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梦兽·婪音》 青楼阿若 一 前言 阿若想起,那一次,她为他挡下致命的利箭,他狠狠地拔出箭头,锥心的痛在她全身蔓延。他狠厉地盯着她,“不听我的话,现在知道疼吗?”阿若却从他的眼眸里看到百转回肠的温柔。她想,一切本就没什么值不值得,因为,她爱惨了他。 且不知从那一年起,世上多了一本名叫《百兽记》的书籍,不知作者何人,不知从何流传。此书一经售卖,风靡各国,成为各国官胄人家的闲时读物,茶谈之际,官家人物对百兽倾心相寻,欲豢养之,却难觅青丘。 《百兽记》山南卷中曰:有青丘,以水络之,与世隔之,百兽居之。其中有兽,名曰食梦,除其兽王,皆为雌兽,性良,少言。依山群居,以凡人男女情爱之贪婪、妒忌之情为食,故善变幻人形,其凡人之体,明艳动人,世人多为其惑之。 十月,魏国长安街道的树已凋败不堪,淡黄的落叶铺满了街道,这抹黄从街尾一直延伸道红袖楼前。红袖楼的生意一如既往得火红,楼里笙歌曼舞,暧昧流转,酒香四溢。魏国无人不知晓此处,它是长安乃至魏国最大的青楼,是官宦人家和富家子弟流连的消遣之处。 不知道哪个小厮慌忙无措地喊着,“失火啦,失火啦。”许多富家子弟和官家已经被下人飞快地护送离开,只留下楼里的姑娘和小厮正在急忙忙地灭火。秋日里,干柴烈火,火势很大,站在远处是有身价的姑娘们,他们看着来来往往灭火的小厮,眼里焦躁。红袖楼可以说是她们风流女子谋生之地,如果楼毁了,她们的日子会很难熬。 火势渐渐小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看,火里有人躺着。” 阿若后来跟我提起,渐小的火焰里,我曳地的衣裙沾染火星,滋溜地烧了起来,浴火的房屋里是还没有散去高温,可地上的我面容安静,肤白如凝脂,三千青丝如一泻千里的黑瀑布,惊艳了众人。许久,所有的人都屏息凝望着我。直到,衣裙的火焰在我的脚边开始熊熊燃烧起来。阿若说,那时的我就像涅火重生的凤凰,美艳动人,连青楼里最美的姑娘都及不上我的半分。可对我来说,美貌是只是一个概念,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作用。因为,我知道,我跟凡人有区别,我并不是人。 我是兽,食梦兽。 我对阿若很感兴趣,她身上有我想吃的东西,那时,我刚醒,睁眼看到她,我就觉得饿了。 “饿了没?要不要喝点清粥?”我刚睁开眼,就听到阿若她温柔清脆的嗓音,眼里是轻轻的柔意,缠绕着淡淡的细愁。 我一眼就相中了她心里的贪婪,我食凡人男女之情中的贪婪、妒忌之情为生。 我没有回答,就只是静静地望着她,心里想着,今天晚上,我就可以下手,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她也没有责怪我的不理会,转身吩咐丫鬟准备清粥。而后,她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我,示意我喝下。 我没有拒绝,喝着茶水。耳边又听她轻柔地问,“姑娘,你怎么会出现在火里?家在何处?我派人送你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也学着她柔柔的音调,轻声地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叫婪音。” 我骗她。 阿若怜惜地看着我,声音里带着安抚和似有似无的叹息,“没事。记不得也好。”她拿过我喝过的杯子,又跟我说,“我叫阿若,你就安心在我这儿住下吧。晚上就睡侧间的小床,可好?” 我想,这个人的脾气真好,语气都是轻轻的,很温柔,眼里流转着怜惜。我答了一句,“好。” 我想,今晚,我就可以吃到她的贪婪,我就不用挨饿了。凡人的世界里,我们的食物才会是最原始、最本能的,不用忍耐。 阿若出门前,又细细地嘱咐我,“婪音,不要出这个门,你长得很美,方妈妈会打坏主意的。” 我点点头,示意她我知道了。 我们兽类的耳朵很灵敏,听力极好。夜晚时,听着阿若起伏的呼吸声,我知道她睡熟了。 我来到她的床前,看着她的睡容,她眉头轻拧,双手紧握,平放在胸前。我轻触着她的身体,进入她的记忆里,寻觅我的食物。 我随着她的记忆,找到了她贪婪的开始。我是食梦兽,虽食凡人男女贪婪、妒忌之情, 可吃法上,并不是那么简单,颇费一番周折。我们食梦兽需找寻情感里贪婪、妒忌的源头,这是我们独有的灵性,食其精华,否则,食之,恶之。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带着阿若意识的记忆,一幕幕如走马花灯般,夹带着阿若安静里隐藏 的暗涌,如暴风雨般落入我的眼、我的脑、我的心。 三年前,阿若十五岁,她被她的娘亲卖到红袖楼。这是开始,她的心被自己尘封在幽深的暗流里,不见天日。 她的娘亲也如同她一般端庄温柔,整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柔顺的光辉,让人觉得亲切。阿若曾经很信任娘亲,也很爱她的娘亲,爱着她的温柔,爱着她的亲切。她现在不喜欢她的爹爹,因为他老是打他、骂她,有时候还当着娘亲的面,可这个时候,娘亲只是看着她被打、被骂,很淡漠地看着,很平日温柔的娘亲不一样。 爹爹是商贾,四处经商,很有钱,只有娘一个妻子和阿若一个孩子。 直到十二岁以前,是阿若最幸福的日子,那时爹爹很喜欢她,她也喜欢他。几岁的阿若不像现在这般端庄温柔,是一个伶俐讨人喜欢的小丫头,和家里的丫鬟、小厮都玩得很好。爹爹和娘都很宠她,吃穿用度有时连官家的孩子都赶不上,只要是她想要的,她都能得到最大的满足。那时,她很爱爹爹,总是在爹爹快要回家的傍晚,坐在大厅门口,守着爹爹的身影。爹爹一回到家,看着阿若小小的身影,总是轻轻地将地上的她抱起,亲昵地刮着她的鼻尖,说“我的若若,我的若若。”而母亲就站在他们的身边,安静地看着,嘴角微扬。 十二岁那一年的冬天,外面下着大雪,阿若穿着一件红红的棉袄,在大厅里等着爹爹,娘亲在厨房准备晚膳。白茫茫的大地,在黑夜里延伸成一片漆黑。大厅的木门被人用力地踹开,是她的爹爹。 可是,这一次的爹爹很不一样,脸通红,气息不稳,浑身上下都是戾气。可阿若还是和往常一样,冲过去搂住爹爹的腰,等着爹爹说,“我的若若,我的若若。” 她的爹爹盯着她半晌,用力地推开她,他双眼猩红,这一推,阿若直直地倒地,白皙的双手被磨破了皮,流血了。她想伸出手,撒娇给爹爹看,让爹爹哄着她。但她一看爹爹的眼,吓得“啊”的大哭起来,那双眼里有着深深的厌恶,还有刻意展现的恨意。 娘亲听到声响,跑来客厅查看,还没进大厅,就被他的爹爹拉住手臂就进平日的卧房。阿若哭着、喊着跑去,她听到房间里的声响很大,有娘亲的哭声、还有她那时不明白的□□声以及爹爹一直怒吼的那句“我哪点比不上他?” 那夜,她发了高烧,昏倒在他们的房前,直到第二天才被丫鬟发现。昏迷的时候,爹爹和娘亲都没有过来看她,只有一个平日里和她打闹的丫鬟照顾她。她那时以为,等爹爹和娘的气消了,一切都能回到从前。 可一晃三年,父亲对她的态度越来越恶劣,而母亲的温柔也已经变质。 在记忆里她第一次触及母亲的过往,便是红袖楼。十五岁的她还不懂男女之事,不懂楼里那些搂抱在一起的男女为何表情是那样的愉悦,带着淡淡的冷漠,脸上却是兴奋的光。 她偷偷躲在房间外面,听着母亲和方妈妈谈话。她听到方妈妈尖酸的话语:“哟,嫣然,都当少奶奶这么些年,还知道惦记红袖楼,回来看看,怀怀旧?” 母亲柔柔的嗓音,似乎有点发颤,“方妈妈,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我照顾阿若。” 听到这儿,阿若的泪就流下来了,她已经不被爹爹喜欢了,她不想被娘亲抛弃。她想冲去开门,哭着、闹着,让娘亲不要丢下她。可就在她的身后,一双肥胖臃肿的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她被拖进了一间柴房。 柴房的光线很暗,只有些许阳光洒落进来,她手脚已经被人绑上绳子,只要她挣扎哭喊,那个人就用力地抽打她。阿若觉得那是她一辈子的噩梦,那个肥胖的男子,撕开她的衣服,重重的喘息声,在这个还没有完全黑暗的空间压进她的耳中。她发不出丝毫的声音,只是直直地看着柴房的门缝,那本来明亮的眼眸里,带着浓墨的黑。当那双手伸进他的腿根,疼痛、黑暗从柴房外面,从眼睛外面如澎湃的海水袭来。 不知道那个男人离开了多久,她的眼好似再也闭不上,望着房顶,明眸里黝黑温泽,泪水顺着脸颊而下。有东西逝去,也有一团黑色的焰火袭来。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她突然觉得漆黑一片,了无光亮。 光从柴门的方向打来,她顺着那个温度看去,好像看到几个陌生的人,而又好像看到娘亲和爹爹坐着马车远去。她想挣扎着爬过去,可浑身再无气力。 方妈妈站在柴房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不堪的她。她们的眼神里带着理所当然是的讽刺,方妈妈冷冷地说,“接客吧。” 阿若她生得清秀,虽比不上红袖楼的有些姑娘,但她安静的性子,温柔的嗓音,再加上以前学得一些才艺,又三年,她成为红袖楼很受欢迎的姑娘,很多公子哥都喜欢找她。 她后来的房间,就是我现在住的房间里有一扇窗,她喜欢望着外面,外面车水马龙,繁华似锦。我清楚地看到了,在这段记忆里,阿若的心里是黑色的,安静的,一如我初见她时的性子,不起波澜。 而她的心终于开始泻入光点,如晨光微露,是因为一个男人,他叫沈曜,魏国的镇国大将军。 青楼阿若 二 有时候,在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遇到一个同样需要救赎的人,他们会在彼此眼中见到流转的期盼,哪怕它一闪而过。 初见沈曜时,他是一个清冷的将军,与一些官员坐在红袖楼大厅,看着台上的花魁大赛。阿若站在楼上,透过重重红幔,她一眼就看见了他与别人的不同。沈曜身材高大,生得俊朗,许多姑娘的眼都往他的身上瞟,他一双星眸,冷淡地看着周遭,眼里没什么情绪。 吸引阿若的是沈曜身上的气质,她觉得他不同于来青楼的任何一个男子,他们或为情而来,或为欲而来,而阿若在沈曜的身上没有看出任何感情和欲望。那时的她只是对他有过一丝新奇,并没有多大的感觉。阿若见过太多的人,她觉得其实什么人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可以看出,世间周遭对她来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还是想活着,日复一日地活着。 我想,要不是因为沈曜的强硬和温柔,阿若的心永远都会这么安静、寂寞。 沈曜是何许人,在战场上厮敌的镇国将军,只是一瞬,他感觉到阿若的视线。起初,他不以为意,因为青楼里打在他身上的视线很多。只是,阿若盯着他发呆的视线有点久,沈曜不动神色地把视线往她的方向看去。只是,当触及到阿若的面容时,沈曜的身形却是一颤,清冷的眼里有过片刻的跳跃。他起身,跟身旁的一个官员说了什么,就直直地往楼上的去,脚步有点急。 当阿若反应过来时,沈曜已经来到她的身前,抓住她的手,眼里是难掩的高兴,甚至是庆幸。 阿若心想,原来,他也和那些人没有什么不同。 她想像应付其他官员那样,就如这几年,她做得很好,已经是红袖楼里小有名气的姑娘。正准备开口,沈曜已经轻轻地抱住她,这个拥抱太轻,轻得让人觉得不真切,阿若甚至觉得带着小心翼翼。 阿若伸手想回报住他,她想开口说,公子,我们去房里,可好? 这三年来,她从来都害怕把这种事暴露在他人眼中,即使,这个青楼里,从来不会有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可沈曜开口了,低沉温和:“我的若若,我的若若。” 阿若的为触及沈曜的手突然紧紧一握,她抓紧了面前的男子,心狠狠地一颤,几年安静的情绪却排山倒海般在心头蔓延,难言滋味,像是自己心底最潮湿的地方被人拿出来狠狠晾晒。 沈曜似乎感应到她的情绪,他横抱起她,让她依偎在他的胸膛前,温柔深情地望着她,飞上红袖楼的屋顶。 这一夜,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她在他的怀里睡了一晚,心头泛过点点涟漪,因为那四个字“我的若若”。而沈曜就这样看了她一夜,直到旭日东升,他都没移开过眼。 阿若知道,沈曜认错了人。 同名相似之人,世上太多。在与她有肌肤之亲的男子中,不止一人曾说过她像极了他们爱慕的女子。 或许是太久以来的压抑,她第一次清醒地沉醉在这份不属于她的温柔之中。 阿若想,过了这一晚,沈曜不会再来。因为世上从来不会有两个完全相同之人,况且他有大好前锦,繁华三千,再有什么也不该是抛不下的。 可阿若错了,沈曜来了,而且日日来,夜夜停留。 沈曜第二天午时进到阿若的房间时,她正在梳妆,身后一双微凉的手触及她的肩。透过铜镜,阿若看到一双眼,饱含压抑的深情。 沈曜执起她拿着木梳的手,带着她,顺着青丝,一缕一缕地梳下。 阿若感到他的头靠近她,温湿的气息打在她的左颊,沈曜在她的耳边轻喃:“我的若若,你真美。” 蓦然间,阿若的心跳加快了,脸上也染起淡淡的红晕。 沈曜闭着眼,脸触着她的脸,轻轻吐语,带着释然的解脱,“若若,以后我们在一起吧。你不会再接客了,我的权势,可以护你一世长安。” 她的鼻尖突然酸了,她也闭上眼,只说了一句,“叫我阿若吧。” “好。” 后来,沈曜将军爱上阿若的消息传遍了魏国长安城,他几乎夜夜宿在阿若的房间里,很少回沈府。可其实那时,沈曜没有碰过她。 从阿若的记忆里,白日里,沈曜在她的房间处理事务,而她就拾他带来的几本书打发日子。晚上他们静静依偎在一起,他叫她“我的阿若,我的阿若。” 有一日,沈曜带来一副古琴,阿若知道肯定价值不菲。即使是楼里身价最高的姑娘,沈员外重金打造的琴,都及不上这把琴。 沈曜说,“阿若,你弹来试试。” 阿若心里突然有点难受,她不会弹琴,也更因为她知道是那个若若才会弹琴。她清醒地知道,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那几分相似。 她的心房突然掠过飓风,痛苦、嫉妒、贪婪的情绪一股一股大波袭来。 阿若的眼忘进他的眼,轻答,“沈将军,我不会弹琴。” 我开始沉醉阿若散发的这种味道中,这气味,经久不散。 阿若眼里的坦然的痛苦让沈曜的眼色闪过一丝痛意,他冷冷地开口,“叫我阿曜。” 第二天后,她再也没看到这把琴。而她和沈曜的相处回到了以前。 可阿若觉得自己变了,因为当她面对沈曜时,她开始紧张。一想到是因为另一个女人,沈曜才如此宠溺她,她的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揪住,呼吸不过来。可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控制不住地去提醒自己。她真的很焦躁。 她始终是那个温柔的阿若,她的情绪从来都是深埋心底,不会发泄到他人身上,亦不会因此而怪任何人。 阿若发现他很爱看她,视线很少从她的身上移开,她不自在,心底却是雀跃,可一想到那个女人,她禁不住地悲哀起来。 记忆里最明晰的一小段是,阿若正看着书卷,感觉到他从公文中抬头凝住她,她微不动身地调了下身子,眼角掠过淡淡的哀愁。就看见他朝着她走来,轻捏住她拿书的手,“若若,你怎么了?” 阿若抬起头,恬静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就感觉他的呼吸近了,唇已经被温湿覆上,阿若感觉到自己的唇被温柔地吮吸着,带着酥酥麻麻的痒意,然后这种感觉蔓延在舌尖,而后是整个嘴。她虽然经历过人事,可她感觉这好像是她初次被男子轻吻一般,这样一想时,她自己却是眼角发红。 当这个吻结束的时候,阿若气息不稳地依偎在他的怀里,沈曜轻轻搂住她的腰,用力一带,阿若坐在了他的腿上,她的脸红得不像样。 沈曜看着这样的她,满意地摸着她光滑的面颊,一下又有一下的摩挲,很撩人。 沈曜诱哄般,略为低哑地问她,“若若,同我回沈府住,可好?” 阿若身形一僵,身体微崩,低着头,“可不可以不要?” 他略强硬地抬起她的头,逼她直视他的双眼,“为什么?”眉头微皱,顿了一下,“你担心别人在身后说什么吗?不要怕,有我在。” 阿若有点委屈地看着他,“我害怕。”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的嗓音软软的,轻轻地颤着,似鼓起勇气,抓在他的胸前的小手一紧,“对不起,沈曜。虽然,你要我叫你名字,可我连叫你名字都觉得很害怕。我爹爹和娘不要我了,我才进红袖楼,就被一个男人侮辱了,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后来,我在红袖楼伺候过很多人,每次褪下衣衫的时候,我都觉得害怕,觉得整个人完了。可我总想活着,就想活着。我不该那日看你这么久,引得你的注意。你一见面就喊我’我的若若,我的若若’,你知不知道,我很害怕听到这四个字?而我都没问过你为什么,因为我很害怕知道。你对我好,好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我是一个不洁的女子,你是将军,我配不上你。我不要跟你回去……” 越到后面,阿若的声音越是不清晰,她哭音并不让人觉得烦躁安,哭诉也是颤颤地说着话,默默地流着泪。可我能感觉到阿若的心里沙沙疼得钻心。 沈曜拍着她抽泣颤动的肩膀的手一顿,把她抱到床上,翻身压在她的身上,亲着她的碎发,然后是额头、眉、眼、嘴,后来就舔着她的眼泪,蛊惑地说,“我亲你,要你,你懂吗?我们不回沈府,沈府不是我的家,我父母早死了,现在我只有你。就算你害怕,你也不能离开我,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我只在乎你。”嘴上的力道大了起来,眼神狠厉起来,不是以往清冷、温柔的他。 阿若还在安静地哭着,她睁着乌黑的眼看着在身上起伏的沈曜,恍惚在他的身后看到漫天星辰,它们点点照亮着自己的心。沈曜就是这么强硬而温柔地闯入阿若的世界。 从那次以后,阿若对沈曜的爱超过了一切她所担忧的因素,她觉得享受当下吧。或许,上天总会眷顾那些坦然接受命运的人。 她过了双华之年,可却像一个初尝情愫的豆蔻少女,每天和沈曜腻歪在一起,心里时时刻刻都是他。 沈曜很宠她,他常常带着阿若去长安各处游玩,赏花、游湖,他们在草地上亲吻,在花间依偎打闹,在闹市牵手。没有人敢当面说他们的不是,沈府如同弃宅,红袖楼的人畏阿若三分,他是权倾朝野的将军,她是他认定的女人。 我觉得阿若错付了真心。我看得很透彻,我以前食过很多记忆,他们因为得不到而妒忌,因为失去而贪婪。 我想继续看下去,找寻贪婪的精髓,因为,我还没有看到源头。 可这时,我的手被人狠狠地一拽,整个人被摔醒了。 青楼阿若 三 我一睁眼就看到了沈曜,他与阿若梦里无异,只是原本明亮的星眸显得颓靡、晦暗,脸色有些憔悴,出于兽天生的警觉,我觉得他很危险。 他狠握住我的手,敌视地审视我,语气凌人:“你是什么人?” 我疼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刚要胡诌一个理由,阿若也睁开了眼。她把自己的手轻轻放在沈曜的手上,我就感觉手上的力道一松。 阿若握住他的手,嗓音里是刚睡醒的沙哑,却是柔软:“阿曜,她不是坏人。”她又对着我歉意地笑了笑说:“婪音,你回侧间睡觉吧。”她甚至没问我为什么半夜出现在她的床边。 沈曜放开了我的手,我却从他的力道和警告的眼神里知道,下次觅食要堤防这个危险的人物。我讪讪地往侧间走去。 我其实挺怕死的,因为我除了贪吃,耳朵尖,外形与人类无异,其它方面都没有凡人强,我们食梦兽本来在青丘就弱小,况且,我是一只逐兽。 我耳朵尖,才躺在侧间的床上,就听到沈曜翻身上床的簌簌声,他说,“小心点,不要以为什么人都跟你一样善良。” 阿若睡醒沙哑地回道,“她不是坏人,红袖楼失火,她差点被烧死,现在什么事都记不清了。她长得太美了,我怕方妈妈打坏主意,就留在身边了。” 其实沈曜他没有说错,的确该小心我。 沈曜,“你没出事就好。还有,若若,在我眼里,只有你最美,特别是你刚睡醒的模样。” 阿若好像没有说话,又听沈曜问,你今天有没有想我?”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哑,紧接着便是一些破碎的□□声和断断续续的情话。 我听着没什么意思,便沉沉地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时,看到阿若坐在我的床前看着我,我睁着乌黑发亮的眸珠也看着她。 然后,她温柔地笑开了,“你真有意思。” 我没懂这句话的意思,也没打算去纠结其中的意思。 阿若拿她纤细的手指拂过我微翘的发,眼里淌过一些我来不及捕捉到的情绪,小声道:“看你的样子,应该才十五六岁,这样真好。”她看我的眼神越发柔和,“忘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歪头看着她,示意她我没懂。 她笑笑,又问我,“婪音,过几天,阿曜说带我去长安的秋山打猎,散散心,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我照着她的笑脸的样子,轻轻笑了,点点头。 而这几天里,我始终没有找到时机,沈曜总是与阿若如影随形。 秋山打猎那一天,阿若拉着我在红袖楼门口的那棵树下等着沈曜,阿若看着主街的方向,眼神里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我却想起,在阿若记忆里时,她喜欢站在房里的窗口前,静静地凝望着外面,不悲不喜。 我问:“阿若,你在看什么?” 阿若用手指着前方,然后轻轻地告诉我,“婪音,我在看太阳升起的地方,书里说,那里是光明的开始。即使冬日里皑皑白雪,那里始终有最温暖的晨曦。” 沈曜骑马而来,身后跟着十几个侍卫,他们的身影挡住了阿若指向的方位。我看见阿若放下手,朝着他温柔一笑,这一刻,仿佛十里春风,万般光华。 而沈曜侧身下马,朝着阿若走来,周遭的一切似乎并不存在,他说“阿若,你真美。”他动情地轻吻她的额际,她脸上娇红。 我和阿若坐上马车,朝着秋山而去。 我们还没才下马车,就听到山庄前的厮打声,这让我轻轻地颤抖起来。 阿若撩开帘子,我看见一大群黑衣刺客持刀杀来,密密麻麻的箭镞从丛林里不同的方向射来,来势汹汹。不少侍卫也从不同的方向围住我们的马车,而阿若下了车,我害怕地站在阿若身侧。 而沈曜朝着她大吼:“阿若,站在我身后。” 他把她护在身后,望着前方厮杀的场面,眉头轻蹙。我觉得刺客略占优势,侍卫有点抵挡不住,我颤抖得更厉害,因为我挺脆弱的。 这时,沈曜转过头,揉了揉阿若的头,轻哄安抚地说,“阿若,别怕。呆在这儿,不要离开。” 阿若还是安安静静的,带着信任地凝住他,只是眉间带着些许紧张:“去吧,小心点。” 然后沈曜就吻了吻她的发,吩咐了几个侍卫保护她,拿着佩剑加入了战斗。 我紧紧地挨住阿若,这里有安全感,我侧头看向阿若,她的眼里只有沈曜,视线紧紧地抓住他的身形,像一朵百合花般静默宁静。我也看到刺客逐渐落了下风,我才有点明白刚才阿若眼里的信任之感从何而来。我才刚想明白,阿若的身形就从我眼前划过,她急急地朝着沈曜的方向奔去。 我看见箭镞就迎面插入她的左肩,那一下,我都觉得自己狠狠地疼了一下,可阿若只是轻哼一声,没有发出惨叫。 沈曜似乎受到感应一番,转身就看见倒下的阿若,他如发疯的猎豹般,眼底噙着疯狂的杀意,狠厉地斩杀敌人。顷刻,他就控制住了局面,一脸肃杀之气,轮廓分明,寒星般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倒地的阿若的方向,却是疾步向她走去。 阿若凝住他,眼神氤氲,抿了抿嘴,有点委屈:“阿曜,疼。” 沈曜的步子更急了,快步冲上去,左手轻拥着她,右手却是狠狠地拔出箭头,锥心的痛在她全身蔓延,阿若眉头皱了皱。那一刻,我知道沈曜是下了狠力的。 他重重地压着她的伤口,朝众人大吼:“大夫!大夫!”,随即,他狠厉地盯着她,语气急促:“不听我的话,现在知道疼吗?” 山庄里安排好的大夫为阿若处理好伤口,她疲倦地睡去,只是小手死死地抓住沈曜胸膛的衣服,似乎害怕他离去。 沈曜眼里是百转回肠的温柔,吻着她的唇角,轻喃:“阿若,我该拿你怎么办?” 在箭上治愈的日子里,沈曜更是片刻不离阿若,白天在床榻上拥着她看着她,晚上低喃着两个人的情话。随着伤口的愈合,他们本就没有什么界线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近到可以触摸着彼此的心。 而我却更饿了,我发觉阿若身上流出的贪婪之息愈发浓厚,诱惑着我,我常常半夜被馋醒,闻着那股香味,思之不寐。心里痒痒,却害怕她身边的沈曜,而迟迟不敢动手。 这一转眼,长安城的冬就来了,我也没有机会下手,虽然,沈曜白日里来的时间愈发少了,可阿若从不午睡,而沈曜也总是夜夜宿在阿若身边。 而这时,事情的转机出现了。 青楼阿若 四 我裹着阿若给我添置的棉衣,站在医馆里看着老大夫给她把脉,老大夫慈爱地笑着说,“恭喜夫人,夫人有喜了。” 阿若听了半晌没动静,表情里是难掩的惊讶与欣喜,而后,她白皙纤长的手来回地摸着肚子,侧头对我笑,有点激动,她说:“婪音,我好高兴,我有了他的孩子。” 阿若付给老大夫很多赏钱,拉住我的手,出了医馆,她拉住我手的力道有点紧。 是不是,世间但凡为母者,都如这般?我的脑海里,似乎闪过青丘的一些片段,是雌兽哺育幼儿,慈爱温顺。 我们往红袖楼去,正转过医馆的侧道时,我们看到了沈曜和一个女子,而那个女子和阿若长得很像,同样清秀端庄,背对着我们的沈曜没有看见我们。 阿若的步伐停了,平静地望着他们,手攥紧了身侧的棉衣。那个时候,长安冬日的风并不刺骨,也不甚寒冷,我看见阿若微微颤抖着。 女子的脸上是看见情人的娇羞与激动,她的嗓音没有阿若软,她哭着说:“阿曜,阿曜,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齐国的军营好恐怖,里面的士兵都欺负我,他们打我、骂我、咬我。