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轻易言弃》 第一章 踏上征途 时间是2010年2月7日,农历十二月廿四,中国的传统节日——春节就要来临。 世界东方,中国的神州大地上喜气洋洋,炮竹声连天,到处弥漫着过年的气氛。祖国繁荣昌盛,民康物阜,社会主义建设蒸蒸日上;万家团员,齐迎新年,共享天伦之乐;承平盛世,山河锦绣,俨然一幅欣欣向荣的壮观画面。 吉庆的日子里,邯市某村庄的一个青年却离家出走,背上行囊踏上了征途。这个青年叫张哲源,长年在外务工,过惯了飘蓬断梗、随波逐流的生活,平时就盼回家过个年,安顿一下饱受熬煎的灵魂。而如今他却又离别父母,去寻找自己想要的新生活。 村口有几个孩子在玩耍,其中一个孩子看到了张哲源,就跟同伴说:“那不是帅子的叔叔吗?” 帅子是张哲源二哥张清云的儿子,张哲源兄弟姐妹四个,在家排行老四,上边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他在家最小,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 张哲源走近说话的那个孩子,说:“虎子,在这玩哪!” 那个孩子好奇地问:“你上哪呀?” 张哲源答道:“去邯市。” 这时,从村口一户农家走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紧随其后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走在前面的小伙子吃惊地说:“三哥,怎么不过年了,要去邯市?” 张哲源微笑着说:“去邯市找份工作,过几天再回来。” 后面的青年也吃惊地说:“哲源,前几天你说要去邯市,我只当你是随便说说,怎么还真去呀?” 这两人都是张哲源的堂弟,哥哥叫张萌,弟弟叫张桥。从小张哲源就领着他们一起玩,一直把他们领大。这哥几个亲如一母同胞,虽非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 张萌骑摩托车把张哲源送到公交车站牌下,临走前叮嘱,无论找到工作与否一定要回来过年,就此拜别。 张哲源到了邯市,首先租用了一间民房,买了被褥及生活中的一些用品,安定下来后才去繁华的市内找工作。 市内的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车辆来往穿梭,虽然有过年的气氛,但路人依然行色匆匆,生活似乎带走了人们的笑容。 面对陌生的都市,张哲源感到了迷茫,甚至在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天空飘起了小雪,给绚丽多彩的世界披上了一层白纱,也给他此次出行带来不便。 他终止了盲目寻找工作的方法,厕身进了一家网巴,想通过网络联络工作。他一边浏览招聘网页,一边用手机记录联系电话,不费吹灰之力就搜索到七八项工作。 一项招聘平面设计的工作让他眼前一亮,仿佛在黎明前看到了第一丝曙光,可读了招聘要求后,他就放弃了自己天真的念头。招聘要求是:大专以上学历,有实际经验者优先。 他拨通了另一项招聘工作的电话,说:“喂,您好!是您这儿要招聘打字员吗?对,是我要找工作,什么,你们这只招聘女生?” 张哲源失望地笑了笑,觉得老天在挑逗他,可能是看自己的生活不够精彩。 随即他又拨通了一家美胜百货的联系电话,用很正宗而又温和的普通话问道:“喂,您好!是美胜百货吗?” 一个陌生男子在电话的另一端答道:“是,你是谁呀?” 张哲源说:“我在网上看到了你们招聘人,不知道你们招聘满了没有?” 陌生男子:“过年了,现在已经关门了,明年吧!” 张哲源:“我说的就是明年!” 陌生男子:“明年再说吧!” 张哲源连说没事,随后又客套地说了句新年祝福:“老板,新年发财啊!” 对方挂了电话,张哲源再次感到失望,但是他绝对不会因为一两次碰壁而灰心。愣了一会儿神后,他继续联络下一个工作。 突然,温和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了一下来电,竟是刚才美胜百货老板的联系电话。 还是刚才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在电话里问:“刚才是你找工作吗?” 张哲源心头有些沉闷,犹豫了一下才说:“啊!是。” 陌生男子:“你今年多大了?” 张哲源:“二十七。” 陌生男子:“你现在在哪儿?” 张哲源:“我在邯市。” 陌生男子在电话那端犹豫了一下说:“那这样吧!过了年你到初八来吧!还打这个电话。” 张哲源找到了工作,一颗飘零的心暂时安定了下来,又在邯市待了半日,就回家过年了。 过了年,转眼就是正月初八。 张哲源在家给邯市那家美胜百货的老板打电话,可美胜百货老板的电话已经停机。霎时,他感到心中的期望落空了,又陷入了去年找工作的迷茫中。可他没有因为一时的落魄,而动摇在邯市安身的决心,又毅然决然踏上了征途。 下午三点多钟,张哲源到了邯市。一路上他先后打了好几次电话,但美胜百货老板的电话依然处在停机状态。本来他已经不再指望这条线索,可在第二天准备再去找工作时,他又下意识地按下了美胜百货老板的电话,欣喜的是,电话居然通了。他又听到去年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喂,谁?” 张哲源忙说:“我是去年找工作的那个人。” 陌生男子忙不迭地说:“来吧来吧!已经开门了。” 张哲源问:“门市的具体地址在哪呢?” 按照男子所说的地址,张哲源找到了那家美胜百货,是一间将近二十平方米的门市,以经营打火机,扑克牌、电池为主的商店,和他幻想中的百货商场截然不同。他幻想中的美胜百货是一家大型商场或超市,里面货物琳琅满目,更是美女如云,或许还会碰到生命中的第二次奇迹。然而这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幻想,毕竟他是个现实主义者。 门市内有两男一女,都在忙着,张哲源走进去问:“谁是老板呢?” 一个留着平头,身体发福的中年男子匆匆打量了一下张哲源,显然就是商店的老板。“是你要找工作?”发福的中年男子搭话道。 张哲源微微点了一下头说:“是我。” 中年男子马上客气起来:“来,坐,坐,先抽支烟。”说着,从兜里掏出香烟递向张哲源。 张哲源用手挡住:“不抽不抽。” 中年男子笑问:“是不会还是不抽?” “我是不抽。”张哲源微笑着说,随后问,“老板贵姓?” 中年男子笑了一下说:“免贵姓冯。” 张哲源言归正转,切入正题,说:“咱们工作的内容是什么,工作中应该注意什么?” “来到这先别急着干活儿,首先是熟悉。”中年男子满脸堆笑说,“平时在门市上待着,有人来买东西,你按货单点一下货。再有,哪个物流公司到货了,去提一下就行了。” 时间已经正午,一直在忙的那个女子对中年男子说:“冯赋林,我上楼给孩子做饭了。”随后又对另一个在忙的中年男子说:“六子,别忙了,先吃饭去吧!” 这时,每个人的身份已经比较明确了,中年男子叫冯赋林,这个女子是她的妻子,相处一段时间后,张哲源才知道这个女子叫栗云帆,而那个叫六子的中年男子和他的身份是一样的。 门市内只剩冯张两人,冯赋林直截了当地说:“说一下工资吧!你要求每月开你多少钱?” 面对冯赋林的直截了当,张哲源倒显得有些发窘,哪有员工向老板要求工资的,他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张哲源心想,要多了只怕还得继续找工作,要少了只怕难以维持生计。这要多了也不是,要少了也不是,他只得垂下眼皮,吞吞吐吐地说:“没什么要求,只要能在邯市站住脚就行了。” 日后,张哲源才察觉自己面试第一天就被愚弄了,不得不佩服冯赋林的心思缜密,城府颇深,和商人打交道,不得不多留点儿心眼儿。 张哲源上班第一天碰到一个叫冯烁的女生,十六七岁的样子,头发全都盘在头顶,打扮与她同龄的女生与众不同,独出新裁。 冯烁和栗云帆长得很像,张哲源只想和栗云帆说:“嫂子,这是你妹子呀!和你长得真像。”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第一天上班还是多干活,少说话,免得言多必失。 当冯烁管栗云帆叫妈的时候,张哲源显得满脸疑惑,舌挢不下,不敢相信冯烁竟是栗云帆的女儿。他暗自庆幸,幸亏没把心里那句话说出来,要不然就闹出哄堂大笑了。 栗云帆是个美丽女人,虽然人已到不惑之年,可能是生活中保养有方,竟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有其母必有其女,冯烁也出落得落落大方,挺挺玉立,一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当张哲源第一眼接触到冯烁的时候,映入他眼帘的不是冯烁涉世不深的脸孔,而是把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外套。他感到一种熟悉的气氛扑面而来,好像又不属于今天,在很久以前,似乎又不太遥远,随着他的呼吸一点点侵入体内。 冯烁很乖地坐在马扎上,对于新到自家门市上班的大哥哥特别生分,一双乌黑的眼珠围绕着张哲源忙碌的身影溜溜打转。后来跟张哲源熟悉了,也就远没有当初刚认识时那么拘谨了,还时常为张哲源分担点工作,比如给打火机贴商标,往打火机底部点油墨做记号等等,她都很乐意帮忙。 给张哲源印象最深的是冯烁爱笑的脸颊,常常为一点开心的事,而会高兴上半天。冯父亲经常逗女儿取乐,冯烁总是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地笑着。有时张哲源不经意地说上几句风趣的话,冯烁也会乐呵呵地聆听着,觉得津津有味。冯烁安静的时候,眼神看上去有些朦胧,特别是在观察人的时候,怯生生的,萌萌的,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从栗云帆和别人的交谈中,张哲源得知,冯烁这年十七岁,是一名马上要步入高二的学生,就读于邯冈技校。小小年纪的她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生,等将来学业有成,做一名正式邯冈职工。 冯烁还有一个刚上幼儿园的弟弟,四岁半,大家平时都叫他杰杰。杰杰天性顽皮活泼,往往一转身就没了踪影,为此还闹过几次失踪。这时,张哲源就会悄悄地跟上,生怕这个小捣蛋会不小心摔跤,磕到或碰到。 美胜百货门市右边是一家经营烟酒的商店,几步之外还有一家诊所;往左也有几家门市,紧挨的一家经营烟酒,第二家批发、零售小食品,第三家也是一家小食品店,杰杰往往会跑到这家小食品店,挑选自己喜欢吃的食物。 一个叫丹丹的小女孩儿常常会站在门口,挡住杰杰的去路。逗他说:“不准进去,不准进去,你没带钱,给爸爸妈妈要了钱再来。” 杰杰哪里肯听,假装哭鼻子,硬是从小女孩儿的胳膊下钻过去,拿上一样小食品就往外跑,随后,张哲源就微笑着付了帐。 当冯赋林给张哲源钱时,张哲源总是微笑着拒收。说:“给孩子买的。” 而冯赋林则会教育孩子:“杰杰,给叔叔说谢谢没有,谢谢叔叔。” 每逢杰杰从幼儿园回来和星期天,张哲源就会领着小家伙一起玩耍,冯栗夫妇就会放心的,暂时把孩子交给他看护。这时,其它门市上的孩子就会跑过来搭伴玩,多则七八个,少则三四个,张哲源简直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在门市上,杰杰和冯烁一样,喜欢帮哲源的忙,动机很好,精神也可佳,只是越帮越忙。冯烁常把弟弟抱开,说:“冯少杰,别捣蛋,哥哥在这干活呢!” 冯烁第一次间接称呼张哲源为哥哥,后来见张哲源称父亲为冯哥,于是改口管张哲源叫叔叔,不过还是间接称呼。 告别了春寒料峭的日子,阳光一天比一天灿烂,美胜百货商店前两颗干枯的老槐树已经秀出绿意,时而还有麻雀和一些漂亮的鸟儿停留在上面。 张哲源来邯市已经两月有余,渐渐感应到生命色彩的美丽,自闭了很久的心,如同老槐树的嫩叶一样,一天天在绽开。 这天下午,冯赋林舒适地躺在躺椅上,和张哲源闲聊起来。 冯赋林问:“张子,你媳妇是干什么的,怎么没跟你一起来邯市?” “我?”张哲源被问得有些发呆,有些啼笑皆非地说,“我单身。” “怎么可能?”冯赋林故作惊讶,“小伙子多精神!” 张哲源微笑着,渐渐地笑容就凝固了。“以前也谈过一个,早分了!”他略带叹气的口吻说。 冯赋林愣了一下神,说:“照这么说你一直没结婚?” “没有。” “说说你以前的事,为什么分了?” “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了。” “说说,说说,闲着又没事。” 也许是虚荣心在作祟,张哲源旧事重提,说到了自己的过去。他回忆道:“以前我在北市干建筑的时候,碰到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是德市建筑公司的会计,我当时是北市中都成公司做保洁的,怎么认为这事都不可能。后来我也试着去面对这个事,再后来我们闹矛盾了,因为一场误会分了。” 对于自己的过去,张哲源是很避讳的,所以只是笼统地概括了一下。冯赋林还没品出个味儿来,故事就结束了,感觉犹如囫囵吞枣。于是又问:“这几年一直没再找个对象?” “咳,别提了。”张哲源笑呵呵地说,“哪一年一到秋天,家里就打电话叫我回去相亲,相了倒是不少,大多数都是人家女方不愿意,这些年相亲相得我都发怵了。” “对了,张子!”冯赋林突然好奇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你是怎么找到咱们门市,知道我电话的,是不是有人介绍你来的?” “没有啊!”张哲源有些纳闷儿地说,“我是从网上看到门市上招聘信息的。” “我也没往网上发布招聘呀!”冯赋林还是觉得很奇怪,想了一下又说,“可能是报社把我的招聘信息发到网上了。” 夜晚,张哲源的出租屋内。 寂寥的出租屋内流畅着一首轻柔凄美的歌曲——张炜翻唱的《亲密的爱人》,歌声如泣如诉,气氛忧伤而压抑。对于有故事的人,听到这样的旋律,心中一定有很大的感触,尤其是在夜晚,更能体会到词曲中的辛酸和遗憾。在网络上,张哲源浏览到作者小虫的这首金曲,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听着,完全融入在轻柔凄美的旋律中。也许还是一个人生活,精神上无所寄托,有一个女孩的名字无时无刻不在撞击着他隐痛的心窝。时间早冲淡了一切,往事已经不堪回首,本来模糊的名字,在他的意识中竟又浓了起来。 在邯市安定下来以后,张哲源第一件事就是买了电脑,准备在网络上实践自己的写作梦。他的灵感来自于六年前的一个伤感的旧梦,对他来说却又恍若昨天,历历在目…… 灰色的天,模糊的时间,前沙峪村村口巍峨的牌坊下人影憧憧,摇曳不定。张哲源踽踽独行人海,心中一片空白。他扫视着每个行人的面孔,仿佛每个人的面容都是灰色的,模糊不清。隔着村口的马路,他猛然看到王若华就站在古老的牌坊下,在人海中时隐时现。“若华!”张哲源叫王若华的名字,却发觉叫不出声来,只有心里能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胸口犹如被石头堵住了,怎么喊也喊不出声来。 穿过人群,张哲源匆忙来到牌坊下,只是已经不见了王若华的身影。他落魄地向村内走去,刚走了几步,街道上突然变得冷落了,阒无一人,人海从他的视线中竟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他和孤零零的街道。再走了几步,哪还有街道,他发现自己竟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一片废墟中。到处都是颓垣断壁,干枯的荒草,昔日人声鼎沸的前沙峪村已经衰败得糜烂不堪,渺无人烟。 死气沉沉的废墟中,张哲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在废墟中,他突然看到了王若华,似乎在等着自己走来,还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所穿的那件黑色的外套,只是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面容憔悴。 张哲源停住脚步,怔了一下转身要走,却被王若华一声呵住。“张哲源。”王若华的声音充满苦涩,听着让人心如刀割。 张哲源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睛里凝聚着沉重的悲伤。看着王若华泪流满面一步一步走来,一往情深地看着自己说:“你为什么总是要逃,你就不能相信你自己呀?” 张哲源哭丧着脸,悲伤地说:“我心里实在是没底。” 看着形销骨立,悲痛欲绝的王若华,张哲源也是痛心疾首,肝胆若裂,不由得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是在触及到王若华脸颊的一刹那,他的手却突然僵住了,身心一颤。眼前哪里是王若华的脸颊,明明是一张毫无生气、灰色的陌生面孔…… 那年是2004年,张哲源二十二岁,脸上写满青春和稚气,并且在北市一家建筑公司内做保洁;天天无忧无虑的,嘴里常常哼唱着流行歌曲,小日子过得倒也悠然自得。这家建筑公司的名字叫中都成公司,只是负责承建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其中的一个分公司。 一个早晨,天气还有点冷,春风似乎很不和善,席卷着整个三杉欣欣家园工程。远处有两辆洒水车在来回奔走着,努力使工地上的扬尘降到最低程度。 中都成公司前,张哲源不辞辛苦,洒水、扫路、擦玻璃、浇花,忙得不亦乐乎。公司上下都喜欢这个勤快而稚气未脱的青年,还经常有人找他聊天,他就把农村的一些新鲜事、快乐的事说给他们听,这似乎成为中都成公司无聊的欢乐。 忙完了手下的工作,张哲源就在公司前的小油路上踱来踱去。他双手插兜,嘴里哼唱着家驹的立志歌曲,似乎还很投入,以至于有个女孩子悄悄跟在身后都浑然不觉。 一点征兆也没有,身后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女孩儿,张哲源毫无防备。只见这个女孩眼光往自己身上一洒,秋波流转,纯真无瑕,仓促间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张哲源突然紧张起来,被这突如其来的一袭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紧接着他的歌声离腔走板,一下降到最低分贝。 看着女孩儿走进德市玉泉建筑公司的办公室,一种莫名的感觉涌上张哲源心头。“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问自己。 第二章 懵懂伊始 女孩儿就在中都成公司隔壁工作,平时上下班张哲源都能看到,两人也算是邻居了。只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话,也没打过呼,毕竟两人还是陌生人。 张哲源工作很清闲,只是相对工地上的民工来说。不忙的时候,他就待在会议室看会儿书,要不就回生活区找老谭学习打算盘,练习一下钢笔字,特别勤奋好学。老谭原是工地上一个普通的工人,因为能写一手好字,因缘际会被曲洋三建经理董德彪赏识,破格提升为材料员。 傍晚,张哲源目送公司班车离去,一天的工作算是结束。刚踏进生活区,异乎寻常的一幕就吸引住他的脚步,老谭和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正在铺路,学生兵在建筑圈内可是少见。 青年差不多二十来岁,骨瘦如柴,张哲源想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学生兵。 “哎,张工。”老谭向张哲源打招呼,并滑稽地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下班啦!” 张哲源应声走了过去,很友好地看了下眼前的骨瘦如柴的青年,又转眼看向老谭。 老谭会意,马上一本正经而地介绍:“这是咱们曲洋三建新上任的陈秘书长——陈昌旺。快,向咱们的陈秘书长敬礼。” 老谭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段胖墩墩的,一双小眼睛神采飞扬,生活中总是充满了热情、欢乐,而且搞笑不断,张哲源也是见怪不怪了。 只见青年莞尔一笑,很友好的把手伸了出来。张哲源心中一颤,没想到眼前的这个青年知识分子半点架子也没有,竟要主动与自己握手。他伸出手来和陈昌旺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或许陈昌旺当时真把他当作什么张工了。 陈昌旺是曲洋三建经理董德彪新聘请来的秘书,董德彪把他送来之后,没有给他安排住宿就匆匆走了。 夕阳就要落下,陈昌旺焦急得望着小路的尽头,依然不见经理董德彪的车影。他忧虑着夜里将无安身之地,于是苦恼地说:“董经理怎么还不来,晚上我住哪呀?” 这个时候,张哲源主动提出请求。说:“如果不嫌我们宿舍乱,今晚就在我床上委屈你一宿。” 陈昌旺仿佛见到一丝曙光,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张哲源客套地说:“出门在外别客气。” 陈昌旺欣然答应,而且很感激:“那就打扰你了。” 这一夜,两人挤在一张床铺上谈天说地,兴致高昂,一直聊到夜深才睡去。 清晨,急促的哨声惊醒了张哲源与陈昌旺彻夜畅谈的美梦。张哲源翻了个身,似乎不相信天已经亮了。他在床上又趴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还在熟睡的陈昌旺,没忍心叫醒他,自己就去打饭了。 早上吃饭的时间很短,民工们也顾不得说话,打了饭菜只管狼吞虎咽。而吃的也只是些馒头、咸菜,米粥之类的粗食,如果吃不饱,从清晨到中午长达五个多小时的体力劳动是很难支撑下来的。 上班前,张哲源还是轻轻摇了摇陈昌旺的胳膊。小声地说:“昌旺,昌旺,我包里有火腿,饿了就吃啊!” 陈昌旺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又睡去了。 工地上施工的声音很是嘈杂,使人感到厌烦,可倾耳而听也并非那么杂乱无章。叮当叮当的声音是木工在钉钉子,呜呜的声音是砼工在浇铸混凝土,有节奏的哨声是哨工在指挥塔吊,久闻其声的人反倒觉得铿锵悦耳,井然有序。 张哲源抓起扫把,望了望百堵皆作的三杉欣欣家园工程,便用力扫起中都成公司前的小路。 公司安保室的房门响动了一下,张哲源马上站正,和迎面走来的安保队长王虎城打招呼。礼貌地说道:“早啊王师傅!” “小张早。”王虎城很和蔼的回应,然后又问,“张总是几点起床呀?” 张哲源回答说:“我们队上的人一上班我就起来了。” 王虎城愣了一下说:“起得太早了,以后晚点上班也没事,我们公司的班车八点钟才来。” 王虎城说完就向工地走去,张哲源继续扫路。 太阳悄悄露出了头,天地万物渐渐苏醒,几只鸟儿相互追逐,啾啾地叫着从公司上空飞过。各施工队的办公室门窗相继打开,原本沉睡的小路上已有人影在走动,那天让张哲源莫名惊慌的女孩儿又出现了。 女孩儿一袭白衣,雪肤花貌,淡妆素裹犹似芙蓉出水。特别是女孩儿灿烂的笑颜和姗姗走来的样子,让人为之沉迷,张哲源似乎都有些无法约束自己的目光了。 “小华。” 随着一声娇气的呼喊,从德市玉泉公司又走出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叫江花,口中喊的小华叫王若华。两人都是德市玉泉建筑公司的员工,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是一对感情要好的姐妹,张哲源已经司空见惯。 活跃的小路旁有个小水池,江花和王若华正在水池前梳洗。张哲源擦完了玻璃,拎着水桶就径直去水池前打水,工作之际能够欣赏到美颜,那也是很美哉的一件事。 哐啷一声,张哲源把水桶放入水池中,并拧开了水龙头。他的举动看似有点粗鲁,似乎惹恼了江花。江花瞪了他一眼,怨声怨气地说:“你这小孩儿,就这人多,尽往这凑。” 水池上只有三个水龙头,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感觉是有点拥挤。张哲源也不说话,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等了水满了就走。 江花用肘捣了捣王若华,忽闪着眼睛说:“小华,这小孩儿脾气多好。” 王若华浅浅一笑,嫰色娇顔,似玉如花。 江花绷住嘴也笑了笑,然后若有所指地问道:“这小孩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王若华扭过头略带天真地问。她见江花笑得有点诡异。又听她说道:“你不是还没对象吗?考虑考虑。” 王若华不动声色,腾出一只手,冲着江花就是两拳。 江花好像被打疼了,哎呀叫了一声:“我说你都大姑娘了,动不动就打人,怪不得现在还没有对象。” 紧接着小路上又传来江花的惨叫,江花出手还击。 看着远处赏心悦目的一面,张哲源脸上泛出丝丝笑意。两个女孩子嬉笑、打闹,旁若无人,感情特别亲密。只是他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如果听到她们的谈话,恐怕早就腼腆地躲入中都成公司的会议室,一个人偷偷地乐去了。 “小张,来一下。” 核算室的周秀芬把张哲源叫进了办公室。问:“今年十几了。” 张哲源努了下嘴,回答说:“二十。” 周秀芬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不太置信。说:“尽说瞎话,有十八没有?” 张哲源仍平静地回答:“有。” 周秀芬慢条斯理地说:“你应该知道,公司不能招收童工,别到时被罚了款,给公司抹了黑。” 听周秀芬这么一说,张哲源真有些哭笑不得,心里还有些恼怒。但他还是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而又诙谐地说:“真金不怕火炼,既然来到咱们公司就经得起考验。”说完,他还把拳头举过肩,就像一个革命同志向国家和党宣誓一样,来表明自己的忠诚和热爱。 同时,张哲源的说辞也引起了共鸣,屋里另两个女生此呼彼应的,笑得合不拢嘴。尤其他那个绚烂的动作,让周秀芬也有点哭笑不得。毕竟周秀芬已是不惑之年的人,不会被张哲源那点玩世不恭的态度而忘了谈话的主题。她绷住脸说:“比一个大学生还能说,老实点,到底多大了。” “不瞒您说,其实我二十二了。” “越说越玄。” 张哲源见她们还是不相信,只好从兜里掏出身分证递给周秀芬。周秀芬看了看说:“去,把你们曲洋三队生产经理老陈找来。” 老陈叫陈会京,是曲洋三建建筑公司的生产经理,平时不苟言笑,总板着一张脸,使人望而生畏。张哲源本是曲洋三建建筑公司的一个民工,也是拜陈会京所荐,才进入中都成公司上班。他对陈会京很感恩,但也有几分畏惧,因为跟着曲洋三建建筑公司已有两年,早习惯了陈会京那张生硬顽固的面孔。 张哲源刚出核算室,就看到陈会京从工地上走来。他忙走上前搭话道:“陈师傅,核算室的周工找你。” 陈会京板着一张脸问:“她找我什么事?” 张哲源如实地说:“她们问我多大了,我都索性说成二十了,他们还是不相信。“ 陈会京毫不当回事地说:“别管了,忙你的吧!”说完,直接推门就进了核算室。 生活中,人们常常对张哲源的年龄做出错误的判断,总是把他当作一个未成年的男孩看待。也许是他稚气未脱,天真的面孔充满了孩子气,有时撒个谎敷衍他人就不以为意了。 春夏之际,艳阳高照,玉泉建筑公司前有个美丽的身影在逗留。 张哲源像个细心的花匠一样在修剪月季花,工作起来一丝不苟,并渐渐走近玉泉建筑公司。当注意到玉泉公司前王若华莞尔的笑颜时,他的眼神就被吸引了过去,不时地扭头张望。他渐渐走近王若华,眼睛里已经流露出局促的神情,毕竟公然凝视人家女孩子是很不礼貌的,而他也发现,王若华并没排斥自己的不礼貌。 修剪完花枝,张哲源依次给花浇水,工作有条不紊地在进行着。 不知什么时候,王若华已经退回屋内,门前已经换了人。江花站在门前,看着张哲源正在浇花。于是就说:“小孩儿,我们门前的花也给浇浇吧!” 张哲源看了看江花,认真地说:“请别这么称呼我。” 江花很好奇,笑问:“怎么了,我都二十八了,叫你一声小孩儿不行吗?” 张哲源端视了江花一番,然后垂下眼皮,不太大方地说:“看不出来,顶多也就二十三四。” 江花露出笑靥,听张哲源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挺高兴。她又说:“我儿子都两岁了。” 张哲源伸出食指摇了摇:“那也不行。” 江花被逗笑了,问:“你多大?” 张哲源回答说:“二十。”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埋怨自己怎么又撒谎,但还是不露声色地和江花攀谈着,这个回答难免要成为他日后痛苦的根源。 “叫你小伙子吧!”江花又想到一个别致的称呼。 张哲源依然摇着食指:“不行,不行。” 江花再次被拒绝,苦笑着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叫你什么?” 张哲源略一思索,说:“那就叫同志吧!” 王若华在屋内不觉地露出笑颜,专注听着门外江花和张哲源的谈话特别有意思,特别是张哲源的一句“同志”更是让她喜笑颜开。 江花嗲声嗲气地又央求:“同志!把我们门前的花也给浇浇吧。!” 张哲源挠了挠头,看上去一副很为难的表情:“这好像不是我地盘儿吧!” 生活中的张哲源就是这般幽默、诙谐,谈笑风生。其实当时,他心里甭提多想在美女面前表现自己了,只是碍于情面,也就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等江花回了屋,张哲源顾视左右,见四下无人,把浇水的水管扔进江花和王若华门前的花池里,然后一溜烟走开了。 中都成公司会议室内,张哲源在专心地看书,书里的知识强烈地吸引着他,让他手不释卷。他嗜书如命,看的书也很花哨,如一些经集典故,国内国外的经典名著,公司副经理司晋升还送给他一本《三十六计》。他溺爱看书,在公司是众所周知,为此还闹出一个笑话。 一次,张哲源和水电室的员工王晋成在公司前闲谈。 王晋成问他说:“小伙子喜欢看书?” 张哲源应声:“算是吧,没事儿就看。” 王晋成突然嘿嘿笑了笑,笑得很是诡异:“我们屋还有一本好书呢,你看不看?” 张哲源一脸惊喜状:“看,书的名字叫什么?” 只听王晋成一字一顿地说:“《硬读一百》。” “《硬读一百》。”张哲源重复着王晋成的话,又赞赏,“那肯定是本好书。” 王晋成又诡异地笑了笑:“在我们屋呢,走,跟我去。” 张哲源跟着王晋成进了水电室,水电室经理刘立柱,水电管理员丘守业都在屋内。当他看到那本所谓的好书,竟是一本壮阳广告——硬度一百。他被臊得满脸通红,一音之差,竟理解错误。他勉强说了两声“你们,”就窘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会议室的门吱吱响起来,公司的书记张志强推门而入。 张志强五十多岁,戴一副方框近视镜,身材高大,颇有领导风范。 见是张书记,张哲源马上起身。张志强伸出手示意他坐下,又微笑着说:“学习哪!” 对于“学习”两字,张哲源从来不敢言是。出于礼貌,他还是站了起来,只是心里有点局促,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张志强扫视了一下会议室,桌椅摆放整齐,井井有条,又自然地把手放在会议桌上,竟是纤尘不染。 “小伙子做得不错,继续保持。”张志强给出一个评价,又指了下桌上的书籍,“继续看。” 看着张书记离去,张哲源这才嘘出一口气,觉得领导就领导,那风范真是不怒自威。 张书记走了,张哲源又愣了一下神儿,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办完。突然,他想起浇花的水管还没收,心里暗暗叫着:“坏了坏了。”跨出会议室门,他见江花和王若华门前已经是汪洋一片。 玉泉公司办公室内,江花在埋怨张哲源。嗔怪道:“这小孩儿,叫他给咱们浇花他不浇。没让他浇,他倒给咱们发洪水淹咱们。” 王若华莞尔一笑,也不置褒贬。江花更来气了。说:“笑,笑,就知道笑,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天傍黑的时候,张哲源悄悄地从曲洋三建生活区后门溜了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远处一间孤独的小屋。这个小屋是三杉欣欣家园工程所启用的水泵房,整个工地及生活区的用水都来源于此,他的一个工友就坚守在这个岗位上。 小屋置身在荒芜的沙野中,放眼望去显得特别孤寂,几缕惨淡的光线从屋里投射出来。四十多岁的张秀成坐在门前,惬意地听着收音机内的节目,倒也安于现状。 “张师傅!” 张哲源人未到,声音已经先传送了过去。 看到来人,张秀成喜出望外。忙说:“哲源,你都好几天没来了,快陪我杀两盘。” 两人都爱下棋,且又喜爱诗词,他们的忘年之交也许由此而建立吧! “今天不行了。”张哲源微笑着说,随后说明此来的目的。问:“张师傅,你这还有感冒药吗?” 张秀成问:“怎么,你感冒了。” “不是,”张哲源摇头说,“我的一个朋友。” 张秀成略一沉思:“就是昨天晚上睡在你铺上那个戴眼镜的。” 张哲源道明原委:“他在我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醒来第一句话就问我,张哲源,天怎么还没亮。当时,我一听发蒙了,想这哥们儿肯定是发烧了。” 张秀成进屋从包里翻出一些药,递给张哲源。并夸奖他说:“哲源真是古道热肠的人,对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就这么关心!” 张哲源则诙谐地说:“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张师傅才是助人为乐。” 张秀成gs省人,曾在某部队服过军役,是一名军医,退役后竟也背井离乡来到北市打工。比张哲源大出一倍的年龄,两人却很谈得来。 陈昌旺在张哲源的床上一连休养了三天,张哲源一直耐心地守候在身边,端茶送饭,没有半点不怠。当别人问起什么情况,张哲源就会说,我朋友,我朋友怎么怎么了,并深以有一个知识分子朋友为荣。 夜里,三杉欣欣家园工地上无数盏电钨灯照亮了夜空,黑夜俨如白昼。工地上偶尔有声音传来,那是工人在加夜班。 工地大门前,有几个青年在警卫值班室前玩耍,对面就是前沙峪村,村口灯火通明,行人往来不定,犹如夜市。 张哲源和几个保安在工地大门前谈笑风声,成为夜里的有声风景。张哲源还不时地作出几个功夫动作,惹得几个保安连声称好。 一个胖子保安靠近张哲源,惊羡地问道:“你这功夫跟谁学的,教我两招儿?” “这哪是功夫,一些花拳绣腿。”张哲源自报家门,“我二哥当过兵,在部队当过教员,这几招还是跟我二哥学的。像一些擒拿术,反擒拿术,格斗术,看着花里胡哨,其实到战场上都没什么实战性,主要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来,实验一个。”一个长得精瘦的保安也凑上前来,并把手搭在张哲源的肩膀上,“如果我从后面拍你的肩膀,你怎么化解这一招。” 张哲源激灵灵一颤,提示一声:“注意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瘦保安的单手和喉咙,并用谐调的肢体将其背起。整个动作堪比过肩摔,只是差那么一摔,众人看得都有些眼花缭乱了。 瘦保安落地后几乎都发蒙了,惊羡地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我只是逮巧儿。”张哲源微笑着说,“如果你从我正面进攻,这个过肩摔我未必能玩的这么好。” 几个保安兴趣盎然,又先后跟张哲源做实验。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迫近,他们这才收了花拳绣腿。 张哲源看出这个女人是中都成公司的鞠姐——鞠新苹。鞠新苹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体态丰盈,是中都成公司材料室的科长。 “唉,小张,在这玩哪!”鞠新苹下了车说,“知道哪有卖蚊香的吗?” 张哲源说:“村里就有,鞠姐我帮你去买吧!” 鞠新苹很欣喜,忙从兜里掏钱递向张哲源。又说:“骑我自行车去。” 前沙峪村内,张哲源穿过人群熙攘的街道,在左转弯第一下商店前停下。他做出一个很酷的甩车动作,惹得商店里的小姑娘引领而望。 张哲源进入商店,把一张面额五十的人民币钱放在了柜台上,并漫不经心打量着店内摆设的货物。然后才说道:“来盒蚊香。” 小姑娘收下钱,边找钱边说:“两块五。” 张哲源笑意阑珊地看着小姑娘,很温和地说了一句:“找错了吧!” 小姑娘愣了一下,有些吃惊,似乎不相信自己会出错,于是兴师动众地用上了计算器。“没错呀,是四十七块五。”小姑娘算出答数说。 张哲源又浅浅笑了笑:“我没说你算错,是你找错了。” 见张哲源把找余的零钱摊开,小姑娘才看出多找一块钱。 小姑娘哑然失笑,等回过神来,张哲源的影子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中都成公司材料室内黑着灯,张哲源在公司转了一圈也没找到鞠新苹。安全员孙平岁当夜值班,见他来回转悠。于是上前说:“找小鞠哪!在德市玉泉队女生办公室呢!” 张哲源应了一声,没想到这晚竟要闯入那天早晨让他莫名惊慌的那个女孩儿的办公室,心中不觉便有几分兴奋和喜悦。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张哲源已经停在王若华门前。屋内的人循声望来,只见他敏捷地下车,并打开车撑,动作连贯、挥洒自如。尤其是王若华出神的容颜,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张哲源走来。张哲源头一扬,便笔挺地走进了王若华的办公室兼闺房。 江花和王若华都在屋内,鞠新苹正在和她们姐妹两人聊天。 张哲源走到鞠鞠新苹身前,温和地说:“鞠姐,蚊香买来了,在车篓里放着呢。” 说着话,他从容地从兜里掏出剩余的钱,递给了鞠新苹。鞠新苹接过钱,并说了声谢谢。张哲源微微一笑,付之的又是一句很温和的客气话。 王若华星转双眸,心甜意洽,似乎被张哲源彬彬有礼的举止和男性温和的声吸引住了。在这个充满遐想、情窦初开的青春岁月,对于渴望爱情的女孩子真是都要怦然心动了,尤其是从山里闯出来的女孩子。 就是从这以后,王若华总是喜欢倚在门前,留意着张哲源忙碌的身影,这个习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哲源走路的姿势,拿拖把的动作,都让她觉得有趣,似乎是有些着迷;从他身边走过时,还能听到他哼唱着流行歌曲。她觉得张哲源似乎也很洒脱,有时也会目不转睛地看过来,看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三章 妙趣横生 张哲源工作很清闲,只是相对工地上的工人来说。不忙的时候,他就待在会议室看会儿书,要不就回生活区找老谭学习打算盘,练习一下钢笔字,特别勤奋好学。老谭原是工地上一个普通的工人,因为能写一手好字,因缘际会被曲洋三建经理董德彪赏识,破格提升为材料员。 傍晚,张哲源目送公司班车离去,一天的工作算是结束。刚踏进生活区,异乎寻常的一幕就吸引住他的脚步,老谭和一个戴眼镜的青年正在铺路,学生兵在建筑圈内可是少见。 青年差不多二十来岁,骨瘦如柴,张哲源想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这个学生兵。 “哎,张工。”老谭向张哲源打招呼,并滑稽地向他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下班啦!” 张哲源应声走了过去,很友好地看了下眼前的骨瘦如柴的青年,又转眼看向老谭。 老谭会意,马上一本正经而地介绍:“这是咱们曲洋三建新上任的陈秘书长——陈昌旺。快,向咱们的陈秘书长敬礼。” 老谭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段胖墩墩的,一双小眼睛神采飞扬,生活中总是充满了热情、欢乐,而且搞笑不断,张哲源也是见怪不怪了。 只见青年莞尔一笑,很友好的把手伸了出来。张哲源心中一颤,没想到眼前的这个青年知识分子半点架子也没有,竟要主动与自己握手。他伸出手来和陈昌旺象征性地握了一下,或许陈昌旺当时真把他当作什么张工了。 陈昌旺是曲洋三建经理董德彪新聘请来的秘书,董德彪把他送来之后,没有给他安排住宿就匆匆走了。 夕阳就要落下,陈昌旺焦急得望着小路的尽头,依然不见董德彪的车影。他忧虑着晚上将无安身之地,于是苦恼地说:“董经理怎么还不来,晚上我住哪呀?” 这个时候,张哲源主动提出请求。说:“如果不嫌我们宿舍乱,今晚就在我床上委屈你一宿。” 陈昌旺仿佛见到光明,说:“那怎么好意思呢?” 张哲源客套地说:“出门在外别客气。” 陈昌旺欣然答应,而且很感激:“那就打扰你了。” 这一夜,两人挤在一张床铺上谈天说地,兴致高昂,一直聊到夜深才睡去。 第二天清晨,急促的哨声惊醒了张哲源与陈昌旺彻夜畅谈的美梦。张哲源翻了个身,似乎不相信天已经亮了。他在床上又趴了一会儿,才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看了看还在熟睡的陈昌旺,没忍心叫醒他,自己就去打饭了。 早上吃饭的时间很短,民工们也顾不得说话,打了饭菜只管狼吞虎咽。而吃的也只是些馒头、咸菜,米粥之类的粗食,如果吃不饱,从清晨到中午长达五个多小时的体力劳动是很难支撑下来的。 上班前,张哲源还是轻轻摇了摇陈昌旺的胳膊。小声地说:“昌旺,昌旺,我包里有火腿,饿了就吃啊!” 陈昌旺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又睡去了。 工地上施工的声音很是嘈杂,使人感到厌烦,可倾耳而听也并非那么杂乱无章。叮当叮当的声音是木工在钉钉子,呜呜的声音是砼工在浇铸混凝土,有节奏的哨声是哨工在指挥塔吊,久闻其声的人反倒觉得铿锵悦耳,井然有序。 张哲源抓起扫把,望了望百堵皆作的三杉欣欣家园工程,便用力扫起中都成公司前的小路。 公司安保室的房门响动了一下,张哲源马上站正,和迎面走来的安保队长王虎城打招呼。礼貌地说道:“早啊王师傅!” “小张早。”王虎城很和蔼的回应,然后又问,“张总是几点起床呀?” 张哲源回答说:“我们队上的人一上班我就起来了。” 王虎城愣了一下说:“起得太早了,以后晚点上班也没事,我们公司的班车八点钟才来。” 王虎城说完就向工地走去,张哲源继续扫路。 太阳悄悄露出了头,天地万物渐渐苏醒,几只鸟儿相互追逐,啾啾地叫着从公司上空飞过。各施工队的办公室门窗相继打开,原本沉睡的小路上已有人影在走动,那天让张哲源莫名惊慌的女孩儿又出现了。 女孩儿一袭白衣,雪肤花貌,淡妆素裹犹似芙蓉出水。特别是女孩儿灿烂的笑颜和姗姗走来的样子,让人为之沉迷,张哲源似乎都有些无法约束自己的目光了。 “小华。” 随着一声娇气的呼喊,从承德玉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又走出来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叫江花,口中喊的小华叫王若华。两人都是承德玉泉建筑公司的员工,同在一个办公室工作,是一对感情要好的姐妹,张哲源已经司空见惯。 活跃的小路旁有个小水池,江花和王若华正在水池前梳洗。张哲源擦完了玻璃,拎着水桶就径直去水池前打水,工作之际能够欣赏到美颜,那也是很美哉的一件事。 哐啷一声,张哲源把水桶放入水池中,并拧开了水龙头。他的举动看似有点粗鲁,似乎惹恼了江花。江花瞪了他一眼,怨声怨气地说:“你这小孩儿,就这人多,尽往这凑。” 水池上只有三个水龙头,三个人并排站在一起,感觉是有点拥挤。张哲源也不说话,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等了水满了就走。 江花用肘捣了捣王若华,眨眨眼睛说:“小华,这小孩儿脾气多好,说他也不顶嘴。” 王若华浅浅一笑,嫰色娇顔,似玉如花。 江花也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诡异。然后若有所指地问道:“哎,你别光笑啊!看这小孩儿怎么样?” 王若华扭过头来略带天真地问:“什么怎么样?” “看,在姐面前还故弄玄虚呢?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江花装作满脸的不屑,然后又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你不是还没对象吗?考虑考虑。” 王若华不动声色,慢慢地腾出一只手,趁江花不备冲着江花就是两拳。 江花好像被打疼了,哎呀叫了一声:“我说你都大姑娘了,动不动就打人,怪不得现在还没对象。” 紧接着小路上又传来江花的惨叫,江花出手还击。 两个女孩子嬉笑、打闹,旁若无人,感情特别亲密。 看着远处赏心悦目的一面,张哲源脸上泛出丝丝笑意。只是他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在说些什么,如果听到她们的谈话,恐怕早就腼腆地躲入中都成公司的会议室,一个人偷偷地乐去了。 “小张,来一下。” 核算室的鞠新苹把张哲源叫进了办公室。问:“今年十几了。” 张哲源努了下嘴,回答说:“二十。” 鞠新苹上下打量他一番,似乎不太置信。说:“尽说瞎话,有十八没有?” 张哲源仍平静地回答:“有。” 鞠新苹慢条斯理地说:“你应该知道,公司不能招收童工,别到时被罚了款,还给公司抹了黑。” 听鞠新苹这么一说,张哲源真有些哭笑不得,心里还有些怨气。但他还是装作心平气和的样子,而又诙谐地说:“真金不怕火炼,既然来到咱们公司就经得起考验。”说完,他还把拳头举过肩,就像一个革命同志党旗宣誓一样,来表明自己对党和国家的忠诚和热爱。 同时,张哲源的说辞也引起了共鸣,屋里另两个女生此呼彼应的,笑得合不拢嘴。尤其是他那个滑稽的动作,让鞠新苹也有点哭笑不得。毕竟鞠新苹正值不惑之年,是个阅历丰富的女人,不会被张哲源那点玩世不恭的态度所蒙蔽。她绷住脸说:“比一个大学生还能说,老实点,到底多大了。” “不瞒您说,其实我二十二了。”张哲源突然认真起来。 “越说越玄。”鞠新苹根本不相信。 见鞠新苹还在怀疑,张哲源只好把身份证拿了出来,并很礼貌地递了过去。 鞠新苹看了看说:“去,把你们曲洋三队生产经理老陈找来。” 张哲源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唉唉地直叹气,想稚气未脱是自己的错嘛,还兴师动众地惊动了领导。 鞠新苹口中说的老陈叫陈会京,是曲洋三建建筑公司的生产经理,平时不苟言笑,总板着一张脸,使人望而生畏。张哲源本是曲洋三建建筑公司的一个民工,也是拜陈会京所荐,才进入中都成公司上班。他对陈会京很感恩,但也有几分畏惧,因为跟着曲洋三建建筑公司已有两年,早习惯了陈会京那张生硬顽固的面孔。 张哲源刚出核算室,就看到陈会京从工地上走来。他忙走上前搭话道:“陈经理,核算室的鞠工找你。” 陈会京板着一张脸问:“她找我什么事?” 张哲源如实地说:“她们问我多大了,我都索性说成二十了,她们还是不相信。“ 陈会京毫不当回事地说:“别管了,忙你的吧!”说完,直接推门就进了核算室。 生活中,人们常常对张哲源的年龄做出错误的判断,总是把他当作一个未成年的大男孩看待。也可能是他稚气未脱,天真的面孔充满了孩子气,有时撒个谎敷衍他人就不以为意了。 第四章 乐于助人 春夏之际,艳阳高照,承德玉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有个美丽的身影在逗留。 中都成公司前,张哲源像个细心的花匠一样在修剪花枝,工作起来一丝不苟。渐渐接近玉泉建筑公司,他才注意到玉泉公司前王若华莞尔的笑颜。不由自主,他的眼神就被吸引了过去,不时地扭头观望,还故作平静。只是越来越接近王若华,张哲源的神情已经没有先前那般处之泰然了,内心却也莫名地忐忑起来。 修剪完花枝,张哲源依次给花浇水,工作有条不紊地在进行着。 不知什么时候,王若华已经退回屋内,门前已经换了人。江花站在门前,看着张哲源正在浇花。于是就说:“小孩儿,我们门前的花也给浇浇吧!” 张哲源看了看江花,认真地说:“请别这么称呼我。” 江花很好奇,笑问:“怎么了,我都二十八了,叫你一声小孩儿不行吗?” 张哲源端视了江花一番,然后垂下眼皮,有些扭捏地说:“看不出来,顶多也就二十三四。” 江花露出笑靥,听张哲源这么一说,心里倒是挺高兴。她又说:“我儿子都两岁了。” 张哲源伸出食指摇了摇:“那也不行。” 江花被逗笑了,又问:“你多大?” 张哲源回答说:“二十。”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埋怨自己怎么又撒谎,但还是不露声色地和江花攀谈着,这个回答难免要成为他日后痛苦的担当。 “既然这样,那就叫你小伙子吧!” 江花又想到一个别致的称呼,笑看张哲源怎么回答。 张哲源依然摇着食指:“不行,不行。” 江花再次被拒绝,苦笑着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叫你什么?” 张哲源略一思索,说:“那就叫同志吧!” 王若华在屋内不觉地露出笑颜,听着门外江花和张哲源的谈话特别有意思,特别是张哲源的一句“同志”更是让她喜笑颜开。 江花嗲声嗲气地又央求:“同志!把我们门前的花也给浇浇吧。!” 张哲源挠了挠头,看上去一副很为难的表情:“这好像不是我地盘儿吧!” 生活中的张哲源就是这般幽默、诙谐,谈笑风生。其实当时,他心里甭提多想在美女面前表现自己了,只是碍于情面,也就有所为有所不为了。 等江花回了屋,张哲源顾视左右,见四下无人,把浇水的水管扔进江花和王若华门前的花池里,然后一溜烟走开了。 中都成公司会议室内,张哲源在专心地看书,书里的知识强烈地吸引着他,让他手不释卷。他嗜书如命,看的书也很花哨,如一些经集典故,国内国外的经典名著,公司副经理司晋升还送给他一本《三十六计》。他溺爱看书,在公司是众所周知,为此还闹出一个笑话。 一次,张哲源和水电室的员工王晋成在公司前闲谈。 王晋成问他说:“小伙子喜欢看书?” 张哲源应声:“算是吧,闲着没事儿多认俩字儿。” 王晋成突然嘿嘿笑了笑,笑得很是诡异:“我们屋还有一本好书呢,你看不看?” 张哲源一脸惊喜状,如获至宝:“看,书的名字叫什么?” 只听王晋成一字一顿地说:“《硬读一百》。” “《硬读一百》。”张哲源重复着王晋成的话,又赞赏,“那肯定是本儿好书。” 王晋成又诡异地笑了笑:“在我们屋呢,走,跟我去。” 张哲源跟着王晋成进了水电室,水电室经理刘立柱,水电管理员丘守业都在屋内。当他看到那本所谓的好书,竟是一本壮阳广告——《硬度一百》。他被臊得满脸通红,一音之差,竟理解错误。他勉强说了两声“你们,”就窘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会议室的门吱吱响起来,公司的书记张志强推门而入。 张志强五十多岁,戴一副方框眼镜,身材高大,颇有领导风范。 见是张书记,张哲源马上起身。张志强伸出手示意他坐下,又微笑着说:“学习哪!” 对于“学习”这两个字,张哲源却感觉重千斤,自己怎么也担当不起这个份量和夸奖。出于礼貌,他还是站了起来,只是屏声息气,显得略微有点紧张。 张志强扫视了一下会议室,看桌椅摆放整齐,井井有条;然后又自然地把手放在会议桌上,发现竟是纤尘不染。“小伙子做得不错。”张志强给出一个好的评价。 见张哲源还站着,张志强又和蔼地说:“来来,坐小伙子,别紧张,坐下来说会儿话。” 恭敬不如从命,于是张哲源坐下来和张志强攀谈。 张志成笑问:“小伙子姓什么呀?” 张哲源答:“我姓张,弓长张。” 张志成略一沉思,故作惊讶状:“你也姓张啊!那咱们五百年前可是一家哩!” 什么是平易近人,张哲源也总算是见长见识了,于是微笑点头。 “小伙子挺喜欢看书的,难得啊!”张志成突然夸奖起张哲源来,“一般像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年青,能静下心来做一件事真是越来越少了。” 张哲源突兀地笑了一下,忙遮掩说:“我这也是闲的,就当多认几个字。” 见张哲源挺谦虚,张志强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教诲道:“如果一个人想做成一件事,只要你耐得住寂寞,肯下功夫,成功也就离你不远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哲源又恭敬地笑了一下,感觉张书记仿佛看穿了自己的内心,洞彻到自己的目标和理想,真是让他有点儿无所适从。 末了,张志成慷慨地说:“既然小伙子喜欢看书,随时可以到我屋来拿,我那书可多着呢!保证有你喜欢的,也希望能帮的到你。” 张哲源忙不迭地说:“行行,谢谢张书记。” 张志成和蔼地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指着办公桌上的书籍说:“行,你继续看,不打扰你学习了。” 送走了张书记离去,张哲源这才嘘出一口气,感觉领导的风范真是令人不怒自威。 张书记走了,张哲源又愣了一下神,恍惚间感觉好像还有什么事没做完。当他远远地看到江花和王若华办公室前已经是汪洋一片,于是在心里暗暗叫道:“坏了坏了,给人家两个女孩子浇花的水管儿怎么忘收了,这下大水可冲了龙王庙了。” 玉泉公司办公室内,江花在埋怨张哲源。 江花嗔怪道:“这小孩儿,叫他给咱们浇花他不浇。没让他浇,他倒给咱们发洪水淹咱们。” 王若华莞尔一笑,不置褒贬,只是感觉遇到张哲源是件很有趣的事。 见王若华充耳不闻,江花更来气了:“笑,笑,就知道笑,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了。” 愉快的一天很快过去,张哲源觉得特别有意义,不但接触到两位漂亮的异性,还受到领导的赏识。 天傍黑的时候,张哲源悄悄地从曲洋三建生活区后门溜了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远处一间孤独的小屋。这个小屋是三杉欣欣家园工程所启用的水泵房,整个工地及生活区的用水都来源于此,他的一个工友就坚守在这个岗位上。 小屋置身在荒芜的沙野中,放眼望去显得特别孤寂,几缕惨淡的光线从屋里投射出来。四十多岁的张秀成坐在门前,惬意地听着收音机内的节目,倒也安于现状。 “张师傅!” 张哲源人未到,声音已经先传送了过去。 看到来人,张秀成喜出望外。忙说:“哲源,你都好几天没来了,快陪我杀两盘。” 两人都爱下棋,且又喜爱诗词,他们的忘年之交也许由此而建立吧! “今天不行了。”张哲源微笑推脱,随后说明此来的目的。问:“张师傅,你这还有感冒药吗?” 张秀成问:“怎么,你感冒了。” “不是,”张哲源摇头说,“是我的那一个朋友。” 张秀成略一沉思:“就是昨天晚上睡在你铺上那个戴眼镜的小年青。” 张哲源道明原委:“他在我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这一觉就睡到太阳落山。醒来他第一句话就问我,张哲源,天怎么还没亮。当时我一听就蒙了,想这朋友肯定是发烧了,而且还烧得不轻,这不向张师傅求救来了。” 朋友生病,张哲源本应该寻医问药,怎耐囊中羞涩,这才向张志成求救,以解燃眉之急。 张秀成进屋从包里翻出一些药,递给张哲源。并夸奖他说:“哲源真是古道热肠的人,对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就这么关心!” 张哲源则诙谐地说:“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张师傅才是助人为乐,功不可没啊!” 张秀成是甘肃人,曾在某部队服过军役,是一名军医,退役后竟也背井离乡来到北市打工;比张哲源大出一倍的年龄,两人却很谈得来。 陈昌旺在张哲源的床上一连休养了三天,张哲源一直耐心地守候在身边,端茶送饭,没有半点不怠。当别人问起什么情况,张哲源就会说,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怎么了,并深以有一个知识分子朋友为荣。 第五章 意惹情牵 夜晚,三杉欣欣家园工地上灯火通明,一排排电钨灯凌空高照,黑夜俨如白昼。远远地看去,工地上有稀疏的人影在走动,偶尔也有声音传来,那是工人在加夜班。 工地大门前,有几个青年在警卫值班室前嬉戏,对面就是前沙峪村,村内街道灯火闪烁,行人往来不绝,犹如夜市。 张哲源和几个保安在工地大门前谈笑风声,成为夜里的有声风景。张哲源不时地作出几个功夫动作,惹得几个保安连声称好。特别是他那个漂亮的空翻,更是让众人们啧啧称羡。 一个胖子保安靠近张哲源,惊羡地问道:“你这功夫跟谁学的,教我两招儿?” “这哪是功夫,一些花拳绣腿。”张哲源自报家门,“我二哥当过兵,在部队当过教员,这几招还是跟我二哥学的。像一些擒拿术,反擒拿术,格斗术,看着花里胡哨,其实到战场上都没什么实战性,主要靠的是自己的体质和实力。” “行啊张哲源,有两下子。”一个长得精瘦的保安也凑上前来,“没想到你平时懂五行爱八卦,看相算命,原来还藏了一手啊!” 听瘦子保安在讽刺自己,张哲源故意叹了口气说:“多学点东西吧,就当艺多不压身啊!” 在值班室门口的那个保安听张哲源会看相算命,也过来凑热闹。问:“怎么,你还会看面相?快给我看看,快给我看看。” 见有人来捧场,张哲源就故意轻咳了两声,然后有模有样地说道:“本人夜观天象,今夜不易看相占卜。” 想算命的保安又好奇地问:“哎?为什么呀!” 张哲源指指夜空:“因为天黑啊!” 众人闻言,一个个笑呵呵的。 “来来张哲源,别跟他们贫了。”胖子保安还想跟张哲源学讨教几招,“你刚才耍的那几手儿教我一下。” 张哲源愣了一下说:“我教你一招美女防狼术吧!女生男生都能用。” 胖子保安突然有些失望了:“什么美女防狼术,名字倒是挺好听,实用不?” 见胖子保安有些不屑,张哲源倒也摆起了架子:“不想学算了,我也没收你学费是吧!” 胖子保安见状,马上妥协:“行行,信你一次。” 只听张哲源讲道:“生活中如果你被劫持,被坏人从后边抱住的时候,千万要冷静。想自保就必须做到以下三步,一是左跨步,二是身子往下沉,三是顺势用你的右肘后捣,这三步要连贯运用,遇上事儿保准管用。” 听张哲源说的挺有意思,胖子保便第一个站出来做试验:“我倒要先试试。”说着话,胖子保安突然用双臂锁住了张哲源。 张哲源激灵灵一颤,提示一声:“注意了!” 说时迟那时快,在张哲源被锁住的那一瞬间很容易就挣脱了胖子保安的铁臂合围,而胖子保安胸口不轻不重也挨了一肘。胖子保安在原地发蒙,另两个同事看得聚精会神。 “张哲源,你太厉害了!”胖子保安一脸兴奋的样子,“你从后边抱住我,让我试一次。” 几个保安兴趣盎然,又先后跟张哲源做实验。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驶来,他们这才收了花拳绣腿。 张哲源看出这个女人是公司核算室的鞠新苹,平时年龄小的员工都称其为“鞠姐”。 “唉,小张,在这玩哪!”鞠新苹下了车招呼道,“知道哪有卖蚊香的吗?” 张哲源回答道:“村里就有,鞠姐我帮你去买吧!” 鞠新苹很欣喜,忙从兜里掏钱递向张哲源。又说:“骑我自行车去。” 前沙峪村内,张哲源穿过人群熙攘的街道,在左转弯第一下商店前停下,并做出一个很酷的漂移特技,惹得商店里的小姑娘引领而望。 张哲源进入商店,把一张面额五十的人民币钱放在了柜台上,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着店内摆设的货物。然后才说道:“来盒蚊香。” 小姑娘收下钱,边找钱边说:“两块五。” 张哲源笑意阑珊地看着小姑娘,很温和地说了一句:“找错了吧!” 小姑娘愣了一下,有些吃惊,似乎不相信自己会出错,于是兴师动众地用上了计算器。“没错呀,是四十七块五。”小姑娘算出答数,满是疑惑地看着张哲源。 张哲源又浅浅笑了笑:“我没说你算错,是你找错了。” 见张哲源把找余的零钱摊开,小姑娘才看出多找一块钱。 小姑娘哑然失笑,等缓过神来,张哲源的影子已经消失在灯火中。 中都成公司核算室内黑着灯,张哲源在公司前转了一遭也没找到鞠新苹。安全员王虎城当夜值班,见他来回转悠。于是上前说:“小张,找小鞠哪是吧!在承德玉泉队女生办公室呢!” 张哲源应了一声,没想到这晚竟要闯入王若华的办公室,那天早晨让他莫名惊慌的那个女孩儿的办公室。这绝对是天赐良缘,一个千载难逢机遇。想到这,张哲源心中不觉便有几分兴奋和喜悦,于是欣然前往。 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响起,张哲源已经平稳地停在王若华门前。屋内的人循声望来,只见他敏捷地下车,脚落地之时顺势打开了车撑,动作连贯、挥洒自如,众人都显得有些惊愕了;尤其是王若华目不转睛的眼神,显得意外也有些惊喜。张哲源也不怯场,头一扬便大大方方地走进了王若华的办公室兼闺房。 江花和王若华都在屋内,鞠新苹正在和她们姐妹两人聊天。 张哲源走到鞠鞠新苹身前,温和地说:“鞠姐,蚊香买来了,在车篓里放着呢。”说着话,他从容地从兜里掏出剩余的钱,递给了鞠新苹。 鞠新苹接过钱,随口说了句:“谢谢你啊小张!” 张哲源微微一笑,很温和地说:“客气了。” 王若华星转双眸,心甜意洽,似乎被张哲源彬彬有礼的举止和男性温和的声吸引住了。在这个充满遐想、情窦初开的青春岁月,对于渴望爱情的女孩子真是要怦然心动了,尤其是从山里闯出来的女孩子。 “小张同志,等一下。” 功成身退,张哲源转身要走,却被江花叫住了。 江花微微叹了口气说:“我说小张同志,白天我门前的花儿你是想浇呢?还是想浇呢?怎么浇了个开头人就没了,啥也不管了,结果花池里的水满了,都跑我们屋里了。” 鞠新苹听得有些好奇,于是问:“江花,怎么回事啊?” 江花指了一下张哲源,回答说:“你不知道鞠姐,这小孩儿可能脸皮儿薄,今天白天我让他给我们门前的花也浇一下,他说这片儿不归他管。我又给他说了多少好话,还是不行。等我们都回屋了,他把水管儿扔到我们门前的花池就跑了。” 听到这,鞠新苹笑了:“哎哟,小张脸皮儿还这么薄呢!看你平时能说会道的,怎么见到女生就害羞了?” 江花又说:“小张,你看我们屋地板现在都还是湿的,拖布都拖了还几遍了,还是拖不干净。” 鞠新苹马上低头细看,抬了抬脚叫道:“哎呀哎呀,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小张,还不快给你江花姐姐陪个不是。” 平白无故张哲源就认了个姐姐,真是让他始料未及。 只听江花接着说:“我们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希望你隔三差五的给我们门前的花浇一次就行了,不用天天浇。” 鞠新苹也附和道:“小张,你有时间就给她们浇一次,也不费什么事儿。” 张哲源看看江花,又看看王若华,然后耷拉下眼皮,不太大方地说:“好吧!” 结果江花却听不明白了,问:“好吧是什么意思,是浇还是不浇?” 张哲源扭捏地笑了笑,回答说:“好吧就是——浇。” 见张哲源如此,江花和王若华一个个哑然失笑了。 “小张,别站着了,坐下说话。” 这时,鞠新苹推过来一把椅子,江花也客气地给张哲源让座。而张哲源却趁机要走,礼貌地说:“你们聊吧,我得回去了。” 在转身的一刹那,张哲源却慌不择路撞到了门框上,又给撞了回来,惹得众人哧哧地笑,乐不可支。 张哲源走后,鞠新苹和江花又聊起了他,聊他工作勤快,平时爱学习,人幽默还能说会道,非常惹人爱戴。而王若华从始至终一直缄口不言,倾耳而听,神采奕奕。 就是从这以后,王若华总是喜欢倚在门前,留意着张哲源忙碌的身影,这个习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张哲源走路的姿势,拿拖把的动作,都让她觉得有趣,似乎都要着迷了。她觉得张哲源似乎也很洒脱,有时也会目不转睛地看过来,看似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第六章 勤奋好学 早晨的空气中孕育着愉快的气息,一切美好的感觉似乎在早晨萌芽。 这天早晨,江花和王若华在水池前梳洗,张哲源提着拖把又毫不客气地走来。 见是张哲源,江花说:“同志,你真忙!” 张哲源回答:“工作嘛!”他的话总是出人意外,令人捧腹,江花和王若华啼笑皆非。 江花旧调重弹,又打趣张哲源。说:“同志,我说我们门前的路你怎么不给扫扫?” 张哲源绷着嘴,天真地笑着,然后才做出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我好像说过了,那不是我地盘儿吧!” 江花和王若华忍俊不禁,再次被逗笑。 “我说同志,花儿都答应帮我们浇了,这地一块就扫了吧!”江花还在央求。 “这个这个。”张哲源看似真的很为难,“这个真无能为力。” 江花却给出个评价:“小气。” 而王若华莞尔而笑,始终一言不发。 冲洗完拖把,张哲源扬起嘴角走开,就如同挥舞着关公的青龙偃月刀一般。一个漂亮的横扫千军动作,刚从公司质检室走出来的赵芳就遭了殃。 “小张!”赵芳看着身上的斑斑水迹说,显得怒不可遏,“我新买的裤子呀!” 张哲源瞠目结舌,愣在原地,就像一个闯了祸的孩子,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赵芳看他憨态可掬,马上又转嗔为喜:“没事儿,忙你的吧!” “小伙儿。”水电室的领导丘守业又叫住张哲源,“能帮我们去村里打桶水吗?” 三杉新新家园工程水不能饮用,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张哲源就是因为给中都成公司经理乔蓝祥打了桶水,才被点名进入公司工作。 张哲源满脸不悦,这超出了他的工作范围,想要推却,却又抹不下面子,毕竟水电室丘守业第一次求自己帮忙。但是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看着张哲源远去的背影,丘守业笑呵呵地说:“小伙子还有点儿不愿意。” 俗话说:“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张哲源不但帮水电室打了水,而且还把饮水桶插上了饮水机。总不能把饮水桶放到水电室就走,他认为那是很不礼貌的,出力还不讨好。 水电室经理刘立柱连忙拿起办公桌上的一瓶冰红茶塞到张哲源手里,热情地说道:“谢谢你了小伙儿。” 张哲源施“恩”不图报,左右推却,看刘立柱、丘守业很真诚的样子,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收下了红茶。但是他走出水电室,看了看瓶口,随手又放在了水电室的窗台上。因为瓶口有已经有松动过的痕迹,所以他就表现得有点儿怜者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了,其实那瓶红茶只是刘立柱刚打开,只是还没来得及喝。 日后,丘守业逢人就夸张哲源,有性格,心够细。 一个傍晚,曲洋三建生活区。 民工宿舍内,张哲源正在专心地练毛笔字,突然陈昌旺来访。 陈昌旺进门道:“张哲源,你干什么呢,光个膀子的这么不文明。” 张哲源挺直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说:“闲着没事练会儿字,你看练得我满头是汗啊!” “哎哟,挺有上进心的嘛!”陈昌旺好奇地夸奖道,“我倒是要评价评价。” 张哲源长长叹了口气,故作深沉:“几天没练,手又生了,只怕入不了你的法眼。” 陈昌旺一边欣赏,一边评价,故意皱着眉头说:“练得这什么呀,中国人看不懂,外国人看不明白的。” 张哲源就知道陈昌旺会打击自己,于是作出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给个好评吧,要哭了。” 陈昌旺忍不住笑了一下:“行啦,你丫别逗了,留着这手哄小姑娘吧!走,到沙峪广场上吃饭去。” 眨眼间,张哲源的脸上泛起惊讶之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陈昌旺请他吃饭,真是让他感到不可思议。在外打工数年,第一次有人请自己吃饭,而且还是个知识分子,张哲源想想就觉得荣幸。不过他也知道,陈昌旺为什么请自己吃饭。 沙峪广场上霓虹灯亮起,前来消遣的人络绎不绝,三五成群。在黄昏的辉映下,展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幅安宁祥和的画面。 广场一角,花园餐厅内,张哲源和陈昌旺相对而坐,诉说着各自的生活经历,感慨良多。 张哲源真是有些受宠若惊了,显得格外地兴奋,简直都要飘飘然了。“昌旺,能问你个事儿吗?”他冷不丁地问陈昌旺。 陈昌旺夹了口菜含在嘴里,边嚼边说:“问。” 张哲源犹豫了一下,微笑着问:“你的理想是什么?” 陈昌旺放下筷子,沉思了一会儿,坦然地说:“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随后他又反问张哲源:“你呢?” 看着陈昌旺犀利而又略带笑意的目光,张哲源倒显得有些扭捏。他有些支吾地说:“我的也谈不上理想,顶多也就是个梦想。” 陈昌旺笑问:“什么梦想?” 张哲源看似认真地说:“我想做什么事,一般都不会轻易说出口,行动代表一切,若干年后也许我会名噪一时,也许永远默默无闻。” “这么神秘!”陈昌旺的笑脸变得好奇起来,“如果照你这么说,是说我有点自大了?” “不不。”张哲源赶忙解释,“你敢说,我倒是挺佩服你,因为你有学历和这方面的实力。” 陈昌旺不以为然:“有什么不敢说的?” 张哲源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少有的平静。但是他仍风趣地说:“有一句话叫人言可畏,咱宁可平凡地过自己的一生,也不能让别人给笑死,行动代表一切。” 两人吃完饭,在广场上又游玩了一番,这才返回三杉欣欣家园。 时间还早,陈昌旺请张哲源到办公室再玩会儿,正好张哲源也没有睡意,于是就愉快地答应了。 陈昌旺盯着显示器,手指在键盘上自如地跳跃,文字迅速占据了显示器上的白色空间。张哲源特别羡慕,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拥有如此疯狂的打字速度那就好了,顿时求知欲传遍全身。“昌旺,什么时候教我五笔和盲打呀?”他带着真诚的笑意问陈昌旺。 见张哲源想学习打字,陈昌旺却眯着眼笑了:“算了吧!先把标准拼音练熟了再说。” 然而张哲源却不赞同陈昌旺的说法:“就是因为用拼音打字慢,我才想学五笔和盲打。” 陈昌旺实在不愿打击张哲源的好学之心,于是耐心地告诫:“学五笔和盲打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是一个时间问题,需要一个过渡期。特别是学五笔,要有一定的文字基础,能熟背五笔口诀,而且还要会拆字。” 张哲源虽然听得有些发蒙,云里雾里的,但是信心依然坚定。他有些自负地说:“我可是对文字有一定爱好和了解的,学五笔应该不难。” 陈昌旺忍不住又笑了,指出一条明路:“你可以买一本《五笔打字》书,自学成才嘛!” 因为好学,张哲源和五笔输入法结下了不解之缘,只要有时间,就泡在陈昌旺的办公室,认真学习和实践,不揣冒昧地问这问那。起初,陈昌旺还能耐心教导,时间长了就不胜其烦了。他也识趣,从陈昌旺的办公室发展到公司的办公室,学得闷了,就玩一些力所能及的游戏,并乐此不疲。 第七章 情窦渐开 早晨的阳光永远是那么美好,能够每天看到王若华美丽的笑颜,似乎已经成为张哲源梦寐以求的习惯。 公司前的小路上,依然是张哲源忙碌的身影。 张哲源哼唱着流行歌曲,耐心地等待那个让他紧张局促的女孩儿,而王若华总能准时出现。因为青春,因为懵懂,两颗年轻的心强烈地吸引着彼此。 王若华匆匆梳洗完毕,就开始筹备早餐,仅仅是一包方便面加一根火腿肠,每天早晨几乎如此。 吃过早餐,王若华再次笑脸盈人地从屋里走出来,环顾左右,若无其事地拧开了水龙头。由于水压大,一股激流在水池内溅开了花,王若华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头发和衣衫无一幸免被水打湿。水滴从她芙蓉般的脸颊上慢慢滑落,显得一副楚楚可怜的神情。张哲源目睹到后,怜香惜玉之心油然而生,这水仿佛是滴在自己的心头。 惊魂未定的王若华,先是看了张哲源一眼,然后才伸手将水龙头关闭,接着便跑回了屋里。 从工地上走来一个满身油污的民工,在水池洗了把脸,又看了看王若华留下的餐具,因为有张哲源在场,才终止了贪婪的目光。 张哲源已经把花池浇满,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怕自己走开了,王若华的餐具会不会被别人拿走。 几分钟后,王若华微笑着再次出现,一身粉色装束。 张哲源已经察觉到,还是第一次遇见时王若华时所穿的那身衣服。倏忽间,张哲源的心里仿佛有所感触,可那种感觉朦朦胧胧的,又无法用语言和文字来表达。 中都成公司安保室内,安全员王虎城和玉泉建筑公司的生产经理王建东在谈话。 王建东向王虎城发起了牢骚,有些愤愤不满地问道:“王工,你们项目部的员工用的拖把怎么看着像是我们玉泉队办公室的,这怎么回事啊?” 王虎城陪着笑脸,似惭愧地说:“我们公司那杆拖把坏了,没跟你们打招呼,先借用了你们队儿拖把几天。” 王建东用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金边儿眼镜又说:“王工,这么做不地道吧!” 王虎城又笑了笑:“我们下午就买,一会儿还给你们。” 王建东也笑了:“这样吧王工,让你们的员工给我们办公室拖回地,那这杆拖把就送给咱项目部了,你看行不行?” 正如王建东所说,张哲源拖地用的那杆拖把确实是承德玉泉建筑公司的。如果不是王虎城怂恿他,以张哲源的性格,绝对不会偷拿别人的一针一线的。王建东很明智,既不想得罪中都成公司,也不想吃这个哑巴亏,只是做个顺水人情,以便于日后工作。 听王建东这么一说,王虎城便走到门前,叫了下正在忙碌的张哲源。 张哲源看着安保室内的两位领导,不知道又给自己安排下什么负重致远的任务。他问道:“王师傅,什么事儿啊?” 王虎城愣了一下说:“张儿,把承德玉泉队那几个办公室也拖一下。” 张哲源非常愕然,郁闷得只眨眼睛,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只见王建东又打起了报告,跟王虎城说道:“我们队的两个女生多次反映,女厕所好多天都没有人打扫了,熏得都进不去人。” 王虎城马上问张哲源:“小张,多少天没打扫女厕所了?” 张哲源不好意思回答,微微低下了头。 王虎城分派下任务后,张哲源只好硬着头皮去执行。 在承德玉泉公司的办公室意外地出现了张哲源‘工作’的身影,这让江花和王若华耳目一新。因为意外,江花趁机又在挑逗张哲源,而王若华只是做为一个观众,一直保持着粲然的笑颜。因为意外,张哲源也认清自己只是一个农民工,和白领一族是不搭边的。 建筑生活是枯燥乏味的,一天重复着一天,似乎没有休止。面对这种生活,张哲源感觉度日如年。只是他早已习以为常,每天上班下班,靠劳动挣钱,过着单调的生活。而在遇到王若华后,他能感觉自己的生活似乎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又是一个平常夜晚,张哲源和几个保安,还有自己的工友,带着蓝球到沙峪广场上消磨时光去了。 广场霓虹灯下,张哲源带着蓝球左冲右突,避开众人的围追堵截,一步步向球篮迂回。他个子虽然不高,但动作却很敏捷,接近球篮就果断投球,虽然命中率不高,但是绝不犹豫。玩伴们一个个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早已坐在长椅上休息了。他还是气定神闲,还在反复地练习投球。 一个长发青年向张哲源招呼道:“徒弟,过来歇会儿。” 张哲源这才抱着球走来,坐在长椅上。他嘲笑长发青年:“才跑多大一会儿啊,就喘起来了,看来平时还是锻炼少。” 长发青年唉叹着:“师傅老了,还是徒弟厉害。” 说着话,长发青年的手就拍向张哲源的肩膀,张哲源则像躲避瘟神似的,身子直往后撤。 这个长发青年叫刘江伟,是曲洋三建建筑公司一名司机。平时晚上,张哲源常搭他的车一起外出,有时还向他学习开车技术,所以刘江伟称呼张哲源为徒弟。 刘江伟见张哲源反应异常,一时来了精神。于是便问:“怎么,大姑娘呀!碰都不让碰?” 张哲源开玩笑地说:“我这人天生爱干净,请别拍我肩膀,再说了,跑了一身汗,都粘身上了。” 刘江伟凑近张哲源,笑道:“要是你媳妇儿摸你,你也不让摸呀!” 张哲源扬起嘴角笑了:“媳妇儿?我现在连自己都养不起,有了媳妇还不是让媳妇跟着吃苦。” 众人听张哲源的话亦庄亦谐,一个个相视而笑。 只见刘江伟冷笑着,张牙舞爪地又向张哲源的肩膀拍去:“那今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爱干净?” “打住。”张哲源用二指禅指着刘江伟的手,“你用一个指头往我肩膀上点一下就知道了。” 刘江伟很好奇,竟真亮出食指在张哲源的肩膀上点了一下。只见张哲源一哆嗦,咿呀叫了一声,乜斜着眼睛,用手指弹了被刘江伟点的地方。刘江伟火冒三丈,正待发作,而张哲源早动如脱兔般得逃之夭夭了。 青年们在广场上奔跑、追逐、尽情地玩闹,丝毫没有理会时间这个概念。四周都安静了,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离去,似水的年华往往如此匆匆地流走。 张哲源回到三杉欣欣家园后,没有回宿舍,而是直接进了中都成公司会议室,记录当天的日志。为了理想,他从写日记开始,从一点一滴做起。“要玩就玩个痛快,要学就学个踏实。”他一直铭记李大钊的话,来约束自己每天的作息。 一个女孩儿出现在会议室外,透过窗户好奇地凝望着张哲源,不知张哲源在写些什么。张哲源很专心,并没有察觉女孩儿的存在。 将近午夜时分,王若华终于处理完当天的工作,于是走出办公室活动一下,透透气。她注意到中都成公司会议室有亮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就走了过去。当王若华走来,目睹到会议室内的情况后,双瞳就被吸引住了,不觉肃然起敬。从屋内溢出的光线映照着她温柔的眼睛,有几分青睐,几分喜悦。 一会儿后,王若华的眼睛忽然闪烁起来,忙转身走开。她边走边从兜里掏出了手机,装作一副打电话的样子。 张哲源灭了会议室的灯,从屋内走出来,在深夜看到王若华后也是一惊。他愣了几秒钟,觉得早上那种朦胧的感觉又在心头萌生。然而他也只是摇头笑笑,没有多想。 翌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张哲源还在宿舍睡得正香。他的工友老丁值夜班回来,在他的脸蛋上拍了两下。叫喊道:“张哲源,你个大懒虫,太阳都晒到屁屁了还不起来,上班了。” 张哲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了看太阳,都日上三竿了。他一骨碌爬起来,匆匆穿上衣服就奔中都成公司了。刚跑出生活区大门,他的脚步就慢了下来,远远地看到王若华逗留在玉泉办公室前。 王若华立在门槛上,踮着脚尖望向中都成公司,似乎在搜寻什么。然而除了一条空荡荡小路和几池月季花,几株小树,已经没有其它别致的景物。看王若华神出望外的样子,张哲源虽然不能确定什么,但是心里却是美滋滋的,甚至美得有些不好意思。 终于,张哲源的脚步声惊动了王若华,王若华这才下意识地扭过头来察看来人。当看到来人,王若华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猝然瞪大了眼睛,显得六神无主。同时,喜悦和害羞也爬上了她绯红的脸颊。 江花在屋内捂着嘴笑,乐不可支。王若华满脸羞涩,伸出玉拳警告:“不准笑,不准看。” 江花举起双手示弱,忍着笑说:“干嘛,东窗事发杀人灭口呀!” 见江花取笑,王若华‘娇’羞成怒,冲上去就是两拳。尝到苦头的江花于是告饶:“好吧,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第八章 充实的生活 夜里,一辆满载舞曲的中巴车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驶出三杉欣欣家园工地大门。车内张哲源和司机刘江伟在狂劲的舞曲下手舞足蹈,毫不惬意。“江伟,今天晚上咱们上哪儿?”张哲源大声地问,生怕刘江伟听不见似的。 刘江伟也大声地说:“去房山工地拉点儿工具。” 张哲源特别惊讶:“房山?那什么时候回来呀?明天我还得上班哪!” 刘江伟嘿嘿笑了笑:“还不相信师傅的车技吗?天亮之前肯定把你拉回来。” 张哲源抱怨起来:“天天晚上跟你跑车,我都快变成夜猫子了。” 刘江伟还是一笑:“没事儿,大不了师傅还请你打台球。” 张哲源苦笑着,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等待他的又将是一个刺激、难眠的夜晚。 中巴车载着舞曲一路狂奔,犹如脱缰的野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上。车内张刘两人犹如注射了兴奋剂,更是欢呼得有些忘乎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后,两人才渐渐安分下来,而且都有了困意,先后打起了哈欠。 刘江伟把车停在了路边,关掉舞曲又打开了收音机,并从兜里夹出一支烟。“徒弟,要不要来一支?”刘江伟和张哲源说话,见张哲源不作声,才发觉他早已进入了梦乡。 夜很静,凉风吹得路边的杨树叶哗哗作响,蟋蟀躲在草丛中吱吱地叫个不停,偶尔有车辆从中巴车旁驶过,又很快消失在夜里。 车内光线暗淡,张刘两人睡得很香,只有收音机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情感故事,只是背景音乐如泣如诉,哀感顽艳。 睡梦中,张哲源好像受到了音乐的熏陶,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人就醒了过来。车窗外是陌生的环境,车厢内是伤感的音乐,他胸口一热,一时倒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张哲源的意识渐渐清醒,听着伤感的音乐,生平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孤寂,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心间升起。自从遇见王若华,他感觉某些莫名的激素开始在体内滋生、蔓延,越发地不可收拾。他天真地想,是不是荷尔蒙在作祟。平凡的生活已经不能满足张哲源对爱情的渴望和幻想,他满心地希望,憧憬和向往,可面对现实生活,却又深感迷茫。 张哲源想要清醒点,不准自己再想入非非,索性就听起收音机来。听了一会儿后,他叫醒了刘江伟,中巴车继续前进。 夜去明来,太阳悬挂在东方,美好的气息依然弥漫在三杉欣欣家园工程每一个角落。 水池前,王若华在默默地梳洗,旁边的刘江伟在默默地擦车,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远处的曲洋三建民工生活区一片安宁,王若华不时地引领而望,依然不见张哲源来上班。张哲源远没有初到中都成公司时那么勤快了,是她最近才发觉的,一般中都成公司的班车不到,是见不到张哲源的影子的,好像张哲源也在体会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和领导混熟了,变得懒惰了,也就无所忌惮了。 王若华遐想联翩,眼睛再次望向曲洋三建民工生活区。这次她没有失望,看着张哲源带着微笑迎面走来。 “嗨!” 张哲源走近水池,居然招呼了一声。 王若华很惊讶,手中的梳子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尽管她知道张哲源是在和身旁擦车的刘江伟打招呼,但心头还是一颤,怦怦跳个不停。 张哲源接着说道:“刘哥,我帮你擦车,待会儿让我把车开回生活区行不行?” 刘江伟嘿嘿一笑,说:“省省吧,还是我自己来吧!” 张哲源心里美滋滋的,只差连蹦带跳地走过水池,只因为看到王若华,奋外高兴罢了。 中都成公司的班车迎面开来,平稳地停在书记室门前。书记张志强第一个从车上走下来,还是那张和蔼的面容,一副方框眼镜。张哲源不得不佩服司机办事精干,连停车都知道停在哪妥当,这让他增长了见识。 张哲源向刚下班车的张志强问候:“来啦张书记。” 张志强哎了一声,并和蔼地笑了一下。 紧随其后的王虎城提醒张哲源:“张儿,会议室的水桶在车上,搬下来吧!” 张哲源应声,又向下车的安全员赵金明点了下头。赵金明笑脸迎人,很高兴地回敬他。 北市是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中心,讲文明,讲礼貌越来越展示着社会主义国家的良好风气,也直接衬托出一个人的内涵和修养。张哲源热爱祖国,也热爱每一个默默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的人。 天气灼热,骄阳似火一般炙烤着大地。当人们还在留恋春夏之际的旖旎风光时,炎热的夏季已经悄然无声地来临,人们别无选择,只能极不情愿地接受大自然的考验。 大热的天里,张哲源干脆把衬衣的短袖挽上肩头,嘴里依然哼唱着歌曲,工作中倒也自得其乐。他提着拖把从王若华门前经过,被迎面走来的陈昌旺一把拽住。“走,去我屋里看隋唐英雄传。”陈昌旺热情地说,挽着他的胳膊微笑着。 张哲源推辞:“不行,老陈说不让我去你屋了,再说了,上着班呢,让老陈看见非训死我不可” 陈昌旺热情不减,拽着住张哲源的胳膊就走:“那怕什么,走走走” 张哲源脚底好像生了根,任凭陈昌旺生拉硬拽依然寸步不移。陈昌旺只好放弃,并惊讶地说:“劲儿还不小呢!” 王若华在屋里注视着张陈两人,不知道两人拉拉扯扯地在干什么,但是看两人的亲密程度,想必友情肯定不一般。她觉得张哲源好像交友很广,有时见他和民工搭伙外出,时常还在保安室内和保安一起“狂歌劲武”,就连陈昌旺那般高傲自负的人也和他亲如兄弟一般。越是好奇,她就越想弄明白一切,去试着接近张哲源,去了解张哲源。 看着张哲源走向水池,王若华紧走几步抢在前头,满以为张哲源会凑过来搭讪。谁料张哲源不离不‘去’,只是站在一旁,并和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 骄阳下,小路上蒸气翻腾,两人的身影非常醒目。最终张哲源也没向前跨出一步,王若华满心地指望渐渐落空,只好端起满溢的水盆离开。 午后,天气热得更是铄石流金,简易的民工宿舍内似蒸笼一样,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张哲源无法午睡,只好到陈昌旺的办公室消暑。 陈昌旺的办公室内播放着刘若英的歌曲——《很爱很爱你》,张哲源轻轻地跟着呵唱,感受着优美的旋律,并时而跟陈昌旺聊上几句。两人聆听着音乐,有说有笑,闷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愉快的心情。 陈昌旺有节奏地抖动着衬衣,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我有一个女同学和你一样,也很喜欢听这首歌。” 张哲源哦了一声,问:“现在在北市吗?” 陈昌旺有点儿纳闷儿,实在不明白张哲源话中的意思。紧张地问:“问这个干嘛?” 张哲源笑着说:“这么敏感,我是想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陈昌旺也笑了,打趣道:“过几天就来,到时别见了人家女孩子转身就跑呀!” 说起歌曲,那可是张哲源情有独钟的爱好。他喜欢听歌,也喜欢记歌词,不少脍炙人口的佳句他都摘录在笔记里。他感谢音乐,在他飘泊的岁月里一直陪伴着他,鼓舞着他。如果有一天,音乐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他不敢想象生命将枯萎成什么样子。可就当前这首《很爱很爱你》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从而影响了他有生以来的成败得失。 陈昌旺询问起张哲源打工的日子,建议他学点技术,说建筑圈内没有他的出路。 自己的出路在哪,未来又是什么样子,张哲源从来没有刻意地去想象过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一切不可能一帆风顺,风风雨雨还是要经历的。于是付之一笑,说道:“没有想过要学什么技术,也没想过要干一辈子建筑。” 陈昌旺好奇地问:“那你想干什么?” 张哲源的神情很坦然,权释着坚定的信念:“走自己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能实践,也算实践了活着的价值。” 陈昌旺非常不屑:“废话,又是你那个神秘的梦想。” 张哲源看了下时间,是到上班的时候了,于是起身离开。他前脚刚踏入中都成公司,王若华后脚就跟着出现了。 隔着公司会议室的窗户,张哲源已经习惯看着王若华走过,似乎每天都在等待着这个心动的时刻。对于会议室窗外情意绵绵的眼神,他始终无法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给自己,生命邂逅佳丽,是奇遇,还是天意? “张儿,这小字儿是你写的呀!” 关铁顺打断张哲源的思绪,张哲源这才缓过神来。他惊骇地发现关铁顺竟然从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日记,好在只是翻看了几页,没再往下看。 关铁顺夸奖道:“这小字写得真棒,还有这小诗写得也挺压韵。” 张哲源松了口气,感谢关铁顺没有继续翻看下去,要不然心底的秘密必将暴露无遗。 会议室内仪容镜前,孤芳自赏的赵芳投来好奇的目光。似嘲笑地说道:“哟,没想到这孩子平时不光能说会道,还会写诗弄词了,老关,念来听听。”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虎城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念什么呢?都听听。” 关铁顺笑了一下,开始照本宣科:“我欲耗尽这一生,立志不为建筑僧。岁月漫漫暂忍耐,他日摇身变富翁。成功路上风雨阻,难免跌倒与困苦。持之以恒心中存,坎坷一生难销魂。” “嘿,张儿,你写的呀?”王虎城惊讶地问,“行呀张儿,有志气。” 张哲源不好意思地笑着,午后的不虞之誉让他有点消化不了,于是以工作为由,起身想走。 王虎城拦住他,说:“天热,歇会儿再干。” 关铁顺突然问:“张儿家都有什么人?” 张哲源一一介绍:“我爸,我妈,我大哥二哥,我姐,我在家最小。” “你家兄弟姐妹这么多!”赵芳吃惊地说,“我们家一个孩子折腾得就够累了。” 在农村,儿女三四个的家庭比比皆是,赵芳算是少见多怪了。 张哲源笑了笑,接着说:“这很正常,在我们农村的家庭里一般都是兄弟姐妹三四个。我们村就有一户,人家生了六个闺女,一直想要个儿子;后来领养了一个男孩,可人家还想要一个亲生的。” 赵芳厌恶地说:“重男轻女。” “是的,”张哲源点了一下头,“在我们农村,生女孩儿是有什么吃什么,生男孩儿吃什么有什么。” 屋里王虎城等人揣摩到张哲源话中的俏皮后,一个个哑然失笑。 片刻后,王若华返回。 张哲源将身体慢慢移到窗口,屋里还有三双眼睛,他尽量做到若无其事。 水池前,王若华频频回眸的举动被水电室内的员工看得清清楚楚。 员工王晋成纳闷地说:“德市队儿这小姑娘看谁呢?不止一次了。” 员工丘守业凑到王晋成身边看着眼前的情景,分析道:“项目部的人差不多都有家有室的,有几个离婚的也不招边儿呀!” 两人反复推敲,把公司的男职员一一筛选,丘守业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张哲源身上。王晋成虽然模棱两可,但还是否定:“不可能,这不可能。” 丘守业反驳:“怎么不可能,我本身不就是个例子吗?” 王晋成拍了一下脑门儿,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看来平时没少聆听丘守业的故事。于是说:“又提你当年,这一页儿咱能不能揭过去。” 丘守业笑了笑,听王晋成又提议:“那咱们打个赌。” 丘守业胸有成竹:“打赌你也是输。” 两人赌定,输的一方请客,从头到尾不置一词的刘立柱倒自发地做起公证人,显然是想从中分一杯羹。 然而在这场看似玩笑的赌局里,竟然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 一连几天,张哲源都没有见到王若华,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像是烈日下的月季花一样萎靡。空气中的含痒量似乎也降低了,勉强才能接济上他的呼吸,他第一次体会到看不到一个人的感觉——失落。 张哲源向日记默默倾吐心里的感觉,诉说心里的感受,但他也极力保持乐观的心态,从容面对生活。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真真切切地闯进他的心里,走进他的世界,王若华是第一人,第一个女孩子。 这天晚饭后,张哲源同工友老谭、刘江伟一起去沙峪广场上游玩。 广场一角,朦胧的霓虹灯下。 张哲源扩胸转体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然后向前冲刺而去。他张开双臂连续翻了两个漂亮的跟头,惹得一旁的刘江伟大声叫好。 刘江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地说:“看师傅的。” 张哲源想要阻拦,只见刘江伟已经动身,筋斗云没翻成倒是直接摔了个人仰马翻。刘江伟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斜倚在长椅上叫苦连天。张哲源在一旁似幸灾乐祸地说:“我这是在田间地头上摔了多少次才练出来的,你练也不找个软地儿练。” 刘江伟苦笑着,突然发现不见了老谭,于是停止了哀叫。问:“老谭呢?” 张哲源四处张望,这才留意到静止的跑步机上早没了老谭的影子。 刘江伟看了一下手机说:“都十点了,老谭可能回去睡觉了。” 张哲源也这么认为,和刘江伟又四处转了一下,就回了三杉欣欣家园了。当他们回到生活区,发现老谭的屋门还上着锁,才知道真把老谭丢了。 本着工友的情谊,张哲源和刘江伟再次踏上了沙峪广场。 两人绕着广场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老谭,老谭竟然神秘失踪了。他们断定老谭临时可能有什么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才匆忙走开的。 没有找到老谭,两个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倒玩起了捉迷藏,刘江伟竟也从张哲源的视线里消失了。 借助夜色和花丛的掩护,刘江伟正弓着身子向花池的另一端摸去,准备给张哲源来一个突然袭击。刚到花池的角,刘江伟就惊坐在地,原来张哲源早半蹲在此地恭候了,张哲源称自己这招叫守株待兔。 刘江伟不得不佩服张哲源精明和智慧,然而让刘江伟更佩服还不只如此。 两人笑语欢歌,沿着广场西幽暗的柳林小路正往回走,殊不知一场灾难已经悄悄逼近他们。从林子中突然窜出五六个身份不明的人,向他们吆喝着:“站住,干什么的?” 刘江伟机警地扯了扯张哲源的衣服,示意他快跑,可张哲源佯作不知,谈笑仍如往常。从杂乱的脚步声中,张哲源听出身后的大概人数,及他和刘江伟之间的距离,应该小于十米,确切点来说,应该在六七米之内。 刘江伟惊悸不安,只想丢下张哲源独自跑掉,见张哲源行若无事,也只好听天由命了。他们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一段距离后,然后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没了声音,才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刘江伟开始嗔怪张哲源,说:“徒弟,刚才你傻啦!叫你跑你怎么不跑?” 张哲源心有余悸,勉强地笑着:“你以为我不怕呀?” “怕你还不跑?” “你没听到刚才那伙人手中的铁棍声吗?如果你一跑,铁棍就会飞过来,你跑得过铁棍吗?” “跟你在一起真是提心吊胆,让人受不了。” 刘江伟虽然还有点埋怨张哲源,但他还是由衷地佩服张哲源的心识和胆智的,自叹不如。张哲源很庆幸刘江伟的配合,也感谢他在危急的时刻,没有丢下朋友一个人逃走。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张哲源第一次用智慧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心理素质之强超出常人的想象。可面对王若华,他却总是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同时也感到喜悦。 第九章 不安的决定 一天傍晚,哲源坐在门市外正听p3。冯烁走到他身边温和地说:“叫你呢!” 哲源起身随冯烁进了屋,以为有货要发往物流中心。谁知恰恰相反,冯赋林对他说:“张子,你发错货了,武安彭辉要的货你发到成安了。” 张哲源突然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会出错,在文字上他还是有自信的,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但是冯赋林说得很肯定,根本不容他辨驳。 冯赋林接着说:“物流公司已经把货返回来了,去吧!把货提出来再发一次就行了。” 张哲源半信半疑,犹豫着出了门市,骑上电动车就直接往物流中心了。 十多分钟后,张哲源返回门市,把二次发货单据交给了冯赋林。冯赋林看了一下,忙从抽屉里拿钱。说:“给张子,六块钱来回运费。” 张哲源想,这钱如果收下了,就说明真的是他马虎出了错,如果不收,他觉得自己做为一个员工来出这来回运费,那也太冤枉了。只听他淡淡地说:“算了,我还是花钱买点教训吧!” 张哲源转身出了门市,冯烁也慢悠悠地跟了出来。看着张哲源饱受压抑的侧脸,冯烁觉得他好像真的受了冤枉。 第二天上班后,张哲源坚决要澄清昨天的错误,讨一个公道。 他微笑着问冯赋林:“冯哥,我前天发货的那张清单还在吗?” 冯赋林象征性地翻了一下抽屉,又看了下墙上挂着的其他单据。然后才说:“找不着了,可能扔了。” 张哲源纳闷儿地说:“昨天晚上我想来想去,觉得怎么也不对劲,在文字上可是我的强项,我真愚蠢到犯这么低级错误的地步了?” 冯赋林思索了一下,讪笑着:“那可能是我错了。” 这时候,门市上的电话响起来,栗云帆拿起电话温和地寻问来者。听着电话,栗云帆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起来。挂了电话,她跟冯赋林说:“又发错货了,广平的货发到平乡了,难道这回又是人家张子发错了?” 冯赋林显得有些难堪,当着张哲源的面真是有些下不了台。张哲源则转身出了门市,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他这个电话是打给二哥张清云的,看来他已经产生了离开的念头。 电话通了,张哲源说:“二哥,昨晚上打我电话有事儿?今儿清早一开机就收到两个来电提醒。”他听二哥张清云在电话里说:“没事儿就不能打你电话了?在邯市怎么样。?” 张哲源叹气地说:“差不多还行!! 张清云:“什么叫差不多还行,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张哲源正无处诉苦,就把发错货的事简单地跟张清云说了下。他听二哥在电话里急了:“人家都拿你当傻子看待呢,你还干个啥劲儿。还跟着我来北市吧!我这人手正紧,一月拿四五千。” 张哲源说:“我来邯市有事,没事我来邯市干啥呢?” 张清云:“有什么事,想当市长呢?” 张哲源:“二哥,去年年底我来邯郸找工作,你也是投了同意票的,这时候又叫我去北市,转来转去还不是转回家?” 张清云:“你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拉倒。” 张哲源:“停俩月再说吧!这个老板要还是这个样,我就去北市找你。” 张清云:“不管你,你愿意干啥就干啥。” 紧接着张哲源就听到一阵忙音,二哥张清云那端不奈烦地挂了电话。 张哲源回到门市,仓促间做出一个决定——离开。“冯哥,我以前的一个老板打电话,还叫我跟着他干呢。”他微笑着和冯赋林说,“也许我真不适合这份工作,冯哥再从找人吧!” 冯赋林自知理亏,也不好意思挽留,只是皱着眉头勉强笑着:“张子,我真舍不得让你走,在这干得好好的走啥。” 张哲源又说:“没事冯哥,我给冯哥两个月找人时间,等过了这个忙季,冯哥找到人我再走。” 自从发生这样的事后,张哲源整个人好像有些改变,在生活中变得谨言慎行,有时甚至不轻易笑一下。但是见到冯烁在父亲面前撒娇可爱的样子,他的嘴角还是会微微扬起的。在母亲面前,冯烁可没这个撒娇的权利,往往动辄得咎,一句话不合母亲的心意,就会遭到母亲的训斥。 一个月后的一天,张哲源突然改变了那个仓促离开的决定。他和冯赋林说:“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在外待了多年,早就够了。”可他发觉留下的目的,远没有当初来邯市找工作时那么纯粹了。 暖暖的午后,栗云帆在躺椅中闭目养神,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她看了一下来电,是女儿打来的,犹豫了一下就接了电话。 张哲源坐在门市外,听栗云帆说道:“怎么了,你感冒了,想回来休息?平时学习都落后,你这回来再休息几天,课程还跟得上?”他隐隐约约的听到冯烁的声音,因为感冒而在电话的另一端苦苦哀叫着,听得他心里似有几丝酸楚。他想:前几天冯烁在家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感冒了呢? 约莫一个小时后,冯烁从学校回来,无精打采地进了门市。栗云帆见到女儿就开始训斥:“还没感冒就请假,果真有那么难受啊?” 冯烁坐在马扎上,勉强支撑着眼皮,看似痛苦地说:“俺都感冒好几天了,一直不见好,实在是难受得受不了了。” 栗云帆起身就要往外走,说:“你跟你张叔在门市看待会儿,我去给你拿点药去。” 冯烁又说:“俺不想吃药,俺想打针呢!打针不快点啊?” 栗云帆心疼女儿,哪肯让女儿受针刺之苦,于是当头棒喝:“打针你就不嫌疼了。” 一个女孩子竟然不怕打针,在今天恐怕是很少了。张哲源心里有些吃惊,自叹不如,倒是特别冯烁的胆量。他对冯烁说:“一般感冒了,只要吃药能好,能不打针尽量别打针,我都怕打针。” 冯烁轻声笑了笑,好像是在笑这个叔叔都成年人了还害怕打针。 张哲源提示冯烁多喝水,像是在关心。而冯烁似乎也很听这个叔叔的话,马上倒了杯开水棒在手中,并小口小口地咂饮着。 在张哲源的记忆里,自己向来是很少生病的,即使偶尔感冒也从不打针吃药。自从2009年秋天,他感觉体质开始下降,做点力气活就会出一身虚汗,程度严重时接近挥汗如雨,并且时常感冒。 为提高自身免疫力,增强体质,来到邯市后,张哲源一直坚持煅炼身体,每天早晨坚持跑步。就有一次,他从体育场跑步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六子,六子在他身后喊起来号子:“一二三四。”冯赋林听说后,就兴致勃勃地和张哲源商议。说:“张子,听六子说,你天天早上去体育场跑步,以后别去跑了,门市上有羽毛球,每天早晨咱七点半在门市上集合,打一个小时羽毛球咱再开门。” 张哲源爽快地答应了,第二天七点半准时到了门市,而迟迟不见冯赋林的影子。直到八点半左右,冯赋林才露面,见到他就似抱歉地说:“今天早上睡过头了,醒来都八点了,吃过早点都啥时候了。明儿,咱明天再见。” 张哲源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拒绝道:“算了!明天我还是坚持跑步吧!” 冯烁吃了药就上楼休息了,上楼前母亲叮嘱她五点之前下来去幼儿园接杰杰。 去幼儿园接杰杰,冯烁倒是很乐意,只是有时回来会撅着嘴跟妈妈说:“人家老师说,以后不让我去了。”栗云帆则笑道:“可能是嫌你年纪小,怕在路上出什么事。” 门市上又剩下栗云帆和张哲源,两人没什么事,便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家常来。一般都是栗云帆发问,张哲源回答,聊的都是一些有关张哲源的事,家庭啊,婚姻之类的问题。当问到张哲源为什么还没结婚时,他只是勉强带着一副笑容说:“对这方面已经心灰意冷,心早已经死了。”栗云帆则逗他开心:“心死了,拿火烤烤,咱门市上火机多着呢!” 哲源莞尔笑了一下,俨然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栗云帆突然问他:“张子,你是不是感冒了,听你这几天说话声音也变了。” 哲源愣了一下说:“是感冒了,平时扛两天就过去了,这回也不见好了。” 栗云帆关心道:“别扛了,快拿点药去吧!这又是一阵子感冒。你冯哥也感冒了,你看冯烁也感冒了,杰杰还一直咳嗽。” 哲源微笑着点了点头,如果不是怕自己的感冒再传染给栗云帆和杰杰,他还打算再扛两天。同时他也觉得和冯烁真是默契,自己感冒,冯烁也感冒,想到这不由得就笑了笑。 第十章 无“家”可归 冯赋林新买了一套房子,一直忙着装修的事,门市上的生意一直由妻子栗云帆管理。而栗云帆也是无分身之术,既要打理门市上的生意,还得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真是疲于奔波。大多时候,都是六子和张哲源在守门市,而六子隔两天才来上一次班,只有在星期天,冯烁才会在门市上出现。 美胜百货门市每天在八点半左右开门营业,一些老客户往往会在固定的时间来取货。客户老刘是最勤快的,几乎每天九点之前必到,有时比老板和张哲源来得还要早。为此冯赋林没少和老刘寒暄,夸老刘是个好同志呀,说每天第一个到门市上取货的客户有奖之类的话。老刘就会笑着问:“有什么奖?”冯赋林就把话转回来说:“老刘是个好同志。” 客户老锁一般在中午十一点钟至十二点这段时间来,差不多就是吃午饭的时间。几乎每次来了都会先问一句在店的人吃饭没有。如果栗云帆在,就会直接说吃了或没有;如果冯赋林在就会跟真似的说:“走,吃饭去,我请客。”老锁也当真似的问:“吃什么?”冯赋林则笑道:”小米粥管够。”