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引渡人》 第一章 大雨滂沱,深秋傍晚的北京城已经很冷了。 和平门外的琉璃厂街道没有一个行人,豆大的雨点打在脚背深的积水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哗哗的雨打风吹声,仿佛要吞没整个世界。 一家装潢老旧的古玩店门前,殷祁山正指挥店里的伙计,把门前的花草往店里搬。雨太大了,他可担心这场大雨,要打坏他精心侍弄的宝贝花草。 “深秋下这么大的雨,恐怕有些妖异啊……”殷祁山喃喃着仰头看了看天色,额上的抬头纹愈发明显了。 “这么大的雨,怎么有人还在大街上晃悠,怪是不怪?”伙计小心拎着两盆吊兰进得门来,身上的雨衣还不停地滴水,“殷叔,这吊兰挂哪儿?” “挂后院廊里去。”那花开得正好,所幸没有被暴雨打坏去,殷祁山心头一松,见伙计雨衣还在不停滴水,又皱起眉头,“小孟,帮小张提下吊兰,脱了雨衣再进去,别弄湿了木地板。” 另一个也身穿雨衣的伙计刚好进门,忙也应了放下手里的花盆,接过两盆吊兰。 这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从里间打帘儿出来,见了情况忙上前:“别脱了,来回折腾麻烦,给我吧,你们快去把外面的盆盆罐罐搬进来。” “叔,不是我说你,你整天捣鼓这些花花草草,也不嫌麻烦?”这小姑娘是殷祁山的侄女儿,殷语烟,她提了两盆吊兰,抱怨了一句。 “你懂什么,这叫生活的乐趣。”殷祁山懒得和侄女儿计较,继续凝眉看着外头黑压压的天顶,仿佛就要压下来一般。 “我是不懂什么生活乐趣了,上半年水电费的单子我放你书房了,回头记得让人去交上……”殷语烟一边说着,一边又打起帘子,入了里间。 “小小年纪像个老妈子,亏你父母去的早,不然又得像我一样头疼。”殷祁山也嘀咕了一句。 “……怪事儿年年有,骗你干嘛,我真看到了,就在那!大概有三十米远……这都什么年头了,这身装扮比咱店还古老了吧?”其中一个伙计的声音夹杂在哗哗的雨声里,有些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就听见另一个伙计也嚷了起来,语气中全是不信:“你就吹,那么大的雨连对街的门房都看不清,那么远,你看得见吗你?” “你……” “你们两个兔崽子在那嘀咕什么呐?”殷祁山骂道,“不赶快搬?让雨打坏了仔细你们的皮!” “张乾这厮又吹牛皮了,他说看见一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衣着奇特的人从街那头过来了。就在三十米开外……那么大的雨,看得清才有鬼……”其中一个伙计大声解释着,没有察觉到他说着说着,殷祁山心头咯噔一下,忽然就微微变了脸色。 斗笠、蓑衣、大雨、十月……还有,吊兰。 一个遥远的记忆浮上心头,殷祁山的心头,生出一种极为不祥的感觉。也不管两个伙计又说了什么,他连忙冲出门外,拍在地面飞溅的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裤腿。 殷祁山早已顾不得这许多,揪着人就问,面容都有些扭曲了:“人呢?人在哪?” “我真没骗人,就在……在那头,又……又近了,还有大概二十米……”这个被揪住的伙计名唤张乾,他打着磕巴,也恍惚回过神来。那么大的雨里谁也看不到那个人,怎么自己偏偏能在看到? 想着,他不禁也慌了,再也不敢看雨中那人,扭过头对着殷祁山扭曲的脸,哆嗦着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殷祁山放开他,先掐了掐手指算日子,似又想到了什么,就拍着大腿喝道:“他娘的别搬了,快关门,关门!” 殷祁山见他们还傻愣着,抬腿照着俩人的屁股一人一脚,自己反身跑进店门,扯着拉下卷闸门的链条怒道:“耳朵聋了吗?再不进来老子把你们关在外面!” 见殷祁山说着就开始拉门,果真作势要把他们关在门外,二人哪里还敢傻愣着?忙慌慌就猫腰钻了进去。 拉下防盗卷闸门后,殷祁山又吩咐二人关好里头的雕花红木门,自己走到照明的电源开关旁侯着。 见门关好,他立马按下开关,“啪”的一声,店里陷入一片诡异的黑暗之中。 两个伙计都有点不知所措起来,纷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均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慌。 待要问,殷祁山却先压着嗓子出声制止:“别出声儿。” 两个伙计不敢多言,也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心中一丝莫名地惶恐不由攀升。 殷祁山蹑手蹑脚地走到窗边,侧着身子仿佛窥视一般,看向外头大雨滂沱的世界。两个伙计犹豫了一会儿,效仿,凑到他身边。 这诡异的气氛下,无人敢打破沉寂,殷祁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 就见街道上果真有一人,身穿蓑衣、头戴斗笠,隐约可见衣着不似现代。这人竟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店门前的街道上! 这一幕不知怎的,在此时此刻已经变得凝重的气氛中,让人愈发觉得毛骨悚然。 三人正背脊发凉,突然,一道闪电几乎划过了半边天幕。仿佛黑压压的幕布被撕了开来,生生被撕破一个口子,电光刺目非常;伴随着摄人心魄的雷电爆裂声,三人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由缩了缩脖子。 其实也不过是一两秒的时间,闪电过后,三人又伸头去看,街上哪里还有人影? “咚咚咚。” 殷祁山等人心头正发毛,就听到门口传来节奏的敲门声。殷祁山倒还算镇定,两个伙计却几乎没吓死过去。 先前就已经吓得够呛的伙计张乾,见得此情此景更是吓得腿软,一个重心不稳就撞到了陈列柜上。霎时间,瓷器碰撞的清脆声、器物翻倒的闷响声、各种物体的滚动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殷祁山几乎没背过气去,抬起脚就狠狠朝张乾踹去。好在这个陈列柜是关死的,柜子上头又没放易碎品,否则殷祁山宰了他的心都有了。 这时,节奏的敲门声停止了。 三人心跳如鼓,只觉得此刻又寂静下来,却比方才有敲门的声音时,更让人难以忍受。因为在这种磨人的寂静中,你永远不知道,也猜不到,下一刻到底会发生什么。 张乾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殷祁山却示意他到门那边去看看情况。张乾当然抵死不从,就差没哭出来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殷祁山暗骂一声,心说这次要还有命在,非让这小子卷包袱走人不可。 想着,他就轻手轻脚地向门那边挪去,一些已经几乎要遗忘的陈年往事也浮上心头…… 琉璃厂是北京一条著名的文化街,它起源于清代,当时各地来京参加科举考试的举人大多集中住在这一带,因此在这里出售书籍和笔墨纸砚的店铺较多,形成了较浓的文化氛围。 现如今,这里经营古玩字画的店铺沿袭下来,大多数外国人来京旅游都要到这里。闻名中外的京城琉璃厂文化街,西至宣武区的南北柳巷,东至宣武区的延寿街,全长约800米。 实际上琉璃厂的历史远在辽代,当时这里并不是城里,而是郊区;那时候也不叫琉璃厂,而叫“海王村”。后来到了元朝,这里开设了官窑,烧制琉璃瓦。自明代建设内城时,因为修建宫殿,就扩大了官窑的规模,琉璃厂成为当时朝廷工部的五大工厂之一。 到明嘉靖三十二年修建外城后,这里变为城区,琉璃厂便不宜于在城里烧窑,而迁至现在的门头沟区的琉璃渠村,但“琉璃厂”的名字则保留下来,流传至今。 当然,这是许多爱好这口的人都知道的历史。 而历史,从来没有真相。 殷祁山的家族里,祖祖辈辈都流传着一个故事,殷祁山从未想过,这个故事竟然是真的。 口耳相传的‘故事’内容,他已经不是全部都能记得清了,但有一条,他记得十分清楚。 因为内容让他印象深刻,以致几十年过去了,虽然渐渐淡忘了这个‘故事’,但今天所发生的事,仍能勾起他模糊的记忆。 这还要从明朝“崇祯”末年说起,当时狼烟四起,天下大乱。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在煤山自缢身亡,之后明朝走向覆灭,清兵入关。 那时殷家还不在北京城,他们虽是商户大家,战火中却也难逃波及,权因祖上善经营,才得以留存至今。清政权稳定后,殷家举家搬迁北京,之后几百年过去了,族人也一直定居此地。 但这并不是结束,这只是个开始。 殷家入京后,生意也做了起来,渐渐置办田产房屋,又经营商铺,元气恢复过来。殷祁山家这一支脉唯一仅存的铺子,如今仍落在他的手里,实乃名副其实的百年老铺。 只是,随铺子流传下来的,还有一个故事,一个匪夷所思的故事,一个有关‘黄泉客’的故事。 故事内容已经模糊,只记得故事发生在十月,也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大雨黄昏,故事中的主角身穿蓑衣,头戴斗笠。 故事的结局十分凄惨,殷家死了很多人,几近覆灭。 殷祁山一直以为,这只是祖先胡诌的精怪故事,是以并不放在心上。不期然想起来,犹记得这个离奇故事中有这么两句: 黄泉花开,执念散。 路引兰别,叶丛生。 殷家祖上有训,不准家里养兰花,特别是吊兰。然而殷祁山却是执拗的性子,几十年过去了,他从来就没想过要改。 他酷爱花草,尤其喜欢吊兰。可今天,却因为他养的吊兰,引来了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黄泉客’。 直到现在,殷祁山才有些理解,那个‘路引兰别’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第二章 殷祁山把耳朵贴在雕花红木门上,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他忽然有些恍惚,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正保持着耳朵贴门的姿势踅摸着,不防刚才那种诡异的敲击声又来了。这一次的感受非比寻常,“笃笃笃”的声音透过耳朵下紧贴着的红木,突兀地地在耳中炸开,仿佛直直敲入他灵魂的深处。 殷祁山脸色一变,‘噔噔噔’后退好几步,几乎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他店里的两个伙计,再也无法忍受这种非人的精神折磨,崩溃一般大叫着往后堂跑去。 此刻殷祁山哪还有功夫管他们,冷汗顺着脖子直流入后背。一阵冷风刮过,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战,店门紧闭,窗户关着,哪来的风? 但他毕竟活了半辈子,经历的风浪也不少,强自定了定神,殷祁山开口道:“敢问是哪路神仙?小店已经打烊,恐怕不能接客。” 话毕,又是一道闪电。震耳欲聋的雷声与冰冷的电光穿透进来,这一两秒的短暂明亮,足以让殷祁山透过红木门镂空的纹路,发现外头贴着门站着的一个人!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到底哪里不对。红木门外是不锈钢的卷闸门,卷闸门上哪儿去了?而且,至始至终他所听到的敲门声,都是敲在木头上才能发出的闷响,并非铁皮门能发出的声音。 殷祁山首先怀疑自己自己出现了幻觉,待要仔细再看,却发现身周入目之处,黑暗浓稠仿佛墨汁,一点光明也没有。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黑暗,阴冷得恍如修罗地狱。不仅外头没有路灯亮起,就连那天空,一丝晦暗的光线都不肯放出来。 这下把他吓得够呛,几乎想拔腿就跑。看这情形,仿佛那个防盗的卷闸门从未存在过。 一切都太不合常理,怎么想都不可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什么人能够丝毫不发出声响的,让卷闸门凭空消失?而且,刚才还隐约能透过窗户看到外头的街道,为何现在却一片漆黑? 除非…… 殷祁山的里衣几乎湿透,脑子里的念头不由自主地,转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向。 除非……外头的,不是人。 想到故事里的黄泉客,殷祁山意识到,这本来就是一个十分不祥的称谓。 这种超出常理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一时间,绝望仿佛疯长的野草,在黑暗中迅速蔓延。恐惧让殷祁山渴望光明,他想要走到有开关的那面墙开灯,然而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仿佛灌了铅一般,无法挪动一步。 也叹殷祁山今日命不该绝,他正深陷绝望的囹圄,就听见一声短促的闷响,“咄”的一声打在门上。 随即,他狠狠打了个激灵,仿佛魂魄归体一般,那种无法动弹的感觉霎时间荡然无存。 在他看不见的门的另一面,赫然钉着一把小刀,刀刃上还衔着一张符纸。 只见那符纸上的符文灵光毕现,浩然正气龙游其间。 这时殷祁山发现,自己的眼睛又能依稀看到外头的情景了。但见自己店门前的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具棺材,大雨打在棺材盖上,水花四溅。而那蓑衣人,已退至棺材边上,面朝着街道南北方向。 大雨未歇,很快,殷祁山就看到街道的另一头,有一人踏水而来—— 穆离微微皱起眉头,这棺材隐隐可见煞气红光,皇城里怎会出现这样的阴煞之物? 她目光移动,看向棺材旁的蓑衣人,眉头越皱越深。 馗道二十余载,是人是鬼她不会看不出来。然而这人……身上沾染着死气,但却不成煞,隐隐也有活人的气息。 两股气息交织在一起,相互不冲突,不知怎的,穆离就想到了八卦图里的阴阳鱼。这种情况出现在一个有着不祥气息的人身上,若不是亲眼所见,她怎么都不会相信。 不管对方是人是鬼,总之这本不是好事,更何况这秽物还想害生人的性命? 穆离出手如电,驱邪的符印恍如有自己的意识般,一个接一个整齐地排列着,自她掌心打向那具棺材;同时,她也朝那蓑衣人冲去,瞬息之间就出现在那人的五步之外。 就见她右手虚握着,一柄乌黑的木剑仿佛自她虚握的手里‘长’出来一般,她抬手就向那蓑衣人刺去。 这时她打出去的符印,正好一个接一个拍在棺盖上的同一位置。强烈的金光几乎照亮了整条街,就连厚厚的雨幕都无法遮挡这耀眼的光芒。 殷祁山在店里头看得真切,这女子出现后,只一个照面,那具死气森森的棺材被符纸打中,冒出阵阵黑烟。棺材里传出挣扎碰撞的尖锐惨叫,竟不似人声,听得他头皮发麻。 惨叫只持续了两三秒,那黑烟被金光驱散,棺材霎时间在雨中化为飞灰,最后连渣子都没剩下。 这一幕实在令人惊骇,但穆离却是最惊骇的那个。 “你是何人!”穆离又惊又怒,短短几秒的交锋,她发现对方所用的手段,竟然跟自己师承一脉。 而且,这个蓑衣人所用的兵器,居然是雷击木制成的驱邪法器!她可以十分的断定,那不是普通的雷击木,其威力之巨大,比她手里这柄千年树龄的雷击桃木剑更甚。 一个不祥之人,怎能使用馗道的法术与法器,这根本说不通! 又一个正面交锋,穆离的剑尖劈在那蓑衣人的斗笠上,那斗笠自蓑衣人的额前解体,裂做两半掉在地面上,水花四溅。 一击得手穆离飞速抽/身,强自控制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不要发抖。 就见斗笠掉落后,一张略显苍白的脸暴露在眼前。他眉心一束红十分醒目,轮廓分明的脸反而让那寡淡的神色,衬得不那么出彩了。 穆离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门派里也绝不可能有这么一号人物,她再次喝问:“你到底是谁,怎会用我馗道的法术!” 那人直直站在雨中,并不回答她的问题。黑若深潭的眼睛似探寻一般,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短短的两相交锋之下,穆离便明白,自己的道行不是此人的对手。刚才打着打着,这人突然就不再进攻,甚至让人觉得,他仿佛忘了自己在与人搏命一般,在打斗中突然就没了动作。 当时穆离瞅准了这个机会,一剑劈在他的天灵盖上。没想到他的脑瓜没有被劈成两半,自己的虎口反而被震得几乎握不住法器。 正寻思着门里有几人能将这人降服,就见他竟然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穆离一时吃不准他是什么意思,又深知自己不是对手,不便逞口舌只能,因而道:“总有个先来后到,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答你。” 起先穆离看到他皱起眉头,还以为他不满自己的不恭,随后她才发现,这人仿佛是在思考,非常非常认真的思考。 难道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穆离目瞪口呆,这绝不可能是装出来的,凭他的手段想要捏死她轻而易举,何必浪费表情。 果然,那人想了许久,仿佛没有得到自己满意的答案,抬起头后又恢复一脸寡淡的表情:“我不知道自己是谁,但你毁了我寻找答案的契机。” 穆离先是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那具棺材。 沉默了一会儿,她决定试着游说一下:“……不管怎么样,看样子你跟馗道也有渊源,既然如此,你怎能用这等阴邪之术害人性命?” 然而那人仿佛听不懂她的潜在意思一般,仍是重复道:“你毁了我寻找答案的契机。” 难道……这人是想要她帮他寻找答案?她琢磨了一会儿,也想不到是别的原因,于是就问了出来。 没想到他竟然点头,“你可以找得到吗?” 穆离刚想说自己试试,突然一声巨响,就见插着她小刀的那扇木门“啪”一声打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老头从里面滚了出来。 殷祁山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般,当他听到那姑娘要答应,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无法抗拒的念头,想也不想就破门而出。 “不能答应他,他是黄泉客!他所执念的事物早已消失在历史之中,永远都不可能找到答案!”殷祁山自积水里列跌着爬起来,吼完这句话,他突然有些茫然,自己这是在干嘛? 穆离闻言脸色大变,看向那人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黄泉客,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黄泉客,并非死物,也并非活物。一缕斩不断的执念牵其徘徊不去,大多背负着血海深仇,神鬼拒之,天地不容。 黄泉客……是杀不死的。也就是说,他不死不灭,除非牵引着这人的执念消散。 在历史的典籍之中,黄泉客的记载十分稀少。就连以驱邪为天职的馗道,历代相传的史典里也只有那么寥寥几笔。 穆离以为,今天她会死在这里。 但没想到,那人只是冷冷地扫了那老头一眼,然后又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竟然转身离去。 第三章 随着蓑衣人的离去,大街又恢复正常,路灯昏黄的光线在大雨中摇曳着。 殷祁山被穆离盯得头皮发麻,踌躇了一会儿,‘高人’两个字,怎么也无法对一个如此年轻的姑娘叫出来,适而才道:“额……姑娘,要不要到我的铺子里坐坐?” 穆离正有此意,她抬头看了看那店的招牌,上书“古韵斋”三个字。目光移动,她又转头看向对她发出邀请的人,心说这小老头一下点破了蓑衣人的来路,要说他不知道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那个蓑衣人……看上去还和馗道有渊源。 穆离欣然答应,俩人前后进了古韵斋,殷祁山首先去开灯。那灯亮起来照亮了店堂,他不自觉松了口气。 “刚才承蒙老伯提醒,你衣服都湿透了,深秋气寒,还是先赶紧去换身衣裳吧。” 殷祁山听闻这话,回过头发现同样浑身湿透的穆离,身上的夹克和牛仔裤正冒着水蒸气一样的白烟,眼见着她的衣服就已经半干了。 虽早已知道这姑娘不是普通人,殷祁山仍觉得吃惊不已。再看她手里那柄镶着奇石的雷击木剑,便知是无价的镇邪至宝。 经历了刚才那番的惊心动魄,他倒也没有大惊小怪,寻思着之前张乾孟飞两个愣头青,仓皇着跑进后堂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本也有心借机去看看。 因而他应承道:“承蒙关怀,姑娘不必客气,老头子名唤殷祁山,叫我殷叔就行。姑娘在此稍坐片刻,这就让伙计过来泡茶。” 殷祁山此刻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并不是平日里待客的假笑,他心知今日要没有这姑娘,这整个店的人都必死无疑。 “殷叔先别急,”穆离环顾了一圈店面,乌黑的眸子闪烁不明,她一边看一边点头,也不说话,走道案前自顾自翻起三个茶杯依次倒水,方才开了口,“你这个店堂仿佛有高人布局过,因此你才能安然无恙。至于后堂的三个人……他们不在这里,只怕有碍。” 起先殷祁山不明白她要说什么,见穆离拿起水壶倒水,刚想提醒那茶水是冷的……然而见那倒出的水冒着热气,又闭了嘴。 不防穆离后来的话,让他的心悬了起来,想起侄女儿殷语烟还在后堂,殷祁山连忙追问:“这……姑娘如何知道后堂有三个人?他们如何了?” “但凡生灵必有生气,有些事情不是只通过眼才能看见的。”穆离指着案上冒着热气的三杯茶水,“花枣都乃植物之精华,殷叔把这花茶给他们喂下,他们自然就无碍了。” 因知道穆离的手段非常,要是换作平时有人这么跟他说,殷祁山早就喝骂对方脑子有病了。但现在,他对这个年轻的姑娘十分信服,没有一个字是不信的。因此他满口答谢着,告了个罪,用托盘小心翼翼地盛着三杯茶,到后堂寻人去了。 殷祁山入了后堂,穆离再次打量起这个几十平米的店面。 可惜她于奇门遁甲之术并不擅长,看不出什么深层次的东西,只隐隐觉察到店面的布局有些不同寻常而已。 布局当然不是指物品的摆设方位,而是这店面的墙面,包括门窗,都透出一股子玄奥之气。 穆离细看那门窗的花纹,就知道那不仅仅是用来装饰而已。然而再多的,她却也是看不出来的。至于墙面,上头都是白色的腻子,玄机应该在墙里。 ……怪道那个蓑衣人如此手段,也只是在外头敲门没有立刻得破,可见这布局之人的厉害之处。 穆离收回目光,心中了然这布局之人并不是殷祁山。那红木雕制的门窗虽然保养得当,却也不难看出是百年以上的古物了。 穆离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殷祁山换了一身干衣裳从后堂出来。 他快步上前,抱手作揖,又是歉然又是感激:“让姑娘久候,起先我在后堂的院子里分别寻到他们三个,见他们面色青紫,眼神浑浊。听姑娘的把茶灌下去,少时果然好转,现在已经安置妥当……这次幸亏姑娘出手,救我古韵斋于危难之中,老头子我无以为报……” 殷祁山说着,弯下腰深深一拜。 穆离上前将他扶起,“殷叔不必客气,实不相瞒,穆离也不是平白帮你。有些问题,希望殷叔能为我解惑。” 殷祁山一口一个“应该的”,又请穆离入了座。 俩人坐定,殷祁山理了理思绪,咋舌叹道:“这件事,也是说来话长……” 殷祁山一口气说了将近一个小时,从祖上的搬迁到流传的那个故事,以及后来发生的种种,事无巨细,交代得十分详尽。只一件他掩饰了过去,正是他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冲出去警告穆离的那一宗。 说完,他自己拿起穆离用过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尴尬地发现那茶是冷的,却也无暇顾及,仰头喝了下去。 “如此说来,这个黄泉客应该也跟殷家的祖上有些渊源。”穆离食指节奏地点着桌面,这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先前殷叔你曾提起,那吊兰花应该是黄泉客的‘路引’,又说大雨中,只得张乾一个看见那蓑衣人……然而我察觉到,后堂的三人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似乎与一般人没什么不同,这又是为何?” 殷祁山点头,也一脸的纳闷:“穆姑娘说的不错,事情发生之前,我让店里的两个伙计一起把外头的盆栽搬进店里。搬着搬着,那两个小子就开始神神叨叨的,然后他们两个又在门口吵起来……我才想起这一宗。” 穆离听得很仔细,又问:“上次这蓑衣人出现,具体日子殷叔可记不记得?” 殷祁山苦笑摇头:“我一直以为这是族里流传的故事,具体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个大概。穆姑娘要是想了解更多,我可以带你去见我堂叔。” “这个可以先放一放,既说是盆栽都搬进来了,怎么唯独不见吊兰?”穆离仔细看着店堂里的大小盆栽,确定自己不曾看差了。 “挂在后堂院子里的廊下,怎么?”殷祁山想起这吊兰正是罪魁祸首,因而又问,“我正想着这个东西该怎么处理才好,只因我酷爱兰花,尤其喜欢吊兰,全不顾祖先的遗训才惹来了弥天大祸。穆姑娘有什么法子,可以处理此物?” 穆离似想到了什么,立刻站起来,语气十分急切:“不好,那吊兰在哪?殷叔快带我去!” 殷祁山不明所以,但见穆离这般语气,也觉得大事不妙了,起身拔腿就走:“穆姑娘随我来!” 俩人几乎用跑的,穿过后堂来到后面的院子里。 昏黄的灯光下,殷祁山看到花盆挂在东南角的游廊檐下,便指着道:“在那!” 然而凑近一看,那盆里空空荡荡只剩下土,又哪里还有花? 殷祁山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凑近花盆一看,却闻到土里散发出一股难言的腐臭味,一时间脸色煞白,捂着鼻子连连后退。 “只怕事情还没完。”穆离阴着脸,扫了这四方的院子一遍,“殷叔能否带我去看看这三人?” 穆离说着,往花盆里撒出一些白灰,那恶臭才算消失。 殷祁山依言带着她查看了三人的情况,穆离一一在三人的额头上点上金粉,这才松了口气:“幸亏之前喂了花茶,现在没事了。” “可是……那个蓑衣人还没离去?”殷祁山艰难地问道,深怕穆离给出糟糕的答案。 “不是,是那具棺材。”穆离摇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放心,没有大碍的。他们几个不在店堂里,这才着了那棺材的道。不过话说回来,为何只独独是那门店设有厉害的阵法,这个供人休息的院子里却没有?” 殷祁山听得一知半解,想了想才道:“……那门店是祖上留下的,这个后院却是后来我爷爷买下拓宽出来的,是不是与这个相干?” “这就说得通了。”穆离点头,见大雨有停歇的迹象,便打算告辞,“也不知道那个蓑衣人还会不会再来,我不是他的对手,还得向我师父求助。” 殷祁山闻言面露担忧,穆离又道:“殷叔不用担心,我师父也在北京城,来回用不了多长时间。我跟你一起把这三人挪到店堂去,就算那蓑衣人再来,只要你们不离开店面,不随意开门,一时半会儿的他破不了店里的阵法。” 被窥破了心思,殷祁山多少有点尴尬,人家又不是他老殷家的门神。但也没有办法,遇上这种事情非寻常人能解决,唯一能回报给别人的也只有钱财了。 钱还可以赚,生命却不能重来。事已至此,有什么比性命还重要? 想通此节,殷祁山也顾不得厚颜无耻了,“穆姑娘大恩,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看姑娘似乎是道家人,我们古韵斋也是百年的老字号了,做生意的自然敬重神明。因此……想要给点香火钱,略尽绵力,以示心诚……” 穆离听完先是一愣,然后笑出了声:“殷叔不用客气,我们馗道祖师爷乃钟馗,做这些是我们的职责。而且,我门中也没有供香客参拜的道观。殷叔要实在不安,我师父他老人家喜欢收藏古董,只是那时候殷叔你可别肉疼。” 殷祁山又一口一个“不会”,俩人又一起把昏迷的三人挪去了店面,雨正好也停了,穆离这才告辞离开。 第四章 穆离离开古韵斋之后,殷祁山深切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度秒如年。 三人依旧昏睡着,但脸色慢慢好了许多。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深怕下一刻,那个蓑衣人就会出现在他的店门外。 想开灯,又不敢开灯。殷祁山守着穆离留下的一支香烛,寸步不敢离其左右。看着那火烧滴/蜡,殷祁山甚至生出一种错觉,那烧的不是蜡烛,烧的是他的心。 他一下怀疑穆离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一下安慰自己,他所认识的穆姑娘不是这种人……不一会儿,又开始胡思乱想,穆离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看看蜡烛,又瞧瞧墙上的西洋钟……这种种煎熬,这个中滋味,不足为外人道。 