《一世尘止,缘奈卿生》 第1章 捉妖师 乌云如浪涛翻滚,越压越低,似乎要将悬浮的岛屿重重地压入大浪滔天的深海里。 青鸾殿内,镶嵌着玉石的降香黄檀长矮案上摆放了文房四宝和一堆厚厚的碎素笺,两盏做工精细的落地宫廷夹纱灯直挺挺地立在案旁,灯屏内的夜明珠熠熠璀璨。 一位稚女跪坐在案前,她面容白皙精致,神情肃然,一袭素白锦袍掩过双足,裙摆似一朵小百合绽放在白玉铺造的地面上。 稚女正提笔欲在崭新的素笺上写什么,手却顿在空中迟迟未肯落下。 殿外狂风咆哮,蛮横地撞击着门窗,未几,只听“啪!”的一声响,大风穿堂而过,将书案前的藕荷色水晶纱帷幔高高扬起,案上的素笺纸屑也被吹得飞起后飘飘洒洒地落下,犹如漫天飞雪。 她放下手中的笔墨,眸如同秋水寒星,神情自若地望着殿外的风雨交加,再环顾殿内的一片狼藉,良久,突兀的笑了一声,声音悠荡在殿内每一个角落。 这巨大的宫殿中只有她一人,事发之后她已被软禁在此第五日了。 她破不了他给她设地结界,也剪不断她给自己种下的情根…… 七日大限的最后一天,她终究学成了禁术,破除了他的禁足,飞跃至巫峰设下一个更为巨大的结界,笼罩整座山峰。 她立在巫山之巅,身处在云中雾里,飓风将她的素白衣袂卷起,如瀑青丝在风中肆意纷飞。 俯瞰足下,仙山成群悬空漂浮于海天之间,繁密如织的各路神仙和妖魔僵持于巫山两侧,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神貌各异自然目的也各有不同。 她眼锋扫过人群,终将目光锁定到了那百丈开外,周身光泽流动,悬浮在众仙之上的颀长身影,他依旧是那身浅绛长袍,仙姿卓约,英英玉立。她还想看得更仔细些,可是隔着结界,距离又太远,远到她看不清他的容颜。 她心中感叹,他们之间隔着的,何止是一道结界…… 人生天地之间,似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午时三刻,天地阳气极盛,稚女抬起左手,掌心生出一卷古谱。 伴随着口诀,古谱悬浮于巫山上空渐渐展开。稚女盘腿坐下,身前瞬间显出一张流光溢彩的八沿琉璃琴,她依照着古谱,指尖在琴上游走弹拨,壮如金戈铁马隆隆,清如玉珠溅落幽幽,高如朗月清风吟吟,低如闺房女语窃窃,众仙听之生悦,群魔闻之崩心。 一声暗嚎从巫山壁石中传出,一股强大的力量由内之外,猛烈地撞击着她的结界,残暴地啃食着她的法灵。 巫峰崩塌,结界内的一切将会被摧毁,感觉到生命的快速流逝,她想,该结束了。 她贪婪地想再靠近看他一眼,凭借最后一丝力气腾空风驰,吟语低喃:“请原谅我……” 他的五官逐渐清晰的显现在她的眼眸中,还是那张无可挑剔长得极好的脸,可却褪了血色,神色振慴。他启口似乎在说什么,她还未来得及多想,泪水逐渐模糊她的视线,她仿佛嗅到了曼珠沙华的芬芳。 近在咫尺的距离,触手可及的瞬间,周身灵气聚散,化成飞灰与整座巫山一同消失于茫茫苍穹。 他久久置于原地,不言不语,茫然地仰望长空,时间如同被禁锢一般。 她,他绝不原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五百年之后 九月初秋,天朗风清。 千年迷榖树粗大的树干上,躺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阳辉穿过叶隙斑驳地洒在她一袭灰土袄裙上,少女右手腕上绑着一条素锦,净白无暇,纤尘不染。一把玄色油纸伞在空中悬浮展开,忒有灵性地为她那张脸遮遮天蔽蔽日。 迷榖树树下有一口百年古井,半响,井里传出“咕噜咕噜”冒泡之声,她蓦然睁开眸子,疾速翻身越下,眼锋一扫,井下之声愈急愈响。玄色油纸伞极速旋转于井口之上,风卷叶起,她双手上下合十,立于井口之东,丹田运气,须臾,掌中凝聚一道青光,油纸伞蓦然合拢,“咻”一声瞬间直直刺入井内,半响便没了动静。 她犹豫片刻,便蹙着眉,探头查看井下情况,井水幽深,水面已经结了已成厚厚寒冰,她能瞧见冰镜上的倒影,碧空云净,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的事物,包括她自己的影子。 多年以来,卿缈对自己长相无所追求,并非不为五斗米折腰,她自小便没见过自己的长相,镜子折不出她的影像,既然不能自知,自然就无所期待。从前她站在镜子前,看不到自己,就感觉她似乎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间,她很厌恶这种感觉。 她愤愤地搬起一块巨大青石,还未来得及出手,只听见砰一声,那面碧空已被返射而出的油纸伞撞得碎裂。 一条拇指粗的小青蛇从伞中滑落在地,她捏住其头部抬手细细打量,心道,小小蛇妖,还未成形就想出来害人,可惜,遇到了她——捉妖师。 犹记四年前,她一人登上昆吾山求道学法,一路跋山涉水。她满脸尘灰对那凌云真人憨憨一笑,竟被凌云真人当做少年收为门派弟子。后来凌云知晓实情已是懊悔无及,而后怕别人耻笑其老眼昏花,有损颜面,便择一日,正襟危坐在掌门之位上,面对数百门派弟子,肃然昭告:“昆吾弟子卿缈,虽是女娃,却有男子体骨,资质甚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炼奇才,故从今日起,成为我凌云第一位入室女弟子。” 于是她就拜了凌云真人为师,立志成为一名优秀的捉妖师。 在他膝下苦练一年之后,终于小有所成。凌云真人便送给她一件法器以示奖励,便是这把玄色油纸伞。油纸伞配捉妖师,就如同七尺大汉头上插着一朵奇葩花,果真没有比这更相得益彰的搭配了。然而她还及其诚恳的问了一句:“师傅,这油纸伞有什么大绝招吗?” 凌云坐在太师椅上从容的抿了了一口茶,又捋了捋大白胡子,瞟了她一眼,淡淡道:“绝招嘛,肯定是有的。”顿了顿,随后望着殿门外的烈日,说了句让她至今铭记于心的一大绝招:“卿缈啊,这长相啊七分天注定,还有三分可以后天补救补救,你多少还是能挽回一丁点的,有人云,一白啊能遮百丑。所以这法器,对你用处大着呢,出门记得多遮着点啊。” 其实她可以从多种角度去分析师傅他老人家说的话,一种就是言中之意:“出门多遮遮,有美容作用,对你好。”另一种就是她总结出来的:“出门多遮遮,别吓着别人,对大家好。”怕伤及弟子的自尊心,不得不以如此含蓄的方式表达,顾及所有人的感受。真是难为这位年近百岁的老人家了。 因为它总是在空中旋转,于是她当时就给了这把伞起了一个特别形象的名字——黑轮,凌云真人蓦然衣袂遮口,闷咳几声,待平缓之后,将那杯茶搁在案上,甚是赞许:“除了你,没有人能配得起。” 当时她以为,师傅是说只有她能配得起这把神器。 后来才知道,师傅是说只有她能配得起这个名字。 一晃便是两个年头,卿缈拜过师傅下山历练。两年便在妖界有了些名气,小妖精们都在私下议论纷纷。议论其一,她的性别,被她捉过的小妖们的说法不一,似男又似女,着实神奇。议论其二,她的嗜好,也是癖好,就是喜欢蹲守在井口边上,躺坐在高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如今,她已经在这棵迷榖树呆了七天,期间捉了一条小青蛇,两只狐狸,和三只山鸡,不过这山鸡可不是山鸡妖,捉它只是为了填填肚子,毕竟她还是一介凡人。 一名青衣少女匆匆跑到迷榖树底,气喘吁吁对着她喊道:“小、小姐,老爷发现了,带着好多家丁过来了。” 方才还悠闲自得的卿缈猛然坐起,激动道:“什么!” 惊得树上停歇的雀鸟扑腾扑腾一飞而散。 青衣少女喘喘而道:“不是,不是我说的,是老爷,老爷之前就叫家丁扑捉了很多雄王蝶,知道你定会回去取衣物,早早在你衣物上撒了特制带有雌王蝶气味的粉末。还说,还说即便把你腿打折了也要把你带回去相亲,所以……” 还未等青衣少女把话说完,卿缈便瞧见她身后一群雄王蝶黑压压一片欲要扑过来。卿缈慌忙扬手一挥,黑轮“咻”一声收拢,悬浮停顿在卿缈跟前,她一蹬脚侧坐在黑轮上,叮嘱青衣少女:“小昭,你在这尽量拖延着我爹,千万别让他们追上我。” 第2章 六年前 卿缈心中不胜唏嘘,果真世间万物都躲不过一个情字,例如这雄王蝶,对着异性气味迷恋至此,一直对其穷追不舍,真是迷失了心智。 想来可笑,在妖界素有灭绝之称的她,居然为了躲避父亲大人安排的相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有家归不得,甚是凄凉。 卿家是乃是酒坊镇上的富家大室,却无子嗣,只得卿缈一个独苗苗,按常理来说,卿家应是被众公子踏破门槛争相迎娶才是,可她偏偏是一枝出不了墙的独秀。 卿缈四年前瞒着长辈跑到昆吾山学习捉妖术,卿家老爷卿十三虽亲自去昆吾山欲强行将她擒回来,看到寒风中小小身子,在道场之上跟着众人挥剑试炼,还成为凌云真人入室弟子。后念其体质特殊,想着或许通过修道习武,能让其学到一些防身之术,日后嫁到婆家,也不会因为无影之身受到欺负,那他百年之后也可安心,便由着她去了。可却未料到最终她却学了捉妖术,成为一个捉妖师。 卿十三对卿缈很是疼爱,他总是认为是自己害了自己的闺女,只因她继承了他的长相。想着,或许培养她的气质能得到一些挽救。 可如今一个捉妖师哪还有什么气质,如若谁把她娶了去,那就得天天和妖魔打交道。 所以对于卿家的这位千金,至今无人问津,就连镇上的媒婆都瞧见卿家望而生畏,更别说登门接生意了。 卿缈也刚满十六岁,还未到非嫁不可的年纪。但卿十三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她无人照顾,孤苦无依,千方百计让她相亲,可未料她听到相亲却连夜逃走,躲着卿家所有人,整日徘徊山野之中,与妖魔鬼魅打交道,让其不得安心。 长佑山中,碧潭泉眼,潺潺流水。 为了抹去身上雌王蝶的气息,躲避父亲大人的追踪,卿缈将自己身子侵在溪水之中。 她并非忤逆父亲,如若没有六年前那桩事,没出现那个人,或许如今她真能成为普通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学习琴棋书画三从四德,然后嫁一个父亲眼中的乘龙快婿,草草一生。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如果,卿缈蓦然深吸一口气,降头埋进幽蓝水中,衣裳像一朵层次分明的花瓣在水中浮游展开。 眼眸微闭,往事如同那酒方镇高台上常常演的折子戏,幕幕刻于心。 那一年,她十岁,懵懂少女,不懂世事。 也是一个初秋之夜,夜黑苍茫,千年迷榖树下藏着一口井,而这口井自然不是用来取水的,而是通往妖界的一处通道,这也是她后来才知道的。 或许是当时受惊过度,她失掉了前半生的记忆,因此不知自己为何会掉落进去。 古井深幽,身上还绑着一块巨石,将她直直拖入深水里,蚀骨的冷…… 这是她的初始记忆…… 她神思恍惚,声音嗡嗡嗡地闯入耳中。 她手忙脚乱地解开身上的绳子。 终于脱离巨石的束缚,本能的滑动双手向上游动,半响,恍惚间瞧见一个青衣稚女亦直直坠入水里,瞬间没入水中,眼眸紧闭,没有半点挣扎,像是昏厥之后才被人扔进冰凉刺骨的古井里,也和方才的她一样,被沉重的巨石狠狠地向下拖拽。 那稚女滑落向下,将要与她平行之时,卿缈想拉住她,伸手尝试去勾触到她的指尖,怎料那稚女陡然反手牢牢地擒住卿缈的手臂,双眼猛然睁开怒瞪着她,一滴滴血泪自眼中流出,在缓缓水中化开,渗入卿缈的眸中,眼睛顿时火辣辣的疼,呼吸也变得极为艰难,卿缈想挣脱稚女的手,却是力不从心。 她眼眸轻闭,灵魂似被生生抽离,意识瞬间清空,将要昏厥过去。 须臾,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她,昏昏默默间却能感觉到有一颗夜明珠徐徐而下,破暗长明,银华灼灼。 卿缈睫毛轻颤,她触到一只手,骨节清晰分明,手指修长似钩,力道恰到好处,张弛有度,将她的手臂稳稳拉住。 他拉着她向上游去。卿缈心中生怕,挣扎着想逃离,未想那手的力道越来越大,蓦然一个反手环住她的腰,卿缈的背紧紧贴着一处温暖的实体,整个身体被锁得牢牢的,半分动弹不得。 半响,终于浮上水面,卿缈边咳嗽边换气,半响,呼吸渐渐缓和顺畅。卿缈似乎闻到了那一缕淡淡的清醇香气,凉凉清雅,恍惚间像身在一座空山之上,山风拂过无际的花海,舞腰斜枝,妙香阵阵,弥漫飘忽。 为了看清身边这个人到底是谁,卿缈忍着疼痛想睁开眼睛。而身后之人像是知道了她的意图,另一只手居然抚上她的眼眸,低沉道:“别动,我带你上去。”是一名男子,声音是极好听的,古淡雅韵,又似金声玉振,果真让卿缈停止挣扎。 未几,卿缈听到身旁之人在默念法诀,然后腰部一紧,她被带离水面,腾空直上。 他背着她,终于寻到了一处破旧寺庙,他将她安放在干草之上。 她眼上覆了一条素锦。因他说,她眼睛中了尸毒,已经涂抹了一种草药,叫决明子,说可以治好她的眼睛。她启口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哑哑”声。 一只手将她扶起坐好,她的唇触碰到半卷起的荷叶,久未进食,数滴清水入喉引得她几声咳嗽。 额头温暖的触碰令她身体一怔,半响他将手抽离,默了一阵,他的沉沉嗓音响在耳际:“身上寒气褪去一半,过些时候就能说话了,现在先躺下。” 她处在暗黑的世界里,一只手置放在他的掌心,须臾,一股清流缓缓从她指尖淌入丹田,卿缈感觉腹部汇聚着一团热气,半响径自发向全身四梢又缓缓汇入丹田,一遍遍不断循环,全身终于温热起来。 不知何时她睡了,却睡得很不安稳,恍惚中能感觉到眼眸一阵清凉,似他在给自己换药,是现实还是做梦,常人多数时候都无法区分,又如何能强求因眸损而分不清白昼之人去断定。 浑浑噩噩…… “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卿家的人?” “卿老爷,你这又是何苦,求我也是没有用的。我也知道卿家就这一个独苗苗,你舍不得,可你也不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你看你还能顾得了她多久?到时候她还不是要嫁入别家,草草一生。倘若你家女娃子去伺候浮音魔司,便可免去轮回之苦,长存于世,还能护得镇上百姓十年平安。有何不好?” …… “爹,救我……” 她猛然惊起,突兀地叫了一声。 她记不清她梦到了什么,只有身体还在轻微的颤抖。 她听到细细的脚步声,在向她靠近,半响,他嗓音淡淡:“已经能说话,看来恢复得不错。” 她呆呆地坐着,像是还没缓过来。 他声音又起:“你的名字叫什么?” 她摇摇头,她是真不记得了。 她以为他还会继续问点什么,然而并没有。 六年后的她想起第一天的相遇,她最多的感慨就是,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再像一个傻子似的只会摇头点头和睡觉。 幸得翌日现象有所改变,她想,此时应该是个月夜。当时的她忘却了人情世故,当他说她可以叫他叔叔时,她很自然的认为那是他独有的称呼,所以她在很多时候喜欢歪着脑袋“叔叔,叔叔”乖巧地唤着他。得到回应的次数却寥寥无几,这多少让她有些挫败感。 身子日渐好转,已经可以站起活动,就是眼睛还看不见,不过他说还需三日就可以不用敷药了。她很是兴奋,终于可以见见那青天白日,还有更兴奋的,居然即将可以见到他的模样了,这种期待的感觉很微妙。 幸得只是脑袋失忆,这身子行动起来与倒是常人无异,或许是初次体验行走的感觉,表现得兴奋异常,全然不知眼睛在人的行动中是何其重要。 接下来的画面,一座破旧寺庙里,一名蒙眼少女不时揉揉膝盖,不时搓搓尻骨,举止浮夸怪异。一位身姿卓越的男子则静静盘坐在旁,清心冷魄,如同那亘古封印的玉琢冰雕,非凡俗之人可以企及。 一个画面两种格局,着实有趣。 终于,一个想法将她安抚了下来。 她想,倘若继续如此,叔叔或许以为她又生病了,还是千古绝症——神经病。 第3章 沉睡中 她开始学着用双手扶着实物缓慢行走。蹲坐一堆小篝火旁,她双手抱住膝盖,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可两只小手没闲着,徐徐地寻到地上的一根断木,又徐徐地从地上拾起另一根更大的断木,双手使着轻重不一的力道,略有节奏“嗒嗒”地敲着地板。怎么有声怎么捣腾,如此,一颗心似乎才能安定一些。 原本他闭目冥心坐着,此时却也不得不启目,深深地将她映在眸子里。 未几,卿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竖起耳朵想要听到他的动静,而后黯然地将脸深埋在双膝之间。 像是一束赤槿花开的时间,一个人长期陷入了黑暗,又过于安静,总是让人缺乏安全感。 她又一次鼓起勇气:“叔叔,你还在吗?” 他:“嗯。” 她说:“我们之后要去哪里?” 他:“我们?” 她重重地点头:“对啊。”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帮你寻亲。” 她略略一怔,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对亲人无任何概念,心中更是毫无情感,这种感觉就如同听到的一道宫廷名菜,宣扬再好,倘若从未见起色尝其味,那还及不上日日清晨吃的一碗稀饭、一盘咸菜更让人存念于心。 如今她的世界里,只有他的声音。 想到他可能会嫌她唠叨而厌烦,又想到在寻到她的亲人之后他就会离开,心中竟生出一丝胆怯,也失去了继续问下去的勇气。 四周又变得静寂无声,似乎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瞬息之间,她萌生一个念头,必须想个法子拖延时间,这并非无理取闹,只是心中存着一丝贪念,想着,在素锦取下的那一日,还能看见他的模样,到时她定将他好好地记住,刻在心里,这样着实算不上过分。 他能将自己从深井里救出,必定身手不凡,还能将她眼睛治好,亦非等闲之辈。如今他只是被她拖着抽不开身,她心中自然有些愧疚。 她想了想,半响偏过头来,像是能瞧见他似得,假装无所谓道:“叔叔,我不急的,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先去处理,处理好了再回来,我、我可以在这等你。”这样她就能拖延几天。 还未得到他的答复,外边传来平稳的脚步声。 是一名嗓音年轻的男子:“师叔。” 半响男子踏了进来:“师叔,我们把这几个山头都勘察过了,发现……”话还未说完就停了下来。而后她都听不到一丝声响。 如今想想,当时他们或许不想让她知道某些事情,使用了读心密语。 未几,她听到“锃”一声似一把利剑利落出鞘,瞬间插入她身旁泥地里,他将她手搭在剑柄之上,叮嘱她道:“在我回来之前,手不许拿开。” 她愣愣的握着剑柄,听到自己唇齿间吐出一个字:“哦。” 他离开前在她周身布了一个结界。 庙外上空,月华浮影,清幽寂静。 她一个人呆了许久,夜间本就清冷,篝火早已熄灭,她卷着身子埋着脑袋,手中还握着一把冷剑,剑光寒寒。这般姿势,她坚持了良久。 只因为他让她等他。 她没有其他特别的想法,或许有其他的想法,但自己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只是想等他…… 终于,那位自称他师侄的年轻男子将他背回来了,她当时很震惊,最直接的想法,他,是不是受伤了。 年轻男子告诉她,他只是陷入沉睡。 她表示怀疑,他并不像嗜睡之人。 可是年轻男子似乎对她有所防备,三缄其口,不肯透露太多的信息。 这位年轻男子将他的身子放置在师叔为她设置的结界内,只道:“往年师叔不会这么早陷入沉睡,也不知为何今年为何提前了,早知就不应该让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似得顿了顿,话峰突转:“师叔如今这般摸样,是万不能被邪妖魅靠近的,我原本打算将师叔马上带回去,又怕路途中遇到危险,幸好想到他之前在此设了结界,可占时为其庇护,所以才将他带回此地。” 年轻男子像是有些许的心神不宁,她表示很想帮忙。 年轻男子沉吟片刻之后告诉她,他必须尽快通知师傅,而他的术法算不得上乘,如果使用千里传音之术,生怕被道行颇深的妖魔截听了去,引来什么不速之客。 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他亲自赶回去。 她知道他顾虑什么,她告诉他,她的命都是叔叔救的,她定不会伤害他,还会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 为了得到年轻男子的信任,她自己往后挪了几步,退出了结界。她在这里守着叔叔,即便不知道能守多久,如果运气差些,真遇到几个胆肥的妖魅闯入庙里,她也只能认栽。 年轻男子也非石心之人,见她此番行止,心中略有愧意。 但即便如此,他亦不能以自己师叔的性命来做赌注。 年轻男子果断地将地上的冷剑拔了出来,交到她手里,便离开了。 而此时,看不见任何事物的她,手里唯一保命的东西,就是那把冷剑。 世间顷刻间又恢复了寂静,她想寻一处角落安静呆着,她稳稳握着剑柄,剑尖点触着地面,成为她探物的工具,这庙其实并不大,她执剑在原地探了半圈,发现身后便是一面墙,她扶着墙,一步步缓移到墙角。她蹲坐下去,轻轻松了一口气,而后把剑搁在地上,将下巴依靠在膝头。 年轻男子说叔叔没事。 只是,怎么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呢…… 就像是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呢? 会不会,在她眸子尚未痊愈之前,已经被他的同门带回去? …… 果然深夜都是如此,不知是因想多了而睡不着,还是因为睡不着而多想。 外边下起了大雨,还飘入几缕凉风,顿时让她思绪清醒了几分。 忽地感觉贴着左怀的位置微微震热,她伸手探了探,是一张侵过水,已经变得干硬的纸张,后来她才知道其实这是一张黄符。 她将它拽在手中,蓦然传来激动男声:“终于感应到你了,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找寻你两天了,快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 她沉默了半响,将手抬高,凑近耳廓,想确认是否是它在说话。 