老锁则很挑剔,幽默地说:“不是苏格兰打卤面俺不吃。” 老谢两口子通常会在午饭后来取货,取了货还会和冯赋林、六子斗一阵子地主才会去走。老谢媳妇闲着就和张哲源聊天,询问他的一些家庭状况,传授一些做饭、炒菜之类的真经与他。六子不在的时候,冯、谢两人就会把张哲源拉上赌桌,张哲源也勉强地逢场作戏,小玩上几把,可是逢赌必输。 招人烦的是老张,总是在傍晚关门的时候来报到。来了之后,首先就是想着占点小便宜,跟冯赋林要烟抽,在货物上讨价还价。而冯赋林总是讥笑老张,跟老张说:“我欠你烟抽吗,你在我这什么时候把价砍下去过?卖打火机的又不是我一个,在我这卖贵了,一个字儿——退。”老张是个特别细心的人,也可以说他挑剔,对于每样货物都精挑细选,磨蹭起来往往就到了天黑。害得每个人都回不了家,吃不了饭,一起跟着挨饿。可张哲源依然面带微笑,对老张敬重有加,但是长此以往,张哲源对老张也就失去热情了。 这天,六子和哲源在门市上值班,客户老锁如往常一样来进货,并问候两人是否吃饭。 六子寒暄道:“等着你吃苏格兰打卤面呢!” 老锁问哲源:“张子,我和六子去吃苏格兰打卤面呢,你去不去?” 张哲源戴着耳机正在听歌,一边享受着音乐的美妙,一边微笑着说:“我都等了一个世纪了,连面汤还没喝上呢!” “今天咱加两个鸡蛋,去不去?”老锁像动真格儿的似的,见张哲源似笑非笑,似理非理,就不高兴了。于是以老板的语气斥责道:“上班时间别听歌,上次冯老板没说你呀?说你多少次了就是不听。” 张哲源想到一个叫屡教不改的成语,顺口改了一下,得意地说:“屡说不改。”他把屡教不改的“教”字改成了“说,”这样一来跟现实的谈话更贴切了。 说者无意,听者好像有心,老锁突然耷拉下脸来,看了张哲源一眼。恼怒地说:“信不信我一脚把你踹出去?” 张哲源就有些不明白了,老锁怎么突然生气了呢?他愣了一下,突然醒悟,敢情老锁是把屡教不改的“屡”字当作“驴”音来听了。他难为情地解释:“你太敏感了吧!没听说过屡教不改呀?” 六子大笑起来,应该是听明白了。 这一笑倒无所谓,老锁倒有些难堪,人也就变得沉默了。自此,老锁很少再和张哲源说笑了,碰上机会也会奚落张哲源一番,大有一雪前耻的念头。 门市上总是充满无聊的寒暄,表面上彼此阿谀逢迎,相互标榜,暗地里却勾心斗角,相互猜疑,只怕会陷入对方的圈套。张哲源身在其中,已经不闻其臭,也懒得去理会这些事情。 张哲源租房的地方——煤市胡同开始拆迁,在短短几天内就变成了一片废墟,一些没来得及搬走的住户就被困在了其中,岌岌可危。一大早,张哲源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和物品,一趟一趟往美胜百货门市上搬。门市开门后,冯赋林就询问起他找房子的事。 张哲源抱怨道:“拆得太快了,说拆还真拆,我这还没找到房子呢!” 冯赋林说:“早叫你提前找房子,你不找,看这下难了吧,还得现找。” 张哲源苦笑着:“房东说拆不了拆不了,拆了好几年了一直没拆成,谁知道说拆拆了。” “形势,你不看今年的形势呀!到处都在拆房。”冯赋林渲染气氛,“再说了,房东的话能听呀,你住一天,他就得一天房钱。” 哲源表情沉重,长长地叹了口气:“冯哥,今天我请一天假去找房子。” 冯赋林愣了一下说:“你下午去吧!下午门市上没什么事,中午门市上忙,我还得去买材料装修房子。” 做为职工,张哲源没什么异议,一直默默地服从老板的安排。 这天是星期天,冯烁早早来门市上帮忙,看到门市上包裹、背包、行李箱、锅碗瓢盆堆了一地,就特别吃惊。不过,吸引她眼球的是那套电脑和音响。当知道这些物品的主人是张哲源时,冯烁就好奇了。 在冯烁的眼里,张哲源一直是个勤劳朴实的人,平时话不多,眼睛有时还很忧郁。现在她发觉在这个叔叔似乎还顶着一颗智慧的头颅,就像传说中的励志人物,男主角。冯烁坐在马扎上,目光停留在张哲源身上,和第一次见到哲源时的表情差不多,只是突然感觉到这个叔叔变得神秘了。 下午,张哲源骑上常接送杰杰的那辆自行车在门市的周边地区找房子。所到之处,不是要拆迁,就是房租太贵,以他微薄的工资根本负担不起这个消费,结果失望而归。冯赋林提议道:“要不先住在我新买的楼上,等你找到房子再搬。只是楼上现在正在装修,到处是尘土,你要是不嫌乱就先在上边住着,等找到房子再搬。”可等到傍晚往楼上搬时,冯赋林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拧着眉头又说:“张子,你找个旅馆住一下吧!楼上正装修呢,乱槽槽的,连坐便器还没安呢,你晚上解手再下楼找厕所?” 听冯赋林这么一说,张哲源的心情就从高岸跌入了深谷。本来他还想晚上登高楼观看都市的夜景,看来一切都是空欢喜了。 晚上,张哲源找了一家网巴做为自己栖息地,既可以娱乐,又得以安身,也算得上一举两得。当第二天,当冯栗夫妇得知他的情况时,直夸他会打算。 每当有人问张哲源在网上经常干什么,玩什么游戏的问题,张哲源就会这样说:“我从不玩游戏,也不会玩游戏,一般只是看电影、听歌。” 在张哲源看来,玩游戏是在浪费时间,一种消极的慢性自杀。大多时候,他也只是在网上挂qq、听歌、看电影和网络小说、查阅和写作有关的资料,似乎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因为他清楚得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个青春可供挥霍了。 第十一章 无法预知的烦恼 清闲的时候,张哲源常常会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静静发呆。为了挖掘记忆深处的灵感,他的思绪常常会飘忽到过去,眼神有时也会显得恍惚。他有个坏习惯,生活中总是丢三拉四,为此还闹出不少笑话。 冯栗夫妇总是高兴地和他说:“自从张子来了以后,咱门市上总是热闹地没法儿,红红火火的,哪一天要是你不在,就觉得咱门市上冷冷清清的,闷得慌。” 这些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因为张哲源丢三拉四是出了名的。像锁门不带钥匙,倒水不盖壶盖儿,有时骑自行车从门市上走的,回来就变成了步行等等这些离谱的事他都做得出来,随手丢东西更是家常便饭。为此,栗云帆常常乐得眉开眼笑,冯烁在时也会笑他这个粗心大意的大哥哥,大叔叔。 “张子,壶盖儿又没盖。” 冯赋林一句话将张哲源从沉思中唤醒,真是要哭笑不得了。张哲源回过神来,看着热气从暖瓶中往外冒,不好意思地笑了。 “张子,你不能再这样了,干啥得留个后手,用过的东西不能逢哪放哪。”冯赋林看似有些啧有烦言了,但是还是面带微笑,“像制版用的感光胶、网布、刮斗、剪子,你扔得哪都是,我还得跟在你后边侍候你。”接着又提议:“咱这样吧张子,以后再出现这种丢三拉四的现象,逮住一回咱罚五毛钱,凑够五块钱咱买瓜子吃。也包括我在内,你看行不行。” 张哲源的目光转动了一下,然后笑了一下就同意了。 冯赋林继续说:“咱罚钱不是目的,为了是改掉这个坏习惯,小事不注意往往出大错。” 客户老锁不声不响地进了屋,问:“领导们又商量啥国家大事呢?” 冯赋林招呼道:“最近送得怎么样?” 老锁叹着气说,“不好送啊!竟争太厉害了,客户都叫别人抢了。” 冯赋林笑着问:“老刘抢你户了,还是老谢两口子抢你户了?” 老锁似自言自语地说:“送价都送得太低,都图个不闲啊!” 见老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张哲源就要上前开导几句了。他乐观地跟老锁说:“你们送货的人什么时候要能集中到一起开个会,把这个送货价都统一一下,要送多少都送多少。” 老锁耷拉着一张苦脸,乜斜地看了张哲源一眼。说:“早上没刷牙吧,满嘴口臭。” 说到这,张哲源也是满脸苦相,叹着气说:“咳,别提了。我住的地方拆了,还没找到房子,这几天一直睡在网巴。白天上班,晚上上网,这脸光想没地方洗,哪有地方刷牙!” 说完,张哲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漱了漱口又回了屋。栗云帆提醒他说:“张子,老锁拐弯抹角损你呢!” 张哲源猛然明白过来,面目一点点在扭曲。他苦笑着跟老锁说:“领导是不是还记着仇呢!上次我不就是说了句屡“说”不改呀!俺这没意,你愣往心里去。” 栗云帆随后问:“张子,什么驴说不改呀?” 本来老锁就一脸苦相,经张哲源这么一说,栗云帆这么一问,脸上就更没神色了。 张哲源没有褒贬人的习惯,更不想得罪人,于是微微一笑对栗云帆说:“没事没事,说笑呢!” 经过这一次无聊的寒暄,冯赋林似乎抓住了哲源什么把柄,等老锁离去,栗云帆上楼做饭后,他就心机重重地跟张哲源谈起心来。 冯赋林问道:“张子,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看你平时干活、做事,好像都不在状态?” 张哲源沉默了一下说:“压力,思想压力。” 冯赋林很好奇:“你年轻四季的有什么负担有什么压力?” 张哲源笑了一下,淡淡地说:“这压力应该和年龄没什么关系,有思想才会有压力。” 冯赋林冷笑了一下,似在顾虑什么。然后若有所指地说:“你以前肯定经过什么事,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就是你的脑子反映少慢点。” 张哲源的表情一下变得沉重起来,瞬间又阴晴不定,想冯赋林这么说,分明是在公然侮辱自己。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面部的每一根毛细血管在膨胀,似乎快要撑破他的脸颊,甚至能想象到自己摇摆挣扎的窘态,难堪的脸色。 见张哲源满脸的不悦之色,冯赋林接着说道:“或许你以前不是这个样,我这说话也有点儿直接,你也别问心里去。” “以前。”张哲源试图解说,可说了两个字却又闭口不言。他发觉这种解说是多余的,等于自取其辱。他想,与其让他人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傻,还不如自已说出来,省得让别人瞎猜想。他绷着嘴,冷笑着说:“以前,以前傻。” 冯赋林的话让张哲源心里特别恼怒,无异于逼他离开,所以这天下午,张哲源不再是去找房子,而是直接去找工作了。 傍晚,张哲源返回门市,见冯赋林和一个青年胖子在谈装修房子的事。这个青年胖子叫田信,是冯赋林的外甥,冯赋林新买的房子都是外甥田信一手设计和装修的。冯赋林很信任他的这个外甥,人工和材料都委任田信全权作主和包办。 见张哲源回来,冯赋林亲切地笑着说:“找到房子了!” “没有。”哲源带着一丝浅笑说,“不过倒是找到工作了。” 冯赋林的笑容慢慢僵住了,不自然地问:“什么工作?” 张哲源神秘地说:“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谁帮你找的?” “俺堂弟。” 冯赋林谨慎起来,脸上的肌肉一点点在绷紧,似乎在担忧,然后心不在焉地又和外甥田信探讨起装修房子的事。 见两人很忙,张哲源又插入一句:“冯哥,你们先聊,我先把东西从库房拉过来。” 张哲源以找到工作为由,突然要离开,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不仅平时嘻嘻哈哈的冯赋林变得谨慎起来,就连栗云帆美丽的笑容也消失了。门市上好像突然沉静下来,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不自然,闪烁不定。冯赋林还在和外甥田信小声地探讨装修房子的事,似乎也没把哲源离开的事放在心上。 “没想到咱们的缘份这么快就到头了。” 张哲源突然感慨起来,想打破这种压抑的局面。他这话是对着栗云帆说的,而栗云帆却板起面孔,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不言不语。 冯赋林这才扭过脸来和张哲源谈离开的事,并指责道:“张子,你不仗义呀,不能说走就走呀!最起码得给我点儿找人时间呀!” 张哲源气定神闲:“我得现实点呀,我都在这站不住脚了还待在这干什么。” 冯赋林突然换了语气说:“你看张子,这一月我打算给你涨工资呢!” 张哲源面不改色,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这和涨工资没关系。” “不就是房子的事吗,我给你找。” “今天晚上我就不想睡网吧了。” 见张哲源态度坚决,冯赋林只好和颜悦色地安慰。说:“我知道我最近装修房子没顾上你找房子的事,知道你在网吧睡不舒服,但你也得体谅我呀!” 张哲源最怕别人来软的,冯赋林几句软言温语几乎让他妥协。但想到冯赋林那番侮辱性的话语,他还是要决意要离开。说:“冯哥别劝了,我去意已决。” 栗云帆一直沉默,终于忍不住性子了。怒道:“俺要是知道他在这干不长,一开始俺就不叫他在俺门市上干。你肯定找到工作了,找不到工作也不说走。” 张哲源知道这次做事欠考虑,离开的理由过于牵强,心里觉得这事也不该这么做。他没和栗云帆争辩,也从不和女人争辩。 “闭嘴。”冯赋林冲妻子吼道,“怎么说话呢,上楼走吧!” 栗云帆横眉冷目,拂袖而去。 见冯赋林苛责妻子,张心里特别过意不去,因为自己而让栗云帆受了委屈。一直以来,他和栗云帆的感情就很好,栗云帆一直把他当个孩子看待,卖了东西总是让他吃,他也把栗云帆当作自己的亲嫂子一样,一直管栗云帆叫嫂嫂,和这个嫂嫂无话不说。 屋里的气氛僵住了,一时有些不尴不尬,每个人都沉默了。 一阵温和的铃声响起,张哲源从兜里掏出手机向门外走去。一会儿后回到屋里说:“冯哥,俺堂弟催我呢!” “不行不行,张子说什么也不能走。”冯赋林还是执意挽留,“你就对你堂弟说,俺老板在道上有人,不让我走。” 张哲源依然面不改色,说:“那冯哥扣我工资吧!” 冯赋林无语,一筹莫展。 要说在道上有人,冯栗夫妇、六子、老锁都知道张哲源有这方面交际。 春天的时候,哲源刚到美胜百货门市不久,一次去冯赋林租赁的库房去打水,和库房附近的一家旅馆的老板发生了摩擦。旅馆老板倚仗自己是本地人,特别专横跋扈,傲慢无礼。盛怒之下,哲源向一个叫许飞的人打了一电话,叫此人带些人来,要以暴制暴,教训一下旅馆老板,以泄私愤。打电话时,栗云帆和老锁在跟前,清楚得听到这个叫许飞的人,在电话里是多么得霸气,慑人心魄。 这个叫许飞的人是哲源的一个表哥,哲源刚到邯市时,这个表哥就对他说,如果有人欺负他,打电话就行了,打架有的是人。这个表哥到底在邯市是做什么的,其实连张哲源自己都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表哥在邯市还是有些势力的,就是自己的一张王牌。 商人都以和为贵,冯栗夫妇,两人极力阻拦哲源,以息事宁人。在冯栗夫妇的一番劝说下,哲源这才罢手。其实他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以至于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伤人又害己。 现在哲源要走,冯赋林虽然极力阻拦,却又不和他撕破脸,看来对哲源之前的那个表哥还是有几分顾忌的。 这时,一直静观其变田信不慌不忙插上一句。说:“我以前在渚河路内燃机家属楼的房子还没到期呢,那个谁住不住?” 听外甥这么一说,冯赋林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喜色,如释重负。“这不找到房子了嘛,还走什么。”他笑呵呵地跟张哲源说。 其实张哲源的本意并不想走,是冯赋林把他逼到了这步,要走其实他觉得心里好像也有几分舍不得。 张哲源装作一副很平常的样子,淡然视之。欲送还迎地说:“房租贵了我可不租。” 冯赋林大方地说:“房租我给你出一半,这月我再给你涨工资。” 见张哲源不走了,冯赋林这才松了一口气。笑道:“张子,你刚才说让我扣你工资,我怎么能啊?就算我留不住你,工资这钱一分钱我也不能少你的。” 张哲源沉默了一下,认真地说:“那咱们就当今天这事没发生过。” 虚怀若谷的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张哲源是否又能做到,不愉快的事会不会再次发生。 当夜,张哲源就搬到了田信说的那个地方——渚河路内燃机厂职工家属楼。他听冯栗夫妇说过,冯家以前的门市就坐落在这个楼的一角,这是他们起初创业的地方。但是他听冯栗夫妇说到最多的还是冯烁,想到这,张哲源也不会觉得陌生。 内燃机厂职工家属楼是一栋三层楼的建筑,外表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一层临路的房子大多都是门市和商店,楼道的内部是一条长过道,两侧为住房。哲源住三层向阳的一面,窗外正好有一颗高耸入云的梧桐树,夏天的时候可以遮阳,午夜睡醒后,还可以聆听风吹梧桐叶的哗哗声,是理想中的住房,只是他觉得离上班的地方远了些。 刚搬来时,哲源每天早晨跑步去上班,傍晚安步当车散步回来。天气渐渐变热,就要进入暑期,步行也不是长久之计,他想要买辆自行车,却苦于腾不出时间。 生活中虽然有很多无法预知的烦恼,工作虽然也很忙,可并未影响到哲源挖掘记忆深处的灵感。逝去的日子常在他灵活的十指下跃然“屏”上…… 第十二章 争强好胜 中都成公司前空旷的土地上,小草已经发芽,远远地看上去已秀出绿意,比张哲源初到公司时景气了很多。在他的记忆里,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明媚的阳光,这样灿烂的日子已经都有两个多月了。 江花发现王若华对张哲源似乎存有好感,觉得有些意外,只是不明白两人是否能够挣脱世俗的绳索,勇敢的面对一切?起初她只是那么随口一说,没想到王若华竟还当了真。 水池前,江花正在洗衣服。张哲源端着一个脸盆走过来,礼貌地问候道:“一段时间没见,回家啦!” 江花笑了一下,夸奖道:“真聪明。” 张哲源撅起嘴:“听你的口气,好像是在夸一个孩子。” 江花笑出声来:“你本来就是个孩子嘛!” 张哲源无奈地笑了笑,从兜里掏出身份证递向江花。说:“为了让你以后不再叫我孩子,请看,这是我的身份证。” 江花顺势䁖了一眼,就把张哲源的手推了过去:“我不信这个,身份证都可以造假。” 见江花不信,张哲源只好一笑了之。 江花转移话题。问道:“给谁洗的毛巾?” 张哲源轻微叹了口气:“书记的。” 说曹操曹操到,书记张志强怒容满面地从两人身后杀过来。“小伙子,我让你洗的是毛巾,不是抹布。”张志强责怪张哲源,留下毛巾就回了书记室。 张哲源舌挢不下,第一次见张志强动怒。 江花笑着说:“张书记生气了。” “没事儿。”张哲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咱不是也姓张嘛!张书记都说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哩。” 江花笑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问:“小张现在应该有对象了吧!” 张哲源猝然笑了一下,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现在有对象了?” 江花眨了眨眼睛说:“猜的呗!” 张哲源故意叹了口气:“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本人至今单身。” 江花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自言自语嘀咕着:“单身?单身就好!” “嗯?”张哲源突然不明白了。 江花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是说,既然你没对象,那我给你说个媳妇怎么样?” 张哲源喜不自禁:“看,又来,我就知道你在逗我。” 江花投石问路,而张哲源却欲盖弥彰,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微妙。 这天傍晚,张哲源和往常一样送走了中都成公司的班车,在会议室又看了一阵子书,才回生活区宿舍。 从会议室出来,张哲源顾视了一下左右,就径直往生活区宿舍走去。在承德玉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他看到王若华楚楚动人地站在门前,而且目不转睛地看过来,面若桃花。此情此景,不禁让张哲源浮想联翩,惊喜交集意。他干脆挺直了腰板,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不知不觉,两双青春的眼睛渐渐交织在一起,传递着愉快的信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张哲源和王若华似乎都没有逃避的意思,也许惟一悸动的是潜藏在心内的甜蜜之意。 快要走到王若华面前时,张哲源却突然败下阵来,脑袋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转眼又看向一边。王若华浅浅笑了一下,看着他拐进了陈昌旺的办公室才退回屋内。 陈昌旺办公室内,张哲源跟变戏法似的,在陈昌旺面前亮出一个桔子。“给你的。”他微微一笑和陈昌旺说。 陈昌旺好奇地问:“从哪儿弄的?” 张哲源笑眯眯地说:“下午公司开会,我打扫战场留下的。” 陈昌旺又问:“你吃了吗?” 张哲源点点头:“吃了。” 张哲源又在撒谎了,明明是自己舍不得吃,还惦记着陈昌旺请他吃饭的事。如果不是他囊中羞涩,每月支取的生活费有限,他早还上陈昌旺那份情谊了。 陈昌旺会心地笑了笑,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看着点屋子,我去生活区打壶水。”他拎起暖瓶对张哲源说。 陈昌旺刚让位,张哲源就迫不及待地坐到电脑前,操控鼠标点击了一首歌曲来听,然后又打开了单机游戏。 歌声吸引来一位不速之客,隔壁田园建筑公司的秘书李新田听到歌声后就不请自来。 李新田二十来岁,跟张哲源年龄相仿,只是体格比张哲源要强壮。“玩的什么游戏?”李新田走上前微笑着问张哲源,显得彬彬有礼。 张哲源哦了一声:“连连看。” 李新田提出请求,微笑着说:“我玩会儿。” “好的,”张哲源也微笑着,“我打了这一关。” 霎时,李新田的脸色骤变:“起来,这屋也是你能来的。” 张哲源放开鼠标,看着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的李新田,不由得怒火中烧,自尊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他觉得李新田藐视的不仅是自己一人,而且连带整个三杉欣欣家园的民工,甚至是全国上下的建筑工人。 张哲源压抑住心中的怒火,仍然保持着心平气和的态度。他反问李新田:“请问,你是这屋的主人吗?” 李新田更加傲慢无礼,不可一世:“我数一到三,你给我出去。” 两人各不相让,看来一场争斗是在所难免了。 张哲源站起身来,把椅子向旁边推了推,腾出空间随时准备出手。他冷笑着说:“今天好热呀!” 说着话,张哲源就开始脱自己的衬衣,可是手肘不经意地蹭到李新田,李新田一拳就挥了过来。 张哲源向后一个趔趄碰到椅子上,险些摔倒,顺手绰起椅子就向李新田砸去。李新田用手臂护住头部,椅子就硬生生地砸在他的脊背上,随之又滚落到复印机旁,差一点撞到复印机。如果碰坏了复印机,那是用张哲源一年工资都赔偿不起的。 两人在屋里抱作一团,打得不可开交,碰得桌椅吱吱作响。李新田猛一用力,把张哲源推到桌子的一角,张哲源双目圆睁,显然撞得不轻。空气恰巧就在这节骨眼上僵住了,屋里突然平静下来,清楚得可以听到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我怕你了,我出去。” 张哲源皱着眉头,看着李新田专横跋扈的嘴脸着实不可理喻,甚至觉得羞与为伍。他这才把举在手中的酒瓶慢慢地放回到桌子上,双手也松开了李新田。 李新田也收手作罢,漫不经心地转过头,谁料猛然一拳又挥了过来。张哲源毫无戒备,硬生生挨了一拳,又被李新田揪住头发就往门外拉。 李新田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小子,你砸呀!” 对“敌人”的仁慈,换来的却是对自己的残忍,这让张哲源万万没有想到,这也给他上了一课。此时,张哲源已经怒不可遏,头发被李新田揪着,于是照着李新田空虚的肋部就是两拳。李新田挨了两拳,闷哼两声,又被张哲源顺势推倒在地,想要翻身却被压得动弹不得。 曲洋三建公司负责人牛如德恰巧路过,赶忙来劝架,上前去拉张哲源,可怎么拉也拉不起来。张哲源粘着李新田,死活不放手,不会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又有一些路过的人停下来看热闹,其他建筑公司的员工也相继从办公室走出来观看,没有人再上前阻拦,都只是坐山观虎斗。 “张哲源,松手,起来。” 陈昌旺打水回来,看到张李两人滚倒在地,忙放下水壶和牛如德一起劝架,合两人之力才把张哲源拉起来。然而滑稽的一幕出现了,张哲源一只眼睛被打得铁青,众人有目共睹,明明是他占了上风,吃亏的却是他,围观的人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刚离开一会儿,你们就打起来了。”陈昌旺呵斥张李两人,又问张哲源怎么回事。 “小子,这事儿没完。” 李新田怒吼着,又踹向张哲源。张哲源回敬了李新田一脚,又要向前挺进。 陈昌旺上前拦住:“还没打够啊?” 张哲源说:“我鞋,我鞋还在屋里呢!” 陈昌旺看张哲源蓬头乱发,眼睛被打得铁青,又低头看他赤着脚,脚已经被办公室前花池里的花刺扎破。一时间,陈昌旺这心里又气又心疼,于是说:“先回去吧,待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张哲源鼓动着下巴,余怒未消,又瞪了李新田一眼才走开。 李新田冲着离去的张哲源又喊道:“小子,别让我再看到你,有一天,我灭了你。” 张哲源猛地回过头来,指着李新田的面孔说:“我等着你呢!” 不远处,王若华置身于围观者当中,一直发愣。平时勤劳、风趣、温文尔雅的张哲源打起架来竟然如此野蛮,真是让她难以置信。张哲源猛然回头的眼神,倔强的面孔,以及挥手的动作,都倒映在王若华的眼睛里,她看到一个桀骜不驯,争强好胜的男孩子。 第十三章 吃亏是福 夜幕笼罩下来,陈昌旺拎着一双布鞋向曲洋三建民工宿舍走去,还没到张哲源宿舍门口,陈昌旺就听到张哲源熟悉的声音。 张哲源在宿舍内说:“痛快,今儿打得真是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 陈昌旺进入民工宿舍,训斥道:“张哲源,又嚷嚷什么呢?还没打够啊?” 屋内张哲源的几个工友愤愤不平,都嚷嚷着要去找打人者,为张哲源鸣不平。张哲源和这几个民工平时相处得不错,从初春到夏天,他们一起同甘共苦,亲如兄弟,见张哲源受欺负,哪能善罢甘休。 陈昌旺看了看张哲源的伤势,关心地问:“有事没有,出去上诊所看看。” 张哲源轻描淡写地说:“没事儿,小意思。” 陈昌旺把鞋放下就要走,又叮嘱张哲源:“有事找我啊!”。 张哲源把陈昌旺送到门外,回头看了看几个工友。平静地说“有代、喜兵,小云,没事了,没事了,快吃饭去吧。” 屋内还有一个年少的大男孩儿坐在床上一言不发,只是担心地看着张哲源受伤的眼睛,单纯懵懂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大男孩儿叫叶建营,是张哲源的老乡,第一次出门打工,从初春到夏天一直都跟着张哲源。 其中一个虎背熊腰,身体壮实的民工叫张有代。“建营,你老乡哲源让人打了,你怎么还当作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问问你老乡有事没有,用不用到诊所看看。”张有代走到叶建营身前,带着责怪的语气问。 经张有代这么一说,叶建营这才慢慢站起来,又坐到张哲源床头,有些胆怯地问:“哲源,用去看看不用?” 张哲源微笑着说:“没事儿。” 看着只有十七岁的叶建营温顺的像只绵羊,张哲源仿佛看到自己曾经刚出门打工时的样子,单纯而又懵懂。 经过一夜的熬痛,张哲源的眼睛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肿得更厉害了。中都成公司的人见他就问怎么搞的,他随口说是碰的,如果再追问下去,他肯定会说实话。 公司经理室内,张哲源正埋头拖地,想用头发极力掩饰自己受伤的眼睛。经理乔蓝祥端坐在椅子上,无意中看到张哲源铁青的眼眶。于是关心地问:“小伙子,眼睛怎么了?” 张哲源停下手,慢慢站直身子。有些扭捏地说:“不小心,碰了一下。” “打架了吧!”乔蓝祥笑呵呵的说,“和我年轻时一个样,争强好胜。”见张哲源默认,乔蓝祥突然又莫名的问道:“小伙子穿多大号鞋?” 张哲源愣住了,不知其中的意思,看着乔蓝祥大腹便便,像一个弥勒佛一样,慈祥地笑着,一点架子也没有。他却克恭克顺,生怕说错话。他说:“四零四一都可以。” 乔蓝祥起身走进卧室取出两个鞋盒,又微笑着说:“这有两双鞋,一双我穿过了,一双我穿上有点小,你拿去试试看能不能穿?或者送给你的工友也行。” 张哲源接过鞋盒,呆立在原地,感觉一股暖意在体内蔓延,几乎让他忘记了眼睛的肿痛。 微风掠过小路,苍翠的月季花轻轻摇摆,好像在炫耀中都成公司前惟一的风景。 公司前仍然是张哲源忙碌的身影,正在挨门逐户地打扫卫生。渐渐接近接近玉泉公司的办公室,张哲源不经意地注意到王若华正伫立在门前,在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过去。王若华的目光闪烁着哀怜的讯号,张哲源能感觉到她在为自己的肿胀的眼睛而担心,甚至是感同身受。 不知不觉,两双青春的眼睛又交织在一起,默默无语,却胜似任何关心和安慰。 张哲源是个要强的人,不希望被同情,尤其是来自一个女孩子的恻隐之心。他闭上眼睛,低下头,不愿意让王若华看到自己糟糕的伤势,而影响她多愁善感的内心。谁知他越是如此,王若华的表情越显得担心和揪结。 水池前,张哲源正在冲洗拖布,陈昌旺走过来问候他的伤势。情况不容乐观,肿胀的面部几乎覆盖了张哲源半边脸颊。 张哲源是在陈昌旺办公室受的伤,陈昌旺心里很过意不去,然而除了关怀和问候,陈昌旺也希望能为张哲源做些什么。虽然如此,陈昌旺还是想知道张哲源和李新田打架的原因。 “昨天到底为什么打架?”陈昌旺带着满是责备的口吻问,“看你平时挺斯文的,打起架来这么野蛮。你知道吗?你们昨天差一点砸到复印机,砸坏了,别说我丢工作,你一年工资也陪不起。” 提到打架的事,张哲源心里还是余怒未消。他保持着平静地心态说:“当时你没在,如果你站在我的立场,相信你也会出手的。” 陈昌旺继续说:“你明知道打不过他,还要和他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吃亏的。” 张哲源突然变得亢奋起来:“我就是在吃亏中长大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会说出这样不招边际的话。 话音刚落,张哲源就觉得身后有人走来,听声音已近在咫尺,而且是平时最熟悉的脚步声。他惊慌地侧过头,见王若华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他顾不得看王若华的美丽面容,也不再和陈昌旺斗嘴,只是下意识地拎起拖把就走,落慌而逃。这和昨天打架的张哲源简直大相径庭,判若两人。 是什么原因让张哲源的举止前后有如此大的反差,在王若华的面前总是表现得很惊慌。抛开感情外,只能用“在意”两个字来诠释,张哲源很在意自己的言谈举止,尤其是在王若华面前。 如果不是耳闻目睹,王若华是绝对不会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如此倔强,刚毅的人。那些只有出现在电视和书籍里的人物,竟活生生的刻画在现实的生活中,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灵魂被深深地震憾着,仿佛被张哲源倔强的性格强烈地感染了,内心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息。 从那天起,王若华就像中了魔法,在青春懵懂的岁月里迷失了自己,爱情往往就这样发生了。 时间飞快地向前推进了十多天,王若华终于又看到了张哲源那张完好如初而又略带稚气的脸庞。过去的一场小小风波,对他来说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丝毫都没有在意过。只是有一点王若华不明白,看似乐观的张哲源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开始变得害怕自己,不敢接近自己,已经不像刚遇见时那样从容大方了。 王若华坐在办公桌前只手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秋水般的双瞳中流露着心事。对面的江花摇头笑了笑,却是心知肚明,不忍心打搅。王若华居然对相貌平平的张哲源动了心,这确实是个意外,毕竟两人之间还是存在一定差距的。虽然在爱情上不讲究什么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江花也只是置疑他们往下发展的勇气和信心。 一辆轿车停在玉泉公司办公室前,鸣了两声笛,惊醒了心事重重的王若华,王若华这才回过神,匆忙拿起文件夹往外走去。 走到门外,王若华的眼睛就会下意识地望向中都成公司,张哲源常出现的地方,每每如此。她感觉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在响应自己的举动,不知道自己是身不由己,还是情不自已。 中都成公司前的临时岗哨上,张哲源正在和一个胖子保安聊天。当发现王若华的身影时,他的五官就变得鲜活起来,但是当王若华坐车接近,他的五官又安静下来。 在车上,王若华目不斜视,任由轿车拉近张哲源,又远离张哲源。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但是仍然感觉到了张哲源出神的五官,尤其是那双专注的眼睛。然而她还是不太不明白,张哲源为什么已经变得不敢靠近自己了。 胖子保安轻轻地碰了碰张哲源,冷不丁地说:“刚才那个女孩儿眼睛挺漂亮的。” 张哲源收回远去的目光,笑了笑,意思绝对是表示赞同。 胖子保安还有下文,又说道:“就是她平时总往这看,看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张哲源还是笑而不答,只是笑容中浮出几分苦涩和无奈。如果条件允许,他肯定会对胖子保安说:“别臭美了,哪儿是在看你,那是在看我。” “张儿!”公司质检室内质检员关铁顺向张哲源喊道,“叫一下实验室的于武。” 张哲源应声走出遮阳伞,中午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他直皱眉头。 公司对面,小路旁边有一间孤立的小屋,这就是中都成公司的砼块实验室。有时张哲源无聊的时候,也会在这个小屋闲坐一会儿,和实验员于武聊天。 实验室内,实验员于武正在填写实验报告。张哲源进屋说道:“于师傅,关工叫你呢!” 于武放下笔,眯着眼笑了,随后起身走出了小屋。 实验室内还有一个人,正冷冷地盯着张哲源,正是和他打架的李新田。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都以冷漠的目光注视着彼此,甚至是嗤之以鼻。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变得干燥,似乎弥漫着火药的味道,随时有可能再引起一场搏斗。倒是张哲源坦然地说了一句:“还打吗?” 李新田禁不住笑了一下,没好气地回应道:“打扫你卫生去吧!” 实验员于武刚好返回来,微笑着说:“你们是不打不相识。” 张哲源却不以为然:“打了也未必相识。” 李新田突然埋怨起张哲源来:“你小子出手够狠的,我这肋骨到现在还疼呢。” “彼此。”张哲源冷笑着,“我这眼睛还肿了一个星期呢!”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还是满脸地不屑,即使不做朋友,也不至于做敌人。 第十四章 涌动的青春 黑夜,一辆中巴车穿过三三两两的人群,驶出三杉欣欣家园工地大门。车内播放着劲爆的舞曲,张哲源和司机刘江伟在音乐的驱使下手舞足蹈,显得毫不惬意。“江伟,今天晚上咱们上哪儿?”张哲源大声地问司机刘江伟,生怕刘江伟听不见似的。 刘江伟也大声地回答他:“去房山工地拉点儿工具。” 张哲源特别惊讶:“房山?那什么时候回来呀?明天我还得上班哪!” 刘江伟嘿嘿笑了笑:“还不相信师傅的车技吗?十二点之前肯定把你拉回来。” “天天晚上跟你跑车,我都快变成夜猫子了。” “没事儿,大不了师傅还请你打台球。” 张哲源苦笑着,看来只能听天由命了,等待他的又将是一个刺激、难眠的夜晚。 中巴车载着舞曲一路狂奔,犹如脱缰的野马奔腾在辽阔的草原上。车内张刘两人特别兴奋,一路带着豪情逸致,显得忘乎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后,两人才渐渐安分下来,而且都有了困意,先后打起了哈欠。 刘江伟把车停在了路边,关掉舞曲又打开了收音机,并从兜里夹出一支烟。“徒弟,要不要来一支?”刘江伟和张哲源说话,见张哲源不作声,才发觉他早已进入了梦乡。 夜很静,凉风吹得路边的杨树叶哗哗作响,蟋蟀躲在草丛中吱吱地叫个不停,偶尔有车辆从中巴车旁驶过,又很快消失在夜里。 车内光线暗淡,张刘两人睡得很香,只有收音机在喋喋不休地讲述着情感故事,只是背景音乐如泣如诉,哀感顽艳。 睡梦中,张哲源好像受到了音乐的熏陶,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人就醒了过来。车窗外是陌生的环境,车厢内是伤感的音乐,他胸口一热,一时倒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 张哲源的意识渐渐清醒,听着伤感的音乐,生平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孤寂,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心间升起。自从遇见王若华,他感觉某些莫名的激素开始在内心滋生、蔓延,越发地不可收拾。他天真地想,是不是荷尔蒙在作祟。平凡的生活已经不能满足张哲源对爱情的渴望和幻想,他满心地希望,憧憬和向往,可面对现实生活,却又深感迷茫。 张哲源想要清醒点,不准自己再想入非非,索性就听起收音机来。听了一会儿后,他叫醒了刘江伟,中巴车继续前进。 夜去明来,太阳悬挂在东方,美好的气息依然弥漫在三杉欣欣家园工程上空,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水池前,王若华在默默地梳洗,旁边的刘江伟在默默地擦车,两人各忙各的,互不打扰。 远处的曲洋三建民工生活区一片安宁,王若华不时地引领而望,依然不见张哲源来上班。张哲源远没有初到中都成公司时那么勤快了,是她最近才发觉的,一般中都成公司的班车不到,是见不到张哲源的影子的,好像张哲源也在体会朝九晚五的“白领”生活。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和领导混熟了,变得懒惰了,也就无所忌惮了。 王若华遐想联翩,眼睛再次望向曲洋三建民工生活区。这次她没有失望,看着张哲源带着微笑迎面走来。 “嗨!” 张哲源走近水池,居然招呼了一声。 王若华很惊讶,手中的梳子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尽管她知道张哲源是在和身旁擦车的刘江伟打招呼,但心头还是一颤,怦怦跳个不停。 张哲源接着说道:“刘哥,我帮你擦车,待会儿让我把车开回生活区行不行?” 刘江伟嘿嘿一笑,说:“省省吧,还是我自己来吧!” 张哲源心里美滋滋的,只差连蹦带跳地走过水池,只因为看到王若华,奋外高兴罢了。 中都成公司的班车迎面开来,平稳地停在书记室门前。书记张志强第一个从车上走下来,还是那张和蔼的面容,一副方框眼镜。张哲源不得不佩服司机办事精干,连停车都知道停在哪妥当,这让他增长了见识。 张哲源向刚下班车的张志强问候:“来啦张书记。” 张志强哎了一声,并和蔼地笑了一下。 紧随其后的王虎城提醒张哲源:“张儿,会议室的水桶在车上,搬下来吧!” 张哲源应声,又向下车的安全员赵金明点了下头。赵金明笑脸迎人,很高兴地回敬他。 北市是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中心,讲文明,讲礼貌越来越展示着社会主义国家的良好风气,也直接衬托出一个人的内涵和修养。张哲源热爱祖国,也热爱每一个默默为社会主义建设做贡献的人。 天气灼热,骄阳似火一般炙烤着大地。当人们还在留恋春夏之际的旖旎风光时,炎热的夏季已经悄然无声地来临,人们别无选择,只能极不情愿地接受大自然的考验。 大热的天里,张哲源干脆把衬衣的短袖挽上肩头,嘴里依然哼唱着流行歌曲,工作中倒也自得其乐。他提着拖把从王若华门前经过,被迎面走来的陈昌旺一把拽住。“走,去我屋里看隋唐英雄传。”陈昌旺热情地说,挽着他的胳膊微笑着。 张哲源推辞:“不行,老陈说不让我去你屋了,再说了,上着班呢,让老陈看见非训死我不可” 陈昌旺热情不减,拽着住张哲源的胳膊就走:“那怕什么,走走走” 张哲源脚底好像生了根,任凭陈昌旺生拉硬拽依然寸步不移。陈昌旺只好放弃,并惊讶地说:“劲儿还不小呢!” 王若华在屋里注视着张陈两人,不知道两人拉拉扯扯地在干什么,但是看两人的亲密程度,想必友情肯定不一般。她觉得张哲源好像交友很广,有时见他和民工搭伙外出,时常还在保安室内和保安一起“狂歌劲武”,就连陈昌旺那般高傲自负的人也和他亲如兄弟一般。越是好奇,她就越想弄明白一切,去试着接近张哲源,去了解张哲源。 看着张哲源走向水池,王若华紧走几步抢在前头,满以为张哲源会凑过来搭讪。谁料张哲源不离不‘去’,只是站在一旁,并和自己保持着一定距离。 骄阳下,小路上蒸气翻腾,两人的身影非常醒目。最终张哲源也没向前跨出一步,王若华满心地指望渐渐落空,只好端起满溢的水盆离开。 午后,天气热得更是铄石流金,简易的民工宿舍内似蒸笼一样,闷热得令人喘不过气来。张哲源无法午睡,只好到陈昌旺的办公室消暑。 陈昌旺的办公室内播放着刘若英的歌曲——《很爱很爱你》,张哲源轻轻地跟着呵唱,感受着优美的旋律,并时而跟陈昌旺聊上几句。两人聆听着音乐,有说有笑,闷热的天气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愉快的心情。 陈昌旺有节奏地抖动着衬衣,突然冷不丁地说道:“我有一个女同学和你一样,也很喜欢听这首歌。” 张哲源哦了一声,问:“现在在北市吗?” 陈昌旺有点儿纳闷儿,实在不明白张哲源话中的意思。紧张地问:“问这个干嘛?” 张哲源笑着说:“这么敏感,我是想有机会一定要见见。” 陈昌旺也笑了,打趣道:“过几天就来,到时别见了人家女孩子转身就跑呀!” 说起歌曲,那可是张哲源情有独钟的爱好。他喜欢听歌,也喜欢记歌词,不少脍炙人口的佳句他都摘录在笔记里。他感谢音乐,在他飘泊的岁月里一直陪伴着他,鼓舞着他。如果有一天,音乐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他不敢想象生命将枯萎成什么样子。可就当前这首《很爱很爱你》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从而改写了他平凡的生活。也让他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失,什么是得。 陈昌旺询问起张哲源打工的日子,建议他学点技术,说建筑圈内没有他的出路。 自己的出路在哪,未来又是什么样子,张哲源从来没有刻意地去想象过这个问题。尽管他知道一切不可能一帆风顺,风风雨雨还是要经历的。他仅仅是付之一笑,说道:“没有想过要学什么技术,也没想过要干一辈子建筑。” 陈昌旺好奇地问:“那你想干什么?” 张哲源的神情很坦然,权释着坚定的信念:“走自己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只要能实践,也算实践了活着的价值。” 陈昌旺非常不屑:“废话,又是你那个神秘的梦想。” 张哲源看了下时间,是到上班的时候了,于是起身离开。他前脚刚踏入中都成公司,王若华后脚就跟着出现了。 第十五章 落花有意 隔着公司会议室的窗户,张哲源已经习惯看着王若华从公司前走过,似乎每天都在等待着这个心动的时刻。对于窗外含情脉脉的眼神,他始终无法作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给自己,生命邂逅佳丽,是奇遇,还是天意? “张儿,这小字儿是你写的呀!” 关铁顺打断张哲源的思绪,张哲源这才缓过神来。他惊骇地发现关铁顺竟然从抽屉里翻出了自己的日记,好在只是翻看了几页,没再往下看。 关铁顺夸奖道:“这小字写得真棒,还有这小诗写得也挺压韵。” 张哲源松了口气,感谢关铁顺没有继续翻看下去,要不然心底的秘密必将暴露无遗。 会议室内仪容镜前,孤芳自赏的赵芳投来好奇的目光。似嘲笑地说道:“哟,没想到这孩子平时不光能说会道,还会写诗弄词了,老关,念来听听。”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王虎城笑容满面地走进来:“念什么呢?都听听。” 关铁顺笑了一下,开始照本宣科:“我欲耗尽这一生,立志不为建筑僧。岁月漫漫暂忍耐,他日摇身变富翁。成功路上风雨阻,难免跌倒与困苦。持之以恒心中存,坎坷一生难销魂。” “嘿,张儿,你写的呀?”王虎城惊讶地问,“行呀张儿,有志气。” 张哲源不好意思地笑着,午后的不虞之誉让他有点消化不了,于是以工作为由,起身想走。 王虎城拦住他,说:“天热,歇会儿再干。” 关铁顺突然问:“张儿家都有什么人?” 张哲源一一介绍:“我爸,我妈,我大哥二哥,我姐,我在家最小。” “你家兄弟姐妹这么多!”赵芳特别吃惊,“我们家一个孩子折腾得就够累了。” 在农村,儿女三四个的家庭比比皆是,赵芳算是少见多怪了。 张哲源笑了笑,接着说:“这很正常,在我们农村的家庭里一般都是兄弟姐妹三四个。我们村就有一户,人家生了六个闺女,一直想要个儿子,因为有政策在,不能再生了。再后来人家就领养了一个男孩,可人家还想要一个亲生的。” “重男轻女。”赵芳直接批判农村的封建思想。 “是的,”张哲源点了一下头,“在我们农村,生女孩儿是有什么吃什么,生男孩儿吃什么有什么。” 屋里王虎城等人揣摩到张哲源话中的俏皮后,一个个哑然失笑。 片刻后,王若华返回。 张哲源将身体慢慢移到窗口,屋里还有三双眼睛,他尽量做到若无其事。 水池前,王若华频频回眸的举动被水电室内的员工看得清清楚楚。 员工王晋成纳闷地说:“德市队儿这小姑娘看谁呢?不止一次了。” 员工丘守业凑到王晋成身边看着眼前的情景,分析道:“项目部的人差不多都有家有室的,有几个离婚的也不招边儿呀!” 两人反复推敲,把公司的男职员一一筛选,丘守业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张哲源身上。王晋成虽然模棱两可,但还是否定:“不可能,这不可能。” 丘守业反驳:“怎么不可能,我本身不就是个例子吗?” 王晋成拍了一下脑门儿,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看来平时没少聆听丘守业的爱情故事。于是说:“又提你当年,这一页儿咱能不能揭过去。” 丘守业笑了笑,听王晋成又提议:“那咱们打个赌。” 丘守业胸有成竹:“打赌你也是输。” 两人赌定,输的一方请客,从头到尾不置一词的刘立柱倒自发地做起公证人,显然是想从中分一杯羹。 然而在这场看似玩笑的赌局里,竟然没有输家,也没有赢家。 一连几天,张哲源都没有见到王若华,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像是烈日下的月季花一样萎靡。空气中的含痒量似乎也降低了,勉强才能接济上他的呼吸,他第一次体会到看不到一个人的感觉——失落。 张哲源向日记默默倾吐心里的感觉,诉说心里的感受,但他也极力保持乐观的心态,从容面对生活。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子真真切切地闯进他的心里,走进他的世界,王若华是第一人,第一个女孩子。 这天晚饭后,张哲源同工友老谭、刘江伟一起去沙峪广场上游玩。 广场一角,朦胧的霓虹灯下。 张哲源扩胸转体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然后向前冲刺而去。他张开双臂,翻了漂亮的跟头,让一旁的刘江伟羡慕不已。 刘江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兴奋地说:“看师傅的。” 张哲源想要阻拦,只见刘江伟已经动身,筋斗云没翻成倒是直接摔了个人仰马翻。刘江伟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斜倚在长椅上叫苦连天。张哲源在一旁似幸灾乐祸地说:“我这是在田间地头上摔了多少次才练出来的,你练也不找个软地儿练。” 刘江伟苦笑着,突然发现不见了老谭,于是停止了哀叫。问:“老谭呢?” 张哲源四处张望,这才留意到静止的跑步机上早没了老谭的影子。 刘江伟看了一下手机说:“都十点了,老谭可能回去睡觉了。” 张哲源也这么认为,和刘江伟又四处转了一下,就回了三杉欣欣家园了。当他们回到生活区,发现老谭的屋门还上着锁,才知道真把老谭丢了。 本着工友的情谊,张哲源和刘江伟再次踏上了沙峪广场。 两人绕着广场转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老谭,老谭竟然神秘失踪了。他们断定老谭临时可能有什么急事,没来得及打招呼才匆忙走开的。 没有找到老谭,两个童心未泯的年轻人倒玩起了捉迷藏,刘江伟竟也从张哲源的视线里消失了。 借助夜色和花丛的掩护,刘江伟正弓着身子向花池的另一端摸去,准备给张哲源来一个突然袭击。刚到花池的角,刘江伟就惊坐在地,原来张哲源早半蹲在此地恭候了,张哲源称自己这招叫守株待兔。 刘江伟不得不佩服张哲源精明和智慧,然而让刘江伟更佩服还不只如此。 两人笑语欢歌,沿着广场西幽暗的柳林小路正往回走,殊不知一场飞灾横祸已经悄悄逼近他们。从林子中突然窜出五六个身份不明的人,手持铁棍向他们吆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刘江伟机警地扯了扯张哲源的衣服,示意他快跑,可张哲源佯作不知,谈笑仍如往常。从杂乱的脚步声中,张哲源听出身后的大概人数,及他和刘江伟之间的距离,应该小于十米。确切点来说,应该在六七米之内。 刘江伟惊惶不安,只想丢下张哲源独自跑掉,见张哲源行若无事,也只好听天由命了。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跟了一段距离后,然后渐渐远去,直到完全没了声音,他们才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 “徒弟,刚才你傻啦!叫你跑你怎么不跑?”刘江伟突然责怪起张哲源来,真是要怒气冲天了。 张哲源心有余悸,勉强地笑着:“你以为我不怕呀?” 刘江伟更不明白了:“怕你还不跑?” 张哲源解说道:“你没听到刚才那伙人手中都拿着铁棍吗?都拖着地走。” 刘江伟反问道:“我还以为你没听到呢?” 张哲源苦笑了一下:“那你应该也听到了他们离我们有多近,那一铁棍要是飞过,是你能跑得掉还是我能跑得掉?” 刘江伟渐渐明白过来,但是转念又问:“哎,你说他们为什么追我们?” “可能是我头发该剪了。”张哲源分析着,“应该是。” 刘江伟这就不明白了:“这跟你头发有毛关系?” 张哲源撩了撩自己的头发说:“你看我这头发,再看我这清瘦的身材,从后边看像不像是个女的。” 刘江伟一脸坏笑,打量了张哲源一番,点了点头说:“你还别说,还真是有点儿像,就这路灯下还真分不清公母。” “我说你用词不当啊!”张哲源突然有些哭笑不得,“所以,刚才那帮人是来捉奸的,还以为咱俩走在一起是一对小情侣呢!” 听张哲源这样分析,刘江伟不由得就打了个寒噤:“靠,快别说了,肉麻死了,跟你在一起真是提心吊胆,让人受不了。” 虽然刘江伟还有点埋怨张哲源的意思,但他还是由衷地佩服张哲源的胆识和心智的,自叹不如。张哲源很庆幸刘江伟的配合,也感谢他在危急的时刻,没有丢下朋友一个人逃走。 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张哲源第一次用智慧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心理素质之强超出常人的想象。可面对王若华,他却总是手足无措,心慌意乱,同时也感到喜悦。 第十六章 幸福感 一天中午,张哲源洗过书记的毛巾,正要离开水池,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绝对令他心动。他循声望去,看到王若华笑盈盈地走来。王若华突然出现,让他又惊又喜,他真怕王若华会一去不回。 “别关了。” 王若华的笑脸和声音已经来到身边,张哲源手忙脚乱,忙把关闭了一半的水龙头再次拧开,然后端起水盆匆忙走开,仿佛还听到身后王若华银铃般的笑声。 张哲源再次落慌而逃,让王若华在心里笑了个够,她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单纯可爱的男生。或者像大多数人一样,她也只是把张哲源当作一个孩子看待。张哲源心里是怎样想的,从来没有显露过任何痕迹,王若华也从未刻意地想过,只要见到他,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高兴,莫名的开心。 中都成公司会议室内,张哲源抱着一本书,再也没心情看下去了。由于耐不住心中的寂寞,他鬼使神差般地将脚步移到了门前,双手扒着门框向王若华办公室望去。 欣赏佳人,心旷神怡,张哲源终于体会到眼睛的妙用,感到享受和满足。尽管没有看到王若华,他的心里还是很温馨的,因为他感觉到王若华的存在,感觉到某种微妙的气氛在升华,令他神驰向往。 张哲源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当察觉侧面有人走来,就不经意地扭头去看。这不看则已,一看惊心,来人原来是王若华,已经带着笑脸悄悄到来到身边,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 张哲源瞠目结舌,来不及多想,急忙退回屋内,抚慰着自己喷薄欲出的心脏说:“镇静点,镇静点。” 王若华满心欢喜,终于找到了心里一直想要的答案。本来她不想惊吓到张哲源,于是就放慢了脚步,谁知越是如此越是适得其反。总之王若华很高兴,感觉到爱情来了,心里也敞亮了。 张哲源估摸着王若华应该进了屋,于是又鬼使神差般地凑到门前。他将脑袋探出门外,又放眼向王若华的办公室望去。也许上帝在挑逗他,他刚探出头,王若华竟又杀了他一个回马枪,正好从办公室走出来。“看你以后怎么从人家门前过?”张哲源小声地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生怕心声也被别人听去。 下班后,张哲源刚踏进宿舍,就看到叶建营像个小姑娘似的端坐在床上,乌黑的眼珠中似乎还折射着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他看到一种绵羊的性格——温顺。 见张哲源下班回来,叶建营开口就说:“哲源,我回家呀!” 张哲源纳闷儿地问:“干得好好的,回去干什么?” 叶建营抱怨:“天太热,受不了。” 张哲源突然笑了:“我说年轻人,还能吃点苦不?” 张哲源自己稚气未脱,竟说着一些令人捧腹的话,实在有些滑稽。见叶建营钳口不言,倒变得沉默了,他又坐上前劝慰说:“老牛又没给你安排什么重活儿,天天让你洒水还不行呀?你表哥老耿把你交给我,是叫你跟着我好好干,半个夏天咱都熬过来了,咬咬牙怎么也得坚持一年呀!” 叶建营坚持说:“真受不了。” 张哲源对叶建营很失望:“现在就受不了,以后咱还能干点啥?” 叶建营低着头欲哭无泪,一脸委屈样子。然后才支吾道:“我想家了。” 张哲源苦口婆心,好话说了,道理也讲了,满以为叶建营能听进心里去,谁料叶建营回家的理由竟如此简单。他被戗得只想晕厥过去,又见叶建营行李都收拾好了,去意已决。 人各有志,张哲源也不在强留叶建营,只好改口:“先吃饭,吃了饭我去老牛那给你要点儿路费。” 叶建营慢条斯理道:“不用了,我从老牛那已经拿了五百了。” 张哲源突然笑了,有点不相信,一向没有主见的叶建营已经学会独立了。他由衷得高兴,看到了一个人长大的过程。 午后,王若华的房门紧闭着,屋里的主人应该在午休。 张哲源流连地从王若华门前走过,下午他将看不到这扇门,看不到屋内的主人,真想回头再看一眼。 骄阳下,三杉工程大门保安值班室前。 胖子保安前俯后仰地正在打盹儿,模模糊糊地看到有两个人影向工地大门走来。他努力睁开眼,见张哲源和叶建营已经把行李放到了值班室前。 胖子保安诧异地问:“干什么呀张哲源,和老乡一起回家呀?” “不是,送我老乡。”张哲源说,又指了一下行李,“检查检查。” 胖子保安说:“检查什么,在一起这么多天了,还信不过你!用北市的话来说,你这不是抽我吗?” “敬业!”张哲源一副很郑重的样子,“即使在你离岗前还剩最后一分钟,也要站好最后一分岗。” 平凡的一件小事,张哲源总能讲出一番大道理,胖子保安只好上前象征性地拍了拍行李,算是检查过了。 张哲源问:“附近哪有公交车站牌啊?” 胖子保安想了一下说:“从这往铁营走,那应该有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叶建营突然插入一句:“哲源别送我了,我自己能走。” “快打住吧!”张哲源不觉地笑起来,“我在北市三四年了,有时坐公交车还坐反了方向。半路上把你倒没了,我怎么向你表哥交待。” 就在张哲源送叶建营的路上,发生了一件不足轻重的小事。虽然是件小事,却反映了社会中一些不可调和的风气。 铁营公交站牌前,一辆公交车平稳地停下来。 张哲源踏上公交车,转身接住叶建营手中的行李包,叶建营也紧跟着上了车。 售票员呼叫:“刚上车的乘客请往后走,两们把票买一下。” 公交车上已经座无虚席,但也不至于拥挤。张哲源把包放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身旁,随后站定。年轻女子马上将身子靠近车窗,随手把裙子向靠拢的双膝拉了一下,生怕裙子被弄脏了似的。 本来很平常的事,这仿佛伤到了张哲源的自尊,所以矛盾就在这个时刻诞生了。 张哲源猛地将包从年轻女子的脚下甩到自己的另一边,并摆出一副傲然屹立,不可逼视的样子。叶建营站在一旁目瞪口呆,车内的乘客见状也相继投来诧异的目光,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女子神态发窘,不敢触及众人的目光,显露出内心的难堪和不安。 张哲源觉得自己做得好像有点过了,怎么和一个女子斤斤计较起来,太没有男儿本色了。于是,他马上收敛了自己矫揉造作的表情,又微微低下头,年轻女子的表情这才有所缓和。 张哲源直把叶建营送到火车站,帮他买了车票后又叮嘱:“在火车站什么东西都别买,讹人的太多了。” 张哲源平时总是称孤道寡,送走了惟一的老乡叶建营后,倒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断雁孤鸿,举目无亲,不免让他有些独在异乡为异客之感。不过欣幸的是,他还有朋友,还有新的希望。 傍晚,曲洋三建生活区内。 张哲源搭好洗过的衣服,骋目望向承德玉泉办公室,希望能看到心中那个熟悉而美丽的身影。他的工友老丁站在宿舍后窗叫他:“张哲源,天天洗衣服呀,穿不烂都让你洗烂了。” 张哲源把头扭过来,有些无奈地说:“浑身上下就这一身儿衣服了,天热,不洗不行呀!” 老丁笑着说:“再买身儿衣服呀!” “你不是不知道,咱们每人每月才一百块钱生活费,什么都不够买的。” “你少买两本书,不就省出买衣服的钱了吗?” 张哲源叹了口气:“我还是艰苦艰苦吧,夏天又好对付。毛爷爷一双袜子还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呢,这艰苦朴素的精神和作风咱得发扬下去呀!” “去去去,又讲你的大道理。”老丁挥着手不胜其烦,看样子平时没少领教张哲源的高谈阔论。 王若华和江花端着饭盒从办公室走出来,要去食堂打饭。一下午不见踪影的张哲源突然出现在美丽的夕阳下,王若华喜上眉梢,悬了一下午的心总算踏实了。只是见张哲源光着膀子,只穿了一件宽大短裤,实在有失雅观。 张哲源看到王若华走来,匆忙靠近宿舍窗口,跷腿就往宿舍里钻。老丁连推带搡挡住他说:“不行,不行,不让过。” 曲洋三建生活区大门前是通往承德玉泉公司食堂的必经之路,张哲源可不想让王若华看到自己有失文明的形象,情急之下才选择了穿窗越户,以避一时的尴尬。而王若华觉得张哲源更是不成体统,好笑的是每次见到自己总是想溜掉。 见此情景,江花忍不住笑了。“我说小华,你怎么人家小张了,怎么人家见到你就跑啊?”她笑呵呵地看着王若华说。 而王若华却佯作不知:“什么呀,你别瞎说。” 江花撇起嘴,表示不屑:“看,又在姐面前装矜持,姐又不笑你。” 王若华反驳:“口是心非。” 江花微微一笑:“说真的,其实姐这是羡慕你。” 王若华好像不明白了:“羡慕?什么羡慕?” 江花轻微叹了口气,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就说吧,俺家那口子你哥吧!我们是通过媒人介绍才结的婚,根本不知道自由恋爱是啥滋味,总觉得少了个过程,缺点儿什么。所以见到你们,我是真羡慕又嫉妒。” 王若华恍然明白过来,于是故意说道:“你该不会想休了姐夫再谈一个吧!” 江花瞪了王若华一眼,警告道:“别瞎说啊!当心姐撕烂你的嘴。” 因为有江花羡慕,王若华觉得自己特有幸福感,喜笑颜开。 第十七章 微妙的接触 自从江花发现王若华对张哲源心存好感,就一直为两人制造在一起的机会。她羡慕王若华,也由衷地希望自己的好姐妹有个如意归宿,可以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天,江花和王若华在水池前洗衣服,张哲源就微笑着走了过来。 因为有江花在,张哲源才壮着胆子走了过来。其实张哲源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不敢单独和王若华在一起,每次见到王若华就会心跳加速,莫名地紧张,又特别的高兴。总之,他喜欢见到王若华,却又不敢刻意地靠近。 见张哲源走来,江花就招呼道:“小张来打水啊!” 张哲源笑容满面,点点头说:“来打水。” 江花笑了一下:“来的正好,一会儿帮我们拧一下被罩。” “好啊!”见能帮得上忙,张哲源倒是挺开心。 这时一辆霸气的摩托车驶过来,停在了水池前,来人摘下头盔,原来是水电室的丘守业。“小伙子帮忙洗下车吧!”丘守业向张哲源叫道。 张哲源愣了一下,委婉地推辞说:“丘师傅,这不在其位,也不谋其政啊!” 丘守业被拒绝,不但没有懊恼,反而竖起大拇指称赞:“行,好样的小伙子,我欣赏你,有时间骑着我的雅马哈带你出去玩儿。” 江花和王若华在一旁眉开眼笑,俨然都忘记了洗衣服。 突然江华莫名地问向张哲源:“小张平时都上哪玩啊?” 张哲源皱了一下眉头说:“白天上班呢!一般没时间。” 江花又问:“那晚上呢?” “晚上?”张哲源思索着,“晚上一般很少出去,不是去保安室看会儿电视,就在宿舍看会儿书。” “没想到你也够宅的,跟我们家这位小女孩儿一样!”江花冷不丁地冒出个新词,还牵连上了沉默的王若华。 “宅是什么意思?”张哲源挺好奇的。 “谁小女孩儿?”王若华要找江花的麻烦。 “好好好,你们俩聊。”江花退后一步,乘机和王若华换了位置。 江花夹在张哲源和王若华中间,感觉像是做了电灯泡,于是和王若华换了位置,好让两人能说上话。谁知张哲源和王若华只是相视一笑,然后两人就腼腆到一起了,也许是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而王若华更是低头不语,羞答答地洗着盆里的衣物。 张哲源看似还保留着几分从容,于是找话说道:“你们也用汰渍洗衣粉啊!” 王若华看了看张哲源,扬起嘴角笑了:“是啊!汰渍净白,只卖两块嘛!” 那年,汰渍洗衣粉做的广告做的很有创意,特别招人喜欢,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张哲源随便找了个话题就打破了沉默的气氛,又博得佳人一笑,觉得美不胜收。 王若华已经将被罩洗好,张哲源却犹豫着是不是该搭把手帮忙将水拧干。只见江花催促道:“小张,眼力劲儿的,赶紧的呀!” 一时间,张哲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用水冲了下手,这才接过王若华手中的被罩。两人合力将水拧干,又默契地把被罩搭到旁边的晾衣架上,那画面就像小两口过日子一样。特别是两人微笑的脸庞,似乎比当天的阳光还要灿烂。 一次,张哲源在保安室前遇到江花。 保安室内已经空无一人,江花好奇地说:“保安都走了。” 张哲源点了一下头,却说:“嗯,都滚了。” 江花的表情很诧异,于是提示道:“小张,要文明用语。” “这帮家伙真不够朋友,走时连个招呼都不打。”张哲源抱怨着,“一个保安借了我二十块钱还没还呢。” 江花笑了一下,明白了张哲源骂人的原因。于是安慰:“上一次当学一次乖,就当买个教训呗!” 张哲源唉叹一声,显得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就怕一回上一当,当当不一样。” 江花绷不住,哧哧地笑出声来。然后又说:“小张,你太逗了!” 保安走之后,保安室就更换了新的主人,中都成公司的厨子张志成搬了进去,不过张哲源仍是这屋的常客。 一个特别节日的晚上,张哲源和张志成在屋里边看电视边聊天。两人在年龄上虽然有差距,但也能聊得来。 咚咚咚! 轻微的敲门声响起,张哲源和张志成见两位不速之客突然光临,顿时令屋内光彩熠熠,耀眼夺目。 来人是江花和王若华,这是张哲源无法想象到的,真是让他惊喜交集。 张哲源起立致敬,以示尊重,但是神情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呆若木鸡。 江花已经找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屋中央,王若华尝试了两次都没能将下垂的屋门关上。 张哲源从容地走了过去,温和地说:“我来吧!” 异性温柔的气息扑面而来,王若华在转过脸的那一瞬间几乎都要发蒙了,感觉被包围在柔情似水的氛围中。 屋里除了四张床铺外,确实再找不到其他座位,张哲源主动给王若华让座,指着自己的座位说:“坐这吧!” “你坐吧!”王若华推让,随后坐在电视旁边一张挂着蚊帐的床铺上。 张志成让王若华把蚊帐撩起来,王若华微微一笑,随口说了声没事。 屋内出现暂时性的沉默,气氛似乎有些紧张,还有些不尴不尬。这主要源于张哲源和王若华,一个呆若木鸡,显得无所适从,一个喜不自禁,默默含羞而笑。 突然,江花的手机响起来,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江花,而江华眉开眼笑看着来电。 随后,张志成问:“谁呀?” 江花喜悦地说:“牛郎。”随后离开,去门外说悄悄话了。 江花一语道破当天的节日——七夕,中国的情人节,农历七月初七。 从江花和王若华一进屋,张志成就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两位不速之客突然光临,这绝非偶然。 “今天是个好日子呀!”张志成冷不丁地感慨起来,暗暗留意着张哲源和王若华的表情,“小姑娘小伙子怎么没上广场玩,那多热闹。” 张哲源和王若华的目光接触到一起,不由自主都笑了笑。“就跳广场舞那人多点儿,有唱歌的,跳舞的,还有玩乐器的。”张哲源接上话说。 张志成点点头,又问:“唱的什么歌?” 张哲源又说:“唱的都是一些老歌。” 王若华也不甘寂寞,接上张哲源的话说:“老歌比新歌好听。” 张哲源微笑点头,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江花接完电话回到屋里,还是无法将下垂的屋门上。“小张。”她呼叫张哲源帮忙。 没等江花吱声,张哲源就已经微笑着起身帮忙了。 江花随后夸奖张哲源,有些感慨万千地说:“哎呀,还是小张同志有眼力劲儿。” 张志成听着好奇:“呓?怎么小张还同志了?” 江花见张志成挺感兴趣,于是旧事重提,把张哲源的幽默摆在聊天的话题上。她笑眯眯地跟众人说:“刚认识他的时候叫他小孩,他还不愿意,叫他小伙子也不行。我问他到底叫什么,他说就叫同志吧!” 张志成笑呵呵的,显得很吃惊:“咦,小张还这么逗哪!” 张哲源扭捏地笑起来,低头不语,看来对当初说过的话供认不讳。 几人中,就属王若华笑得最开心,有几分陶醉,更显得迷人。张哲源接触到王若华的眼神,马上又把目光集中到电视上。王若华就坐在电视机旁,任张哲源怎样目不斜视,眼睛里还是王若华的身影。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张哲源感觉如同做梦一样,不禁心荡神迷。 张志成把一些琐碎的事加入了聊天中,问江花和王若华:“你们德市队儿那个打扫卫生的董老头呢,这几天怎么没见?” 江花先搭话:“我们队老董干活的时候假公济私,总先捡了废品再打扫卫生。” “已经被‘停职留薪’了。”江花话音刚落,王若华就接上茬说。但她突然明白自己用错了成语,马上又改正说:“不是,是停薪留职了。” 王若华在用错成语的时候,而是尴尬地看了张哲源一下,才把目光转向电视。在张哲源面前,她也是很在意自己的言谈的。而当时张哲源对那个成语还是一无所知,后来查阅了辞典才明白其中的意思,可那都是无关紧要的。 咚咚咚,又是几下敲门声,王若华一惊,匆忙向门外走去。 门外,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在和王若华说话,张哲源虽然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但是看情况,他还是能够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外乎父女。 的确,门外这个男子正是王若华的父亲,刚才在门外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深知女儿确实喜欢上了张哲源。然而王父却看不出,女儿到底喜欢张哲源什么,张哲源又有什么值得女儿喜欢的。然而更让王父想不到的是,张哲源俨然还是一个孩子。 王父看着屋内的张哲源问向女儿:“就是屋里那个人?” 王若华微微低下头,嗯了一声:“是。” 王父又问:“他是哪人呀?” 王若华对张哲源感觉并不陌生,却又一时回答不出父亲的问题。只好低下头坦然地说:“我没问过。” 王父不想为难女儿,更不想拂了女儿的心意。于是叹了口气说:“爸不反对你谈对象,可你对人家还不了解。别先急着做决定,多接触接触,认识认识。” 对于女儿宝窗自选,王父并没有太多的意见,毕竟女儿没有攀高谒贵,选择的只是一个平凡的打工者。女大不终留,王父摇摇头,留下的也只是一声唉叹。 王若华回到屋里坐下,喜不自禁,可能是因为兴奋,双脚忘情地前后踢踏着。渐渐地,她意识到自己失态的举止,才慢慢地稳住双脚。 见王若华喜不自禁,张志成微微笑了一下。问道:“刚才门外那人是谁呀?” 王若华高兴地说:“我爸。” 这下张志成心里便有数了,更确证了先前的猜想。 电视机内播放着言情电视剧,四人一边看电视,一边谈论将要发生的剧情,似乎每个人都是导演,对下一个情节了如指掌。张志成和江花很少说话,把机会都提供给了张哲源和王若华。张哲源和王若华每说一句,都会看一下对方的眼睛,然后又马上欢快地逃开。 屋内充满愉快的气息,尽管处境还有些不尴不尬,可这晚的男女主角都没想过要离场。在电视剧没有结束前,任何一方的离去,都会让对方难堪,下不了台。 王若华感谢父亲思想开通,虽然没有同意自己私定终身,但也没有反对,绝对是天下的最伟大的父亲。张哲源则希望画面能够定格,就这样和王若华待在一起,尽管这样会让他局促不安。不过上帝也很慷慨,赐给了他们将近两个小时的美好时光。 曲终人散,张哲源起身向江花和王若华告辞:“你们看吧,我回去休息呀!” 张哲源离去,王若华也无心再待下去,刚想走,又见张哲源返回来。 张哲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出门就口渴,原来水杯忘这了。” 一句俏皮的话让青春的欢笑声再次响起,良辰美景也终于在这个特别节日的夜晚落幕。 第十八章 卑微的性情 翌日,张哲源起得很早,整个人荣光焕发,春风满面。他挥动着扫把,欢快地打扫着公司前的小路,真是有点儿喜不自胜。 日头已经升高,女主角王若华笑盈盈地登场,看来心情也很舒畅。不过王若华还是没打算主动要与张哲源说话,而张哲源已经主动打了招呼,向她说了一声早。 王若华有些吃惊,显得舌挢不下,路上并没有旁人,张哲源千真万确在和自己说话。这是她期待了很多个早晨,才得到的第一个惊喜,于是她也很高兴地回应了张哲源。如果不是顾及女孩子家温柔可人的形象,王若华真想握着粉拳,尖叫着向前方跑去。 无庸置疑,是七夕夜的交往打破了两人以往行同陌路的局面,同时也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增进了彼此的快乐。 江花和王若华的办公室内一直在循环播放着陶晶莹的歌曲——《姐姐妹妹站起来》。王若华神采奕奕,聆听着歌曲在屋内转来转去,心情可谓是前所未有的舒畅。可有人就为此遭了殃,江花趴在桌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说:“小华,停下来歇会儿吧!我都被你转晕了。” 王若华趴到江花面前,盯着她昏昏欲睡的眼睛说:“我看你是昨晚想牛郎了,没睡好吧!” “是想牛郎了。”江花嘿嘿笑了笑,“是谁昨晚高兴得睡不着,自己不睡还不让别人睡,非要和我聊天。” 王若华这天高兴,也不和江花计较。她走到门前又马上转回来,端起桌子上的茶缸就向外走去。 江花羡慕地笑了,想是张哲源又出现了。 水池前,张哲源低吟浅唱,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王若华突然走近,就听不到他的歌声了。“同志,吃枣吗?”王若华笑眯眯地来到张哲源身边。 而张哲源却不好意思了,显得还挺难为情。撇了一下嘴说:“不了,我说叫同志,还真叫同志啊!” 看张哲源难为情的样子,王若华笑得更欢喜了。她持之有故:“你说的呀!” “哦,那就叫吧!”张哲源心甜意洽地接受了“同志”这个称呼。随后好奇地问:“早晨没见你出去,什么时候买的枣子呀?” 王若华保持着微笑说:“昨天下午出去买的。” 张哲源不敢直视王若华的笑脸,因为王若华已经近在眼前。他也没敢多逗留一会儿,背起喷雾器向民工生活区走去。 喷药消毒是王虎城临时交给张哲源的的工作,主要是预防夏季传染病,消毒范围包括各个建筑公司的生活区及办公室。 在各个民工生活区内,张哲源可以自由出入,这是王虎城给予他的权利。但对各建筑公司的办公室,他得首先请示屋内的主人,不经允许,他是不会冒然闯入的。 在给承德玉泉公司生活区消毒的时候,张哲源停在该建筑公司的出勤表前,仓促浏览一遍才离去。他想找出王若华的名字,却未能如愿。 曲洋三建陈昌旺办公室前,张哲源停下脚步。他向里问道:“昌旺,需要消毒吗?” 陈昌旺幽默地说:“我不用消,给我这屋子消消就行了。” 张哲源一进屋,陈昌旺马上掩鼻捂口。问:“你打得什么药啊,这么刺鼻?” 张哲源回答:“八四消毒液。” 陈昌旺一副很吃惊的表情:“非典不是过去了吗?” 张哲源认真地说:“非典是过去了,但还得防止其它疾病传染。” 2003年,非典横行,夺去很多鲜活的生命,人们几乎谈‘非’色变。中国人民众志成城虽然战胜了非典,但仍然没有放松预防工作,灾难的警钟长鸣,人们将永远铭记2003,铭记那些在抗击非典中而付出生命的人。 张哲源挨门逐户地喷药消毒,也不曾遗漏了哪家办公室,但是到了王若华门前就刻意绕了过去。其实这也不是张哲源渎职,只是他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不敢越雷池一步。 “同志!” 张哲源刚到水池前,又有美女过来和他搭讪,是曲洋二建公司的秘书——陶冉。 认识陶冉的人都习惯地叫她陶子,陶子喜欢陈昌旺,这事逃不过人们的眼睛,就像王若华和张哲源走得很近,也被人们熟视无睹。不同的是,陶子在乡下父母已经给安排了对象,和陈昌旺恋情只能是相见恨晚,不免有些遗憾。 张哲源自称同志的事不胫而走,恐怕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会传播得如此之快。“你怎么也叫我同志呀?”他郁闷地问陶子。 陶子眉开眼笑:“兴人家叫,不兴我叫呀?” 无风不起浪,看来陶子并不是空穴来风,张哲源无可奈何,只想哭天喊地。他看陶子正在清洗烟灰缸,纤纤玉指被烟灰染黑,不觉有些大杀风景之感,简直是花间喝道,看花有泪。于是说:“怎么,你还管洗烟灰缸?” 陶子叹着气:“谁让咱是下属呢!” 张哲源多情起来:“那这真是太委屈你了。” 陶子甜甜地笑了一下,突然莫名地问:“同志,花池里的草怎样去掉呢?” 张哲源直觉得陶子的问题有些好笑,于是就口讲指画,一字一顿地说:“当然是用手拔了。” 陶子眨着眼睛又问:“还有别的办法吗?”显然她还想从张哲源那获得些“不拔之策”,难免就有些脱离实际了。 张哲源跟着陶子寻开心:“打上除草剂,来个一扫光。” 陶子咯咯地笑起来,发觉张哲源这个人特别容易相处,而且充满了欢乐。 这一天快乐的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到了晚上。 张哲源吃过饭,自然而然又去张志成的宿舍看电视。当他来到张志成的门前,正要敲门时,手却停住了。屋内有两位七夕夜的稀客,江花和王若华虚位以待,应该是在等待男主角上场。 张哲源放下手,在门前愣住了。虽然他憧憬未来,向往美好,却不敢相信和面对眼前的现实。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张哲源反倒嘲笑起自己,或者江花和王若华凑巧就在看电视。但直觉告诉他,那种美好的感觉是真真切切的。 如此花前月下,千载一时,张哲源选择了默默地走开。 张哲源抬头看了眼夜空,天上是半个惨淡无光的月亮,周围星斗阑干。他猛然想到有些日子没往家打电话报平安了,于是径直向前沙峪村走去。 前沙峪村的夜晚依然犹如夜市,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往不绝。 张哲源闪身进入十字路口左边第一个百货商店,还是曾找错钱的那个小姑娘在看店。“打个电话。”他看了一眼小姑娘,随手错把柜台上的计算器转过来就要拨号。 小姑娘忍俊不禁,笑着说:“那是我家计算器。” 张哲源马上捂住眼睛,好像捏了把汗,甩了甩手说:“走眼了,走眼了。” 电话拨通了,话机内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喂,谁?” 张哲源回话:“哎,是文哥吧,我是哲源,麻烦你叫一下俺娘。行行,待会儿我再打过去。” 那年,张哲源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惟一报平安的方式就是以邻居家为枢纽,和家里取得联系。 张哲源说的是方言,看店的小姑娘完全听得懂,于是小姑娘就问:“你是哪人呀?” “河北邯市,你呢?”张哲源又反问小姑娘 小姑娘笑意阑珊:“听你口音就知道我们离得不远,我是漳河边儿上的,南边儿。” “那咱们算是半个老乡对吧!”张哲源跟小姑娘套起近乎,看起来还挺认真。 小姑娘吃惊地笑起来,乐不可支地说:“好好好,咱们是老乡。” 张哲源和小姑娘侃侃而谈,随手又按了下电话重播键。 几声忙音后,这回电话里传出一位妇人的声音:“源啊!” 半年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张哲源显得特别激动。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嗔怪自己,平时只知道贪玩,也不知道往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就几分钟而已。 张哲源打电话的姿势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他右手拿话筒,用左耳倾听,眼睛瞪得挺大,嘴咧起来像个孩子,其实他这是高兴。 接下来都是张哲源的独白,问候母亲康健,询问家里的一些事,说着一些俏皮的话逗母亲开心。“什么,俺大哥也在北市呢?手机号是多少,我记一下……”张哲源突然惊讶起来。 张哲源打完电话,注意到柜台里放眘半块蛋糕。他好奇地俯身看了看说:“这还有蛋糕?” 小姑娘忙走到蛋糕前,生怕张哲源会抢走自己的美食似的。于是有些惊慌地说:“这是我的。” 张哲源啧啧称羡,想自己过生日,母亲就会煮几个鸡蛋,吃蛋糕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条件还有点奢侈。 “我靠。” 由于太吃惊,张哲源突然冒出一个低俗的词语。为了掩饰自己的口无遮拦,他转移话题说:“再来包烟,白鲨。” 那天,张哲源第一次抽烟,但是从来不在王若华面前刻意显摆。 时间还早,张哲源满腹心事,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敲开了陈昌旺的门,并递上一支烟。 “不学好。”陈昌旺批评张哲源,但还是接受了张哲源的贿赂,点上香烟抽起来。 张哲源不以为然,却又狡辩说:“我可是怀着一颗博爱之心,为天下的烟民分担一份危害,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陈昌旺笑了一下:“这么能说,真应该去做律师,干建筑真是屈你的才了。” 张哲源跟着笑道:“就我做律师!太抬举我了。” 陈昌旺突然问道:“最近五笔和盲打学得怎么样了?” “来,你让让。”张哲源喧宾夺主,把陈昌旺支使起来。 陈昌旺座位被侵占,只好在一旁干笑,但也没忘夸奖张哲源。说:“行呀!速度还可以嘛!” 张哲源得意洋洋:“我的目标是打破吉尼斯世界记录。” “野心还不小。”陈昌旺嘲笑他,“看着点屋子,我去老张屋看会儿电视去。” 陈昌旺刚出门差点儿撞上路过的江花,江花被吓了一跳。 陈昌旺问道:“去哪啊?” 江花闷闷不乐,叹了口气说:“去老张屋里看电视!” 陈昌旺很好奇:“你们屋里不是有电脑吗?” 江花猝然笑了一下:“因为我们屋有人喜欢看电视。” 陈昌旺似乎明白了,然后点点头。 江花突然问道:“谁在你屋呢?” 张哲源也听出门外江花和陈昌旺在说话,只是听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张哲源有心事,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无聊地翻看着,并从兜里夹出一支香烟点燃。杂志上一行字突然吸引住他的眼球,于是他在心里默念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寄托着人类内心最纯真的情感。”当他默念完这句话,又灵活地敲打在电脑显示器上。盯着这行字,他却突然冷笑起来。随后又敲打下自己对这句话的评论:“不懂得去改变现实,却总是耽于幻想,可笑可笑。” 第二天早晨,张哲源从陈昌旺办公室前经过,遭到陈昌旺的质问。“张哲源,你昨天晚上什么意思?”陈昌旺怒气冲冲地瞪着张哲源。 张哲源如堕云雾中,完全被问蒙了,还是第一次见陈昌旺动怒。“什么,什么意思?”他又莫名其妙地反问。 陈昌旺瞪大眼睛说:“就是打在电脑上的字?” 张哲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松了口气说:“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只不过看到杂志上那句话,顺便评论一下,你也给点儿意见?” “我没你那闲功夫,没事别乱写。”陈昌旺脸上的怒容和疑惑消失了。然后又转移了话题说:“昨天晚上承德队儿那女的说你的性格挺倔的,水电室老丘几次让你给他擦车都没能使唤动你。” 是江花在谈论自己,还是王若华所在谈论自己,张哲源心里堆积了很多问号,似乎感觉到陈昌旺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事。 “小张,快来。” 中都成公司核算室前,一个娇弱的女职员向张哲源招手,看样子还挺焦急的。 张哲源闻讯赶去,见这个女职员花容失色,指着花池的一角,惊悚地都说不出话来。顺着女职员手指的地方,张哲源才发现有条小蛇正在月季花下乘凉。他想,可能是工地上施工,惊扰了这条无家可归的小蛇,慌不择路才爬到了中都成公司前。 小蛇吐着红芯,扫视着周围的人,随时可能会发起自卫的攻击。蛇属于冷血动物,虽然长相丑陋,面目可憎,但是善于捕鼠,也算有一得之功,可以说是人类的朋友。只要人们不去刻意地伤害它,蛇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周秀芬胁肩累足,向张哲源发出求救的指令:“小张,赶快把它弄走吧,太吓人了。” 张哲源从花池中干枯的小树上撇下一段枯枝,刚触碰到小蛇,小蛇就猛地咬住了枯枝。困兽犹斗,何况是一条受惊的小蛇。 娇弱的女职员扑到周秀芬的怀中,瑟瑟发抖,不敢再多看一眼。 江花正好路过,见核算室门前热闹,就好奇地凑过来。“干嘛呢小张?”她问张哲源。 张哲源警告江花:“别过来。” 说时已经迟了,江花已经俯下身来,当看到盘踞在月季花下的小蛇时,就像看到魔鬼一样,惊叫着向后弹出好几步。没能及时阻止江花,而让江花受到惊吓,张哲源深感歉意:“我都说别过来了。” 张哲源刚送走了小蛇,技术室的聂俊如又叫他:“小伙儿,帮忙打桶水。” 张哲源从令如流,随口说了声ok,做出一个ok的手势。 聂俊如装作一副吃惊地样子,夸他说:“哟,这小孩儿还会说英语!” 就这眨眼的工夫,张哲源就得到两个称呼,从小伙子变成了孩子。他无奈地摇摇头,一笑了之。 水池前,张哲源的眼睛里渐渐融入王若华的身影。 王若华拿着手机,静静地站在小路上,像是在接听电话。她凝视着张哲源,想张哲源昨夜没有准时出现,想到这就让她心里特别难受,那种感觉好像是失落。王若华又想,也许是自己太天真了,总把爱情幻想得过于单纯和完美,才会在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时就在现实中碰壁。她明白,虽然张哲源的个性很独立,但是性情却很悲观。 小路的不远处,陈昌旺站在办公室门口,好像也是在接听电话。 陈昌旺目瞪口呆,水池前张哲源和王若华在一起的画面真是让他有些消化不了,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不过他还是明白了张哲源昨夜在电脑上留下的那行字,无非是集思广益,想获得些帮助罢了。 恍惚间,陈昌旺感觉身后有人。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数日前和张哲源打过架的李新田。李新田和陈昌旺的表情不差分毫,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水池前的画面而显得迷惑不已。 张哲源和王若华已经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而张哲源只是王若华眼里惟一的焦点。 看着张哲源宁静的侧脸,王若华内心一阵阵隐隐作痛,但是也绝不会因为一点点挫伤而放弃自己的初衷。当接触到张哲源的目光,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等再转过头来,看到的只是张哲源拎着水桶走开的背影。 平凡而忙碌的日子里,王若华频频出现在眼前,张哲源想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然而除了深思,他的确没有信心和勇气来面对这个现实,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他总觉得和王若华之间会发生一些故事,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至于结局他却又不敢去想象,仿佛永远是个没有结局的等待。 第十九章 没有结局的等待 前沙峪村的夜晚依然犹如夜市,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来往不绝。 张哲源闪身进入十字路口左边第一个百货商店,还是曾找错钱的那个小姑娘在看店。“打个电话。”他看了一眼小姑娘,随手错把柜台上的计算器转过来就要拨号。 小姑娘忍俊不禁,笑着说:“那是我家计算器。” 张哲源马上捂住眼睛,好像捏了把汗,甩了甩手说:“走眼了,走眼了。” 电话拨通了,话机内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喂,谁?” 张哲源回话:“哎,是文哥吧,我是哲源,麻烦你叫一下俺娘。行行,待会儿我再打过去。” 那年,张哲源家里还没有安装电话,惟一报平安的方式就是以邻居家为枢纽,和家里取得联系。 张哲源说的是方言,看店的小姑娘完全听得懂,于是小姑娘就问:“你是哪人呀?” “河北邯市,你呢?”张哲源回答,又反问小姑娘 小姑娘笑意阑珊:“听你口音就知道你离我们那不远,我是漳河边儿上的,南边儿。” “那咱们算是半个老乡对吧!”张哲源跟小姑娘套起近乎,看起来还挺认真。 小姑娘吃惊地笑起来,乐不可支地说:“好好好,咱们是老乡。” 张哲源和小姑娘侃侃而谈,随手又按了下电话重播键。 几声忙音后,这回电话里传出一位妇人的声音:“源啊!” 半年没有听到母亲的声音,张哲源显得特别激动。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嗔怪自己,平时只知道贪玩,也不知道往家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也就几分钟而已。 张哲源打电话的姿势与众不同,别具一格。他右手拿话筒,用左耳倾听,眼睛瞪得挺大,嘴咧起来像个孩子,其实他这是高兴。 接下来都是张哲源的独白,问候母亲康健,询问家里的一些事,说着一些俏皮的话逗母亲开心。“什么,俺大哥也在北市呢?手机号是多少,我记一下……”张哲源突然惊讶起来。 张哲源打完电话,注意到柜台里放眘半块蛋糕。他好奇地俯身看了看说:“这还有蛋糕?” 小姑娘忙走到蛋糕前,生怕张哲源会抢走自己的美食似的。于是有些惊慌地说:“这是我的。” 张哲源啧啧称羡,想自己过生日,母亲就会煮几个鸡蛋,吃蛋糕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他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条件还有点奢侈。 “我靠。” 由于太吃惊,张哲源突然冒出一个低俗的词语。为了掩饰自己的口无遮拦,他转移话题说:“再来包烟,白鲨。” 那天,张哲源第一次抽烟,但是从来不在王若华面前刻意显摆。 时间还早,张哲源满腹心事,一点睡意也没有。他敲开了陈昌旺的门,并递上一支烟。 “不学好。”陈昌旺批评张哲源,但还是接受了张哲源的贿赂,点上香烟抽起来。 张哲源不以为然,却又狡辩说:“我可是怀着一颗博爱之心,为天下的烟民分担一份危害,我都快被自己感动了。” 陈昌旺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么能说,死的都能让你说成活的了。你真应该去做律师,干建筑真是屈你的才了。” 张哲源跟着笑了一下:“就我做律师!太抬举我了。” “最近五笔和盲打学得怎么样了?”陈昌旺突然问 “来,你让让。”张哲源喧宾夺主,把陈昌旺支使起来。 陈昌旺座位被侵占,只好在一旁干笑,但也没忘夸奖张哲源。说:“行呀!速度还可以嘛!” 张哲源得意洋洋:“我的目标是打破吉尼斯世界记录。” “野心还不小。”陈昌旺嘲笑他,“看着点屋子,我去老张屋看会儿电视去。” 陈昌旺刚出门差点儿撞上路过的江花,江花被吓了一跳。 陈昌旺笑问:“去哪啊?” 江花闷闷不乐,叹了口气说:“去老张屋里看电视!” 陈昌旺很好奇:“你们屋里不是有电脑吗?” 江花猝然笑了一下:“因为我们屋有人喜欢看电视。” 陈昌旺似乎明白了,然后点点头。 江花看陈昌旺办公室内有个身影,突然问:“谁在你屋呢?” 张哲源也听出门外江花和陈昌旺在说话,只是听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 张哲源有心事,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无聊地翻看着,并从兜里夹出一支香烟点燃。杂志上一行字突然吸引住他的眼球,于是他在心里默念道:“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寄托着人类内心最纯真的情感。”当他默念完这句话,又灵活地敲打在电脑显示器上。盯着这行字,他却突然冷笑起来。随后又敲打下自己对这句话的评论:“不懂得去改变现实,却总是耽于幻想,可笑可笑。” 第二天早晨,张哲源从陈昌旺办公室前经过,遭到陈昌旺的质问。“张哲源,你昨天晚上什么意思?”陈昌旺怒气冲冲地瞪着张哲源。 张哲源如堕云雾中,完全被问蒙了,还是第一次见陈昌旺动怒。“什么,什么意思?”他又莫名其妙地反问。 陈昌旺瞪大眼睛说:“就是打在电脑上的字?” 张哲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松了口气说:“大惊小怪的,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我只不过看到杂志上那句话,顺便评论一下,你也给点儿意见?” “我没你那闲功夫,没事别乱写。”陈昌旺脸上的怒容和疑惑消失了。然后又转移了话题说:“昨天晚上承德队儿那女的说你的性格挺倔的,水电室老丘几次让你给他擦车都没能使唤动你。” 是江花在谈论自己,还是王若华所在谈论自己,张哲源心里堆积了很多问号,似乎感觉到陈昌旺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心事。 “小张,快来。” 中都成公司核算室前,一个娇弱的女职员向张哲源招手,看样子还挺焦急的。 张哲源闻讯赶去,见这个女职员花容失色,指着花池的一角,惊悚地都说不出话来。顺着女职员手指的地方,张哲源才发现有条小蛇正在月季花下乘凉。他想,可能是工地上施工,惊扰了这条无家可归的小蛇,慌不择路才爬到了中都成公司前。 小蛇吐着红芯,扫视着周围的人,随时可能会发起自卫的攻击。蛇属于冷血动物,虽然长相丑陋,面目可憎,但是善于捕鼠,也算有一得之功,可以说是人类的朋友。只要人们不去刻意地伤害它,蛇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的。 周秀芬胁肩累足,向张哲源发出求救的指令:“小张,赶快把它弄走吧,太吓人了。” 张哲源从花池中干枯的小树上撇下一段枯枝,刚触碰到小蛇,小蛇就猛地咬住了枯枝。困兽犹斗,何况是一条受惊的小蛇。 娇弱的女职员扑到周秀芬的怀中,瑟瑟发抖,不敢再多看一眼。 江花正好路过,见核算室门前热闹,就好奇地凑过来。“干嘛呢小张?”她问张哲源。 张哲源马上发出警告:“别过来。” 说时已经迟了,江花已经俯下身来,当看到盘踞在月季花下的小蛇时,就像看到魔鬼一样,惊叫着向后弹出好几步。没能及时阻止江花,而让江花受到惊吓,张哲源深感歉意:“我都说别过来了。” 张哲源刚送走了小蛇,技术室的聂俊如又叫他:“小伙儿,帮忙打桶水。” 张哲源从令如流,随口说了声ok,做出一个ok的手势。 聂俊如装作一副吃惊地样子,夸他说:“哟,这小孩儿还会说英语!” 就这眨眼的工夫,张哲源就得到两个称呼,从小伙子变成了孩子。他无奈地摇摇头,一笑了之。 水池前,张哲源的眼睛里渐渐融入王若华的身影。 王若华拿着手机,静静地站在小路上,像是在接听电话。她凝视着张哲源,想张哲源昨夜没有准时出现,想到这就让她心里特别难受,那种感觉也不仅仅是失落。王若华又想,也许是自己太天真了,总把爱情幻想得过于单纯和完美,才会在勇敢地迈出第一步时就在现实中碰壁。她明白,虽然张哲源的个性很独立,但是性情却很悲观。 小路的不远处,陈昌旺站在办公室门口,好像也是在接听电话。 陈昌旺目瞪口呆,水池前张哲源和王若华在一起的画面真是让他有些消化不了,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不过他还是明白了张哲源昨夜在电脑上留下的那行字,无非是集思广益,想获得些帮助罢了。 恍惚间,陈昌旺感觉身后有人。他扭头一看,原来是数日前和张哲源打过架的李新田。李新田和陈昌旺的表情不差分毫,也是一脸茫然,对于水池前的画面显得困惑不已。 张哲源和王若华已经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而张哲源只是王若华眼里惟一的焦点。 看着张哲源宁静的侧脸,王若华内心一阵阵隐隐作痛,但是也绝不会因为一点点挫伤而放弃自己的初衷。当接触到张哲源的目光,她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视线,等再转过头来,看到的只是张哲源拎着水桶走开的背影。 平凡而忙碌的日子里,王若华频频出现在眼前,张哲源想自己不能再置身事外了。然而除了深思,他的确没有信心和勇气来面对这个现实,一切来得太突然了,毫无征兆。他总觉得和王若华之间会发生一些故事,就像是冥冥之中注定的。至于结局他却又不敢去想象,仿佛永远是个没有结局的等待。 第二十章 自寻烦恼 “张叔,张叔。” 张哲源从回忆中抽身而出,见冯烁带着弟弟杰杰给爸爸来送饭。杰杰高兴地扑到哲源怀中,把一颗糖伸到他嘴边说:“张叔吃糖。” 哲源嘟起嘴,像个小丑一样盯着糖块,于是假装咬上一口:“行,张叔吃过了,你吃吧!”随后他抱起开心的杰杰,跟冯烁一起进了屋。 今天,美胜百货门市。 一段时间,一个姓袁的男子常来美胜百货门市上找冯赋林叙旧,回忆他们曾经一起在邯市工作、创业的日子。两人看似交情颇深,无话不说。空闲的时候,两人不是和六子打牌,就是下象棋,渐渐地张哲源也和这个姓袁的男子熟悉起来。大家都管这个姓袁的男子叫小袁,小袁也是邯市人,和冯赋林年龄相仿,常常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好像什么时候也没个正经。 这天下午,小袁又来到美胜百货门市,进门就要和冯赋林下棋。冯赋林却嘲笑小袁:“你下棋光输,谁还愿意和你下呀!” 小袁也讽刺地说:“看你都成了神仙了,赢了我几盘儿都飘起来了,好像我没赢过你似的。” 接着冯赋林提议:“那咱这样吧,输一盘五块钱,这钱咱买雪糕吃。” 小袁面不改色:“谁怕谁,不就是几块雪糕嘛!” 冯赋林讲规则:“不兴回棋,不兴赖棋,赖棋不和你玩。” 小袁同意:“行,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说罢,两人摆棋布阵,开始撕杀。 小袁的棋技实在技不如人,第一局就请大家吃了雪糕,可是不甘心失败,还要卷土重来。他一边下棋一边和哲源说起话来,问:“张子在哪住呢?” 哲源说:“渚河路内燃机厂家属楼。” 小袁吃惊地说:“冯老板以前的门市不是在那嘛!” 哲源浅浅笑了一下,不知道小袁打听自己的住处干什么。只见袁收敛笑脸又问:“张子那地方大不大,我在你那住几天方不方便?” 张哲源短暂愣了一下,然后大方地说:“来吧!我那两张床呢!正愁晚上没人说话呢!” 看来哲源吃这块雪糕可不白吃,吃了人家的雪糕还得补上这个嘴短。 于是那天下班,哲源是和小袁一起回去的。他还买了酒,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款待小袁。小袁好像也没把自己当外人,一点也不和他客气,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正应了生活中那句幽默地民谣:“脸皮儿壮,吃得胖。” 小袁边吃边浏览屋内的陈设,突然问道:“张子,你怎么两台电脑?” 哲源指着其中一台电脑说:“那台是老板外甥的。” 小袁很好奇:“老板外甥的电脑怎么在你这放着呀?” 哲源解说:“我住的这房子是老板外甥以前租的,东西还没拉走呢!” 小袁释然,接着又问:“这是你自己找的房子还是冯老板给你找的?” 哲源笑了一下说:“老板找的,房租老板出一半。” 小袁轻微地叹了口气,随后再次问道:“张子晚上总是上哪玩呀?” 哲源想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来邯市半年了,晚上我还没出去转过呢!” 小袁感觉很好笑:“你不怕闷发了霉。” 哲源又笑了笑,不以为然。 小袁停顿了一下,突然夸奖起张哲源来:“张子不简单呀!都玩上电脑了。” 听这话,哲源心里就有些别扭了,好像自己不配有电脑似的。“什么不简单呀!别人有什么咱有什么就行了!”他淡淡地回应了小袁一句。 “张子常玩什么游戏?”小袁仍问个不休。张也不厌其烦:“从不玩游戏,不会玩也不玩。” “那你经常在电脑玩什么呀?” “听听歌,看看电影就行了。” 小袁似哀叹起来:“看这电脑真是白瞎到你手里了。” 吃过晚饭,哲源的灵感又开始在脑海蔓延,可小袁在,又不便写作。 在很多个夜晚,哲源第一次感到无事可做。他甚至有些后悔,不应该让小袁住进自己的出租房内,非亲非故的,自己瞎仗义什么,害得自己不敢大大方方地做自己的事,只能在手机上记下记忆深处的灵感。 第二天,哲源早早醒来,却又懒得动,直等到闹钟响起,才懒洋洋地起身关了吊扇。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突然感觉到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弥漫在屋内,甚至能看到这种气息的来源——地上的烟头,熏人的皮鞋和袜子及小袁身上的汗臭味。他怀疑自己怎么在一夜之间怎么洁癖起来,还是不习惯和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共处一室,总之他排斥一切强加到他生活中的气息,想从这种气息尽快挣脱出来。 时间还早,哲源匆匆洗漱后,已打算去上班。 开门声惊动了小袁,小袁眯缝着眼问:“张子上哪?” 哲源回头看了看懒洋洋的小袁:“上班走。” 小袁特别吃惊:“这么早就去!” 哲源点点头转身要走,却又被小袁叫住:“张子,哪有卖早点的?给我卖点去吧!” 哲源已经有些不耐烦:“楼下就有,我直接上班走了。” “我给你钱。” “你自己去吧!” 小袁在张哲源的地方吃住,他都无所谓,可是侍候人这活儿,他真的有点不习惯,毕竟小袁不是他的老板。“走时记得把门锁好。”哲源给小袁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哲源发觉自己感冒了,工作起来感到有些乏力,四肢酸痛,好像还有些落枕,脖子僵硬得像根木头。 栗云帆见张哲源歪着脖子,于是笑问究竟。 哲源苦笑一下:“好像感冒了。” 栗云帆很好奇:“感冒了怎么捂着脖子?” 哲源想了想说:“昨天晚上吊扇好像开大了。” 栗云帆有些纳闷:“你不会开小点挡?” 哲源又苦笑了一下:“我平常用一挡,小袁昨天晚上到我那后,直接拧了个三挡,扇了一晚上感冒了。” 看张哲源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冯赋林沉思了一下说:“张子,你要是不愿意让小袁在你那住,可以让他走,不用看我的面子。” “在我那住着吧,又不碍我事。”哲源却还装作很要强,“那么大个屋子一个人也是住,两个人也是住。” 正如冯赋林所说,哲源从心底已经在排斥小袁。让小袁住在自己的出租房内,哲源的确是看在老板的面子上。但是他喜欢结交朋友,性情豪爽大方,而且人又仗义,赶朋友出门的事,他是断然不会做的,除非情非得已。 小袁又神气十足地来到门市,进门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人,哟了一声说:“今天人这么齐全,都在啊!” 冯赋林又热嘲冷讽起来:“怎么,又来请大家老伙儿吃雪糕来啦?” 小袁憨笑着说:“今儿还有点事,待会儿就走。” 冯赋林挺吃惊:“你今儿倒成忙人了。” 小袁这次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找张哲源的。“张子,咱住的屋子几把钥匙呀?”小袁突然认真地问。 “一把。”哲源心里有些好奇,不知道小袁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小袁愣了一下神,似乎在考虑该不该说出来意。“再配一把吧!我什么时候回去能直接进屋,要不还得来门市上找你。”他犹豫着跟张哲源说。 哲源稍微犹豫了一下,脸上已经泛起不悦之色,但又一闪而过。“配一把吧!”哲源却还装作无所谓,说着就从腰间取出钥匙给小袁,可小袁并不接,还笑着支使他帮忙配一把,借口是不知道哪有配钥匙的。 哲源向门外努了一下嘴:“前边路口修自行车那就能配。” 小袁又坚持道:“你去吧!回来我给你钱。” 哲源非常反感:“就这几步远,自己去吧!” 小袁又嬉皮笑脸起来,嘿嘿笑着说:“去吧去吧,有空我请你喝酒。” 哲源心里特别压抑,住自己的房子还得自己配钥匙,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虽然不愿意,但是他也没说。更让他可气的是,等把配好的钥匙交给小袁后,小袁只字不提拿钱的事,随后又借口有事,匆匆离去。哲源直翻白眼,心里苦笑,甚至有些恼怒,配钥匙这钱,于情于理也不该自己买单呀! 尽管小袁的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但哲源仍然没有赶朋友出门的意思。只是在晚上的休息的时候,他适当控制了吊扇的风力,未能如小袁之意,同时也为了照顾自己。而小袁也并未觉察到什么,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几天后小袁找到了新的住处,还向张哲源炫耀,自己的住处是如何如何地好,两室一厅一卫,还有阳台,还随时欢迎他一起入住。 小袁搬家哲源下班的时候,还借用了冯赋林的三轮车,哲源自然是热烈欢送,一起帮忙搬东西。小袁也很大方,搬完家请张哲源吃饭,以示感谢,只是留给他一件事,让他帮忙保管三轮车,小袁这是在拿饭在堵他的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哲源无话可说,心里哀叹:真是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免费的晚餐,不懂得拒绝人,总给自己找来一些没必要的麻烦。 