直到凌晨五点,殷祁山瞪大的双眼仍一夜未合,几乎布满了血丝。 深秋的白天渐短,要是换做夏日,此时天边已经起了鱼肚白了吧?殷祁山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重压之下隐隐觉得脑仁儿疼得厉害,却怎么也不敢闭眼。 任何轻微的声音,都能让他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颤上几颤。殷祁山一边感叹着这都是什么造孽的事儿,一边又祈祷穆离能快点带着她师父过来。 也许是老天垂怜,在殷祁山长达近九个小时的‘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下,终于等来了去而复返的穆离。 听到她的叫门声响起,殷祁山几乎是蹦起来的,跑到门边又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低声询问:“是不是穆姑娘?” 却听见黑暗中,响起让人如沐春风的朗笑,随即又听见那笑声的主人道:“这糟老头,忒多心眼了,怪道这几人之中就他没折在邪物手里。” 殷祁山在里头听着汗颜,又想到穆离临行时说去寻师父,然而听这声音,却像是十分年轻的男子才有的。 在他犹豫的档口,穆离又道:“殷叔,确实是我,同来的还有我师父。他老人家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坏,你别放在心上。” “小兔崽子,有你这么当着外人诋毁自己的师父的吗?简直目无尊长!”虽是斥责的话,但言语间不见怒气。 殷祁山听着这对话,不自觉就安了心,终于开门把人迎进来,又去开灯。 灯光照亮了黑暗,殷祁山回过头来,发现站在穆离身边的男子果然十分的年轻。只觉这二人端得一股清气,站在一起倒不像师徒,更像兄妹。 起先听见穆离说要去请师父,在殷祁山心中她师父的形象,虽不至于是鹤发童颜的那等仙风道骨模样,但也不至于是如此……古代翩翩公子的形象。 那头长发……都过臀了。而且,在现代穿这身骚包的古代长袍上街,真的不会被笑吗? 这差距,殷祁山一时真没办法接受。 “咦?这两个娃娃醒得好蹊跷。”穆离的师父丝毫不在意殷祁山‘崩溃’的脸,进门扫了一眼环境,就指着两个伙计奇道。 殷祁山听到这话便走上前来,见他二人确实醒了。然而再看他的侄女儿殷语烟,仍一点反应也没有。 两个人醒来之后,仍旧有些云里雾里。他们僵硬地转动脑袋,只神情迟钝地看着在场的众人,给人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感觉。 没想到穆离的师父说完这句,又自顾自地打量起店面来,再不管这事儿了。 他仿佛进了自己的家一般,这里摸摸那里看看,一边走一边点头,嘴角带笑,时不时“嗯”一声,让人摸不着头脑。 穆离已然见怪不怪,对殷祁山抱歉一笑,就走到两个神情懵懂的伙计面前,蹲下对着他们面门就吐出一口气。 眼见着这口气吐完,两个目光迷离的人霎时间就清醒过来。他们对着穆离的脸呆怔了有那么两三秒,突然就双双面露惊恐之色,腾挪着身子向后倒退。 殷祁山见醒的是这两个,侄女儿却没醒,已经气不打一处来。 眼下又见两个伙计怂成这样,上前一人给了一脚,喝骂道:“你们两个躺得倒舒服了,关键时候派不上一点用场,还让老子来伺候你们两个兔崽子!”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初始醒来的俩人仍有些浑浑噩噩;但一通踢打下来,这二人一通七嘴八舌的胡乱解释着,竟渐渐暴露出一个惊人的事情来。 原来他们冲去后院,正看到殷语烟在廊下捣鼓那两盆吊兰。当时他们正吓得六神无主,其中一个伙计张乾见了殷语烟,就大声喊她。 没想到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张乾心下犹疑不定,然而通向卧房统共就这么一个廊子,不进则退。 张乾与另一个伙计孟飞打了个商量,俩人是怎么也不肯再出去了的。 又试探着唤了几声,原本一动不动的人突然就动了。 这一动不要紧,就见那转过来的,竟然是一张极其恐怖的脸! 简直无法形容其恐怖之处,满脸的血肉模糊,看不到一块好肉。两只眼珠子也被剜了去,一张嘴没有唇,直裂到耳朵根。森森白牙暴露在空气里,透过昏暗的灯光,还能看到牙齿上头粘着脸上流下的血和肉沫…… 这不仅是吓人,还让人觉得十分的恶心。原本娇花一样的脸庞,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 张乾孟飞两个吓魂飞魄散,眼皮一翻,当场就晕死过去…… 然而后来,不知怎的两人懵懵懂懂就到了琉璃厂东口的入口处。 俩人此时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做梦,还是真真实实在经历了。 却说当时天色昏暗不见日月,张乾孟飞两个一起进了东口,但见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人群熙来攘往的好不热闹。 奇就奇在这市场全是地摊,昔日那熟悉的街道也略微有些不同。而每个摊位上,都点着一盏煤油灯、蜡烛、豆油灯什么的。 再看那摊位,分门别类,有专门经营宋版、明版古书的;有专门经营唐、宋、元、明、清,各种古画的;有专卖古玉、瓷器、各种鎏金铜器甚至青铜器的;有专卖传世丝织锦绣的;有专营文房四宝、古墨古砚的;还有外带专卖历代铜钱古币的……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甚至连药材也有出售。 张、孟两个看得眼睛发直,他们又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凭俩人这些年的眼力界儿,也多少能看出,这其中大多都还是真品。 两个人一路逛着,晃晃悠悠走道一个药材摊位边上,不约而同地就停了下来。却道是为何呢,这摊位上也不知是那味药材,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奇香,引人驻步。 仔细一看,摊位上许多认不出的药材,再瞅那摊主,老迈的面容上全是皱纹。 见他们停下来,摊主抬起耷拉的眼皮,道:“二位想买什么药材?” 张乾孟飞对视一眼,张乾首先就问:“老伯,你这摊位上一股奇香,不知是什么宝贝?” “哦?你们能闻到寻常人闻不到的‘透骨玲珑’?”老头浑浊的眼划过一抹精光,仿佛来了兴趣,“两位小哥,小老儿唐突问一句,二位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的吧?” 孟飞心细一些,初来就发现这地方虽然热闹无比,但处处也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他拉住准备说话的张乾,只满脸堆笑,试探着问道:“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讲究?这第一次来如何,第二次来又如何?” 张乾接道:“什么讲究?左不过这里如此热闹,得来一趟也是缘分嘛!” 那老头听闻张乾这话,脸色霎时间变得十分的难看,骂道:“蠢货,蠢,蠢啊!” 张乾先是一愣,接着破口大骂,撸了袖子就要把这糟老头揍一顿。孟飞却冷静一些,扯着他让他别闹。 这时,二人忽然发现有点不对,怎的身边里三圈外三圈的都是人?再一看,这些表情诡异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包围圈围得似铁通一般。 孟飞暗道不妙,拉着张乾就要走,然而却不知道该怎么突破这严丝合缝的包围圈。 正着急着,就见那卖药材的老头喝道:“散开散开,全围住我的摊子做什么,我还要做生意呢!” 那些人仍旧盯着他们两个,好一会儿都不肯散去。老头又骂了两句,他们终于不甘不愿地散开,却不走远。 这时孟飞发现,这些人的脚,都是离地一掌厚‘飘’着的…… 孟飞浑身白毛都立了起来,告诉张乾这一情况,俩人均面色铁青。 见他们察觉过来,那卖药材的老头嘲笑道:“我可说得不错吧?半分也不曾冤枉你们。” 张乾一改先前的态度,尽量忽视背后盯着他们的眼睛,腆着脸点头哈腰道:“先前是小子的不对,老伯您大人有大量,您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我二人离开这里?” 卖药材的老头伸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两颗红豆大小的、半透明石头一样的东西,夹在指间微微举高:“也算是有缘,但这两颗透骨玲珑却不能白给。你们且得帮我一个忙,把这东西放进左边的裤兜里,醒来之后摸摸裤兜儿,摸出里面的东西,交给第一眼看见的人,可记牢了?” 二人闻到那股奇香正是来自老头手中的物件,如今他们也没有法子,只能信他,因而齐齐点头。 老头笑而不语,手一挥,那股奇香就愈来愈浓。俩人只觉得头晕目眩,眼前一黑,睁眼时候就看到了穆离。 交代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们果然又在各自在左边裤兜的口袋里,摸出了一颗半透明的‘石头’。只见这东西看着毫不起眼,顶多比别的石头好看一点,却没有之前闻到的那股奇香。 张、孟二人有些意味难言,把‘透骨玲珑’交给了穆离。只觉得此番种种离奇不已,说出去恐怕都没有人会相信。 这时,穆离的师父仿佛看够了这间屋子,探头凑上前来,耸着鼻子闻了闻,道:“胡说八道,什么奇香,那是骨灰加黄泉草根须的味道。这两节,是拇指根部的骨头,经过特殊手段处理之后呈半透明状。好听了说叫透骨玲珑,其实不过是活人来往鬼市儿的‘钥匙’。雕虫小技,雕虫小技。” 张乾与孟飞两个听完这话,脸色又不好了。 第五章 “你两个娃娃,且说来,那卖药材的老鬼还说了什么?”穆离的师父拿起其中一块透骨玲珑把玩着,又对着光照了照。 张乾孟飞两个,听闻那是人的指骨本十分不舒服,见这陌生男子肆无忌惮的把玩,又明明跟他们一般年纪,却叫他们娃娃,整个人都不好了。 张乾尤其冲动,嚷道:“哪里来的小白脸,娃娃也是你叫的吗?” 没等师徒二人发话,殷祁山冲过来又是一脚,骂道:“高人面前也敢放肆,你小子皮痒了?要没有这两位,即便得了这‘透骨玲珑’,只怕也没地儿让你回来!” 穆离又出来打圆场,未免误会,只得又把事情的经过简单地交代一遍。孟、张二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再不敢造次。 “……实在也不怪你们生气,说来只怕你们不信,我们道家人仅凭外表是看不出年纪的。说到年龄,殷叔许比我师父更年轻许多,一声娃娃还是担得起他叫唤的。” 殷祁山目瞪口呆,张乾和孟飞更是不信。 然而穆离的师父见自家徒弟维护,仿佛十分受用,几步过去歪在椅子上,懒洋洋道:“那老鬼给了两颗透骨玲珑,只怕有意让我们去鬼市儿走一遭。眼见天光还没放亮,这就动身吧。” 殷祁山闻言面露迟疑,穆离看出来他担心什么,忙问师父:“可是那黄泉客的事情还没……” 话没说完,就被她师父打断:“让你平时多钻研馗道,就是贪玩不听话。那个蓑衣人短时间不会再来了,待我从鬼市儿回来,拿了我该拿的东西,这事就了结了。” 说着,他一把抓住穆离的领子,将人拎了起来。也不管众人的讶异,二话不说径直就出了门。 孟、张二人面面相觑,看向神色莫辨的殷祁山,不由心中暗道:“这俩人真是得道高人?” 殷祁山一言不发,看着昏迷的侄女儿,寻思着刚才穆离师父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厢师徒二人出了门,穆离挣扎着要下地,好容易她师父松开手,她就抱怨道:“您老人家能不能别总是这么折腾人?要走好好说一声儿,我难道不听你的?” “乖徒儿,你不觉得奇怪吗?” 穆离一头雾水,“什么奇怪?” 她师父一个脑瓜子就敲了下来,骂道:“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那姓殷的老头说的仿佛大多都是实话,但是有件事,他却撒了谎。” “不至于吧……”穆离捂着脑门瞪大了眼,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一遍,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那间铺子很不简单,据我观察,这老头典型的欺软怕硬,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但有些事情他未必会尽数都说出来。”见徒弟仍然不明就里,他又给了她一个脑瓜子,“你这眼神儿一向看人不准,且看着吧,鬼市儿这一遭应该会有收获。” “能不能别老敲我头,总说我笨,那也是被你敲傻的……” 师徒二人一路言语着,一人一枚透骨玲珑,来到了张、孟二人说的东入口。就见那透骨玲珑立时散发出一股奇香,眼前的空间扭曲,下一秒街道就变了个样儿。 果不其然,孟、张二人所说的闹市街道就暴露在眼前。 然而他师徒二人身上自有一股乾坤正气,才一出现,这里的‘人’就似乎感知到了什么,仿佛见到克星一般,熙熙攘攘的‘人’群霎时间就沸腾了。 大家你推我搡,怪叫着、惊呼着、谩骂着、一顿的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只一个转眼,摆摊的货物也不要了,买东西的给了钱也不取货了,霎时间就逃了个干干净净。 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鬼,还是这么混乱逃命的鬼,穆离不由咋舌。 她师父面色歉然地耸耸肩:“啊哦~忘记掩藏一下自身气息了。” 很快,穆离发现街道上还留着两个没跑。一个是卖药材的老头,一个是缩坐在墙角边、裹着一身黑布的人。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的药摊上传来:“临风臭小子,我看你是故意吓跑他们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就见穆离的师父,也就是左临风,呆怔当场。 下一秒,他一个箭步冲到那药材摊面前,一把抓住那老头的手捧着,半跪在地:“师父,徒儿找得您好苦!先前见了那阵法,徒儿就知道是您老人家的手笔!徒儿就知道,您不曾驾鹤仙游!” 穆离看得一愣一愣的,不自觉嘀咕道:“啥?师父的师父?师父说他知道他师父在这里?然而刚才师父不是这么说的吧,刚才还一口一个老鬼……” 就见老头耷拉的眼皮一掀,划过一记精光,一个‘铁砂掌’就把左临风拍飞出去,怒道:“好个白眼狼,谁是老鬼?还学会撒谎了?嗯?” 穆离眼睁睁看着自家师父被拍飞十几米远,又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下意识就缩了缩脖子。师祖的脾气好像不太好……还有,她声音这么小,师祖竟然听得见…… 就见老头对穆离招了招手,老脸挤出一个笑容,满脸的皱纹让人不由联想到菊花。 然而穆离刚才连师祖怎么出的手都看不清,因此也不敢造次,乖乖上前跪下,唤道:“徒孙穆离,见过师祖。” “乖徒孙,来来来,快起来。”对比左临风,老头对穆离实在要亲切很多。她都没反应过来,就身不由己地被扶起,手里还被塞了一坨黑糊糊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 “师父好偏心,一见面就给穆离凤凰胆,我就都没见过……”不知何时左临风又回到摊位前,幽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离一回头,就看到师父白净的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这……师父想要就拿去吧。”实则左临风一直对她不错,穆离听到这酸溜溜的话,想也不想就说了这话。 左临风面上一喜,就伸手来抓,然而下一秒却被拍开,就听老头怒道:“你一个大男人,用的上这东西吗?这是老子送给穆离的,要是让我发现你私吞,我就先折断你的手,再打断你的腿!” 左临风面露失望之色,好容易把目光从穆离手上的东西挪开,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跟徒弟抢东西有些不成体统,忙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师父引我们来此,所为何事?” 然而他没发现,他脸上的巴掌印与脏兮兮的衣袍,以及凌乱的长发,丝毫不能挽回他的形象。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殷家店铺里的‘东西’,是我留下的。”见他不再打那凤凰胆的主意,老头这才正色道。 随着这话出口,气氛也变得严肃起来。穆离收好凤凰胆,又看看缩在墙角、全身裹着黑布的人,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三人围坐在摊前,左临风听罢点头表示肯定,又把从穆离那里所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老头叹道:“业障啊,那姓殷的一家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却生出一些邪魔心思来。他们本来可以好好做生意,子孙也能繁荣昌盛,但无奈世人总是贪心有余,不知收敛……” 原来殷家祖先自搬到京城,生意做起来,渐渐也是捣鼓得有声有色的。随着日子越来越好,家里越来越富裕,就开始想要更多,进而开始研究长生之道。 人对于生命的狂热追求,从古至今都如出一辙。有了钱,或有了权,不用为生存所困扰,舍不得这荣华富贵,就开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若要与天争命,古往今来的例子大多都是不得善终。 殷家开始倒腾一些岐黄丹药之术,然而效果甚微。因一直浸淫此道,后来辗转着便得到一件宝物。据说参透那宝物的秘密,就能获得长生。因此殷家的财力全部扑在了上面,请尽天下能人异士,只为勘破这其中的秘密。 “殷家如今人丁凋零,这秘密只怕让他们家族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没有找到答案吧?” 老头点头,难得对徒弟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当年我为了不让此物出来害人,几乎耗尽毕生功力来封禁。我元气大伤,虽没死去却也跟死人没有什么区别。我没办法离开这里,只能等在琉璃厂的鬼市,希望有朝一日我门中人窥破其中蹊跷。然而想不到,这一等,就是三百八十余年。” 穆离听到这也是一阵唏嘘,不由有些同情他老人家:“师祖煞费苦心,只怪穆离发现得太晚,令您苦等这许多年。” “你这是骂为师不中用吧?你才多大?学艺不精不准下山,早些发现?你又能早几年?”左临风虽斥责着徒弟,然而眼流露出来的,却是对自己深深地自责。 这些年他一直在寻找师父,兜兜转转也到过北京城不下百回。然而契机就在眼前,他却一次又一次地擦肩而过。 “只能说万事冥冥中自有安排,机缘未到,强求不得。”老头难得安慰了一下徒弟,拍拍他的肩膀,假装没看见左临风眼里的泪光,转而看向穆离,“先头你师父说,你与那黄泉客交过手,他用的是我馗道的技法,可是千真万确?” 穆离正自责自己说错话,闻言只点头,道:“千真万确,我的这柄‘伏霜’得自千年树龄的雷击桃木,又有成器后千年实战打磨,一剑劈上他的天灵盖,也斩不破他的护体罡气。交手时间虽不长,但他的一招一式无不出自我派,手段十分高明。” “小娃娃厉害。”老头揉了揉她的发顶,赞道,“这伏霜宝剑从上一任主人的手里回到师门秘境,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跟你师父都无法通过试炼拿到这镇派至宝,除开你天赋异禀之外,可见有灵的兵器也是会择主的。” 穆离低下头抚摸着手里的伏霜,低叹道:“我要是真厉害就好了……” 第六章 “不过话说回来,据穆离所说,当时那蓑衣人本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左临风说到这,大概不好措辞,看了穆离一眼,“然而他为何并不伤人?按照师父提供的线索,上一次他出现在殷家,夺取了不少的性命;时隔几百年,他因‘路引’再次找上门来,没道理就此罢手吧?” 老头点头,“正是如此,只怕我留下来镇压那‘东西’的手段已经无用了。多说无益,你二人速去古韵斋取回那‘东西’,它就埋在店里东南角,务必将它带回门派,请地清道祖处理。” 长久未见,左临风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也点头道:“我之前进门就发现了那东西,本也有带走的意思。先前因发现了师父留下的蛛丝马迹,只打算过来探探虚实,之后就取回……” 说着,左临风忽然觉察到自家徒弟有些异常,眼睛探寻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便问:“怎么不正经听话,东张西望看什么来着?” 穆离拢着眉头,闻言收回目光,“刚才那墙角边缩着的人,上哪儿去了?” 老头与左临风双双愣住,左临风道:“胡说,这里至始至终就我们三个,哪里有人?” 穆离也懵了,比划道:“可是我看得真切啊,那人一开始就缩在墙角,全身裹着黑布……” 说到这她才反应过来,心头随即生出不好的预感:“你们没看见那个人?我还以为你们知道的,因此才没有说。” “坏了,你们快去!” 穆离与左临风哪里还敢停留,就着老头指引的方向,全速奔去。 透骨玲珑的奇香浓了又淡,眼前空间阵阵扭曲,俩人又站在了琉璃厂的街道上。 天光已经擦亮,师徒二人不敢停留,直奔古韵斋。 然而远远看见古韵斋的方向火光冲天,此时各家守店的人也都醒来,琉璃厂的保安也向那处奔去。 穆离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感来,却也只能强自镇定。 他们的速度极快,到得古韵斋门前来,发现这百年老铺已经被火海吞噬,顺带还连累了隔壁的铺子。 好在殷祁山与两个伙计逃了出来,穆离心下稍安,至少没有出了人命。 殷祁山本愣愣地盯着火海,不防听到动静,见了穆离师徒二人先是一愣,然后脸部五官迅速变得扭曲,竟几近癫狂,扑上来就欲撕扯,撕心裂肺地哭喊道:“还我烟儿!还我烟儿来!说的道貌岸然,什么‘斩妖除魔为己任’,然而事实却是丢下我们不管,让那魔物掳走了烟儿!” 左临风把穆离扯开护在身后,殷祁山扑了个空匍匐在地,爬起来又准备拉扯。 “天下竟有如此好笑的事情,本是你话不说全隐瞒在先,你侄女儿被掳走难道就没有你的责任?”左临风面露嘲讽冷眼看着,又对穆离道,“我一早说过你识人不准,你偏犟嘴。如今坏了事,人家只把责任推到我们头上。” 穆离出来打圆场,也能理解殷祁山的苦心,知道他受了刺激已经有些失去理智,不是计较的时候。 然而殷祁山哪里管这许多,全不顾张乾与孟飞的劝阻,呲牙咧嘴便又扑上来。穆离本站在中间,一个不防就被他抓住夹克撕扯。 眼见人群越聚越多,围着他们指指点点交头接耳。她到底面薄,一身武力也不好对着一个半老的人施展,便缩身展臂,干脆让他把那夹克扯了去。 左临风本就因他师父的事情对殷家颇有怨气,见状哪里还能忍,冷笑上前,“还没完没了了你?” 穆离真怕他怒气上头对人动起手来,到时候有理也变成了没理,忙拦着他,好言相劝:“师父,他痛失至亲,您老人家担待些吧。” “他的至亲就是宝贝,难道我的徒儿就任人践踏?我们本来也是一番好意,没想到好心当成驴肝肺!”左临风竭力按耐心头的怒气,瞪了殷祁山一眼,转向穆离,“看他这样也问不出什么了,我们走!” 穆离看了殷祁山一眼,心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为了他们殷家的业障,师祖废了百年的道行,只能困在鬼市之中。且师父本就为此介怀,这是他心头多年的一根刺。 眼见这根刺越刺越深,愈发难以拔除,偏偏殷祁山又那般举止,说了那样的话……穆离收回目光心中直叹,不管是太平盛世,还是烽火狼烟,这难平意大概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吧。 待追上左临风,穆离见他紧紧抿着嘴,尽量放轻了声音问:“师父……接下来怎么办?” “此次我尚有任务在身,在此已然耽搁了太多时间。眼下这件事虽与这次任务无关,然而事关重大,须得尽快回禀师门才是。”左临风说着停下脚步,看向穆离,“为师脱不开身,为保万全,你亲自回去。” 穆离张了张嘴复又闭上,只好点头,“是,徒儿这就回去。” “等等,”左临风叫住她,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才又道,“这次回去,短时间你就别下山了。殷家的事,不是你能管的。” “我可以不管,但为什么不准我下山?”穆离又回过头来,一脸的莫名其妙,“此番下山可是掌门人首肯特批的,三年的历练,这关乎未来我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馗师。” 左临风听到这话,闭了闭眼,他沉吟了一会儿对穆离摆了摆手,“罢了,你只管去吧。” “哦……那我走了。”穆离不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说那话,然而见他似乎不打算再提此事,便也松了口气,是以只当他是准她下山的。 师徒二人分别之后,穆离到车站买了去往西宁的火车票。 穆离买的是卧铺,一天之后她才能抵达青海省西宁市。草草吃完饭,车上百无聊赖,她又开始回忆起这整件事情的始末来。 师祖都奈何不了的这个蓑衣人…… 殷家的传说…… 被师祖封印的那个‘东西’…… 还有…… 带走那个‘东西’的,是鬼市里看到的那个怪人,还是那个蓑衣人去而复返?这怪人和蓑衣人都冲着殷家而来,那么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为何在鬼市,只有她能看到那个怪人?并且,有没有可能,这个怪人,就是那个蓑衣人? 穆离想到这,就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但是真相往往比较复杂,存在很多自我猜测的误区,在事情还没有明朗之前,这样的猜测并不靠谱。 现在的关键是,她并不知道师祖封印的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当时在鬼市,师祖也没有明确地交代过。 再来就是,殷家那个据说窥破其中奥秘,便可得到长生的宝贝……到底是什么样的奥秘,才让一个家族几乎惨死殆尽?而这个奥秘,与黄泉客有什么关联,为什么吊兰是引开黄泉客的‘路引’?而且时至今日,这种阴邪可怕的力量还缠绕着殷家,殷语烟被殷祁山口中的‘魔物’掳走…… 穆离越想越觉得头疼,车上晃晃悠悠,不知不觉她就就睡了过去。然后,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那个脸色惨白眉心一束红的人问她:“阿离,你为什么不等我?” 为什么要等他?她为什么不能走?这人真是莫名其妙。 穆离想着,那人忽然就捏住了脖子。她看到他漆黑仿似无底深渊的瞳孔,满是复杂的情绪,或痛苦、或愤怒、或悲凉、或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的眼睛亮得惊人,给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被掐得几乎窒息,她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两只手竭力掰扯他扣住她咽喉的手指。 挣扎间,她不经意看向他的手腕,发现他腕间的皮肉下面全是暴起的青筋。那些青筋蠕动着,仿佛一条条长长的线形虫,在他皮肤表面拱来拱去…… “……包谷盒饭卤鸡蛋咧!” 梦境与现实交替,穆离挣扎着醒来,睁开眼的一瞬间立刻坐起,大口喘气。 列车售货员的大嗓门仍在大声叫卖着,穆离手按在脖子上茫然四顾,发现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她竟然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姑娘,要买点啥?”见穆离突然坐起来,三十多岁的大姐问道。 “……来个玉米,再来俩卤鸡蛋。”穆离睡的是上铺,给了钱接了大姐递过来的东西,她又躺了回去。 大姐的叫卖声随着推车渐行渐远,她又开始回忆起刚才那个荒诞的梦境来。 刚才那窒息的感觉,太过真实了。这样的梦境,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馗道中人生来自带一丝邪魔不侵的正气,随着修炼的时日渐长,这股正气越来越壮大。别说是做噩梦,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遇到过,又哪里吓得住她? 手里的玉米还热乎着,穆离啃了一口,有点老,但还算甜。火车上的食物要求不能太高,至少吃下去她舒服了许多,有了饱食感。 