以为她吓着了,那声音温和了许多:“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我只是离开了几天,回来就说你不见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声音顿了顿,又道:“先不说这个,乖,快告诉我你现在在那里。” 她哪里记得发生过什么事情,这说话之人又是谁? 她犹豫片刻,终于想要与它说话,才刚刚开口:“我……”便被一声惊雷生生掩了去。 与此同时,原本置于地上的剑不断的抖动,发出嗡嗡剑鸣之声,她脊背突地一凉。 心道,糟了! 她竟然忘记年轻男子的话,不能在让任何邪魅妖魔知晓此处,如今不知谁用了什么术法搜寻着她,定是惊动到了邪祟。 她迅速将剑重拾手中,慌忙立起,身子重心靠后,背部紧紧的贴着墙壁。 未料它还在不断喝唤:“你还在听吗?回答我!回……” 她一剑将那黄符毁了去。 她的听觉瞬间变得灵敏诡异,方才还听到庙外哗啦啦下着大雨,响着巨雷。而此时,这些声音突然变得细碎微小,可听到一滴水清晰地落地声,半响又是一滴水清晰地落地声,声音幽远,缥缈空灵。 似乎有什么东西靠近自己,渐行渐近。 她听到自己僵硬的声音:“谁?” 掩入风中的一丝轻笑,即使声音极微,她还是听到了。 像是有人撩起她左边的鬓发,她转身冷剑一挥,却扑了空。 又是一声轻笑,揶揄道:“怎么,你要挥剑杀我?” 她身体一怔,略有迟疑:“叔叔?”想了想,低声道:“你不是……” “不然你以为是谁?”像是瞧见她没有反应,继续道:“方才那声巨雷把我给震醒了,你一直愣在角落做什么,你现在眼睛还看不见,这样握着剑容易伤着自己,快把剑阁下。” 她松了一口气,将执剑的手垂了下来,只是随意地握着,半响道:“叔叔,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妖怪来了呢。” “这人间哪能有那么多妖怪,你真是想多了。况且就算真有妖怪,你放心,还有我在,没有人敢对你怎么样。”那声音一直与她保持距离。 她蹙起眉,显得异常疲倦,双手扶着墙壁踉踉跄跄朝大门移动,明明眼眸隔着一层素锦,却像看得见似得开门往外瞧。 那声音默了许久,再响起时却带着几分诧异:“你,看得到?” 她抿了抿嘴角,声音果然是从外边传进来的。 她握着剑藏于身后,手指收紧泛白,却表现得一脸从容,还略带着嘲讽,朗声道:“我自然是看不到,可是我叔叔可没你身上妖气。”她不禁摇摇头道:“你身上的妖气太重了,连我这个小丫头都闻到了,你也不知道敛敛。”说完还不忘打一个喷嚏。 其实,她撒了谎,她什么没闻到,只是想将他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即使知道会激起他的愤怒。 但直觉告诉她。 第4章 终离别 他的真身暂时不敢靠近这座寺庙,他忌讳她手上的那把剑,还有,他暂时还看不透那层结界,觅不到叔叔半点踪迹,不会轻易出手。 声音变得异常柔和:“你倒是很聪明,难道你不怕我?” 这个问题很容易,怕,当然怕。 她淡淡道:“我为何要怕你。” 他低喃:“嗯?为何要怕我?” 那声音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哦。我得给你一个怕我的理由。”徒然一股气流瞬间将她击中,“呛啷”一声她手中冷剑落地,带她反应过来之时,已退倒在一丈外的佛脚前,右胸剧烈的疼痛,她捂着伤口,猛的几声咳嗽导致断裂的肋骨不断擦刺着她筋肉,嘴角溢出几滴艳红。 真疼…… 她尝试爬起,然而并没有用,她竟然完全使不上力气。 因为方才的一击,这寺庙漏雨现象更是严重了,滴落的雨水竟然将她全身打湿。 好冷…… 如今这样是只能等死了吧。突然起来的恐惧将她完全笼罩。 她真的很害怕。 她突然失声痛哭起来,她终于做了一件与年纪相符的事情。 她毕竟也是一个小姑娘,一个害怕了,会嚎啕大哭的小姑娘。 身子被凌空微微托起,她却恍然不觉。直到耳旁出现熟悉的轻叹声:“你真是哭得毫无章法。”话尾之处干咳了一声。 她身子一愣,发现自己枕在他臂弯,衣裙在顷刻间没了湿气,身子亦变得暖和起来。哭声虽沉了下去,却还止不住地抽咽:“真、真的叔叔?” 身边之人又是一声叹息,瞬间封住她的穴道,未再说话。 未几,她的身体径自盘腿坐下,一股真气自肩背缓缓淌入体内,令其舒坦了许多。 他又救了她一次。 “嘭——”两股强大气流撞击之声。 那妖物突然变成妖娆妩媚的女声,漫不经心道:“我之前就百思不得其解,那么点大的姑娘,深夜处于这野林子里居然也不害怕,原来是身后有高人,可为何要像狐鼠般伏潜不敢现身呢。” 她想着,或许是因为她和叔叔都在结界之中,所以那妖物才看不见他们。 像是没有等到叔叔的回复,那妖物似乎有些焦虑。 “嘭——”又是气流剧烈撞击的声音。 她有些担忧,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身后的他凉凉道:“气沉丹田,摒除杂念。”可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在如此惊心动魄的环境还能心无旁骛着实有些困难。她不断晃动着身子,竟也将他扰乱了几分。 经过他的救治,她的元气已经恢复许多,如无天灾妖祸,暂时是见不了阎王爷的。 她说:“叔叔,我已经没事了。” 他将手从她肩背收回,自行调息了一番。 她将身子向后转去,双手无意识的搭在他膝盖上,因为了不想让那妖物听见,她将头向前凑,低声道:“叔叔,其实那妖怪不敢进来,不如我们把他骗进来再……” 四周寂静,她疑惑地抬起头,此时的她,透过薄薄的素锦,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她不由地想凑得更近些,或许就能将他看得更清楚。未料他调息完毕时轻吐而出的一口气,将她瞬间吹醒,倏然把头缩了回去,感觉自己脸颊微热,不停地用双手轻拍几下。 醒醒吧…… “看来这结界撑不了多久。” “可这是叔叔你布的结界不是啊。难道不能再布一个吗?”她相信他的能力。 他却像是没有听见似得,他重新运行体内真气,他十指尖竟能硬生生逼出大量鲜红血珠,然后挥手轻灵抹在她捂眼的素锦上。浓烈的血腥在她鼻尖缭绕,她不知所措地唤着他:“叔叔……”可思绪蓦然被眼眸温热感所牵引,她尝试睁开眼睛,那腥液染到了她的眼珠子,她猛地眨了眨眼睛,明明脸上还覆盖着纱带,但她好像能看见了,红色氤氲中,一鼎铜塔香炉倾倒她足跟前,她愣了半响,然后慌忙打量四周,古旧的庙殿中布满了蜘蛛网,殿中有尊面目凶煞石象,破旧泛黄的布条凌乱的覆盖在它周围和身上,细看便可瞧见上面写满了咒文。不经意间又瞟了一眼那石象,感觉它在恶狠狠地望着她,她浑身颤了颤,迅速将目光落在别处。 叔叔呢?妖物呢? 为何只有她一人在此。着想他们或许在外边,她跑向门外,可是她什么也没发现。 四周万籁俱寂,记得方才还是雷雨交加,如今竟是冷月高挂。 “叔叔——叔叔——” 没人回应。 或许他还在庙里,她正要转身。 “别回头。” 是他的声音。 “既然已经出去,就不要再回来,你再往前行走几步,就可以看见一座石碑,切记不要看上面写的东西,石碑前面有一条山道,你只需要一直沿着山道走,无论路上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理会。你行走的山道两旁,会开满了彼岸花,只有你看到周边景物的颜色都变得与其不同时,才能证明自己已经安全,明白吗。” “那你呢?”那他呢。 “你走吧。”他清冷嗓音自身后传来,不带半点情感。 她很想不听他的话,很想忤逆他一次。可倘若她继续留下,必然是要拖累他的。 那座石碑就在跟前,她驻足片刻,眸子迷茫的望着前方。身后产生巨大地轰鸣,她紧紧咬着下唇,没有回头。 未料那石碑在顷刻间向后倒塌,她毫无防备,那字迹顺理成章的落入她的视野。 乱葬岗—— 她瞬间没了意识。 ————————————————————————————————————— 孤月照空山,百里秋风吟。千年古榕树下,躺着过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清辉穿过叶隙斑驳地洒在她一袭妃蓝色袄裙上。 夜风飒飒,凉意沁身,卿缈丰密的睫毛颤了颤,蓦然睁开眼睛,撑起身子,警惕地将周围环视一遍,半响垂头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又陷入那旧年回忆中。 犹记六年前,她醒来之时已经躺在卿府的闺阁之中,眼眸已经变成与常人无异,茫然的望着所处的环境,警惕的望着床前的两个人。他们眼神充满了愧疚,他们说是她的父亲和表哥。 他们告诉她,那日父亲带着她去参加全镇最神圣的祭祀,祭祀的地点就在长佑山的千年迷榖树下,那里藏着一口神井,而她就是不小心掉进了那口井里。她被救上来之后,昏迷了三天。 她表示不相信,还将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源源本本,没有半点遗漏的陈诉给他们听,希望他们去救救那个叔叔。 可是他们告诉她那只是一个梦。她不相信,凭着残存的记忆,她将石碑上的字一笔一笔地画了在了一条白素巾上。在向下人打探到了长佑山具体位置之后,在深夜偷溜出了卿府。 一个小小姑娘深夜登山,没遇着半个劫匪,亦没有迷失在丛林里,已算非常幸运。次日清晨,她顺利地寻到了笼罩在缥缈雾霭里的千年迷榖树和神井,但她面上却无半点喜悦。她呆呆立在井口旁许久,想起那日掉下去濒临死亡的绝望。是叔叔把她救起。 叔叔…… 寺庙…… 石碑…… 她蓦然像是失了心智,疯狂在那附近寻找一天一夜。 可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难道真的是自己做的一个梦吗? 她回到了原点,蹲坐在那棵迷榖树下,久久不愿离去。 倾斜的日光映在她的脊背上,她呆呆的望着身前那长长的影子,半响身子一软,懒洋洋的躺在那布满枯叶的泥地上,眼神迷离地凝视着碧影斑驳的迷榖枝叶。 或许,真的是个梦…… 风拂叶浪,一抹婆娑光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目光稳稳锁住。 一条净白无暇的素锦高挂在那迷榖枝头,长长的锦带随风而扬。 如今六年过去了,她已经识字,她明白了乱葬岗的意思,她心想,或许那里是妖邪的老巢,只是被隐藏了起来。她后来之所以去学捉妖术,就是想着也许可以从妖邪这里,查出一些当年的蛛丝马迹。 卿缈低头俯视着手腕上的素锦,轻叹了一口气。 唔,身子好冷…… 等等! 倘若她没忆错,她早上为了逃离父亲卿十三,抹去雌王蝶的气息跳入了溪水里,然后感觉很冷…… 然后…… 她居然溺水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 卿缈使劲晃了晃脑袋,重新抬起头来打量周遭,方才惊觉她身处在深山野林中,依靠在千年古榕滕根上昏睡了一整晚。 秋夜微凉,在她左侧不知谁燃起的小篝火为她驱散了些许寒意。 思绪纷乱如云,到底为何会躺在此处,她自己都揪不出所以,理不出头绪。 夜幕中月色徒变古铜色,一缕黑云隐去了它大半个身子,大地越渐黑暗,山涧雾霭聚起,凉意更甚,卿缈移动身子向篝火靠近了小半步,暖了暖手后双手抚了抚脸。此情此景令她不禁感慨一番,有恩必报是她做人的基本原则,如有生之年能寻得今日为她生火之人,她必然赠予他一钱木菊花香,在这老林醉躺三天三夜,来表达她的谢意。 第5章 遇夜魂 山涧时不时传出一阵阵清脆铜铃声。 “叮铛,叮铛……”打断了她的思绪。 铃声空旷幽远,顺着夜风一同灌入卿缈六腑五脏,令其寒栗更甚,身子抖了好几抖。 此时不知为何脑海里竟然想到一段十分应景的故事。说道这,还得先提一提那叫小昭的丫头。 小昭是卿缈的贴身侍女,因为从小一起长大,卿缈待她亲如姐妹,只要卿老爷看不到的地方,卿缈便可免去小昭的一些繁文缛节,允许小昭对自己做些姐妹之间的事情,比如小昭抛下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到那悦来茶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再比如小昭明明很怕鬼,却兴致勃勃地听完整篇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吓得夜里睡不着后,强行攻占卿缈的半张床榻,再一字不落地将故事讲诉给她听,让她一起睡不着…… 可与平日不同的是,那天夜里她不仅把故事听到结束,脑海中还不自觉中记住了这个故事,这确实很罕见。 卿缈依稀记得故事内容大致讲诉的是一位名叫岳才成的书生在穷困潦倒时结识一位官家小姐名叫乾芊,并私定终身,乾芊在岳才成赴京赶考的前一夜落了红。岳才成离开月乾芊出现兰梦之征,腹部渐隆,其父大怒,逼迫其饮下一碗红蓝花酒汤,乾芊宁死不从,带着腹中孩子自缢而亡。为等岳才成归来,其魂魄不愿轮回,遗留于世间,每日夜里都在镇口等待。半年岳才成中了进士回乡才得知乾芊已死,岳才成而后成为镇上知县,乾芊日日夜里来陪岳才成,怕他吓着从未敢现身,终于还是要有县令夫人,在岳才成娶亲当日,新娘的花轿不知为何失去了踪迹,直到戌时才台进岳家大门。 故事结束之后,小昭问卿缈:“这个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卿缈轻笑一声:“还能怎么样,那个新娘肯定是被乾芊上了呗。” 小昭眸光闪烁:“哇,小姐你好聪明啊?” 卿缈:“……” 小昭又道:“小姐,现在老爷还在不停的给你找夫婿,我看啊,我们得多留心,一定要查查未来姑爷以前有没有过老相好,是不是还在世,如果不在世的话,是病死还是非自然死亡。我听说,自杀变成的鬼最厉害了,我们千万别……” 卿缈愤愤的握起拳头,恶狠狠的打断她,道:“你也不看看我是谁,会怕鬼?” 小昭却还在喋喋不休,卿缈不得不在她额上贴了张木人符,才松了口气安心入睡。 刺破谧静的铃声空灵缥缈,喈喈不断,将她的神思牵了回来。 铃声自身后渐行渐近,卿缈蹲在篝火前,右手想要将束在背部的黑轮取出。 她的黑轮呢? 口中默念法诀,可是还是完全没用,黑轮不见了! 黑轮不在,她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对付道行高深的妖怪,于是她有了另一个选择,无视,所谓君子捉妖,一时半会也捉不尽,晚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无妨的嘛。 于是她捂住耳朵,将脸埋入膝盖,她想,不管遇到的是鬼魅魍魉,只要非礼勿听,非礼勿看,便可置身事外。 良久,卿缈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未有抬头。 感觉一缕阴风扫过她的裙摆,寒意自脚低生上心头,不禁一颤,太过熟悉的气息,勾起了她那一颗好奇心。 铃声渐远,卿缈缓缓抬头,借着昏暗的火光蹙眉远望,她想探个究竟,看看是何方神圣。 令卿缈惊讶的是,就在她抬首发现,周身事物换了一番景象,就如同那戏台之上可随故事变化的幕景,上一刻还秋风萧萧,落叶纷纷,下一刻便换得粉妆玉砌,白雪皑皑,没怎变地也就是那轮玄月了,流光映雪,天地银亮。 冰寒刺骨之感顷刻袭来,卿缈似被嵌入冰山雪地里半分动弹不得,任何挣扎也是徒劳无功,想到可能要绝命于此地,内心正要将自己前半生好好盘算一番,目光却又被正前方五十丈开外那一团殷红氤氲所吸引,因皎皎天地间那片赤红是极为突兀的。 那团红映在往回飘飘摇摇,速度不疾不徐,逐渐靠近卿缈。 未几,卿缈终于看清,朦胧霞雾中,是一乘四人抬大红宝塔顶形花轿,在轿框的四周罩以红色的绫罗帷幕,四角轿檐各悬挂着一枚铜铃,随着抬轿之人的步伐叮当作响,轿边还随着一名小丫鬟,一看便知是在迎亲,可却无唢呐队伍,还在深夜行走,确实诡异。 队伍在卿缈跟前停了下来,因为都身着红衣背对着卿缈,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只觉得这丫鬟的背影很是熟悉。 这一幕不禁让她联想到了乾芊鬼附身代嫁的桥段。 卿缈寻思着,与其这样耗着等死,不妨赌上一赌,故意提高音调长叹道:“三更将过。”山林谧静,相同的话随风荡入卿缈耳内。 轿子徐徐落地,良久,无人搭话。 她瞟了一眼花轿又假装提点:“凡事都不要过了吉时才好。” 徒然间那丫鬟和四位抬轿之人的头齐刷刷向后转了半个圆的弧度,四位抬轿之人的面上泛着惨白的光,双目紧闭,白唇干裂且透着一条缝,全身无半点生息,可以鉴定他们是行尸。那丫鬟却没有散发出尸气,在血红氤氲中飘忽不定,卿缈想着应该是一只小鬼。 丫鬟口中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小姐说的是,我们该启程了。” “轿夫”压轿,前帷悬空掀起,轿内像密闭的异界,黑的让人窒息。 卿缈舌挢不下,令她恐惧的不是那乘轿子,而是那熟悉的嗓音,那丫鬟逐渐清晰的样貌。 昨夜至今卿缈与小昭分隔不到一日,无法接受此刻她立在那乘轿子旁,身首错位,表情木纳地望着自己。 此时卿缈手足无措,思绪久久不能平息,感觉到身子被人移动着一时也未做出任何反抗。 待神思清晰时发现已经回到秋夜,蹲坐在那小小的篝火旁,一双略小的手正握着她的双手往篝火上凑,还时不时摩擦,想让她更暖和些。 幸好那双手的主人模样只有十一二岁大的少年,卿缈年方二八,看他就像是一个弟弟,也未有深想。感觉到腿脚痛麻,漫不经心地将手抽出,调整了一下坐姿。 少年兴致勃勃地将脸凑过来,欣喜道:“原来长这样。”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卿缈自知自己非美人胚子,但也不至于长的过于有创意,让这少年如此惊喜。 卿缈右手搭在少年肩头将他推离一些,然后从上到下打量他,一身玄色衣袍,脖子上还围着一条靛色长巾,面目清秀中带着俊俏,眉宇之间透着一丝成熟,他目光炯炯地望着她,眼神似乎很熟悉,卿缈一时也想不来像谁。 卿缈左手指着自己,嘴角藏着一丝戏谑:“美么?” 少年眸光闪烁,笑而不答。 卿缈心中不禁赞许又唏嘘,细细看他,果真是谦谦风流小少年,玉树临风立眼前,但是见过的世面也忒小了,深层次的说法是,见过的女人也忒少了。 正想再戏弄少年一番,徒然之间篝火熄灭,卿缈被他拉到古榕树后,他默念口诀,凭空生出一个直径半丈的透明结界恰好将他俩罩住。 卿缈对这个小小年纪,但道行颇深的少年着实好奇,于是决定伪装成为一个无知少女,探探他的底细。 卿缈小心谨慎地探出半个脑袋,在古榕树另一侧,小昭的魂魄双手似乎在拿着什么,孤影茕茕,围绕着还冒着白烟的火星残渣转悠。 卿缈欲前移一小步看清楚些,被少年制止:“如果你想救那丫头,我可以帮你。” 少年竟然能道出自己的想法,卿缈意味深长地将他望着。 半响卿缈偏过头望着小昭的魂魄轻道:“你说她在做什么呢?” 少年亦将目光落在那魂魄身上,半响,沉吟道:“通常魂魄在离开身体之后,会去熟悉的地方,寻找熟悉的东西,在这过程中,魂魄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消失殆尽,倘若到时魂魄还未得到施救或者超度,便会变成孤魂厉鬼。”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地方有你的气息。” 卿缈直勾勾的看着小昭的魂魄,魂魄围绕着她待过的地方,竟久久不愿离开,感觉嗓子被什么压抑住,一时竟讲不出半句话。 第6章 变美艳 少年看到了什么异常,道:“你可看清她的魂魄头后方的东西?” 卿缈点头表示看到了小昭发顶闪烁微微银光,而后又摇了摇头表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眉宇间透着与年纪不相符的沉稳,斟酌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丫头的身体被人做了法,在她百会穴上插了根冰针,我们要想救她,首先得把它取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卿缈眼眶泛红,拳头紧握,心念着,小昭这丫头当时一定感觉很疼很疼吧。 少年拍了拍她的手背表示安慰:“相信我,会有办法救她的。” 她抹了抹眼睛,回过神来问道:“可是我们都不知道她身体在何处,又如何取出冰针?” 少年未有搭话,望着小昭魂魄研究着什么,半响,转头看向卿缈:“你身上可有她以前使用过的东西?” 卿缈把自己身上的东西翻腾了一遍,不仅没搜到想要的东西还把小昭的魂魄惊着了,少年告诉她可将自己身上的一件东西到远处空地用于吸引小昭魂魄,她便将自己的随身携带的一条帕子包裹着石头扔到了前方十丈开外的空地处,小昭一直是胆小怕鬼又好骗的丫头,成为鬼魂后也没什么长进,又飘回去围着卿缈扔出的帕子转悠。 徒然卿缈想到了什么,扯着少年衣袖激动道:“有了,有一样东西是小昭送给我的,我一直放在身上。” 少年满怀期待地向她摊开手。 卿缈瞟了他一眼,表情倏地变得十分懊恼,指着远处道:“喏,在那。” 小昭有着一双巧手,女工做得极好,在卿缈的十六岁生辰时,便在一条帕巾上用金色丝线绣了一幅兰花图,作为礼物送给她。 少年:“……” 有些时候只要目的达到了,过程可以不必那么计较。就比如卿缈把全身上下能扔的东西全部一挥而出,枝桠挂彩,地面狼藉,最后仅剩轻薄丝质内衫,为的只是引魂取帕的这等俗事,也就不必深入探讨了。 卿缈披着少年的外袍,蹙眉紧盯着他手上被折腾成人形模样的帕子,疑惑道:“这能行吗?” 少年抬头朝她一笑,把人形帕子放到她手中:“你拿着它,看到天上的月亮被黑云遮住的时候站到结界外边。” 卿缈问:“那个时候魂魄力量最弱吗?” 少年又递给她一张黄色符咒递给她:“最强。” 卿缈:“……” 少年瞅了她一眼,戏谑道:“我说的可是这符,很管用的,拿着。” 卿缈:“哦。” 仰望夜幕焦急等待,在寅时最后的半个时辰,终于等到乌云蔽月的那一刻。 卿缈踏出结界,并非盲目的去听从一位陌生少年,也非做事不计后果。细细想来,少年若非诚心,何苦一直跟着折腾。 雪虐风饕,囍服红轿,除了此前的迎亲阵仗,花轿前还齐刷刷多出四位握着唢呐的乐尸,事实证明,此时小昭的灵法亦更甚。 见着卿缈,小昭阴厉苍白的脸瞬间活跃了起来,头颈飞快地旋转了好几圈,踉踉跄跄地飘向卿缈:“小姐。” 