第二十一章 孩子王 晚上八点多,美胜百货门市前,哲源拨通了冯赋林的电话。他说:“冯哥,现在在哪呢?什么时候回来。”他知道,下班后,冯一家人去逛夜市去了,所以才有此一问。只听冯赋林说:“还得一会儿呢,什么事?” 哲源:“我现在在门市呢,三轮车没地方放了。” 冯赋林:“你住的那个地方不是有存车的地方嘛!” 哲源:“三轮车一晚上要三十。” 冯赋林:“怎么这么贵,还真把咱三轮车当宝马了。你把三轮车放邻居那先回去吧!” 哲源:“邻居说待会儿也关门呢!” 电话那端正沉默了一下,冯赋林又说:“那你在门市上等会儿吧!我和你嫂子、冯烁、杰杰在外边吃饭呢!” 通话结束后,哲源一直在美胜百货门市前徘徊,默默等候。 街道上灯火阑珊,人影渐渐稀疏,偶尔有车辆亮着大灯经过,让人感觉特别刺眼。有的商店已经关门打烊,店前一片漆黑。有的商店还在继续营业,店内灯火通明,等待着一天中最后的收获。 看着夜色茫茫的都市,哲源从心底突然泛起一种疲惫的感觉,是生活太烦琐,还是孤独的日子太难熬,连他自己都有些惝恍迷离。为了生活拼搏,他忧心如酲般得存活在这个城市的一角,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很忧郁。 徘徊间,哲源突然感觉腰间一麻,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到。他整个人激灵灵一颤,只听一个小女生在身后说:“葵花点穴手,你动你是狗。” 哲源没有回头看身后的小女孩儿是谁,而是口中念念有词地说:“葵花解穴手,自动解穴。”说完,他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小女孩笑了笑。 “不许自动解穴,不许自动解穴,不带这样玩的。”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女生在张哲源面前撒起娇来,对着他又跺脚、又噘嘴、又瞪眼睛的。 哲源莞尔而笑地看着小女生说:“兴你葵花点穴,就不兴我自动解穴吗?” 小女生仍在撒娇:“我不管,反正不许你自动解穴。你要是再敢自动解穴,我就要用我的排山倒海了!”说着,小女生便学起武侠剧里郭芙蓉的掌法向张哲源招呼而去。 “投降投降。”哲源马上举起双手,表示妥协。他可是领教过小女生的排山倒海,可不敢再轻易尝试,往往不注意,就被小女生从马路边推下马路。他常常假装发怒去追,可小女生偷袭成功后,早做好了逃走的准备。他去追时,小女生早就躲进了自家的烟酒店内,在门内还对他做鬼脸、吐舌头、眨眼睛的。看着古灵精怪的小女生,他只能假装生气地说:“让我抓住,看我不弹你的崩儿!” 这个小女生叫菲菲,十三岁,刚上初中,和美胜百货门市是邻居,居左。放学和星期天的时候,菲菲常来找杰杰玩耍,特别喜欢调皮捣蛋的杰杰;还常常让哲源帮忙挂qq,并很礼貌地称呼张哲源为张叔叔。 菲菲突然想起让哲源挂qq的事,于是责问:“今天帮我挂qq了没有?” 哲源做出诚惶诚恐的表情:“挂了挂了。” 菲菲又问:“挂了多长时间?” 哲源忙不迭地说“差不多半个钟头。” 菲菲满意地点点头:“那还差不多。” 看着人小鬼大古灵精怪的菲菲,哲源不由得就笑了。只见菲菲突然好奇地问:“张叔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哲源愣了一下说:“我在等杰杰爸爸呢!” “杰杰爸爸上哪儿了?” “逛夜市去了。” “冯烁姐姐去了吗?” “去了。” 哲源和菲菲说话间,美胜百货门市右边烟酒商店一个叫东东的男孩儿,突然张牙舞爪地向他招呼了过来:“张哲源,看我的降龙十八掌!” 哲源惨叫一声,假装中掌,一手抚摸着伤痛的胸口,一手做招架状。这个叫东东的男孩儿不依不饶,对他又是一阵猛打。随后又紧跟来两个小女孩儿,大一点的叫李梦,是姐姐,小一点的叫华华,是妹妹;妹妹华华对着哲源也是一阵猛打,上用拳打,下用脚踢,姐姐李梦只是站在一旁微笑着,毕竟比七岁的妹妹大几岁,懂事了。 菲菲在一旁咯咯地笑个不停,不但不出手搭救,反倒拍手称快:“看到了吗,梦梦、东东、华华都是我的兵,以后你要是再不听我的话,我就叫他们揍你,还有燃燃、乐乐,丹丹。” 对于这帮孩子,哲源总是束手无策,只能无条件投降。他见东东也好奇地问:“张叔叔,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呀?” 哲源绷起脸,做出一个小丑的模样,眨了眨眼睛说:“一会儿就回去。” 不远处食品店前,菲菲口中的那个叫燃燃的小女孩儿,看着其他的孩子在和张叔玩耍,真想跑过来加入其中。可小女孩儿还得看守自家门市,不经父母的允许,是不敢私自跑出来玩的。燃燃的弟弟乐乐看到哲源后就高兴地跑了过来,扑到他的怀中,亲切地叫着张叔叔。哲源也把这个四五岁的孩子揽在怀中,亲切地问这问那。 哲源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身边常有一大帮孩子围绕,孩子们都亲切地称呼他张叔叔,但是却把他当作一名玩伴来看待。半年来,幸亏有这帮孩子促膝相伴,使他忘却了不少烦恼和苦闷,他庆幸遇到孩子们,也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 孩子们一个个都回家了,剩下张哲源自己依然在美胜门市前徘徊。走的时间长了,他感觉有些累了,就索性趴在在轮车上休息,渐渐地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哲源在睡梦中被人叫醒。 “张子,睡着了?” 哲源猛地睁开眼睛,顾视左右,见冯赋林和女儿冯烁出现在自己身旁。他慌忙下车,有些急欲离开的样子:“冯哥回来啦,那我走了。” 在转身的瞬间,哲源又转了回来,因为他还要把三轮车推进门市内才可以离去。而冯烁见哲源回来于是就笑了笑,不知道这个叔叔在这个夜晚怎么突然毛毛躁躁的。 美胜百货门前有两级台阶,要把三轮车推上去有些费力,基本上要靠抬,哲源平时都感觉到吃力。他记得刚到美胜百货门市不久,一次下班,冯赋林和六子都不在,他把三轮车推到台阶下,准备靠一己之力把三轮车鼓倒上去。当他回头,发现漂亮的冯烁早已经做好推车的准备了。 只是回眸的瞬间,哲源似乎捕捉到感动的画面。因为冯烁帮他,让他突然感觉受“宠”若惊了。 冯烁帮忙,哲源的确很感动,他也懂得怜香惜玉,哪舍得、哪肯让冯烁受累,于是对冯烁说:“我来抬,你扶着车把。” 两人合力把车推进屋后,出现了惊险的一幕。 冯烁踩着屋内一张红色的小铁桌准备攀沿出来,没料想竟然踩跐了。哲源想上前救助,已然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冯烁从小铁桌上滑落而无能为力。 栗云帆上下打量着女儿,惊讶地说:“烁烁,你干啥呢,把桌子踢翻?” 冯烁并没有摔倒,也算是有惊无险,只是愣在原地,花容已经失色,一时还显得有些魂不附体。 哲源关切地问道:“碰到没有?” “没有!”冯烁缓过神来心有余悸地说,接着又抱怨母亲,“俺妈,你不先问我有事没有,倒怪我把桌子踢翻。” 第二十二章 两肋插刀 一个傍晚,一男一女来美胜百货门市上拜访张哲源。 男子叫靳大国,和张哲源在建筑上曾是工友,两人关系一般,也没有太多的交往,只是曾经在建筑上同甘共苦过。女子是靳大国的对象,十八九岁的样子,看上去比靳大国的年龄要小很多。 靳大国说明来意,想在邯市安定下来,让张哲源帮忙找份工作。哲源满口答应,显得非常热情。 太阳已经落山,到了哲源下班的时间。这时一辆三轮摩托车缓缓地停在了美胜百货门市前。司机下车和张哲源说:“走老乡,库房卸货。” 哲源走上前,怒气冲冲地说:“老乡呀,说你多少回了,送扑克别这个时候来。早不来,晚不来,就我今天来了两个朋友,你偏来这凑热闹,今天这车货你自己卸吧!” 冯赋林急忙从门市内走出来,和哲源说:“张子,你看人家把货都送来了,再叫人把货再拉回去呀!今天晚下会儿班,让你两个朋友在门市上等会儿。” 司机憨笑着还在等待哲源同意,哲源虽然气鼓鼓地,但也没再说别的。他一看靳大国的对象苗苗在陪杰杰玩耍,不由得就笑了一下。 一家家常菜馆内,哲源给靳大国和苗苗两人接风洗尘。 哲源和靳大国一边喝酒,一边叙旧,说到过去,两人都特别感慨,仿佛那都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 靳大国说:“哲源,几年不见你瘦了。以前你在我的眼里挺壮实的啊!现在怎么这么沧桑。” 哲源左右打量了一下自己:“我觉得我没什么变化,现在挺好啊!” “比前年夏天咱们在唐山干建筑的时候瘦多了。”靳大国回忆说,“那时候那么热,我们都光着膀子干活,那干劲儿一个顶俩。” 哲源认真地听着,仿佛看到了曾在唐山打工的艰苦岁月。“还记得那场大雨吗?把咱们宿舍给淹了,结果这蛇呀、青蛙呀、鱼苗都游进来了,弄得咱们跟难民似的没处躲。”他也饶有兴趣地跟靳大国回忆当年有意思的事。 靳大国长长地嘘出一口气,看似感慨良多:“真不知道以前那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要是现在让我干建筑,我一天都受不了。” 哲源轻声笑了笑,听靳大国又说:“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是三年,去年你在哪了?” “去年。”哲源一边想一边说,“去年去东北富锦了,差一点到俄罗斯。” 靳大国有些惊讶:“你真能跑,跑那么远,没带个俄罗斯姑娘回来?” 哲源突兀地笑了一下:“俄罗斯姑娘没碰到,倒是在富锦见了不少明星。像毛宁、张国强、盖恒明星多了。特别是毛宁一上场,下边的人都疯了。” 靳大国故作吃惊地问:“你没和毛宁合唱一首?” 哲源兴致很浓,仿佛还在演唱现场。他高兴地说:“唱了,毛宁在台上说下边会唱的一起来,结果下边就跟着嚎起来了。” 两人越聊越兴奋,苗苗只是微笑着在一旁静静地聆听,偶尔吃一口菜,喝一口露露。” 哲源还清楚地记得,和靳大国认识就是因为一瓶露露。当时两人初次相识,靳大国就大方地丢给他一瓶露露。在他的记忆里,自己是很少买饮料之类的饮品的,有时甚至连一瓶矿泉水都不舍得买。别人对他好,他会铭记在心,总想以涌泉相报。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靳大国突然收敛了笑容,客气而真诚地说:“三哥,这次来给你添麻烦了。” 哲源啧了一声:“看你这说的是哪的话,跟我还客气。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欢迎。还有,叫我哲源,叫什么三哥,我听得别扭。” “三哥,春天那时候借你的钱,现在还不了你了。” “越说越远,提什么钱,生分了吧!现在我又不缺钱花,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说。” 哲源越是仗义,靳大国就越显得无地自容:“三哥,这些年我在外边白混了那么多狐朋狗友,一提到钱都说没有。看着平时都挺仗义,搁上真事儿都他妈的装起孙子来。” 哲源沉默了,一时倒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朋友。短暂愣了一下他才劝慰:“行了行了,都过去的事了,咱们说点高兴的。” 当晚,靳大国喝多了,哲源就把他们安排到了自己的住处。之后,他就去小袁那借宿了。 靳大国和苗苗休息好后,第二天下午又来到美胜百货门市,和张哲源打招呼说,要去找房子租住,顺便看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张哲源叮嘱他们说,找工作和房子别太相信中介,建议他们可以买一份报纸,从招聘信息上联系工作,省得他们东奔西跑。 靳大国显得很感动,唯唯诺诺,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苗苗绷着嘴,似乎也很感激。可到傍晚的时候,两人却失望而归,房子没找到,工作也没找到,情绪很沮丧。 张哲源给他们带来了一份希望,帮小苗苗联系了一份送货的工作,于是就带着小苗苗去面试。 一家经营纸巾的商店内,哲源在和商店老板商谈工作的事项和待遇。 商店老板说:“咱这工资每月一千,管吃住,半年以后还可以涨工资;平时跟着货车到下县送货,一天一趟。” 哲源考虑了一下,替小苗苗委婉拒绝了这份工作。他想到小苗苗到下县送货,每天就要和靳大国天隔一方,劳燕分飞。最关键一个女孩子跟车到下县送货,又有谁会放心的下。 他打电话又帮靳大国联系了一份工作,可是工资微薄,根本负担起两人的日常生活。 这天晚上,靳大国和苗苗还是住在哲源的出租房里,而哲源还是在小袁那借宿。起初,靳大国和苗苗要去住旅馆,不愿再打扰哲源的生活,而哲源执意又把两人留在了自己的住处。让哲源没想到的是,在小袁那借宿两晚,竟然被电风扇吹感冒了。他不敢想象,自己的身体竟然到了弱不禁风的地步了。 为朋友两肋插刀,哲源做到了,也正如栗云帆评价的那样。 其实,春天靳大国向哲源借钱的时候,起初哲源也犹豫了。他知道这钱一旦借出去,再开口要就难了,毕竟现在这世道借钱的爷爷,要钱的是孙子。但是听到靳大国和苗苗山穷水尽的惨状,他心一酸就把钱借出去了,其实他还是注重曾经那份友谊的。 为给朋友寄钱,哲源专门请了一晌假,跑了好几家银行才把钱寄出去。打车费,手续费都是他自己出,为朋友他也算是无怨无悔,因此才得到栗云帆的赞赏。 为给朋友介绍工作,哲源又开口向六子求助,六子答应帮忙,还特地跑到美胜百货门市,接见靳大国和苗苗。 张哲源喜上眉梢,感觉身心一下轻松了很多,能够帮到朋友,他也感到快乐,于是马上向靳大国打电话。 很长一段忙音后,他听靳大国在电话里说:“喂,三哥,什么事?” 听靳大国还在打着哈欠,好像是刚睡醒,于是哲源皱起了眉头。问:“怎么,刚睡醒?” 靳大国在电话那端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要是不打电话,我现在还睡着呢!” 听这话,哲源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同时还有些气愤。说:“亲戚啊朋友,你可真能睡,现在都几点了,忘了咱来邯市是干什么来了,咱不是来度假的。” 靳大国又唯唯诺诺起来:“行行行,吃了中午饭就去找工作。” 张哲源:“你现在就过来吧,我又给你们两人找了份工作。” 约莫半个小时后,靳大国和苗苗赶来。 哲源马上把两人引荐给六子。说:“这是六哥,在市棉厂给你们两人找了份工作。” 靳大国马上掏烟,显得特别高兴。六子又详细地向两人介绍工作事项,并约定第二天中午去市棉厂去面试。 冯赋林坐在柜台前一直没有说话,等六子和靳大国、苗苗走后,这才跟哲源聊起来。 冯赋林问:“张子,这就是春天给你借钱的那个朋友?” 哲源点点头:“是,在山东混不下去了,又跑到邯市来了。” 冯赋林沉思着:“估计这回他们还得向你借钱。” 哲源简单笑了一下,想冯赋林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然而他却绕开这个话题,平静地说:“这俩人也真是多灾多难,家里大人反对,就商量着跑出去了,身上都没带多少钱,在外边没多少天就把钱花光了。” 这时,栗云帆躺在躺椅中好奇地问:“这个女的看着还小着呢,也就十七八岁,怎么会喜欢上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可比她大多了。” 张哲源笑了一下说:“这事不新鲜,在我们村有个男的都四十多了,老婆孩子都有了,又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跑了。” 栗云帆也笑了,而且很惊讶:“你们那新鲜事儿还不少呢!” 不止栗云帆对靳大国和苗苗这对恋人感到好奇,星期天的时候,冯烁见到两人也很吃惊,也看出这两人的年龄相差悬殊。于是冯烁也向哲源打听靳大国和对象苗苗的事,弱弱地问:“那两个人是你们那儿的?” 哲源扬起嘴角笑了笑:“是,我们那的。” 冯烁很好奇:“那个男的好像比那个女的大呀!” 哲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嗯,是。” 冯烁又问:“大几岁?” 哲源想了一下说:“差不多大六七岁。” 冯烁愣住了,然后带着神秘的笑脸赞美说:“小两口儿为了神圣的爱情私奔了?” 哲源笑了笑,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靳大国和苗苗的恋情,于是点点头:“私奔了!” 冯烁笑眯眯的,像个孩子似的不谙世事,却又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只听她单纯地说:“如果要是我找对象,那个男的要是比我大,他必须得养得起我。” 哲源瞠目结舌,不由得笑起来,想冯烁怎么会有如此单纯可爱的想法。然而爱情不是因为谁养得起谁才在一起,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 靳大国推脱了六子介绍的工作,说棉厂车间噪声太大,适应不了那种聒噪的环境。之后,两人又找了几份工作,不是嫌工资少,就是嫌工作不如意。这让哲源非常气愤,看来靳大国真是带着情人来邯市度假的,都山穷水尽了还不知道努力,仍挑三拣四的。他想,如果不让两人感到现实的残酷,两人是不会认真对待生活的,于是他以感冒为由,“残忍”地下了逐客令。 靳大国想在哲源的住处再多住一晚,说第二天找到房子就搬。可哲源没有同意,说自己一直感冒,不想在朋友那借宿了。然而看着靳大国和苗苗脸色都沉下来,哲源真感觉自己有些绝情了,毕竟于心不忍。但是他横下心来把两人送到了旅馆,又请两人吃了顿晚饭,也算是表示歉意吧! 果然,第二天靳大国和苗苗就找到了房子租住。正如哲源所想,不给两人施加压力,两人就不知道努力,不知道现实有多残酷,只是靳大国又开口向哲源借钱。 俗话说,这借钱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可朋友张了口,哲源也不好意思拒绝,深知他们也有难处。于是又解囊相助,只是他没借给靳大国那么多。他怕给他们太多经济上的资助,从而滋生长期依赖别人的心理。 下了班,哲源又去两人的住处探望。靳大国和苗苗把他当作上宾一样对待,端茶倒水又递烟的,两人左一个三哥又一个三哥地叫着,弄得他都有些拘束了。 哲源本以为两人找到房子后,就会努力去找工作,可没过几天,靳大国和小苗苗竟离开了邯市,南下去广州了。他苦苦一笑,想两人东奔西跑的到邯市折腾自己一遭又何必呢! 第二十三章 许愿 客户老刘像往常一样来到美胜百货门市,和哲源、六子说笑了一番,取了些货就走了。当冯赋林傍晚回到门市查看帐目的时候,发现帐目清单上有一样货品价格不对。于是问六子:“这个二手扑克货单是你写的,还是你嫂子写的?” 六子看了一下,有些郁闷地说:“我写的。” “你怎么按两毛五往外开?”冯赋林突然责怪起来,“二手扑克一直是三毛五。 六子解释说:“老刘说两毛五。” “放屁。”冯赋林突然发怒了。见六子脸色沉下来,他才意识到口不择言,于是又掩饰自己的错误,补充了一句说:“老刘他放屁。” 虽然冯赋林极力想掩饰自己的错误,但话一出口,已经是覆水难收。六子站在一旁,表情很复杂,显得很难堪。哲源坐在门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心底直感到一阵阵凉意。他不敢相信,冯赋林和六子可是从小玩大的朋友,两人之间怎么会发生如此言语过激的事,难道这就是老板和员工之间不可改变的分歧吗? 一个星期后,六子准备辞去在美胜百货门市的的工作,说市棉厂已经正式复工,想专心地在棉厂工作。冯赋林却变脸:“六子,你不仗义呀,说走就走,一点找人时间都不给我?咱俩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张子还给我两个月的找人时间呢!” 六子无语,又在美胜百货门市待了几天,最终还是离开了。 早晨,内燃机厂职工家属楼。 窗外小雨纷飞,梧桐树叶上湿漉漉的,凝聚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当梧桐叶无法承重时,水珠便滚落而下,落到地上的水洼中,点缀出朵朵美丽的水花。 温和的手机铃声在屋内响起,哲源撇开窗外的雨景,拿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来电,是老板冯赋林打过来的。他知道,这个时候老板打电话是通知他这天休息的,于是按下了接听键,说了几句就结束了通话。 不用上班,哲源感觉白天的生活孤寂起来。在美胜百货门市工作半年,他很少请假,邻居都说冯赋林找到一个好员工,不请假,不回家,不缺勤,早出晚归。 哲源无事可做,只好从抽屉里翻出尘封的日记,用心浏览着曾经那些快乐的回忆,往事又一幕幕浮上心头…… 过去,中都成公司会议室内。 张哲源手持铅笔在纸上沙沙地描绘着什么,特别专心。原来他正在尽自己的皮毛之学素描王若华的肖像,而且整个轮廓已经清晰可见,只需再落下点睛之笔,一副他自认很得意的杰作便可横空出世。屋内墙角摆放一台老式的空调,不时为他送来阵阵凉风,尽管如此,他的额头上还是汗津津的。 倏忽之间,映照在屋内的阳光好像被什么遮住了,光线一下暗淡了下来。 张哲源打开房门,终于迎来了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场雨。 一时间,整个世界风起云涌,惊沙坐飞,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没来得及看清风云从哪个方向袭来,便被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吞没了。 之前,张哲源见王若华和她的上司王建东一起步行外出,也并未见两人回来。 风雨交加,王若华现在在哪,是不是已经找到避雨的地方?一丝酸楚掠过张哲源心头,隐隐约约的让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孩子担心,而且连王若华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明白自己的心绪,只是找不到担心的理由,也许根本不需要理由。 大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到一刻钟,风停雨住。 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张哲源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王若华的肖像。他觉得王若华的面孔太熟悉了,也不只是因为天天相见,好像在若干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他把认识的女孩子过滤了一遍,结果还是茫无头绪,用似曾相识也难以形容他大惑不解的心情。 既然找不到答案,张哲源也不再去冥思苦想。他把王若华的肖像锁到抽屉里,像珍藏日记一样藏到了心里,这是他惟一的秘密。 礼拜天,中都成公司只有五六个人在值班,张哲源风卷残云般把工作结束后,就冒出个古怪的念头,他想去爬山。 爬山是张哲源的爱好之一,从前因为工作忙,或种种原因,他一直没有机会去实践。客观地说,是他的爱好太不切合实际了。平原生平原长的他,总幻想着有一天能爬一次山,登上山顶鸟瞰世界,或者再尽情地吼上两声,那是最豪迈不过的事情了。然而从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命运就将他和一望无际的原野紧紧联系在一起,从未曾有分割。久而久之,他未能实践的爱好就成了心头寄存的夙愿。 前沙峪村向西有山,向北也有山,张哲源目测着两个方向的山头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向西还是向北,他果断做出了选择,登上借来的自行车向北开拔而去。 张哲源快马加鞭趱进了一个小时的行程,黑青色的山头已能一目了然。按照他的估算,应该到达山脚下了,可高傲的山头仍可望而不可及。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他必须为自己错误的估算买单。 烈日炎炎,热浪一浪高过一浪,张哲源直觉得口干舌燥,眼冒金星,急需水份来补充身体所消耗的能量。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前不巴村,后不巴店,想要买瓶矿泉水都极其奢望。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上帝在路边的车辙里给他预留了些雨水,这是他想到达目的地的惟一指望。 张哲源停下自行车,单手取水喝了几口,顿感舒适无比,如同喝的就是玉液琼浆。水源并不卫生,他适可而止,不敢贪嘴。补充了能量,他登上自行车继续赶路,刚行进了十几米,脚突然登跐了。他想,可能是车链子断了,登山的计划恐怕要搁浅,还得推着自行车返回。 霎时,张哲源的心情从高岸跌入深谷,任由自行车的惯性把他往前载了一段才停下。可感觉并不可靠,他又被自己骗了,原来自行车只是掉链子了。 登时,他又喜笑颜开,重新燃起破灭的希望。 一路风尘仆仆,张哲源赶到山脚下时,几乎已经精疲力竭,但是他征服高山的信念和欲望并未削减。山上没有路,满山遍野都是荆棘和野草,他披荆斩棘,硬是趟出了一条路。荆棘挂破了裤子,刺破了他的皮肤,他都浑然不顾,咬着牙一直坚持往山顶爬。 功夫不负有心人,张哲源历尽艰辛,最终攀上了山顶。不切实际的爱好总算实践,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可他心里又寄存了新的愿望。“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面对层峦起伏、绵延不尽的山脉,他许下了自己最美好的心愿。 当天,张哲源在他的日记里这样记录: 有一个女孩子是那么漂亮,无法爱上她是我长久以来的忧伤。 是天不作美,我不能爱她,没有勇气爱她。苍海一栗,人微言轻的我根本不敢面对和接受这个现实,取与舍之间,我不知所措。 其实那个女孩子叫什么名字,我至今还不知道,她只用眼神征服我。 几个月来,女孩儿一直很注意我,当然我也很喜欢她的,但有时难免会露出痕迹。上次偷偷地看人家女孩儿的办公室,被女孩撞了个正着,好尴尬,想想就觉得脸蛋儿发烧。不过,心里还是感觉美滋滋的,有意思。 有时,我也在希望,比翼双飞是我偶尔的幻想。尽管不知道结局会如何,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我不甘心,不想听凭命运的摆设,如果有缘份,我也会争取的。 时间——2004年9月1日 第二十四 耽于幻想 一连几天,太阳躲在阴云里不肯露面,天空时不时地还会飘起一阵细雨。 这天早晨,微风吹拂着三杉欣欣家园,小雨滴零乱地落下。炎热的夏季里,这样凉爽的天气还是倍受人们喜欢的。 张哲源则希望每天都可以看到明媚的太阳,就像每天看到王若华的笑脸一样。他希望有太阳的日子,希望每天都是笑脸。 好难得见到王若华,张哲源躲在会议室的门后,偷偷地看着美丽的女孩儿在水池前梳洗,心里高兴得无可比拟。而王若华是看不到他的,不过会议室虚掩的房门已经暴露了他的藏身之地,已经不止这一次了。 一会儿,王若华的身边就多了一个人,就是曾和张哲源打过架的李新田。李新田仪表堂堂,堪称一位玉树临风的帅哥,可张哲源看到他就觉得讨厌,打心底反感,也并非把李新田当作“情敌”。 平常王若华总会往中都成公司扫上一眼,也就是张哲源的藏身之地,特别是有异性接近她时。这是王若华的习惯,也是张哲源引以为豪之处。可是这一次,张哲源却没有捕捉到王若华诱人的目光。 张哲源感到一股凉意从心底慢慢升起,逐渐又蔓延到周身。他心神不宁,魂飞天外,不敢想象“情敌”真有那么大的魅力,可以改变一个人的习惯。他惴惴不安,继续关注王若华,希望王若华能够看自己一眼。 水池前,王若华和李新田有说有笑,旁若无人,会议室门后的张哲源黯然伤神,患得患失。 此时,张哲源并非怕失去王若华,他在乎的只是王若华的一个眼神,一种妙不可言的感觉,令他心醉魂迷的那种感觉。张哲源痛苦、郁闷,感觉若有所失,用头轻轻撞击着墙壁,期望有奇迹出现。然而自始至终,王若华都没有投来她诱人的目光。 张哲源在打扫会议室时,发现从来没打开过的柜子里存放着一台电脑,希望能学些电脑知识的他如获至宝般兴奋。他盘算着应该找陈昌旺去,可以获得些帮助。 能交上陈昌旺这样的知识分子做朋友,张哲源认为真是有点高攀了。刚认识的时候,彼此都很热情,互帮互助,说理想谈未来,莫不欣喜。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局势的变化,陈昌旺终于打败了工作上的对手,名正言顺地胜任了经理秘书一职。从那以后,张哲源就觉得和陈昌旺的友谊变质了,不再有往日的温度。 为了学习电脑知识,张哲源决定再一次打扰陈昌旺。 陈昌旺手头上还有些事要做,虽然有些忙,但还是来了,应该还念及着昔日的友情。 张哲源认真地问:“昌旺,这台电脑还能用吗?” 陈昌旺看了看,似走马观花般欣赏后,给出了答案:“这电脑缺些东西,cup知道吗?” 张哲源听得满头雾水,陈昌旺好像也懒得解释,急欲离开。 送走了敷衍了事的陈昌旺,张哲源沉默了,不敢相信他们的友谊真的如此简单。 忙完了眼下的工作,张哲源就去水电室找丘守业聊天去了。 丘守业又在夸奖张哲源了,微笑着说:“小伙子,听王虎城说,你最近学习很用功,常常晚上在会议室看书。” 张哲源腼腆地笑了笑:“我们宿舍都是三十六伏的电压,灯泡儿暗的啥都看不到。” “行,有上进心。”丘守业很赞赏,“王虎城都对你刮目相看了,这打扫卫生是不是有点儿屈你的才了。” “没有啊!”张哲源倒是很谦虚,“我以前是工地上干活的,能进公司我自己都觉得有点儿小才大用了。” 见张哲源很谦虚,丘守业倒是很满意:“那你知道我以前是干嘛的吗?” 张哲源笑了一下:“不知道。” 丘守业坦白:“我以前也是在工地上干活的,天天挖大沟。” 张哲源摇摇头:“看不出来。” 丘守业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然后认真地说:“靠劳动挣钱不丢人,别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你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 张哲源当然明白丘守业说这番话的寓意,无非就是指自己和王若华的事,人不分高低贵贱,不可妄自菲薄。 两人说话间,水电员王晋成推门而入。 见张哲源在,王晋成开口就说:“小伙子也在啊!老丘又在夸你了吧!” 张哲源故作惊讶状:“哟,王工都猜到了!” “当然,用脚指头想想都能猜的到。”王晋成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肯定又在夸你胸怀大志,有理想,有抱负,前途无量。” 张哲源诙谐地说:“何量之有?光亮的亮吧!” 王晋成仍赞不绝口:“小伙子不简单,十年后,肯定是个大人物,大老板。” 几句赞美的话入耳,张哲源好像就有些飘飘然了,尽管他知道王晋成是在逗闷子。“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大人物,当什么大老板,只想做自己的事,做自己的老板。”他天真地描绘着自己的未来。 丘守业对张哲源的话好像有些失望:“不切实际,好高骛远。” 王晋成也指出观点:“小伙子,现实点吧!” “是呀!”张哲源已经有些不可一世,“现实是残酷的,不同情于弱者。” 陈昌旺从水电室门前经过,突然停下脚步笑着说:“是嘛!” 张哲源猛然惊醒,原来自己还没有完全摆脱虚伪的阴影。他直感到可怕,并为自己天真、不可一世的话而惭愧。 张哲源闲着无事情可做,于是就回生活区找老谭聊天去了。谁知不凑巧,碰上了生产经理陈会京。 陈会京搔着光秃秃的大脑袋,迈着大步从老谭宿舍前走过。当留意到屋内还有一个人,陈会京就退了回来,并向屋内吼叫:“张哲源,上班时间你不在公司,瞎跑什么?” 刚晴了天,仿佛一个落雷在耳畔响起,张哲源战战兢兢,不知道将会受到什么惩罚。只见陈会京又板着脸说:“去,把我屋里那几件衣服洗洗,再瞎跑扣你工分。” 寄人篱下,也只好任人摆布,张哲源自我安慰着,心里也没有太多的抱怨。他一边洗衣服,一边遥望着王若华的办公室,觉得心里也挺惬意的。 远远地,张哲源看到自己的上司王虎城进入了曲洋三建生活区,并冲自己喊:“小张,经理找你呢!不知道什么事。” 张哲源应声,随王虎城而去。 每每走出生活区,张哲源第一眼便会看向王若华的房门,可以说和王若华心有灵犀,已经养成同样的习惯。王若华的门窗上帖着蓝色的窗花,在夜晚的时候是整个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内最亮丽的色彩,没有人不留连。张哲源一直喜欢蓝色,在他看来,蓝色是心中闪烁的希望,是自己的一个梦。 碰巧,张哲源刚走出生活区没几步,就看到王若华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看王若华一如既往地顾视左右,在发现自己后就带着笑脸走了过来。不过这次照面,他看王若华还是没有打招呼的意思,只是笑脸迎人。“干嘛去呀?”张哲源先开了口。 王若华喜笑颜开地回答:“没事儿。” 在王若华面前,张哲源看似举止从容,处之泰然,其实都是在强作镇定。他一路屏声息气,几乎窒息,与王若华擦肩而过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并又回头看了看。“谢天谢地,说话没有变调儿。”张哲源在心里祷告。 此时,张哲源已经完全陶醉在王若华的音容笑貌中,不觉神魂颠倒,仙仙欲飘,就如同饮用了美酒佳酿。 他在那天日记里只记录着这样一句:今生今世我只爱你的笑…… 第二五章 违心的决定 中都成公司前,经理乔蓝祥已经等候在班车前。 见张哲源走来,乔蓝祥忙走上前说:“本来上午让司晋升去总公司送油漆的,但是他临时有点儿事,下午小张只好辛苦一下了。” 见乔蓝祥很客气,张哲源爽快地答应:“没事,应该做的。” 两人说着话,和司机一起把路边的油漆搬上了班车。临走,乔蓝祥又叮嘱司机路上注意安全,再次和张哲源客套了几句。 公司总会给张哲源安排一些琐碎的事情做,比如帮领导擦车,给领导打水,有时还跟着班车外出买东西,份内之事他一般很少推辞。张哲源送油漆回来后,王虎城又带领他执行新的任务了。 中都成公司前的排水沟已经被汽车碾压得堵塞了,污水横流,权宜之计只能临时挖一个排水坑。 张哲源的工作地点是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方,小路的对过,也正好是江花和王若华的门前。他的具体任务是清除路边的荒草,排水坑必须是两米见方。按照王虎城的吩咐,张哲源先锄草,没有锄头和镰刀他就用铁锹代替,这是真正的斩草除根。王若华发现张哲源后,就在小路上走来走去,一会儿的功夫,其他的男同事就过来搭讪了。 一个帅气的青年看张哲源在用铁锹锄草,心疼地说:“多可惜的草儿呀,长得正旺呢!”张哲源只当没听见,仍舞动铁锹向杂草招呼,无家可归的蚊子便仓皇逃命,只得去寻觅新的住所。 三杉新新家园工程内的土质特别坚硬,还夹杂着砖头和石块,张哲源都动用了镐头,还是收效甚微。在挖坑期间,王虎城还给他找了个帮手。这个帮手是承德建筑公司施工队的工人,姓吕,东北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张哲源管他叫老吕。 老吕笑呵呵地说:“小伙子,在这干活挺美。” 张哲源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美,美什么?” 老吕故意皱起眉头,为张哲源的话感到不屑:“小伙子装,接着装。在这干活儿守着俩美女多养眼,你不美我美呀!” 张哲源看似惭愧地笑了笑,笑得底气全无。 老吕向江华和王若华的办公室努了一下嘴,又说:“就那屋里那个小姑娘,那可是我们承德平泉队的一支花。有性格着呢,一顿饭能喝一瓶啤酒” 说王若华会喝酒,张哲源是半信半疑,要说张哲源近水楼台赏花赏月,他还真没那么堂而皇之,最多就是用眼睛的余光感受一下。小路的对面就是王若华的办公室,只要抬起头就可以欣赏到佳人,但是两天来,张哲源一直约束着自己的眼睛。一条小路似乎划开了他和王若华之间的距离,犹如一座无形的城墙把他们阻隔为两个世界的人。 两天来,也只有王若华不时地出现在小路上,拿着手机在门前转来转去,有时在水池前洗漱,张哲源自然而然会抬头看过去,只是看上一眼便继续埋头干活。 水池前,王若华正在冲洗水果,那个帅气的男同事又悄悄地来到她身后,趁她不注意,抢走一只洗好的桃子而得意洋洋。 “讨厌。” 王若华面带红晕假装生气,语若流莺声似燕。 心上人的声音犹如天籁,面若桃花,就像壁画里的美人儿一样。一时,张哲源再次被王若华的音容笑貌感染了。 江花从屋里走出来,向王若华喊:“小华,该吃晚饭了。” 江花来得突然,而且声音发嗲,张哲源根本没听清她的话。但是他看得出来,那是在叫王若华的名字。真希望江花能再喊一次,就可以知道王若华的名字了,张哲源全神贯注,江花却和他说起话来。 江花关心地说:“小张,这么热的天,歇会儿再干嘛!非要今天干完啊!” 张哲源舞动着镐头,边刨边说:“早晚都是自己的活儿,早干完早解放。” 江花的声音又嗲起来:“那也不能不要命啊!” 张哲源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这离命远了,我哪有那么娇贵!” 火热的天气里,总算有人关心张哲源了,江花如此,王若华更是可想而知的。 江花接着说:“你一开始在我们门前挖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队儿上的工人呢!” 张哲源认真地说:“本来就是一名工人。” 王若华默默地站在江花身后,有些纠结地看着张哲源,只是手中的啤酒瓶渐渐引起张哲源的注意。 一丝好奇掠过张哲源心头:“她真的喝酒吗?” 太阳已经落山,空气凉爽了许多,张哲源汗流浃背后,枣红色的衬衣上已经溻出了世界地图。 这时,陈昌旺走了过来。好奇地说:“张哲源,两天了,这坑还没挖完?” 张哲源听出陈昌旺话中的嘲讽之意,于是笑了一下说:“来,你也挖两锹,体验一下生活。” 陈昌旺从容地下了坑,好像对体验生活很感兴趣,尤其在王若华的视线内。他接过张哲源手中的铁锹,准备大显身手,谁知蹬了两锹只蹭破点儿地皮。陈昌旺自信的笑容消失了,显得有些惊讶,似乎不相信自己真的手无缚鸡之力。他又用力蹬了两次,铁锹还是未能深入地层,只得放弃。 “晚上一起去吃饭。” 陈昌旺留下一句话,然后丧气地走开。 依然是安宁祥和的沙峪广场,优雅的花园餐厅内,张哲源和陈昌旺还是相对而坐。餐桌上摆满了空酒瓶,几盘菜所剩无几,两人只是喝酒吃菜,好像没有了共同语言。偶尔,张哲源也找些闲事来谈,陈昌旺也只是应应诺诺,敷衍了事,晚餐便在无言中结束。 两人散漫地走在喧嚣的前沙峪村,沉默寡言,好像他们的友谊已经名存实亡。最后,还是陈昌旺开了口,说:“上次和你打架的那个李新田很虚伪,我很烦他,确切来说是不喜欢和他交往。” 张哲源终于明白,陈昌旺还是在乎夕日的友谊的。同时也是在暗示他不要学得那么虚伪,否则会招人烦,惹人厌的。他对陈昌旺说:“是人都有虚荣心,虚伪来的时候,你想挡也挡不住。” 张哲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又说:“昌旺,最近我遇到一件事,一直想不明白,我这也没奢望什么,也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什么奇迹,可我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感觉告诉我,这事儿是真的。可我也知道,什么是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陈昌旺突然当头棒喝:“张哲源,要看清自己,认清自己。” 张哲源不明白,自己还没说什么,陈昌旺为什么会有如此过激的语言和举动。顿时,他心底感到无比的失落,本来能指望陈昌旺鼓励自己一下,勇敢面对所发生的事情,结果却适得其反。张哲源反倒觉得一盆凉水从天而降,浇得自己通体冰凉,心中孕育的希望火苗在一瞬间被浇灭。他甚至听到世人的讥笑声,对自己指指点点,现实使他再次感到茫然。 “是的,要看清自己,认清自己。”张哲源已经开始沮丧了,“第一,我个子不高。第二,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话说到这,两人又沉默了,仍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终点也许是宿舍。 “做为朋友,也许我不该这么说。”陈昌旺为自己刚才唐突的话表示歉意,“但是这是现实,张哲源,你必须面对。”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夜已深,三杉欣欣家园工程早已进入静谧状态。 曲洋三建生活区院内,张哲源一直在徘徊。陈昌旺的话击碎了他心中的梦想,使他感到身心一下子空虚起来,一时倒有点百无聊赖。黑暗中,他注视着王若华的门窗,那扇还在闪着蓝光的门窗,心里已经不再有莫名的喜悦和幻想。他已经在默默地说服自己,心中所期望的美好跟自己的生活是格格不入的。徘徊良久后,他最终做出了一个违心的决定——放弃。 第二天早晨,张哲源在水池前遇到陈昌旺,并向他道了一声谢。 陈昌旺莫名地笑着:“谢我什么?” 张哲源脸上闪过一丝牵强的笑容:“总之谢了。!” 自从和陈昌旺共进晚餐后,张哲源一反常态,面目和举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把长发剪了,留了个平头,陈昌旺直说他的发型难看。滑稽的是,他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大摇大摆,特别是从王若华门前经过时,还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样子绝对令人触目惊心,匪夷所思。 三杉欣欣家园工程正处于紧张施工期,各建筑公司已经实行加班加点制,以确保在2004年10月15日如期封顶。勤劳朴实的农民工白天顶着烈日工作,晚上还要忍受蚊虫的叮咬,一连数日,着实已经疲惫不堪。 曲洋三建队队长牛如德见张哲源常出入陈昌旺的办公室,就临时把他安排到工地上帮忙,也只能算张哲源不走运。张哲源也不抱怨什么,权当是体验生活,以前如此,现在也不过如此。 在早晨八点钟之前,中都成公司前已经看不到有张哲源的影子,王若华只有在工地上才能搜索到忙碌的他。张哲源最近举止反常,不但没有让她感到反感,反而更觉得有趣,或者说更具有性格。王若华坚持着自己的初衷,相信一定会有一个绚丽多彩的未来在等着她和张哲源,并一直憧憬和向往着。尽管王若华能预想到今后要走的路并不平坦,但她从未想过要改变,认定了的事就会坚持。 张哲源默默地站在工地楼顶,目光一直注视着游移在小路上的王若华,他能感觉到王若华在寻找自己。他在日记里写着要把王若华忘记,其实内心并不想放弃,他根本无法抗拒王若华美丽的容颜。此刻,他才明白,想要放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已经被现实“逼”得无路可退。 有两个青年悄悄摸到张哲源身后,突然大喝一声,把张哲源吓了一跳。其中一个留平头的青年叫董敬坤,是曲洋三建经理董德彪的堂弟。长发青年是生产经理陈会景的外甥,叫陈树,两人可谓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张哲源和董陈两人关系不错,是很要好的工友。 董敬坤先给张哲源来了一个下马威,像个领导一样训斥说:“哎,张哲源,不干活在这偷懒,扣你工分。” 陈树往前凑了凑,明白了大概。嘲笑道:“张哲源,子曾曰,脸为何物,不要也罢,在这偷看人家小姑娘,有本事下去追去。” 经陈树这么一说,张哲源突然感觉很惭愧,但也不慌不忙地给自己找台阶下。“大河流水你管得宽。”他反唇相讥,又打量了一下陈树,“再说了,那看你啊,你身上这也没啥好看的!” 听了张哲源的话,陈树仿佛受了很大的打击,于是假装发火:“敬坤,你别拦着我,今天我要揍张哲源。” 董敬坤在一旁嘿嘿地笑起来,看着楼下好像渐渐发现了什么。然后好奇地说:“张哲源,楼下那个就是你在项目部谈的女朋友吧?你看,老往这看。” 陈树接上话:“都臭美什么,明明是在看我。” 董敬坤白了一眼陈树:“看你什么啊,哲源刚才都说你没什么好看的了!” 陈树又假装发火:“哲源,你别拦着我,今天我要揍董敬坤。” 这三个人揍到一起俨然是三个活宝,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忍俊不禁。 只听董敬坤又说:“听咱伙房老李说,你在公司谈了个对象,不会就是楼下那小姑娘吧!” 张哲源苦笑了一下:“哪有的事,这老李听谁说的。” 陈林眨着眼睛,边想边说:“好像是听项目部做饭的那个老张说的。” 张哲源又笑了一下,只是叹着气说:“唉呀,咱哪有那种命啊!” 陈林并不认可张哲源的观点,文邹邹地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可以?” 张哲源勉强笑了笑,随后转移话题:“走,不说了,干活儿去。” 连工友们都看出了事情的端倪,张哲源却还在有意遮掩,一味的消极躲闪。 第二十六章 乐于助人 手机铃声又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将张哲源从2004年强行拉回到今天。 原来是小袁打来的电话,哲源感到有些意外,不知道小袁找自己有什么事。他犹豫着就接了电话,和小袁在电话寒暄说:“喂,袁总,有何贵干?“ 小袁在电话里亲切地问候:“张子吃午饭没有?” 听小袁这么一说,哲源突然感到饥肠辘辘。他忙看了看窗外,小雨还在下个不停,又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于是说:“没有,我也饿着呢!” 小袁乞求道:“张子,给我送把伞来吧!这雨一直下,我没办法出去,连早餐还没吃呢!” 哲源灵感正旺,哪愿意就此偃旗息鼓,因为灵感往往稍纵即逝。虽然他心里千万个不愿意,却又念及着在小袁那的借宿之情,只好带上雨伞奔小袁的住处去了。 一刻钟后,哲源赶到了小袁的住处,某小区居民楼。 小袁笑容满面,可能是没想到哲源会真的送伞来,显得惊喜又感激,忙拉上哲源去吃饭。 哲源和小源下楼后,小雨渐渐停了,只有零零星星的小雨点偶尔坠落。 到了一家饭馆前,两人直接往里走。小袁却突然停在了门口,糟糕地说道:“坏了,张子,我突然想到有件事还没办呢!” 哲源也停下脚步,看小袁一副担忧的样子,好像真的有什么急事似的。“吃饭不要紧,先办你的事。”他无所谓地跟小袁说。 在这种场合,这节骨眼上,小袁突然要离开,这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见哲源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于是又说:“要不这样吧张子,我给你五块钱,你要碗面条吃吃算了。” 哲源浅浅笑了笑:“你有事就去忙吧,不用管我。” 小袁嬉皮笑脸地笑着说:“那怎么行呢?” 哲源又催促小袁:“去吧去吧,没事儿。” 小袁又看了下哲源手中的雨伞,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张子,我再用一下你的伞;你看这天还想下雨,你住的地方离这又近,一会儿就回去了。” 哲源嘴角动了动,也没说出个不字,很无奈地把雨伞递给了小袁。 小袁走后,哲源站在原地苦苦地笑着,想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竟然碰上像小袁这样脸皮厚的人。他越想越生气,感觉肺都被气炸了,同时又觉得自己好傻。 第二天,小袁来到美胜百货门市,目的是请哲源吃饭,以弥补昨天的失礼。小袁解释说:“张子,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确实有点急事儿;你大老远地给我送伞来,山珍海味我请不起你吧,我还请不起你吃碗面条呀!” 哲源若无其事地说:“袁哥说哪儿了,谁还能没点急事?这吃饭事小,办事事大。” 小袁又说:“走,咱中午和冯老板一起喝点儿去。” 哲源推脱:“门市上还有好多事呢!” 冯赋林在一旁劝道:“走吧,张子,别不给袁总面子,吃了饭再给打火机印字。” 见小袁挺诚恳,哲源肚里的闷气已经消失了大半,也就尾随两人而去。 席间,哲源匆匆吃了些酒菜,便借口门市上忙,于是回了门市。 冯烁已经下楼,在和妈妈一起守门市,见哲源回来,忙拿起桌上的雪糕递了过去:“给雪糕。” 哲源愣了一下,带着莞尔的笑意说:“刚吃完饭,不吃了。” 冯烁拿着雪糕,又郑重地说:“是给你买的。” 哲源犹豫了下,就接过冯烁手中的雪糕,感觉又受“宠”若惊了。 尽管有时冯赋林说话很伤张哲源,但张哲源不得不承认栗云帆和女儿冯烁对自己还是很和蔼可亲的。尤其是杰杰,和他最亲密,常依偎在他的怀中,一口一个张叔地叫着,叫得他心里真是温馨。有时哲源也会想,如果当初不放弃,自己可能也会有一个像杰杰一样调皮捣蛋的孩子。想到这,他的微笑的脸庞中便尽显着沧桑。 六子走后,门市上的工作几乎都落在哲源的肩上,哲源依然尽心尽力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不做非分之事,不生非分之想,其诚恳深受冯栗夫妇的信任和爱戴。 冯烁不上学的时候,冯栗夫妇常打发女儿和哲源一起守门市,放心地把女儿和门市交给哲源,而去忙门市外的事情。和冯烁一起守门市,哲源觉得特别与有荣焉,但是他从不主动接近冯烁。两人常常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保持着一定距离。 冯烁喜欢跳舞,每个星期六的傍晚都会去舞蹈班学习舞蹈。在门市上,哲源常常能欣赏到冯烁反复练习着舞姿,他觉得很有幸,只是从不敢多看。 哲源喜欢踢毽子,常常会招引来一帮孩子来玩。刚到美胜百货门市时,他最多能踢上两三个。经过半年的练习,他几乎能踢到累为止,而且还能变着花样玩,左右开弓,用肩膀都可以。惹得身边的孩子目不转睛,惊羡不已。 哲源常常领着孩子们玩,是众所周知、司空见惯的事。冯烁也常坐在门口,微笑着看他和小孩子们在一起玩耍。有时冯烁也不甘寂寞,会给哲源要过来毽子,小玩一会儿。 踢毽子是女孩子所善长的游戏,哲源不得不认可这一点。他觉得冯烁踢毽子的样子要比自己优雅得多,绰约多姿,楚楚动人。特别是冯烁甜美的笑脸,仿佛使他忘却了生活中所有的烦恼。 没过多久,哲源就有了工作上的新搭档。这个是搭档哲源并不陌生,是冯赋林的亲嫂子,四十多岁,人诚恳而且性格率直,说话办事总是直来直去。之前,冯嫂也来过美胜百货门市几次,所以没几天,哲源和冯嫂就熟悉了。冯嫂和冯栗夫妇一样,也称呼哲源张子。有时候杰杰见大人们叫哲源张子,也会调皮地跟着大人一起叫,但是冯栗夫妇会训斥他。 冯嫂有个女儿叫冯旖,比冯烁要大上一两岁,略显得成熟,星期天的时候常和冯烁一起来美胜百货门市上玩。冯嫂在美胜百货门市工作后,冯旖隔三差五地来得更勤了。 有时候冯赋林逗冯旖开心,笑着问冯旖有对象了没有,找对象有什么要求等等一系列的话题。冯旖就会若有所思地笑着说,一定要会洗衣服会做饭,甚至包括全部家务。当冯赋林问到女儿冯烁时,冯烁则显得有些腼腆,笑呵呵地说:“别给我介绍对象,我还想在家多吃几年饭呢!” 冯嫂初来乍到,对工作感到新鲜,和哲源初到美胜百货门市时一样,勤快又诚恳,对工作尽心尽力;有时还越俎代庖,主动担负起哲源每天傍晚盘点库房的工作,这也是冯赋林所希望看到的。冯栗夫妇依然很少在门市,大多时候都是冯嫂和哲源在门市上值班。 早上七点多,哲源就来到美胜百货门市,等待上班。他先在附近吃了些早点,又和门市附近的一位老太太说了一阵子话,才等到冯赋林开门。 冯赋林走近哲源,纳闷儿地问:“张子,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哲源带着叹气的口吻说:“我在渚河路那住的楼房太热,还不如在门市上等会儿凉快。” 冯赋林犹豫了下,然后思索着说:“张子,咱今天不开门了,我搬家呢,和我一起搬家吧!” 哲源毫不犹豫,微笑着答应了。 两人打开门市,找了几个空纸箱和一些口袋,然后才奔冯家而去。 哲源第一次到冯家,认识冯家,没想到也是最后一次。到冯家楼下时,冯烁刚好从楼上下来。 冯赋林忙支使女儿,说:“冯烁,帮你张叔拿个箱子。” 冯烁伸手去接哲源手中的纸箱,哲源稍微愣了一下,则把则把较轻一点的口袋递了过去。冯烁显得有些好奇,随后便会意地笑了一下。 冯家住四楼,是一户典型的居民住房。冯烁领哲源进屋时,栗云帆已经开始收拾东西,杰杰拿着玩具正摆弄着玩。 见哲源进屋,栗云帆忙问:“张子吃饭了?” 哲源应了一声,忙看有什么需要自己做的。杰杰见到他后就跑了过来,抱住他的腿亲热地说:“张叔转圈儿。” 哲源微笑着,用腿挑起杰杰在原地转了一圈。杰杰又抱住他另一腿说:“这个也转。” 冯烁马上微笑着警告弟弟:“冯少杰,别捣蛋,一边玩去。” 冯家不算很大,感觉很温馨,哲源静静打量了下,好久没有体会到家的味道了。只是他觉得可惜,从今天后,这个温暖的小家就要人去楼空,被上帝遗忘,不再有人问津。 冯栗夫妇的卧室靠近阳台,阳光充足,而冯烁的闺房在背阴之地,阳光无法照耀到。哲源想,平时冯烁只能俯视楼体的阴影,而无法享受到阳光的抚摩了。从春天就盼望搬到新家的冯烁,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总算如愿以偿,可以换一个新的生活环境了。 哲源只在客厅收拾东西,轻易不接近冯烁的闺房,甚至不经允许,连冯栗夫妇的卧室都不会进入。热心的杰杰不时地过来帮他的忙,可热心总是办坏事,反倒把东西越弄越乱。与其说哲源来帮忙搬家的,不如说是来和杰杰一起玩的。 约莫半个小时后,冯赋林带着搬家公司的工人来搬家,只拉走了大件的家具和家电。剩下的小件物品不计其数摆满了冯家的客厅,也只能用三轮车一躺一躺往新家拉。 冯赋林给了哲源美胜百货门市上的钥匙,让他把三轮车推来,对其信任与日俱增。被信任,哲源也感到是件畅快的事,可是有一件事,他一直隐瞒着冯赋林。 冯家装修完房子后,剩下几箱瓷砖,冯赋林差遣哲源代劳退货。而哲源知道,冯家装修房子的材料都是其外甥田信一手包办和代买的,退货自然也得由田信出面。按照冯赋林所说的地址,哲源在某装饰城的一家瓷砖门市找到田信。当时田信把买瓷砖的发票递给瓷砖门市老板,瓷砖门市老板看了一下发票,笑着说:“当时你买瓷砖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个价吧!” 哲源心中一怔,猛然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田信竟然从中谋取私利。而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就直接回去向冯赋林交差了。就这样,这事哲源一直隐瞒着,都只因为田信曾帮助过他,也谈不上恩惠。可是将这事闷在心里,哲源总觉得不舒服,他也明白这是在姑息养奸。 帮冯家搬家的不止哲源一人,还有冯嫂和女儿冯旖,田信也专程赶来帮忙。长辈们忙着在新家摆设家具,晚辈们一直奔波于新家和老家,搬东搬西,楼上楼下地跑。虽然冯家的新家和老家只有百米之隔,但是在炎热的天气里跑来跑去,也够辛苦的。哲源倒是无所谓,可冯烁和冯旖倒有些不胜其苦。 闷热的楼道中,冯烁和冯旖抱着一些书籍和包裹一步一挨地往楼下挪动,已经显得体力不支。哲源上下楼如履平地,不声不响地跟在两人身后。只听冯烁叫苦说:“热死我了,我快受不了了。我哪干过这么重的活儿,我还未成年,未满十八岁。” 冯旖咬着牙,默默抬头看了冯烁一眼,继续下楼。冯烁摇摇欲坠,真想扔掉抱着的物品,停下来休息一下。可楼道内犹如火炉,没有一丝凉风,停下来会更难受。 哲源跟在两个女生后面,真想替两人分担些负重,特别是叫苦不迭的冯烁。只是他怀里已经抱满物品,纵然怜香惜玉也是爱莫能助。他真想对冯烁说:“下一趟你别来了,有我和田信就行了。”但是他没说,不想在一个小女生面前显得过于殷勤。毕竟不合时宜,不是自己在搬家。 冯烁和冯旖不堪天气的炎热和搬家的劳累,没搬完家就中途退场了,只有哲源和田信一直坚持到最后。 搬完家后,冯赋林又请众人吃饭。 一家饭店内,众人一边聊天,一边吃饭。 冯赋林夸奖哲源说:“张子体质就是好,你看搬完家把我们都累成什么样了,看你一点事儿都没有,脸不红气不喘的。” 哲源笑了一下说:“冯哥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啦,这点儿活儿算什么?” 冯赋林又说:“干建筑的人身体就是好,不怕苦不怕累。” 哲源虽然不很累,可未必比众人好受。他在渚河路内燃机家属楼所租住的房子是三层也是顶层,白天饱受阳光的照射,一到晚上犹如置身于火炉中。屋里虽然有吊扇,可洒落下来的也是暖暖的热风。整个楼道的人十有八九都在生痱子,哲源也不例外,而且痱子已经蔓延到他的脸上。搬家的时候,他把衬衣用水浸过之后才敢贴身穿上。 冯嫂注意到哲源脸上的痱子,好奇地问:“张子,你脸上怎么那么多红点点?” “痱子。”哲源无奈地解释,“今年我长本事了,人家脸上长豆豆,我长痱子。” 冯烁就坐在哲源的身旁,看了看哲源的脸颊,听着他风趣的话就笑了。 吃饭间,杰杰跑出了饭店,哲源起身就要跟出去。栗云帆忙拦住说:“张子,你吃饭吧,别管他事。” 哲源在美胜百货门市已经半年,工作空闲的时候,常领着杰杰玩,已经习惯看护杰杰,和小杰杰特别亲密。杰杰买了零食总是让他先尝上一口,他就假装咬上一口,杰杰才肯吃,特别高兴。而冯嫂则说,看护杰杰一年多,从来没有享受过杰杰如此慷慨的好处。 饭店门外,哲源在守护杰杰。 冯烁从饭店走出来,笑盈盈来到哲源和杰杰身边。她蹲下来拧了拧弟弟的小脸蛋:“你个小蛋蛋,吃个饭都不安生。” 杰杰好像被拧疼了,推掉姐姐的手,奶声奶气地说:“讨厌,不跟你玩。” 听到弟弟说了个新词,冯烁就特别惊讶:“哇,这个词儿谁教他的?” 见冯烁的目光看过来,哲源马上做招架状:“我只教他跳了个日本舞。” 但是杰杰却说:“是二百五。” 冯烁当场就笑喷了,乐不可支:“这个是你教他的!” “这个是菲菲爸爸教他的。”哲源赶忙解释,“有一回我学着电视上给杰杰跳日本舞玩呢,菲菲的爸爸看到后就说,杰杰瞧你张叔给你跳二百五呢?” 听到哲源的解释,冯烁越笑越开心,但是又马上批评弟弟:“你个小蛋蛋,学好的不会,学坏的一次就记住了。” 冯烁笑够了,于是跟哲源说:“你回去吃饭吧,我看着他就行了。” 哲源:“我吃饱了。” 冯烁好奇地问:“你吃那么少?” 哲源:“我饭量小。” 冯烁从来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称呼哲源,叫哥哥吧,哲源则管父亲叫哥,叫叔叔又觉得绕口,叫张子又显得有些不尊重,所以一直和哲源用“你”称呼。其实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无论冯烁怎么称呼哲源,哲源都很高兴,给他哪个称呼他都会喜欢。 冯赋林是个孝子,搬完家就从大哥那接来了年迈的老父亲同住。冯母已经去逝,冯赋林只想在父亲的有生之年,尽自己的孝道,这一点让哲源深深的敬佩。可家里有老人,也让人操心。有一次老人走丢了,可急坏了冯家上下,找遍了周围的大街小巷都没有找到,冯家还差一点报了案。最后找到老人后,老人都哭了,说:“我找不到家了,回不去了。”这事让冯赋林特别心酸,同时也触及到众人的泪囊。 为了照顾好老人,冯赋林决定请一个保姆。可他考虑到保姆不能像儿女一样照顾年迈的父亲,于是就从峰县老家请来了大姐,来护理父亲的日常生活,而冯姐正是田信的母亲。 冯姐经常带着老父亲下楼散步,大多时候都逗留在美胜百货门市。到吃饭的时候,冯姐就会领着父亲上楼,有时也会和哲源聊聊家常,问一些哲源的家庭状况或其他方面的事。哲源一一回答,敬若自己的长辈。 有了空闲的时间,哲源的思绪还是会飘忽到过去,继续挖掘记忆深处的灵感…… 第二十七章 万分沮丧 曾经,在那个充满爱意的三杉欣欣家园工程。 王若华出差,张哲源的心也跟着不翼而飞。尽管张哲源知道日落之前王若华一定会回来,但是他宁愿王若华待在三杉欣欣家园,即使看不到王若华,心里也会有一种踏实的感觉;足以抚慰内心的失落,也不至于这般牵肠挂肚。 一阵小雨过后,张哲源就开始工作。打扫厕所是他的首要任务,王虎臣郑重吩咐过的。特别是女厕,被他遗漏了半月有余,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领导向王虎臣反映了多次,张哲源这一次是在劫难逃。他想着韩信曾受跨下之辱,勾践还卧薪尝胆,大丈夫能屈能伸,打扫厕所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那是自己的工作。他虽然这样想的,可到了女厕门口就望而却步了。这不是他刻意疏忽职守,而是他在女厕已经连续两次碰到王若华,而且一次比一次尴尬,一次比一次让他沮丧。可现在也别无他法,他也只能硬着眉头往里冲。 有一次张哲源在打扫女厕的时候,听得门口有脚步声。他扬起笤帚指向来人说:“有人!” 说时已迟了,来人已经跨入厕所门口,而且笤帚几乎扫到来人的脸庞。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停止了,空气紧张地令人窒息,此情此景让人惊心动魄。 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内虽然有女性,可为数不多,还是屈指可数的,张哲源怎么也没想到会是王若华。 两人的眼神僵住了,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在此场合下遇见也不仅仅是尴尬。数秒后两人才慢慢有了反应,先是张哲源拿笤帚的手慢慢落下,眼皮也跟着垂下来。王若华这才如梦初醒,仓皇退出女厕所。 张哲源耷拉着脑袋从女厕所里走出来,心情犹如跌进了深谷,纵然猛志常在,心中抱负远大,可在现实面前也是不堪一击,面对情感他竟低头了。他不敢相信和王若华之间会有结果,找不到走近王若华的路,始终觉得他们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在两条平行线上行走着却没有交叉的那一天。 平时张哲源打扫女厕所时就有所顾忌,只怕遇到女性,对于这项工作他从来不在任何人面前谈及。尽管如此,工友还常开他的玩笑,特别是他新来的工友赵胜利,常称呼他为:“敬爱的所长。”他虽然感到惭愧,则诙谐地回敬工友说:“我亲爱的所员。”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张哲源背着喷雾器又来到公司的厕所,他先驻足巡视了一下四周,见没什么人就直接走向女厕。以往他总是打扫完男厕再入女厕所,这一次他心想,我先喷了女厕再喷男厕,省得没防备再遇到女性。谁料想越担心什么,什么事情就越会发生。他开口向女厕内喊:“有人吗?” 女厕所内没有回声,张哲源就完全放松了警惕,他接着喊第二声:“有人吗?” 按照惯例,张哲源喊完三声才可入女厕所,这是公司安全员王虎城规定和警告过他的。这一回他喊了两声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闯进女厕所,如果女厕所内有人是根本来不及回答的。 “有人!” 女厕所里突然传出异性急促的回答声,同时张哲源眼睛的余光已经扫到其人,虽然没有看清是谁,但是听到熟悉的声音让他不敢置信。 张哲源低着头从女厕所里退出来,男厕所也省得打扫了,就直接躲到了公司的会议室。他不敢向窗外看,还是不愿相信刚才的声音。两次尴尬的相遇让张哲源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痛苦、无助的他深切地体会到命运的捉弄。 将近正午,王若华竟然回来了。 张哲源老远就看到王若华常坐的那辆轿车驶进了三杉欣欣家园,驶近自己。他却徘徊在小路旁装作没看见,背向着王若华,作出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 也许王若华不知道张哲源在搞什么名堂,其实张哲源已经悄悄向爱情出招,只是要证明在王若华心中的份量究竟有多少。 轿车很快逼近张哲源,行至一片水洼处激起美丽的水花,发出哗哗的响声。张哲源猛然回头,收拢目光向车内的王若华看去。他尽量作出惊喜交集的神情,注意和观察的也只是王若华的眼睛。 王若华目视前方,看来也若无其事,然而这只是表面上。从半开的车窗内,张哲源可以清楚地看到王若华美丽的脸庞,两眸秋水已经变得黯然失色,似乎还可以寻觅到些许惊惶。 张哲源看到了心中预期的画面,一则欢喜一则忧。喜的是自己的存在确实在影响着王若华的世界,忧的是没有勇气把美梦变成现实。“不知道她外出时想我了没有?”张哲源心想。随后他又苦笑了一下,认为自己的想法有些天真。 晚上,他在日记中记录:下午跟着公司的班车外出,我想她了…… 还没隔一天,王若华又出差了,张哲源依然是满腹的想念和牵挂。当王若华回来的时候又与他忽近忽远,让他心头忽冷忽热的。他已经习惯天天看到王若华,天天看到王若华是他生活的主题,是他精神的支柱。如果哪一天不见了王若华,他心里就会莫名的发慌,若有所失,甚至是百无聊赖。 从中都成公司下班后,张哲源要临时到工地上帮工。开始他还能无所谓的接受,坚持了将近两个星期,心里就有些不耐烦了。 他回生活区换上了工作服,一切准备妥当后,下午的义务劳动又要上幕了。 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王若华心不在焉地和几个同事说着话,眼神关注的却是张哲源。这很平常,张哲源早已司空见惯,所以看似很从容地从王若华面前走过。 工地上,张哲源就像散兵游勇,转来转去。透过安全网,他又看到了王若华,依然是面向曲洋三建工地。为此,他沾沾自喜。可是他又泼自己的凉水:“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现实中的张哲源是茫然困惑的,还夹带着点点忧伤和痛苦,而憧憬中,他总感觉是幸福的。 一个炎热的午后,急促的哨声吵醒了建筑工人的午休。 曲洋三建生活区渐渐骚动起来,民工们眯着惺忪的眼睛,打着哈欠,拖着疲软的双腿走出生活区大门,涌向工地。这会儿,宿舍内的张哲源还躺在床上没有动窝。平时哨声一响,他就会尾随民工队伍到公司报到,这次哨声竟没有把他惊醒,非条件反射显然在他身上已经失去效应。如果不是厨子老李叫醒他,他这一觉还不知道要睡到什么时候,王虎臣批评他一顿肯定少不了。 在习惯的时间没有看到习惯见到的人,王若华在办公室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多盼望着张哲源从门前走过。如坐针毡的她注视着门前每一个经过的人,直到民工队伍走尽,直到小油路上不再有人影走动,想见到的人依然没有出现,她就越发地渴望见到张哲源。 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王若华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期盼,将脚步慢慢挪向了屋外。 江花羡慕地笑了,特别感慨青春的浪漫,更是不乏欢乐。这个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女人有时候也幻想,自己若有一段轰轰烈烈地爱情,那该有多浪漫,多值得怀念!遗憾的是,江花和丈夫的结合是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才走到一起的。丈夫对她很好,她很知足,也感到了幸福,而且他们已经有一个两岁的儿子。江花由衷地佩服王若华,一个女孩子能够抛开世俗的眼光和束缚,敢于砸碎封建的枷锁,勇于把握自己的青春,追求自己想要的幸福,这不仅仅需要勇气去面对。 初秋的太阳仍热辣辣的,王若华站在小油路已有一阵子,似乎忘记了炎热,也淡忘记了时间,一直凝望着静寂的曲洋三建生活区。 这段时间里,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年青向王若华走去,却被江花制止。“哎,国壮,回来。”江花向小年青招手。 小年青搔着后脑勺,感觉有些奇怪:“怎么啦江花姐?” 江花又招了招手:“你过来。” 小年青显得满脸疑惑,江花连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这才好像明白了什么,并会心地笑起来。小年青不是别人,而是王若华的兄弟,十七八岁的样子,在承德平泉建筑公司施工队工作,名子叫王国壮,人如其名。 倏忽之间,王若华秋水般的双眸里闪出喜色,远远地看到了张哲源的影子。 青春既懵懂又羞涩,王若华抿起嘴角微微低下头,仍装作打电话,而张哲源却没有走过来。王若华突然感觉心头一阵阵刺痛,不明白张哲源为什么没有走过来,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直接而又吓到了他?她伫立在原地继续等待,心痛地盯着张哲源消失的地方,越想心里越难受。 大概五六分钟后,张哲源又走出了宿舍,远远地看到王若华依然执着地伫立在水池前。是前进,还是再次逃避,他犹豫不定。 “勇敢点,走过去。” 张哲源在心里鼓励自己,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地向前走去,可没走几步又慢了下来。他心里已经开始发慌,根本没有勇气直接面对王若华。 “哲源。” 张哲源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是从他隔壁宿舍传来的声音。 看着张哲源再次转身走开,王若华揪心地连呼吸都感觉到疼痛,想自己举动也许真的是难为了他。她知道张哲源绝对不是单纯害怕自己,此中滋味只有自己能体会的到。和张哲源相遇也许是个错误,即便是个错误,她也不想放弃。 王若华怏怏不乐地回到办公室,脸上写满难过和失望。江花也猜到了大概,只是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王若华,逗她开心,弄不好还会雪上加霜。不管怎么样,江花做为姐姐是不会独善其身,置若罔闻的。于是走上前笑着说:“干嘛这么伤神,这次不行咱们还有下次嘛!” 王若华抬眼看了看江花,牵强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垂下头对着桌面发呆,心里依然不是个滋味。 曲洋三建民工宿舍内,张哲源正在和一个胖子交谈,这个胖子叫刘春,是张哲源最知心的工友。 刘春问:“哲源,怎么还不去上班啊?” 张哲源坦白地说:“不敢面对。” 刘春的一双小眼睛飞快地转动,并重复着张哲源的话:“不敢面对?” 张哲源点了一下头:“是的。”接着他又在地上写下了两个字——奢望。随后问:“刘春,知道什么叫奢望吗?” 看着地上‘奢望’两个字,刘春似乎已经揣摩到张哲源的内心世界。“是不是感情上的事?”刘春试探着问张哲源。 心事被刘春一语道破,张哲源也不在掩饰什么,于是就把心底深藏的秘密透露了一点给刘春。“我在公司碰到一个女孩儿,女孩儿挺漂亮的,平时很注意我,跟我也走得很近。”张哲源说得很委婉,“可我总觉得这事跟做梦一样,不真实。你就说吧,两条平行线上的人,会有交叉的那一天没有?” 如果换作是别人肯定要追问,那个女孩儿是谁,从事什么工作,甚至叫什么名字。但是刘春了解张哲源,知道张哲源肯定不会说,所以也就不会多此一问。而刘春也只是沉思了一下说:“你这是不自信。” 张哲源愣住了,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自信,是我压根儿就没往那儿想过。” “奇迹,什么是奇迹,这就是奇迹。”刘春鼓励张哲源,“全国的建筑工人都支持你。” 张哲源苦笑了一下,转移话题。问:“刘春,你腰怎么样了,还疼不疼了?” 2003年的冬天,张哲源和刘春在拆活动厂房的时候,刘春不慎从房顶跌落,腰椎受了重伤。 当时张哲源慌忙跳下去,轻轻摇了摇横躺在地上的刘春,刘春则好像刚睡醒一觉似的,张开眼第一句话竟是:“哲源,我这是在哪儿呀?”当时张哲源还以为刘春幽默,在和自己开玩笑。不曾想,从那一天起横祸就缠上了刘春。直到前几天,他搀扶着刘春从工地上下来,才知道刘春腰伤的严重,已经复发了不止一次。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就这样把自己的健康葬送在建筑上,值得每一个在建筑上工作的民工以及各行各业的人去深省。 三杉欣欣家园工程上时常也有民工受伤的事情发生,为此,中都成公司书记张志强言传身教,亲自到各建筑工地和民工生活区讲解安全知识,完全从人道主义出发,设身处地地为民工的安全着想、负责。尽管安全工作做的很全面,可还是不能彻底杜绝事故的发生。 一次,承德平泉公司办公室前聚积了一帮气势汹汹的民工,吵吵嚷嚷着要见公司的经理。一个受伤的民工躺在地上,气喘息息的,不时地还抽搐几下。身边另一个民工担心地扶着伤者,拿着毛巾捂着其额头上的伤口。鲜血顺着伤者的脸颊直往下淌,情景可怖,令人怵目惊心。 张哲源走上前,才知道出事了。平时他见到诸如此类的场面都不敢多看,尤其对鲜血敏感,会让他深有同感。其实,他只是不忍心看而已。 民工们闹得很凶,似乎吓坏了办公室内的员工。江华和王若华在屋内花容失色,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当时张哲源就想,如果这帮民工闯进了王若华的办公室,自己该怎么做,是上前制止,还是袖手旁观?要是上前制止,无异于杯水车薪,可能还会挨顿揍。如果袖手旁观,他会在心底骂自己一辈子懦夫的。 这次张哲源没有转身走开或许就是最好的答案,也许他会为梦中人冲动一次,上演一场英雄救美的浪漫剧。这样,他们的故事也会再次升华,但那是要付出代价的,后果也可想而知。 毕竟民工们是来解决问题的,闹事不是目的,所谓的嚷叫只是渲染气氛,想得到帮助和救治罢了。 王若华匆匆拔通了领导的号码,焦急地报告着民工的伤势,刻不容缓。 不到一刻钟,一辆车牌号为京1800的轿车带着狼烟赶到现场。从车上下来一位魁梧的男子,大概五十来岁,应该是承德建筑公司的经理。 魁梧的男子遣散众民工,带着伤者又飞快地离开。 民工们散去,风波平息,英雄救美的浪漫剧化为泡沫。张哲源松了口气,这才安心地离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个一个男子汉了,在王若华担惊受怕的时候没有转身走开,而是勇敢地留了下来。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自己变得勇敢,张哲源想了想却不敢认可,因为想象会让他忧伤。 第二十八章 大话监理室 在那段时间里,张哲源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可有件事他一直在坚持,始终都没有放弃,那就是学习电脑知识。当有人和他谈到电脑方面的知识,他就会和别人说:“在二十世纪,上个小学是文盲,中学是半文盲;在二十一世纪,不懂电脑就是科盲,文盲都谈不上了。” 中都成公司每一间办公室的电脑张哲源几乎都碰过,就连监理室的电脑他都斗胆敢玩上一玩。当然,都是主人不在的时候。 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就有一次不凑巧,他刚打开监理室的电脑,从里边点选了一首歌曲来听,监理们就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监理是一个体型高大的中年男子,姓雷,平时大家都开玩笑地称他为雷公。年近花甲的宋监理紧随其后,再往后是一个姓于的年轻人,三十岁左右,戴一幅黑边近视镜。其他几个监理看着陌生,张哲源并不认识,可能是新调来的。 雷监理见电脑开着,并且还播放着歌曲。于是故作惊奇地问:“哎!咱们屋电脑怎么开了?” 监理们各就其位,一个个面带笑意,心照不宣地看着正在拖地的张哲源。 “小伙子,我们屋通常是不是最后一个才打扫?”雷监理有些怨声怨气地问,“我们屋简直成了被上帝遗忘的角落了。” “不是。”张哲源停下来手中工作说,“除了经理室、书记室特殊外,一般都是自东向西排过来的,最后一个打扫的通常都是水电室。” 雷监理笑了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又故作吃惊地说:“啊!看来我们屋还不是老末儿,你对我们还挺照顾的。” 张哲源有些发愣,觉得雷监理用词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雷监理冷不丁地又问:“哎,小伙子,有孩子了吗?” 张哲源瞠目结舌,仓促地笑了一下:“您是不是应该先问一下我结婚没有。” 雷监理点点头:“哦,看来我不该这样问,那你结婚了吗?” 张哲源略一思索,然后慷慨陈词:“匈奴未灭,何以为家!” “好,小伙子说得好!” 众监理们先后一致夸赞,谁都不曾想,张哲源会说出如此有志气的话,就算是拾古人的牙慧,与他同龄的青年也是寥寥无几。同时,也彰显着他的豪情壮志和爱国精神。 平时监理们闲着无聊,总喜欢开些小玩笑,特别是爱逗闷子的雷监理,总想在张哲源身上找些乐子。其实张哲源和王若华之间微妙的关系已经不再是秘密,早引起了众监理的注意。而雷监理的话里也暗藏玄机,不外乎投石问路,引出头绪。 雷监理含笑点头,看来还有些意犹未尽。随后又问:“那你有对象了吗?” 这时,宋监理开口了:“雷子,别逗人家小伙子了。” 看到宋监理,张哲源就觉得好笑,他还和宋监理开过一个玩笑。 一次宋监理去食堂打饭,刚好和回宿舍的张哲源做上伴。当得知宋监理要去食堂打烙饼吃,他就跟宋监理讲起了喜剧电影《恭贺新喜》中的爆笑片段。剧中,宋丹丹为了却亲家吴孟达一个久违的心愿,故意化妆成一个老太太倚在某个胡同的某家门前,一只手高高托着烙饼,嘴里还喊着:“狗儿,来吃饼。” 张哲源口讲指画,自己是拊掌大笑,而他发现原本微笑的宋监理却绷着个脸,脸都成了酱油色,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张哲源愣了一下,突然意识自己口不择言,已经冒犯了宋监理。接着他又描述了几句,只想证明自己不是指桑骂槐,谁知越描越黑,宋监理的脸色越来越阴郁。事后,张哲源还主动找宋宋监理道了歉。而今天,宋监理宽仁大度,不咎既往又替张哲源解了围。 一直在旁边微笑的于监理突然跟张哲源搭起话来。温和地问:“兄弟是哪人呀?” 张哲源认真地说:“河北邯市。” 于监理思索着:“邯市,古代赵国的都城是吧!” 张哲源点了一下头:“是的,古代赵国的都城。” 于监理又问:“关于你们邯市是不是有一个叫邯郸学步的成语,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说起邯市,张哲源就感觉亲切,那是生他养他的故乡,漂泊在外的时候常常想起的地方。可这年,他却感觉没有像往常一样想家了,或许是因为遇到了王若华。 说起‘邯郸学步’这个成语,张哲源顿时觉得妙趣横生。他笑了一下说:“是有这么一个小故事,而且还有一座学步桥。” 一个陌生的监理推过来一把椅子,饶有兴趣地说:“小伙子说来听听,待会儿干活儿。来,坐这。” 张哲源放下拖把,左手叉腰,似乎要开演讲会。“战国的时候,燕国有个人去赵国的都城旅游,也就是今天的邯市。”他绘声绘影地讲起来,“燕国人见赵国人的走路姿势很美,就想学习一下,结果不但没学会,糟糕的是连自己原来的步伐也给忘了,最后,万般无奈。”说到这,张哲源就故意卖起关子来。 众监理催问:“最后万般无奈怎么了?” 张哲源略微叹了口气:“唉,只好爬着回国了。” 监理们一个个笑呵呵的,听来也觉得津津有味,雷监理还打趣让张哲源走一个,见识一下邯市人的步伐。 于监理一直都在认真地聆听,对于邯市这个古老的都城特别感兴趣。“兄弟,你们邯市肯定有不少文物,比如名胜古迹,或者什么遗址,瓷器、铜器之类的。”于监理又若有所思地跟张哲源说。 于监理爱好收藏,是个古董迷,凡是能和文物扯上关系的都津津乐道,现在又要从张哲源身上发掘新的路线和希望。 张哲源短暂思索了一下说:“我们邯市名胜古迹倒是不少,只是瓷器、铜器这类的文物我很少见。前些年,一场大雨冲出我们村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墓群,村里的人都围了上去。胆大的人都钻进墓里找东西了,迷信胆小的人只有在后面干看的份儿,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拿走一些稀罕的瓶子罐子之类的陪葬品。我们村有个人从一个瓶子里拿出几个铜钱后,随手就把瓶子摔碎了。等文物局的人赶到现场后,人群早散了。” 于监理听得入神,就像自己置身于墓群现场,似乎还看到了被村民摔得支离破碎的花瓶,直觉得可惜。他匆匆地写了一张纸条递给张哲源,认真地说:“兄弟,我姓于,叫于玥涛,如果你以后在你们邯市再发现什么古老的东西,请你打这个电话,不管多少钱我都要。” 张哲源接过纸条看了看:“既然你叫我兄弟,那我叫你于大哥吧!” “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说定了。” 两人一见如故,至敬无文。 第二十九章 最简单的快乐 早晨,中都成公司水池前,张哲源拎着水桶来打水。 张哲源站在水池前,看着天边飘移的白云,突然产生了些许想家的念头。故乡的天空,故乡的土地,故乡的点点滴滴都让他这个随波逐流的游子思念;尤其是勤俭持家的母亲,最让他放心不下。 有时候张哲源幻想,年终也许不再是一个人宝山空回,而是和心爱的人一起双宿双飞,了却父母的向平之愿。虽然时间过得很快,已经进入了秋天,但他觉得那一天似乎离自己还很遥远。 咯噔、咯噔、咯噔…… 张哲源听到有人向自己走来,是高跟儿鞋的声音。这声音对他来说最熟悉不过了,是令他局促不安的声音,是天使的脚步声,是他日记中的小薇。 看看王若华笑脸,看看王若华手中的早餐,张哲源关切地问候说:“怎么又吃方便面呢?” 这次和王若华站在一起,张哲源并没有感到半点局促和紧张,也许和王若华天天相见,幸福的微笑已经取代了最初的不安。 王若华轻轻摇头,略带叹气的口吻说:“没办法。” 张哲源的脸上已经泛起担心之意,关心地说“长期这样下去可对身体不好,应该换换口味的。比如上外边喝点粥,卖些包子、馅饼之类的。” 虽然是小小的关心,但王若华感觉如同吃了蜂蜜一样,心里甜甜的。“对啦,你们早上吃什么呢?”她反过来问张哲源,而是转过脸来面对,充满喜悦的表情。 张哲源愣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大咸菜、馒头、小米粥,就是小米和步枪,还闹着革命呢!” 王若华开心地笑了,笑得是那么甜美。张哲源完全陶醉了,沉浸王若华的笑脸中而不能自拔。 而在第二天的早晨,张哲源碰到了要外出的王若华。他问:“怎么,要出去呀!” 王若华回答:“嗯,是。出去买早点去。” 看着笑脸盈人的王若华从自己身边走过,张哲源就想:是自己小小的关心起到作用了吗? 空闲时间,张哲源淋漓尽致地在工长室的电脑上游玩了一番,而且还有一位美女老师做指导,就是王若华的好姐妹——江花。 倒垃圾回来的路上,张哲源见工长室内空无一人,脚步不觉就停了下来。工长室内的电脑就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令他的脚步不听使唤,他觉得实践的又机会来了。 小油路上阒无一人,张哲源扫视一周后就一阵烟似地溜了进工长室。他选择了一款游戏来玩,规则被他一一掌握后,随即开始实战。他一边玩游戏,时不时地还往窗外瞄上一眼,时刻警惕着窗外的动静,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虽然有些提心吊胆,但是为了多接触电脑,他认为也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门突然被无声地打开,闪进来一个身影。张哲源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清来人是江花后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江花看到张哲源后也有些吃惊:“嗯,小张!工长呢?” 张哲源说:“上工地了吧!”随后他才拍了拍胸膛,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张书记呢!” 江花笑眯眯地说:“这么怕张书记,你们五百年前不是一家嘛!” 张哲源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书记不让我玩电脑,都逮到我好几次了。” “玩的什么游戏,我看看。”江花把资料放到办公桌上凑到了电脑前,“赛车,我也要玩儿我也要玩儿。” 江花的声音嗲得很,真是一个爱撒娇的女人。 几乎还是个电脑盲的张哲源,完全不懂得怎样设置双人游戏,他只得愣在那里问:“双人游戏怎么设置?” “你先点那个齿轮儿。”江花指着显示器内游戏中的设置标志说,“点开之后有提示。” 青取之于蓝,而胜于蓝。有了江花的指点和参与,张哲源玩得更开心了。 而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张哲源几乎是个游戏盲,和游戏几乎没有任何接触。 两人有些喧宾夺主,在游戏中玩得不亦乐乎,完全忽视了主人的存在。直到工长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两双惊慌的眼睛盯着来人发愣。 又是一场虚惊,是陈昌旺,也是来工长室找工长签字的。 张哲源和陈昌旺的友谊随着天气的变化似乎也在变化,他们的友谊好像真的降温了。一次两人走了个顶头,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打,着实令人费解。 在学习上,张哲源已不再指望陈昌旺,要靠自己。陈昌旺对他来说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但他仍感谢陈昌旺过去对他的指导和帮助。失去陈昌旺的友谊,张哲源好比缺少了左膀和右臂,在学习电脑上他一直暗中摸索,盲目追求,最终也是不得其所。他觉得失去的不仅仅是友谊,而是一个得到知识的机会。 夜晚,明媚的月光照耀着安静的三杉欣欣家园工程。 窗外月色正明,王若华和江花躺在床上全无睡意,都在各想各的心事。 王若华在回味着那天早晨和张哲源的对话,想想就让她觉得有趣。几天来,她常常不觉地就露出笑脸,青春单纯的她对未来充满了幻想和希望。 而江花的心事相对来说就复杂些,还有些暧昧。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体内犹如火在烧,就像干渴的禾苗在期盼甘露的降临,枯萎的花朵在渴望雨露的滋润。为了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她追随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已有大半年。半年来,她只回过一次家,而丈夫领着两岁的儿也只探望过她一回,离鸾别凤、聚少离多的日子她真是受够了。眼下就是中秋佳节,江花可不想错过这个回家的机会。于是她用脚踹了踹王若华的床,娇气地问:“小华,睡着了没?” 王若华幻想着美好的未来,被江花这么一折腾极不情愿地回到了现实。她应了一声说:“睡着了!” 江花哼了一声,假装生气:“睡着了还说话,刚才好像还听见你偷笑呢!是不想理我吧!” 王若华又应了一声,继续装睡,可不想让江花打扰自己的遐思。 江花接着说:“待会儿再睡,和你商量个事儿。” 王若华已经不胜其烦了:“明——天——吧!” 江花知道,如果不使出铩手锏王若华肯定不会理自己,还会继续装睡下去。她想了想说道:“今儿在工长室碰到小张了,小张原来还怕另外一个人。” 听江花说起张哲源,王若华就变得兴致高昂。她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突然加速,变得有些忐忑不安,凡是和张哲源有关的事,她都迫切地想知道。 远处公路上朦胧的路灯透过后窗,抚摩着王若华不安的脸颊。她莫名的惊恐,等待着江花的下文,而江花却没了动静。她知道江花在和自己较劲,等自己乖乖就范。王若华索性沉默了,静候佳音。但是温柔可人的王若华哪比江花成熟干练,论起心智来自然要稍逊一筹。最终还是王若华沉不住气,问道:“怕谁呀,别光说个话头儿没个话尾的,寻人家开心哪!” “小样儿,沉不住气了吧!”江花得意洋洋地说,“还和我逗心眼儿?” 王若华服软:“好,好,你厉害!” 接着,江花便讲起下午工长室内一场场虚惊的事。她饶有兴味地说:“今儿下午,我去工长室找工长王占山签字,我推开门,看见小张一个人在工长室里玩电脑。当时小张见到我吓了一跳,脸都快变色了。你猜,他把我当成谁了?” 王若华很好奇:“当成谁了?” 江花还在吊王若华的胃口:“你绝对猜不到。” 王若华假装生气了:“当成谁了,你倒是说不说呀,不说不听了。” 江花得意地笑起来:“他把我当成项目部的张书记了,张书记不让他玩电脑。” 王若华知道上当了,干脆又不理江花了,还说了一声讨厌。 江花又笑了笑,然后问:“小华,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你打算回家吗?” 王若华愣了一会儿才说:“不知道。” “不知道?”江花为王若华模棱两可的话感到好笑,“这算哪门子的话,是没打算回家吧!” 王若华没吱声,回与不回家她内心感到矛盾。回家那将意味着暂时离开张哲源,看不到张哲源对她来说几乎就是种折磨。几乎和张哲源有同样的习惯,彼此已经习惯看彼此,如果哪一天看不到对方,都可能会让她望眼欲穿。同时,如果不是江花问起,王若华几乎都忘了自己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家了。自从遇到张哲源,她感觉似乎把家都抛在脑后了,这一点倒和张哲源很默契。 听王若华沉默了,于是江花乞求说:“既然你没打算回家,那中秋节我回家几天,你替我值几天班行吗?” 王若华应了一声:“你回家吧!” 江花感到奇怪,没想到凡事都要和自己一较真儿的王若华会如此痛快地答应,这绝对出乎她的意料。可能是张哲源帮了她,她想象着又继续问:“小华,小张叫什么名字呢?” 王若华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知道。” 江花似乎不相信:“这个还保密?” 王若华没再说话,江花也没再追问,她知道王若华并没有隐瞒自己,单从她有气无力的回答可以猜出来。 “天啊,你们俩在干什么!”江花哀号起来,“你们认识差不多都半年了吧!怎么都不问一下,那他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 不是王若华不想知道张哲源的名字,而是碍口识羞,一直没问。或者名字在他们看来只是一个代号,能够看到彼此就是一种欣慰,一种快乐。或者和张哲源一样,王若华也在等待一个特别的机会。 尽管张哲源和王若华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而他们接触的机会却很少,相处的时间却极短。因为工作,因为环境,也可能因为所谓的身份,都是他们不敢公然在一起的原因。 将近子夜时分,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四周已经安静下来,惟独曲洋三建办公室前人头攒动,一片喧哗。民工们排着长队,在等待领取生活费。所谓的生活费,是曲洋三建每月按时发放给民工的零花钱,每月分两次支取,每次五十元。民工们须学会勤俭节约,每月百元的生活费才能够勉强支持到月底。 几乎每一次,张哲源领取生活费后,第一件事要做的就是还工友的钱。有一次夜里他刚躺下,就模模糊糊想起件事,于是又匆匆披上衣服跑到工友老谭的宿舍内,当然是还老谭的钱。他睡眼朦胧,开口就问出一句令人喷饭的话。他说:“谭师傅,我是不是还欠你十块钱?”老谭是他常借钱的对象,或多或少,他都能借到。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彼此都很了解、信任。他也向陈昌旺借过一次钱,结果却大失所望,空手而回,而陈昌旺几个月前借他五十元弃话费的事,一直只字不提,张哲源只当是跟他学习电脑交学费了。 民工们领了钱就高高兴兴地回生活区睡觉去了,但见张哲源拿了钱,就直奔前沙峪村了。他总是在村内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边的一个商店卖东西,张哲源是这的常客,不只是因为守店的是一个小姑娘。 名字叫妞妞的小姑娘见到张哲源有点惊讶:“这么晚了又溜出来!” 张哲源挠挠头说:“这个溜字用的真特别,我只是来买点东西而已。” 小姑娘被逗笑了:“买什么,说吧!” 张哲源把刚发的五十元生活费放到柜台上,轻轻地推了过去:“来一双北市老布鞋,加一盒白鲨。” 小姑娘拿起钱看了看,眯着眼笑:“真的假的?” 张哲源有些挢舌,带着阑珊的笑脸说:“让我说,我肯定说真的。” 小姑娘拿着钞票对着灯光看了又看,就是不给张哲源找钱。于是张哲源提出见解:“认识真钱假钱,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小姑娘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张哲源略一沉思,接着又说:“你见过电视上民国时候怎样辨别银元的吗?其实用辨别银元的方法也能分出真假币。” 小姑娘摇摇头,粲然地笑着。 张哲源干咳了一声,吸引起小姑娘的注意力。然后耐人寻味地说:“把钞票拿到手里,用指头弹一下,马上放到耳朵旁听一听。如果是真币,声音应该是清脆的,而且听着也动听。如果是假币,发出的声音跟纸一样单薄,让人感觉没有安全感。” 听张哲源说的头头是道儿,小姑娘会意,马上拿起钱用指头弹了一下放到耳旁侧耳细听,然而却听不出什么门道。于是又天真地问:“是这样吗?” 张哲源捂着眼睛笑了,没想到自己随口说说,小姑娘竟如此认真。 青春如此单纯、快乐,悲哀好像是九霄云外的事情,似乎永远也不会光临。 第三十章 无心的伤害 秋高气爽,天空像被洗刷过一样,深蓝而又洁净,给人一种眩晕的感觉。让人看上一眼好像就会失去重心,被卷入无尽的蓝色漩涡中。 迎着初升的太阳,张哲源、董敬坤一前一后走出曲洋三建生活区。他们拎着行李,看样子像是要回家。中秋节前,像两人这样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的人不在少数。飘泊在外的人,哪个不盼着有个安定的生活,守在父母身边,陪着妻儿坐享天伦之乐。然而为了营生,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别妇抛雏,过着聚散浮生的日子,而又不知这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董敬坤背着一个大行李袋,左手提着一个水桶,水桶里装满乱七八糟的家伙什儿,他有些吃力地跟在张哲源后面,又不舍得丢弃任何一样东西。张哲源直说他舍命不舍财,一个典型过安生日子的人。 此刻值得观注的是——张哲源真的要回家吗?真的忍心丢下王若华,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开,逃避这个现实吗? 快要经过王若华的房门,张哲源感觉自己的心跳已经骤然加速,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似的。越是接近王若华的房门,他内心就越发地不安,心脏就跳动得越厉害,随时随地他都将面对着王若华从屋里走出来的可能。如果夸张一点来形容张哲源的心情,他有可能因此而猝死。其实张哲源没有指望王若华会把自己留下来,只是想从王若华的眼神里再收积一些自信心,他太需要这种自信来鼓舞和激励自己了。 一切都如往常,张哲源像往日一样走过王若华的房门,并没有出现预期的悲伤画面。 王若华没有露面,张哲源不禁有些失落。他在想:“离别对她来说真的一点触动感都没有吗?难道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和她相识的这些天里只是在打发无聊的时间吗?也许她内心的痛楚我无法看穿,为了我,她忧伤了,只是没有勇气追出来或者开口把我留下来。” 张哲源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认为自己纵然不是在自欺欺人,其想法也过于天真了。如果王若华此时出现,这样的离别画面或许真的会将张哲源的心撕碎。如果张哲源就这样离去,也许真的将抱憾终身,也可能成为心底一辈子的伤痛。 张哲源目不斜视,一直向前走着,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而身心仍在颤抖。走过中都成公司的拐角,他避开了王若华办公室的视线,这才慢慢松驰下来。此时,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精打彩的,终于体会到自己已经不可能离开王若华。 前沙峪村前的马路边停泊着几辆拉客的三轮摩的,司机们都在等待着生意做,路上的每一个步行的人都是他们扫描的对象。 出了三杉工程大门,张哲源还没来得及招手,一辆摩的就及时驶了过来。 张哲源把包放到摩的上,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接过董敬坤手中的水桶说:“敬坤,听说你这次回去是要结婚。” 董敬坤点点头,一脸幸福的样子:“是,这月月底。” 张哲源微微一笑,送上祝福:“那先恭喜你了。” “谢谢!”董敬坤满脸笑意,“不过你也别让我失望,今年我要吃你的喜糖。” 张哲源勉强地笑了一下,为了让这个工友走得了无牵挂,他只得敷衍说:“放心吧,我会争取的。” 离别在即,两人的心情自然有些压抑,彼此说了几句就没话题了,平时说不完的哥们儿话在此刻都变得无语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要走的人终究会离开。董敬坤开口说:“张哲源,你回去吧!该上班了。” 张哲源哦了一声:“那你走吧!我也不远送你了。” 董敬坤上了车,回头又说:“张哲源,你这人太实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懂我的意思。” 张哲源哭笑不得,连连点了两下头。 董敬坤对张哲源和王若华的事也略知一二,也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宣扬,因为当事人都没有公开,他想自己何必要张扬。也因为董敬坤了解张哲源,只不过是不相信这个美丽的现实罢了,临别赠言,也算是对朋友的忠告吧! 董敬轻轻地向张哲源挥了挥手,摩的就把他带走了。直到三轮车隐没在车流中,张哲源才落寞地往回转。朋友离别就是这样简单,没有太多的语言,没有太多的牵挂,从此各奔东西,以后再相见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这是张哲源第三次送工友,第一次是送叶建营,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第二次是送刘江伟,每一次面对离别都让他有不同的感悟。 那是在夏天的一个夜里,张哲源去刘江伟的宿舍,见他在收行李,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妈的,汽车不烧油,都他妈的烧水算了。” 张哲源心中好奇,不知道刘江伟在骂谁。于是就问:“江伟,怎么了?” 刘江伟有些感慨:“徒弟,我要走了,希望咱们以后还能再见。” 张哲源又问:“到底怎么了?” 刘江伟叹了口气,看似失望地说:“就我开的那辆破面车烧油烧得厉害,早该送到废品站了,姓陈的老说我贪污油钱,真他妈的气人。在这我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寒心呀。” 张哲源尝过露宿街头滋味,不得不为朋友着想。“你看,天都黑了,再怎么说也得先住一夜,明天再走。”他劝说刘江伟。 “这鸟气我受够了,一分钟我都不想在这多待。”刘江伟边收拾东西边说,一个小包里已经塞满了行礼,他还是硬往里塞。 张哲源愣在旁边,看刘江伟心寒不已的样子,看来真是受了冤枉。 只听刘江伟突然感慨起来:“还是徒弟对我好,怕我这时候在外边找不到地儿住,这个你不用担心,师傅我有地儿去。” 张哲源还在一旁沉吟:“江伟,从咱们认识到现在,你还没叫过我名字呢!” 刘江伟突然有些尴尬:“你叫——张——什么来着徒弟?你看我这脑子还真没记过。” 刘江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叫惯了徒弟,一时还真叫不出张哲源的名字。其实也不是刘江伟不知道,而是压根就没问过。就像张哲源和王若华一样,接触都半年了,名字好像都是无关紧要的事,竟然谁都没主动过要问一下。或者在他们看来,名字真的不过是一个代号,或者相识就是一种快乐。只要快乐也就足够了,关键是过程,或许他们会更注重结果。 “哲源。”张哲源重新向刘江伟介绍自己,“如果你觉得别扭,那就还叫我徒弟吧!” 刘江伟稍迟疑了一下:“那我还是叫你徒弟吧,都叫惯了。” “行!”张哲源笑了笑,一点也不拘小节,“你的背包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了,我那还有个包儿,你等等,我给你拿来!” 刘江伟不想欠谁的情,想谢谢张哲源的好意,转身见门口已经没了人。 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张哲源直把刘江伟送到公交站牌前。当时已经夜里十点多,公交末班车早下班了,他们只好再返回三杉欣欣家园,第二天再做打算。 刘江伟拒绝住在曲洋三建生活区,只好在保安室暂住一晚,保安撤走那都是以后的事。 不看到朋友安然离去,张哲源不会安心。他在保安室一直陪着刘江伟,不想生命中就此失去一个朋友,他要送朋友到最后。保安们也忙着和刘江伟互道珍重,有的人甚至还留下了他的联系方式。 夜里十二点,保安们先后睡去,小胖子还打起了呼噜。张哲源也有了困意,眼睛直眨巴,而且还打起了哈欠。刘江伟见他都打起盹来于是就劝说:“徒弟,快回去睡觉吧!明天早上送我就行了。” 当第二天早上张哲源再去保安室时,屋内哪还有刘江伟的影子,刘江伟竟和他来了个不告而别。 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王若华倚在门上,眼睛里凝聚着悲伤和失落。她不敢相信,张哲源就这样离开了自己的世界,一切如此简单,一切又如此突然。当张哲源带着行李从门前经过的时候,王若华竟没有勇气追出去。她这才明白自己还没有完全摆脱世俗的枷锁,眼睁睁地看着张哲源消失而无能为力。她痛苦、失落,悲伤无助的样子让人怜惜。 江花在屋内也是爱莫能助,只是走上前轻轻地问了一句:“小张真走了吗?” 王若华轻轻地闭上眼睛,默默地承受着悲伤,这是她心底最无奈的回答。 本以为山穷水尽,谁料又柳暗花明,张哲源从中都成公司的拐角处消失,又在拐角处出现。 王若华的眼睛顿时闪烁起来,激动得只想掉下眼泪,原来每天可以看到一个人是多么快乐的一件事。她知道自己不仅仅是喜欢张哲源,而且对张哲源已经产生了依赖。 看着张哲源目不转睛地走来,王若华这才依依不舍地退回屋内。王若华想想就觉得悲伤,如果张哲源真的走了,她真的会很埋怨自己的。 其实张哲源送董敬坤纯属一场闹剧,仅仅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在王若华心中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而所谓的离别,只是他以送工友为由,才刻意策划出的离别戏。如果不是董敬坤请求张哲源相送,也许这场带着伤害的试探也就不会发生。张哲源和王若华也就不会明白,他们在青春懵懂的感情中已陷得很深。而当张哲源上演完这段离别戏后,反倒觉得自己很卑鄙,居然用如此残忍的手段来刺痛一个女孩儿的内心。如果王若华把仅仅是把他当作生命中的过客,张哲源还可以欣慰些。反之,张哲源认为自己就是个小人,一个玩弄爱情于股掌之上的小人。 而在今天,当张哲源再次回忆到那段无心的伤害时,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实在是不应该。 第三十一章 暑期那些事 美胜百货门市的生意出现了冷落的现象,客户渐渐变得稀少了,平时偶尔来进货的客户干脆销声匿迹了。冯赋林发现了这一点,想扭转乾坤,和同行竟争到底。他经常出差,去寻找便宜的货源,一走就是好几天,时间长短不等。 门市上只有一张躺椅,午休的时候,哲源常把躺椅让给冯嫂睡,自己则坐在马扎上打个盹儿,实在太困了,就在地板上扑上纸箱,睡在当屋。有时天气太热,他就学老板,干脆光了膀子。 一个炎热的午后,冯烁来到门市,看到哲源光着膀子睡在当屋,就特别惊讶。她小心翼翼地向屋内移动,只怕惊醒了午睡中的大娘和哲源。 哲源很警觉,听到轻微声音就睁开了眼睛。当看到冯烁进屋,他就马上穿上了衬衣,不顾身上痱子的奇痒。冯嫂听到响动后,也慢慢醒来,看到冯烁后真是惊喜不已。惊的是冯烁换了发型,满头金光闪闪的鬈发,光彩熠熠,耀眼夺目;喜的是有阵子没有见到冯烁这个惹人爱戴的丫头了。 哲源看到冯烁也很吃惊,险些没认出来,还以为是哪个星球的小精灵突然光临。他首先想到的是科幻片《克赛号》中的阿尔塔夏公主——一身洁白无瑕的连衣裙,漂亮的鬈发散发着奇光异彩,美丽动人,和眼前的冯烁颇有几分相似。 冯嫂好奇,站起来去摸冯烁的发型。笑着说:“冯烁,你带的是假发?” 冯烁叫了一声,眨着眼睛说:“大娘,别拽,疼。” 冯嫂还是很好奇:“怎么看着像假发。” 冯烁撅起嘴:“看俺大娘说的什么呀?这是在俺小超哥的理发店花了两个钟头才设计好的发型,哪是假发呀!” 小超是冯烁的一个表哥,和哲源有一面之缘,两人并不熟悉,哲源只知道冯烁的这个表哥是做理发工作的。 看着冯烁的发型,冯嫂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然后担心地说。“你把头发染成这个样,看你爸妈不训你。” 冯烁毫无担心之意,天真地笑着:“说就说呗,我已经染了,能把我怎么样。” 冯嫂又问:“你今天怎么舍得下楼了?” 冯烁翻着白眼说:“天天在楼上,我都快闷死了,出去又没地方玩。” 哲源从冯家人平时谈话中得知,冯烁在五岁时学会了骂人,为此父亲没少打她。上初中时,父亲规定她晚上回家不准超过九点,过了九点她就不敢回家,就住在冯嫂家,和冯旖一起睡;自己不敢往家打电话,只好让大娘打电话报告。冯烁上完初中就被父母送到了邯冈技校,等将来学业有成,做一名正式邯钢职工。小小年经的她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生,可是又有谁会明白她自己的感受和想法。 