然而之后她翻来覆去的,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也许是那个梦境作祟,不知为何,她总有种强烈的不安感。 第七章 穆离头天早上八点多买的票,第二天早上六点多才到的西宁。 自打做了那个噩梦,之后她几乎没怎么睡,几乎是睁着眼过来的。 下了车,穆离又转大巴前往玉树,车程大概七个小时左右。她的目的很明显,她要从玉树,进入昆仑山。 玉树藏族自治州,藏语意为“遗址”,位于青海省西南青藏高原腹地的三江源头。长江、黄河、澜沧江三大河流均发源于本地,素有江河之源、名山之宗、牦牛之地、歌舞之乡和中华水塔之美誉。 这里地处青藏高原东部,平均海拔4400多米,地形以山地高原为主,比深秋的北京城要冷得多。 穆离下车之后,并不过多停留,接下来的路她必须依靠自己的双腿。 馗道高门与世隔绝,说是分离这个世界而的另一空间,也不为过。弟子入门条件有二,一为心性,二为悟性。 这‘心性’的定义很广,有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定性;有面对花花世界而不受其诱的韧性;有临危而不惧的理性;有坚韧不拔的耐性。凡此种种,前人所说的‘修身养性’,便是这个意思。 悟性的定义却简单直接,一个人能不能走上这条道路,又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悟性是关键。 悟性与心性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这便是馗道的‘道意’。 然而为何说是‘与世分离的另一空间’?只因馗道自开山建派伊始,上山的路只有一条。门派依山而建,偎水而居,无论山路水路皆蕴含奇门遁甲之术,玄之又玄。 门派坐落于昆仑山山脉,人迹罕至。就算有不知情的外人入了山,他们所看到的山还是那个山,与寻常无异。无论如何,寻常人是不可能走着走着,就闯入山门之中的。 穆离一路攀登跋涉,天黑之前终于入了护山大阵。眼前的风景一变,但见夕阳的余晖下,那山川河流之壮观,直把那现世闻名遐迩的人间仙境比了下去。 参天古木郁郁葱葱,宽广平原点缀奇花异草,漫天挥洒的霞光映衬大地层层叠叠的绿,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视觉冲击。另有蜿蜒小溪奔腾而过,汇入那明净的大湖之中。 最让人挪不开眼的,还是那高山流水,三座险峰环抱而立,宛如利剑直插云霄;云顶瀑布飞流直下,仿佛自九天之外而来。 三座险峰倒影在湖面上,仿佛浑然一体,美得令人窒息,似那亘古遗留的仙人所居之境。 不止视觉摄人心魂,震耳欲聋的瀑布轰鸣声、山顶云雾中珍禽异鸟引颈高亢的呼啸声、风过拂林的喧哗声……等等声音交织在一起,不一而足,无不让人心驰神往。 穆离站在高处,远远看着眼前这令她感觉十分亲切的一幕,不由感叹:“外面的世界再美,亦或是再多精细的人工雕琢,总也不及门中万一。…… “极灵之地,又怎能与俗世相提并论?”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穆离闻声回头,见到来人不由弯了眉眼:“小师叔,你也刚刚上山吗?” 来人正是左临风的师弟、玄清最小的徒弟,唐戊。 唐戊是门中公认的第一美男子,此时他一个笑容,直逼眼前的美景:“似此等极灵之地,自然也有那天然精细的。你要是有心见识一番,多多提升一下自己的实力,来日也可获得门人代表资格,去那无量妙境去窥一窥玄机。” 穆离一下也看呆了,下意识就把心里的所思所想说了出来:“小师叔,你下山执行任务有没有被人劫过色?” 唐戊嘴角的笑容僵住,语气也有些僵硬,“师侄真调皮,我也便罢了,这话可别乱对一个男人这么说,会挨揍的。” 听着唐戊阴测测的声音,穆离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心说幸好小师叔不像师父那么暴力……可以想象,要是她敢对左临风这么说,肯定会被一巴掌拍下山去。 且说俩人一起下了山,沿着小溪直向那湖泊走去。 唐戊跟穆离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唐戊问她:“师侄不是下山历练去了么,怎么才两个月就又回来了?” 穆离心道这事本来也跟唐戊有关,本打算跟掌门汇报到时他也会知晓,见他问,也就直说了:“这次师父外出执行任务,我正好也在北京城,后来……” 等她说完,唐戊半天回不过神来,只是喃喃自语:“师父他老人家竟然……在琉璃厂的鬼市困了这么多年……” 半晌无话,到得湖边来唐戊方才醒神,“此事干系重大,非同小可。想必接下来,这天下将有大变动了。” 说着,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纸船,扔进了水里。那纸船见风就涨,穆离看得艳羡不已,随后跟着唐戊一起跳了上去。 纸船看着薄弱,然而遇水不湿。载着俩人十分轻松,只几个眨眼就到了那三座险峰的脚下。 穆离倒没有像唐戊这般心情沉重,天下大事,她还没这样的本事去管。她要有这样的本事,回趟师门也不至于如此辛苦,还费钱财。 在她的世界里,三年之后的馗师考核,才是重中之重的头等大事。 待与唐戊一起见过掌门,又一一回答了许多的问题之后,穆离回到自己门中的住所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她又想起了昨晚上那个梦,这事让她隐隐不安,但又觉得只不过是一个荒诞的梦,没必要刻意去提。因此当时她便把要提出来的念头压了下去。 掌门已经近二百岁了,虽然外表上看起来跟殷祁山差不了多少,但平时他老人家诸事繁琐,门内大小事务压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洗了个澡之后,穆离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两天的事,许是回到门中心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好在这次她没再做那种稀奇古怪的梦,一觉睡到天亮,身上也觉得松快了许多。 吃过早饭,穆离打算去掌门处报备一声,然后就下山。没想到,待她通过山腰栈道从侧峰抵达主峰,再爬到主峰峰顶,得到的答复却是掌门忙着,没空见她。 更令她料想不到的是,这样一连被拒一直持续了好几天。她天天爬上爬下,掌门次次都很忙,次次都没空见她。这也巧得太离谱了,她一下就回过味来了,这压根是不打算见她呢。 穆离有些悻悻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掌门这样,摆明了是不允许她下山,然而任何事情总该给个说法,老这样吊着怎么行呢? 忽然她又想到,与师父分别前,他老人家也曾说过,让她回去之后短时间内不要离开门派…… 穆离霎时间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心说这一系列的事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群老家伙肯定是联合起来的,故意不让她走。 可这是为什么呢?思来想去她十分的确定,自己并没犯什么错,而且眼下她最缺的就是时间,哪里能这么耽搁?历练的时限是三年,要是将来耽搁了馗师的考核,算谁的? 穆离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不允许她下山,即便是告诉她山下有一只史前恐龙等着,她也要走。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居然还跟她玩限制人身自由这一套…… 且说一连过去好几天,今次掌门还是不肯见她。那传话的主事堂的师兄姓高,这次仍是由这位高师兄出面,将她挡了回去。 穆离首次下山历练之前来这里做过登记,正是这位高师兄经的手,再加上这几天的照面,俩人也算混了个面熟。她心说这报备一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她汇报完情况本来就该下山的,总不能因为掌门‘忙碌’就耽搁下来吧? 意料之中再次遭到拒绝,穆离双手扒在主事堂的柜台上,并没有离去的意思。高师兄见了,眉峰一挑,问道:“怎么,穆师妹还有事?” 穆离点头:“高师兄,不知道掌门要忙到什么时候?我来了这么多次也不得见,然而我历练的时间只有三年,将来馗师的考核过不了,难道我又再等三年?你且跟他老人家说一声,就说我来过了,这便下山。” “你们内门的事情,这我可做不了主。”高师兄摇头,一脸的苦相,“穆师妹莫要难为我,这事儿我当真做不了主。” “这怎么不能呢,我师父不也常常这样留话下山吗?”磨了这么多天,她早已经失了耐性。这里都没她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不能下山?而且连个答复也没有,说不见就不见。 “左师伯的事情,除了掌门还有门内几个德高望重的老祖,谁敢管?”高师兄仍旧一脸为难,他的意思很明显,穆离还没有她师父那么够档次,想走就走。 “高师兄莫慌,要是掌门怪罪下来,你就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如果这都不行,你还可以推到我师父头上,就说我跟他学的!”穆离完全失了耐性,说完转身就往山下走,简直健步如飞,丝毫不理会背后的叫唤。 第八章 穆离一路下山几乎是用跑的,引得路上遇到的人频频侧目。 其实在她回来之前,左临风因不放心,就发了信回门,希望掌门能将穆离能留在门内,短时间内不许她再下山。也正是因此,她才会一次次碰壁。 然而就连左临风也料想不到,一向守规矩的徒弟,这次竟然学了他那一套,甩手就走。 暂时没有人来阻拦她,但她要过湖,没有唐戊的那种纸船,却是个大问题。湖面太大,等她绕过去到达湖对面,还没出护山大阵,一定又被抓回去了。 到那时,她再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成为一个合格的馗师,二十多年来她一直为这个目标努力着,从无懈怠。一个理由都没有,就这么毫无道理地把她困在门内,她怎么可能妥协? 穆离做了个深呼吸,折纸成船的本事她是没有了,但‘水上漂’她可以试一试。大不了跑到一半沉下去,她再游过去好了。 想着,穆离后退,然后双腿发力,似一颗子弹般向湖面奔去,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被调动起来。速度使空气向两旁分割,带起的劲风,使岸边平静的湖面漾起涟漪,层层叠叠推向远处。 穆离的速度太快,她的身影几乎化作一片残影。就见那残影掠过湖面,所过之处水波荡漾,却并没有激起哪怕一颗水珠。 要有寻常人看见,绝难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这不是吊威亚,也不是电影里的特技,这是实打实的现实版水上漂。 其实穆离没有多少把握能一口气冲到对岸,她学习这门轻身的绝技便是在这里,最高记录也只能跑到三分之二的地方。 不得不说,一个馗师拥有极高的身法,这是十分必要的。穆离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要么不学,要么就要学到极致。而现在难题已经摆在眼前,她顾不了那么多了,必须放手一搏。 穆离一身的灵能几乎运转到了极致,带着她前所未有的决绝。 她其实依稀能猜到,师父为什么不许她下山。现在回想起来,起先在鬼市见到师祖,师父就仿佛对蓑衣人没有伤她的事情十分上心。而当时殷祁山冲出来,打破的应该是某种灵媒,那个蓑衣人应该是希望她帮助他,达成某个目的。 这一切或许因为当时的凌乱她不曾察觉,但事后她不是没有细想过,为什么蓑衣人没有伤害她?甚至见到她之后,舍弃了殷家店铺所封印的‘东西’,离开了现场。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在这个人的眼里,比那个封印的‘东西’还要重要?如果他强行要拿那东西,她必定会拼死抵抗。他不希望她死亡,所以他才离开了。 不是穆离自作多情,思来想去这是唯一的可能。这个世界上没有侥幸,当时她显然不是蓑衣人的对手,他没道理放走她。 穆离很清楚,这次事件侥幸不死,看起来似乎不是坏事,但也绝不是好事。这种情况会让她的处境十分危险。 然而她已经长大成人了,时刻准备着成为一个馗师,难道那黄泉客存在一天,她就一日不下山?那倘若百年过后,那黄泉客仍在,她就龟缩在门派百年? 倘若如此,即便通过了考核,这辈子她也没脸抬头对别人说她是一名馗师。 也许是决心使然,二十多年来都跑不过去的湖面,这次穆离竟能一口气跑到对岸。 尽管如此,她也是累得够呛,一屁股坐在地上,自己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令她感到愉悦的是,长年一直无法完成的事情一朝达成,这种成就感让她的心情鼓囊囊的,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脸上情不自禁地浮出笑容,穆离回过头看向自己跑过的湖面。没成想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脸上挂着的笑容立马僵住。那对面站着的两个人,不是掌门和小师叔又是谁? 一瞬的变故,让她的心情好似坐过山车,穆离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上休息?她爬起来,几乎逃命一般,似一股小旋风疾行过境,又继续‘玩命’开跑。 她第一次在心里把掌门骂成‘阴险狡诈的老狐狸’,甚至连她师父也骂了进去。 “掌门师叔,不追么?”看着越跑越远的人,唐戊挑眉问道。 “你师兄常骂他这个徒弟笨,我看她却比你们师兄弟两个要聪明得多。”馗道掌门捻须而笑,有些垂暮的面容上,透着岁月才能打磨出来的沧桑和睿智,“有些事情太过钻牛角尖,就成了‘愚’。” “我和师兄多年以来,一直都无法释怀师父的事情。特别是师兄,平时他总是表现得很豁达,甚至有些不着边际,但很多的事情,都是他一人扛起。”唐戊说到这,有些无奈地苦笑,“我其实很能体谅他的心情,琉璃厂的事让师父……他应该是害怕穆离丫头出事,才关心则乱。” “重情义不是坏事,但不该让这些过往蒙在心头,积压成疾。”此时穆离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掌门收回目光,“这丫头能拿到‘伏霜’,就证明她有驾驭这灵物的力量。一个两个就知道瞎操心,回吧。” “掌门师叔说得很是。”唐戊抿嘴微笑,掌门要是不操心,又追来这里做什么? 穆离一路狂奔,几乎‘马不停蹄’‘连滚带爬’,等她翻过几座山头才反应过来,掌门和小师叔压根就没打算来追她。那两个人要是真的要把她抓回去,她连出护山大阵的机会都没有。 想通这其中的关节,穆离也不着急赶路了,捡了个地儿坐下休息。 高山上大风刮得很凶,天空开始飘起雪来。穆离出了一身的汗,心知无论她身体如何强健,也不能这样顶着冷风吹。她吃了一点自带的干粮,又喝了两口水,便起身继续赶路。 身上的钱不多了,她得想法子赚钱才行。北京她也不可能去了,很有可能在哪里碰上师父,而且那个蓑衣人…… 穆离边走边想,她一下有了打算,往南走。 不管如何,远离那片是非之地是上上之选,离得越远越好。至于去的地方,当然是那种历史悠久的城镇,能让她有机会赚到钱的,当然是有怪事发生的地方。 待她下得山来,双脚踏在国道上,却发现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穆离不禁有些犯愁了,虽说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但下山的路……有无数条,她现好像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皱着眉左右看了看,穆离没有办法,择了个方向便继续前行。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她只能一边走一边试着拦一下,看有没有好心的司机肯载她一程了。 这个拦车的技能,她还是跟那些到高原地区穷游的背包客学来的,虽然她目前还没有成功过。 穆离的五感十分灵敏,背后来了几辆车,车型的大小、速度、以及重量,她不用回头都能知道。 先是来了一辆拉货的大卡,穆离伸出紧握的手,竖起一根大拇指,大卡呼啸而过;又来了一辆银色小轿车,穆离锲而不舍,又伸出手竖起大拇指,小轿车呼啸而过…… 都记不清身边开过去多少辆车了,穆离干脆一直伸出手不放下。省得她抬起又放下、抬起又放下,心里累的慌。 走出很远的距离,雪渐渐停了,然而天色也暗了下来。高原的天空总是十分明净,即使是夜晚也无法将之掩盖。钩月夜,满天星斗似碎玉撒进了墨盘,好不璀璨。 夜晚路上的车辆也少了下来,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有时甚至一两个小时也难得见一辆车。 劳累了一天,穆离也觉得有些饥肠辘辘。她停下休息,也没什么讲究,放下背上的登山包直接席地而坐。 外面墨蓝色的冲锋衣,被雪打湿了又□□燥的风一吹,现在已经差不多都干了。 她从登山包里拿出水,发现干粮都被她吃完了,只剩一包□□方便面。其余包里的东西,都是一些日常用品还有一些符箓。 掂了掂手里的水壶,穆离悲惨地发现水也快没了,又默默把不锈钢碗放了回去。她本来还想热面来吃的,没水了。 咬着干硬的方便面,穆离暗道此次下山的计划太过仓促,简直是失策。之前的包留在了北京暂时的居所,这次除了这包方便面是她从火车上带下来的之外,其余的都是从门里带出来的。 可恨门中每天的食物有定额,除了大饼和包子,其他东西都不方便携带。玉米和番薯又不顶饿……加之,即使气候寒冷,这些东西也留不了多久,留久之后就咬不动了。 穆离啃着方便面心里苦啊,但有什么办法,休息之后她还得赶路,这种地方她有钱也没地方花。 正啃着,夜幕中远处的公路上远远打来两束远光。这回穆离连起都懒得起来了,甚至只是敷衍地伸出一只手,不做任何的手势,嘴里的面干啃得咔咔响。 看车型应该是吉普车,然而这次,这车子仍旧呼啸而过。 穆离心头怨念无限,她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在高原不拦车。没想到她刚发完誓,就听到刹车声,然后是引擎重新启动的声音。 却见那辆开过去的车子,居然又倒退着开了回来。 穆离嘴里塞满了面干,见状终于舍得给自己灌了口水,把那难以下咽的面迅速吞下。她吞得艰难,心说这干脆面名字起得好,还真够干的。 车子在她面前停下来,车窗摇下,一张幸灾乐祸的脸探了出来,“哎哟我去,这不是穆离吗?” 穆离一见这张脸,被噎了个正着,只使劲咳嗽。喉咙里的东西吐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噎得她眼泪都出来了,忙背过身去抠喉咙。 车里的人哈哈大笑,一个严厉的声音立刻喝止:“不得无礼!” 等她终于把卡在喉咙里的东西吐出来,又缓过气之后,忙回过头对车里的人怒目而视:“江怀川,你不要小人得志,有种下来单挑!” 第九章 时代在发展,人类也在与时俱进。 这里值得提出来的是,馗道门中三座灵山,主峰为馗道‘传统’派,右侧峰为‘革新’派,左侧峰为弟子居所。 穆离是‘传统’派弟子,坐在车里的这个江怀川,则是‘革新’派弟子。馗道主张协和发展,并不是一味地只按照老一辈的方法传授技艺。学艺之余,门派也鼓励两派弟子,相互之间取长补短。 因此,两个派别的弟子会分别安排住在一处,以便‘携手共进’。好死不死的,这个‘革新’派的江怀川,正是穆离这个‘传统’派的邻居。 两派的‘套路’不同,说是同伴,其实更像是竞争对手。江怀川常常讥讽穆离思想落后,穆离也经常看他不顺眼,于是,这俩人就在日积月累之中结下了梁子。 穆离下山之前,与江怀川几乎三天一闹五天一打,这厮还曾经笑话她的轻身功夫,学了二十多年也跨不过一个湖面。 几个月不见,这么狼狈的时候偏偏让他撞了个正着,一顿嘲笑和讥讽,穆离哪里还能忍,指着他的鼻子就让他下来干架。 江怀川嘴里啧啧,语气之中满是同情:“真够可怜的,大晚上露宿荒郊……” 他正说着,忽然感觉脑后一阵劲风,一个巴掌拍了过来,把他的脑门按在了车窗框上,“小兔崽子,你还没完没了了?” 这时,那把江怀川治住的人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穆离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离之前听到声音,早已经猜到车里不止江怀川一个。等见到人,她心头的怒气早已被惊讶取代,“杭师兄,怎么是你?” 这杭师兄全名杭景中,是‘革新’派的新一代核心人物,熟练掌握多国语言。此外,他对‘革新’派乃至整个门派的贡献,也是十分巨大的。‘灵眼’这个高科技的产物,就是他的代表作。 “你怎么跑到这条路上来了?”杭景中又问了一次,见穆离一脸茫然,便抬手指向公路前方,“看样子你自己也不清楚,前面还有70多公里就是班公湖。” 穆离闻言一愣,顿时哭笑不得。班公湖,她要不是沿着公路走,都能走出国界了,这里竟然是西藏边界。 看穆离的表情变化,杭景中心下了然。门里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必然是这姑娘慌不择路,跑到了这个地方。 想到这,杭景中也不点破,松开被他按着的脑袋,对穆离道:“上车吧,我可以将你载到拉孜县。” 说着他打开车门,把江怀川往里拖。 穆离喜出望外,瞪了敢怒不敢言的江怀川一眼,钻了进去。 吉普车的空间很大,三个人并排坐在后面也不显得拥挤。穆离把包放在座位后的空间里,回过头发现车里竟然都是熟人,还是些道上有名的熟人。 前面开车的是传统派的唐启,唐戊是他的哥哥。他与穆离的师父左临风,还有他的哥哥唐戊,都是同一辈的人物,只是师父不同。 唐启跟唐戊均来自江南水乡的大族,身上自有一股温文尔雅的贵气。只是唐启没有唐戊的脸那么‘美’,相比之下多了一点阳刚之气。 他透过后视镜看着穆离,笑容如沐春风,“穆离小师侄,听说你这次下山,是背着掌门师伯溜出来的?” 穆离还没开口替自己辩驳,副驾驶就传来戏谑的女声:“唐启,你连左临风的徒弟也敢欺负,他可是很护短的。” 便见说这话的女人就回过头来,精致的五官爽利的短发,她似安抚般对穆离一笑,“别听他的,掌门已经批准你下山了。” 穆离反应过来唐启是故意逗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对短发的女人回以感激的笑容。 门中女子较少,这个短发的女人她却是知道的。穆离记得她姓木,与她的姓氏同音不同字。她除了样子美,技艺也非常出色,跟她师父是同一辈的人物。 只是她没想到,对方竟然知道她。 打过招呼之后穆离又开始寻思起来,眼前这么个阵容,他们打算做的什么任务?而且就连江怀川这种档次的,居然也可以混在他们的队伍里了? 穆离想着,毫不掩饰眼中的鄙夷之色,瞟了江怀川一眼。 俩人本就不对盘,如此挑衅的眼神江怀川怎么会注意不到,因此也回了个白眼:“你那是什么眼神?要不是我眼尖,你现在还蹲在路边吹冷风呢。” 潜意思是,让她别不识好人心。 “哦,我谢谢你啊。”穆离说完,又在心里补了一句‘我谢你全家’。 杭景中见这两个如此不对盘,主动解释,“我们要去尼泊尔执行任务,小江这次是下山历练,他跟你一样,在拉孜县下车。” 穆离的一声“嘁”没有逃过江怀川的耳朵,俩人又开始大眼瞪小眼。 这里不是高速路,但唐启的车仍旧开得很快,并不把限速当回事。他又从后视镜里看了穆离一眼,笑道:“话说回来,等下你还能见到你师父呢。” 穆离听到这话,几乎没当场跳起来,“什么?我师父不是在北京吗?” “他之前的任务另有人接手了。”唐启凉凉地解释,透过后视镜,回以意味深长地笑。 一听到等下会见到左临风,杭景中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忽然觉得江怀川老实了许多,眼睛不再‘抓’着穆离瞪了。 穆离再也没功夫再管其他,心里乱得一塌糊涂。 她一会儿想,师父要是让她回师门老实呆着,她要不要听命;一会儿想,好不容易下山来,她的‘伟大目标’还没有达成,怎能轻言放弃;一会儿又想,这次师父参与的这趟任务,会不会跟北京发生的事情有关…… 然而她想得再多,却也知道,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反正早晚要见,索性把话说明白好了。 心里有了主意,穆离又安下心来。毕竟长途跋涉,一天之内心情经历了数次跌宕起伏,车子开着开着,穆离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一睡,差点就醒不过来。 穆离又开始做梦了,梦的内容很诡异,那感觉有点像是看电视,她坐在电视前面,透过巨大的屏幕看着‘电视’里的……自己。 一座古代的宅院,穆离看到抄手游廊那边疾疾行来一人,等她看清楚那张脸,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眉心一束红,这个面容……是他! 不同于上次,穆离很快发现自己是在梦中。而且她存在梦里的方式,是一股意识,并没有身体。 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只见随着那个人的脚步,当他推开门的一霎,眼前的场景也跟着变了,她出现在一个密闭的房间里。 这里光线有些幽暗,厅里燃着两根龙凤烛,借着光线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喜房。 火红的芙蓉帘帐,贴在窗棱上的繁复窗花,厅正中央的墙面上,也贴着大大的红色双喜。红木雕缠枝嵌理石圆桌摆在中间,上面精美的大小瓷盘里,盛着各类精巧的食物与时令瓜果。 芙蓉帘帐微动,就见刚才还一身常服的男人已经换了一身大红的喜服,从鸳鸯合和屏风后面转了出来。他眉心的一束红,更被这身喜服衬得妖异非常。 他先在梳妆台的铜镜前照了照,仿佛满意了,才抬步往里间的卧室走去。 红帐挑起,里面的场景印入眼中,穆离惊得几乎魂飞魄散! 一口漆黑如墨的棺材,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木盆,木盆里飘着药草,还有……一片猩红。 而盆里躺着的人,不是她又是谁! 男人把‘她’从盆里捞出来,穆离看到她的身体……脖子、双腿、手臂处,都有被缝合的痕迹。虽然手法十分巧妙,但这具身体,显然是被人分解过的! 穆离几欲作呕,只觉五内俱焚。那画面诡异到了极点,毛骨悚然都不足以形容。她不想再看下去,拼命想要从梦中醒来,却无法离去,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男人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榻上,擦拭她皮肤上面已经被水稀释的血迹,表情温柔。等做完这一切,他开始给她一件一件地穿上新娘子的婚服,妥帖之后,他又找来妆奁,拿出梳子替她梳发。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他语气轻柔,一边梳,一边轻声地说着。 男人放下梳子,从妆奁中拿起画笔,开始替她描眉,“阿离,你等了我这么久,今日就是我们的大好日子,你可欢喜?”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似乎也不需要回答。画眉、点朱、抹胭脂,一举一动都十分认真,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的事情能够左右他,除了眼前的人。 “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阿离,你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男人上完妆,伸出手摩挲着她不再惨白的脸。 然而下一刻,他的手指和声音都抖动起来,“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在,可你为什么不等我?” 又是这一句,上次他也说了这一句! 穆离懵懂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男人哀戚的样子,突然一股强烈地悲伤涌了上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股悲伤来得莫名其妙,但她偏偏能够感同身受。 为什么,难道这个男人不是凶手?难道不是他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事情?明明一切都看在眼里,可为什么,心里竟然替他感到悲伤? …… “她这是怎么回事?” 穆离被困在梦境中无法醒来,并不知道此时吉普车已经抵达拉孜县,与她的师父左临风汇合了。 此时天光已然放亮,天空飘着细细小雨。 左临风脸色几变,穆离如何都唤不醒,似乎十分痛苦,而且……还泪流不止。 