我好想好想你,夜里全是噩梦,可你不在……” 沈曜伸手抱住颤抖的女子,吻着她的眼泪,我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的声音低沉微颤,他叫她“若若,”他又说,“我的若若,你受苦了。我再也不会丢下你,你要好好的。” 女子满眼泪花,肆意大喊地哭喊着,“阿曜,我好怕你不要我。我以前说,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只为你生儿育女,可我现在怕你不愿意接受我。我回来的路上就一直怕你不要我……” 沈曜继续亲吻着她的泪水,却是没有说话。 他们不管街上的路人,一个肆意地哭着,一个无谓地吻着。 我看见阿若低下头,泪落指尖,指腹轻划肚子,嘴角扬起苦涩,整个人还是静静的,拉着我的手,往相反的方向离去,如同陌路。 这一晚,沈曜没回来,而我在侧间迟迟听不到阿若绵长起伏的呼吸声,我知道,她彻夜未眠。 第二日,阿若没有等来沈曜,却是等来了一个出乎阿若意外的人,她是她的娘亲,一个阿若曾经最信任的女人,一个把阿若推进红袖楼的女人,一个丢下她几年的女人。 她拉着阿若,倾诉柔肠,然后,阿若知道了为什么爹爹不喜欢她,娘亲不要她。 阿若的娘曾经也是红袖楼的姑娘,同那些争风吃醋的姑娘没什么两样,只是,她性子较之温婉,得了许多公子哥的喜爱,收入也不错。她以为,她会和红袖楼那些老姑娘一样,年轻的时候靠身子吃饭,老了就拿着积攒在红袖楼老死。 可在她二十岁那年,她遇到了阿若的爹爹,那时,他是一个落魄的商人,手里的积蓄还有剩余,他在红袖楼买醉。在他醉生梦死的时候,娘亲给他搭了一袭薄被。爹爹知道了,他对娘亲说,“嫣然,你知道吗?我娘是世上最好看最温柔的女子,除了娘亲,你是第一个给我盖被子的女人。嫣然,我要娶你。” 青楼里,常见的是利益,少见的是真心。他们理所当然地相爱了。爹爹的积蓄很快就花光了,娘亲给了他许多钱财,足够他翻盘经商。他承诺,一年之后,定会娶她,叫她等他一年,不要接客。娘亲说,“好,一年为期,待君归来。” 后来,娘亲也真的不再接客,可她在红袖楼的日子很难熬,许多姑娘对她冷嘲热讽,方妈妈也不给她好脸色看。她忍着,守着承诺。可一年之期将近之时,赵国的使者出使魏国,在红袖楼里找醉的时候,强要了她,没有一个人帮她,风月之人,哪一个真心? 当爹爹赎出娘亲的时候,她没敢对他说,她太想出这里,也太贪恋这份幸福。 后来,他们的日子很幸福。怀胎九月的时候,阿若早产出世,他们都很爱她。 而她的爹爹因为生意的需要,再次踏进红袖楼。或许,心底是怨恨方妈妈当初嫌弃自己的穷酸模样,这一次,他挥手阔绰,语气里流露出轻鄙。 方妈妈本着生意的原因,只是谄媚地迎合,并不怎样。 只是,她的爹爹喝醉后,要自己的下人强了方妈妈,并嘲讽道,“这样的贱人,什么人都可以上。” 而方妈妈怒了,冷嘲热讽地告诉他,“呵,嫣然不是贱人出手?可笑的是,她还想守着你们之间的话,什么不再接客。她告诉过你没有,在你赎出她之前,她曾上了赵国使者的床。哈哈,你骂我贱婢,那嫣然就不是吗?可笑!” 就是那个冬天,阿若穿着红红的棉袄,坐在大厅高高兴兴地等着她的爹爹回来,搂着她,叫“我的若若,我的若若。” 阿若当然是他的孩子,红袖楼里的每个姑娘都备着避孕的药,连大夫说怀孕的时间也是她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只是早产而已。可他怎么也不相信,他的心入了魔,对阿若越来越厌恶。 三年后,他因为生意的缘故,要搬到齐国去。他对她说,“丢下阿若,我们重新开始。”也就有了她带阿若去红袖楼的那日,因为这些年,她的娘亲似乎只记得红袖楼这一个归处。 阿若的娘亲哭着讲完这些话,要阿若原谅她,可我见阿若不为所动。 她哭得更加凄凉,口口声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阿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找人来欺凌你,我真的死也不知道。我给了方妈妈许多银子,我交代她不叫你接客,我真的没想到,她背信弃义……” 阿若凝住她,清清冷冷的,眼里不起涟漪。 她更急了,“阿若,阿若,你说一句话,你原谅娘亲,好不好?这些年,我在他的身边过得不好,我很内疚,很想你。你知不知道?我当了首饰就回来找你,我还在路上遇见一个和你长得很像的姑娘,我把她认作干女儿带来回来。那时我想,老天真的是要我再来见你。你有妹妹了,她叫沈若,我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阿若,你开心吗?你说句话,不要不理娘亲。好不好……” 直到她离去,阿若从始至终都没有开过口。 关上门的时候,我看见阿若面白如纸,呕出大口鲜血,妖冶鲜红的血,如淬毒的罂粟,在我的眼前丝丝溢开。我看着她,她只是平静地抹了抹血,看着我温柔地笑,“婪音,我很羡慕你,你无情无欲。你从来不好奇其他人的事,你也从来不多说什么。” 阿若坐在房里,我陪她坐着,我们不说话。阿若的娘亲日日都来,可阿若日日不见。我心底好像知道,她在等着沈曜。 半月过去了,沈曜都没有来过。而在我熬不住睡意之前,我也没有听到过阿若平稳起伏的呼吸声。 一日,阿若突然开口对我说,“婪音,你帮我一个忙,把我抽屉里那包药给丫鬟熬煮,给我端来,可以吗?” 那一天,长安下起了小雪,一朵朵轻盈的雪花在繁华的街市间盛放,街上很热闹,很祥和,阿若看着窗外,长久地凝视,手轻轻地摩挲着肚腹,一寸一寸,很温柔。 青楼阿若 五 在喝下那碗药的时候,阿若乌黑的眸中闪过沉痛,动作却又决绝。喝完后,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手放在腹部,眼里是朦胧的水泽。 然后,我看见,一大股鲜血从她的腿间流下,染红了洁白的衣裙,如春日盛开的红牡丹,红艳摄人。而自始至终,她轻轻地摸着肚腹,眼里没有了什么感情,也没喊着痛。我看见泪,就这样滑过她的侧脸,落入她的青丝中,不见踪影。 红牡丹不再继续盛开,她轻抓住我的手,声音哑哑地说:“婪音,如果我也像你这般失了过往就好了,不会痛,也不贪心。” 我看着神色憔悴的她,心里思量了一番,阿若很好,没有什么坏心眼。 我真诚地跟她说,“阿若,我是食梦兽,食男女之爱中的贪婪、妒忌之情,因为你身上的味道很香,所以,我一直赖在你身边,可以前沈曜在你身边,我没机会下手。现在我可以让你忘了痛,也不再贪心,只要你睡着了,我就可以吃掉你的痛,你的贪心。” 阿若先是惊讶,后来闪过苦笑,她静静地望着我,“原来那时我在书上看的是真的,怪不得你这么美。”她眉头皱了一下,“我现在很累,等会我就睡着了,这几天,我都很累。等我睡着了,你就吃了我的痛,吃了我的贪心。”她停顿了一下,苦笑:“对了,等你吃完后,就离开我的身边吧。万一……万一他回来,看到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可能会牵连你。你都不知道,他其实很霸道的……”阿若的声音越来越小,气息变得绵长。 我又再一次进入了阿若的记忆,重头寻找她贪婪的根源,循着记忆,在眼前清晰明亮的滑过那日看到的场景的甜蜜,来到了贪婪源头的开始。 约莫是前两年的冬季的一个夜晚,阿若看着,长安城的雪积了很厚,明亮的月光映射在上面,把整个街市照得白亮动人。而她就看到了她的心上人,可今晚的沈曜很不一样,他脚步不稳,眼睛有点红,神色痛苦,阿若眼前划过十二岁那个冬日父亲猩红的眼。但她还是急急地下楼,准备出去扶他进楼。 才下楼,阿若就被一个男客人缠住,男客人应该是外地来的,不知道阿若的身份。他拉着阿若的手,醉红的眼里映出阿若的脸,他磨人地抚摸着他的手,嘴里喊着“小美人,小美人。”阿若挣扎着抽出手,心里充满了排斥。楼里一些小厮看到了,想着阿若的身份,刚要出手制止。男客人已经被人卸下胳膊,他疼得在地上打滚,人群里一片哗然。阿若就看见一袭白衣的他,眼神暴戾,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的男人,冷冷道,“你敢碰她?” 沈曜虽醉,可身形依旧稳着,横抱起阿若,把她紧箍在怀里,阿若觉得很安心。 阿若一着床,沈曜就压在她的身上,拿起刚才被男客人拉过的手,有点用力地舔舐着,嘴里说着,“我生气。” 阿若由着他,也不说话。 可沈曜似乎有点急了,呼吸也粗重起来。他把脸抬起来,与她鼻尖相触,额头相抵,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口气如小孩子般委屈地说,“阿若,你不理我?” 阿若笑了,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轻哄,“阿曜乖,阿若理你。” 他满足地笑了,霸道地亲吻着她的唇,含糊不清地说,“阿若是我的,一辈子都是我的。嫁给我,好不好?” 阿若的眉眼都是轻快幸福的,点头,任由他吻着自己的全身, 可下一刻,沈曜说,“我的若若,我的若若,我当初不该喊你沈若,不然你就不会生气,就不会离开我,我就不会找不到你了。你知道吗?我在红袖楼看到一个姑娘,跟你长得好像,可我心里知道,那个人不是你。若若,我的若若,一辈子都不要离开阿曜,不然阿曜会心痛的……” 阿若的脸色像白纸一样苍白,眼神颤抖地望着身上起伏的男人,本来轻拍他背部的手,停顿在空气中,良久,她闭上眼,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地安抚着。 酒醒之后。沈曜忘记了他说过的话,连同那句带着试探轻哄“嫁给我”。 阿若的心变得忽明忽暗,有一种名叫贪心的情绪啃食着她的心,如虫蚁一般,细密地啃食,一日复一日。可她从不开口问他,她也装作以前的模样与沈曜相处。她的情绪里只有贪心,没有嫉妒,她贪恋得想要沈曜爱她,只想着她。 可她又记起,在没有遇到沈曜之前,她只是想活着,为了活着而活着,并不贪心。 我甚至在她的记忆里看到了她的幻想。她幻想着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沈若,他爱着她,可不小心弄丢了她。而那时候的她还是爹爹和娘娘手里的宝贝,她没进红袖楼,洁白无瑕,心里没有过那些不堪的记忆。沈曜像一个天神一般闯入她的生命,说着,“我的若若,可找到你了,把我急坏了。” 她有时候很害怕,比之前被亲人遗弃,被坏人欺凌还要害怕。她害怕,她和沈曜所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是为别人而活的。他是不是也常常拥着那个叫沈若的女子,一边处理公文,一边凝视着她?他是不是也和她在草丛拥吻,在花间打闹,在闹市牵手?他是不是也和她这样鼻触着鼻,轻轻地吻着她的全身?他也喊她“我的若若,我的若若”?他也跟她说着动人的情话,说着‘我亲你,我要你’? …… 阿若不嫉妒,可她贪心。一个将军,一个风尘之女在一起三年多,他们不提婚嫁,不在乎世俗眼光。而从第一年的冬天到第三年的冬日,沈曜总是在那个日子喝醉,吻遍她的全身,说着“我的若若,我的若若。”而阿若从来不问他,可她的心变得更加贪婪。 记忆又到了,秋山猎场,沈曜为护她安全,在猎场上厮杀着刺客,他没有看见背后射来的利箭。她的身体本能地跑去挡住了,断断续续的,又是,他狠狠地拔出箭头,锥心的痛在她全身蔓延。他狠厉地盯着她,“不听我的话,现在知道疼吗?” 阿若想,一切本就没什么值不值得,因为,她爱惨了他。 她疼,她贪心。 然后又是她在药铺旁边,看见他亲吻那个名叫沈若的女子,那个时候,她才觉得很幸福,因为她有了他的孩子。她看着看着,泪就出来了。然后,她又想起,以前他亲吻她的时候的表情,她想着想着,觉得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然后她又想笑。 再然后,就是她的娘亲,哭着说她对不起她,她听着她哭着说起沈若。她睡在和沈曜依偎这么久的床榻上,感受到流出的小生命,觉得再也回不去了。那个时候,她觉得长安的冬真的很寒,寒得锥心,像是被人紧紧地拽住拉扯自己的心脏,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总是在冬日,她失去她所有的信仰。 我吃到了贪婪的精髓,它是由她长久以来爱着沈曜,压抑的苦痛而生的贪心。她想要爹爹的温柔,娘亲的不抛弃,最美味的是沈曜的不错识。 阿若醒来的时候,没了关于这些的记忆,已经不识得我了,看着我的时候,眼里闪过惊艳,她说,“你很美。” 阿若明显感觉到了下身传来的异样,疼得她泪水直下,可她之前却平静地等待着这份疼痛。她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理所当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轻笑对着我,一如我初见时,可又有点不一样,“你帮我叫丫鬟过来拾掇一下,吩咐她们打一桶热水,可好?” 我看着她,点点头。 我吃饱了,准备离开,我挺怕沈曜的,他很厉害。 在我准备离开的这个夜晚,我看见阿若穿着艳红的红裙,冬日里的最艳丽的冷梅都及不上她的一毫,她虚弱的面容被精致的胭脂遮掩,在不久前,我记得她不爱涂抹胭脂。她从楼道间缓缓而下,厅中不少人的眼都打在她的身上,她对着方妈妈说,“接客。” 方妈妈先是惊讶了一下,又似乎想起沈曜已经好久未曾到来到,楼里的人似乎也被撤走。青楼里,多的是喜新厌旧,逢场作戏。 那一夜,她接了一位有钱的公子,我看见她的眉眼里是淡淡妖艳的妩媚,她笑得云淡风轻,却又像一个未经人事的女孩,美好洁白。 当然,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的第二天,沈曜来了红袖楼。他好像是听到阿若接客的消息,据说,他怒极,在红袖楼楼道上当着阿若的面就杀死了那位公子,眼里的怒火就像那日红袖楼的熊熊火焰,灼得人不敢动。 而在楼道上的阿若安静温婉地看着她,拉起他持刀的手,妩媚地说,“公子,我们去房间,可好?” 这是阿若初见沈曜时,想要开口,却被他的拥抱打断的话。 有青丘,其中有兽,名曰食梦,性良,少言。依山群居,以凡人男女情爱之贪婪、妒忌之情为食。 青楼阿若 六 他以为,她总是在原地,因为从好久开始,他就习惯了有一个人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可现在他发现,原来,自己一转身,也会丢了她。 当他从别人口中得知阿若接客时,已经是回来的上午,他的心像被层层细线缠住,丝丝割裂开来,他不相信。他的阿若,一直恬静,总是等在原地,一直爱着他,她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事实上,当他来到楼道上的时候,那个男人的手还搂在她的腰间,她绯红的罗裙,随意地披着,朦胧的双眼里透着清冷,可红唇微抿。他第一次从她的身上看到妩媚,这是一个陌生的她,一个让他有点害怕的女人。 心突然痛起来,他看见阿若敞开的锁骨间是点点嫣红,他知道,她曾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下辗转承欢,对这个男人展示了所有的热情。 他气得发疯,当着她的面,狠狠地捏断了他的脖子。他想知道为什么,以前不是好好的,这几年来,我们又算什么。 而她先是愣了一下,又恢复往昔他所熟悉的她,温婉安静,可她却说,“公子,我们去房间,可好?” 那一刻,他想起了初见时,阿若站在楼上安静地注视着台下的他,静若山水,真像画中人,摄人心魂。 如果平生不相遇,就不会生情。 为什么命运如此捉弄人?仅仅只是一日之差,什么都会改变? 第一次见到她,他坐在楼下大厅,红幔微扬,酒香四溢,暗夜的幽香撩人心醉,他的眼里闪过惊喜。因为他以为他看到了他的若若,那个在战场上失踪,他曾经喜欢的女孩,一个他亏欠的女子,她叫沈若。 他把她当作沈若,喊她‘我的若若,我的若若’,他轻拥她入怀,细嗅着着她身上的清香。她并不像这青楼里的其她女子,满身脂粉气息,可他也立马察觉到了她并不是沈若。沈若的身上有着淡淡的桃花香,浑身都是一股灵气,很生动,而现在清幽的冷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突然觉得有点醉意。 冷月如钩,他看着她,一夜未眠,拥着她,他觉得,岁月静好,一世长安。 刚开始时,他打算把她当作沈若的影子,因为他亏欠沈若,也亏欠沈将军。他本是长安街的乞儿,无父无母,食不果腹,而沈将军带他回沈府,取名沈曜,功名曜曜,授以兵法,他识得了沈若。 那时的他喜欢沈若,喜欢亲吻她,喜欢叫她‘若若’。他以为,他会和沈若这样一辈子。可天不遂人愿,与齐国的那场战役,皇帝派沈将军出征沙场,沈将军带着他深入敌营,敌人早已做好埋伏,沈将军被捕,他逃了出来。回军营,和其他将领商讨对策,准备第二日救回沈将军。 那晚,他回营睡觉的时候,才发现乔装的沈若,沈若一股脑地扑在他的怀里,哭着,闹着,明日要和他一起去救沈将军。沈曜担心她的安危,不同意她前同。 沈若哭闹的更厉害,说什么都要一起去,就像平日里任性骄傲的她。只是这一日,决不能由着她,稍有闪失,就有性命之危。 他第一次对她有些不耐烦,发了脾气,喊了她的全名‘沈若’。那时的他,性子冷淡,骨子里安静,从不发脾气。 沈若立马跑出了军营,说再也不理他。 他想,等她脾气过了就会好起来,他最重要的是要专心地救回沈将军。 最后,那场战役的结果是,魏国取胜,结果是沈将军死在齐国,沈若失踪。 他混进齐国军营时,大雪下了起来,沈将军已经快断了气。他清晰地记得这个如他父亲般的男人对他说:“你回去吧,你带来的兵马是救不回我的。我一生戎马,最后死在战场上,我死而无憾。沈曜,你虽性情淡漠,我却知你是重情重义的男儿,好好照顾若若。” 沈将军自刎的瞬间来得太突然,太快,甚至他还没来得及答应沈将军。 雪越下越大,掩埋了战士们的尸身。魏军大胜那一刻,他并不欢喜。沈将军死了,沈若失踪。 他找遍军营,找遍齐国,怎么找也毫无踪影,他那时抱着侥幸,万一沈若回去了呢? 然后他的仕途来得很顺利,十六岁建功立业,十八岁荣登镇国大将军之位,权倾朝野。 他时时刻刻地清楚地知道,身边的女子并不是她亏欠的若若。 可他太寂寞了,每次沙场征战,魏国的军歌飘荡在军营,将士们思家,他一遍又一遍地搜索着自己的家,那座宅子,有的只是冷清。失去沈将军和若若的温暖后,他更加渴望,渴望一个人陪伴在他的身边,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归来,是最亲密的伴侣,也是最温暖的家人。 阿若,是他的温暖,也是他的枕边人,亦会是他最珍惜的存在。 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放声大哭,他既疼又恨。那时,心底隐隐作痛,为什么自己不能早一点遇到她,保护她,让她少受一点伤害,痛恨上天没有安排他们早一点相遇。他甚至在心里想,早在与沈若相遇前。 这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原来,自己爱上了眼前这个女子,想要护她一世长安。 原来,自己想要的不过是殷实人家,温暖人情,而和她在一起的感觉,甚至比和沈将军和沈若在一起来得强烈。 原来,冥冥之中有些情,有些人已然注定了,不管前面走了多少遭,到这个特定的时刻,你总会等来命中所定之人。 他发了疯地爱她,不想让别人觊觎她。他不在乎她的过去,只剩下心疼,她既不想离开,需要时间来接受,那他可以等,为了所爱之人,连这份等待也变得缠绵甜蜜。 只是,偶尔,沈若会出现在他的梦中,他欠了她,也负了她。所以,沈若失踪那日,他总是会想起过去那段时光,甚至喝得酩酊大醉。这又算什么?连他自己也快分不清楚了。 那时,他以为,他和阿若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相守,等待,忘记对沈若的愧疚和那份自己也道不明的情愫。而一辈子实在太短,短得阿若还没有同意进沈府,他就在街道上碰到了沈若。 他本是打算在药铺给阿若抓几剂凝神安眠的药材,替自己爱的人,做什么都愿意自己亲自动手。沈若出现的时候,他心头一轻,人还在,对沈将军的罪孽就可以少一分。 只是,他看到她哭。阿若从来都是隐忍的,再痛也是忍着不让他担心,可阿若不知道,这时的他总会多痛上几分。 沈若和阿若像极了,尽管他能把她们分得分明。可除去第一次在他的面前放声大哭,阿若确是再也没有如此哭过,有时,他甚至觉得她的心底藏了很多事,很多话,却从未对他提及。阿若的脸和沈若重叠在一起,阿若,不要哭,阿曜会在你身边,一辈子都会在,不,是生生世世。 他吻着她的泪,想起阿若上次为他挡箭的痛,自己的心狠狠抽动着,他的阿若,总是让人心疼。可他的阿若却从不会如此恣意地哭诉。阿若,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他把她安排在了沈府,而沈若缠着要他陪着。第一夜,他坐在沈若的床头,心里牵挂着阿若,却又想着如何安排沈若。他没有回去,因为他知道,他的阿若会在原地等着他,她是他最温暖的所在,自己总会找到回去的方向。 第二天,当沈若对他提及那名救她的妇人,他也无甚在意,过几日去答谢便是。他已经下决心对沈若说清楚一切,即使这很残忍。 他想要的只是和阿若的一辈子,只是这个人而已。再多的债,他可以去还,可他要阿若活得安全,一世幸福。 还没有开始说,皇帝已经召他入宫,他临时受命去镇压长安郊外的流民骚乱,这一次齐国的蓄意行动,让皇帝忌惮不少,因为长安是魏国最中枢之地。这次出师,并无多余之人知晓,长安的安宁很重要,而民心动荡本就是齐国所盼,所以,他连去青楼的机会都没有,临时受命的他甚至连和阿若道别的机会都没有,在指挥禁军作战的第一日,他就开始想念阿若。 原来,在男女之情里,煎熬也是一种痛。他离不得,就写了手书派人送回去,那上面只有两个字“等我”。 而他不知道,就在信使出发的第二日,在荒郊里,这两个字浸过层层血迹,晕染开来,再也无人识得,零落无迹。 他回朝之际,禀告皇帝之后,便去找阿若。 半月了,他的阿若等久了。 而当他来到红袖楼时,原来,他以为的那些全是错的。 谁会一直在原地呢?他不也没有再原地等着沈若吗? 第7章 少年丞相 一 前言 年轻狠厉的丞相淡淡地看着我说:“你是食梦兽,我看过《百兽记》,里面说吃了你,来世可修得锦绣情缘。”他敛下眼,声音里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温柔,“可我不要,我要公平。她忘了我,我也要忘了她。这样才公平。” 遇到秦渊是在我离开魏国的三个月之后,他是我在人间遇到的第一只青丘出来的兽。 春雪初融,冷梅凋零,飘动的云,风里仍旧带着一丝冷意,我穿着阿若送我的薄袄,眼前是四五个劫匪,他们抢光了我的钱财,几人正上下其手地撕扯着我的衣物,一只手略带凉意的手已经伸在我的胸脯上,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以前见过不少这样的事。 现在的我,只想他们快一点完事,因为我已经很饿了。离开阿若以后,我吃过许多食物,可总填不饱我的胃口,我想念阿若的味道。 当他们发出惨叫,我看见天空上的云里出现某种兽的模样,像极了我的原型。 然后,我就看到了秦渊,他笑盈盈地出现在我的上面,黑眸如星,说:“婪音,你又忘了我以前说的,被人欺负的时候,记得要跑。” 我平静地看着他,他俊眉高扬,眼眸含笑,苗容美丽,冰肌玉骨,绛紫的长衫,宛如不染尘世的神,遗世而独立,光华外露。 我说,“你是兽,可我不认识你。” 他笑了,说,“嗯,每次你都不记得我,可我们每一次都会相遇。” 我不懂,没想理他。我起身看到,躺在我身边的劫匪,面容惨白,却不见半点血腥。 他蹲下,用手轻柔地整理我的衣服,眼神沉寂,唇角含笑。 我说,“我要跟着你。” 他很厉害,我不会有生命危险。 他又笑了,轻轻淡淡地,眼神里是了然,点了头,好似看透了我的意图。 透过他,我看到华丽高大的马车,众多的侍从,而最重要的是,透过车帘,我闻到了我爱的味道,不止一个人,有两个,一个是贪心,而另一个是嫉妒。 秦渊揉着我的头,眼神深邃,低沉地说:“你每次饿了,都是这种眼神。”他又看了一下马车,好像穿透车帘,看着里面的人,轻声对我说,“里面是卫国丞相,武功高强。” 卫国人尚武,以左为尊,设左右二相。左相为武相,掌朝廷三分兵权和宫廷禁卫;右相为文相,辖管朝中文官。 而宋烨则是武相。 秦渊拾起我的手,拉我起来,朝着马车走进。我不解地歪着头看他,他只是直视前方,神情专注。 走到车前,我们停下,他隔着帘子对里面说,“宋兄,这名女子是我的朋友,可否让她和我们一道前往?” 里面没有声响,但丫鬟掀开车帘,我看到了那名少年丞相宋烨和他的夫人葛清清。宋烨身穿玄黑的衣袍,是一个俊俏少年,可俊秀的面上掩不住眼底的冷漠,浑身都是戾气。只是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望向身旁之人时,多了一分柔和。 葛清清只是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眼底无光,波澜不惊的脸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毫无生机。 我们进来的时候,宋烨扫过我们,眼底幽黑,我心底一颤,只有葛清清还是不为所动。 秦渊坐下,我也跟着坐下。 一路无话。 到卫国都城外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分,丫鬟端上饭菜,我看见宋烨端起米粥,一勺一勺地喂着葛清清,而她也乖巧地喝着。 宋烨痴痴地凝着她,温柔地吻了吻她的唇角,说:“清清,真听话。” 没有反应,没有言语。宋烨只是喂着,而她也只是吃着。 秦渊递给我一碗米粥,说,“先吃吧,可暂时缓解你的饥饿感。” 我就着他递过来的,吃了起来,心里想着,要抓紧时机去吃他们的贪婪和嫉妒,葛清清的贪婪,宋烨的嫉妒。 回到丞相府的时候,已经是薄暮,我看着宋烨搂着葛清清的腰,进了左侧的走廊,我本能地想跟在后面。