门市上安装了有线电视以后,哲源常常看着电视里的公益广告,在冯栗夫妇的面前若有所指地说:“关注孩子,不要关住孩子。” 这天门市上很清闲,哲源向冯赋林请假,说母亲过生日,要回家几天。 冯赋林问:“请几天?” 哲源说:“三天就够了。” 冯赋林扳着指头,和哲源细算起来。说:“你看张子,你回去是一天不是?” 哲源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说是。冯赋林又问他:“从家来是一天不是?” 哲源轻轻点了点,但是猛然又警觉起来。他发觉被冯赋林拐弯抹角地绕进了死胡同,却又无话可说。这样一来,他在家陪母亲的时间只有一天了。 妈妈过生日,哲源给母亲准备了最特别的礼物——两只小猫。 哲源喜欢动物,宠爱猫狗,平时见到美胜百货门市附近的小狗都会唤到身边,轻轻抚摩一番。 门市附近有位老太太养着一只猫,产了崽,人们常常见一只猫妈妈带着四五只猫崽在大街上游窜。由于老太太春秋已高,已经没有精力再抚养,见哲源喜欢动物,就送给他两只,这是一种托付。哲源知情,投桃报李,给老太太送去一些水果,也表示他对老太太的敬意。 哲源回了一趟家,陪母亲渡过一个温馨的生日。第二天他就返回了邯市,这一去一回感觉就像闪电划过。 内燃机厂职工家属楼下配电室前,哲源依次排队交纳水电费。他心里有些担心,田信曾在此租住时一个月交过将近二百元的电费,深怕自己也会遭受电工的变相讹诈。轮到他时,精神抖擞的电工老李说:“小伙子卖打火机的吧,是个铁饭碗,有钱呀!” 哲源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警惕地说:“有什么钱呀,咱是给人家打工的。” 电工老李象征性地翻看了一下记录本,然后认真说:“你这月共走了276个电字,五毛二一个字,共一百四十三块五毛二。” 哲源冷笑了一下,没想到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犹豫了一下才说:“我这月屋里停了有一星期电,还回家几天,用的电都是直接从走廊上接的,也没通过电表,不可能走这么多吧!” 电工老李愣住了,眼睛眨巴了几下说:“走廊上的电就不是电了?” 听电工老李这般强词夺理,哲源暗自好笑。他又扫视了一下旁边收水费的老杨,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正虎视眈眈地等着自己就范。 哲源漫不经心地从兜里掏出钱包并打开,又故意制造出撩人心弦的钞票声。老李和老杨嘴角动了动,好像唵了口唾沫,有些垂涎欲滴的样子。 哲源突然惊叫一声:“哎呀!今天带的钱不够,不好意思。”说着话,他无比憎恶地转身走开。 李杨二人顿时丧了气,好不失望,好容易到嘴的肥肉竟然飞走了,好像也感觉到被晚辈戏弄了。 不是哲源目无尊长,存心戏弄长辈。因为这之前,他交水费的时候,水电工老李和老杨就合伙制造过类似变相讹诈的事,着实令他愤怒。如今小小戏弄一下,也算是出了口怒气。 第二天,哲源就从内燃机厂职工家属楼搬走了,还叫来了同在邯市工作的堂弟张萌帮忙。当然,这之前他也和房东打了招呼,并说明了缘由。 哲源搬到了邯市南环路三堤村,是春天和他在一起租房的朋友给联络的,只是离上班的地方又远了些。 这天下午,之前的房东来美胜百货门市向哲源索要水电费。他当场就表了态,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让电工老李自己来拿来吧!” 房东老李似央求地说:“小张,你不能这样做啊!你不是在为难我吗,以后让别人还怎么租我的房子?这水费没多少,这电费你多少给人家交点呀!” 哲源压抑着心中的怒气说:“我傻了啊,上回水费都想方设法讹了我五十了,这回又弄个电费。” 老李又带着一脸苦相说:“上回你那水管儿不是漏水吗,你自己都说了,还有一个星期没有锁水管儿。” 哲源苦笑了一下,实在不愿意揭老李的短处,可是老李依然还在纠缠个不休。于是说:“人家田信在那租房的时候从来都没交过水费。” 老李一时无言以对,可还是不肯罢休,愣了一下干脆地说:“你平时一月交多少电费,这月还交多少算了。” “我平时一月才三十块钱。” “三十就三十吧!” “咱这房租不是还没到期吗?” “房租是房租,电费是电费,给了我电费,我退你房租。” 听老李如此天真地说,哲源忍不住笑了。笑意阑珊地说:“这房租我不要了,电费我也不会交。” 老李沉不住气了,看似有些恼火:“小张,咱不能不讲理呀!” 哲源冷笑着:“我这已经够讲理了,昨天搬家的时候,电工老李要是再多说一句话,估计他就在医院躺着呢。” “张子,张子。”冯赋林突然打断两人的谈话,和哲源说,“你看,我以前在渚河路开门市的时候和老李也认识,给我一个面子,也给老李一个面子,你平时一月多少钱电费,还交多少呗!” 哲源坚持说:“我平时一月电费三十,可这钱我一分都不会出。” 老李也坚持说:“小张,你用了人家电,不给人家交电费,你这不算一回呀!” “张子,不就是几十块钱吗?”冯赋林又插入一句,“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不做朋友啦!” 哲源犹豫了一下说:“冯哥,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己摆平就行了。” 冯赋林直爽地说:“那好,你和老李小声点,别影响咱门市做生意。” 哲源愣了一下,直接替冯赋林下了逐客令。“走,李师傅,咱外边说去。”他微笑地和老李说,而且语气非常客气。 两人走到门外,哲源又客气地说:“李师傅,你看这都快中午了,咱去饭店吃点饭去。” 老李自知要钱无望,但还孤注一掷坚持说:“你不交电费也可以,反正我知道你在这上班呢!” 哲源怎么会听不出老李话中有话,直叫他怒火中烧。但是他仍温和地和老李说:“尽管叫电工老李来要电费,我等着他。” 看老李有些怒气冲冲地,自知要钱无望,便骑上自行车就匆匆走了。哲源在其身后又客气道:“李师傅,慢走,不送了。” 哲源回到门市内,冯赋林开口说道:“老李刚才那句话是在威胁你呀!” 对于心怀鬼胎、居心叵测的人,哲源向来是深恶痛绝的,可老李临走那句话对他还是一定震慑和影响的。他心神显得有几分恍惚,但最多的是气愤:“来了我就打断他的腿。” 生活中总有一些烦心的事,让张哲源不胜其烦,不堪其忧。他常常哀叹,想寻找一片净土安心地为理想奋斗,怎么就这么的难。他尽量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学着去适应环境,适应社会。 炎热的暑期转眼过去,立秋后天气凉爽了很多。 2010年这个暑期,哲源并不寂寞,身边常有一帮孩子围绕,促膝相伴。他也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常常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孩子们起初把他当作一个叔叔看待,毕恭毕敬;渐渐了解这个叔叔的脾气后,就完全把他当作一名玩伴看待了,常常连名带姓地称呼他。他也不恼,总是微微一笑,怎么会如此深受孩子们的喜欢和爱戴。 这帮孩子中,小到刚会走路和喊妈妈的牛牛,大到刚上初二的菲菲,哲源不假思索就可以说出他们的名字,从小到大——牛牛、杰杰、乐乐、华华、燃燃、丹丹、李梦、东东、张慧、菲菲。孩子们都不怕哲源,像杰杰、乐乐、华华、燃燃常受菲菲的调唆和指使,对他上用拳打,下用脚踢,打得他“体无完服”下班回去还得洗衣服。他常装出一副怒容来制止孩子们的无理取闹,可孩子们哪里会怕他,先是愣一下,见这个叔叔露出笑脸后,继续对他围追堵截,穷追猛打。哲源常常被追得无路可逃,有一回不小心还撞翻了斯波兹曼电动车。 冯烁也常搬个马扎坐到门外,看哲源和这帮孩子在一起玩耍,踢毽子、追逐、背诵诗歌,而开心地笑着。 孩子们开学后,哲源突然感觉落寞了很多,习惯了和孩子们朝夕相伴,一时竟空虚起来。不过,这些孩子放学后,还是会来找他这个叔叔的。冯烁还是会在每个星期五的傍晚回到门市,和大娘、哲源一起守门市,有时也去幼儿园接弟弟。 第三十二章 网络奇遇 夜晚,邯市南环路三堤村文化广场。 三堤村文化广场在村内只占一席之地,是村民茶余饭后前来消遣的地方。广场虽然面积不是很大,锻炼器材还是很齐全的,像单杠、双杠、跑步机等等器材应有尽有。 广场上灯火阑珊,饭后前来消遣的人来了走,走了来,络绎不绝。哲源吃过晚饭,习惯在广场锻炼一阵子后,才会回到出租屋内做自己的事,每每如此。人群中他的身影显得很孤单,周围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这种孤单让他从心底感到一种疲惫。他尽量让自己处于运动中,来麻木这种可怕的感觉。 约摸半个小时后,哲源离开广场,回到了出租房内。 哲源坐在电脑前轻轻晃动了一下鼠标,显示器立刻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亮起来,也映照着他沧桑而忧郁的脸。他突然注意到显示器的右下角有一封未读邮件,于是点开查看。原来是一个飘流瓶,是一个叫毛毛雨的网民发过来的。他查看了一下丢瓶人的性别,是个女孩子,不由得就露出了欣喜的笑脸。瓶里的内容是:家是最温馨的港湾,是心灵疲惫时的依靠! 哲源笑了一下,回复:我倒,不好意思,捡到了你的瓶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缘份吗? 一会儿后,对方毛毛雨回复:呵呵,是的,并附加了一个微笑图片。 哲源想到《我想有个家》歌曲中的一句歌词,和毛毛雨漂流瓶中的内容很贴切,只不过记忆已经有些凌乱。于是回复:你不是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你疲惫的时候可以拥有她。 毛毛雨继续回复:家也可以是一个人呀! 哲源:你的思维能力太强了,我少打一个字,你也能猜出我的意思。 哲源打字速度快,接着回复:我想,你肯定身心疲惫多年,有沧海桑田之感,才会认为家也可以是一个人。 毛毛雨:呵呵……你读心理学的? 哲源:你太小看我了,偶读家里蹲大学的。 毛毛雨回复了两个图片,一个微笑,一个表示佩服。 哲源:看你挺乐观,快乐得像个天使,怎么还疲惫呢儿? 毛毛雨:天使也有自己的内心世界,那份无奈,谁又会明白? 哲源:我的天使,多愁善感的人啊! 毛毛雨:是吗?我看你今天才是快乐的天使。 哲源:哪啊,我一直忧郁地呼吸着,存活在这个世界的一角,苟延残喘,苦苦挣扎,无法解脱,也在寻求解脱。 毛毛雨:呵呵……忧郁的你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也是一盏明亮的灯。 哲源:唉,感觉活着真累! 毛毛雨:我有不同看法!又一个微笑图片。 毛毛雨:有时候在宁静中找到自己的需求、在孤单中找到失去的自我,那种感觉非常美妙! 哲源:知己,真是知己呀!我感觉,你才是读心理学的,很明白一个宁静孤单的人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为了什么。 毛毛雨:淘气…… 哲源发送了一个憨笑图片:不淘,我一点都不淘的,呵呵! 哲源:别嫌我俗啊!你叫什么? 毛毛雨:叫我毛雨吧!是保山的,不过,人们都习惯叫我毛毛雨。 哲源:我叫哲源,别人都叫我张子。 毛毛雨:张子,好亲切好可爱的名字。 哲源:我几乎是个地理盲,顺便问一下,保山在哪? 毛毛雨:yn保山。 哲源:我的全名叫张哲源,顾名思义,哲理的源泉,我一直在寻求。 毛毛雨:真巧,你的名字中有个源字,我喜欢。 哲源:我的天,有点不好意思,腼腆。 毛毛雨:你的想象力很丰富,心胸如海。 哲源:这也许和我的梦想有关吧! 毛毛雨:呵呵!可说来听听你的梦……我想进入你的梦里! 哲源犹豫了一下,回复:嗯,一个有写作能力的实践者,你懂得! 毛毛雨:有理想,好样的,加油呀! 哲源:唉!只可惜…… 毛毛雨:可惜什么? 哲源:可惜咱志大才疏,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梦想对我来说简直遥不可及。 毛毛雨:要相信自己嘛!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 哲源:如果能成功,这将是我的处女作,我新生活的开始。 毛毛雨:祝你早日实现你的梦想!呵呵。 哲源:别笑话我了,我觉得我这牛吹大了,对我来说真是个天方夜谭。 毛毛雨:你就是天使,难道你没有在意?真心的祝福你。又附加一个爱心图片。 哲源:我啥也不说了,你这祝福我收下了。我一定发奋图强,排除万难,一定要成功。 毛毛雨:这回怎么又相信自己了,呵呵。 哲源:你都祝福我两次了,如果我再不成功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毛毛雨:哈哈哈哈哈,你真逗,发觉和你聊天很有意思。你人很乐观,上进心也强。你qq号是多少,我加你。 哲源和毛毛雨聊得很投机,感觉真的遇到了知己。自此,他和毛毛雨成为交往密切的网友,聊起天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天,哲源送完货回到门市,见冯栗夫妇和冯嫂都在。栗云帆见他回来,微笑着和他说:“张子,刚才有人打咱门市上电话找你,号码是8开头的。” 哲源简单思索了一下说:“可能是俺家里电话。” 栗云帆又说:“你看一下来电显示。” 哲源自信而果断地说:“不用看了,除了咱门市上的客户,别人不知道门市上的电话。”说着,他从挂在货柜上的包中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果然是家里打来的,只是不知道父母找自己有什么事。 栗云帆笑着问:“你手机怎么不在随身带着,有什么事怎么找你?” 哲源解释说:“都说手机有辐射,自从我买了这个包,从不贴身装着。” 栗云帆笑着说:“张子还挺讲究的。” 冯赋林和冯嫂都在忙,并不说话。 哲源接通家里的电话,并打开了免提。他听电话里传来母亲慈祥的声音:“源啊!上着班没有。” 哲源认真地说:“在上班呢,有事啊娘!” 张母:“有点儿事,你爹准备叫你回家一趟。” 哲源突然皱起眉头:“是不是又让我回去相亲哪!” 张母在电话那端忙不迭地说:“不是不是,咱地里的棉花都开了,摘都摘不过来,你爹想让你和老板商量一下,请几天假,回家摘几天棉花。” 在邯市的岁月里,哲源父母不止一次打电话让他回家相亲。可他对这事敏感得很,向来不愿谈及,为此还和父亲在电话里争吵过。然而将在外军令有所不授,哲源父母也是别无他法。 电话那端又传来了张父的声音:“老三,咱地里棉花开得像白羊,我和你娘摘都摘不过来。你娘累得总是直不起腰,成天晚上腰疼得都睡不着觉。” 电话那端张父和张母突然拌起嘴来,众人静静地聆听着。 张母说:“孩子在外边呢,和孩子说这干什么,让孩子怪担心的。” 张父说:“你这时候又不腰疼了是吧,从地里回来累得连饭都不做,躺床上就睡,还得让当爹的给你做饭,伺候你。” 张母好像生气了:“那不叫源回来了,咱顾人摘棉花。” 张父体贴地说:“你不是想你儿啦!想叫你儿回家住几天?” 众人带着笑容,听着电话那端哲源父母的争吵好像特别有意思,津津有味,俨然一对打情骂俏的恩爱老夫妻。 哲源忙打断父母的谈话,说:“嗨,嗨,吵吵啥呢,还叫我回去不?” 张父:“老三,你就和老板说,我回家摘几天花,过个四五天就回来。” 哲源:“行行,我和老板说一下,今天下午就回去。” 通话结束,众人绷不住都笑了。 “张子,你爹娘真意思,这么大了,还吵架呢!”栗云帆笑着跟哲源说,“特别是你娘,你一说又让我回家相亲哪,你娘害怕得说不是不是。” 哲源微笑着,只是笑容里掺杂着些许沧桑。“从我记事起,我爸我妈闲着没事就爱吵架,一直吵架吵到现在,吵了都快一辈子了。”他若有所思地回忆说。 冯赋林搭腔说:“老两口闲着没事抬个杠那不很正常嘛!” 哲源扭头看向冯赋林,带着微笑说:“冯哥,你看,我再回家几天?” 冯赋林满脸的不悦突然写在了脸上,但又不得不准假。只好说:“回就回去吧!” 冯嫂突然问:“张子家有枣树没有?” 哲源感到奇怪,说:“有啊!” 这时候枣子快熟了吧,记得从家来时带些枣子。” 哲源满口答应,当天下午就坐车回家了。 邯市某县城,一望无际的田野上,勤劳的棉农们在抢收棉花。 哲源一边摘棉花,一边和父母讲解自己在邯市的事情,连和孩子们在一起玩耍的事也说给父母听,取悦父母。 时值中秋,午后的太阳还是很大的。哲源抹了一下脸颊上的汗水,感觉摘棉花还真是项累人的农活儿,最主要是腰疼,都是让花兜带勒的。他想了一个办法,把花兜带缠在了腰带上,并让父母效仿,从而减轻腰部所承受的负荷。可父母嫌麻烦,宁可忍受劳累和疼痛,也不愿改变保持了多年的习惯和艰苦作风。 张母的腰背已经显得佝偻,走路都有些直不起腰来,而且头上的白头发也多了。张父脸上的皱纹也多了深了,变得沟沟壑壑,布满岁月的沧桑。 父母真的老了,哲源突然感觉自己应该陪在父母身边,为父母分担劳苦。而自己却为一个飘渺虚无的梦想远离父母,真是自私和不孝。可他选择了心中的路,已经无路可退,只能横下心坚持下去。 哲源的假期已满,收拾随身带的物品,准备向邯市开拔。张母劝住说:“再住两天吧,过了十五再走。” 他看了一下墙上的挂历,发现两天后就是中秋节。只是他和母亲说:“咱都请了四天假,再住两天,老板那说不过去。” 张母满怀希望,又说:“你就和老板说,家里活儿忙,再住两天。这都快十五了,老板还能不答应?” 哲源解释说:“现在门市上也挺忙,基本上大大小小的事,老板都靠给我了,拉货、送货、算帐。” “别动人家帐本。”张母突然担心地说,“咱宁可多干点活儿,多出点力。在帐上要是出了错,谁都说不清。” 哲源接着说:“老板身体也不是很好,总是输液打针,干点活儿好几天都缓不过劲;家里还有个老人,俩孩子还得上学。” 张母突然生气了:“那你和你老板过去吧!什么事都替别人着想,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 见母亲生气,哲源马上拣好听说给母亲。他边想边说:“在邯市的时候,有个女的经常从俺门市前过,总往俺门市里看。有一回我送货回来,见她扭着头往俺门市里看,这个女的见到我后就笑着跑了。” 张母马上认真地问:“这个女的多大了,结婚了没有?” 见母亲怒容消失,而且很认真的样子,哲源又想了一下说:“差不多有二十来岁,比我小几岁,离俺门市也不远,卖化妆品的。” 张母又问:“你老板不是在邯市待地时间长吗,认识的人又多,能不能叫你老板给咱介绍一个?” 说到这,张父恰巧进了屋。于是开玩笑地说:“你老板有闺女没有,干脆在你老板那倒插门算了。” “爹,看你说这是啥呀!”哲源拧起了眉头,“人家两个孩子还在上学呢!” 见儿子生气了,张父忙解说:“咱这不是说着玩的吗?” 张母知道儿子的心没在家,也不再挽留,只好帮儿子收拾随身带的物品,又煮了鸡蛋让儿子带上。 哲源跟在母亲身后,看着母亲不再挺拔的腰背,真想改变主意陪母亲过了中秋再走。可是他没有张口,眼睛虽然干涩,心里却感慨万千。 夜晚,邯市南环路三堤村。 哲源回到邯市,像往常一样在广场上锻炼了一阵子,才回了出租屋。他打开电脑,登上了qq,看到一个消息盒子在显示器右下角闪烁。 他随手点击了一下,是毛毛雨发过来的信息。内容是:张哲源,你怎么总是不在,找你好几天了? 毛毛雨在找自己,哲源有些吃惊,感觉平静的生活有了波动。他愣了一会儿,然后回复:我一直隐身,一般只是挂着。 毛毛雨回复了一个生气图片:那你为什么不理我?还把我当朋友吗? 哲源发过去一个微笑图片:不好意思,这几天太忙了,有点累。 毛毛雨依然在生气:又在忙你那个宏图大业? 哲源:不全是,我也得上班! 毛毛雨关心地问:工作累吗? 哲源:工作不累,心里累。 毛毛雨:一直忘了问你,你从事什么工作的? 哲源:哈哈,我是卖打火机的,厉害吧! 毛毛雨:呵呵,我都不知道厉害在哪。 哲源:你的工作是什么? 毛毛雨:南水北调知道吗? 哲源:知道,南水北调工程是一个伟大创举,关系国计。你是其中一员吗? 毛毛雨:是的,我是焊工。 哲源心里猛一怔,电焊可是一项有害健康的工作,特别是女焊工,实在是少见。他继续回复:你很厉害,工作几年了? 毛毛雨:三年了。 哲源:换项工作吧,这工作很苦,不适合你们女性。主要是辐射,有害健康。 毛毛雨:我也不想干呀,可是我还得生活下去。 哲源:你现在在哪? 毛毛雨:保市白沟,你们河北。 哲源:感谢你为我们河北谋福。 毛毛雨:一直没有问你,你结婚了吗? 哲源:没有。 毛毛雨:怎么可能,你都多大了还不结婚。 哲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现在未婚大龄青年多了。 毛毛雨:为什么不结婚? 哲源:听说过圣男吗? 毛毛雨:哈哈哈哈,大号圣男。 哲源保持着微笑,一脸疲惫的表情,见毛毛雨又发来信息:你肯定长得也不帅,也没有很多钱,要不然也不会沦为圣男。 哲源:唉呀,居然被你猜到了。做为一个男人,我感觉真的是很失败,至今无室无家,不良不秀。 毛毛雨:不要介意,开个玩笑。 哲源:没事。 毛毛雨:你不结婚,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和忘不了的过去。 哲源:大惊小怪,哪有你想的那么神秘。 毛毛雨:你要是不愿意说那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 哲源:其实前些年,我也相过不少亲,常常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大多数相亲都被女方拒绝,相亲相得我都怕了,都有些恐惧了。 毛毛雨:高不成低不就的,赶快找一个人过日子算了。 哲源:两个人过日子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勉强结合到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毛毛雨:你就不考虑一下你父母的感受。 哲源: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应该由自己作主。 毛毛雨:有性格的男生,我喜欢。 哲源淡然一笑,继续回复: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有些害怕女人,特别是越漂亮的女人,这也可能是我还单身的原因之一。 毛毛雨:不可能吧,这好像不符合一个男孩子的性格。 哲源:做为一个男性,其实我也非常渴望女人,但又有些排斥,为此,我自己也很矛盾。 哲源愣了一下,继续回复:有一次我去相亲,单独和一个女孩子在一起,感觉心里特别的压抑、拘束,和女孩子聊了没几句,我就离开了女孩儿的家。 毛毛雨:我真的蒙了,你到底怎么搞的。 哲源:媒人追出来问我不愿意嘛,我说,我没说不愿意呀,我回去和俺爸俺妈商量商量。 毛毛雨:是你在相亲呀,和爹妈商量有什么用,。 哲源:媒人又说,还考虑什么呀,这样的好的女孩儿,你上哪找去呀,怎么说了几句话就出来了。 毛毛雨:真不该呀,看来你浪费了一次机会。 哲源:你肯定猜不到我当时怎么说的。 毛毛雨:你怎么说的。 哲源:我说,说几句话象征一下就行了。我这话一出口,媒人气得直翻白眼,只想当场晕过去。 毛毛雨发过来一个敲打图片:叫你乱说话,叫你乱说话,好好的机会让你给浪费了。 一阵沉默后,毛毛雨又发过来信息:我想你这不是怕女人,而是在逃避女人。你心里肯定有无法面对的过去,才会有这样的阴影。 哲源:也许吧! 毛毛雨:说出来吧,和我一起分享分享,也许你心里会好受些。 哲源:都过去的事了,已经不堪回首。 毛毛雨:你不想说,看来是一段伤感的过去。 哲源:如果我的梦想能实现,你可能会知道,或许有更多的人知道,也许根本不会有人知道。 两人暂时沉默了,好像都在等对方说话。 一会儿后,毛毛雨才回信息:你说你的梦想,不会是想写你的过去吧!” 哲源也不否认:是的,你已经猜到了。 毛毛雨:不要写,这会成为你心里永远的阴影。 哲源疲惫地笑了笑,诙谐地回复:如果我放弃我的梦想,我想六年前我就可以殉情了。 毛毛雨:没出息,一个男子汉应该拿得起,放得下。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了,你应该面对现实。 哲源: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了,才失去了所有,如果我再放弃,我的梦想和我的躯壳就会被岁月风化,千年之后灰飞烟灭。 毛毛雨:不要说的这么悲壮,人生有很多条路可以走的,干嘛要一条路走到黑。 哲源:我已经踏上了这条路,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头。 毛毛雨:不要想太多了,顺其自然吧! 哲源:天晚了,早点休息吧! 毛毛雨:好的,你也早点睡吧,做个好梦。 聊天结束后,哲源坐在电脑前一直沉默着,过去像潮水般又涌上心头…… 第三十三章 视而不见 辗转已经是中秋佳节,象征团圆的日子里却有很多工人回不了家,仍坚守在三杉欣欣家园。特别是勤劳朴实的农民工,想要回趟家,那真算是有些奢望了。 太阳还没有落山,十五的月亮就悄悄地爬上了天空。张哲源照例送走了公司的班车就匆匆往民工生活区走,走到曲洋三建办公室时,陈昌旺叫住了他。 “哲源!”陈昌旺第一次不带姓氏称呼张哲源,声音细腻而富有感情,“下班啦!” 张哲源停下脚步略感到意外:“嗯,下班了,不准备吃饭吗?” 陈昌旺略带埋怨的口吻说:“你有段时间没来我屋玩了。” 张哲源假装扭捏:“你不是不知道,老牛和老陈都不让我去你屋。” “借口,赤裸裸的借口。”陈昌旺直击张哲源敷衍的话语,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张面值二十元的人民币递给了他。说:“去外边饭馆儿买两盒米饭弄两个菜吧!老李炒的菜我真是服了,半年了硬是没吃出第二种味儿。” 听陈昌旺叫苦,张哲源从心底感到郁闷。他认为陈昌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羡慕他的白领伙食还盼不来呢,陈昌旺竟然还如此挑肥拣瘦。 张哲源眨了几下眼睛,自觉好笑地说:“昌旺,你就知足吧!我在曲洋三建吃了快两年的水煮白菜还没吃够呢,想想就觉得挺香。你在曲洋三建才待了半年,好菜好饭都是吃现成的,还这么挑剔。” “废话。”陈昌旺训斥,“因为不满足现状才去追求,你已经out了,懂吗?” “小心贪多嚼不烂呀!” “废话连篇,你不去买就算了。” 张哲源苦笑着,本来想和陈昌旺讲讲大道理,结果陈昌旺反倒倒打一耙。不过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和陈昌旺的友谊竟然意外地复活了。 卖饭回来的路上,张哲源在前沙峪村口的牌坊下遇到江花和王若华。本来他已经刹车减速,想和王若华说话,而王若华看了他一眼,偏偏又低下了头。往日里在前沙峪村和沙峪广场张哲源也多次遇到王若华,因为没什么接触和了解,也都只是擦肩而过,而他们惟一传递信息的方式就是通过眼睛。 王若华嘴角动了动,却没说什么,然后就变得一副愁眉紧锁的样子。当碰见张哲源的时候,她也是满心欢喜的,或者再打个招呼,说句话,那都将是很快乐的事。可真当张哲源接近的时候,她竟低下了头,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或者是逃避什么。 江花注意到了这一幕,心里非常疑问,于是好奇地问道:“诶?刚才小张想和你说话,你怎么把头低下了,你没看到小张刚才失望的样子,真让人心疼” 王若华缄口不言,一直默默低头往前走。 江花又为张王两人若即若离、不敢齿及的遥爱感叹起来。说:“不明白真不明白,你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怕什么,心里喜欢又不敢说出来!下月十五号三杉欣欣家园的二期项目一封顶就没什么时间了,既然喜欢就应该拿出点勇气,别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江花的一番话点中了王若华的终身之忧,她怕真到了离别的那一天,却没有勇气向自己喜欢的人吐露心声,如果真的是那样,她会怨恨自己一辈子的。 夜幕很快拉下,前沙峪村渐渐热闹起来,前来消遣的农民工随处可见。各商店、饭馆前灯火通明,为招揽顾客都在门前放起影碟机。路边有些小商小贩,像卖衣服的,卖鞋的,卖手套袿子等等,前沙峪村俨然就是个夜市;不过倒有一户卖武侠小说的,只张哲源对这类茶余饭后的小说并不感兴趣,因为他只喜爱现代文学。 喧嚣的村庄,民工们纷至沓来。张哲源也厕身其间,正在他常去的商店旁边和工友陈树打台球。一旁观看的还有他新认识的工友——何刚,小名叫二蛋儿,一米七多的个头,浓眉大眼的,一副天真爱笑的样子,看上去挺招人喜欢的。另一张台球桌上在打球的是承德平泉建筑公司两个员工,和王若华是同事又是同乡,张哲源对他们不太熟悉。 像打台球这种娱乐张哲源也是偶一为之,所以球技也是一般水平。可他这一次却发挥超常,瞄准了球就果断出手,绝不带半点犹豫,号称常胜将军的陈树竟也落了下风。 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两个员工边打球边观察张哲源,张哲源也早留意到他们心不在焉,于是打起球来就故意显示出几分霸道和骄横。王若华和张哲源走得很近,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目共睹的,可是又有谁能够明白美丽动人的王若华怎么会喜欢上相貌平平的张哲源。这是每个员工心中的迷团,也许看不到故事的结局,也就不会有人明白命运刻意的安排。 妩媚的月光洒满喧嚣的村庄,却没有人懂得去欣赏,美好的节日似乎已被人们所淡忘。几局球战后,张哲源等三人也没什么兴趣再玩下去了,看上去都有几分倦意。旁边的台球桌上已是人去台空,工友二蛋儿还在摆弄着手机玩。 夜风徐徐吹起,垂柳跟着摇摆,张哲源不经意地看向路边,又好像在寻找什么。他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描到从黑暗的树影下走出来两个人,不过眨眼的功夫,微笑就刻画在他的脸上。因为在那两个人里,其中一个就是王若华,另一个自然是江花。江花和王若华同时都看了过来,而且眼神各不相同。江花先是看了下张哲源,然后带着些暧昧的笑看向王若华。而王若华和张哲源的目光相撞后则微微低下了头,想必心中一定是很欢喜的。 天色虽然已晚,张哲源还是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他从二蛋儿手中抢来手机。嗔怪说:“你这个二蛋儿,都玩了一晚上了,也不说让我玩会儿,我发条信息。” 二蛋儿手机被抢,又挨句批评,于是站在原地哭丧着脸:“张哲源,你欺负人。” 几乎每一个和张哲源认识的人都是直呼其姓名,陈昌旺、董敬坤、陈树,现在又多了个二蛋儿。这不代表不尊重,只是对他的一种亲切称呼,而张哲源也早认可了这种称呼。二蛋儿和陈树年龄差不多,都要比张哲源小上几岁,可以说张哲源是他们两人的老大。 陈树眨着眼睛说道:“张哲源,给哪个小姑娘发信息呢?是不是给刚才过去的那个。” 张哲源忙带上笑脸解释:“不要乱说,给俺大哥发条信息。” “骗人吧张哲源。”看来陈树并不相信,“二蛋儿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 二蛋儿也跟着起哄:“张哲源,刚才哪个女孩儿?你们什么关系?坦白从宽,老实交待吧!” 张哲源无奈地叹了口气:“什么哪个女孩儿,我要是有女朋友还不告诉你们嘛!” 见张哲源遮遮掩掩,于是二蛋儿又问陈树:“唉,陈树,刚才哪一个女孩儿?” 说起关系,张哲源自己都不敢说和王若华之间有什么。那种感觉如云似雾,只可意会,不可言宣。说恋爱,他感觉就像做梦一样,也根本不敢承认;说是朋友,在一起很久了,却不知道彼此叫什么名字,更何况这个朋友还天天让自己魂牵梦萦。归根结底张哲源认为自己是在暗恋王若华,尽管不是单相思,但是在朋友面前说出来那都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张哲源看了下号码就马上挂断了。 这下二蛋儿好像抓住了把柄,说:“张哲源,是不是人家小姑娘打来的,你还想毁灭证据,有种让我看看手机。” 张哲源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说:“天地良心,我大哥打来的。” 二蛋儿坚信自己的判断,想挖掘出一个美好的现实:“张哲源,你就别装了,是害怕我们让你请客吗?” 急促的铃声又响起来,张哲源再次挂断手机并递给了二蛋儿。他说:“咱们用公用电话打过去,如果对方是女的,下次打台球我请了。” 二蛋儿还是不相信:“你用我手机直接返回去呗,我不在乎这几毛话费。” 当时在2004年无论是移动还是联通,接听电话都是要收费的,不管是长途和市话,而且费用比打电话要多。不是张哲源不敢接电话,而是他不想花费朋友的话费而已。 张哲源常去的那家商店把公用电话搬到了店外,更方便人们打电话,而且看电话的是两位美女,前来打电话的人真是接踵而至。 张哲源洒脱地坐在电话桌前,面对的是穿着性感的小姑娘。小姑娘酥胸半掩,笑容甜美,可以说多少来打电话的人都是慕名而来,为的就是一饱眼福。张哲源大有几分坐怀不乱的风度,和小姑娘的眼神僵持了一会儿,又打量了一下与小姑娘并肩而坐的另一位女孩儿。只见这个女孩儿娉婷秀雅,生得颇有几分温柔娟秀,虽无闭月羞花之貌,但也称得上是位窈窕淑女。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面对着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张哲源多少也有些心醉魂迷,眼饧骨软。但他没有感到半点的局促,只是淡然地说了句:“打电话。” 小姑娘问:“市话还是长途?” 张哲源想了一下说:“应该是市话吧!” 小姑娘为他的话感到好笑:“什么应该是市话吧?是市话就是市话,是长途就是长途。” 张哲源带着从容的微笑说:“我不知道手机的主人用的是本地号还是我们老家号,也不知道手机的主人现在在北市还是在家?你说我打长途打还是打市话?” 小姑娘的眼睛眨呀眨个不停,听着张哲源的话跟绕口令似的。于是翻着白眼说:“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打吧!” 张哲源摁了一串号码,等待话机回应,二十多秒后话机才报出语音:您好,你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身后的二蛋儿和陈树已经是急不可耐,想尽快验证他们所猜想的事实,特别是二蛋儿,想亲自按手机上的来电记录拨过去。 “不好意思,可能是记错号码了。”张哲源不慌不忙地解释着,“再给我一次机会,这回前边我加个零。” 加零后的话机便没了反应,张哲源确定应该打市话,于是再三拨打。第三次,电话很快被接通,出乎意料的是,话机内传出的竟是个女人的声音。张哲源瞠目结舌慌忙挂了电话,让身后的陈树和二蛋儿笑得前俯后仰。 三次拨打都失败,张哲源并不甘心,还想再尝试一次。他想自己可能记错了号码,一边掰着指头,一边冥思苦想,滑稽的样子引得对面两个女孩子哧哧地笑。 小姑娘已经不胜其烦,终于忍无可忍。撅起嘴说:“你真闹心。” “闹心?”张哲源非常纳闷儿,在他接触地词语中,“闹心”这个词第一次出现在他的记忆库里,大概意思他倒是能领会,只是觉得概念有些模糊。于是他就问:“什么是闹心?” 小姑娘解释的很简单:“闹心就是闹心呗!” 陈树笑着说:“张哲源,你看书看傻了吧!” 张哲源似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问不出个究竟誓不罢休:“闹心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真要说嘛?”小姑娘很认真地看着张哲源。 “说,我有思想准备。”张哲源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得出来小姑娘并不想伤张哲源,可张哲源仍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不免就有调逗女孩子的嫌疑了。小姑娘迟疑了片刻,然后一字一顿地对着他说:“你好烦啊!” 张哲源用手轻遮面孔,腼腆地把脸转向一边,滑稽地让众人真是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从村内大街拐向小道,灯光扫过每一张青春的笑脸,而车内的人也被商店前的灯火映照得一清二楚。 在这个特殊的夜晚,张哲源再次看到王若华,并且捕捉到她的眼神,这一次似乎怒气横生,与以往大不相同。 张哲源身心一颤,等汽车过去后就叫上陈树和二蛋儿匆忙离去,他的举动不免有些“做贼心虚”。但有一点无可置疑,他怕王若华看到自己和别的女孩儿在一起会不高兴,更怕王若华生气了以后会不理自己。最要命的是怕产生误会,瓜田李下的又有谁能说得清楚。 几分钟后,江花和王若华徒步从商店前经过。电话桌前两个女孩儿还在,王若华已找不到那几个大男孩儿的身影,特别是跟两个女孩子嬉皮笑脸的张哲源,着实让她在心头窝了口气。 看王若华怒目切齿,江花不由得笑了笑,如果张哲源此刻还在,恐怕真的要遭殃了。“别看了,人早就跑了,见到你后还敢留在这?”江花笑呵呵地跟王若华说,而且笑声中充满挑逗。 王若华瞪了江花一眼,看样子都要怒不可遏了,但是仍没挡住江花的嘴。江花又说:“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今儿我可看到有人打翻醋坛子了。” 江花的表情得意得很,腰部冷不防被王若华狠狠拧了一把。江花尖叫一声,随后出手还击:“就知道动手,女孩子家家的斯文点,这样男孩子才敢靠近嘛!” 月明星稀,两人嬉闹的声音渐渐远去,留下渐渐安静的街道和孤伶伶的路灯陪着黑夜一起入眠。而此时,张哲源则蹲在曲阳三建生活区排水沟前呕吐不止。他边吐边说:“原来闹心还有另一种意思。” 但是张哲源并不认为这是自己呕吐的原因,他想自己是不是和别的女孩子说笑,惹得王若华生气了,王若华在“诅咒”自己。想到这,张哲源禁不住就打了寒噤,恐怕以后再也不敢和别的女孩子嬉皮笑脸了。 第三十四章 可遇而不可求 2004年10月1日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五十四周年纪念日,举国上下,一片欢庆,国人全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 中秋节后第三天就是国庆节,双节来临之际,很多红男绿女成双作对的出入在商场中,漫步在广场上,亲密之情溢于言表。张哲源突然发现自己独自茕茕,惟有形影相吊,不禁感喟不置。什么叫孤单,什么叫寂寞,他终于体会到。孤单让他心烦意乱,寂寞让他心神不宁,他总感觉会失去王若华,故事的结局注定是悲剧——分离。他痛苦,因为在无法预知的情感中已经陷得太深;他烦恼,认定自己是执“迷”不悟。 总之国庆节该是个高兴的日子,张哲源却很烦恼,脑海中始终都有王若华的身影在浮现,特别是王若华的眼神已经深深烙印在心。 自从天气转凉,张哲源就开始晨练,每天坚持跑步。这天清晨,张哲源发现王若华不见了,确切来说是王若华的房门上了锁。时间还早,他知道王若华是不可能起床的。“莫非她走了?”张哲源心内一阵阵恐慌,不敢想象看不到王若华的日子该有多失魂落魄。 晨练继续,张哲源没有间断。他细心地观察路上来往的每一辆车,寻视着让他醒目的车牌号。是执着,还是在自欺欺人,他抱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和希望在期盼着奇迹出现。不过,从铁营返回的路上,他倒发现了那辆车牌号为12248的轿车。轿车停在一家娱乐休闲场所前,那是供有钱的鸿商富贾消费的地方,穷人也只能望而却步。 张哲源似乎在怀疑自己的眼睛,为证实那串车牌号,他还跑到了轿车前细看究竟。在他的心目中,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每一个领导都是顶天立地、响当当的男子汉,是不会出现在这种灯红酒绿之地的。如今这车停在这种高档场合,他心中就有些异样,或许只是妒嫉了。 当张哲源跑回三杉欣欣家园的时候,蹊跷的事又出现了。他见王若华的房门虚掩着,门上悬的那把锁并未与门框相连。所谓的上了锁,他只怪自己太粗心,才弄得虚惊一场。可有两副画面正在他的脑海蔓延,停在娱乐休闲场所前的12248轿车和王若华房门上悬的那把锁。这两副画面慢慢交织在一起,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感觉有些疑惑。 古人云:“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张哲源读过论语,懂得这句古文的意思。他警告自己不许胡思乱想,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在张哲源想把脑海中那些混乱的画面赶走时,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内却传出了绯闻,惊动了中都成公司的副经理——司晋升。 司晋升气急败坏地从工地上回来,在办公室拍起了桌子。骂咧咧地说:“娘的,在工地上发生这种事情,真他妈晦气。要不是怕影响公司声誉,非把他们送到安保科给办了。” 质检员陈春盛在一旁劝说:“老司,你消消气,犯不上和这种浑事儿较真儿。” “真是越想越气人,有这好事地里的蚯蚓还想去呢!”司晋升还是有些气鼓鼓的。 正在擦地的张哲源看司晋升骂骂咧咧的,于是禁不住问:“什么事呀司师傅?”司晋升愣了一下,反倒问起他:“你结婚了吗?” 张哲源回答:“没有。” “有对象了吗?”司晋升又问。 张哲源摇摇头:“没有。” “那不能对你说。”司晋升突然故弄玄虚起来。 司晋升一语双关,既回绝了张哲源,又充满了神秘感。 张哲源虽然疑团满腹,但以他的敏感,绝对不难猜测到三杉欣欣家园工地上肯定发生了不为人知的桃色事件。至于当事人是谁,或许是他想要的答案。司晋升正在气头上,无处发泄,张哲源可不想自讨没趣,很识趣地退出了副经理室。 一个戴墨镜的帅哥从张哲源面前走过,表情僵硬,有点暮气沉沉的。这个帅哥叫王建阳,是一名司机,是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生产经理王建东的兄弟。王建阳性格内向,平日里不苟言笑,这是国庆节前夕张哲源才发现这个帅哥的。除了表情太板,其他方面也没太引起张哲源的注意,而现在每一个男性都可能成为三杉绯闻的嫌疑人。 王建阳在王若华的门前止住了脚步,往屋里看了看,又向隔壁的会议室内喊:“小华,水开了。” 王建阳的声音很沧桑,还有些沙哑,叫的应该是某个女孩子的名字。紧接着王若华从平泉建筑公司会议室出现,第一眼看的还是中都成公司方向。 只可惜张哲源此刻还没能从三杉绯闻事件里挣脱出来,完全没有听清王建阳的喊声,因而也就错过了知道王若华名字的第二次机会。其实,他很想知道王若华的名字,却又怕知道,甚至是不敢知道。他怕在这份没有结果的感情中越陷越深,一旦与王若华失之交臂,可能要用一生来忘记和记住王若华的名字。他心里很矛盾,患得患失,就越忧心如焚。 发生在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内的绯闻迅速在中都成公司传播开,公司的员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悄语,议论纷纷。当张哲源走近,他们却又缄口不言,好像每个人都在有意躲避他,不希望他知道此事。越是如此,张哲源心中就越疑惑,到底事实是什么,为什么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神秘兮兮的? 中都成公司会议室内,张哲源用头轻轻地撞击着墙壁,希望自己能够清醒一点,别再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本来很平常的事,干嘛要想得那么复杂。可这一天发生的事在他脑海挥之不去,心中的那把锁始终无法打开。他用力撞击了几下墙壁,并开始骂自己:“张哲源,你浑蛋、卑鄙。在外飘了多年,好不容易碰到个女孩儿青睐你,你竟然用这么可恶的思想去猜忌她,你可以去死了。” 会计室门被推开,公司质检员关铁顺走进来,提醒张哲源说:“张儿,待会儿公司开会,把会议室打扫一下。” 张哲源哦了一声,神情还有些发愣。 关铁顺又微笑着看着他说:“张儿,刚才是不是在屋里练拳了,我们在隔壁听得这墙咚咚得响。” 张哲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没有没有。” 公司的员工陆续进入会议室,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张哲源突然有点儿如梦初醒的感觉,原来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所以思维才会横冲直撞,甚至唐突了佳人。 当天,张哲源在日记中只记录了一句:“信任是爱情的基础,要绝对信任。” 时光不知不觉地流逝,张哲源、王若华从春末已经走入秋季。历时半年来,两人从相遇到慢慢了解,除了不再陌生,熟悉的也只是彼此的面孔,而其他方面还是一无所知;比如姓名、年龄和地址。尽管他们的关系不明朗,接触的机会也不多,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埋在两人心底的那份情感就越发地浓烈,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吧!但是张哲源却始终看不到自己和王若华的之间的结局,是悲欢还是离合,他心里一点底数都没有。 王若华又和张哲源玩起捉迷藏,不见了。半年来,两人玩失踪也不止一次两次了,回家或外出的时候,都是“折磨”彼此的最佳时机。 这天早上,张哲源第一眼就看到王若华。他心里很高兴,可是又觉得王若华的眼神很忧郁。当他转身走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而他发现王若华也在看着自己。可让张哲源没想到的是,这匆匆地一瞥,竟是一个小小的离别。 从早到晚,张哲源都有些心不在焉,觉得生命特别的孤寂。他想自己在外飘泊数年,虽然奋尝艰辛,但也是苦中作乐,从来都没有烦恼过。可是自从遇上王若华,他就感觉痛苦和烦恼也就源源不断而来,患得患失。偶尔也很庆幸,他感到意外。 10月9日星期六多云 张哲源在日记中记录到:“爱这东西强求不得,爱有时需要勇气,有时也得含蓄。爱情可遇而不可求,自知之明我始终没有忘记过。虽说看缘份,但我还是决定放弃,也不再说什么骗自己的话,难以忘记。” 王若华回家已经是第四天了,四天来张哲源的情绪一直很稳定,虽然想起王若华会有点郁郁寡欢,但心里已经不再有往日的渴望。他正在尝试着把王若华忘记,从心里,从脑海里。追求不可能的爱,不如放弃,免得伤人害己,张哲源劝自己一切从头来过。 水池前,江花正在洗衣服。 张哲源端着个水盆,带着笑意走过来。江花看到他后就关心地说:“你真辛苦。” 张哲源无所谓地笑了一下:“没什么,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嘛!” 江花总是会被张哲源无厘头的话语逗笑,给出评价好像每次都一样:“小张,你真有意思。” “小张,你又在这侃什么呢?” 中都成公司材料科鞠新苹突然驾到,而且语气强硬,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见是公司的鞠姐,张哲源哦了一声说:“没什么。” “你脾气也太大了吧!昨晚为什么从食堂宿舍搬走?”鞠新苹突然质问张哲源,“平时公司的人对你不错啊!” 张哲源打着官腔说:“我不习惯看人家的脸色行事,受不了。”说完,他端着水盆走开,昨夜的事像秋风一样又从他脑海掠过…… 哐啷一声,张哲源手中的暖瓶摔碎在中都成公司食堂的水池里,手中却还攥着把手。他惋惜地说:“我可怜的暖瓶,跟了我快一年了,没想到牺牲到这了。” 张志成闻声赶来问:“小张,怎么了?“ 张哲源平静地说道:“暖瓶打了。”但是他突然察觉到张志成脸上已经泛起不悦之色。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我马上清理一下。” 中都成公司厨子张志成的宿舍内,鞠新苹和王虎城正在看电视,张哲源也盯着电视目不转睛。做为中都成公司一员,张哲源白天上班,晚上还可以住在有电视的宿舍里,这种待遇是很多农民工都羡慕的。然而好景不长,自从双节过后,张志成省亲回来后,张哲源就发觉张志成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自己仿佛成了人家眼中的一粒沙子。 张志成过双节时回家省亲,公司安保员王虎城就临时把张哲源安排到公司食堂宿舍,目的是让他看护宿舍内的财产。其实,张志成回来的那一天,张哲源就要主动搬走,可王虎城喜欢他,把他留了下来。也可能是张哲源太实诚了,没听出王虎城的礼让话,叫留则留,何乐而不为呢! 食堂宿舍的门突然被推开,张志成怒气冲冲地迈步进来。“小张,你把水池里的玻璃碴清理干净没有?”张志成质问张哲源,声音和面孔苛责而严厉。 张哲源被问得有些发蒙,一时倒没反映过来到底怎么回事,自己怎么就惹得心中的张师傅张大厨火冒三丈。 只听张志成又苛责说:“我平时都在水池里洗菜,你看水池里有多少小玻璃碴儿,吃到肚里会出人命的,你知不知道?” 张志成怒目而视,说完甩着脸子走出宿舍,鞠新苹、孙平泰随后都跟了出去。 几天来,张哲源早感觉张志成对自己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的,他也没怎么往心里去。如今张志成借题发挥,他想都没想就收拾被褥,搬出了食堂宿舍。 事后,张哲源有些惭愧,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怒火中烧、意气用事。他觉得自己的胸襟真是太狭窄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一点小事都忍受不了,何谈载万物于胸怀。 张哲源从中都成公司的试验室走出来,无精打采地向王若华的办公室看了一眼,总是那么情不自禁,这也是他的习惯。他没指望能看到王若华,而王若华竟然出现了,而且正向公司这边走来。登时,他的内心惊喜起来,脸上也泛起笑意。 两人之间有一定距离,他们不可能搭上话。张哲源专注地看着王若华,然而却没搜索到任何爱的讯号,得到却是一种陌生的感觉,王若华对他竟然视而不见。 一丝痛楚掠过心头,张哲源犹如跌进了冰窟,身心一下子冰凉了。在王若华的眼里,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根稻草,根本不屑一顾。同时,他又嘲笑自己,明明都说要放弃了,但是见到王若华后,却还是满心的欢喜,仍在希望。 “放弃。”张哲源在心里又敲起了退堂鼓。这对他来说,注定是个伤心的黄昏。 第三十五章 生活的色彩 一点愁惹得张哲源心内感慨万千,这才将灵魂从记忆中唤醒。 哲源回到邯市后,第二天早晨像往常一样出现在美胜百货门市前。 时间还早,哲源一直在美胜百货门市前徘徊,等待上班。门市旁边的商户见到他,都微笑着和他打招呼,问他好几天不见都上哪了。他就带着笑脸说:“回家摘棉花了。”特别是菲菲的爸爸,说他回家这几天,孩子们都没地方玩了。 中午八点半,美胜百货门市准时开门。冯赋林、冯嫂、冯烁见到哲源后都是满脸的笑容,就像见到一个亲人一样亲切。哲源也笑意融融,忙拿出从家带来的红枣和大家分享。 “张子,真带着枣子哪!” 冯嫂特别吃惊,本来在哲源回家时只是随便问了一句,没想到哲源还真带来了红枣,说着忙抓了一把。 “冯哥,吃枣。”哲源带着笑容和冯赋林说。 冯赋林客气起来:“牙疼牙疼,不吃了。” 哲源带着笑脸又把红枣送到冯烁面前,又叫她的名字:“冯烁!”这是他第二次称呼冯烁。第一次他称呼冯烁为烁烁,但是觉得别扭,毕竟冯烁都是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于是这次自然而然就改口了。 冯烁突然舌挢不下,莞尔地笑了一下说:“不了不了。” 哲源礼让一番后,就把红枣放到了屋内红色的小铁桌上,猛然发现从家带来的红枣有些已经出现了斑点。他想,从家来时这些红枣还红润光泽,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变质了。他心里一怔,猛然醒悟,想红枣可能用水冲洗过后,在包装袋里放了一夜才闷坏的。为此,他则显得有些发窘。 美胜百货门市前正在修路,南北街道已经被挖成了一条长沟,出行很不方便,不少行人为了抄近路,不惜力气横渡长沟。有些体力不济者停在陡坡上,上下两难,还得仰望行人帮忙才可以通过。 工作不忙,哲源拿着鸡毛毽在路边秀起来,惹得很多行人驻足观望,有的人甚至流连忘返。有些爱好踢毽子的人就会上前和他搭讪,问他踢毽子的时间长短,晚上常上哪个广场玩,还要约他出来一起踢毽子。有的人还会给他要来毽子,小玩一会儿后而心满意足地离去。 一个中年妇女推着电动车自行车在路沟内行走,在寻找容易上岸的路段,最后选择在美胜百货门市前“登陆”。由于体力不济,中年妇女和电动车困在陡坡上,上下不得。哲源见状马上下沟帮忙,才解去中年妇女的燃眉之急。 中年妇女很感激,带着笑脸说:“谢谢你呀小伙子。” 哲源微笑着:“没事没事。” 中年妇女又冷不丁地夸奖哲源,说:“我经常见你在这踢毽子,踢得不错呀!” 哲源扭捏地笑了一下:“闲着没事,踢着玩呢!” “小伙子晚上出来吗?”中年妇女突然又问,“晚上我和俺闺女还有俺家那口子,经常去文化宫踢毽子。” 哲源惊讶得直眨眼睛,心想眼前这位阿姨不会是要相女婿吧!他支吾着说:“晚上——不是——我在南环住呢!” 中年妇女貌似失望地笑了笑:“算了,小伙子玩吧!再见!” 目送中年妇女微笑着离开,哲源转身向门市内走去。在转身的一瞬间,他好像扫视到身后还有个人正推着电车在吃力地往“岸上”爬。第二个急需帮助的人是个中年男子,等张哲源转身来帮忙时,中年男子已经靠自己成功“登陆”。 为此哲源显得很不好意思,帮第一个人而不帮第二个人,帮女人而不帮男人不是他的一贯作风。“对不起啊!”他抱歉地跟中年男子说,“我是不是有点儿重色轻友啊!帮了人家没帮你?” 中年男子笑了,评价说:“小伙子真幽默。” 正如中年男子所说,张哲源真是个善于制造幽默的人,没帮上忙,还要向人家说声对不起,实在让人啼笑皆非,真是堪比生活中的奇葩。 由于修路给行人带来不便,车辆无法通过,虽然是在白天,整条街道上还是冷落得很。各商店的生意自然一落千丈,很少有人来问津。 冯嫂在门市上闲着无聊,就跟哲源要来手机把玩,可是把哲源手机内的程序从头到尾查看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手机qq除外,哲源的手机内竟然没有游戏,这让冯嫂感到好奇。当浏览到哲源的手机相册,冯嫂倒是不觉露出了笑脸。“张子,你来一下。”冯嫂突然叫住哲源。 听冯嫂呼唤,哲源收了毽子马上走过去。 冯嫂笑着说:“你手机里边的相片拍的都是门市旁边的小孩儿吧,我看冯少杰也在里边呢!” 哲源笑呵呵的,看冯嫂继续往下浏览。 冯嫂边浏览边说着孩子们的名字,提到名字最多的是:“杰杰、乐乐、华华、燃燃等。” 当冯嫂看到几张天真而又陌生的孩子面孔时,不由得问:“张子,这两个小男孩儿一个小女孩儿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哲源笑呵呵地说:“是我姐的孩子。” 手机相片中,三个孩子的面孔很相似,特别是其中的两个男孩儿,简直就像一对双胞胎。冯嫂感到很好奇,于是又问问:“这三个孩子都是你姐的孩子?” 哲源点点头,依然笑着应声。 “你姐多大了,都三个孩子了?” “我姐比我大一岁,生肖属狗。” “看这几个孩子差不多一般大,特别是这两个男孩儿,长得真像一对双胞胎。” “这不是双胞胎,是三胞胎。” 听了哲源的解说,冯嫂突然哑然失笑,这才略去心头的好奇。可是冯嫂还有后话,又问这几个孩子多大了,生肖属什么的。 哲源一一回答,说自己的这几个外甥比杰杰大一岁,生肖属狗,又提到了姐夫生肖也属狗,还说母亲提到姐姐家,就好笑地说人家一家子狗。 一张平凡而可爱的手机相片,勾起了冯嫂的乐趣。冯嫂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讲起冯家的故事。原来冯烁今年十七岁,生肖也属狗,冯烁妈妈也属狗,赋林姐姐也属狗。那时候,冯赋林和大哥还没分家,一大家子都在住一个院里,热闹得很。有一回冯嫂做梦,梦见自己被一伙儿小狗追着咬,撵都撵不走,跑还跑不动。可这些小狗儿也不真咬,抓冯嫂一下,挠冯嫂一下,真是吓得冯嫂要命。后来这一大家子吃饭的时候,冯嫂就把这梦说出来,请众人指点迷津。冯烁爸爸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说冯烁属狗,冯烁妈妈属狗,冯烁姑姑也属狗。冯烁爸爸的话还没说完,全家人已经笑得乐不可支了。 哲源笑呵呵的,静静聆听着冯家曾经的故事,对冯家每个人都略知一二。但是他了解最多的还是冯烁,因为冯家人几乎都喜欢提到冯烁这个漂亮可爱的丫头。 平凡的生活由每一件琐碎的事情组成,有些事情会被岁月风化,可能是因为它太平淡了。有些事情会常时间寄存在我们的脑海,咀嚼起来感觉特别有味道,甚至有沧海桑田之感。 下午的时候,哲源跟着冯赋林去了一趟较远的干河沟仓库,变卖了一此物品。之后,冯赋林还把放在仓库很久的老板椅送给了哲源。 傍晚,冯烁见门市内多了一把老板椅,眉开眼笑地说:“晚上我把这椅子搬到我屋里!” 见冯烁开心的样子,哲源扬起嘴角说:“行,下了班我给你搬楼上。” 冯烁喜不自禁,但是听父亲冯赋林冷不丁地说:“这张椅子送给你张叔了。” 哲源忙说:“我屋里地方小,放不下这么大的椅子。” 冯烁忸怩地笑了一下,也忙说:“不了不了,我屋里有椅子。” 哲源心里很不舒服,感觉抢了冯烁喜欢的东西。 2010年的中秋节,转眼即到。 哲源一个人在邯市过中秋,并未感到太多的寂寞。相反,时而萌生的写作灵感和现实生活,让他渐渐地感觉到了生命的色彩,一切都在变得有意义。 中秋之夜,圆月当空,节日的气氛很浓。哲源也没舍得给自己放个假,出去转转、赏赏月、散散心什么的。他像平日里一样把自己关在出租房内,专心写作,好像完全忘记了娱乐。不过,他偶尔还是会挂qq的,但是他总是隐身,所以网友们都找不到他。 哲源一直隐身,突然看到有qq信息在显示器右下角闪烁,想是毛毛雨来了。只见其发来一条祝福信息:在这美好的日子里与至友相约,的确是生命中的乐事。虽然没有千言万语来表达我最真挚的祝福,有的只是轻轻一句,中秋节快乐。 哲源回复:你也是,中秋节快乐。 毛毛雨发来一个难过图片:你怎么总是隐身? 哲源呵呵地笑着:对不起,习惯了。 毛毛雨:中秋吃大餐没有? 哲源:大餐没有,买了几样小菜,把中秋打发走了,你呢? 毛毛雨:食堂加餐,吃得饱饱的。没出去赏月吗? 哲源:心里没有风景,一个人赏月很孤单。 毛毛雨:那出去逛逛街也好啊!光在屋里闷着会闷出毛病来的。 哲源:不爱逛街,也没去过商场和公园,甚至不懂得消费。 毛毛雨:我的天呀,我要是你早憋疯了,真不知道这么长的日子你是怎么走过来的。 哲源:呵呵,没什么呀,我挺快乐的,每天都有一大帮孩子陪我呢! 毛毛雨:怎么可能,你还和小孩子玩? 哲源:那是。 毛毛雨:你和小孩子玩是为了减压吧! 哲源:也算是吧! 毛毛雨:张子,邯市是什么地方? 哲源:邯市是俺老家,古代赵国的都城。 大多时候,毛毛雨总是在寻问哲源,挖掘他的过去。而哲源总是避而不谈,但也从不过问任何有关毛毛雨的过去和现在。有时毛毛雨也会说到自己的身世,语言中充满悲凉和疲惫。 毛毛雨是yn保山彝族人,现年24岁,自幼便失去了父亲,一直和母亲、哥哥相依为命,很早就出来打工。后来,她又在一次天灾人祸中失去了母亲,之后和哥哥也失去了联系。毛毛雨说,母亲的死和哥哥有关,哥哥因为愧疚,一直闹失踪。毛毛雨还有一个奶奶,住在叔叔家,是她惟一的牵挂;因为奶奶病了,北方南方千里迢迢,她分身无术,无法回去看望奶奶。 毛毛雨无父无母,哲源很同情她的遭遇。他想,一个女孩子在外漂泊多年,可能早已身心疲惫。从此,他已不忍心再冷落毛毛雨,让一个女孩子苦苦徘徊在心门之外。当毛毛雨再次问到他的过去时,他也会吐露一二,然而只是凤毛麟角,始终保留着心底曾经那份隐痛。 第三十六章 不应该发生的事 白天,美胜百货门市。 中午门市上不太忙,哲源和冯嫂在聊天。 冯嫂突然问:“张子,赋林给你发工资没有?” 哲源吃惊地说:“发了,怎么没给你发?” 冯嫂感到奇怪:“没有啊!” 哲源知道冯嫂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张口和冯赋林说工资的事。于是他大包大揽地说:“等老板来了,我给老板提个醒。” 下午,冯赋林来到门市,和往常一样查看了一下帐目,又向哲源询问其他事情。像有客户订货没有,用不用发货之类的问题,他一一详细汇报。 汇报完工作上的事情,哲源便和冯赋林谈起冯嫂的事。他微笑着说:“冯哥,给大嫂发工资没有?” 冯赋林愣了一下,感到很诧异:“发了。” 哲源温和地笑了笑:“大嫂说没有啊!” 冯赋林扭头看了看坐在门口的大嫂,有些郁闷地说:“嫂嫂,这次我出差之前不是提前把工资发给你了嘛!” 冯嫂自己都觉得吃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没有啊!” 冯赋林笑起来:“你肯定忘了,再想想。” 冯嫂脸上有些发讪,突然恼羞成怒:“发没发我还不知道啊!” 冯赋林挠了挠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讪笑起来:“可能这月太忙了,我把这事弄糊涂了。” 接着,冯赋林就从抽屉里拿钱,数了一下放到桌子上。又说:“给嫂嫂,这月工资。” 这事很伤冯嫂的心,冯嫂私下和哲源聊天。说:“我还是他亲嫂嫂呢,给我来这套。” 几天后,冯嫂的身影就从门市上消失了。之后,哲源再也没见到冯嫂,可是他一直保留着冯嫂的电话号码。 冯嫂走后,哲源又担负起门市上所有的工作,依然尽心尽力;只是对冯赋林又增添了几分了解,这让他感到无奈。 晚上,哲源登上qq,见毛毛雨在线,便主动打招呼。他发过去一个敲打图片:有人在吗? 毛毛雨回复了一个发晕图片:没有,亲爱的。 哲源:我都晕乎乎的了,小口这么甜。 毛毛雨又回复了一个爱心图片:张子! 哲源:我的天,张子这称呼,真响当当的。 毛毛雨:你喜欢我这样称呼你吗? 哲源:在邯市,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不叫我叔叔,都叫我张子,你也可以叫我张子!嗯! 每每登录qq,哲源总会收到毛毛雨的信息。起初因为烦闷,他也聊上一阵子,之后便会找借口结束聊天。可渐渐地他也主动起来,只要毛毛雨在线,他就无限止的和毛毛雨聊到很晚,好像忘记了自己身负重任。他的梦想常常因此停滞不前,时断时续。 毛毛雨又发过来一条信息:如果生命只剩三秒,你会说什么? 哲源用手轻轻揉着眉心,静静思索起来。一小会儿后,他开始回复:如果生命只剩三秒,我会隔着千山万水,再默念一次她的名字。如果生命只剩三秒,或许我什么也不会想,不会说,很乐意迎接死亡。 一会儿后,毛毛雨回复信息:过去真得让你那么痛不欲生吗? 哲源:我一直稀里糊涂地活着,自己也不太清楚。 毛毛雨: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忘了吧! 哲源:因为理想,不可能忘。 毛毛雨:别再折磨自己了,赶快再找一个人爱吧,如果她知道你现在还单身,她一定会很难受的,你这也是在折磨她。 哲源:情已伤,心已冷,我的爱早已经死了。如果以后我会和谁在一起,我想应该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喜欢。 毛毛雨:难道现实中就没有你喜欢的人吗? 哲源稍微犹豫了一下,回复:有啊,太多太多了。 毛毛雨发过来一个生气图片:花心。 哲源:你怎么和孩子们争起宠来了,我说的是天天陪在我身边的那些孩子们。 哲源继续打字,反问毛毛雨:如果生命只剩三秒,那你又会做些什么? 大概几分钟后,毛毛雨才回复:如果生命只剩三秒,我会说,永别了,亲爱的。 哲源心里一怔,毛毛雨有对象了吗?他边想边回复:你的那个亲爱的是谁呀? 毛毛雨:他每天晚上都会带我去广场上玩,给我讲故事,陪我说话,像个大哥哥一样爱护着我,关心我。 哲源好不失望,原来毛毛雨有男朋友了,想自己原来一直在臭美。他只好装作洒脱地回复:祝福你和你的亲爱的。 毛毛雨发过来一个偷笑图片:亲爱的,我怎么感觉你的信息怎么酸溜溜的?我说的就是你呀!哈哈哈…… 哲源:我倒。 毛毛雨:怎么了。 哲源:我感觉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把我砸中了。 毛毛雨:少臭美了。 毛毛雨继续发来信息,问:哲源,你日志中的冯烁是谁呀? 哲源愣了一下,回复:冯烁是我老板的女儿。 毛毛雨:今年多大了? 哲源:十七!你问这个干嘛? 毛毛雨:没事儿,只是问问。 毛毛雨几乎每天晚上都在线,比哲源在线的时间还要长。有时哲源借口下线隐身后,毛毛雨的qq头像还是会在线上停留一段时间,或长或短。哲源想,一个女孩子怎么天天上网到深夜,难道是真的寂寞、疲惫,在寻找可依靠的港湾吗?毛毛雨一直很主动,这让他的思想不禁有些天马行空,难道自己就是那个可依靠的幸运者吗?想到这,他就会笑自己天真,一个连现实都不敢相信的人,怎么会相信网络。但他也想碰碰运气,这何尝不是个机遇,但是从不表露任何痕迹。 一天,哲源带着货款去物流中心提货。数钱时,这货款恰恰少一百元,于是他就从自己兜里拿出一百元先垫上。回到门市后,他把这事给冯赋林汇报了一下。 冯赋林细想了一下,然后和他说:“张子,你去提货的时候,我给你多少张一百的还记得清吗?” 哲源凝神想了一下说:“二十一张。” “我给你多少张五块的还记得清吗?” “四十七张。” “你算一下,这俩数加起来多少钱? 经冯赋林这么一说,哲源在脑海将这些数字匆匆计算了一下。他恍然醒悟,忙解释说:“坏了,我在物流中心少算一百块钱,数错了。”说着,他拿上电车钥匙就往外走,准备再上物流中心。冯赋林在他身后叮嘱:“张子,到了物流中心不要慌,就算人家不承认,也不要和人家物流中心的人吵,一百块钱没了就算了。” 由于疏忽,哲源才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还好他和物流中心的人都很熟悉,纠正也及时,才避免了这百元损失。可是没过多少天,他又犯下了同样的错误,可这次错误并不像上次一样单纯。 一天,哲源接到一个电话,是物流公司通知提货。接完电话,他顺手就将提货所需的货款金额写到了一张清单上。等冯赋林来到门市,他又及时向冯赋林回报。冯赋林犹豫了一下,就让他带上货款去提货了。 邯钢路金立物流中心,哲源正在办理提货手续。 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带着老花镜正在细数哲源带来的货款,数完之后,又用点钞机数了一遍,点钞机又及时报出了金额,总共是一千六百一十六。 老者微笑地和哲源说道:“提货单上是一千六百六十六,还差五十。” 哲源本来也微笑着,听老者说还差五十,整个人一下谨慎起来。“唉,怎么差五十?”他纳闷地和老者说,“来的时候老板可是数好的?” 老者依然微笑着,沉稳地说:“你看,我刚才用手数了一遍,又用点钞机数了一遍,这钱还没进抽屉呢,要不你再数一遍。” 哲源亲眼见老者数钱,又看到和听到点钞机报出的数字,已是深信不疑。他想,再数一遍也是多此一举,而且又伤老者的面子,显得不礼貌。于是他马上向冯赋林打电话,说货款少了五十,冯赋林则对他说,让他先把货提回来再谈。 哲源挂了电话,和老者说了老板的意思。老者则问道:“小伙儿,差这五十是先让冯老板欠着,还是你先垫出来?” 哲源稍微愣了一下,笑了笑说:“还是让老板先欠着吧!” 老者没再说什么,只是对哲源笑了笑。 以往哲源到各物流公司提货,也发生过类似货款短缺的事。每次他都打电话向老板冯赋林汇报、请示,经冯赋林认可后,他才会主动垫付上短缺的货款。而这次冯赋林在电话里说的不明不白,他也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儿。 哲源回到门市,就把货款短缺的事和冯赋林认真地汇报了一下。“怎么,货款少五十?”冯赋林吃惊地问他。“你走的时候可是把钱数好的呀!” “是少五十,”哲源不慌不忙地说,“金立物流那个老头儿用点钞机数了两遍,用手又数了一遍,都是一千六百一十六。” 冯赋林犹豫了一下:“你当时在金立物流数了没有?” 哲源肯定地说:“我亲眼看着人家数了两遍,错不了。” 冯赋林针对性地问:“我只问你数了没有?” 哲源愣了一下说:“没有。” 这下冯赋林牢牢抓住了哲源的话柄,又紧紧逼问:“你怎么不数一下?” 哲源从容地站在当屋,整个人显得很平静,不知道他是不想解释,还是懒得解释。 见张哲源不说话,冯赋林愣了一下,提议说:“张子,咱把这钱再算一下。当时我给了你二十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一张十块的,六张一块的是不是?” 哲源犹豫了一下,恍惚想起来什么。“我没看到五十的。”他一口否决,“我记得当时物流打电话说货款是两千一百六十六,我给冯哥报数的时候好像报错了,少报五十,冯哥给我的钱是两千一百一十六。” 冯赋林否定他的话:“我记得这钱里边有一张五十的,你再好好想想。” 哲源自信地说:“不用想了,什么东西从我眼里过一遍我都忘不了。” 冯赋林愣住了,想了一下说:“那你往金立物流再跑一趟吧,看看货款动了没有。” 哲源坚持说:“这个不用跑,这一回钱里是没五十的。” 冯赋林又催促:“再跑一趟看看吧,又没什么亏吃,上一回去中华南物流那货款不就没动嘛!” 哲源真不想去,这一去就意味着自己又出状况了。可冯赋林连连催促,他只好拧着眉头再跑这一趟,其结果也可想而知。 大概一刻钟后,哲源风驰电掣地返回门市。 冯赋林见他回来,上前就带着副天真地笑脸问:“那个老头儿承认没有?” 这话让哲源听着心寒,他整个人沉默了一下才说:“可能是我错了,这回这五十我出。” 冯赋林是何等精明的人,看哲源表情沉重,听着声音低沉,于是又说:“这钱怎么能让你出呢,不就是五十块钱嘛,我还没看在眼里。” 这一次,哲源引咎辞职。自责地说:“冯哥,我可能真不适合这项工作,两次都拿着你的钱往外扔。要不冯哥你再……” “别这么么说张子。”冯赋林打断他的话,“你要是赌气,那大可不必。谁还能不犯个错,也可能这次是我记错了,我和你嫂子还常常算错帐,有时还是你看出来的。别想那么多,该怎么上班还怎么上班。” 哲源又说:“那这样吧冯哥,这钱我们一人出一半。” “不行,不行。”冯赋林摇着头说,“张子,为这五十块钱,不值当伤咱俩感情。“ 工作上连续两次失误让哲源的情绪很低落,他感觉自己一直在稀里糊涂地活着,有时麻木,有时自责。 第三十七章 伤神的网络 夜晚,邯市南环路三堤村。 出租房内光线暗淡,只有显示器散发着惨淡的光芒。哲源整个人贴在舒适的老板椅中,看着毛毛雨的qq头象在闪烁却显得无动于衷,甚至有几分颓废。他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在网络猜来猜去了,从心底已经感到累了。 哲源动了一下鼠标,毛毛雨的信息就源源不断而来。 毛毛雨:嗨,亲爱的,在吗,我来了。 毛毛雨:看来不在,应该上广场了。 毛毛雨:哲源,从广场还没回来吗,我一直在等你。 毛毛雨:不说话那我下了啊! 毛毛雨:张哲源,我知道你在隐身。你是不是嫌我烦了,如果是,那我走,今后我决不会再打扰你。 哲源坐起来,敲击键盘开始回复:没有,只是有点累。 毛毛雨:是工作累吗? 哲源:心里累。 毛毛雨:那肯定是我带给你的压力。 哲源有苦难言,真不忍心说伤害毛毛雨的话。为了一个飘渺虚无的梦想他已经背井离乡,远离父母,现在又要亲手毁掉即将萌芽的奇遇,他感觉自己真是太自私了。 哲源也清楚得明白,这个决定一旦做出,自己可能会再次失去一次机会,今后还得一个人面对无边的黑夜。沉默一会儿后,他再次开始敲击键盘,回复:你相信网络吗? 毛毛雨: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 哲源:你不觉得网络很虚拟吗? 毛毛雨:不觉得呀!不要那么客观地去看待问题,有时候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你相信自己的感觉吗? 哲源:我,一个连现实都不敢相信的人,怎么会相信网络? 毛毛雨终于忍无可忍:你的意思是不想谈了? 哲源:我已经没有精力和时间再在网络里猜来猜去了,累了,心也疲惫了。 毛毛雨:那我对你说,我喜欢你,你相信吗? 哲源愣住了,想和毛毛雨在网上才认识短短一个多月,而且连其本人都没见到过,毛毛雨竟然直接向自己表白。他觉得事情来得突然,对毛毛雨还不算了解,突然之间就要成为情人,这样的事情真是有些像做梦,荒诞不经。既然毛毛雨已经表了态,他也不能再犹豫了,多犹豫一秒,机会就可能溜掉。于是他仓促回复:一个人在夜里太寂寞了,两个人一起打发黑夜,或许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毛毛雨:哲源,等我,等我攒够了路费就去找你。 哲源:那大可不必。 毛毛雨:你不希望我去找你吗? 哲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去找你。 毛毛雨:有你这句话,我就足够了…… 哲源心头的疑虑消除了,人也露出了笑脸,感觉在网络里找到了精神寄托。他暗自感念上苍的眷恋,在饱经沧桑的岁月中又赐于自己多彩多姿的生命。 白天,美胜百货门市,栗云帆和哲源在门市上值班。 栗云帆在打扫卫生,擦完地又擦桌子擦玻璃,在门市上几乎一刻也不停闲。在家,栗云帆是个好妻子、好母亲,操持家务,照顾孩子的衣食住行。在外,栗云帆是美丽的女强人,一直以来都是冯赋林事业上的好帮手。 哲源在认真地给每支打火机贴商标,工作起来一丝不苟,一刻也不偷懒。 门市上很安静,两人默默地忙着手头上的工作,都有些顾不得说话了。栗云帆擦完柜台和货架后,就坐到小桌前帮哲源给打火机贴商标。 一会儿后,哲源突然和栗云帆说起要见网友的事,喜悦的笑容就挂在了脸上。 哲源认真地说道:“嫂嫂,下个月十号我请几天假。” 栗云帆有些好奇,因为哲源平时几乎是不请假的。“去哪啊?”栗云帆也认真地问哲源。 哲源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我在网上谈了个网友,准备见个面儿。” “去吧去吧!”栗云帆高兴地笑了,“这事还用说啊,就是咱门市上再忙,也让你去啊!” 有事提前请假,这是冯赋林给哲源定下的规定,而哲源一直默默遵守着这个不合情理的规定,即使心里不满,也不曾有怨言。 新闻上常有报导网上被骗财、骗色的事,屡见不鲜。哲源平时见到孩子们抓蚂蚁都会上前制止,栗云帆不得不给他个善意提醒。于是说:“张子,见网友得当心点,现在这网上招婚骗钱的事儿多了。” 哲源则笑呵呵的,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是有钱人,就我兜里这几块钱谁要是有能耐骗走,也省得我花了。” 栗云帆笑了笑,随后问:“张子,你聊的那个网友是哪的啊?” 哲源愣了一下说:“云南少数民族的。” 栗云帆突然特别吃惊:“张子,你要去云南见网友啊!” “不是不是。”哲源忙解释,“人家家是云南的,现在在咱河北打工呢!” 栗云帆明白过来,点着头说:“我还以为你要去云南呢,这大老远的得花多少钱啊!” “不是不是。”哲源摇摇笑了笑,“就是人家在云南,咱也得去那闯闯,就当去旅游了。” 栗云帆笑了笑,又接着问:“张子,你聊的这个网友多大了?” 哲源凝眉深思了下,然后有些含糊地说:“说是二十四了,到底多大了我也没见过真人。” 栗云帆特别吃惊:“哟,张子好福气,比你还小几岁呢!” 哲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咱先见见,成不成还不一定呢!” 栗云帆也笑了笑,然后提出见解说:“不管人家比咱小几岁也好,大几岁也好,只要人家真心在咱这过,张子也别再挑三拣四了。” 哲源点点头:“是是,只要人家不挑拣咱就行。” 聊起哲源见网友的事,栗云帆是有说有笑的,也真心希望哲源可以美梦成真。 这一天匆匆过去,眨眼就是晚上。 晚上,哲源吃过饭就上村内的广场锻炼身体了。到了广场上,只见戏台高筑,台下等待看戏的人挨肩擦背,一片喧哗。哲源从村民的口中得知,原来这天适逢三堤村庙会。 哲源很少看戏,难得有这么一个欣赏艺术的机会。戏剧开始后,他就坐在双杠上当观众,为的也是排忧解闷。只见众多的观众里,不是中年以上的老者,就是在广场上戏耍的孩子,惟独他坐在高处,惹人注目。 台上演出的是豫剧,哲源勉强可以入戏。看到好笑处,他也会忍俊不禁,和老者们、孩子们一起笑。乐队里有一个年轻的女子,虽然姿色不是很出众,但是弹琵琶的样子却吸引了哲源的眼球。哲源发觉自己有时不是在看戏,而是在欣赏年轻女子弹琵琶的姿态。他坐在高处,显得特别凸出,年轻女子有时也会向他投来目光。直到看完整场戏,他还怀疑自己有没有认真地欣赏过艺术。不过,他很清楚心里的感觉,早已厌倦了一个人的生活。 哲源回到出租房内,习惯性地登上了qq。刚上线就有两条信息发来,都是毛毛雨的。 毛毛雨:哲源,在吗?我有事要和你说。 毛毛雨: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找我? 哲源愣住了,从信息里能感觉到毛毛雨已经迫不及待,在急切得希望自己能去找她。可他始终觉得和毛毛雨还没发展到那种卿卿我我、意惹情牵的地步,虽然彼此交换过相片,但依然如同打过几次招呼的陌生人一样。他认为一段感情的萌生和促成,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过程的,更何况是在虚拟的网络中。 几分钟后,哲源回复:毛雨,你还在吗? 毛毛雨:在,一直在等你呢! 哲源:对不起啊!我刚回来。 毛毛雨发来一个微笑图片:没事。 哲源:毛雨,发生什么事了? 毛毛雨:我问问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哲源:十一月十号。 毛毛雨:为什么要这天来? 哲源:你应该能想的到,想想那一天是什么日子。 毛毛雨:我想不出来,别让我猜了。 顿时,哲源心里就有些疑惑了,十一月十号是毛毛雨的生日,是在聊天的时候毛毛雨亲口说的,一个人怎么会忘记自己的生日?此刻哲源也没时间多想,于是继续回复:十一月十号不是你生日吗? 毛毛雨:你看我天天忙的,连自己生日都忘了。 哲源本来想给毛毛雨一个惊喜,而毛毛雨竟然茫然不知,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看来真是白费苦心了。 哲源带着疑惑回复:我们见面后,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打招呼呢?是简单地握个手,还是像国外的礼节一样,轻轻地拥抱一下? 毛毛雨:我从不敢想象有那一天,我怕你见到我后会转身就走,因为我长得很丑。 哲源:样貌都是过往云烟,你真得把我当成是那种人了吗? 毛毛雨无语,沉默了。 一会儿后,哲源回复:“毛雨,你先前有事要和我说,什么事? 毛毛雨:哲源,我怕我等不到十一月十号了这天了 见事情有变,哲源的表情非常愕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毛毛雨:奶奶的病越来越重了,我想回家看奶奶。 哲源愣住了,想了一会儿才回复:奶奶只有一个,我们以后相见还有的是时间。 毛毛雨:我回去了可能就不来了。 哲源打起精神,想机会可能要溜走,不能像个稻草人一样再无动于衷了。于是他挽留毛毛雨:难道北方就没有值得你留恋的了? 毛毛雨发来一个微笑图片:我怎么会舍得丢下你,一个人走呢!我明年还会来的。 哲源:那如果我要你现在呢? 毛毛雨:那你能不能早点来,非要等到十一月十号吗? 哲源恍然大悟,原来毛毛雨话中另有玄机。他笑了一下回复:你都要走了,即使见你一面,也是多一分伤感。 毛毛雨:也许见到你,我会舍不得走的。 哲源:那好吧,我们的约会提前。 毛毛雨:哲源,你来了我只能陪你一天。 哲源:没事的,知道你工作忙。 毛毛雨:那你来了住哪?我们宿舍可都是女生。 哲源:我当天去,当天回,实在不行就住旅馆。 毛毛雨:哲源,你来了我只能陪你一天。但是没办法,只能和你说再见了。 看到“再见”两个字,哲源心头有种隐隐作痛的难受。他皱起眉头,急匆匆地回复:不要说再见。 毛毛雨:不说再见说什么,说神经病啊! 毛毛雨:你有病啊。 哲源突然警惕起来,回复:你是毛毛雨吗? 以往哲源和毛毛雨聊天的时候,总会冒出别人,像毛毛雨的堂弟、毛毛雨宿舍的姐妹等等。其实都是毛毛雨自己说的,哲源也无法穿越网络看到另一端。然而他也只是疑惑,可并没有多想。 但见毛毛雨回复:我是王若华。 哲源猛一怔,想自己一直用真名作qq昵称,难道真的碰到若华了。他沉默了一会儿,马上否决了自己天真的念头,并断然回复:对不起,不管你是谁,我们已经无话可说。走吧!不要逼我骂人。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毛毛雨发过来信息道歉:“哲源,对不起,先前我太任性了。原谅我,只是因为我太在乎你。 毛毛雨:在你的眼里,她是那么完美,让我觉得自己好卑微。 毛毛雨:我现在好恨我自己,如果能见到你,任你打,任你骂。请不要再生气了,都是因为我在乎你。 之后,毛毛雨又连续发过来好多条信息,都是对不起、不要再生气了、原谅我之类的话语。 又沉默了一段时间,哲源才郑重的回复:毛雨,对不起,我要食言了。 毛毛雨:你的意思是,你不来了吗? 哲源:我不想再重蹈覆辙了,一辈子都活在女人的阴影里,我真的怕了。 毛毛雨:我不知道在你的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到现在还是让你无法面对。 哲源:算了,天晚了,我要睡了。 毛毛雨:那你早点睡吧,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在网络里,哲源内心被深深地刺痛,无法释怀。过去像蛊虫一样,又在蚕食他脆弱的灵魂和躯壳。自此,他掐断在网络中的幻想,一心扑在理想上,发愤图强。 第三十八章 无力面对 回忆仿佛是件伤神的事,哲源常常看着日记发呆,小心翼翼地,轻易不敢揭开下一页,每揭开一页,仿佛都无力面对。 过去的时间——2004年10月14日。 这天天朗气清、风和日暖,比较适合外出游玩。张哲源和大哥张佳豪约好在市安门前相聚,双方都挺准时,张哲源的大哥张佳豪还带来了女朋友,也就是张哲源未来的大嫂。 安门前,张哲源和一男一女在交谈。这两人正是张哲源的大哥和未来的大嫂。 兄弟两人打过招呼后,张佳豪就向张哲源介绍起身旁的女人。看似幸福地说:“老三,叫红姐。” 张哲源看了看眼前这个叫红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谈不上漂亮,看大哥的高兴样子已经很知足了。“红姐好!”他微微一笑向这个叫红的女人点了下头。 “这是我们家老三。”张佳豪又向这个叫红的女人介绍张哲源。 这个叫红的女人,显得很和蔼,脸上也带着微笑。轻轻点了一下头说:“小弟好!” 张哲源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说:“红姐,我们好像通过话。” 红有点惊讶:“没有吧!” 张哲源接着说:“八月十五那晚,我给我大哥打电话,接电话的应该是红姐您。” 红云里雾里的,抿了抿了鬓角的头发:“忘了忘了,记不起来了。” 三人在安门前拍照留念,先后又游览了大栅栏、正阳门、国家博物馆、劳动人民文化宫等等景点。 张哲源拿着相机,慢慢锁定张佳豪和叫红的女人。镜头中,两人依偎在一起,扬溢着幸福的笑容,他真是为大哥高兴。只是有一点让张哲源感到美中不足,那就是大哥蹒跚的步伐,也让他心头百味丛生。 张哲源的大哥张佳豪为家操劳了多年,初中就辍学随父亲外出打工,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供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上学。张哲源是张家儿女中最小的一个,二哥张清云已经结婚生子,姐姐张燕已经定好日子,准备年底结婚。一大家子风风雨雨走到今天不容易,大哥张佳豪默默地为家付出,添砖加瓦,自然是功不可没。在家可以不听父母的话,但是绝对没有谁违拗大哥的意愿。可是这样德高望众、无私奉献的勤劳者在年幼时却遭受了命运的冲击。一场小儿麻痹症让张佳豪留下了终身的残疾,找对象一直是个大问题,也是家人最牵挂的事。这年张佳豪29岁,已经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怎能让张哲源不为大哥感到高兴? 在三人的谈话中,张哲源得知,红是北市人,和大哥的相遇纯属巧合,一条错误的手机短信拉开两人的序幕,让两人最终走到了一起。奇迹存在于这个世界,随时会出现在我们的身边。可对于王若华的青睐,张哲源却一直无力面对,争取和放弃在他的意念中反复轮回。 三人刚接触时,张哲源还在状态,渐渐地就变得魂不守舍了。拍照时,他竟拿反了相机,焦点对着自己的眼睛就按下了快门儿。张佳豪提醒已然来不及,所以一张眼睛艺术照就在北市安门前诞生了。 一大早,张哲源就从顺义赶到安门,也没能见到王若华一面。此刻他身在安门,心却在顺义,玩失踪虽然是在制造消失的假象,但折磨的也是他自己。 接近中午,张哲源同大哥张佳豪,还有未来的大嫂共进午餐。 张哲源和大哥张佳豪难得相见,兄弟两人不免要喝上几杯。这酒菜上桌,张哲源就开始给大哥还有未来的大嫂斟酒。这酒斟到未来的大嫂这,这个叫红的女人就挡住了。 红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这一杯酒下去就要出丑了,我喝饮料就行了。” 张哲源又礼让:“啤酒怕什么,少喝点儿没事,就当第一次见,和红姐碰个杯。” 见张哲源很热情,红又不好意思推却,于是看了看张佳豪的脸色。可是张佳豪却说:“看我干啥,咱俩在家还喝呢!” 红瞪了张佳豪一眼:“在小弟面前,给我点面子不行嘛!” 这酒斟满之后,三人举杯一饮而尽,相谈甚欢。 酒桌上,张哲源勉强支撑着笑脸,不停地和张佳豪碰杯喝酒,红做为女人早察看出他心事重重的。“小弟是怎么了,看你中午就心不在焉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红有些好奇地猜测着。 张哲源笑了一下,带着恍惚的表情说:“没事,今天见到红姐和大哥,心里高兴。” 红微笑着,看张哲源的表情仍有些不对劲。于是劝慰:“高兴也不能这么喝,再这样喝下去,你和你大哥都会醉的,我可没办法送你们回去啊!” “就这几瓶,没事的红姐。”张哲源还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要不红姐再倒一杯吧!” 红又笑了笑:“我是不喝了,一杯就够。” 为大哥的事高兴,张哲源说这话倒是真的,可是表情不在状态,眼睛里凝聚着烦恼和忧愁,细心的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一个服务员从桌前经过,张哲源招呼说:“哎,您好!再来几瓶啤酒。” “小弟,你真的不能再喝了。”红还是很担心,又拉了拉张佳豪的衣服说,“你劝劝小弟。” 张佳豪伸出手,示意张哲源停下:“行了老三,歇会儿,歇会儿。” 张哲源看似在借酒浇愁,依然勉强支撑着微笑说:“没事儿,这才几瓶!”说着,他又把酒倒上,向张佳豪举了一下杯,一饮而尽。 “小弟,你心里肯定有事。”红仍在猜测,“有事就跟你大哥和我说一声,或许我们能帮到你,给你出出主意呢!” 张哲源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又揉了揉眉头显得一筹莫展的样子。 在酒精的麻醉下,张哲源渐渐说漏了嘴,将压抑在心中的秘密倾吐了出来,或许他太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了。酒精虽然麻痹了他的神经,可他的思维和意识还是清醒的,讲得也文从字顺,就犹如在讲述一段情感故事。而实事上,他确实在讲述情感故事,而且讲述的还是自己的情感故事,说到忧愁处就一杯酒灌下。 “她总是出现在我面前,好像特别注意我。开始,我们只是像陌生人一样并不说话,后来我们开始打招呼,再后来我们也闲聊两句,我觉得都是件挺高兴的事。”张哲源看似喜忧参半地说,“我从来不敢想什么,也不敢奢望什么。因为我不敢确定这代表什么,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做。” 张佳豪终于不耐烦了:“瞧你这点出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去向她表白。” “小弟,相信自己,你可以的。”红鼓励着,“你看我和你大哥刚认识的时候,你大哥也挺不自信的,我就一点一点的鼓励他。在这方面,女孩子都很害羞的,男孩子应该主动一点儿,勇敢点儿,大方点儿。” “谢谢红姐。”张哲源看似很感激,“失陪一下,我去一下洗手间。” 张哲源扶着桌子站起来,从兜里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按在上面,随后摇摇晃晃地离开。 为买单的事,张佳豪和这个叫红的女人争执起来。 红:“在我们北市吃饭哪能让小弟买单呢?快把小弟的钱收起来。” 张佳豪:“这是老三点儿意思,咱们就笑纳吧!” 红:“亏你还是做大哥的,咱们两个做大的,怎么能让小弟掏钱呢!” 张佳豪:“你这是拿老三当外人儿,待会儿老三回来要不高兴了。” 红:不行,反正这钱今天我掏了。” 张佳豪:“你的钱还不是我的钱?” 红用手戳了一下张佳豪的眉头:“少臭美啊!指不定哪天我看不上你了,后悔了,就不跟你过了。” 张佳豪感叹一声:“哎呀,说啥都晚了,你现在已经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了。” 长安街上,张哲源的脚步踉跄,有种摇摇欲坠的架势。张佳豪踮着脚尖和红紧随其后,而且两人边走边聊。 张佳豪开玩笑地说:“如果把你介绍给我们家老三怎么样?” 红摇摇头,看着张哲源走路的姿势笑了:“不行,老三大大咧咧的,这种性格不适合我。” 张佳豪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红若有所思地说:“什么样的不重要,只要感觉对了就行。” 张佳豪叹了口气,一脸苦相:“看来只有我牺牲了。” 红:“行了行了,别再这贫了,回去收拾你。” 公交站牌下,三人停下了脚步。 张哲源的酒劲渐渐退去,人已经清醒了很多,于是和张佳豪和红告别。 红关切地问道:“小弟,一个人回去行吗?要不我和你大哥送你回去吧!” 张哲源:““没事没事,我一个人能行。” 张佳豪:“到了回个电话。” 张哲源点点头:“大哥,那我走了,红姐再见。” 张哲源给这个叫红的女人留下的印象很深刻,临别红又谆谆告诫说:“小弟,我们等你的好消息。记住,追女孩子一定要胆大心细。” 从市安门到顺义,坐公交车需要三个小时的路程,而且中途还要倒一班车。张哲源到顺义时已经日薄西山,就在公交车上又发生了一件事。 公交车在梨花岗站牌停了一下,上来三个青年,年龄差不多,都二十来岁。带头的短发青年失望地扫视了一下车内已是座无虚席,只好抓着车门口的金属立杆站着。车内有些颠簸,站着的乘客随着车慢慢摇摆。三个青年好像喝过酒,有些站立不稳,还不时擦碰到别人的肩膀。特别是短发青年站得似乎有点累了,一屁股跌坐在车门旁放的行李箱上,就犹如坐在沙发上似的,美滋滋地笑着。 “起来。” 突然,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呵斥短发青年。 短发青年愣了一下,刚找到点儿舒服的感觉,就被女孩儿的呵斥声吓了一跳,敢情坐的行李箱就是女孩儿的行李。 公交车继续行进,除了马达声,车厢内并没有人说话,一点小事并没有影响到张哲源归心似箭的心情。他不时地看向车窗外的夜幕,真想插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向前沙峪村,飞向三杉欣欣家园。越接近目的地,他就越心促,就越有些迫不急待。 “把你的手拿开。” 车内再次响起刚才那女孩儿的呵斥声,乘客们好奇的目光纷纷注目过来。 原本女孩儿和短发青年都扶着车内同一根金属立杆,不知什么时候,短发青年的手已经滑落到女孩儿的手上,并再次激怒了女孩儿。 女性在生活中属于弱势群体,随时随地都可能会遭遇到社会各方面的欺侮,除了自身要自强不息,但凡有正义感的人都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是在古代,肯定会有行侠仗义的侠客挺身而出,为女孩打抱不平,出手教训这个轻薄的青年。而在二十一世纪,张哲源表现得也很出色,让人们看到了正义仍存在这个社会。 车内发生的事张哲源看得是一清二楚,无论短发青年是在蓄意占女孩儿的便宜还是无心的,他都不会再坐视不理了。女孩就站在他身前,他毅然站了出来,对女孩儿说:“坐我这吧!” 女孩儿很感激,向张哲源说了一声谢谢。 车内出现紧张的一幕,短发青年恶狠狠地盯着张哲源,好像是在嗔怪他多事。张哲源毫不回避短发青年的目光,两人针锋相对,随时可能会摩擦出暴力的火花。短发青年的两个朋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生事,万一引起公愤是很不明智的。 第三十九章 孤独的告白 公交车又行驶了几站地,张哲源就下了车。一下车他就晕头转向的,扶着路旁的大树干呕起来,但是又没吐出酒来。 “哥你没事吧!” 张哲源猛然听到身后有人,他扭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在公交车上的那个女孩儿。 他向女孩儿摆了摆手说:“没事没事,酒喝多了,有点儿头晕。” “先前在车上谢谢你了哥。” 女孩儿又提起了先前在车上的事,还是很感激的样子。 张哲源微微笑了一下,又连忙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随后女孩儿问:“哥,我问一下,这附近是不是有个三杉欣欣家园工地?” 张哲源愣了一下,轻轻地点点头,然后指着日落的方向说:“路口拐弯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到那就看到了。” 女孩儿看了看日落的方向,表情看上去很茫然,好像第一次进城似的,随后又向张哲源说了声谢谢。 张哲源说完,独自往日落的方向走去。 在走了一段距离后,张哲源不经意地回了一下头。他看先前那个女孩儿紧随其后,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拎着一个包,走起来看似很吃力。 顿时,张哲源爱心泛滥,转身走到女孩儿面前说:“我就在三杉欣欣家园工地上班,我帮你拿个包儿吧!” 女孩儿很吃惊,真是要感激涕零了。 路上,张哲源和女孩儿边走边聊天。 张哲源问:“你来三杉欣欣家园上班呢,还是找人呢?” 女孩儿微微低下头,有些腼腆地说:“我对象在这上班儿呢,给我找了个工作。” 张哲源点点头,又问:“你哪儿人呢?” 女孩儿转过脸说:“我承德人。” 张哲源又点了点头,心想女孩儿原来和江花、王若华都是同乡。他暗自笑了笑,觉得这忙帮得值。随后,他和女孩儿径直往三杉欣欣家园方向走去。 到达目的地,张哲源第一件事就是给大哥张佳豪打电话,也不只是报平安。 张哲源在电话这端说:“大哥,今天我有点失态,代我向红姐说声抱歉。” 张佳豪在电话的另一端说:“没事,把你自己的事办好就行了。约她出来,向她表白。” 张哲源:“知道了。” 张佳豪:“我和你红姐现在已经同居了,你也该拿出点胆子来,别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是勇敢的面对还是懦弱的放弃,张哲源左右为难,几经思索还是不能作出任何决定,因为每一个决定他都感觉负担和承受不起。 从前沙峪村内出来,张哲源见承德女孩儿还站在三杉欣欣家园工地大门前。 张哲源走上前好奇地说:“这就是三杉欣欣家园工地,你怎么不进去呢?” 承德女孩儿有些焦虑:“我没证件,人家不让进。” 张哲源又说:“你来这总得有人接你吧!给接你的人打个电话。” 承德女孩儿耸了一下肩:“我没手机,也不知道哪有公用电话。” 的确,当时2004年手持电话还不是很普及,对广大基层劳动者来说还是一种奢侈品。而且当时流行的也只是平板和翻盖机,只有白领一族使用者居多。 张哲源愣了一下,然后想了一说:“跟着我进去吧!什么话都别说。” 承德女孩儿点点头:“知道了。” 张哲源从女孩儿手中接过包,就带着女孩儿进入了三杉工地大门,这一前一后俨然就是出门打工的小两口。 门旁值班室有个警卫在值班,张哲源定睛一看,原来是公司新调来的警卫老王。他上前招呼说:“哟,王师傅值班哪!” 警卫老王眼睛一亮,见张哲源带着一个女孩儿进了大门。于是说:“哟,小伙子,这是你媳妇儿啊,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张哲源讪笑了一下,从兜里掏出香烟:“来,王师傅,抽一根。” 警卫老王接住香烟笑了笑:“小伙子真客气。” 张哲源微笑着,点点头说:“王师傅,该换班吃饭了吧!” 警卫老王看了一下手表:“快了,还有一刻钟。” 张哲源又点点头:“行,王师傅忙着,我先过去了。” 警卫老王也很客气:“得嘞,回见。” 张哲源和警卫老王寒暄了几句,就带着承德女孩儿进入了三杉欣欣家园工地,真是让承德女孩儿有些刮目相看了。 走到中都成公司的拐角处,张哲源把包递给了承德女孩儿,又把刚点着的香烟丢到地上踩灭。“我只能帮到你这了。”他跟承德女孩儿说。 承德女孩儿有些好奇,看着张哲源有些像做贼一样神色慌张地走开,真是不明所以。“哥,你等一下,我还有个事儿要问你。”承德女孩儿看来还有事请张哲源帮忙。 张哲源充耳不闻,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是承德女孩儿很快追了过来,他心里一下就慌了。快到江花和王若华的门前的时候,张哲源暗自祈祷,王若华千万不要出来,否则就要产生误会了。 承德女孩儿急匆匆地追上了张哲源,有些气喘吁吁地问:“哥,我再问一下,承德队生活区宿舍在哪?” 见江花和王若华屋内并没有人,张哲源暗自庆幸,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前边……”他指着前方准备告诉承德女孩儿,然而只说了两个字,舌头就打结了。 张哲源高兴的太早了,就在他抬手指着前方准备告诉承德女孩儿的时候,只见江花和王若华从前方拐弯处出现,端着饭盒迎面走来。 一时间,张哲源结舌瞠目,手也僵住了。 “哥,前边这就是嘛?”承德女孩儿好奇地追问。 张哲源默不作声,渐渐放慢了脚步,手也不知所措地缩了回来。 “哥,是不是啊?”承德女孩儿再次追问。 而此时,张哲源根本不敢扭头和承德女孩儿说话,只怕王若华会误会。 张哲源和王若华越走越近,两人默默注视着彼此,表情有些复杂。就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张哲源仿佛读懂了王若华的眼睛,那仿佛是无法言语的心痛和失落。 而在第二天早晨,当张哲源再碰到王若华的时候,已经看不到王若华的笑脸了。他能感觉到和王若华之间的确已经存在了误会,想要解释什么,而任何语言在现实中都显得苍白无力。 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内,王若华闷闷不乐的,看似还有几分心神不宁。 江花见状,于是劝慰:“小华,我看你是当局者迷啊,昨天傍晚那女孩儿怎么可能和小张认识呢!更没可能是小张对象和媳妇儿了。” 王若华看了江花一眼,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然后反问:“什么大张对象小张媳妇儿的?你说的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江花笑了一下说:“就知道你嘴硬,打翻了醋坛子也不承认。” 王若华又乜斜地瞪了江花一眼:“别找不自在啊!把话说清楚。” 江花分析着说:“昨天傍晚咱们碰到小张,看那女孩儿明明是在问路,要是小张媳妇儿,小张怎么也得给自己媳妇儿拿个行李不是?” 王若华伸出手警告:“你少来啊!别每次都拿这事寻人开心。” 江花很得意:“干嘛,每次说不过人家都急眼啊!” 王若华气鼓鼓的,索性不理江花了。 其实王若华也明白所发生的事情都很平常,只是猛然看到张哲源和别的女孩子走在一起,一时不能接受这个现实罢了,也许是真的感到失落了。 这时,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前,并轻轻敲了两下门。江花和王若华定睛一看,原来是昨天和张哲源走在一起的那个承德女孩儿。 只听女孩儿说:“您好,王经理让我来打扫卫生的,这是承德队办公室吧!” 江花点点头,感到好奇:“是啊!进来说话。” 承德女孩儿进了屋,怯生生地看了看屋里的主人,然后就小心翼翼打扫卫生。 “你是昨个儿才来的吧!”江花突然冷不丁地问女孩儿,“昨个儿天黑之前咱们见过。” 承德女孩儿点点头:“嗯哪,昨个儿来的。” 听着女孩儿的口音,江花有些惊讶:“听口音像是老乡啊,你东北的还是承德的?” 承德女孩儿笑了一下说:“我承德平泉的。”说完,承德女孩儿继续打扫卫生。 江花拦住说:“卫生我们已经打扫过了,你把我们屋纸篓里的垃圾倒一下就行了。” 承德女孩儿应了一声,然后拿起墙角的纸篓就出门倒垃圾了。 王若华还有些发蒙,似乎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感觉情敌都找上门了。只见江花凑过来说:“你看,这妹子咱老乡,和小张八杆子也打不着啊!” 王若华忍俊不禁笑了一下:“去去,没空跟你扯这个。” 江花又说:“你要是还不弄不清楚,待会儿等这妹子回来问问,看看是不是小张媳妇儿。” 王若华伸出手,又警告说:“别在这搬弄是非,惟恐天下不乱了。” 江花较起真儿来:“今儿个我还非要问问。” 两人正说着话,只见承德女孩儿倒垃圾回来了。 江花上前问:“哎,妹子,昨个儿一个人来的啊?” 承德女孩儿点点头:“嗯哪,一个人来的。” 江花又试探性地问:“那昨个儿天黑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年青是谁啊?” 承德女孩儿愣了一下,突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那是我对象,昨天我们一起出去吃的饭。” 此言一出,江花和王若华深以为异,觉得承德女孩儿的话里信息量很大。特别是王若华,听承德女孩儿这么一说,整个人突然都不好了。 江花越想越不对劲,于是追问:“你对象是姓张吗?” 承德女孩儿被问得有些好奇,又笑了一下说:“我对象姓宋。” 这下江花更不明白了,加重语气说:“我是说昨个天黑之前跟你一起来的那小年青,咱们碰面时跟你在一起的那个小年青。” 承德女孩儿恍然明白了:“你是说那位哥啊,那位哥我不认识。” 江花点点头,冒昧地笑了:“弄岔劈了,那不是你对象啊!” 承德女孩儿解释说:“昨天我问路,那位哥带我来的。” 接着,女孩儿就把遇到张哲源的来胧去脉给讲了一下,直夸张哲源是个活雷锋。 本来就是一个莫须有的误会,又弄得虚惊一场,江花和王若华啼笑皆非。可是问题来了,王若华发愁了,不知道在这场误会中该怎么收场。 这天早晨,张哲源没有看到王若华的笑脸,整个人就一副嗒然若失的样子。他感觉王若华对自己总是若即若离,忽冷忽热的,一时真是让他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孤立无助的时候,张哲源总喜欢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待上一段时间。感到压抑的时候,他就会对着未知的天空狂吼,以缓解和释放内心的悲苦。这天,他向着天空大声地呼喊:“小薇,我爱你!我爱你!” 这是张哲源最孤独的告白方式,不知道王若华的名字,只能找一个代号来代替了。痛定思痛,他再次选择了放弃。 第四十章 梦中的呼唤 10月15日这天,三杉欣欣家园第二期工程楼层如期封顶,工地放鞭炮庆祝,莫不欣喜。 中都成公司前,经理乔蓝翔和书记张志强带领众员工注目观望,个个笑容满面。张哲源也在其中,只是笑容有些恍惚。时间强制性地把他和王若华推向了告别的边缘,等待中的幸福最终还是要尘埃落定的,一天看不到事情的结局,他就一天天郁郁寡欢。 人群退去,张哲源开始工作,在公司的水池前和王若华不期而遇。 一个小小的水池似乎成了张哲源和王若华惟一相聚的地方,好比是神话中的鹊桥,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牛郎和织女每年才能见上一次面,相对来说,张哲源和王若华还是幸福的,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彼此。 王若华在静静地洗漱,张哲源则凝神望着远方,偶尔看王若华一眼。两人就像在上演一场情感哑剧,打过很多招呼,他们似乎忘了还可以说点别的。无声胜有声,在此刻打个招呼仿佛真成了多余的,或许他们正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交流——感觉。感觉是很微妙的,不可名状,也许心有灵犀的人才能体会到彼此内心的喜悦和惆怅。 “今天天气不错嘛,风和日丽。” 张哲源打破沉默说,冲近在咫尺的王若华笑了一下。 王若华应了一声,扬起嘴角追随张哲源的目光望向天际。随后说:“昨天一整天没看见你,出去玩啦!” 张哲源应声:“我大哥在北京呢,昨天去看了看我大哥。” “你大哥?”王若华有些好奇地看着张哲源的脸,“那你在家是老几呢?” “我?”张哲源高兴地笑起来,“我是老三。” 王若华点了点头:“哦,你还一个哥哥。” 张哲源也点点头,又补充一句:“我还一个姐呢!” 王若华突然好奇起来:“那你应该是排行老四,怎么是老三啊?” 见王若华挺好奇,张哲源就笑了。“在我们邯市,家里儿女排行一般都是男女各占一行,这是我们那的风俗。”他耐心地跟王若华解释. “原来你是邯市人啊!”王若华显得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在曲洋三队儿,我还一直以为你是曲洋人呢!” 张哲源微笑着摇摇头:“不是,我只是在他们曲洋队儿上打工。” 王若华点点头,带着喜悦地笑脸说:“我说呢,平时听着你和曲洋人说话不一样。” 张哲源也点点头,并又冲近在咫尺的王若华笑了笑。 天空湛蓝,云淡风轻,犹如两人愉快的心情。张哲源、王若华比肩而立,又渐渐沉默在两人的世界里。因为离得很近,他们几乎可以觉到彼此的气息。 而此时,张哲源只觉得胸腔内翻江倒海,有万股激流在澎湃,只要一扭头就有可能碰到王若华的脸颊。面对王若华美丽的笑脸,面对王若华的柔情,张哲源再次被征服,说什么放弃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话。 工地上无端地刮起一阵狂风,席卷着沙尘向两人快速袭来,两人却视若无睹,丝毫没有躲避的举动,也许为的就是能在一起多待一会儿。张哲源站在受风的一面,肩负着一个男儿遮风挡雨的责任。