左临风很清楚,穆离这样多半是被梦魇魇住了。然而更让他忧心的是,穆离的实力不弱,能拿到‘伏霜’就足以证明她道心坚定。无法想象,这得是多强大的念力,才能将他的徒弟困住? 众人听到他这样问,均摸不着头脑,杭景中道:“一路上很太平,这一点我们可以保证。而且我跟江怀川还有穆离三人一起坐在后座,要是有什么东西缠上她,我们不可能发现不了。” 唐启叹道:“你不是跟我师父一起来的吗?何不请他老人家看看?” 众人闻言四顾,却并不见人。 “师叔祖……他如厕去了。”江怀川说着,抬起手指着一处,众人齐齐望去,但见那独立的建筑物上,大大的两个字母‘wc’。 众人只能等着,好在两分钟后,他们等的人出来了。 “咦?你们都看着老夫作甚?”却是一个个子大概只有一米六,剃了光头,身着中山装的中年人。他湿哒哒的手在胯部两侧拍了拍,留下印湿的两个手掌印。 左临风立刻上前,直把他往吉普车那里拖,“玄清师叔你快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玄清身不由己被拖着走,也不发脾气,“年轻人就是急躁,什么事都瞎咋呼。” 然而他远远见了穆离的样子,脸色骤然变得铁青,连忙快步上前。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嘛?让开,让开!挡住老夫的视线了!”玄清拨开围着的几人,凑近去近看穆离的脸,眉头慢慢就皱了起来,“这是……这……不妙啊。” 左临风心头浮上不好的预感,追问道:“什么不妙?穆离她怎么了?” “先前我们得到的那些情报,只怕并不完全正确。”玄清说着抬起头来,手指着穆离,面色凝重地看向众人,“黄泉客的灵媒,已经种下了。” 左临风只觉得心头一窒,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不……这不可能,在鬼市的时候我师父都没看出来,当时穆离绝对没有异常!” 第十章 这不是一个好的消息,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唐启拍拍左临风的肩膀:“别担心,灵媒又不是无法可解。” 话虽如此,但左临风明白,事情绝不会那么简单,果然,就听到玄清开了口:“这不是普通的灵媒,当务之急是先让人醒来,之后再做打算。” 当即,玄清就拿出一个小布包,布包打开之后,密密麻麻全是长短、大小不一的金针。他拔出一枚,刺入穆离顶心的百会穴。 紧接着,玄清抽针的手速几乎化作一片虚影,动作一气呵成,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穆离的脑袋就被扎成了‘仙人球’。 仔细一看,除了头颈部的九大要害穴位的金针较粗外,其他部位都是比较细的金针。 此举为刺激无法唤醒的人,对普通人使用会存在非常大的风险。但穆离是馗道中人,自入道之日起就一直在接受这方面的训练,自非常人能比。 每根金针刺入大概3秒的时间,又被玄清一一拔出,下一秒,泪流满面的人睁开了眼。 穆离的瞳孔放大,又急速收缩,她似被惊吓到的人一般,猛吸了一口气,然后坐了起来。 左临风上前,扶着她的肩膀,“冤孽啊,老子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待在山上。” “师父……手下留情……徒儿的肩胛骨……快、快被您老人家捏碎了……咳咳咳……”穆离一只手捂着胸口,仿佛仍有些喘不过气。 左临风这才松开了力道,杭景中见状,忙从吉普车尾箱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给穆离递了过去。 后者如同在沙漠中长途跋涉的人般,见了那瓶水一把夺了过去,毫无形象地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如此又靠着椅背休息了一会儿,方才有些缓过气来。 “说吧,这是怎么一回事?”左临风好整以暇,摆出一副‘你要是不交代清楚,老子就揍你’的架势。 “我没事。”穆离声音有些沙哑,她把空瓶子还给杭景中,神色有些迟疑,“这次尼泊尔的任务,能不能让我加入?” 左临风真想一巴掌照着她的脑袋拍过去,但是顾及她刚刚才被扎过针,忍了下来,“谁问你有没有事?感情老子的话你都当成了耳旁风,话不说清楚就敢提要求,翅膀硬了是吧?” 这时,玄清咳嗽了一声,“她才刚醒,你做师父的就不能温柔一点吗?” 穆离心中猛点头,心说这话说得中肯,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况且她这次下山,也是经过掌门允许了的。你要不信,可以去问你的师弟唐戊。”玄清说着,沉吟了一会儿,“依老夫之见,这次任务虽然有些棘手,但并没有太大的风险,带着她未尝不可。况且,我们都有任务在身,没有人有时间把她送回门派。” 左临风眼刀射向江怀川,后者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玄清立马摆手,“他不行,要是路上出了问题,他顶多只能自保,更别说照顾人了。穆离现在的情况,去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大家神色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都点点头认为这话在理。左临风也沉默下来,心说穆离的这种无理要求,玄清答应得这么爽快,恐怕心中早有此意。而且他说得不错,那个地方对穆离现在的状况来说,只有好处。 少时,众人便达成了一致,玄清招呼道:“耽搁了太长的时间,这便换车,启程吧。” 各人开始动手收拾自己的东西,江怀川懵懵地杵在原地,见没人理他,忙问:“那我呢?” 左临风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抽空抬头扫了他一眼,“你?该干嘛干嘛去,只别跟着我们。” 然而江怀川并没有泄气,心说跟前辈们出任务,如此好的历练机会怎能放过?眼珠子骨溜溜转了一圈,忙锁定了这批人的决策人,屁颠屁颠就朝玄清跑去。 “师叔祖,能不能也让我去尼泊尔?” “你?”玄清瞥了他一眼,又回过头忙自己的,“你能干嘛?我们可不兴照顾拖油瓶。” 江怀川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一个两个的,拒绝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如出一辙。他委屈地看了一眼靠在吉普车上休息的穆离,索性心一横,抬头挺胸道:“我可以做穆离的陪护,24小时盯着她,她只要有异常,我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此时穆离正在喝水,听到这话一口水就喷了出来,呛得她直咳嗽。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怀川这厮居然主动说要照顾她,做她的陪护? 玄清摸着冒出胡渣的下巴,看看穆离,又看看江怀川:“这也……不是不能够,你去问穆离吧,她要是愿意用你做陪护,你就跟着。” 最后,江怀川经过一番‘苦战’,终于如愿以偿,得以随队伍前往尼泊尔。 事情是这样的…… 江怀川来到吉普车边,一脸诚恳地对车里的人道:“我为我之前的行为道歉,其实你并不思想落后,并且你其实挺厉害的,你能拿到‘伏霜’就是证明。” 穆离:“……” 江怀川急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穆离:“……”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拿的起放的下,江怀川一咬牙:“好吧!我只是嫉妒你拿到了伏霜剑!” 这声音有点大,众人的视线都射了过来,江怀川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心中后悔不已,只恨面前没有地缝让他钻,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穆离终于有了反应,样子有些呆傻,“啊?我一直以为你跟我对着干,是因为那次我们没完成任务,一起被关了禁闭,我吃了你的咸鸭蛋。” “谁tmd会为这种小事记恨几年啊?你到底有没有意识,‘伏霜’竟然会选择你这种主人,这简直是这世上最打脸、最奇葩的事情!”江怀川抓狂,众人心里默默点头。 是以,说出了众人心声的江怀川,最终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除了穆离。 转移的车子是旅游团的小型巴士,一行人上了车,车上导游和司机对最先上车的杭景中点了点头,穆离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她明白过来,这一车子都是自己人。 小巴上了318国道,穆离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坐在她旁边的江怀川时不时看她一眼,仿佛有些欲言又止。 “老夫要睡一会儿,有事直接把我叫醒。”玄清坐在穆离前面,向后放下45度角的椅背,使她轻易就能看见他光秃秃的头顶。 左临风就坐在穆离旁边,隔着一条过道。他现在十分想要弄清楚,穆离到底做的是什么样的梦,然而每每提及,她总是顾左右而言他,气得他好几次都想把这孽徒逐出师门。 穆离觉得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师父一直明着暗着追问,倘若真把他惹急了,最后遭殃的还是自己。 而且……那个梦境的最后…… 穆离闭了闭眼,生平第一次对左临风撒了谎:“师父,不是我不想说。我脑子里乱的很,梦里的很多内容都乱七八糟的,我需要时间捋一捋。” 没想到左临风眼睛一弯,笑容仿佛六月的太阳那么热烈,然而语气却恍若隆冬飘雪:“真的吗?那为什么,这话一开始不说明白?” “您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徒儿不敢说……”穆离发誓,她真的感受到了冷风吹。 “别以为你头上扎过针老子就不敢揍你!你当为师是蠢货吗?还学会撒谎了?嗯?”左临风骂着,就是几个脑瓜子狠狠敲下去。 车上的众人眼观鼻,鼻关心。 等左临风终于消气停手,穆离不敢再多看他一眼,主动找坐在江怀川正前方的唐启搭话,“唐师叔,这趟去尼泊尔的任务是什么?” 唐启正在看杂志,闻言侧过头来,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不知道?那你干嘛要求跟过来?” 穆离看了江怀川一眼,“我这不是处于历练期间吗?江怀川为了跟过来,都拉的下脸对我说好话,我肯定也不会放过机会的。” 江怀川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心说刚才揍得不够用力,亏他还同情她。 唐启哈哈大笑:“好像是这么回事,当年我们这群人刚下山,也跟你们的心情差不多。” 唐启声音这么大,他旁边的玄清一点反应也没有,穆离都开始怀疑,玄清的那句‘有事直接把我叫醒’,到时他是不是真的能醒过来。她跟这群人,真的是在同一辆车上吗? 这时,杭景中从过道另一边的侧前方,递来一台ipad,“基本信息都在里头,看过你就明白了。你跟江怀川并不在任务名单中,因此,到了地方你们也不能出任务,必须服从安排。” 穆离点头表示明白,接过ipad。她旁边的江怀川也来了精神,坐直了身体。 谁也没有注意到,左临风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 穆离划拉着屏幕,里头是几张很有尼泊尔特点的佛寺、神庙图片,图片下方还配有简短的说明,很快就看完了。只是最后一张图,是一个wps表格,上面记录的内容,是此行的任务路线。 所经之地略过不提,任务目的地在尼泊尔西南,与印度交界处的蓝毗尼。 穆离没出过国,但是她知道这个地方,这里是佛教的圣地,是佛祖释迦牟尼的诞生地。 除了任务目的地,再后面就没有更多的了。穆离把ipad塞给江怀川,兀自开始琢磨,门中派出这么几个厉害的角色,不可能只是像ipad上记录得那么简单,好比这批人只是来尼泊尔观光旅游而已。 但她知道有些问题不能问,这应该是高级机密任务,即使是她的师父,也不会告诉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穆离又想起之前的那个梦来…… 梦的最后,那个悲戚的男人小心放下怀里的人,突然站起来面对着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他们都会死在尼泊尔,除非你能拿到菩提子……” 穆离吃了一惊,没等她弄明白这是什么状况,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拉扯着她,眼前的画面阵阵扭曲、破碎,接着她就醒了过来。 第十一章 气氛有些微妙,陷入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中,车子里安静下来。 穆离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她以为唐启开车已经够漂移了,至少他开的是吉普车啊;然而这个开巴士的汉子,简直不能用漂移来形容,穆离从不知道笨重的巴士居然可以这样开,这简直就是玩命好吗? ……要不是因为在这个速度下,车子还算平稳的话,她都想跳车了。 这就是革新派的力量,对于一切高科技的产物,他们都能够改造成更理想的样子。值得一提的是,这辆车子启动之后,普通人是看不到它的。 穆离知道灵能可以驱车,这种力量施展到某种极致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辆小巴士是可以像她一样‘水上漂’的。 普通的车子消耗的是油,这辆小巴士用的则是灵能,而且不是消耗,而是循环利用。 推动其行驶的,是一个靠灵能才能运转的复杂的装置,运作原理有点类似于古代农民浇灌农田的水车。不同的是,水车是把推动它运转的水灌溉出去,而这个装置利用灵能推动提升速度,却并不使之流失。 …… 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了,318国道往定日方向的路上,太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 一路都是新修的柏油路,由于车不多路况好,车子一路爬山速度也不曾降下来。爬到海拔5248米的嘉措拉山口,视野开阔起来,可以看到左边有积雪很厚的雪山。 嘉措拉山口之后,便是珠穆朗玛峰保护区,车子并不停留,一路下山。此后沿途的景色丰富起来,庄严的寺庙、炊烟袅袅的藏村、金灿灿的青棵、浪漫的油菜花田、还有一直静静流淌的小河…… 温柔的阳光撒在柏油路上,视野开阔的原野一望无际,与天相接;雨后明净的蓝天白云飞舞,姿态万千;偶尔路过藏村时,会有孩子嬉戏,亦或是懂事一些的孩子捧着贝壳叫卖,让人不仅联想到,在无法追溯的时间长河里,这里也曾经是瑰丽神奇的海底世界…… 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穆离看着沿途安宁祥和的人间百态,开始思考起一个她二十五年来,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生命的意义,活着的意义。 她的梦想是成为一个馗师,一个很厉害的馗师,那之后呢? 匡扶正义,斩妖除魔?可这不是目标,只是活着就要履行的义务。 那个梦境……那个可怕的梦境,最后那个男人对她说的话,她不敢不信。他是黄泉客,黄泉之地都无法收留的人,只能以客待之。他说包括师父在内,这一车子上的人都会死,她相信这是真的。 她没有选择,无法说出真相,无法对师父坦诚梦里的内容。假如他们此行的目的,的确是为了那个男人说的菩提子,那么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把东西交给她。 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她只能三缄其口…… 穆离透过车窗玻璃,看向遥远的天边,平坦的草原上,层层叠叠的光秃山峦仿佛没有尽头,一如她此时此刻的心境。她不会做任由黄泉客摆布的傀儡,拿到菩提子之后,他一定会出现。 只要他们安全,就算让她…… 穆离下意识握紧了拳头,灵媒已经建立起来,即使他们不说,她也十分清楚。左边的手腕一直火烧一般地灼痛着,她自己悄悄看过一眼,灼痛的地方有一个繁复的印记。 这股灵媒印记的力量十分强大,她曾试着倾注所有的力量,想引起对方的反噬,却仿佛沙粒投入了汪洋大海之中。别说是这一车子的人,哪怕倾尽整个门派,对上这样的对手,胜算几何她都无法估算。 更何况,就算有法可解灵媒,然而眼前的情况已经迫在眉睫,众人面对死亡的威胁,对她有养育与教导之恩的师父也在其中,又哪里还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无关什么大义凌然,她只是不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自拿到伏霜剑的那一日起,穆离其实很清楚,门内很多人都像江怀川一样,认为她配不上这柄名剑。‘伏霜’为什么会选择她,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 宝剑有灵,秘境之中禁制重重,她又不善阵法术数,说是她寻到伏霜剑,不如说剑自己找上她来得贴切。 门中佼佼者众多,她一直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比如说杭景中,他虽然是革新派弟子,但灵能之力不在她之下。 加之杭景中有极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头脑冷静为人又机敏,新一代弟子中,若只论对战实力,唯有传统派的天才弟子云易能胜他一筹。 回忆起过往种种,穆离想起那年她刚刚十七,拿到伏霜剑的那天,那种壮志凌云,直到今日仍回荡胸怀之中。她想要配得上‘伏霜’,也愿意为此付出努力,一步一脚印地成为与之匹配的人。 或许,这才是她心底里最大的愿望吧……只是现在,这个愿望恐怕难以实现了。 穆离正在想着这些糟心事儿,旁边的江怀川突然曲肘捅了捅她的手臂,低声道:“喂,干嘛一脸心事重重的。” 他的漫不经心的表情里透着一丝关心,穆离忽然心头一暖,只觉得眼前的江怀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顺眼得多:“为什么要跟来?” “笑话,你一个‘伤病’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许是习惯使然,江怀川又露出了平日那种欠扁的表情来,然而穆离居然没有生气,还对他报以友善的笑容。 江怀川心头暗暗打了个哆嗦,神色有些古怪,“你没事吧,莫非不是本人?” 穆离只是笑笑,没再理他,又开始低头想自己的事情。 江怀川忽然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些不舒服,他不安地扭动了一会儿,又曲肘捅了捅穆离:“哎,我说,你之前到底梦到了什么,闭着眼也能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可吓人了……” 穆离被打断思绪,不满地抬起头横了他一眼,咬牙道:“我梦到我刚结婚,我老公就被我克死了。怎样,你还想不想了解更多的细节?” “不、不用了……”看她一副吃人的表情,加上话里的内容,噎得他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旁边佯装睡觉,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左临风,险些笑出声来。 反倒是坐在前面的唐启,突然爆发出雷霆般的笑声,吓得前面开车的司机汉子手一滑,差点冲出柏油路。 穆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知她那话已经被唐启听了去。不仅是唐启,恐怕这车上的人,除了真正在睡觉的玄清,十有八、九全部都听了去。 然而玄清也被唐启的笑声惊醒了,见左右无事,他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唐启的后脑勺上:“孽徒,竟敢形容无状,打扰老夫好眠!” 唐启被这一掌拍得,一头狠狠砸在了前面的椅背上。这一下突如其来,反倒打破了车厢里一直弥漫的诡异气氛,笑点低一些的,早已经笑作一团。 左临风本就憋着,见唐启如此狼狈,乐极生悲,也是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玄清骂道:“一个二个脑子都让驴给踢了?” 穆离这个始作俑者,趁这时候扒在玄清的椅背上,悄声问道:“师叔祖,黄泉客真的不死不灭吗?然而历史中他们也不是不存在过,若是真的不灭,何以近来的几百年能如此太平?” 玄清侧过身面相穆离,赞许点头:“你说的都不错,而且黄泉客的的确确不死不灭,说是另类的长生也不为过。但凡生灵,生下来就开始走向死亡,随着时间的流淌慢慢消逝。黄泉客已经算不得人,介于生死之间,他们不属于生灵……因此,他们的时间已经停止。” 穆离思考着这话,玄清也没有急着继续往下说,仿佛在等待她消化这些内容。 并没有用太长的时间,穆离眼神逐渐明晰起来,玄清这才继续说下去:“万物存在即有它存在的理由,黄泉执念深,往往是因为他们背负着血海深仇,就连忘川河也洗不去。因为无法往生,他们心中慢慢孕育出黄泉种子,也就是执念的种子,假如有朝一日,这颗种子能够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见穆离听得似懂非懂,左临风补充道:“知道黄泉草吗?黄泉草并不生于土地上,而长于死人的在肉体,它们的养料是亡者对这个世界的执念。你身上的那颗透骨玲珑,就是取自这些亡者指骨,用他们身上的黄泉草配以特殊的材料,经过特殊的处理制成的。 也就是说,黄泉草并非随处可见,普通死人尸身上不会生长。黄泉客是异例,他们不算死也不算活,执念和仇恨不散,黄泉草长在他们的身上,形成的是一个共生的关系,周而复始用无止境,除非黄泉草开花。” “黄泉草……不会开花吗?”穆离寻思着这些话,所有的关键都指向‘黄泉草开花’。但从他们字里行间的意思看来,黄泉草要开花,似乎就像让牛在天上飞那么难。 玄清摇头:“黄泉草无花无果,没有人见过它开花。” 第十二章 “黄泉草……不会开花?” “这就是让人头疼的地方,确切的说,长在尸体上的黄泉草,无法开花。与生于土中的黄泉草不同,生于土地的黄泉草也不叫黄泉草,而叫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这时候车上的人均正色起来,包括开车的司机汉子和女导游。 “这其中有什么不同?”穆离奇道,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奇事。 “这种特殊的黄泉草依凭执念存活,假若执念深到无法往生,它所生长的亡者躯体便不会腐烂,死者的魂魄就会回到他们的躯体中,永远无法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玄清说到这顿了顿,眼睛眯成一条缝,“……黄泉草吸食那些执念,会让黄泉客的记忆出现断层,时日渐长,记忆甚至彻底消失。也就是说,他们会不断地去做那些生前没有完成的事情,不断地想要了却那些永远无法了却夙愿。” “可黄泉草吸食执念,难道就没有被‘吸干’的一天吗?”穆离觉得这有些矛盾,任何东西都有一个‘尽’的时候,怎么听他意思,有种‘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意味在其中? “要是事情这么简单就好办了,”玄清叹了口气,苦笑,“这其中有什么蹊跷,我们也不得而知,毕竟流传下来的信息太少。可怕的不是敌人到底有多强大,而是我们对他一无所知。唯一留下的只字片语,就是黄泉客不死不灭。” 随即穆离就想起,那个有关殷家与黄泉客的传说,想到他们所追求的长生,还有店铺地底埋藏的‘东西’。 黄泉客不死不灭,岂不正吻合了殷家人所追寻的‘长生’?他们所想要知道的秘密,是否就是…… 不知为何,就在这思绪纷涌,心潮澎湃的瞬间,她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穆离整个人突然狠狠打了个激灵。 穆离不由自主地哆嗦着嘴唇,眼睛越瞪越大。正在这时候,她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顺势飞快地朝左临风的方向瞄了一眼,发现对方也在看她,忙惊着一般收回了目光。 穆离表面极力表现得十分的镇定,深怕被她师父看出端倪,然而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一开始为什么她没有想到,梦境里的那口棺材,与大雨中被她拍散的棺材,根本就是同一具!两具一模一样的棺材,一旧一新。蓑衣人带着旧的棺材,在几百年之后,在同样的深秋十月末,同样的雨夜里找上殷家…… 梦里那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新娘,蓑衣人表现的一举一动……以及,在琉璃厂的街道上,他莫名其妙地问她‘你是谁’,并且没有对她下手,反而突然离开…… 重点是,在梦里,他叫那个新娘……阿离。 这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方向。 穆离竭力镇定着,装作十分不经意地样子,问左临风,“师父,您一直没有提起过,殷家店铺下面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到她问起这话,左临风神色微动,目光探寻地看着自己的徒弟。穆离心头咚咚直跳,在她师父锐利的目光之下,她突然生出一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左临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倒是玄清惊讶地‘唔’了一声,回过头看向她,“那店铺下面埋的是骨灰,怎么,你居然不知道?” 穆离一愣,她应该知道吗? 随即她又想,殷家地下埋的是骨灰?怎么会是骨灰? 想着想着,穆离的脸色突然就变了,怎么不能是骨灰呢?骨灰,是一切指向里最能说得通的答案…… 她想说服自己,却不得不面对现实……那店铺地下埋着的,很有可能是她的骨灰,上辈子的骨灰。 灵媒,很有可能是在她拍散棺材的时候,种下去的。 穆离不知道自己心中为何如此的肯定,但作为一个馗道中人,五感是不会出错的。她心里有种强烈的感觉,殷家店铺地下埋的,就是她的骨灰,上辈子的骨灰! 这种感觉十分的荒唐,但是穆离找不到任何的方法,去解释这种荒唐。 灵媒是一种很玄妙的术法,用于沟通两界的生魂与死魂,不是任何一个人或物,都可以做灵媒的媒介。 建立灵媒,必须是与之相关的人和物。现在看来,她跟那个蓑衣人、这一系列的事件,以及整个殷家,已然有脱不开的干系。 上辈子发生了什么?那个梦里所见到的诡异场景,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与蓑衣人是什么关系?梦的最后,他所说的话,又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一连串的问题,没有答案。 这一整件事发生到现在,似乎就是安排好了的样子。偏偏她在那样的时候出门,然后就下起了大雨,她为了抄近路,走了琉璃厂,然后一头撞进了这一扑朔迷离的事件。 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注定的轮回?亦或是上天的安排,命运带来的诅咒? 穆离没有答案,犹记得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带上了昆仑山。她一直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记忆。 可惜她没能记得两岁之前的事情,不然她就可以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又从哪里来。 记忆开始的那天,入眼是满天的星斗,然后她的师父出现,摸着她的脸颊满面的疼惜,“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么好,你家里人怎么忍心抛弃你?” 之后,师父就把她带回了昆仑。 岁月匆匆,山上二十多年,最让她记忆感受深刻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件是十七岁那年,她拿到了伏霜剑。 第二件事就是,五岁拜师的那一年,老祖地清见到她,曾说:“这个娃娃命里有些蹊跷,她少了五块骨头。” 