如此美妙的味道,贪婪和嫉妒交织在一起,渗进我的鼻,刺激着我的欲望。 秦渊一把拉住我,他的手上全是薄茧,硌着我很不舒服,我挣扎着挣开。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我不懂的情绪,他敛下眼。 睁开眼时,他温柔地摸着我的脸说,“婪音,不要吃葛清清,你以前吃过她的,再这样下去,她会死。不能害人,知道吗?” 我不明白,我只想吃,她的命与我何干? 许是看出了我的心思,他又说,“你还不明白吗?葛清清死了,你以为宋烨会放过你?” 青丘大多兽类都惧人,且我最怕死。 下人带我们来到厢房,秦渊似乎有事,他特意嘱托我呆在房里,不要试图去接近宋烨和葛清清。 事实证明,或许在吃的欲望面前,即使是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选择站在危险面前。这是我们食梦兽的本能。 当我进宋烨他们的房间时,他们还没有回来,我躲在一处不显眼的藏身处,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们的床,我就可以知道他们是否入睡。 宋烨是抱着葛清清进来的,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就吻着她的脸,不时地叫着“清清,清清。”她不回应,也不反抗,没有丝毫情绪。 我屏住气息,静静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他把葛清清放在榻上,坐在床沿,手摩挲着她的脸、颈,而后俯下身从脸到脖地亲着。衣衫褪尽,他动情地喊着“清清”,绯红的床幔掩下,交缠的身影从齐案的红烛映入我的眼。 我等待着,等待他们的沉睡。 烛火燃尽,红泪泣然,枕着满室的沉香,我听见他们绵长均匀的呼吸声,我轻轻地走到床前,掀开红幔,葛清清被宋烨箍在怀里。 我想起秦渊的话,我选择把手小心地覆在宋烨的身上。他身上的味道很香,是嫉妒,是情到深时背叛的嫉妒,这样的味道最美,最浓烈。 在他的记忆里,我首先看到的是大火,鲜红的火焰在宅院周围跳跃,然后就是满天的血,倒在地上的尸体,充斥着尖叫、绝望的惨叫声。 那一年,他十二岁,是江湖上有名的宋家庄的大少爷,宋家是江湖和朝廷都要仰赖的权势之家。在他的记忆里,出现最多的家人是他的弟弟宋亦,年仅六岁的他,爱问宋烨,“哥哥,如果,有一天,坏人来了,你会不会保护我”他崇拜地望着宋烨,年小的宋烨武功较同龄人高强许多,父母也逐渐让他接手家中生意,弟弟宋亦很仰慕他。 而他总是弹着弟弟的脑门,温柔坚定地笑,“会,我会保护你,以我的生命,除非他们踏过我的尸体。我就会这样一直保护你。” 而这句话,经过岁月的沉淀,不管是在他们之中谁的心中,都已经成为一个承诺,关于亲人的承诺。 记忆又出现在宋烨十三岁那年,灭门之灾、亲人的惨死、满天的火星在其中断断续续地闪过。宋亦给他喝下了那碗水,最亲的人的谎言,却是为了他能够活下去,而最后他却背负了一切。 以至于后来,遇到那个女子的时候,他的生命才会出现那么多的意外。 他分明记得,在他倒下的时候,弟弟拖他进地洞的手是颤抖的,那是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之所,却成了他的救命之所。 他还清楚地听到宋亦稚嫩发抖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他说“哥哥,哥哥,小亦不勇敢,小亦怕疼,很怕疼。但是哥哥很厉害,我想要哥哥活下来,地洞太小,塞不下我们两个。哥哥一定要活下来,哥哥一定要记得你说过的话,记得给我和爹爹娘亲报仇……哥哥,哥哥……其实,我怕疼。” 他醒来的时候,炙热的温度已经降下,他麻木地呆在里面,不想出去,也不敢出去面对。 而他透过地洞上的那条缝,看清了那个男人的脸,旁边的人对他报告,说“方大人,除去宋家长子,其余人员一人不差,全部死亡,确认无误。” 那个男人轻蔑地扫过这座火后的宅子,无情地下命令“发通缉令,记住要斩草除根。还有,所有的尸首运往旗山,挫骨扬灰。” 他在里面呆了三天三夜,出来的那一天,下起了漂泊大雨,他想着,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他脑海里蹦出宋亦的话,倏地,他低低地笑,而后,笑声响彻天地。 我还没看下去,脖子已经被人捏住,我觉得要喘不过气来,宋烨一只手捏住我的脖,眼里是吞噬人的杀意,力道越来越大,我甚至发不出一声呜咽。而他的另一只手轻拥着葛清清,她睡得香甜,是不被打扰的仙子。 第8章 少年丞相 二 就在我以为难逃一劫的时候,秦渊出现了。 秦渊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平静地看着宋烨,说:“宋兄,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婪音,我保证下一次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宋烨神色清冷,戾气尽现,眼睛盯着我,森然开口,“我不知,自己的房间竟是你们随意进出?” 他的手放开制住我的脖,甩开我,我被秦渊轻拥在怀里,重重地咳嗽起来,看着宋烨晦暗如深的眼,心底陡然一颤。 “不要有下一次!”他似乎是在对秦渊说,也似乎对着我。我能听出话语里的狠厉,因为我本能地感知到危险的焰火,仿佛下一刻就会吞噬掉自己。 被秦渊送回房间时,我的身体还是微微颤抖着,我本能地害怕着威胁自己生命的力量,那一刻,我是那么接近死亡。 耳边响起轻笑声,“婪音,你还是这么爱惹祸,还是这么怕死。看来,以后我去哪儿都必须带着你。”他的声音里没有嘲讽,一如山涧溪水,清澈透然。 说完后,轻轻拍打着我的背,安抚性地看着我,这时,我的心底突然滑过一股不知名的细流,陌生又熟悉。 我看着他问:“我们以前认识吗?” 秦渊笑了,似乎无比欢愉,“对啊,漫长的岁月里,我们有过无数次的相遇……”说到这儿,他眼睛里闪过亮光,末了,手擦过我的脸,似乎有点激动。但他的声音还是很温柔,“算了,以后你就知道了,好好睡吧。不要想着去偷吃了,宋烨真的很危险。” 他带上门的那一刻,我从渐合的门缝里看到丞相府里的黑夜,漆黑无光,沉沉冷香,像极了青丘的黑夜。 而接下来的几日,我再也没见过秦渊,我就呆在我房间的那座院子里,赏着百花,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坐在房顶上,凭借得天独厚的眼力。我远远地看见宋烨亲吻着葛清清,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可流动的空气里,葛清清依旧如提线木偶,毫无生机,不悲不喜。 我其实有点好奇,到底怎样才能看到她情绪的波动。秦渊的话语,在我的耳旁响起,我真的吃过葛清清? 不是这一次的苏醒,那便是以前吧,因为我是一只逐兽。 逐兽,流落人间,前尘往事,兽王食之。逐之二十年,浴火而生,化为初生婴孩,二十年不变,喜食人梦。再二十年,浴火再生,幻为七、八岁孩童,贪食记忆。至此,百年,成凡人豆蔻年华之龄,食男女情爱中贪婪、妒忌之情。人间轮回百年,方可忆起前世云烟,回青丘族中。 我终于看见葛清清神情变化,是因为一个人,他叫李思凡。他来到丞相府想带走葛清清,那一晚,府中很安静,甚至没有一个侍卫知道的情况下,他就来了。 是时,秦渊正在给宋烨怀里的葛清清看诊。 而我终于看到葛清清鲜活的表情,她眼神里有惊喜,有痛苦,有期盼,似有千言万语,却哽在喉间,望着来人,说不出一语。 他可真笨,连时机都不会挑选。 我本能地感觉到宋烨身上的厉色加剧,浑身都透着一股冷然,狠狠拽住欲往前的葛清清,盯着李思凡,阴森悱恻,“你来干什么?” 李思凡大步上前,锁住他拽住葛清清的手,眼神着急,语气冷硬,“宋烨,你放过她,好不好?清清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需要我。” 宋烨眯起双眼,语气里透着危险和不知名的情绪,连他身边的葛清清都在微微颤抖着,“你凭什么这么说!” 说完,他温柔地凝住葛清清,用另一只手,深情地摩挲着她的面颊,无声地倾诉柔肠。 我看见的却是,葛清清先是轻颤的身体,终于在他们面前浑身发抖,重重地咳嗽起来,甚至呕出血,染红了宋烨的衣衫。 这一刻,宋烨的眼神变得猩红、暴戾,抱起怀中的女子,颤抖地哄着,“清清,不要激动,你平静下来,我什么都依你,可好?” 就在这时,李思凡持刀刺向宋烨,这一刀并不致命。李思凡的眼是望着宋烨怀中的女子,满是着急。 宋烨没有躲,匕刀没入左胸,神色不变,他的眼始终不离怀中之人,却满身肃杀之气,这股杀气直指李思凡。 而咳嗽间的葛清清,神色遽变,呕出的鲜血越发止不住。 我在一旁看着,而秦渊也无甚动作,只是眼里露出深深的迷惑,还有那似是而非的哀伤。 宋烨身上的杀气因为葛清清的情况得到抑制,可他的眼神里却是压抑的情绪,望着清清,目光迷离,“我知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伤他,你好好养病,好不好?不然,我就不遵守诺言。” 怀中的女子因为这两句话,身体奇异地不在咳嗽出血,双眼一阖,昏睡过去,却没有听到宋烨后面的话。 他淡漠地看了自己流血不止的胸膛,喃喃道,“清清,我很疼,你还愿不愿意给我吹一吹?” 可怀中的女子不言一语,同样浴血狼狈。 李思凡颓然坐在地上,仰天长笑,眼神近乎恳求地对着这位少年丞相,“宋烨,你毁了她的一切,现在,你还不愿放过她吗?” 他望着地上的男子,眼里闪过嫉妒,闪过仇恨,压抑着愤怒,“你走吧,李思凡,你要知道,我们师承同门。无论是七年前,还是七年后,你都打不过我。如果,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你不会活到今日!” 李思凡望着他怀中的女子,目露悲戚,仿佛压抑着千百年的哀恸,他坐在地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打动他。 我跟着宋烨和秦渊来到一间药房,并不知道李思凡最终是去是留。我只看到宋烨守着清清,握住她的手,秦渊在她的身上施针,她脸上的苍白之色被红润取代,宋烨脸上的血色却一寸一寸地褪去…… 他任由秦渊给他止住血,缝住伤口,只是他守在药房的小榻上,不愿再动弹。他轻轻拥住她,以守护之姿护她安眠。 第二日,葛清清醒了,却神情恍惚,不再进食,呕吐不止。而宋烨亦是不吃不喝,耐心地哄着她吃着东西。可她看着他,眼神里会露出恐惧,时不时会意识不清地叫着“思凡,思凡,我害怕。” 彼时,少年丞相身体一僵,双眼空洞,嫉妒蔓延全身。 秦渊对他说,“这是心病,需要心药医。” 整整三日,清清的情况依旧如此,而他亦不吃不喝。 第四日的时候,宋烨依旧守在床前,神情晦暗,我惊得满身戒备,可又深深地被他身上的味道吸引,它变得更加诱人。我躲在秦渊的身后,却情不自禁地嗅着那股味道,长长地闻着。 李思凡步伐坚定地走了进来,好似下了什么决心。他的眼不离宋烨怀中的女子,饱含眷恋。 他对宋烨说:“宋烨,你放过她吧。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她早已经不记得你了,她失忆了!”这时,他的脸显得狰狞起来,带着报复的快感:“哈哈,就在你灭方家的时候,她还傻傻地来找你,你知道吗?后来知道真相后,她就不见了。当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谁都记得,就是不记得你了!如果你真的爱她,就放她自由吧。” 说完,他步伐颓废地走出了房门,最后说了一句:“我会在方家等下去。” 我看见宋烨的眼里闪过惊涛骇浪,狠狠地盯住李思凡消失的方向。倏尔,那目光又转向了我。我只能紧紧地靠住秦渊,这样才能使我颤抖得不那么剧烈。 秦渊圈住我,我只听到他开口说:“宋兄,你要知道,人的命运是有定数的。” 宋烨的口吻不友善,我却听不出里面包含着什么样的情绪,他问我,“你是食梦兽?我的梦里,你出现过。你是不是可以吃取我的记忆?” 我很惊讶,毕竟,即使是我失败,侵入别人的记忆,都不应该被其本人察觉。 秦渊倒是没有显现出多大的意外,看着我说,“婪音,世上有些人,经历的多,自然会相信自己的判断,并不一定会如凡人一样,选择蒙蔽自己的眼。” 宋烨又淡漠地开口,又似在低喃,语气轻柔:“原来,《百兽记》里的记载确有其事。如果不是她这样,或许,我是真的不愿相信。呵,我很想杀了你,可或许你也没有做错……” 当听到他萌生了杀我的想法的时候,我整个人都缩在秦渊的身后,企图躲避他身上的戾气。 而后,他身上的力气似乎用尽,语气里是难掩的苍白虚弱,他淡淡地看着我的方向,说:“你是食梦兽,我看过《百兽记》,里面说吃了你,来世可修得锦绣情缘。”他敛下眼,声音里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温柔,“可我不要,我要公平。她忘了我,我也要忘了她。这样才公平。” 说完,便是他低沉的笑声,和望着女子痴迷的眼,千言万语被柔肠万千所缚,春风又来,却早已物是人非。 宋烨想,他以为她什么都记得,只是因为恨我,所以才对别人好,从来不再对他展露笑颜,原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而那一身武艺也被他毁去。 而我再一次看到这位叱咤朝野的少年丞相的记忆,在里面,始终有一抹阳光照耀他的世界。她是他的全世界,记忆里面,全是她的一颦一笑,或明艳,或活泼,或伤泣。 他终于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光。以至于,今后的他再次回归黑暗,得到后失去的绝望,嫉妒无时无刻地吞噬着自己的心,可始作俑者却偏偏是他自己。 第9章 少年丞相 三 什么都没有剩下,他的亲人死了,尸身也不会留下。 呵,挫骨扬灰?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你所在乎的人也尝到这种滋味! 在看到杀人凶手后,他总是在街头的午夜记起那道面容,仇恨的火焰一寸一寸地焚烧着他的心智,即使是在最困难、绝望的时刻,他都活下来了。因为,仇恨已经成为执念,更因为,宋亦那番令人心疼的话。 一个有执念的人,总是不容易被打倒。他在卫国各处街头流浪,食不果腹,又时刻警惕着方天成派来的人。有一次深秋,他穿着破烂的褂子,缩在街头的墙角,看着那群寻他的人就在五步之外,说不清什么感觉,只想活下去,然后报仇。 而上天一直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 直到那个冬季,他的全身的皮都脱了一层,手脚都被冻烂了,他只剩下一口气,他只知道他绝对不能死。 他模糊地抓着一个人的脚,干涩的声音里满是乞求,“我想活下去。” 这是他一个人后,第一次求人,丢下尊严,为了仇恨而乞求。 即使是他被街头其他乞丐侮辱、殴打、丢进河里的时候;在他被马车撞倒,浑身抽搐的时候;还有他差点被喜好禁脔的变态富人□□的时候,还有……他都没有服过软,讨过饶,求过人。 而就是他唯一求过的人,成了他的师,给了他第二次生命,让他报了仇,更让他遇到了那个不该爱却爱得缠绵的女子。 救他的是卫国岭山剑庄的主人,他醒来后,看到这位银发白眉的老人眼底的心疼,他突然想到了他的家人,而他终于哭了出来,无声地哭泣。 老人对他说:“愿意做我的徒吗?以后,这个山庄会是你的家。” 泪顺着眼角,流进枕间,不见踪影。良久,他回道,“我还有仇要报。” 那位老人看到他心里的执念,已经积累成密不可测的,而深埋在俊美外表下的戾气,他说,“我们有缘,做我的徒吧。岭山剑庄是卫国最好的剑庄,你可以使自己变强,然后你再决定要不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眼神微动,黑眸璀璨近妖,只说了两个字,“五年。” 他要五年来使自己变强,使自己有朝一日能够报仇。从他决定留下来的这一刻起,他选择把仇恨深藏心底,等着有一日它破土成芽,长出参天大树的那一刻,自己能够狠狠地把他拧在手心中。 而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的师,之所以心疼,是因为那份似曾相识的经历。他的师给了他选择,选择自己的路。 在两年后,他已经成为师父弟子里最强的剑手,而这时的他,戾气外露,寡言不语,即使有着俊美的容貌,庄里除了他的师父,基本上没有人接近他。他在这里也得到了关于他的仇人的情报,岭山剑庄每五年会有一批朝廷官员的子女前来学武。卫国尚武,官家儿女亦习武,每三年会来一拨人入庄。他知道方天成有一女,名方慧心,方天成对她极为宠爱,也到了习武的年纪。他想,她一定会来。 他不笨,自从自己满门被灭,他就已经知晓方家的权势之大,自己孤身一人绝对只会冲动误事,报不了仇,最后还会搭上命,含恨九泉。岁月的洗礼,让他变成一个冷静、无情的少年,他要从他仇人的女儿入手,让他的仇人也常常失去最爱的家人的痛。 可到那一天,他没有见到那个名叫方慧心的女孩,只记得那袭火红的霓裳下,肆意张扬的女子。 她从高高的楼阁上摔下来,他本能地飞身一跃,接住她,她的眼里闪过庆幸,又有一丝惊艳,那里有着明媚的温暖。她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直勾勾地望着他。天地间,她的笑声轻轻坠进他的心底,她开心地笑着对他说,“你真好看,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或许,真的是有定数的,他以前是不会选择去救人的,可那一次,他就真的是本能地去救了她。 他抱着眼前的女子,眼底不含波澜,心底却有一股控制不住的情感滋生。他放下她,不予理会,抽身要离去。 而她却又从身后缠上来,不好意思地抓住他的手臂,认真地说,“我叫葛清清。” 不知为何,第一次相遇时的那抹鲜动的笑,在以后的岁月里不止一次的出现,越发鲜活,接着它蔓延开来,渗入全身。 宋烨只是把方慧心没有来剑庄归结于意外,这场复仇没有因为那个女孩而开始,他只觉得体内嗜血的因子在蠢蠢欲动。 他还需要等待。 方慧心,乳名清清,其母姓氏,单字葛。 那时的葛清清是一个活泼灵动的女孩,我很难把她和我在丞相府里见到的毫无生气的女子联系起来。 而后来的记忆,我似曾相识,我记起秦渊说过的话,原来我以前真的食过清清的记忆。突然间,我把这些记忆串联起来了。 就是清清的出现,让宋烨的人生里从此多了一抹魂牵梦绕的希冀。 他压抑太久了,长久以来,除了师父,他再也没有感受过温暖。 在他还是宋家庄的大少爷时,他对这些不屑一顾。可当自己再也不配拥有时,他却怀念那样的时光,因为那时,他不是一个人。 他被如此鲜活的女子追求。 剑庄里的女子,她们都是害怕他,或者躲在暗处,从来不会多一分近距离的接触,对他畏而远之。 可葛清清死皮赖脸地跟在他的身边,说着自己喜欢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又说他长得真好看。久而久之,剑庄里把这件事传遍了。 葛清清总是问宋烨说:“宋烨,你要怎么样才会在乎我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看过我诶。” 他没有回答,他也记得那时,他几乎是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宋烨是一个身上背负仇恨的人,即使她给他的生命里注射了许多看似没有却又实实在在的新鲜血液,对他来说也并不是可有可无的,但他总是选择忽视它,逃避它。 即使宋烨不理会她,她也从不会气馁,还是带着笑,亦步亦趋地在他的身边转。 在很久以后,宋烨才发现,那时候的他,并不排斥她的聒噪、她的笑、她的靠近。他总是耐心地听着,默许了她所做的一切,只是,这一切都是在很久以后才发现。不然,他后来,或许真的就放下一切。 而宋烨第一次直视自己的内心,是意外,或许亦是注定。 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化,是在清清来山庄两年后,一个无月的夜晚。 宋烨的武功让那些官家子弟既敬畏又嫉妒,且好几次有人挑衅他,他总是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所以得罪了不少人。 那次,他不小心被那些官家子弟下药封住了武功,就是那点虚荣心就使他们干出这些背地插刀的事。他狠厉地拿起武器,最后他们恐惧地逃走,他倒在地上。 那把刀的确□□了他的左肩,他拔出刀,血流不止。 夜很黑,和那个烈火焚烧的夜晚形成鲜明的对比,他又想到了他的家人,想到了他的仇人。他甚至开始设想五年后,如果大仇得报,自己又该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不会死。 可躺在这冰凉的地上,他想起了很多事,他寒彻了的心,突然渴望温暖。其实这样奢侈的念想并不是第一次出现,在街头流浪的日子、想念家人的日子、独自担负仇恨的孤独时刻…… 只是,他少有得到救赎,所以他总是把自己的心紧紧地关住。 而他的视线里出现了那抹身影,在暗黑的夜,她拿着微弱的烛火,焦急担忧地望着他。 他分明看不清她的脸,可他觉得她的眼里就是初见时那明媚的温暖。 “宋烨,你没事吧?” 当葛清清的视线触到那柄刀和顺流而下的血的时候,她的泪直接就滴在他的脸上,灼热摄人。 他看着急红了眼的她,没有说活。 而后,他看见葛清清俯下的身躯,温热甜美的气息拂过他的鼻,她笨拙地吹着那道伤口,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口吻,轻轻道:“宋烨,吹一吹,就不痛了。” 有什么东西攥紧了他的心脏,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做。或许,两年来,她的执拗身影,他早已习惯。 他拉下她,翻身压在他的身上,烛火坠地,天地间亮起微微晨光,这是灵魂最清醒的时刻。他的唇就这样贴着她的,他就在这个时刻,看见她眼底的变化,先是惊讶,后是欣喜,直到他离了她的唇。 然后,葛清清用力地搂住他的腰,他们紧紧贴在一起,脑袋直往他的怀里蹭,开心得语无伦次:“宋烨,宋烨,这下,这下……你可赖不掉我了。以后可不要想甩开我。” 寂静的破晓,他听到节奏不稳的心跳声,分不清是谁的,只得听到自己模糊低沉的一声“嗯,我知道。” 那个夜晚后,长久以来压抑的欲望,让他开始会在没有人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拥抱她,亲吻她,有时很用力,有时很温柔。 他还是很沉默,她亦如以往般明媚灵动。 什么都没变,什么都在变。 第10章 少年丞相 四 他觉得自己对清清的感情越来越疯狂,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 葛清清看不到的应该是,在那些万物都在沉睡的夜色里,宋烨会走进她的房间,痴痴地看着她的睡颜。而后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地抚摸着。有时,他会侧身躺在她的身边,一整晚地凝视她,直到天白才会离去。 连宋烨自己也控制不住这样的行为,心底的欲念总是蠢蠢欲动,想要不顾一切地得到葛清清。 清清有时会跟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撒娇抱怨,她说:“宋烨,宋烨。我说话,你怎么老不理我?我都觉得你不怎么喜欢我。” 他看着不满得嘟着嘴的清清,伸手弹着她的脑门,冷冷地说:“因为你烦人。” 看着清清懊恼的模样,他总是会呆滞半刻,眼里隐藏的痴迷,谁也看不出来。 他的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已经是他的魇,食之不昧,挥之不去。 在宋烨的记忆里,第一次出现李思凡这个男人,是在他想她,想得发疼,想看着她的一个下午。 他看到那个男人拿着好吃的糕点来哄她,讨好她。 而她裹好这些糕点,感激地对他说,“思凡哥,谢谢你。可我要给宋烨留着,他每天练剑练那么久,我心疼。” 李思凡的眼里闪过受伤,而他看清清的眼神,充满着疼爱,这生生地刺痛了他的眼。 他知道李思凡是方家的表亲,他本就不喜欢跟方家有关联的人。即使宋烨知道清清的心里只有他,可李思凡眼底对她的爱意,让宋烨疯狂,疯狂地想杀人。 他第一次品尝到一种名为嫉妒的情,她就应该是他的,谁也改变不了。 而他什么也没做,就离开了。 是不是在很多时候,自己不在她的身边,她对着这个男人展现温暖的笑容,还会对他叽叽喳喳地谈论她的种种,她会有点喜欢他吗? …… 种种想法充斥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自己很乱,觉得自己的心很疼。 接下来的几天,他再也没有白日里却找过她,也没有理过她。清清也发现了他不同寻常的冷漠。 宋烨看着她漂亮的睫毛占着水珠,她微红的唇,气狠狠地吐露:“宋烨,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你讨厌!” 然后,清清的身影跑离了他的视线,他的心底狠狠一颤,像刀刃刮着自己的心那般痛。 他只能是她的! 到了夜晚的时刻,他总是禁不住地去看她,一想到那句“再也不理你了”,他就发狠地去吻着睡梦中的女孩,直到她的眉头好看地皱起,他才气喘吁吁地离开她的嘴唇。 宋烨再用力,也不敢用太大的力,他怕惊醒她。 他觉得,她在折磨他,折磨他的心。 这样后的几天,葛清清染上了风寒。 他知道后,再也忍不住,去找了她。他喂她喝药,却不说一句话,葛清清也不肯喝药。 宋烨生气极了,他盯住她的眼,冷冷地说,“你是不是只愿意让李思凡喂你喝药?” 霎时间,清清的眼里闪过万千光华,晃了他的眼,她笑了,说,“宋烨,你醋了。” 然后开心地接着宋烨的手,喝完了药,接着又去调皮地吻他。 “我就是故意让自己生病的。”银铃般的笑声爬进自己的心,怎么也挥不散。 他既气又情动,吻起来的时候很用力,她连连求饶。