虽然他没有伟岸的身躯,未必能为王若华遮挡住每一粒风沙,但在王若华眯缝的视线里就像山一样屹立着,在风沙中丝毫没有动摇。 狂风掠过,王若华再次扬起嘴角,似乎体会到被呵护的感觉。 随着三杉欣欣家园第二期工程楼层封顶,一批批工人相继被调离,民工生活区几乎沦为一座空城,让人感觉分外的冷清。 这天,张哲源回生活区帮厨,见一辆金杯车敞开着车门停在院内,一帮民工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正在上车,陈树、何刚也在其中。 他走过去和两人打招呼:“哎,陈树、何刚,你们俩都调走?” 两人停住脚步,陈树笑着说:“走呀,张哲源。” 何刚补充说:“飞机场去呀!” 张哲源突然感叹地说:“敬坤回家了,你们俩也要走,以后我就成孤家寡人了,看来以后我得找伙房老李作伴啦!” 陈树又说:“这个工地也快了,等这活儿一了尾,这的人全部得调到机场,到时候机场见啊!” 金杯车开出了生活区,陈树、何刚的话好像还停留在张哲源耳边。他越来越感到时间的紧迫和宝贵,和王若华在一起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如果再不拿出点勇气,只能与幸福擦肩而过。 深夜,曲洋三建民工宿舍孤灯阑珊。张哲源躺在床上还没有入睡,嘴里念念有词地在嘀咕着什么。同屋的厨子老李打着响鼾,睡得挺香,宽敞的宿舍里只有两人作伴。张哲源痴人呓语般的话语终于惊动了熟睡中的老李,老李睁着眼睛仍装作打呼噜,仔细聆听他的话,却又听不太清。 张哲源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把那句话说出来,不能让那句话成为我的遗憾,如果我连一句话都不敢说,还谈什么面对以后和未来。”说着话,张哲源就将自己置身于梦幻中,仿佛王若华就站在他面前。模糊的时间,模糊的地点,模糊的视线,他终于鼓起勇气向王若华吐胆倾心,表达自己的情怀。他说:“我不再逃避,不怕被拒绝,不怕被伤害,我要大声地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王若华悲喜交集,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泪花,一时感动得愣在那个模糊的时间,模糊的地点,模糊的视线里。 “我等你拒绝,回答我。” 张哲源的言词越来越悲壮,天地犹惊,鬼神犹泣。 第二天一早,老李谈起张哲源独自表白的事。 老李笑呵呵地问:“哲源,昨天晚上说梦话啦?” 张哲源被问得有些吃惊:“我!我睡觉不说梦话啊!” 老李又笑了一下说:“昨天晚上也没听清你说的啥,叽哩呱啦说了一大堆,好像是说我爱你呀,我喜欢你呀!” “不会吧!”张哲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那我可能真说梦话了。” 老李察言观色,随后直奔主题说:“哲源,是不是在这谈对象了?” “没有啊!”张哲源在否认,却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我看你昨天晚上就是为谈对象的事愁得睡不着觉。”老李一针见血点到张哲源的忧愁之处,“说说你的情况,我给你支个招儿,保证你手到擒来。” 张哲源讥笑起来,连忙摆手:“没情况,没情况。” 没有勇气公开自己心事,张哲源却很想听听老李的见解。 老李卷了一支烟点燃,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先把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肚子大了,不跟你走也得跟你走。” 张哲源有些哭笑不得,对于老李的话可是不敢轻易苟同。 窗外刮着冷风,吹落了晾衣架上的衣服,铁丝摇曳着在风中呜咽。看着窗外的天气,张哲源不禁感慨天真的凉了,但心中的激情已经上升到了极点。 生活区卫生打扫了一半,张哲源就急忙到公司现身。因为之前,王虎臣批评过他,要以公司为主,如果被辞退,那将意味着离开王若华,断送渴望幸福的机会。身兼数职的他既要做好本职工作,还要规划好美丽的未来,真感觉有点儿力不从心,简直还有点像做梦一样。 中都成公司前的小油路上,张哲源一边洒水,一边期待王若华出现。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接近了激动的时刻,张哲源心里急切地盼望着。 片刻后,王若华准时出现,带着微笑走过来。张哲源还像往常一样和王若华微笑着打了打呼,互道了一声早! 张哲源又加上一句:“彼此彼此。” 王若华的语言也有所改变:“还是你早。” 没有太多的奢求,只愿每天能看到王若华的笑脸,这已经成为张哲源不可戒掉的习惯。虽然张哲源知道王若华是喜欢自己的,虽然张哲源也无数次幻想过要和王若华表白,可事情到了现实中他总感觉不真实。也许是当局者迷,张哲源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来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爱,或许事情还没到瓜熟蒂落的时候。 第四十一章 贴心的忠告 这天下午,中都成公司的小水池前。 一辆轿车从张哲源身后驶过,张哲源很熟悉的车,车牌号为京12248的车。张哲源扭头看时,轿车已经慢慢停了下来。他猜想,王若华可能又要外出,尽管他没看到王若华上车。 一时间,张哲源愣在原地,心里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个滋味。 不错,王若华的确要外出,但是下车又向张哲源走来。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张哲源正要开口和王若华说话,而王若华却先开口了。 王若华喊的是承德平泉建筑公司一个男同事,差不多二十多岁。这个男子偏瘦,中等个子,和张哲源有过几次谈话,两人虽然不太熟悉却很谈得来,而且谈得还很投机。张哲源总觉得这个偏瘦的男子对自己充满了好奇感,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似乎想从自己身上挖掘出什么宝贝似的。具体一点他也说不清楚,如果有的话,应该是值得王若华青睐之处吧! 这个偏瘦男子对自己一点威胁都没有,至少张哲源这么认为,可是最近常出现的那个戴墨镜的帅哥引起了他的重视,让他意识到这种威胁还是存在的。 有一两次,张哲源见王若华和同事王建阳一起出入在中都成公司前,根据当时的时间,他猜测两人应该是一起去吃饭。从来没有争取意识的他,见到两人走在一起心里就更加茫然了。而又有一次,两人在看到他后,王若华就猛然与并肩而走的王建阳拉开了距离,而且表情非常慌张。王若华好像要用行动来告诉张哲源,她和王建阳之间并没什么,只是普通朋友。由此,张哲源也明白了,王若华是在乎自己的感受的,怕自己误会,怕刺痛自己。而渐渐地他就不以为然了,渐渐地疏乎了这种威胁。 看着王若华上车远去,张哲源心里宽敞了许多,虽然王若华要外出,也许是不想让自己饱受相思之苦,这也算是给他打招呼吧。张哲源绷着嘴笑了笑,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又天真起来了。 中都成公司会议室内正在开会,张哲源无所事事,在公司前一直走来走去。等会议结束后,他要在第一时间把会议室打扫干净,因为之前被批评过,这次必须积极一点。 他记得夏天有一次会议结束后,收拾会议室时,惊喜地发现长圆形的会议桌上摆满了瓜果和一些瓜子之类的消夏物品,令他馋涎欲滴,直往肚里咽唾沫。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些原本离去的公司员工又返回会议室,要瓜分本属于他的“战利品”。他也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又从副经理司晋升那借来刀切瓜。几个女同志各拿了一块儿就离开了,一些男同志干脆坐下来,好像一定要把西瓜吃完了再走。会议桌上一片狼藉,丢满了被吃剩下的瓜皮和瓜子,张哲源把桌上清理干净丢到了门外的垃圾桶。 在会议室前,张哲源刚好碰到了王若华。“进屋抓块儿瓜吧!”他和王若华说。因为有些激动,他把吃字竟说成了抓,或许他是想请王若华进屋抓把瓜子。 王若华惊喜地露出笑脸:“不了,谢谢。” 每每想到这件事,张哲源不由得就笑出来。他想,王若华肯定把他说的那个“抓”字当成了方言。 会议室门被拉开,曲洋三建经理董德彪打着电话从屋里走出来。“哲源”董德彪向正在公司前徘徊的张哲源喊道。“你二哥从家来了,说是到前沙峪村了。” 张哲源喜出望外,拿着经理的手机说了几句话就向前沙峪村方向跑去。 曲洋三建建筑公司正是用人之际,受董德彪之托,张哲源往家打电话让父亲帮忙找些工人。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二哥张清云居然会来北市,而且同行的还有他的表哥许飞。两人都当过兵,分别在不同的地方服过兵役,而张哲源一直就很崇拜军人,常以有个当兵的哥哥引以为荣,两人的到来让他惊喜万分。 这一天张哲源特别高兴,告别了举目无亲的日子,不再是孤军奋斗面对琢磨不定的情感世界。晚上哥仨聚在一起闲聊,嘘寒问暖,诉说着各自大半年来何去何从。 “许飞,这都快一年没见了,当新郎官了是吧!”张哲源看着一个和自己年龄仿佛的青年说道,“新婚燕尔的,你不在家过蜜月,来这建筑队上受这洋罪。还有,俺姑也舍得叫你出来?” 这个叫许飞的青年身魁力壮,一脸憨厚的样子,一看就是传说中的大老粗。“分了家了,不干不行啊,以后不再是一个人活了。”这个叫许飞的青年叹着气说。 “哎,你这结婚了,我还不知道俺嫂嫂叫什么呢?”张哲源跟这个叫许飞的青年逗起乐子来,“哎,俺嫂嫂叫啥呀?” 叫许飞的青年突然扭捏起来,冲张哲源挥了挥手:“小小孩儿打听啥呀,哪凉快上哪玩去。” “你不就是比我大几个月嘛,好意思叫我小孩儿?”张哲源突然苦笑着说,“问一下俺嫂嫂叫啥,不说就不说吧,我又没勉强你。” 这时,张哲源的二哥张清云也插上话说道:“耶!你看许飞娶了媳妇儿了还会害羞呢!” 真是没有想到,身魁力壮、五大三粗的许飞竟然像个女孩子一样害羞,显得不太大方。而在二十一世纪的今天,这个叫许飞的青年已经是河北邯市鼎鼎有名的“飞哥”,雄霸一方。 张哲源又打听起二哥张清云的事,问:“二哥,你在你战友面粉厂不是干得好好的,咋不干啦?” 张清云很好像敏感,回绝说:“你管那么多干嘛,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张哲源被批评,显得满脸不高兴。然后张清云避开工作上的事并转移话题,试探性地说:“听大哥说,你在这谈了个对象!” 张哲源犹豫了一下,突然皱起了眉头:“有没有的事,大哥怎么给嚷嚷出去了?” 这时,许飞突然插上话:“是哪个小妮子呀!有空见见。” 张哲源扭过头,也对许飞挥了挥手,嘲笑说:“去,去,问一下俺嫂嫂叫啥都不说。” 既然二哥张清云说到此事,张哲源也不再回避,就简单地把自己和王若华之间的经过叙述了一下。 “向他坦白。”张清云比较果断地做出判断,“在这方面男的就得主动点儿,别等着人家女孩儿先说。” 张哲源点了点头说:“时机成熟我一定会说的。” 的确,张哲源一直在等待一个美好的时机,可那个美好的时机到哪天才会到来呢?到告别的那一天吗?而且他又发觉,自己还没有彻底摆脱虚伪的阴影,他为自己的虚伪再次感到可怕。“张哲源,一定要争气!”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催促工人上班的哨声又响起来。张哲源带着二哥张清云和表哥许飞向一个安排工作的张工长报到。 许飞抬头看了看天,睁着惺忪的双眼埋怨说:“披星戴月的,给小日本儿干活哪!” 张清云不由得笑了一下,给出观点说:“你忘了在部队上常说的一句话啦?是龙你得给我盘着,是虎你得给我卧着。到建筑队上你还别有脾气,有脾气你就挣不了这钱。” “哎,领导好。” 张哲源向一个胖墩墩男子打招呼,又把张清云和许飞介绍了一下,并委托照顾。 胖墩墩男子寒暄说:“放心,张工找来的人我还能亏待?” 中午,张哲源和下班的张清云一起回生活区。两人经过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时,王若华也正好伫立在门前。 张哲源向张清云小声的引见:“就站在门口那个女孩儿。” 张清云看到王若华后,先是一惊,随后点点头,称赞说:“比你嫂嫂好看!” 张哲源突然起皱眉头,显得有几分扭捏:“二哥,看你说到哪了。” 其实,张哲源也明白二哥张清云是在鼓励自己,虽然能满足他小小的虚荣心,但这种鼓励也许会适得其反。就是因为王若华太美了,美得令他不敢直视,才让他从来不敢主动靠近。 午饭时间,张哲源端着一盒米饭与王若华遥遥相望。两人之间距离较远,所以谁也没有逃避谁的视线。无论在吃饭的时候,工作的时候,或者无数次独自徘徊的时候,只要目所能及,张哲源就会望向那扇贴着蓝色窗纸的门窗——王若华的办公室。在大多时候他都不会失望,王若华总会及时地出现,这似乎是他们最心有灵犀之处。 许飞笑眯眯地走到张哲源身后,顺着张哲源的视线看到了远处的王若华,正在以打电话掩饰行动。“哲源,就那个小妮子。”许飞眉飞色舞地在张哲源身后说。 张哲源瞪了许飞一眼,略带怒气地说:“看,吃个饭还堵不住你的嘴。”说着话,他就把许飞推到了一边。 许飞憨笑起来,又凑到张哲源身后,并向远处的王若华招了招手。张哲源怒目而视,一跺脚走开了。 建筑苦,建筑累,每个建筑工人都能深切地体会到。张清云和许飞没能坚持几天就罢工离去。也不是两人吃不了苦,最主要是忍受不了领导唠叨式的管教。如果不是怕给张哲源添麻烦,两人真想揍那个烦人的胖领导一顿,然后一走了之。 临走前,张清云给张哲源留下一句贴心的忠告:“追女孩子一定要胆大心细,死缠烂打,只要努力过就不后悔。” 第四十二章 刻在生命里的名字 一个美妙的早晨,天气格外晴朗,阳光洒在大地上,孕育着渐渐苏醒的三杉工程。四周还很安静,隐约可以听到凌空飞过的鸟叫。 张哲源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去上班,刚走出生活区大门就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急忙向前走去,只想跑起来,眼睛里闪烁着惊慌与不安。 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有三个女孩子并排站在一起,江花、王若华、还有一个是江花的妹妹,是来探亲的。对于江花的妹妹,张哲源并不熟悉,也只是见过两次而已。让他惊讶的江花的妹妹会功夫,是跆拳道高手,这是他从陈昌旺那听说的。三个女孩子见到张哲源后不约而同转身就走,简直就跟事先商量好的一样,而三人中只有王若华肩上搭了一件挎包,所以张哲源慌忙追过来不是没有情由的。 当看到到王若华要走,张哲源就情不自禁地追了过去。可是没追几步,他就放慢了脚步。他不知道追上王若华后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最为关键的是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在她和她的姐妹面前?种种顾虑后,他就打消了追上去的念头,眼睁睁地看着王若华越走越远而无能为力。 张哲源失魂落魄般地来到中都成公司,进入会议室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他忧郁地看着窗外,窗外的世界在他的眼睛里因此变得忧郁起来,渐渐失去了色彩。看不到王若华的日子是枯燥无味的,他早已深深体会过那种落寞、苦闷的滋味。尤其在这个非常时期,哪怕王若华暂时的离开,他都会承受不来。 然而值得欣幸的是,王若华并没有走,十多分钟后又出现在中都成公司前,脸上还洋溢着喜悦的表情。张哲源在会议室内又悲又喜,真怕王若华会一去不回。他留意到,就连王若华肩上的挎包也不翼而飞。由此,他联想到数日前他送工友董敬坤时的情景,现在王若华只不过是见招拆招,将计就计罢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王若华原来是在炮制张哲源前些日子的闹剧,以牙还牙,目的当然也在于试探。很显然她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看到了预期的画面,带着一种胜利般的喜悦返回。 张哲源悲伤地想,如果真的会有离别的那一天,连自己喜欢的女人叫什么都不知道,做为一个男人也太失懦弱了。这一天,他暗自决定,一定要问出王若华的名字。 王若华正在水池前洗漱,张哲源从容地走了过去,他很少这么主动的。 两人相觑一笑,默默站在一起。 张哲源开口说:“刚才出去啦!” 王若华扭过头来,微微点了一下头:“嗯,出去一趟。” 张哲源慢慢扭捏起来,看似忧愁地说:“我以为你又要回家呢!” “不是,”王若华莞尔地笑起来,“送一个朋友,顺便在外边吃了个早点。” 拣日不如撞日,就在这一天的这一刻张哲源决定要问出王若华的名字,他必须做出行动,来主动面对一切。 “对了,我们在顺义这么多天了,彼此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呢!”张哲源平静地看着王若华的眼睛问,并又自我介绍,“我叫张哲源。” “张小源?”王若华疑问,好像是没有听清。 “哲源!”张哲源重复自己的名字。 王若华避开张哲源的目光,看似有些害羞了。然后低头说:“王若华!”她的声音很小,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所以张哲源也故作疑问。王若华羞答答地低着头,不知道自己突然之间怎么了,在张哲源面前竟然紧张起来。“王若华!”她又温和地重复自己的名字。 张哲源终于知道了王若华的名字,带着笑脸开心地说道:“记住啦!” 王若华没再说话,也没敢再看张哲源,端起脸盆匆忙就走了。 终于知道了王若华的名字,张哲源的内心分外的兴奋,简直到了极点。他似乎还感觉到了王若华的心跳,脸颊肯定红了,还没洗漱完毕就跑回了屋里。虽然张哲源自认为是自己厚着脸皮还主动问起,但是也没想到会如此顺利,是勇敢给他带了快乐,几乎让他忘乎所以。 公司会议室内,张哲源兴奋不已地围绕着椭圆形的会议桌转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在仪容镜前,他做出一个很man的动作。“不要轻易说放弃,不要轻易说no,下定决心追她。”他对自己说。 看着镜中得意忘形的自己,张哲源突然终结了甜蜜的笑脸。“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他在心里又泼自己凉水,对着镜中手舞足蹈的自己感到厌恶。 这一天是2004年10月22日星期五,从这一天起,张哲源将记住王若华的名字。直到今天,王若华的名字还是会时常萦绕在脑海,或许是因为理想,或许他从来都没有遗忘过。 在今天,张哲源的生命中又出现了别的女人,那就是毛毛雨。 毛毛雨一直对哲源契而不舍,每天晚上还是会主动发来信息,找他谈话。虽然常常遭遇哲源的冷漠和敷衍,但她依然执着,保持着火热的态度。时间长了,哲源也有些不忍心让一个女孩子徘徊在心门之外,可想到毛毛雨那句刺痛自己的话,他总感觉对这事有点无动于衷。直到毛毛雨终于鼓起勇气来找他,他才觉得毛毛雨是真心实意的,那句言不由衷的话也许真的是无心之过。 毛毛雨来邯市之前,在信息中这样说:哲源,我只求你一点,当你见到我后,能不能不要拿我和你以前的她相比,因为我很自卑的。 哲源则回复:我还自卑呢,比你大好几岁。 毛毛雨:我身份证还在公司押着呢,到邯市住旅馆都成问题。 哲源:住旅馆可以用我的身份证登记。 毛毛雨:在邯市我只认识你,你可不要欺负我。 哲源:请相信我,我会很尊重你的。 两人约好了时间见面,地点在邯市火车站。 为了迎接毛毛雨到来,哲源请了三天假,把自己的出租屋也修饰了一番,点缀得像个浪漫爱巢。 毛毛雨来的这天,哲源多少显得有些兴奋,早早就来到火车站迎接。只是毛毛雨从保市白沟来之前,在电话里和他说:“哲源,我手机快没费了。我怕到邯市的时候欠费找不到你。” 哲源也没多想,就为毛毛雨充值了二十元话费。当他看到缴费清单上的名字时,内心不禁疑惑起来,缴费清单上明明白白地打印着用户的名字——毛月月,哪是毛毛雨的名字。 时间紧迫,也不容哲源多想,只是他将那张缴费清单悄悄留了下来。 第四十三章 当网络撞上现实 中午,喧嚣的邯市火车站广场上。 广场上人山人海,三五成群,万头攒动,空气中充满聒噪声。 哲源站在广场中央,脸上兴奋的表情若有若无。从见到那张缴费清单后,他整个人就警惕起来。虽然疑惑,但他还是没有想明白什么,毕竟一张缴费清单也说明不了什么。 越来越接近相见的时刻,哲源感到呼吸越来越沉重。疑惑中,手机突然响起来,他犹豫了几秒就按下了接听键。只听毛毛雨在电话里说:“哲源我到了,你在哪儿,我看不到你。” 哲源环顾一周,没有搜索到毛毛雨的影子。于是问:“你在哪儿,我也看不到你。” 毛毛雨:“我在火车站对面的天桥上,哪个长得最丑哪个就是我。” 哲源又说:“毛雨,别那么说,你明白我不是那样的人。你等一下,我马上过去。” 天桥上,穿梭往来的人影中,有个女孩子挎着肩包,注视着每一个经过的行人。哲源第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天桥中央的毛毛雨,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热情洋溢。只是他觉得,现实中的毛毛雨和照片中的毛毛雨有所不同,好像不是一个年代的人。这让他不禁联想到了由陈国富制片、冯小刚导演的电影《非诚勿扰》中居酒屋里的四大美女——雪江、秋美、春子、夏代。 哲源短暂地愣了一下,马上走上前接过毛毛雨肩包。“来,我给你拿着。”他看似很平常和毛毛雨说。 毛毛雨看着哲源的脸,天真地笑着说:“很失望是吧!” 哲源啧了一声:“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哲源领着毛毛雨下了天桥,坐上了开往邯市南环路三堤村的公交车。 公交车上,毛毛雨紧紧依偎在哲源身边,像个孩子似的紧紧地拉着哲源的衣服,只怕一松手哲源就会消失。两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车窗外的景物从眼前掠过。 哲源突然察觉到车内的乘客都在盯着自己和毛毛雨,只是目光很异样。他好像能读懂乘客们的眼睛,自己和毛毛雨站在一起,就像一副强行拼凑起来的画面,无论从样貌、年龄、甚至身高上都有些违背现实,而且人们第一眼就能看出毛毛雨不是邯市人。 车上的乘客都很安静,只有马达声在轰鸣,就连司机也不时地在反镜中对哲源和毛毛雨眺来眺去。 哲源怕毛毛雨难堪,索性打破沉静,和毛毛雨说起话来。他指着车窗外经过的地方给毛毛雨介绍,绘声绘色,俨然和毛毛雨就是一对恋人。 到了三堤村,哲源和毛毛雨下了车,可走在三堤村的街道上,依然被人们注视。 房东老太太坐在大门前,正和另一个老太太聊天,见哲源领着一个女子走来,就笑着招呼说:“哟,小伙子,把媳妇儿从家领来啦?” 哲源微微笑了一下说:“不是,一个朋友。” 房东老奶奶眨着眼睛,对毛毛雨上下打量一番,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不屑和好奇。 哲源打开房门,请毛毛雨进了屋。 毛毛雨进屋后就从背后抱住了哲源,并带着哭腔说:“哲源,你们邯市人好像不喜欢我们外地人。” 哲源轻轻地将毛毛雨的双手掰开,转过身来平静地安慰。说:“路是自己走的,生活自己过的,何必太在乎别人怎么看?” 也可能哲源长期和文字相濡以沫,说出的话竟然也有些之乎者也,但是毛毛雨却喜欢听。 毛毛雨马上眉开眼笑,伸出右手似撒娇地说:“哲源,你不说见到我后要和我握手的吗?” 见毛毛雨伸出手来,满脸天真的表情,哲源有些迟缓地把手伸了出去,和毛毛雨轻轻地握了一下。可就在他收回手时,却被毛毛雨突然抓紧。他能感觉到毛毛雨的手掌中都是厚厚的茧子,感叹毛毛雨真是个勤劳的女人,肯定吃过不少苦。 毛毛雨抓着哲源的手,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开玩笑地说:“手这么凉,心也是凉的吧!” 正如毛毛雨所说,哲源手是凉的,心也是凉的。从见到毛毛雨的那一刻,哲源就感觉体温在急剧下降,因为他们在网络里的交流充满了谎言,也不仅仅是毛毛雨长得不漂亮。 哲源的手还被毛毛雨攥在手中,他又试了一次,还是没能从毛毛雨的手中挣脱。不是他力气不如毛毛雨,而是不想强行挣脱伤害毛毛雨,怕毛毛雨难堪,毕竟不忍心。 毛毛雨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抓哲源的手腕,好像有些心疼地说:“这么瘦!” 哲源趁毛毛雨还未抓稳,乘机挣脱。他感觉毛毛雨才是男人,自己就是女人,被轻薄了,非礼了。 “这一路你也累了吧,躺我床上歇会儿吧!”哲源有些紧张地和毛毛雨说,“快吃午饭了,我出去买点菜呀!” 哲源借故从出租房内逃出来,闭上眼睛长长地嘘出一口气。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冰冷,心如死灰,没想到网络和现实之间相差竟如此悬殊,他只怪自己太天真。 喘息未定,哲源的手机又响起来。他看了下来电,是堂弟张萌打过来的。他听张萌在电话里笑呵呵地说:“三哥,抱得美人归了吧!” 哲源有些郁闷,不知道堂弟是怎么得知毛毛雨来的事。于是问:“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 张萌:“那个女的上你号和我说的。” 哲源苦笑了一下,真后悔把自己的qq密码告诉毛毛雨,毛毛雨非要把他们网恋的事搞得满城皆知不可,她就是张哲源的恋人。 听张萌在电话里又说:“三哥,来了之后什么也别说,先把她给办了。” 哲源哭丧着脸,然后又苦笑了一下说:“我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 张萌:“怎么了?” 哲源:“总之她给你说的话,什么也别信,都糊弄死我了。” 张萌:“人家糊弄你什么了,大老远地从川省来找你,这还没诚意?糊弄你吃了,糊弄你喝了,还是糊弄你钱了?” 哲源反问:“谁说她是川省的?” 张萌:“她给我说的,川省人。” 哲源叹息一声,苦苦笑了笑,想堂弟也受骗了。然后说:“不给你说了,你不知道这里边的事。” 张萌:“行了三哥,别做作了,不说你多大了。” 哲源又苦笑一下:“还真把你三哥当成那种饥不择食的人了?” 张萌:“行了,别挑三拣四了,不说俺大爷大娘为你的事操多大心,你一点也不心疼家人。” 哲源:“我要是不心疼俺爹俺娘,今天这事就不会发生。也不是咱挑拣,关键是不中,换成谁也是这结果。” 张萌:“你要是不愿意,又何必叫人家来?” 哲源:“其实,我对这事儿也挺认真的,她愣是说假话,你叫我怎么中啊?两个人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光说假话谁受得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电话里只想吵起来。 哲源买菜回来,见毛毛雨已经睡着了,睡梦中还带着甜蜜的笑脸。他没有叫醒毛毛雨,而是一声不响地做起午饭。 午饭很丰盛,都是哲源精心制作的,虽然谈不上色香味俱全,但是作为一个大男孩儿,能做出好几个菜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他怕毛毛雨吃不惯北方的馒头,还专门做了大米饭。 饭菜上桌后,哲源这才叫毛毛雨吃饭。“毛雨,毛雨,吃饭了”他在床前小声喊着毛毛雨的名字。 毛毛雨渐渐睁开惺忪的双眼,举起双手在床上伸个懒腰,这才慢慢坐起来。见张哲源在身边,于是趁势又抓住了他的手。 “好了,听话。”哲源像是在哄一个孩子似的说,“起来吃饭。” 毛毛雨不说话,也不松手,只是微笑着看着哲源,眼神显得有几分暧昧,又有几分挑逗。 哲源再次温和地催促:“好了好了,快点,听话。”毛毛雨这才下床但是仍未放开他的手,他又拿衣服给毛毛雨披上。 好容易将毛毛雨哄到饭桌上,哲源这才收回失去自由的手和胳膊。他又盛好饭,放到毛毛雨跟前,连筷子也放到了碗上。 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尽管乐声很温和,但是此时哲源听来却十分急促。他看了一下来电,然后对毛毛雨说:“你先吃,我出去接个电话。” 哲源转身走出房间,按下了接听键,垂头丧气地说:“有事啊,又打俺电话呢,让俺安静一会儿吧!” 哲源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来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打电话的是哲源的父亲,他听父亲在电话笑着说:“老三,听张萌说,云南那个女的已经到你那了。” 哲源闭上眼睛,叹着气说:“到了到了。” 张父满怀希望地说:“什么时候领回家,家里都给你收拾好了。” 哲源冷笑了一下,说:“我看你和俺娘在家白忙活了。” 张父:“怎么啦?” 哲源诉苦:“这个女的没一句真话,都快把我糊弄死了。” 张父担心地问:“怎么啦,又出啥事了?” 哲源:“从一开始到现在,这女的一直在糊弄人,句句都是空话。” 张父:“行了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有没有照过镜子看过自己,你还挑拣呢?你要是真有两下子,那你找个好看的,咱家显得也光彩。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赶快找一个算了。现在咱村谁家过喜事,我都不敢去帮忙,我觉得我这老脸没地方放,我觉得丢人。” 哲源:“咱偷人家了,还是抢人家了,咱丢人?” 张父在电话那端突然急了:“那你以后别回家了,自己在外边过吧,家里房没你的,地也没你的。” 哲源哭丧着脸说:“你看又急上了,听我把话说完呀!” 哲源愣了一下,又叹着气说:“从一开始到现在,我对这个女的都没啥了解,见了面才知道这个女的说的没一句是真话,把我都糊弄死了;她说她姓什么叫什么,家是哪的,今年多大了,身高多少,全都是糊弄人的;长得好看不好看,咱都不说,光糊弄我都行了?” 哲源停顿了一下,拧着鼻子又说:“不是我不中,关键是真不中。要换成是你,你也不中。” 张父在电话那端又急了,不过是假装的。说:“胡说八道,看回来不揍你小子。” 爷俩沉默了一会儿,张父在电话里又问:“关键是这个女的有身份证没有,一定要看到她身份证,要不然人家什么时候不想跟你过了,说走就走了。” 哲源说:“她说她身份证在公司押着呢!” 张父:“她说你都信?” 哲源气呼呼地说:“要不是我傻的够戗,还给她充了二十块钱话费,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真名叫啥呢!” 听了儿子一番讲述,张父的态度已经没有先前在电话里那番强硬了,语气缓和了很多。又说:“这事你看着办吧!你要是真不愿意,当爹的也不卡你。你娘在跟前呢,和你娘说两句吧!” 哲源听母亲在电话里说:“源啊!你要是不愿意,我和你爹都不卡你,你也别给人家说难听话。” 哲源说:“这个我知道。” 张母:“光和她来好的,千万别伤人家心,等她走了再说不愿意。” 哲源又长长叹了口气,想起毛毛雨的身世,倒有些感慨。他同情地跟母亲说:“其实这个女的也挺可怜的,没爹没娘的,大老远的跑到咱们北方打工。现在天都这么冷了,还穿着薄着呢,衣裳都是旧衣裳。” 张母:“你又有啥想法?” 哲源说:“我想去商场给她卖点衣裳,带着她在邯市转两天再把她送走,也算咱仁至义尽了。” 张父在电话里突然说:“别给她买衣裳,光给她出个来回的路费就行了,你可怜她,谁可怜你呢?” 哲源说:“行了行了,我不是小孩儿了,知道该咋办。” 挂了电话,哲源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感觉天都要塌了,压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 吃过午饭后,毛毛雨把碗筷往桌上一丢,打开了哲源的电脑就玩了起来。 哲源也没心思吃,感觉心里满满的,胡乱吃了几口饭菜,就开始刷锅洗碗。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成了真正的家庭主妇,毛毛雨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之主,俨然一个甩手掌柜的。但他转念一想,毕竟毛毛雨是客人,一个特殊的客人。 当哲源准备扔掉剩下的饭菜时,毛毛雨就横加阻拦。惋惜地说:“这么好吃的饭菜扔掉干嘛,留给我晚上吃。” 哲源一时无语,想毛毛雨不但是个勤劳的女人,还如此节约,真是一个会持家过日子的好女人,这样好的女人恐怕很难再找到了。但他骗不了自己的感觉,也无法说服自己来面对这个现实。犹豫了一会儿,他说:“这饭菜隔四五个小时就不能吃了,吃了对身体有害,尤其是隔夜菜。” 毛毛雨上前摸了摸哲源的额头,惊讶说:“哲源,你没发烧吧,现在是白天。” 哲源平静地说:“我知道是白天。” 毛毛雨看了看剩下的饭菜,又惋惜地说:“扔了多可惜呀!” 哲源微微一笑说:“晚上我再做别的。” 毛毛雨愣了一下,脸上就泛起了愁云。然后看似忧愁地说:“哲源,可能你不知道,就这些饭菜在我们云南有些山村里一年也吃不上几回。特别是那些偏僻的山村,以前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要不是国家扶贫,我们山里人现在还在啃石头呢!” “你说的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张哲源突然苦笑起来,“你看咱们也没冰柜,也没那条件把这些剩菜冻起来,吃坏了身体就得不偿失了。” 毛毛雨没再说别的,又看了一眼将被倒掉的饭菜,直觉得可惜。 第四十四章 疲于应付 在下午的时间里,毛毛雨特别安分,坐在哲源的电脑前就没怎么离开过,玩得忘乎所以。只是之间毛毛雨接到一个神秘电话,脸色突然就变了。 在毛毛雨的电话里,哲源隐隐约约听到了孩子的哭声,这不禁让哲源的心头又萌生了一分疑惑。 乘毛毛雨在玩电脑,哲源也偷偷往美胜百货门市上打了一个电话,寻问门市上忙闲。 接电话的是栗云帆,在电话里说:“喂,张子什么事儿,说吧!” 哲源说:“嫂嫂,门市上忙不忙?”他一直管栗云帆叫嫂嫂,从来没有改过口。 栗云帆说:“不大忙。” 哲源又说:“物流中心到货没有,我现在有时间。” 栗云帆亲切地说:“没有没有,到货了可以叫你冯哥去提。” 张哲源应声,听栗云帆又问:“你那个网友来了?” 哲源有气无力地说:“来了。” 栗云帆在电话里笑起来:“怎么样啊?” 哲源叹了口气:“没什么感觉,就像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不是说一见就挺来电的。” 栗云帆在电话那端又笑了:“行了张子,人差不多就行了。” 连栗云帆也劝哲源应下这份姻缘,顺应天意,可是又有谁能体会的到他心中的苦楚,真是有口难言。 晚上,毛毛雨早早就上床休息了,也许是旅途劳顿了。哲源坐在电脑前一直心不在焉,听歌、看电影、打游戏。听的什么歌,看的什么电影,他恍然不知,玩游戏又是个外行。晚上十点多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干什么。 “哲源,你还不睡吗?” 哲源心不在焉,听毛毛雨在叫自己,看样子已经睡醒了一觉。“哦,你睡吧,我再玩会儿。”他回应毛毛雨 大概又过了半个钟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 哲源走到床前轻声地叫醒了毛毛雨。他说:“毛雨,为了表示我对你的尊重,今晚我去旅馆住,你在我这睡吧!” 和毛毛雨说完这话,哲源感觉自己真是有些口是心非,故意在装清高,心里明明在渴望女人,却做着一些南辕北辙的事。但是他骗不了自己,对毛毛雨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张哲源,你什么意思?”毛毛雨突然急了,坐起来把被子撩到了一边,“你真的把我当成那种随随便便的女人了吗?” “好,好!”哲源伸出双手说,示意毛毛雨不要激动,“你继续睡,我再玩一会儿。” 屋里的气氛沉寂下来,毛毛雨又倒头睡去,哲源又回到电脑前。 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哲源已经在椅子里睡着了,直到被冻醒。恍惚中,他见毛毛雨揭开被子,开始穿衣服,似乎真的生气了。“毛雨,你要干什么?”哲源吃惊地问毛毛雨。 毛毛雨边穿衣服边说:“我千里迢迢地来邯市找你,人生地不熟的谁都不认识,你把我一个人丢到这,我害怕。” 哲源无奈地看着毛毛雨,嘘出一口气说:“都这么晚了,你要上哪儿啊?” 毛毛雨伤心地说:“我知道你嫌弃我,我这就连夜坐火车走。” 哲源心想,如果毛毛雨要是在半夜里走了,自己简直就是个始乱终弃的小人。“毛雨,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别这么任性行不行。”他上前阻拦,用双手扶住毛毛雨的肩膀说。 毛毛雨把哲源的手推开:“你放开我,让我走。” 哲源再次用双手扶住毛毛雨的肩膀:“毛雨,我求你了,别闹了。这深更半夜的,你要是走了,那我还是个男人吗?” 毛毛雨好像真的发怒了,在哲源的双臂里挣扎起来,又对着他的胸膛猛打。 哲源任由毛毛雨打来,双手还是紧紧扶着毛毛雨的肩膀。“毛雨,你到底要干什么?”他心痛地看着毛毛雨说。 “放开我,让我走,让我走。”毛毛雨还是不依不休。 渐渐地,毛毛雨好像是没了力气,扑到哲源的怀里小声地抽泣起来。 哲源终于妥协,把毛毛雨哄睡之后,就睡在毛毛雨的旁边。两人一人一张被子,中间留下了一条很宽的缝隙,夸张一点地说,两人之间可以通过一列火车。 这一夜,两人秋毫无犯,相安无事,一直到天亮。说起来这真是个天方夜谭,让人难以置信。 毛毛雨早早起床,小心翼翼把被子搭到哲源的身上,扫地、收拾屋子;又主动担负起做早餐的任务,不声不响的,跟一个新入门的小媳妇儿似的。 睡梦中,哲源被轻轻叫醒,见毛毛雨微笑着站在床头,背手弯腰,轻轻摇曳着愉快的身体,像一个天使一样开心。 “哲源,吃早饭了。”毛毛雨亲昵地叫醒他,“真懒,八点多了还不起床。” 早饭已经上桌,屋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看着屋内的情境,哲源的眼神中恍惚有一丝感动。 “别发呆了,快起来刷牙吃饭。”毛毛雨又亲昵地催促,温柔地把他拽起来后,又跟一个小媳妇儿似的叠衣叠被。 除妈妈和姐姐外,哲源第一次尝到一个女人做的饭,感觉这饭里有悲泣也有感动。 饭后,毛毛雨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哲源的胳膊撒起娇来。她嗲声嗲气地说:“哲源,你不是说我来了之后,要带着我在邯市转转的嘛!” 哲源的表情有些恍惚,看似勉强笑了一下说:“是,你说去哪吧?公园还是动物园?” 毛毛雨绷起嘴,表情特别天真,想了一下又嗲声嗲气地说:“我都要去,可不可以呀。” 看着毛毛雨像一个孩子似的希望得到应允,又如同一个情人在渴望兑现承诺,哲源于是点了点头,微笑着答应。可是面对充满谎言的爱,他从心底已经在强烈地排斥,不懂得拒绝,却只能疲于应付。 这天,在邯市的公共娱乐场所又多了一对恋人。哲源和毛毛雨出双入对,肩并肩,胳膊挽着胳膊,显得特别亲密。 在邯市的动物园内,毛毛雨一直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哲源的胳膊,指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物而欢喜不已;还不时地让哲源给自己拍照,摆各种卖萌的造型,让哲源都有些忍俊不禁了。哲源也难得趁这次机会给自己放了个假,陪毛毛雨尽情地游玩。只是他的笑脸显得有些疲惫,毛毛雨都要吹胡子,瞪眼睛了。 在公园铁丝网前,毛毛雨突然撅起了嘴,看似委屈地说:“哲源,你是陪我出来玩的,能不能高兴点嘛!” 哲源有些郁闷:“怎么了,我挺高兴的。你看我见到那些小动物不也笑了嘛!” 毛毛雨看了看哲源的表情,然后装作非常鄙视:“你那也叫笑啊!还不如直接哭呢!” 哲源猝然笑了一下:“我这是沧桑的笑,成熟的笑,非得笑得满地找牙才叫笑啊!” 听哲源解释得如此妙语连珠,毛毛雨就更鄙视了:“还沧桑成熟呢!那,那大叔你贵庚啊?” 张哲源也假装叹了口气,然后文邹邹地说:“怪不得子曾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毛毛雨好像突然不明白了,故意曲解其意:“我也很好养啊,居无求安,食无求饱。”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从彼此的眼睛里已经看懂了对方的内心。 哲源和毛毛雨边走边聊天,当一只庞大骆驼闯入他们眼帘时,毛毛雨就惊呆了,而且语出惊人。 毛毛雨扯了扯哲源的衣服,惊讶地说:“哲源哲源,快看快看,是骆驼是骆驼啊!” 哲源突然笑了:“你以前没见过骆驼吗?” 毛毛雨摇摇头:“没有,这是我第一次逛动物园,以前哪有时间啊!再说了,我也没有闲钱来这玩。” 哲源轻轻叹了口气,好像有些怜悯毛毛雨的命运了。然后他又微笑着说:“好吧!那咱们今天看个够。” 毛毛雨越看越开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这骆驼真大,感觉比我们山村的驴还大呢!” 此话一出,周围的游客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一时间毛毛雨和哲源俨然成了游客们欣赏的对象。 哲源赶忙把毛毛雨拉走:“亲,咱知道的就说,不知道可别乱比喻。” 毛毛雨有些纳闷了,看着哲源的脸说:“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哲源白了毛毛雨一眼,假装生气了。然后点点头说:“没听说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你这倒好,又弄出一头驴来。你看大家老伙儿都把咱俩当另类看了。” 毛毛雨好像受了委屈,撅起嘴来:“我是实话实说嘛,在我们山村里只有驴,不拿驴来比喻那拿什么来比喻。” 哲源只觉得毛骨悚然,拉着毛毛雨逃之夭夭。 这天秋风飒飒,吹拂着喧嚣的都市,哲源和毛毛雨依然像对恋人似的游走在汹涌的人潮中。 哲源虽然对毛毛雨没有感觉,但依然把毛毛雨当作一个异性朋友看待。可毛毛雨却俨然把他当成自己的男朋友,总是挽着他的胳膊,似乎一刻也没放手过。哲源从心里已经感到累了,不懂得拒绝,依然在疲于应付。 有时走在路上,哲源要坐在路边歇上一阵子才肯走,好像有些体力不支。毛毛雨则会坐在他身边陪着他,但是会笑他掉队。 第四十五章 黯然伤神 哲源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一屁股坐在路边再也不肯起来了。平时他最爱干净的,对路上的扬尘常常避而远之,更是不会随便坐在地上。而现在,他实在是感到累了。 毛毛雨见哲源掉队,于是转身走过来笑他说:“哲源,这才走多远呀,你就累了!” 哲源没有说话,有些气喘吁吁的,可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毛毛雨又说:“你要是累了,咱们就回去。” 哲源疲惫地笑着:“不累,少歇会儿咱们继续走。” 毛毛雨又笑了一下,干脆坐在路边陪他。 一时间,哲源和毛毛雨都沉默了,注视着来去匆匆的行人发呆。从两人恍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们似乎对现实都感到了无奈。 一会儿后,毛毛雨突然漫不经心地说:“哲源,一直没有问你,你写的书叫什么名字?” 哲源垂下眼皮,犹豫了一下说出两个字:“今天。” “今天?”毛毛好奇地看着哲源说,“我看你今天很累。” 哲源疲惫地笑了一下:“早知道你会笑我。” “哪有!”毛毛雨收起笑脸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叫今天?” 哲源平静地说:“因为今天才是现实。” 毛毛雨又说:“你明明是在写你的过去,为什么又叫今天?” 哲源很认真地说:“因为今天才是真的。” 毛毛雨突然笑着问:“那你的今天里面有我吗?” 哲源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说到现实,两人都沉默了,似乎感觉这是个很沉重的话题。 毛毛雨好像有所感慨,突然提出让哲源帮她在邯市找份工作。哲源好奇地看着毛毛雨,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毛毛雨又抢先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换份工作。” 毛毛雨又挽起衣袖让哲源看,诉苦说:“你看,这都是让电焊烧的,还有我脸上、脖子上的皮肤都是让电焊熏干巴的,常常让人误会我是个大妈。” 哲源的目光掠过毛毛雨指过的地方,看到太多工作的痕迹。听毛毛雨继续说:“像我们干电焊这行的,不止皮肤干燥,衣服上也常常被火星烫出很多洞。在保市打工的时候,有个大妈看我衣服破了,就想把她们家姑娘穿过的衣服送给我。她叫我孩子,我们家姑娘穿过的衣服给你拿来当工作服吧,你穿不穿。我看得出来,大妈是在可怜我,但是我也没拒绝大妈的好意。” 说到这,毛毛雨的眼睛就有些湿润了,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自己的过去——高兴的、悲伤的、快乐的、难过的,仿佛在叙述自己的百味人生。哲源像一个忠实的聆听者,认真地听着毛毛雨坎坷而又辛酸的生活。看毛毛雨说到高兴处,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着,他也会露出沉稳的笑容。毛毛雨说到悲愁时显得落寞、懊丧,他的目光也会变得沉滞,不知道是冷漠还是同情。 一阵秋风吹来,毛毛雨下意识地耸了耸肩,身上的衣着已经凸显出单薄,而且衣服上也明显有了小破洞。于是哲源没经毛毛雨的同意,擅自把毛毛雨带到了购物商场。 在商场中,哲源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在女士衣物专区,只因为身边有毛毛雨的亲密陪伴。而毛毛雨似乎故意在女士内衣区逗留,当有看中的衣物后还会试穿一番,让哲源独自站在女士衣物专区怪尴尬的。 商场年轻漂亮的售货员发现哲源有些无所适从,就主动和他搭讪,随便闲谈了几句。 售货员微笑着说:“哥,试衣服的这位女士是你女朋友吗?” 哲源无奈地笑了下,解释说:“一个网友,仅仅是一个网友。” 售货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似乎已经明白哲源话中的意思。然后说:“看来你这个网友的面貌不是咱本地人呀!” 哲源点点头:“人家云南保山人,少数民族的。” 售货员故作吃惊状:“哟,大老远的跑过来,对你够痴情的呀哥,你就领回家吧!” 哲源无奈地笑了一下,叹着气说:“我现在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有苦说不出啊!” 售货员忍俊不禁,笑问:“见面之前你们都没发张照片看看吗?” 说到这,哲源又叹了口气:“看了啊,见了面才感觉人和照片不是一个年代的。” 售货员好奇起来:“不是一个年代的是哪个年代的?” 哲源苦笑着说:“看过葛优和舒淇主演的电影《非诚勿扰》吧,居酒屋里的四大美女拿二十年前的照片忽悠葛优,俺这个网友也差不多。” 售货员笑着问:“那你这个网友拿多少年前的照片来忽悠你的?” 哲源笑叹一声:“还好,不是很久远,但是当时见到真人我还是蒙了。” 售货员提出高见:“见面的时候,看着不行可以转身走啊!” 哲源摇摇头:“人家大老远的来了,咱要是转身就走那太对不住人了。” 售货员点点头,然后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哥,你好样的,好男人,只是苦了你了。” 哲源苦笑了一下,看表情真是有些生不如死了。 这时毛毛雨从试衣间走出来,见哲源和售货员在聊天,于是走过来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哲源和年轻漂亮的售货员说的邯市方言,毛毛雨不可能听得懂,所以他们的谈话也没有刻意遮掩。而细心的毛毛雨似乎从两人的微笑中察觉到一种排斥感,完全是在针对自己。 毛毛雨脱下试穿的羽绒服,又挂回了衣架上,随后挽住哲源的胳膊就要走。“哲源,这件衣服咱不买了,太贵了。”毛毛雨有些难堪地跟哲源说。 哲源眨了眨眼睛,毫不在乎地说:“相中了就买,别在乎钱。再说了,天冷了,你万一要是冻着了,显得我怪小气又不近人情的。” 毛毛雨还是不舍得让哲源花钱:“还是不买了,我们走吧!” 哲源笑了一下,还是执意为毛毛雨把那件价格不菲的羽绒服买了下来。 在毛毛雨身上,哲源看到了什么是节,什么是俭,也许这样的女人才适合居家过日子。但是他骗不了自己内心的感觉,如果就这样和毛毛雨组成一个家庭,他想自己已经等于生活在坟墓里了。 在商场里,毛毛雨依然紧紧挽着哲源的胳膊,众目睽睽之下让哲源显得怪不自在的;甚至哲源自己都觉得和毛毛雨走在一起就像一副强行拼凑起来的画面,无论走在哪个角落都会被人观注,甚至是歧视。其实哲源只是担心怕遇到熟人,毕竟人类都是爱面子的高级动物。还好在邯市哲源认识的人并不多,遇到熟人的机率很小,所以也就没有太多的担心,可是他的心情却没有一刻放松过。谁知他越是担心什么,生活就会给他安排下什么,而且还让他遇到了在邯市最在乎的人。 购物后,哲源和毛毛雨满载而归,在商场门口竟然迎面撞上了冯烁。 这天下午,冯烁和堂姐冯旖来逛商场。两位花季女孩儿在商场门口追逐嬉闹,冯烁慌不择路,竟然一头撞在了哲源的怀里。 冯烁被弹了回来,捂着脸颊欲哭无泪地哀叫:“这谁这么不开眼啊,非要和本姑娘抢道!” 哲源这天本来已经够身心疲惫的了,经冯烁这么一撞,直撞得他晕头转向,摇摇欲坠。但是在突然听到冯烁的声音后,他的心情顿时就变得晴朗起来,人也露出了笑脸。 冯烁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哲源。“张子,怎么是你呀!”冯烁眉开眼笑地跟哲源说,就像突然见到一个亲人一样亲切又欣喜。 意外遇到冯烁,哲源也感到惊喜:“冯烁,今天不上课嘛!” 冯烁高兴地说:“今天是星期五,下午没什么课,我和冯旖来商场玩。” 哲源点点头,忙看了看冯烁的脸:“撞疼了没有?” 冯烁开心地摇摇手:“没事,没事。” 当注意到依偎在哲源身边的毛毛雨后,冯烁纯真的笑脸就渐渐凝固了。她张了张嘴,可能是想要问哲源身边的女人是谁,但是又欲言又止。 看到冯烁的笑容消失后,哲源的表情也随之变得沉重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毛毛雨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哲源顿时感到内心万念俱灰,感觉对生活充满了绝望,也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而此刻,哲源和冯烁就像是彼此的镜子,一起笑又一起变得沉默。 看着哲源和毛毛雨并肩远去的背影,冯烁内心疑虑重重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一直愣在原地。 只听冯旖说:“你家这位张子叔真够不开眼的,这样的对象都敢带出来逛街。” 冯烁看了冯旖一眼,突然怒气冲冲地说:“关你什么事?” 冯旖大惑不解,反问:“那关你什么事?” 冯烁一时语塞,扭头就走了。 傍晚,美胜百货门市。 冯烁很乖地坐在马扎上,只手托腮显得闷闷不乐的,平时她最喜欢粘在父母身边的,而此刻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栗云帆发现女儿的表情后,就好奇地问:“今儿这小妮儿是怎么了,咋这么安生?” 冯烁嘿嘿笑了一下,然后笑容又消失了。“妈,今天我在商场碰到张子了。”冯烁突然冷不丁地跟母亲说。 栗云帆很好奇:“你张叔和网友约会了,哪有时间逛商场?” 冯烁犹豫了一下说:“张子和一个女的在一起。” 栗云帆略一思索:“那应该是你张叔的网友,在网上谈的对象。” 冯烁突然嘟起嘴来:“张子这个网友不好看,难看死个人。人长得又黑又老气,跟张子在一起一点儿都不合适。我要是张子,肯定不行。” 栗云帆笑起来:“好看不好看合不合适是你张叔的事,看你操啥心嘞,又不是你找对象。” 冯烁一时哑口无言,愣了一下又说:“关键我看这个女的比张子大,跟张子在一起像张子妈耶嘞。” 栗云帆又笑起来:“你见过张子妈?” “俺妈。”冯烁突然不高兴了,“不跟你说了。” 栗云帆仍在逗女儿开心:“跟我说不说你也没见过张子妈啊!” 冯烁忍俊不禁,然后又嘟起嘴,索性扭过头不理妈妈了。 连冯烁都看得出哲源和毛毛雨在一起不合适,直为哲源的选择感到惋惜。而哲源内心也在默默承受着世俗和各方面的压力,只是他不说罢了。 第四十六章 无动于衷 晚上,哲源的出租屋内。 哲源陪毛毛雨游玩了一天,吃过晚饭后就早早睡下了,可能是真的感到累了。毛毛雨倒是神气活现,感觉这天收获颇丰,在逐件试穿哲源给买的衣服。在发现没有欣赏者后,毛毛雨就绷起了嘴,显得一副委屈的样子。 见哲源早早睡了,毛毛雨也捏手捏脚爬上了床,并挑逗起他。“哲源。”毛毛雨用手胆怯地点了点哲源的肩膀,“这才几点你都睡了?真是个瞌睡虫。” 哲源佯作不知,其实是疲惫得连眼睛都懒得眨一下。接着,他感觉毛毛雨在抚摩自己的脸,捏捏自己的鼻子,拧拧自己的脸颊,又拽了拽自己的耳朵。直到一个嘴唇印在他额头上,他这才睁开疲惫的双眼,见毛毛雨侧身躺在自己的身边,而且笑得很暧昧。 哲源看了看毛毛雨,睡眼惺忪地说:“毛雨,干嘛呢,转了一天了,累了,赶快睡吧!” 毛毛雨笑了笑,暧昧地说:“我的青蛙王子,你没感觉到是我的吻把你救醒了嘛!” 哲源也笑了笑,只是疲惫地说:“谢谢你,可爱的小公主,赶快睡吧!” “我才不要这么早睡呢!”毛毛雨突然撒起娇来,“我要听你讲故事。” 哲源勉强支撑着眼皮说:“别闹了毛雨,我是真困了。” “我不管。”毛毛雨干脆把头埋在了哲源的胸膛,“要不你对我说,今天在商场门口撞到你的那个女生是谁?” 哲源已经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似呓语般说:“那是我老板的女儿,我是他叔。” “鬼才相信呢!”毛毛雨对哲源的话非常不屑,“我听她叫你张子,并没有叫你叔啊!” 哲源又断断续续地说:“在邯市比她小的孩子还连名带姓地叫我呢!” 毛毛雨突然冷不丁地问:“那你喜欢她吗?” 哲源又说:“喜欢,就像喜欢每个孩子一样。” 毛毛雨纠正道:“我说的喜欢,是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此时,哲源看似已经疲惫得睡着了,毛毛雨在说什么,似乎都听不到了。毛毛雨发现后就拼命地摇晃他,但还是没能把他摇醒。随后她瞪了哲源一眼,自己也翻身睡去。 翌日早晨,毛毛雨又为哲源做好了早餐,像个小媳妇儿似的又在催促他起床。 早餐中,毛毛雨突然提出要去哲源的家看看,却被哲源婉言拒绝。 毛毛雨边吃饭边看着哲源的脸色说:“哲源,你不是说要带我去你家看看的嘛!那时你问我敢不敢,我没有回答你,是因为我不了解你。现在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我敢。只要你愿意带我去,只要你也敢带我去。” 哲源愣住了,想了一下说:“我家离市一百多地呢,这一来一回差不多得一天,你这明天早上还要赶火车呢!跑这一遭太累了。” “我不怕累” 毛毛雨的脸色已经有些失望了,看似都伤心了。 “以后还有时间。” 哲源安慰毛毛雨,感觉是在敷衍。 毛毛雨短暂的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我就多请几天假了。” 听得出来毛毛雨在伤心,听得出来毛毛雨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哲源感觉自己都变成铁石心肠的人了。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任何人,也从来没想过做任何一点点违背良知的事,尽管生活如此不尽人意。而此刻,他内心却在默默承受着良知的谴责,灵魂仿佛也在被敲打。 这天,哲源和毛毛雨在出租屋内打发时光,两人面对彼此好像一时没了共同语言。直到下午,毛毛雨好像被无聊逼疯了,又要求去市内游玩。哲源不明所以,自然是伴随左右。不过这次,毛毛雨并没有像个孩子似的缠着他。 在闹市区,毛毛雨走街串巷,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而且是逢店必进。哲源紧随其后,双手已经拎满毛毛雨买下的物品。 当走在一家美容店前,毛毛雨衣的眼睛就被店前的广告牌吸引住了,并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哲源跟过来,站在毛毛雨身后,不知道毛毛雨又要干什么。只见毛毛雨把手中的糖葫芦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随后挺胸抬头,大大方方走进这家美容店。 几乎整个下午的时光,哲源都是陪毛毛雨在这家美容店内渡过的。当他陪毛毛雨再从这家美容店出来的时候,险些都认不出毛毛雨了,毛毛雨从原来的丑小鸭俨然一下子变成了白天鹅。哲源渐渐感觉,原来一个懂得消费和装饰自己的女人也是很美丽的。 毛毛雨最后一次疯狂消费是在一家餐厅的包间内,似乎是在庆祝自己脱胎换骨变漂亮了。其实这是一顿散伙饭,哲源最明白不过了,不过费用毛毛雨却要求aa制。 幽暗的灯光下,喝过酒后的毛毛雨就变得有些难以自抑了,在酒精的刺激下时而发笑,时而还会在哲源面前“无理取闹”。“哲源,你看昨天的我漂亮,还是今天的我漂亮?”毛毛雨端着一杯酒问哲源,有些醉眼朦胧的样子。 哲源简单笑了一下说:“都漂亮啊!” “切,你有没有觉得这样说很假啊?”毛毛雨表示非常不屑,“给你一次机会再说一次。” 哲源看似尴尬地笑了笑,想了一下又说:“各有千秋吧!” 毛毛雨瞪了哲源一眼:“最讨厌你们男人说这样哄女孩子的话了,一句实话都不敢说。” 哲源好像真的不明白了:“我说的就是实话啊!昨天和前天的你勤俭节约,是内在美。今天的你懂得了消费和时尚,从一只丑小鸭一下子变成了一只白天鹅。” 听哲源这么一说,毛毛雨不由得就笑了,但是笑容又渐渐凝固起来。然后认真地说:“哲源,我觉得有些事你该问问我,不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说。把事情说开我们俩都不用再绷着了,也不用再活受罪了。” 哲源讪笑了一下:“说什么呢,我这个人不喜欢问别人隐私的,尤其是女性的隐私,特别是在年龄上和过去。” 毛毛雨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些无助:“我觉得你就应该问问我的实际年龄和过去。” 哲源假装好奇:“你不是八七年的嘛!过去也和我说过了。” “骗你的,你看我哪一点像八七年的。”毛毛雨突然一脸歉意的样子,“谁都看得出我比你大,而且人长得又丑,你为什么还要假装喜欢和我在一起?” 哲源短暂愣了一下,内心仿佛被毛毛雨看穿。看着毛毛雨又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他只能说:“毛雨,你喝多了,开始说酒话了。” 毛毛雨抹了一下嘴唇上的酒,又对哲源做了一个非常不屑的表情。随后苦笑了一下说:“我是跟你说过我的过去,但是你对我的过去又了解多少。如果我跟你说,我还一个孩子呢,女孩儿,我结过一次婚的。没错,我来的那一天你应该就猜到了,我接了个电话,我女儿在电话里哭着找妈妈。可我这个当妈妈的却不管女儿的事,千里迢迢来找什么网友,当时我就问我自己是不是疯了,得什么相思病了。” 听毛毛雨在摊牌,哲源的表情越来越复杂。于是他又安慰说:“毛雨,你真的喝多了。” “毛雨,谁叫毛雨?”毛毛雨瞪大眼睛反问,“又骗你的,什么毛雨毛毛雨都骗你的,我叫毛月。在网络里谁用真名啊,你这个傻瓜,太单纯了,别人说什么都信。我明天就要走了,真是让我有点放心不下啊!” 哲源内心在隐隐作痛,似乎有些动心了,或许是被毛毛雨的真诚打动了。 只听毛毛雨又说:“我问你个可笑的问题,就当是给我精神上点安慰。你不是喜欢和小孩子在一起玩嘛,不知道你见到我的孩子会不会喜欢?我女儿可比她妈妈漂亮,又乖又听话,也不会像她妈妈一样爱说谎话。” 说到这,毛毛看似绝望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说:“也许从一开始让我下决心来找你,或许就是因为你喜欢小孩子吧!现在想想,我也真是太天真了。” 这时哲源起身走到毛毛雨身边,并轻轻把手搭在毛毛雨的肩膀上。他再次安慰说:“毛雨,不要再说了,你想太多了。” 在哲源的安抚下下,毛毛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并又无助地笑了笑。看得出来毛毛雨此刻对爱情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内心已经彻底绝望了。 毛毛雨请假而来,假期只有三天。 在临走前的这个晚上,毛毛雨也许是按奈不住心中的寂寞,在酒精的麻醉下悄悄地把手伸入了哲源的被窝。 半夜里,哲源睡得正沉,突然感觉有支手在自己的胸膛抚摸。开始他佯作不知,没有制止,因为不忍心伤害毛毛雨的自尊,但是心里却有些反感,同时又参杂着对异性的渴望。但是他也清楚得明白,对毛毛雨真的没有感觉,一旦和毛毛雨有了事实,就得担负起这个责任。渐渐地,他感觉那只手越来越不规矩,竟然向他的下体游移。“毛雨,拿开你的手。”他轻声地呵斥毛毛雨,感觉毛毛雨的手这才离开了自己的被窝。同时,他觉得自己又再装清高了。 面对毛毛雨的挑逗,张哲源不禁有些心猿意马,毛毛雨虽然不漂亮,但毕竟也是女人。只要他一翻身就可以享受到女人的滋味,也不至于心如火灼。其实,他也大可不必负什么责任,反正都是毛毛雨自己送上门的。生活中始乱终弃的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没过多久,哲源感觉毛毛雨的手再次伸入自己的被窝,向他的下体继续游移。“毛雨,我很尊重你的。”他再次呵斥毛毛雨。 毛毛雨的手再次离开,但是没过多长时间又卷土重来。 哲源几乎忍无可忍,但还是不想伤害毛毛雨的火热的内心和自尊。他再三呵斥:“毛雨,我不想伤害你,出了事我怕我负不了这个责。” 毛毛雨怎么会听不出哲源话中的意思,即使献出了自己身体,哲源也不可能会和自己在一起。于是她停止了攻势,绝望地睡去。 面对毛毛雨一夜几次挑逗,哲源非常反感,并一直保持着警惕。很长一段时间后,见毛毛雨彻底没了动静,他这才疲惫地睡去。 天蒙蒙亮的时候,毛毛雨要去厕所,哲源怕她一个人害怕,于是起身陪她一起去。谁知他多情,似乎感动了毛毛雨,恰恰也让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灰暗的天空下,三堤村的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两人相拥着从广场厕所返回屋里。 哲源安抚好毛毛雨,自己刚躺下,谁知毛毛雨便发疯似地抱住他,亲吻他。这次哲源没有拒绝,而是翻身把毛毛雨压到了身下,抱着她一阵狂吻,手忙脚乱地又去脱她的衣服。 不是毛毛雨一夜几次挑逗,勾出了哲源的欲望,而是哲源只想在毛毛雨临走的时候,借以了解一下女人。如果不是毛毛雨主动投怀送抱,他也没有这个机会。两人孤男寡女,同居一室三天三夜,不发生点事也许鬼都不会相信。 灰暗的光线下,哲源第一次目睹和触碰到到女人的身体,虽然视线是模糊的,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和冲动的。他的嘴唇在毛毛雨的耳畔轻轻地摩挲着,清楚地可以听得出自己深沉的呼吸。可是在灰暗的光线下看到毛毛雨灰色的面孔,他整个人突然就僵住了,使他不禁想到曾经那个悲伤的梦里,那个陌生女人的灰色面孔,毫无生气。 哲源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对毛毛雨说:“对不起毛雨,我太冲动了。” 中午八点钟,邯市火车站候车厅内,哲源在为毛毛雨送别。 哲源卖了水和零食给毛毛雨带上,以便在路上充饥,又嘱咐她路上要小心。 开始检票后,哲源看着毛毛雨随着拥挤的人群通过检票口。“毛雨!”他突然又叫住了她。 毛毛雨有些吃惊,扭头对他微笑。说:“怎么,舍不得呀!” 哲源走到栏杆前,隔着栏杆抱住了毛毛雨。说:“毛雨,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记得要坚强,因为女人不哭。” 毛毛雨依然保持着微笑,但眼睛却突然湿润了,闪烁着绝望的泪花。她有些哽咽地说:“你再多抱我一秒,我会舍不得走的。” 哲源不说话,直觉得内心一阵阵抽搐,心酸不已。就在此时此刻他好像突然醒悟,毛毛雨的到来或许是上天的安排,错过了这次机会只怕以后会注定孤独一生。而现在只要他不放手,一切都可以挽回;只要他不放手,新生活也许会让他渐渐淡化掉曾经那些难以释怀的悲伤。但是他感觉此时自己就像一个稻草人,似乎已经不懂得如何去爱了。 “哲源,放手吧!”毛毛雨再次哽咽地说,“如果以后还有机会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你说是不是。” 哲源不放手,只是静静地抱着毛毛雨,真犹如一个稻草人。 突然间,毛毛雨挣脱哲源的怀抱,绝望地转身离去,而且泪珠已经夺眶而出。在哲源的注视下,她没有去擦不小心掉下的泪水,只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哲源一直看着毛毛雨的背影,直到毛毛雨消失在人群中,还呆立在原地。 第四十七章 第二个喜欢的人 离开火车站,张哲源径直去上班,感觉若有所失。 到美胜百货门前时,哲源见冯烁坐在门口,发现冯烁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惊讶,隐隐约约的好像还有几分神秘。他没有说话,看着冯烁的眼睛就进了屋。 栗云帆在门市内正看电视,见哲源来上班便喜笑着说:“张子,把网友送走了?” 哲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平静地说:“送走了。” 栗云帆有些不解:“干嘛要送走呢,多好的机会啊!” 哲源又简单笑了一下说:“一切随缘吧,强扭的瓜不甜。” 栗云帆更好奇了:“是你不愿意呢,还是人家不愿意呢!” 哲源略一思索说:“还是那句话,没什么感觉。” 栗云帆还是不明白:“你们这是网恋,感觉可以慢慢培养啊!哪有一见面就喜欢不喜欢的。” 哲源愣了一下,随后转移话题问:“有物流到货没有,我去提货呀!” 栗云帆也愣了一下,又马上说:“不用了,不用了,你冯哥和杰杰去提了。” “哪个物流呀,我去看看!” “别去了,快回来了。” 哲源来到门市就找事做,冯烁坐在门口,扭头看他和妈妈说话,眼睛里也充满了好奇和不解。 约莫片刻后,一辆满载货物的三轮车停在美胜百货门市前,是冯赋林和儿子杰杰提货回来了。 哲源赶忙往外走,小杰杰见到他就跑了过来。他蹲下来,杰杰就扑到他怀里,亲切而好奇地问:“张叔,你这几天上哪儿了,好几天都没弹崩儿了?” 哲源感觉心头暖暖的,亲切地说:“出去玩了,来弹个崩儿。”说着话,他伸出中指用嘴吹了两下,在杰杰耳后轻轻弹了一下。杰杰和他做着同样的动作,也在他的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冯烁见弟弟和哲源这样亲密,不知不觉露出甜美的笑脸,冯栗夫妇在旁边不由得也笑了。 哲源单独看护杰杰的时候,有时问杰杰敢弹爸爸妈妈吗?杰杰摇头笑笑说不敢。当问到冯烁时,杰杰则开心地笑着说:“敢。” 这一天很快过去,晚上哲源坐到电脑前登上qq,一会儿后,毛毛雨的信息便源源不断地传来。 毛毛雨:哲源,我先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照顾我。 毛毛雨:谢谢你送的衣服。 毛毛雨:哲源,其实我看得出你的心,只是你不想说罢了,因为你也不想伤害我。 毛毛雨:我看得出,也感觉的到,你面对我很累,而你却总带着微笑和我说话。 毛毛雨:有时候我也很任性、淘气,拉着你的胳膊,把头埋在你的肩膀,像个不懂事的孩子缠着你。而你也不恼不怒,依然面带着微笑。 句句感人肺腑的话语让哲源无言以对,只好呆呆地注视着显示器,心头却犹如揳进了钢钉。他轻轻敲击键盘,决定回复信息。 哲源:毛雨,我在广场上没几分钟就回来了。 一会儿后,毛毛雨发送过来一个微笑的图片。 哲源:我一直都在,看着你的消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哲源:你是个好女人,很善解人意,能感觉的到别人内心的活动,总是为别人考虑后才想到自己。 毛毛雨:谢谢夸奖哦! 哲源:毛雨,答应我一件事。 毛毛雨:你说吧!你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的。 哲源: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要坚强呀!我说过,女人不哭。 又是一阵沉默,网络两端人似乎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哲源却突然很自责:有时候,我感觉自己简直是一个小人,一个始乱终弃的小人。 毛毛雨:我没说你什么?你怎么这么说。 哲源:对不起。 毛毛雨:没什么,你总是说我想得太多,看来是你想得太多了。 哲源:毛雨,今天又冷了好多,注意身体呀! 毛毛雨:谢谢,你也是。 哲源和毛毛雨持续了短短两个月的网恋,最终以分离落幕。是网络太虚拟,还是现实太残酷,都没什么,因为他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 时间匆匆过去,转眼进入了冬季。 美胜百货门市前两颗老槐树枯叶已经落尽,刮风的时候,时常还有枯枝落下。人们早已换上了绚丽多彩的冬装,依然穿梭在人潮拥挤的都市里。 冯烁又穿上了初春时所穿的那件黑色外套,依然会在每个星期五回到门市,在星期天里和哲源一起守门市。 哲源发觉,自从门市上安装了有线电视,冯烁就不怎么理自己了,总是守在电视机前,俨然一个小电视迷。但是冯烁看腻电视后,还是会帮他分担点工作的。可有一项工作,他一直不让冯烁帮忙,委婉拒绝,那就是给打火机印刷广告的工作。因为哲源知道印刷而用的油墨是一种对身体有害的物质,而具体一点他又说不上来。 每当冯烁受到拒绝,就会好奇地看着他说:“两个人不快点儿?”而哲源不敢再多说,生怕冯烁会误会、生气,闹不好还会伤到这个小女生的自尊。 哲源不但不让冯烁帮忙,连周围的孩子们来了,也是一概拒绝。可孩子们调皮,他轰都轰不走,可是他不准孩子们接触油墨。除了印刷,其他工作他倒是很乐意冯烁和孩子们一起帮忙的。 冯烁喜欢看像我爱记歌词、快乐大本营之类的娱乐节目,更是喜欢任何有关至上励合的mv和歌曲,尤其是那首《再见了我的爱》,简直是深爱。如果至上励合知道有这样一位漂亮可爱的女生,一直在默默地支持和崇拜着他们,应该感到欣慰和高兴了。 哲源喜欢听老歌,一些经典的伤感歌曲,栗云帆总是说他听的歌曲是他们那个时代所熟知和喜欢的歌曲。 门市上有一对白色的小音箱,时常播放着哲源p3里的经典老歌,冯烁有时也会和哲源一起感受这样的经典旋律。 哲源知道冯烁爱听至上励合的歌曲,就悄悄地往手机和p3里下载了一些至上励合的歌来听,像《繁星》、《再见了我的爱》等听来也缠绵动听,扣人心弦。不过让他感触最深的是那首《再见了我的爱》,他知道冯烁也喜欢听这首歌。 有一次,冯烁在门市上听到了《再见了我的爱》这首歌,真是激动得了不得。她一边听一边轻轻地跟着呵,问哲源手机内是否还有其他至上励合的歌曲,还说自己在学校时,有一次在水池前洗脸,刚好听到这首歌,当时激动得整个人都被震憾了。 哲源微笑着说:“还有一首《繁星》。” 冯烁又高兴地问:“《棉花糖》听得怎么样?” 哲源微笑说:“以前也听过,不太熟悉。” 等冯烁上学后,哲源就把那首冯烁说的《棉花糖》悄悄地下载到了手机和p3上来听,觉得旋律也挺优美,珠圆玉润。 进入冬季后,哲源从一家高档的眼镜店里用重金买了一款白色黑边的透明眼镜,在上下班的路上常戴着。他的这款眼镜看似一款近视镜,实质是却是一款风镜,为的是抵挡路上寒冷的风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近视。 哲源不近视,可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装文明人,可难免会有些虚荣的小心理。原本他想买副黑色的风镜,可想象到在冬日里戴墨镜简直太冷酷了,会让人不寒而栗的,但是常常会有人会误会他近视。其实他的眼镜还有一个用途,用他的话来说,坐在电脑前可以防辐射,为的也是保护眼睛,还美其名曰地自称防辐射镜。 冯烁在门市上发现他的眼镜后,非常吃惊。问他:“这是你的眼镜吗?” “是,”哲源回答,但是马上又郑重其事地解释,“这可不是近视镜,是我在路上戴的——风镜。” 哲源和冯烁的妈妈正在印刷火机广告,不方便扭头说话。其实他很想扭头看看冯烁,是不是正戴着自己的眼镜,对着镜子在照来照去,还美滋滋地笑着。 因为冯烁的妈妈在场,他没有暴露自己的痕迹。但是他美滋滋地想,应该戴了吧! 别看冯烁平时总是笑得那么天真可爱,无忧无虑地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其实又有谁知道,她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生,常为一些感人的影视剧默默流泪,直到泪奔。 有一回栗云帆在门市上和哲源聊天,问哲源:“张子,你晚上没事总是干什么?” 哲源简单想了一下,说:“听听歌儿,看看电影聊聊天儿。” “你这小日子过得还行。”栗云帆微笑着说,又问:“晚上不出去转转上哪玩玩呀?” 哲源说:“很少出去转,一般晚上都不出门。” 栗云帆故作惊讶地说:“耶,像个大闺女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哲源笑笑没有答话,愣了一下说:“今年新上映了一部电影看了没有,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挺感人!” 说到这,栗云帆就笑着说:“俺烁烁看了,我没怎么看。” 说到冯烁,哲源的表情就有了变化,仿佛总是像个聆听者。 只听栗云帆接着往下说:“那时候我正看电视呢,你冯哥推了推我说,你看冯烁在电脑前干什么呢。我一看,俺烁烁正在那哭呢,手里还拿着毛巾,看一会儿,哭一会儿,拿毛巾擦擦;看一会儿,哭一会儿,拿毛巾擦擦。” 哲源扬起嘴角笑了,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唐山大地震是感人,从头到尾两个多钟头我都没离开过,一直看完,看得我都有点顶不住。” 栗云帆笑着问:“你哭了没有。” 哲源有些哭笑不得:“光想哭。” 栗云帆见哲源又扭捏地把头转到一边,又开心地笑起来。 由执行制片人胡晓峰、制片人姚建国、赵海城,冯小刚导演的《唐山大地震》上映后,观众无不洒泪荧屏前,被剧中平凡朴实的故事情节深深感动,哲源也深受震憾。哲源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一个稻草人,无情无爱,对一切事情置若罔闻,甚至是无动于衷,整个人都有些麻木了。观看《唐山大地震》后,他长时间地沉浸在悲伤中,颤栗不已。他知道自己不是无情无爱,不懂得感情,而是不敢再轻易相信感情。 生活中有些事,哲源骗不了自己,他渐渐发觉隐秘的心里每个星期都在期盼星期五。他在日志里说:“因为在星期五他可以见到某个女孩子,而且那个女孩子只有十七岁。他想想就觉得自己很可笑,在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前,一切的期盼都是幻想,泡沫。只有今天才是最真实,最现实的。” 从年初八到今天,张哲源离家已经快一年了。他来邯市的目的是寻找安静地环境,专心的做自己想做的事。刚来的时候天还很冷,还飘了一场雪花。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放松自己的努力,可到现在他天天都在浪费时间,书不看了,自己的故事也搁浅了。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这是颓废,在自暴自弃,甚至是堕落,他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悲哀。他也想过要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站起来,什么对天发誓、约法三章都试过,可都虎头蛇尾,无济于事。 人有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张哲源原本装满理想的心扉现在又有了久违的期盼,因为今天又是星期五。 一天,哲源和栗云帆正在印刷火机广告,突然手机响起来。他伸手去掏,可还没碰到兜儿,手机就停止响动了。他满面愠色,猜想一定是毛毛雨打过来的,每天都会打上好几次,每次摸不到手机,手机就没声了。为此,他心里特别反感和苦恼。 哲源原以为和毛毛雨的故事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结局,已经成为过去,没想到事隔多天后,毛毛雨竟又频频来电。他看了一下号码,马上回拨了过去,并打开免提把手机放到桌上,继续工作。 电话接通后,传出毛毛雨的声音,叫了一声哲源的名字,往下却没再说什么,而且声音嘤咛、羞涩。 “喂,毛雨。”哲源压抑着心中的怒气,尽量保持着和蔼的态度说道,“你有事吗?” 毛毛雨在电话那端支吾起来:“我,没什么事,只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哲源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你要是想打电话就直接打过来,别每次打过来就跑,我现在正上着班呢!” 毛毛雨嗯了一声,然后沉默了。 哲源心头一阵阵绞痛,特别不安,想自己的话一定很伤毛雨,于是又安抚道:“好了,先挂了吧!晚上我再打给你。” 通话结束,哲源脸上还是愁云不散。 听着哲源和毛毛雨的对话,栗云帆觉得特别蹊跷。于是好奇地问:“张子,刚才打电话这个就是你前些日子聊的那个网友?” 哲源勉强笑了一下,点头应了一声。 “看来挺喜欢你呀,都多少天了还对你念念不忘。”栗云帆又好奇地笑着说,“怎么听着一股南蛮子味?” 哲源说:“yn少数民族人,彝族人。” 栗云帆恍然明白:“啊,忘了!你好像和我说过。” 晚上的时候,哲源似乎把给毛毛雨回电话的事忘到了脑后,等登上qq才想起来这件事。 毛毛雨的信息早来了:哲源,对不起,我每天打电话打扰你,你一定很生气。 毛毛雨:哲源,我骗不了我自己,回去后我每天都在想你。 毛毛雨:我想过了,我决定了,我要带着我整个人,带着我的一切去找你。 哲源头痛得直皱眉头,回复:毛雨,不是说好做朋友了嘛! 毛毛雨:可是我,我忘不了你。 哲源用手抓着眉头,只想把五指嵌入。想了一会儿,他回复:毛雨,一直没对你说,其实我有喜欢的人了。 毛毛雨:不可能,你骗我。 哲源:感情这事咱们谁都骗不了自己,勉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毛毛雨:我知道,你还忘不了她,都是因为你那过不去的过去,可我不在乎。 哲源:我没你想象得那么完美,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今天才是现实。 哲源:我现在有自己生活,有自己喜欢的人。 哲源:忘了我吧!再找一个比我好的男人。 毛毛雨: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个人是谁。 哲源:不要问了。 毛毛雨:你这样说我会不甘心的。 哲源:我跟你提过她。 毛毛雨:她是谁。 哲源被毛毛雨追问得无路可逃,犹豫了一下断然回复:对你说,我第二个喜欢的人叫冯烁。 冯烁很无辜,被拉出来做了挡箭牌,可这是哲源拒绝毛毛雨的最好理由。 毛毛雨还是不相信:不可能,你说过你只是她的叔叔。 哲源没再回复,直接退出了qq。他开始笑自己,这是他有史以来说过的最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一句话。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冯烁这个女生,只是有时连自己都不清楚,是喜欢冯烁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单纯,还是冯烁激起了他感情的涟漪?因为冯烁才十七岁…… 后来,毛毛雨还是不肯放弃哲源,哲源只好残忍地把网名改成了不相信网络。之后,毛毛雨可能知难而退,便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 三堤村早就接到了拆迁的通知,说要在2010年年底拆迁。也有人传言说年底拆不了,得2011年元月分了。 不管传言真假,哲源都要准备寻找下一个栖息地,因为他已经有第一次搬家的教训了。 在邯市一年时间不到,这已经是哲源第三次搬家了。他原本想在邯市找份工作稳住脚,安心做自己的事,为理想奋斗,谁料想赶上了邯市三年大变样,到处都在拆房。在一个地方往往还没和周围的人混个脸熟,就得盘算着下一个栖身之地,居无定所的日子着实让他心力交瘁。 现实太残酷,思想包袱重,所有的烦恼似乎都强加到了哲源身上。哲源如同置身于水深火热中,饱受煎熬。然而让他更无法接受的事又发生了,真是令他心寒不已。 第四十八章 包羞忍耻 一天傍晚,客户老锁来美胜百货门市上取货,一边和哲源寒暄,一边自己拿货。 老锁故作惊讶地说:“今天张总自己值班呀!赋林两口子呢?” 哲源微笑着说:“老板在医院疗养呢,杰杰妈妈去幼儿园接杰杰了。” 老锁问:“老板怎么了,咋住院了?” 哲源想了一下说:“没什么大事,只是疗养,出差回来就去了。” 老锁又说:“看来赋林两口子对你挺信任啊,把这么大买卖都交给你一人打理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板相信咱,咱就把工作干好。”哲源边说边给老锁开清单,一一记下老锁挑选的货物。 老锁拿着一盒打火机又问:“现在二八八型号火机多少钱?” 哲源毫不犹豫地说:“三毛四。” 老锁神秘地看着他说:“你记错了吧,一直都是三毛三。 哲源保持着微笑:“三毛四,记不差。” “你肯定记错了,我拿的一直都是三毛三。” “三毛四,谁来都一样,老板在这也是给你开三毛四。” “你打个电话问下老板。” “这个电话不用打,三毛四,记不差。” 老锁突然笑了,说:“打一个吧,我和老板说。” 老锁不但是美胜百货门市上的老客户,更是冯赋林的朋友,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在取货的价格上略低于别的客户。张哲源将信将疑,这才拨通了冯赋林的电话。也怪他啰嗦,在得知价格后又说:“老锁非说是三毛三。” 他听得冯赋林在电话里狂吼:“三毛四。” 自从来到美胜百货门市给冯赋林打工,哲源已经不止一次受到这样的鄙视和欺侮。每一次都让他心寒齿冷,气愤不已,而每一次他都忍下了。若依张哲源前些年的脾气,受一点委屈就会摞挑子走人。而如今,他感觉自己一次次包羞忍耻是因为冯烁存在他和冯赋林之间。 那天下班后,哲源打通了冯赋林的电话,跟冯赋林谈起这天下午的事,非要跟冯赋林理论出个高低贵贱,人人平等。他理智地说:“哎,冯哥,咱俩心平气和地说一下,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在你门市干了?” 冯赋林在电话里问道:“怎么了张子?” 张哲源接着说:“冯哥,在门市上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求一种平等。如果冯哥没把我当兄弟,那我只好……” 冯赋林在电话那端打断他的话:“什么事呀张子,你倒是说呀?” 张哲源心灰意冷地说:“今天冯哥在电话里对我大呼小叫,我接受不了,不习惯。” 冯赋林在电话里开始解释:“不是不是,张子你听我说,当时你打来电话时我正着别的急呢!” 张哲源说:“其实我非常愿意跟着冯哥干,如果冯哥想辞我就直说。” 冯赋林在电话里忙不迭地说:“我错了错了。” 哲源沉默了,冯赋林在电话里竟然毫不犹豫地竟向他道歉。一个老板向一个员工道歉,哲源还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尽管如此,他心里还是憋屈得难受。哀莫大于心死,冯赋林让他太寒心了。他也怪自己太天真了,不是要求平等,这世界上就会有的。 没有听到哲源的回答,冯赋林在电话里有些惊慌地问:“喂,张子,还在没有,喂?” “在呢!”张哲源应声,“冯哥,希望以后别再发生这样言语过激的事。” 张哲源一直称呼冯赋林为冯哥,那在冯烁面前的辈分自然升级为叔叔。这虽然说明不了什么,却在无形中划开了他和冯烁之间的界线,最起码他已经将自己拒之于界线之外。 就为这事,哲源至少有半月没怎么和冯赋林说话,除了工作上的事,冯赋林问他一句,他答一句,日常生活中,多余的废话是一句没有。但是对工作来说,他依然恪尽职守,决不会把个人荣辱参杂到其中。 冯赋林似乎也觉察到哲源情绪反常,也可能意识到是上次的事做得有些过火,于是便时不时地和他说笑,不知道是不是表示歉意。起初,哲源敷衍了事,不为所动。可冯赋林好像用上了“愚公移山”的精神,坚决要用自己亲切、豪爽的笑脸换来哲源的笑容。渐渐地,哲源好像也被冯赋林不拘小节的笑脸感染了,终于开颜而笑。只是他恍惚的笑脸中参杂着很多表情——沧桑、疲惫、甚至是麻木。 哲源微笑并不代表他大度,能容忍所有的事情,耻辱终究是耻辱,他不能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哲源在邯市快一年了,想着自己一路走过来真是不易!一年了,梦想一直在支撑着他,他也不曾放弃,就是始终不能全心全力投入到目标中。一年了,他倍感生活的磨砺和煎熬。与其说一年,不如说这些年,经受过大喜大悲、成败得失的他,身心早已麻木了。 有时候,哲源认为生活好比是包羞忍辱,在身份上时不时地遭遇有身份的人歧视。有时候他还颓废地认为谈什么理想和抱负,在现实中好像是在痴人说梦,心中志纵然比天高,然则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打工者。他在日记里记录着这样一句:“不想被人呼来喝去,不想再靠打工挣钱。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实践想要的的一切,铭记耻辱,发愤图强。” 一天中午,栗云帆和哲源在门市上值班,客户小赵微笑着来到门市,原来是想退些货,顺便换成别的物品。 “怎么你们这批火机总是断火呀,打好几下都打不着。”小赵有些嗲声嗲气问栗云帆。接着又说:“人家客户都退货了,我没法了,只好给你们退回来了。” 栗云帆解释说:“这可能是打火机厂夏天剩下的存货,俺还准备给厂子退呢!” “这不是液化气吧?”小赵狐疑地又问,“都说液化气不好打火儿,还会爆壳儿。” “不是不是,这哪是液化气呀!”栗云帆微笑着,“夏天火机气里加压低,到冬天自然打不着了。冬天火机气里加压高,到春天天暖和了就容易爆壳儿。” 小赵好奇地说:“一个打火机还这么多门道儿呢!” 栗云帆笑小赵:“你都送货好几年了,连这点门道儿也不知道。” 小赵摇头笑笑,恍然不知,又支使哲源把退回来的半箱火机搬到屋里。 哲源微微一笑,然后郑重地说:“不想被人呼来喝去,还是靠自己吧!” 小赵很好奇,不明白哲源怎么会突然如此不近人情,以前的他可是服务态度良好。“张子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了。”小赵微笑着看着哲源说 哲源也是微微一笑:“有点儿感冒,没吃错药。” 小赵突然换了语气,嗲声嗲气地央求道:“张子,那半箱火机死沉死沉的,我搬不动。” 哲源慢条斯理地说:“如果从门市上往外搬,我义不容辞,这叫份内之事。你要是叫我从外边往门市里搬,这不能做,因为这是退货。” 听了哲源幽默、剀切的解说,小赵笑得倒开心了。说:“张子,你看咱俩认识都快一年了,这点忙也不帮啊!俗话说的好,这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 哲源又郑重地说:“不是我不帮,这是原则问题,换成是谁也不会帮。” 小赵仍然央求:“什么原则呀,就这一回,就这一回。” 哲源还是摇头:“不行不行。”说完,他拿起货架上的鸡毛毽,径直走出了门市。 美胜百货门市旁边的孩子见哲源出来,都径直地跑了过来,又要和他比赛踢毽子。 哲源一边和孩子们在一起玩,又听小赵让栗云帆支使自己就范。栗云帆则说:“人家就是这性格,愿意的做事不用你说,不愿意做的事,你说也没用。” 这天下午,哲源从物流中心提货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客户老刘。两人把车停在路边闲聊起来,老刘又掏出一支烟递给他。哲源平时几乎不怎么吸烟,看老刘亲切和蔼的样子,推辞不是,不推辞也不是,于是恭敬不如从命。 虽然哲源接下了老刘的香烟,但还是发自肺腑地告诫和劝说:“老刘,少抽点烟吧!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老刘只说行,然而叹了口气又道:“我都抽了一辈子了,哪一天让我不吃饭行,让我不抽烟可不中。” 哲源哑然失笑,又劝了一句:“能少抽点尽量少抽点,还不如买点吃的东西呢!” 老刘笑着说:“张子说的是,少抽点。” 老刘说着话,掐掉了刚燃了一半的香烟,又打量了一下哲源三轮车上的货物。问:“张儿,车上拉的啥货。” 哲源毫不掩饰地说:“电池。” “啥电池?” “两粒南浮。” “冯赋林进的这两粒南浮划多少钱每支?” “我这有货单,你算一下。” 哲源说着从兜里掏出了提货单,并递给了老刘。老刘看到提货单,就像发现金子一样,马上用手机计算器细细核算。算完帐,老刘嘘出一口气说:“看来冯赋林这两粒南浮也不赚俺送货的多少钱啊!” 哲源补充说:“除了扑克,这电池和火机差不多每支都是一分钱利。现在竞争太厉害,老板也就是走个量,真不赚你们多少钱。” 老刘愣了一下,好像在想什么,然后谨慎地问:“张儿,这冯赋林从哪个厂家要的货,地址和电话你知道不知道,不管是扑克牌,还是火机和电池?” 哲源的眼睛顿时然亮起来,笑了笑说:“知道啊,哪个厂家的地址和电话我都知道,包括厂长姓什么叫什么。”他像是在炫耀自己记忆力,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可是没想老刘问这些事情的意图何在。 听了哲源的话,老刘的表情突然显得很兴奋,然后又感慨地说:“我送了有几十年货了,现在也跑不动了,想开个门市。” 老刘愣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哲源却先开口了:“行,老刘,等你开了门市,我跟着你干。” 老刘笑着说:“你是冯赋林门市上的红人儿,冯赋林怎么舍得放你走。” 哲源闭上眼睛啧了一声,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老刘,我在打火机门市上都快一年了,老板一直把咱当傻子看待。”他紧皱着眉头,好像已经不愿提及过去的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可闷在心里又觉得难受,好不容易碰上老刘,就把老刘当成了倾诉的对象,也好诉说一下肚子里的苦水。 老刘眼睛一亮,笑着问:“怎么了?” 哲源接着说:“有时候老板做错事了,非得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我错了。有时候说话还挺伤人,人家是老板,咱是员工,人家说什么难听的话,咱都得接着听着。有一回,一个小卖部的人来进货,人家还没选好要哪种打火机,老板就催我,说我别在那晕了,快给人家拿打火机呀!当时气得我要死。我说,人家还没说好要哪种打火机呢,你自己拿吧,说完,我都往一边走了。还有一件事,我都不愿意给老刘你提,算了,不说了。” 老刘愣了一下,然后给出看法。说:“这就对了,咱拿咱的工资就行了,管他说啥呢!” 哲源又叹了口气说:“我要是能像老刘你想的这样就行了。” 老刘愣了一下,似乎也看出了哲源的苦恼,于是提议:“张儿,你不如也送货。” 哲源仍带着叹气的口吻说:“第二年吧!说好给人家干一年了。其实杨子,还有你们那小赵,都说叫我第二年送货吧!每天骑着电车在市里边转悠,轻轻松松就能弄个七八十块。” 听哲源把送货的事看得这么简单,老刘不由得就呵呵得笑起来。告诉他说:“张儿,送货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只要你送起来了,就知道了。但是只要你不懒,在邯市就有饭吃。”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老刘渐渐收敛了笑容,带着试探性的语气问哲源:“张儿,我啥时候开门市的时候,你能不能把你知道的厂家电话和地址对我说?” “没事儿老刘,我支持你。”哲源豪爽地答应,“我现在就可以对你说。” 哲源毫无心机,说话好像也没经过大脑。不过,老刘倒是感到很意外,可能没想到哲源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他,一时倒有点儿高兴地不知如何自处。 “现在不慌张子。”老刘看似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等我开门市的时候,你把你知道的厂家电话和地址写在一张纸上,交给我就行了。” 哲源热情奔放,还是满口答应,倒是把这事当成了一件助人为乐的好事,显得豪爽又仗义。就这样,老刘的一根香烟就让他把冯赋林的财富源泉供了出来,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生活中,张哲源的软肋就是别人对自己好,不只是老刘的一根香烟就能让他把冯赋林的财富源泉供出来。别人的一个微笑或一句热情的话,都会让他掏出整颗心来坦诚相待。 等老刘走后,哲源满腔的热情渐渐冷却下来,也渐渐意识到这事不应该这样做。虽然和冯赋林闹过矛盾,但也不至于掐断冯赋林的财路,置之死地而后快。这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也违背他的良知。 日后,当老刘再问到这件事时,哲源则表示非常歉意,委婉拒绝说:“对不起老刘,这事我想来想去不能这样做。虽然有时老板做的事、说的话很伤人,但我也不能吃里爬外,咱毕竟现在吃的是人家的饭。” 老刘则无所谓地说:“张子,我不勉强你,你这样做是对的。” 哲源还是表示非常的歉意,又给老刘指出一条明路,说:“其实老板知道的这些厂家,都是老板亲自到外地跑出来的。如果老刘真想开门市,你也可以到外地跑一下。还有,从哪个物流发来的货,我可以对你说。” 虽然哲源的话里除了歉意,没其他的意思,但老刘却似乎听出另一番寓意——人一定要靠自己。 第四十九章 哀莫大于心死 转眼就是腊八,有句古语很多人都知道:“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岁月流逝,转眼又是一年,哲源仍在前进的道路上彷徨,过往的云烟依然在心头缭绕,挥之不去。 冯赋林为人处事,八面玲珑,宫于心计。跟了冯赋林快一年了,哲源对这类人很反感,年终注定要与冯赋林分道扬镳。 数月前,冯赋林装修房子,委托其外甥田新设计并施工,田新则利用冯赋林对其的信任,从中谋取私利,偷工减料。人做事,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灵,田新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被哲源无意中撞到,可哲源并没有捅破这件事,都只因为田新曾帮过他,也谈不上恩惠。冯赋林虽然有时很自以为是,但哲源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蒙在鼓里。那时他有些矛盾,对此事袖手旁观,还是让唯利是图的人醒悟,他有些为难。 有一天,田新与哲源因为租房的事反目,但是哲源还是没有将其告发的意思。直到今天,冯赋林和他谈话,他最终才决定吐出心中隐忍很久的事实,不再姑息养奸。 其实,冯嫂在美胜百货门市上时,哲源就想把这件事捅破,提醒冯赋林别太相信别人,尤其是身边的人。当然,这话里也包括哲源自己。他说得很委婉,显得倒是很神秘,冯赋林则说他是在故弄玄虚。当时,他苦苦一笑,想这毕竟不是自己的事,自己何必趟这趟深水,反倒落得一个挑拨离间的嫌疑。所以他就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心中,这一拖就到了今天。 今天,哲源只想在离开美胜百货门市之前,再做一件公益的事,化解一直存在心中的疙瘩。“冯哥,还记得几个月前,我给你提的一件事吗?”他淡定地跟冯赋林说起冯家装修房子的事。 冯赋林带着笑脸聚精会神地问:“啥事儿?” 哲源接着说:“几个月前,我不是提醒冯哥别太相信别人,尤其是身边的人,也包括我在内。” 冯赋林略一沉思,点头连连说是。 哲源微微愣了一下,说:“冯哥夏天装修房子的时候,不是剩了些瓷砖吗?还是我用三轮车去建材市场退的货。” 冯赋林凝神想了一下,又点头连连说是。 哲源认真地问:“冯哥还记得每块瓷砖的价钱吗?” 冯赋林又想了一下,说:“时间长了,记不太清了。” 哲源看似记忆犹新,言之凿凿地说:“当时票据上写的是,每块瓷砖的价格是两块五。” 冯赋林好像突然记起来了,连连说是:“不错,是两块五。” 哲源突然认真起来:“我只想对冯哥说,其实实际价格不是两块五。”没等冯赋林开口,哲源又补充了一句:“冯哥是聪明人,别的我也不多说了。” 冯赋林的眉头紧皱起来,表情也变得很复杂,应该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事。停了一会儿他倒苛责起哲源。问:“你怎么当时不和我说?” 哲源微微叹了口气,看似苦笑了一下说:“我和冯哥说过,冯哥当时说我是在故弄玄虚,我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冯赋林带着埋怨的语气说:“你说我怎么会不信?” 哲源淡然笑了一下:“冯哥,今天我说的话,你也别太当真,说不定我又在挑拨离间。” 冯赋林的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在深思,脸上找不到一块松懈的肌肉。 古语云:“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哲源想起上个月月末发生的一件尴尬小事,时值今天,他还是有点耿耿于怀。 那天的早晨,北风凛冽,寒气侵肌裂骨。哲源一路小跑冲向市场附近的公厕,经过一理发店时渐渐慢下来。他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从店内走出来,步履蹒跚,要靠手扶着腿才能够勉强行走。命运多骞,天妒芳容,他为之感叹。 突然女孩儿在张哲源眼前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想要站起来,然而却没有做到。看到眼前的画面,哲源心头猛地抽搐了一下,隐隐作痛,怜香惜玉之心便油然而生。他几步走上前,伸出手想把女孩儿搀扶起来,手是伸出去了,然而却僵在了半空。 如果倒地的是位老人,他会豪不犹豫会伸出援助之手,可问题的关键是,倒在地上的是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他不得不有所顾忌。 “有事儿没?” 张哲源轻声地问女孩儿,也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声,想要扶起女孩儿,却又显得不太大方。 女孩儿的表情很痛苦,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话,最后挣扎着终于爬起来,张哲源这才松了口气。 时值今天,张哲源还在懊恼自己当时临危不救,非君子所为。事后他分析了自己的心理,可能是受孔老夫子的影响,男女授受不亲。 后来,他又见到那个女孩儿,是一个健全的姑娘。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命运多骞的人。为此,他多少有些欣慰。但是他转念又想,是不是自己又错过什么好事。 对于哲源来说,今天的主题就是回忆。在邯市的一年里他深切地体会到世间的人情冷暖,厌烦了世人的狡诈和虚伪,真是已经身心麻木,有些哀莫大于心死了。对于未来,他仍在希望,对于理想,他感觉力有不逮。他只盼望时间可以快点流转,到了年底他就可以结束工作,摆脱冯赋林,解脱疲惫不堪的躯壳。 数九寒天,天气干冷,特别容易上火,这时感冒就会乘虚而入。 哲源很不幸运,这天感冒了,鼻塞、头痛、四肢无力。 第二天,哲源感冒不见好转,反而转化为发烧,带病上了一天班,回家就瘫在了床上。他向上帝哭诉,祈求上帝能救救自己。 第三天,哲源请假休息,这一天很快过去。 第四天,哲源退烧,真是吉人自有天相,他自己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康复。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应该归功于他平时的锻炼,有个好底子。 这天哲源很忙,门市上到了很多货,都得他一个人往仓库搬运。何止是忙,简直是累,刚退烧,又赶上如此繁重的劳动。 美胜百货门市的邻居卖了一辆绿色电动三轮车,外观精致典雅,动力强劲,吸引着哲源和冯赋林前去观望。 冯赋林啧啧称羡,一直想换掉自己的三轮车,却苦于没有参考的对象,现在看到新式的电动车,不禁眼前一亮,霎时有了购买的欲望。 三轮车也吸引了哲源的目光,他轻轻地摩挲着,不由得说:“我也买一辆啊!” 冯赋林看似有些吃惊:“你买三轮车干嘛?” 哲源带着浅浅的笑容说:“第二年我准备送货。” 冯赋林做出一副惊讶状,于是又问:“怎么,第二年不上班了?” 哲源简单笑了一下,心想不是冯赋林太天真,就是还把自己当傻子看待。一年之中经历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换成是谁都不会再踏上这条心寒的老路。然后他才说:“再换一种生活方式啊!什么生活也得体验体验!” 冯赋林爽朗地笑着说:“行,我大力支持你。” 哲源又笑了笑,见冯赋林愣一下又说:“一开始你送货可能不好送,从我这取货我按进货价给你,我赔着运费支持你。” 哲源带着一丝笑容说:“不用,别人取货什么价格,我什么价格就行了,我不搞特殊。” 有顾客光临美胜百货门市,两人回门市招待。 送走了顾客,冯赋林拧眉深思。冷不丁地问哲源:“张子,你有没有发现下半年咱门市上有些客户一直没来?” 哲源想了一下,一一说出:“老张、小朗、老薜、还有老谢两口子。” 冯赋林又说:“你可能也知道这些客户为什么一直没来。” 听着冯赋林话中有话,哲源不由得笑了一下,然后直言不讳地说:“冯哥,这客户都有自由取货的权利,不能因为某个客户去别人那取货,你就把人家拒之门外。不管客户去谁那取货,来了咱就欢迎,不能把生意往外推啊!” 冯赋林冷笑了一下说:“我这个人就这样,从我这取货就别去别人那取货,去别人那取货就别来我这取货,主要是现在竞争太厉害了。” 哲源虽然心里不屑于冯赋林的话,但还是保持着阑珊的笑意:“冯哥,你这样想就错了,你限制了客户取货自由,客户就会感觉被一根绳子拴住了。不自由,毋宁死,冯哥应该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中有话,好像是在勾心斗角。 傍晚,冯烁下楼和哲源一起守门市。 冯烁见哲源一个人在印刷火机广告,忙搬了个马扎坐到小铁桌前帮忙。 哲源忙说:“我自己来吧,你去里边看电视吧!”冯烁愣了一下,依然还是那然话,好奇跟他说:“两个人不快点儿?” 哲源嘴角动了动,总是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只好接受冯烁的帮忙。 两人配合得很默契,哲源负责印刷,冯烁负责把印好广告的火机再次插入火机底坐。哲源发现一点,见冯烁总是先用左手把火机递给右手,然后由右手插入火机底座。于是他让冯烁尝试着用左手直接把火机插入底座。 冯烁莞尔地笑了一下,可爱地说:“我不是左撇子,再说了,我已经习惯用两个手了。” 一盒打火机被冯烁不小心洒了一地,她抱怨自己说:“看我笨得,把一盒打火机都洒地上了。” 哲源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刚到门市上的时候,我和你一样,也是成盒儿成盒儿的火机往地上洒。” 冯烁绷着嘴笑,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哲源说过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让她觉得有意思。 一阵阵寒风吹打着门帘摇曳不定,不时地灌进屋来。冯烁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渐渐已经无法抵御寒冷,整个人已开始微微发颤,不时地用手去触碰鼻尖。哲源知道不仅仅是因为寒冷冯烁才颤抖,才会用手背轻轻抵着鼻尖,其实油墨的刺激味也是罪魁祸首。“好了,门口冷,快去里边去吧,打开电暖扇。”他担心地催促冯烁 冯烁似乎还要坚持下去:“没事没事。” 哲源停止印刷,到门口插上通往电视机和电暖扇的电源。“快去吧!门口冷。”他又催促冯烁。 冯烁这才起身往里走,坐到小太阳前还在颤抖。 哲源忙完工作,留下冯烁在屋里看电视,自己则拿着鸡毛毽子出去玩了。 门外天气寒冷,孩子们也懒得出来玩。哲源一个人踢了会儿毽子,觉得无聊和寒冷,于是就回屋了。他刚进屋,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就莽撞地闯了进来,好像还喝过酒,推开他直接走向冯烁。冯烁正在看电视,对于突然闯进门市内的陌生男子感到很是恐惧。 “你是冯烁吧!”陌生男子憨笑着看着冯烁说,“和你妈长得真像。” 冯烁的眼神中闪烁着惊慌,只是勉强微笑着作为回答。 陌生男子又说:“你肯定不认识我,几年不见你都长大了。” 