依照少年的叮嘱,在小昭靠近的瞬间卿缈将符咒贴在她脑门上,一道青光闪过,小昭魂魄被吸入符内后,立马将符咒贴在帕人上。 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卿缈将帕人给他,一时隐藏不住心中的疑惑:“你说……”迟疑了一下,道:“为什么小昭的幻界里,总是出现大红花轿,还四处找我呢?” 少年接过帕人在手中转了转,然后看着她,道:“你真想知道?” 卿缈眼睛眨巴眨巴满怀期待地望着他。 他暧昧地将脸凑近她:“应该是过于担心你嫁不出去。” 于是乎少年当场炼成一门绝技,几乎在同一时间双手一下接住了数十块鸡蛋大的石头。 少年告知卿缈,小昭灵魂依附在这帕人身上,他会通过这帕人施法控制小昭的身体,到时就能把冰针取出。 将帕人放置在干净的空地后,少年让卿缈手中拿着火折子立在他身后,在施法之前少年叮嘱道:“一会你要站在结界外边等候,没叫你之前不得靠近,也不能燃起火折子。” 少年盘腿坐在帕人前面,口中默念口诀,一束红光刺破黑云射映在帕人上,风又起,飞叶乱坠,三尺结界骤然成凝结,冰蝉翅薄,而后渐成混白冰体,卿缈看不清结界内发生的事情。 天已有见明的迹象,没有任何动静,卿缈担心扬声道:“喂,你没事吧。” “咔噗呲”冰体由一处裂开了几条细缝,卿缈紧握着火折子不敢乱动,紧紧地盯着欲裂开的冰体,“砰”又是一声冰体瞬间变成无数碎片,刹那间化成白色烟煴。 氤氲之中少年跪在地上,双手撑地,气喘吁吁道:“快,快把它烧了。” 此时帕人悬浮在离地半尺高的空中,透着一股寒冰之气,萤萤闪闪,还在极微地抖动挣扎。卿缈步如脱兔,吹起火折子就往帕人上凑,火苗将帕人舔为灰烬,青烟袅袅,聚集在半空中后徐徐下沉,最后竟然幻化成小昭。 天渐渐破晓,少年调息完,就说出了自己的名字,他叫荆芥,他不喜欢她叫他喂。这位叫荆芥的少年年纪不大,行为处事却带着霸气。徒然发现他的眼神像极了她的表哥舜华,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卿缈会在短暂的时间里信任他的原因。 荆芥还告诉她,在未寻到小昭身体之前,她只能以鬼魅的形态存活,这种鬼魅只能存活百日,期间不惧日光,行动与常人无异,倘若超过期限还未回到体内则会魂飞魄散。 化成人形的小昭感觉自己晕乎乎的,茫然的望着前面的两个人:“你们是谁啊?”环顾四周,后退两步,或许还未学会控制魅体,竟被山间微风掠倒,慌忙道:“这,这里又是哪里?你们可见着我家小姐?” 这问题让卿缈很是惆怅,假如一个人把另一个人遗忘,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他可能钱了这个人的很多钱,或者是他的世仇,在自己处于弱势的时候,通过假装失忆来伪装自身,可这点在她和小昭身上是不成立的。那就剩另一种可能,他在遭受到重度社会心理压力之时,经由个人意识、认同或行为协调突然地暂时性地改变,容易造成身心崩溃,如果是意识发生改变,则记不起来重要的个人事件,便发生了心因性失忆症。 换一个通俗易懂说法是,如今小昭不仅是一只小鬼,还极有可能是一只得了失心疯的小鬼。 卿缈鼻子一酸,上前抱住小昭哽咽道:“你这臭丫头,你还是可以一直跟着我,你放心,我定然不会嫌弃你的。” 卿缈这一抱可把小昭弄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绪,见她如此伤心,反倒安慰起她来:“这位姑娘,我,我已经没事了,您也别太伤心了。” 卿缈见小昭情绪渐稳,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后,告知她自己就是她口中的小姐,还将今日发生之事完完整整的陈诉了一边。小昭还从卿缈口中得知自己现在是只鬼魅,她不能置信,开始哭斥卿缈和荆芥都是骗子。 小昭指着卿缈的鼻尖愤愤道:“我虽然昏睡了小会,可我还没变成瞎子,我家小姐的模样我还是认得的,就算你长得比她美艳些,可我家小姐心善,这点上你还比不上她的万分之一。你居然想伪装我家小姐,到底是何居心,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小心,小心遭天谴。” 一旁的荆芥似乎琢磨到了什么,左手一挥,数百滴晨露汇集在他手中凝结成一枚水镜,将将要靠近卿缈变被她一个转身轻巧躲开了。她不喜镜子,更确切的说,她不喜任何会折光的物件。 她警戒道:“你是要做什么?” 荆芥沉吟片刻,收起水镜,嘴角透出一抹笑意,道:“没什么,你们俩继续。” 卿缈:“……” 小昭:“……” 月华收敛,东方破晓,晨雾在山林浮动,天地影影绰绰。 卿缈要证明自己并不太难,她道出了以往生活的点点滴滴,小昭瞠目结舌地将她望着,虽然事情有些荒谬,但她已逐渐接受事实。 她直勾勾的盯着卿缈的面庞,双手拢在胸前痴痴道:“哇,小姐,原来你可以变得这么好看!” 小昭的反应告诉她,她在一夜之间变了一张脸,还是一张极美艳的脸,如今她可以理解荆芥第一次见到自己为何会有异样的反应了。 可她对自己长相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忽略了这个事情。 小昭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说是因为放走了卿缈,她被老爷捉了回去,关进了柴房,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里,说道此处,她止不住悲泣道:“呜呜,我为何那么命苦,还未将自己嫁出去,就成了小鬼,真是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啊,呜呜。” 卿缈:“……” 荆芥:“……” 第7章 奇失踪 荆芥原来是有任务在身,他要前往位于神州浩土之南的天虞山,途经此地的时候,发现浮在水上的卿缈,便把她救起带到古榕树下,夜里山林寒气栗冽,便在她身旁生了篝火,漫漫长夜,周围干材缺乏,故离得远些去寻找,回来时发现卿缈已陷入小昭的幻境里。 卿缈徒然想到了什么,问他:“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黑轮?” 荆芥:“黑轮是什么?” 卿缈不停的用双手比划:“就是一把油纸伞,这么大。” 荆芥一怔,将她重新带回到她溺水之处,指着地上的几根焦黑的木头,道:“你说的是这个吗?” 卿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顿如五雷轰顶,颤抖的手将那根根黑木缓缓拾入怀中。伤心道:“小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到底是谁害你的,我定会替你报仇。”黑轮像是能听到似得在她怀里抖了几下。 此时,荆芥的声音极其刺耳:“我发现你时,见其在空中上串下跳,还以为是谁在用它害你,便一把灵火把它给烧了……” !!! 卿缈欲立即回卿宅,荆芥表示为了赔罪,答应她定会尽所能将黑轮修复,执意跟着卿缈。 倘若不是为了救活黑轮,即便他救过小昭,即便他比她年幼。她也定会将他鞭策一百遍,以解心头之恨。 卿宅就在这座东山的坳地,是一处幽静之地。 一团团的藤蔓和乱七八糟匍匐的植物使行走变得十分困难。 荆芥在前面挥着一把金色匕首断枝开路,道:“你们确定这有一条山道?” 卿缈没有搭理他,回头望着身后的小昭,小昭也是一脸茫然地将她望着。她心中惶恐愈加强烈,她担忧她的父亲,担心卿家上下十几号人。 卿缈转头望了望四周,目光落在了一棵有二十丈高的松树上,这是附近最高的山木。她挽起袂口往上攀爬,到达最顶端后向前方眺望。良久,收回目光低眼望着荆芥,蹙眉道:“这里之前确实是有一条山道的。”卿缈指着山的下方:“酒方镇在那个方向,而这是唯一通向卿宅的山路,卿宅的人如果要下山也只能从这走。”为了家人,她可以暂时放下与荆芥的私人恩怨。 小昭点头应和:“对对对,我昨日还从这跑到镇上的悦来茶馆听故事来着,怎的今天路就没了呢?” 荆芥道:“看来一时半会我们是走不过去了。” 卿缈陷入沉思,半响,她从怀里掏出一张机关符在身前甩了甩,咧嘴笑道:“天无绝人之路,喂……那个,荆芥,你会不会雕刻?” 荆芥说:“雕刻?” 卿缈侧坐在枝桠上,轻荡起小腿哼着小曲,一盏茶的功夫,荆芥将雕刻好的物件掷给她。 她旋转端详手中之物:“这是鸡还是鸭?” 小昭很不解风情,疑惑道:“小姐,你不是说需要刻一只小木鸟的吗?” 他一少年,能在短暂的时间里愿意学习一样东西,这个东西还是一项手工活,确实有些难为他了。 卿缈将符贴在这似鸡又似鸭的小木器上,将其往空中抛起,须臾,木器变得巨大像只飞禽一样张开双翼,悬浮于半空。 利用自己鬼魅的优势,率先飘到飞行器背上,兴奋道:“哇,真舒服。” 卿缈唏嘘道:“这个看着是挺好,可终究还是块木头,要让它行动,还得一样东西。” 她定定地看着小昭,半响,话锋一转,神情谄媚:“我学艺不精,你是知道的,我控制不住那东西,你在看看他。”卿缈皱起眉瞥了眼树下的荆芥,目光重新落到小昭身上,摇摇头做不忍状道:“啧啧,为了救你,可是损耗了不少法力,我俩总不能老麻烦人家不是。” 小昭顺着卿缈的话先指了指卿缈,再指了指荆芥,最后顺势指向自己,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能置信地看着卿缈重重点了点头。卿缈甚是欣慰,心道,这丫头,悟性真是越来越高了。 晨雾蒙蒙,飞跃在丛林之中,仿佛穿梭在仙霞流云之间,卿缈紧握木翼跪坐在木器背脊上,荆芥立在其身后,望着木首贴着的机关符,眉间生出疑惑,良久,问道:“这符是谁给你的?” 飞行器煽动翅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卿缈的目光在山下东寻西觅,荆芥又是在她身后,一时也未听清他说什么,拔高嗓音:“你说什么?” 为了躲避前方雀鸟,飞行器猛地左转,卿缈差点被甩了下去,幸好荆芥眼疾手快及时把她捞了回来。 劫后余生,卿缈心有余悸,重重拍了飞行器一掌,恼怒道:“臭丫头,你是不是想害死我们。” 小昭委屈的声音从飞行器传出:“我都说了我不行,是小姐您非要我附在这块破木头上的。” 卿缈还想继续训斥几句,余光瞟到了什么,催促道:“诶诶,快下去。” 山坳之中有一半丈宽的清池冒着腾腾热气,池沿铺满了青石。 说道这荒野之中能出现清池,不得不说说卿缈的表哥舜华。卿老太爷一家与卿缈搬到东山居住后,卿缈的表哥舜华会时常上山来看她,这池是卿缈的表哥舜华雇人在其闺房内建造,里面盛的是太和泉水。当年舜华听闻天虞山太和泉聚集山渊之精,具有通真达灵之效,为了让卿缈身上沾些仙气,妖魔远离,舜华不辛劳苦去天虞山求取运回。 太和泉水天然温热,卿缈以往每日可在池中侵泡半个时辰。 卿缈楞坐在池沿上,良久,躬身缓缓地将右手置于池中,不言不语。 清池依旧在,温热如常,可周边皆是草木山石,一夜之间,华屋丘墟,无半点痕迹。 像是过了很久,小昭变回原来的模样,眼泛泪光,强颜欢笑地安慰她:“小姐别这样,我和您都没事,老太爷也会吉人天相的。” 卿缈无任何反应,半响感觉侵在水里的指尖瘙痒,是一条胖嘟嘟的鹅头红摇着尾巴在她指尖嬉戏。 小昭一句话将她思绪牵了回来:“小姐快看!小尾巴还活着,我想老太爷也一定还在,或许,或许他在舜华少爷那,对了,我们去找舜华少爷,舜华少爷一定会帮我们的。” 一年以前,为了给卿老太爷祝寿,卿缈听闻鹅头红属蛋种寿星类金鱼,让小昭在镇上留意了半年,终于在镇上出现这种金鱼,便高价买了一条回来,作为卿老太爷祝寿礼。后来与其他金鱼一起饲养,可总是跟在队伍的后面,活脱脱是一只小尾巴,便以此称呼。总是抢食失败,小尾巴比其他所有的金鱼都要枯瘦,一次它在鱼缸里不动了,卿缈以为死了很伤心,还是舜华告诉她把它放置在清池中,太和泉水侵泡了三日,不仅活了过来,头部肉球变得比以前更丰满。 荆芥将卿缈扶起,卿缈苍白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 荆芥褪下肩上长巾侵入池中,略略施了小术法,小尾巴消失在水中,长巾却生出一幅鹅头红戏水图。 荆芥说:“下山之后再把它放出来。” 没有山道,也没有再多的木人符,他们一行三人一路开道下山,申时才进入酒方镇,天色渐暗,沿街渐渐亮红灯笼,一些小商贩正收起摊子,一些夜宵铺子才开始迎客,外出务农的百姓也在陆陆续续往家赶。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卿老太爷既然是酒方镇的首富,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前文讲诉,卿缈是位无影人,为免受乡亲百姓误解欺凌,卿老爷在六年之前在酒方镇旁的东山山坳处建了宅院后,对外宣称孙女卿缈身体不好,搬出镇上,将其带去上山抚养,不经允许,卿缈不得下山,结果两年之后卿缈就偷偷跑去昆吾山学了捉妖术,后来除了捉妖,鲜少来镇上。镇上的人都知道卿家,也熟悉卿老太爷,对于其孙女卿缈,只知道一直没人敢娶她,没几个人记得她的长相。 去舜华府邸需经过镇上一条主街道,卿缈亦从没有在有如此多人面前出现过,众人目光齐刷刷都落在自己身上,显得局促不安,一路兼程前进。 小昭一路欲为她披荆斩棘,遮挡众人视线,反而将目光引来越多,她倒是看得开,笑嘻嘻道:“小姐,他们是见您生的美。” 他们三人来到一处略显低调的府门前,“舜府”的匾额高挂在朱漆大门上方,两旁挂着两个大灯笼,府门紧闭,两侧只有两颗杨柳似在垂手留客。 小昭上前握着兽头门环叩了三下,片刻之后,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两尺的宽的间隙,走出一位约十六七岁的小厮,见着小昭便眉开眼笑,正想打招呼却被卿缈打断:“微良,表哥在家吗?”卿缈比较急切,说话快了些。 名叫微良的小厮目光越过小昭见到了她身后的卿缈,笑容顿在脸上,良久,茫然道:“我就是微良啊,可我……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么漂亮的表妹,呵呵呵……” 小昭看着微良一脸痴样就莫名来气,一把将他推开,睚眦道:“谁是你表妹,让开。”拉着卿缈就往府内大堂走去。 第8章 见舜华 虽然微良脑中一片浆糊,不过他家少爷说过,只要是卿家人来找他,不管什么事,务必都要通知他,不得有半点延误与怠慢。所以他现在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把舜华少爷寻回来。 大堂内早早燃起了灯烛,十分的亮堂。置有八把做工别致的黄檀木圈椅,其中堂上面南背北有两个主位,中间是一张方形黄檀木桌,桌面上随意放置了一套茶具和两盘糕点,主位两侧则各放置了三把圈椅。小昭搀扶着卿缈坐在面西背东之位,半响,微良道:“我家少爷外出办事去了,你们得在这等候,我现在就去把他寻回来。” 荆芥一路沉默不语,进入舜府之后,一直静观默察府内布局陈设。微良刚要踏出门槛,末了回头望着他补上一句:“你们啊,也别乱碰这里的东西,也别在府内胡乱走动。” 荆芥依旧上下打量周遭环境,倒是很有修养,没有触碰任何物件。 整日滴水未沾,想着卿缈必然口干舌燥,执起桌上的茶壶发现半滴水都没有,嘀咕着:“你说这个府邸这么大,为何舜华少爷就让一个微良伺候着,至少么,也该再请一个丫鬟,一个小厮在怎么也比不上一个丫鬟心细。”摇着手中茶具:“你们看看,现在连个茶水都没有,也不知道舜华少爷怎么想的。” 卿缈道:“把你遣到这里来可好,弄不好你还当上这舜府的女主人,到时候就是我沾你的光了。” 小昭眸中暗含喜色,跺脚扭捏道:“小姐你别开人家玩笑了,你知道我舍不得你的。” 卿缈望着小昭那模样,直摇头道:“听我一句劝,想法是美好,现实总残酷。”顿了顿又续道:“舜府既无女眷,也不必非要丫头。特别是招惹到了像你这样的桃花债,可有舜华表哥受的,想想不如就让一个微良伺候来的省心。” 小昭愤然地提了个灯笼,出去寻水去了。 大堂内一下安静了下来,卿缈发现荆芥一直没有发声,转头向看看他在干什么,发现荆芥一直望着自己,墨瞳幽深,神色凝重。看久了确实尴尬,须臾,卿缈将目光落到了别处。 等着太久,竟不知何时犯困睡着,卿缈很嗜睡,鲜少做梦,睡觉对她来说就是眼睛闭了之后再睁开的一个过程。 眼睛再睁开时,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周身,好熟悉的香气,徐徐偏过头,发现身处在一间相似的闺房,闺房之中的案上燃着半支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观察周遭光景,竟让她浑身一颤,熟悉的镂空雕花格扇,银辉斑点细碎地映在红木地板上,靠近床尾的台架子上有一个琉璃盆,一条鹅头红在其中游弋自如。卿缈兴奋地翻动着身子,心念道,果然是她宽敞舒适的檀香木架子床,温暖软滑的棉绸被褥。她有半刻弄不清状况,以为自己在做梦,看来她是真的太想念父亲了。 听到房外有响动,卿缈满怀期待,道:“爹?” 良久,听到三声有规律的叩门声,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卿缈,是我。” 是舜华表哥的声音,卿缈从床上坐起,道:“是表哥吗?”舜华应了一声。卿缈将外袍披上:“进来吧。” 水墨画般的剑眉,狭长深邃的眼眸,一袭玄青锦袍,举止萧洒安详,气质豪爽清逸。舜华径自走了过来。 卿缈愣笑道:“我居然把你也梦到了,不过这梦也太真实了。” 舜华侧坐在床边,右手食指轻轻刮过她的鼻翼,皱着眉道:“说什么胡话。” 她清楚的记得,就在昨日,确切地说是在昨夜子时醒来之时,自己身陷东山荒野之中,躺在那棵千年古榕树之下,遇到了一位道法奇特,神似舜华表哥,名叫荆芥的少年。还有小昭,一夜之间变成鬼魅,卿宅一夜之间化为虚无。至于她自己,也在一昔之期改头换面变成了别人。如今醒来发现在自己的闺房之中,倘若不是在做梦,难道之前发生的一切才是虚幻? 卿缈茫然道:“这里,是哪?” 舜华淡淡道:“舜府。” 果然,枯木生花之事通常都出现在戏台子上。 让卿缈以为有侥幸之事发生的缘由,便是这与自己闺房陈设一模一样的厢房,是舜华的府中的一间偏房。 好奇心驱使她问:“你的府邸怎会有一间这样的房间,我都不知道。” 舜华轻笑站起,目光在房内扫了一圈停在床尾琉璃盆上,转身过去轻轻敲打盆体与里面的额头红逗趣,引得里面的额头红游动力度更甚,半响才悠悠道:“这间房间可比你东山卿宅内的闺房成形得早,你都不怎么下山,就算下了山也不能在这留宿,又怎么能知道。” 卿缈听得懵懵懂懂,他又补充道:“你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我不太方便出入,但要在你的房内掘一块地弄清池,房间便是要设计布局的。后来发现舜府的这个房间的大小和你那个房间相似,便现在这里设计完成之后,在命人将你的房间按照这个房间样式布置,唯一不同的就是没有那掘地三尺的清池。” 原来如此,因为卿缈闺房内洗澡的地方都是用一块绘着茂林修竹图的竹制折屏遮挡,她一直未有察觉那里有何异样。 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卿缈抚了抚自己的脸颊,欲言又止。 未有听到卿缈说话,舜华总算把目光移向了她,道:“怎么了?” 卿缈顿了顿,斟酌道:“你……没发现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么?”自从醒来,舜华对她的态度如常,神色看不出有丝毫异样,可小昭那丫头明明说她样貌似变了一个人。 舜华怔了怔,突然眸色莫测,表情变得难为起来:“恩,模样是变了……” 原本卿缈没觉得有什么,可他这是什么表情?难不成小昭那丫头怕她变丑难过而骗她不成? 她直勾勾的瞪着他:“变得怎么样?”其实美丑都无妨,只是她想知道个结果,至少知道了之后,以后有人和像荆芥那家伙一样神色不明看着自己的时候,还能区分这是惊喜,还是惊吓。她的顾虑是,再遇到这种人,给他一脚的时候,考虑是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还是说:“看什么看,没见过卸过妆的美女啊。” 未料他却跳开了题,转而问了一个打不着边际的问题:“你渴不渴?我前几天不在府里,微良连个茶水都没煮。你来了还没喝过水吧?”话落时手中已经多出一杯盛了八分满热茶的青瓷杯。凑到她唇际,声音不徐不疾,却让听着卿缈肉疼:“温度刚刚好,先把嗓子润润。” 她强忍住心中邪念,控制自己别扑上去掐他。 接过热茶,抿了几口,身体确实舒服许多,见他背过去又看着盆内的鹅头红,眼看自己的一只爪子已经伸到他后襟,他声音还是那么不急不慢,无任何起伏:“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得。”终于克制住了她的心魔,她也不去追问是美是丑了,因为结果已无关紧要。 她原原本本将这两日的遭遇讲给舜华知晓,舜华也一直是点头附和,直到讲到那个少年叫荆芥时,舜华终于生出话头:“你说还有一个少年跟着你们,名叫叫荆芥?” 卿缈点头道:“是啊,他和我们一起来到了这,你没见着他吗?” 舜华愣了愣,似乎在回想什么,良久,嘴角勾起,掠过她的茶杯,把它放置在床头的台架子上,道:“如果你说的是昨晚大堂内的那个少年,是见过了,就是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他谈吐不凡、举止优雅,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来寻……”舜华偏头,握拳掩嘴咳嗽一声,顿了顿道:“方才你却说是你们在山野相识,所以一时没想到他。” 卿缈大眼忽闪忽闪地将他望着,道:“你刚刚还没说完呢,你以为大户人家的少爷来你的府邸寻什么?” 舜华又偏头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她不甘心,语调诡异:“看来你和那些书香子弟来往甚密哦,嘿嘿嘿,你连我这亲表妹都没夸过一句好听的,你还夸人家少年谈吐不凡、举止优雅,嘿嘿嘿,你想干什么……啊……痛……” 舜华不明白她脑子里整日装的是什么,用了两分的劲道在她头敲上一敲,为的是想让她清醒些。 