而这一切刺激着他,他压着她,罗衫褪尽,他看着身下羞涩的她,心底荡起缕缕温暖,想着,等他大仇得报,就和她过普通人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信了她的话,她是官家的丫鬟,逃来剑庄偷学武艺。而他也没有告诉她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仇恨。 剑庄里的这三年时光是他们最幸福的时间,他们的世界只有彼此。而在那次宋烨生气吃醋后,李思凡再也没有出现在葛清清的身边。 却不曾想到,这个男子却在以后,得了清清的心。 三年既是官家子女学有所成,回朝野之地的日子,却也是宋烨给自己的报仇的期限。 宋烨离开剑庄的那一天是桃花正艳,在三千灼灼光华中,她笑得灿烂无比,“宋烨,你可赖不掉我的,办完事,就记得回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你。” 彼时,他想起前夜师父语重心长的话语,“这就是你的选择吗?我以为,有清清在,你已经放下了。” 师父告诉他,他曾经有过血海深仇,最后得报大仇,可却并不快乐,在那以后的岁月里,他甚至觉得那是最痛苦的记忆。 或许,为了清清,他可以失了自己的心,弃了自己的命。痛苦吗?他是永远也忘记不了,弟弟稚嫩脸上既害怕又勇敢的表情,和那句,哥哥,我怕疼,记得给我报仇。 他选择去报仇。 而就是离开的短短数月,他和她,从此咫尺如天涯。 凭借一身所学武艺,宋烨在京中武试选拔中博得头筹,进而受到老左相的重用,不出一月,他在朝中就立得一席之地,春风得意,宋烨一名很快在朝野为人共知。 俊朗的外表,前途似锦,宋烨成为京中官宦人家中不少女子的梦中情郎,左相之女何浅也不例外。 初见宋烨时,何浅对他英朗俊美的外表所惑,心生好感。可宋烨身上传出的戾气和那与人可以保持的距离让这位官家小姐望而却步。虽为左相之女,由于先天的心疾,何浅身体孱弱,不得习武,她的身上少了卫国女儿家的英气。 她是一个柔弱可亲的女子,左相对之宠爱有加,朝中甚至传言,娶了何浅,做得左相之婿,可得左相之位。 何浅看着这名意气风发的少年,一步步地走进众人眼中,成为京中一颗闪耀璀璨的明星。她的眼里从此只得一人,她的心开始沦落,她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屹立在他的身旁,共享繁华,看尽人事,期携以老。 老左相看出了自己的女儿对宋烨的心意。他对这名少年的前途不可置否,对他甚为赏识,只是隐隐地对他身上散发的戾气有所担忧,怕自己的女儿付错情。 可女儿日渐消瘦的脸庞,恍惚的神情,走神发愣的微笑,让这位年老的左相动了恻隐之心。他早已调查清楚,宋烨在剑庄的一切,一个孤儿,师出岭山,并无什么不妥。 而当左相对宋烨提出将女儿嫁给他时,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白衣少年冷硬的脸上泛起柔光,眼神飘忽,对左相露出一抹不知名笑意,“如果我娶了小姐,我怕挣脱那只我本来就握不稳的手。” 左相一瞬就明白了少年的意思,可他知道,在权力面前,什么儿女情长本来就无足轻重。手握权力才能争得自己想要的,得不到的,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取得,方家女儿如何能比得上他家浅浅。 呵,一个意外,多么简单的事,甚至不会遗下一丝破绽。当左相站上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时,他心里自然会觉得,还有什么是他不可掌控的? 朝中二月,宋烨一步一步谨慎谋划,风生水起,被左相提拔为禁军统领,掌宫廷半数兵权,可以说和方天成平起平坐。可宋烨自己知道,这只是开始。同时,他也很感激左相,他给了他机会,去做自己要做的事,不管初衷如何,左相的确是给了他太多的权力。 剑庄里的葛清清不知道朝野的事,也不知道他的宋烨是这么接近荣耀的殿堂。 在清清心中,宋烨是一个她的英雄,从天而降,命中注定他会接住高处坠落的她,寂寂黑夜,她是他的星,他是她的月。 清清相信宋烨的话,他只是出门办完该做的事,便会回来接她。剑庄三年的岁月里,尽管宋烨很少言笑,可她知道,也能够看到掩藏在他心底的爱意,他从未骗过她。她爱他,所以信他;他爱她,所以承诺。 等他回来,她要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要带他去见自己的爹爹。而这份诉说的欣喜之情在似长似短的等待中滋长蔓延。 九月,剑庄里他们相拥过的草地渐渐枯黄,落叶满地,清清看着熟悉的风景,无处不是他们留下的回忆中的痕迹,亲吻、牵手、拥抱。 清清仰起头问师父:“师父,你说宋烨什么时候回来啊?” 师父悲悯地看着他,最后告诉她,宋烨是去京中报仇,报血海深仇。 他骗了她,可她心疼他,寂寞孤寂的日子,他过得太久。 她决定去找他,她要和她一起承担一切,以后的路上,他的身边还有她。 在葛清清离开剑庄的那一日,她站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阁楼下长长地凝视,叶落于地,水滴无声,是长久的安静。 就在清清快抵达京中的前一天,李思凡来到她的面前,看着眼前得不到,放不下的人儿,他说,“清清,不要回去了。宋烨要娶左相之女。” 葛清清的心口仿佛被人揪住,呼吸一寸一寸地粗重起来,而后,她轻轻一笑,对李思凡说,“你骗我。” 他的确在骗她,可有时真相比谎言更加可怕。 李思凡从她固执的表情里知道,仅是这样根本拦不住她。 他拉着她上马,快马半日,来到她的家门口。 唐谢人前燕,物是人非,醒目丑陋的封条横亘在她的眼前,她已经没有家了。 清清在那一瞬里,脑海里闪过什么,牵扯着自己的心房开始痛了起来,她拉着李思凡的手,眼里波光剪剪,轻声说着,“思凡哥,你说,命运这个东西可真是奇怪,兜兜转转,回了原位。” 李思凡悲悯地看着这个他深爱的女孩蹲在地上,曲着身子,无声地啜泣,他的眼里翻过波涛巨浪。 怪不得,叔父放任清清留在剑庄,或许当他看到宋烨站在左相身旁的那一刻,便料想到有这么一天吧。可他又知道,清清已经爱上宋烨了吗? 整整三日,清清没有再说过话,李思凡觉得自己很无用,爱了这么多年,不仅说不出口,而且什么也做不了。 晨光微露,清清的眼神拉远,突然说,“思凡哥,我想去见他。” 李思凡身躯一颤,摸着她的头,一如他儿时那般宠溺地看着她说,“好,我陪你。”如果,宋烨敢伤害你,他不会放过他的,以我之命,护你周全。 什么都错位了,注定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的邂逅。 第11章 少年丞相 五 李思凡和葛清清站在左相府开外,他们视线里是宋烨和何浅的身影。 何浅一席墨绿的霓裳,站在府门口,略微病态的脸上是浅浅的笑意,望向前面的身影里充满了期许和爱意。宋烨依旧是当日那个冷清少年,浑身难掩的戾气,眼神里没有其他人,似乎和世界的一切格格不入。 清清想要迈开的步子,终究还是停在原地,她死死地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衫,盯着宋烨,直到那抹身影淹没在人群里。 李思凡担忧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心疼:“清清,你还好吗?” 清清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思凡哥,你看,其实会有很多女子会好好爱他,会慢慢地感化他。我只是最早的一个罢了。”她的嗓音开始轻轻颤抖起来:“其实我很早就知道爹爹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始终是我爹爹,我很难过,很难过!” 李思凡看着面露绝望的女子,心就像被针扎一样,他早在很久以前就想想恋人一样珍惜她。 “清清,跟我走吧。我们放下一切吧。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不是表哥对表妹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他不顾一切地说出了自己的心意。 清清抬起头,泪流了下来,过了一会,她点了点头,轻轻地回抱住这个男子。 是夜,清清坚持回被封的方府住,李思凡只得相陪。 方府里的血腥味久久地飘散,清清睡在自己的床上,她睁着透亮的眼,看着李思凡:“思凡哥,你回家拿点银子吧,以后的路,还很长。” 李思凡点了点头,“清清,以后叫我思凡吧。看着你睡了,我才回去。” 她轻轻地呢喃了一句“思凡”,就好似沉沉地睡去。 李思凡捏了捏她的被角,凝视了她好一会,才走了出去,拉上房门。 清清只留下几个字:“思凡哥,我会活下去。” 当宋烨再回大仇得报,放下一切回到剑庄时,他再也找不到他的清清。 只等来李思凡的质骂,他抓紧宋烨身前的衣衫,一字一顿地说:“宋烨,你知道吗?清清是乳名,其实她姓方!哈哈,现在谁也好,终于什么都得不到了。” 宋烨的气息粗重起来,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黒渊,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怒气腾腾地甩开李思凡的手,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像是反复确认一般低语:“她是我的……她是我的!她只能是我的!” 宋烨离开的动作有些急,阴郁夹带着暴虐的身影,散发出浓烈的恐惧! 他利用自己的权势,在卫国的领土上一寸一寸地寻找她,可几乎翻遍了,再也不见她的身影。 食梦兽,以其兽王为首,居青丘东南,称食梦族,虽为兽,族中纪律严明,世人嘘之。若违其规,逐之,百年,方可赦之。 真的是我吃掉清清的记忆,而她的记忆里竟然有秦渊,他拉住那时才幻化成十五六岁人性的我,静静站立在一座荒芜的大山上。山上累累白骨,杂草丛生,一点也见不到人的踪迹。 清清坐在山顶,不负生气,就好似与沉寂的旗山融为一体。我灵敏地听见她的嘴里吐露出:“我以前说过,我要公平,要你的爱。原来,一开始我们就不是公平的……” 这些话语,她反反复复地说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天,面色宁静,终是缓缓地闭上眼。 我看见秦渊附下身子,在那时的我的耳边说了什么,而后,像抚摸小动物一般,揉揉了我的头,我就跑到清清的身边,覆上我的手。 李思凡先一步找到了清清。 具体后来李思凡和清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从清清和宋烨的记忆里看不到。 我只能在宋烨的情感里,看到找到后的清清。 他看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她不是清清,她是方慧心,他仇人的女儿,他留下的活口。 她坐在一个小镇郊外的草丛里,笑靥如花,闭着眼,脸上是那时亲吻他时的红晕,而她现在等着李思凡吻她。原来,离开他,她也会笑得如此妩媚。 刺了谁的眼,碎了谁的心? 他刺了李思凡一剑,嫉妒占据了他,这样的痛甚至比当时的仇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她呢?好似完全不认识他一般,怨恨地看着他,拿起剑,反刺入他的肩头,离当初她轻轻吹拂的伤疤的结痂仅半寸之余。血滴在草上,顺着纹路没入泥土里,再也不见。 他的心痛了起来。 清清心疼得吹着李思凡的手臂,眼泪不争气地打转。宋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眼里瞬间掠过飓风,而后了无光亮。 三人身影蔓延在这一片草地上,终是什么也留不下。 而后半月,左相离奇死去,他坐拥朝堂,娶了何浅,成了新一任左相,权倾朝野。 宋烨清楚地知道,娶何浅是因为他嫉妒,嫉妒李思凡,因为清清爱上了他。 以前清清说过,如果他敢娶别的女子,她也要嫁给别人。他要公平,他也要她痛,他也要她知道,他也会爱上别的女子。他还要摧毁她的幸福,因为只有她幸福,这不公平。所以,他要拥有至高的权利,这样他才可以得到她。 所以,左相算什么?何浅也无所谓。 最后,他的确毁了她,她再也没有笑过,对着他,再也没了生气,即使是怨恨的眼神也吝啬于他。 再不久,李家上下被关押,李思凡回京被捕,最后流放在外。 而如果不是她,或许,这又是一场灭门之灾。 宋烨就站在李家那棵桃花树下,看着清清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他走来,屈辱地褪下衣物。清清的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安静,他的眼里闪过疯狂、喜悦、痛苦、恨意…… 它们夹杂在一起,他终于完完全全拥有了她。 宋烨娶到葛清清,成亲之日,便是与何浅休离之日。 何浅离开时,对着他的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爱慕,她说,“宋烨,我以前以为你孤独无依,无人可以走进你的心,却不想,原来,你的心中早已有了她人。可是,宋烨,你不会幸福的,因为你已经疯了。” 宋烨轻轻一笑,不可方物,他说,“何浅,你活得很好。” 活得糊涂,活得不欠任何人。你又可曾知道,我杀了你的父亲,毁了你的家,还伤了你的心。 那是宋烨自以为活得最幸福的时刻,因为他过着清清以前描绘的日子。清清曾经的未来里,全是他。 她说过,“宋烨,我只要有你,就像得到了一切。” 他那时忘了说,清清,你就是我的唯一。我的以后,全是你,也只有你了。 宋烨很清醒,只是他错了,他以为清清的爹杀了他全家,留下他一人。现在,方家也只留她一人。他们是注定要在一起的,是命运的红线缠绕下悲哀的情人。在他的心中,这是公正的。 可是,宋烨忘了,也疯了。他活在仇恨里很多年,习惯了黑暗,而她却是照亮黑暗的温暖,惧怕严寒的痛。 当我睁眼的时候,秦渊正看着我,深沉暗淡的视线落在我的眼底,倏尔,他轻轻拂过我的脸,眼里是晦暗的寂寞,但却温柔地笑着说,“婪音,我们走吧。” 清清和思凡走了,宋烨依旧身居左相之位。 不久后,民间流传,卫国左相引退,与前左相之女修得情缘,不离不弃。 很久以后,秦渊已经不在我的身边,忆起这位少年丞相,我只记得他说“我要公平”时,脸上极致的柔和。 第12章 耽美 杨家牧珏 一 前言 不管多久以后,杨牧珏都记得,那一日,院里的银杏黄得粲然,房间里酒香四溢,父亲拉着十二岁的子轩走近。他丢了手中的剑,透过飞舞的杏叶,他看见子轩眼角流淌的温柔,灼灼其华,温暖动人,原来他的心亦可以清晰地传递那尚未发酵的缱绻。 事实证明,跟着秦渊是正确的选择,他会帮我觅食,他能辨识我的饥饿,知晓我的习性,且他亦能同我一般,识得凡人的贪婪、嫉妒。 秦渊笑着说,“婪音,我也是兽。可我与你不同,我不食凡人的贪婪、嫉妒,我同他们一样,吃百食、尝人间情。所以,我懂他们,由爱生贪,贪而不得,故心生妒恨。” 我抬头望着他温柔的眼,问:“那你是什么兽?” 秦渊的手轻轻摩挲着我的眼,声音清澈透然,他笑,“长生兽。” 我略微疑惑,“我没听说过。” 秦渊闭着眼,轻喃道:“傻瓜。” 《百兽记》山北卷有云: 青丘之西北,有兽名曰长生兽,本性温和,聪慧异常,喜温湿,其寿多达千年之久,居百兽之首,故名长生兽。 长生兽,雌雄皆为尤物,兽面与凡人无异,但面容美丽,冰肌玉骨,光华外露。其贪、痴、嗔与世人相近,不喜与百□□集。青丘五百年,兽迹难寻,不作详谈。 我抬头看去,秦渊的身影已经离了我有些距离,他俊朗的背影映在我的眼里,他似根本就没有沾染红尘的烟火,留下满面的萧索。他忽然转过身,朝我轻轻招手,“婪音,跟上。” 当年,谁又如此,转身,并肩而行?两个人的身影在天地间蔓延,猎猎秋风,吹不尽百年过往。 和杨牧珏的邂逅,完全是一个意外。 到齐国的时候,在官家的公示栏上,那一卷楔文,字体飞扬,笔锋刚劲,让人眼前一亮。上面是杨家招医的告示,酬金丰厚。我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秦渊揭了它,他对我明媚的笑,晃了我的眼。 我感觉周边有许多男人和女人朝着我们打量过来,这是兽灵灵敏的感觉。 人群里大多是惊艳爱慕的眼神,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这样的场景,我觉得人类也并不是那么聪明可怕。 至少,我一次又一次平安地猎食成功。 我问:“这种东西你为什么要揭?”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温柔地笑着说:“你不是饿了吗?我们去找吃的。” 我偏着头看着他,示意他我没懂。 秦渊又点了点我的额头,笑着说,“婪音,你真傻。” 他的确帮我找到吃的了,我们因为揭了那张榜,我们就那样见到了杨牧珏。 那个男人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危险,他不同于宋烨被仇恨浸泡下的杀气禀然,只是从他散发清冷精锐光芒的眼里,我就感觉他像猎人一般,习惯于操纵,操纵猎物的生死。而我最不喜欢猎人。 可他很美味,是嫉妒的味道,同时又夹杂着浓重的贪婪,很美味。 我盯着他的视线久了,他转眼望了我一眼,而那一眼里有不着痕迹的厌恶。 秦渊对我一笑,无可奈何,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杨牧珏先是看着秦渊手中的告示,然后抬头审视秦渊,居高临下地问,“你会医术?” 秦渊面容美丽,冰肌玉骨,嘴角还带着浅笑,像一个风流公子,很难联想到他其实医术高超,识百草,治百病。 秦渊回答,“会。不过,公子要先带我去看看病人。” 杨牧珏视线在他的身上停了许久,然后像大门走去,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走吧。” 我们穿过落地生花的后院,来到一座小苑,苑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我自透亮的光亮里看到,绿杏叶向着天空婷婷摇曳,流光泻地。 秦渊就这样牵着我的手,轻轻地走过。 我们在床边看到了病人,那时的李嫣然脸色憔悴,嘴唇呈现淡紫色,可怎么也掩不住她清澈恬美的花容之姿,她看到杨牧珏的时候,眼里一亮,整个人似乎更美了几分。 杨牧珏淡淡地看着她,眼底没有多大的波动,他站在床边,温柔地执起女子的柔荑,对秦渊说,“你看一下,怎么解?” 秦渊把着她的脉,整个过程,杨牧珏都是站在床边,离李嫣然有几寸的距离,未曾过多的靠近,而李嫣然的目光一直锁在他的身上,脸上有着羞涩的笑意和淡淡的哀愁。 杨牧珏的身上的味道在这时更加浓烈,不知道从何处飘来清冽的酒香,它们混杂在一起,显得极为酔美,撩人心扉。 秦渊开口,“这是梅花冽的毒,要解也不难,只是药引需在腊冬时节才可取得,现在只需为姑娘开一些镇压毒性的药物……。” 秦渊的话还未说完,站在床边的杨牧珏已经坐在李嫣然的身边,让她倚在他的怀里,亲昵地拨弄她的发,他的眼里还带有一丝宠溺的温柔,细细地安慰着她。而后低沉地问:“梅花冽?公子可否细谈?” 秦渊回答说,“在腊冬时节,野外的梅花的冷香会吸引一种虫,名曰“冽”,此虫毒性不大,只是混合梅花的汁液,就变成一种棘手的毒,中毒者在三日之内才会显现毒性,立即毒发。而体弱者可能会在三日内出现头晕、呕吐、全身泛寒的症状,这时以灵芝、人参加入一些热性药材可以镇压此毒。而要解此毒,需以“冽”为药引,加上雪莲、当归之类的普通药材即可。再过两月便是适合的时机,届时在下便可以调制出解药。” 杨牧珏的眼神越发深暗,而这时,从房外进来一个人,他冠玉容颜,如月华满地,温柔和煦,让人如沐春风般温暖。 他略微急切地看向杨牧珏,“怎么样?有办法治吗?” 杨牧珏却只是看向怀里的人,眼底是隐隐忧虑,再也不见我初见他时危险灼热的气息。怀中的李嫣然感激地看了看来人,说:“子轩,没事,这位公子说可以解。” 杨子轩这才看向我们,对我们拱手道谢。 杨牧珏却突然说话了,“你带他们去东边的小苑吧,再过些时候,嫣然身上的毒就可以解了。”说完,他只是爱怜地看着怀中人,不再理会我们。 杨子轩轻轻一笑,如星辰凝望,点点温暖,引着我们出去。 而在我们走出后,我离了杨牧珏的味道,却发现杨子轩的身上亦有我渴及的美味,是嫉妒的滋味,虽不如杨牧珏那般美妙,却清凉可人。 我不禁多看了他一眼,从他清冷的侧面看到的是温柔的轮廓,好像世上的一切皆可包容在内,地不老,天不荒。 秦渊拉着我,在我耳边低语,“婪音,看吧,我没说错,这次你可以吃得很饱。” 秦渊每日都会去给李嫣然把脉,我亦会跟着去,我被杨牧珏和杨子轩的味道深深吸引着,事实上,可以说,只要闻闻,我便会像上了瘾一般,十分贪恋。 而这一日,我们去的时候,还未进门,秦渊便止住了我,我们的前方是杨子轩,未关上的房门里,我们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李嫣然有些怔然地看着杨牧珏俊然的容颜,他意乱情迷地亲吻着她,倏尔,不满地停下,沙哑地低语“闭上眼”。而那声音仿佛带来魔性,低低沉沉,萦绕不绝,李嫣然闭了眼,红着脸享受着他的吻。 而李子轩脸上是凝结的笑意,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可他眼底暗流的落寞与悲伤,与房里的春意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显得孤独无依。 他身上的味道更加鲜美了。 当两人吻完,杨牧珏的视线已经朝着我们这个方向看来,准确的来说,是看着杨子轩的,他的眼底一片清明,□□之色褪去,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不知从怎地,突然怒意席卷,哪怕他刚才那般沉迷。 杨子轩刚才凝结的笑意晕染开来,轻轻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杨牧珏的目光却似突然有雷霆之怒,冷到了极点,滋生出电光般的危险炽热。 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十分诡异,捉摸不透。 我看看身边的秦渊,想起,他才给我说过的,他说,“婪音,你知道吗?他们三个之间一定有故事。所谓风花雪月,只要有人打破原有的局面,故事就一定会发生,纵使万般补救,却是怎么也无用的。” 而他们之间又有什么故事呢? 第13章 耽美 杨家牧珏 二 那日的撞见,杨牧珏并没有对我们多加过问,秦渊告诉我,他们三个之间有故事。 我歪着脑袋回答道,“是杨子轩和杨牧珏都同时喜欢上李嫣然,然后李嫣然喜欢的却是杨牧珏,对吗?” 这样的食物,我食过不止一次,每次其中滋味,浓入骨,沁入脾,美不可言。 秦渊揉着我的脸,我抬起头看见,他深邃的眼穿过我的头,延伸到远处,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他低喃道,“看上去是吧。” 可是,婪音,人总是会被自己的眼睛蒙蔽很多东西。 李嫣然的病情在秦渊的照料下,得到很好的控制,脸色也越发红润。 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很多次,我都看见杨子轩站在李嫣然的门外,而大多这个时候,杨牧珏总都是守在嫣然的身边。 我想,他们的嫉妒就是因为如此而愈加浓烈可人。 腊冬前两日,杨牧珏叫杨子轩带着我和秦渊去杨府附近的岭山去找寻“冽”的踪迹。而这个时候,我知道,是时机吞噬我的食物。 当我们在岭山住到杨家的猎屋已经是傍晚。 腊冬的山里,寒风是刺骨得冻人,我禁不住缩在秦渊的怀里,秦渊则轻轻地搂住我。屋里,杨子轩升起了柴火,是短暂的静默,只听得见柴烧裂的声音。 在晕黄的视线里,杨子轩出神地看着火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时,秦渊出声:“杨公子,你说,这飞蛾扑火究竟为得是什么?” 细细看去,原来,房顶上方的蛛丝裹住的蝉尸,透过火光投影下来,就有点像夏日里的飞蛾入影的光景。 许久,杨子轩也没有说话。 而就在我迷迷糊糊要闭眼的时候,我听见一个温暖如煦的嗓音,他轻轻说,“为得是心中的温暖。世人只知它不自量力,可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鼻中只滑过好闻的嫉妒,真浓。 我半夜是被秦渊摇醒的,睁开迷糊的眼时,秦渊用手抵住我的嘴,轻轻地摇头,“你不是饿了吗?小声点,他才睡着。” 我轻轻地扶住杨子轩的肩膀,透过这股嫉妒的味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飞舞的梨花。他站在杨牧珏的身侧,看见不远处的女子,在漫天梨花中恣意地舞蹈,仿佛是误落人间的仙女。她洁白的羽裳,曼妙的身姿,女子在宾客的注视下,一颦一笑,尽显生灵。 那名女子正是杨府中的李嫣然。 舞毕,他在后院看到坐落在梨树下的女子,她轻喃:“花儿啊,你也是这样吗?万般不由命。”她银铃般的笑声久久地回荡,在天地间,在他的心底。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想起未进杨家时的遭遇。就只是那一瞬,杨子轩觉得她像极了他的母亲,心竟轻轻地疼了起来。 那一日,春日山间,梨花曼舞,他在吴府别院初遇她,他是宾客,她是舞女。 而我顺着杨子轩的情感,却始终看不清他身边的杨牧珏的脸,即使,我知道他一直站在杨子轩的身侧。 匆匆一瞥,他几乎快忘记女子的容貌,只记得那初见时的悸动。 命运安排了杨子轩和李嫣然再一次遇见,那亦是在一次宴会。 他依然是宾客,而她依旧是舞女。 他又一次沉醉在她的舞姿里,这一次,杨子轩离舞台很近,仿佛一伸手的距离,就可以触摸到,她顺着舞台中心旋转,扬起的黑发犹如一张铺开的网,绛红的舞衣激烈地飞动,热烈妩媚,再也不是那山间的仙子,却美得让人望而却步。 