穆离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也并不清楚。 少了五块骨头?可是她看上去明明与常人无异,要是少了五块骨头,她怎么能够活蹦乱跳,身康体健? 一切猜测都不可能是真相,越来越多的疑惑,她只能自己一一寻找答案。 车子仍在往尼泊尔方向前进着,夕阳西斜,最后一个重镇聂拉木就在前方。 众人并不需要修整,穆离经过一系列的打击后,心情逐渐平复。她开始面对现实,思量着接下来的打算。 谁也没再提之前的事情,就连一向与穆离不对盘的江怀川,也老实下来。 左手的手腕灼痛着,穆离不敢捞起袖子看。即使不看,她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各种纷乱的、没有意义的媒介反应,从左手的手腕上传来。好在她精神力比旁人强大,并没有被灵媒的力量所控制。 然而她也不知道,在这种力量的影响下,她能坚持多久。 第十三章 夕阳渐渐隐没于叠嶂山峦之后,黑暗一点一点将大地笼罩,司机汉子打开了车厢顶灯。 穆离一路心事重重,关于整件事,关于她师父左临风对她的隐瞒。从玄清师叔祖的表现来看,她不知道殷祁山店铺地下埋的是骨灰,是件让他十分讶异的事情。 一开始主要是她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理。然而事情已经涉及到她,她不得不深思。更何况,她师父似乎还对她有所隐瞒…… “啊,天都黑了,我饿了!”唐启伸了个懒腰,打破了车里的沉寂,问杭景中,“杭师侄,今儿咱吃什么?” 杭景中左眼扣着单边的无框镜片,但见那镜片时不时划过一抹蓝光,他手指不停地在ipad上点着,头也不回:“别问我,我又不负责管你们的温饱。” “小崽子,有点成就竟敢对师叔这种口气说话……” “那也是你没有一点师叔该有的样子,怪不得人家。”玄清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的徒弟,对坐在杭景中旁边,上车之后至始至终都没发过言的短发女郎道,“木铃师侄,你头顶置物架上那个灰色背包,麻烦你帮我拿一下。” 木铃忙应了,把那只灰色的背包递给玄清。 没成想,玄清打开背包之后,拿出了许多令人垂涎的干/货。 各式肉脯、各式坚果、牛肉干、香葱饼……竟然还有几包十分接地气的‘毛毛’牌香辣小鱼干! 穆离收回思绪,与江怀川看得满头黑线,其他人仿佛见怪不怪,就听见唐启咋呼道:“师父!您老人家之前不是说没带吃的吗?那么久不见,你连一包小鱼干都舍不得给我!” “给你,给你,都给你!”玄清臭着脸把小鱼干全塞给唐启,给穆离递来一包牛肉干,一袋糖炒栗子,一包开心果,“先吃着,不够吃师叔祖这里还有。” 唐启抱着几包‘毛毛’牌香辣小鱼干,无限怨念,“师父,到底谁才是您的徒弟……” 零食分发下去,最后唐启依靠死缠烂打的功夫,还是抢到了一包牛肉干。 穆离吃着‘沙嗲’口味的牛肉干,不明白这个‘沙嗲’到底是什么口味,不过味道很不错。 门里的长辈似乎总是对女弟子格外优待一些,包括她的师父,脾气不怎么好,常常动不动就敲她脑袋,但也不曾把她打飞出去过…… 长途开车,司机汉子也要补充体力,这些零食并不足以补充。众人吃着零食,车子下了318国道,驶入聂拉木县的聂拉木镇。 聂拉木镇距离樟木口岸30公里,下辖7个行政村和12个自然村,均分布在318国道两侧。除了从事种植业和养殖业外,该镇有一部分群众长期在县城从事商店、茶馆、旅馆等服务业。 一行人停好了车下得车来,八面玲珑的杭景中似乎早已做好了功课,带着他们直奔一家二层带包厢的藏族特色餐馆。 还没进店,众人远远就闻到了飘香的羊肉汤。唐启跑得贼快,然而比他更快的,是他的师父玄清。 待穆离等人进了店,玄清与唐启师徒二人早已定好了包厢,点了羊肉汤底的火锅,另有两斤羊肉。 此时正是饭点,这家店的大厅坐得满满当当,只剩下一两桌空位,可见生意十分不错。 然而穆离这一行人的到来,显得有些突兀,立刻吸引了大量的眼球。 先不说他们这群人的外表不是本地人,单看他们的装扮,穆离穿的深蓝色冲锋衣,登山裤,登山鞋,本来看着挺正常的;然而走在她旁边的左临风,一身白色滚黑边的暗花对襟长袍,腰系黑色暗花藏金丝宽边软带,脚踏银色软靴,长发及腰……这幅古代翩翩贵公子的形象,瞬间就把她衬托得不正常了。 再看杭景中,单边的无框眼镜,那通身的气质装扮,一副‘我是精英我聪明绝顶’的自信;反观唐启,这厮无论穿什么,那张脸加上一副眼高于顶的做派,将霸道总裁才有的王霸之气,体现得淋漓尽致;再加上木铃的时髦、江怀川的痞气、玄清的中山装与锃亮的光头…… 在这样的地方,在这群本地人的眼里,他们这一伙人,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然而有些人偏偏自我感觉良好,根本不把这些探光灯一样的目光当回事。穆离一路垂着头,随队伍上了二楼,直到进了包厢才松了口气。 店老板娘也有些傻眼,但她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的,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原则,她拿着菜单跟进来,用夹着藏腔的生涩普通话问:“客人,腻闷害要加点甚磨?两斤羊肉,九个人,不够的。” 众人落座,左临风听她这话,立刻有样学样,比划着接腔:“艾亚!窝闷九个人,西环吃肉,多多的,拿来!” 其他人哄堂大笑,朴实的老板娘也跟着笑,穆离翻了个白眼,问老板娘要了菜单,递给玄清:“师叔祖,您来点吧,我师父这么闹下去,今晚我们都吃不了饭。” 玄清立刻摆手:“小丫头点吧,你点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我?”穆离惊讶地环视一圈,见众人都没有反对,忙低头看了看菜单,道,“可我不知道你们都喜欢吃什么,好在菜单上都是汉字,要不我报菜名,你们确定要不要点?” 这时,除了江怀川,众人齐齐点头。 穆离松了口气,开始报起菜名来…… 除开火锅汤底加两斤羊肉,之后又点了一份白菜、一份菜花、一份香菇、一份冻豆腐、一份豆腐皮,这些都用来涮火锅。 除此之外,另外又加一条清蒸桂鱼、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红烧猪肘、一盘青椒牛肉、一盘竹笋炒鸡、一盘清炒莴笋、一碟凉拌木耳、一碟凉拌黄瓜,外加九人份的米饭。 老板娘又问要不要来点青稞酒,众人摇头不必,她便喜滋滋地拿着菜单去了。 “这么多菜,又要了火锅,咱们吃得完吗?”人去后,穆离皱眉问道。 众人皆笑而不语,除了江怀川。 之后架了火锅上了羊肉,众人拾箸开动,中途那些炒菜一一上齐不提,酒足饭饱之后,众人都歪在座位上不动了。 穆离正心中纳闷为何吃完了不走,心说难道要在这过夜,就见左临风突然大手一挥:“走吧,继续赶路!” 众人皆起身,鱼贯走出包厢。待下到了一楼,柜台的老板娘热情洋溢地对他们打招呼,然后拿出了账单,眼睛紧锁穆离:“客人,一恭是九百二十气元,给腻闷个优惠,只收九百。” 这时,除了穆离和江怀川这两个愣头青,其余人听见这话,全部快速走出餐馆的大门。穆离一愣,见老板娘眼睛仍旧紧紧盯着她,又看向空荡荡的店门口,心中忙漏跳好几拍。 想起进店后的种种,穆离立刻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反手就抓住了也反应过来,准备跑路的江怀川。 穆离脸都气绿了,她本来就穷得要死,这帮人居然还合伙坑她,说好的关爱女弟子呢! “干嘛?”江怀川被穆离抓住手腕,回过头来,他到底也是初出茅庐,脸上划过一抹飞红,没好意思装傻充愣,“我、我去帮你找他们理论。” “多谢你的好心,然而我猜他们不会回来的,而且我也不信你会回来。我只有六百块,也不要你给多,拿三百出来,不然今天我们一起在这洗盘子,让那群老家伙自己去尼泊尔吧!”穆离咬牙切齿尽量压低声音,威逼利诱的话说得有条不紊。 “关我什么事啊,我、我也没钱,我刚下山啊!”江怀川欲哭无泪,这种倒霉事居然让他给碰上了。 “怎么不关你的事了,东西你也没少吃,就让你出300,要不要这么抠门儿?等我去找那群老东西要回来,再还你就是。”穆离声音很小,然而她与江怀川两个迟迟不结账,交头接耳的样子还是引起了老板娘的怀疑。 这时店里的客人也看出了点端倪,他们这群人来时本就引人注意,此时发生了这种事,立刻让这群食客来了看热闹的兴趣。 此刻老板娘心中的怀疑愈演愈烈,她眼神闪烁,盯着穆离与江怀川,眼珠子在俩人之间来回扫量着。 两个小青年,样子十分的凄凉,表情十分的窘迫。 穆离被那群老狐狸给坑了,她自己没办法从坑里爬出来,只得抓住了救命稻草江怀川。 可江怀川确实没钱,在门内用劳动力赚的钱,下山之前全让他换成了装备,只留了半个月不到的生活费。 他的想法十分美好,如果实在没钱吃饭,他还可以打野味果腹,哪里想得到会面对今天这种局面。 两个人站在柜台前大眼瞪小眼,开始掏腰包,厚着脸皮拼拼凑凑。穆离连最后一个钢镚儿都摸出来了,两人也才凑出七百多块。 老板娘数着钱,样子有些生气,看看穆离又看看江怀川,“气百二十散块,已经给腻闷打折了,差太多,不够!” “你怎么会这么穷!”穆离恨恨地瞪了江怀川一眼,“浑身上下一百块都拿不出来!” 江怀川回了她一个“怪我咯”的眼神,两个愣头青脸涨得青紫,心情仿佛让人脱/光了游街示众一般。 店里的客人纷纷交头接耳,穆离此刻恨不得将那群坑她的人,揪出来暴打一顿,但现在这种想法也于事无补。 老板娘认定了他们想赖账,先头跑掉的那几个就是证明。此刻她店里的伙计都堵在门口,防止人逃跑,老板娘甚至拿起了电话,准备报警。 穆离毕竟不是第一次下山,见她的动作就知道她想干嘛,忙上前一把握住老板娘的手,言辞恳切道:“这……我们两个也是被那群人骗的,我们要真想赖账,就不会乖乖掏钱了。你看,我们差得……也不算太多,我们用劳动来抵偿,给您洗盘子怎么样?” 老板娘吓了一跳,还以为穆离要抢电话,然而听见她的话,又看她年纪轻轻,样子不似撒谎,语气才有点缓和:“店里的潘子有人洗的,让腻闷洗了,我照样害要发贡钱。” 店里的食客仍在看热闹,而这个办法行不通,穆离不由心下着急。 江怀川也没好到哪里去,穆离瞥了他一眼,突然心生一计,她松开老板娘的手,厚着脸皮双手合十,样子十分的诚恳:“我真不是骗子,要不我给您表演个戏法,您要是觉得好,看了之后能够让您开心,就免了我们……差的钱,成不成?” 没等老板娘答应,这群看热闹的食客中,有个听得懂汉语的当地汉族人,许是喝了酒,又见穆离一个娇滴滴的姑娘说这话,立刻来了兴趣,拍着桌子叫好,“让她表演,要是她表演得不好,就报警,告她欺诈!她要是表演的好,让我们高兴,她的饭钱,我给了!” 人群霎时间沸腾了,口哨叫好声此起彼伏。 唯独一个身材修长、身穿黑色夹克,背对着柜台的男人一动不动。 第十四章 穆离也是被逼急了,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没成想,竟然行得通。 闹了这么一出,这些质朴的藏民也渐渐放松了警惕,等待看热闹。 要这么做,穆离心中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她给江怀川打了个眼色,示意他靠近一些。 人群依旧鼓噪着,围坐在餐桌前的食客们纷纷起身,哄闹着围到了柜台边。 不得不说,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方面,这些人并不相信这个年轻的小姑娘,能变出什么让人惊奇的戏法来;另一方面,他们又暗怀期待,希望她能带来惊喜,给他们平淡的生活留下些许色彩。 穆离摊开双手,十根手指纤长有力,不似一般女孩那样的柔若无骨。她转动着,对人群展示她的双手,没有人猜得到她是什么意思,打算做什么,纷纷屏息凝视,盯着她空无一物的双手。 穆离背对着二楼下来的楼梯,面向围拢过来的人群,江怀川就站在她的旁边,也摸不清她到底想干嘛。 只见她突然动了,灵活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奇异的轨迹。渐渐的,人们发现她手指所划过的地方,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情景,就像他们常见到的柏油路,被炙热的太阳炙烤过,太阳光下柏油马路上面看上去像有透明的水波流动,使眼中所看到的景物发生扭曲。 鼓噪的场面,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安静下来,只余下人群里压抑地阵阵吸气声。 然而这还没完,但见穆离的手指越舞越快,手臂也跟着挥动起来。就像千手观音的舞蹈,她的手臂与手指,几乎拉成了一条条虚像,让她看上去像有无数条手臂。 千手观音的表演,她一个人就可以完成,而且那视觉的冲击,比多人一起舞动手臂与手指,还要来得强大! 淳朴的藏民大多都是信奉神佛的百姓,见了穆离这样,几乎没当场跪下来,只以为自己看到了神仙! 然而这还没完,人们已经看不清那片虚影中,哪根手臂是真,哪根手臂是假;就见这片虚影中,每根手指的指尖,像打火机一般,突然都窜出一簇幽兰的火苗来。 空气的扭曲越来越剧烈,指尖的幽兰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甚至盖过了店里的灯光。直到,空间完全被这旖旎的幽兰光线覆盖,穆离突然停住不动了。 她双手交叉于胸前,掌心向外,十指或挺直、或弯曲,掐诀静立不动。只她指尖的小火苗,仍在幽幽地跳动着。 人群里面鸦雀无声,一众食客面上的表情,早已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包括之前对穆离十分不满的老板娘,她离得最近,感受最为强烈。此刻只傻愣愣地站在柜台后,瞪大了双眼没了反应,恍如雕塑。 这时,坐在角落吃饭的‘黑夹克’放下了筷子,他推开凳子站了起来,拨开人群来到柜台前。他不曾看一眼穆离,好像当她并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吐出“结账”二字。 老板娘仍旧一点反应也没有,脸上的高原红愈发明显了,就像醉酒之人一般,眼中一片迷离与茫然,显露如梦似幻之色。 ‘黑夹克’似乎有些不耐烦:“人早就走了,你还看什么?到底收不收钱?”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就见穆离和江怀川两个,突然一片片化作纷飞的花瓣,渐渐消逝在空气之中。 这场面持续时间很短,但奇异至极,让人永生难忘。这群淳朴的藏民也听说过很多的神话故事,电视上也没少见,然而又哪里及得上此时此刻的亲身经历? 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店里再次沸腾了。哄地一下,众食客吵嚷着、推搡着,纷纷转动着脖子,在店里奔走寻人,场面混乱至极。 见无人搭理,‘黑夹克’拿出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块,扔在了柜台上,转身离开。 他出得门来,微风拂过他的短发,撩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的眉心一束刺目的红。 这厢穆离拉着江怀川,直奔他们的小巴士。 穆离的速度太快,江怀川一张嘴,就被灌进一肚子的风,因而这‘逃亡’的路上,他愣是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等好容易看到了他们的小巴士,穆离拉着江怀川来到近前,终于松开了他。 此时江怀川妥帖贴着额头的刘海,都被速度造成的强风吹得竖起来了。穆离这个发力的人大气不喘,他反而扶着巴士的铁皮车壁,自己喘上了,“呼呼……我说、你跑之前能不能、先支应一声,还有、我们这样跑掉、真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这套戏法有钱还看不到呢,说来还是他们赚了。”穆离瞥了他一眼,转向那辆小巴士,突然皱起了眉头,“……情况好像有些不对,我们的车上怎么没人?” 江怀川立刻翻了个白眼,摆手,“大姐,十几分钟的路、你表演五分钟,跑回来最多五秒,”他伸出手掌竖起五根手指,仿佛气终于顺了,说话也利索起来,“他们正常速度走,当然在我们后面啊!” “唔……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穆离搓着下巴,作寻思状,“刚才一心跑路,我都没注意看他们是不是在路上了。” “反正在我眼里,面前的景物全变成了线条。”江怀川说着又摆摆手,“不说了,刚吃饱就这样跑,我又渴又想吐……咱先上车吧,我想喝水……” 穆离有些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俩人手掌均贴着巴士的车身输入灵能,下一瞬,随着小幅度的空间扭曲,二人十分诡异地消失在原地。 黑暗中。 “穆离,水在哪?能不能把车顶灯的开关打开?” “啧,同是革新派弟子,你跟杭师兄怎么就差那么远?”有这么个邻居,穆离打心底里觉得羞耻。 “我跟杭师兄的领域不同,你让他找一个灵煞之地试试?” 车顶灯亮起来,江怀川在司机座位后面,第一排的客座的座椅底下,找到了一箱矿泉水。 他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两瓶,回过头把其中一瓶递给穆离,就在这时,他整个人突然一愣,脸色就变了。 穆离看到他的目光,还以为自己脸上粘了东西。抬手摸了摸,她又发现似乎不是这样,江怀川的视线……偏高,他并不是在看她的脸,而是……她的后面! 也不知是为何,穆离感觉车子里的氛围有些莫名的熟悉,那种极为不详预感……她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叫嚣着,令她头皮发麻。 穆离一点一点地转动身体,平时极为简单的动作,在此刻看来竟如此的艰难。 然而她还是回过了头,她的身后,一张极为熟悉的脸。披散的长发,立体的五官,寡淡的表情,眉心一束红。 这人几乎是贴着她后背站立着的,而她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 伏霜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里,想也不想的,穆离反手就是一剑,向他的咽喉刺去。 她身后那人侧颈避开,轻易就捉住她的手腕,面上不见怒气,眼中神色反而温柔得就要溢出水来,“你又不听话了,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穆离浑身一颤,这个表情让她不寒而栗,这正是梦中冥婚,他看着新娘子的表情。她立刻想到,这人是用怎样残忍的手段,将死后的人取骨,把魂魄拘于骨中。 “江怀川,快走!去找我师父他们!” 穆离急急喝道,捉住她手腕的人神色一狞,满面的温柔霎时间被阴冷取代,“谁也别想走!” 就见他抬起另一只手,一柄通体漆黑、线条婉若游龙的雷击木剑出现在他手里。 “你让他走,我什么都听你的!”穆离大急,右手被他捉住,只好下盘发力定在原地,左手抱住他的腰身,拦住他的去势。 然而江怀川仍旧傻愣着,穆离气得恨不能把他暴打一顿,情不自禁就骂了粗口:“傻逼,你再不走连我都要砍死你!” 江怀川一听她这话,气得脸都扭曲了,扔下两瓶矿泉水,狠狠瞪了穆离一眼,脚下一转便消失在车厢里。 另一边,无人街头上,左临风等人将‘黑夹克’围在中间。 玄清首先发话:“阁下一路跟着我们,意欲何为?” ‘黑夹克’有些不耐烦,“我跟的不是你们,让开。”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让我们乖乖让路!”唐启率先动了手,细如牛毛的针直甩向他的面门。 然而‘黑夹克’似乎并不将这些细针放在眼里,只一挥手间,那些去势极快的细针就被他拍出的灵能击散。 其他人见势不由一惊,也蹂身而上。 等江怀川找到众人的时候,发现自己人正跟一人打得难分难舍,战斗场面灵光四溢。 灵能碰撞形成的爆炸威力巨大,使他不能靠得太近。这样来回地跑,江怀川本就胃里翻腾,此刻不禁扶着墙大吐特吐起来。 都来不及心疼,今晚吃进去的好料全都浪费了,江怀川缓过气之后,忙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别打了!穆离有危险,你们再这么耗下去她就死定了!” 这话一出,左临风首先就停了手,退出了打斗圈,冲过来一把揪住江怀川的领子:“你说什么?” 江怀川本就喘不上气来,被他这么勒着领子,险些没有晕死过去。他头一歪,脸正好对着也停下手,对持中的包围圈。 待看清被围在中间那‘黑夹克’的脸,江怀川瞬时间面如菜色。他抬起手,伸出颤抖的食指指着‘黑夹克’,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第十五章 见江怀川频频翻白眼,左临风觉察不妥,便松开了他的领子。 江怀川猛吸了好大的一口气,指着那‘黑夹克’:“他他他他不是在车上吗?” 但很快,江怀川就发现那‘黑夹克’的着装打扮,与他在车上看到的人并不相同。但这显然并不能缩减他心中的讶异,太像了,就算是双胞胎也不可能像到这种地步,这简直是镜子才能体现出来的相似。 他的话说得没头没尾,左临风侧头思考了一会儿,结合刚才听到的话,以及江怀川的反应,心中便有了推断,是以就问了出来:“你们回到了停车场,穆离留在了我们的车上?与她一起在车上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跟这个被我们围住的,长得很相似?” 江怀川点头如捣蒜,“不是相似,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这边俩人的交谈声音不小,那边对持的几人并非常人,听了个清清楚楚,纷纷色变, “我早已说过,我跟的不是你们。”几人愣神之际,黑夹克突然开口,他说完就一跺脚,消失在原地。 几个人面色一变,忙发足狂奔,左临风扛起江怀川,也加足了马力往停车场跑去。 众人都心下着急,刚才太大意了。 却说起先他们这一伙人来到餐馆,左临风等人就注意到了‘黑夹克’,吃饭的期间几人就暗打眼色,布下了后面的局。 江怀川与穆离两个从未出过任务,自然没看懂他们之间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的意义。 这批人里除了他们两个,全都算得上是老江湖了,包括司机汉子和导游妹子。 至于玄清是如何确定‘黑夹克’是跟着他们来的,其实也是根据穆离与江怀川脱身后,此人立刻也跟着离店的举动,推测出来的。 这人一路跟着,没有一人察觉,这一发现不由得他们不吃惊。 然而更让他们吃惊的还在后头,动手之后,他们很快发现这‘黑夹克’,与穆离描述的黄泉客十分的贴近。 先不说打斗之间,他眉心露出的一束红;单单是就他所使用的馗道的功法,手段十分的高明,便是铁证。 众人事先布下了天罗地网,本是想将他擒了问个明白,然而唐启出手的瞬间,几个老江湖就看出了这‘黑夹克’是个狠角色。 高手过招,气势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深浅。 ‘黑夹克’敌众我寡,然而眼中丝毫不见慌乱,气势不动如山。唐启出手的刹那,‘黑夹克’甚至已经看破了他的意图,众人这才群起而攻之。 然而天罗地网,加上众人合力,也堪堪只与他打了个平手…… 几人回途的速度很快,却快不过‘黑夹克’。 当他们看到巴士里两个打作一团的男人,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瞬间就懵了。 两个黄泉客?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彼此之间交换眼神。 当然最懵的还是穆离,江怀川走后不到三秒,她就跟这人动起手来了。 明知道不是对手,但她也不十分的害怕,只因她心里清楚,这人轻易不会取她的性命。与他动手,为的是拖延时间,等大部队赶来救场。 由于空间的限制,以速度为见长的穆离,在这样逼仄的空间与人动手毕竟吃亏,更何况她本就不是此人的对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没想到她没等到大部队的救援,眼看就要被擒,一个陌生男子突然从天而降,加入了战局。 等她看清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的样子,整个人一愣,一连串的问号从脑袋里冒了出来。孪生兄弟?后代?□□人???? 穆离不知不觉就停止打斗,退出了战局,一副吃了‘翔’的表情站在一旁。这俩人一看就关系不简单,而且,他们为何一见面就打起来了?不是,她到底应该帮哪边? 没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那个‘黑夹克’似乎不是对手,渐渐往她的方向后退。 穆离见这情况,心一横,心说不管这俩人是怎么一回事,局面僵持不下总不是办法,万一这事情在当地引起无法掩盖的轰动,到时候就没办法收场了。 想通此节,她便决定暂时站在‘黑夹克’这一边。 可还没等她出手,那‘黑夹克’突然跳到她的跟前,二话不说劈手就夺了她手里的伏霜剑,挡住了向他眼睛削来的一剑。 两柄雷击木剑都爆出电流强大的电花,灵气碰撞挤压着车里的空间,几乎变形。 有了伏霜剑,‘黑夹克’瞬间与那个男人打成了平手,谁也占不到上风。只几个呼吸的瞬间,他们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就出了不下百招。 那一招一式,快得穆离的眼睛都跟不上。她还抽空踅摸了一下,她要是有这速度,别说是门中的那块湖,就是全中国最大的青海湖,她也能跑过去。 但很快,她就没了这样的心思,因为她发现,伏霜剑在那个‘黑夹克’的手里,威力前所未有的巨大。 想起上一次在琉璃厂跟蓑衣人交手,只几个回合自己就被震得几乎握不住剑……现在看来,并不是‘伏霜’的问题,是她自己的问题。 穆离正失落着,小巴士却早已经不起这样的暴力折腾,车身剧烈摇晃起来。车壁铁皮翻起,刺耳的铁皮撕裂声、碰撞声、车窗玻璃碎裂的清脆声…… 摇晃的狭小空间几乎让人站不住脚,要不是有护体罡气在,那些携裹着强大灵能的玻璃碎片飞射过来,都能把她的身体捅出几个大窟窿。 尽管如此,她裸/露的皮肤仍留下了几道划伤。 失了‘伏霜’,穆离又气又急,更多的却是失落。 以前常有人说她配不上‘伏霜’,她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只要一步一步强大起来,总有一天能让那些人心服口服。 但现在,认她为主的‘伏霜’,竟然与她失去了灵能感应……这是不是就意味着,‘伏霜’已经舍弃了她,另择新主了? 穆离立刻摇头,极力否认这一想法。正在这时,一个被卸下来的沙发座椅,突然向她砸了过来,不及多想她抬手就挡。 这一挡,穆离立刻就知道要糟,身不由己地被这把‘天外飞椅’,从没了玻璃的窗子轰飞出去。这还没完,她落地的一瞬间,那摇晃的巴士就兜头向她压来。 这一下可摔得不轻,好在她常年练习轻身功夫,又有护体罡气在,车子还没压下来,她就拧身跃起,退出了十几米远。 穆离喘着粗气,不由心中暗骂,这要换做江怀川,一准给压成了肉饼。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就到,她刚脱离危险,就见大部队姗姗来迟,江怀川正被她师父扛在肩膀上。 她一看到这群人,一股邪火直冲脑门,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心中暴揍他们的冲动。 左临风见她安然无恙,心头一松:“为师还担心你出事,这不还好好的吗?” 唐启正盯着那辆巴士,见了‘黑夹克’使用的武器,十分讶异地看向穆离:“你的‘伏霜’怎么跑到那个‘黑夹克’的手里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穆离被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司机汉子终于追上了大部队,等他看到场中的巴士,顿时一脸的崩溃:“我的爱车……” 玄清觉得自己气得头发都要长出来了,这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怪胎,竟然在平民的地盘动起手来。这个停车场眼看就要毁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误伤,这要闹将出去,要如何收场? “这……如何是好?”左临风观战了一会儿,问。 玄清显然气得不轻,低声骂了几句十分不雅的粗口:“暂时站在‘黑夹克’这边,之后再从长计议,一起上!” 毕竟是停车场,此时这边动静太大,早已惊动了旁人。只是战场太过可怕,那小巴翻滚着,不知毁坏了多少辆车。 停车场的安保远远看着,又不敢靠近,嘴里吐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藏语。 混战中,唐启抽空问杭景中,“那个藏人在那里喊什么?” 