翌日清晨,卿缈被屋外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吵得翻来覆去,几番挣扎之后猛然坐起,呆愣了一小会之后,裹起锦被往窗棂上凑,想看看这是什么鸟,在这个时候怎么还不居安思危,早早启程往南飞?如今却有闲暇功夫来折腾她。 将将准备探个究竟,忽然就没了声音,扑鼻而来是那醉人的桂花香,视野之内,一棵丹桂在一夜之间开了花,香飘云外,在丹桂另一侧不远处,在庭院中心有一座四角亭,亭内似乎还坐着一个人。 第9章 鹅头红 此番景象让她分了神,恍惚间自那棵槐树枝叶中凭空闪入一道红影,带起的尾风将她鬓前一缕青丝轻扫而起。她怔了怔,身后响起方才听到的鸣叫声,转身而看,这不就是昨日荆芥雕刻的非鸡非鸭的一只飞行器么。如今它只有初始的巴掌大小,这上只小东西在她房檐飞转最后落在卿缈伸出右手臂上,细细端详,这只小东西也不算丑,就是样子奇怪了些。 此时小昭急急闯了进来:“小姐小姐。”小东西“咯吱咯吱”慌张翅膀飞到门外去了,卿缈望了望,确认它是往四角亭飞去了。 卿缈败了兴致,虽早已习惯,可还是忍不住要训斥她两句的:“你进来就不能先敲敲门吗?” 果然,小昭“哦”了一声退到门外,叩了三次门沿。道:“小姐,我可以进来吗?” 卿缈捂着额头,叹息道:“你可以不进来吗?” 小昭果然又哦了一身,可后面跟着一句更要命的,怕她听不着似的拔高嗓子,手中还一个劲的甩着什么:“你的肚兜我帮你买回来了,还是大红色的,喜庆……唔……”卿缈瞬间头顶发麻,扑过去捂住小昭那张欠嘴。 似方才的一场闹剧还没把亭里的人惊到才安下心来。 换好了衣裳后,卿缈踱着步子向四角亭行进。四角亭内有一张雪花石桌,舜华就坐在旁边的圆柱形石凳上,背对着她低头在弄着什么。 卿缈在他一丈以外的距离顿了顿,嘴角浮出一抹笑意,执起裙摆露出白履,蹑手蹑脚地靠近一小步,再靠近一小步,再再靠近一小步,最后一步右脚凌空抬起还未来得及落下,听到他淡淡道:“既然起来了,就坐下来陪我一会。” 卿缈心生感叹,真不知他这身后是不是也生了一对眸子。 她乖巧的理了理裙角,又乖巧的选择了和他相近的石凳坐下,右手托着下颚笑容可掬地看着他,道:“大清早的,你在弄什么呢?” 他的手停下了动作,他一手握着一把短匕首,将右手握着的东西摊开给她瞧了瞧,道:“昨日夜里在大堂里发现了这个,想把它改一改。” 她的视线被他袂口吸引,露出的白色内袖上沾了一滴艳红,她靠近嗅了嗅,半响,蹙眉将他手上拉到眼前上下察验一边,他怔了怔,保持着相同的姿势任她摆弄。 他安静地凝望着她好一会,开口道:“怎么了?” 她终于抬起了脑袋,挤着眉头,神情疑惑地望着他:“你没受伤吗?你袖口上的血哪来的?” 他轻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对于别人的隐私,她显然也会有一个八卦心,毕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可她做人的原则还是有的,如果别人不愿坦白,自个也不喜刨根问底儿。 但原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时候得学会因地适宜因人而异。有记忆以来,她的世界只有两个至亲,卿老爷已经不知所踪,她不想再让对她最好的表哥受到半点伤害。 她想继续追问,瞧见舜华的身后,小昭端着热腾腾粥汤点心,绕过那棵大槐树正朝这边走来,所以又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小昭将早膳摆放在石桌上,道:“小姐,舜华少爷,这是我做的小米粥和鸡蛋饼,你们凑合着吃些,本来是想做些更好吃的。”她偏头看着舜华,道:“可是舜华少爷,这个大个舜府,怎么连个酒酿都没有啊,我……奴婢本来想做个酒酿圆子给你们补补血。” 舜华伸手将早膳移动到卿缈前面,淡淡道:“我又不需要补血,准备这些做什么。还有,既然卿缈已经把你当姐妹,我也不会将你当成奴婢,你在我面前无需这么拘束,坐下和我们一起吃吧。” 卿缈忍住了笑意,没有介入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口一口地喝起粥来。 小昭高兴地点头道:“呵呵,舜华少爷人真好,舜华少爷我跟你说,我们家小姐这几天老说自己失血过多,所以我才想给她补补血,可我也没见她伤着哪?。” 卿缈噗一声将米粥喷了一桌子,捶胸咳嗽好一阵才缓和过来,舜华也是愣了半天没讲一句话,小昭比卿缈小两岁,该有的都还没,他一名男子也太好解释。 小昭茫然道:“你们怎么了,这粥不好喝吗?”她端起她喝过的那碗抿了抿,疑惑道:“没有啊,小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不行,等会我就出去买酒酿,做……” 卿缈恶狠狠地瞪着她,磨牙低声告诫:“你再不闭嘴,就把你扔回东山野林里做回孤魂野鬼。” 小昭果然双手捂住不敢再吭声。 总算可以安静的享用完食物之后,卿缈才注意到舜华前面石桌上的物件,是一只活灵活现的木质金丝雀,可它的颜色有些奇特,额头上还有一个朱红色小肉球,怎么颜色与房内养着的鹅头红如此相似? 她指着它,猛地一惊道:“它——” 舜华说:“如你所想。” 她又指了指他袖口上的血迹:“这不会……” 舜华点了点头。 小昭立在一旁瞧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半天听不出个所以,按耐不住,心痒痒道:“你们在说什么?” 卿缈盯着那只金丝雀,吩咐小昭:“你去我昨晚住的房间里看看,小尾巴还在不在。” 命运不止爱弄人,也喜欢弄一条鱼。舜华说,鹅头红早就死过一次,这她是知晓的,当时以为用太和泉水救活了它,其实不然,太和泉水只是保存了它的灵气和尸身不腐,如今离开了太和泉水的庇护,身体已经开始衰败腐化,所以做了一个身体给它,把让它的灵气有一个安身之所。 卿缈说:“其实可以让它去轮回的。” 舜华淡淡道:“如果它知道卿宅消失的真相呢?” 卿缈倒抽一口冷气:“你,说什么?” 舜华立起转身望向亭外的万里碧空,半响,将小尾巴高高抛起。方才还是一块死木,却在抛出的一瞬凌空而起,他望着它飞行的轨迹,语重心长道:“这只鹅头红很有灵性,或许当时看到了什么,奈何它天生只有短短一瞬的记忆。”转身看着她:“我昨夜发现它身体开始衰败,怕你次日见着伤心,就把它先带了出来。却发现它能在一段时间内记住我,或许是太和泉水起到的作用。所以我才想,或许可以通过它来寻找卿宅消失的真相,找到卿老太爷。” 卿缈闻言慌忙起身,却不料踩着裙角失去了平衡,不知何时已经绕到她身后将她扶稳,淡淡道:“这么急做什么?” 叫她怎能不急,她抓住舜华的衣袂,催促道:“快,快把那金丝雀找回来,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这些,最后还把它放走了,我不管,你快把它寻回来。” 舜华轻压着她的肩头让其坐下,自己也坐回原来的位置上,道:“我只是让它帮我送一个消息,晚上就回来了。” 此时小昭将一壶热茶端了上来,给他们各自斟茶,舜华端起茶杯抿了几口,半响道:“今日我也会晚点回来,你们今天千万别出去,在我没回来之前,你们尽量呆在那个叫荆芥身边,明白吗?” 小昭掰着手指算着什么,好奇道:“为什么?今天也不是中元节啊?”她最怕鬼了,每逢中元节晚上都是她最难过的时候,总感觉身边都是脏东西。 舜华道:“你们听就是了,我现在先出去了,如果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让微良通知我。” 舜华刚刚出去没多久,卿缈更感无聊,说也奇怪,自从昨晚至今,都没见到过荆芥,小昭说昨夜卿缈睡着之后,荆芥便背着她,随便寻了一间有床有被褥的厢房让其躺下。小昭就和卿缈躺在了一张床上,荆芥自己去找安睡的地方。深夜舜华少爷回来的时候怕卿缈睡得不舒服,又将其抱到另一间与她之前闺房一模一样的房内。小昭还不忘妒忌地补一句:“舜华少爷对你可真是没的说,小姐,不如……” 卿缈说:“不如什么?” 小昭又扭捏起来:“不如我吃亏些,让我留在这里替你还恩情。” 卿缈:“……” 卿缈将舜府的房间寻了遍也没找到荆芥,小昭说他可能自己启程赶往天虞岛了,卿缈的感觉告诉她不可能,他既然三番五次帮助她,还执意将她送到舜府,必然不会不告而别,至少应该留一份书信,可她找过了,什么都没发现,如果不在舜府,那必然是出去了,他虽年纪看似小,道法却很深厚,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或许晚些就回来了。 在后院闲逛了许久,也不知为何今日格外的安静,明明是在镇上的舜府,却又身处东山野林的感觉,忽然她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小昭说确认是从府外传进来的。她躲过微良来到大门前,身旁小昭劝道:“小姐你不害怕吗?” 卿缈瞟了她一眼:“大白天的怕什么,别忘记了我可是捉妖师。” 小昭低声嘀咕道:“可是你没了小黑,连我的幻境都走不出。”可说完这话她就后悔了。 因为卿缈漫不经心道:“也对,我居然忘记你现在可是一个有术法的小鬼,我相信你能保护我的。” 小昭一个劲的摇头:“我不行我不行,我怕……况且舜华少爷也说过不能出去。” 卿缈调侃道:“你卖身契还在我手上,你是选他选我?” 小昭一脸不情愿,嘟嘴道:“你……” 卿缈给了她一个大大地微笑:“这就对了嘛。” 第10章 惊心魂 开门之前卿缈就想好了,舜华一向稳重,让她别出去自然也有所考虑,她也并非得出去,只是想开门看看外面会有什么让舜华如此不放心,她不会踏出去的。 说来也奇怪,原本在这个时候,酒方镇最热闹繁华的,舜府门口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应该不少,今日到是一个行人都没有,似乎镇上的所有人一夜之间都消失了一样,隐隐约约的啼哭声揉入冷风中,幽幽的飘到镇上的每一个角落。 卿缈眼睛直勾勾地着门外,对着小昭低低道:“用你的眼睛帮我看看,附近有没有你的同类,我看不到的或许你能看到。” 小昭战战兢兢地躲在卿缈后面,胆怯道:“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卿缈回头见其双眼紧闭,顿时汗颜,猛朝她的喊:“呀!一只小鬼骑在你肩上!” 小昭瞬间睁开眼睛手舞足蹈起来:“小姐救我!小姐救我!” 卿缈见状不禁大笑,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道:“谁让你方才闭着眼睛的,你自己都是一只魅灵,居然还那么怕鬼,哈哈哈……。” 小昭知道自己被戏弄,赌气不再理会她。 婴啼凄凄,若有似无,确实慎人,卿缈想想外看清晰些,左脚呆在门内,右脚踏出了门外,整个景象让她背脊瞬间冰凉至发顶,感觉整个脑袋都麻木了。 酒方镇被笼罩在昏暗中,府门前的整个街道都是潮湿的,阴寒潮湿空气中透着淡淡腥甜,方才空旷的街道现在却被一群衣衫湿透的鬼魂占着道,他们全身似乎无骨,头部跟着双手垂掉晃动,飘飘幽幽地向前移动,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他们的脸,她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听到的婴啼声渐行渐近,她紧咬下唇,明明吓得浑身战栗,却还是忍不住探个究竟,继续看下去。 声音是从街道左边一头传来,原来是六个身着黑袍,面色惨白的行尸,他们左右各自站着三个,形体僵硬,一只手抬着巨大的朱红木棺,一只手搭在前面行尸的肩膀上,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府门前经过。而婴啼之声就是从这巨大的朱红木棺中传出。 这木棺目测能装下十几个成人,更别说能放下多少婴孩了。卿缈目光随着木棺移动,猜想里面到底有何秘密,发现那六个行尸走到府门的时候,徒然缓慢下来,步伐一停一顿的往前移动,须臾,走在第一排最后的行尸缓缓偏头,一双纯墨色的眼睛明明在流血不止,确还直勾勾的望着她,发出磔磔寒笑。卿缈感觉一颗心就要从嗓子眼蹦出来,她想把右脚收回去,却像是被一股寒气控制,半点动弹不得。 婴啼声突然消失,木棺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如同指甲重重地刮着棺壁,令她毛骨悚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突然街道上的一切景象全部消失,眼前黑漆一片,卿缈睁眼如盲,只有耳朵能听到一些声音,“吱——”像是木棺开启的声音,接着又是“咯吱咯吱”的声音,这次听着像是在地上什么东西用爪子在地上爬行,声音越来越近,她感觉,它就在她脚下,周身一股重重的腥臭味让她差点窒息,空气中飘荡着幽咽之声,怪语阴风道:“六年了~整整六个年头了~” 片刻声音消失,万籁俱寂,徒然所有的行尸和鬼魂再次出现,都在一瞬间齐刷刷转身将脸对着她,有些是满头长发不见五孔,另一些则是黑眼无珠,面部肌肉及其扭曲,甚是恐怖。他们不断地出现后又迅速消失在黑暗里,每次出现都与她越来越近,她的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一张张死气沉沉的丑陋的鬼脸近在咫尺,眼看着他们张开血手似乎即将要扑过来,她猛地闭起双眼,屏住呼吸,电光石火的瞬间,卿缈感觉到了一丝很舒适的气息,身体被一股热流生生地往后推开。 卿缈已回到明处,她迅速将府门关闭,转身靠着门左手抚着胸口,右手撑住膝盖,急促换气,似乎要把方才吸进去的腥臭之物全部吐出来,小昭为她拍背顺气:“小姐,你可别吓我。” 卿缈摆摆手,示意并无大碍,只是想到方才的惊悚,内心一时间还未能完全平复。 荆芥却立在她身前不远处,皱着眉头望着她道:“小昭说你的表哥已经告知今日切勿外出,为何你还是一意孤行,过了五……这么久,你都没把这坏毛病给改掉。你一向鬼机灵,喜欢玩闹,可也不能如此任意妄为,做事情前先想想会有何后果。” 卿缈心道,明明比自己年幼,却爱摆着兄长的架势,倒是颇有几分舜华的模样。想到方才看到的一幕,心中还残留着几分动荡。半响,她向荆芥深深一鞠,抬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颜:“想必方才也是这位少侠搭救,未想一日内,竟让少侠相助两次,见笑见笑。” 荆芥与她对视了片刻,不由咳嗽一声,目光落在了道旁不起眼的野菊上,淡然道:“方才出手的并不是我。” 卿缈小声“啊”了一声,敢情她是谢错了人,她直起身子,微微偏头望向小昭,心道,怎么回事。 小昭到像是心领神会了,却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小姐,你真是太冲动了,舜华少爷都千叮万嘱不要出门,你怎么还是踏出去了呢,你不知道我多担心……” 卿缈皮笑肉不笑,齿缝间挤出三个字:“说重点。” 小昭看着卿缈渐显的青筋,不自主地打了个暗嗝,半响语速极快地道:“就是你出去之后身体僵硬两眼紧闭无知觉脸泛青然后我就去找微良却看到大堂屋顶上的荆芥就一起跑过来看见……” 卿缈急急打断:“停!”她青筋更显,但笑容依旧僵硬在脸上,道:“慢点。” 方才被卿缈一声“停”吓得屏住呼吸,片刻之后,深呼吸几大口才道:“看见你被一道银光弹回大门之内,之后你就清醒了。” 如果不是荆芥,哪会是谁呢?卿缈沉吟片刻,鼓起勇气将手搭在门栓上,小昭惊道:“小姐,你又要做什么?” 卿缈看了小昭一眼,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荆芥,轻叹一口气,道:“放心,我并非一个不怕死的人,我不会乱来的。”她望着红栓,眸色清如水,嗓音沉沉:“只是,搭救我的人如果被阻挡在这道大门之外,还可能身陷困境之中,我却置身事外,总是不太好的。” 小昭继续劝阻:“既然他可以救你,那必定是一位高人,肯定可以脱身……” 荆芥轻咳了一声截住了小昭的话,道:“如果她和你一样的想法,就不是她了,由她去吧。” 果然,这个叫荆芥的少年真的是很了解卿缈,她朝荆芥莞尔一笑,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宽大的街道还是空无一人,与之前不同的是没有在听到婴孩的哭啼之声,她感觉心头有一处空空的,缺了点什么似得。原以为会看到那个搭救她的人,想着给他道声谢谢,毕竟她不喜欠人东西,特别是人情这种东西,因不知何时能还上。 忽然,一股淡淡清醇香气在鼻间萦回环绕,她鼻尖用力吸了吸。这味道,好熟悉。 小昭捂嘴强忍笑意,道:“小姐,你怎么像小狗似的,要是舜华少爷看到,又要说你了。” 卿缈瞥了她一眼,嗔道:“你才像小狗。”话锋一转,问道:“你们没闻到什么吗?” 小昭楞道:“闻到什么?” 荆芥移步上前一只手挡在了她的前面,目光随着着她的视线一同移动,警惕道:“你是不是又看到什么?” 卿缈将他手放下,道:“那倒没有,就是闻到……” 话还没说完,突然就陷入了黑暗。卿缈启口发声,发现声音似被黑暗吞没,竟然无半点声响。忽然,“咯吱咯吱”惊悚之声再次出现,声音越来越响,听着像是在向她的方向爬来,卿缈心头又是一震,心道,不会吧,又来。幸得如今她还能动,转身就向后跑去,虽然身处异境,有目如盲,但这地倒是平的,跑起来也并无大碍。 只想脱离那东西的追逐,卿缈似脚下生了风,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在她的视线里,一束暗影点破无垠黑幕,须臾,诡异的“咯吱”声消失了,她暗自叹了一口气,脚步也在停顿的一瞬软了下来,心道这鬼东西也太能追了。 或许前面就是出口,卿缈晃晃悠悠的向前移动着,行进一段距离,感觉脚下像是踩着什么凸硬的东西,每步踏下去就“咔嚓”一声,甚是硌脚,但光影实在暗淡,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感觉像是,木头,粗细不一的木头。 卿缈伫立在一丈宽窄的圆弧石台上,幽幽暗影自上而下,卿缈半遮着的眸子向上看,不仅让她目瞪口呆,在这顶上有一道井口大小的石道,石道的下方悬浮着一汪碧水,却不向下流淌,形成了一面水镜,似乎将内外隔绝为两个世界,白银银的月光透过澈澈水镜折射而下,粼粼斑驳地映在石台上。 第11章 金丝蚕 借着微光,打量四周。卿缈瞧着石台四周,看清方才一路踩着过来,硌脚的东西时,她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身心一下子又抖了好几抖,这哪是什么木头,全是一堆枯骨,凌乱不堪,场面狼藉。 场景实在骇人,卿缈后退几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伸手探了探那绊倒她的东西,触到的的是一个半圆弧的东西,就像,就像脑颅般大小,担心对先人有所不敬,卿缈颤颤悠悠地站起,对着方才被她压着的“先人”合手一鞠,抬眼才发现,它果真只是一块石头。 “扑通”一声,才刚刚缓过来的卿缈又是一惊,望着石台周围,想寻找声音的来源,周遭暗黑如墨,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在卿缈屏气敛息之际,又是“扑通”一声,她发现那声音竟然是从石顶上传出。 卿缈突然双手紧紧捂住嘴,全身控制不住的颤栗。她不能置信地,及其惊恐地仰望着。 如果她没有看错,这是一口井,而她正在井底向上仰望着。两个稚幼的孩童被绑着石头侵在水中,双眼微闭没有了挣扎。 半响,卿缈听到井口传来细碎声音。 “我求求你,你能不能放过我们卿家的人?” “卿老爷,你这又是何苦,求我也是没有用的。我也知道卿家就这一个独苗苗,你舍不得,可你也不想想。其实这样也挺好,你看你还能顾得了她多久?到时候她还不是要嫁入别家,草草一生。倘若你家女娃子去伺候浮音魔司,便可免去轮回之苦,长存于世,还能护得镇上百姓十年平安。有何不好?” 这对话似曾相识,她猛地一怔。 她居然…… 看到了六年前的那一幕…… 那她兴许,可以看见叔叔的样子。 ———————————————————————————————— “小姐,你没事吧。”小昭担心的问。 “嗯,没事。” “我们快到天虞山脚了。”荆芥说。 担心卿缈身体不适,小尾巴在空中缓速滑行,小昭扶住她,生怕她又昏死过去。 据他们所述,那日,她倒下之后瞬间没了呼吸,开始以为她死了,是舜华让小昭带着她跟着荆芥去天虞山,说是可以救她。 却未料到卿缈途中自己醒来,但仍旧面无血色,还是极让人担心的,所以坚持前往天虞山,求高人救助。 卿缈虚乏的坐在小尾巴的脊背上,呆呆的望着前方,像是失了魂。 那个梦里,叔叔没有出现,而她看见在那水镜之上,一位看不清容貌的稚女,为了想去救另一个被巨石拖入水中的稚女而溺亡。 那位能挽救她性命的人,并未出现。 …… 她左手握着另一只手腕上缠绑的素锦。 到底真相是什么? 她第一次怀疑记忆中的叔叔是否真的存在…… 忽然,小尾巴像是撞上了什么瞬间没了力气,他们一行人直直的坠了下去,竟落在一片宽大的软地上。 “啊……好痛……小、小姐,你没事吧。”小昭抚着腰骨急急道。 感觉身子一直在晃动,卿缈艰难的爬起来。 “我没事。” 小昭却突然没了声音,半响才愣愣道:“小姐,我们这是在哪里啊。”又不禁感叹一句:“好美啊……” 卿缈闻言,抬眼将周围环顾了一遍,惊觉接住她的不是一方软地,而是一朵巨大的牡丹花,花蕊中不断淌出丝丝清流,从花瓣几处缝隙中缓缓落入大地,形成了天然的水帘,日光之下,通透清莹,碧波潋滟。 “呵呵,小姐,我在这。”小昭在另一朵牡丹花上向她兴奋地招手。 “还发什么愣啊,再不下来,你身子可真全湿透了。”荆芥立在牡丹花下翘首望着她。 “我们应该到了。”荆芥说。 “你说这里就是天虞山?可是这里明明只有这些花花草草什么的,美倒是美了,可是你看,这里没有半个人影,你会不会弄错啊?”小昭质疑道。 荆芥未有说话,只是将周围观察一圈之后,径自向花丛中的一条小道走去,他们则紧随其后。 未行几步,就看到小尾巴已经恢复成金丝雀模样,扑扇着翅膀从对面飞了回来。 小昭瞧见小尾巴,嗔道:“你这只臭尾巴,突然把我们甩下来,想害死我们啊。