只因为人群中那一眼,他早已画地为牢。 变数就在这时发生了,舞台上的乐师,拿起刀剑,朝着他和杨牧珏的方向而来。李嫣然一个踉跄,便要跌下舞台,而杨子轩身体先一步早已跃身接住她。刺客的刀剑便向杨牧珏刺去,他反身一踢,刺客倒在他们的脚下。 他看不清杨牧珏的神情,可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像淬了毒的利刃,生生像子轩的方向刺来。 他愣神的瞬间,只听到身边的女子尖利的叫声,“小心!” 那利刃便□□李嫣然的肩侧,而他的手上便是满手的鲜血,眼里只看到那绛红的身影倒在自己的怀里。 什么感觉呢? 自己第一次感觉仿佛心跳都在这一刻静止了,这是爱吗? 周遭的身影变得模糊,他也只听见断断续续:“抓刺客,抓刺客……” 他想留她在身边,为此,他第一次求了杨牧珏。 他拥着怀中的女子,目光呆滞地乞求杨牧珏,“牧珏,我想留下她。” 光影转换,低沉无情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子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对啊,杨家自从杨阿爹,那个给了他一切的男人,去世后,早就如履薄冰。所有人都惦记着杨家的虎令,虎令一出,便等于掌握杨家和皇家的一部分兵权。 他和牧珏辛辛苦苦支撑起阿爹留下的残局,从不敢有半丝懈怠,几年来,牧珏在杨家的位置才刚开始稳固下来,他的确不应该留下她。 手上的力道一紧,只听到女子吃痛一声,薄汗布满面颊。 “放手吧,放手吧,你可以以后在杨府以外,为她安一个家,你必须对得起杨家,助牧珏一臂之力。”他心里挣扎着。 而另一道声音响起:“难道你舍得吗?留下她吧,倾尽全力去保护她。” 而后一个声音显然占据上风,他面上的挣扎之色越发明显。 “留下她吧。” 杨子轩几乎以为是自己说出口了,直到那道身影在烛火的掩映下,晦暗晦明。 等他回神之际,杨牧珏已经走远了。 他把李嫣然安置在杨家,日夜照料,不敢假手于他人。这是他到杨家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近一个女子,如此用心地呵护一名女子。他想要她活下来,留在他的身边。 这种感觉不像阿爹带他和牧珏去妓院享欢,他分得很清楚。 在十二岁以前,他还没有被阿爹带回杨府,他也未识得牧珏之时,他的娘亲便是如此美,翩跹影惊鸿,舞姿迷了他的眼。那时的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就像现在坐在她的身侧,就像回到了那时的场景,温暖如初。 而李嫣然因为中毒的原因,两天两夜从未睁开眼。杨子轩亦不吃不喝地守在身旁。 那一日,杨牧珏用力把他拽出房间,目光冷如冰,他俊朗的脸色神色晦暗,愤怒的声音贯穿内外,“杨子轩,你打算守到什么时候?你考虑过我们的处境没有?什么时候才却做该做的事情!” 他颓靡的气色开始褪去,冷静下来,温柔地看了床上的女子一眼,转身对杨牧珏说:“我去后,你好好照顾她。” 他的命本来就不是他一人的,是杨家的。 说完,便收拾细软,准备出发。 而杨牧珏却拉住他,看着他疲倦的面容,冷冽的表情柔和下来:“吃了东西,休息一晚再出发吧。” 他拉着杨子轩的手,走过院落,进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桌上早已布满了菜碟,杨牧珏拉着他坐下来,冷硬地道:“吃吧。” 杨子轩却是轻笑开来,看着他,似乎带着调笑:“牧珏,你还是这样,关心人都这么别扭。”说完,他的笑更是张扬起来。 而我看着杨牧珏的脸柔和起来,看向子轩的眼神里有我不懂的情愫,他似乎情不自禁般道:“子轩,今晚我们一起睡吧,就像家人一样。” 杨子轩想到,它日难以料定,心里也有一股难言的悲伤。 就像他们还没有长大以前一样,他和牧珏仰面躺在床上,谁也没有说话。 他稍微一闭眼,就觉得疲倦极了,迷迷糊糊之际,听到耳边牧珏的声音响起:“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从不食言。” 他知道,所以放心地把嫣然托付给他照顾。 进入梦乡之际,似乎有一双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脸,耳边传来一句模糊不清的话,“不管你到哪,我永远会陪着你。” 这就像一场梦。 翌日,他出发去魏国,找阿爹托付给故人的虎令,只有这样,他和牧珏才能坐稳杨家的权势,才能为他们争得生机。 儿女情长,太容易蒙蔽人的心智。 牧珏的脸看不清,只是他轻轻地拥抱住他,可手上的力道却是那样霸道不可一世,他难得一见的温柔,“子轩,路途艰险,量力而为。我在家里等你。” 他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只觉得有一股不知名的暖流逼近,他闭了眼。而后,他说:“一定要帮我救回她。”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知道,牧珏一定会做到,他也知道她和牧珏都在杨家等着。所以,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而杨子轩不知道。连我也是在以后看到: 就在他离开的第二日,杨牧珏站在李嫣然的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曼妙的女子,脸色紧绷,夹带着浓浓的嫉妒和恨意。 倏尔,他垂在一侧的衣衫,被人拉住。 女子睁开眼,澄澈的眸,是一如莲花般纯净,她嘴角含笑,倾国倾城,“你救了我。” 第14章 耽美 杨家牧珏 三 杨子轩负伤回到杨家已是两月后,杨家的银杏刚由绿变黄,伴随着微风,沙沙作响。 他就在小苑前看见了,嫣然正坐在牧珏的腿上,尽管她面容憔悴,却难掩女儿家的娇羞,她闭了眼,脸对着牧珏,正在等待。 等待什么呢? 他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可笑,他第一次露出讽刺的目光。 而牧珏的视线与他交汇,冷冽无比,好似看透一切。 他带回了虎令,失去了爱人,似乎昔日的兄弟亦已不再。 从那一刻起,他没有再牧珏的面前提起过李嫣然的事情。因为牧珏对嫣然很上心,他在牧珏的身上看到两月前他的身影,是爱,是痴。 而不同的是,那时女子不会回应他。 而他呢? 嫉妒、不甘、愤恨…… 可除了守在她的身边,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奢求什么了。落花有意,流水有情,才会是最好的局面。 记忆里,杨子轩一直隐忍着这样的情感,不敢逾越。他嫉妒杨牧珏,不敢正视他们如胶似漆的恩爱。 他一如往昔一般,笑得温暖和煦,是一个谦谦公子。 可杨牧珏找到他,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他,把他逼到墙角。 他狠狠地捏紧他的肩,狠厉的视线紧锁住他的表情,“我知道,你喜欢嫣然。可是,你要知道,不是你的,就永远都不是。” 杨子轩放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倏尔,放开来,目光静如水,温柔一笑:“牧珏,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正在院中舞剑。那时,我就知道,我这一辈子,都只是杨家的一把刀,为你披荆斩棘。” 这时,杨牧珏的脸像结了冰般,目光淬毒,捏住他的肩阴狠无比,却是不言一语。 他离去的时候,带着满身的戾气,脸上隐忍着一些子轩不懂的情绪。 他的记忆里开始反复地出现牧珏和嫣然,他们鲜活地存在于子轩的心中,或亲昵,或爱抚,深深地扎进他的心中,他没有勇气去拔掉这根刺。 他十二岁被阿爹所救,在其庇佑下半生无恙,根本没有资格奢求其它。 记忆延续到我和秦渊的到来,他知道嫣然会好,他甚至无数次做梦,牧珏娶了她,而自己就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从此再也没有自我。想解脱,又贪恋。 什么都不留下,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我睁眼看见的就是秦渊的眼,清冷寂寞,但是,他对着我宠溺地笑,“婪音,吃饱了吗?” 我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回谷的日子近了,我最近的食物很少,但却能满足我的欲,奇怪的是,每次吃食时,我的心底都会浮现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淡淡的,却难以忘怀。 随后,杨子轩醒来,眼里少了情人眼里才会有的缠绵寂寞,一如我在记忆里初见的他,温柔俊雅。 他看到我们时,目光闪过一瞬的狠意,“你们什么人?” 秦渊拿出楔文,淡淡道:“我们可以出发找药了。”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眼里露出不解、惊讶,最终还是归于平静。 食梦族,善幻人性猎食,食梦之际,其身散毒,迷人心智。食者,记忆混乱,失其情爱记忆。 我们把解药调制好,带回了杨府。 杨子轩忘记了与李嫣然的相遇,却还清楚地记得牧珏爱慕这个女子,会因为她,变成一个柔情的人,不似当初他认识的他,清冷孤傲。 我看到,杨子轩把药亲手交到杨牧珏的手中,他看着牧珏拿过药,轻轻拍过他的肩膀,微微一笑,“牧珏,好好对李姑娘,你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幸福。” 牧珏的手一顿,抬头看着他的眼,是探寻,是高深,夹带着我从来没有看懂的神秘。 我清楚地知道,黄子轩因为这一段感情的丢失,会变得和以前大不相同。我能知道,别人亦能察觉。 所以,当杨牧珏找过来时,我本不应惊讶,却因为害怕这样危险的人,整个人都只能躲在秦渊的背后。 他浑身散发出危险的信息,就像一只蓄势而发的猎豹,如果我们答不出所以然,仿佛下一秒就要撕裂我们。 而秦渊亦如平日里,淡淡一笑,他说,“杨公子,只是丢失一段感情,一段或许在杨少主看来,本就不应该的情爱而已。” 杨牧珏的眼色一暗,紧盯着秦渊,神色晦暗不明,让我胆颤心惊。 秦渊依旧云淡风轻,“世界无奇不有,莫不要说几天,甚至是一面之缘亦可以改变一个人。他只是不再爱那名女子,这样不好吗?” 他们的对视里,有着我并不懂的情绪。只是,杨牧珏眼里的那丝喜悦,我却怎么也忽视不掉。他身上的味道变了,是贪婪散发的味道,浓烈可人。 杨牧珏没有再多动作,转身就离去。 李嫣然的病情很快见效,秦渊每日还是照旧会去看诊,而我亦会随同。 而我渐渐发现,杨牧珏和李嫣然亲昵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过。每次的随诊,杨子轩亦在屋内,但是他的目光含笑,亲近温柔。 有时候,他会看着李嫣然发呆,不过,那也只是一瞬而已。他再也不是困在□□里的悲情少年。 这时,杨牧珏身上的味道渐渐更加变质了,不再是嫉妒,它变得不再醇香。有时淡得连我也嗅不出的平淡,可始终有那一种魔力在吸引我,吸引我作为食梦兽的□□。 我对秦渊说起,他越过院墙,看着天,对我说,“婪音,你要知道,世上最磨人的就是凡人的感情。因为,他们逃不掉。这就是凡人所说的,在劫难逃。” 或许,我是真的没有理解秦渊当时的话,以至于很久很久以后,他才会离我而去,消失的得无影无踪。 杨牧珏进宫五日,那一日,我撞见嫣然红着脸对子轩似乎在说些什么。 虽然相隔甚远,可我还是听见——“子轩,牧珏说要娶我。” 杨子轩的笑容一顿,随后,他对着李嫣然笑得如沐春风,“我就知道,你们会有一辈子的时间幸福。” 杨府里进进出出的人变得多了起来,红缎绸开始扬起,整个杨府显得喜庆起来,衬得这个悲凉的秋显得生气鲜艳。 我和秦渊照旧去看诊,李嫣然脸色红润起来,姣好的面容上时常带着笑,美艳不可方物,让人移不开眼。 这一次,她的眼直直地定住我,开口却是,“秦公子,你会抛弃婪音姑娘吗?”那样的笑,突然间显得诡异起来。 “不会。” “那是因为婪音姑娘的倾城倾国之姿吗?” “不是。” 最后,她的视线终于从我的身上转移到秦渊上,她敛下眼,收了笑,神色显得悲伤起来,“对啊,一副皮囊怎么可能守得住一人心……” 夜幕,满园秋色关不住,秦渊带我坐上小苑的银杏树上,我记得,这是我从杨子轩记忆里看到的那棵树,那时,院里的银杏黄得粲然,他就这样被领进了杨家。 我正在回想,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好像要串成一条线。 这时,秦渊示意我,不要发出声音。 房门外,杨牧珏满脸怒色,周身都是戾气,他还未进门,李嫣然正好打开房门,他们脸迎着脸。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杨牧珏已经狠狠地扣住她的颈。 他目光夹带着暴风烈雨,语气狠厉,“李嫣然,你跟子轩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娶你?难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爬上我的床吗?” 李嫣然似乎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可还是眼里含光,低哑着嗓音,“牧珏,我们之间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以前,你不是这样的。” 杨牧珏狠厉的眼还是盯住她,他手上的力道加紧,嘴角一弯,用着以前温柔的口吻,讽刺地说道,“李嫣然,少跟我提以前,我觉得恶心!” 她突然变得疯狂起来,看着他,目光含恨,她大笑大喊,“杨牧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爱的是杨子轩,对不对?我本应该发觉的,你以前就是在做戏,做戏给他看!哈哈,哈哈……” 杨牧珏看着眼前哭笑得疯癫的女子,她哭喊着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情感,她笑得泪流说,“杨牧珏,你不做戏子真是可惜了!” 她还说,“杨牧珏,可是那又怎样!你知道吗?我还嫌你恶心,你知道杨子轩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他祝我们一辈子幸福!哈哈!哈哈!我诅咒你,一辈子都得不所愿。” 都说戏子无情,如果他是戏子,他也只得藏着自己最真实的感情,演绎一场完美的戏,演给最深爱的人。这就是一把利刃,一寸,一寸,凌迟着他的心。 我和秦渊看着李嫣然拿出匕首刺进他的手臂,杨牧珏狠狠地甩开他,“你滚出杨家。”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手臂上的血滴落在地,殷红点点,我第一次见如此狼狈的杨牧珏。 第15章 耽美 杨家牧珏 四 秦渊拉着我的手,小心地跟在他的身后。 我看见他走进杨子轩的小院,敲击着他的房门,像极了醉酒的公子哥闹着姑娘的闺房。而子轩打开房门,看着受伤的他跌进自己的怀里,眼里闪过心疼,“牧珏,怎么了?还是三皇子那些人派人来了?” 谁也伤不了我,除了你。 牧珏放低身姿,低沉的声音在他的怀里响起,“子轩,我不娶李嫣然。” 子轩扶正他,轻柔地说,“怎么了?闹别捏了吗?”他的眼神饱含认真,心疼地说,“牧珏,自从阿爹去世,你身居高位,一直过得很苦。成了家,就幸福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嫉妒,满是为他打算,为他着想。可是,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只有他一个人痛苦,一个人,好孤单。 杨牧珏想,他真的是疯了,为了他,成魔成癫。他发狠地把他推倒在地,狠狠地吻上他的唇,看着满脸诧异的他,牧珏再也忍住不住,就像久旱逢甘露,疯狂地汲取、掠夺。 杨子轩越是挣扎,他就越用力,鲜血顺着他们的唇流进脖颈,这不顾一切深深地刺激着牧珏,他的唇移近子轩的眉、眼、颈,每一下都用尽全力,留下深深的印记,分不清到底是咬,还是吻。 直到,牧珏开始撕扯他的衣服,黄子轩才喘息,却是有力地开口,“杨牧珏,你知道,阿爹去世前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子轩,你千万不要带牡珏走上不归路。我以前不懂,可现在呢?你在干什么?你知道吗?!” 牧珏的眼变得清醒,却是沉迷,他沙哑着说,“子轩,只有对你,我才会蠢得无可救药!” 说完,他的眼里越发迷醉,看着眼前杨子轩,淌过千百年的温柔,终是做到了最后一步。 而我看见,一行清泪从黄子轩的眼角淌过,还有那句低喃“阿爹,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秋夜里,是谁醉了心,说了满室的情,却逃不过世俗的枷锁。 那一夜,我只记得,梦中是浓浓的酒香,氤氲了这个本该清冷的秋。 而第二天,天变了,人事再也不复初。 我所能看到的便是,牧珏抱着僵硬的杨子轩,温柔地吻着他的唇角,眼里温泽,轻轻地开口,“子轩,记得来世,要生在女儿家,这样,我才来找你。不然,我可不会来找你。”语气是那样的轻,生怕惊扰了怀中的人。 良久,他的眼里闪狠绝,轻轻吐露,“因为,我怕孤单。我会永远陪着你。” 他拿起地上的酒杯,不顾李嫣然那声“不”,一饮而下,然后,他抱着杨子轩,鲜血顺着嘴角而下,可他笑得是那样满足。 而我知道李嫣然这次是真的疯了,她笑得诡异,“牧珏,牧珏,你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说着,说着,她就跌跌撞撞地走进深秋的天色里。 小苑里那棵杏树黄得粲然,像极了那日,透过飞舞的杏叶,杨牧珏的心清晰地传递那尚未发酵的缱绻。 而那时,是他和他初相遇。 他叫杨牧珏,他至此名叫杨子轩。 秦渊对我说,“婪音,你该尝一尝这味道。” 我握住那尚有一丝温度的手,透过那丝满足的笑,清清楚楚地感受他压抑的爱,十多年的压抑,早就将这份禁忌之恋,生生变成疯狂,变成伤害。 父亲自娘亲去世后,也再未纳贤,府中下人多为男子,他很少接触女子。他从小就讨厌女人,甚至可以说得上厌恶,或许这是因为他从小缺乏母爱的缘故。他自记事起,没人提过他的母亲,他只知道她难产而死。而那时他也不知道,原来自己是世人眼中的断袖,直到子轩的出现。 不管多久以后,杨牧珏都记得,那一日,院里的银杏黄得粲然,房间里酒香四溢,父亲拉着十二岁的子轩走近。他丢了手中的剑,透过飞舞的杏叶,他看见子轩眼角流淌的温柔,灼灼其华,温暖动人,原来他的心亦可以清晰地传递那尚未发酵的缱绻。 那时的他,心头闪过一个小小的念头,他希望这个漂亮的男孩能够陪着他,走着接下来的路。杨家的男儿都会因为皇家的信任,担负着使命,这一路上,荆棘丛生,坎坷泥泞,杨家当家更是九死一生。 他想,接下来的路,如果有他的陪伴,或许并不会那么难走。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有时候,因为某一个念头,心中的某一个想法,随着朝夕相处的发酵,这个念头,就已经生生扎根于心中,它会滋生爱的果实,诱发贪婪、嫉妒。 他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眉间流淌着他所没有见过的温柔,他说,“阿爹说,从今天起,我叫杨子轩,是牧珏的弟弟。” 他叫父亲为阿爹,叫他牧珏。 父亲时常在银杏树下教导他们习武,那时,杨牧珏把他最喜欢的小苑让给他住,因为他喜欢自己的东西留下子轩的味道。 有时候,他在院中舞剑的时候,子轩在房中练字写诗。他就用余光透过半开的窗扉小心地看他几眼,有时候,会因为眼神间的对望而心神荡漾。那时,他想,子轩是他见过最美最温柔的男子。 小孩子懵懂的那份悸动被掩埋在时光的秘密之中,无知而美好。他只知,在自己霸道冷漠的外表下,始终藏着身边的男子,不显山不露水。 而自己真正知道自己的情感或许是在一场梦中,或许那也不是梦吧。 十五岁那年,父亲带着我们去齐国最好的花楼,找了嬷嬷,父亲说,这是男人都应该学会的事,学会以后,就要再学会抵制。杨家的男儿永远不能沉迷女色。 也是那个时候,他看着床上缠绵交欢的男女,明白了鱼水之欢。 当他真正面对那名花龄少女,她脸颊酡红,眉间含媚,自己是怎么也来不了那种感觉。他躺在女孩身侧,平静如水,女子的手不规矩地伸进他的衣衫,腿轻蹭自己的。他突然心生厌恶,况且他本就讨厌女子。 那晚,他打昏了女子,在花楼的床上,第一次意识到,对子轩的情感或许有点不一样。 子轩说过,浩瀚书海,里面什么都有。那他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快活?欢愉?还是如他一样? 而那晚,他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欢愉,他的身下躺的是子轩,他们如同那对交欢的男女,而他细细地轻吻他温柔的眉眼,那润泽的双唇更是带了致命的诱惑,撩拨着他的心,他虔诚地吻了下去,子轩不再是他平日里那般温文尔雅,却是千娇百媚。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酥酥麻麻的,一股热流顺着胸腔向下流去。而等他醒来后,他第一次知道到,他想和子轩做这样的事情。 第二天,父亲从那名少女那里知道他并没有行欢。父亲用那般探究的眼神望着他。他只说,他只会对自己心仪之人做那种事。他既心虚,又觉得痛恨。因为子轩分明对这种男女之欢是享受的。 从那日起,他从一些书上知道了一个词,“断袖”。 那时候起,他也时常做那个梦,梦里依旧还是他和子轩。 不知道多久起,他会望着子轩出神,看着他鲜艳的红唇,心里渴望着,用手去抚摸他。他甚至想告诉子轩,他喜欢他,可他又怕会吓着子轩。 他也忘不了那一日。 他坐在银杏树下饮酒,三千烦恼却是怎么也排解不了。子轩走近,夺了他手中的酒,温柔地笑,“牧珏,什么时候这么贪杯?小心阿爹骂你。” 他趁着酒意抓住他的手,他实在太贪恋他的温度。他第一次不如平日里那般克制地对子轩说,“子轩,我要你和我一起喝。” 他看着子轩的笑意有那么一瞬的僵硬,他知道,他的酒量差。他从来都了解他,所以,他也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因为在那个瞬间,他心里有了疯狂的念头。 他看着醉卧在身侧的子轩,整个人如暖玉般,遗世而独立,那般美好。他就着子轩喝过的酒,轻戳一口。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额对着子轩的额,轻轻吐气,“你可有半分我这般想法?” 说完,他的唇瓣紧挨着他的,开始是轻轻地允吸,那般甘甜的滋味,融化了他的心窝,而后,他再也抑制不住,疯狂地掠夺起来。而子轩不舒服地嘤咛声,更是燃烧自己心中的渴望。他知道,他早已在劫难逃。 他横抱起子轩,他的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而就是那时,他看见父亲悔恨难明的眼。 呵呵,真是造化弄人。 那夜父亲说,“牧珏,你是杨家男儿,注定身不能由己。” 他笑得狂妄,“父亲,你根本不懂我,我杨家手握权势,难道就不能掌握自己想要之人吗?”他抱紧怀中之人。 父亲苦涩地笑着“牧珏,你可曾想过子轩是否愿意?如果你做了,他还能面对你吗?”他说完,竟是也转身离去,而他那声“我或许是世上最懂你的人”如鬼魅般飘进他的心膛。 他终是没有对子轩做那样的事,他抱着子轩,同枕而眠。那一刻,他也有过一种感觉,同是夫妻,终枕而眠。 而到后来父亲遇刺之前那席话,他知道,父亲不仅是说跟子轩听,还是说与他。父亲说,“子轩,你千万不要带牧珏走上万劫不复之地。” 到最后,杨家的危机四伏,他断了说出心意的勇气。 可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李嫣然。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子轩的眼中也会出现眷恋爱慕,他的心早就被嫉妒的火焰烧得千疮百孔。 他机缘巧合先子轩一步接近李嫣然,千方百计地让她爱上她。可是,看着子轩那般心疼的眼神,自己根本就没有觉得好受,反而是越来越失去冷静。 或许,女人天生就有一种直觉。渐渐地,李嫣然发现,只要子轩在场,他的情绪表现跟不受控。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过他,那时,他真恨不得掐死这个女子。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冷笑一声,“呵,你爱慕他吗?”那时,李嫣然抱紧他,红着眼解释,“牧珏,原谅我,我只是太在乎你,所以才会乱想的。” 呵,他也只是太在乎子轩,所以才会做出这些蠢事。 他知道,李嫣然越是喜欢他,子轩才会越死心,因为世上只有他最了解他。就算他不能和杨子轩结合,可他也要他杨子轩一辈子陪在他的身边,他可以娶妻生子,可他唯一不行地就是爱上别人。 孤独得,才不会仅是他一人。 等到子轩后来不再爱她人时,他以为自己赢了。 可却早已输得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剩下。 我醒来的时候,秦渊紧紧抱住我,我看不见他的脸,可我直觉上有一种感觉,他在轻轻地颤抖。 当秦渊带我走出杨府的时候,他一如往昔,刚才的神情丝毫不见。那双倒下的身影在众人的嘈杂声中,显得越发宁静温柔,就像树叶轻轻拂过秋的深处。 第16章 公主倾城 一 前言 艳绝无双的公主与他的视线隔空交汇,他静坐如佛,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倾城在以后无数个日夜里想起她的爱人,他是世上最无情之人,可他的无情却在这些个孤寂的岁月陪伴她。