杭景中侧头,躲过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飞来的矿泉水瓶,心里估算着毁去的车子价值几何,停车场要赔偿车主多少钱…… 最后他兴许得出了大概的答案,答:“要是人家当着你的面,把你的别墅拆了,你又没办法揍他,你觉得你会说什么?” 唐启没有问下去,看向停车场里众多严重变形的车子。普通的宝马奥迪先不提,这破地方,竟然还有一辆法拉利458…… 默默为车主点蜡,为停车场点蜡。 混战整整持续了10分钟,玄清心说这不是办法,平民百姓越聚越多,虽然只是远观,但只怕露了形迹。 想着,他打了个呼哨,喊道:“全体进车,近战肉搏,一起揍那个长头发的!虎兵,带着车子跑,先离开这里!” 司机汉子听到点名,大声应答了。其他人一得令,远攻改近战,一起从已经没有玻璃的车窗,‘四面八方’地跳了进去。 这时,唯独司机虎兵留在了外头,就见他突然大喝一声,双手扳住侧翻的小巴士地盘,一发力,把整个车子扛在了肩膀上! 尘土飞扬的昏暗灯光里,那些远观的藏民看不清那些速度极快的打斗,却看得到一个汉子,徒手扛起了一辆巴士。 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那些藏民一个个张大着嘴,眼睛瞪得跟铜铃那么大! 这时藏民们又听见,那扛着巴士的汉子又一声喝,下一秒,就见他扛着那辆破损严重的小巴士,似一股旋风般,从露天停车场损坏的围墙缺口跑了出去。只几个呼吸,连人带着巴士,就完全消失在昏暗的灯光里,混入了夜色之中。 大家伙儿都有些无法回神,等反应过来,要追,又自觉追不上…… 这一连串的奇事,在当地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后来又被相关部门以舆论压制下去暂且不提。 只说司机汉子虎兵扛着巴士,奔跑了两个多小时,跑进了荒无人烟的草原之中。 这时他早已吃不住力,轰的一声,将巴士重重放了下来。 里头双方正打得难分难解,眼看渐渐占了上风,没成想车子突然一声巨响落地,众人几乎站不住脚。 被围攻的‘长发’得了个间隙,竟然趁众人出乱子的一瞬间,突破包围圈,一闪身就隐入夜色之中。 众人心道不好,见‘黑夹克’要追,忙调转了矛头,堵住了他的去路。 “阁下要走,是不是该交代一下?”左临风正面堵住他,指着他手里‘的伏霜’,“而且,你是不是应该物归原主?” ‘黑夹克’晃了晃手里的伏霜剑,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原主?现在除了我,在场的恐怕都没有资格握着它。” 众人不由心中暗骂,这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谁也不是好鸟。 穆离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一挺胸,站了出去:“凭什么你说没有就没有?把‘伏霜’还我!” ‘黑夹克’似乎没有一点归还的打算,并不理会她,一双锐利的眼一一扫过在场众人,“不想死的,就让开。” 第十六章 连自己的剑都守不住,她还修什么道,除什么魔? 穆离阴沉着脸站在场中,一字一顿地开了口,“请各位前辈不要插手,我的剑,我要自己拿回来!” 众人不由一愣,玄清下意识就阻止:“意气用事,胡闹!” “让她去!”左临风神色变幻莫定,让人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 “谁也不许插手!”他又厉声喝止准备上前帮忙的人,双眼之中似乎酝酿着风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她是‘伏霜’的主人,我们无权干涉她的决定。” “可……”木铃面露担忧,她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又退了回来。 其他人见状,只得作罢。 穆离一步步上前,眼中没有一丝犹豫。 以前是‘伏霜’找的她,作为剑的主人,她一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一直都是这样,从来都是‘伏霜’在维系她与它之间的联系……主仆关系? 可悲的想法,可悲的优越感,一直以来……她都错了。 名剑有灵,它甚至有自己的‘思想’,作为一把兵器,握着它的人决定了它的‘重量’。能发挥多大的威力、能做什么样的事情,不在于剑的本身,而取决于那个握剑的人! 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搞清楚,以至于它被人一朝夺去…… 穆离动了,‘黑夹克’也动了。 ‘伏霜’划出瑰丽的轨迹向她刺来,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仗着速度的优势,穆离险险避过这一击。但她快,‘黑夹克’更快,只一个照面,剑气划破她的护体罡气,转眼间她自己的剑,就在她的身上留划出了大大小小的伤口。 伤口虽不致命,但鲜血染红的衣服,仍看得人触目惊心。 就连一向沉稳的杭景中也有些看不下去了,“左师伯,师妹她不是对手!” 左临风冷着脸,仍旧不为所动,“谁也不许插手。” 没有人再开口,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穆离就要在这种一边倒的局势中流干鲜血,或者被对方一击毙命的时候,她突然站着不动了。 没有任何的防护措施,不依赖任何的武器,就见那剑向她咽喉刺过来的时候,穆离突然徒手向剑身抓去。 在场之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江怀川不由惊呼:“这个傻子,她在干嘛!” 桃木炼制而成的兵器,没有刃,剑尖也很圆润,但剑上所蕴含的桃木精气与天雷之威,却比这世上任何一把金属打造的剑还要锋利。再加上用剑之人的强大灵能,她这么徒手去抓,正条手臂都有可能被震碎! 穆离的灵能与伏霜剑爆炸的威能碰撞,那声音,绝不亚于天上雷电的爆裂声。 以俩人为核心,刺眼的光芒与爆炸的灵能四面扩散,所过之处,地面枯草皆化作飞灰。众人被这股气浪推得连连后退,道行浅一点的,直接被轰飞出去。 爆炸持续了整整两分钟,余波散尽后,只剩玄清和左临风仍站在原地。 幸得江怀川一直站在木铃与杭景中的旁边,有他们护着,他才没遭殃。而司机汉子和导游妹子就没那么好运了,虎兵本就脱了力,只来得及用强健的臂膀护住导游妹子,俩人就被震飞。 但最惨的,还数爆炸中心的穆离。她原来的衣服皆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握剑的整条右手到肩膀,一片血肉模糊,冲锋衣的袖子早就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她紧紧抓着伏霜剑的剑身,剑尖,离她的咽喉只有一尺的距离。 电压仍旧小规模地持续爆炸着,电流几乎趟过穆离的全身,她口鼻耳中都溢出血来,只余下一双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 “把、‘伏霜’还……来。”她说着,嘴角不停溢出刺目的猩红,很快打湿了她的前襟。 ‘黑夹克’微微皱眉,手下用劲,却怎么也想不到,手里的剑无法再刺进一分,也无法将它从这只鲜血淋漓的手中抽出来。 他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穆离,后者眼睛眨也不眨,也这么直直的望着他。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局面,见场中的俩人僵持着,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所有人都以为她不死也残,却想不到她竟然能够与‘黑夹克’角逐。 这时,左临风抬起手,指着穆离道,“看她脚下。” 众人视线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黑夜中,穆离脚踏血色的八卦图,两条阴阳鱼在她脚下流转,猩红的光芒十分的晦暗,若不是左临风点出来,众人还真注意不到。 “阴阳连枝契!”玄清惊呼。 “啥?”江怀川左顾右盼,然而并没有理他。 ‘黑夹克’手心传来灼烧之感,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神色几变间,他终于松开了手,蹙眉盯着自己烧焦的掌心。 没想到他一松手,穆离仿佛没了支撑,一下跪倒在地。她微微垂着头,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拄着倒插在地的伏霜剑,放大的瞳孔仍旧紧紧盯着眼前的人。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死了吗?‘黑夹克’想着,跨出一步。 众人刚想一起扑上去,没想到穆离脚下静止的阴阳鱼突然又开始流转,伏霜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灵能,震得‘黑夹克’连连后退。 大家伙儿皆又吃了一惊,连忙刹住脚,险些撞进穆离爆发的灵能圈。 ‘黑夹克’稳住身形,见穆离又恢复刚才那死气沉沉的样子,他脸色阴晴不定。 这边左临风几人相互打眼色,江怀川傻站在一旁,根本看不懂。 人已经失去意识,那股灵能不是她爆发出来的,而是‘伏霜’。收起烧焦的手,‘黑夹克’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这样也好,至少不会重蹈覆辙。” 他说罢,转身提步,头也不回地离开。 众人想要追,玄清抬手拦住,“就算他没有伏霜剑,我们短时间也奈何不了他,伤员要紧。” 左临风闻言点头,“不错,万一长头发那个又找回来怎么办?” 几人一想觉得十分在理,便收了追过去的心思。然而他们很快发现,情况并不像想象中那么乐观,穆离敌我不分,只要有人靠近一步,她就会暴起伤人。 又试了几个方法,或是好言相劝,或是循循善诱,皆不能让她有一丝反应。 可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玄清寻思了一下,吩咐道:“木铃、江怀川,你们两个去看看虎兵和青玉的情况;左临风还有杭景中,跟我一起去修车。至于穆离……别管她,也管不了。等她体力耗尽,自己就趴下了。” …… 穆离确实趴下了,等她醒来之后,通身上下只觉得无比的冷。而且身体似乎无法动弹,每一块骨头都叫嚣着,疼痛让她差点又晕过去。 “感觉怎么样?”导游妹子青玉见她睁开眼,忙凑上前来,“要不要喝水?” 穆离眨了眨眼表示肯定,她喉咙都快冒火了。 青玉让她稍等,起身离开。 “穆离醒了?”这是左临风的声音。 “给她喂了肌绥丹,补血生肌妥妥儿的,死不了!”这是玄清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他催促,“快点出牌,该你了!” “能不能安心打牌?”这是唐启不耐烦的声音。 …… 听着这些日常的交谈,穆离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感。她转动着眼珠子,发现自己在巴士上——门派的那辆小巴士。 别问她怎么知道的,虽然修补过,但车顶上一个巨大的窟窿,是被那个‘长头发’逃跑时弄的。车子里到处都是划伤的痕迹,座椅也全都被拆了,所有的车窗玻璃连一块渣都不剩,冷风呼呼往里吹…… 难怪她觉得这么冷,感情是被冷风给吹的…… 真不知道那几个人,到底是怎样在这种环境里打牌的。可怜这车子,比报废的还要残破,居然还能继续开。 …… 事实上并不是穆离想的那样,所有人的外套全都脱了,或给她垫着、或给她穿着、或给她盖着……至于他们的行李,早就跟那些沙发座椅一起毁了! 要不是因为这车是经过防碰撞改良的,又设有防御阵法,早也毁了。 她发冷,是因为失血过多。 青玉又回来了,她拿着一个一次性的纸杯,递到穆离的唇边,后者张口含了杯沿,她又倾斜着杯子,一点一点把水喂下去。 入口一片清甜,冰凉滑过喉咙,化作一股暖流涌向她的四肢百骸。穆离忙催动灵能,牵引着这股暖流,在她伤痕累累的体内游走。 “醒了就好了,肌绥丹配合她自行运功,比外人帮她管用一百倍。”玄清抽出一张牌,扔进牌堆,“快快,出牌出牌,别走神儿!” 等穆离感觉真正恢复些许元气,睁开眼看到一片漆黑,忽然有种时空错乱的错觉。身体有了感应,但她仍旧躺着,并不太想动弹。 与‘伏霜’的感应前所未有的清晰,之前的感应就像放风筝,细细的线连着两头,别人一扯,就断了;而现在的感觉……穆离想着,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除非剑毁人亡,否则谁也斩不断这股维系。 当然,这只是一个比喻,伏霜剑比她强大太多,它又怎么可能毁掉?就像以前拥有‘伏霜’的前辈,他们死后,剑会自己飞回昆仑山极灵之地。 许是感应到了穆离的所思所想,‘伏霜’在她身体里微微震动。 “既然醒了,就别装死了,快到蓝毗尼了。” 听到师父的声音,穆离又躺了一会儿,才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她活动了一下四肢,除了还有些虚弱,疼痛也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感觉比之前无法动弹时好太多了。 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双眼很有精神……左临风点点头,把手里的盒饭递给她,“怎么样,还做噩梦吗?” 穆离几乎忘了这一茬,她接过饭盒放在一旁,挽起了左手的袖子,“没有之前那种灼痛感了,但是……它还在。” “应该是‘伏霜’的关系,它可是门派的镇邪之宝。”左临风轻轻拍拍她的头,“快吃吧,风大。” 穆离有些无所适从,侧头避开,“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是老子养大的,拍你头还不行了,你嫌弃老子?”左临风不由笑骂,大掌不停在她脑袋上拍来拍去,穆离避无可避。 “都跟我差不多岁数了,还这德行,难怪几百年过去还是孤家寡人一个。”玄清有些看不下去,直戳左临风的痛处。 左临风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毛,跳起来指着玄清的鼻子,骂道:“老秃瓢,要不是你比我上山早几年,咱们俩也是平辈,老子忍你很久了!” 玄清也不生气,一脸悠哉地喝了口茶,“就比你早几年,上天注定,气死你,老光棍!” 穆离满头黑线,这俩人,大哥别说二哥好吗……虽然她很感激玄清师叔祖替她解围。 第十七章 现在有两个巨大的疑题摆在眼前。 第一,黄泉客为什么跟着他们,是因为穆离,还是因为他们此行的目的? 第二,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从‘黑夹克’所提供的蛛丝马迹来看,他其实是追着那个‘长头发’来的。 ‘黑夹克’曾说过‘我跟的不是你们’,根据种种推断以及‘黑夹克’的表现,事实证明他没有撒谎。 因此,根据这两个疑题引申出来的疑问是,这俩人为什么有同一张脸?他们是什么关系?一方为何要追逐另一方?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这些疑问,显然不是‘巧合’可以说得通的。然而真正的答案,他们无从得知。 最糟心的要数穆离,她心里隐藏着不能说的秘密,通过灵媒的梦境,她知道众人来此,是为了一颗菩提子。 现在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其中那个长头发的肯定对她心怀不轨。至于他打算做什么……穆离想到在灵媒的梦境中,所看到的那些残忍的画面,心里就凉了半截。可以想见,他想要做的事,绝不是什么好事。 至于短头发的‘黑夹克’,他似乎对她没有一点兴趣,而且根本不在意她的死活……他更在意的,是她手里的伏霜剑。 穆离不知道‘黑夹克’还会不会前来抢夺,但她师父告诉她,‘黑夹克’最后是自己离开的。 现在唯一只得庆幸的是,她好像已经不受灵媒的干扰了,睡梦中也不会再出现噩梦…… 大风从车子的四面八方灌进来,穆离吃着盒饭想着问题;杭景中在开车;唐启、左临风、玄清三个,仍然在斗地主;木铃、江怀川、虎兵、青玉几个,则躺在车厢的各个角落里休息。 如此环境,感觉比难民营还要凄凉。起码人家在寒冷的天气里,不会时时刻刻被大风吹成傻逼。 穆离把衣服一件一件地还回去,只她师父的古装外套,她仍旧披着。她衣服的袖子没了,整条右手的手臂全是狰狞的疤,不好露出来。 “我说,你们有钱去下馆子,怎么就没钱买衣裳?”说到这个,穆离就想起下馆子的钱还是她出的,跳将起来,“对了,还钱!你们还有没有点良心,我刚下山本来就穷,最后的几百块保命钱你们也坑!” 休息的人继续装死,只江怀川偷偷掀了掀眼皮。再看那打牌的三个人,压根就不理她。 穆离怒极,冲上去就要捣乱。 “小丫头你真的要这么斤斤计较的话,那老夫也来跟你计较计较。你服了老夫的一瓶肌绥丹,一瓶虽然只有三颗,但那几百块,压根儿都不够填个零头。”玄清的话,差点让穆离摔了个狗啃屎,又听见他继续道,“杭景中,有空帮我算算肌绥胆现在的行情价,抹开那七百多,穆离到底欠我多少钱。” “啊哈哈哈,”穆离大声干笑着,装傻充愣,“今天天气真好,刚才发生了什么?” “哼……有其师必有其徒,”玄清撇了她一眼,气定神闲地晃着他的秃头,“你想赖账也没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就算所有人都愿意包庇你,难道他们都是傻的,你想让把柄落在他们的手里?老夫也不是不讲人情,五年之内你能把钱还了,不算你利息。” 穆离听完这话,心里一阵捶胸顿足,就为了几百块…… “到地方了,你们先自行下车。”杭景中突然出声提醒,并没有回答玄清的问题,“我把车停好,蓝毗尼圣园正门汇合。” 穆离心里唉声叹气不提,众人闻言纷纷起身,也没什么收拾的,待寻了个无人的地方,相互打了个招呼便一起下了车。 此时大概凌晨三点多左右,此地又是野外,连个鬼影都没有。 江怀川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凑向穆离,“我心里有个问题憋了很久了,阴阳连枝契到底是啥玩意儿?” “哈?”穆离正郁闷呢,听到这话不由一愣。 “我问过他们,没人肯告诉我。”江怀川愤愤道,脸上全是不满,“作为长辈,难道他们不应该替晚辈解惑吗?” “你学的东西都让狗吃了?”穆离心头的郁闷暂时抛开,震惊地看着江怀川,这货自己学术不精竟然还怪别人。 “胡说什么,我们什么时候学过这个了?”江怀川一张俊脸涨得通红,辩驳道。 “你是猪吗?阴阳连枝契出自《馗说》,馗道古老秘法中的五大契约阵法之一,理论课上就有讲过吧?” “哈?”这回轮到江怀川懵圈了,他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儿,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连忙追了上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上下打量穆离,似乎要把她看出花儿来。 “你这是什么眼神?”穆离十分不满,“想打架?” 江怀川连忙摆手,面上阴晴不定。阴阳连枝契,字面上的意思是,不管穆离是人是鬼,‘伏霜’都认定了她,假如她魂飞魄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亡剑断。 意思是说,伏霜剑与穆离融为了一体,两者共存亡。 堂堂镇门之宝,被穆离一朝得了去,现在还非她不可……江怀川表示无法接受如此沉重的打击。他与穆离同窗二十年,自从她拿到伏霜之后,他再也打不过她,每每动手,都要求对方不得使用‘伏霜’。 一开始还能一较高下,后来渐渐地,即使穆离不用‘伏霜’,他也不是对手。堂堂一个大男人,怎能忍受这种屈辱,何况现在还被实力打脸。 江怀川的内心是崩溃的,他再也不想走在穆离的旁边,他要远离她!远远的! 穆离并不知道‘阴阳连枝契’的事情在她身上发生过,见江怀川突然如同避洪水猛兽一般,远远避开了她,她不由瞪了他一眼,骂道:“有毛病。” 众人笑而不语。 夜色中,由导游妹子青玉带路,一行人在灌木丛中的小路上走得飞快。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终于从野外进入了乡村主干道。 路是黄土的碎石子路,由于常年车辆行驶、行人踩踏,路显得很结实。 大晚上的,天气已经很接近冬天了,这里气候早晚温差很大,风吹得有点凶。 一路没人说话,穆离毕竟失血过多,这么走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左临风大约看出她脸上的疲惫,凑过来小声询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穆离摇头,拔高了声量问导游妹子,蓝毗尼的圣园还有多远的距离,得到的答案是,还要照这速度走二十分钟左右。 一行人继续前进,等到进入了寺庙区,踏上了宽阔的红砖路,穆离已经有点头晕眼花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可以这么脆弱,以前多么辛苦的训练,都不会让她有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杭景中早早就等在这条路上,很快就与众人汇合了。 “原地休整,我们暂时分配一下接下来的任务。”玄清大手一挥,看向穆离和江怀川两个,“此次任务没有安排你们二人,这里各国佛寺都有寝室,还提供免费的食物,你们可以去中国寺,那里有中国的僧侣。” 众人的视线纷纷投过来,穆离脸色一僵,心说还不如让她留在巴士上呢,也不用受这趟苦。 馗道门规森严,江怀川虽然也对此行的任务兴趣浓厚,想要一探究竟,但也清楚强求不得,便默不作声地把视线投向穆离。 后者脸色很不好,大概是受伤失血之后又消耗体力,好一会儿后,她才终于开了口:“杭师兄,这里我跟江怀川都不熟,麻烦你给我们一份地图。” “只是留在中国寺,你要地图干什么?”虽然有疑问,但杭景中还是拿出了地图,好心地提醒他们,“寺庙的早课马上就要开始了,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赶过去正好可以用早饭。顺便,难得来一趟,我们虽然是道家人,但入乡随俗,在这期间要是有空,你们还是去听一听课吧。” 穆离接过地图,点点头没说什么,仔细地将地图折好收进兜里,便坐在路边的石阶上休息。 几个人的任务安排进行得无声无息,从头到尾不见他们说一句话,只眼珠子转来转去,你看我一眼,我瞪你一眼…… 他们根本不打算避着人,因为穆离和江怀川两个压根看不懂。 事实证明,江怀川看了一会儿便失了兴趣。 只过了几分钟,他们似乎在这无声的交流中将任务安排妥当,几人便决定动身。临走前,左临风过来嘱咐了她两句,让她老实在中国寺呆着修养,等他们回来云云,便也随队伍去了。 几人离开之后,穆离仍旧坐在原地。江怀川有些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因知道穆离不舒服,便没有催促。 好半晌过后,穆离抬头看着他,忽然道:“江怀川,你自己去中国寺。” “啥?”江怀川有些反应不过来,虽然他也不想跟穆离待在一起,但跟过来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便玩笑道,“你在逗我吧,我自己去中国寺,那你干嘛?你想自己在这过夜?” “给你两个选择,”穆离不理他,只竖起两根手指,“第一,你自己乖乖过去,该干嘛干嘛,别妨碍我;第二,你要是非要跟着我,我只能把你打晕,扔进灌木丛。” 穆离的神色十分的认真,江怀川笑不出来了,他知道她这话不是在开玩笑,“你到底想干嘛?” “我没时间浪费,言尽于此。”穆离说着自顾自起身,往左临风等人离开的方向而去,“我不是在开玩笑,你要是跟过来,我就把你打晕。” 江怀川闻言,才踏出一步的脚又收了回来,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 第十八章 穆离她想干什么?江怀川震惊地看着穆离离去的方向,想起她警告他的话,不由心头火起。 这个死婆娘,她竟然敢公然违反门规,难道她的馗师考核资格,她不想要了吗?! 想着,江怀川也朝圣园的方向追去。 穆离已经完全得到了‘伏霜’的认可,这不是用好运就能说得通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的。几百年了,‘伏霜’一直沉寂在秘境之中,就连最被看好的百年奇才云易,也没能成为‘伏霜’的主人。 ‘伏霜’选择穆离,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在她的身上,一定蕴含着某种让‘伏霜’认可的力量? 而且就这趟尼泊尔之行,他所看到的而言,穆离的确是与众不同的。除了左临风,谁也不相信她能够拿回伏霜剑,但她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她做到了,并且与‘伏霜’结下阴阳连枝契。 这死婆娘将来前途必定无可限量,她为什么要违反门规?她的目的是什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些江怀川都不知道,也不愿去深思,他只是很愤怒,穆离明明可以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去往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但现在她好像根本没有这样的觉悟。 这才是让他愤怒的,多少人努力着,三年的历练只为寻求一条自己的道;可穆离倒好,康庄大道摆在眼前,她却愚蠢的自毁前途! 门派对于公然违反门规、明知故犯的弟子处罚十分严重。尤其是穆离,她是内门弟子,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如果破坏了任务的结果,视任务的重要性而论,倘若情节严重,她很有可能会被剥夺馗师考核的资格,甚至逐出门派! 然而他没有想到,就他犹豫的一刹那,就失了穆离的踪迹。看上去病殃殃的一个人,竟然跑起来比兔子还快! 这厢江怀川跟丢了穆离,心中着恼暂且不提。却说穆离甩掉江怀川之后,几个起落之间就翻过围墙,进入了圣园。 她一落地,就打开杭景中留给她的地图,仔细查看起来。漆黑的夜色浓稠如墨,却影响不了她的视觉和五感,环顾了一圈周边的环境,穆离收起地图择了个方向,一闪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顺着地图的指引,穆离在黑暗之中看到了光亮。没等靠近,远远她就看出来,那是一个燃烧的火盆,很普通的金属敞口盆,没有任何的装饰。 她悄无声息地接近,视线定格在火盆之上。 这是圣园的圣火,永不熄灭的长明灯,象征着永不熄灭的天宫之火。 据说这种不熄的火光,是普罗米修斯把它偷偷带给了人类。总之,人类由于机缘凑巧,知道了这个秘密。 也许是某位先哲把它传给了人类,就像神农氏教会了人类种植农作物,有巢氏教会了人类建造住所。人类得知如何制造永久的灯光,消息不胫而走,全世界的庙宇都想装上这种永不熄灭的灯。 而在中国,这种长明灯见得最多的地方,是王孙贵胄的古墓。这里是阿育王时期的遗址,佛祖释迦牟尼的降生地,到处都是遗址的地基。这些地基年代十分久远,长明灯点在这样的地方,是否有什么用意? 穆离正盯着火光思考问题,却不防那火苗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此时无风,这一超乎寻常的现象立刻让她心生警惕。 火光无风自动,必有鬼祟。 穆离五感全开,眼睛巡视着火光照不到的黑暗。起先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但当她眼睛不经意扫过一个十分不起眼的角落,忽然眼皮一跳,又把视线转了回去。 就在这一霎,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刚才明明什么也没有,只一转眼间,不知什么时候竟多了个人影! 穆离心头警铃大作,来到这里之后,她的五感一直警戒着周围,却不曾发此处有什么异常! 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穆离身体调转方向,对着那个角落,左手横于胸前,星星点点的灵能汇聚指间,只一眨眼伏霜剑就握在她的手里。 “什么人,出来!”她对着那个角落喝道,声音不大,却是她特意用灵能裹着音波,防止其扩散在空气中,惊动这里的警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人影却一动不动,大约有那么半分钟的时间,就在穆离以为那其实是个人物雕像的时候,人影突然动了,一步一步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动,硬鞋底敲击在地面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清晰。