你快给我下来,我保证不把你拆了!”说完便追着它跑。 “你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不舒服?”荆芥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卿缈。 一路走来,她都在东张西望,像是在寻找什么,此刻她顿在一棵瑰丽的牡荆下,眼神直勾勾地向上望着。 走到她身边,对她看的东西甚是好奇,道:“你这是在看什么?” 卿缈食指触唇示意他保存安静,瞅了他一眼后,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树上,谨慎道:“虫子。” 这里的一切就如同放大的世界,就连一只虫子都是硕大无朋。 荆芥着实猜不透卿缈的用意:“?” 后来又想,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兴许是好奇心重些。 未料她表情暧昧,还不停的吞咽口水,道:“你看它长这么大,肉质肥美,足够好几个人吃呢。” 荆芥:“……” 自她昏迷之后都没进过食,身子能撑到今日已算上天怜悯。 她可怜兮兮的望着荆芥:“我们把它烤了吧。” 还未等荆芥的反应,那只大虫陡然突出细长金丝,刹那将卿缈缠绕吊起。原来这只虫子是一只蚕宝,还是一只听得懂人话的巨蚕。 以卿缈多年的捉妖的经验判断,它定是一只蚕妖。 她很快将她的想法告诉了下面的荆芥,结果他只是从容地将她望着,更可恶的是,他嘴角居然还噙着笑意。 怕再这样下去,她是定饶不了他了,荆芥先是向着它拱手一礼,朗声道:“想必这位定是大名鼎鼎的秦艽前辈,我们初次来天虞山,如有冒犯,还请多多包涵。” 她终究是得救了,只是手脚未得到松绑就直直坠下,摔得倒是不轻。 小昭才赶回来就瞧见这一幕,匆忙将卿缈扶了起来松了绑,埋头将她全身细查了一遍,确认未有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秦艽略微有些不耐烦道:“你们来天虞山做什么。” 荆芥又是一礼,道:“我是天音派弟子荆芥,有要紧之事需要求见太上尊,还请前辈通融一次,让我们进去。” 未料秦艽甚是顽固:“我不管你是天音派还是什么地音派,我的职责就是不能让人进去,你要让我放你们进去,除非有天虞山的人出来保你们,否则还是请回。” 小昭一旁激动道:“你这只虫怎么一点也不讲理啊,你就不能帮我们通报一声吗?” “我只负责镇守天虞山,不负责传话。”秦艽冷道。 小昭欲去再与他理论,却被卿缈拉住了。 卿缈虽没踏足过天界,但既是凌云真人的入室弟子,对天界的神仙职位,感情八卦,还是很有研究,她每每拜读完仙录中的一篇文章,都会融入自己的一番见解。例如华子上仙与徒弟仙魔之恋,她的感慨就是华子上仙就是一个有颜任性,并且在不断否定自我,却又不自知的孤傲美男,口口声声说不会收她为徒结果收了,口口声声说不会爱上她,结果差点为爱成魔。 以上皆是八卦闲聊,仙录主要记载的还是些成名史,其中就有说到金丝灵蚕秦艽,仙录记载他曾是天神送给爱妃的一只灵宠,具体是哪位天妃仙录中却没有详说,而后那位天妃却忽然消失于六界了,天神悲痛万分。怕触景伤情,便把灵宠遣到这天虞山做了守山令。 而这个发生在仙界的故事距今已有一千两百年,换句话说,这条灵蝉具有超过一千两百年的修为。只因其体型巨大,周围有灵气的生物都会以其尺寸比例生长,所以才出现了眼前这片巨大的花草丛林。 仙录还记载,金丝灵蚕优点就是尽忠职守,缺点就是古板,冥顽不灵,以及好胜。 仙录既然将这些记录在册,定是做过多方考究。 卿缈对秦艽展颜道:“秦艽前辈,方才多有冒犯,为了向你赔罪,我可与你赌上一赌,如何?” 须臾,便可瞧见一个肉球从牡荆树上翻滚而下,弹指之间,变成一位眉宇刚硬,身姿轩昂的白衣青年。 方才他的变身过于华丽,小昭怔得下巴似掉到了地面,卿缈干咳了数声,她才慌忙的拾起,低下头羞涩地踢起脚来,还时不时对着秦艽眨眨眼。 荆芥在一旁底底笑起,想来秦艽师兄确实可怜,虫形时,卿缈想将他烤了吃,如今变成人形,却引得小昭满眼桃心,似恨不得立马咬他一口。 秦艽却浑然不在意,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你要与我赌?”半响轻笑一声:“就你一个黄毛丫头?” 卿缈微微收敛了身子,语气却毫不示弱:“我这黄毛丫头的赌局,前辈是不愿接,还是……”她缓缓凑过去,声音放得极低:“不敢?” 四下压静,小昭紧张地望了望卿缈,又望了望秦艽,发现他脸上没半点表情。 荆芥则一副悠闲模样立在一旁。 第12章 赖月今 其实要挑衅一个人很容易,但挑衅一个人后,还要让他对你无法下手,这就比较有难度。 秦艽接下来的表情让卿缈很是莫名,并无预期地横眉瞪目,转而变得饶有兴味起来:“你这丫头倒是胆肥。” 对着卿缈淡淡道:“你说吧,怎么个赌法。” 卿缈对他莞尔一笑:“就赌……”睫毛一扇,低头撩起一束鬓发,道:“看是你的金丝耐得住火,还是我的头发耐得住火。” 小昭:“……”小姐这定是疯了。 秦艽:“噢?赌注是什么?” 卿缈:“我输了,我就直接走人,不再烦着前辈,我赢了的话……” 秦艽甚决绝:“我是不会用天虞山的安危来与你赌,千万不要说让我放你们进去之类的话。” 卿缈一脸诚恳:“前辈说的是,我也没说让前辈放我们进去。” 秦艽:“传话也不行。” 卿缈:“当然当然,那敢劳烦前辈去传话。” 秦艽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半响,突然仰天大笑:“有意思。好!不妨来堵上那么一堵,看你这小丫头片子到底能弄出什么。” 卿缈依旧保持着微笑,向他探出一只手:“前辈,能不能将你的一根金丝借给我。”半响不忘提醒一句:“我不要你现在吐的金丝。”她只是不喜他人唾液…… 秦艽淡淡地瞟了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卷金丝递给她。 她取来淡淡一笑:“一段即可。”想折断金丝,反倒割伤了手,一滴艳红顺着丝线滑了下来,小昭欲前来帮忙被其拒绝。 她将受伤的食指在嘴里吮了吮,索性将一圈金丝扔在地上,拾起一端与自己的一束发尾绑在一起,在做完最后的检查之后,面容诚恳地对荆芥道:“用你的灵火。” 荆芥点头,开始运行体内真气,未几,指尖生出微蓝灵火,慢慢靠了过去。 荆芥将灵火控制得很好,火势轻舔而上,生出一缕青烟,卿缈猛然将受伤的食指逼出几滴鲜血,丹田运气,气流四梢,血之梢则为发,血染发烟,眼前蓦然生成一片虚景,虚幻之中,一汪碧澄澈底的泉水,微澜缓流。 卿缈对着虚景密语道:“昆吾门派弟子卿缈、天音门派弟子荆芥需求见太上尊!昆吾门派弟子卿缈、天音门派弟子荆芥需求见太上尊!” “不行了不行了!”小昭扑上去把她那束快燃到发根的火苗扑灭,毕竟是灵火,怎能轻易灭了去,幸好荆芥出手前早已施了法,在卿缈语毕之时瞬间熄灭。 “你们可将把戏做完了?”秦艽已坐挂在那牡荆之上,下巴抬得很高,一副很漫不经心的样子。 卿缈转过身子对他深深一礼:“感谢前辈通融。” 他抬起脚,以收枕着平躺在枝干上,悠悠道:“我可没做什么,对了,记得让那个什么舜华下次多带几坛百年陈酿过来。我已经好久没畅饮一场了。” 卿缈直起身子亦将自己下巴抬得老高,胸有成竹道:“没问题,我让他给你带几十坛子酒过来,到时让你喝到尽兴。” 他仰天而笑。 这丫头,深得他心。 卿缈莞尔。 千年的修为的金丝灵蚕,又怎会看不穿得她使得小小把戏,他既是天虞山的守山令,定是将天虞山之安危看得最重,可想当年舜华来天虞山之时,定也与他周旋良久,才能顺利拜见天虞山仙尊,从而取得太和泉水。 他们一行人欲进入天虞山,想必舜华也已经早早与秦艽打过招呼,只是在他眼里,舜华是舜华,天虞山是天虞山,定然不会因为舜华的一句话就能影响他守护天虞山的职责。 但他可以在看穿他们把戏之后未有阻止,已算是大仁。 如此,还真得谢谢他。 小昭对于卿缈能向天虞山传递这事表现得很是惊叹,全然不知其中缘由。 她十岁开始就用太和泉净化身子。即便昆吾山修炼期间,舜华亦会定期给她送去,让其每日沾巾擦拭。 如今其身子沾满了太和泉的灵气,施法通过太和泉传递点消息,还是轻而易举的。只是天虞山既由秦艽所防守,这结界附近定然充满他的灵气,倘若开始就直接施法,定会被反噬。 故才与秦艽打了赌,获取他的金丝,只是想要沾染些他的灵气而已。 未几,方才的密语起到了效果,果真有一位身着白袍的天虞门派弟子寻到了此处。向秦艽了解的详情之后,对着卿缈和小昭道:“方才是你们哪位在太和泉传的话。” 卿缈抬手示意。 那弟子将卿缈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缓缓道:“你就是舜华的表妹?” 卿缈也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亦缓缓道:“你就是表哥在天虞山上的基(挚)友赖月今?” 只听噗嗤一声,秦艽瞬间把持不住。 “叫、叫什么?”他怎么没听过这名字! 赖月今,来月经…… “……” 或许她话说过快了些,直白了些。 这名字甚是金贵,首次听闻舜华说起,已是没齿难忘,如今见其本尊。 呃…… 赖月今…… 其实挺好。 至少她记得住…… 他清了清嗓子,耳根子甚赤,尴尬道:“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叫风月信,你定是哪里记错了。” 经他提点,她才恍然忆起,舜华曾说他这位基友……是挚友,当初拜入天虞山门下时,竟留下了自己的笔名——风月信。 听闻当年他迷恋上那风月场上一位卖艺不卖身的佳人,还日日给她递书信畅聊人生理想。 风月信,顾名思义,风月场上的书信。 犹记当时她在听舜华说道此处,还不忘插上那么一句:“看来这姑娘定是美艳。可这年头,一位这样的姑娘在青楼卖艺不卖身干了五年?要不是身体有隐疾,就定是个男人。”舜华将她深深地望在眼底,半响叹气道:“要是月今能认识你,或许就不会因遭受打击,不顾家人反对跑去那天虞山修道了……” 果然,那佳人是个地地道道的男儿身。 …… 天虞山位于位于神州浩土之南,记得仙录记载,因此处灵气旺盛,便将上古妖魂镇压在此,由天虞门派太上尊苏尘止带领众弟子共同镇守。 冷月浮上海平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颀长,一道似乎可延伸到天际,粼粼闪闪的琉璃结界墙出现在他们跟前。卿缈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心中某一个位置莫名的抽动了一下。 这结界…… 好熟悉…… “既然你们都是各大门派弟子,想必也都知道,在这天虞山众弟子中,除了几个是因资质甚好,由太上尊、掌门及几位长老破格招入……”风月信朝他们盈盈一笑:“比如我。” “……” 恕她眼拙,真看不出来。 “而其他弟子都曾是各大门派的首席弟子,由各大门派掌门引荐入天虞山,从而成为天虞山弟子的。” 卿缈点头表示知道。 镇压上古妖魂,需千名得道高人共同施法,汇聚天下众生之力,形成无量卍咒。 因天虞山非凡人随意进入,众多悟性极高之人都选择先拜入其他门下,待道法修为得到本派掌门认可之后,由本派掌门引荐至天虞山,再由天虞山太上尊苏尘止、掌门霍沧之以及各长老从中选拔,从而正式成为天虞山弟子。 这些被选拔上的弟子还需在天虞山修炼十年,学习天虞山的独门术法,才能将升为初级天命人,所谓天命人,及奉天命,普众生,镇妖邪之人。 但非每个被引荐之人都能如愿拜入天虞山门下,就如她的大师兄长弓,现在依旧是昆吾山的首席大弟子。 “所以,来到天虞山各个门派弟子都会以师兄弟相互称呼。” 他将三人逐一打量,道:“看样子,我比你们年长,你们可以叫我月信师兄。” 从他口中我们得知,这结界是太上尊苏尘止耗费了百年修为布下的,倘若修为不足三百年的小妖们稍微一靠近便自动失去法力。如此说来,今日小尾巴会掉下来亦是情有可原。小昭顿时觉得有些错怪了它,只是这小尾巴也不知道飞哪去了,也未见回来。 风月信取出一块玉牌,将它轻放在结界墙上顿了顿,数十个零星光点竟漂浮而出。半响,那师兄收回玉牌将他们的手逐一在玉牌上抚过,那一粒星光瞬间附上眉心,于是便可穿过这道结界墙。 上一刻,现在眼前还是一片寒寒沧海,就在踏入结界的那一刻,几十座大小仙山破海而出。见他们如此惊叹,那风月信顿时自豪感更甚,径自向他们介绍起来。 仙山群的中央有一束八面莹澈光晶,被耸立在海面的五座仙山围绕,那是天地灵气最甚的地方,只有心地纯良之人才能看见,换言之,他们几个品性不差。而在五座仙山的顶上悬浮着一座主峰,那主峰上面是云霄宫,乃天虞山最大的宫殿,里面有好几个正殿和偏殿,是不可随意走动的。其他的仙山也有众多宫殿,那风月信亦大致说了一些。 第13章 终遇见 至于进入仙殿的方式,对小昭而言,着实好奇。 仙山之间并无索桥连接,想必天虞派的门人日日要上下翻飞。 想她这种容易灵力透支的小精灵,怎经得起这番折腾。 “如此亦太不人性化了”小昭愤愤道。 “他们或许都是神仙,而你连人都不是,需要什么人性。”卿缈提醒道。 “这更严重,摆明就是种族歧视!”小昭更觉委屈。 小昭突然想到了什么,拉住卿缈想要捂她的嘴,却被卿缈闪身躲了过去。 她对着卿缈急跺脚,半响见风月信走远了些,才压着嗓子道:“小姐,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人。不然我被超度了怎么办!” 卿缈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道:“这里可是天虞山,你以为能瞒得住吗?你这事,兴许他们早看出来了。” “……” ———————————————————————— 绕过一块巨大的石壁,他们顿住了脚步。眼前的十里莲塘将他们震得一愣一愣的。果真只有天虞山才能拥有如此风雅颂的代步神器,一朵莲叶由远及近,徐徐滑落在卿缈的脚跟。 风月信先行踏了上去,那莲叶竟径自大了数十倍,着实神奇, 他将手伸向卿缈,却被小昭一把握了去,她毫不客气地跳上莲叶,还对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公子!” 他又想去搀扶卿缈时,手竟然还被小昭牢牢握着,一时也抽不出手来。 卿缈将这一幕瞧进了眼里。心中不胜唏嘘,这丫头,竟也不晓得敛敛嘴角的口沫。 莲叶浮游在澈静的水面上,穿过十里莲塘。 前方水汽逐渐强盛,未几,他们似穿梭在蒙蒙云霞之中,还听到似银瓶乍破之声。 卿缈奇道:“前面是什么?” 风月信语气淡然:“前方是一处断崖形成的千尺瀑布,景色很是壮观,待会你们便可欣赏到。” 小昭惊道:“什么!” 断崖?千尺瀑布? 那为何还要往前行进? 她在莲叶上手舞足蹈起来:“怎么、怎么它都不停下来啊!赖月金,你快让它停下来啊。”她眼中噙着泪,她已经死过一次,可不想再出什么岔子,到时再魂飞魄散。她就真没了…… 赖月今…… 卿缈见风月信神色凝重,浓墨的剑眉抖了好几抖。 她将小昭卿缈控制住。 如今大家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是万万不能招惹他的。 这仙录向来只记录头条八卦,关注主谋动向。假使有朝一日,仙录中存这么一段,天虞山弟子风月信,虐杀三位无名后辈,从而堕落魔界…… “赖月金”三个字火了。 “风月信”三个字火了。 被虐杀的后辈嘛…… 身份不详…… 想到连个署名都没有。 这当吃亏事,她是万万不能干的。 “你在想什么呢?快坐下抓牢了,免得摔了下去。”荆芥将她手臂牢牢握住,生怕她有任何闪失。 她定了定神,才惊觉他们已悬浮在瀑布上空,莲叶略微倾斜,带着他们朝着那主峰飘了去。 小昭道:“小姐,你说这天虞门派那么大,可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我们一路从地上飞到天上,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卿缈还未搭上话,风月信已道:“如今才是戌时,你当然看不到几个人。” 荆芥沉吟片刻,望着风月信道:“现在已经快十月了,太上尊还没有出关吗?” 风月信摇摇头,叹道:“还没,也不知太上尊何时才能出关,掌门也没说,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以为能落到主峰的云霄殿上,已做好到此一游地准备,未料风月信竟蓦然绕了过主峰,径自飞到其后的一座小山上的净心殿,寻了一处空地落下。 “你们两个就在这里,房间你们可以自己选择。荆芥师弟随我去其他殿室。”说完他们便一起消失在苍茫的月色之中。 留下的主仆二人将这座偏殿的房间都看了一遍,最后选择了一间耳房。 卿缈趴在那白玉楠木桌案上,手撑着头,茫然地望着窗外那轮冷月。 霜影寒寒,沁入心头。 “小姐……”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却依旧软趴在那,保持着仰望窗外地姿势。 “这么大一个殿室,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我有点害怕……”她跪坐在地上,扯着卿缈衣角,怯然道。 卿缈偏过头来望着她,不再如往日那般嘲弄她。 她虽然不知荆芥到底是用了秘术可让小昭存活至今,就连天虞山这灵气旺盛的道家福地都能入得来。 但她亦明白,即便小昭心思再纯净,荆芥地术法再厉害,她也终究只是一抹魂。因长留于此心中生怕乃是自然。 她倾身上前抱住她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有我在呢,对了,荆芥说明日黑轮就可以回到我身边了,到时候我让它陪着你。” …… “倘若它不念旧情把我收了怎么办。” 卿缈收回身子,略略思索,这像是黑轮能干出来的事,半响恍然道:“有了。” 小昭眼眸闪烁。 “那就让它对你产生新的感情。” “?” “你们痛快的打上一架。” “……” “只要你不顾一切的征服它,即使让它恨你,也是一种新的感情,或许恨着恨着兴许就爱了呢?” …… —————————————————————— 天虞山果然灵力鼎盛,自进入结界之时,卿缈身体上的饥饿感竟瞬间消失了。对事物都没什么念想的她甚感无趣,趁着小昭熟睡后便偷偷溜出了房间。 凉如水的夜色,月影入云,繁星灼灼。 卿缈无聊至极,居然开始手数星辰,想着数多了便会生睡意,却未料精神抖擞的数到一千零一颗。 之所以停下,却是被那从星空中传来的轰鸣声打断。 稠密的熠熠剑芒从西北方向飞掠至主峰上空停留,片刻之后,一抹紫气先行滑入云霄殿内,再是十九束蓝影分别落入主峰周围的几大偏殿。最后留下空中数千银银点点,似夜空中蓦然绽开的火树银花,飘落至天虞山各个殿室。 整个天虞山蓦然涨了些许生气,唯有她们所处的净心殿,依旧是清冷寒居。 如今秋末冬初,净心殿前院落四角植的碧桃,依旧红桃灼灼,叶木蓁蓁,丝毫未有零落之意。 星光下的桃影,泛出幽幽华光,引得她细细观赏。 须臾,明明静夜无风,数片桃瓣却徐徐脱落枝头,汇集成群,径自向山下漂浮而去。 卿缈口念法诀紧跟了上去。黑轮修复期间,她鲜少飞行,只因会耗损过多的灵力,恢复起来着实长久,但在天虞山中,便不惧灵力短缺。况且还是向下飞行,自然轻松了许多。 落地之处,从天虞山各处汇集此地的各种花瓣,在璀璨星空下华光斑驳,莹莹点点,浮游灵动,穿梭在一片寒兰花海之中。 ——落霞坡 卿缈摊开手,寒兰花瓣的一颗凝珠竟漂浮到她的掌心,似晓露成珠般大小,清莹秀澈。卿缈将它移到眼底想细细端详,她睫毛犹如蝶羽,轻颤的一瞬间,手中之物化为青烟散去,转换成淡淡迷人香。 卿缈顿在那一处略凸起的石岩前。 那一缕淡淡的清醇香气,凉凉清雅,恍惚间像身在一座空山之上,山风拂过无际的花海,舞腰斜枝,妙香阵阵,弥漫飘忽。 她记得这香气。 但却不知道这个味道就是这寒兰吐出来的…… 她思绪纷乱如絮,脑海中闪过一幕幕。 那湿冷的古井。 那骨节分明,将她从危难中救起的手。 他说:别动,我带你上去。 …… 六年前,她因眼眸受损,未能在分离之前将他的容貌铭刻于心。 她为此悔恨了许久。 只恨聚散皆匆匆,往事只能存至心底变成追忆。幼年失忆的她,将那一声“叔叔”当成他独有的称呼,以至于不晓其姓名,无从查询他的下落。 卿缈徐徐向着花田中央行去,裙摆拂过那朵朵寒兰,竟有悠悦铃音飘出,一步一泠泠。 未几,快行至中央,发现脚底略有湿滑,用手探了探地上的泥土,发现竟是松散之泥,便开始用双手将泥层层拂去。 终于触到一堵透明的冰墙,正想朝里面观察,蓦然被一股巨大的冲击自身后袭入。瞬间脚下一空,直直坠了下去。 待她思绪清醒之时,发现已身处在那冰墙之下。 似乎是被某种强大的能量撞击摔下,幸得这下面未有多深,目测只有三丈高,她这体质还能撑住。 她拍拍身子上地尘土后,仰起头来朝上呼叫了几声,发现并无作用,于是开始环顾四周。想着,既然掉下来,那终究是要想法子出去的。 当她向后一转身,蓦然向后退了好几步,然后愣愣地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前方。 流光倾泻,皑皑冰柱之里竟然藏着一个人,她想,多半是某位已经仙游的道友。 她呆愣地站在原地观察许久,见其未有异样,思着片刻之后,终挪出脚步移了过去。将脸凑近冰壁,细细地看着眼前这个人。 他身着浅绛长袍,如瀑青丝伴有淡淡光泽,倾洒了一身。略显苍白的面上,浓黑的眉,高挺的鼻,凉薄的唇,闭着眸子静盘坐在那,如同那亘古封印的玉琢冰雕,亦是丰姿英英,雅韵超群,非凡俗之人可以企及。 第14章 夜独处 明明未曾见过,却蓦然让她产生了熟悉感。 他的模样看上去只有二十五六岁,或者更年轻些。 只是,为何会被冰封在这寒冰之中呢? 她将看到过的仙录籍在脑海之中过了一遍,发现仙录里似乎并未记载过有哪位仙人或得道高人曾被封印在天虞山中的落霞坡低。 她能想到的原因之一,这位道友名气不够大。可他明明生的极好,是她至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人,即使其能力不够,但颜值绝对能凑。理应是一位极具有人气的道友,所谓有人气就有名气。故因名气不大,被仙录拒绝记载的说法并非合理。 她能想到的原因之二,倘若外界都还未晓得这位道友已经仙去,仙录自然不会有记载。如若真是如此,其中必有蹊跷。 