那时,她终于知道,他不是不爱,而是他的爱古老荒凉,温柔天真,少有人能懂。 秦渊带着我行到蜀国时,已经过去一月。 有时,秦渊会离开我的身边几日,他不谈及理由,我亦不问。只是,在他离开的那些时日,我不愿再动弹,不愿觅食,不愿行走,不愿屈居本能。 而这样的感觉很熟悉,仿佛很早以前便是如此。 时间静谧地逝去,万物都按着自己的年轮在循环,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而其实什么都在变,那些变化不会如沧海桑田那样改变世事,它们却是细小的,慢慢渗透骨髓,我从未在意,从未探究。 事实上,在以后的岁月里,我曾不止一次地假设:“如果那时,我能发现自己渐渐滋生出人的情感,渐渐摆脱掉贪婪嫉妒的滋味。那么秦渊还能陪我走过漫长岁月。” 可惜的是,世上永远没有如果。 遇上倾城,是我的幸运。可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秦渊的生命走向终结的又一个开始。 命运安排着一切,他的生命因为遇上我,而逐渐地衰竭。 我见过阿若爱上沈曜娴静温柔的美,我也见过清清爱上时的恣意天真,我见过许多深陷□□的男女,他们的美都是痴迷其中而散发的光彩,美得让人嫉妒,让人期待、深入。 而从倾城的身上闻出的贪婪,虽然它是极淡地飘进我的鼻尖。可她的脸上总是淡漠的表情,仿佛高高在上的神,俯瞰众生。她的唇角是薄情的笑意,她向你看你一眼,你既敬畏又痴迷,那是有情至无情的美。对于我们兽类而言,我们只是畏惧。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凡人能一眼识得兽化后的人形。 倾城望着我和秦渊,她轻佻地说:“哦,长生兽和食梦兽。” 忽然,她嘲讽而又妩媚朝着秦渊地笑起来,“长生兽,你可知晓,世上没有什么可以逃过寂寞的枷锁?” 秦渊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神清淡宁静,淡淡地答:“逃不过就去爱着吧。” 倾城大笑起来,眼底流露出眷恋,那似是而非的缠绵爱意在我们面前展现,就像鲜艳的牡丹盛世而绽,美得惊心动魄。 可倾城看人的眼神是那么得冷,她朝我看一眼,清冷地说:“饿了吗?” 我摇了摇头,我发觉和秦渊在一起后,自己已经很久不想觅食了。 她慈悲,却不乏压迫地看向我们,说,“知道吗?对我而言,掠夺你们长久的生命是轻而易举的。可我不会那样做,我要你吃我的记忆,这是我放过你们的代价。” 她纤细美丽的手指着我的方向,目光里是解脱般的柔和,让人很想亲近。 我脚步向后一退,拉着秦渊的手肘,惊恐地看着秦渊。倾城身上散发出佛家的力量,让我们兽类望而生却。 秦渊扶正我,他的指尖触着我的脸,让我安心下来,他温柔地笑着说,“婪音,吃吧。以后,你就再也不会饿了。” 那笑容就像阳光一样,能够打进人的心底,仿佛穿越千年的熟悉。那时,我恍惚觉得,在青丘,我和他一定见过,而且是以兽的形态。 我点了头,尽管倾城让我害怕靠近。可我不知何时起,习惯于听从秦渊的话。 倾城倚坐在树边,轻敛下双眼,美丽洁净。 我进入倾城长久的人生,之所以长久,是因为她活着的岁月早已超过凡人定下的时间界限。 她以神的形态活了百年,百年不老,百年寂寞。 一舞倾城,顾盼生姿,倾城是蜀国历史上最美的公主。身为帝王家之女,无论身份高低,荣华何时,始终是维持皇家权势的武器,这把武器,无论锋利与否,终是要出鞘。 可倾城是世上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生存的公主,这源于她母后的死亡。 倾城的母后是魏国公主,当初她的父皇用十里红妆的盛世典礼迎娶了母后。年轻的爱情在皇家滋生,它孕育出了倾城。 记得年幼时,倾城曾经看过父皇让母后睡在浴房的榻上,卸下她头上繁杂的头饰,父皇拿起玉瓢,轻轻地灌下水,那双手温柔地梳理着母后柔顺的发。清水打湿了发髻,那双饱含沧桑深情的手,在母后的头上轻轻地揉捏。母后的眼,轻柔地闭上,嘴角的笑是倾城见过最美的弧度。 很久以后,倾城接触到书籍后,她才懂了,那时的母后闭上眼,是因为爱情。而母后或许没看到,父皇眼里的深情,那是寻常男子的爱慕痴迷。 十岁那年,她的母后被秦贵妃下毒害死。 当她的父皇抓住下毒的宫女,她认得,是秦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对她忠心耿耿。当侍卫拖着血肉模糊的宫女上来时,宫女一直摇头否认是秦贵妃的指使。父皇下令将其乱杖打死,并且狠狠地警告了秦贵妃,将其闭宫思过。 父皇抱住哭累了的她,走出了宫殿。她那时不懂,是因为秦家的权势,所以父皇并不敢动秦贵妃。 她只记得,秦贵妃向她和父皇的方向投来的那一笑,是嘲讽,是胜利者的笑容。它仿佛在讽刺着那卑贱的爱情,终是抵不过皇家的权势。 母后死后,父皇三日没有上朝,和她一起呆在母后的寝宫。父皇抱住倾城,就好像是抱住了她的母亲,他久久地述说着自己的思念,自己的痛苦。 倾城从看到秦贵妃那一笑后,却再也没有因为母后的死哭。她怎么也哭不出来,虽然倾城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父皇深入骨髓,钻心地痛。 痛过之后,父皇仿佛苍老了许多,可他始终以帝王之姿重回了金銮宝殿,到这一步,生命里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 那时,倾城年轻的心底萌生了一个念头,就像藤蔓一般紧紧缠绕着她,她不嫁帝王家,只求一段无悔的姻缘。 而从此,倾城变了,她自私、任性,独来独往,我行我素。所以那时候起,倾城并不讨宫里人喜爱。 她有时会放毒物在新晋妃子的宫殿里;会千方百计地陷害秦贵妃,虽然这总是无用功。 是因为爱情,所以爱屋及乌,父皇从来不会怪罪她,反而是越加宠溺,他成了父皇最宠爱的公主。 随着时光的流逝,倾城越发美丽,越发与她的母后相似,而她父皇的宠爱更是达到了痴狂的地步。 有一次,倾城因为放蛇在一位娘娘的宫殿,结果她被吓死。即使,那位娘娘才豆蔻年华,是大将军之女。父皇依旧免责于她。 倾城十五岁那年,蜀国与赵国交战,蜀国大胜,赵国成为蜀国的附属国,并送质子七皇子,金银珠宝无数,以示归附之意。 整个蜀国上下举国同庆,在长安殿设盛宴,接待赵国使者,其意旨在庆祝蜀国大胜的喜事。 就在那一次盛典上,倾城的面容为世人称赞,名噪天下。 众人注目下,宽阔的舞台,倾城摇曳着舞裙,曼妙的身体翩翩起舞,半掩的舞袖中露出含媚的双眸,丝丝媚态,美若仙,幻如妖。回首转身间,顾盼身姿,倾国倾城。 乐声退去,倾城缓缓离去,徒留众人惋叹。 还未卸下舞妆,她遇到了一名男子。 男子斜靠在房柱旁,邪魅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他煽情似的,开口道:“一舞倾城,顾盼生姿。未曾想到,蜀帝最宠爱的公主,生得如此曼妙姿容。” 倾城先是望着他,眼神清冷,而后迈开脚步,从他的身旁走过。 而她的手被他握住,他的笑意还未收敛,笑容里蕴藏着一丝危险,让人不敢靠近,他张口:“我是赵国质子夜炀。”说完,他放开了她的手。 他们背道而走,这一次的相遇,仿佛是刻意,亦仿佛是注定。 至此五年,她也没有遇见过夜炀。在寂寞的一个人心里,时间是最大的劲敌,她的记忆里的每一个人都会无比清晰地住在脑中。而夜炀被她归属为帝王一类,那样带着侵略的眼神,那潜藏在心底的野心,注定是帝王的最好人选。那种人是蛰伏在人群里的野兽,静待最佳的时机。 可这一切,无关她,倾城依旧是那个独来独往的公主,住在母后的寝宫,深入简出,为人不喜。 这样自我的人,困在时光里,看不到岁月的痕迹,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岁月的奴隶者。 倾城从未曾注意父皇衰老的面庞,佝偻的背,一切威武早已掩埋在那些遗憾中。 直到,父皇昏倒在她的面前。她才第一次意识到,在记忆里的那些人,早就打下了岁月的痕迹。 而父皇这一次的病重,她遇到了生命里的那个梦,那个她想追求的无悔姻缘。 那个男人是一个和尚,世人称他焚寂圣僧,他是世人的佛,却是她的情人。 第17章 公主倾城 二 《百兽记》后记曾记载过:青丘五百年,青山乍现,与凡世相通。人兽相往,阡陌交通,其乐融融。渐往,兽吃人贪嗔欲念,凡人不悦,故捕之。猎者,捕其兽身;药者,喂其药物;佛者,净其食念。青丘六百年,人兽相隔,青丘难觅。 青丘兽类最怕三类人。捕兽者,他们是人类俗称的猎人,他们对自然大地孕育而生的生灵形体构成威胁。另一类是药师,药可救人,亦可害人,这亦是对兽类而言的。像秦渊这样擅长药理的兽,在青丘地位极高。最后一类,便是向焚寂这类的圣僧,他们顺天意而生,生为万物,死归大地,通晓古今,法力高深。舍身为佛,留下舍利,凡人食之,千年不老,延寿成神,道法高深,化于无形。 蜀帝大病,御医诊断,蜀帝因长年忧思劳累成疾,再加之前年征战,旧伤负伤,需调养数月,再行观察。 倾城知道,御医的话根本不可信,他们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她记得,她的母后中毒,毒是随着时间慢慢渗透身体、血液,最后侵蚀了她的生命。起初,母亲日渐憔悴,只因为母亲没有亲势支持,而请来的御医全都惧怕秦贵人的威迫,所以御医的推辞都是静心调养,只是开了几剂药方。 在皇宫中,她看过,也听人议论宫里的是是非非,这种事司空见惯。御医并不得罪一方势力,也学会明哲保身。 只是,这一刻,事情又再次发生在自己的父皇身上。 倾城没有勇气走进那扇门去看一眼她的父皇,那个用大半生的时间宠爱着自己的男人。即使,倾城心里是知道的,他最想见得人是自己,自己是她全部的寄托。 那一刻,泪水突然滑下她的脸,晕开在冰凉的地面。她抬起手,抹着脸上的泪,呆呆地看着指尖的残痕。 倾城好似再一次体会到这种痛。 有东西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胸膛,真的很疼,很清晰地疼,疼得喘不过气来,她蹲了下来,而整个世界仿佛忽然沉寂下来,这样嘈杂的议论声,宫人怪异的眼光,那么显眼,那么入耳。可是她仿佛满心听到的都是自己悲痛的哭声,那么悲伤,那么歇斯底里。这样陌生的她,却最好地表达出了此刻自己的痛。 不知过了多久,白天到黑夜,她才抹干净眼泪,朝着自己的寝宫走回去。孤寂的背影选择了与身后的宫殿决绝而去,只留下一抹艳丽的身影,蔓延在浓重的夜色里。 而后几天,她倾城每天都来到这座宫殿前,从清晨站到午夜,看着宫人进进出出。她知道,父皇的病情加重了,可她真的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半月后,他的父皇得救了。 倾城真的忘不了那天,她站在宫殿前,这半月来的憔悴,让她有些站立不稳,可她倔强地不会让自己倒下,身后有人扶住她。 那抹指尖的温度,让倾城痴痴地迷恋,她突然害怕转身。 一股莲香袭,从耳侧绕过脸颊,侵进她的鼻尖,他的嗓音如神一般庄严,却矛盾得像喝醉的少年,低迷诱人,他说,“公主,注意休息。” 倾城一回头,他白衣如雪,微扬的眉,嘴角含笑,温暖动人,额间一点朱砂,平添佛家庄严。他是那么不真实,如梦中的人,恍如隔世。 倾城忽然想起儿时母亲抄写的那句话“东方虚空不可思量。” 她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而眼前的男子轻呡一笑,缓步走进宫殿。 倾城看着那身影,仿佛看见那时父皇朝着母后走去,从身后拥住母后,而母后的表情掩埋在满园□□里,淹没在时光的隧道里。 等倾城回过神来,她才发现夜炀站在她的眼前,纹丝不动,不知站了多久。夜炀的眼里似乎正有一把针,刺倾城的眼,令她心跳了一拍。 他阴蛰地看着倾城,冷冷道:“人影都没了,还在出神。” 她还记得那个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质子,玩世不恭、有野心,还有危险。可现在的夜炀,高深莫测,暗沉的眼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没人读出他在想什么。 倾城知道,他羽翼已满,迟早都会回到赵国,取代那些皇子,成为赵王。也或许,他并不会满足于此,接下来是什么呢? 无关她,她也不用去理会。 她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谢谢。” 这句话先是让夜炀惊讶了一下,倏尔,他挂起轻佻的笑,靠近倾城,轻轻恶意地吐气:“第一次见你,我就知道你不像后宫那些女人,徒有其表,你还识人心。”他挽起她肩旁的一缕秀发,虔诚地吻了一下,这让她觉得有一丝别捏,可倾城只是睁着她眼睛,满脸倔强。 夜炀收敛了笑,轻轻地摸着她的眼,道,“倾城,千万不要对人露出这样的表情,这样太过迷人你要知道,你这样的女人,和我一样,要不站在权力的顶端,要不就堕入万丈深渊。” 倾城的眼神突然变了,目光憎恨,看着他,显得十分厌恶。 夜炀看到后,笑开来,倚靠在柱前,直直地盯住她,目光侵略却专注。 倾城转身,不想再多看他。 只听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是圣僧焚寂,会治好你父皇。以后,不要站在外面,要么进去,要么不来吧。” 楚二十年,天降大雨,一儿童顺雨入雨郊外。楚人赵氏,收养之,喂其吃食,活之。楚四十年,儿童长大,俊秀英飒,器宇不凡。出家成僧,法号焚寂,通晓兽语,不食五谷,四处济世。因其功德,世人称圣僧。焚寂,通天下大事,预知天下事,救济苦难世人,却不涉凡间权势。传言,僧者,为其功德,百年不老,道法高深。究其宿命,历经世间劫难,舍身成佛,留下舍利,化形与无。 倾城顿住脚步,转身问他:“如果书上记载的是真的,那现在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他却如双华少年。你骗我。” 夜炀朝倾城勾了勾眼,道,“倾城,他是神,是救赎世人的佛。” 倾城陷入沉思,嘴角却不经意间露出笑容,她看着宫殿的大门,久久没有回过神。 神吗?就让神来救赎自己吧。 第18章 公主倾城 三 她知道的是,父皇的病好了,是完完全全地好起来,他已经能够去主持朝局。 从得之这个消息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去过宫殿。 而蜀帝来了,他深情地看着眼前他最爱的女儿,眼含眷恋,只说了一句话,“倾城,去追寻自己的快乐吧。”他的眼神诉说着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爱意,趁我还能庇护你时,去勇敢地追逐吧。 倾城敏锐地察觉到皇宫中,有什么在蠢蠢欲动,风潮暗涌,朝局之势诡谲多变。 这座皇宫,她很早以前就想离开了,倾城从母后死得那一天起,就期盼着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是一身权贵,但是她愿意舍弃一切,和他一起去浪迹天涯。 现在,这个人出现了,他们说这个男子是世间的神。 夜里,她在皇宫门口堵住夜炀和焚寂。漫漫人生,倾城早已逃不脱寂寞的枷锁。 她张开双臂,拦住他们,她问焚寂:“你要走?带我一起吧。” 黑夜里,焚寂连同夜炀的表情都掩藏在浓黑里,倾城只听见夜炀冷嗤一声,觉得他打在她身上的目光有点冷。 而让她慌乱的是,她仍能感觉到焚寂那温柔的眼,倾城知道的是,那份温柔是对所有人的,而她心生贪婪,想要不一样。 大抵天下所有女子都一样,希望自己在有意的男子面前,总是不一样的。 焚寂开口,语调亦是温柔:“公主回去吧。我生来只有一个人,以后也只会是一个人。” 她倔强地开口,“你不是神吗?那救赎我吧。我不快乐。” 夜炀的身影似乎晃动了一下,只听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倾城,世上能救赎自己的人,只会是自己。” 而焚寂向她走来,悲悯地凝注她,“公主,苦难中才会得到幸福。” 焚寂直直地朝着宫门走去,在夜色中不见身影。 倾城流泪了,在那个宫殿站了一夜。 有一个黑影在寂静的月色里默默地陪伴着,没有说一句话。而直到他的离去,倾城也没有去注意。后来,她也不会知道,这道身影也曾伴随着她度过那些她以为她寂寞孤寂的时光。 第二日清晨,皇宫里都在传一个消息,公主倾城不见了。 她终于又见到了他,是在一个破庙前。 不知那个对世人都温柔之至的男子,会不会在那以后的某个时刻记得,甚至是一瞬也好,一个满身泥垢的女孩,衣衫破烂,睁着大大的眼睛倔强地看着他。 然后,她声音沙哑地对着他说:“焚寂,你说得不对。我想了一个晚上,人因为幸福,所以才会经历苦难。你带着我一起吧……我……不会……拖累你……” 她因为数日的跋涉,疲倦地倒下。 倾城就知道,她一定会再遇到他。 倾城面色恬静、放松,紧闭着双眼,那抹倔强随着她的沉睡,深深地掩藏在夜色中。 她没有看到,焚寂温柔的眼神里蕴藏的小小惊讶,如昙花一现,了无痕迹,随后,他顿了顿,看着地上的人良久,终是伸手抱起她。 只是这始终无关风月罢了。 倾城醒来时,天还没有亮,她侧头一眼就看到火堆面的焚寂。破庙里滴答的水声里,火柴燃烧的噗嗤声里,焚寂睁开了眼,艳绝无双的公主与他的视线隔空交汇,他静坐如佛,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倾城先是开口,“焚寂,我难受。” 焚寂眼里终于有了温和以外的情感,那丝无措愉悦了倾城,她轻轻地笑开,笑容明媚如春。 焚寂不解地看着她,似乎在问她,笑什么? 倾城又开口了,“我觉得你这样才像一个人,一个正常人。”末了,她似乎觉得平躺侧头的姿势很不舒服,她侧过身子,用双手枕着自己的头,眼睛直直地看着焚寂,轻柔地说:“焚寂,我喜欢你,我觉得你像我梦中的那个人。” 说完,倾城就闭上了眼,还没有来得及看他的眼。过了一会,她的声音显得飘渺,像是睡梦中的呓语:“我从小就没怎么病过。现在真好,我病了,你要照顾我。”她的声音越来越小,顺着绵延的呼吸静静地在黑夜里绽放。 焚寂似乎在发神,盯着地上的人儿睡梦中容颜,既困惑又痛苦。 不知多久,焚寂的呼吸声与她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缠绵悱恻。她睁开了眼,叫了几声,“焚寂,你睡着了吗?” 回答她的,只有那绵长的声音,一吸一呼,静静的。 倾城略微吃力地撑起身子,慢慢地走在他的面前,俯下身,唇停留在他的额前,轻轻地吻了一吻。随后,她走回原位,静静地沉睡,脸上挂起满足的笑容。 火光掩映下,破庙里的佛睁大着的眼,此刻显得狰狞起来,那打坐的男子浑身一颤。 至少,焚寂是没有赶倾城离开的,他们在人间四处流浪,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地区广到魏国、齐国。他帮助苦难中的世人,就如佛,历经劫难,普渡众生。 在倾城的心中,和焚寂流浪的那两年,是她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她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焚寂救了一个中蛇毒的商人,他背着昏迷的商人回到了他的家。倾城已经毫不惊奇,焚寂总是能预知到许多事情,真的就如书中记载那般。 快到商人家门口时,商人醒了,知道来龙去脉后,就如以前很多人那样,膜拜又惊艳地看着焚寂。 焚寂扶着他,走进家门。 商人家中的院落里,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和几个丫鬟正在摆弄什么,显得十分开心。 倾城盯得发神,商人看出她的走神,就告诉她说,“我这女儿,最近突然爱起化妆打扮,她平时就和那些丫头混着,说什么在手指上涂丹蔲,还说女孩家就爱弄这些。”他望着女儿那个方向,慈爱地笑笑:“我也只能由着她啦。” 他们告别了商人,重新踏上路途。 傍晚时,焚寂在郊外架起火堆,温暖从火源的方向袭来,可倾城却是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身旁。 至少,焚寂从来没有拒绝过,所以她总是会靠近温暖。 倾城以为,他不为所动,俗事男女之情,或许从未在他的身上表露过。 她缩了缩脖子,离焚寂更近了,似乎不经意地问:“丹蔲是什么做的?” 她是公主,却不谙俗事,太久以来,她都把自己压抑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焚寂回答她:“以花瓣研磨成色料。” 倾城嘟了嘟嘴,“这你都知道?”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不知道她从哪里摘来一些粉色的花朵,嚷嚷着要焚寂给她涂。 焚寂的眼转向她,目光清明,却透露着些许无奈,“公主,我不能这样做。” 倾城双手抱住膝盖,撅起嘴,不满道:“为什么不可以?前几天,你还帮一个受伤的女孩揉脚,我都看到了,她脸都红了。你还对着她笑呢……” 这样的她像极了撒娇的小女孩,委屈地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倾城说着说着,转过身去,眼里流露出向往,声音低下来:“其实,我还挺羡慕她们的。我以前只是看着那些娘娘在涂,看着她们笑得那么开心,我的心里羡慕得不得了。可是,我要装着不在意。因为,我知道,谁也不能相信。” 说到后面,她仰起头,声音越来越小,带着颤颤的哭音。 焚寂终是心中一痛,目光沉了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焚寂的内心,好似他整个人就住在倾城的心底一般。 想到这儿,我内心不禁一颤,或许事实本就如此。 焚寂伸手把她的脑袋掰过来,倾城的泪水就这样顺流而下,他的指尖轻轻地擦拭她的泪,目光深沉,“别哭,我给你涂。” 倾城听到后,死死地抱住焚寂,更是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仿佛遭遇到极大的委屈。泪水浸染了他的衣衫,晕染成美丽的水花,她的哭声在寂静的郊外响彻天地。 焚寂掰开她的一只手,拿起地上的红花,手指一捏,汁液沾满他的指尖。他轻轻地涂在倾城浑圆的指甲上,动作轻柔,他的动作这样反复地涂着那个指甲。 倾城别过头来,目光氤氲地看着焚寂的动作,抽抽嗒嗒地问:“怎么……怎么……老是涂这个指甲?我全部都要涂得。” 焚寂的目光专注,动作依旧优雅温柔,他的声音安抚:“因为花汁要混合其它色料才能做成丹蔲,所以,我要涂很多才能现出颜色。今天只涂一个,明天我们多采点花,好吗?” 倾城呆呆地看着他涂指甲的动作,抽泣声小了下来,最后她迷迷糊糊地闭着眼,含糊地说:“焚寂,你原来怕我哭……我只涂一个,就这一个……多了的东西,就不珍贵了……” 倾城的呼吸绵延起来,一吸一呼打在焚寂的胸膛上,暖暖的,像黑夜里小小的火焰照亮人的心房。 焚寂的动作慢了下来,凝视住倾城泪痕未干的睡脸,久久地沉思。 我问佛:为何世间几多情劫? 佛曰:不可说。 第19章 公主倾城 四 赵蜀两国要开战的消息传了很久,他们时不时会遇到一些蜀国百姓迁往其他国家。 倾城心底虽然打定主意要跟着焚寂,她也不甚在意战争的事,成王败寇,向来都是胜利者的历史。唯一让她挂心的是,他的父皇,她心底对这个男人是爱多于恨。 自从离宫以来,已经两年多了,倾城觉得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试的逍遥自在,那两年从不见任何兵马或是消息从蜀国传来。 焚寂的路程越来越像蜀国的都城靠近,而越往这个方向,她就看到越来越多的百姓迁徙,似乎在向其它国家避难。 她有时会从他们那里听到夜炀的事,大抵是赵国质子得蜀帝的帮助,成为赵王,却不料质子恩将仇报,反过来要攻打蜀国。蜀帝大怒,派遣大将军攻战,却是屡战屡败,蜀军齐齐败退,已经失掉不少西北方的城池。 夜里,倾城躺在地上,辗转难眠,她看着静坐的焚寂,问:“焚寂,你说,夜炀攻占了蜀国,会杀了我父皇吗?” 焚寂睁开眼,俊美的脸上略过火光的剪影,目光低迷柔和,看得倾城一阵恍惚,他反问:“你觉得呢?” “会吧。”倾城敛下眼,突然觉得有点难过,“可我不懂,那夜炀为什么当初还找你来救我父皇呢?那时,我父皇死了,对他更有利吧。政权交迭,朝廷里其它皇子的势力肯定会蠢蠢欲动,内忧外患。这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双赢的局面吗?” 倾城不在乎什么改朝换代,只是其实她在乎父皇而已。 焚寂眸光里是难掩的幽黑,情绪不明,那份悲悯众生的温柔消失殆尽。他沉沉道:“公主,我不知道答案。” 倾城挪过去几分,挨近了他的身体,低声说了一句:“你真暖。” 焚寂刚想回答她,因为自己天生就自然地适应万物自然,天冷的时候,自会体暖。 他还没有机会说出口,就听到倾城低迷的嗓音在黑夜里,撩人心扉,她说:“焚寂,我以前听母亲讲过一个故事:有一条因为耳濡目染佛经的鱼,爱上了佛,可佛从不低头看她。小鱼总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佛,心生期盼,希望佛为凡间忙碌的目光,哪怕会轻轻掠过她一眼。可佛一次都没有。有一日,她问月老,姻缘为何?月老说,人间有姻缘。终有一日,她化作人形,要去看看世间的姻缘。有一个男子见她孤苦无依便收留了她,取名小余。后来,他们相恋,要在佛前共结百年。可这时,男子化作佛,并指责她私自下凡蛊惑众生。小余知道,原来佛也是有凡间男子一般的情愫。可最后,佛却罚她永世不可超生。她求佛,让她做一只木鱼。最后,她成了木鱼,佛日日敲打她,可从来不睁眼。” 倾城睁着大大的眼,目光灼热地望着焚寂,一字一顿地说:“我听过以后,常常在想,其实,佛是世上最虚伪、最无情的。他不懂爱,何以普度众生?可现在,我觉得,佛是无奈的,因为他知晓世间的一切情,爱天下人,却不能只爱一个人。它是寂寞的。” 焚寂的眼和她对视着,出神的目光里,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倾城看着他的表情,天真地笑了起来:“焚寂,其实,我知道,你成不了佛的。