冯烁还是勉强微笑着,对这个陌生男子又畏又敬。但是听男子的话,应该和爸爸妈妈认识。 陌生男子的粗鲁举止似乎惹怒了哲源,哲源几步走到冯烁身旁,站在冯烁和陌生男子中间。虽然冯烁和陌生男子之间有柜台相隔,但依然显得惊恐不已。 陌生男子伸手就推哲源:“没你事,你出去。” 哲源肩膀向后一闪,卸去了男子的力道。陌生男子猛然睁大了眼睛,听哲源背在身后的手嘎叭叭作响,就愣在了原地,人也好像清醒了几分。 “冯烁,我走了啊!”陌生男子看似惊慌地和冯烁说,“对你爸说,有个峰峰姚庄的人来找过他。” 陌生男子没有道出自己的名字就仓皇离去,这让哲源感到意外,如果和陌生男子动起手来,他还真是没有胜算的把握。但是做为一个员工和叔叔,他感觉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因为在冯烁面前他表现得很英勇。 每到下班的时候,哲源总是会不经意地看向墙壁上所挂的那块时钟。这天傍晚,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玩了一会儿,然后不轻意地扫视了一下墙上的时钟。当他准备把手机装进兜时,突然发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一副很矛盾的画面引起心头的困惑。他仔细看了一下墙壁上的钟表和手中的手机,原来两者在时间上相差了整整一刻钟。他马上查看手机中的网络时间,验证了一下两者的快慢,证实墙壁上的时钟确实慢了整整一刻钟。 霎时,哲源感到心头一阵阵针扎般的疼痛,何止是心痛,简直是心寒。 半年前,哲源就发现墙壁上的时钟慢了十多分钟。当时,他只是以为钟表慢,于是摘下钟表把时间校正,可并没有多想。而现在钟表依然慢了十多分钟,是机械故障,还是人为,他心痛得实在是不愿往下想。 在美胜百货门市,虽然下班的时间是看天,但是也有相当固定的时间。这样一来,哲源每天下班的时间就要晚一刻钟。每天一刻钟,他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洗件衣服、可以散会儿步、可以听几首歌、吃了饭可以早点刷锅碗、可以多为理想出一分力。可是失去的时间,他再也找不回来了,剩下的只有心寒。 哲源踩上货架的一角,敏捷地将墙壁上的钟表摘下来,将时间校正又挂回了原处。 冯赋林看着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好奇。于是问:“张子,怎么了?” 哲源浅浅笑了笑,说:“这表慢十五分钟,我把它校正。” 冯赋林又问:“怎么会慢这么多?” 哲源愣了一下,带着浅浅的笑脸又说:“半年前,这表就慢十好几分钟,我把他校正了,没想到现在这表又慢十好几分钟,我发现这表在玩我呢,玩了我快一年了。” 冯赋林笑呵呵地,脸上的表情渐渐发生了变化,笑容已经不再从容。 客户老刘突然到来,见两人都笑眯眯的,于是问:“两位领导笑什么呢,怎么这么高兴?” 冯赋林寒暄说:“这不见老刘给我送钱来了嘛!” 老刘笑了笑说:“领导光钱心了,这都到年底了,不给点奖品嘛!” 冯赋林笑呵呵地说:“老刘,厂子里又没给我带奖品,我怎么给你奖品,厂子里要是给我带奖品了,还能少了老刘你的。” 老刘保持着微笑,又说:“怎么领导,非说声你好就给奖品了?” 冯赋林做出一副恼怒的表情,绷着笑脸说:“老刘,你比我大,是当哥哥的,我不说你,你别为老不尊没个正经了。我不给你说你好吧,你还要给我说?” 哲源在一旁只是干笑,可是知道“你好”这个问候语代表什么意思。 老刘喜欢说笑,有时也会开一些善意的玩笑。一次他来取货,进门就和冯赋林说你好,冯赋林也和他寒暄着说你好。可老刘突然在你好后边又加了几个字,说:“你好——不要脸。”冯赋林哭笑不得,只好以牙还牙。 时值今天,老刘又提起这个玩笑,真是有些为老不尊了。 老刘取了些货就走,刚走到门外又回头问哲源,门市内墙壁上的时钟几点了。 哲源笑了笑说:“别看俺门市上的表,俺门市上的表不准。” 老刘不解其意,问:“怎么了?” 哲源又说:“俺门市上的表会玩人。” 老刘似懂非懂,哈哈大笑起来。 第五十章 撒谎的“惩罚” 一天下午,哲源送货回来。 哲源刚进门市,栗云帆就和他说:“张子,我好像算错帐了,你有没有注意到我给你开的那张清单上,是不是有二十盒火机按成十盒的价钱算了?” 哲源凝神想了一下说:“没注意,我只看总数多少钱了,也没注意别的。” “咱门市上也没留个货底儿,你送货一走我就觉得不对劲儿,打你电话你电话又关机。” “我手机没电了,在包里放着呢!” “你往复兴路再跑一趟吧,看看留那的那张货单到底对不对。” “行行,我这就去。” 哲源说着话,转身就往外走,登上自行车风驰电掣般离去。可是在回来的路上,他出了点小状况,显些遭受车祸之殃。 当他行驶在火车站南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客车突然向右转弯。他躲闪不及,连人带车被刮蹭到。若不是他反应灵敏,动作敏捷,及时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后果就有些不堪设想了。尽管如此,他的裤腿上还是留下了模糊的车轮痕迹。可是他的自行车就没那么幸运了,后轮已经被碾压得变了形。 客车紧急刹车停了下来,一个满脸惊恐的中年男子从车上慌忙走下来,应该就是司机。随后,又从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肩上还斜挎着一个小包,看样子就知道是售票员。 哲源惊魂未定,踮着脚走向司机。怒道:“你怎么开车的,想撞死我呀!” 如果换作别人,哪会和司机说话,躺在地上等着司机前来就行了。 司机自知理亏,轻轻地挠着头,显得很歉意。眨眼间,路口就围满了行人。 司机上下打量哲源,有些惊慌地问:“你人有事没有?” 哲源没好气地说:“我人没事,瞧你把我自行车轧成什么样了。” 司机马上扶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匆匆看了一下推到哲源面前,歉意地说:“后轱辘弯了,到修车铺把轱辘校正吧!” 哲源只是看着司机,并不接车,希望司机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决方法。司机微微低着头,不敢接触他的眼睛,扭头对身旁年轻的女孩子说:“给他二十块钱,让他修一下车。” 年轻的女售票员犹豫了一下,马上从包里掏钱。 在女售票员掏钱的短暂瞬间,哲源在心里简单地算了一个小帐:“以往校正车圈需要五块钱,给我二十还剩十五,这一天的伙食费又有了。”他的算盘打得很美,可事实会不会如他所愿?此刻,如果有人知道他心里是这样想的,肯定会把眼泪笑出来。 邯市人将近百万,司机真算是撞对了人,不该受讹诈,对哲源真的该感激涕零了。 年轻的女售票员已经把钱递到哲源身前,哲源短暂犹豫了一下就接住了。 就几分钟,一起轻微的交通刮蹭事件得以圆满解决,在以往这几乎是个笑谈。司机和女售票员马上上车离去,只怕张哲源会突然改变主意。 客车扬长而去,哲源推起伤痕累累的自行车继续往回走。 “你个傻小子,给你二十块钱你就把司机放走啦!”一个中年男子跟在他身后说,“你该对司机说,二十块钱你到修车铺给我修好。” 哲源停下来,微笑着和这个中年男子说:“没多大事,在外边跑都不容易,算了。” 这个中年男子又说:“你好好看看你的车二十块钱能不能修好。” 听长辈这么一说,哲源才留意到,不止是自行车车轱辘被轧坏,就连车蹬和链匣也是不同程度受损。他扭头看了一下早无踪影的客车,在心里叹了口气:“算了。” 哲源把自行车推到修车铺,修车的师傅对他说,需要三十块钱的修车费。哲源瞠目结舌,自己都感到好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得不偿失。 哲源回到美胜百货门市,栗云帆见他步行返回,于是好奇地笑着问:“张子,怎么步行回来了,不会是把自行车忘到复兴路了吧!” 哲源有些扭捏地笑了一下,说:“路上一个客车把我自行车轧坏了,我把车送到修车铺了。” 栗云帆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心,问:“在哪撞的?” “在火车站南、裕新大街和陵园路交叉口。”哲源想着当时的情景说,“当时我正准备往陵园路拐弯呢,客车司机瞎着眼,也不看右边有没有人就往右拐;幸亏我反应快从车上跳下来了,要不然今天我都掩了车轱辘了。” 虎口余生,哲源还如此谈笑风生。栗云帆不禁笑起来,追问:“那司机赔了你多少钱呀?” 哲源想想这得不偿失的事,真是难以启齿,说出来恐怕会让人笑掉大牙。为了面子,于是他撒了一谎。说:“没赔钱。” 栗云帆更好奇了:“怎么没赔钱?” 哲源想,这谎已经撒出去了,只能继续往下圆。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再接触栗云帆的眼神,只好垂着眼皮说:“这事儿也愿我,路上骑得太快。” 栗云帆没再追问下去,哲源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他埋怨自己,实在是不应该撒这个谎。可当冯赋林问到此事时,他又改了口。 傍晚的时候,冯烁下学回来,栗云帆就去幼儿园接儿子了。没多大会儿,冯赋林也来到门市,发现张哲源的自行车不见了,于是就好奇地问他:“张子,你自行车呢?” 哲源愣了一下说:“坏了,送修车铺了。” 冯赋林没再问什么,张哲源倒接着说:“以后在路上不管是步行还是骑自行车,还是小心点儿好!” 冯赋林有些好奇,知道张哲源的话里肯定有下文。于是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哲源犹豫了一下,就把送货回来、在路上无故被撞的事,简单地和冯赋林说了一下。而他发觉冯烁最认真,正聚精会神地听他讲历险的事,眼睛里充满惊讶和担心。其实哲源和冯赋林突然说起被撞的事,本意就是说给冯烁听的,希望她引以为鉴,出行注意安全。 冯赋林愣了一会儿,突然问:“那客车司机陪了你多少钱?” 哲源就怕冯赋林问起这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想,早知如此,还不如把这事烂到肚子里。为了面子,他又要撒谎了。犹豫了一下说:“赔了三十。”可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谎言前后抵触,先前和冯烁的妈妈还说分文没赔,现在突然又冒出个三十来。他又想,如果冯烁的爸妈要是谈及此事,摆明是自己在撒谎。 “张哲源,你真是个笨蛋,撒个谎都撒不圆。”哲源在心里暗骂自己,“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在冯烁面前树立了一个美好形象,让你这一句话全都毁了,你这当哥哥的、当叔叔的带的什么头儿。” 在现实生活中,撒谎已经成为人们的一种沟通技巧,大多数人为了吹牛而撒谎,而张哲源撒谎却是为了面子,可是并没有半点恶意。 也许是上帝不愿见他在一个漂亮可爱的女生的面前撒谎,于是就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惩罚,在他第二天上班的路上又为他安排了一出闹剧。 第二天,哲源和往常一样早早来上班。 有了昨天的教训,哲源对自己的出行安全已经渐渐慎重起来。他可不想在实现自己的梦想前出任何闪失,赍志而没是很悲哀、很遗憾的事情。 在路上,哲源遵守交通规则,宁停三分,不抢一秒,让人让车,先人后己,真是一个交通模范,平时的他可没这么守规矩。当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汽车紧急通过,他就马上刹车停下。可是他没注意身后,从后边来了一辆电动车,由于刹车不及,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腿上。 哲源闭上眼睛真想哭天喊地,想昨天被撞今天又被撞,真是倒霉透顶,而且被撞的还是同一条腿。他乜斜着眼睛往后看,原来是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他。年轻女子显得很不好意思,胆怯地看了他一眼,扶着电车往后退了两步。同时,女子的嘴角又动了动,可能是想说声对不起,但是什么都没说。 第五十一章 冬日里的温暖 哲源没等到年轻女子的对不起,这心里不由得就有些窝火。他瞪了女子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一拳就揳你那了。”谁料年轻女子也火了,毫不示弱。反倒说:“你敢?” 此刻,哲源和年轻女子已经引起行人的注意。有些路人停下来观看热闹,有些路人扫上一眼继续赶路。 哲源苦苦一笑,想自己被撞,没等到女子一声对不起,自己发个牢骚也不可以了,没想到让这女子竟这般激动。他是从来不和女孩子计较的,但是在路人面前,这年轻女子倒是有些让他下不了台。如果就此作罢,他想岂不是要让路人耻笑。“这年头儿哪有卖不敢的。”哲源边说边打车撑,然后风风火火地向年轻女子走去。 年轻女子见哲源过来,单手扶着电车,身子只往后撤,眼睛里充满惊慌。“你看路上这么多人,你敢打我?”年轻女子边撤边说。 听年轻女子这么一说,哲源突然笑了,说:“没人我也不打你,我就吓唬吓唬你。” 本来路人看哲源走向年轻女子的架势,想这年轻女子必定挨打无疑,可听到两人的对话,不由得都笑起来。 哲源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推上自行车就走,嘴里还自言自语地说着:“还真把路上的人当你家亲戚了!” 两天来,哲源接连两次被撞,心情可真有些一落千丈。上班后,他就成了默默无闻的工作者。 门市内,他挽起裤管,看了一下被撞的脚踝,白色的袜子上出现了一个小洞,小洞周围已经被血染红。他用纸巾擦拭了一下,随手将带着血迹的纸巾丢到门口的纸篓内。 栗云帆发现后,担心地问他怎么回事。他则微笑着说起早上被撞的事,仿佛已经当作平凡生活中的一道色彩。 到此时,哲源还觉得冤,自己被撞发个牢骚都不可以。 栗云帆开心地笑了一阵子,又赞赏他说:“张子脾气就是好,能和小孩儿玩到一起,被撞了还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你都可以到幼儿园当老师了。” 哲源也笑着说:“可惜人家幼儿园不要男的,如果要男的,我还真去。” 说话间,有两个孩子高兴地跑进屋里,一个是燃燃,一个是乐乐。这姐弟两人和哲源可是特别的亲昵,见到他就拽住他的胳膊,吵着要玩手机。 哲源故意绷起脸说:“不行,上次把我手机都摔了,这次不让玩了。” “张叔叔,”燃燃向他撒起娇来,“这次我两个手拿着,保证摔不了,要是摔了,你弹我崩儿。” 哲源笑了:“我不弹你崩儿,也不让你玩。” “张叔叔!”燃燃的声音越来越嗲,“我求你了,就拍一张照片。” 乐乐不说话,高兴地一直在翻哲源的兜,寻找手机。 这时,小女孩儿华华也闪身进入门市,进屋就直接爬到哲源的背上,像上树一样往上攀。“华华,下来,外边上树去。”哲源训斥她。 孩子们已经放了寒假,每天都会来美胜百货门市玩,围绕在哲源身边。哲源是个叔叔,又像孩子们的玩伴。 将近中午,栗云帆离开门市,女儿冯烁下楼和哲源一起守门市。冯烁见几个孩子围绕在哲源身边,不由得就笑了笑。这是司空见惯的事,她早已不以为奇。 孩子们回家后,哲源随后拿起鸡毛毽就去门外玩了。天气寒冷,室内外温差也不是很大,哲源以运动取暖,这也是他一种锻炼身体的方法。 不多大一会儿,冯烁撩起门帘在屋内叫他,让他进屋接电话。每当有电话打到门市,冯烁就会把哲源推上前应付,自己则在一旁静静倾听,有时好奇还会询问一二。这些电话大都是客户打来寻问货物和价格的,或是物流中心通知提货,只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冯烁不知行情,轻易不接电话,更是不愿意和陌生人通话,有一次在电话里还和物流中心的员工争吵起来。但凡是门市上的大小事物,冯烁全凭哲源处理,信任他、也依赖他。 哲源接完电话,发现屋内的电暖扇和电视都没开,刚要张口问冯烁,冯烁却先开口了:“怎么小太阳和电视都不着啊?” 哲源看了一下门口的插座,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冯烁插错了插头。他马上走到门口,插上通往电暖扇和电视的插头。“你再开一下试一试。”他看着冯烁说。 电暖扇亮了,电视荧屏也亮了,冯烁开心地笑了。“看我马虎的,灯箱插头和电视插头都不分了。”冯烁天真可爱的笑着和哲源说。 哲源也笑呵呵地,嘴角微微扬起。 客户小白来门市上取货,哲源和冯烁笑脸相迎。“门市上什么时候放假?”小白问两人。 哲源说:“快了,年底二十八。” 冯烁像个孩子一样好奇,天真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哲源微微笑了一下:“你爸说的。” 小白又问:“张子什么时候回家呀?” 哲源愣了一下说:“我到二十四。” 小白一边选货,一边又说:“张子,听老刘说,过了年你也要送货呢!” 哲源点点头:“是,想送货呢!” 小白突然叹起气来:“张子,这碗饭不好吃,是个要饭的活儿。” 哲源不以为意,无所谓地笑了笑。还是那句话说:“什么生活也得体验体验啊!” “每天大街小巷地跑,风吹日晒的,到了人家门市上说多少好话,人家高兴了愿意了才要你的货。”小白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并不是我怕你抢我饭碗,你送起来都知道了。” 哲源淡然视之,仍不以为意,依然和客户小白有说有笑的。冯烁的注意力已经集中到电视上,对两人的谈话不闻不问。 哲源离开的消息不胫而走,被周围的孩子知道了。 一天,小女生菲菲在门外向哲源勾手指,示意他出来说话。哲源有些好奇,笑了笑走出门市。菲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问:“唉,你是不是要走?” 哲源轻轻嗯了一声:“怎么了?” 菲菲撅着嘴想了一下说:“等你走时候给我说一声,我把所有的小朋友叫到一起,好好臭揍你一顿。” 哲源苦笑了一下说:“和你有仇吗,要揍我?” 菲菲又想了一下说:“没仇,就是想揍你。” 听着菲菲古灵精怪的话,哲源又笑了。然后叫苦说:“我招谁惹谁了。” 菲菲不改口:“没招谁也没惹谁,看到你就想揍你。” 哲源哭笑不得:“可是,可是为什么呀?” 菲菲嘿嘿地笑了:“因为所以,科学道理,小孩儿不懂,一边儿玩去。” 在哲源面前,菲菲总是要无理取闹,可能以为这样才好玩。人心鬼大、古灵精怪的她,装哭、耍闹、爱撒娇的本事倒是无师自通。哲源可是没少领教,常常哭笑不得。 小女孩儿燃燃和华华在不远处玩耍,见哲源和菲菲在说话就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华华上前就给了哲源一拳,笑眯眯地依偎在他身边,好像打了叔叔是件很高兴的事。哲源一脸苦相,想这是招谁惹谁了,欲哭无门。燃燃上前对着哲源就是一脚,可是这一脚被哲源用腿拦住,而怒气横生。 “看到了吧,不是我要打你,是你实在是欠揍。”菲菲笑得前俯后仰,接着又把哲源离开的消息告诉了燃燃和华华,“燃燃、华华,张哲源要走,走了以后就不回来了,你们要他走吗?” “你敢。” 燃燃伸出手来就要打哲源,撅着嘴,一脸伤心难过的表情,可能以为这个叔叔一走就真的不回来了。 华华则可爱地说:“我不让你走。” 听着孩子们天真无邪的话,哲源感觉心头暖暖的,俨然忘记了这是一个冷风彻骨的寒冬。 他马上安慰孩子,带着笑脸说:“过了年我还会来的。” 燃燃说:“你要是不来我打你…… 第五十二章 最后一个工作日 时间是2011年1月27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四,哲源最后一个工作日已经进入了倒记时。 这一天很平常,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哲源像平时一样工作,并没有因为离开而显露得几多感慨。也许他内心的思绪,人们无法通过他的表情来看穿。 最后一个工作日,哲源一如往常地招待每一个顾客,微笑着和每一个来门市上取货的客户道别,没有人因为离别而长吁短叹,相反都是笑脸相送。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是午后,哲源还在专心地工作——印刷火机广告。冯赋林来到门市,突然和妻子说,要去商场买衣服,又打电话让女儿下楼和哲源一起守门市。 2011年1月27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四,还有六天就是春节。这天是哲源最后一次上班,最后一次和冯烁守门市,他在默默地期待。 不多大会儿,冯烁来到门市。“你们要上哪买衣服啊?”冯烁进门就问爸妈。 冯赋林说:“我和你妈上一趟轻纺城,你和你张叔在门市上看会儿门儿。” 冯烁又问爸妈:“你们要买什么呀?”见哲源在工作,冯烁就自然而然地上前帮忙。 “你爸要买裤子呢。”栗云帆说,“这都快过年了,我和你爸去轻纺城看衣服降价没有。” 冯烁抱怨道:“买衣服俺爸自己还不会买呀,非要你也去。” 栗云帆笑了笑:“你爸买的衣服都孩子气,这回我和他作伴去,给他挑挑。” “你吃饭没有?”哲源突然问冯烁。他知道冯烁的爸妈还没有吃饭,所以才有此一问。 “你还没有吃饭?”冯烁吃惊地看着哲源,随即又看向父母,并撅着嘴说:“人家小张还没吃饭呢!” 冯烁这话一出口,哲源突然绷紧了嘴。可心里在笑:“这个冯烁,怎么可以这样称呼我。”他想,一年来冯烁先后就给了自己四个称呼,先是跟着杰杰叫哥哥,后来又跟着杰杰叫叔叔,还有一回叫他张子,没想到在这个最后一个工作日,又给他定下一个小张,实在是有些不符合逻辑。他埋下头紧绷着嘴,心里一直在笑,怕忍不住笑出声来,就紧紧咬住舌头,只要控制不住情绪,就狠狠地咬两下。 “没事。”冯赋林毫不担心地跟女儿说,“你张叔去吃饭的时候,谁要是来买东西,你就记住一句话,不知道价。” 冯烁满脸的不情愿,心里一百个不乐意,就怕一个人在门市上待着和值班。哪怕哲源离开一顿饭的功夫,她都觉得承受不来。 冯烁怕一个人在门市上待着不是没有原因的,最主要是有一次,她和哲源在门市上值班,看电视看得入神。哲源和她打招呼说要去趟厕所,可她却充耳不闻,浑然不觉,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看。哲源没舍得打扰冯烁,怏怏不乐地走出了门市,就因为冯烁这个丫头忽视了他。 春夏两季的时候,美生百货门市附近还有厕所,因为拆迁早已不复存在。哲源到较远一点的市场公厕时,正好有人在厕所内打扫,于是转身走向更为远些的公厕。等他返回门市时,猛然发现门市内早已人满为患。 冯烁眨着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每个顾客,显得担惊又受怕,当发现哲源回来,眼睛里就闪烁出希望,如释重负。“你上哪儿了,门市上这么多人!”她撅着嘴抱怨哲源,显得生气又难过。 从这以后,冯烁就怕一个人在门市上待着,哪怕一小会儿也不愿意。 哲源明白冯烁的感受,于是宽慰说:“没事,我把饭买回来在门市上吃。” “张子,你上回从轻纺城买的保暖内衣是什么样的,我看一下。”冯赋林突然问哲源。哲源撩起外套展示了一下,冯父又问:“你只穿一件保暖内衣冷不冷?” 哲源笑了一下:“我下身还加了一件绒裤呢!” 冯烁看着哲源,惊讶地说:“娘啊!你穿这么厚!” 哲源嘿嘿地笑着,说:“我怕冷。” 冯烁又看向父母,带着撒娇的语气说:“俺也要一套保暖内衣。” 冯栗夫妇应允后,冯烁也嘿嘿地笑了,哲源的嘴角也微微扬起。 冯栗夫妇离开,门市安静下来,哲源和冯烁仿佛置身于无声的世界。这样的画面很平常,一年来,两人一起守门市的时候几乎如此。但是两人沉默并不代表生疏、拘谨。有时两人不经意地聊上一两句,也会觉得轻松、舒心。 哲源的工作量不大,只有几盒打火机尚待印刷。以他平时的速度,最多一刻钟可以完工,而且冯烁已经帮他印刷了一盒。“你去里边看电视吧,别占手了,就这几盒了,一会儿就完了。”他劝冯烁。 冯烁知道这个不知怎么称呼的叔叔怕自己在门口冷,一个冬天来就劝告了她好几次。这次她没有拒绝哲源的担心,而是虚心接受。 不多大会儿,哲源工作完毕,和冯烁打招呼去吃饭。“你吃饭没有?没有我给你买回来。”他和冯烁说。 冯烁莞尔笑了一下:“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吃了,你去吃饭吧,没事儿。” 哲源走出门市,径直走向一家大馅包子店。 平时一到吃午饭的时间哲源就发愁,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走。尝尽了附近各家饭馆的小吃,像面条、炒饼等等实惠的饭菜,他早已经乏味了。而他这次径直走向一家北京大馅包子店,没多大会儿就提着两个包子回来。冯烁非常好奇,看着他说:“两个包子你能吃饱?” 冯烁不经意的关心,让哲源感到心头暖意融融的。他微笑着说:“我已经要了米线了,待会儿再去拿。” 冯烁绷起嘴会意地笑了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叔叔担心自己一个人在门市上。 愉快的下午很快过去,夕阳渐渐地隐没在差次不齐的楼宇中,车流在都市的大街小巷穿梭。 冯家一家人都在门市上,杰杰在门外跑着玩,冯烁一直在身后跟着,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满脸的笑意。哲源和冯栗夫妇在门市上闲聊着,聊的都是自己来年的送货的事情。每个人都笑盈盈的,对来年充满期望。 “即使在离岗前还剩最后一分钟,也要站好最好一分岗。” 这是哲源曾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而在今天,他好像做得有些不到位。 这天,哲源最后一项工作是和冯赋林一起盘点的库房。可就在最后这个工作日,他又出了点小状况,下班后把美胜百货库房的钥匙带到了住处——邯市南环路张庄桥某居民宅,他新出租的房子。像这样的状况,一年下来不下数次,每次他都能及时发现,追上冯家人交还钥匙,免去嫌疑,这也是冯赋林信任他的地方。可这次到吃饭的时候,他才发现兜里又多了把钥匙,不是美胜百货门市库房的钥匙又是哪把? 哲源顾不上吃饭,而是先给冯赋林打电话,以示清白和马虎。冯赋林得知他在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又把库房的钥匙带走,就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起来。说:“张子,你真有意思,像这事一年下来你干了有四五回了吧,怎么就刹不住车?” 哲源看了一下时间,说:“冯哥,现在才八点,待会儿吃了饭,我给你送过去。” 冯赋林说:“没事没事,你明天送到门市上就行了。” 哲源又说:“明天,明天回家呢,今天晚上我还是送过去吧!” 冯赋林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说:“行,送过来吧,到了楼下我叫冯烁下楼去拿。” 哲源吃过饭已经是晚上八点半,骑自行车赶到冯家楼下时已经有九点了。他抬头仰望冯家的窗户,室内的光线映照着窗户上红色的窗花,犹如寒冷夜里的一道风景。他知道,那是冯烁的房间在闪烁着温馨的光芒。 哲源把自行车停到大厦下,进入大厦的院内就随即拨打冯赋林的电话,可冯赋林的电话一直是忙音,无人接听。他又拨打栗云帆的电话,也是一样无人接听。他愣了下,再次拨打冯赋林的电话,听到的却是关机。 哲源挂了电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觉呼吸不是很顺畅,心底似有几分痛楚在萌生,而他又不愿意去想这种疼痛的原因。已经是晚上九点,再上楼到冯家他觉得已有所不便,心里总觉得有些顾忌。可是既然已经来了,他已经不能再回头。他乘电梯到大厦的十二层,来到冯家门前,有些忐忑不安地按下了门铃。 片刻后,从冯家门内传来冯烁的声音:“谁呀?” 哲源在门外应了一声,用一声“我”就换来了门内主人的信任,冯烁就给他开了门。 冯家客厅的电视开着,很明显在哲源敲门的时候,冯烁在客厅看电视。冯栗夫妇听到动静就先后从卧室内走出来,而且都穿着睡衣,见到哲源到来都是满脸的笑意。 哲源从兜里掏出一串钥匙递给了冯烁,脚步停在门外,却没有要进去坐会儿的意思。冯烁愣了一下,接过他手中的钥匙,有些拘谨地笑了一下。 杰杰突然从冯烁身后冒出头来,见到哲源就往外推:“不让你进来,不让你进来。” 哲源愣住了,不知道杰杰为什么突然和自己他如此生分,难道是因为自己已经离开了美胜百货吗? 栗云帆忙拉开儿子杰杰,指了下哲源。说:“杰杰,这是张叔,你不认识了吗,不是楼下收电费的那个老张。” 哲源看杰杰两眼惺忪,像是刚睡醒一觉,仍嚷嚷着不让自己进屋。于是他忙和冯栗夫妇匆匆道别,冯栗夫妇又亲切地挽留他,让他进屋坐会儿。他直说天晚了,随后就匆匆离去了。 第二天哲源回家了,家里还是老样子,没有多大的变化。 哲源在家陪伴父母三天,执意又要返回邯市。在家的这三天里,他感觉有些度日如年,心里空旷得可怕,在生活中仿佛找不到一点一滴的乐趣。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他脸上还有些许微笑,独自面对空巢的时候,常常一个人静静发呆。 离过年仅有三天,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来去匆匆,连父母一时都有些不了解他了。 腊月二十七,离过年还有整三天。 这天,哲源买了一辆崭新的电动三轮车,下午又到美胜百货门市上购置货物。 冯赋林一个人在门市上值班,见哲源到来那是喜上眉梢,又围着他的崭新的三轮车称羡了一番;只是他对三轮车的颜色不太赞同,说绿色在路上会引起交警的注意,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哲源沉着地笑了一下,表示没什么,毫无担忧之意。其实在买车的时候他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在银白色和青绿色之间也有些游移,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较为醒目的青绿色。而生活中的一些实例告诉我们,当我们每做出一个选择,今后要面对的生活也就截然不同,或者说是别开生面。 哲源买了车,又囤积了货物,已经为来年的营生做好了准备,并精心策划了一个完美的方案,只等来年放手去干。这一年他在邯市过年,也是第一次在外过年,无花无酒,身边也没有一个亲人和朋友。他几乎没有外出,只有在晚上,偶尔会望向灯火辉煌的都市,看烟花齐放,倾听过年的声音。 第五十三章 出师不利 告别了2010,迎来了崭新的2011年,哲源早就规划好了新年的生计——送货。 大年初二他就踏上了征途,结束了长达十年的打工岁月,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当老板,自食其力。回首往日的悲欢离合,成败得失,整整十年,他都尽埋心底。这是他理想的资本,实现人生价值的筹码。辞旧迎新,满以为会有一个好的开始,谁知飞来横祸,在路上,他又出状况了。 初二这天,哲源很早起来就做准备。吃过早餐,他把货物装上了三轮车,就怀着无限乐趣踏上了生活的新旅程。临走前,他还放了一挂鞭炮,以示庆祝,并且还向天地祷告了一番。说辞是:“上有天,下有地,我张哲源今年在邯市做点小生意,望天地垂怜。 本来哲源打算大年初三开始送货的,可是之前接到母亲一个电话。母亲说双日吉利,并叮嘱他再放一挂鞭炮。他这才顺应母意,可不是迷信。 邯市中华南大街是哲源的起始点,他驱车向市内挺进,沿路上注意和观察的都是一些烟酒门市和杂货店铺。这些都是他锁定的目标,就像是他的猎物。他的第一笔买卖是在一家罗三便利店达成的,这是他第一个客户,并为这个客户准备了精美的礼品。“第一次打交道,咱不急着赚钱,只要要货咱就有礼送,第一次见,咱就为混个脸熟。”他把一个精致的水杯递到客户的手中说,一个年近半百的男子。 客户有些惊喜,看着手中的水杯,就像中了奖一样高兴,感到很意外。于是问:“那要是要的货还多呢?” 哲源微笑着说:“要的货越多,礼品就越重。每月根据要货多少咱送礼,到了月底就不止是一个水杯了。” 客户惊喜地又问:“还送什么?” 哲源接着说:“有可能是一桶油,一袋大米,还可能是一个电饭锅,当然,这都是根据要货多少决定的。” 客户微笑着夸奖道:“小伙子真会做买卖,在邯市多少年了,我还是第一次碰上主动送礼的人,在你们送货这行。” 哲源看似感慨地说:“老板你要俺的货,就是对俺送货的支持和照顾,俺得知恩图报,吃水还不忘挖井人呢!” 客户高兴得合不拢嘴,随即又留下哲源的联系方式,指定日后只要他的货。 第一次买卖很圆满,哲源很是喜出望外,心里多少还有些紧张和兴奋。从言行到经营方式,打破传统,独出心裁,这都是他事先策划好的方略。再加上他再美胜百货门市上有一年的售货经验和服务态度,自然赢得客户的爱戴和支持。 沿路上,哲源先后又拜访了很多家商店,并不像第一次的买卖那样如意,十个商店会有八九个商店扑空。但是他的政策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走过路过不能错过。”这是他鼓励自己的话。他也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胃口,不可能一口吞掉整个邯市市场。 哲源在市内的大街小巷转迷了路,感觉就像进入了迷魂阵,同一条街道同一家烟酒商店,他先后就拜访了两次。以往,他在邯市很少外出,一般只局限于美胜百货门市的附近地区,虽然在邯市待了一年,却感觉依然如新。 这家烟酒商店的招牌叫晨光烟酒,位于一个丁字路口,名字叫幸福街。他知道冯嫂的家就住在这条街道的某个胡同,冯家老爷子搬到二儿子冯赋林新家的时候,他还来这拉过两次衣物。 晨光烟酒商店的老板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妇,第一次哲源光临的时候,可能是可能看着他眼生,所以没敢轻易留他的货,没想到哲源又转了回来。 哲源停在这家店铺前,抬头看了看招牌,又向店里看了看,不仅招牌看着熟悉,连店里的主人之前好像也见过。他转身准备离开,店里的主人却叫住了他。“小伙子!”一个心慈面善的老妇从店里走出来说道。 哲源转过身来,冲老妇微微笑了笑。 老妇和蔼地说:“小伙子,你转蒙了吧,这一晌你就来两回了。” 哲源嘿嘿笑着说:“我也看着咱们店面熟,中午好像已经来过一趟了。” 老妇打量了他一下说:“以前怎么没见你来这送过货?” 哲源认真地说:“今年我第一次送货。” 老妇愣了一下,有些怜悯地说:“小伙子真是敬业,年都不过了,大年初二就开始送货。” 哲源调皮地说:“大年初二咱也得吃饭啊!” 听哲源的说词这般风趣,老妇开心地笑了,随即就要了他一些货物。而哲源却感觉,老妇是因为可怜自己,才留了他的货,这不禁让他对现实的生活充满感慨。 一天下来,哲源收入可观,肩上原来干瘪的小包已经鼓起来,暂时的丰收让他尝到了甜头。 太阳已经偏西,哲源凯旋回师,脸上满是丰收的的喜悦,俨然已经忘了生活的感慨。当他经过市内美丽的龙湖公园时,不禁就多看了几眼。 公园广场稀稀疏疏有些游人在散步,使得空旷的广场有几分活跃的气氛。公园路边便道上是匆匆经过的行人,机动车道上是川流不息的车流。哲源驾驶着心爱的三轮车在路上全速行驶,路边的风景从他的眼中掠过,让他心旷神怡。他感觉真是有些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意境。 哲源全速行驶,渐渐与前方的一辆电动车拉近距离,看似很平常的生活画面,谁料其中却暗藏危机,就像冥冥中已经安排下的。当他与电动车齐头并进时,电动车和它的主人竟然摇晃起来,随之就向他倒来。由于事出突然,他根本猝不及防,慌忙躲闪之时,电动车和它的主人已经歪倒在他的三轮车上。霎时,哲源感觉到自己的三轮车与电动车发生了强烈的摩擦,及肉体和金属相撞的沉闷声。他能猜到是电动车主人的头颅撞到了三轮车的车厢。 哲源随着三轮车向前溜出十多米才停下来,下车后,他潜意识地看了一下自己的车,随即跑向那个摔倒的行人。摔倒的行人是个中年男子,见他跑过来就质问他:“你是干啥的,干啥的?” 中年男子这话问得他有点发蒙,怎么突然调查起他的工作来了。但是他看中年男子神志不清的表情,听中年男子醉熏熏的话语,绝对是喝酒了,而且喝多了。他慌忙扶起压在中年男子腿上的电动车,担心地打量着中年男子。说:“大哥,你喝酒了,撞我车上了,看看有事没有,哪里碰着了?” 中年男子坐在地上嘿嘿笑着说:“没事,你走吧!” 路上的行人已经围观过来,其中还有一个身着警察服装的男子,走近后,哲源才看出是龙湖公园的管理员。现在他是有机会走的,因为中年男子还在说:“没事,你走吧!” 哲源犹豫了一下,打消了离开的念头,觉得这事毕竟也有自己一部分责任。如果就这样走掉,他心里也许会不安,或许还会饱受良心的谴责。“大哥,你起来,看看哪里碰着了,咱们去医院看看。”他边说边扶起中年男子。 就在扶起中年男子同时,触目惊心的一幕出现了。中年男子白色的袜子已经殷红一片,从脚跟处破开的洞口,哲源清楚得看到一条长约三厘米,深约一厘米的伤口,血淋淋的正流着血,平时他最见不得这种血腥的场面了。“大哥,你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吧!”他把中年男子扶到电动车后座上说。 中年男子还是嘿嘿笑着说:“没事,你走吧!” 在人们的眼中,这两个人是多么得难得,一个受伤了不索要医药费,一个有机会走而不肯溜掉,如果生活中多一些这样礼让的人,那这个世界该可以避免多少纷争啊! 这时,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从围观者当中挤进来。“爸,你怎么了?”女孩儿见到中年男子的样子而担心的问。女孩又看了看哲源,眼睛里充满好奇,可能是在想他和爸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哲源看了看女孩儿,忙说:“你爸喝多了,撞我车上了。” 女孩儿注意到中年男子的伤口,一时显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施救。 哲源提醒女孩儿:“你爸受伤了,赶快送医院和诊所看一下吧!” 女孩儿定了定神,这才匆忙掏出手机求救。 大概五六分钟后,从人群中又挤进来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从女孩和两人的谈话中,哲源得知,青年是女孩儿表哥,而这个女人是女孩儿的姑姑,正是伤者的妹妹,而青年又管伤者叫姑父,称呼有点乱,他也无心理会他们之间的关系。 哲源说明原委,急欲离开,惟恐人多事情有变。“大哥受伤,我也有一部分责任。”他面对伤者的亲人说,“要不这样吧,我出些钱,你们到医院和诊所看一下吧,你看我满车的货还等着给人家送过去呢!” 哲源边说边从包里掏钱,青年却制止他。说:“俺家都是讲理的人,不会讹你,你跟我们上一趟医院就行了。” 青年说这话,别说围观的人们不信,连哲源听着也玄。但是中年男子的伤势已经不能再托诞,多托诞一分钟就多一分转变。考虑到中年男子的伤势,哲源犹豫着就答应了,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既然在劫难逃,他都决定去面对。 哲源同伤者的亲人一同把中年男子送到医院检查、治疗,一条手续下来花了将近三百元,而他当天的收入也不过百元,这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让他血本无归。 哲源已经无力再记录这天的日志,想想就让他倍感无助。邯市的道路看似平坦,无形中也暗藏着危机,他希望常在路上走的朋友,节日的时候要格外小心。 虽然在第一天送货就碰到这样倒霉的事,可并影响到哲源第二天出行。大年初三,邯市的大街小巷内依然是他穿梭往来的身影,只是他的神情已经显得疲惫,面对生活已经有些强颜欢笑。 哲源的小本儿生意做得很好,年前囤积的货物在短短几天就已经销售大半,急需补充货源,大年初四他就打电话向冯赋林告急。他先在电话里和冯赋林寒暄了一番,互道了一声新年好,这才转入正题。冯赋林得知他的销售情况后非常吃惊,可能是想他入行才几天,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摸索到送货的门道。 将近中午的时候,哲源驱车来到美胜百货门前,等待开门。美胜百货门市左右的邻居已经开门营业,门前都是燃放过的炮灰,几乎还可以闻到烟火的味道。 他开始搜索孩子们的身影,只有乐乐在。乐乐见到他就高兴地跑过来,亲切地叫着张叔叔。他蹲下来把乐乐揽在怀里,亲切地问:“乐乐在呀,燃燃呢?” “燃燃和我大姐还在老家呢!”乐乐带着天真笑脸说,又指着他的三轮车问:“张叔叔,这是你买的车啊,怎么和我家的一模一样?” 哲源看着自己心爱的三轮车,车厢上已经留下了一条长长地划痕,虽然不太明显,但是看到就让他觉得心痛。“是的,我买的车。”他沉吟了一会儿才微笑着和乐乐说。 约莫十分钟后,栗云帆来到门市,和哲源一起开了门。像往年上班一样,栗云帆写完货物清单,就让他自己清点货物,一切分工有序。不同的是,哲源现在是美胜百货的客户。 哲源突然不经意地问:“嫂嫂,冯哥在家干嘛呢?” “没事儿,在楼上和杰杰玩呢!”栗云帆微笑着说,“听你冯哥说,大年初二你就开始送货了。” 哲源笑了笑,说是。栗云帆又问:“送得怎么样?” 哲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恍惚,但仍带着微笑说:“不太顺。” 栗云帆好奇地问:“怎么了?” 哲源叹了口气,便谈起大年初二那天碰到的倒霉事。“大年初二我满以为赚了个钱,太阳还没落山我就高高兴兴地往回走,谁知道半路上又杀出这么一个醉鬼骑着电动车把我撞了,又叫我赔了个钱。”他有些唉声叹气地跟栗云帆说。 栗云帆认真地听着哲源讲大年初二的事,表情虽然带微笑,但是内心对哲源已经充满了怜悯。 哲源愣了一下,接着又说:“醉鬼脚上碰了个大口子,头上也碰了个大疙瘩,我看得都害怕,我还没碰到过这种事呢!在我眼里这个世界还是干净的,平时在路上我车祸都没见过。” 栗云帆担心地问:“那这个事最后怎么处理的,醉鬼的家人没在?” 哲源一副臊眉耷眼样子:“有几个亲人在,我把醉鬼送到医院花了好几百。” 栗云帆评论说:“那这钱就不应该你出,因为是他撞的你。” 哲源微微叹了口气,勉强笑了一下说:“毕竟这事和咱有关,咱花钱买人家一个受罪。” 听哲源如此谈笑风生,栗云帆不由得就笑了:“张子说话真有意思,人家家属没讹你还不错呢!”去年我和你冯哥骑电车出去了,一个老婆儿骑车把俺撞了,摔倒了,非要讹俺一百块钱。” 哲源苦笑一下,说:“哪儿呀,开始看这几个家属还挺讲理,我都把医药费拿出来了,人家又算起经济账了,说什么误工费呀这呀那的,最后我又出了一百才了事。真是的,这年头啥人啥事都让我碰上了。” 说到初二那天倒霉的事,哲源的神情就显得疲惫。可是在说这话的时候,他完全是当作一件新鲜事来提,而且始终保持着乐观的态度。只是出了这事,他对自己选择的生活几乎已经失去了热情。 现在,他每天奔波在都市的大街小巷,仅仅是想在邯市生存下去,继续实践自己目标。而他白天奔波一天已经是疲惫不堪,晚上回到出租屋倒头就睡,到第二天又不得不继续为生存打拼、奔波。 “我们生活的这个城市是多么奇妙,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种生活方式,别人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每天醒来就要面对很多的“不得不”,必须面对考验,以前的日子仅仅叫“活着”,而现在叫做“生存”。 “在大街上,其实我们都不用走,大街上的人流就会推着我们走,不走都不行,想停下都不行。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来不及细想,没有决断。(其实我们必须得细想,必须得决断,只是因为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还有机会,所以我们必须去走)。就这样懵懵懂懂的被人流推着往前走,不过我庆幸我还有理想,有时间,有惰性,有生命,我自己还没有被这人流推走,我得自己去走,不走不行。” 这篇文章是哲源在qq好友的日志里看到的,语言朴实而真挚,犹如生活中的一面镜子,倒映着正个城市的轮廓。读过一遍后,他仿佛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影子,平淡而又碌碌无为。 第五十四章 微笑后的放纵 美胜百货门市正月初八正式开门营业,新老客户纷至沓来,云集一堂。哲源也厕身其间,是后起之秀,成为每个人观注的对象。每个人都带着笑脸,彼此寒暄,互道新年好。 老客户取完货,一个个相继离去,最后剩下哲源和冯栗夫妇在聊天。 哲源突然认真地问:“冯哥,你早上打电话说要用车,拉什么呢?” 冯赋林凝眉思索了一下,眼睛似乎在观察哲源的表情,然后才犹豫着说:“去年年底,我从南环路花卉市场买了一盆花,有几片花叶黄了,我去给他换一下,骑我三轮车又怕跑不回来。” 哲源爽朗地笑了:“走,去吧,我中午有时间。” “你中午不送货了?”冯赋林好奇地问,“我的意思是你哪一天有空,咱抽时间去。” “冯哥和我客气什么,什么时候用车直接说。”哲源微笑着,“再说了,中午一般我都不送货。” 冯赋林更好奇了:“你怎么中午不送?” “像中午吧,这烟酒门市和别的商店还没怎么营业呢,没进帐谁愿意出帐啊!”哲源自信地解说,“就是去人家门市上要帐,都还知道赶个下午去呢!” 冯赋林哈哈大笑,直夸他聪明,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摸索到了送货的门道,只是劝他还是勤快点好,因为早起的鸟儿才会有虫吃。 栗云帆也笑了笑,在一旁好奇地说:“你光中午送,那你这几天送的也不少啊,比老刘、老锁、小白平时送的都多。” “我送货都带着礼品呢!”哲源笑呵呵的,“不论客户要多少货,只要要货我就送礼。” 栗云帆问:“你都送什么礼品呀?” “像洗衣粉、水杯、手机万能充。”哲源边想边说,“我对客户说,只要要货多,月底还可能送一个电饭锅。” 栗云帆舌挢不下,对他的送货的方式感到匪夷所思。 冯赋林说:“你光送礼了,那你这一天还赚多少钱呢?” 哲源却不以为然,有自己的见解。说:“一开始送货不能急着赚客户的钱,主要是先混个脸熟,有时放点血是为了吸纳更多的血。” 冯赋林哈哈大笑起来,不得不佩服哲源的送货方式,打破了传统的送货作风——起早贪黑、苦心经营。 冯赋林笑着说:“张子送货真有一套,我服你。” 哲源也笑着说:“我这也是去年跟冯哥学的。” 冯赋林谦虚起来:“哪儿呀,我去年库房那些东西都是零九年我和刘建卖奶剩下的赠品,都是当礼品赔钱往外处理的,这你也知道。” 刘建是冯赋林生意上的一个朋友,偶尔来美胜百货找冯赋林闲聊。 哲源愣了一下,随后从包里翻出一支火机递给栗云帆。“嫂嫂,印10盒火机,还照着这个广告打。”他指着火机上的广告说。 三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哲源就跟冯赋林去了冯家。 冯烁一个人在家,哲源没有看到杰杰,想杰杰可能去幼儿园了。冯家的客厅内有一株貌似玉米苗的盆花,看上去尽显尊贵。他曾经也见识过一些奇花异草,此时却叫不出这株花的名字,也不知道这种花会不会开花结果。 花前,哲源和冯赋林一起观赏,神情不是很自然,略显得拘谨,也可能是因为冯烁在旁边。随后,两人就将花搬到楼下,驱车直接开往冯赋林所说的地方——南环路花卉市场。 在路上,两人迎着春风前行,侃侃而谈。 冯赋林认真地说:“张子,听你嫂子说,大年初二那天送货你在路上出事了!” 哲源拧起眉头笑了一下,略微叹气地说:“常在路上走,还能不出点事呀!” 冯赋林沉思了一下说:“出师不利,这不是好兆头啊!” 哲源不迷信,也不以为然:“这不是技术上的问题,在路上有时你不撞人,别人撞你,想躲都躲不开。” 两人沉默了,看似都有心事。 一会儿后,冯赋林带着满脸惊笑说:“张子,你都送了几天货了,感觉送货这一行怎么样?” 哲源凝视着前方,脸上渐渐泛起疲惫的笑容。他有些感慨地说:“累得慌,比我以前干一天建筑还累得慌。” “哈哈哈,”冯赋林大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张子终于说水话了,在我的印象里你从不说水话的,怎么今天水了!” “水话”是邯市方言,是不再强撑着,服软的意思。通常,邯市人会把方言参进普通话里,所以使得邯市的方言更富有特色,其中蕴含着无尽的乐趣,也只有邯市人才能体会的到。 “每天送一天货,回到家啥都不想做,只想倒头就睡,累得饭都不想吃。”哲源拧起眉头又感叹起来,“等第二天一张眼,哎呀又得送货。” 冯赋林越笑越欢,看样子只想把眼泪笑出来。 “真佩服老刘、老锁这些送货老行家,一送就是多少年,真能够坚持的,从没见过人家说过累。”哲源越说越感慨,“我还是开着三轮车呢,随时能停车,不用打车撑,省事多了,这才送了几天,我就有点儿顶不住劲了。” 冯赋林渐渐收起笑脸,认真地说:“张子,你要是真不愿意送了,还可以回到门市上,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欢迎。” 哲源苦笑了一下,说:“我车买了,货也存了,怎么也得干一年呀,要是干几天不干了,还不叫别人笑话啊!” 冯赋林好像听到了希望,忙说:“没事,货你还可以退给我,车你可以开回家,或者可以卖给我,你多少钱买的,我还给你多少钱。” 哲源微笑着长长叹了口气,说:“既然我已经开始干这一行了,怎么也得坚持一年啊,要不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冯赋林听得出哲源拒绝的话语,也不再说什么,表情有点失望。 这一天,哲源两次出入冯家,两次见到冯烁,感觉好像还在美胜百货上班一样。他觉得并没有因为自己短暂的离开而与冯家人拉远距离,也可能是因为自己还在邯市。 晚上,哲源的生活几乎是空白的,不娱乐,不外出,除了吃饭外,大多数时间被睡觉占据。他这一觉通常会睡到第二天八九点钟,然后才懒洋洋地起床、洗漱、做饭,有时候时间会推迟的更晚。他好像喜欢上了这种懒惰的生活,他也清楚得明白,自己这叫放纵,可他现在真的依赖这种放纵,或者是需要。因为对于眼下的生活,他真的感到疲惫。 继见到冯烁后,第三天的下午,哲源驱车来到美胜百货门市。 栗云帆正在给客户点货,见哲源到来就愣了一下神。然后说:“张子,是来拿定做的火机的吧!” 哲源微笑着,还来得及张口,栗云帆就一语道破他此来的目的。 栗云帆又抢先道:“版已经制好了,这几天忙得一直顾不上印,要不你在这自己印刷吧!” 哲源微笑而爽朗地答应,随后从货柜上取下简易的印刷工具,一个人驾轻就熟,调和油墨、取出火机印刷广告。栗云帆一直在打发如水流般的顾客,根本没有时间帮他的忙,他也自得其乐,感觉像在上班一样。只是他那天已经推诿了冯赋林的好意,要不然此时的他真的是在上班。 冯烁悄无声息地在门口出现,见到哲源后就放慢了脚步,好像非常好奇,不知道这个叔叔怎么会在自家店里“工作”,可能以为哲源又回到门市上班了。想她也知道,这不大可能。 栗云帆看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而是继续打理忙不完的琐事。 冯烁愣了一会儿,然后搬了个马扎坐下,目光在妈妈和哲源身上游移,好像还没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像2010年第一次见哲源一样,显得生分而拘谨。而哲源也感应到冯烁和自己突然生分起来,要不然也不会坐在一旁不帮忙而“袖手旁观”。他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离开才导致了今天的局面,无法言喻,使他感到压抑。 春季是美胜百货门市的忙季,冯栗夫妇早出晚归,对生活已经力不从心,再加上还没有招募到雇工,更是没有时间兼顾印刷工作。于是冯栗夫妇就劝哲源能够买一套简易的印刷工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哲源也听从劝告,用了一天的时间买齐了所有的印刷工具,像感光胶、灯箱、版框、网布、刮斗等等人们不熟知的工具。等试印成功后,他喜不自胜,并又重新策划了一道送货方案。他对客户说,只要要他的货,不但有礼品赠送,而且可以免费在火机上印刷火机广告,而且还是两盒起印,这才邯市的送货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可他这也是用钱砸开了一条血路,几乎倾尽了所有的积蓄,只等收获和回报。 果然,不到一个月哲源在银行就存下了自力更生的第一桶金,虽然数目不多,但是他也尝到了甜头。他相信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以后肯定会有更好的收益。一时,他几乎被自己的如意打算冲昏了头脑,遐想连篇,真是有些乐以忘忧。只是他觉得可怜了自己的理想,一直被冷落。 空闲之余,哲源也学会了娱乐,买了风筝来放,似乎在寻找童年的快乐。有时送货的时候,他也会带上,冯栗夫妇发现后则瞠目结舌,笑他有趣,笑他会玩。用他的话来说叫放飞心情,也预示着飞黄腾达。可是在他第一次放飞心情的时候,风筝就断了线,看着随风坠落的风筝,他的心情一落千丈。 小时候,他听老人说过,风筝断线是种不祥的预兆,肯定要有祸事发生,只有将风筝捅破才可以免去灾难。 他去追断了线的风筝,跑了很远才将风筝捡回来。看着手中瑟瑟发抖的风筝,他苦苦笑了笑,想古今多少漂亮的风筝都难逃残酷的厄运,结果在无知的世人手中。 哲源不迷信,只是将风筝束之高阁,成为屋里最亮丽的摆设,再次搬家的时候,他还是带着它。 农历二月初一这天傍晚,哲源开着心爱的三轮车到美胜百货补充货源。每一天,他都会光临美胜百货门市一次或两次,已经成为美胜百货进货量最大的一个客户,冯栗夫妇对他敬若上宾。 有两次在中午的时候,他还碰到了冯烁和杰杰。冯烁和他已经不再生分,每次见到他,脸上都有笑容。杰杰还跟以前一样和他亲密无间,每一次见到他,都要坐他的三轮车兜风才肯和姐姐上楼吃饭。每一次他都把杰杰送到楼下,和杰杰说了再见再走,这已经成为他生活中很快乐的一件事。 一次,杰杰下车后就高兴地向电梯跑去,忘了和哲源说再见。冯烁提醒弟弟,微笑着说:“和叔叔说再见。” 哲源挥挥手向杰杰的背影说再见,目光已经从杰杰身上转移到冯烁微笑的脸颊上,而冯烁也轻轻挥着手,目光从弟弟身上也转向他。只是这短暂的瞬间,哲源感觉到自己的心笑了。这哪是和杰杰在说再见,明明是他和冯烁在互道再见。 以前哲源是忌讳说“再见”这两个字的,而这一次他和冯烁的“再见”却让他喜上眉梢,想想就会让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傍晚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车多人也多,肩摩毂击,每个人都在急着往家赶,可以说是归心似箭。像横穿马路、逆行、闯红灯的行人是屡见不鲜,常常与危险擦肩而过,甚至是付出伤亡的代价。有时,哲源为了抄捷径,偶尔也会以身犯险,做出一些违犯交通规则的事来。但是有一点,他从不闯红灯,可是会迂回前进,绕道横穿马路,让同行的路人惊羡不已。 他在客户面前许诺过:“什么时候打电话要货,一个小时内准到,绝对不会耽误您的时间。”也可以这样说,他在一个小时之内可以到达邯市市区的任何地方。有时候,客户晚上打来电话,他也不会让客户失望,欣然前往。 在农林路上,哲源驾驶着心爱的三轮车一直全速行驶,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于是渐渐就放松了警惕。快要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刚好是绿灯,所以他也没有减速,全速超越刚刚涌动的人群。只是他不曾想,也没有注意,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女人好像突然从天而降,骑着电车像箭一般向自己飞来。他心里暗叫糟糕,慌忙躲避,可胖女人好像是认定了他,竟然追着他撞。 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顿时撕裂了空气,向四周扩散,胖女人随着电动车倒地,人仰马翻,悲剧就这样在人们的眼前发生了。 第五十五章 祸不单行 哲源急踩刹车,随着惯性在路口转了一圈,这才停了下来。“今天又该我破财了。”他边想边下了车。 胖女人躺在地上呻吟,表情痛苦万分,嘴里在叫着:“娘啊娘啊,疼!” 哲源在一旁紧皱眉头,一时无从下手施救。他懂得一些救护常识,在不知道伤者哪里受伤的情况下,是不能盲目施救的,弄不好还会雪上加霜,加重伤势。 眨眼的功夫,路上的行人就围观了过来,将两人围在中央。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交警急忙赶过来疏散行人,挤进人群看到了伤者和“肇事者”。“请把你的车钥匙交出来。”漂亮的女交警走到哲源跟前说。 哲源犹豫了一下,依依不舍地把车钥匙递给了漂亮的女交警,伸手又去搀扶躺在地上的胖女人。胖女人拒绝他,娇气地说:“别扶我,疼。” 哲源问:“你哪儿疼?” 胖女人摸着自己的臀部说:“屁股这。”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阵轻微的哄笑声,又有好奇的行人陆续地围观过来。 胖女人闭着眼睛躺在地上呻吟,娘啊娘啊地叫着,也不正眼看一下和谁撞了车,只是表情太过,让人将信将疑。 哲源察言观色,在胖女人痛苦的脸上只搜索到矫揉造作的五官,并没有发现一丁点汗迹。确认胖女人没什么大碍后,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人民币递到女人面前。说:“姐,这是一百块钱,你拿着到医院和诊所看一下吧,你看我拉的满车的货,还急着给人家送过去呢!” 女人不为所动,看都不看一眼。 哲源又翻了一下包,从包里拿出一些钱递到女人面前,只是都是零钱,面额大小不等。“再加一百。”他又和胖女人说。 胖女人暂时停止了呻吟,眯着眼睛瞄了一下哲源手中的钱。摇着头说:“我不是要讹你钱,我是真疼。” 哲源苦笑了一下,一时无计可施,掏出这二百块钱就等于在放他的血,可胖女人还是不为所动。或许他再大方些,再甩出一百块钱这个胖女人就会妥协,但是他实在是有点舍不得了,只得僵在那里。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人群中挤进来,走到胖女人跟前说:“闺女啊,你起来走走,看哪儿伤着了可以去看一下。” 胖女人微微睁着眼睛,娇气地说:“不行,我动不了,疼!”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每个人都在等待处理结果。 老太太又说:“闺女,人家小伙子做点生意也不容易,你要是没什么事,拿上这二百块钱让人家走吧!” 在众人的面前,胖女人怎么好意思接钱。“大妈,你别管了。”胖女人有些不耐烦地和老太太说。 老太太很失望,摇着头叹着气离开。 胖女人躺在地上仍呻吟着,而且声音是越来越娇气,只是演技太过,让人难以置信这是个事实。如果这声音是来自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人们肯定会燃起怜香惜玉之心,痛恨“肇事者”。可是从这个胖女人的口中哼出来,只能让人觉得好笑。 年轻漂亮的女交警忍俊不禁,用手背轻轻抵着鼻尖,笑着挤出人群。“喂,是急救中心吗,这里是中华大街与农林路交叉口,有人受伤,请赶快来一下。”年轻漂亮的女交警真是热心,随后就拨打了急救电话。 哲源皱起眉头,心里嗔怪年轻漂亮的女交警不应该多事,本来可以协商私了的事,到了医院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而且不知道还要投入多少钱。 年轻的漂亮的女交警继续向有关部门求助:“喂喂,呼叫事故科,呼叫事故科,这里是中华大街与农林路交叉口,发生了一起车辆剐蹭事故,请速来处理一下。” “我的天!” 哲源心里暗叫,这下热闹了,又惊动了事故科。他苦笑着,不知道今天这事该怎么收场。既然是“在劫难逃”,他都决定从容面对,甚至可以清楚地预感到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无非就是破财消灾。 大概五六分钟后,一辆警车驶来,停在路口的一角。一个大腹便便的胖交警从车上下来,径直走向围观的人群。“让一下,让一下,无关人员请离开,无关人员请离开。”胖交警从外向内开始疏散人群。 围观的人群有了轻微的波动,有的行人继续赶路,有的行人还在逗留。 胖交警匆匆堪察了一下现场,大概状况一目了然,在拿相机拍照时却发问起来。“这是谁把电车扶起来的?”胖交警环视了一下人群,目光最后停在哲源身上。 哲源从容地站出来,看胖交警的脸上已经有不愠之色。然后他才答话说:“我扶起来的。” 胖交警突然带着责备的口吻说:“谁让你把电车扶起来的。” 哲源的面色依然从容,解释说:“电车压着人家腿呢!” 胖交警愣了一下,随后开始盘问事情的究竟。 哲源没有抢答,而是把发言权让给了胖女人。胖女人躺在地上不说话,也不敢接触到他的目光,应该是自知理亏。 既然胖女人保持沉默,哲源只好先发言。“她闯红灯撞的我。”他的目光从胖女人身上转向胖交警说。 胖女人侧着身子已经能坐起来,突然反驳说:“我没闯红灯好不好。” 哲源绷着嘴,为胖女人这句话感到好笑,不是一句“没闯红灯好不好”就可以证明你没闯,而是事实上你到底闯了没有。“咱可以调看一下监控录象。”他理智地跟胖交警说。 这下女人无言以对,彻底沉默了。 “你不知道嘛,市内主干道上禁止电动三轮车通行。”胖交警突然质问起哲源,“你的三轮车今天我们扣下了,还要接受罚款,如果是非法组装,我们会依法拆掉。” 这时,急救中心的医护人员赶来,哲源和众人将胖女人小心翼翼地搀上了平板车。随后,一个戴眼睛的护士催促他和胖交警到医院交费,而医院就在这个路口的西南角,近在咫尺。 胖交警催促哲源:“跟着人家去交费吧!你的车今天是一定要扣的。” 哲源左右为难,看着车上的货物有些焦虑地说:“我车上还有货呢,丢了怎么办?” 胖交警看了一眼,然后微笑着说:“这一点请你放心,我们工作人员不会动你车上的货物的,还请你配合我们工作。” 哲源直言:“你们有权扣我的车,但是你们没权扣我车上的货。” 胖交警略一思考,然后说:“货嘛,你可以找人拉走。” 在邯市,能帮助哲源的人是屈指可数的,他首先想到的却是冯赋林,可能是和冯赋林最熟,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最长,想是上苍已经安排下的人选。 哲源打电话向冯赋林求助,说明原委。起初,冯赋林在电话里也犹豫了,言语里似乎还有推辞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也许是还念及着一年的相处之情。 冯赋林赶来已经是二十多分钟后,先是关心地询问了一下事情的起因,又热心地劝导哲源和胖交警配合好,处理问题。哲源长话短说,把车上的货物交给冯赋林后,就和胖交警匆匆赶往路口的这家医院。 长长的走廊尽头,有几个护士在盯着医院的大厅,看到哲源和胖交警两人赶来后都才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向一边,其中还有那个戴着眼镜的护士。让人不解的是,伤者竟然还被搁置在平板车上,就是那个胖女人,趴在车上也正看着两人到来。 哲源非常无语,将近半个钟头的时间,伤者一直在等待救治,而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竟然置之不理,如此无视生命,让他非常气愤。 胖交警看到眼前的状况,不禁皱起眉头,走上前质问:“怎么这么长时间了,人还在这?” 那个戴眼镜的护士漫不经心地说:“先交一下出诊费。” 胖交警真是给呛得要怒不可遏了:“是人命重要,还是出诊费重要?” 戴眼镜的护士面不改色,又有些冷淡地说:“你犯不上和我急,我这也是按程序办事。” 胖交警自讨没趣,问:“出诊费多少钱?” 戴眼镜的护士张口就来:“六十。” 胖交警深以为异:“就在你家门口摔的,推进来就要六十?” 戴眼镜的护士坚持说:“只要在市内,不论远近都是六十。” 胖交警无可奈何,让哲源到交费处交钱。 交过出诊费后,哲源忙寻问胖女人的家属,而胖女人则说自己单身,在邯市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姨妈远在津市。远水救不了近火,这个女人的身世还真是有几分可怜。 在医护人员的吩咐下,哲源又交纳了一系列的费用,和胖交警一起把伤者送到医院二楼做检查。一会的功夫,他原本鼓囊囊的小包就瘦了下来,真是让他心疼。尽管如此,医院的收费人员还嫌他零钱太多,勉强收下。他则抱着一种爱要不要的态度说:“做小本儿生意的,就零钱多。” 伤者被顺利地推进了检查室,哲源和胖交警坐在门外的长椅上静候检查结果。 胖交警从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张哲源。说:“兄弟,这是我的名片,以后碰到什么事还可以给我打电话。” 哲源接过名片看了一下,原来这胖交警叫严红成,是市某中队事故科的一名交警。他哦了一声,说:“是严大哥,今天的事谢谢了。” 胖交警也客气起来:“谢什么,出来混碗饭吃都不容易。” 哲源稍微愣了一下,从包里也拿出一张名片,这是他为送货而特别制作的。“严大哥,这是我的名片。”他微笑着把名片递到严约成手中说。 严红成接过名片,边看边读边问:“张子送货,你叫张子?” 哲源微微笑了一下,介绍自己说:“我姓张,叫张哲源,别人都叫我张子。” 严红成突然又冷不丁地问:“唉,兄弟,包里还剩多少钱?” 哲源愣了一下,心里有些疑惑,严红成怎么突然问起这不招边际的问题。他翻看了一下包,又掏了一下兜儿,加起来还有不到二百元。 “兄弟,摊上这样的事儿,也算你倒霉,这女的明摆着是想讹你。”严红成安慰道,显得也爱莫能助,“如果你想私了,这点钱解决不了问题,你想办法再借点儿。如果你要调看监控录像,这都需要走程序,而且耗费时间又麻烦,两点你都可以自己决定。” 哲源也没怎么经过诸如此类的事,但是要按程序办事又觉得麻烦,可找人借钱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我一送货的,在邯市哪有什么朋友,找谁借去呀!”他带着叹气地口吻说。 严红成否定他的话:“先前帮你把货拉走的那个人不是你朋友嘛!” 哲源一口否定:“那是我去年的老板。” 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医院走廊的照明灯早已经亮了,伤者还在检查室内做鉴定。 过了很长时间,严红成终于忍不住,敲门进入了监测室,向医生寻问鉴定结果。 一会儿后,两人从屋里出来。 严红成先开口了,神秘地跟张哲源说:“兄弟,这回事儿好像大了,人家女的尾骨好像摔出问题了。人这尾骨一旦受伤,这辈子差不多就算完了,什么重活儿也干不了了。” 对于严红成的话,哲源将信将疑。他是相信科学的,想看医生怎么说。 而医生开口却说:“可能是这女的太胖,也可能是我们医院的设备出问题了,我也不敢确定伤者是不是尾骨骨折,或者轻微骨折。要不,你们到别的医院看一下吧! 哲源心里冷冷地笑着,对监测医师的话很失望,这检查费都交了,却没能买出一个鉴定结果。 胖女人在哲源的搀扶下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严红成推着平板车,一个人先下了楼。 一楼护办室前,严红成在给张刘两人做笔录。 严红成问向胖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胖女人回答说:“我叫刘灵燕。” 严红成:“今年多大了。” 胖女人:“二十九周岁。” “我姐今年也二十九,名字中也有一个燕字。”哲源冷不丁地插入一句,看着这个叫刘灵燕的胖女人说。 严红成皱起眉头瞪了他一眼:“谁问你了。” 刘灵燕好像揣摩到哲源话中的意思,说:“兄弟,你不要这样说,我真的没有想讹你的意思,我是真疼!” 哲源略显得有点发窘,刘灵燕竟然直接说出他话中的用意。可刘灵燕纵然说得天花乱坠,又有谁会信。 看张刘两人攀谈起来,严红成真是要哭笑不得了:“唉唉,我说两位,咱们配合一下,先做完笔录,待会儿咱再认姐姐认弟弟。” 严红成的话音刚落,从护办室就走出来一个护士,还是那个戴眼镜的护士。“唉,你把那个挂号费交一下吧。”戴眼镜的护士冲着张哲源说。 哲源看了这个护士一眼,没有搭腔。他是不屑与只按程序办事而不顾人民死活的人为伍的,甚至是懒得看一眼。再说了,伤者都检查完了,还交什么挂号费,他这么认为。 严红成看着眼前的热闹场面直皱眉头,冲戴眼镜的护士说:“唉,唉,你先回避一下,等我们把事办完了再说行不?” 整个做笔录的过程像是在开辩驳会,每个人都享有自由发言的权力,随时随地的,不受约束。 做完笔录,严红成功成身退,让哲源和刘灵燕单独协商赔偿事宜,自己也落得个清静,站在不远处观看两人交谈。 哲源保持沉默,在等着刘灵燕说话,而刘灵燕却扭捏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过了一会儿,刘灵燕才慢吞吞地发言。撅着嘴说:“我摔这一回至少半月不能上班,什么也干不了。” 刘灵燕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在‘每时林’上班呢,每个月工资1300,这事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你赔我五百块钱算了。” 第五十六章 强颜欢笑 刘灵燕终于说出了心里话,哲源也早料到有这样的结果。只是他暗自好笑,幸亏这胖女人没说至少半年不能上班,要不然,前半年他就要给这胖女人打工了。 哲源犹豫了一下,听刘灵燕继续说:“还有,如果我的电动车哪坏了,你也得给我修。” 哲源沉思了一下,五百块钱并不多,他勉强可以接受,只是他的全部身家才不到二百块钱。除了他的车和货物,他在银行存下的那笔小额存款早就提出来扩充了货源。现在他倒是很坦然,大有些光脚不怕穿鞋的作风。“你看姐,是这样的。”他耐心地跟胖女人解说,“现在呢我这包里只剩下不到二百块钱了,要不我把手机给你吧!” 哲源没有和刘灵燕讨价还价,虽然钱不够,但是他“愿意”把手机抵上。 “我不要你的手机。”刘灵燕把脸扭过去,看都不看一下。这话语已经很明确,不要手机只要钱,那先前刘灵燕说的那些话未免就有些口是心非了。 哲源笑了一下,这手机刘灵燕不想要,他还不想给呢!本来他以为胖女人会见好就收,会收下他的手机,他还想把手机卡取出来再给这个胖女人,可刘灵燕只认钱,什么都不要。“名牌的,诺基亚的。”他加重语气跟刘灵燕说。 刘灵燕看了一下,又把头扭过去,还是不屑一顾。 哲源干脆把手机收起来,也不和刘灵燕争辩,甚至是多说一句话。就这样,谈判陷入僵局,医院的走廊静了下来。 严红成见两人没了声,走过来就问:“谈得怎么样了?” 两人不吱声,都沉默着。 严红成微微皱起眉头:“大哥同志这都几点了,赶快把事情都解决了回家吃饭多好啊!” 两人仍不吱声,都保持着各自的态度,一个低头不语,一个仰面无声,而且表情各不相同。 “你在邯市真一个朋友都没有?”严红成再次问张哲源,“你就向你去年的那个老板借一下试试,不借怎么知道借不出来呢!” 哲源淡淡地说:“我说过了,那个人是我去年的老板。” 严红成直翻白眼,看样子只想昏厥过去:“真是服了你了,何必和一个女人计较。” “我这是在和女人计较吗?” 哲源在心里问自己,可是心里却没有回声。但是他拿定注意,这钱坚决不能借,明知道是个陷阱,还要往下跳,明知道比窦娥还冤,还要继续受苦受冤。这会让唯利是图的人得逞,逍遥法外,助长社会不正之风。 可是话又说回来,哲源已经在担心自己的三轮车,已经被拖走,不知道被拖到了什么地方,是不是会像严红成说的那样被肢解掉,再见到后就是一堆废铁,那样会比杀了他还难受。 严红成无可奈何,而且肚子又饿得咕咕噜噜响,只好坐下来休息。 走廊上又安静下来,静得几乎可以听到三人微弱的喘息声,而且每个人都饿得无精打采,有气无力。 “我说哥们儿呀,你再仔细想想,在邯市还有没有熟人和朋友,想办法怎么也得借点钱呀!“严红成又怂恿哲源借钱,“还有,你不想要你车了吗?” 哲源勉强笑了笑,说:“等这事过去了,我请大哥吃饭。” “别别别,”严红成伸手打住,“你是哥,你比我大一岁。” 走廊上越来越静,静得有些让人感到可怕,哲源心内却焦虑不安。严红成点到了他的痛处,让他不得不三思。三轮车离开他的时候太长,一刻看不到自己的爱车,他就越揪心。最终他还是妥协了,打电话求助。 哲源把第一个可以借钱的人,锁定在自己的表哥许飞身上。可他的表哥许飞却让他失望,说自己这两天手头挺紧,等过两天发了工资可以给他送过来;并又向他推荐了一个可以借钱的人,同在市里工作的,哲源的一个堂哥,一个叫张涛的男子。 哲源是个讲究的人,打电话习惯开免提,为的是减少辐射对身体的伤害。严红成和刘灵燕侧耳倾听,听哲源在自己的堂哥这也没借到钱,不禁显得有些失望。然而更打击三人的是哲源堂哥的拒绝理由,说刚借钱买了车,比哲源还要穷,而现在哲源也只能孤注一掷,向冯赋林开口了。 电话接通后,冯赋在那端关切地问:“张子,事情处理完了没有?” 哲源说:“还没有呢!” 冯赋林:“准备怎么处理呢?” 哲源:“人家受伤了,咱出个钱就行了。” 冯赋林哦了一声,想毕已经知道哲源打电话的目的。 哲源接着说:“我这钱不够,想从冯哥这拿点钱呢!” 冯赋林犹豫了一下说:“拿多少?” 哲源说:“先拿一千吧!” 冯赋林在电话那端松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多少钱呢,一千块钱直说呗!多了我拿不出来,三千两千我还是有的。” 哲源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听冯赋林又说:“是我给你送过去,还是你过来拿来。” 哲源说:“我过去吧!冯哥现在在家呢,还是在门市?” 冯赋林说:“在门市呢!” 通话结束,哲源慌忙就要去美胜百货门市拿钱,而严红成却拦住了他。 哲源非常郁闷,想怂恿自己借钱的是严红成,阻拦自己借钱的也是严红成,真是让人不解。 “我说大哥同志,你太天真了吧!”严红成微笑着说,“你这一走还会回来嘛?你跑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哲源恍然明白了这个道理,想自己确实有点儿天真了。他也听说过那个警察和小偷去超市买东西的笑话,警察在门外等,小偷去买东西,结果小偷是一去无回。哲源都暗自好笑,不知不觉地竟然炮制起那些闹剧来。 迎着严红成的笑脸,哲源有些不屑地说:“我跑什么,我车还在你手里呢!” 严红成的笑脸也变得轻蔑起来:“一辆三轮车才多少钱,人家以后要是有事,你还得负责!” 哲源沉默了,只能听之任之,不知道严红成还有什么高见,难道严红成想亲自去美胜百货借钱。只听严红成利落地说:“走,坐我们事故科的警车去。” 坐着警车去借钱,哲源还没听说过诸如此类的事,真是闻所未闻。他为之感叹,生活真是一场闹剧。 医院大门外有辆警车已经在等候,哲源和严红成匆忙上了车,就直奔美胜百货门市而去。 开车的是位老司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在路上给哲源讲起了常识课。 老司机说:“小伙子,怎么撞的车,路上开得太快了吧!” 哲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不愿我开得快,是她撞的我。” 老司机又说:“在路上开车,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能放松一丝警惕。我开了快三十年车了,就没出过一次事故。” 哲源愣了一下,然后冷不丁地问:“像车辆剐蹭这样的事故,每天会发生多少起?” 老司机想了一下说:“最高的一次记录,一年一万多起,你算一下每天多少起。” 哲源瞠目结舌,为这个数字感到震惊。 老司机接着说:“你这还算是轻的,有的人把命都搭进去了。这都是因为闯红灯,超速造成的后果。” “你们两人真是撞对了,她是单身,你未婚,要不我在中间给你们搓合搓合,你们俩谈谈。”严红成插入一句,得意洋洋地看着哲源说,“这可是铁打的缘份哪!” 哲源不屑地说:“不可能。” 严红成又说:“你不别嫌人家胖呀!” 哲源:“这不是胖瘦的问题。” 严红成:“那是什么问题?” 哲源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笑了一下,不屑谈及。 刘灵燕终于如愿,得到了预期的赔偿金额,在协商笔录上爽快地签下了名字。哲源对协商笔录无异议,表示赞同。 一个棘手的问题解决了,见不到自己的爱车,哲源内心仍焦虑不安。随后,他和刘灵燕又坐警车来到南环路一个停车所。 下车后,张哲源被带进了一间办公室。室内有一个中年交警在值班,热情接待严红成,两人寒暄一番后这才开始办公。 中年交警看了一眼张哲源,然后说:“两辆车的清障费和停车费,还有罚款总共是三百二十五,交一下吧!” 哲源愣住了,虽然对交通法不熟悉,但是胖女人电动车的拖车费说什么也不该由自己出啊!“那女的电动车的拖车费让她自己交吧!这个我不管。”他断然跟中年交警说。 “我说大哥同志,这大钱都出了,你还在乎这点小钱嘛!”严红成在一旁劝说,“再说了,你交了钱领车走人,我们都好交差。” 进入这家停车所的时候,哲源就看到自己的爱车停在一些报废的旧车当中,楚楚可怜。现在他与自己的车已经近在咫尺,再多生是非只怕事情有变,节外生枝。他犹豫了一下,才将手伸入包里。 见张哲源交了钱却没有走开,严红成督促道:“手续都办完了,你可以去领你的车了。 哲源正视着严红成,不慌不忙地说:“你还没给我车钥匙呢!” 严红成好像忘了这茬,手忙脚乱地从兜里翻钥匙。 哲源将刘灵燕的电动车从废弃的旧车当中推出来,交到其手中,并主动提出将其送回家。可是刘灵燕拒绝护送,不禁让他对这个胖女人的伤势感到怀疑。 第二天,哲源在路边匆匆吃了些早点就直接奔美胜百货了。冯赋林一个人在门市上,又询问起他昨天的事,而对于昨天的不幸,他依然仍保持着乐观的态度。 “现在在路上碰了车,都是大车赔小车,谁伤了谁有理。”冯赋林安慰说,“这事见多了也就习惯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哲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苦笑了一下说:“我真就不明白了,闯红灯撞了我,人家还有理了,到最后我负全责?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我非得走一下程序,调看监控,让监控说话。” 冯赋林提出看法说:“张子也别再事后诸葛亮了,其实你要这样说,以后再碰到这事,你管他男的女的,只要违犯交规撞了你,他就得负全责。不能因为嫌走程序麻烦,花点钱了事算了。” “去年开车我净撞人了,撞了都是白撞,我也没给人家要钱呀!”哲源又苦笑了一下说,“那都是咱占理,今年倒好,别人撞我一回,我得赔人家一回,我占理也不行了。” 冯赋林忍不住笑了:“张子对这事还真是开得开,要换上别人早傻鼻子了。” 哲源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也挺倒霉的,这事出一回也都算了,竟然没完了。” 冯赋林愣了一下,像是在思索,然后认真地说:“张子,你这才开始送货,就连出了两回事,你应该好好想想了,以后还会不会出别的事。” 哲源愣住了,其实从心里已经厌倦了这种生活,不仅仅是因为在路上连续出了两次事。 每一天,他迎着初春的寒风穿梭在繁忙的都市,才一个月的时间,青春的脸蛋儿上已经承载了风霜。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哲源也不例外。为了呵护容颜,他在化妆品上也做出了投资,有时还会选用女士化妆品,为的是增白。他不想像老刘那些送货老行家一样,有着倒奔的发型,和棕色的脸颊。尽管他对自己呵护有加,风霜在他的脸上还是留下了痕迹。而对于每天沿街乞讨式的生活,他已经认可了,阿谀奉承之言也无师自通,这都是他佩服自己的地方。 “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还能够回到门市。”冯赋林又说,“就是有什么事,我也能替你兜着。在送货这一行发生的事多了,不止是在路上碰车,你问问老刘就知道了。” 哲源仍在发愣,冯赋林还在孤注一掷:“你要是回来,我再给你涨三百块钱工资,中午再加顿饭钱。” 哲源犹豫着,有些怀念在美胜百货的日子,可是过去那些事,他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虽然这次欠冯赋林一个人情,但是他愿意用别的方式来偿还或报答。正犹豫间,门帘响动了一下,他见美胜百货门市上的客户老锁进了屋。 “冯哥,我回门市的事以后再说吧!” 哲源借口离开,在转身的时候,冯烁又刚好进屋。他看冯烁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像对自己回门市的事特别敏感。 第五十七章 人情难还 哲源最怕欠别人的人情,借冯赋林的钱把撞车的事情了结后,就想方设法把这钱还上。他向远在北京工作的二哥打电话,说了那晦气的事,二哥张清云二话没说就给他打过来两千块钱周转。 张哲源和张清云兄弟两人平时在一块的时候总是拌嘴,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但是搁在真事儿上,还是兄弟情深。 当天,哲源就把钱还给了冯赋林,可总觉得还欠冯赋林一个人情,真是钱财好还,人情难还。 哲源没有放弃送货的生活,仍然拖着疲惫的躯壳穿梭在繁忙的都市。他对自己说,每做一件事都要有始有终,除非天要灭他。 自打在路上出了两次事,哲源从中也吸取了不少教训,出行谨慎,时刻保持警惕,真是犹如惊弓之鸟。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哲源驱车来到美胜百货。见栗云帆在门市上,他进门微笑着说:“嫂嫂一个人在门市哪!” 栗云帆笑了一下,见他空车而来。好奇地问:“你车上怎么什么都没拉?” 哲源说:“把货都送回去了,晚上想找冯哥坐会儿,嫂嫂和杰杰一起去吧!” 栗云帆好像有些惊讶,笑着说:“我不去了,你和你冯哥云吧!” 哲源愣了一下,问:“嫂嫂,冯哥上哪了,去接杰杰了?” 栗云帆眼神中闪过一丝愁云,说:“从幼儿园回来,你冯哥带着杰杰去打针了,这孩子又咳嗽呢!” 哲源提示:“春天风大,多叫他喝水,少吃零食。” 栗云帆笑了笑,往门外望了望,喜出望外地说:“你冯哥和杰杰回来了。” 哲源忙走向门外,把杰杰从车上抱了下来,和冯赋林一起进了屋。 杰杰坐在哲源的腿上,拿着他的手机玩耍,问这问那。哲源的手机上有副飞机动态图片,是杰杰最喜欢的。每次飞机从屏上划过,杰杰都要问飞机上哪了。哲源就会告诉他,飞机回家吃饭了。这次杰杰则突发奇想,天真无邪地问:“飞机上哪了,是不是去拉菜了?” 哲源吃惊地笑了一下,真是佩服小家伙的想象力。他点点头说:“是,去拉菜了,拉完菜就回家吃饭了。” 冯栗夫妇微笑着,看儿子杰杰高兴地和哲源在一起亲密。 哲源转眼看向冯赋林,带着笑脸说:“冯哥,晚上有空没有,一起坐坐。” 冯赋林短暂地愣了一下,忙说:“有空有空。” 但是冯赋林接着又说:“今天晚上,给张子加餐,你嫂子和杰杰也去。” 哲源突然愣住了,本来请冯赋林吃饭,是为了偿还上次的人情。可是听冯赋林的话,这次吃饭冯赋林看似要买单。 栗云帆直接和冯赋林说:“我不去了,你和张子去吧!” 哲源说:“嫂嫂和杰杰一起去吧!” 栗云帆推辞:“你和你冯哥去吧,杰杰还咳嗽呢,不让他去了。” 杰杰一听,突然带着哭腔叫道:“我去我去,我不咳嗽。” 栗云帆忙哄孩子:“那饭里有辣椒,辣呢!” 杰杰很难过,知道妈妈不让去,撇着嘴只想哭。 一家家常菜馆里,哲源和冯赋林相对而坐,彼此都是满脸的笑意。两人先点了一个小菜,叫了几瓶啤酒,这就开始碰杯了。几杯酒下肚后,哲源感觉这酒桌上好像少了点什么。酒场上向来都是烟酒不分家,这有酒没烟就是一种缺陷。 哲源戒烟已经有一个多年头了,从不轻易就范,看来今天他要为冯赋林破戒了。“冯哥,等会儿啊,我去买盒烟去。这有酒没烟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站起来和冯赋林说。 冯赋林笑了一下:“去吧去吧,没事没事。” 邯市内假烟假酒泛滥,坑民害民的事情时有发生,而且是屡禁不止,特别是假烟,市内各烟酒门市都存在。往往熟人来了拿真烟,生人来了卖假烟,经营方式让人啼笑皆非,防不胜防。 哲源走出这家饭店,径直走向菲菲家的商店,拿了一盒长白山就匆匆返回,他知道冯赋林平时常抽这个牌子的香烟。 哲源刚返回饭店,冯赋林的电话就响起来。他安静地坐下来,听冯赋林说道:“喂,冯烁啥事儿!你妈和杰杰上楼了,我在外边吃饭呢!你回家还是过来,要不你过来吧!我和你张叔。你张叔又不是外人,来吧!在串串香火锅店旁边的家常菜馆呢!” 哲源知道是冯烁打过来的电话,好像是刚放学回来,不知道爸妈在门市,还是已经回家了。 冯赋林挂了电话,笑着说:“冯烁刚下学,一会儿过来。” 哲源笑了一下,想到冯烁可爱的笑脸,就微微扬起了嘴角。可是谈及到冯烁,他又沉默了,始终是在聆听,又像是在回避。在冯栗夫妇面前,他始终觉得不方便谈及冯烁的任何事情,心里总有些顾忌,可那种感觉却始终说不出来。 哲源和冯赋林点上了烟,两人边喝边聊,等冯烁赶来,这菜差不多已经上齐了。 冯烁和爸爸坐在一起,只是面对哲源多少有些拘谨,但是可爱的笑容还是有的。 冯烁刚入座,哲源就向年轻的老板娘招呼要两瓶饮料。年轻的老板娘走过来,微笑着说了声抱歉,说其店里只有啤酒,没有饮料。 哲源愣了一下,站起来要去外边的商店买饮料,问冯烁喝红茶还是喝绿茶。 冯烁有些拘谨地说:“别去了,我不喝了。” 哲源又说:“门外的商店就有。” 冯烁想了一下,微笑着说:“都一样。” 不一会儿,哲源就带着两瓶饮料回来,一瓶红茶,一瓶绿茶。 冯赋林发觉后,笑着和女儿说:“看你张叔对你多好!” 冯烁刚夹了一口菜含在嘴里,一时忘了咀嚼,只是看着哲源莞尔地笑了一下,有点点腼腆。而哲源的微笑也有些发僵,觉得心跳突然没有了规律。他自信已经闯过了情关,对于任何场面都可以从容地应付,但是冯赋林一句很平常的话,却让他感到了侷促。如果今天还在美胜百货门市上班,他想自己和冯烁也不会如此拘束。 酒桌上,冯赋林和哲源又玩起了骰子,喝得好不开心。两人旗鼓相当,难分胜负,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冯赋林不时地哈哈大笑,在女儿面前夸奖哲源厉害。哲源沉稳地笑着,目光不时地触碰到冯烁灿烂的笑脸,但是又微笑着移开。 “冯烁,冯烁!”冯赋林笑着叫女儿的名字,而且已经笑得张不开眼,“你看,我又上你张叔的当了。” 冯烁笑了笑,虽然不明白爸爸和哲源在玩什么游戏,但是知道爸爸输了,又该喝酒了。 冯赋林笑了一会儿后,说:“张子,看来你也是酒场上的高手了,这么能唬!” 哲源轻轻叹口气,似在回忆。然后说:“我们村有个人,我从小和他玩到大。有事儿没事儿他就要找我喝酒,我这也是上了多少回当才练出来的。” 冯赋林又说:“那张子酒量肯定行。” 哲源笑了一下说:“白酒酒量半斤,多喝一口就得吐。啤酒就是什么时候灌饱什么时候为止,估计和冯哥都差远了。” 冯赋林摇头笑了笑,说:“现在不行了,这两年不能喝了,喝得浑身都是毛病。” 哲源愣了一下神,然后嘘出一口酒气,把洒场上的事用一句话概括了。他说:“这喝白酒是为了吐个痛快,这喝啤酒才是为了喝个痛快呢!”说完,他又给冯赋林倒上酒。 冯赋林凝眉深思,想酒场上也不过如此,然后指着哲源哈哈大笑起来。说:“经典,张子说这话真是经典中的经典。”随后又和女儿说:“冯烁,你看你张叔多能说。” 冯烁对于酒场上的事鲜闻少见,只是莞尔地笑了笑。“我吃饱了。”冯烁看了一下爸爸说。 冯赋林笑了笑,让女儿先回家了,说和哲源再坐一会儿。 冯烁走后,冯赋林和哲源谈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在前些日子,美胜百货门市上新来了一个雇工,替代了哲源去年在美胜百货的工作。冯赋林让哲源评价一下这个雇工,说说他的看法。哲源对这个新雇工也没什么了解,只是来美胜百货取货的时候见过几次,谈过几次话,印象并不深。但是他看新雇工的面相,还是属于那种比较忠实可靠的人,只是觉得这个雇工体质太瘦,恐怕难以胜任繁重的劳动,单从发货这方面来说。 他想了一下,和冯赋林说道:“行,这个年轻人看得还靠得住,只要发货这关顶住了就行。” 冯赋林笑了一下说:“张子看人真准,这个年轻人早不干了,要不那天我怎么和你提让你回门市的事。这些天,都是我一个人搬货发货,哪一天都累得我够戗。” 哲源的笑容有些发僵,想2010年冯赋林众叛亲离,早料到其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到了这一天,他感觉却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见哲源发愣,冯赋林冷不丁地问:“张子,你干送货这一行准备长期干呢,还是干一年两年玩玩?” 哲源苦苦笑了一下,说:“撑死了一年。” 冯赋林笑着问:“怎么了,就因为在路上出了两次事?” 哲源叹了口气,带着微笑说:“俺大哥今年反盖房子,我这个当兄弟的怎么也得想法出点钱。都说送货轻巧,还不少挣钱,我这才开始送货,我要是知道会出这么多事,打死我也不干。” 冯赋林笑了,说:“张子,等你什么时候不干了,车卖给我,我要。” 车是哲源的心肝宝贝,他是不会转售的。冯赋林挖不到他这个员工,现在又打起他车的主意。 “车不能卖,我准备送给俺爹俺娘用呢!”哲源很认真地说,“像秋天摘棉花的时候,俺爹俺娘在地里忙一晌已经够累了,回家还得骑自行车回去。这有了车,直接开上就走,什么事都省了。” 冯赋林淡淡地笑了一下,脸色好像有些失望。 哲源将冯赋林的酒杯再次斟满,又给自己倒上。他端起酒杯豪爽地说:“冯哥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尽管说,能用到我的地方,打个电话就行。” 冯赋林高兴地笑了笑,连连说行。 哲源在冯赋林面前夸下了这个海口,只有冯赋林有话,他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谁知第二天,冯赋林还真有事找他帮忙。 第二天已经日上三竿,哲源还在沉睡,由于昨晚喝过酒,比平时醒得更晚了一些。 一阵温和的铃声响起来,将他从沉睡中叫醒,他看了一下来电话,就按下了接听键。是冯赋林打过来的,说有笔买卖等着他做,问他有没有兴趣。 哲源答应后,马上起床、洗嗽一番就直接奔美胜百货了。见了冯赋林的面,他才知道,原来冯赋林有批货到某物流公司了,只等提取拉回。 冯赋林笑脸迎人,这样跟哲源说道:“这钱别人挣也是挣,自己挣也是挣,别人拉一趟多少钱我还给你出多少钱。” 哲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即看似豪爽地答应,其实他心里对这次买卖还是有排斥感的。他知道,2010年的时候,每车次的运费是10块钱。后来由于市价攀升,在年终的时候,以拉货送货为生的人已经不能接受这个数字。他能猜想到,冯赋林给他的数字绝对超不过十元。但是他还是愿意去效劳,因为这样他可以多还冯赋林一分人情。 哲源爱车,是不会让自己的车超载的。于是他提议:“冯哥,我这一车不想拉那么多货,不管我拉几车,最后还按60件货为一车。” 拉货的路线要从市人民路经过,哲源知道人民路是禁止三轮车通行的,而且还要穿过一条地道桥。在爬越这条地道桥的时候,他都舍不得上车,一手助力,一手扶着电门往上爬,让路人特别惊诧,可见他对自己的车疼爱有加。 在这次买卖上,哲源吃了个哑巴亏,也是预料中的事。但是有第一次,冯赋林还会找他做第二次。他有些无奈,可不想再当这个冤大头,可又想不出一个法子婉言拒绝。 正当惆怅无着的时候,生活又给他开了个玩笑,不过倒间接地帮了他一把,从而打乱了冯赋林的如意算盘。 第五十八章 命运多蹇 哲源给客户去送定做好的火机广告,经过市人民路与陵西大街交叉口。他发现有人停在路口准备逆行,为了抄捷径,他就加入了逆行的行列。也可能是哲源的三轮车的颜色过于醒目,一个交警看到他后就径直走了过来,而其他逆行的人见状就溜之大吉了。哲源想开溜但为时已晚,交警已经堵到了他车前。 哲源装作若无其事,想这个交警过来顶多就会说一句人民路禁止三轮车通行,或者到路边学习一下交通常识,就是要罚款那也是罚不责众,这么多人不可能只罚他一个。他肆无忌惮地想象,交警已经来到车前。 这个交警很瘦,面色有些发黑,脸上布满工作的痕迹,真是辛苦了。瘦交警首先向哲源庄重地敬了一个礼:“师傅您好!” 哲源心里暗叫不好,想这次又该披红挂彩到路边学习交通常识,做典型给广大市民观看了。2010年的时候,他就碰到过两次这样的事,当时他虽然认真学习交通语录,但坚决拒绝披戴标语条幅。 只见这个瘦交警礼毕手落,顺手来拔他的车钥匙。哲源本能地去按钥匙,可钥匙已经被这个瘦交警顺利地拔走。 瘦交警很客气,温和地说:“同志,请到路边停一下。” 哲源跟瘦交警来到路边,瘦交警又温和地问他:“知道为什么让你停这吗?” 哲源笑嘿嘿地陪着笑脸说:“以后不逆行了。”以前的他可不会这样低声下气和别人说话,才做了一多月的买卖,生活就改变了他,如此圆滑。 “对自己犯得错误很清楚嘛!”瘦交警不由得笑着说,“还有呢?” 哲源装糊涂,茫然不知。 瘦交警又说:“人民路不准三轮车通行,你不知道嘛?” 哲源暗叫糟糕,等待惩罚,初春的时候早有交警这样警告过他。 瘦交警果断地对他做出处罚:“一共两项错误,罚款三十。” 哲源哭丧着脸,开始告饶。说:“大哥,咱这不是逆行未遂嘛!” 瘦交警不吃他这套:“少废话,交罚款。” 哲源继续告饶:“你看那么多逆行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还有你看,人家的三轮车也不是从这过嘛!”他边说边指着一辆经过的三轮车给这个瘦交警看。 瘦交警突然变脸:“再说一句罚款五十。” 哲源无可奈何,只好从包里掏钱,可还是没忘记最后的告饶。他边掏钱边说:“大哥,俺这做小本儿买卖的,这一天风吹日晒的也不容易,少罚点呗!” 瘦交警哼哼笑了一下:“看你也不容易,我对你照顾照顾,少罚你五块。” 哲源闭着嘴,心里笑得想吐血。想为了五块钱,至于低声下气地讨价还价嘛!瘦交警给他开了五张罚款单,每张面额五元,他虚心地接受处罚。 哲源交过罚款准备离开,瘦交警又说:“知道刚才我为什么不罚别人,就罚你吗?” 哲源装作茫然不知,倒是想听听这个瘦交警的说法。只听瘦交警说道:“因为当时我在和你说话。” 哲源笑了笑,想也是如此。他看了一下罚款单,原来这个瘦交警姓张,叫张文成,倒是和他同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在心里哀叹。 生活总是开张哲源的玩笑,隔三差五地给他强加些刺激,真是让他苦不堪言。尽管如此,他也只是哀叹一声,可也从来没有想放弃自己选择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一波三折的事又来了。 一个午后,哲源正在美胜百货门市上购置货物,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就匆匆赶去。到了地点,他看到糟糕的一幕,有个女人好像被火烧过似的,头发、眉毛都烧卷了。和客户交谈过才得知,他送的火机爆壳了,烧着了人,被烧者是客户的老婆。客户把他诓来是想要得到赔偿的,也是情理中的事。哲源没有和客户争辩,因为火机上有他亲自印刷的广告。结果可想而知,哲源肯定又得破财消灾,赔钱了事,只是他又打电话向冯赋林求助了。 开始,客户并不苛责张哲源,只是针对劣质火机的货源进行追究,要求经营商和生产商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待,或者是给广大市民一个合理的解释和交待,声称还要报案。而哲源力挽狂澜,将事情全力承担。他说,火机上有他亲自印刷的广告,与经营商和生产商没有干系;并又解释火机爆壳的原因,是因为那种便宜的火机本身质量就差,经油墨腐蚀后,才会出现气体泄露的现象,只是这次较为严重。 这下客户好像抓到了把柄,苛责张哲源为什么不给他们提供优等火机,并信誓旦旦一定要捣破黄巢,将一干人等揪出来。 哲源面带微笑,伸手示意客户不要动怒,有事说事,争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你说怎么办吧?”客户的老婆向他吼道,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把我都烧成这样了,差点就把我火葬了。” 客户怒斥老婆:“别吵了,这不正在说嘛!” 波辣的女人挨了训,这才住了口,可还是怒容满面,气呼呼的看着哲源。 “你看,是这样的姐。”哲源温和地跟客户老婆解释,“你一打电话,说来看看你的火机吧!我就知道出事了。以前也有过这事,顶多就是几个漏气的,可从来没像这次这样严重。发生这种事咱们谁都不愿意看到,姐受罪了,我愿意出些钱做为赔偿,你看行不行。” 起初,哲源只是认为火机漏气,来到后才明白事情的严重。如果他知道事情这个样子的,他可能是不会来的。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想也只能用钱摆平。 这时,在一旁的老妇站了出来,应该是客户的妈妈,泼辣女人的婆婆。“那你拿一万块钱吧!”老妇突然狮子大开口。 哲源看了看老妇,有些苦笑地说:“大娘,你看我一个做小本儿买卖的,像有钱人吗?” 老妇虽然面有愠色,嘴角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来。但是身后还有一个翘着二郎腿的青年,却接上话茬了。青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打着如意算盘说:“那你把你的三轮车押这,你借钱去吧,借来钱再推你车。” 哲源发觉从一开始就是这个青年混混在煸风点火,惟恐天下不乱。做为生意人的客户,还是以和为贵的,看得出并不想把事情闹大。他瞟了小混混一眼,有些不屑地说:“任何人没有权利私自扣留我的车,只有国家和政府部门才有。” 提到国家和政府,这些人都稳住了,收敛起嚣张的表情,看来他们对法律还是有所顾忌的。 这时,一个体形彪悍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好奇地问众人怎么回事,只是看着哲源面生。 客户看了哲源一眼,应声说:“这个人送打火机的,把我媳妇儿头发烧了。” 中年男子看了一下被烧的那个波辣女人,转眼对客户和小混混模样的男子说道:“把他车扣了,给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客户和小混混模样的男子像是领到了圣旨,动身就向哲源的三轮车走去。 哲源急了,恶狠狠地说:“我看你们谁敢?” 一向性格温和的哲源,突然变得暴躁起来,而且面目狰狞得让人无法理解,甚至是可怕。没有改变生活,反而被生活改变,哲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只是在正与邪之间,他要怎样正确区分和对待。 三轮车前,哲源和两人动起手来,然而只是撕扯,并没有人下狠手,毕竟客户的目的只是想要得到赔偿。 猛然间,哲源觉得双肩一紧,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钳住。他肩膀一用力,摆脱那双大手,扭头看时,见是那个中年男子从背后偷袭自己。只是没得手,中年男子显得很惊讶。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是三人。哲源向后退出两步,看着三人冷冷地说:“你们推,你们推。” 三人见哲源拿出手机报了警,这才离开了三轮车。 哲源坐到自己的车上,从容地等待警察到来,可客户和小混混模样青年就没那么坦然了,表情恍惚,眼神游移。特别是那个唆使两人强行扣车的中年男子已经灰溜溜地离去,应该是心虚了。他暗自好笑,刚才这些人吵嚷着还要报警,现在他报了警,这些人倒沉默了,顾忌了。 “好了好了,我在中间当个和事佬。”先前那个狮子大开口的老妇开口说,对着哲源又提议,“你拿一千块钱,这事咱就算了。” 哲源心里冷笑了一声,想早知如此,这些人还瞎折腾什么。随后,他开始打电话借钱。他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的表哥许飞,可表哥许飞又令他失望。不过表哥在电话里的语气,倒是让闻者胆寒。“别给他那么多钱,就给他五百块钱,爱要不要。他要是不行,你就说反正你也是开门市的,这地方我记住了。我现在要是在市里,现在就带人过去砸了他的鸟店。”哲源的表哥这样放下狠话说。 小混混模样的青年脸上已经泛起畏惧之色,但气焰仍是嚣张:“叫你那表哥过来。” 哲源冷哼一声,不屑一顾,而客户的表情则有些瑟瑟发抖了。 几分钟后,有两个警察赶了过来,哲源赶忙从三轮车上下来迎接。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警察看着众人问:“刚才谁报的警?” 哲源迎上去说:“我报的警。” 中等身材的警察又问:“是谁要扣你的车?” 哲源笑了一下说:“已经没事了,谢谢了,我们准备私了。” 中等身材的警察扫视了一下众人,接着问:“怎么回事?” 哲源愣了一下,见众人还是不语。于是接着说:“我是送货的,送的火机爆壳了,他们要我赔钱,我没钱,他们就要扣我车。” 中等身材的警察看着众人,突然严肃地说:“私自扣留别人的财产是侵权的,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没这个权利,别不把法律当回事。” 听着警察的话,哲源倍感欣慰,觉得还是国家和政府暖人心;在自己需要帮助的时候,及时伸出了温暖的双手,秉公无私,全心全意的为人民服务。 中等身材的警察和同事认真地做了一下笔录就离开了,接下来哲源继续打电话借钱。不得已,他只好再次向冯赋林开口了 哲源终于察觉出这次事件简直是个完美的陷阱,是完全为自己精心设置的。年轻女子被烧是真,客户索要赔偿费这也合乎情理,但是有人借题发挥,从中谋利,进行敲诈和勒索。因为冯赋林给他送来钱后,这收钱的人不是胆怯的客户,而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小混混,这不禁让他怀恨在心。他恨的是客户不应该和小混混狼狈为奸,恨的是小混混心术不正,唯利是图,人性的贪婪和丑恶的一面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第五十九章 不可磨灭的信念 美胜百货门市上,冯赋林又在劝说哲源能够回到门市,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张子,还回来门市吧!我早跟你说过,在送货这一行出事的多着呢,还是在门市上安稳。你看你才送货一个多月人就瘦了,在路上来回跑不是一个享福的买卖。”冯赋林苦口婆心地说。 哲源的眼神显得忧郁,送货半个春天来的确感到疲惫。这期间,他有时也将往年在美胜百货门市的日子和送货的日子相比,在美胜百货门市,他的确找到了的快乐。这种快乐的来源似乎很简单,冯烁可爱的笑脸,孩子们的朝夕相伴。但是曾经发生的那些不快,他不能忘记。可是话又说回来,冯赋林两次解救他与危难之时,并且再三挽留,这让他的确不胜感激,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慎重地考虑一下。 哲源虽然怀念在美胜百货的日子,却还顾于颜面。于是明知故问:“那我从门市拉的货还能退?” 冯赋林客套起来:“张子说的这是哪的话,就是不给别人退,还不给你退呀!” 哲源短暂犹豫了一下,然后爽朗地说:“行,我现在就卸货。” 冯赋林有些惊讶,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愣了一下马上帮忙。 屋内的地板上摆满了货物,冯赋林象征性地统计了一下数据,并交给哲源过目。哲源匆匆看了一眼,原来自己的货物还有两千元,而且其中一千元是要还给冯赋林的,做了半个春天的买卖,他几乎是血本无归。 哲源又回到了美胜百货门市,仿佛每个认识他的人都有些好奇。他发觉这些人的微笑里似乎隐藏着暧昧,远不如孩子们的想法单纯。 第一个知道他回门市的是小女生菲菲,在门外又向他钩起了手指。“哎,你回来啦!”菲菲有些喜笑地和他说,而且连“张叔叔”也不叫了,直接用“哎”代替。 哲源笑了笑,嗯了一声:“我回来了。” “给我挂qq没有?”小女生菲菲撅着嘴问,撒娇的语气倒是一点没变。 哲源仓促地笑了一下,想了想说:“你号里都是小朋友,没得聊。” 菲菲想了想说:“你可以和我培培姐姐聊呀!” 哲源苦笑了一下:“你培培姐姐总是不理我。” 菲菲拍手笑起来:“好耶好耶!” 培培是小女生菲菲的表姐,刚读大一,哲源在帮菲菲挂qq的时候经常和其聊天,但是这个女生常用一些简单的字眼来敷衍他。哲源也无所谓,好像还有些乐此不疲,或许他只是太闷了,不想被这个世界遗忘。但值得表述的是,在哲源为了生存打拼的时候,欣赏到那篇对生活有所感悟的日志,就是这个叫培培的大一女孩儿发表的,很贴近他的生活,让他对生活很有感悟。 哲源归来,曾经和他朝夕相伴孩子们又有地方玩了。每逢星期天和孩子们放学,美胜百货门市上还是最热闹的地方。他仍然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不过孩子们是主角,他只是在一旁微笑,看着每个孩子玩耍。 在星期天的时候,冯栗夫妇又把女儿留到门市,和哲源一起看守。两口子好像永远都有忙不完的事情,总是把女儿丢到门市,半天也不见踪影。在哲源的印象里,冯烁是很少外出的,在星期天的时候,除了周六的傍晚去学习舞蹈,大多时间不是待在楼上玩电脑,就被父母安排到门市上,俨然一个乖乖女。 冯烁是最后一个知道哲源回门市的人,多少有些吃惊,只是又和哲源客气起来。 哲源在印刷火机广告,冯烁搬了个马扎自然而然地坐到小铁桌前帮忙。“你去里边看电视吧,我自己来就行了。”他又劝说冯烁。 而冯烁却坚持说:“没事,我不冷。” 快要进入阳春三月,天气的确已经不冷。冯烁只知道这个叔叔担心自己在门口冷,却不知道这个叔叔还其他方面的担心。 哲源知道接触印刷而用的油墨对身体有害,具体有什么危害,他也是一无所知,后来在网上查阅过有关资料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油墨里含有多种有毒的金属元素,其中铅的危害最大,直接影响到人体内的生长激素代谢,会导致心脏、血管病变,从而引起头痛、恶梦、失眠的症状;尤其对儿童影响最大,包括智力和发育等等。他还常劝说栗云帆,在印刷的时候要带上口罩,而栗云帆总是笑他,称呼他张大夫,因为哲源在大多情况下都是带口罩工作的。 哲源回门市没几天,客户老刘就想收购他的三轮车,被他微笑拒绝。