这道友生得如此俊美,她推断这兴许是一桩谋杀案,极大可能是因情而起。人心叵测,既然得不到,不如毁了去。 唉……可惜了…… 她想,或许能寻到法子,将他从冰柱里弄出来。 卿缈抬手欲探探冰壁的厚实度,猛然掠过一束金光,将她的手弹了回去。 怎么回事? 卿缈迟疑片刻,再次伸出手指,只在冰壁上轻点一下,就感觉指尖甚是酥麻。 于是她双手合十,十分恭敬地对着这位道友拜了拜,口中念道:“小女子今日也是无意掉入这窑洞之中,并非有意冒犯。如果道友不喜欢,我不再靠近便是。” 说完卿缈便向后挪几步,退了回去。 她抬头仰望上空,思忖片刻,陡然闭起眼眸,冥思聚气,开始尝试施法,欲将自己受困于此的消息传递出去,竟发现不但未有起到作用,还遭到强烈地反噬。 腹中生痛,倘若执意运气,必然走火入魔,故她暂时放弃施法,在这窑洞中四处敲敲打打,像是在寻觅着什么。 她想,既然不能硬闯,那只能另寻他路,或许这窑洞隐藏着某种暗格机关。 可寻了许久,未有任何收获,她终于又将目光落在了那映亮冰柱上,谨慎地走了过去。与它保持了半尺地距离,将其周围细细查看。发现在哪冰柱之内,竟然存着一粒种子。 此刻,鼻尖萦绕着地醉人幽香,她很喜欢,她想,着香气因是由上边飘下来的。 她靠着石壁坐了下来,就坐在那道友身旁,中间隔着是万年寒冰,她心中蓦然安定了下来,居然开口和这道友说起话来。 她将后脑勺顶着石壁,抬眼仰望那丈宽的星空,整个人松弛了许多。 “从这里看夜空还真的挺不错,我是第一次来天虞山,果然这仙灵福地就是不一样,连这天都比别处美。我想,在那天君居住的九重天上,景色应更是绝美。也难怪有那么多的凡人想要来到天虞山,做个天命人,度化成仙,到时便可直飞九天。” 终究是一个人的自言自语,卿缈蓦然把头偏了过去,此时的她与他都坐在那白玉石床上。 他闭着眼眸,她就这样凝望着他。 他有着长长的睫毛,一双剑眉微蹙。 她亦跟着蹙眉疑惑,他身前还在想着什么烦心事呢?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蓦然叹了一口气,余光中瞧见冰柱里的那颗种子蓦然破壳吐绿,长出一株寒兰,并且愈来愈大,长长的藤条片刻间将那冰柱填的满满,十分密实,导致她看不见里面的那个人。 她才知晓,这是个空心冰柱。 还在思考里面是否有可能存在生命现象时,身后蓦然落了空,引得卿缈一下向后倾倒。 她起身而看,窑洞瞬间变成一座极大的殿室,有上下三层阁楼,她所处的位置就是第一层中央,楼阁成圆弧形将他们环绕其中。或许是方才的动静过大,那阁楼间的几十颗拳头半大小的明珠极有灵性地依次灼亮,未几,整个殿室顿时银装素裹。 她愣了半响,才缓缓站起,对新出现的事物充满了好奇。 经过她实地勘察发现,这其实是一座韫宝阁,第一层存放的是各种法器。第二层是存放的是各种古籍。 前两层放置的东西鲜少能引起卿缈兴趣,故她很快就上了三楼查看,发现三楼全是些艺术品,比如山水画作、美石宝玉、古琴棋盘等各种小玩意。 走进最里间,发现有一卧室,里边装点倒是干净简单,一张冷木床铺与几张案椅,唯一算得上的装饰物,只有墙上展挂着的一把素白摺叠扇,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它取下,用手摇了摇,以为这摺叠扇有一只彩蝶附在了上面,不禁伸手抹抹,惊觉它只是摺叠扇面上的一幅画作。她心生敬佩,真不知谁画上去的,竟会这般栩栩。 不知是否因久未入睡,竟生出幻觉,瞧见那彩蝶真从摺叠扇飞了出来。卿缈茫然的望着它,跟着它。 那蝴蝶飞下了一楼,竟不知死活的停顿在那冰柱上。就在那一瞬间,一条幻龙蓦然盘附在冰柱之上,欲对那只蝴蝶加以惩戒。 只见那冰柱内的寒兰藤已全部消失,冰柱又变回原来通透晶亮。因幻龙的缘故,冰柱体内产生了辐射状的辉光,光芒四射,极其好看。 看似美丽的东西往往都是碰不得的。 想到方才自己指尖上的酥麻感,想必也是这只幻龙运用了雷电之术导致的。 卿缈刚想伸出手去解救那只小小的蝴蝶,却已经来不及,只见那蝴蝶已经生出几缕青烟。就在此时,卿缈蓦然全身无力,就像自己被电击中一样,眼前一黑,双腿一软,轰然倒下。 她躺在地上,半边侧脸映在月光之下,睫毛微微颤抖。 恍恍惚惚中,似听到琉璃破碎之声。 似乎出现了一个人。 就在她身边…… 叔叔…… 幸好,在她最后一刻她还能梦到他。 当她再次醒来之时,已回到了净心殿。她躺在床上,寻问小昭关于她昨夜是如何回到这净心殿的一些细节。小昭神色不明的看着她好一会才娓娓道来,内容大致是说她昨晚可真长脸了,居然是天一位绝美的天虞山弟子把她抱回来的,还给她包扎了手臂上的伤口! 当她想知道更多的细节时,小昭表示她只知道那人很年轻很帅气,她看到的时候都不敢想相信世间还有这么俊美的修道人。 当她怀着一颗八卦心问卿缈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卿缈未有搭理,她心中很是郁闷。 而在此刻,身边除了小昭,还多了一位紫衣少女,她说她叫雪芽,名字好听,还生得好看,明眸皓齿,清丽脱俗,一枚紫晶眉心吊坠与服饰相得益彰,一看便知是位天命女,日后必然会渡化成仙,成为一位仙女。 与她交谈得知,这天虞山虽弟子众多,却只有她一名天命女,所以平时只有她一人住在这净心殿,没人与她谈话聊天,有时也会感到十分孤单。 所以她十分喜欢替师傅出去办事情,还能在人界兜兜转转,很是愉快。 “那你前几日也是去师傅办事去了吗?”卿缈斜靠在床沿上,望着雪芽道。 “不是,前几天我是偷偷溜出去了的,反正师傅还没出来,我又一个人在这净心殿没人管,索性偷偷出去玩了一圈。”她眉开眼笑道。 “就你一个女弟子,出去几天,这天虞山的人还能……”说道这卿缈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雪芽,你来天虞山多久了?” 雪芽想了想,回了她:“我六岁就跟着我师父了,算算也有十年了。你问这做什么?” 卿缈只想确认一件事情:“这天虞山中,有没有那位弟子会在落霞坡下面闭关修行?” 雪芽眼睛睁得大大的,吃惊道:“怎么可能,不会有谁敢如此大胆在那地方闭关修行的。” 卿缈黯然道:“是吗……” 那个人又会是谁,如果现在告诉雪芽,她定会通知天虞山门人把他找出来,倘若如此,她岂不是害了他。 思着片刻之后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小昭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道:“小姐,该喝药了。” 卿缈欲接过药碗,却被小昭挡了回去,道:“小姐,你坐好,我喂你。” 卿缈闻言抖了几抖,瞟了她一眼,依旧伸出手,示意道:“快拿过来。” 虽出生大户,她自小都不喜欢别人喂食,而如今她可是一名捉妖师,这般矫情,甚是觉得与她自身职业极为不符。 小昭嘟着小嘴灰溜溜地将碗递了过去。 看她那表情,卿缈不忍笑了出了声,顺口问了一句:“这药你那弄的?” 听卿缈这么一问,小昭仿佛想到了什么,表情亦变得奇怪起来:“这不是我弄的,是方才外边来了一位天虞山的弟子,说是奉命将这药送过来给你的,还将这药的熬煮方法一五一十的告诉我,让我定不要乱了步骤。” 药刚凑到唇际,她身子蓦然一顿,衣襟上顿时染上几滴药渍。 卿缈听到自己暗沉的嗓音:“有没有说——奉谁的命?” 小昭摇摇头:“没有。” 站在一旁的雪芽也甚是好奇道:“你们是不是认识天虞山的掌门或者哪位长老呀?” 卿缈缓缓抬起头,凝望着她,半响才道:“这天虞山中,有没有哪位长老会在落霞坡下面闭关修行?” 雪芽道:“长老嘛……”卿缈直勾勾的望着她。 “没有。” 第15章 月华峰 卿缈垂下眼帘。 “不过我的师父,天虞山太上尊会在那闭关修炼。” 雪芽甚感自豪的将这句话说完。但她未有料想到卿缈竟会如此激动。一碗刚刚熬好的药居然毫无征兆地从她手中落了下去。 一碗汤药就这般浪费掉了,着实可惜。 卿缈目光炯炯地望着雪芽:“你说太上尊是你的师傅?”顿了顿道:“那你知道不知道……你师父六年前,有没有去过一个叫酒方镇的地方,或者叫长佑山的地方?” 雪芽愣了愣,蹙眉做思索状,半响,斩钉截铁道:“他没去过。” 卿缈质疑:“如此肯定?” 雪芽在圆案边寻了个位置矮身坐下,望着她道:“我一直跟在师傅身边,六年前师傅他都没离开过天虞山,又怎么可能去过你说的什么酒方镇和长佑山呢。” 她挪动着身子欲要下床,小昭欲上前搀扶,道:“小姐,你下榻做什么,需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拿。” 卿缈抬手表示想自己行走,她感觉身子尚好,并没有那么虚弱。但刚刚立起,依旧踉跄了几步。却还是逞强:“我没事,我们都来了天虞山这么久了,都不去拜见一下太上尊……”顿了顿,瞟了一眼雪芽,又续道:“掌门及各位长老,终究不太好。” 小昭不解:“可你现在这个样子……” 雪芽亦劝道:“既然都有师兄奉命给你送药了,定是哪位长辈已经知道你身子不好,你现在不去拜见,也不会怎么样的。” “我……”卿缈本还想坚持,却被右手腕上的疼痛感打断了思绪。 小昭与雪芽将她重新搀扶回床上。她手捂素锦,因疼痛之处就在素锦之下。小昭帮她轻轻解开了那素锦。 “伤口”渐显,卿缈怔了怔。 不知何时,那素白摺叠扇里的彩蝶竟然出现在她的手腕上…… 小昭将她手抬起端详,讶然道:“小姐,你手上怎么多了一只蝴蝶?不过好漂亮,栩栩如生呢。” 雪芽闻言也凑了上来,观察半响,蹙眉道:“这蝴蝶,怎会如此眼熟。” 翌日荆芥带着黑轮过来看她。让她吃惊的是,黑轮竟变成了一把青花油纸伞,与之前的模样有着霄壤之别,这般美艳,与黑轮的名字甚是不符,与她妖界的灭绝名号也极为不搭,日后见了那些妖物,弄不好还被嘲笑一番。于是她强烈要求荆芥把黑轮改回来。 但荆芥还未说什么,那黑轮咻的一声从她怀里飞了出去,在空中不停的旋转表示抗议。摆出一副“我白着呢”地架势与她抗衡。 她甚是头疼。 因卿缈身子不适,黑轮甚感无趣,整日围着净心殿转悠。更确切的说法是,它整日围着雪芽转悠。 卿缈开始质疑它的性取向,终将它生擒了回来,用下颚指着它:“你们都是女孩子,你怎么能喜欢她呢!”后不忘补充了一句:“你只能喜欢我,懂吗?” 小昭也不忘补一句:“呃……小姐你也是女的。” …… 她心中不胜唏嘘,自古都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于是旧人伤心地趴在那床头,心伤着伤着就睡着了。对于睡觉这事她一向从不马虎。可就在夜半三更之时,臂腕上的又是一阵刺痛,将她惊醒。 恍惚间,一只幻蝶在其眼前飞舞盘旋,她眨了眨眼眸,思绪被这只幻蝶吸引,缓缓伸出手,那幻蝶围着她手掌上下绕了两圈,最后顿在她略微翘起的无名指尖处。 卿缈将它移近些,细细端详,果然与她那日在落霞坡下见到的一模一样,隐隐散发着寒兰幽香。 小东西舞动着翅膀离开指尖,半响,颤颤巍巍立在卿缈的鼻尖,她感觉甚痒,及不争气的打了个喷嚏。 那幻蝶便被一股强劲地冲击波反弹到半尺高空,于是它跌跌撞撞地飞出了窗外,卿缈坐起跟了出去。 那蝴蝶飞出净心殿,一路绕到天虞山最高的一座仙山——月华峰。 月华峰顶有一棵仙玉桃,传闻这棵仙玉桃百年才结一次果子,极其珍贵。 舜华曾说:“人吃了它会长生不老,妖吃了会功力大增。” 她问:“那神仙吃了会怎样?” 舜华:“对于神仙而言,它与普通的桃子无异。” 她奇:“既对神仙无用,为何不把它除了去。万一让那人妖吃了去,岂不能把神仙给灭了。” 舜华更奇:“为什么?” 她解释道:“不是你说的吗?人吃了会长生不老,妖吃了会功力大增,那人妖吃了岂不是又长生不老,又功力大增。” 舜华更是不解:“你说的人妖是什么?” 其实她是从一本捉妖日志上看到的,所谓人妖,就是某个妖精本是雄体,却有拥有一颗女人心,于是通过吸取女性精元提高修为,化为美娇娘,去勾引世间世间男子。还有一种叫妖人,就是某个妖精本是雌体,却有拥有一颗男人心,于是通过吸取男性精元提高修为,化为翩翩公子,整日调戏良家妇女。 还有所为人妖人和妖人妖…… 却被舜华打住,他揉着额头做头疼状道:“你到底在昆吾山学了些什么。” 于是这个话题草草收尾,她至今还不知道这天虞山留着这仙玉桃有何用处。不过她今夜站着这里,似乎想到了一点,在如流水般倾泻的月光中,树体晶莹通透,光泽淡淡,倒是极美。天虞山门人整日想着如何镇妖魔,想必压力极大,偶来此地陶冶陶冶情操,亦是蛮好。 卿缈挽起袖子就往那仙玉桃树上爬,横坐在粗干上,妃蓝色裙摆随双足前后轻荡。 那只幻蝶就顿在那仙玉桃枝头上,见卿缈爬了上来,又径自飞了过来,十分亲昵地围着她手指飞转。 她向那幻蝶哈了一口气,未料那幻蝶竟然化为零星光点,她手忙脚乱地想要抓住它,却适得其反,终消散在夜风之中。 有些东西,真是越想挽留,却越是留不住。 月也赏了,风也吹了,景也看了。卿缈蓦然感觉无趣起来,她开始直勾勾的盯着那枝头上的几片叶子。 话说这仙玉桃果子人吃了能长生不老,那叶子吃了是否能青春永驻? 行动总是比想法快一步,还在考虑要不要尝试的时候,那片叶子早已经落入了口中。 忽然,一个声音:“好吃吗?”自身后传来。 卿缈先是一愣,半片叶子还遗漏在唇齿之外,蓦然回首,那人就盘坐在微微华光处,身前是青白玉石矮案,上边摆放了一个银丝镶嵌的方形木盒。 那人一手端着青瓷茶碗,另一只手用盖子轻轻拨了拨,甚是雍容,甚有修养地喝了一口茶。 终于,那人抬眼将她看在眼里。 借着月光,她瞧清他的容貌。就是那落霞坡下,被冰封的男子。更正确的说法是,他就是在落霞坡闭关修炼的天虞山太上尊苏尘止。 既是太上尊,那她这小辈必然是要过去拜见的。 卿缈很快将头转了回来,将那半片叶子生生咽下喉,口中苦涩引得她鼻眼挤皱。稍缓片刻便从树上下来。迅速理了理裙摆,瞬间伪装得极其乖巧,低头缓步上前。 身前之人,乃是世人敬仰的太上尊,身份是何等的尊贵。而她,只是昆吾山派里一个不知名的小辈。 首次正式见面,总归是要行跪拜礼的,她埋头正欲屈膝而下。就听到苏尘止凉声制止:“免了。” 卿缈略微一怔,顺从地直起身子,对他恭敬一拜:“昆吾山弟子卿缈拜见太上尊。” 久久得不到回应,卿缈终忍不住抬眼,欲窥视苏尘止,却正正撞上了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她慌忙地将头埋得更深。 他垂眸抿了一口茶,半响,终于开口道:“我见过你。” 她将这句话细细琢磨,鼻尖若有若无的寒兰将她思绪牵引到了从前的记忆。 他说的见过,难道是指的六年前? 她缓缓抬起头,试探道:“叔叔?” 他停下饮茶的动作,眸色似深幽古潭,将她映在眼底。片刻的寂静之后,那清冷嗓音融入夜风中:“你口中的叔叔指的是何人?” 是你啊…… 可这三个字终究未说出口。 她躬身又是一礼,直言道:“不敢欺瞒太上尊,他是我年幼时的救命恩人。”说道此处卿缈又抬起偷偷瞧着苏尘止,见其神色自若,不徐不疾地抬手沏茶,心中顿时空落落地:“弟子十岁时,不慎掉入深井,幸得那位恩人相救,才得以保住性命。可自那以后,弟子就再也未见过那位恩人。所以一直也没有机会报答他的恩情。” 他还是无半点反应。 她继续道:“昨夜在那落霞坡遇到太上尊,不知为何竟让我想起了那位恩人。所以……”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 身前蓦然生出一碗茶,她缓缓接过,呆呆地站了好一会。 苏尘止抬眼见她端着一碗茶愣站着,忍不住提醒:“这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端着的。” 卿缈闻言之后,却只是将那茶碗凑近鼻尖嗅了嗅,面上露出怪异神情,半响,蹙眉嗫嚅道:“这茶应该是用太和泉水泡的吧?” 苏尘止将茶碗搁置在石案上,淡淡道:“怎么?” 虽说太和泉水聚集山渊之精,具有通真达灵之效,用来泡泡茶亦是极好。但这太和泉水对她来说却是极为特殊。她以往常用太和泉水侵泡身子,早就把太和泉水当成是一种洗澡水,并且这种思想根深蒂固。而太和泉水又有一股奇特的异香,如今闻到这味道,令其难以入口。 她很是尴尬地瞧了苏尘止一眼,很快又将目光移向手中的茶碗。 这着实不好解释,想必这天虞山的茶皆是用太和泉水煮泡,总不能与他说:你们天天喝的这圣水,都是我平时用来洗澡搓脚的,所以我实在喝不下去,还是你自己慢慢品吧…… “呃……没有,我只是比较喜欢喝白开水……” “……” 第16章 结陀境 “你的伤可好些了?” 未料他突然提及受伤一事,卿缈先是一顿,掌心覆在那受伤的手腕上,抿了抿嘴角,道:“多谢太上尊关心,伤口已无大碍。”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方才太上尊说见过我,难道指的就是昨夜?” 苏尘止略微颔首。 卿缈咽了咽口水,道:“是自弟子昏迷之后才……” 苏尘止默然不语。 卿缈继续咽了咽口水,道:“难道是那蝴蝶飞落之时……” 苏尘止默了片刻,抬眼瞧她:“全部。” 卿缈闻言浑身一震,思绪极其快速地折回昨夜。认真细想,除了把他当成历史文物般参观剖析,又如色狼般对其美貌垂涎三尺,以及厚颜无耻地入侵他闭关时居住的房室以外,应该没有做其他出格之事吧。 她颤抖地端起手中的茶水,猛地一下灌入口中压压惊。 苏尘止凝望着她,声音听不出情绪:“你不是不喜欢茶水吗?” 卿缈闻言抬头正巧又撞上苏尘止那澈澈目光,不由一怔,不假思索回答道:“就在刚才脑子灵光一闪,就突然变得十分喜欢了。”话一说完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苏尘止神情淡淡:“你的喜好真是瞬息万变。” 她朝他尴尬一笑,她想,要是真有个地洞,现在马上就钻进去。 未几,苏尘止道:“既然你也喜欢喝茶,就坐下吧。” 她怔了怔,半响缓缓地走到他对面的位置,略有迟疑,不知该不该坐下去。 “你先坐下来,再和我说其他的事情。” 卿缈不能置信地望着苏尘止,原来他早已把自己看穿。 半月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父亲的失踪,小昭变成了鬼魅,自己换了张脸,一切都来得如此蹊跷,唯一有可能知道真相的小尾巴如今又不知去向。其实来到天虞山的第一天,她就在犹豫是否该求苏尘止帮忙。他既是太上尊,只要他肯,定能查出其中缘由。 可凌云真人说过,天虞山的太上尊苏尘止,镇守龙泉,镇压妖魂,肩上扛的是对天下人的责任,而她所经历的事情,细想下来,应算是她的家事,导致她不知该不该向苏尘止开口。 卿缈安静地坐下,为了缓解尴尬,瞧见苏尘止茶水见了底,便略微抬起身子跪着给他填茶水。 “说吧。” 苏尘止宽大的袖子在空中轻轻一拂,未料那幻蝶蓦然飞出。 可既然他让自己说,那她只得应了他的要求,这样想来,卿缈亦无所顾忌,将自己近期遭遇悉数告知。 “你说你之前的长相与现在不一样?” 苏尘止略微有些讶异。 卿缈重重地点头道:“嗯。” 苏尘止掐指微算,未几,起身便要离去。卿缈很是茫然,但也只能跪坐在原地呆呆地望着他颀长背影。 他似想到了什么,驻足在仙玉桃下转身回望。因逆着华光,她看不清面上的神情,只听到他清凉嗓音:“你还不走?” 卿缈的目光落在空中飞舞的幻蝶上:“我能向太上尊请教一个问题吗?” 苏尘止颔首。 “为何扇面上的蝴蝶会出现在我的手腕上?” 这件事情着实神奇,她很想知晓其中缘由。 苏尘止亦望着那幻蝶道:“万物皆有灵性,作画人给这蝴蝶留了些执念。”他顿了顿,目光落到卿缈身上:“如今它愿幻化为灵跟随你,只能说明你们应该缘分不浅。其中缘由,或许只有创造它的人才知道。” 他转身离去的时候还不忘抛下一句话:“记住戌时前离开这里。” 卿缈欲问其原因,却发现苏尘止早已不见,仿佛刚才与她交谈的只是一抹虚影。 清风徐来,月影徘徊。卿缈与那幻蝶玩闹得过于投入,竟忘记苏尘止的叮嘱。最后她浑身湿漉漉地回到了净心殿。 小昭很是惊讶:“小姐,你怎么了。”取来干净的衣物给她还上,还用一条干巾给她擦拭头发。 或许是因为小昭的声音惊到了邻房的雪芽,她也过来探个究竟。 “你是不是去过月华峰?” “你怎么知道?” “除了月华峰,天虞山其他地方从不下雨。而你这般模样,并不像掉入水里。” 后来卿缈才知道,原来月华峰是天虞山水的源头,每日夜里亥时至卯时,那棵仙玉桃便会自行收集天地甘露,然后流入天虞山中各个泉系,形成天虞山独有的供水体系。 ———————————————— 已有好几日未见到荆芥,卿缈昨夜听闻雪芽提及太上尊、掌门及各位长老今日要在云霄殿正式接见荆芥。 其实天虞山掌门霍沧之在私下早已与荆芥见过面。后来发现事关重大,掌门也不能直接做主,故而在今日让天虞山所有尊长会聚云霄殿,正式接见荆芥。 卿缈一大早便将自己整理一番,兴冲冲地跑到雪芽房门前。未几,雪芽开门瞬间惊了惊,神情疑惑,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卿缈咧开嘴笑道:“今日你引我去云霄殿好不好。” 雪芽一开始是拒绝的,可终究还是拗不过卿缈,她缠起人来甚是烦人,怎么甩也甩不掉。小昭立在一旁直摇头,话说小姐平时真是鲜少烦人,可真要烦其人来还真不是人。 卿缈跟着雪芽御风而飞,落在云霄殿前的一处空地上。 雪芽对着卿缈道:“你现在这里候着,我先去问问师傅,看能不能让你也进去,你千万别自己跑进去了,不然我定会被你害死的。” 卿缈眼眸却一直朝着殿门前张望:“知道了,你快进去吧。” 须臾,雪芽果然出来将她领入了大殿。卿缈略微抬眼将周遭环视一遍,殿上有两个主位,左边坐着的是太上尊苏尘止,他身姿挺拔,端坐如钟,神情俨然地将她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眼神令卿缈着实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她很快将目光转移至右边的主位,一位面色白净,鬓间有须的中年道人,想必就是天虞山掌门霍沧之。而坐在殿内的两侧的是天虞山十九位长老。 荆芥则立在大殿中央,见到卿缈走了进来,抿嘴朝她一笑,卿缈点头回应。 霍沧之先开了口:“你就是昆吾山凌云真人的弟子?” 卿缈拱手一拜,回答道:“弟子正是。” 霍沧之又道:“你有何事禀报?” 卿缈想了想,她着实没什么事情可禀报的,该说的在昨夜她就已经告诉苏尘止了。她不由地望向殿上的苏尘止。 奈何苏尘止却未说什么,倒是荆芥开口替其解围:“回霍掌门,是弟子让她过来的。弟子在路上遇到了困难,多亏卿缈师妹相助,才能顺利将消息带到天虞山。”