接着,人影渐渐暴露在火盆的光亮之中,纯黑色的长t,外头罩着一件黑夹克,深色的登山裤,厚底的沙地黑皮靴…… 明明穿着这样的鞋子,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接近过来的?难道说,其实一开始他就隐蔽在这? 穆离心中惊疑不定,面容倒还算镇定。 没想到‘黑夹克’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径直走向那燃烧着的火盆。 他想干什么?穆离皱着眉头,双眼仍然紧紧锁定着他,戒备他的一举一动。 这时,黑暗中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穆离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到那个跟他有同一张脸的人。 但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却已经听到黑暗中,江怀川地吼声穿透过来,“穆离你这个疯婆子,你在做什么!” 该死的江怀川,穆离又悔又怒,却不敢把视线从‘黑夹克’身上移开。心说她刚才真应该打晕他,这厮竟然在这时候闯进来,而且还大吼大叫,当这个寺庙里除了他们,就没人了吗? 就在这时,‘黑夹克’已经走到火盆边。眼见他慢慢把手伸进了火盆。下一刻,明黄的火光竟渐渐变成了蓝色! 就在这时,‘黑夹克’不期然地转过头面对着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穆离见他笑,头皮就发麻。 容不得她多想,火盆里的火苗抖动得越来越厉害,但见那片深蓝色的火光之中,突然抽出一条条细细的蓝色丝条。这些丝条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宛如疯长的菟丝子般溢出火盆,涌向‘黑夹克’。 只一眨眼,‘黑夹克’就完完全全被这些丝条包裹起来,变成了一只发着蓝光的‘茧’。 穆离大吃一惊,在聂拉木的餐馆里,为了带江怀川逃跑,她曾经用过类似的手段,只是她的手段显然没有这么高明。 这‘黑夹克’打算跨越空间壁障,他准备去哪儿? 眼见那蓝色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江怀川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穆离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展身便扑向那只蓝色的‘茧’。 江怀川狂奔过来的路上,眼睁睁看着穆离随那只发光的‘茧’一起消失,不禁又惊又怒。 然而此时却也于事无补,他的吼声已经惊动了守卫,此时能听见许多乱哄哄的声音响起,更有脚步声往这处赶来。江怀川不敢停留,恨恨地瞪了那火盆一眼,寻了个方向,混入黑暗之中。 却说穆离扑向那‘茧’,突然一只手从茧里伸了出来,仿佛在等她一般,将她拉了进去。 随即她就体会到了让人晕眩的失重感,眼前一片眼花缭乱。就连身体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那感觉就像被扔入了高速运转的洗衣机里,无法抗拒的强力撕扯着她。要不是手腕上仍旧扣着一只手,仿佛拉着她去往某个方向,穆离都觉得自己会迷失在这片失重的空间里。 好在这种让人无能为力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穆离只觉得整个空间一晃,然后剧烈地一震,随即脚下一个列跌,整个人差点扑倒在地。 好在扣住她手腕的人拉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出去。 看清眼前的人是谁,穆离立刻召唤出‘伏霜’,冷凝着脸,一剑向那只扣着她手腕的手削去。 “是你先砍断我的手,”声音在耳边响起,穆离都没看清‘黑夹克’的动作,握剑的右手就被扣住,“还是我先折断你的骨头?” 这只手本就受伤未愈,如今双手都被他扣住脉门……看着他冰冷的眼神,她一点也不怀疑,只要她稍有动作,他立刻就废了她这一双手。 穆离心念急转,一秒钟想到了无数个办法,又纷纷被她推翻。 没有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她心中愤愤咬紧了后槽牙,面上却换了一副嘴脸,放下所有的尊严,乖乖卸力求饶,“英雄,能否手下留情,咱们有话好商量?” ‘黑夹克’一诧,接着皱起了眉头,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这女人怎么这么没有立场?上一刻还喊打喊杀,下一秒就抛开了尊严,亏他之前还觉得她十分的硬气。 想着,他手下猛一发力,一把将人推开。 穆离之前卸了力,一个不防狠狠摔倒在地。为了保护她没有痊愈的右手和肩胛骨,她只来得及曲起左手手肘,尽力向后。 然而‘黑夹克’的力道极大,她只来得及做出简单的防护措施,一撞之下左手手肘的筋骨几乎错位,一阵钝痛。接着她便发现,她的整条左手,悲剧地失去了知觉。 屋漏偏逢连夜雨,行船又遇打头风。这下可好,两条手臂都废了,这还不任人宰割?穆离疼出一头冷汗,却敢怒不敢言。 穆离挣扎着要爬起来,‘黑夹克’一直半垂的眼皮一掀,穆离似有所查,只抬头看着他愣了愣,又乖乖坐了回去。 ‘黑夹克’才又恢复成原来漫不经心的样子,缓缓开口,“话我只说一遍,帮我拿到菩提子,我可以救你同门的性命。” “那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引我来这里的,是不是你?”穆离心头本就压着一股暗火,听到他提起菩提子,想也没想就问。 没想到‘黑夹克’竟缓缓点头,穆离心头一喜,下意识又追问,“你跟……你们两个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你们是什么关系?” ‘黑夹克’见她不依不饶,俊脸上划过一抹不耐烦的神色,“你刚才说问一个问题,我已经给了你答案。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你帮还是不帮?” 穆离心里十分的憋屈,然而势不如人,她又能怎么样?只怪她太心急,竟然浪费了绝佳的提问机会。 沉默了一会儿,她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问道:“我可以帮你,但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就算你说的是真的,等你拿到菩提子之后,怎么保证你会如约救我的同门?万一你出尔反尔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你。” ‘黑夹克’垂着头,仿佛在思考,好一会儿后,终于缓缓开口,“你不相信我,为什么要跟来这里?既然跟来这里,为什么不相信我?” 穆离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忍不住暗自翻了个白眼,心就早就咆哮开了,“这是啥逻辑?我不信你完全是因为,你跟那个想害我的家伙长得一模一样,而且你还想抢我的伏霜剑,差点杀了我好吗?” 但话她当然不能这么说,只能好言相劝,“这样吧,为了建立牢不可破的信任,我们双方立个血媒,咱们谁也骗不了谁,大家安心,如何?” 没想到‘黑夹克’却摇头,接下来那冷酷无情的话,瞬间抹杀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我不是人,没有血。你要么帮我,要么死在这里,你自己选。” 第十九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黑夹克’的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楚,要么死,要么相信他,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穆离当然不可能去死,活下来才是唯一的真理,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俩人达成了共识,穆离选择妥协后,这才完全放松下来,观察周边的情况。 只见入眼之处一片混沌,什么景物也没有,既不算黑夜,也算不上白天。茫茫四顾,这里给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仿佛有无限大,又仿佛逼仄得迈不开腿。 似乎看出了穆离的疑惑,‘黑夹克’也巡视着这片混沌,“无限大即无限小,一刹那即无量劫,这里是无量妙境。” 无量妙境?穆离随即想起她上次回昆仑山,在极灵之地碰到唐戊时,他对她说的话—— “似此等极灵之地,自然也有那天然精细的。你要是有心见识一番,多多提升一下自己的实力,来日也可获得门人代表资格,去那无量妙境去窥一窥玄机。” 精细,穆离可看不出任何的精细。她只觉得一双手手疼得厉害,右手经过刚才‘黑夹克’那一捏,几乎已经麻痹,完全使不上力为左手正回筋骨。 她无法,不得不求助于眼前的人,“喂——好说歹说咱们现在也是盟友了,刚才被你一推,我的左手筋骨好像错位了。这里看起来神神秘秘的,我一双手不能动,你应该不想带着个累赘吧?” ‘黑夹克’闻言收回了目光,看向穆离,似乎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便点点头,抬脚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随着他走动的步伐,穆离看到他脚下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感觉就像是踩在了水面上,十分的奇异,她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见她反应异常,‘黑夹克’面露询问之色,但还没等他开口,霎时间二人脚下皆是一松,突然齐齐向下坠落,激起了两团飞溅的水花。 俩人只觉得通身一凉,穆离反应快一些,她毕竟是最先发现异常的那个。水刚没顶,她就猛一提气,像一尾鱼似的从水里跃了出来。 她虽然双手残了,但好在腿还完好无损。常年练就一身‘水上漂’的功夫,在这时就派上了用场。 就在这分秒之间,穆离惊觉水上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哪里还是一片混沌之象? 目之所及,一派生机盎然。碧绿肥满的荷叶上露珠点点,朵朵莲花点缀其间。或含苞待放,或争妍吐艳,一朵白,一朵红,一朵粉,一朵兰…… 穆离从不知道莲花居然有这么多种颜色,烟波浩渺的水面看不到尽头,姹紫嫣红渐渐隐没在这片如梦似幻的水雾之中。 但很快她就无暇欣赏了,因为她发现,‘黑夹克’沉下去之后,貌似根本没有浮上来。她很快得出了结论,这厮不谙水性。 幸灾乐祸肯定是有的,但人还是要救的。 穆离叹了口气,一头扎进了水里。她的双手无法划水,但身子扭动腾挪间,丝毫不见滞涩,真真像那水里的鱼一般灵活。 水下十分的清澈,能见度很高,到处可见藕的茎叶,有些甚至还没钻出水面。她眼睛巡视着,五感全开一路向下,不消多时,就找到了正在下沉的人。 ‘黑夹克’脸色煞白,眼睛紧紧闭着。水让他的短发都舞动起来,看上去十分的柔软,是他的面容看上去不再那么冷硬。 只是他眉心的一束红,提醒着穆离,这世上有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不过他与那人除了外貌相同,其实性格完全迥异。两个人无论是说话的口气,亦或是脸上的表情,似乎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但此刻他闭着眼,脸色煞白,要不是穿着打扮不同,穆离还真分不出谁是谁。 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很快就到了‘黑夹克’的身边。然而她立刻就犯难了,她双手使不上力,难道要…… 情况危急,穆离只犹豫了一下,一咬牙双腿就盘上他的腰间。 没想到这时,那仿佛呛水昏过去的人忽然睁开了眼,漆黑恍若无底深渊的瞳孔,似乎能把人的魂魄吸进去。 穆离一个不防,近距离跟他的双眼对了个正着,吓得她一口气几乎憋不住,差点呛水。 好在她还算沉稳,定了定神后,用勉强能动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腰。没想到‘黑夹克’倒十分的配合,双手环上她的腰,穆离心头一松,松开腿带着他向上游去。 带着一个人毕竟吃力,她手又不能动,等钻出水面,她差点没憋死过去,只贪婪地张嘴呼吸,猛吸了好几口气。 穆离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呼吸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可近距离看着这个罪魁祸首,她不由心头火起,破口大骂:“你丫是不是蠢,水下不知道帮我把左手的筋骨正回来吗?害得我差点一起死在下面!” ‘黑夹克’的视线落在穆离的右手上面,此时薄薄的外披遇了水,呈半透明状。但见她已经没了袖子的整条右臂,全是结了痂的疤痕。这些疤痕被水泡的时间有些长了,使她的手臂看上去有些浮肿,若隐若现的布料下,样子十分的可怖。 穆离没想到,他被骂了之后,脸上表情居然没有任何的变化。她还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反应,‘黑夹克’松开右手,握住她的左手手肘捏了捏,然后一拉、一扯,五指一拧、一推,剧痛伴着‘嗑啦’一声响,她错位的筋骨终于归位了。 “好了。”他说着放开她的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接着环顾一圈身处的环境,抬手指着一个方向,“去那边。” 穆离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到处都是弥漫的水雾,什么也看不清。她无法判断他是如何确定方位的,但自己对这里一无所知,只能相信他。 “知道了。”穆离说着,提着‘黑夹克’跃出水面,然后拉着他往他所指的方向奔去,一路撵花踏叶,倒比水上跑着要轻松许多。 穆离带着‘黑夹克’一路逛飙,不曾对身后人设防,因而也没有察觉到,一双深若寒潭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的后脑勺。 起先穆离拉着他一路跑,但是跑了很久还是一片水雾弥漫,仿佛没有尽头。她毕竟大伤未愈,在水下憋了许久又如此狂奔,十分的消耗体力,不多久就开始吃不消了。 原以为还要再进水泡一阵,没想到就在她准备脱力的时候,‘黑夹克’突然发力,穆离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就发现自己被人扛到了肩膀上。而扛她的人,身姿敏捷地在这些花与叶之间跳跃。那速度,那身手,不知道比她快了多少倍。 穆离心头一阵暗骂不提,却说‘黑夹克’扛着她,大概过了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俩人终于来到一处岛上。 这岛同样烟雾缭绕,一眼看不到尽头。放眼四望奇花异草无数,还有各类的小动物,更有清风送爽,十分宜人。 ‘黑夹克’走到一棵树下,将穆离放下靠着树坐,单膝点地蹲在她面前,缓缓开口,“把你的剑拿出来。” “干嘛?”穆离立刻心生戒备,眼神警惕地盯着他,心说难道这厮又要抢她的剑?这也太不道义了吧?毕竟她刚才还救过他…… ‘黑夹克’捞起袖子,然后开始解他缠在左手上的布条,“替你疗伤,再迟你的手就废了。” 层层叠叠的布条解下来,穆离正纳罕此人是哪门子的怪癖,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青草香气。她狐疑地看着他的动作,隐隐察觉那香气出自他的腕间,却猜不到他这怪异的举止,到底是想干嘛。 见她不为所动,‘黑夹克’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解带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你真不想要你那只手了?” 经他多次提醒,穆离这才恍然察觉,起先还能动弹的右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她心头一惊,左手掀开她师父的外披,就见那被水泡得发白的皮肉竟粘着布料,被她生生给扯了下来。 那画面简直就像被水泡得稀烂的发糕,动作之间一团一团滑落,露出森森白骨,十分骇人。然而穆离连痛都感觉不到,即使这是她的身体,也不由一阵的恶心。 穆离被惊得脸都白了,心中五味杂陈。她惯常用右手使剑,如今这样,这手等于是废了。 “把剑给我。”就听见‘黑夹克’又重复道,脸上还是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仿佛对此无知无觉。 穆离心说都这样了,她如今脱力,废人一个,他要是想抢剑又何必与她多费口舌?直接拔筋剔骨还来得快当,适而她不再心生抵触,召出伏霜剑递了过去。 ‘黑夹克’层层缠绕的布条终于解下来,他接过穆离递过来的伏霜剑,右手焦黑的手心又开始冒青烟,发出‘滋滋’的声响。 穆离看得目瞪口呆,‘黑夹克’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如你所见,我已经不能再使用它,你不必担心我再来抢夺。” 这是为何? 这个问题她没来得及问出口,因为一个更让她吃惊的发现,完全占据了她的全副心神。 “你的手腕……”穆离看见他左手手腕的皮肤下,一条条根须状凸起的‘东西’蠕动着,她立刻想起了在火车上,第一个噩梦里的那一幕,“卡住我脖子的,是你!”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然而‘黑夹克’动作却顿了顿,仿佛听懂了她的意思,“是我,当时我的确想杀了你。” 这话说得冰冷而又不带任何感情,穆离阴沉着脸,终于问了出来,“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灵媒显然是他种下的,可你为什么也能进入媒介之中。”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说着,他抬起左手,右手握着‘伏霜’,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穆离惊呆了,傻傻的看着他,根本想不到他会做这种事。 只见他一剑刺下,几乎把自己的手腕刺了个对穿。墨绿色的液体自他手腕溢了出来,淡淡的青草香变得十分浓烈。那些液体流而不散,全部汇于‘伏霜’之上。等那些墨绿在剑上凝聚到一定的程度,剑身通体颜色都变了,他才将‘伏霜’拔了出来,拍在穆离那十分骇人的右臂上。 伏霜剑灵光一闪,瞬间隐入穆离的体内。就见她露着白骨的整条右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肉。只几个眨眼,刚才还惨不忍睹的手就恢复如初,不禁让人怀疑刚才可怖的画面,其实只是一场梦。 穆离难以置信地活动了一下右手,‘黑夹克’却突然像她倒了过来。好在她眼疾手快,立马抬手撑住了他倒下的身体,“你怎么?” ‘黑夹克’几乎气若游丝,在穆离耳边轻声道:“把带子缠回去,我要睡……” 话还没说完,他头就无力地垂了下来。 第二十章 穆离有些懵,这人怎么回事先不提,他为什么要帮她? 重点是,他是付出的代价已经算得上严重了,明明之前他还想杀了她,难道只因为她在水底救了他一命? 可这明显不是,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善类。穆离想不到任何的可能,只得为他的这一‘见义勇为’的行为找借口。也许是她还有些用处,这里毕竟危机四伏?加上他有恃无恐,知道她为了师父他们,不会趁他昏迷对他怎么样,但是…… 穆离凌乱了,想也想不明白,只能一圈一圈的帮他把那些布条缠回去。 诚如‘黑夹克’所言,他是没有血的。穆离看过他的伤口,腕间薄薄的皮肉下,全是一根根半透明状,类似于植物根须的东西,没有血管。这东西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青草香,她有八成的把握断定,这就是寄生于黄泉客体内的黄泉草。 “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想起‘黑夹克’之前说的话,穆离只觉得浑身都不太舒服。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这俩人是同一个人,单从俩人的外貌来看,‘黑夹克’这句话可信度已经占了一半。可又要如何解释,明明是同一个人,为什么却有两个身体?莫非是前世今生? 可这也说不通啊,若是前世今生,一个灵魂如何一分为二?而且看着俩人的行为举止,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结合之前在聂拉木的情形,谁会自己和自己一碰面,就像见了仇人似的,恨不得杀死对方? 穆离一阵汗颜,也只能用‘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来解释这一无法说通的情况。虽然她不知道一个人是如何以两个个体单独存在着,但她心里还是对这话信了绝大部分,只余下一小部分的猜疑。 迷题越来越多,让穆离愈发想要了解,她的上辈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又与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以及殷家有什么瓜葛?她为什么有种强烈的直觉,肯定殷家店铺地下封印的骨灰,其实就是她上辈子的? 如果无法了解这些,她永远都会处于被动的情况。虽然目前‘黑夹克’不再想着要抢她的剑,甚至害她的命,但另一个他呢? 她永远也忘不掉灵媒的梦里所见到的那一幕,更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在她身上再发生一次。唯一的办法,就是解开迷题,然后才能有机会摆脱这一切…… 但她也清楚,现在这么瞎想也没用,此时情况不明,也不便离开此地展开探查。这个地方怪得很,她有种感觉,在这里的所有事物,未必是眼见为实。即使这些东西真实的存在着,也令人无法判断出它们的真伪。 就好像一开始来到这里,脚下踏的明明是结实的地面,可无端端的,地面就会变成水面。等再从水下探出头来,身处的环境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量妙境的玄妙,这回穆离是真真实实的体会到了。她其实很担心师父他们的情况,不知他们到底会遭遇什么,以至于‘黑夹克’会做出那样不祥的断言…… 虽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她对这个地方的玄机一无所知,只得老老实实守在‘黑夹克’的身边。穆离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着急着、担心着,一颗心仿佛架在火上烤。 她甚至生出一种错觉,要在这里等到海枯石烂,然后永远地困在这里。 好在‘黑夹克’似乎是个靠谱的同盟,没有让她失望,他的手指一动,她立刻就察觉到了。穆离紧紧盯着他挣动的眼皮,屏息凝神,仿佛她呼吸稍微用力一点,眼前的人就无法醒来。 幸而没有用太长的时间,‘黑夹克’就睁开了眼,样子有一瞬间的茫然。 但这样的神色持续不到一秒的时间,他立刻坐直了身体,然后拉开领子摸出了一块贴身安置的怀表。他拇指按下了一个按钮,‘叮’的一声,金属的表盖弹起。 ‘黑夹克’扫了一眼,然后迅速起身,说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没有时间了,我们快走。” 穆离愣愣看着他一连串的动作,心头许许多多的疑惑都没来得及问出口,见他说走就走,忙追了上去,“有些事情,你是不是应该跟我解释一下?我觉得从头到尾自己像个白痴,我要是知道得多一些,也不至于在你昏迷的时候只能干等着,浪费时间。” ‘黑夹克’的步伐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着穆离,冷冷笑道:“这世上没有谁有义务对谁解释什么,你自己的疑惑,你自己寻找答案。” 穆离被他的话噎得一窒,没想到‘黑夹克’说完又继续往前走,穆离虎着脸,却只能乖乖跟上。 又是这样,这厮说变脸就变脸,简直油盐不进的怪人一个。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的一言一行,就会往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向发展,简直超乎你的想象。 打又打不过,骂他他也没反应,还能怎么办? 穆离强迫自己冷静,好在她不是一个坏脾气的人,只要控制住情绪,很快也能冷静下来。她思来想去,发现‘黑夹克’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喜欢别人问他问题。 他仿佛十分的讨厌麻烦,只要问题一多,即使只是让他张嘴说话,他也懒得奉陪。除非他自己觉得必要,否则别想从他那里挖出一点消息。 “喂——我总能知道一下你的名字吧,难道一直喂啊喂的叫你?”穆离思考了一会儿,有点儿能摸清他的脾气了。绝对不能一次性问太多的问题,也不能问他不想回答的问题,否则他立刻就会不耐烦,闷得像个锯嘴葫芦。 “刑天。”他说着,不时看看手里一直握着的怀表,头也不回。 刑天,穆离心说这名字他父母还真敢取,连老天爷都不放在眼里,难怪他总是这么阴阳怪气,死了也投不了胎,连忘川河都渡不了他…… 穆离一路心中腹诽不提,跟着他在岛上走了许久,然而除了景色有些变化之外,仿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黑夹克’,不,现在应该叫他刑天,他仿佛在寻找什么的样子。虽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是还是能从他频频看表的动作,察觉出些许急切。 距离上次问他名字,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穆离心说这时应该又可以问他问题了,只是看目前的情形,问题还不能乱问,一个弄不好,她很有可能像之前一样错失良机。 想了想,穆离心中暗自过了几遍腹稿,觉得妥帖了才把问题问出口:“看样子你好像在找什么,而且据我观察,这岛上似乎有些奇特,跟我们馗道的护山大阵有些类似……你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然而刑天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仍旧自顾自看表,然后重新选择方向,继续前进。这么走了好一会儿,穆离正遗憾搭话失败,他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们的护山大阵,是怎样的情形?” 穆离心说你那一身本事都出自馗道,竟然不知道本门的护山大阵?然而想到玄清说的话,黄泉客的记忆会出现断层,加上有些事情她虽然很想了解清楚,但也不能操之过急…… 因而她只得暂且压下了诸多疑问,想了想,解释道,“护山大阵之中,正确的路向来只有一条,因为阵法时刻都在运转着,所有路线每次都不同……打个你应该也清楚的比方吧,比如……琉璃厂殷家的店铺。” 穆离说到这顿了顿,理了理思绪才继续开口:“我想,殷家店铺地下埋的东西,平时是无法察觉到的。我师父去过北京很多次,都没有感觉到这间铺子的异常。所以……综合我所了解的,要找到那间铺子,必须要天时、地利、人和。比如,正好是农历十月末尾的大雨,这是天时;这大雨正好下在北京城,这是地利;殷家店铺的主人正好种着兰花,这是人和。有了这些……那个,嗯,另一个你才能找到铺子地下埋藏的东西,我说的可对?” 穆离一口气说完,觉得自己这个例子举得很不错。门派的阵法当然不能透露让他知道,殷家的铺子是个非常好的选择。加之古韵斋的阵法也非常玄妙,虽不及眼前这个,但阵法嘛,万变不离其宗。 就算她对阵法没什么研究,可不管这其中有何玄奥,反正这类阵法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外界的人,亦或是困住闯入的人,以保护阵法之中不想让人找到的东西。 “那你觉得,这里有什么玄奥?”刑天似乎认同了她的话,破天荒的,居然征询她的意见。 穆离听他这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她哪里懂得什么阵法?