冯赋林幽默地替他解说:“三轮车是张子的宝贝,是耕地的老牛,张子是不会卖的。” 客户老刘收购哲源的三轮车不成,而小白又想收购他的印刷工具。小白也未能如愿,因为哲源的那些印刷工具已经送给了冯赋林。小白在他这只得到了印刷技术,然而只是言传,并未身教。不过哲源警告小白,那种便宜、劣质的火机千万不可以印刷,为此,冯赋林则有些嗔怪他多事。 哲源虽然回到了门市,但是每天都会接到一些电话,都是客户找他订货的。开始,他会把这些客户介绍到门市上来,客户没时间来,他就把这些客户推荐给老刘、老锁。几天后,他干脆在下班后的时间又送起货来,权当是再挣些外快。只是每晚他至少要到九点后才可以吃饭、休息。冯栗夫妇都说他能吃苦,同时也是劝他注意身体。 一天下午,哲源接到一个电话,是客户找他订做火机广告的。他先是让客户到门市上来,可客户忙借口忙,无暇分身,他只好答应下班后前往。他还在小白面前炫耀,每天不出门就会拉拢到很多客户和生意。的确,哲源送货半个春天,比小白2010年拉拢的客户还要多,单从订做火机广告这方面来说,这也是让冯栗夫妇和每个客户刮目相看之处。 下班后,哲源从门市上带了些货就匆匆离开了,由于匆忙,他竟忘记了付钱。这天,栗云帆在门市上值班。他又打电话给栗云帆,以示自己的马虎。 哲源这天骑的是自行车,到客户的商店时路灯早就亮了,带着微笑他就进了店。刚踏入门内,他就觉得气氛不对,看屋内在坐的人脸色都十分沉重。 “你看你的火机把人家烧成什么样了?”一个中年妇女对他当头棒喝,又向屋里一个老者怒了一下嘴。 哲源心里猛然一沉,知道自己印刷的火机又出事了,看那个老者的样子比上次的情况还要糟糕。就在这时,他的电话恰巧响起来,于是他掏出手机就往外走,敢情是想溜。 “别出去。” 一个矮胖墩实的中年男子向哲源吼叫,伸手又去抓他的肩膀,看得出来是客户。 哲源反手卸掉客户的抓力,将客户的手推回去,并摁到胸前,就像打太极拳似的,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惊呆了。随后,他大方走了出去,看似一副置若罔闻的样子。 客户紧跟着来到门外,却没敢再碰哲源的肩膀,只是在一旁干叫:“你别想跑,到屋里去说。” 在这节骨眼上突然给哲源打电话的不是别人,恰巧是他的父亲。哲源感觉父亲好像听到了刚才客户的话,只听父亲在电话那端焦急地问:“老三,咋的了,出啥事了?” 哲源却骗父亲,说:“没事,在外边玩呢!” 父亲又问:“那我咋听得里边吵轰轰的,别出去,别想跑。” 哲源仍说没事,说一会儿给父亲回电话。 哲源匆忙挂了电话,和客户进了屋,开始认真协商让人头疼的突发事件了。经过一阵激烈的争吵,被烧者就那个老头开口就要一千元,并声称如果不给就报警。哲源开始哭穷,还学会了装傻充愣,根本无法满足老头的索赔数字。老头好像是铁了心,少一分钱都不会妥协。无计可施后,哲源只好再次向冯赋林开口求助。冯赋林知道他又出事了,在电话那端头好像都大了,不过还是再次答应帮忙。 挂电话前,哲源隐约听到电话那端栗云帆的声音。问:“张子怎么了。” 冯赋林则好像头疼地说:“这孩子又出事了。” 虽然事情暂时得已解决,可哲源实在是不想再出这钱了。再加上客户把他诓来,就是为了索取赔偿,又让他感觉似在勒索。这让他心里不免有些不快,甚至是怀恨在心。他暗自发誓,日后一定要找这个客户讨个说法,要不然就暴力泄恨。 可是日后当哲源再经过邯市的时候,像这些商户们不是关门大吉,就是被人取代做了别的生意。他想自己简直是个不祥之人,总是给别人带来霉运。 “你们厕所在哪呢,我上个厕所。” 虽然冯赋林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但是哲源已经想办法要溜走,于是漫不经心向客户说出自己的的请求。而客户冷笑着,劝他收起这些伎俩。可他竟然耍起了无赖,不让上厕所就要就地解决,并且装腔作势,态度和样子很轻佻。 现实再次证实了一点——没有改变生活,反而被生活改变,哲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送货不到半个春天,他整个人就变了,变得阿谀奉承、巧言令色、玩世不恭,真是让人感到陌生,或许他现在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客户没办法,只好带他而去,但是却跟得紧紧的,堵在厕所门口。 厕所的围墙高不过两米,以哲源的身手要翻过这道墙,那简直是如履平地。他短暂回忆了一下这半个春天来所发生的事,真是一波未来一波又起,祸事接踵而来,可能老天真的要亡自己。想到这,他就心灰意冷,连跑掉的心都没有了。 事后,哲源也找到火机爆壳的原因,是因为印刷过的火机经油墨严重腐蚀,再加上季节更换,气温升高,火机也就成了随时可能燃烧的炸弹,绝非偶然。当夜,他就开始回收印刷过广告的火机,因为已经有人为自己的无知受到伤害,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他想,自己必须为这事负责。但是他只回收了一部分,一连几次破财消灾,已经让他失去了全权负责的能力。 第二天,哲源坚持上班,只是神情显得特别疲惫,整个人都憔悴了。美胜百货门市的左右邻居都关心地问候他,让他多注意身体。然而人们只知道他累,并不知道他又经历了一场磨难。 冯赋林也说哲源倒霉,像自己曾经某个阶段,碰到不如意的事真是太多了,甚至还吃了官司。“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张子,你这是放个屁都会砸到后脚跟儿。”冯赋林用一句话概括哲源所有倒霉的事。 哲源疲惫地笑了一下,叹着气说:“今年我真感觉有点老虎上吊的滋味。” 冯赋林有些吃惊,问:“怎么讲的?” 哲源还是一笑:“没活路了呗!” 冯赋林很纳闷儿:“怎么老虎上吊是没活路了?” 哲源解说:“虎路和活路谐音。” 冯赋林明白了,哈哈大笑起来。 哲源愣了一下,接着说到自己回收火机的事,未回收的客户他打算用电话通知。冯赋林很钦佩他的责任心,但是否定他打电话通知客户的做法,无异于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哲源有自己的顾虑,分析说:“山不转水转,在市里早晚有碰到客户的一天,如果客户再给我要钱,我只能跑了。” 冯赋林则说他想的太多了:“客户要是见到你,你就说你从来没有送过货。他要是和你打架,我门市不开了,跟他干。” 哲源笑了笑,看似很认真地说:“我一直以为自己虽然对社会没做过什么突出的贡献,但也没有拖累过社会,谁知道我竟危害公共安全了,现在警察都可以用危害公共安全罪对我行政拘留了。” 冯赋林哈哈大笑起来:“张子真是怕了。” 哲源长长嘘出一口气,说:“要是真碰见客户,我实在是没钱陪人家了。如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真畏罪潜逃了。” 冯赋林见哲源很认真的样子,于是就说:“没事,要是真碰见了,我拦住他,你就跑。” 两次火机伤人的事件,这是个深刻的教训,冯赋林也意识到这事绝非偶然,于是也效仿哲源开始回收印刷过广告的火机。尽管冯赋林及时采取了措施,两天后,一个客户还是带着伤痕和爆壳的火机找上门市来,气急败坏。但是冯赋林用一句话就把的客户打发走了。“前天我不是到你那回收打火机了吗?当时我问你还有没有,你说没了。”冯赋林这样跟客户解释说。 客户的表情很痛苦,一时却又无话可说。 冯赋林又补充说:“现在季节变换,去年冬天的打火机到这时候都不能用了。我就知道你卖不完,要不怎么专门到你门市上回收,我这服务态度还不行?” 原来是客户贪图便宜,冯赋林到其门市上时回收印刷过广告火机时,客户竟然私藏了一盒,这才作茧自缚,真是不能怨天尤人。 哲源金盆洗手,彻底告别了送货的生活。半个春天来,他整个人瘦了,人也憔悴了,一时倒让认识他的人心生怜惜。而他只是觉得可怜了自己的理想,一直被冷落。虽然经历了很多坎坷的事,但是在任何时候,他心里只有一句话:“不能倒下,坚强些,好好生活下去。” 哲源的住所离美胜百货门市较远,每天在路上至少要花费一个钟头的时间,他着实为流走的时间感到惋惜。有一个傍晚,他到物流中发货,由于急着下班,竟然又犯了和往年同样的错误,将货物发错了地址。当然,他又主动承担了全部责任。但是他不胜其苦,决定再次搬家。 为了不耽误上班,哲源选择在晚上搬家,谁知半路上轮胎被扎。他感叹自己真是霉运当头,命运总是开自己的玩笑。他原指望兔年能够大干一场,扬眉吐气,谁知道天有不测这风云,祸事接踵而来,正应了祸不单行这个成语。 人在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缝,对于哲原来说,那真是放个屁都会砸到后脚跟儿。 要说哲源也够倒霉的,半个春天就经历了这么多坎坷的事,多于他曾经在外漂泊的时候,遇到任何事的总和。如果换成常人,可能早就垮掉了。其实一直在支撑哲源的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信念,他为目标活着,为理想生存。 而在今天,他早已改了行,晚上搬家又扎了轮胎,这让他的心情一度沮丧。 第六十章 逆来顺受 哲源的大哥张佳豪去北市,路过邯市来看他,他把大哥送到住所又去上班。下班回来后,张佳豪跟他说,房东来收房租,连水电费一共是五百块钱。 哲源问:“你拿出来了?” 张佳豪说:“给人家了。” 哲源突然皱起眉头,好像生气了。说:“大哥呀,你到邯市来看我,是来给我交房租来了?你兄弟我还没穷到那个份上呢!” 张佳豪也急了:“吵吵啥呀!这是旁人呀?这钱是我来时咱娘让我给你带的。” 说到母亲,兄弟两人都沉默了,显得百感交集。 原来张母知道小儿子哲源在邯市遇到很多麻烦,担心他在外边的生活,这才托大儿子张佳豪去北市之际捎来五百块钱。可哲源要强,竟分文不收。因为他不想靠家里送来的给养生存,因为那样他会觉得自己连做人都会很失败的,更何况一个男儿。 在哲源生活拮据的时候,堂弟张萌专程送来五百块钱帮他渡过难关,还有孩子们天天陪在他身边。或许还有在星期天的时候可以看到冯烁可爱的笑脸,都是让他感到欣慰的事。 栗云帆在门市值班,知道制版而用的感光胶用完后,就让哲源上楼去拿。哲源有些扭捏,笑了一下说:“客户不急着要吧,要不这广告咱明天印吧!” 栗云帆笑了笑说:“冯烁在楼上呢,去吧!” 这天是星期天,哲源知道冯烁一人在楼上,这才有所避讳,可不是偷懒。但栗云帆执意让他去,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到了冯家,哲源还是用一声“我”就换取了门内主人的信任,冯烁就给他开了门。他说明来意,冯烁忙去开冰箱为他取感光胶。 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十八岁的冯烁已经完全蜕变出女人玲珑般的曲线,出落得更是楚楚动人,玉软花柔。哲源只是从背后轻轻地看了一眼,就将眼睛慢慢闭上,冯烁美丽的背影似乎触动到他的心弦。他感觉冯烁已经不是那个涉世不深、单纯可爱的小女生了,冯烁十八了,长大了。 这天中午哲源心里还说冯烁已经长大了,可下午冯烁在门市上的时候,竟然和弟弟打起架来,不可开交,让他有点儿吃惊。 栗云帆和哲源正在门市内核对帐目,忽然听到从门外传来杰杰的哭声。屋内货柜的镜面上倒映着冯烁和弟弟身影,姐弟两人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纠缠在一起。 “冯烁,冯烁,” 栗云帆呵斥女儿,急忙往门外走,并上前拉开了姐弟两人。” “打她,打她。” 杰杰见到妈妈哭得更厉害了,还嚷嚷着要打姐姐。 妈妈拉着杰杰进了屋,看着孩子哭得跟泪人儿似的,这心中的无名之火就噌的一下燃烧起来。“冯烁,不说你多大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孩子怎么你了,你打孩子?”栗云帆苛责女儿,几乎都要怒不可遏了。要不是冯烁已经长大,脑瓜上肯定会留下母亲重重的一记教训。 冯烁挨了训,心中似乎也有委屈,撅着嘴气鼓鼓地说:“你看你和俺爸把孩子惯成什么样了,谁都敢打,我怎么他了,他打我?” 要说谁把杰杰惯得这么淘气,连姐姐都敢打,哲源是难逃其咎。平时孩子们都追着他玩儿,上用拳打,下用脚踢。后来杰杰也加入其中,他不但没有刻意制止,反而把孩子们的取闹当作一种爱戴自己的方式。久而久之,这就养成了孩子们的叛逆性,所以冯烁挨训,哲源心里也感到内疚。 栗云帆越来越怒:“还犟嘴,给我出去。” 哲源赶忙站在母女之间劝和:“好了好了,别吵了,啥大事呀!”他边说边揽着冯烁的肩膀,示意她先避避妈妈的怒气。而值得注意的是,哲源用的是手腕揽着冯烁的肩膀,而不是用手。看来冯烁在他的眼里的确已经长大了,孔老夫子男女授受不亲的思想在他和冯烁之间又发挥了效应。“好了好了,不值当的,冯烁先到外边去。”哲源再次温言细语劝说冯烁,言语里满满的都是安慰之意。 冯烁的肩膀随着哲源的手腕转动了一下,可人还站在原地,委屈的泪水已经在她的眼中打转,如果再有什么风吹草动可能就会泛滥。 哲源又轻声地说:“好了好了!”冯烁这才动了动脚,搬了个马扎坐到他身旁,并轻轻地擦起眼泪来。哲源站在旁边,一时显得手足无措的样子。 哲源把这天的事记录了下来,却没有上传到日志,或许他只是想寻找些灵感,激活自己一直在沉睡的梦想。 很有意思的一天,邻居老奶奶送给哲源一只龙虾,哲源见小生命可怜,所以就收养了起来。他把龙虾放到脸盆里,倒上了清水,还让燃燃往盆里撒了些饼干沫。傍晚孩子们放学的时候,都围了上来,觉得特别好奇。最好奇的是小女生菲菲,竟敢用手去触碰。 菲菲指着盆里的小生命发问:“张叔叔,你这养的是什么呢?” 哲源微笑着说是龙虾,其实心里并不确定,但是看样子绝对是虾的一类。 “它长得好古怪呀!”菲菲很好奇,“怎么七条腿,你把它那条腿拧下来了?” 见菲菲责问,哲源忙不迭地摆手,生怕落得一个伤害小生命的罪名。“邻居老奶奶给我的时候它就七条腿,我看它可怜,今天晚上准备把它放生。”他向菲菲说明原委。 “你没撒谎?”菲菲又质问哲源。 哲源满脸无辜地摇摇头:“没撒谎。” 菲菲撅着嘴,又狠狠瞪了哲源一眼:“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 哲源忙指着菲菲家门前的老槐树说,“我向你家门前这颗老槐树保证。” 菲菲愣住了,好像在想什么。突然又天真地问:“老奶奶那还有吗?” 哲源还没回答,菲菲就向不远处的老奶奶跑去。 见过养鱼、养龟、养鸟的,都是为了玩,赏心悦目。哲源养虾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但是他对生命的尊敬不得不让人敬佩,更是让孩子们喜欢。 告别了阴霾的日子,哲源的心情一天天好起来,脸上渐渐有了笑容,那些苦难的日子好像从来没有光临过他,直到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 一个傍晚,下班的时间,冯赋林和哲源已经开始往屋里收拾东西。就在这时,门市上的电话响了,两人不禁愣住了。 哲源知道,在这时间电话响起,不是客户急着过来取货,就是物流通知提货。他看冯赋林接了电话,眨眼的功夫就笑了起来,说一会儿就到。“张子,今天晚下会儿班吧,物流中心又到货了。”冯赋林放下电话和他说。 下班的时间去提货,这事在2010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起初,哲源对这事持微笑态度,后来冯赋林貌和神离反倒倒让他反感。而现在他念及着春天时冯赋林的人情,纵然心里不愿意也会在所不辞的。不为别的,就为还这个人情。“这货肯定是打火机厂发错了,写错名字了,咱今天把这货提出来,管他别人的。”哲源还没来得及答应,又听冯赋林神秘地说,不禁让他一阵阵心寒。 和物流打交道的人都知道,写错收货人的姓名是常有的事,如果电话错了还可以找到收货人,这事就玄了。那冯赋林这样说,不免有些差强人意,明摆着把哲源当傻子看待。所以哲源心寒不是没有理由的,但是为了还人情,他说服自己要去做。 虽然每天的时间匆匆过去,忧郁地呼吸着,为了追求新的生活,哲源无怨无悔,并一直坚持到今天。一路上坎坷泥泞,苦辣辛酸,使他整个人都变得麻木,真是身心疲惫。他累了,确实需要调养一下自己的生活了。 不管生活有多累,不管日子有多苦,哲源奉告自己再也不能荒废日志了。他开始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的小事,开心的、快乐的、苦恼的、忧郁的…… 冯烁不声不响进了屋,目光经过哲源和父亲,最后停留在电视机荧屏上。冯赋林正专注地看电视,并没留意到女儿下学回来,片刻后才察觉到屋内多了一个人。他故作惊讶:“呓!小美女回来了!” 冯烁总是被父亲幽默的表情和话语逗笑,父女两人似乎也乐此不疲。哲源坐在屋中央,微微扬起嘴角,并轻轻笑出声来。 冯烁放下书包,舒适地坐在躺椅中,看了一会儿电视后突然向父亲问起妈妈。“俺妈送俺老爷还没回来呢?”她眨着眼睛问。 冯赋林应声:“在路上呢,快了!”随后愣了一下又问:“这星期你课堂上做的笔记呢?我看看。” 冯烁的神情猛然惊慌起来:“我忘了把本儿拿回来了。”她的声音很小,知道爸爸的责备在劫难逃。 冯赋林突然暴躁起来:“现在就坐车回学校拿回来。” 冯烁极不情愿,只能叫苦:“天这么热,叫俺再回去?” 冯赋林根本不给女儿讨价还价的余地:“别说那么多,现在就去。” 冯烁绷着嘴不敢再说话,惟一求救的目光落在了哲源的身上,然而也没指望他能帮上忙。 哲源最见不得冯烁挨训,于是温和的劝说:“行了,行了,不急在这一星期。”他声音虽不大,却了平息了冯赋林的怒火。 坐在躺椅中的冯烁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关键时刻还是这个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称呼的叔叔帮了自己。 因为学习的事,冯烁挨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都是哲源挺身而出,为冯烁开脱责任和错误,免去苛责。 有一个星期三的下午,冯烁早早从学校回来,还有她的一个同学来做客。当时哲源坐在门外听着手机里的相声,不时地笑出声来。但是他忽然又听得屋里冯赋林的嗓门大起来,可能是冯烁惹怒了他。 只听冯赋林怒吼:“交了钱是让你上学呢,没事老往家跑什么!” 冯烁委屈地解释:“俺下午没课,同学都回来了。” 冯赋林又训斥:“见别人回来你也回来,你就不能在学校看看书啊,把学过的东西再看看。天天就知道玩,上网,晚上回去我就把你网线给你拔了。” 听着冯赋林嗓门越来越大,哲源在门外已经坐不住了,于是起身细看究竟。 果然,冯烁站在屋里正挨训,绷着嘴不敢说话,也不敢直视爸爸,同学夹在中间也挺尴尬。看到冯烁挨训,哲源没多想就进了屋,像一堵墙似的堵在了门口,假装好奇,冯赋林这才息怒闭了口。 冯烁眨了眨眼睛,似乎明白了哲源的用意,于是乘机开溜。“我去吃饭呀!”冯烁给父亲留下一句话就跑了。 午休时间,哲源坐在马扎上,背靠着一箱打火机正打盹,而老板冯赋林则比较舒服地睡在躺椅上。老板和员工的区别一目了然,这是司空见惯的一面,哲源也不会斤斤计较,毕竟他是员工,可是有一件事他始终无法接受。 平时上个厕所或外出冯栗夫妇两人都会将抽屉锁上,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哲源也可以理解。可两人在门市午睡还是照锁不误,这难免让哲源心头不快。 中国老话很多,有一句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冯栗夫妇两人所作所为让哲源心中特别恼怒,如果不是念在冯赋林曾帮助过他,如果不是他曾经答应冯赋林至少在此工作半年,他大可以潇洒地离开。他也想和冯赋林推心置腹地谈谈此事,可伤的却是冯赋林,显得自己辜恩负义。即然半年期满就要离开,何不和平共处地容下此事,哲源包羞忍耻劝自己不要义气用事,毕竟他还不想离开邯市,还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 第六十一章 始料未及 冯烁给父亲送来午饭,在门市上待了没多大会儿就要走。她发觉自行车需要充气,于是就和爸爸说:“车胎气不大了,气筒在哪呢?我打打气。” 冯赋林吃着饭,一手指向门旁说:“在那儿。” 哲源坐在自行车旁边正看电子书,已经感觉到冯烁走近。可他却没扭头看一下,或者再帮冯烁打打气,这都是挺高兴的事,毕竟助人为乐,更何况帮的还是个小美女,可他还在专注地看电子书。 有一会儿功夫了,哲源听着身后也没什么动静。“冯烁在干什么,不是在打气吗?”他心里很纳闷儿,“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是不是还得我出马帮忙?”他想着就转过身去,见冯烁正努力把气嘴往气针上安,可怎么也安不上去。 “来,我来打。” 哲源上前说,接过冯烁手中的气筒,并把气嘴固定到气针上。 “你打吧!你打完了我拧帽儿。” 冯烁微笑着站在一旁说,笑得很甜美。 在冯烁的眼里,这个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称呼的叔叔几乎是无所不能的,生活中的任何事情对他来说都是如履薄冰,都能轻而易举的做到。 端午节了,冯赋林发善心,给哲源放了半天假。 哲源回到出租房内倒头就睡,一直睡到下午四点才做午饭,可是没胃口,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吃。因为感冒了,他想做些汤喝,可天气热,他又不想喝热汤出太多汗;炒馒头又闲太干燥,想来想去一直到五点才填补上空虚的肚子。 最近哲源的心情很差,每每想到过去的事情就很抓狂,冯赋林的所做所为一直刺痛着他的心。而他觉得自己竟又糊里糊涂地栽到人家的手里,真是太不争气了。其实哲源早已经开始后悔今年春天的决定,过去的虽然已经过去,可耻辱终究是耻辱,他忘不了。现在他惟一的想法就是离开,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可事先半年的承诺,他不得不忍受下去。自从冯赋林故态复萌,狡诈市侩的嘴脸再现,哲源每天在门市上时都是沉默不语,闭“口”自守。 哲源一直寡言少语,与冯栗夫妇保持距离,除了工作,几乎什么都不说,他觉得只有如此才能聊以告慰曾经受辱的自尊。尽管如此,他还常常喃喃自语自己不争气,从后悔的那一天起,他就保持着自己冷漠的态度,直到今天。 前几天一件事哲源还没忘,想想就让他气愤。 那天他在门外坐了半天,突然想看会儿电视,于是起身进屋。栗云帆坐在柜台前,离电视机很近,当看到哲源走近,竟然用手挡了下胸口,然后又悄然抽回手。哲源的眼光虽然聚集在电视上,但栗云帆的动作很明显,映入在他眼里气在心里,非礼勿视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一会儿后,他转身走向门外的老槐树,照着无辜的老槐树就是一拳,然后又是一个抓狂的动作,几乎忍无可忍。“欺人太甚。”他心里狂怒,“走,走,走。” “不准你欺负我家门前的老槐树。” 小女生菲菲突然出现在哲源背后,向他发出了警告。 哲源慢慢地转过身来,给菲菲陪了一个笑脸。忙解释说:“这棵老槐树挡着你家财路呢,我帮你修理修理它。” “那也不行。”小女生菲菲天真地撅着嘴,“你要是再敢打它一下,我就命令小宝贝们揍你。” 哲源忙举起双手告饶:“不敢了,不敢了。” 那天后,哲源与栗云帆就好像保持了三舍的距离。除了工作,他从不主动接近栗云帆,有时候在路上碰见,也会绕道走。 现代物流中心一片繁忙,前来发货的人络绎不绝,一个光着膀子的青年正在给哲源开票据。 青年问:“收货人电话号码是多少?” 哲源看了看手中栗云帆给自己开的纸条,然后脸上就泛起不悦之色。“老板又忘了写电话,我打个电话问问,看我这回怎么训俺老板。”他叹着气跟青年说。 像老板忘记写客户地址和电话的事时有发生,有时写了电话又没写客户的地址,每次哲源都得用私人电话询问。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这事竟然履禁不止了,不免让他心头不爽。他想,话费再少也是靠自己劳动得来的,自己默默无闻地付出图个什么,老板又不报销电话费。这次他决定向老板申诉,要分出个公私分明来。 电话接通了,哲源打开了免提,传来的是栗云帆的声音:“喂!什么事?” 哲源问:“峰县张喜电话是多少?” 栗云帆在电话那端很纳闷:“我没写?” “没有。”哲源的话语已经有些生硬,很明显有些不耐烦了,“我说呀,以后咱们做事认真点行不行,光浪费我电话费这不是钱呀?” 栗云帆:“回来我给你报销话费。” 哲源一口回绝:“不用了。” 虽然张哲源在他人面前展示了自己是个多么桀傲不驯的打工者,几乎以下犯上。但是他的内心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样爽快,或看到的那样扬扬自得。在他恍惚不定的表情中透视着不安,可见在他说出那些有口无心的话后,心里也不好受。和他有积怨的不是栗云帆,而是冯赋林,何必要牵怒于无辜。哲源越想心里越难受,自己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却在做着一些忘恩负义的事,懂得什么是知恩图报,却在以怨报德。 回到门市上后,哲源很理智地向栗云帆道歉,既然终究要离开,何必还要再生是非,弄得反目成仇。何不在剩下的日子里和平共处,创造一个美好的结局——好聚好散。 时间富裕的时候,哲源就写写日志,记录一下生活中平凡的琐事,也不枉又过了一天。有一位网友是他日志的忠实读者,有时阅览后还会留下评语,这鼓舞了他把日志坚持写下去的决心。 一段日子里,哲源常写到工作上的事,可有点不尽如人意,网友及时送来了安慰,还提出了见解和看法。 网友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现在要么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要么离开。” 哲源则有些无奈,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如果离开,那得等到十一国庆节了。” 网友:“呵呵,感觉不爽就不要干!不要忍着,又不是挣得很多” 哲源:“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既然答应了人家半年时间,咱也得履行承诺,谁让咱这人迂腐呀!” 网友:“我觉得你应该自身找原因。” 哲源和老板一直在打冷战,关系一再恶化,在外人看来是雇用和被雇用的关系,可和老板之间的积怨太深,倒有些像仇人。哲源始终放不下过去的不愉快,却又不能否认老板春天对他的帮助。耻辱和恩泽在心头交织,他有苦难言。 网友和他说,既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那么就离开,不要免强。怎奈春天哲源在受到老板帮助时,因为一时的仗义和激动应下了冯赋林的一再挽留和聘请,又踏上了去年的老路。对于工作时间长短,他们事先先有口头约定,冯赋林说至少三个月,哲源毫不犹豫地说半年。 回到门市没多少天,过去的事又浮现在哲源心头,而且冯赋林故态复萌让他一再厌恶。他开始后悔怎么会再次步入人间炼狱,耻辱终究是耻辱,他始终忘不掉。 哲源的日志里有时会提及到女性,如栗云帆和女儿冯烁,是他墨下的灵魂人物,而网友的重点评论也在于此。网友说,去或留都取决他自己,并非难以取舍,关键应该找一下自身的原因。网友虽然没有明说,不免有些含沙射影,和冯烁有关吗? 既然殃及到冯烁,哲源还要特别介绍一下冯烁。他在日志里这样描述到: “冯烁今年十八岁,是一位马上要步入大学的学生,现就读于邯冈技校。小小年纪的她就被父母安排好了一生,等将来学业有成后大炼钢铁,做一名正式邯冈职工。冯烁的爱好是听歌跳舞,崇拜的偶像是至上励合,喜欢他们的每一首歌曲和mv。” “冯烁是个漂亮的女生,有张天生爱笑的脸颊,眼神看上去有些朦胧,特别是在观察人的时候,怯生生的,萌萌的,也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哲源用简短的语言再次渲染了冯烁的漂亮和可爱,只不过用的是化名,一直都是,可能是考虑到一些不利的因素会影响到她。以至于有一天,当冯烁因缘际会撞到这篇日志的时候,竟然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天气早已经变热,不知从什么时候哲源习惯了在美胜百货门市前徘徊,总是显得心事重重的,深邃的眼睛里仿佛永远深着淡淡的忧郁。有时他好像在凝眉深思,有时也会不经意地露出笑意,有时还显得有些烦燥不安。 小女生菲菲端着一杯水从自家店里走出来,见到哲源后就向他抛了一个白眼。哲源冲菲菲笑了一下,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丫头,如此怒目而视。但是他知道,这丫头肯定会无事生非。 哲源没有在意,慢慢转移视线,不料菲菲这丫头竟然一杯水泼来,毫不留情。他很生气,显得怒不可遏,抬起手吹了两下指头就冲菲菲走去。菲菲一见哲源吹手指,就呆立在原地,因为离得太近,一时都忘了逃跑,只能接下哲源一指而假装哭泣。 冯烁恰巧从门市内走出来,见哲源在菲菲头上似乎很用力地弹了一下,显得非常吃惊,随后就笑呵呵的,见怪不怪了。 菲菲还在哭泣,一边从指缝里偷看在得意而笑的哲源,见哲源漠不关心就冲他吐了吐舌头,随后又命令他挂qq。 菲菲很喜欢和冯烁在一起聊天,像个妹妹一样总有很多有兴趣的事和这个姐姐说。冯烁也很喜欢菲菲,和这个妹妹说话的时候总是微笑着,包容她的天真。有几次菲菲向哲源打听冯烁的qq是多少,可哲源认识冯烁一年多来,从来没问过,只能说不知道。其实他还想通过菲菲得知冯烁的qq号,并一直在期望着有这么一天。 看着两个女生在门口亲密无间的交谈,哲源好像有些无聊了。他觉得两个女生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更何况他就站在两个女生的面前。但是他发觉冯烁的表情好像有些变化,那双乌黑的眼珠又在围着自己打转,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得她好奇了。 “菲菲,回来吃饭。” 菲菲被妈妈叫去,把手机还给了哲源,并叮嘱他挂不够一小时不准下线。 在菲菲的qq好友里,哲源猛然发觉多了一个叫幸运女孩儿的女生。“是不是冯烁?”他不暇思索地想,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个想到的人会是冯烁,难道自己真的一直在期待吗? 等问过菲菲后,哲源才确认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他有些欣喜,短暂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加冯烁为好友。当他上线时,更欣喜的事又出现了,幸运女孩儿已经将他加为好友。 冯烁访问了哲源的空间,浏览到那篇为她而写的日志。因为日志里的女主角用的是化名,她一时倒没察觉出来描写的就是自己,只是好奇怎么会有和自己生活如此相符的女孩子。于是她对日志做出了评论,好奇地问:“跟我一个学校的,这是谁啊?” 哲源想冯烁只是看到了当前这篇日志,才感到好奇,如果浏览完其他关于她的日志,她就不会这么问了。他微笑着回复:“呵呵,天马行空,虚拟的人物。” 一个人的时候,哲源的嘴角时常不经意地扬起,当冯烁下个周末放学归来,见到他后也是别样的笑容。他能感觉到一种愉快的信息在自己和冯烁之间传递,虽然短暂却让他快乐。两人虽然在qq里已经是好友,可并没有太多的交流,也仅仅是那条评论和回复。也许他们已经很熟悉了,在每个周末都可以见到,或许是代沟在他们之间产生了隔膜。 第六十二章 即景伤情 人让车让出一份安全,车让人让出一份文明,这样的宣传口号在邯市广为流传。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对于文明自觉的人不用提醒和约束,对于无视交通规则的人却犹如东风吹风马耳,还是你急我忙都把时间赶,闯了祸就追悔莫及了。 哲源在路上就遇到心惊胆颤的一幕,他驾驶的三轮车差点与一辆摩托车“接吻”,玄之又玄。 当时的情况是,哲源正行驶在路上,迎面来了一辆出租车要往左转。他正准备刹车,出租车司机已经停下来,让出一条文明之路。偏偏有辆摩托车和它粗鲁的主人见缝插针,从哲源后面超过来,贴着他左侧驶过去,几乎刮蹭到他。哲源被挤到路边,急忙刹车,但由于车速快,惯性还是把他从车上甩了出去。他心想:坏了,今天又该我倒霉了! 哲源双脚着陆后,一个趔趄向前栽去,不曾想两步后他竟然稳稳当当的站住脚。这不是他幸运,只有他自己知道,这都归功于近些天扎马步辛苦的锻炼。 此时摩托车早已扬长而去,司机连个头都没回,哲源想骂人,摩托车的影子早消失在车流中了。而出租车司机则看得有些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眼目睹,真不相眼前的事实。好在人车无恙,虚惊一场,哲源提醒常在路上的朋友一定要注意安全,引以为戒。 午餐时间,哲源在一家饭馆吃饭,确切来说是家包子店。四个包子,一碟小菜,一瓶啤酒就是他的午餐。哲源不经意地发现桌子下面有被人丢弃的包子皮,显然是有人吃了馅,才把包子皮丢到桌下的,如此糟蹋粮食,真让他心头堵得慌。他用脚将包子皮往桌对面踢了踢,生怕别人误会是自己在浪费粮食。桌子的斜对面有两个老人在吃饭,吃的也是包子,而且连份粥都没舍得要。如此俭省,哲源想应该不是他们,那浪费粮食的人究竟是谁?不管是谁,浪费粮食就是不对,素质和涵养差劲。孰不知锄禾日当午,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 生活中一些很平凡的事,哲源都一一记录在日志里,只是冯烁在他的日志里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渐渐感觉,没有冯烁的日志真的是有些枯燥无味,不堪卒读。再加上种种敏感的原因,他不得不暂时放弃写日志,这一次他不得不失信于自己了,因为一切太始料未及了。 又是星期天,冯烁被父母早早打发下楼和哲源一起守门市。 冯烁在门市上可不闲着,一直踅磨着找事做,好像特别爱好清理制版而用的刮斗。这个刮斗形似簸箕,只有小孩子的手掌大小,制版时可用来分布感光胶。感光胶一旦在刮斗中凝固,就是用剪刀和改锥也会很难清理掉。以前哲源可不让冯烁干这种费力气的杂事,弄不好还会划破手,每次都是他委婉地从这丫头手中抢回属于自己的工作。 这一回当哲源发觉的时候,冯烁竟然在短时间内将两个刮头清理得干干净净,并摆在了自己面前。哲源有些吃惊,都有点自叹不如了,觉得冯烁的确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大森林里的客人了。 哲源正在收拾刚印刷过的火机,冯烁轻盈地来到身边,坐下来温和地说:“给我制一个版吧!在我衣服上印上四个字——至上励合。” 哲源微笑着伸出手说:“行,拿钱。制版费两块。” 认识冯烁很久以来,哲源第一次逗这个漂亮的女生开心,可冯烁却没有笑,而且很认真的样子。他这才知道,冯烁一直深爱着至上励合,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不免让他有些嫉妒,或者是羡慕了。 冯烁有些担心问:“印到衣服上那字洗掉洗不掉?” 哲源认真地想了一下说:“应该洗不掉,除非用稀释剂。” 冯烁有些忧郁了:“俺爸也说洗不掉。” 哲源确定地说:“但是时间长了会褪色。” 冯烁的表情沉下来,似乎有什么心事。哲源一直在忙碌,没有转眼去看冯烁的脸,但是眼睛的余光能已经感觉到冯烁忧郁的面孔,因为冯烁离自己很近。在他的眼里,冯烁一直是一个爱笑的女生,不知道这天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冯烁坐在哲源旁边又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哀叫起来,带着哭腔说:“这一天一天过得,闷死我了,不是去学校上课,就是在门市上看门市,真没劲。” 哲源扭头看了看冯烁,一脸无奈而又可爱的样子。“闷?那你想上哪儿?”他微笑着问冯烁。 见哲源搭腔,冯烁不由得像个孩子似的笑起来。愣了一下说:“我想去外边走走。” 哲源假装好奇,打趣着问:“是上文化宫广场看鸽子吗?” 冯烁突然翻起白眼来:“拜托,请把思路放远点,我说的走走是旅游。” 哲源弱弱地陪了个笑脸,接着问:“那你想去哪儿旅游?” 冯烁天真地笑着说:“我想去海边看海。” 哲源很赞同冯烁的想法:“去呗,放了暑假就去呗,找你姐冯旖做个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冯烁笑了笑,可是又突然撅起嘴说:“可是俺爸俺妈哪儿都不让我去,真是闷死我了。” 哲源愣了一下,像是在思索什么:“你要是真闷,那我给你找点事做。” 冯烁很好奇:“干什么?” 哲源犹豫着问:“你喜欢看小说吗?我给你推荐一本超现实的小说。” 冯烁点点头,很感兴趣的样子:“喜欢,超喜欢,因为我是文字控。” 哲源笑了一下,伸出手说:“那好,拿你手机,我给你搜一下。” 冯烁高兴地交出手机,看哲源在屏幕上划拉几下又还给了自己。看着手机屏幕她疑惑地问:“小说的名字叫“今天”?是描写爱情故事的吗?” 哲源点点头:“不单单是爱情故事,主要是通过爱情故事描写人类的内心世界和性情的。” 冯烁似乎很感兴趣,高兴地说:“我最喜欢看这样有哲理、有内涵的小说了。” 哲源毛遂自荐,把自己的网络作品推荐给了冯烁,也许是想展示一下才华,也许是希望有人能读得懂自己。 这天对于哲源来说又是一个快乐的星期天,虽然有冯烁陪伴,但是冯烁却在这天出了点意外。 哲源在门市上印刷火机广告,冯烁又主动坐在旁边帮忙。在调和油墨的时候,冯烁不小心把稀释剂溅到了眼中。 “哎呀!”冯烁突然惊叫一声,“张子,我把稀释剂弄到眼里了,有事没有?” 看冯烁眯缝着眼,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哲源猛然皱起了眉头,内心也跟着揪起来。“先别张眼,我给你倒点水洗洗。”他安抚冯烁,又赶忙起身给冯烁倒水。 哲源给冯烁倒上了水,又拉着冯烁的手来到水管前。看着冯烁单手取水轻轻地擦拭眼睛,哲源的表情就渐渐僵住了,深邃的眼睛里又泛起忧郁的神色。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但是他的心弦的确被触动了,或许是和冯烁零距离接触让他联想到了过往。 夜里,哲源的出租屋内。 孤灯夜下,哲源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尘封的日记,感觉曾经的气息从陈旧泛黄的纸张中又扑面而来,字里行间仿佛又闪烁起那些无法割舍的画面。他一直不愿意回忆,不敢再去想象曾经那些美丽的画面,因为接下来他要写的是自己生命中最兴奋的时分,也是他痛苦的开始。 哲源猛然发觉,梦想已经被自己冷落了很长时间,一直处于搁浅状态,一时倒不知从何处着笔。 他隐约记得在2004年那年秋天终于知道了王若华的名字,那一天他很高兴,简直兴奋到了极点。渐渐地,曾经那些灰色的画面在他脑海里又清晰起来,渐渐地燃起了色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开始敲击键盘,可是没打几行字,肩膀也无端地跟着颤抖起来。他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又用双手捂上,然后竟无声地抽咽起来。一会儿后,他平静了下来,眼中虽然有泪痕,却始终没有泪滑落。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过去究竟发生过什么,都七年了还是让他无法释怀…… 六十三章 曾经的纯真 张哲源终于知道了王若华的名字,带着甜蜜的笑脸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但是在第二天没有发现王若华,却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心中不禁惆怅起来。 那天下午,张哲源在水池前碰到王若华,并和王若华打了招呼,而王若华却说要外出。张哲源满以为天黑之前王若华一定会回来,第二早晨一定会遇见。但是他想错了,王若华又和他玩起捉迷藏。看不到王若华,他心里就有点乱糟糟的,甚至开始忧伤,最后彻底忧伤。 天空布满愁云,张哲源更加茫然,心里一直在期待着,等王若华回来一定要向她表白。 第三天,王若华返回,和张哲源又相遇在水池前。 张哲源再也按奈不住内心的情感,问:“这两天回家啦?” 王若华浅浅一笑,说:“是,回家一趟。” 张哲源突然变得有些扭捏了,说:“那天你说出去,一走就是一天多两天,看不到你还真有点不习惯。”他满怀感情地看了王若华一眼,好像还有点责怪王若华的韵味,回家也不给他打个招呼。 王若华瞠目结舌,有些紧张的样子:“是吗?”。 张哲源点了点头,而且很认真地说:“是。” 那一年,阿杜的歌曲《天天看到你》特别流行,张哲源以歌示意,想是已经决定面对王若华,不再逃避。但是他没有真正的体会到歌词中的含义,特别是这首歌曲中最后一句:“不可能的可能,我担心面对分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你。” 听着张哲源的肺腑之言,王若华着实感到惊讶,甚至还有些激动。她对这个美好的预兆简直难以置信,忐忑的内心似乎要从口中跳出来似的。爱情像空气一样把两人紧紧包围,如影相随,仿佛触手可及。 公司的张书记说张哲源越来越爱打扮了,王若华见到他后也有些吃惊,怎么会不明白他在为谁打扮,为谁改变。可是王若华有所不知的是,张哲源打扮自己竟也出了点小小的状况。 午饭后,张哲源踮着脚来到公司安保室,他向王虎臣请假,说自己的后脚跟不小心碰了一下,需要休息一下午。他不好意思吐露实情,他踮脚是因为穿皮鞋磨出了伤口。 午后的阳光格外温暖,张哲源坐在宿舍前晒太阳,静静地想着事情。他想:“我既然爱若华,就一定要让她了解我,认清我,我要毫无掩饰地呈现在她面前。相爱不需要有什么隐瞒,而是不能有,爱就要爱得赤裸裸,爱得轰轰烈烈。我要光明正大的爱若华,要勇敢地对她说,我爱她。” 虽然张哲源是这么认为的,但是有件事,他总觉得欺骗了王若华,那就是在自己的年龄上有所隐瞒。纵然王若华从来没有提起和寻问过,但是知情者还有江花。 江花:“小孩儿,我们门前的花也给浇浇吧!” 张哲源:“请别这么称呼我。” 江花:“怎么了,我都二十八了,叫你一声小孩儿不行吗?” 张哲源:“看不出来,顶多也就二十三四。” 江花“我儿子都两岁了。” 张哲源:“那也不行。” 江花:“你多大?” 张哲源:“二十。” 张哲源想起曾和江花的那些对话,只是没料到那个不经意的回答竟然会成为今天的祸端。祸从口出,纸里包不住火,其实他也只是担心王若华知道真相后该要伤心失望了,喜欢的人竟然是一个无知、自欺欺人、不敢面对现实的家伙。 一辆汽车驶入曲洋三建生活区,打断了张哲源的思绪。他认出是王若华外出常坐的那辆车,于是他盯着车看,想在车上找到王若华的影子。汽车在院里调了个头就往外走,他看到王若华就坐在后排,透过后窗玻璃正在痴痴地看着自己。虽然距离较远,他还是能察觉到王若华略带忧郁的眼神。 傍晚的时候,张哲源在中都成公司前等到王若华。他走上前说:“又要出去呀!” 王若华投来目光说:“回家。”虽然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是她言语中却饱含着深情。 “请等一下,”张哲源挡住王若华的去路,“给你看样东西。” 王若华有些吃惊,看着张哲源从兜里掏出一张卡片递了过来,原来是张身份证。“怎么了?”她满头雾水地问。 张哲源的表情看上去很沉重,认真地说:“看清!” 王若华拿着身份证又匆匆看了一遍,好像也没察觉到什么,只是还不明白张哲源意欲何为。她把身份证还给张哲源,匆忙离去,好像他们的爱情无法呈现在世人的面前和现实中似的。 王若华的身影渐渐远去,上了车消失在车流中,张哲源这才转移了目光。看不到王若华的日子,他将再次遭受情感的折磨,没有王若华的日子,他真得不知道该怎么生活。冷风呼呼吹来,吹进他的心扉,他的心碎了。 当张哲源做出这个迷茫的决定时,心里已经做好了消极的打算。可是他执着的认定爱情里会有奇迹出现,王若华会原谅自己的坦诚相见。于是他满心地期待和盼望着这个感动天地的奇迹,然而他自己却又误入了红灯区,致使他和王若华的爱情陷入了僵局。 原来是这天晚上,陈昌旺带张哲源去一家洗浴中心洗浴,不料这家洗浴中心竟是一家变相的红灯区。当警察介入调查时,悲催的事情就发生了。 在陈昌旺带张哲源进入这家洗浴中心的之时,恰巧碰到一个老朋友,正是曾经和张哲源不打不相识的李新田,还一度被张哲源视为“情敌”。 李新田得意洋洋地洗浴中心走出来,刚要开车门就看到陈昌旺和张哲源走近。三人撞见后先是一惊,随后李新田就和陈昌旺彼此就寒暄起来,而张哲源也只是在一旁微笑着。 只见李新田惊呼:“哟,陈工也来这潇洒来了,这还带个保镖!” 陈昌旺寒暄说:“跟李公子比不起啊!这香车宝马开着,明牌服装穿着,整个一富二代啊!” 李新田看似谦虚地说:“就一破代步车,让你说得还香车宝马了。你要是喜欢,随时开去玩儿。” 陈昌旺笑了一下说:“行,有时间。” 李新田摆了一下手说:“得嘞,回见。” 陈昌旺点点头:“回见。” 看着陈昌旺和张哲源进了洗浴中心,李新田并没有急欲离开,而是慢悠悠地坐进了车内,像是在想着什么事情。 一直以来,李新田都想不明白一件事,为什么温柔美丽的王若华会对张哲源情有独钟,而自己多次追求却屡遭拒绝。他不明白是自己条件不如张哲源,还是长得不够帅,为什么和张哲源在感情上比起来就如此逊色? 李新田是王若华众多追求者之一,曾以看请电影、吃饭、逛公园等多种方式追求王若华,而每次都会被王若华委婉拒绝。然而李新田并不是一个甘心失败者,又多次给自己制造机会接近王若华。比如在路上和其他场合与王若华巧遇,总是想尽办法帮助和取悦王若华,获取王若华的芳心。 如果没有遇到张哲源,王若华也许会在这种穷追猛打下动心,但是李新田在和张哲源那场暴力冲突中已经输掉了天机。或许李新田永远不会明白,是自己的歧视心理和恃强凌弱,让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爱情拒之门外。 轿车内,李新田沉思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抹阴笑。随后他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带着阴笑说:“您好,这里是沙峪镇,沙峪洗浴中心涉黄。” 挂了电话,李新田又若有所指地说:“进了这个门,不死也得让你脱层皮。” 洗浴中心更衣间内,张哲源已经沐浴更衣,在静静等待陈昌旺。 等待中,张哲源显得有些无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室内的装饰。墙壁上有几幅人体艺术壁画,图画中几位妙龄女子栩栩如生,个个貌美如花,冰肌玉骨。渐渐地张哲源的眼睛就被这几幅图画吸引住了,一时真是让他有些心神荡漾。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走近张哲源,小声地说:“小伙子,上楼吗?” 张哲源先是一愣,顿时就明白了自己已经身在灯红酒绿之地。他冲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说:“不了,谢谢。” 中年男子也笑了一下,悠然地说:“小伙子挺单纯的,上楼看看又不要钱。” 张哲源没再说话,只是又简单地笑了一下。 这时,有两个搬运工抬着一个衣柜进入更衣室,中年男子忙招呼着抬到楼上。在楼梯上,前边的搬运工突然失足跌坐在台阶上,双腿又被衣柜压住。张哲源就在楼梯旁边,见状就热心地上前帮忙,又帮着抬到了楼上。 张哲源刚上楼,陈昌旺就裹着浴巾从洗浴间出来了。 见张哲源不在更衣室,陈昌旺就感到好奇了。暗自笑了一下说:“这家伙该不会是上楼了吧!” 陈昌旺话音刚落,就见一行人雷厉风行地进入了更衣室。这行人正是接到李新田举报后,身着便衣介入调查的警察。 走在最前边的便衣警察在陈昌旺面前亮出了证件,并说:“警察办案,先生请您出示一下身份证、工作证和暂住证。” 陈昌旺从容地笑了一下,见其他便衣警察已经陆续上了楼,紧接着楼上就传来骚动和女人的尖叫声。 片刻后,一些衣衫不整、穿着暴露的男女在警察的押解下就下了楼,而其中就有张哲源。 看着张哲源被带走,陈昌旺不由得就猝然笑了一下,真是感到不解。张哲源有美丽动人王若华青睐,怎么还会做出这样风花雪月的事,真是让他不敢相信。 第六十四章 冰释前嫌 张哲源被带走的这天晚上是在派出所过的夜,直到第二天下午王虎城才带着相关证件前来保释。 接待王虎城的是个五十来岁的男子,正是沙峪镇派出所所长,倒是和王虎城年龄相仿。两人似乎认识,一见面就亲切得握手寒暄起来。 沙峪镇所长惊讶地说:“哟,这不是中都成公司的王工嘛?怎么今天有空光临咱这清水衙门?” 王虎城感叹地说:“这不是有些日子没见老伙计了,找老伙计叙叙旧。” 沙峪镇所长看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说这哪位贵人呢,进了派出所指名道姓地要找我?” 王虎城愣了一下,叹着气说:“我这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有事要麻烦张所长了。” 沙峪镇所长故意撇起嘴,瞪了王虎城一眼说:“老伙计说这话就见外了,咱先坐下来喝口水,也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 两人坐下来,倒上水接着聊。 这个沙峪镇的张所长意味深长地说:“我说虎城在中都成公司有些年了吧!听说最近要升了,是候选书记?” 王虎城不由得笑了一下,看似谦虚地说:“是候选之一,一刻也不敢大意。” 张所长察言观色,接着说:“看你笑得这么自信,看来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王虎城又笑了一下:“那就借张所长吉言。” 两人相视笑了一下,随后步入正题。 张所长寻思着说:“虎城是来担保你们公司员工的吧!” 王虎城讪笑了一下,叹了口气说:“到底是老伙计啊,一下就猜出了我的来意。” 说起此事,张所长不由得就笑了:“你们这位员工真是有意思,本来也就是上楼助人为乐,正好赶上我们扫黄组办案。这瓜田李下的,谁又能说得清。” 王虎城陪着笑脸,连连说是:“年轻人嘛,在这上面难免犯点错误。” 但是这个张所长却开玩笑地说:“还好,要不是我们扫黄组及时赶到,恐怕你们这位员工已经误入歧途了。” 王虎城明白事情的原委,然后犹豫着问:“既然是这样,那么按照法律条文应该怎么处理呢?” 张所长微笑着,认真地说:“我们的政策是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坏人。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们的员工是无辜的,我们已经对其进行了说服教育,远离这种是非之地。现在你们公司可以派代表签个字,随时可以领人了。” 王虎城感觉如释重负,办理完相关手续就领着张哲源回公司了,在路上对张哲源又是一通批评教育。 张哲源误入红灯区虽然不是什么爆炸性的新闻,但却成了中都成公司无聊的笑谈,谈起此事,人们的笑脸都有些僵硬,真是觉得不可思议了。 这天傍晚中都成公司技术室前,江花和聂俊如正在聊天。张哲源无声地从两人身边走过,江花对着张哲源的背影小声地说了句小孩儿,就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在江花的眼里,或者在中都成公司每个人的眼里,或许他们都把张哲源当作一个孩子看。但是从来没有人小觑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恋爱了,而且还闯过了红灯区。 张哲源猛地回头,看着江花和聂俊如说:“别叫我小孩儿。” “呦,小伙儿生气啦!”聂俊如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然后又看了看江花,“去年叫他小孩儿他都不愿意,说我都成年人了,别叫我小孩儿。” 江花忍不住笑了,附和着说:“的确成年了,都闯过红灯区了。” 张哲源无言以对,本来误入红灯区的事已经让他很难堪,经聂俊如和江花这么一挑逗,更是无地自容,特别是无颜面对王若华。 之后,张哲源给大哥张佳豪打了电话,说和王若华只能做朋友。他想让大哥安慰几句,可能是信号不好,通话突然中断。 爱到不能爱,这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挺难做到的一件事,除非死。但张哲源认为死是一种懦弱,没出息的表现,会让人看不起,成为别人的笑柄,现实中也不允许他做出如此荒诞的事。但是他不可能忘了王若华,可又觉得自己配不上王若华,永远都不值得原谅 也许,这是老天送给张哲源的礼物,就是以后创作上的灵感,但是这份礼物对他来说未免也太残酷了。 细雨飘洒的早晨,张哲源拖着懊丧的躯壳去上班。阴湿的小油路上有几片水洼,倒映着他拖拉的脚步,他视若无睹,涉水而过。 王若华的房门敞开着,屋内屋外都很安静。张哲源想,王若华可能已经回来了,因为在如此湿冷的天气里,其它各建筑公司的办公室房门都还紧闭着。他没敢扭头往王若华的办公室看上一眼,看王若华是否真的回来了,平时不敢看,此刻更是无颜相望。 张哲源径直走入公司会议室,还没来得及坐下,王若华就出现在窗外。他看到王若华痛苦的眼神,好像在寻找那个堕落、自欺欺人,让人伤心失望的家伙。张哲源猜想,王若华肯定知道了一切。 中都成公司会议室被临时改为仓库,张哲源交出了钥匙,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往宿舍搬。他抱着平日里收集的一些书籍和报纸经过王若华的门前,王若华就倚在门口正看着他走来。门前的小油路上还站着一个五十来岁的男子,上身着黄色军装,穿着很朴素。张哲源觉得这个身影好像在什么时候见过,而且王若华和这个男子的眼神很相像。此刻,他也没心思想其他的事,王若华开不开心才是他最焦虑和在乎的。他能感受到王若华的感受,读得懂她的眼睛,那是心痛。 该男子是王若华的父亲,细心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父女相。在这年七夕节的晚上,王若华的父亲就曾来到三杉欣欣家园。当时就女儿的事,他不置可否。现如今,女儿决定终身,他再次前来了却向平之愿。 张哲源的背影渐走渐远,牵引着王若华的视线。 其实在张哲源把身份证交给王若华的那一刻,王若华已经被一种透明的真诚给感动了。纵然张哲源在年龄上撒过谎,欺骗过别人,可张哲源从来没有想过要欺骗王若华。一个男人能够毫无保留和掩饰的爱自己,王若华已经知足了,感觉真的遇到了对的人。虽然张哲源又误入红灯区,但是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善良和充满闪光点的。 看着女儿依依不舍的样子,王父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愤懑地劝说:“好了好了,回屋!” 王若华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和父亲退回屋内。 屋内,江花忙推来一张椅子让王父坐下,又给王父倒了杯水。 见女儿郁郁不乐,一副伤心难过的样子,王父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又愤懑地说“这小子这么坏,咱不和他处对象了。” “爸!”王若华的声音突然沙哑起来,“这辈子除了他,我谁都不嫁。” 王父原本想劝慰一下女儿,不料一句话竟会让女儿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适得其反,女儿的眼睛里已有汨汨泪水在流淌。 终日,张哲源都徘徊在公司前的小油路上,无时无刻不在张望着王若华的房门,希望她能出现。他忧伤地踢着一块小石头,在小路上转了一遭又一遭,直到小石头滚进了路沟。 张哲源想了很多,即使分离也要说出心里那句话,他不想把那句“我爱你”埋在心底,那将是心底一辈子的伤痛和遗憾。这一生,他都不可把王若华忘记,他已经把王若华刻骨铭心地记在心里,刻画在脑海里。但是他转念又想,也许是自己太自私了,没有考虑到王若华的感受,只凭着自己的主观意识行事。但除了这样,他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他显得无助、失落和痛苦。 几天下来,张哲源的内心平静了很多,也终于做出了决定。无论和王若华的最后结果会如何,他都要把埋在心里边的那句话说出来,他将勇敢面对一切。可是见了王若华后,他又退却了,心中的那股冲动就如同烟云般散去,消失殆尽。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王若华。 中都成公司前,张哲源清理着从公司食堂搬来的一张面迹斑斑的破桌子,并时不时看向王若华的房门。突然,他的眼睛闪烁起来,王若华出现了,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他看似很平静,看了王若华一眼,却又懊丧地低下头。 数分钟之后,王若华返回,慢慢靠近张哲源。 在两人擦肩而过之际,张哲源的右手急剧地抽搐了一下,好像被什么东西扎到了。紧接着张哲源托着颤抖的手转过身去,痛得似乎连身体都在发抖。他的这些动作挺自然的,不容易伪装,更像是一种行为艺术。 看着张哲源被扎的那一刹那,王若华感觉心头似乎也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地戳了一下,令她心内一阵阵作痛。两人心意相通,其实痛的也不止是张哲源自己。张哲源本不想让王若华看到自己痛苦的表情,但是他的掩饰,却让王若华显得更是担心和疼痛。 王若华担心地走开,往前走了数步却又忍不住回眸,而张哲源也在痴痴地看着她。 早晨,张哲源把公司前的卫生清扫之后,又开始在小路上徘徊,无时无刻不在希望王若华出现。只要能看到王若华的身影,感觉心灵就像被雨水洗刷过一样舒畅,他别无他求。 张哲源一直被无助的心情左右,希望看见王若华,但又怕看见王若华。他愁眉紧锁,心如悬旌,脸上找不出半块儿松懈的肌肉,然而更多的却是自责和懊丧。 太阳已经从东方升起,露出红扑扑的笑脸。 张哲源抬头看了看天空,天气异常晴朗,天边找不到一丝浮云,这是一个好的预兆。一声响动,他支棱起耳朵倾听,眼睛不由自主地转向王若华的房门。 王若华从屋里出来,径直向公司走来。第一眼她就看到了张哲源,可好像装作没看见,眼睛又看向了一边。 一股冲动劲儿使张哲源走上前想取得王若华的原谅,他很勇敢。“若华,你能原谅我吗?”他走上前说,“现在我是这么无知,这么堕落。” 王若华心里没有一丝防备,一时不知所措,而与张哲源擦肩而过后停住了脚步。她扭过头来说:“没事儿!”王若华的声音非常哽咽,好像在极力压抑内心的感情,简单几个字几乎让她窒息。她没敢逗留,怕在张哲源面前不小心掉下泪来。 铁树开花,冰河解冻,连日来的阴霾顷刻间烟消云散。张哲源和王若华用真诚和宽容相互感动着,一场风波没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反而让彼此的心走得更近,同时也坚定了他们在一起的决心。 张哲源的一颗心总算落到了肚子里,心情也如天气般豁然开朗。“不管以后怎么样,与王若华成为朋友也好,还是……”他没再往下想,心里已经很高兴了,毕竟王若华已经原谅了他。 第六十五章 幸福很多 中都成公司前,张哲源依然在徘徊,因为差不多一下午王若华都没有露面。他反复想着自己的过错,虽然王若华原谅了他,但他不能原谅自己。 张哲源的思绪很乱,脸上还是一副愁云不散的样子。他暗想:“她没有露面,是不想见我,还是依然爱着我,怕看见我,见了面没话说?” 这时,公司安保员王虎城迎面走来。笑问:“张儿,想什么呢,愁眉不展的?” 张哲源抬头看是王虎城,视线又从王若华的房门一扫而过。“没想什么。”他微微笑了一下跟王虎城说。 水电室的丘守业也凑过来说:“小伙儿看着花儿发呆,想媳妇了。” 王虎城和丘守业相视一笑,对年轻人的烦恼心知肚明,他们都笑张哲源痴情的样子。 张哲源在公司前似乎已立足之地,同丘守业一同进了水电室。 水电室内,张哲源将整个人贴在经理刘立柱的办公椅里。他仰面而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丘守业问:“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张哲源却说:“丘师傅,我是不是真的很傻?” 丘守业觉得张哲源总算醒悟过来了,愣了一下说:“你才知道呀?” 张哲源慢慢露出笑脸,挺陶醉的样子:“我感觉就像在做梦!” “今天这就是个现实,现实就真儿真儿的摆在你面前,遇到什么事儿要迎难而上,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丘守业很认真地说,“小伙儿,对你说,人生的奇遇只有一次,错过了会终身遗憾的。” 丘守业切中张哲源的要害,又补充说:“我本身就是一个例子。” “说说你的事儿。” 张哲源不经意地说道,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这句话不该讲,何必要揭人家的伤疤呢?不过他茅塞顿开,应该勇敢地面对所发生的事情。其实他已经很勇敢了,要不然早晨怎么会有勇气请求王若华原谅。 “再对你说一句,”丘守业仍在谆谆告诫着,“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事情。” “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想不到的事情。” 张哲源在心里默念着,慢慢体会着其中的寓意,似乎从中已经找到了答案。 既然要勇敢地面对,首先要解两人捉迷藏的游戏,张哲源理智地分析着,具体一点又该怎么做呢?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办法,并在脑海形成一幅画面…… 在水池前,他又碰到了王若华。“若华,你以后不会不理我吧!”他天真地看着王若华说。 王若华笑了:“怎么会呢?” 张哲源乐了,乐得有点找不到北,好像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太阳从东方升起,俯视着多愁善感的世界。天气很冷,张哲源耸了耸肩,继续在公司前徘徊。 王若华的门开了,张哲源的心颤抖着,还有点兴奋,然而走过来的人却不是王若华。看到江花走过来,他主动打了招呼:“早啊!” 江花笑了一下:“没你早。” 张哲源微笑着,却说:“早半个钟头而已。” 听着张哲源幽默的话语,江花不禁露出笑脸。 张哲源的目光又转向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办公室,王若华的房门虚掩着,就是不见王若华露面。其实他同江花打招呼的时候,王若华已经从门缝在观察外面的情况了,但又胆怯退回。 在屋内,王若华焦急地搓着自己的衣角,问自己到底该不该出去面对张哲源。虽然她从心里已经原谅了张哲源,但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说服自己去相信这个现实。她惴惴不安地在屋里徘徊着,简直把张哲源当作一只拦路虎。 张哲源等得有点心急了,显得也有些不安,同王若华一样徘徊着。 既然你怕见我,我也不为难你,张哲源打定主意先退避三舍,想毕也有点怕见王若华。 世间的感情真是奇妙,心心相印的恋人彼此喜欢却不敢相见,不见又想,真是不可捉摸。 因工作需要,张哲源将被调往机场工地,这是材料员老谭对他说的。张哲源简直不敢相信要与王若华隔河相望,这对他来说不啻于如雷轰顶。或者老谭只是随便说说,他仍自我安慰,否定这个将要发生的事实,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一天晚上,张哲源被拉往一个陌生的地方。下车后,他环顾一番,只见长长一条地槽,地槽两边塔吊林立,绵延数里,无数盏电钨灯在空中亮起,黑夜俨如白昼。他想,自己可能到所谓的机场工地了。 在机场工地,他又看到了昔日分别的工友——董敬坤、陈树、二蛋儿,还有刘春。他微笑着同他们谈话,好像远没有当初在一起时那么热情了,或许经历了一些事,人已经变得成熟起来。这一夜,他同工友们一起工作到第二天清晨。 天亮后,张哲源坐班车返回三杉欣欣家园工程。 民工队伍中,王若华一眼就找出了张哲源,满脸的疲惫,而且头发都有些蓬乱了。天空中飘浮着少许薄雾,夹杂着凌乱的雨滴,在如此阴冷的条件下通宵达旦工作一夜,她知道张哲源这一夜肯定受苦了。 终于熬到了床上,张哲源昏昏沉沉地睡去,一会儿的功夫,又被人叫醒。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见王虎臣立在床前。 王虎城说:“张儿,醒醒,该上班了。” 张哲源抱怨地说:“昨天晚上加班加了一夜,现在眼睛都睁不开。” 王虎城又说:“今天上边要来检查,张儿再辛苦辛苦”。 张哲源不再说什么,穿上衣服和王虎城一起走了。 王虎臣被破格提升为中都成公司的代书记,自张志强被调走后,才有此不次之迁。新官上任三把火,张哲源可不想掣心中王师傅的后肘,经允许后,他还是称王虎城为师傅。他说,这样称呼亲切,而且已经叫惯了。 下午,中都成公司前,王虎城看了下手表,已经一点多钟,却迟迟不见张哲源来上班。他极目远眺,曲洋三建生活区院内还是没个人影,倒是见王若华频频出现路上和水池前。王虎城终于找到了张哲源迟迟不到的原因,于是这一天,他再次亲临曲洋三建民工生活区,请张哲源上班。 王虎城同张哲源结伴而来,批评张哲源说:“张儿,关键时刻怎么老是掉链子?工作可不能这样,即使你的工作还剩下最后一分钟,也要站好最后一分岗啊!” 张哲源应了一声,没作任何解释,怎么听不出王虎臣的弦外之音。他知道自己最近冷落了工作,在公司的时间不会太长,或许很快有人会来接他的班。换句话说,他快要被辞退了,将被调往其他地方,只是想到和王若华之间还没个结局,便不禁忧郁起来。 张哲源提着拖把疲惫不堪地走向水池,感觉两腿就像灌了铅,眼睛也勉强支撑着门面。快到水池前时,王若华抢先一步赶到了,他没想到会和王若华不期而遇。他停住脚步,拖把在手中悠荡,犹如自己忐忑的心情,是不是应该上前。他没有,而是转身走向水电室。刚推开门张哲源就被屋里的主人拒之门外,丘守业微笑着说他们办公室这天免检。 当张哲源再次来到水池前时,王若华又赶来了。 张哲源打了招呼:“下午好啊!” “嗯!” 王若华嘤咛一声,却没说什么,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张哲源突然哭丧着脸问:“若华,你以后还会理我吗?” 王若华没有回答,而是慌忙跑进屋里,很快又出来。 张哲源又追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若华稍微犹豫了一下,露出笑脸说:“哪能呢?” 张哲源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很高兴,从心底直感到高兴。“只要你还会理我,我会很高兴的。”他有些激动地说,“希望你也开心。” 王若华同张哲源一样,显得也有些激动,脸上充满了幸福之意。 从那以后,两人和好如初,渐渐亲密无间。他们的快乐依然依赖于彼此的微笑和目光,常常此一处彼一处互相观望着,就如同守望着幸福一样。有时对方一个轻轻问候,都会让他们彼此感觉幸福很多。 第六十六章 梦里的约会 日光曚昽,天空浑沌不清,太阳穿梭在阴云中时隐时现。到傍晚的时候,天空飘起了一阵雪花,给这个初冬增添了几分冬的味道。人们欣喜无限,伸出手来触摸冬天的到来,看雪花落在手中融化。 冬天真的到了,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即将竣工,张哲源心里就越发地不安,真希望能把时间留住。然而四时代谢并非人能所挡,时间也不会因为谁而逗留,他带着满腹惆怅依然徘徊于公司前。 张哲源担心的那一天终于来了,要被调往机场工地。不过他心里早有打算和准备,对这次调遣表示无异议。 夕阳悬在西山,染红了半边天,彩霞缤纷,晚景美不胜收。 就在这天,张哲源决定约王若华出来,向她表白。想着曾许下的愿望已经接近现实,张哲源就高兴得喜不自胜,心里如同吃了蜂蜜一般甜蜜。他用手轻轻拍了拍微微鼓起的上衣衣兜,又低头看了一下,好像兜里藏着什么宝贝似的。他微笑着,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幸福之意,并幻想着黄昏后的美丽约会…… 他高兴地来到王若华门前,并敲开了她的房门,开门的正是王若华。 他说:“有时间吗?” 王若华没有回答,有些羞涩地低下头。 他又说:“我在大门外等你。!” 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大门外,张哲源在马路边静静地等待,几分钟后,见王若华走了过来。他走上前微微一笑说:“随便走走吧!” 两人都有些拘谨,迟疑了一下,并肩向前沙峪村走去。 街道上阒无人迹,周围的环境也很安谧,两人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掠过前沙峪村径直到了沙峪广场花园。 黄昏下,两人攀柳抚枝,渡林穿花,悄声漫步在草间的鹅卵石小道上。月牙初升,挂在枝头,两人有些羞涩地停坐在花园的长椅上,说理想,谈未来,感情特别融洽,就像一对将要携手步入殿堂的新人。 两人聊到很晚才回去,张哲源把王若华送到了门前。“明天你还会来吗?我还想约你。”他认真地看着王若华说。 王若华低眉垂眼,杏目含羞,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他们在相同的地方,相同的时间,穿过相同的街道,又来到沙峪广场花园。僻静的小路上,垂柳袅袅,两人的手不经意地触碰到,渐渐合拢在一起。 张哲源停住脚步,深情地看着王若华的眼睛。然后认真地说:“这么长时间来,我一直在逃避,你给过我机会,我却不知道珍惜。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难过。今天我不再逃避,要说出来一直想对你说的话。我不怕被拒绝,不怕被伤害,我要大声地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 王若华悲喜交集,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渴望的幸福终于在这一天来到了。 “我等你拒绝!”张哲源的言词越来越悲壮,“回答我。” 王若华气咽喉堵,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感情,将头埋在张哲源的肩膀轻声地哭泣起来。 张哲源连连责怪自己:“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黄昏下,两人紧紧相拥,尽释着心中的感动。大地在旋转,落叶在飘零,世界也在为他们的幸福见证。 幻想虽然美丽,终究是南柯一梦。 张哲源不曾想第一次约王若华就被拒绝了,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天真幼稚,甚至是可笑,之前的幻想便在现实中化为了泡沫。 张哲源事先“预谋”撞见了王若华,在王若华打饭回来的必经之路出现。 “请等一下,”张哲源走上前说,然后又支吾起来,“晚上有空吗?我们出去走走。” 王若华羞涩地低下头,说了一句没有,然后从张哲源身边绕了过去。 张哲源很心痛,认识王若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相约便被拒绝,换成是谁想必都会心碎。他看着王若华的背影,忍着心痛说:“那明天吧!” 张哲源还是那么执着,不知道这是不是代表着他的坚强。因为他听出王若华拒绝自己的声音也失去了原有的声调,是那么压抑,是极不自然的。 初冬,露冷霜凝,秋叶落尽,花草凋零。沙峪广场一片凄清景象,寂寞冷落,毫无生气,已经寻觅不到春夏之时的旖旎风光。 由于第一次约会被拒绝,张哲源心里特别郁闷,第二天一早前来广场散心,但触目荒凉,不免徒增伤春悲秋之感。 九点钟左右的时候,他到商场卖了一支短笛,回来时恰巧碰到王若华和她的上司王建东。他把拿短笛的手躲在身后,不想让王若华看到自己虚伪粗俗的爱好。因为有第三人在场,两人也不便说话,只能看着彼此走过。 广场高处扬起清脆的笛声,随着空气向四方漫延,洒落在每一个阴冷的角落。 张哲源端坐在广场高处凝目望向远方,用心地吹奏着一首经典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他的笛声很委婉,仿佛在倾吐着心中的忧伤。虽然曲子年代久了点,和他的年龄也不相称,但这首曲子贴近他的心,最能抒发他此时的心情。他很投入,很专心,以至于身后走来一位喝闷酒的青年都浑然不觉。青年并没有上前打搅他,只是在不远处静静聆听着,好像被笛声打动,神情与张哲源不差分毫,年龄也相仿。 一会儿的功夫,笛声又招来一位不速之客,一个中年男子径直走到张哲源身前,毫不避讳地看着他,想必是有些技痒。笛声结束后,中年男子同张哲源攀谈起来,身后的青年也乘机凑过来,安静地坐到了一旁。 从笛声中,中年男子似乎听出了张哲源的心事。于是笑着问:“小伙子这么忧伤,是不是失恋了?” 张哲源露出一抹笑容,看似有些失意地说:“差不多吧!只是还没到那种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呢小伙子?”中年男子又问起旁边沉默的青年,“是不是也失恋了,一个人在这喝闷酒儿?” 青年举起酒瓶说:“来两口儿?” “谢谢,滴酒不沾。”中年男子谢过好意,看着两人不由得就笑了,“你们两个人还真是难兄难弟,一个借酒浇愁,一个以笛声抒情,难得难得。”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男子接过张哲源手中的短笛吹奏了一首曲子,曲终后就心满意足的告别了。 广场上冷冷清清的,剩下两人也没搭话,彼此陌生,都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一会儿后,青年冷不丁的说:“你挺有兴致,今天不上班,一个人在这么冷的天里吹短笛。” “心情不好,出来散散心。”张哲源笑了笑说,又反问,“你不是也没上班嘛,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青年说:“我上学,人文大学音乐系的,和你一样,心情不好,出来遛遛。” 两人感觉还谈得来,于是接着聊。 青年问:“你在哪上班?” 张哲源指着前沙峪村说:“就这村子南边。” 青年有些狐疑,并又匆匆打量了一下张哲源,好像没听懂似的。然后说:”搞建筑的?” 张哲源轻轻地点点头,并不耻于建筑业。 青年似乎也听出了哲源的心事,微笑着评论说:“刚才听你的笛声挺忧伤的!” 张哲源惭愧地笑了一下:“班门弄斧了。” 青年愣了一下,接着提议:“说说你的心事,咱俩交换交换。” 张哲源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犹豫了一下说:“我在这认识一个女孩女儿,差不多快一年了,昨天我第一次约她就被拒绝了。” “第一次女孩儿都害羞,被拒绝很正常。”青年热心的开导着,“你可千万别因此气馁,再勇敢点你就成功了。” 张哲源点点头:“但愿如此。” 青年又笑着安慰:“对,别把事情想得太悲观。” 张哲源笑了笑,听青年又问:“女孩儿从事什么工作的?” “会计。”张哲源平静地回答,但是说起自己则有些哀叹了,“我只不过是一个打扫卫生的,两者之间有天渊之别。” 青年问:“自卑啦?” 张哲源微微笑了一下:“有点儿!” 青年突然吃惊地说:“你今天该不会拿着短笛在这约她吧!” 张哲源冷笑了两声:“就算是我天真,我也不会天真到这种地步。” 青年又鼓励:“给自己点自信,相信那个女孩儿是爱你的。” 张哲源点了点头,随后问起青年的心事。 “我这其实也没什么?”青年突然显得有些扭捏了,“就是我们班一个女生平时挺留意我的,让我挺郁闷的,反正都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她是本市的,我是温州的,中间差了一大截呢!” 哲源差不多是个地理盲,有些惭愧问:“温州,温州是哪儿?” “zj省温州。”青年解说,又自我介绍,“我姓吴,口天吴,吴浩天。” 随后,张哲源也郑重介绍了一下自己。 两人暂时沉默了,都在望着远方,似乎在眺望明天。 沉默了一会儿后,青年又建议说:“你今天应该换身西服,约会嘛就该庄重一点。” “不用。”张哲源轻轻摇了摇头,“她喜欢的就是我这样无拘无束,自然的性格,把气氛搞得太严肃,反而压抑。” 青年会心的笑了:“你这不也挺自信的嘛!” 张哲源唐突地笑了一下,表情还是有点恍惚。 两人一见如故,把彼此当作为自己倾诉的对象,所有的烦恼好像已经是九霄云外的事情了。 不知不觉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两人聊得特别投机,倒不忍离去。临走前,青年还约张哲源下个星期天还在广场会面。 青年吴浩天送上祝福说:“祝你好运!希望下星期再见到你时,而是你和她手牵手一起来。” 张哲源点头感谢:“谢谢你的祝福,我会努力的。”但是他沉思了一下,似担心地又说:“如果我们能走到一起,首先得要去面对她的父母,我怕下个星期天来不了。” “没有如果,而是一定。”吴浩天打断张哲源的话,“我明白你的意思。” 两人就此别过,分道扬镳。 第六十七章 阴错阳差 曲洋三建办公室内,江花和陈昌旺正在聊天,忽然有人在外敲门,陈昌旺问清了来人便开了门,张哲源就笑眯眯地进了屋。 江花注意到张哲源手中的短笛,于是惊奇地问:“小张,你还懂音律?” 张哲源略谦虚地说:“一点点。” “会什么歌,来一首。” “今天谁生日?” 江花高兴地举起手:“我。” 一首轻快地生日快乐歌在屋内回转,江花听得连声称好,直夸张哲源是个天才。 江花知道王若华这天有约会,下午就早早离开了办公室,主动让出房间找地方消遣了。而王若华一直在办公室内耐心等待,张哲源却迟迟没有登门。其实张哲源的想法很简单,还是想在王若华去食堂打饭的路上约她,可是王若华中午根本就没有露面。他想,只能等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就这样,两个人一个在办公室等,一个在路上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 王若华可能不会来了,就连江花吃晚饭的时候也没出现,张哲源猜想,看来只能鼓起勇气去王若华的办公室找她了。想到这,他就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从不敢越雷池半步的他今天必须得铤而走险了。 张哲源顾虑重重,沉吟不决。况且这一去,就等于公开了他和王若华之间的关系,万一王若华的同事在场,再揍自己一顿呢?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已经看不清远处的行人。张哲源在生活区大门前转来转去,焦虑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斟酌再三,权衡得失后,他决定,就算是龙潭虎穴,这一次也要闯一闯。于是他大步向王若华的办公室走去,只是还没走到陈昌旺的办公室门口就退了回来。他感觉胸口如波浪般起伏不定,心脏如打鼓般得嗵嗵跳个不停,喷薄欲出。他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王若华,面对世人的眼睛。 时间不停留,每一分每一秒都似猫爪挠在心头,张哲源觉得。“我不能再犹豫了,再犹豫又要错过机会了。”他在心里警告自己,鼓起勇气径直向王若华的办公室走去。 忽然从水池方向传来王若华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张哲源停在陈昌旺办公室前静静地倾听,因为有风,也听不太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王若华的声音很特别,不同于往日,就像一个人突然转换了一种性格。而具体一点却又说不出来,张哲源只是感觉。 一辆大货车从中都成公司东侧驶过来,模糊的夜晚霎时被汽车大灯照亮了。张哲源急忙后退几步躲入陈昌旺的办公室,心里还是嗵嗵地跳个不停。即使在黑夜,他还是怕王若华看到自己的行踪。 陈昌旺办公室内,张哲源和陈昌旺闲聊了几句,然后坐到了电脑前沉默了。因为心里有事,此刻他也没心思玩耍,只是盯着显示器上的时间,显得有些坐立不安。 张哲源简单地考虑了一下,以为王若华只不过去趟洗手间。“再等等,等她回来。”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显示器上的时间在走动,又有几分钟过去了。 张哲源如坐针毡,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虑,鼓起勇气再次向王若华的办公室走去。越接近王若华的房门,他的心就越跳动得越厉害,连呼吸也变得急促,甚至感觉到困难。当他来到王若华门前,抬手刚要敲门,手却僵住了。一愣神才发现房门已经上了锁,那把锁似乎锁在他心上,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心脏在急剧得颤抖着,思维也开始混乱,来不及思考就离开了王若华的门前;就好像在逃避一块事非之地,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令他身心不安。他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只是下意识停在水池前,并点燃一支烟,想压抑一下慌乱不安的内心。他的手哆嗦着,点了三次才将烟点着,而绝对不是因为天气冷。 水池旁边有一辆装载机,驾驶室内好像坐着一个人,而本来就是一个人,张哲源瞪大眼睛才看清楚。驾驶室内的司机,他每天都见得,总是把装载机开到王若华门口,去拉那些已经摆在门旁很多天的磁砖。一条原本平坦的小油路就是被这庞然大物的机械碾压得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此刻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惟一能做也许就是等王若华回来。 三杉欣欣家园突然一片漆黑,整个工程都停电了。 黑暗中,张哲源手中的香烟一闪一亮地燃烧,散发着一丝光明。他仿佛看到了希望,王若华很快就会出现,激动人心的一刻马上就会到来。 时间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张哲源内心渐渐平静下来,期待王若华能够快些回来。 “张儿,没休息哪!” 这时王虎城向水池前走来,看到张哲源就招呼了一声。 张哲源应声:“没有,一会儿就休息,今天王师傅值班啊!” “值班。”赵金明微笑着说,“走,去屋里歇会儿。” 张哲源笑着推辞:“不了,不了,马上就睡了。” 说着话,张哲源跟做贼似的离开水池,一会儿又转了回来。行人从他身边走过,好像都在注视着他,他觉得水池前终非久留之地,于是向工地大门走去。 前沙峪村口灯火通明,巍峨的牌坊下人来人往,摇曳不定。 张哲源站在工地大门口仔细地搜索着,始终不见王若华的身影返回。大多数逛夜景的农民工已经陆陆续续地回生活区休息了,此刻他也只想回宿舍钻被窝睡大觉,胜似这提心吊胆的等待。他身子机灵灵一颤,好像看到王若华正影影绰绰向自己走来。他来不及思考,忙躲进了大门旁边的警卫室,等来人走近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也许是自己太期待了。 张哲源徘徊于中都成公司和工程大门之间,一转就是几遭,心里越是期待就越心焦。他又点燃一支烟稳了稳了神,听到民工手中的收音机报时,已经北市时间20点整。 徘徊中,张哲源的脚步猛然停顿了一下,并越来越慢。他看到王若华和王建阳肩并肩从暗处走了过来,就是曾经那个戴墨镜的帅哥。两人走在一起犹如一对璧人,简直是天作之合,正应了那句描写爱情的诗词:“只羡鸳鸯不羡仙。” 夜色中,王若华似乎在嗔视着自己,虽然中都成公司前光线暗淡,张哲源还是能察觉到她倔强的脸孔和突然充满幽怨的眼神。 张哲源紧吸了两口烟,烟火映照着他近乎扭曲的面容,因为眼前的画面直让他心底绞痛。与王若华擦肩而过,张哲源又见到了江花一行人等走在后面。既然一同外出,为何王若华和王建阳单独走在一起,而江花一行人等走在后面,这不禁让张哲源更加困惑了。 三杉工程大门外,小河沟内流水声潺潺。 张哲源站在小桥上拼命地抽烟,真是不愿相信先前所看到的一幕,王若华会在这天和别的男子一起外出,这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张哲源的思绪狂乱,拿烟的手也在瑟瑟发抖,好像都不听使唤了。他勉强又抽了口烟,将烟头弹进水沟,向前沙峪村大步走去。 这天晚上,王若华言谈和举止反常,不但张哲源感到困惑,江花一行人等也感到不解。原来这天王若华一直都是在期待中渡过的,虽然张哲源白天没有出现,但是她相信张哲源这天一定会来。可是左等右等,直到天黑张哲源都没有露面,这不禁让她伤心起来。 伤心中,王若华就变得有些失去理性了,竟邀请所有的同事一同外出吃饭,而且同事中就有一直追求她的王建阳。当王若华和同事们返回三杉新新家园时,她竟主动挽上了王建阳的胳膊,其用意也可想而知。 前沙峪村一家饭馆内,张哲源叫了一碗水饺,胡乱吃了几口又慌忙原路返回,因为他强烈得感应到王若华在等待自己。此时,他恨不能插上一双翅膀即刻飞回三杉欣欣家园,飞到王若华门前。刻不容缓,他感觉每一分每一秒似乎都在决定着自己的得与失。 张哲源大步流星地赶到王若华门前,看到门窗内有个身影在走动。他想,肯定是王若华了。他刚要抬手敲门,突然感觉腹腔内一阵叽哩咕乱叫,于是没敢逗留一下又走开了。 曲洋三建生活区大门前,张哲源调理了一下呼吸,准备再次返回去。正要迈步,他却突然怔住了。他远远地看到王若华的房门被推开了,从屋里走出了一个身影,因为离得远,他也看不清是不是王若华,但是从身影的轮廓和走姿来看,他相信是王若华无疑了,而且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的。他想,是不是自己暴露了位置,登时感觉心惊肉跳的。他看到那个身影在陈昌旺的办公室前停下,好像又敲了两下门。门开了,投出半门光线,他清楚地看到了王若华的脸颊。 陈昌旺提着一个暖瓶向曲洋三建生活区走来,看到张哲源后便说:“张哲源,还没睡哪!” 张哲源嘘出一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没有,睡不着。” 一会儿陈昌旺打了水回来,提出邀请:“去我屋看电视剧呀!” 张哲源推辞:“不去了,一会儿就睡了。” 陈昌旺再次说:“有人在我们屋看电视,一起去呀!”说着,他就拉住张哲源的手就走,费了很大的劲也没拉动张哲源,只好摇头笑笑离开了。 张哲源一再犹豫,王若华一再缺席,两人的约会也只能暂时寄托在梦里。只是每况愈下,事情的发展也终将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第六十八章 不告而别 看到王若华进了陈昌旺的办公室,张哲源就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满心的兴奋便化为乌有。在他看来,只有再等待机会了。 大概又过了十多分钟,张哲源转身往宿舍走去。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明天吧!”也许是王若华的爱把他给惯坏了,才使他产生了这种天真、麻痹的想法。 祸不妄至,福不徒来,这注定将会发生一场不虞之变。 民工宿舍内,厨子老李和库管老于正在喝酒。 张哲源一进屋,老李就端起一杯酒跟他说:“源儿,来一杯吧!” 张哲源推辞:“不了,不了。” 老于也劝着说:“天冷,喝点暖和。” 盛情难却,张哲源恭敬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谢了两人的好意便上床休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于已经回去休息了,老李也睡去了,还打起了响鼾。张哲源躺在床上忧心悄悄,难以入睡。他琢磨着晚上的事始终似欠妥当,怎么糊里糊涂把一场约会给弄丢了,岂不是失信与人?他想去王若华门前,隔着门窗对她说:“若华,今天晚上我来找过你,但是你却出去了;对不起,那明天吧!”可是他也只是想象,况且人在被窝里已经懒得动弹了。 第二天,在中都成公司前张哲源碰到了王若华,把她挡在路上。“若华,昨天去找你,你却出去了,那今天有空吗?”他仍抱着希望看着王若华说。 王若华冷冷地看了张哲源一眼,没好气地说:“没空。”随后撞开张哲源的肩膀就走,直撞得张哲源方寸大乱,头脑发热。 张哲源紧走几步追上,看似有几分气急败坏的样子。“既然没有空我想把那句话说出来,说出来我就不会有遗憾。”他突然变得语无伦次了。本来他想说:“既然没有空,我想把那句话说出来,我不想让那句话成为我的遗。”可是在情急之下就有些口不择言了,而且话中的意思和味道也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有男朋友了。” 王若华撅起嘴说,看得出来很难过,只是语气缓和了很多。 “我知道。” 张哲源也不否认,可是心里却难以接受这件事情。他深深地看着王若华的眼睛,然后悲哀地说:“我爱你,我喜欢你!”说完,他闭上眼睛调头就走,差点与刚下班车的王虎城撞个满怀。他匆忙叫了声王师傅,然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开了。 张哲源穿过曲洋三建生活区,从坑坑洼洼的荒地中一路走到前沙峪村村西。他不愿相信这个“现实”是真的,直感到伤心和难过。但是他对自己说过:“只要努力过就不后悔,勇敢地面对一切。”这是他惟一安慰自己的方式,也是欺骗自己的一种方式。 张哲源很坚强,并没有掉下眼泪,只是失意了胡乱走着,不知不觉竟来到了前沙峪村西雁西湖畔。只见湖畔上垂柳成排,落叶满地,倒映在清冷的湖水中。冷风吹过,湖面上泛起粼粦碧波,只有湖心戏水的野鸭点缀着冬日的残景。 “啊……” 张哲源突然发疯似的大叫一声,好像要宣泄出心中所有的悲痛。紧接着又是两声,声声撕心裂肺,响遏行云。 湖心的野鸭受惊后振翮飞起,盘旋在空蒙蒙的湖面上不肯离去。 “王若华,我会忘记你的,我并没有损失什么。”张哲源对着长空狂吼,说着一些年少无知的话,“你是上天赐给我的灵感,我感谢上天,感谢你。没有什么,一切都会过去的,时间可以代表一切。” 吼叫过后,张哲源心里坦然了许多,只是还没有从幸福的感觉里走出来的他,怎么能让他相信这是个现实。长久以来的感情寄托说没就没了,真是让他接受不了。 他拉开夹克拉链,从兜里掏出那鼓囊囊的东西,原来是一副粉红色的手套,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粉饰。这副手套原本是他想在约会的时候送给王若华的,谁知第一次约会被拒绝,第二次约会接着泡汤,这天王若华又以最好的“理由”拒绝了他,所以这副手套也就没能送出手。 这是张哲源第一次送人礼物,而且是送给深爱的人,也是他第一次爱的人。本来他也想制造点浪漫,送些鲜花给王若华,既温馨又显得贴切。由于张哲源平时外出少,一般只局限于三杉欣欣家园、前沙峪村及花园广场,他也没见过哪有花店,哪有花可卖。他还天真地想,干脆从中都成公司的花池里拈两朵算了,权当是借花献佛。可是他否决了这个可笑的念头,然而也只是想想。 思来想去,张哲源感觉天冷了,应该送点实质性的东西,于是他想到了手套。在购卖手套的时候,商场里的女孩子还笑他,怎么卖女式手套?“我买手套是送人的。”他幸福地对那些女孩子们说,好像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恋爱了,终于等到幸福了。 张哲源看着手套发呆,既然和王若华已经不可能在一起了,以后再看到这副手套也是触景生情。他随手一扬,将手套丢在风里,可风偏偏又把手套吹了回来,吹到他怀中,好像在乞求主人不要抛弃它。“老天或许另有安排,这副手套会属于再次爱的人。”他悲伤地想着,可是下一次爱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又在多远的未来,那好像都是八慌之外的事情。他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爱别人,因为在和王若华的感情中,他已经毫无保留的付出了全部。 张哲源围绕冷清的湖泊转了一周,才返回三杉欣欣家园。在生活区院内,他看到王若华远远地站在办公室前的小路上打电话,见自己扭过头后,好像又焦急得直跺脚。这时他只顾着悲伤,也不假细想王若华在急些什么,而且他已经不再奢望什么了。 张哲源足不出户又休息了一天,守着自己的日记直看到这天下午。日记里记录着他和王若华懵懂的伊始,叙述着他们一起走过的快乐和忧伤,铭刻着每一次难忘的兴奋和感动。他感觉幸福始终都不曾离去,一直像空气一样围绕在身边,伸着温暖的小手抚摸着他内心的伤痛。 这天傍晚,张哲源在整理自己的行李和物品的时候,翻出一幅王若华的肖像图,还是刚认识王若华的时候凭着印象描绘的。 看着王若华的肖像,张哲源突然发起呆来,感觉王若华秋水般的双眸也在看着自己,面带笑容,懵懂又羞涩,呼之欲出。只是张哲源从兜里摸出打火机,又出神地看了一会儿,随即点燃。火苗翩翩起舞在他手中蔓延开,直到图画化为灰烬落在地上。在灰烬里,他似乎看到王若华还在微笑地看着自己。 告别三杉的日子已经来到了,张哲源犹豫着晚上是不是应该和王若华道个别?毕竟一起走过了这么多天,就是作为朋友也不能一声不吭地走了,更何况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美好的日子,于情于理都应该打个招呼,说声再会。但是他不敢想象那种难舍难分的辛酸画面,他怕见到王若华后会舍不得走开,怕自己会在她面前流下泪来。可是他真不想就此一走了之,十年生死两茫茫,以后再相见只怕是遥遥无期。 张哲源找来了纸张,握笔凝思后,在纸上沙沙地写到: 若华: 你好!我走了。今年能能够认识到你我很高兴,是你给我的生命中增添了几分色彩和意味,是你让我学会了面对,面对一切!谢谢,再会!写字的手在颤抖,心情很激动。 学会面对的朋友——张哲源 天蒙蒙亮的时候,当人们还在熟睡中,张哲源默默地来到王若华门前,把叠好的信纸从门缝塞了进去。也许他连给王若华当面道别的勇气都没有,才选择了安静地走开,只留下了只字片纸,不辞而别。 张哲源极不情愿地扭过头,提着行李从王若华门前走开,每一步似乎都踩在自己的心头,就连呼吸也变得很难受。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 张哲轻声地哼唱着周华健的歌曲——《其实不想走》,声音沙沙发哑,充满了悲伤和苦涩。走了一段后,他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他想再看一眼他和王若华相爱的地方,一旦离开,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再见了三杉,再见了我的爱人。”从张哲源心底发出沉痛的道别声。 当王若华发现张哲源留下的那封信时,整个人都怔住了,仿佛天都塌了下来。她轻轻地摇着头,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现实,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跑去,膝盖撞翻了椅子都视若无睹。她往中都成公司看了一眼,早已有人替代了张哲源的工作。她又惊慌地向曲洋三建生活区走去,目过之处十室九空,哪里还有张哲源的踪影。 其实在第一次拒绝张哲源的相约时,王若华就开始埋怨自己,好不容易张哲源不再逃避了,自己却因为胆怯拒绝了他。她知道张哲源当时心里一定很难过,同时又暗暗决定,只要张哲源第二次前来相约,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向自己表白都会接受。王若华深信张哲源一定会来,而那一天张哲源却令她失望了。王若华伤心难过,满腹的委屈,甚至流下泪来,所以自然而然地拒绝了张哲源的第三次相约,而且还说自己有“男朋友”了。可是在听到张哲源那句“我爱你,我喜欢你”时,王若华满腹的委屈和伤心就化为了一江春水,成绕指柔。看着张哲源大步地走开,她才知道张哲源把自己赌气的话当了真,后来再见到张哲源时,见张哲源也不理自己了,就乱了方寸,而且惶惶不可终日。直到看到张哲源留下的那封信,她疏忽的那种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 王若华失魂落魄地回到办公室,跌坐在椅子上。遭此不虞之变,她一点精神准备都没有,不相信这个现实,也无法面对这个现实。张哲源的离开,犹如带走了她的整个世界,她整个人仿佛都被掏空了。张哲源没有纠缠,只是留下一封信一声不响地就走了。王若华宁愿张哲源和自己纠缠,大闹一场,也不至于弄得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她怨恨自己,明知道他胆子小,还要拿那些赌气的话吓唬他,气他。 王若华懊悔不已,终日沉浸在悲伤中。 白天她伫立在门前,晚上则徘徊于水池左右,夜以继日。她始终觉得张哲源并没有离开,只是在和自己捉迷藏,躲在某个角落在偷偷地看着自己,等他玩够了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黑夜里,王若华谛视着每一个从黑暗中走过来的人影,多盼望张哲源能够突然出现,上前来轻轻地抱住自己,安抚自己。她也知道这是在骗自己,只是想让自己好受点罢了。 王若华肩头微微一颤,感觉有件衣物搭在了身上,霎时令心头暖暖的。她回头一看,见王建阳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还天真地以为是张哲源出现了。 王建阳关心地说:“回屋吧!外边冷。” 王若华泪眼汪汪,犹豫了一下才小声地说:“你回屋吧!没事。” 王建阳没再说话,只是将王若华轻轻揽在了怀中,就像呵护一只受伤的羔羊,再也不想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此时,王若华已经犹如一个稻草人,顺势倒在了王建阳的怀里,悲伤地看着这个世界,对于命运的安排深感无奈。 同样的夜空下,一层冷雾飘浮在冈山机场工地上空,张哲源手中拿着对讲机,口令娴熟地在指挥塔吊…… 第六十九章 破镜重圆 天气很冷,张哲源点燃一支烟,只能靠这种方式来驱寒提神。他看着烟气缭绕上升,与雾气混为一体,在电钨灯的照耀下变成了乳白色。每一缕烟气仿佛都代表着他对王若华的思念,缭绕在他的脑海里和心里,挥之不去。 生产经理陈会京走了过来,故意板着脸说:“张哲源今天晚上加通宵,什么时候吊完模板什么时候下班,干活麻利点儿。” 张哲源应了一声,又将面临一个不眠的夜晚。 凌晨四点,张哲源匆忙洗了把脸,结束了一宿的工作。 他蜷缩在被窝里疲惫地睡去,沉沉地睡着了。这一宿他被冻坏了,此刻需要的是温暖的被窝,美美地睡上一觉,就是有人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懒得动一下,因为他实在是太累了。但是没多久,他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又是一个失眠的凌晨,张哲源睁着疲惫的眼睛,想着这一天要怎么渡过,像个女孩子似的多愁善感。思念已经让他忘记了疲劳,几乎占据了他醒着的全部时间。 在机场工地的日子张哲源一直很烦燥,由原来的平静、忧郁而变得浮躁起来,易冲动,常因一件小事就会与人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有一次,一个工人拍了下张哲源的肩膀,请他帮忙吊一吊木方。本来张哲源就有些洁癖,而且心里正烦燥不安,于是他厌恶地瞪了这个工人一眼说:“好的,可以,请你别拍我的肩膀。” 工人感到好奇,笑着说:“大姑娘呀,不叫拍?” 这个工人说着话又拍了一下张哲源的肩膀,张哲源竟鬼使神差般的给了工人一拳,打在这个工人的肩头。工人趔趔趄趄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被打蒙了,毕竟一点防备都没有。工人也急了,提着拳头就向张哲源挥去,还没打到张哲源身上,刚好赶来的陈会京就上前拦住了,问清了原由,并训斥了张哲源一顿。 张哲源很幸运,有陈会京做护身符,躲过了这场祸事,可还有不走运的时候。 又有木工工人找张哲源吊木方,张哲源看到待吊的木方是先前被打的那个工人码放好的,所以拒不给吊。 木工没好气地对张哲源说:“做好你本职工作就行了,叫你吊你就吊吧,管谁码放的。” 张哲源直言说“这又不是你码放的,等人家来了还不是找我事?” 木工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就说我叫吊的。” 张哲源说了声对不起,转身走开,自以为很正直。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个木工恼羞成怒,竟然从背后偷袭他,将他摔倒在地,直摔得他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张哲源躺在冰冷的土地上,就好像睡了一觉似的,感觉倒挺舒服。 陈会京赶来把这个霸道的工人训斥走了,又向躺在地上张哲源呵斥起来:“哎!张哲源,死了没有,没死给我起来干活。” 张哲源这才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若无其事,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又劳累了一天一宿,张哲源依然没有一丝睡意。当然,他已经很疲惫,但是思念还在作祟。他总觉得和王若华的缘份未尽,希望王若华会明白自己的爱,再次接受他。他还是那么天真、执着,即使王若华不再爱自己,他依然还会在心里默默守着她,守着她的名字,也许会有奇迹再次出现。他忘不了王若华看自己的眼神,忘不了王若华和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忘不了王若华甜蜜的笑脸,所有的美好都无法从脑海中抹去。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张哲源带着短笛走出宿舍,向200米开外的机场跑道走去。 机场围栏外,张哲源坐在高耸的土坡上,看着形形色色的飞机在夕阳下起飞和降落。同时,他也联想到每一架飞机起飞和降落可能都代表着人们的相聚和别离。 空气中飘扬着悲怆的短笛声,时而被飞机的轰鸣声淹没,但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出一些音律,也足可以宣泄张哲源心中的苦恼和烦闷。但是用这种方式抒情,或许会让他更惆怅,因为悲怆的音律又勾起了他内心的悲伤。 终于送走了夕阳,张哲源起身已经准备离去。但是在站起来的瞬间,他却突然对着日落的方向悲伤地大叫起来。因为在日落的方向有他心上的人,是他用心走过的地方,那里遗留着他的每一次快乐和悲伤。 晚上,机场民工宿舍。 张哲源终于又翻出了日记本,稍微浏览了一番。他匆匆地看了一下,自从来到机场工地已经有八天没写日记了。 宿舍里,工友们闲谈着,都毫无睡意,环境有些嘈杂。张哲源趴在被窝里,手中的笔沙沙地填写着日记本中的一行行空格,记录着在机场工地的心情。 想想这繁杂的八天,张哲源觉得似乎很漫长,恍若经过了一个世纪。“不可能的,若华不可能变得这么快。”张哲源思索着,渐渐明白那天早晨王若华是在生自己的气。顿时,王若华怨恨的眼神,倔强的面孔,还有看到自己扭过头时焦急得直跺脚的样子又在他脑际闪过,他恼怒自己怎么就疏忽了这些细节。同时,他也意识到那天早晨,自己是多么冲动、自私,只顾着自己一吐为快,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已经恍然大悟的张哲源恨不得杀了自己,虽有点小聪明,到头来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决定回三杉欣欣家园找王若华道歉,承认错误,争取她的原谅。可他的决定却遭到工友刘春的反对,说他这是执迷不悟,劝他死了这条心。 这天上班时间,张哲源回库房更换对讲机电池,顺便往宿舍扫了一眼。他看到刘春坐在自己的床头正在看自己的日记,不由得他雷霆大发,在宿舍追得刘春满屋子跑。 刘春边跑边笑着解释:“哲源,对不起,我还以为是你的记工本呢!我看你在床上放着,就看了几页,真没多看。” 张哲源穷追不舍哪里肯听,不痛打刘春一顿难消心头之怒。他雷声大,雨点小,就是追上刘春也不会真打,顶多是推搡两下。刘春一轱辘,胖胖乎的身子麻利地从张哲源的床上滚过去。张哲源一拳打来落了空,刚好砸在一面小镜子上。刘春一下子怔住了,忙看张哲源的手有没有受伤。 一会儿后,张哲源看着被打碎的镜子似有寓意地说:“破镜重圆。” 两人停止了打闹,坐在床上谈起心来。 刘春说:“哲源,你是不是还想回三杉找承德那女孩儿?” 张哲源犹豫了一下,也不避讳:“是,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回去。” 刘春劝说:“听兄弟一句劝,好马不吃回头草,好钢还宁折也不弯呢!” 张哲源木讷的笑了笑:“我不是好马,也不是好钢,我只是我。” “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个事一旦过了,再回头都难了。该放的放,该忘的忘,到时候别伤了自己又害别人。” “事情没你说的那么轻松,不是一句话就能放下的。” “身份,看看人家什么身份,看看咱什么身份。”刘春越劝越急,“咱男人丢不起这人。” 张哲源有些不耐烦地说:“我看得清自己,也认得清自己,就这身份和面子最害人,多少人都栽这上边了。” “哲源,你看的书比我多,知道什么叫执迷不悟不知道,我看你是迷上那个女的啦!。” “刘春,你不知道这里边的事,没办法给你说。” “哲源,咱不吃那块儿天鹅肉行不行?” “这不是吃不吃天鹅肉的事,是你错了敢不敢承认,敢不敢去面对。” 刘春的劝说最终惹恼了张哲源,他认为,做为朋友刘春应该支持自己才对,却又给自己波凉水,他甚至要和刘春绝交。 11月26日,张哲源毅然决然回到了三杉欣欣家园工程。 早晨的天气特别清冷,张哲源在水池前站了一会儿,遇到了王虎城,就同王虎城去安保室聊了会儿天。