话刚落地,卿缈与苏尘止同时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她何时相助过他? 她自己怎么不记得有这档子事? 但她很快知道荆芥的用意。 “既然如此,你就暂且留下罢。” 霍沧之对着卿缈道。 “是。” 卿缈后退几步,回到了雪芽身侧。 未几,苏尘止终开口道:“荆芥,你说吧,天音山现在是什么情况。” 荆芥从怀里掏出一颗透明琉璃珠,令在场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请太上尊过目。” 卿缈很是好奇,低声问雪芽:“那是什么?” 雪芽俨然是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半响,才愣愣道:“结陀……” 卿缈闻言猛然一惊。她只听师父说过结陀,却从未见过,也从来不想见到,因为它的出现极有可能预示着一个门派糟受到了灭顶之灾。 结陀并非灾难源头,而是灵物,但并非生来就存在,而是大元结界遭受到毁灭之后的产物。所谓大元结界,便是设立在门派外围的巨大结界,通常布界之人需要耗损百年以上修为才能形成。 如今荆芥手中拿着的,想必是天音派的结陀,那天音山定是凶多吉少。 苏尘止长袂一拂,荆芥手中的结陀径自漂浮到三尺高空,发出灼灼金光,并浮出半丈宽的虚镜。 结陀记录了结界毁灭前的几个时辰。 虚境显示当日在进行一场道法大会,参加道会的修道人众多,除了天音山两位尊者天音圣君和天启圣君,昆山门派掌门元执、太行门派掌门风敬天、铃山门派掌门莫秋阳以及其他几位卿缈不太认识的掌门道长都出现在道法大会之中。卿缈望着那结陀虚镜,不知为何略感熟悉,或许只是因为天音山一些陈设与昆吾山略微相似。 道高长者正襟危坐在道场高台之上,各派弟子则围绕高台盘坐道场之中。道法大会进行到一半,空中蓦然下起了冰雪,更奇怪的是,那雪竟然能穿过天音山的结界落入道场,引得现场一片哗然。 “肃静。”天音圣君虽未启口,但清远嗓音已响彻全场,由此看来他道法的确是高深莫测。众弟子纷纷将目光投到高台之上。 天音圣君翘首观望半响,蓦然低叹:“大劫将至……” 眼看真相就要出现,可就在此时那结陀虚境陡然停止,应该是那太元结界彻底破灭。云霄殿内万赖俱寂,每个人都锁着眉,神情凝重。 第17章 巫妄峰 “你是如何逃脱出来的?” 霍沧之打破沉寂。 “弟子……” 荆芥目光游离,略显紧张,这与她平日看到的沉着模样大相径庭,极容易让旁人生疑。 “你这般惊慌,难不成是妖魔两道派来的人,是想引我们上钩?” 一位长老厉声问道。 荆芥猛然一怔,急忙解释道:“弟子不敢欺瞒太上尊、霍掌门以及天虞山的各位长老。弟子之所以免受其难,是因为……因为当时不在天音山。” 又一长老嗤笑道:“笑话!众所周知,天音山每年都会举办道法大会,向各大门派发出邀请,本届除了天虞山、昆吾山、帝都宫的掌门有事缺席外,其他各大门派都会悉数到场。天音山所有弟子更是不能缺席。你却说你当时不在天音山,简直是一派胡言!我看你就像邪魔妖道派来的!” 荆芥更急了:“各位尊长请听弟子解释,其实,其实弟子因半年前触犯了师门戒律,被师父逐出师门,驱赶下了天音山,所以……才逃过一劫……。”他的嗓音越发低微。 霍沧之闻言问道:“你所犯何事?” 荆芥嗫嚅道:“弟子杀……杀了人……” 卿缈讶然抬眼看着荆芥的背影,十三岁的年纪,虽然道法深厚,可如何看,他都不像会轻易伤人性命之人。 “半年前弟子下山历练,途中遇到三名大汉欲对一姑娘意图不轨,弟子虽上前理论,可那三人仍然执迷不悟,本来弟子只想教训他们一番,却失手将一个人打死了……” 霍沧之默了片刻,缓缓道:“虽然你亦是行侠仗义,但修道之人不能在人界滥用法术,更何况还伤人性命。”顿了顿叹道:“唉……我想你师父也是没有办法,才迫不得已将你逐出师门。” 荆芥将头埋得更深:“霍掌门说的是,弟子明白师父苦衷……” 半响,荆芥将头抬起,声音逐渐恢复平静,继续陈诉道:“所以弟子每月十五还会回天音山拜见他老人家,然而上月十五,弟子返回天音山之时,发现天音山被一座冰山所覆盖,弟子道行浅薄一时无法进入。弟子想到几日前天音山在举办道法大会,定是邀请了其他门派的掌门一同研习道法。所以弟子去了昆山和太行山打探,得知当日参加道法大会的所有人都没有回去。各大门派也都第一时间派人去天音山打探消失,最后就连打探消息的弟子都失踪了。弟子当时愚钝,不知如何是好,就回到天音山脚想看能否查到蛛丝马迹。于是发现了这结陀,我知道大事不妙。想到天底下或许只有天虞山的各位尊长才能解开这个谜,就把结陀给带过来了,还请各位尊长能解救我天音山!”话到未处荆芥蓦然屈膝跪下对着殿上的苏尘止和霍沧之恭敬一拜。 霍沧之转头对着身侧的苏尘止缓道:“师叔,你看这……” 未料苏尘止却偏头望着雪芽道:“雪芽,你去把秦艽叫来。” 雪芽拱手:“是,师父。” 苏尘止道:“卿缈也跟着去吧。” 卿缈很是莫名,为何需要两人去通传?还未把问题想明白就被雪芽拖至殿外。 雪芽道:“你先回净心殿。” 卿缈道:“为什么?” 雪芽道:“你看不出来师父是把你打发出来了吗?” 卿缈摇头:“看不出来……” …… 当日卿缈终究是没能再踏入云霄殿,她躺在榻上,眸子瞪得圆大,呆呆地望着顶梁。正在思考为何苏尘止要将自己从云霄殿上遣出来。可思着许久也为理出个头绪。 窗外蓦然刮来一阵强风将她惊了一惊,疾速起身移步到窗前。这天虞山向来是风和日丽,清风徐徐,怎会出现如此强劲地风力。她将头往外探了探,除了些草木和漂浮的仙陨,无其他发现。 此时小昭端着一碗酒酿圆子走了进来,手中还扯着一条素带,素带的另一端则系在了黑轮手柄上,它正痛苦地挣扎着。 卿缈收回目光到桌案旁坐下,双手接过那碗酒酿圆子,瞧见黑轮惨状,疑惑道:“你绑着小黑做什么?” 小昭愤愤道:“小姐,我要是不把它绑回来,它整日缠着人家雪芽姑娘,都快把我们给忘了!” 卿缈一颗圆子含在嘴里,闻言冷冽眼锋往黑轮身上一扫,被她这般深深望着,黑轮胆战心惊朝小昭身后挪了挪,小昭挪开一步,它亦跟着挪进一步。 半响,卿缈低眼看着汤勺里的圆子,漫不经心道:“无妨,大不了将小黑送她便是。”小黑闻言探出身子,似不能置信地将她望着。 “不过嘛……我不喜欢别人带走我的东西,小黑身上有一半的伞骨是我帮它修理好重新组装上去的,还有这青花油纸也是荆芥看在我的面子上弄上去的。既然这样……”卿缈顿了顿道:“小昭,你把这些都从它身上扒下来再送过去。”说完缓缓把那圆子放入口中,面目狰狞,一口一口狠狠咬着。 黑轮像是开了窍,蓦然从小昭身后飞跃而出,手舞足蹈地在卿缈身边转了好几圈,直到卿缈干咳一声,它才变得极度亲昵的依偎在卿缈肩头。卿缈抬起手指将它弹了下去。 卿缈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小昭:“方才你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或感觉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小昭蹙眉做思考状,半响道:“没有啊,怎么了?” 卿缈道:“没事。”半响将碗放置在案上摇头道:“这酒酿太甜了。” 小昭嘟着嘴喃喃道:“嫌甜还不是都吃完了。”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呵呵……” 不知为何,卿缈总觉得不对劲,但又琢磨不出来哪里不对劲。于是她又趴坐在窗前,这似乎成了她在天虞山上的日常,像极了那些待字闺中的名门闺秀,她的感想是——没有感想! 回忆半个月前游荡不羁的捉妖生活,游历在山野间与各种精怪打交道,甚是有趣。奈何造化弄人,为了查询父亲踪迹,如今不得不呆在天虞山,过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百无聊赖地观望着这毫无变化的风景。 黑轮这几日倒是变得识趣,一直呆在卿缈身边,未敢离开半步。此刻它正悠悠地在窗外上空旋转飘浮,炎炎日光下,青花伞面泛着淡淡流光。 卿缈嘴角勾起,念起法诀,黑轮伞面咻一声收起,伞身一横,悬浮顿在窗前,她双脚一蹬,从窗口凌空一跃,侧坐在黑轮身上。 “小黑,我们出去透透气。” 既然是透气,卿缈便抱着在天虞山游历一日的想法,去一些她还未去过的地方。 越过好几座仙峰来到天虞山群寻到一座最偏远的仙山,这座仙山与大地接壤,巨大的岩壁上刻着三个字——巫妄峰。 卿缈并未立即落地,而是顿在高空对其环绕观赏。在一片绿影中,卿缈隐隐约约瞧见一晃动身影,靠近一看,竟是荆芥。 “荆芥!” 卿缈朝着他挥手,明明靠的很近,明明就在他身后唤着他,但他似乎无任何反应,像是沉浸在另一个空间。 荆芥手中置着一雕花木盒,盒子里存放着类似八卦的图案的东西,上边还有一根左右晃着银针,他像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她在他身后落了地,一路跟随他沿着山道往上行进。 山间云雾缭绕,随着他们的前进一段距离,悠悠昏雾更甚,明明还是在天虞山内,可这座山似储存着一股奇怪的异念,像似隐着一怨灵,着实诡异,令卿缈很是惶恐。 未几,眼前终于一片清明,卿缈发现身边竟是一处悬崖。卿缈抬头向上望去,发现他们似乎还处在半山腰的位置,这朦胧雾霭似一条白蛇盘旋在巫峰山上,而他们此时正好处在雾隙中。 原本是向前行走的荆芥蓦然转身,面对着悬崖蹙眉顿住。卿缈一愣,心道,他不会要往悬崖走吧。 荆芥望了望手中的指针,沉吟片刻之后,果然向前迈去。卿缈顿时慌了神,快步移到荆芥的前面,张开双手欲要阻挡他:“荆芥,你疯啦!” 山间蓦然生出一阵飓风肆意地舞弄着她的青丝,荆芥果然顿住了,但也未有后退之意,他似乎真的看不见卿缈,神色凝重地将四周环视一遍之后依旧定在了原地。半响,他长叹了一口气,继续朝着前方迈开步伐。 卿缈不能置信地看着荆芥从自己身上一穿而过,且眼睁睁地看着他消失在茫茫云海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缈踉跄了几步,一时无法接受刚才发生的事情。虽然她与荆芥相识不久,但他多次出手相助,在相处的半个月里,她内心早已把他当成半个亲人,就如同喜欢舜华一样的喜欢他。 第18章 狼蛇妖 光阴荏苒,卿缈渐渐寻回些许神智,凝神聚气,召唤黑轮,却发现体内的真气瞬间消失殆尽,半点儿运不出。她手足无措地一遍遍尝试,均以失败告终。 她欲要往山下走,却似乎被某种意念所控制,不自觉地向峰顶行进。一路上倒是未有遇到令其畏怕之事,反倒是越往高处行进,愈发感觉通体舒畅,就连方才因荆芥消失所引起的悲伤之感亦抚平了不少。 未几,卿缈徒步攀登到了巫妄峰顶,峰顶恰巧在茫茫雾霭之上,穆穆清风至,云雾腾细浪。此番景象确实蔚为壮观。 手撑一处凸起的岩壁,小憩片刻,将山下景色俯瞰一遍,收回目光偏头研究起峰岩来。她看了半响,未有看到有何异样,于是想绕道巫妄峰的背面。可背面是峭壁无任何山道,常人根本无法过去,而今她法力尽失,直接过去自然是不可能。 既然已经来到此处,必然是要把想看的看全了才甘心,因为她定然不会再来第二次。 虽然她移到峰顶,但却离至高点还有八尺高的距离,只是未有山道,只能徒手往上攀爬。卿缈抬眼将石岩打量了一遍,沉吟片刻,挽起衣袂开始向上攀登,一会功夫她便立在至高点。 她移步至对面岩壁边蹲下俯探,眼下是犹如巨斧劈裂般险峭的岩壁,下边雾霭缠绕深不见底。 细细端详,发现距顶峰一丈处有一岩洞,下去对卿缈来说亦算不上太难之事,更何况她天生有些冒险精神。 卿缈立在略微有十丈宽大岩洞口朝内看着,她的正前方耸立着一巨大石岩,上边长满荒草。竟不知为何,卿缈望着它略微有些伤感。她顿了顿,调整下呼吸,身子瞬间轻松了不少。 绕过石岩看其背面模样,蓦然愣住,这是一座石人象,他盘坐地,单手抚膝,一手摊开,掌心托着一石鼎。眼眸微闭,似在亘古不变的等待着一个人。卿缈不明白,明明可以选择面对外界的万里长空,为何要面朝无尽的黑暗? 一滴眼泪很是莫名地滑落脸颊,她用手轻轻一抹,望着指尖残留的泪渍茫然的望了许久。她无法解释为何自己会无端掉泪。 她将石人像望在眼里,不自觉喃喃道:“你是谁?” 像是感觉到有人与他说话似的,石人像的眼眸蓦然微启,眼帘向下,神色惆怅。恍恍惚惚间,卿缈不知是否自己产生了错觉,似看到他眼中有一缕微晃的影子。 卿缈欲要凑得近一些,却被他掌中石鼎骤然发出熠熠金光惊了回去。待那金光熄灭之后生出了一紫檀木匣。卿缈犹豫了片刻,爬上看那掌心,蹲坐在地,正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打开木匣。 犹记师父与父亲教导,切不可胡乱翻动他人之物,那是极度缺少教养的可耻行为。可如今这里无其他人,卿缈抬眼望了一眼那石象,他,应该不算人吧,那她看的不是他人之物,就算不上无教养。 于是卿缈将那紫檀木匣移近一些,小心谨慎地将它打开,发现藏着一本古籍,卿缈拾起端详:“玄谶谱。” 她翻开第一页,发现是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某种咒文,她略略翻了翻,发现里边多处是空白的纸张,欲要把玄谶谱放下,手却蓦然顿住,因她在玄谶谱里,看到了与天虞山太上尊苏尘止有关的记载。 玄谶谱上描述了苏尘止五百年前多次镇压妖魂,拯救苍生的丰功伟业。并且还附上许多控制与镇压妖魂的方法。 除此之外,里边还记载了一位常伴苏尘止左右的六岁稚女。看到此处,卿缈不由地把玄谶谱中记载的稚女样貌穿着与苏尘止如今的徒弟雪芽相比较。得出的结论就是,玄谶谱中的稚女与雪芽并非同一个人,可稚女的详细身份在古籍中却无任何记载。 卿缈忘却了时间,将玄谶谱捧在怀中孜孜不倦地看了一个时辰,天色逐渐暗淡了下来。读着玄谶谱里的事迹,就感觉自己从新将苏尘止认识一番,玄谶谱里的他,性格依旧清冷,冰魄雪魂,坐忘红尘,但对那六岁稚女有一颗怜爱之心,与她如今在天虞山见到的苏尘止又有些许不一样。 但玄谶谱记载的最后一段让她倒抽一口冷气。玄谶谱最后一段记载,妖魂最后封印被稚女解封,生灵涂炭。苏尘止为了将妖魂彻底毁灭最终灰飞烟灭消失于六界。 卿缈查看了记载时间,居然是五百年前。 卿缈蓦然将那玄谶谱丢弃一旁,心有余悸道:“五百年后的太上尊依旧活得好好的,哪有什么灰飞烟灭。这到底是谁胡乱记载!” 待心境平复,卿缈又将那玄谶谱拾起,悠悠翻至方才看到的章节,指尖点在字迹上,自上而下一字一字查看,却未有寻到苏尘止毁妖魂的细节。 默默一想,或许是哪位仰慕苏尘止的姑娘因喜欢苏尘止,故把他写入这这玄谶谱中,将自己化为故事里的稚女。 如此想来,卿缈顿时松了一口气,可这姑娘行为甚是恶劣,虽然得不到,亦不能随意把苏尘止的结局写得如此悲虐,叫她看了都忍不住又要掉泪。 不过她会好好留着这玄谶谱,因为她很喜欢里面对苏尘止的描述,把它当成一部小说收藏亦是不错,就是结局虐心了些。 卿缈吸了吸鼻子,将玄谶谱收好揣入怀中,发现紫檀木匣下方时候还藏着什么。可就是打不开。 夜幽静,月如勾,今日已无法下山,略微有些许困乏,卿缈趴在石象掌心陷入沉睡。夜风撩人,似一双温暖的手拂过她的青丝,令其无半点寒意。 “这玄谶谱还给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切莫要再像五百年前那样做那么傻的事情……” —————————————— 终究像是做了一场梦,卿缈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巫妄峰下,自己也不知道是如何从那峰顶落到此地,她甚至开始怀疑昨晚是在做梦。或者现在才是在梦境中,真实的自己还躺在那石象掌心之中。 日光刺耀,卿缈抬手遮眼,感觉右手腕沉重了许多,定眼一看,竟多了一只白玉手镯,蓦然坐起,在怀里探了探,摸出一本古籍——玄谶谱,一个紫檀木匣放置在她的身侧。 脑海中还在整理昨日至今发生得种种事情,却蓦然看见黑轮从顶空一掠而过,它似乎与昨日的荆芥一样看不到她。 无论卿缈念多少遍法诀,黑轮也是无半点反应。 卿缈需要寻找到出去的路,如今她术法全无,手无缚鸡之力,要走出去只能靠双脚,而且巫妄峰下无半点灵气,久未进食的她已是饥肠辘辘,再不出去,可真的要命丧此处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她竟走不出巫妄峰,只得在一颗古树下稍作休息。未几,身后传来细碎响声,卿缈感觉不对劲,这是她捉妖师的天性,她缓缓爬上古树,在高处向下俯看,前方是一片蓝铃花,踏在那蓝铃花上的,竟一只百年狼妖与一条千年蛇妖,虽都已幻化为人形,但还是被卿缈一眼识破,只因卿缈在人界曾与他们两打过交道。 两年前她才从昆吾山上下山历练,碰巧见那狼妖伤人,于是他便成了她下山第一打击对象,可未料将要把他扑捉成功之时,那条千年蛇妖便半道冲了出来将狼妖截了去。她的第一次试炼以失败告终。 卿缈这个捉妖师做得还算是有些许妖情味,对于不伤人性命,只靠自身修炼而成的小妖,她兴许还能与它们成为朋友。就比如长佑山上的一只名叫仰月的百岁狐狸,每次见到卿缈都是“卿缈哥哥”这般称呼她,卿倒也懒得纠正。 也是这只叫仰月的狐狸十分了解卿缈品性,故妖界有何大的异动或者八卦,定会跑到那棵迷榖树下道给她听。包括这狼妖被救之后如何报答蛇妖这事,真是讲得极其生动细微。 狼妖被蛇妖救回蛇洞之后,对蛇妖乃是感激涕零,道:“蛇兄,狼弟真不知道如何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蛇妖眸光闪烁:“狼弟,你果真想要报答我?” 狼妖重重点头:“嗯嗯。” 蛇妖眸光依旧闪烁:“我要什么都可以?” 狼妖再次重重点头:“嗯嗯。” 蛇妖清了清嗓子:“我要你。” 狼妖先是一愣,思忖半响,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噢!成!” 蛇妖眼眉一挑:“不后悔。” 狼妖毅然决然:“绝不后悔。”不就是拜个把子么。 隔日狼妖便被蛇妖抓如洞房。 狼妖两眼噙泪:“哥,我是男的!” 蛇妖凤眼微眯,信子一吐,掠过狼妖的脸颊:“好巧,哥哥我也是男的。” 狼妖泪眼朦胧:“可我喜欢女的!” 蛇妖将他一把按到在那红木踏上:“成,我千年道行,变个女人轻而易举,你是喜欢清纯的,还想喜欢狂野的?啧啧,我看你细皮嫩肉的,还是狂野的和你比较搭。” 卿缈心中感慨,本只想在世间惩恶扬善,却促成了一段短袖情缘。 真是世事难料啊…… 其实她很想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奈何小妖仰月讲到此处,脸颊浮出两抹红晕,眄了卿缈一眼猛然低下头,蹭蹭蹭的跑开了。令她顿时心塞,故事听到一半,人没了,实在太憋屈。仰月这只小狐狸做事忒没公德心了! 第19章 太和泉 卿缈悠闲横坐在那古树之上,悠悠地望着他俩。 狼妖道:“你在找什么?” 蛇妖走在前头,环顾四周道:“当然是锦阁宫主。” 狼妖冷哼一声:“胡说。” 蛇妖终于回头看着他道:“你又怎么了?” 狼妖瞟了蛇妖一眼,蓦然张嘴,口中的狗尾巴草掉落在地,目光越过蛇妖直勾勾地望向他的后方:“哇——仙道!” 蛇妖闻言一惊,倏地回头:“在哪在哪!”结果脖子顿时多了两个血窟窿。他捂着脖子嗷嗷叫唤。 狼妖舔舐齿唇上残留的蛇血:“我就说你怎会如此胆肥,居然自荐来天虞山寻找锦阁宫主。原来是想要来看天虞山的那些仙道!你爷爷的,是不是想脚踏两条船!” 树上的卿缈才看出了些许端倪,原来这两只妖是来天虞山寻人,可他们明明是妖类,怎能毫发无损的进入这巫妄峰? 蛇妖止血赔笑道:“阿狼,你说的什么话啊,锦阁宫主都失踪半个多月了,你看浮音魔司都着急成什么样了,我们如果现在能把锦阁宫主找出来那就是立了大功。到时浮音魔司一高兴,说不定还能给我们好处不是。” 狼妖在古树下顿住脚步,一拳落在古树干上,连带树上的卿缈亦跟着抖了几抖。他呲牙道:“为何我们妖族要屈居魔族之下,凭什么魔族就是贵族,我们妖族就低其一等!” 蛇妖慌张地将他口捂住:“别乱说话。” 半响,蛇妖自己却忍不住低声辩解道:“我们妖族才不低等,你可知……”蛇妖左顾右盼了半响,低低道:“这天虞山镇压的是什么?” 狼妖当然知道:“上古妖魂。” 蛇妖道:“没错,众所周知,上古众神四次天地大战之后几乎消失殆尽,如今残留在六界的,恐怕就这上古妖魂和九天之上的神君一家。” 狼妖眉头一舒,陡然有了兴致:“如果这上古妖魂解封,我们就有了妖皇,到时候岂不是神仙也要看我们脸色?” 他们讨论之事定然不会发生,卿缈也无心再这毫无建设性的话题。想等他们走得远一些再从古树上下来。奈何那两妖孽并未有离开之意,未几,竟在那树根之下,互相扒起衣服来! 卿缈咽了咽口水,眼眸瞪得忒大。难道真是苍天为弥补那仰月小狐狸的过错,让她亲眼见识见识什么叫基情四射! 卿缈已做好观摩的准备,未料却被空中一声呐喊打断。 “卿缈——” 舜华驾着小尾巴在她上空悬停。因古树枝繁叶茂,两妖选择缠绵的地点又十分绝妙,并未被他所察觉。 当然不止她一人听到舜华的声音。 “好俊的男子……”那蛇妖坐在狼妖身上,朝天仰望,垂涎三尺道。 蛇妖那痴像引得狼妖妒火噌噌往上冒,愤然将蛇妖从身上推开,掌心陡然汇集一团血氲,欲对舜华发起攻击。 卿缈见形势不妙,朝舜华唤了几声,但却没有半点成效。于是卿缈猛然朝那古树干踢了几脚,引得枝叶哗哗作响。 三人注意力同时集中在无风自晃的古树上。狼妖将掌中汇聚的血氲蓦然变了一个方向,朝着古树激射而去。 力量自身后猛然袭入,卿缈喉咙瞬间一股腥甜。她不明白,明明他们都看不见她,为何却还是能伤到她,或许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并非所有的事情都与她预想的一样,就比如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为了救舜华命丧此处。 她重重地摔落在地,她微微眯着眼,想将头抬起,却是动弹不得。口中不断地冒出泊泊鲜血将她脖颈染红,她极度痛苦,却也不忘想着,这样死法,样子定是极丑的。 她恍恍惚惚听到了身边的对话。 蛇妖:“锦阁,锦阁宫主……” 狼妖:“怎么回事,我,我杀了锦阁宫主……” 狼妖:“老白,老白,怎么办,你要帮我……” 后来她就完全失去意识。 卿缈当时以为自己就这样死了。可眼睛再睁开之时,却回到了净心殿,她愣愣地望着趴在床榻边上睡着的小昭,一只手轻轻抚着她的发顶。 