因为你遇见了我,而父皇也不会死的,因为你会陪着我,帮着我。”她突然严肃起来,望着他清醒的眼,认真道:“其实,你知道答案,只是不告诉我,但肯定是为我好。因为我知道,你对我是特别的。” 焚寂的心狠狠一跳,心底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就在他愣神之际,倾城的嘴已经凑上来了,她的吻带着灼热的温度,仿佛能灼伤肌肤,他甚至一动也不能动。他只能看到眼前的女子,她闭上眼时,微颤的睫毛,湿漉的眼,这一切似乎在诱惑着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可怕的念头终于成了现实。 最后终究逃不过,他缓缓地闭上眼,感受到了她嘴上的温度。 对,他知道答案。因为,他其实也早深陷其中了吧。 沉沦吧,像一名凡间男子一样,犯一次错吧。 四十年前,他才降生大地,夜炀的母妃还是楚国官家的小姐,还未嫁进赵国的皇宫,她救下了他,托人养育他,对他有救命之恩。 所以,当夜炀找到他时,叫他帮忙救蜀帝时,他才能那么恰巧地出现,所以才会有和倾城的相遇,才会滋生出后面的种种因果。 他天生就是为成佛而生,经历过一些劫难后,早就学会了看穿人心,所以他从夜炀的记忆里第一次看到了倾城。 夜炀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倾城蹲在地上无措地哭泣,哭得那么用力,仿佛天地间就只有她一个人,再无其它。夜炀日日夜夜站在那个身影的身后,她却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他。他目光暗沉,灼灼地,挣扎地,不由自主地关注着女子,女子终是未曾看过他一眼。 最后,在权势和女子面前,他选择搁浅权势,为了女子,他失去了一个有利的局势。 夜炀带着他去蜀帝的宫殿,倾城转身时,他看到,夜炀沉重的神色转化成没心没肺的笑,装作满不在乎。但女子却是盯着自己,没有看他一眼。 注定的,倾城是他的情劫,他初见时,就不能看穿她的心。 就像这个答案是什么? 不重要了,其实只是倾城不愿意去想罢了。 倾城醒来就发现焚寂正在看着他,他的目光不再温柔,眸光里透着些许无措和疑惑,好像才涉世的少年,对她这个新世界有着极大的兴趣。 倾城甜甜地笑开了,她伸起手勾住焚寂的脖子,大眼睛睁得更大,像是想要把他这副慌乱无措的模样,牢牢地记在脑中。 焚寂僵硬得不能动弹,看着她的笑,眼里闪过无奈和那一丝极淡的痴迷,他缓缓开口:“公主,我们要出发了。” 战事越演越烈,他们越靠近都城的方向,就越能嗅到战火的硝烟。 倾城说:“焚寂,你会飞吗?就像我们曾经看到的江湖侠客那般。我们快点带走父皇,就离开吧。” 焚寂转头望向她:“公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蜀帝不愿离开呢?” 倾城笑了,笑得云淡风轻:“想过啊,但是我只是想看他想选择什么,我会尊重他的选择,无论是生是死,我都尊重。” 焚寂好似看透她一般:“那你为什么要回去?如果蜀帝想生,就一定能活下去。” 倾城唇边的笑意凝结了,她一字一顿道:“父皇没有我,一定会选择蜀国。可我知道,我去了,他就会选择我。” 其实,倾城自小就看透了许多常人一辈子都不能懂的东西。 倾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中:“你知道吗?父皇曾经说过:他想保住江山,因为他答应过皇爷爷。可当母后死后,他说,他这辈子就算是负了天下,也决不再伤害自己爱的人。那时,我还小,他以为我不懂。可我至今都不会忘记他说那话的表情,坚定、决绝,那种势与天下为敌的气概,让我第一次不再那么恨他。我知道,父皇想解脱,与皇室再无瓜葛,而只有我和娘亲才能让他解脱。” 焚寂第一次拉起了倾城的手,他僵硬的手和她柔软的触及,让他第一次体会到凡间求不得,却罔顾一切地去追寻的情感。 倾城显得高兴极了,精致的面容上,因为激动,染上点点红晕,让人迷醉,不由得想深陷其中。 “走吧,去蜀宫。” 留人间多许爱,迎千重浮生变,不问是缘是劫。 第20章 公主倾城 五 蜀宫的天,昏昏沉沉,像山雨欲来般沉寂,压抑得人喘息不过。 夜炀和蜀帝就在皇宫的最高点上,夜炀俯瞰整个蜀国都城,大好山河,风景如画,蛊惑着世上野心之人施展抱负。 蜀帝面容苍白,须发尽染上白霜,脸上是一片灰暗之色,只有褶皱额下的双眼里透露出尖锐冷硬,能看出这个人身上的生气。宫人搀扶下,蜀帝也根本站立不稳,原来他的脚筋已然被挑断,双手的腕处缠上了丝丝布帛,可鲜红的血丝从中渗透出来,显得异常可怖。 夜炀的眼注视着宫外,脸上是残忍的笑意,璀璨似妖,眸光映现出千里之外的蜀国。他用手转动了大拇指上的扳指,似乎漫不经心,可视线却始终触及在宫外那一点。 “蜀帝,你说,倾城会回来吗?”他的嗓音低沉危险,轻笑起来:“哦,我忘了,我把你毒哑了。” 蜀帝浑身无力的身子却开始挣扎起来,宫人们稍微用力,就把他牢牢地制止住了。 夜炀转过身来,带着初来蜀国的笑,那般无谓:“几年前,我早已操控着赵国,我委身来到蜀国,我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取下蜀国,进而攻取余下国家。可时机到了,那次你病重,我却选择了救你一命。你知道吗?一切的变数便是你最疼爱的女儿了。” 他浅笑,邪魅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梨涡,语气轻快:“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你死了,倾城不会回来。你活着,倾城会回来,看着你这般痛苦,她会怎么做呢?”说着,他的眼里萌生起期待来,像一个情人在诉说自己的情长思念。 说着,他示意宫人带着面容狰狞的蜀帝离去,自己留在原地,用手抚了抚额,喃喃道:“我们是同一种人。” “焚寂,你飞快点。”倾城的手搭在他的腰间,看着他身后的风景如走马灯般匆匆而过,快得来不及捕捉。 夜炀的眼和焚寂对视,前者的眼里纵使是熊熊烈火也照不亮,而后者目光沉静释然,云淡风轻。 焚寂放下她,她还未曾转身,就着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用力地蹭着,开心道:“真的飞了,真的飞了。” 许是,持久的沉默和身后幽深晦暗的视线,倾城转过身,就被他眼里的恨刺痛了眼。 “夜炀?你……”倾城试探的话语被他打破。 “你很开心?”他的眼里了无光亮,可说话的口气却是轻笑的颤音,“想见你的父皇吗?跟我来吧。”他轻轻地招手,转身投注之间,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倾城身形一晃,抓紧了焚寂的手,而夜炀的笑里露出嘲讽,是对她,亦是对着焚寂。 夜炀的背影在她的眼里无限放大,像一块重石,死死地压住自己的心,而她只能从焚寂的手里汲取最后的温暖。 可到了父皇宫殿的门口时,焚寂松开了她的手,目光温柔,再无其他表情,如一潭死水,不起波澜。 她站在原地,挣扎了片刻,焚寂没有说话,可倾城却露出凄凉的笑,转身毫不犹豫地进去。 她哭了,泪水毫无预兆地下来,表情是异常地冷静,她又回到皇宫里的她,“你想怎样?” 夜炀和她站得很近,他在她的耳边轻语:“倾城,做我的皇后吧。你是焚寂的情劫,他放下情劫后,便能成佛,永生永世,不老不灭。只有我们才是一种人,现在我们屹立在权力的最顶端,温暖彼此。” 夜炀亲昵地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着倾城的泪:“第一次见你,我就被你吸引了。你可真美。”他的语气里有着无限的沉醉,像情人一般娓娓道述。 倾城面色无波:“好啊,那你把父皇杀了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夜炀从腰侧抽出一柄精致的匕首,他握住倾城的手,和她一起执起它,面对着泪流满面的蜀帝,一点一点地用力。 匕首渐渐没入,蜀帝的脸上呈现出痛苦之色,夜炀露出快活地微笑,他的呼吸打在倾城艳丽的脸上:“倾城,我们一起……一起下地狱吧。” 蜀帝的气息没有,而倾城脸上的血色也褪去。 就是那柄匕首,她最后刺进了自己的心脏。 倾城死了,焚寂消失了,夜炀取占蜀国,成了赵蜀两帝。夜炀帝在位期间,四处征战,攻下燕、韩等大国和数十小国。三十年,心疾,卒。因尚无子嗣,朝内势力四分五裂,多数藩王自立,一统天下,终是一场梦。 许久以后,当倾城活过来时,他想起了书里有关焚寂的记载的后序:舍利,凡人食之,不老不灭。 焚寂一直和倾城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终于知道,他不是不爱,而是他的爱古老荒凉,温柔天真,少有人能懂。 我醒来,秦渊的鼻尖离我仅半寸之余,目光缱绻而温柔,与他惨白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我看见,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下,而他亲昵地蹭着我的下巴,像自然而然的温柔一般,对那丝血迹毫无所觉。 我的心突然一跳,心头仿佛有沉重的压力:“你流血了。” 秦渊伸手擦拭血迹,末了,拿到眼前一看,他的气息仿佛撩拨我的神经:“焚寂的舍利,很容易让我们兽类受伤。”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前这个人,像是怎么也抓不住,我问:“你知道焚寂?我也是兽,为什么我没有受伤?” 秦渊站直了身子,他的五官在光的阴影下与鼻骨起伏有致,让人不由得沉迷其中。他轻轻拉过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说道:“婪音,我们走吧。” 那年,我和你,常相伴。 第21章 无双江湖 一 前言: “无双,爱,是不会在意皮囊的。”和慕白在一起的每个瞬间,她都不能忘记。那时,她回答:我不信,因为人们天生就喜欢美得东西。直到后来,她守着他、抱着他、吻着他,慕白再也不会回应的时候,无双才终于知道,因为爱他,她其实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秦渊咬紧了唇,血丝蔓延开来,他面色苍白,像在死死地抵住一股力量,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我紧紧抓住自己的胸口,感觉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搅动、翻滚,要活活地钻出,难受异常。 那一刻,我仿佛体验到眼前人的痛苦,甚至更甚。 青色的血管狰狞地呈现在秦渊的脸上,伴随着他浓重的喘息声,血脉一张一合,我看见他的人形的脸上呈现出兽的形态,若隐若现,伴随着青丝、血脉的错综,显得异常可怖。 我心中浮现出强烈的不安感,我甚至都没注意到什么液体夺眶而出。我只能无助地看着秦渊在痛苦地忍耐,我甚至不敢靠近一步,身体里有东西在破碎、在重组。凌迟着我的心,一刀比一刀深刻。 而他撑起身子,踉跄地向我走来,神情痛苦,抚着我的脸的力道却是那么温柔,他说:“婪音,你哭了。” 我闭上眼,感到他抹着我的泪,指尖微微颤抖,我害怕地说:“秦渊,你不要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秦渊沉默好久都没有说话,像是他硬生生地逼回去一般,他的脸已经从人和□□织的状态恢复过来。秦渊苍白的脸上是虚弱的微笑,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是长生兽幻化成人形的代价,我这不是好了吗?” 我看着他的脸上逐渐回复,心中的不安却是没有减却一点,我刚要说话,李思凡就出现在我们面前。 有时候,我在想,巧合到底是怎么造就的?怎么恰巧,有些人就会和某些人相遇,灵魂就触碰到彼此。 因为这一次的相遇,我和秦渊的缘分终是尽了,只不过,我永远是后知后觉的。 李思凡身边站着一个男人,他对我说:“你是食梦兽,那一次,我目睹了全过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不动声色地撇过秦渊清明的眼,情绪难明。 旁边的男人冷硬的视线打在我的身上,清冷地说:“我叫赵夜,我想请你吃一个人的记忆。” 我的眼神看向秦渊,他不知道看了我多久。我看向他时,他还没来得及转换视线。他神色落寞,眼神眷恋痴迷,对上我的视线后,他就随意那么一笑。 很久以后,我都忘不了这一笑,苍白的、无奈的,像极了我吃过的食物里那些男女的笑,它能穿透人心。 秦渊拉起我的手,对他们说:“带路吧。” 我们在一处山庄门前停下,牌匾上写着“枫叶剑庄”。 踏入剑庄内,许多弟子正在练剑,气势十足,不时还有路过的人,叫着那名男子“大师兄”。我们穿过练剑场,路过一些小苑,来到一处偏僻的院落里。这里气温偏低,干净整洁,但不像路过那些地方,里面似乎并没有仆人或弟子出入,倒像是一个无人居住的地方。 走了一会,赵夜他们的脚步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聚焦于与前方的某一点。 顺着他的视线,透过敞开的窗,我看到无双正躺在床上,她的身旁是仰面躺着的男子,仅能从他的眉眼看出他生前是一名俊秀的少年。男子已经死去,他的尸身僵硬发紫,苍白的脸上呈现出暗紫色的斑状痕迹。尸体腐败的气味,和不知名的药粉味充斥在鼻尖,腐臭难闻。我甚至眼尖地看到男子的右手处,已然是干涸的血块,腐烂的肉就直直地翻开,露出里面的森森白骨。 只见无双神情专注,右手轻柔地捋着他的发,轻轻说:“慕白,我好想你。” 她挨近了他几分,用脸蹭着慕白僵硬发冷的脸,一下又一下,缱绻而温柔,她紧紧地依偎着慕白,亲昵自然。 如果是常人看来,定是一阵一阵地发寒。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赵夜。 他的视线只是定在无双的身上,不偏不倚,目光暗沉幽深,让人难以捉摸。 一会,他注意到我的视线,转头看向我,自嘲一笑:“吃了无双的记忆吧。” 我拉紧了秦渊的手,突然觉得自从吃了倾城的后,对觅食产生了难以名状的厌恶之感。 秦渊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情绪,他轻轻地回握住我的手,无言地传递着安慰。 秦渊苍白而虚弱的脸上浮现出我所熟悉的温柔,我的心突然不规则地跳动着,我只能呆呆地看着他。 秦渊开口:“婪音,吃了吧。” 我虽然向来听他的话,可是那种厌恶的情绪又上来了,我抗拒地摇了摇头。 秦渊用手摸着我的头,一如往昔:“吃吧,听话。” 我感觉他的手在轻轻颤抖,而那句“听话”里饱含温柔的深情,我乖乖地点点头。 我们一大群人进了屋,无双警示一点也没有察觉,她只眷恋地抱紧了男子的尸身。赵夜轻而易举地进点了她的睡穴,我触摸着她的手,进入了她的记忆。 无双的母亲生下她后,就撒手人寰。她的父亲由于深爱无双的娘亲,至此,再未曾娶亲,她是在父亲的宠爱下长大的。 无双很小的时候,枫叶剑庄还未闻名江湖。小时候的她,只记得,父亲在院子里练剑,一把璎珞宝剑在他的手里,步步生花,剑招狠厉,不留余地,她觉得父亲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她仰慕着她的父亲。 而父亲练完剑,收尾时总是习惯性地侧身笑,那笑像是对着什么人,深情唯美。 等父亲的剑庄开始闻名江湖时,无双已是豆蔻年华。来剑庄拜师的人多了起来,人一多,她才知道,父亲和母亲曾是江湖上有名的剑客。那时,她明白了,父亲那一笑,定是对着母亲。她还没有降生的那一刻,很多个日日夜夜,他们相守与江湖,执手练剑,共赏日月。 无双十六岁那一年,剑庄开始扩建,就到了现在的规模。那一时期,也是剑庄最鼎盛的时期。 那时,无双会听到一些风声,关于一些剑庄被朝廷收复的事,而父亲直接拒绝了朝廷的邀请。 那段时间,无双常常看着父亲在深夜里独自饮酒,那一刻,她真的觉得他挺孤单的。无双脾气好,性子直爽,生活单纯,剑庄里的下人和一些女弟子都和她打成一片,在生活里顺风顺水。 有一次,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它跑上前夺下父亲手中的酒壶,底气十足地说:“阿爹,不许喝了。” 父亲微熏的眼里透露出一些笑意,“无双,你长大了,倒会管起阿爹来了。” 无双直爽地道:“你都喝了这么多天了,我都看烦了。” 父亲的眼盯着她,打量无双许久,最后感慨地说:“无双,你越来越像你阿娘了。阿爹就等着你找一个有担当的男儿,我就安心了。” 无双的脸红了红,转移话题,随口一问:“阿爹,我听那些师兄师姐说,很多剑庄都归顺了朝廷,为吴国百姓出力,我们不加入吗?” 父亲的眼暗了暗,有点沉重:“无双,你要记住,以后,你接管剑庄的时候,也不要加入朝廷。” “为什么?” “很多时候,卷入利益的争端,人心就会变。” 无双还想问些什么,阿爹一副疲倦的模样,心疼地叫无双早起睡觉。 无双十六岁那年,江湖上大多数剑庄都归顺了朝廷,但枫叶山庄还没有。这一年,山庄迎来了新一批弟子,里面就有赵夜。赵夜成了这一时期弟子中的佼佼者,是这届弟子的大师兄,最得父亲青睐的弟子。 赵夜是一个冷酷的人,这是剑庄公认的。无双喜欢长相俊朗的人,因为她依稀记得小时候,父亲便是这样的男子,气宇非凡,剑法高深。赵夜虽然总是摆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他长相是俊美的,所以无双还是很喜欢接触他。 无双常常跟着他的身后,缠着他教她剑法,可赵夜总是回答:“你找师父去。”一点余地也不会留给他。 可无双总是锲而不舍地跟在他的身后,剑庄里,常常会见到这样一幅景象:男子快步冷静地走在前面,女子在后面喊着“赵夜,你慢点,我还没说完呢。” 时间久了,父亲问无双:“你喜欢赵夜?” 那时,无双脸不红,心不跳答道:“没啊,我就是觉得赵夜和阿爹好像。”完全不是撒谎,十分真诚可信。 父亲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就回了一句:“那就不要缠着他,省得误会。” 无双没多想,随口一说:“不会的。”哪有这么多误会。 其实,父亲和无双都不知道,那一次,赵夜拿着剑谱站在门外,身体僵硬,转身离去的身姿竟有那么一点狼狈。 剑庄的日子还是那么过,只是一些日常,没有什么波澜。 而无双的人生中,迎来波澜,便是遇见慕白吧。 那是夏日,无双跟着赵夜和一些师姐到剑庄附近的小集市采购,她也随着阿爹他们去过吴国很多地方。可她依旧觉得,那次是最有价值的,因为遇见那个男人。 第22章 无双江湖 三 无双问慕白:“你有过喜欢的女子吗” 慕白像是陷入什么回忆里,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点了点头。 无双不开心地嘟着嘴,“她很漂亮吗?”她其实更想问,那你还喜欢她吗?比喜欢自己还多一点吗? 慕白认真道:“无双,爱,是不会在意皮囊的。” 无双心头一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可以这样尖刻:“我不信,因为人们天生就喜欢美得东西。” 慕白好像是懂了什么,爱抚地揉着她的脸,轻轻地说:“无双,我看不见,可我能听见人心。”他的手顿了下来,认真地说:“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死了,可我从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长久地存在在我的心中。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但是,无双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善良纯净,能照亮我的心。不要生气,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爱你的人,你也会有许多爱的人。人是会同时爱着很多人的。” 无双觉得他说得不对,可是,她第一次听慕白说这么多话,那似是而非的爱意就能抵消所有的不快。她蹭了蹭他的手,开心地笑。 无双告诉父亲,自己喜欢慕白。 父亲依旧宠溺地对她说:“随你吧。” 无双是那样地爱着慕白,在感情的天平上,她其实一直处于被动的一方。有时,他们才分开不到半刻,她的心里就开始想念慕白,想念他的一切。无双爱这个男子,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即使当那不堪的真相到来时,她本能地选择原谅她的爱人。那样的爱很卑微,姿态极低,可她总是禁不住地去逃避,逃避事实。 父亲和大师兄出去有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他中了箭伤,箭上涂满了□□。 无双的眼噙满了泪,说话都是语无伦次,嘶哑地喊着:“阿爹,阿爹。” 那时候,赵夜和慕白站立在她的身侧,他们长久地沉默,可他们的眼神有过一刹那的交会。 父亲的手颤抖却有力地拉住无双,语气里满是疼惜:“无双,阿爹死了,你把我和你阿娘埋在一起吧,这样就不寂寞了。”他抹了抹无双的眼泪,“无双,为自己而活,阿爹永远都爱你。” 三天后,她把父亲埋在了母亲的墓里。无双在墓前坐了整晚,陪着阿爹和阿娘说了很多话,那里面包括她对他们的想念,也包括她的爱情。 那几日,她没有见到过慕白,她有点难过,因为她觉得自己太孤单,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可是,那几天,始终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早上的时候,无双回到了剑庄,她没有第一时间找慕白,而是去了大师兄的房前。 她踏进院子,就看见赵夜站在树下,目光暗沉地定在她的身上,好似等着她的到来一般。 无双悲痛过后,看见他,突然觉得这样很温暖。 她勉强一笑:“大师兄,我把剑庄交给你,好吗?” 赵夜只是盯着她,不说话,他神色复杂,暗沉的眸更加深沉。 许久以后,他回答:“好。” 无双走出院子,赵夜的视线随着她背影的远去,周身散发出狠厉绝望的气息,久久不能散去。 当无双找到慕白的时候,他坐在那日他们看星星的屋顶上,仰着头,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让人不能移开视线。 无双朝他大声地喊:“慕白!” 他的身体似乎一僵,没有回答她。 突然间,我的身体阵阵发热,看着无双和慕白的嘴一合一闭,我的意识却在逐渐远离。有一股不知名的热流注入我的身体,那一刻,我的面前浮现出和秦渊相遇的种种过往。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我不想在无双的梦境之中,想逃离出去,我此刻太想看见秦渊,确认他的存在。 可一股力量生拽住我,我不能离开,我只能继续在这个梦境之中。 我看见朝廷的人包围住无双,慕白站在崖边,像一个睥睨天下的主宰者,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们先回去吧,我会给百里将军一个解释的。” 无双脸上的血色褪去,绝望的眼神里,只有慕白的身影。 人散去后,无双没有上前一步,慕白亦站在原地。 他开口:“无双,知道吗?她就在这里跳下去的,死的时候,我不在。可她叫别人转告我说:慕白,我会等你的。你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无双掩住耳朵,神情激动痛哭,嘶哑地喊着:“我不听,不听。我什么都不听。” 无双没有看见血顺着慕白的唇角流下,他直直地倒在崖边,嗫嚅着:“可我终究是背叛了她。” 那一刻,慕白的眼看着天,好像有一丝亮光照进来,里面是一个鲜活的女子。女子开心地笑着说:“我叫无双,你叫什么?”她明眸雪亮,照亮世间的黑暗。 慕白,人的有的人的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原来,无双的味道是贪婪。 那一年,慕白没有救下百里锦,但他实现了他对她的全部承诺,全力帮助百里将军收复江湖。 就在那一年,他也初遇无双。 我睁开眼,手紧拉着秦渊,他面色并不太好,可拉着我的力道依旧有力。 他开口说:“婪音,我带你去我人间的家。” 那个地方,我们初次相遇,是开始,也会将是结束。 不久以后,赵夜带领枫叶山庄归顺朝廷。有人说,他一开始就是朝廷的内应,打入剑庄,等着时机,为百里将军效力。也有人说,慕白才是朝廷的内应,他收买了枫叶剑庄的大师兄,从而枫叶山庄才得以归顺朝廷,他却落得中毒而亡的结局。 猜测众说纷纭,世人只知道的是,归顺朝廷后的枫叶剑庄的主人现在是百里将军的儿子,他叫百里夜。他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可没人见过。因为百里夜说过:他把她藏起来了。 世间多情爱,众生皆无错。 第22章 无双江湖 二 那时的慕白正在教训一群恶徒,他仅是倚着树干,俊逸潇洒,手中的剑飞快地划过,恶徒负伤而逃,剑光晃了无双的眼。 慕白的眼炯炯有神,黝黑的眸里蕴藏着浩瀚星海,他朝着老妇人走去。他的脚步停下,准确无误地扶起她,慕白的声音醇厚悦耳:“没事了,下次不要单独一个人来这些地方,很危险。” 老妇人感激地道了谢,朝着集市的方向跑去,显然受惊不少。 然后,慕白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无双像受到蛊惑般,用轻功朝着他的方向去,她拉起那只手,那冰凉的触觉从一只掌到另一只掌,让人发颤。 她笑着开口:“我叫无双,你叫什么?” 慕白转过身,望着她的眼:“慕白。” 无双看着那双眼,它明亮有神,可是她觉得它的眼里没有自己,缺乏灵魂的触及。