王虎城还特地拿出水果招待他,嘘寒问暖几句自然少不了。 从安保室出来,张哲源径直向曲洋三建生活区走去,经过承德平泉建筑办公室前时,王若华恰巧从屋里出来。 看着王若华红扑扑的脸蛋儿,整个人憔悴的样子,张哲源不由得就停下了脚步。“若华,你还好吗?”他满含深情地问。 王若华止住凌乱的脚步,应了一声,垂下眼帘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两人分别数十天,恍若经过了多年,只是突然觉得彼此间陌生了很多,也许只有隐隐作痛的心头还保留着夕日的余热。此时两人仓促间遇到,一时倒有些百感交集,千头万绪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门哐啷响了一声,平泉建筑公司生产经理王建东从办公室走了出来。张哲源和王若华这才错开彼此的眼神,各自走开,好像他们的爱情无法存活在世人的眼光下似的。 张哲源感受的到,王若华还是爱着自己的。他看出王若华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冷若冰霜的脸孔霎时变得惊诧,霎时又变得温柔腼腆,就像一只温顺的糕羊。只要张哲源勇敢地把王若华拥入自己的怀中,就可以拥有她,只是身份不允许张哲源做出如此唐突的事。 两人分别的日子里,太阳常躲在阴霾中,一连数日,冷雾纷纷。如今张哲源归来,云消雾散,天朗气清,天地似乎也在为他们的重逢而庆幸。 曲洋三建生活区后,空旷的荒地上。 张哲源抬头仰望天空,展开双臂,紧握双拳,想从太阳的光芒中获得些力量,以增强此行的信心。一切如他所料,王若华向曲洋三建生活区方向姗姗走来,在搜捕着生活区内会突然出现的身影。张哲源远远地就从生活区的后门门缝中看到王若华,就像猎人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不敢直指现实,却做些偷偷摸摸地行径,张哲源直感到惭愧。 一辆轿车停在承德玉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江花和王若华正忙着往车上装东西,把一些背包、被褥之类的物品往车里塞,似乎是有人要走。 张哲源看到后就走了过来,如果王若华要走,他肯定会阻拦的。 在水池前,张哲源碰上王若华,并向王若华问候了一声好,王若华还是温顺地应了一声,两人擦肩而过。 三杉工程大门外,张哲源停住自己的脚步。他心里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拦住王若华的车,就算是倒在车轮下也在所不惜,而且王若华是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他怕王若华这一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此行也只能无功而返,就此留下遗憾。 一个身体发福,脑门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向张哲源走来。问:“小伙子回来干什么呢?” 张哲源认识这个男子,是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一个领导,虽然平时经常见,但是从来没有搭讪过。“找人。”他坦然地回答该男子。 中年男子沉着地笑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满意的转身走开。 汽车马达声已经从三杉工程围墙内传来,而且声音越来越近,张哲源打起精神,随时可能会做出螳臂挡车的事。等车从大门探出头来,他见王若华不在车上,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如果王若华在车上,这天难免会上演一场悲剧,张哲源定会付出惨痛的代价。也许会因祸得福,他会以此博得王若华的原谅。 第七十章 心痛的祝福 晚上,中都成公司前,张哲源在和警卫老王聊天。 在和警卫老王聊天的时候,张哲源时不时地看向王若华的办公室。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人头攒动,工人排成一条长队,好像是在等着领取工资。他和警卫老王闲聊着一些茶余饭后的事,及他最近在机场的一些情况。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黑暗中姗姗走来,张哲源屏声息气,感觉心跳渐渐加快。来人正是王若华,而且在惨淡的光线下已经认出了张哲源。因为有第三人在场,两人也不便说话,只是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彼此。 看着王若华走远,警卫老王突然低声悄语地说:“唉,就刚才过去的这个承德女孩儿,在这谈了个对象,还是咱们公司的。说来也真玄,前些天那个男的说走走了,这个女孩儿天天晚上在水池子那站着,一站就站到什么时候,后来就有一个男的天天在那陪她,还搂搂抱抱的。” 张哲源默默无语,不置一词,但是警卫老王说的那些画面让他内心特别感伤。 警卫老王接着说:“你说走的那个男的傻不傻,这么大一个美女都舍得丢,真是傻到家了,倒是让别人捡了个大便宜。” 张哲源嘘出一口气,说:“那个傻子就是我。” 警卫老王特别疑问:“不会吧兄弟,你回来找人就是找承德平泉队这小姑娘的。” 张哲源不再躲闪,坦言回答:“是,没错。” 警卫老王非常惊愕,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这简直就是个天方夜谭,又不得不对张哲源刮目相看。 终于等到人群散去,张哲源才来到王若华门前,举手正要敲门,突然被人喝住。 “干嘛呀?都睡了。” 从水池方向传来江花的声音,张哲源看江花正在水池前刷牙。 隔着房门,张哲源向王若华的屋里喊话:“若华,你能出来一下吗?” 接着,从屋里传出王若华忐忑的声音:“干嘛呀?都睡了。” “若华,离开你我才明白,那天早晨你是在生我的气。”张哲源突然哽咽起来,“如果,如果你还生我的气,那我就在门外等,一直等到你原谅我为止。” 张哲源不再多说,转身走向水池,江花刷完牙已经进了屋。 寒风呼呼吹来,张哲源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双腿也筛糠似的抖动起来。他感觉寒风自下往上在围着自己打转,先是钻进了自己的裤腿,又顽皮地爬上了自己的脊梁,之后又在自己的脖颈绕来绕去。 此刻,张哲源感觉全身几乎已经没有一丝温暖的地方了,只有心头还保持着温度,因为王若华离他很近。 约莫五六分钟后,王若华披着一件衣服还是从屋里出来了,没走几步就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她开口就骂:“你有病啊!这么冷的天在这站着,快回去睡觉去。” 张哲源像个孩子似的耍起了赖皮,低着头用脚踢着地面说:“你不原谅我,我就在这站着。” “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对你说我有朋友了。” “我不管。” 见张哲源如此执着,王若华却焦急得好像又有些无可奈何。于是又重复说:“我真有朋友了。”就像在乞求张哲源放过自己,或者忘了自己。 张哲源立定,坚定地说:“不到最后我决不认输。” 王若华语塞,默默注视着张哲源一会儿,然后转身回屋去了。 一会儿后,警卫老王走了过来,悄声地说:“刚才承德队女孩出来了?” 张哲源点头应声:“出来了,出来就骂我。” 警卫老王提醒:“那是在关心你。” 张哲源当然也听得出来,好像又找到了自信:“我知道。” 警卫老王又鼓励说:“小伙子继续等,有戏。”但是看张哲源穿得单薄,警卫老王想把大衣借给他。 张哲源推托,并谢过好意。 水池前,张哲源双手插兜,仍在瑟瑟发抖。他抬头望了望寂静的夜空,月明星稀,宛若孩子微笑的面孔。星星眨着眼睛,似乎在笑他了,笑他痴,笑他执着。 这天农历十五,正值月圆夜,张哲源渐渐意识到,正应了他那句“破镜重圆”的寓意。 值夜班的王虎城借着月光看到水池旁有个身影,于是走了过去。看清是张哲源后,惊讶地说:“张儿,这么晚了还不睡,在这干嘛呢?” 张哲源回答说:“没事儿,一会儿就睡。” 王虎城察看了一下地形就明白了十有八九,才知道张哲源为什么突然回到三杉。已经荣升为中都成公司代书记的王虎城,哪能容得张哲源在此期间“肆意妄为”。但还是温和地说:“走,张儿,有什么事去屋里说,在这怪冷的。” 张哲源抱着侥幸的心理说:“王师傅先睡吧!真没事儿。” “谁在那呢?是老虎吗?” 从中都成公司前传来材料科鞠新苹的声音,而且人已经向水池方向走来,渐渐接近张哲源和王虎城。 鞠新苹看清两人后,先是有些吃惊,然后又说:“真是老虎呀!小张也在哪!你们俩在这干什么呢?” 王虎城忙说:“快劝劝小张吧!在这都冻了半天了。” 鞠新苹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儿小张?” 张哲源说:“没事,鞠姐回去休息吧!” 鞠新苹又问:“张儿这些天上哪了,这次回来是不想在这找个工作?想找工作,我和王书记都可以帮你。” 张哲源说:“今天刚从机场工地回来。” 鞠新苹说:“张,你看天这么晚了,你先回去睡,有什么事儿,咱明天再说!” 王虎城又恐吓地说:“你在这站着也不是个事儿,万一人家承德队的来人揍你一顿,也没人管,快回去睡吧!” 张哲源说:“鞠姐,王师傅,真没事儿,我就在这站一会儿。“ 两人劝说无效,王虎城只好唤来了警卫老王和老周,命两人强行驱逐张哲源。 警卫老王和老周得了令,二话不说,一人架住张哲源一只胳膊,挟持着他往曲洋三建生活区走去。王虎城、鞠新苹紧随其后,生怕张哲源反抗而横生枝节。 张哲源身不由己,频频回头看着王若华的门窗,心里自然是千万个不愿意。他突然顿住脚步,对警卫老王和老周说:“放开吧!我自己走。” 警卫老王和老周对视了一下,又见王虎城也没什么意见,便放开了张哲源。 一行五人来到曲洋三建生活区前,张哲源说:“王师傅,鞠姐,没事了,你们回去睡吧。” 王虎城又警告张哲源,说:“张儿,好好休息,别再找事了。” 张哲源点头应了一声,随后隐没在生活区的阴影中。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冰冷的天地静寂得令人可怕。 差不多有半个多钟头过去了,张哲源琢磨着王虎城和鞠新苹应该睡下了,于是悄无声息地从一个黑暗的角落中走出来。谁料想,他刚走出生活区大门口,从门旁就闪出两个高大的身影,正是警卫老王和老周。 警卫老王笑哼哼地说:“王虎城早算出你还会出来,所以让我们两个在这等着。兄弟,你也别难为我们,我们在这也只不过是混碗饭吃。” 警卫老周也附和着说:“你也真是的,早不闹,晚不闹,偏偏王虎城这代书记刚转了正,你就来闹,你这不是踢人家场子吗?” 警卫老王和老周与张哲源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两人调到中都成公司不久,张哲源就离开了,所以说起话,做起事来也不会顾及情面。而王虎城就不同了,念及张哲源在中都成公司任劳任怨将近一年,就算是没有功劳那也有苦劳,绝对不会和他撕破脸,而显得不近人情,同时又失了自己的身份。所以王虎城假借警卫老王和老周之手,阻止张哲源“滋事”,那是最合适不过了。 张哲源沉默不语,与王周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然后才说:“那好吧,我和她道个别,说几句话就走。” 警卫老周和老王也不想把事情做绝,于是答应了,就尾随张哲源来到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王若华门前。 看着王若华的房门,张哲源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这才无奈地说:“若华,我得连夜赶回去了。本来我想在这多等会儿的,但警卫师傅不让在这等,怕闹出事来。最后,最后我再说一句……” 说到这,张哲源突然觉得气噎喉堵,悲怆难言,缓了一口气才说出一句心痛的祝福。他说:“祝你幸福!” 说完心痛的祝福,张哲源转身离去,身影渐渐隐没在黑夜里。 惟一向王若华赎罪的机会被现实给抹杀了,张哲源灰心丧气,废然而返,破镜重圆的希望在2004年那个冬夜里破灭了。 第七十一章 不认输,不放弃 孤灯夜下,哲源咳嗽不止,不得不停止写作。 出租院内住着一个网络作者,常常写作到深夜,而且第二天还要自己做早餐和上班。哲源的租友和房东已经渐渐对他有了认知和了解,已经成为众人心目中的励志人物,还时常有租友在他的屋内小坐。 一连几日,哲源咳嗽不止,几乎夜不能寐。和他一起租房的朋友都劝他到医院检查一下,平时多注意休息。他却开玩笑地说,自己的大限已到,看来是快了;房东大妈察觉后则劝他买些止咳药,别不舍得花钱。他点头微笑,可心里并没打算买。 哲源生病一直没有寻医问药,却还在坚持写作,似乎对自己的健康置若罔闻。因为在他的记忆中自己从来都是很少生病的,连医院和诊所几乎都很少出入,只有在2004年的时候母亲住院,他才和医院有了接触。其实哲源不买药的原因还有一点,就是不太会吃药,吃了也是浪费。他记得往年一次感冒,将一把药丸揞进嘴之后又如数吐了出来,让冯烁的妈妈笑了个够。 哲源虽然身在夏天,心却在2004年那个寒冷的冬天。他记得自己去找王若华,结果却心痛而归。几天后,自己又身不由己地出来到三杉欣欣家园工程…… 自破镜重圆的希望破灭,三天后,张哲源又出现在三杉欣欣家园,逗留了一会儿又惆怅地走开。 在机场工地的三天里,张哲源就像丢了魂一样,整天惝恍迷离,醉生梦死般得游移在工友面前,人在机场,心却在三杉。他痛恨自己一时的胆怯、疏忽和冲动,才犯下不可原谅的错误,真是功亏一篑,回天乏术。一起和王若华走过的日子,将要变成永远的回忆,他不甘心接受这个现实。那么深的一段感情,不是一句“祝你幸福”就可以说放弃就放弃的;不是暂时地离开,就可以当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他没那么洒脱。 一天,从三杉欣欣家园工程来了一个青年,给张哲源带来一个振奋的消息,说有一个承德姑娘找过他。而这个青年就是接替张哲源在中都成公司工作的人,名叫何文敬,平时和张哲源也挺要好。 不管工友何文敬说的是真是假,还是在蓄意挑逗,张哲源都没心情在机场工地待下去了。他还没有努力,没有竭尽全力挽回自己的爱,不想认输,也不想就此放弃。 “若华,你以后还会理我吗?” 王若华没有回答,而是跑进屋里,很快又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若华稍微犹豫了下露出笑脸说:“哪能呢?” 想到和王若华的那几句对话,张哲源就断然决定回三杉再次争取本应属于自己的爱。“若华,你说过以后不会不理我的,难道你忘了吗?”他想要问问王若华这句话,即使离开也算是给自己有个交待。 张哲源惆怅地从三杉欣欣家园工程走开,穿过宽敞的马路,径直步入前沙峪村。街道上冷冷清清的,阒无人迹,村民似乎都从人间蒸发了,整个村子鸦雀无声,噤若寒蝉。虽然是在白天,一个人走在如此安谧的环境中,不免也有些胆寒。 绕过村中的桃园,张哲源又转了两个弯,在通往广场花园的过道上碰到了江花。他见江花绷着嘴,看自己的眼神冷冰冰的,似乎在迁怒自己,或许是因为和王若华的事。但他还是很礼貌地向江花打了声招呼,江花也礼节性地回应了他,就此走开。 张哲源想,江花肯定会把自己回来的事对王若华说的。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三杉欣欣家园名正言顺地现身了,免得王若华见到自己时没有心理准备而受担惊受怕。 当天,张哲源没有回机场工地,而是在沙峪镇找了一家旅馆住下。因为这样可以离王若华近一些,内心也可以得到一点安慰。 晚上,天黑地冷,张哲源吃过饭后就匆匆睡下了。 刚躺下不久,合租房内又来了一个青年,大包小包地拎着就进了屋。青年安顿好后,从兜里摸出一支香烟,浑身上下又摸索着,却发觉打火机丢了,于是就向张哲源借火儿。青年操着一口hn口音说:“老师儿,有火儿吗?借个火儿。” 张哲源动了动身,从衣服兜里摸出打火机递给青年,青年说了声谢谢,点着烟之后还他。 张哲源说:“火机送给你吧!我平时很少抽烟。” 青年感到意外,又道了声谢。 张哲源问:“你这是刚从家来,还是要回家?” 青年叹了口气,一副心寒失望的样子。然后才说:“别提了,本来我在这当保安当得好好的,今儿我们宿舍丢东西了,保安队长就平白无故地赖我。说是我干的,真是气死个人,就因为我是hn人。跟他快一年了,竟然不相信我,夜也不叫我过,就把我从宿舍撵出来了,太绝情了。” 张哲源皱着眉头,对青年的遭遇深有同感。他评价说:“我和你们hn人在一起待了很长时间,从来没听说过谁丢东西了,是有些人对你们hn人太有偏见了。” 青年问:“你是哪人呀?” 张哲源回答:“我hb的。” 两人都毫无睡意,而且各有各的心事,就一直闲聊着。 青年突然又客气起来,认真地问:“老师儿,你在哪上班呢,能不能帮我在这找个工作?” 张哲源哦了一声说:“我在冈山机场做信号工呢,如果你想干建筑,我可以给你一个电话。” 青年很好奇:“你在冈山上班,怎么住在沙峪镇旅馆啊?” 张哲源愣了一下,惆怅满怀地说:“我来这找人的。” 青年轻轻点了点头,看张哲源心事重重的样子,然后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说:“来这找你对象的?” 张哲源满腹惆怅正无处诉说,适逢青年问起,就慢慢地讲起自己和王若华的故事,从头到尾简单叙述了一下。 青年似乎被传奇般的爱情故事感染了,突然关切地问:“你第一次约她时怎么说的?” 张哲源回答说:“我说晚上有空吗?我们出去走走。女孩儿拒绝了我,我又说那明天吧!” “最后这一句错了。”青年提出批判,并给出高见,“你应该说,我在哪哪哪等你,她要是喜欢你肯定会去的。” 张哲源犹如取到了真经,真是和青年相见恨晚,要是早些遇到,也不会致使局面发展到今天这个难以收拾的地步。但是他转念一想,如果当时真照青年的说法做了,未免太勉强王若华了。他在心里否定了青年的高见,最后,还是把所有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责无旁贷。 只听青年又说:“再有一个办法,你请他吃顿大餐,别不舍得花钱。我和俺媳妇刚认识的时候,我请她吃饭,一顿饭就花了八百多,就那一顿饭就把俺媳妇吃傻了,死心塌地就跟了我了。” 张哲源勉强笑了笑,笑容又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还是那副惆怅的面容。 第二天,张哲源早早就来到了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在曲洋三建生活区门前站定。时间还早,小路上偶尔有民工上班的身影走过,认识他的人都会简单地向他问候几句。 天气依然很冷,张哲源至少要在风中伫立一个小时才能看到王若华,但想着和王若华就在同一片天空下,就觉得浑身散发着热量。他要在第一时间让王若华看到自己的存在,让王若华明白,自己是多么地爱她,不能没有她。 自从江花在前沙峪村见到张哲源,回到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后就同王若华说了,正如张哲源所想。王若华听到这个消息就有些六神无主了,心里一时又乱了方寸。本来她已经没有勇气面对归来的爱,甚至找不到最初的感觉,觉得和张哲源的爱好像都已经成为过去了。但张哲源11月26日那晚临走时的一句“祝你幸福”,几乎撕裂了她的心,四个字如同烙铁一样烙在心头,令她异样的难受。最初的感觉被唤醒,来得快又直接,她根本无法割舍对张哲源的爱,才知道欺骗自己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当王若华发现张哲源时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还如往常一样走动在小油路上,在水池前洗漱,只是偶尔看一下张哲源,便觉得又爱又恨。爱的是,又见到这个难以释怀的冤家,好像这辈子欠他什么了;恨的是,张哲源先后两次狠心地离开自己。 然而张哲源只搜索到王若华冷冰冰的的面容,好像有些置若罔闻。除此之外,他一无所获。 也许是两人分别了一段时间,心间真的产生了那种陌生的感觉。也许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远了些,看不到彼此的眼睛,不知道对方的内心在想些什么。 昔日,两人心意相通,彼此了解,如今,张哲源似乎体会不到那种默契了。王若华心中是喜是悲,忧伤或快乐,此时他很难感觉到,或者说是很难猜到。 陈昌旺从屋里走出来,左右环顾了一下,便笑眯眯地向张哲源走来,似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他走近问:“张哲源怎么回来了?” 张哲源远远地注视着王若华,淡定地说:“找人。” 陈昌旺顺着张哲源的目光向远处看了看,又明知故问:“找谁。” 面对陈昌旺的挑逗,张哲源丝毫不去理会,还是淡定回了句:“找我要找的人。” 陈昌旺惊讶地笑了一下,夸奖道:“行,有性格,够执着。” 小油路上的人影多起来,渐渐地已经阻断了张哲源的视线,中都成公司的班车也准时到来。有些人下车后留意到他,有些人直接进了办公室。张哲源影单形只,非常惹人注目,面对世人的眼睛,丝毫没没有畏惧和逃避。 看到王若华后,张哲源又待了一会儿,然后懊丧地走开,直接回了机场工地。但是在第二天早上,他又准时出现三杉欣欣家园工程,王若华对他好像还是置若罔闻。但张哲源并不灰心,势必要等下去。 为了王若华一句话,张哲源在机场工地和三山新新家园之间来回奔波。每天早上,他坐第一时间的公交始发车赶来,见到王若华后便匆匆离去。 “若华,你以后还会理我吗?” 王若华没有回答,而是跑进屋里,很快又出来。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王若华稍微犹豫了下露出笑脸说:“哪能呢?” 只要想想曾和王若华的那句对话,张哲源仿佛就有了很大的勇气和信心,觉得浑身就充满了力量。不管通往王若华的路有多苦,他都要坚持走下去,坚持要用自己的真诚再次打动王若华。然而他只是一味的消极等待,并未做出任何的实际行动。他也曾想过要找一块牌子,在上边再写上:“我爱你,原谅我吧!”然后站到王若华的门前,以此求得她的谅。但他不想使王若华难堪,便打消了这个造次的念头。 王若华为自己流泪了,这真叫张哲源难以置信,同时又觉得悲喜交集。 这天下午,警卫老王和老周在曲洋三建民工宿舍找到张哲源才把这事告诉他的。他宁愿天真的相信,既然是天真,他都决定要天真到底。 当时,张哲源刚把行李从机场工地搬回三杉欣欣家园。他正忙着铺床,见警卫老王和老周两人就进了屋,不知道两人为什么事而来。 警卫老王关切地说:“兄弟,从机场工地搬回来啦!” 张哲源点头应了一声,一脸疲惫的样子,有些昏昏欲睡。 警卫老王开门见山地说:“兄弟,你别光早上在生活区门上等,下午也站那等去。对你说个事儿,你那天晚上走了之后,第二天早上,那女的在水池前一边打电话一边哭,说什么好像因为你回来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好像是给她爸打电话。自从你走了,那女的和那男的晚上也不在水池那搂搂抱抱了,看来她心里头还是有你的。” 警卫老王愣了一下又接着说:“就那天晚上那事儿,我们哥俩觉得都挺对不住你的。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你看我们哥俩造的这什么孽呀!” 张哲源不以为然,自责说:“王师傅别这么说,那不关你们的事,是我太没主见。” 警卫老周看着张哲源一言不发,好像也有所歉疚。 见张哲源如此大度,丝毫没有计较那天的事,警卫老王突然激昂地说:“兄弟,你现在就去生活区门口站着。不,是水池那站着,我们绝对不管。” 张哲源沉着地说:“不用了,每天我在生活区门口守着就行了。” 警卫老周突然好奇地问:“小伙子,在水池那站着,你是不是怕挨打?你忘了我们警卫是干什么的?” 张哲源苦笑了几下,没有作声。 警卫老王长长地嘘出一口气,顺势打量了一下张哲源的行李——一些书籍、一对石狮子、床头还挂着一副挂历;惹人注目的有一件小巧精致的黄色绣花枕头,而奇怪是的张哲源床头居然有两个枕头。于是问:“你的东西还不少呢!怎么会有两个枕头?” 看着床铺上琳琅满目的物品,张哲源慢慢讲起它们的来历。“这些东西和这个枕头是张书记调走前送给我的,张书记说,这个枕头他自己枕过,他女儿也枕过。张书记的女儿不是出国了吗?张书记就把这个枕头送给了我,希望能给我带来好运。”他满怀感情地跟警卫老王和老周讲,完全把这些物品当作自己的吉祥物。 警卫老王惊讶地看了下警卫老周,胸有成竹地说:“老周,我看这事能成。” 老周点着头随声附合,转向张哲源说:“小伙子别放弃,继续努力,我们都支持你。” 警卫老王和老周逗留了一会儿就要走,张哲源把他们送到宿舍外,见曲洋三建队队长牛如德又走了过来。“王工,周工,来此有何指示?”牛如德和两人寒暄说。 “指示不敢。”警卫老王也打着官腔说,“你们曲洋三队真是人才济济,藏龙卧虎之地,我们也来拜访一下。” 牛如德笑容满面,听着警卫老王的话觉得脸上也有光。随后又说:“今儿在陈昌旺屋里问江花,你们队小姑娘还喜欢俺们队小伙子吗?俺们队小伙子不上班,天天从机场工地往这跑,这不,把被子行李都搬过来了。江花绷起嘴笑了,只笑不答。” 警卫老王接着说:“昨天陈春正在公司前碰到那个女的就说,装什么清高啊?人家小伙子在这等你好几天了,对人家不闻不问的,喜欢就对人家说,不喜欢就让人家走。” 关于王若华的消息接接二连三地传到张哲源的耳朵里,张哲源一时倒不知该悲还是该喜,或者留下来到底是对还是错。他很自责,因为自己才让王若华遭受了非议的指责。 晚上,源源不断地有人来看望张哲源,送来问候。先是他的老乡赵胜利和工友张喜兵,陈昌旺继踵而至,就连德高望众的库管老于对他的事也关怀备至。一屋子人有说有笑的,嘘寒问暖,虽是在寒冷的冬夜里,但也感觉气氛暖意融融的。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肩宽背厚,满脸憨笑的是张哲源的老乡赵胜利,大概有三十来岁,坐在张哲源床头笑着说:“张哲源,听说你在这谈了个对象,哪个女的呀?” 张哲源勉强笑了一下,也不回答。 一个精瘦的青年是张喜兵,看着赵胜利笑了笑。然后说:“看你这当大伯子的,怎么这么急着见弟妹!” 赵胜利笑呵呵地说:“你不懂的,我们邯市有句话叫大伯子乱弟妹,越乱越带劲。” 屋子里一阵轰笑,张喜兵指着赵胜利跟张哲源说:“哲源,你看你老乡这说话水平,我看也就这点本事了!” “我说前一段时间,源儿晚上总是自言自语的,原来就是为这事儿愁的。”一旁的厨子老李插上话说,“你不早说,早说我给你支个招儿呀!” 老于接着老李的话茬说:“哲源,承德队那个丫头不是说非你不嫁呀!” 张哲源的表情突然僵住了,心里沉思自己都不知道王若华曾说过这样的话,老于怎么会知道,若非是老于是在鼓励自己。 正沉思间,见陈昌旺开口了:“张哲源,你和王若华的故事在中都成公司已人传为佳话,谁提到你们的事都赞不绝口。” 张哲源看着陈昌旺,认真地说:“昌旺,祝福我吧!” “祝福你!”陈昌旺却付之一笑,“但你的机率很小,她男朋友也在。” 张哲源心头一沉,感觉当头一盆凉水,直浇得自己通体冰凉。 见张哲源沉默了,老于发自肺腑地祝福道:“哲源,祝你成功。” 紧接着赵胜利和张喜兵也送上了自己的祝福,鼓励张哲源不要放弃。 众人走后,张哲源就躺下休息了,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几天来,张哲源舟车劳顿,人困马乏,面对无奈的现实,深感心力交瘁。每天,他勉强支撑着疲惫的躯壳挣扎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他感受不到王若华是否还爱自己,从未收到她任何爱的讯号。他只是想要王若华一句话,到底还爱不爱自己,然而还是一味地消极等待。 第七十二章 水深火热 一个下午,中都成公司新任书记王虎城带着安保员孙平岁来曲洋三建生活区拜访张哲源。不过两人目的是劝张哲源放弃王若华,离开三杉欣欣家园工程,否则强行驱逐。 王虎城先是温和地说:“张儿,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是不让你闹事了吗?” 张哲源淡淡地说:“我没有闹事,我只是在这站会儿。” “咱们在公司共事快一年了,这几天我不愿意说你,你倒没完没了了。”王虎城显然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放心王师傅,我绝对不会给您添麻烦。”张哲源的话似乎已经将夕日的交情割断。 “小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王虎城还是软轻言细语地劝说,“人家小姑娘已经不喜欢你了,别天真了。” 张哲源傲然屹立,一口回绝:“王师傅请回去吧!” 王虎城被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了。威吓地说:“张儿,你再不听话,我还让警卫把你清理出去。” 张哲源不再说话,依然望着冷清的小油路。而王虎城已经无话可说,只好去生活区牛如德的卧室找牛如德。 “老牛,你还有心情打麻将,快劝劝小张,别让他在这闹事了。” 张哲源听着王虎城在牛如德的卧室里说,又听得屋里哗啦哗啦搓麻将的声音。 “他在那站会儿就站会儿吧,又没找事。”牛如德漫不经心地说,“来王书记,坐这打两圈,张亮,给王书记让个坐儿” 王虎城气鼓鼓地从牛如德卧室出来,看了张哲源一眼愤怒地离去,没劝走张哲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之后,中都成公司副经理司晋升,质检员陈春正和赵芳也陆续前来做说客,但都无功而返。张哲源依然很执着,坚持要等下去,可是除了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或许在他看来等待就是最好的办法。 这个下午,张哲源在中都成公司前碰到王若华,这是他在连日守候中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近王若华。 那时,王若华一袭黑色装束,一件黑色外套几乎把她裹严实了,脸蛋还是被冻得红扑扑的。见到张哲源后,王若华痛苦地低下了头,甚至是不敢再面对张哲源。而张哲源则痴痴地看着王若华痛苦的面容,自己心里痛苦得也是无以复加。他能感觉到王若华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只是在逃避什么。 “张儿!”中都成公司质检员陈春正在办公室前叫住张哲源,“来我们屋坐会儿,对你说句话。” 张哲源收回悲伤的目光,跟陈春正进了屋,见赵芳也在屋内。 陈春正说:“张儿,好男儿志在四方,何必在这浪费时间?” 赵芳也说:“小张,不值得等了,走吧!” 张哲源沉默了一会儿,带着无奈的表情说:“陈师傅,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陈赵两人一听,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接着听张哲源往下说:“前些天,我答应承德队这个女孩儿,约她出去玩。可那天我去晚了,也可以说我没去,女孩儿就跟他们队上的一个男的出去了。回来的时候,刚好我又碰到了。后来我又去找女孩儿,女孩儿生气地对我说,她有男朋友了,当时我就当真了。等我走了之后才明白,女孩儿是在生我的气。” 赵芳恍然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哦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呀!那你就不应该放弃。” 陈春正坚持自己的意见:“那也不该呀,你一走,她就和那男的在水池那搂搂抱抱的。” “老陈。” 赵芳推了一下陈春正,打断他的话,示意他注意措词。 张哲源却不以为然,辩解说:“那是在安慰她。” 陈春正还是有些气不过:“现在就使小性子,等进你家门之后,还不天天欺负你呀!” 说到这,张哲源悲伤的表情中似乎泛起了幸福的笑意。他蛮憧憬地说:“我宁愿被她欺负一辈子。” 一连数日,张哲源默默守候在三杉欣欣家园,不离不弃,再次感动了王若华,同时也感动着每一个知情的人。提到两人的爱情无不感慨不已,啧啧称羡。 起初再见到张哲源时,王若华心里还积存着几分怨气,数日来早消磨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还是柔柔的情意,深深的牵挂。可是身陷爱情的泥泽,面对两个男人的感情,王若华和张哲源一样对现实感到无奈,只能任凭局势左右。两个男人,一个是深爱自己的人,一个是自己深爱的人,她无从取舍,束手无策。如果能避免伤害两人,王若华宁愿伤的是自己,但是她也欺骗不了自己的感觉。 江花劝王若华尽快做出决定,不能再对现实置若罔闻了,把问题拖下去痛苦的不只是她和张哲源,就连王建阳也跟着受煎熬。没有人愿意看到他们其中会有谁会因此而崩溃,那样的场景是很悲惨的。 傍晚,德市平泉建筑公司会议室内。 王若华小心翼翼地走近王建阳,看着他忧郁的脸,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他的名字,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王建阳站起身来,忧郁的脸上泛起莞尔的笑意。平时他不苟言笑,从不轻易表露感情,而此时面孔中却有千丝万缕般情意。他知道王若华想说什么,只是不想开口伤害自己罢了。“小华,你什么都不用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的是他,我就像强加到你们俩中间去的。”王建阳微笑着跟王若华说,“这几天我也看出来了,他很在意你的,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 王若华低头不语,不敢再看王建阳复杂的表情,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歉意和心痛。 王建阳搔了一下眉头突然苦笑起来:“真是的,你们在一起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着搅什么局呀!” 说来说去,王建阳还是舍不得、放不开,但是在某种趋势下仿佛又别无选择,争取和放弃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 听着王建阳心痛的话,王若华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哀,小声地抽泣起来,最终说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王建阳苦笑了一下:“傻丫头,你这说的什么话呀?”说着,他伸手去拭王若华眼角的泪水,而自己的眼睛竟然渐渐混浊起来。 深夜,曲洋三建民工宿舍。 孤灯下,厨子老李打着响鼾睡得正香,身旁的收音机放送着戏曲,还在吚吚呀呀唱个不停。 张哲源安静地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发呆,白天王若华痛苦的表情还停留在脑际。他怨恨自己,不知道怎么去爱王若华,却总是伤害她;天天一味地胡搅蛮缠,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给她带来那么多伤害和指责。他恨不得将自己杀死,在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心中的苦闷也是无法排遣。 张哲源拿着那面被失手打碎的镜子,镜子里倒映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脸,时而因痛苦而痉挛。他痛苦无助,无法预知一天天等下去还要等多久,王若华是否还会原谅自己。越是看不到事情的结局,他心里对现实就越感到扑朔迷离。有时,他甚至再次萌生了可怜的性情,此次回三杉是不是真的错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收音机已经更换了节目,宿舍内环绕起刘若英那首凄美的歌曲——《很爱很爱你》。这是张哲源所熟悉而最喜欢听的歌曲,快乐时总是哼唱在嘴边。平时,他只把这首歌当作一首婉转悠扬、悦耳动听的好歌来听,此时听起来,才渐渐体会到其中的忧伤和凄美。他慢慢放松下来,舒展开每一条神经线,感觉心灵像被雨水冲刷过一样舒畅。 倏忽间,歌曲中有“牵绊”两个字擦着张哲源的心头掠过,直让他感到一阵阵疼痛。“我这是在牵绊她吗?”张哲源在心里突然问自己,接着便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早晨和中午,张哲源没有出现在曲洋三建生活曲大门前,这让王若华感到诧异,又有些莫名地担心。 王若华寻视遍每一个角落也没搜索到张哲源的影子,心内不禁忐忑起来。她感觉有一种不祥之兆猛然凝聚在心头,朦朦胧胧的却又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在张哲源第一次离开自己时就曾有过,现在又隐隐约约地体会到。王若华不希望悲伤再次蔓延,虽然已经决定接受张哲源,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对张哲源说。可是每天看到张哲源痛苦地等下去,她的心也在承受着煎熬。她只想走到张哲源身边轻轻地抱住他,像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一样去安慰他。只是每当她产生这种冲动的情绪时就犹豫了,内心一筹莫展。 直到午后,张哲源才在三杉欣欣家园露面,没有人知道他这大半天上哪了,干什么去了。只见他手里拎着好几个购物袋,好像是出去购物了。 经过王若华门前时,张哲源的脚步慢了下来,发现屋门赫然上了锁。霎时揪心般的疼痛袭来,令张哲源惊惶不安,就如同早上王若华寻不见他一样。张哲源想,是不是自己离开这半日,王若华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走了? 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承德平泉建筑公司办公室前打扫卫生,还是曾在公交车上受过张哲源帮助的那个承德女孩儿。张哲源走过去,指着王若华的房门很礼貌地问女孩儿:“您好,这个屋子里的两个女孩儿是不是走了?” 承德女孩儿有些惊讶,显然已经认出张哲源。微微笑了一下说:“没有吧,好像是出去吃饭了。” 听了承德女孩儿的话,张哲源的内心才渐渐安稳下来,并说了声谢谢,然后心有余悸地走开。 第七十三章 爱别离苦 次日早晨,让人们感到诧异的事情发生了,一直为爱守候的张哲源突然要离开。 一大早,张哲源就带着行李伫候在水池前。水池是他和王若华开始的地方,沉淀着他们的快乐和每一次难忘的感动,他们的故事注定也要在水池前有个结局。 张哲源面色沉重,一身西服革履,与往日判若两人,曾经稚气般的面孔已经不复存在,展现在人们面前的已经是一个成熟的青年。从11月26日第一次回三杉时,张哲源的面貌和表情就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连日来又在彷徨中苦苦挣扎,头发和胡须疏于管理,都已经有些荒芜的痕迹了。 张哲源神色恍惚,不安地看着王若华的房门,眼睛充溢着沉重的悲苦。一旦离开这个门口,就宣告了他和王若华的结局,今后再相见只能是一个神话了。 偶尔有民工经过水池前,好奇地打量着张哲源,又让熟视他的人感到惊讶。 监理室的门响动了一下,于玥涛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发现张哲源后,先是吃惊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当发现张哲源身边的行李后,表情不禁有些愕然了。于玥涛走了过来,惊愕地问:“怎么兄弟,回家啊?” 江花正好经过,表情和于玥涛一样惊愕,好像不相信这是真的。 “回家。” 张哲源艰难地说了两个字,往下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做出如此不安的决定,可见他心底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于玥涛拍了一下张哲源的肩膀,似乎想安慰他一下,却发觉他穿得很单薄,这恻隐之心自然油然而生。“兄弟,穿这么薄!我屋里还有件羽绒服拿给你穿吧!”于玥涛满是怜悯地说。 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悲伤,张哲源颤抖地说:“不了于大哥,谢谢了。” 听着张哲源哽咽的声音,江花实在耳不忍闻。她忙回屋摇醒王若华,很认真地问:“小华,你到底还喜不喜欢小张?” 王若华愁眉紧锁,看江花如此郑重而又认真的样子,肯定是有什么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如果喜欢他,就拿出点勇气来,小张要走。”只见江花皱着眉头又说,“可能,可能是他以为你不喜欢他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王若华真的始料未及,整个人又怔住了。她悲伤地闭上眼睛,没想到张哲源一连数日守候在三杉,最后还是选择了离开。已经体会过两次离别的痛楚,王若华已如伤弓之鸟,任何有关张哲源的消息都会让她提心吊胆,惴惴不安。更何况张哲源突然又要离开,她根本无法承受如剧痛的打击,心内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时间如水般流走,小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中都成公司的班车依然八点钟准时到达。员工们先后下了班车,看到张哲源和他身旁的行李后,无不深以为异。没有人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走,之前多少人劝他放弃,他都充耳不闻,不为所动,怎么会在突然之间有如此重大的转变? 众人带着诧异的目光进了办公室,惟有王虎城留了下来。看着张哲源楚楚可怜的样子,王虎城心内也有几分怜悯之意。“张儿,没必要等了,走吧!”王虎城意味深长地和张哲源说,还像刚认识张哲源时那样和蔼。 张哲源脸上的愁云不散,似乎在乞求:“我再见她最后一面。” 王虎城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然后也进了办公室。 时间不停地流走,张哲源在风中已经伫立了将近两个小时,依依不舍,迟迟不肯离去,而王若华却一直没有露面。 牛如德从中都成公司前经过,被王虎城叫进了书记室,一会儿后,牛如德出来直接叫走了张哲源。 在曲洋三建办公室,牛如德说:“行了张哲源,你都要走了还见什么最后一面,见不见还不一样啊!不知道天高地厚,还不知道自己吃几碗大干饭呀!等你自己有了本事,再找一个好看的。” 张哲源沉默不语,只是附和牛如德的话语点了点头。 牛如德又故意警告说:“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再在三杉见到你,见你一次,我揍你一次。” 张哲源回到水池前,仍然默默地等待,可是依然不见王若华露面。 中都成的员工们有的在屋内长吁短叹,隔窗而望,有的聚在门前,频频投来爱怜的目光。张哲源和王若华的故事一时被人们传为佳话,转眼就要沦为悲剧,真是让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又过了十多分钟,王若华仍然没有露面,小路上依然是张哲源孤零零的身影。 牛如德终于震怒,向张哲源走过来,正言厉色地说:“有什么话隔着门说就行了,说完了快走。” 在现实的逼迫下,张哲源无奈地来到王若华门前。“若华,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想和你道个别。”隔着门他向屋内的王若华喊话。 生离却似死别,张哲源几乎悲呛难言,走之前只希望再见王若华一面,仅此而已,别无他求。 “哇——哇——哇——” 这时,一只乌鸦哀叫着凌空飞过,更是增添了离别的忧愁。 张哲源抬头看了看天空,阴云密布,犹如自己阴郁的心情,觉得乌鸦好像也在为自己的离别而哀鸣。 王若华的房门颤动了一下,平泉建筑公司生产经理王建东微笑着从屋里走出来,好像在笑青年人的儿女情长。 又是几分钟过去了,屋内却没了动静。 此刻,牛如德在中都成公司书记室前又向张哲源吼道:“张哲源,过来。” 而此刻,张哲源就像是墙头草,在寒风中摇来摆去,又像失舵的船,顺水飘流。 牛如德表情沉重,似乎也被这沉沉离别打动了。“别丢咱们爷们儿人了,人家都不想见你了,赶快走吧!”牛如德再三劝说张哲源。 张哲源再次来到王若华门前,之前想好的千言万语在离别之际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甚至有些后悔做出如此痛苦的决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只能任凭现实的波浪拍来推去,一步一步地挨下去。也许会有奇迹发生,王若华会开口把他留下来。 “若华,第二次我绝对去找过你,我一直等到你八点你才回来。”张哲源又不安地说,“请……” 由于情绪波动,张哲源又口不择言了。本来他想说:“若华,第二次我真的去找过你。”可是情急之下,他偏偏说成了“我绝对去找过你”。这样一来,他的语气和味道也就变得强硬和坚决起来,同时也让自己的解释处于被动状态,而王若华在意的仅仅是他的一个解释吗?张哲源张了张口,其实还想说:“请你相信我。”然而却犹如骨鲠在喉,想说却没能说出来。 在这时候,张哲源竟又搬出自己不小心犯下的错,真是不智之举。也许惟一让他耿耿于怀的就是这个无关紧要的错误,但这却惹恼了王若华。 突然,从承德平泉建筑公司的办公室内传来王若华沙哑的怒骂声:“你有病啊!” 紧接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猛地推开了屋门,正是王若华的兄弟王国壮。王国壮将食指竖在嘴上,对着张哲源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示意他别再说话。 不知是天旋了一下,还是地转了一下,张哲源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起来。他身子往前一倾,向前跨出一步,努力使自己没有摔倒。“再见!再见!”他隔着房门向王若华道别,几乎泣不成声。 张哲源说完已经是泪眼模糊,然后转身走向自己的行李。他拉开提包的拉链,从包里边掏出一副粉红色的手套,还是第一次约王若华时准备送给她的礼物。张哲源一直保藏着这副手套,如同保藏着自己的真爱一样。现如今就要离开了,他想留下这副手套,陪着本应拥有它的主人。 张哲源返回王若华的门前,随手将手套丢出了手。他是在转身的刹那才将手套丢出去的,从他丢手套的动作可以看出,此刻他已是伤心欲绝,万念俱灰。 手套像一片大树叶旋转着,在风中短暂飘零了一秒,最终尘埃落定。 张哲源这丢下的不仅仅是副一手套,而是有史以来最爱的人,或许是他这一辈子的幸福。 王若华的房门虚掩着,似有个身影在门后。张哲源在弯腰提起自己的行李时,眼睛的余光才扫描到这一幕。只是此刻的他已经被悲伤吞噬,已经无心猜想门后那个模糊的身影究竟是谁。 中都成公司前,于玥涛站在小路旁,对于刚刚发生的一幕似乎已经耳闻目睹。看着张哲源含泪走来,他再次怜悯地说:“兄弟,我屋里真还有一件羽绒服呢,你拿上吧!” 张哲源忍着内心的伤痛说:“不了于大哥,真的谢谢了!”在和于玥涛说话的时候,他的脚步却不曾停下来,模糊的眼睛里似乎只有悲伤的世界。 于玥涛对着张哲源的背影又喊:“兄弟,一路走好!” 张哲源没有回头,视线越来越模糊,迎面又碰到两个工友——一个是老乡赵胜利,一个是曾经的室友张喜兵。 赵胜利带着微笑问候:“张哲源,回家呀!” 张哲源颤抖地回答:“回家。” 紧随其后的工友张喜兵也问候说:“回家呀!哲源?” “回家”张哲源的声音仍在颤抖。面对工友的问候,他却回答得如此简单,似乎每多说一个字就会忍不住掉下泪来。 张喜兵站住脚步,对着张哲源的背影注目而视,猛然又喊了一声:“哲源,一路走好!” 张哲源还是没有回头,仍不停地往前走,拖着悲伤的躯壳渐行渐远。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一个美好的传奇故事却画上了悲伤的句号。 张哲源临走前只想见王若华最后一面,没想到人没见着,反惹得王若华大声怒骂,如此残忍的事竟然发现在自己身上。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心痛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如果没有认真爱过,也许他就不会如此难过,此刻也不至于悲痛欲绝。 张哲源渐渐感觉自己已经不了解王若华了,好像和王若华从来没有相识过一样;昔日温柔善良的她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和冷酷,还是爱太美,迷失了她本温柔善良的性格? 其实,也不完全是张哲源不了解王若华,而是他不了解女人罢了。 张哲源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死心塌地地离开了,但是走出三杉大门后,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或许王若华会追过来,他还在天真地希望着,始终不肯相信这是个现实。 而此时,王若华在屋里早已泪如泉涌,呆若木鸡。那句有口无心的话一出口,她才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初衷,可是张哲源的两声“再见”也让她伤透了心,真是肝肠寸断。 江花拉着王若华的胳膊,焦急地说:“起来,喜欢就把他追回来,别在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 王若华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一副神魂失据的表情,悲伤俨然已经让她忘记了挽留。 江花唉叹:“你这又是何苦呢?” 三杉大门外,张哲源还在痴痴地望着来路,而等的人却没有出现。几分钟过去了,他水汪汪的眼睛渐渐干涸,颤动的泪水最终落入了肚里,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悲凉和苦涩。他紧紧地闭上眼睛,彻底地绝望了,提起地上的行李转身离去,踏上了不归之路。在转身的一刹那,他还在望着来路。 随着张哲源离去,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最终以悲剧告终,留下的却是无尽的遗憾,人们为之惋惜,感叹不已。 中都成公司水电室内,丘守业抚髀自叹,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这天的张王两人的离别似乎感染到了他。王晋成也显得有几分感慨,有些长吁短叹的。但是他看着丘守业感慨的样子,知道丘守业心里肯定又触景生情了。 “晋成,还记得我们以前打过的那个赌吗?”丘守业意味深长地问王晋成,“我猜到开头儿,你猜到了结尾,我们都输了。” “老丘,咱不带这样的抒情啊!”王晋成猝然笑着说,“咱感慨归感慨,可别钻这个牛角尖儿。” “人的命怎么就逆不过天呢?”丘守业又接着说,“眼看着好事就要成了,到最后还是败了。” 王晋成也感慨起来,叹着气说:“老丘,别想那么多了,人这都是命啊!” 丘守业不以为然:遗憾地说“为什么每个人都迈不过自己心中那道坎儿,有时再勇敢点,信念再坚定点,这事就成了。” 张哲源走的这一天,王若华根本无法面对残酷的现实,终日蜷缩在床上以泪洗面,似乎要一痛决绝。然而她却做不到,第二天还在寻找张哲源的影子,寻找他留下的痕迹。只要还能见到张哲源,她会勇敢地抱紧他,再也不让他离开。 张哲源走后的第三天,天空飘起了大雪。大雪整整下了一天一夜,覆盖了整个三杉,白茫茫的绵延到天际,冰封了这个伤感的世界。 王若华倚在门前任由风雪包裹,眼睛里倒映着白茫茫的世界。美丽的爱情辗转不见了,如梦似幻,梦虽然醒了,心却还在痛。她始终觉得和张哲源的爱情才刚刚开始,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要一起去创造美好的未来,怎么会就这样匆匆的结束。她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期盼爱情能够再次回来。她知道又在骗自己了,知道这次伤他太深,明白一切不可能再重来,但是她还在默默地期待奇迹到来的那一天。 一天天等下去,王若华一天天憔悴下来,人也在一天天消瘦,心也在一天天绝望。 转眼就是圣诞节,三杉欣欣家园工程上空似乎还笼罩着悲伤的余味。 曲洋三建办公室前,陈昌旺站在小路上,皱起眉头远远地望着王若华,几乎已经哀毁骨立,如不胜衣。一段青春懵懂的感情,由开始到结束,由悲欢到离合,陈昌旺一一见证,深深地感受到青春的单纯和珍贵。 一阵轻快的铃声响起,陈昌旺从容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他看了一下,是个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便按下了接听键。他轻声地问:“喂您好!哪位?” 听着电话里的回音,陈昌旺一下子怔住了。惊讶地说:“谁?张哲源。” 王若华迷离的眼神突然燃起亮光,循声望去…… 第七十四章 那个冬天 灰色的天,模糊的时间,前沙峪村村口巍峨的牌坊下人影憧憧,摇曳不定。张哲源踽踽独行在人海,心中一片空白。他扫视着每个行人的面孔,仿佛每个人的面容都是灰色的,模糊不清。隔着村口的马路,他猛然看到王若华就站在古老的牌坊下,在人海中时隐时现。 “若华!” 张哲源叫王若华的名字,却发觉叫不出声来,只有心里能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胸口犹如被石头堵住了,怎么喊也喊不出声来。 穿过人群,张哲源匆忙来到牌坊下,只是已经不见了王若华的身影。他落魄地向村内走去,刚走了几步,街道上突然变得冷落了,阒无一人,人海从他的视线中竟一下子消失了,只剩下他和孤零零的街道。再走了几步,哪还有街道,他发现自己竟然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一片废墟中。到处都是颓垣断壁,干枯的荒草,昔日人声鼎沸的前沙峪村已经衰败得糜烂不堪,渺无人烟。 死气沉沉的废墟中,张哲源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眼睛犹如一潭死水。在废墟中,他突然看到了王若华,似乎在等着自己走来,还是最后一次见到她时所穿的那件黑色的外套,只是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面容憔悴。 张哲源停住脚步,怔了一下转身要走,却被王若华一声呵住。“张哲源。”王若华的声音充满苦涩,听着让人心如刀割。 张哲源慢慢地转过身来,眼睛里凝聚着沉重的悲伤。看着王若华泪流满面一步一步走来,一往情深地看着自己说:“你为什么总是要逃,你就不能相信你自己呀?” 张哲源哭丧着脸,悲伤地说:“我心里实在是没底。” 看着形销骨立,悲痛欲绝的王若华,张哲源也是痛心疾首,肝胆若裂,不由得伸出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水。但是在触及到王若华脸颊的一刹那,他的手却突然僵住了,身心一颤。眼前哪里是王若华的脸颊,明明是一张毫无生气、灰色的陌生面孔。 月已西沉,残照在邯市某村庄院落的窗户上。 张哲源猛然醒来,倒抽了一口凉气,渐渐明白刚才心惊胆战的一幕原来是一场梦。可是梦中的情景是那样的真切,让他心如刀割,悲不自胜。他欲哭无泪,只是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原来,我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自己。” 此时,张哲源已经彻底醒悟了,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活在一种美好的感觉里,从来没有真正地相信过自己,以至于到最后功亏一篑,落得一败涂地。 “原来,我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 一句话,张哲源在心里默记了七年,一句话也折磨了张哲源七年,一句话也让他彻底改变了对今天的看法。 张哲源醒了之后,就再也无法入睡,遗失的快乐和忧伤又一幕幕浮上心头。他自怨自艾,沉浸在悲伤中苦苦挣扎,内心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撕碎。 相思在无边的黑夜中漫延着,无声无息的,最后沦为失眠。 黑夜里,张哲源什么都看不到,眼睛怎么也合不上,等到疲惫得失去知觉,才沉沉地睡去。可美梦不长,不多久,他又再次醒来,融入眼帘的还是无边的黑夜。就这样,他醒醒睡睡,睡睡醒醒,一直熬到天亮。 后来,张哲源又多次梦到王若华,可是每次都是从悲伤中醒来。 他梦到王若华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去机场工地找自己,梦到王若华和别人结婚。他发疯地想在婚礼上抢走本属于自己的新娘,甚至天真的以为王若华还会来找自己。 冬日午后,温和的日光孕育着安宁的村庄。一群鸽子带着玎玲的哨声盘旋在村庄上空,最后落在一家农户的房顶上。 这家农户的院落内生长着一颗挺拔的杨树,只是败叶早已落尽,几只麻雀在枝头自由地跳跃,咻咻地叫着。一只黄色的猫咪轻轻踮着脚尖来到杨树下,炯炯有神地盯着可望而不可及的猎物。一只小狗仔高兴地跑过去和猫咪打招呼,却被猫咪在脑门儿上拍打了几下,然后嗷嗷叫着走开。墙角有五六只鸡在刨土觅食,一只公鸡寻找到食物后,马上向其他母鸡献殷勤。 房檐下,张哲源微微眯缝着眼,坐在板凳上沐浴着温和的阳光,对院内和谐的情景似乎有些漠然不动。自从从北市铩羽而归,张哲源一直显得萎靡不振,形如槁木死灰,对一切事物都心灰意懒,漠然置之。他每天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觉,天天将自己关在屋里,不与外界联系,不与他人接触,完全将自己孤立,甚至是与世隔绝。有时,他会听些歌曲,让音乐为自己疗伤,试图让自己好受些,可是听到伤感的歌曲则会让他更忧伤。有时,他也会用笔记下自己的心情,描述对现实的无奈,对命运的无能为力,心里凭添了太多的不甘。 街门响动了一下,有轻微的脚步声步入,一直卧在张哲源身旁的大黄狗轻轻地呜了两声。 张哲源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见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妇已经进入院中。他忙站起来招呼,这个老妇却先开口了。问:“三源,你娘在家没有?” 张哲源点头应声:“在,在东里屋呢!”说着,他将这个老妇引入屋内。 屋内有位白发苍苍的乡村医生在给一位妇人扎针输液,旁边守护着一名五十来岁的男子,不时地还给医生帮把手。生病的妇人和该男子年龄相仿,正是张哲源的父母。 乡村医生收拾好医药箱,临走谆谆告诫:“按时吃药,忌食生冷,多休息,如果还不见轻,该上医院看看就去医院看看。” 张父将大夫送到院内,又说了一些话才回到屋里。 张哲源坐到母亲身旁,满眼都是困惑的目光。他担心地问:“娘,你咋了,怎么输起液来了?” 张母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说,“没事,可能是着凉感冒了,输两天液就好了。”随后张母捂住嘴咳嗽了两声,又招呼进屋的那个妇人,“他大奶,坐吧!” 这个辈份为大奶的老妇不急着坐,倒是数落起张哲源。批评说:“三源,你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你娘输液你都不知道?” 张哲源无地自容,非常惭愧,想着自己回家一月有余,母亲几次为自己添衣加被,生怕自己受了风寒,自己却从不知问候母亲康健,甚至忽视了整个家庭。 这位张大奶无事不登三宝殿,先和张母说了一些家常话,然后才说出来访的目的,原来是来给张哲源说媒保亲的。 张大奶问:“源娘,你家三源定亲没有?” 张母看似忧愁地说:“一直没定,他大奶操点心,给打着点这个茬。” 张大奶不由得笑了一下说:“我也没说过媒,这事我还得现学。王庄倒是有个小妮子,也还没定呢,二十出头,和你家三源大小差不多。” 在农村,大多数男孩儿女孩儿到了十七八岁,就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定了亲,过了二十岁就属困难户了。 张母喜上眉梢,关切地说:“那他大奶多费心,跑下这个事儿。” 张大奶猝然笑了一下,然后又略微叹了口气说:“头一回跑这个差事,我也不知道办成办不成。我和人家女方先说说,看人家有意没有,如果人家有意,过几天,我带着三源去见见。” “中,中,行,”张母忙不迭地答应着,“一切听他大奶安排。” “要是成不了,源娘也别怪我呀!” “他大奶,说的这是哪儿的话,谢你还来不及呢!不是一家人,也不进一家门哪!” 张大奶来说亲,张哲源显得倒很平静,脸上却找不到一点喜色,现在惟一能将他从消沉中唤醒的或许只有母亲的健康和笑脸了。 几天下来,张母还是咳嗽不止,并且持续低热,看来并不是简单的感冒。张哲源和父亲先后劝其到医院检查一下,可张母执意不肯。说:“谁没个大病小灾的,自己的身子骨自己知道,花那冤枉钱干啥呀!”其实,张哲源明白,母亲勤俭持家一辈子,从来不乱花一分钱,也舍不得花这钱。 没几天,张大奶带着好消息又来了,喜气洋洋和张母说笑了一番,领着张哲源就去相亲了。 两人骑自行车到了一个村庄,在一家农户门前停下,张大奶先进入打点,让张哲源在门外等候,一会儿后,才喊他入内。 张哲源进入这户农家,见院内有个青年,二十多岁,应该是这次要相见的女子的哥哥。他马上掏出烟,作为一种礼节递上,青年笑而推脱。随后,他掀开门帘准备进屋,刚好有个女孩儿掀起门帘要出门。霎时,两双青春的眼睛碰撞在一起,彼此都是一惊,似乎还摩擦出了火花。 张哲源忙打招呼,微笑着说:“在家哪!” 女孩儿也忙应声,微笑着把张哲源引入屋内,自己则进了内室。 屋内有四位老妇,张大奶正在和她们谈话。除了张大奶,张哲源不知道哪个还是媒人,哪个是女孩儿的家人。因为在农村,一般各个村庄的媒人相互都有联系,大多数由相亲而促成的婚姻,至少不低于两个媒人,很少有单干的。 从进屋到坐下,这些妇女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张哲源,盯得他都有些发毛了。“那谁,今年多大了,属啥呢?”一个瘦削的妇女问张哲源。 张哲源平静而谨慎地说:“二十二了,属猪。” “你姊妹几个?” “我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我在家最小。” 这个瘦削的妇女问一句,张哲源答一句,惟恐言多必失。 一个高挑的妇女接过话茬,接着问:“家里有房没有?” 张哲源坦然回答说:“没有。” 张大奶赶忙圆场,笑着说:“小孩儿能吃苦又能做,到时候还能没个房呀!” 另外两个妇女随着敷衍,一看就知道是两个媒人。 张哲源端坐在当屋,感觉自己像一个犯人似的被审问着,心底对这种相亲方式感到很排斥。 这些妇女们询问完相亲上的一些事宜后,又聊起了家长里短,闲言碎语的唠叨个没完。“红霞娘,你看人家小孩儿也来了,让两个孩子自己说说话,还是怎么着?”那个高挑的妇女突然将话拉入正题。 瘦削的妇女犹豫了一下说:“去吧,霞在里屋呢!” 俩媒婆和张大奶怂恿张哲源,张哲源拿捏稳了,这才敲开了女孩的闺房。 女孩儿很大方,礼貌地请张哲源坐下,并给他倒了一杯水。张哲源感觉受宠若惊,表面看似平静,其实内心已有几分忐忑。 女孩儿笑了一下问:“今年在哪上班来呀?” 张哲源哦了一声,稍微有些紧张地说:“在北市。” 女孩儿接着又问:“啥时候回来的?” “下雪前回来的,差不多一个多月了。”张哲源回想道,又反问女孩儿,“你在哪上班哪?” 女孩儿微笑着回答:“在县城纺织厂。”随后又问:“平时在家都干点啥?” 张哲源不想把自己天天关在家的事告诉女孩儿,于是说:“在家也没事,天天闲着,听听歌,看看电视。” 女孩儿犹豫了一下,似乎对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人很失望。接着又发问:“你在北市做啥工作的呀?” 张哲源说:“工作也谈不上,建筑队。” 听张哲源说的挺谦虚,女孩儿忍俊不禁笑了一下,幽默地说:“具体都干点啥?不会天天和泥,搬大砖吧!” 张哲源被女孩儿幽默的话语给逗笑了,浅浅笑着说:“在那当过库管,打扫过卫生,还干过一段时间信号工。” 女孩儿的表情有几分好奇,感觉接触到一些新名词。于是禁不住问:“什么是库管?” 张哲源解说:“库管就是仓库管理,别人领了东西,拿笔记一下就行了。” 女孩儿听得津津有味:“那可是会计呀!” “谈不上,这和会计差远了。”张哲源腼腆地笑了一下,随后又解说,“会计是管钱的,库管是看管货物和工具的。” “性质上一样。” “真谈不上。” “会计就是会计呗!” “不敢当。” 女孩儿兴趣正浓,仿佛被张哲源一句“不敢当”拖进了云山雾海,显得很惊诧。 相亲结束后,张父知道了此事,急得跟张哲源拍起了桌子。说:“还承让了呢,认识俩字儿烧得你都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啦!” 张母忙劝阻:“你着啥急,孩子定不上亲不光是说话上的问题,跟你这个好喝酒也有关系。你每年少喝点酒,西边庄子上不早盖起房了吗? 张父的短处被揭,不由得又跟张母发起火来。暴躁地说:“你动不动就说我是因为喝酒盖不起房,那老大老二的房谁盖的?大风刮来的?” 张母也火了,不甘示弱:“那你再喝出一座房来!” 张父张母争吵不休,谁也不肯做出让步,张哲源独善其身,也懒得劝解。从孩提时代起,他就记得父母这种不可究诘的争吵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一直延续着,直到自己长大;如果劝阻,反倒助长吵架的气焰。有时,他甚至觉得这种争吵似乎也象征着一种幸福。 那个冬天,张哲源记得自己相了一次亲,还有参加了姐姐张燕的婚礼,几乎就没什么外出了。 接下来的这段日子,张哲源发觉母亲(日渐消瘦,人也没了精神,连走路也没了力气。直到发现母亲咳出的痰中带血,他和父亲执意要带母亲上医院检查,母亲却还说没事,并且发生了争执。 “以前你姨姥姥得的就是这种病,得了这种病一直咳嗽,人也越来越瘦,吃了多少药也不管用。就那样,你姨姥姥咳嗽了两个多月,人就不行了。” 这是张母私下跟张哲源说的话,听着好像在交待后事。 张哲源劝说:“以前是以前,现在医疗技术都先进了,啥病不能看呀,换个心换个肺都行。” “我看还是别折腾了,花那冤枉钱干啥。”张母的内心依然很悲观,“这人都是命呀,你娘我都土埋了半截了,还怕个啥呀!” 听着母亲的话,就像在交待后事,张哲源心里不由得就难受起来。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想法把母亲从悲观中解救出来,先哄到医院再说。“娘,咱先到医院检查一下,或许这事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张哲源笑着跟母亲说,就像哄一个孩子一样。 张母突然叹起气来:“这一进医院,那得花多少钱呀?” 说来说去,张母还是舍不得钱,敢情省着这钱给儿子盖房娶媳妇用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张哲源真是无言以表。“娘就这一个,钱没了还能赚。”他仍温言细语的劝说母亲,“要不把俺大哥、二哥从北市叫来,把俺姐也叫来,都来跟你说说。” 最终,张母在儿子的精心劝说下,才松了口,同意到医院检查。可拿到医院的检查报告时,张哲源却怔住了,报告上赫然写着“肺结核”三个大字。这三个大字犹如一把利剑扎在他心头,真是让他痛到无以复加。这对张哲源来说,又是一个天大的灾难,给这个饱经忧患的家庭又蒙上了一层冰雪。 经过一番寻问后,张哲源得知,全国各省份实行了不同经济来源的结核病控制项目,实施项目的省份都实行了对传染性肺结核病人进行免费检查、治疗和免费提供抗结核药物。政府实行的肺结核免费治疗政策,让张哲源深深地感受到党和国家的无限温暖,对人民的体恤和关爱,这也是在那个冬天惟一一件让他感到温馨的事。 在今天,哲源都不敢再回忆2004年那个冬天,他和他的家庭是怎样一步一步挨过来的,只是一笔匆匆带过…… 第七十五章 恍然如梦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已经是2009年春。 当哲源再次飘泊在北市的时候,落脚点竟然会是在三杉欣欣家园。这是他不曾想到的,若干年后还会故地重游,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将是他目睹到的场景。 三杉欣欣家园在他眼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曾经还没有公交车通行,现在已经是一辆接着一辆。当初很遗憾,他没有目睹到三杉欣欣家园工程竣工,再见到的却是被岁月风化得陈旧、脱落的样子。一切都在改容易貌,如果不是前沙峪村还存在,他险些没认出来,林立在他眼前的就是当初的三杉欣欣家园。就是在这些屋舍俨然的建筑下,埋藏着他曾经逝去的爱情。 初春的夜里飘起了雪花,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 哲源早早起来去跑步,在经过前沙峪村的时候,他的脚步不由得就慢了下来。 前沙峪村已经渺无人烟,在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已经目睹过了。但是曾经巍峨的前沙峪村牌坊还屹立在村前,只是在寒风中显得很落漠,就连蹲守在下面的两只石狮子也毫无生气。 张哲源不知不觉地走近前沙峪村,心内已经微微产生了波动,越是接近,这种波动就越大,渐渐地已经让他感到痛楚。他劝自己赶快离开,不要轻易去尝试这种疼痛的滋味,可是双脚却不听使唤,直到进入前沙峪村内。他渐渐明白,不是自己怕痛,而是无法面对过去。 村内的道路依稀存在,在薄薄的雪层下隐约可见,只是道路上遍布着齐膝深的枯草,勉强可以行进,想毕已经很久没有人踏入了。环顾四周,触目皆是断壁残垣和荒芜的草木,整个一片萧条冷落的景象,和张哲源曾经那个旧梦中的场景颇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梦中的颜色是灰色的,而现实中的颜色是白色的,也不会有人在废墟中等着他走来。 渐渐深入村内,过去的气息似乎还尚存,曾经攘往熙来的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在人群中,张哲源仿佛看到了王若华,一个再也叫不出名字的人,带着笑容从自己身边走过。 哲源在北市短暂逗留了几天,又开始向更远的地方飘泊——中国东北锦市。在那,他将继续创造属于自己的新故事。 这年秋末,哲源终于厌烦了飘蓬断梗、随波逐流的生活,“卸甲归田”开始着手自己的写作梦。自此,他每天夜里都会失眠,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就像回到了曾经某个时期。他生活的主题已经变成了回忆,每天都要在过去的阴影里摸爬滚打,一次次跌倒,一次次忍着伤痛爬起来,第一次起草时就让他泪流满面。他这是在用血泪祭奠曾经逝去的爱情,当初选择放弃的时候却未流过一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是张哲源曾经年少懵懂,不懂得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还是他一直在假装坚强?或者他已经明白了,曾经失去的不仅仅是一段感情,而是生命中的幸福,足以要用一生来弥补和偿还。 还有人说:“爱情就像列车,错过了这一站,只好等下一列。”哲源也明白,爱情不会因为谁而等待,他也在期待能碰到一个可以读懂自己的人。 家里每年都会给哲源介绍很多对象,用通俗的话说就是相亲。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他常常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对相亲已经感到恐惧。而渐渐地他也麻痹了,对这事也看得淡了,总是像在执行公务,常常速战速决。就有一次,他在女方家,和人家女孩子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媒人追上他,问他是不是不愿意。他则说,说几句象征一下就行了。然而又有谁知道,这不是他不庄重,而是他心里一直有摆脱不了的阴影。 为相亲的事,父母没少数落哲源,常拿二哥张清云和他作比较。说张清云曾经相亲的时候,相得都快有一火车皮了,几乎每次都掌握着选择权,最后才选中了他现在的二嫂。这对哲源的打击很大,作为父母不但不鼓励自己,而且处处褒贬自己,这让他很不明白。对于家,哲源好像感觉不到半点温暖,每天要面对的是母亲无休止的唠叨和数落,甚至用断绝伙食来强迫自己遵从父母之命;更令他心寒的是父亲偶尔还有暴力倾向,每每恶语相加,不堪入耳。哲源感觉原本温馨的家俨然变成了“地狱”,有时甚至会迸发出逃出升天的念头。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铤而走险选择这步绝棋的,眼下只能“忍辱负重”。哲源虽然愤懑、烦恼,但是也没影响到他对梦想的追求,依然每天奋笔直书,坚持不懈。 哲源平时很少外出,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任何联系。而他早已和父母分开另住,平时只有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院落。但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理想,有时间。 哲源的堂弟张萌常来作客,不过大多时候是来找他下棋。两人都爱下象棋,而且旗鼓相当,难分胜负,偶尔哲源技高一筹。堂弟张萌偶尔也邀请他到其家对弈,或者邀请更多的棋手切磋。渐渐地,哲源对这种游戏已经感到力不从心,棋艺明显退化,而且还学会了赖棋。明明马捌着腿,他都敢蹬过去,中间隔着两个炮架他都敢打过去拿人家的老头儿,让行家们笑得一塌糊涂。哲源都自觉好笑,于是他当众宣布,从那以后戒棋了。众人只当他幽默,哪里懂得他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再玩这种颓废的游戏了。 窗外飘洒着雪花,布置着冬季独有的景色。 哲源搓着手哈了一下,渐渐地已经感到了寒冷。他看了看身旁的炉火,才发觉早已熄灭。 哲源常常笑自己,自从跌入记忆的深渊就变得健忘起来,常常做着这件事情,却想着另一件事。自从进入冬季,炉火总是在他的熟视无睹下熄灭。一次次熄灭,他一次次点燃,后来,他也懒得再生火了,宁可冻着。父亲发现后,常常帮他生火,母亲常给他送来开水。这一时倒让他困惑,想着父母平时的教子方式他愤懑又矛盾。 哲源有个坏毛病,常常为自己忘盖暖瓶盖的事哭笑不得,喝过一次热水后,下次再喝就成凉水了。为了改掉健忘的习惯,当他做某件事时,就会默念着某件事,但还是收效甚微。他洗头时,嘴里念着洗发水,拿来的却是大宝;在院子里干点活儿,总是失神地往屋里跑。哲源一直自娱自乐,导演着生活的哑剧,有时微笑,有时忧,对文学的热爱,已经让他进入了如醉如痴的状态。 无意中,哲源在陈旧的相册里发现了初中时的毕业合影,审视良久。相片里一个女同学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陷入了沉思。他觉得实在是太像了,生平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相片里的女生俨然就是王若华。他的这个女同学叫王若红,几乎连名字都和王若华很相近。自从中学毕业,哲源一直没见过这个同学,听说早已嫁到了本村,只是从来没有遇见过。 后来,他把这事和堂弟张萌说了,堂弟则幽默地说:“那去找你这个老同学去呀,看看和你以前的她长得到底像不像?” 哲源疲惫地笑着,对这事显得无动于衷。他早已经明白,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今天才是现实。 堂弟张萌一直都是他故事的聆听者,就像是他感情的宣泄口,生活中快乐的事,悲伤的事,他都会和堂弟说道,甚至连离家出走的想法都毫无保留。 堂弟虽然为他的过去惋惜,但是坚决反对他离家出走的念头。说他这是自私,不应该只顾自己,不去考虑父母的感受。 他则哀叹地和堂弟说:“如果我早点学会自私就好了,也不至于当别人在享受生活的时候,我还在奋斗!” 哲源虽然已经产生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可并未付诸行动。直到有一次无意中听到父母的谈话,他才决定到外面独立生活,寻找一个安静的环境,专心致志。 一天,哲源来到父母的住宅,听父母在卧室内谈论起二哥张清云家的事。开始他也没在意,可渐渐地牵扯到了他。 他听母亲跟父亲说:“你劝一下老二那,老二媳妇要做绝育手术,让他停两年再做。” 父亲说:“你管那么多事干嘛,做就做吧!” 母亲:“你看你说的啥话,让你多抱个孙子你还不愿意?” 父亲:“你能不能广播点儿正事,成天没事就闲念叨。” 母亲:“你看,老大和北市那个女的离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老三这一直也没订上亲,你让老二那停两年,再生一胎。” 哲源猛然推开了父母的门,打断父母的谈话。“娘啊!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儿啊?”他气呼呼地跟母亲说,“你真以为你儿子不娶媳妇了,你说这话伤不伤人呀,叫俺以后怎么孝顺你呀?” 哲源说完话,摔门而去。母亲忙追出来解释:“源啊,娘不是那个意思,你听娘把话说完。”哲源头也不回,气呼呼地走了,母亲的话让他的心凉透了。 只身一人在外生活不是件容易的事,哲源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到外面锻炼一下独立生活的重要性。在家闭门造车是脱离现实的,他认为自己应该多接触一下社会和现实,又确认自己并非一时的冲动和意气用事。 对于他离家的事,父亲倒是不置可否,可是母亲却极力阻拦。当然,儿行千里母担忧,有哪个做母亲的舍得让自己的儿女飘泊在外,无依无靠。 父母在,不远游,哲源也没打算到很远的地方生活。人离乡贱,物离乡贵,他选定了邯城,他的故都。 母亲依然阻拦,有些自责地说:“源,你别出去了,娘那天的话里真没别的意思。” 哲源平静地告之母亲:“娘,看你说哪了,跟娘还记仇啊?” 母亲愣住了,从表情上就可以看出心里很难过,不愿意,也不舍得。他忙安慰母亲,微笑着说:“我又不上远地方去,就在咱们邯市,你什么时候想我了,我就回来看你。” 母亲:“以后在相亲上的事娘不逼了行不行,都按你说的来。你想干啥事,我跟你爹都不拦着你,都支持你。” 哲源去意已决,但是仍带着恳求人语气说:“你和俺爹还是放我出去吧!不放我出去,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行不行。” 母亲:“在外边谁天天给你做着吃,外边尽是些什么人,娘不放心。” 哲源是张家儿女中最小的一个,也是父母最宠爱的孩子,平时几乎没下过厨房,有时连衣服母亲都会偷偷地帮他洗。在家里过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生活的他突然要到外面的世界独立生活,外边的世界又是怎么个样子,母亲又怎能放心的下。 张母劝说无效,只好央求张父。说:“他爹你都说句话,果真舍得让他出去。” 张父深深地抽了口烟,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这才说道:“他要出去就让他出去吧!”或者在张父认为,男孩子就应该到外面闯一闯,在家窝着是不会有出息的。 全家对他离家的事又实行了投票制,其中两票反对,两票支持,两票弃权。母亲和姐姐坚决反对,大哥和二哥鼎力支持,父亲和二嫂保持沉默,最终去或留还是由张哲源自己决定。 事情已成定局,离家出走是在所难免,所以张哲源才会在2010年2月7日,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春节来临之际踏上征途。 这一路走到今天,哲源洞察世间百态,对一切事物都看得淡了。如果有什么让他感到庆幸和温馨的,他想是认识了冯烁,走在理想的路上也不至于万般寂寞。 第七十六章 屈心抑志 冯烁已经渐渐猜到哲源就是网络小说“今天”的作者,而且已经拜读了他的处女作,似乎已经读懂了他。 哲源在冯烁的眼里仿佛已经变得透明了,以往深邃的目光、忧郁的微笑在已不再是秘密,似乎已经完全水落石出。每次冯烁见到他都会不经意地露出笑脸,就像和哲源认识很多年一样,而且对他又多了一份崇拜和了解。 当然,哲源也感觉到了冯烁这份特别的崇拜和了解,也感觉到愉快的信息在自己和冯烁之间传递,不再是暂时,而是在持续。这种愉快的信息似乎很单纯,仅仅是建立在对一个人的喜恶和信赖之上,在现实生活中也根本无法浮出水面。 冯烁已经放了暑假,在哲源身边的日子越来越多了,每次见到哲源总是会不经意地露出笑脸。 这天,冯烁网购的百褶裙到货了,签收之后爱不释手。 一番观赏后,冯烁捧起心爱的百褶裙就向柜台后走去。当哲源明白怎么回事后,却没能将脚步挪开,视线似乎也被货柜上的镜子吸引。而他也发现,冯烁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眼神,虽然没有恼怒,但还是显得略微有些惊慌。 哲源深感惭愧,带着一种负罪感将眼睛闭上,又慢慢把头转向了一边。一会儿后,冯烁就从柜台后走出来,双手轻轻撩着百褶裙出现在他面前。 冯烁在屋内转来转去,翩翩起舞,看着镜中自己的打扮显得特别开心。“张子,你看怎么样,好看吗?”她高兴地问哲源,看来特别希望得到夸奖。 哲源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好看,很有淑女范儿。” 得到夸奖的冯烁笑得更开心了,于是又高兴地说:“拿我手机给我拍个照,我传到qq空间去。” 哲源又笑了笑,拿起手机给冯烁拍照。 这时,门外的栗云帆听到女儿的响动后就走进屋来,当看到女儿的着装后就训斥起来。 栗云帆瞪了女儿一眼说:“烁烁,你还小孩儿哪,在这把裙子该换上了?” 冯烁愣了一下,却天真地反问:“买了裙子不是要穿的嘛?” 栗云帆突然怒容满面:“这不是家,你想咋换衣服就换衣服,想咋穿你就咋穿。” 冯烁也感觉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低下头解释说:“我这是在柜台后面换的。” 栗云帆不容女儿辩驳,又怒容满面地说:“柜台后面也不行。” 冯烁满脸委屈,小声地嘟囔着嘴说:“这又没外人。” 栗云帆怒气冲冲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儿一句话气得只想晕过去。如果不是哲源在,她真想上前给女儿一巴掌。而哲源夹在中间,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身份自居了。 这天晚上,栗云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还在想着女儿冯烁的事。做为女人,栗云帆也有自己敏感的一面,自从哲源再次回到门市,她觉得女儿冯烁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女儿看哲源的眼睛,对哲源的微笑,还有和哲源的言谈都有些过于亲密。 一会儿后,栗云帆用手推了推冯赋林。说:“冯赋林,睡着啦?” 冯赋林翻了个身,厌恶地说:“讨厌死了,刚睡着又把我弄醒了。” 栗云帆又说:“别睡了,给你说个事。” 冯赋林不胜其烦:“有啥事不会明天说啊!” 栗云帆又推了冯赋林一下:“再不说,你闺女就叫别人拐走了。” 既然被吵醒,冯赋林干脆打开灯,又坐起来点了支烟。回了一会儿神后,他说:“啥呀?闺女叫别人拐走了,烁烁还小孩哪?” 栗云帆干脆也坐了起来,一边想一边说:“你不觉得烁烁最近跟张子走得太近了吗?就烁烁那俩心眼儿,别人说什么她都信。” 冯赋林无奈地瞪了栗云帆一眼,叹了口气说:“张子有那个自知之明,在咱门市上一年多了,啥时候没规矩过啊?平时,烁烁在屋里看电视,张子就坐在门市外边。现在天热了,你还叫人家在外边晒着啊?” 栗云帆又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对劲。一会儿后竟说:“我觉得你还是赶快给门市上换个人吧!别到时闺女叫人拐跑了,后悔就晚了?” 冯赋林好像已经忍无可忍,突然火气大起来:“啥闺女叫人拐跑了,啥后悔就晚了,别成天神经兮兮的行不行?把张子撵走了,门市上这一大堆活儿你干啊?” 见冯赋林置若罔闻,栗云帆气冲冲地说:“行,我可是提醒过你了,以后有啥事别怪我。”随后栗云帆转身睡觉,不再理冯赋林。 冯赋林紧抽了几口烟,看似也慎重起来。随后说:“行,这件事你别管了,我心中有数。” 自从听了栗云帆说起女儿冯烁和哲源的事,冯赋林也渐渐留心观察起来,并时不时地给哲源施加些压力。 这天,因为一箱火机,冯赋林又故态复萌,公然命令哲源服从自己的独裁专政。 哲源打开一箱新到货的火机,发现其中一些火机已经损坏。不知是因为挤压,还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才致使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有可能是火机本身的原因。他匆匆想了一下,就向冯赋林报告,并建议退货。冯赋林往深里翻看了一番,随后让他打包封口。 哲源应了一声,看着火机又愣了一下,可能还在想火机损坏的原因。 冯赋林见他还愣着,于是就不带好气地说:“别看了,装起来吧!” “知道了。”哲源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而且已经有些不耐烦。 冯赋林见他还是迟迟不动,居然公然命令起来:“不是叫你装起来哪!让别人看到了好看?” 哲源瞟了冯赋林一眼,皱着眉头说:“少回会儿神儿呀!”说完,他把头扭向一边,懒得再看冯赋林一眼。虽然做为员工,但是他从来不服从命令式的语气,从过去到现在,一直都是。 冯赋林憋得气鼓鼓的,几乎牙眦目裂,但是也没与哲源撕破脸。过了一会儿,屋内的气氛缓和了下来。冯赋林才意味深长地说:“张子,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要是不想干了可以说,我现在都可以给你结工资。别到时候弄得咱俩像仇人,显得谁都不好看。” 既然冯赋林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哲源不得不抖搂一下让他窝心的那些事了。先前他性子虽然有点急,但也不至于冲动,意气用事。 他犹豫了一下,保持着平静的语气说:“其实有些事,我早想和冯哥说了。” 冯赋林眨巴了下眼睛说:“什么事,说。” 哲源接着说:“自从我回到门市上以后,冯哥对我防心越来越重了。” “我哪对你防心重了?”冯赋林打断他的话,“我要是对你防心重,怎么会总是叫你带那么多钱去提货,我要是对你防心重,怎么哪一回也叫你拿着发货票去物流公司提钱?” “这不是工作上的事。” “不是工作上的事,又是什么事?” 哲源气愤不已,想自己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冯赋林竟然还假装什么事都没知道,什么都没做过。他始终不忍将有些事说摊开来说,特别是数天前的那个午后的事,一直让他无法言喻。 数天前的一个午后,哲源靠在一箱火机上休息,似睡非睡。猛然间,他听得屋内有轻微的响动,像是碰锁的声音,每每听到这声音,就让他心里堵得慌。他知道,是抽屉又上了锁,而且是在冯栗夫妇都在的情况下。 哲源眯缝着眼睛,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只见栗云帆走到躺椅前,对着睡在躺椅中的冯赋林轻声地说了句:“我走了,上楼了,张子在后边睡呢!”冯赋林嗯了一声,冲栗云帆挥了挥手。 哲源的眼睛在抽搐,心里已经不是个滋味,可他还在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只能默默地将此事吞在肚子里。 本来他想借此机会,把这事和冯赋林好好说道说道,可他始终没有张开口。 冯赋林早发觉了哲源冷漠的态度,一直想用欢笑再次换来哲源的笑脸,可是每次都是徒劳无功,反倒让妻子称之为傻笑。其实,每次哲源的心理防线都几乎都要濒临崩溃,就要不拘小节地和冯赋林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每次都克制着自己不准笑,要铭记耻辱,而渐渐地他又忘记了怎么笑,渐渐地越来越麻木了。只是每一次在心里,他都会说上千万次的对不起,对冯赋林,对栗云帆。 虽然和冯烁在一起守门市的日子很快乐,但是哲源心中早已萌生了离开的决定,也不只是因为冯赋林故态复萌,让他一再反感。虽然有时哲源也会幻想自己梦想成真,在文学界取得一席之地,从而获得冯烁的青睐。但现实终究是现实,他时刻提醒自己,如果不能改变现状,所有的幻想终将是个梦。 下午六点多钟,栗云帆去幼儿园接孩子,留下冯烁和哲源看店。 哲源坐在门外的马扎上正打盹儿,突然老张来访,两人说笑着就进了店。 老张冷不丁的说:“张子,门外休息吧!不用招待我。” 哲源有些好奇,不知道老张这天是怎么了,平时都闲招待不周,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依然笑脸相迎,热情地说:“张师傅来了,我得招待一下呀!要不然显得我怪没礼貌的。” 老张又说:“张子,咱们张家人没那么多礼节。” 冯烁正在看电视,扭过头扫了哲源和老张一眼,继续看电视。 老张从货柜上挑选了一些货物,准备掏钱算帐,突然带着诡异的表情说:“啊,我知道了,张子喜欢看电视。” 哲源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冰冰的眼神,这心里好像有一把无名之火在燃烧。他看着老张,尽量克制着心中的怒气说:“张师傅什么意思?” 老张瞪大眼睛,故作惊恐,然而凝固的笑容里更多的是讥讽:“张子,我没什么意思,不要激动。” 哲源愤怒地盯着老张:“张师傅在想什么,我能感觉的到,别把所有人都当傻子。” 冯烁不知道两人为什么突然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而且第一次见哲源如此动怒。在她的眼里,这个叔叔一直是个性格温和,充满微笑的乐天派,怎么突然变得不近人情,甚至都有些尊卑不分了。然而涉世不深的冯烁,哪里懂得自己已经被卷进了漩涡。 老张付了钱就往外走:“张子,我走呀!” 哲源像疯了似的跟了出去,对老张不依不饶:“张师傅比我年龄大,应该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老张被点中心意,无言以对,于是陪着笑脸点头,可哲源依然有些咄咄逼人的势头。 “张师傅,就算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哲源得理不饶人,根本不容老张置喙,“我虽然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是能吃几碗大干饭我自己还是知道的。到十一我就走了,你知道不张师傅,你说的那句话,比打我脸还疼。” 老张依然陪着笑脸,打着摩托马达后有些狼狈地离开。 看着远去的老张,哲源心里还是特别的气氛,然而更多的是自责,或许他压根儿就不该踏上这条老路。他想,自己一个穷小子倒没什么,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就算不爱惜自己的羽毛,那也应该替冯烁想一想,因为冯烁实在太无辜了。 冯赋林听说了哲源要离开的事,于是找他谈话。认真地问:“张子,听说你要走?” 哲源犹豫了一下,平静地点了点头:“到十月一号。”他是在这年三月末回到美胜百货门市的,到十月一号足有半年,所以自然会选择离开。 冯赋林愣住了,像是在计算时间,然后感慨地说:“张子够义气,讲信用,说干半年就干半年。” 哲源面无表情,显得无动于衷。听冯赋林又说:“不过张子,你走之前提前半个月给我打招呼,我好找人。” 哲源想了一下说:“我打算到九月份再跟冯哥说呢!” 冯赋林长长地嘘出一口气,结束了这次谈话,因为哲源的冷漠已经让两人无话可说。 通过这次短暂的谈话,哲源离开的事已成定局。他干脆大事宣扬,又托认识的人帮忙找工作,闹得人人皆知,冯赋林不得不提前做好找人的打算。 小女生菲菲也知道了哲源要离开的事,不过在他走之前,非要把辈份和他拉平。 菲菲这样和他说:“哎,我以后不叫你叔叔了。” 哲源很纳闷儿,不知道这丫头又要生什么事非,连叔叔都不叫了。听菲菲又郑重其事地宣布:“从今天起,我就叫你哥哥了,因为我也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哥哥。” 哲源有些吃惊,原来这丫头想把辈份和自己拉平。他连说不行:“叫了叔叔了还能改口,这一天是叔叔,这一辈子就是叔叔。” 菲菲又撅起了嘴:“我不管,反正以后我就叫你哥哥了。” 哲源轻声笑了笑,想菲菲都要把辈份和自己拉平,难怪冯烁平时连个叔叔都不肯叫。 菲菲突然好奇地问:“那冯烁姐姐叫你什么呢?” 哲源微笑着,显得有些舌挢不下。短暂地愣了一下说:“这一年多,你冯烁姐姐先后给了我四个称呼。” “哪四个称呼?” “一开始,你冯烁姐姐叫我哥哥,后来又跟着杰杰叫我叔叔,最近总是叫我张子。就是在去年年底我走的时候,你冯烁姐姐突然叫我小张,这我就有点儿不明白了!” 听哲源这样一说,菲菲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以后我也叫你小张了,小张。” 哲源苦笑了一下,真是拿菲菲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任由这丫头开心说笑。 菲菲脸上突然没了笑容,有些伤神地问:“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哲源点点头,嗯了一声。 “走了也得给我挂qq。” “行,直到挂到你有手机和电脑为止。” 菲菲拍着手笑了:“好耶!这可是你说的,没有人逼你。还有,你还得帮我写日志。 一天,冯烁带了一个小男孩儿来到门市。 这个男孩儿叫佳佳,是冯烁的表弟,这年十岁。在2010年暑期的时候,这个男孩就在邯市和冯家人一起度过,和哲源相处过一段时间。当时这个男孩儿和其他孩子一样,和哲源特别亲近,而事隔一年后,男孩儿对他已经陌生。不过没多长时间,男孩又渐渐地和他熟悉起来,常常和他形影不离。 佳佳在哲源的qq好友里发现了冯烁的昵称,有些欣喜地说:“幸运女孩儿,这不是冯烁吗?” 哲源扬起嘴角笑了笑,听佳佳又问:“你知道冯烁的对象叫什么吗?叫幸运男孩儿。” 听佳佳这么一说,哲源的表情渐渐变得茫然起来,冯烁什么时候谈的对象,自己怎么一无所知,甚至都没听说过。虽然不知道冯烁这方面的事,但是他在冯烁空间里还是见到过佳佳所说的幸运男孩儿的。顿时,他觉得心里有些压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有这种感觉,难道是听说冯烁有对象了,心里失落了吗?他虽然不确定,然而也只是一笑了之,因为他终究是要离开的。 第七十七章 惊喜 最终,哲源在七月十六号这天辞去了工作,他不知道这对自己是不是一种解脱。原计划到十月份他才可以离去的,因为有人接他的班,他也可以冠冕堂皇地面对曾许下的半年承诺了。 虽然辞去了工作,但是哲源并不打算离开邯市,可也没打算再找工作。生活是大问题,这是他想要在邯市继续生存下去的前提。当初离开家时,他就想在邯市找个工作稳住脚,以便于安心地、静静地、默默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如今没有工作,看来他是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花光所有的积蓄后再作别的打算。 远离了市区的喧嚣,卸下了生活的包袱,哲源躲在这个城市的一角,振作精神潜心于自己的写作梦。而今天,冯烁已经成为他描写的重点,心中的灵魂人物。 在离开美胜百货的日子里,哲源仿佛又与世隔绝了,没有娱乐,没有外出。但是他在qq上偶尔与外界有交流,也是他生活中惟一一件有色彩的标志。 冯烁一直是他qq空间的访客,他每写一篇日志,冯烁几乎都会及时浏览,而冯烁空间的任何动态,他也会在第一时间关注。 有一次冯烁在个性签名里签到:“我是一个既自恋又没自信的人。”哲源就马上发表了一篇日志鼓励她,对生活要有自信。他用的体裁是曾经自己那个伤感的旧梦。在日志里,他再次提到了王若华,提到了曾经因不相信现实而亲手制造的悲剧。冯烁浏览到他的这篇日志后,就把个性签名改为了:“若若,可不可以坚强些?” 哲源有些好奇,不知所云,直到冯烁把网名改成“阿若”后,他才有些恍然醒悟的感觉,是不是上帝派天使来填补自己心中的空白了。但是他为自己的幻想感到好笑,因为有代沟存在他和冯烁之间。 有一段日子,冯烁的qq头像一直没有亮过,这让哲源感觉略有所失。平时冯烁每天都会在线很长时间,常常到深夜,怎么突然就音信全无了呢?哲源有些不安地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他看到冯烁的日志后,才知道冯烁的爷爷去世了,这的确是个不幸的消息。 冯烁向日志里倾诉心里的悲伤和难过,心情低落是可想而知的。哲源也不便直接安慰,在个性签名里这样签到:“人生总有悲欢,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面对。” 哲源和冯烁在信息里几乎没有交流,也仅仅是在个性签名里彼此暗示,藏下引语。这几乎成了哲源生活中惟一一件有色彩的标志,也是惟一一件让他感到快乐的事。 哲源在翻阅辞典的时候,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他打开来看,上面写着:“希望以后,可以经常来看我们。” 这是小女生菲菲写的,在哲源离开美胜百货门市之前偷偷塞给他的,字迹虽然有些歪扭,足见孩子们对他的依恋。 想昔日与一帮孩子们促膝相伴,哲源也不觉得日子孤单,而如今惟有形影相吊,倍感岁月无聊,他太想那些孩子们了。在离开美胜百货门市和孩子们的那一天,他一个孩子都没见到,也没有见到冯烁。有几次,他还梦到这些孩子们,尤其是杰杰,扑到自己怀中还哭了起来;好像还梦到了冯烁,然而只是背影。他真想回去看看这些孩子们,可是一次都没有,因为现实还不允许。 在写作期间,哲源每天都会帮小女生菲菲挂段时间qq,或多或少。后来,他修改自己的qq密码,结果却弄巧成拙,连他自己也无法登录了。就这样,他一直帮菲菲挂号,而且还发表了日志声明,就和作报告一样。如果是作报告,他应该是向冯烁报告吧! 哲源专一地帮小女生菲菲挂号后,菲菲的好友便源源不断地而来,找他聊天,像菲菲的那个培培表姐,一些同学等等。他们的聊天很单纯,充满了天真和乐趣,在网络里,人们几乎可以看到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 比如,菲菲的培培表姐和哲源的聊天记录,如下: 培培:你是谁? 哲源:不好说。 培培:怎么不好说? 哲源:我一说是谁,你就不理我了。 培培:呵呵,你一直帮菲菲这丫头挂号嘛! 哲源:是的,一直挂着。 培培:但是,这是为什么呢? 哲源:因为她叫我叔叔,因为我也答应她了。 培培:郁闷,有这样的好事,我怎么就没碰到。你自己没有qq吗? 哲源:唉,别提了,我修改密码自己也上不去了。 培培:唉,原来你也这么健忘! 哲源:菲菲总是叫我叔叔,你该怎么称呼我呢? 培培:叫叔叔,你想的美,就会骗人家小女孩儿叫你叔叔,在我这不管用。 哲源:唉,叫叔叔又不吃亏,可以为你们出谋划策解决很多问题的。 培培:自恋!想要一块表! 哲源:来,把手伸过来,我给你画一个。 培培发过来一个惊讶图片:不会吧! 哲源:培培同学,和你商量个事。 培培:什么事,说吧! 哲源:你空间有篇叫《生活》的日志,我想征用一下,你看行吗? 培培: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哲源:网说“今天”看过吗? 培培:别告诉我你就是作者。 哲源:腼腆,正是人家。 培培:天哪!你就是张子,我是不是在做梦? 哲源:到底行不行嘛,还是以你的名誉发表。到时候,我再给你出点儿稿费。 培培:不用不用。 哲源:那这样吧,到时候我请你和菲菲吃饭。 培培:诶,那可是我写的,为什么要请菲菲吃饭? 哲源:你想啊!没有菲菲咱们也不可能认识啊!就当菲菲是经纪人,别那么小气嘛! 培培:诶,谁小气了? 哲源:不敢不敢。 培培:那可说好了,不许骗我们。 哲源:好的,一定一定。 短暂的沉默后,培培又发来信息。问:我想问一下,你的故事“今天”是真的吗? 哲源:故事就是故事,你自己都说是故事了。 培培:我觉得你的故事是真的。 哲源:其实故事只是我们对生活的一种向往罢了,如果你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培培:问你一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 哲源:问吧! 培培:你那么爱她,为什么当初还要离开她。 哲源:因为一首歌。 培培:什么歌? 哲源:《很爱很爱》。 在哲源挂qq的时候,也不忘宣传自己的作品。这个叫培培的女生是他的一个读者,也是他的支持者,对他帮菲菲挂号的事倒能淡然视之,可菲菲的同学——小雅、王妍、吕薇的想法就没那么简单了。她们在qq群里众口一词,说哲源帮菲菲挂号是因为喜欢菲菲,在等她变大。这让哲源特别惊讶,现在这小女生的思想怎么都这么现实,真是让他啼笑皆非。特别是菲菲的同学王妍,总是拿这事寻他开心。哲源终于想到了一个现实的说辞,他这样回复王妍:“等她变大,我还得守几年寡呀!” 小女生们也许不会知道,哲源之所以菲菲挂qq,是因为菲菲的qq里有一个人见人爱的冯烁,同时也是在履行一个承诺。 哲源每天都会在线很长时间,而他发现冯烁的qq头像在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亮着的,只是两人还保持着沉默状态。但是他们在个性签名里时时都有更新,差不多可以组成一段对话。 冯烁总是熬夜,常常到深夜,并在个性签名里签到:“我在等着谁?” 哲源发觉后,签到:“夜晚十点以后,是皮肤休息的时间,不要让我们的皮肤再绷着了。” 冯烁:“以后再也不熬夜了。” 看到冯烁很听话,哲源扬起嘴角笑了。 冯烁:“宅宅宅,我宅得都快发霉了。” 哲源:“一起音乐吧!” 冯烁:“一起旅行吧!” 哲源:“去北市》》》》》》》》》》》》》?” 冯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哲源又笑了,在个性签名里暂时沉默了。 冯烁:“清人清人,不说话的自觉点。” 哲源:“呵呵,吓死我了。” 冯烁:“最自信的方法,就是做你害怕的事。” 哲源:“不是不在乎,不是装冷酷,可能是我们已经习惯了沉默负荷。 冯烁:“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最害怕的事。” 哲源:“别给自己压力,好好学习!” 看似短暂的对话,却用了很长时间才组合到一起的。如果这是一个美好故事的开始,这其中必然有很多要面对的事,单从代沟来讲,已经让人很纠结。 在哲源的网络作品“今天”里,冯烁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影子,仿佛看到了自己成长历程。从第一次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去上学,第一次开口骂人被父亲打,第一次拿着糟糕的成绩单被爸爸批评,第一次晚归不敢回家,第一次留宿学校,第一次去舞蹈班学习舞蹈等等冯烁都还记得,有的第一次冯烁自己依稀都记不清了。 冯烁在哲源的作品里一点一滴地寻找自己走过的痕迹,渐渐感觉真正了解自己的不是父母,而是哲源。当察觉哲源已经完全融入自己的生活中,冯烁就变得恐慌起来,并在心里一次次问自己是不是喜欢上哲源了。 当冯烁第一次有这种意识的时候,突然捂住嘴失声哭起来,没想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临了。 很多个夜晚,冯烁都守在电脑前,静静地看着哲源的qq头像,似乎是在等待哲源的qq头像闪烁。虽然哲源的qq头像从来没有闪烁过,但是只要看到哲源空间有新动态,她还是很高兴的。而哲源也是如此,只要发现空间访客里有冯烁的足迹,就会惊喜地露出笑脸。 秋收的时候到了,家里又打电话催促哲源回家。房东老夫妇也劝他回家看看,帮爹娘分担些农活儿。 哲源有些犹豫了,突然要被召回,一时这心里倒有几分不舍和无奈。因为离开了邯市,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将变成回忆,生活似乎还得从头开始,那将是件很伤感的事。可是面对生活,他又别无选择。 落叶总要归根,哲源还是回家了。 白天他在地里和父母一起忙农活,晚上仍坚持写作。冯烁仍是他描写的重点,心中的灵魂人物。 恍惚间,哲源发现自己现有的生命几乎都是在回忆中渡过的,从来没有一天真正的属于过自己,过去是,现在也是。这种感觉让他感到很疲惫,奋斗的动力好像在霎时间被稀释了,他直感到可怕。直到有一天,冯烁来了信息,他惊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