小昭动了动脖子,缓缓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睡眼惺忪地望了一眼卿缈,猛然惊醒:“小姐,你醒啦!” 小昭给她端了一碗温热茶水。将卿缈撑起,往她身后塞了塞软枕。 卿缈喝了一口,抬眼道:“舜华表哥呢?” 小昭对她眨了眨眼,奇道:“舜华少爷不是在酒方镇吗?” 卿缈更奇道:“他昨天不是去巫妄峰找我去了吗?” 小昭思忖半响道:“昨天明明是太上尊把你抱回来的!” 卿缈闻言一愣:“你是说……是苏,苏……。” 小昭听到卿缈“苏苏苏”了半响,嘴角抽动道:“苏——尘——止——”顿了顿又道:“小姐,你是不是摔傻了。”掌心覆在她额颅上。 卿缈一把将她手拿开:“你才傻了。” 卿缈蓦然发现身子除了有些许困乏,竟然无半点疼痛,她将那茶碗退回去给小昭,问道:“太上尊有没有说在什么地方把我带回来的,还有,我回来的时候,身子就这般好好地么?” 小昭不明白她想知道什么,老实答道:“和上次一样,太上尊把你抱回来就走了。小姐你近期桃花甚是旺盛,不然怎能让太上尊救了你两次。”小昭忽然暧昧地凑近:“嘿嘿嘿,你是不是故意的,太上尊怀里温不温暖啊?”话落之际,小昭还不忘掩住脸颊往后退了几步,半响无动静,便透过指缝望着卿缈。 此刻的卿缈与平日的及不一样,竟真的冥思回想起来。躺在苏尘止的怀里是什么感觉呢?哪怕能想起一丝残留的温存。半响,卿缈蓦然垂下头,她是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想起了什么,抬眼道:“小昭,你有没有看见一紫檀木匣?” “小姐说的可是这个?”小昭将那紫檀木匣从那圆桌上捧了过来:“也不知道谁放这里的。” “荆芥有没有来过?” “没有。” 今日收到舜华从酒方镇捎过来的信,舜华的信件与别家的不同,是舜华为其研制的一道信符,倘若是在人界,拿着这道信符还能相互闲聊一番。 比如舜华每次去到卿府中,都会对着信符说话:“表妹,今日你是选择做饭还是洗碗。” “表哥,我选择你做饭你洗碗。” 又比如卿缈说:“表哥,你夸我几句呗。” “表妹,我看到你整个人就精神了。” “为什么?” “吓得。” 卿缈无论毁了多少信符,他的表哥总能再给她送过来多少。如今在天虞山中,由于大元结界阻隔,这道信符只能传些文字进来。信符显示小尾巴在太和泉内。 小尾巴是卿缈寻父的唯一线索,舜华必然是花了不少心思才将它送上了天虞山。她必须把它带回来。 绕过一处曲折蜿蜒红木长廊,卿缈往太和泉走了去。 卿缈屈下身子,伸手在太和泉水中来回滑动,荡起层层涟漪。 她低声唤道:“小尾巴快出来。” 久久未有得到回应,想着小尾巴或许在泉水深处未有听到,卿缈身子略微先前探了探,未料脚跟一滑,整个人欲要向前扑去,蓦然被拢入一个人的怀里。卿缈的背紧紧贴着一处温暖的实体…… 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仍然记得六年前,一只手抚上她的眼眸,低沉道:“别动,我带你上去。” 卿缈猛然回头:“叔叔!”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冰凉眸子。 苏尘止淡淡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你第二次叫我叔叔。” 他将她扶正放开,却被卿缈拉住了衣袂,她抬头仰望着他:“你真的不是六年前在长佑山上救过我的那个人吗?” 苏尘止低头瞧了一眼被她拉住的袖子,蹙着眉头未有说话。 她凝望着她,像是期待他会说出什么,半响,她蓦然想到什么:“对了对了,六年前我不是长这样,呃……”她抬手很想比划出什么,奈何她从来没见过自己的样貌,又如何去描述。 她似有些沮丧,低头道:“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 半响,苏尘止凝望她道:“我并非你要找的那个人。” 卿缈身子怔了怔,缓缓放开苏尘止的袂口,低声道:“对不起,我……”想了想改口道:“弟子把太上尊当成六年前的那个恩人了。因为,因为弟子已经找他六年了。以为太上尊是他,才这么失礼,请太上尊赎罪。”说完便对着苏尘止拱手一拜。 苏尘止转身望着太和泉,徐徐道:“这么晚了,你来太和泉做什么。” 卿缈像是没从刚才的情绪中缓和过来,愣答道:“什么?” 苏尘止倒是没有重复方才的问题,径自沿着太和泉踱起步子。清月映泉中,粼粼流淌,月光将苏尘止背影拉得颀长。 卿缈顿了顿,疾步跟在他的身后,低头望着地上的影子,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踩着它。 这般情景,不知为何卿缈想起了那本玄谶谱里面记载的稚女。她听到自己极微地声音:“太上尊只有雪芽一个女弟子吗?” 此时他们行到了汉白玉石拱桥,月色将桥身打得极亮。苏尘止负手而立,清冷目光落在水雾升腾地夜泉中:“雪芽是我唯一收的女弟子。” “唯一”这个词自苏尘止口中淡淡而出,顿时让卿缈对雪芽心生羡慕。可在深入一想,觉得自己太对不住昆吾山的凌云师父,她也是他唯一的女徒弟呀。 第20章 送君回 卿缈略有不服道:“我也是我师父唯一的女弟子,从未曾给他老人家丢过颜面,我……”她蓦然止住话头。 苏尘止回头望着她,似把她看穿:“无他人在场,你不必那么拘束?” 卿缈怔了怔,越过他身侧,靠在桥栏之上,默了半响,偏头对他道:“我不比雪芽差。”其实她亦不知自己为何蓦然冒出这句话,急急补充:“我说的是术法,虽然她是天命女,可是我早已经在人界历练了两年,说不定她还及不上我呢。” 话一出卿缈就后悔了,她胆敢在苏尘止面贬低他唯一女弟子,确实显得狂妄。 未料苏尘止低眼轻笑,卿缈蓦然顿住,她来天虞山那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笑,不自觉跟着笑起:“太上尊,你笑起来挺好看的。” 苏尘止闻言脸部一僵,拳手捂唇咳了几声。 瞬间觉得苏尘止有了些许人情味,她也不知道在哪借的胆,蹙着眉将头朝苏尘止凑了过去:“呃……太上尊,弟子不知道该不该问?” 再次抬眼发现苏尘止神情依旧清冷,仿佛她之前看到的那抹笑意只是镜花水月。 他凉凉地望着她道:“想问什么,你说吧。” 卿缈犹豫再三,终开口道:“天虞山是不是规定弟子们都不能笑啊?我来到天虞山那么久,发现每个人都神情肃然,弟子也只得跟着眉头紧蹙。” 苏尘止愕然道:“是么?”他竟一直未有发现这是个问题:“或许哪日将那龙泉中的妖魂毁了去,情况自然变得不一样。” 卿缈亦不知该如何接下话头,她虽不是天命人,但那妖魂之事略知一二,如今天虞山也只能将那妖魂镇住,要毁灭谈何容易。不过那玄谶谱倒是记载了一段…… 想到此处,卿缈将昨日在巫妄峰遇到的稀奇事告诉了苏尘止,但保留了玄谶谱那一段,只因记载的是五百年前的故事,与现实确实不符。如果拿了出来,对着苏尘止道:喏,这本故事书里记载了你五百年前已经灰飞烟灭,你留下做纪念吧…… 她无法想象苏尘止将玄谶谱接过之时会如何看她,倘若误会她是故事的创作者,岂不是跳入太和泉也洗不净。 苏尘止道:“那巫妄峰与天虞山其他仙山不同,它拥有巫元结界,你定是陷入了它的结界之中,所以结界外的人根本看不到你。” 卿缈奇道:“可是我明明是看到荆芥在山上才跟着上了巫妄峰的,为何只有我掉入巫元结界之中?” 苏尘止道:“这巫元结界与一般结界不同之处,就是它并非实际存在,而是以灵体存在,这巫元结界进的是你的身子,固然只对你起到作用。” 卿缈恍然道:“原来如此。”她理了理思绪,还是有些许不明白:“明明他们都是看不见我的,可又为何能却能将我打伤?” 苏尘止从下往上打量着她:“你哪伤着了?” 卿缈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愣了愣,半响,恍然大悟道:“难不成都是些障眼法?” 苏尘止长长衣袂轻轻一拂,茫茫夜空中如海市蜃楼般浮出两座模样相似的仙峰。她认得那仙峰是她昨日登顶的巫妄峰:“为何会有两座巫妄峰?” 他指着左边的仙峰道:“这座在天虞山境内,而另一座,是在距离天虞山五百公里的丹穴山群中,叫巫忘峰。” 卿缈望了望空中那两座仙山,又瞧了瞧苏尘止,眼里满是疑惑。 苏尘止继续道:“这两座仙峰自古秉承一脉,相融相通。你看到的那两只小妖定是将那丹穴山群中的巫忘峰误以为是天虞山的巫妄峰。” 卿缈接过话头:“所以那两只妖还没有进入天虞山,我看到的舜华表哥也是出现在五百里开外的巫忘峰,他并没有来到天虞山。” 苏尘止颔首。 原来受伤一事竟是幻觉,可她当时真的感觉非常疼。她陡然想到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太上尊是如何发现我的?难不成,难不成是荆芥?”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当时她以为是荆芥消失云海之中,却未想到是她自己陷入了巫元结界的幻境。荆芥在巫妄峰中寻了一宿,奈何无半点进展。只得禀报苏尘止,希望能把她救出来。 但外界的人为意念并不能侵入巫元结界,只能受困之人从内部破解,而她才刚刚来到天虞山,自然不知道自己陷入巫元结界之中,更不会知道只需割破手指滴滴血就能破解结界。如此想来,那两只小妖倒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苏尘止说他要回去,卿缈说要送他,着实让他惊了惊,他何时需要一个小姑娘将他送回去。欲要回绝之时,那卿缈已经走在了前头,停在一处小岔口回过头来对他道:“是这边还是那边?” 苏尘止轻叹一口气,越过她朝左边的小道踱步前行。 卵石铺垫而成的小道上,一个纤巧的身影时不时的向前蹦跶几步。舜华曾经叫卿缈小短腿,她是极力为自己辩解,一句“我还在长身体”勉强将舜华搪塞过去。可如今,苏尘止就在前面缓步而行,她竟也跟不上他的步伐,只能时不时向前小跑几步。 卿缈一路埋头跟随其后,见地上的影子终于顿住,以为他在驻足等她,抬头便是一笑,却撞上苏尘止澄如秋水的目光:“我到了,你回去吧。” 卿缈憋着嘴想,她一个姑娘撤下脸皮送一个男人回卧房,而这个男人还像是防着夜狼般将她挡在房门之外,竟也不叫他进去坐坐,让别人知道了,她颜面何存! 她晃了晃身子欲要将苏尘止的房门偷偷窥上那么一窥。半响,道:“哦……”却依旧愣在原地。 苏尘止依旧那样望着她,良久道:“难不成是不识回去的路?” 卿缈顺势道:“这月黑风高,我确实……” 身前顿时出现一颗灼灼明珠:“它能带你回去。” 卿缈将那明珠揣在手里,道:“其实我有点口渴,不如让我进……” 苏尘止嗓音沉沉:“我要睡了。” 卿缈一愣,脑中顿时竟浮现出他宽衣睡觉的模样,不由两抹红晕浮上脸颊。转身往回跑开。再不离开,她真怕自己把持不住…… 别多想,卿缈入世未深,咳咳,只是想看看苏尘止睡着的模样,至于睡着之后…… 回到净心殿的卿缈像是被什么突然噎住,整夜不停的抽嗝,脸颊红热,小昭还以为她又要生病发烧:“小姐,你怎么去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我看你还是少出去为好。” 卿缈以手撑脸趴那圆案上,一只手挑着灯芯,眼神迷茫地望着那跳动的烛火。 小昭奇道:“有夜明珠不用,干嘛非要点蜡烛。” 卿缈嘴角抿着笑意,魂不守舍道:“你不觉得烛火特别有意境吗?”半响,痴痴又道:“你说他现在在干什么呢?”说到此处,她面颊烧的更是厉害。 小昭表情极其暧昧地凑了过来:“他——是谁?” 卿缈徐徐偏头:“就是……”恰巧对上小昭的眸子,瞬间敛住笑意,起身入房:“我也要睡了。” 此话有矛盾,睡了便是睡了,为何要加个也字,小昭直摇头,定有蹊跷。 “小姐,你方才是不是去太和泉了?” “你怎么知道。” “我在你房间里看到舜华少爷的信符了,小尾巴呢?” 未几,小昭便瞧见一抹青花光影从窗口飞掠出去。 近日天虞山多了几个生面孔,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像是昆山门门派、太行山门派、铃山门派的弟子。卿缈立在净心殿前的庭院上,仰头瞧见风月信来来回回向云霄殿飞了好几次,定是引荐各派弟子。 卿缈回想起五日前在云霄殿内看到结陀境,他们定都是为了此事前来。但那日早早就被苏尘止打发了出来,亦听不到后续他们在云霄殿内商讨的结果。而且自从在巫妄峰上回来之后,她一直也未看到荆芥,听雪芽说是被苏尘止派出去办正事去了。如今她只能闲的日日将那玄谶谱拿来研究。 除了细细品味那段与苏尘止有关的故事情节以外,还研究其里边稀奇古怪的符号,奈何手中可用于查询的书籍真是少之又少。于是她想着,或许天虞山的藏书阁能有帮助她的东西,便向雪芽打探藏书阁的地点。可雪芽却告诉她,天虞山的藏书阁不能随意进入,必须经过太上尊或者掌门的允许,赐予太极印才能进入。 卿缈道:“你可知道太上尊在哪?” 雪芽道:“应是在绘风殿与各门派长老商讨近日发生的大事吧。” 芳华山上有座水天宫,绘风殿是云水宫的一间议事殿。 卿缈匆匆赶到了过去,却被天虞山两名弟子挡在水天宫外,更谈不上进入绘风殿了。她只得在宫门外徘徊。 未几,瞧见秦艽自远处御风而来,将将停在她的跟前:“丫头,你在这愣着做什么?” 卿缈对其盈盈一笑,挥手让他靠近些,秦艽将头探了过去,听她道:“我来寻太上尊的,待会你进去,能不能帮我给他带个话?” 第21章 太极印 秦艽瞅了她一眼,道:“你要我带什话?” 卿缈道:“我想借太极印,太上尊他们在里边,我进不去。” 秦艽闻言一惊,蹙眉道:“你胆子真不小,谁说太极印可以借?再说你要太极印做什么?” 卿缈道:“这你就别问了,你就帮我带个话,下次我让舜华给你多带几坛子酒。” 秦艽欲要说些什么,耳边内蓦然听到苏尘止的声音:“秦艽,进来。” 秦艽回道:“来了。”对着卿缈叹了一口气,径自走入绘风殿。 看着他走进去之时,卿缈仍是抱着一丝念想,想着秦艽之后就有有人给她拿出个太极印,那时,她还不知道太极印不是个东西…… 卿缈斜靠在殿前的白漆石柱上等一晌午,却依旧没有半个人影走出绘风殿,心道,定是那秦艽未有将话带到。 直到过了酉时,那扇大门才缓缓打开,途中那霍沧之与秦艽从绘风殿先行走出来,秦艽见卿缈还呆在原处,略显讶异,与霍沧之耳语几句后,朝她走来:“丫头,你怎么还在这。你的话我已经和太上尊说过了。照我说,太上尊不会赐予你太极印的,你也别在这干耗着了。快回去吧,我先走了。” 还未等卿缈开口,秦艽便与霍沧之御风而去。 未几,十几名服色迥异的老道人走了出来,迈了几步,又齐齐转过身子对着绘风殿躬身一拜。 卿缈似乎瞟见一消瘦身影,像极了一个人。待那老道人直起身子之时,卿缈看清其样貌,惊喜道:“师父。” 殿前一群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她,包括凌云真人:“是卿缈吗?”年纪大了,眼神略有朦胧,等那卿缈跑到他跟前之时,他白眉轻挑:“你是在叫老夫吗?” 卿缈刚想说“是”,才惊觉自己早已改头换面,身子不由向后缩了缩。如今连她的师父都不认识自己,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与他老人家解释近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事情。 卿缈等能呆愣立在原地,半响道:“我,我认错人了。是弟子鲁莽,让凌云掌门受惊了。”她拱手拜了拜。 凌云真人倒是慈爱:“不妨事,我还以为是我那顽劣小徒跑到天虞山来了呢。”用手捋了捋大白胡子,续道:“提及我那小徒,老夫还真是有几分想她。半年前她回去看过我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着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唉……” 卿缈依旧低着头,闻言道:“她现在很好,她也十分想念师父。所以,请凌云掌门一定要保重身体,你的小徒弟定会回去看你的。” 凌云真人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是……” “她是我天虞山新招入的弟子。” 十二颗夜明珠将那绘风殿映得灼华璀璨,苏尘止自殿内缓步走了出来,卿缈偏头茫然地将他望着。她何时成为天虞山弟子?后来她知道苏尘止是在给自己解围。 凌云真人微微蹙眉道:“噢……原来是天虞山弟子,不知为何,我看她与我那小徒颇有几分神似。”缓了缓对着卿缈道:“我看你天资聪颖,将来必能成为天命人。” 凌云真人扬眉一笑,与苏尘止再次拜别之后,念了一声法诀,和众仙道一起,由风月信引至芳华殿歇息去了。 众人消散,绘风殿前顿时空寂,苏尘止转身入了殿。等了一日,终只剩下她与苏尘止,她嘴角勾起,跟着他迈进大殿。 绘风殿宽敞明亮,比起云霄殿略显简洁。 苏尘止仰头观望悬浮在大殿上空的灼灼夜明珠,淡淡道:“你说你想借太极印?” 卿缈看着颀长背影,点头道:“我想入藏书阁查些东西,雪芽说必须要有太极印才能进去。” 苏尘止回头看着她:“你想查什么?” 既然不想让他知道玄谶谱的事情,那只能想其他的理由,但要骗过苏尘止谈何容易。 她思忖片刻,走到苏尘止跟前,指着他顶上的一颗夜明珠,道:“你能帮我把它取下来吗?” 苏尘止颔首:“当然可以。” 她将那夜明珠握在手中晃了晃,又向苏尘止道:“能否请太上尊再帮个忙?” 苏尘止沉默片刻,道:“如何帮?” 卿缈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手中的夜明珠上:“除了我手上的这颗珠子,能否把其他的都灭掉?” 苏尘止的沉默让一度让卿缈不知所措。 未几,那一颗颗夜明珠逐个熄灭,只剩她手中皎玲珑。卿缈握着那夜明珠靠近苏尘止,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张黄色小纸人,将它放在地上,随后指着苏尘止身后白壁上那孤影,对他道:“我没有影子。” 苏尘止看着那面墙上自己的影子,神情始终淡然:“凌云居然帮你隐瞒了这么久。” 卿缈道:“开始我师父并不知情,因为有舜华表哥的帮忙,我掩饰地很好,这片小纸人就是舜华表哥帮我弄到的,可怪我太大意,在师父面前不小心将它掉落在地,于是才被师父发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师父之后没再传授给我什么高深术法,我只在昆吾山修炼两年就下山试炼了。”她顿了顿又道:“其实我明白师父定是有苦衷,他老人家还担心我道术浅薄被欺负,将黑轮赐给入门最晚的我。所以我每个半年就会回去拜见他老人家。” 苏尘止若有所思道:“你表哥舜华如何能弄到这纸片人?” 卿缈如实回答道:“是向一位山野道士求来的。” 苏尘止道:“看来他识人甚广。” 卿缈重新将那纸片人揣入怀中,道:“幸得有它,别人才没发现我没有影子,不然定是要将我当成妖怪杀了不可。” 苏尘止道:“你就不怕我知道?” 连她老眼昏花的凌云真人都能发现她的秘密。想必苏尘止早就看出她的异常之处,他未明说,定是有所顾忌。那她倒不如坦白从宽,还能将它当个理由进入藏书阁,也算是一举多得。 卿缈还真思忖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才显得妥帖,而苏尘止却又先开了口:“你明日午时去云霄殿。” 卿缈抬眼:“那太极印……” 苏尘止蓦然消失在绘风殿中,卿缈不由叹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次日午时。昨日苏尘止蓦然消失,让卿缈很是不解,那太极印,给与不给,至少可以先说一声。 卿缈进入云霄殿之时,脑子是懵的。天虞山长老静坐在大殿两侧,高殿之上,苏尘止与霍沧之正襟危坐着。自她踏入云霄殿开始便被众人审视,她还以为自己身上沾染了什么,埋头将自己打量一番,然而并没有。 她心头蓦然一颤,难不成是昨日她将无影之身告诉了苏尘止,他怀疑自己是妖邪之物,要将她处死不成? 如果真是这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但愿是自己多想。 卿缈恭敬道:“弟子拜见太上尊、霍掌门,及各位长老。” 苏尘止启口道:“你昨日说要太极印?” 其余之人都是见过世面之人,闻言虽是一惊,倒是没说什么,只将她盯得更深。 她略有不安道:“弟子也没说非得要……” 她还不至于为了太极印不顾自身安危。 苏尘止道:“我给你。” 此言一出,别说卿缈,就连那霍沧之身子都抖了几抖,不能置信道:“师叔……” 苏尘止却依旧望着卿缈道:“你可敢要?” 卿缈余光中瞧见众长老讶异的眼神,她思忖着,这太极印应该不是寻常之物,道:“弟子并非一定要太极印,只是……” 卿缈双脚陡然悬空,被一股真气向上拖拽。惊道:“怎么回事!放我下来!我不要了还不——”唇舌瞬间无法动弹,被苏尘止施法禁言。 苏尘止冷眼看着她:“我今日就非要给你。” 这话说得清清淡淡,可却让在场所有人敬而生畏,不敢有半点违抗。 这人怎么这样,亏她之前还一直觉得他为人甚好,才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她猛地咬了咬下唇,都怪自己嘴欠,真是祸从口出,自寻死路。 卿缈被封印在一丈高的通透结界中。 霍沧之道:“师叔,你这是为何?” 苏尘止道:“你不是怀疑她是妖魔吗?” 霍沧之道:“她假扮昆吾山弟子,可那凌云真人根本就不认识她。可如今各门派都人心惶惶,妖魔异动也越来越频繁。我们不能再出任何疏漏。她伪装来天虞山必然是有所图谋,为何师叔还说要给她太极印,万一……?” 苏尘止打断他:“如果她是妖魔,你觉得她你拿得到太极印吗?” 殿下一长老出言:“如果她真是妖魔,孟章仙君定将她元神打散。” 苏尘止颔首。 卿缈在结界内,被下了禁言术,不能置信地望着苏尘止。他连最后辩解的机会都不给她,就算她真是妖魔,也从未做过有违天理之事,怎能直接让那什么孟章仙君打散她元神? 苏尘止手中蓦然生出一把金光宝剑,剑身薄透,寒光淡淡。他在指尖逼出一道血口,长袖一拂,剑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闭眼默念法诀,那宝剑抖动得越来越厉害,发出阵阵剑鸣。 须臾,那宝剑突然化身成为一条金光闪闪的幻龙,与卿缈那日在落霞坡见到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