她拿手晃了晃,他毫无所动,却是开口答道:“我看不见。” 后面的师兄师姐发出惊呼声:是白玉剑庄的少主,名镇江湖的少侠。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慕白公子。 然后无双笑了,明媚动人。 “你要不要到枫叶剑庄去教我练剑?可以吗?”她的声音里满怀期待。 身后是赵夜低沉的嗓音:“师妹,慕白少侠喜爱浪迹江湖,连白玉剑庄都不回,怎么会去我们剑庄?” 无双转过头瞪了他一眼:“大师兄,你从来都不教我,现在我可以让慕白来教我,他很厉害。” 无双期待的眼神直直地打在慕白的身上。 那时,无双不知道为什么慕白会答应,就如她以后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选择她。 他莞尔一笑,光华动人,点了点头。 回到剑庄,无双拉起慕白的手,直直地朝着父亲的房间而去。她飞舞的裙裾,她拉起慕白是灿烂的笑容,映亮了整个剑庄。慕白跟在她的身后,面上无波。 父亲看着她快活的表情,再看着慕白,没有说什么。 无双只是高兴地征求父亲的同意,“阿爹,我找到一个很厉害的人教我练剑,他叫慕白,可以让他住下来吗?” 父亲看了慕白一眼,看着无双眼里的渴望,宠溺地笑了:“随你吧。” 无双的笑撒了满室,抱着父亲,一个劲地撒娇。 慕白看不见,可他无波的眼里,闪过一抹极淡的笑意,夹杂着淡漠的忧伤。 无双依旧每天吵着求着教她练剑,可那个对象不再是赵夜,是慕白。 无双最喜欢慕白练剑,剑柄的流苏随着他的剑步,摇曳生花,慕白逆着阳光,光影下的他,俊美非凡,摄人心魄,她常常看呆了。 她呆呆地问:“慕白,你什么时候教我?我把你说得心法都熟透于心了,剑谱也看了很多遍。” 慕白收了剑,朝无双一笑:“来吧,今天教你。” 无双拿起剑,照着脑海里的剑招舞剑,还没有三招,慕白就叫她停下。 慕白说她剑招不够灵活,脚步虚实不分。 无双有点无措,她不知道为什么慕白眼睛看不见,还头头是道的说出她这么多不足。 慕白问她,“是不是以为我看不见,所有不服气?” 无双盯着他的眼,无辜地说:“没有,你这么厉害,我才不会这么想?就是觉得自己太笨了,老是学不好,怪不得以前大师兄都不愿意教我呢。” 慕白笑了,“那你一招一招地来,我一招一招地纠正你。” 无双的眼都亮了。 无双喜欢练剑的日子。 那时,无双练着剑,慕白的温度从身后传来,手执着她的手,颤抖的触感让她的心灼热地发烫。她的耳边时不时传来慕白的低语,“这一招,手臂要打直。” 她的心,在时间的发酵下,跟着慕白的身影,有节奏地慢慢跳动。 无双有时候会在练剑的时候,看见大师兄经过,他越来越冷漠。有时候,无双叫他一声,他的脚步也从不会停留。 无双问慕白:“慕白,为什么大师兄不理我了?” 慕白道:“那你难过吗?” 无双抬头望望天,又看了一眼慕白,笑了笑:“有点难过,可是每天见到你,我就不怎么难过了。” 慕白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说:“无双,晚上我们去屋顶看星星吧。” 无双快活地抱着他直跳,“好啊,好啊。你第一次主动要见我诶,我高兴死了。” 无□□上房顶的时候,慕白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久。他的眼望着剑庄外的方向,幽深的夜里,他的身上散发出冷魅的气息,危险而迷人。 无双一上来,就挨近他,声音低低的:“慕白,你知道星星是什么样子的吗?” 慕白望了过来,她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可是,无双总觉得这双眼能看透自己的心,包括那里面的情愫。 慕白说:“小时候看过。后来,因为眼疾治不好,就好久没看过了……” 无双的手附上他的眼,温柔地说:“你的眼,和星星好像,美丽深邃。” 慕白的心底一颤,他曾经深爱过的女子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时的她,躺在他的腿上,笑着说:“慕白,你的眼睛就像星星一样美。”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如果,今天无双不说这句话,或许他早已想不起女子的面容了吧。 无双的头朝慕白的方向靠去,但是她不敢靠太近,远处的人看到的景象必然是女子羞怯地靠在男子的肩窝处。无双闭上眼,满足地笑了。 慕白一动,无双立马坐直身子,抬头看着夜空。 夜空真美。 他们在屋顶坐了好一会,直到无双轻轻地咳嗽了一下。 慕白的眼沉了下去,“我们回去吧。” 慕白一跃,朝着无双招手,示意她下来。 无双看着屋顶下的慕白,他清冷俊美,正朝着她招手,她突然希望这个夜长一点。 她站起来,脚已经麻了,可慕白的招手是那么具有蛊惑,她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她跌落下来,也不知是慕白走神,还是无双跌落的太突然。反正最后是,无双压倒在慕白的身上。 也许是夜色太蛊惑,也许是慕白对她太过温柔,无双的唇落在他的上,轻轻地吻着,仿佛天地间只有身下这个人。 而慕白的瞳里先是是错愕,而后,他什么都不能思考,只是顺从地闭上眼。 那一夜的星空真的很亮,它照透了很多人的心,包括暗处其他人的身影。 第23章 无双江湖 三 无双问慕白:“你有过喜欢的女子吗” 慕白像是陷入什么回忆里,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柔和,点了点头。 无双不开心地嘟着嘴,“她很漂亮吗?”她其实更想问,那你还喜欢她吗?比喜欢自己还多一点吗? 慕白认真道:“无双,爱,是不会在意皮囊的。” 无双心头一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语气可以这样尖刻:“我不信,因为人们天生就喜欢美得东西。” 慕白好像是懂了什么,爱抚地揉着她的脸,轻轻地说:“无双,我看不见,可我能听见人心。”他的手顿了下来,认真地说:“我喜欢的那个女孩死了,可我从来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她长久地存在在我的心中。我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但是,无双我喜欢你,是因为你善良纯净,能照亮我的心。不要生气,人的一生中,会有许多爱你的人,你也会有许多爱的人。人是会同时爱着很多人的。” 无双觉得他说得不对,可是,她第一次听慕白说这么多话,那似是而非的爱意就能抵消所有的不快。她蹭了蹭他的手,开心地笑。 无双告诉父亲,自己喜欢慕白。 父亲依旧宠溺地对她说:“随你吧。” 无双是那样地爱着慕白,在感情的天平上,她其实一直处于被动的一方。有时,他们才分开不到半刻,她的心里就开始想念慕白,想念他的一切。无双爱这个男子,胜过了自己的生命。 所以,即使当那不堪的真相到来时,她本能地选择原谅她的爱人。那样的爱很卑微,姿态极低,可她总是禁不住地去逃避,逃避事实。 父亲和大师兄出去有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她的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他中了箭伤,箭上涂满了□□。 无双的眼噙满了泪,说话都是语无伦次,嘶哑地喊着:“阿爹,阿爹。” 那时候,赵夜和慕白站立在她的身侧,他们长久地沉默,可他们的眼神有过一刹那的交会。 父亲的手颤抖却有力地拉住无双,语气里满是疼惜:“无双,阿爹死了,你把我和你阿娘埋在一起吧,这样就不寂寞了。”他抹了抹无双的眼泪,“无双,为自己而活,阿爹永远都爱你。” 三天后,她把父亲埋在了母亲的墓里。无双在墓前坐了整晚,陪着阿爹和阿娘说了很多话,那里面包括她对他们的想念,也包括她的爱情。 那几日,她没有见到过慕白,她有点难过,因为她觉得自己太孤单,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可是,那几天,始终都只是她一个人而已。 早上的时候,无双回到了剑庄,她没有第一时间找慕白,而是去了大师兄的房前。 她踏进院子,就看见赵夜站在树下,目光暗沉地定在她的身上,好似等着她的到来一般。 无双悲痛过后,看见他,突然觉得这样很温暖。 她勉强一笑:“大师兄,我把剑庄交给你,好吗?” 赵夜只是盯着她,不说话,他神色复杂,暗沉的眸更加深沉。 许久以后,他回答:“好。” 无双走出院子,赵夜的视线随着她背影的远去,周身散发出狠厉绝望的气息,久久不能散去。 当无双找到慕白的时候,他坐在那日他们看星星的屋顶上,仰着头,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让人不能移开视线。 无双朝他大声地喊:“慕白!” 他的身体似乎一僵,没有回答她。 突然间,我的身体阵阵发热,看着无双和慕白的嘴一合一闭,我的意识却在逐渐远离。有一股不知名的热流注入我的身体,那一刻,我的面前浮现出和秦渊相遇的种种过往。 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我不想在无双的梦境之中,想逃离出去,我此刻太想看见秦渊,确认他的存在。 可一股力量生拽住我,我不能离开,我只能继续在这个梦境之中。 我看见朝廷的人包围住无双,慕白站在崖边,像一个睥睨天下的主宰者,他面无表情地开口:“你们先回去吧,我会给百里将军一个解释的。” 无双脸上的血色褪去,绝望的眼神里,只有慕白的身影。 人散去后,无双没有上前一步,慕白亦站在原地。 他开口:“无双,知道吗?她就在这里跳下去的,死的时候,我不在。可她叫别人转告我说:慕白,我会等你的。你想知道,她怎么死的吗?” 无双掩住耳朵,神情激动痛哭,嘶哑地喊着:“我不听,不听。我什么都不听。” 无双没有看见血顺着慕白的唇角流下,他直直地倒在崖边,嗫嚅着:“可我终究是背叛了她。” 那一刻,慕白的眼看着天,好像有一丝亮光照进来,里面是一个鲜活的女子。女子开心地笑着说:“我叫无双,你叫什么?”她明眸雪亮,照亮世间的黑暗。 慕白,人的有的人的一生,只会爱一个人。 原来,无双的味道是贪婪。 那一年,慕白没有救下百里锦,但他实现了他对她的全部承诺,全力帮助百里将军收复江湖。 就在那一年,他也初遇无双。 我睁开眼,手紧拉着秦渊,他面色并不太好,可拉着我的力道依旧有力。 他开口说:“婪音,我带你去我人间的家。” 那个地方,我们初次相遇,是开始,也会将是结束。 不久以后,赵夜带领枫叶山庄归顺朝廷。有人说,他一开始就是朝廷的内应,打入剑庄,等着时机,为百里将军效力。也有人说,慕白才是朝廷的内应,他收买了枫叶剑庄的大师兄,从而枫叶山庄才得以归顺朝廷,他却落得中毒而亡的结局。 猜测众说纷纭,世人只知道的是,归顺朝廷后的枫叶剑庄的主人现在是百里将军的儿子,他叫百里夜。他一生只有一个妻子,可没人见过。因为百里夜说过:他把她藏起来了。 世间多情爱,众生皆无错。 第24章 结局 世间有兽 前言: 他的贪、痴、嗔与世人相近,对凡人的情有一种本能的痴迷。遇见我是他的劫,他在劫难逃。可他依旧愿意用长久的寿命只换与我相遇,可我终究什么也没能记住。至此,世间有兽,名曰食梦,以凡人贪婪、妒忌之情为食。 那个地方,我们初次相遇,是开始,也终将会是结束。 秦渊的脸色一直很不好,有时是乌黑里面透出异样的白,有时是红润的脸上,青筋乍现。他说,“长生兽为了适应凡间的环境,所以才会出现不适的现象。” 我开始是相信的,渐渐地,我越来越怀疑。他整个人开始消瘦下去,越来越嗜睡。有时候,我坐在他的身边,怎么也叫不醒他。 我的心开始强烈的不安。 我看着他安静的面容,仿佛整个人被缠在汹涌幽黑的暗流里,不见天日,像是被人紧紧地攥住胸腔,丝毫不能喘息。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陌生的感觉,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情愫,这样的陌生,让我既胆怯,又带着变态的好奇。 我对秦渊提起这件事,我记得他温柔的眉眼之间是长久的欢愉,病态的脸上透露出光亮,俊美的笑容能融化掉万里冰雪。他轻轻点头道:“婪音,你要学会习惯。” 我问:“为什么?” 他笑着说:“这样你才能走进我的生命里。” 我很开心,为着他这句话,也更因为秦渊脸上柔和宠溺的笑。 十日后,我来到了秦渊在凡间的住处。那里真的很美,小房子依偎在高大的群山下,面朝着一片蔚蓝的海。一阵风吹过,海水夹着阳光的味道直冲鼻尖,异常清凉,整个人都会轻松不少。 房子结构简单,除了厨房,就只有一间小卧房,房前挂满了贝壳。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这样的构造异常的熟悉。 我的梦里是不是也有过这样一个家? 秦渊一到这儿,情况似乎好了许多,人精神了不少,脸上也挂着笑,掩盖了他苍白难堪的面色。 我的不安感因为他的笑,奇异地减缓了。 秦渊拉着我的手走进里面,一床一桌,早已布满了灰尘。他却如此迷恋,他的指尖拂过桌面,神情幸福,像是陷入某种回忆,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温柔迷人。 过了会,他回过神来,亲昵地捏着我的鼻尖,似乎不经意地叫了我一声:“婪音。” 我呆滞了片刻,之前,我从不会避免与秦渊的接触,因为所有的接触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而或许是那声“婪音”自然而然的亲昵,我的心里泛起一股青涩的赧羞,心房轻轻地颤抖着,这是陌生的悸动。遇见秦渊后,这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夜色来得很快,海边的风很大,它吹乱了我们的发。 月光朦胧间,秦渊问我:“婪音,你想变回兽/形吗?” 我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认真地回答:“我不想。我是逐兽,前尘往事都被兽王吃了。每一次重生,我都不会记起,我作为人时的记忆。再过几年,我就可以回青丘了,可我内心似乎不太想回去。” 我转过头,双手撑起脑袋,懒懒地说:“我依稀记得,青丘里没有人类。而我其实,很喜欢人类中的一些人。怎么说呢……那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我很好奇,我吃得那么多食物里面的东西,到底为什么而存在?我很想知道……它为什么这么好吃?” 醉人的夜色里,我听见,秦渊低喃了一声:“我也想知道呢。” 我们长久地依偎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着天明,看着朝阳将大地染透。 晨光微露之际,他突然对我说:“婪音,我教你变回兽/形。” 我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等时间到了,我自己就会记起来怎么变回兽/形。” 秦渊的略带凉意的手,摩挲着我的脸,缓缓道:“那不一样,现在是我教你。” 他的手紧紧地缠住我的手,飞快地奔跑起来,风在我们耳边刮过。我看着他,先是他的双脚腿伸张开来,露出爪足,银白色的鳞片,在晨光里熠熠生辉,美丽耀眼。他俊美的面容开始龟裂,青筋交织缠绕后,尖利的耳朵露出,面部呈现出他最原始的状态,凶猛中夹带着温和,那双眼依旧温润如玉,他的眼里全是我的影子。 一时间,我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呼吸了,我觉得他真美! 秦渊咬住我的腰身,朝着他的身后一甩,我坐在了他的背上。他开始更加快速地奔跑起来,越来越快。 从海边跑过,他向着小房子后的群山跃去,那一刻,我飞了起来,在他的背上,我仿佛看遍繁华,仿佛拥有了天下。 他一直跑着,从山间的草丛,到林间的低地,就这样肆意无谓地奔跑,没有日夜,没有烦忧。 那一刻,我的眼里,晃过无数的美景,但始终及不上他坚毅向前的眼神一分。 我不想回青丘。原来,更因为,人间还有他在。 我没有这样笑过,我都忽略了那声声悦耳肆意的,从我嘴里发出的,美妙的声响。它在山间回荡,经久不散。 有一只兽,它在奔跑;有一个人,她在笑。 不知过了多久,秦渊停了下来。 在林间,他蜷缩着,我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疲倦地睡去。真的很好! 很黑,是浓墨的黑,意识混沌,怎么走也摆脱不了。我睁开双眼后,找不到秦渊了,他把我丢下了,丢在这黑色的漩涡里,我在里面无助地寻找、乱撞。 而我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跑了多久,经过的地方都是纯黑,什么都没有,一片空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我一个人。 前方传来一丝光亮,从这漆黑的路上延伸,仿佛很遥远,可是我一定要竭力地去追寻,那里一定有秦渊。 我踏过黑暗,通过那丝光亮,终于来到小房子那里,秦渊坐在不远处,双眼注视着远方,这样的姿势仿佛凝固千年一般,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迷人却很寂寞。 我朝着他大叫:“秦渊!” 他不为所动,似乎没有听见我身后的喊叫。 我朝着他走去,却怎么也接近不了他。 我们的心不在一个世界里。 我开始意识到,这是秦渊的梦境。 青丘五百年,青山乍现,与凡世相通。 秦渊每日必定坐在那个位置,长久地注视着远方,他的眼里有许多我不懂的情愫,幽深撩人。他静静地坐在那里,这片土地上只有他一个人,孤寂得让人不敢靠近。 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度过了,时间对他来说,是荒芜,是孤寂。 有一个夜晚,风依旧吹着,房子莫名地起火了,先是熊熊烈火,而后火焰自行减弱。在渐小的火焰里,一声嘹亮的哭啼声打破了夜的静谧。地上的婴儿面容美丽,肤白如凝脂,不可方物,婴儿的眼里是妖冶的红色,泛着点点红光。 我知道,她不是人。 秦渊站在屋子门口,眼里闪过惊喜,微微颤抖的脚步,证明他是多么地激动。他抱起婴儿,用脸轻轻蹭着婴儿的脸,一下又一下,这么久以来,他终于笑了。那笑,是温柔的,我所熟悉的笑。 婴儿停止了哭泣,妖艳的眼直直地盯住他,似乎对他充满了好奇,她的手在空中乱抓,抓到秦渊的手指后,放进嘴里,先是轻轻吮/吸,而后她突然露出尖利的,异于凡人的獠牙,咬破了秦渊的手指。鲜红的血液流进她的嘴里,而秦渊笑得愈发温柔,眼里满是宠溺。 他第一次开口:“婪音,我终于等到你了。” 我被重重地震慑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我的脑海里只出现秦渊以前说过的那句话:“嗯,每次你都不记得我,可我们每一次都会相遇。” 婴儿允/吸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抽出自己的手指,然后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他的动作那么轻柔,整夜地凝视着婴儿,他让婴儿躺在他的怀里,蜷缩起身子,静静地入睡,手却是不再松一分。 秦渊开始离开这个海边,在人间四处游历。他的怀里总是抱着婴儿,从不撒手。婴儿哭闹的时候,他轻轻地拍打她的背部,哼唱着:“青丘有兽兽有百态长生痴情食梦无爱碧落恋世白泽通灵黑曜绝爱……” 那时候,婴儿会慢慢地安静下来,艳红的眼眸渐渐褪去,与凡人无异。 他开始在寻找什么,凭着自己作为长生兽天生的本能,秦渊开始在一些人的身边停留。那些人是情爱之中的男女,他们处在情爱中阴暗的一面里,他们绝望着、痛苦着,久久不能摆脱。 有时候,秦渊也会跟着他们一起痛,他捏紧自己的胸腔,似乎深切地感受着他们的痛苦,可他的脸上带着异常的笑,似乎沉溺在这种感觉里。 当那些被情爱折磨的男女入睡时,秦渊总是把婴儿放在他们的身侧,而婴儿会本能地闭上眼,走进他们的梦境。等冗长的梦境过去后,婴儿醒来,秦渊就会离去。 而那些人清醒之后,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被情爱折磨的痕迹。 秦渊带着婴儿走了很久,那段时间可以以年来衡量。 二十年以来,婴儿还是婴儿,小小的姿态,从不进食。秦渊亦是秦渊,俊美年轻,从不改变。 而二十年的最后一天,秦渊怀里的婴儿眼里,流出熔岩般灼热的液体。其后,她开始自己燃烧起来,从头部开始,明亮灼人的火焰将她燃烧殆尽,不留一丝痕迹。 那时候,秦渊的手臂留下一片片灼伤的痕迹,过后,光滑如初,不见伤痕。他呆呆地立在原地,嘴角的笑,天真动人,饱含期待。 兽的深情,谁人可懂? 那以后,秦渊又开始前行,在寻找着。他凭借自己的嗅觉,频繁地出现在失火的地方,有时他要走一整天的路,有时是更久。 终于,不久以后,他找到了他的婪音。那时的婪音,如凡人七八岁孩童的光景,她不像其他孩子那般打闹、乱蹦,她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望着前方哭泣的女子,眼里的食欲表现得那般明显。 秦渊挡在她的面前,逆着光线下的他,表情温柔,他朝她伸手:“婪音,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不解地偏着头,嗓音蠕蠕的:“我不认识你。” 他笑了,拉起她的手:“我叫秦渊。” 她又开始跟他一起上路,秦渊帮他找到食物,她一次又一次地觅食,但是从不生长。 秦渊喜欢拉着她的手,喜欢痴迷地看着入睡的她,有时候,他会整夜地这样看着她,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就这样,又二十年,她就如同当初那般再次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又开始前进,寻觅着。 原来,每一次的相遇,总是需要一个人先孤寂,才能体会到遇见的期许。 而后,这样的日子再次轮回,以二十年为一个轮回,反反复复地进行。 直到,他们遇见焚寂。 焚寂如我初见倾城那般的姿态,出现在秦渊的眼前,嘴角是凉薄的笑意,看起来却是那般温柔。 他的眼看透一切,轻轻开口:“食梦兽和长生兽。” 那时的婪音,望着焚寂的眼里是无言的恐惧和敬畏,躲在秦渊的身后。而秦渊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亲昵,他总会摸着她的头,眼里是柔美的笑。 焚寂淡漠的脸上,那抹温柔的笑意不及眼底,他对着秦渊开口:“愿意和我说说这个故事吗?” 秦渊静默片刻,然后笑了:“神的一生太长,太孤寂,而人的一生刚刚好。” 焚寂的眼神停滞了片刻,似乎对这句话产生了共识,他的笑终于真正地温柔了一次。 秦渊拉住她的手,柔柔一笑,那时的她,意识初开,只能听见他们谈话的内容,只是,她从未懂罢了。 秦渊开始叙述他和她的渊源。 长生兽拥有长久的生命,是青丘里活得最久且最痴情的兽。青丘五百年的时候,凡世和青丘相连,许多兽类与人发生了密不可分的联系。就像碧落兽为人带去恋世的无尽贪恋,白泽兽让人知晓世间奇事,而长生兽因为其贪嗔痴与凡人无异,他们之中的许多开始搬出青丘山,按照人的方式存活在世间。 当时秦渊的祖父因为对青丘山的深厚感情,一直和他们一家人住在青丘山北,并开始着手于对青丘兽类的习性进行描写,最后编纂了书籍《百兽记》。 青丘六百年,青丘与凡世再次相隔,《百兽记》流落人间。 秦渊第一次遇见她,是因为祖父带着他在青丘游历,他在坐在林间等着祖父。 那时的婪音,以人的姿态坐在树上,明艳动人,看见他,一口就咬住他的手臂,贪婪地吮/吸他的血。吸血的她,有着一双红火的眼,撩人心扉,他沉沦了。 他问她:“为什么咬我?” 她说:“不知道。” 他笑了,笑得无所顾忌,他喜欢这样的她,天真无知。 那以后,他常常瞒着家里人开始从山北奔跑一整晚跑去山南,他总会在那棵树下,看见树上的她。 她不知道在看什么,而她也从不会想什么,说过的话最多的就是“不知道”。 秦渊知道她叫婪音,父兽和母兽已经流落人间,不知所踪。她不知道怎么生活,她本来无爱,更不会去想这些。 可那时候的他,心里只想让她和他一样,懂人间的情。因为,他觉得,这样,她才会和他一样,而后他才会走进她的生命。 青丘的时间很漫长,可从来不会有那只兽会去计量时间。因为在他们的寿命里,时间没有任何意义。 可秦渊记得,他认识她两百年了。 食梦族的新一任的族长上任后,把没有父兽和母兽的食梦兽放逐人间,她离开了青丘。二十年后,在人间再生。百年之后,活之,则回;失之,则流。 他早已从祖父那里知道青丘兽类的一切,他离开了青丘,在那个入口等着婪音,一等就是二十年。 焚寂说:“如果想要食梦懂爱,我经历情劫时,让她食了我的记忆,再就用你长久的寿命交换吧。” 秦渊看着她,温柔地点头。 我从他的梦境里醒来,还在他蜷缩的怀里。只是他的温度不再,冰凉的触觉从我的手上传来,而我的心开始异常地发热。 那一刻,胸口有一股无名的力量冲破开来,全身充满了力量,我开始兽化了。我哀恸地舔着他的身体,只是他不会回应我,也不会对我温柔地笑。 原来,长久以来,我的身边只有他。 我开始奋力地撕咬他,他的肉,一口一口地入了肚,血腥而美味,我觉得我的心开始充盈起来。有大颗大颗的液体,随着他的血肉进我的嘴里,我知道了,那味道是甜味的,世人把它称之为幸福。 百年之后,我什么都想起了。我站在那个海边,看着青丘的形状,若隐若现,最后淡出我的视线。 我还在人间行走,以人的姿态,但是我永生,和我爱的人一起永生。 “青丘有兽,兽有百态。长生痴情,食梦无爱……” 你还在情爱中贪妒吗? 如果你想摆脱,就等待吧,终有一日,你的梦境不再会痛苦。 世有食梦兽,以凡人贪婪、妒忌之情为食,善变幻人形,其凡人之体,明艳动人,世人多为其惑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