光是看出这岛上有个阵,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说这么多,也不过是为了跟他套近乎,以期从他那里挖出点‘真东西’罢了。 然而她又不能露了行迹,给他瞧出不妥,功亏一篑不说,要知道她不懂装懂,以这人的怪脾气,再要跟他搭上话,让他开口就更难了。 穆离表面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其实心里早就跳脚了。她多希望她师父此刻在这里,对于阵法,她师父才是行家。 可这么想有个屁用?刑天一双漆黑深沉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看得她几乎就要破功。 就在这紧要关头,穆离几乎撑不住他目光的探寻时候,突然注意到他一直捏在手里的怀表,脑子里灵光一闪,指着那表问道:“你沿途一直在用这东西,我想它应该不仅仅是用来看时间的吧?” 没想到刑天并不打算隐瞒,缓缓点了下头。 得到确切的答案,穆离心说她不擅长阵法,门内许多这种用于破阵、探路的东西,她都特意接触过。待她用这东西探个究竟,再忽悠一下他就不成问题了。 想着,她便伸出手去,“能否借我一用?” “你会用它?”刑天万年不变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些许讶异的表情。然而他也只是一问,把表从脖子上拿了下来,递给穆离。 那是一只做工非常精美的怀表,样子十分的古朴,表身刻有栩栩如生的梅树开花图案,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这表显然是被人长时间佩戴着的,暗银色的表身油光发亮,好似上等玉质般触/手生润。 穆离正心中暗喜,可接过这表一看,瞬间就懵了,这什么鬼?表盘里没有指针,也没有数字,镜片下只有两颗黑色的珠子,在暗银色雕花的表盘里来回滚动着。 第二十一章 “这是双珠流云盘,”穆离面露惊讶,仿佛在刑天的意料之中,他缓缓解释道,“抽取一缕神识,进入双珠之内。” “神识?”穆离一张脸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懵逼,“这玩意儿还能抽取?” 刑天皱眉,他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解释什么,伸出手来,“算了,把东西给我,你只消告诉我你看出了什么蹊跷。” 想也不想,穆离立刻拒绝,下意识与他拉开距离:“我虽然看出有些蹊跷,但我心里仍有些疑惑,能不能行,让我试试再说。” 笑话,真还给他就没办法找借口忽悠了,石头搬起来了,难道她还要砸下去? 总的来说,神识,就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六感。口、鼻、眼、耳、舌,统称为五感;通过这五感对外界的感知,而衍生出来的辨识,人们称之为六感,六感结合,称之为神识。 然而穆离还是第一次听说,神识居然可以抽取。这六感混合在一起,各自存在又相互依凭,极其复杂。六感各自抽取一点,然后拧成一股进入那两颗珠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穆离试了一会儿,一点进展也没有。主要是她并不知道神识该如何抽取,又如何将那些微弱的感知凝聚在一起。这感觉就像用一条柔软的丝线,去捅那两颗坚硬的珠子,捅得进去才有鬼! 她都已经尽量控制了,但是就是无法将神识探入那两颗珠子之中。 刑天又开始皱眉了,穆离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征兆,心里面止不住地着急。可她越着急,越是不得其法。 “罢了,根本指望不上你。”刑天说着,劈手就把双珠流云盘夺过,重新挂回了脖子上。他甚至不再追问穆离看出了什么异常,扭头就走。 穆离面上一僵,刑天这反应,难道自己的小九九,早就被他给看穿了?她果然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刑天又自顾自开始了新一轮的搜寻,无休无止,疲于奔命。似乎总是这样,他早就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永远有找不完的东西,一样接着一样。找到这一个,他发现自己又要找下一个,不停地找,只为了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答案…… 其实他老是觉得自己命很短,生活不了几年,但这似乎只是一种错觉,他仍是这样永远生活下去。这种无止境的生活是十分可怕的,枯燥、乏味,如同扯线木偶。就像现在,他努力地想要寻找一个东西,但那东西仿佛总是躲着他,永远不让他找到。 穆离从不知道,一个人竟然可以闷到这种地步。她一路尝试着引他开口,可他却一句话都不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 一直这么无头苍蝇一般地跟着他转,时间过去这么久,师父他们的安危简直让她坐立难安。 “我说,生命在于沟通,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我你在找什么?你有没有听说过‘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虽然我们只有两个人,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好歹也是个馗师资格候选人,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信赖?”穆离仍旧锲而不舍,她身体虽然恢复了过来,但心情却越来越焦躁。 “神识在这里无法展开,你能做什么?”长久的努力,刑天终于有了反应,虽不曾回头看她,但总算是开口了。 可穆离偏偏从这没有感情起伏的语调中,听出了深深地嘲讽,她又生气又觉得好笑,干脆不走了,捡了块地儿坐下,回击他:“谁告诉你,神识才是唯一的调查手段?诚实的说,破阵我没有办法,但看你的行径,完全也不像是准备破阵的样子。如果你是在找东西,你只要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媒质的,虽不敢说百分百能找到,但我确有办法。” 刑天也停下了脚步,他一语未发就这么直勾勾盯着穆离,眼中明显透露着怀疑。 穆离有些恼羞成怒,“我之前虽然……那什么什么的骗了你,但都是因为你什么都不肯告诉我,难道这没有你的责任?既然我们做了盟友,就应该相互帮助对不对?我承认你比我能打,可你是不是忘了,刚才在水下谁救的你?人有所长必有所短,现在这种情况咱们应该要做的是取长补短,而不是一意孤行!” 一开始畏惧于此人的淫威,又想从他那里套点话,她还能忍。可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流逝,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他们仍然还在这里兜圈子。 穆离再也忍不住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什么疑问,什么答案,什么畏惧,现在通通都抛到了脑后。玄清那批人是死是活越来越难以预料,她来这里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救人,而不是跟他在这里绕圈子、打太极,浪费时间。 或许是认为穆离说的话有道理,或许是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寻找,刑天这次竟十分认真地听完了她的长篇大论。 他点点头,仿佛是肯定了她的话:“一棵树,我要找的树就在这里,不能破坏阵法。这树叫佛眼菩提木,最精纯最清宁的媒质。” “你早说不纠结了?”穆离双手一摊,“不过在我帮你之前,你必须认真回答我几个问题。” 听到这话,刑天第一次露出了生气的表情,“你在要挟我。” “你就当我要挟你好了,比起找东西,我更想从这鬼地方出去,找到我师父他们。”穆离脾气也上来了,丝毫不惧,“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要帮你?我们是敌人,就算刚才我们两个一起出生入死,也不能改变这个事实。作为交换,在我帮你之前,你至少应该告诉我,关于我师父他们的情况吧?我们互利互惠,我这么做,有什么不对?” 有好几次,穆离都觉得他几乎就要动手削她了,但刑天没有,脸上怒色竟渐渐消失不见:“这个问题我现在无法回答,你要是找到树的方位,我自有办法离开这里。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之后,答应救你的同门事,我不会反悔。话我只说一遍,信不信由你。” 穆离心中暗自咬牙,没想到这厮竟然还是这么的油盐不进,这样也不能从他那里套出话来。这厮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能力,要是不拿出点真东西来,还真无法从他嘴里撬出一点秘密。 双方各自沉默着,穆离想了想,做出了让步:“那好,倘若我能找到那棵佛眼菩提木,你得回答我的三个问题,我保证这三个问题不涉及你自身秘密,如何?” 见他点头表示同意,穆离站起身,默默召出‘伏霜’……然后在黑土质的地面画寻灵阵。等做完这一切,她又从怀中摸出一打空白的灵符,右手咬破中指,左手将灵符一抛。 一张张明黄的空白符纸散发着灵光,围着她旋转。穆离表情严肃,样子十分的认真,她右手并指成剑以血为墨,飞快地在那些旋转的符纸上写画着。 灵能的蓝色灵光,随着她的动作勾画出绚丽神秘的轨迹。她画符的动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伏霜剑一直在她灵台前浮动着,虚幻苍茫的剑气在剑身上游动。 似乎画完了符,她迅速掐了几个诀印,接着双手五指张开掌心相对,虚抱于胸前,伏霜剑居于双掌之中。但见幽蓝灵能自她掌心涌出,将伏霜剑包裹起来,那些绕着她旋转的符纸越转越快,就像一只金色的环将她环绕其中。 仿佛到了极限,那环里的符纸相互碰撞着,竟发出一阵阵脆响。就在这时,一穆离眉心对着的位置为点,那些旋转的符合而为一,穆离清叱一声“去”,伏霜化作一只灵鸟,衔着那张符纸,宛若一道流光直往某个方向拍翅而去而去。 “快,跟着它!” 其实不等穆离发话,刑天已经拖着她追着‘伏霜’而去。 “剑气化形,你还算有点能耐。” 耳边风声呼啸,穆离有护体罡气不受影响,自然把这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我早就说过你太小看人,打不过你不证明我一无是处!” 穆离说着,就想到了江怀川。她这办法还是偷学江怀川的,这厮最擅长的就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做了二十多年的邻居,引灵、聚灵、寻灵这三个技能,穆离觉得对一个馗师来说,是十分有用的。 因此这二十多年来,她除了苦练自己的各项‘传统’功夫,也对江怀川的‘革新’技能十分上心。不仅学以致用,她还琢磨出办法,将它们完完全全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 “剑灵结合术法,倒是十分的新奇。” 难得他竟然还会对别的事情有兴趣,穆离心头一乐,道:“你想学我可以告诉你方法,不过作为交换,你得再多回答我一个问题。” 没想到刑天一听她这话,居然没声儿了。 “锯嘴葫芦。”穆离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却说二人一路流星赶月般追着伏霜剑而去,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倍。 心中的焦躁暂时得以缓解,穆离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松懈下来:“看样子你好像知道,自己是个不该存在于这世间的人,我将来要做一名馗师,黄泉道的引渡人,要是有天你想开了可以来找我,看在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我愿意渡你。” 刑天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声音,似笑非笑,“渡我?你有这种心思,不如考虑一下你自己的安危。” 穆离闻言皱眉,“你别总是这么看不起人,总之有伏霜剑引路,比你那个双珠流云盘可靠得多。那么现在……提问的时间到了。” 穆离说到这,语速慢了下来,表情显得有些凝重:“……殷家店铺地底封印的,是不是我的五块骨头。” 第二十二章 “是。”刑天有些意外,微微侧过头,眼角扫了她一眼又挪开视线。 得到确切的答案,穆离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她闭了闭眼,平稳了一下心绪,“第二个问题,另一个你,似乎对我有某种企图,他打算做什么?” “这个问题涉及到我,我无法回答。”刑天的视线又紧锁伏霜剑幻化成的灵鸟,他速度十分迅捷,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说了等于没说。 “你无法回答,那这个问题就不做数,”穆离心中气闷,想了想又问,“我上辈子遗失的那五块骨头,你知不知道在哪?” 没想到刑天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回她,“之前在我这里,但刚才已经还给你了。” “啥?”穆离一愣,发现自己脑子不够用了,她直保持这呆愣的样子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如同短路的机器一般,脑袋已经无法运转了。 ‘之前在他那里,但是刚才已经还给她了’可她明明没有……想到这,穆离只觉得有一股电流趟过她的全身。她打了个激灵,想起琉璃厂殷家店铺被大火吞噬,她跟师父赶到的时候,东西已经被人带走了。而且有很大的可能,是被鬼市里那个浑身裹着黑布的人给…… “鬼市的那个神秘人,是不是你?!”穆离震惊地瞪大了双眼,这简直…… “……是我。”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他还能是谁?对她的骨灰感兴趣,除了长头发的那个他,便只剩下他了!除此之外,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还有谁能够自由来往于鬼市?又有谁,能够在师祖与师父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自己的踪迹? 这一系列的事情细想下来,既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你当时抢骨灰,打算做什么,又是什么时候还给我的?”穆离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因为命运的无常,因为纠葛的牵扯。 明明一开始,她想做的只是一个厉害的馗师,黄泉道的引渡人。可这一系列的事情,却将她与她最初的想法越拉越远。 “三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刑天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他一脚微抬,一脚脚尖点在荷叶上,身体随着轻轻摇摆的荷叶浮动。 就见面前的景色已然变了,岛屿变成了水面,各色的莲花点缀其间。穆离暂时没心思追究‘提问’的事情,‘伏霜’已经停了下来,原地拍打着翅膀不再前进。 手一招,伏霜剑幻化而成的灵鸟拍打着翅膀,向她飞来,双爪扣在她伸出来的手指上。 “应该就在附近了,只是这里有壁障,我道行不够,‘伏霜’过不去。”穆离凝眉四望,踏着水面一步步向刚才‘伏霜’停滞的地方走去,“这里的雾气更浓了,你有没有发现,好像神识在这里更难以施展了?” 穆离说着回过头来,顿时就愣住了。 身后的景象已经变了,大片的白莲,仿佛没有尽头一直开到了天边。阵阵清新的荷香占据了她的肺腑,无暇的白衬与点缀的绿托之下,仿佛此地是这世上最纯净的所在。 而刑天刚才站立的位置,哪还有人? 无量妙境,竟如此玄虚吗?不过是一个转身的时间,所有的景物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人也可以凭空消失。这种情况闻所未闻,与之前的所见不同,这里没有雾,入眼一片清晰。 有太阳,难道这里是外界?穆离想着,下意识就抬起头。 只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就在她抬头的那一瞬间,她见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一棵树!一颗巨大而又古老的参天古木,郁郁葱葱的枝叶遮天蔽日,这么大的一棵树,要多少年才能长成?万年?亿年?甚至是无法追溯的恒古? 穆离不知道,因为她甚至看不到树的躯干! 只见密密麻麻的金色果实布满了枝桠,那些与日同辉的光芒,就是来自这些果实。一颗颗果实,就像一只只发着金光的眼睛,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在这样的‘目光’下,仿佛心中的所有罪恶都无处遁形,哪怕只是极其细小的恶念。 “无限大即无限小,一刹那即无量劫,这里是无量妙境。” “一棵树,我要找的树就在这里……” 穆离回想起刑天说过的话,仰望上方密密麻麻的‘眼睛’,满眼都是虚幻,“佛眼……菩提子?” 灵媒之中,他曾经说过,‘拿到菩提子,否则所有人都会死’的话;那么他所指的菩提子,是不是就是这些金灿灿的‘眼睛’? 是不是取下任意一颗,就可以了? 或许……可以用伏霜剑的剑气斩下来,可面对这样密密麻麻,似乎洞察一切,让人无处遁形的‘佛眼’,穆离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下不去手。 渺小,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极目远眺,她想要看到树的躯干,但这里除了无尽的边、大片大片的白莲,还有头顶上太阳一般耀眼的‘眼睛’,什么也没有。 眼前这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若是真实,在现实世界里,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奇迹?世界上不可能存活这么大的树,而且现在已经快要入冬,不是荷花开花的季节。 可若说是虚幻,眼睛看到的色彩、鼻子闻到的芬芳、皮肤下感受到的暖风、耳朵里听到的细微声响……这一切,又怎能说它是假的? 她不是佛门中人,但天下万法归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话她还是知道的。 穆离垂眸看着手边的白莲,她就这么直勾勾盯着那朵莲花有好一会儿,忽然她动了,微微弯下腰,伸出手握住白莲的花茎,手指用力。 “啪”的一声轻响,花茎被她折断。 随着这一声清响,霎时间异况突起。平静无波的水面,以被折断的花茎为中心,漾起了层层涟漪。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又弹射回来,波纹越漾越大,温暖的微风也变得清凉,一时间,满世界的白莲都随风起舞,花海翻涌。 不知什么时候,这风变得不再温柔,隐隐有刚强之劲。一片洁白的花瓣被风卷起,水哗哗地涌动着,又一片花瓣被卷起…… 穆离看着这一切,面容沉静似水,不为所动。 突然,那风不再温柔,似那刀锋一般,把这片圣洁的莲花全部搅碎,生机勃勃的世界只一个转眼,就变得残败。碎花瓣被风卷起,似纷飞的大雪般在空中乱舞着,毫无章法。脚下的波浪愈涌愈烈,就像狂风骤雨即将降临的海面,预备吞噬一切。 穆离似一尾孱弱的孤舟般随浪起伏,光线霎时间暗了下来,她下意识抬头,但见上方金色的‘眼睛’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黑色!它们那庄严神圣的气息早已荡然无存,黑漆漆的‘瞳孔’仿佛无底的洞,似那通向阿鼻地狱的入口,要把猎物吸进去。 转眼天堂变成了地狱,穆离心中骇然,这一切只因为她在这里折了一朵花。 就在她盯着头顶的‘眼睛’愣神之际,忽然感觉脚下一紧,似又什么东西缠上了她的脚踝,使劲把她往水下拖。 穆离顺势低头,发现清澈的水面变得暗沉而又浓稠。一双惨白腐烂的手,此刻正紧紧扣住她的脚踝,手的指骨有些都露了出来,在翻涌的水面下,使劲拽着她,似要把她拖进水里。 阴冷的风四面八方吹来,夹着淡淡的血腥和腐臭气息。穆离一蹬脚就挣脱出来,远远闪开,但随即她又发现,这样的手不止一双,更多的手从水里伸出,齐齐往她的方位扑过来。 穆离手心一翻,伏霜剑出现在她的手里。她一手握着被她釆下的莲花,一手提着伏霜剑,刀锋似的狂风打在护体罡气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正要动手,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回响—— “找到菩提子,快!” 这个语气……是刑天! 穆离惊疑四望,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下意识追问道:“刑天?你在哪里?” “我进不去,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你快找到菩提子!” 刑天的语气第一次显得如此急切,穆离抬头看了看上方密密麻麻的‘眼睛’,躲避着脚下抓来的手,回道:“这里有很多很多的菩提子,你要的是哪个?” “那些都是假的,真的在水里。” 水里?这怎么可能?这水里布满了邪气,最是阴煞,菩提子怎么可能在下面? 穆离下意识就觉得不对,问他“你不在这里,怎么知道‘那些’都是假的?” “忘了之前融入你体内的黄泉草汁液了吗?你的骨灰已经融入那些汁液,我已尽数将它们还给你,否则你的伤怎么能够痊愈?也正是因为如此,我能通过媒介感知到你的世界,而别耽误时间了,快下水,找到它!” 刑天催促着,穆离却动摇了。尽管他的解释暂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然而她的直觉告诉她,这很不对劲。 他明明是个锯嘴葫芦,想要从他那里得到一点消息,难比登天。这样的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解人意了?她问什么,他就事无巨细地回答什么,或许这可以解释为,他很想拿到菩提子,但…… 一个人的性格,是这么容易改变的吗?更何况这个人,不死不活地在这世间挣扎了几百年,一颗心早就见惯了生死,怎么会说变就变?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穆离喃喃说着,闭上了眼睛。 她不再理会那个在脑子里催促的声音,也不再理会那些向她抓过来的手,甚至不再试着感知这个世界。 穆离闭着眼睛,切断了自身与外界的一切交流,屈膝盘腿坐了下来。 第二十三章 就在穆离闭上眼睛,盘腿坐下的一瞬间,混乱的世界分崩离析。 那些向她抓来的手,纷纷化作点点荧光消失;翻涌的水面逐渐趋于平静;呼啸的狂风也静止下来,纷飞的花瓣落入水中;上方无数的‘眼睛’接连爆裂,细细的金粉洋洋洒洒,融入水中…… 唯独她折下的那朵莲花不曾消失,在她闭眼的刹那,穆离不曾瞧见,莲花自她手里飘飞出来,旋转着、舞动着,圣洁的光芒扩散出去,驱散了晦暗,带来了光明。 一切又回归于无,花瓣一一坠落,饱满成熟的莲蓬里,一颗颗金灿灿的莲子清气扑鼻。 万物生灭不过弹指一挥间,穆离睁开双眼,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对于眼前的变化没有一丝讶异。她神情安宁肃穆,面上无喜无悲,缓缓地伸出手,莲蓬旋转着,仿佛有意识般,飞向她伸出来的手掌心。 这时,一股下坠之力拉扯着她,穆离握着这只莲蓬,没有任何抵抗,任由自己沉入水底。 眼前无数的气泡自水底冒出来,碰撞、爆裂,化作一片色彩斑斓的光影。光影扭曲着,纠缠着,聚了又分分了又聚,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前霎时间一片漆黑,穆离并未慌乱,手里的莲蓬突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奇迹般的景象在眼前展开,一层层的空间折叠在一起,黑暗再次降临。 不同的是,这并不是完全的黑暗,一团明黄的光点在前方跳跃着、抖动着,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火盆、地基、黄土、砖墙……穆离恍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圣园之中。 是梦吗?这一切太过新奇,宛如一场梦中的奇幻之旅。 除了…… 她抬手垂眸,看着手中的金色莲蓬,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梦。 这只莲蓬蕴含着极强的浩渺圣洁之气,这是不是刑天想要的菩提子?可菩提子种类虽多,却生于乔木,而莲子算不算呢? 穆离不知道,说不清当时为何想要这么做,只是心里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抛开一切,随心而为。之后,她就得到了这只莲蓬。 正有些恍惚地想着此间发生的种种,火盆里的火苗再次抖动起来,又是一片扭曲的光影,空间仿佛五彩的调色盘,被什么东西搅动起来,就见这片绚丽的色彩之中,一个人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短发,黑夹克,黑色长t,黑色登山裤,厚底沙地黑皮靴。一身黑的刑天唯独眉心一束红,宛如地狱归来的魅鬼。他手里握着一朵红莲,色泽殷红似血。 穆离先是一喜,接着她左右看了看,光影中只见他一人,欲上前的脚步停了下来,“我师父……他们呢?” “生魂想要通过无量妙境,进入六道轮回之眼,根本就不可能重回人世。”刑天轻摆着手里的红莲,双脚终于落地,“不过,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做到。” 他说着,手中的红莲抛向穆离,“地狱红莲祭生人之血,即使过了忘川河,上了奈何桥,也能将人拉回来。” “地狱红莲?之前我们分开,你去了哪儿?”穆离抬手接住,看了看莲花又看看他。 “我要的东西。”刑天伸出手来,盯着穆离手里的金色莲蓬。 早知他根本不会解释,又何必多费口舌问他?穆离暗骂了几句,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心说既然是约定好的,她自然不会食言,但是在此之前…… “这个,”穆离晃了晃红莲,“要进行血祭?” 刑天点头表示肯定,她二话不说,手一招伏霜剑就往她手腕划去。没成想,刑天突然弹出一颗不明物体,打在伏霜剑上,穆离的手一歪,险些把红莲给切了。 都来不及质问和愤怒,刑天解释道,“你的血液中含有黄泉草以及骨灰,已经算不得生人之血。” “哈?”难道,在无量妙境中,那个‘假’刑天所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连串的事情简直就像坐过山车,穆离风中凌乱了。 “不过……”刑天的身影虚化排开,一秒的时间都不到,仿佛他本人不曾离开过,残影重叠化实的瞬间,就见他手里提了个人,“他的血可以。” “江怀川?你怎么在这!”穆离顾不得纠结,喜出望外。 “我去?!”江怀川一脸懵逼,然后瞬间萎靡,“怎么可能,我的隐藏之术……”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手腕一凉,低头一看,就发现自己手腕破了个口子,而刑天的手中,正捏着作案凶器—— 一枚铜钱。 “忍忍,等下把师父他们救出来,我会让他们表彰一下你的丰功伟绩的。”江怀川愣怔着,低下脑袋,发现穆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在他侧前方,正用红莲接他的血,笑得一脸讨好,“血都放了,不能浪费……” 江怀川面部不自主地抽搐,还真特么的一滴也没掉到地上,“这等阴邪之术,你居然相信他的鬼话,你忘了之前在聂拉木……” 他话又没来得及说完,只见红莲饮了血,溢出一片暗红的光雾,顿时将这片遗址笼罩起来。 玄清、左临风、杭景中、唐启、木铃、虎兵、青玉等七人,一个接一个的出现,接连倒在地上。他们身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伤,有的浑身浴血,双眼紧闭;有的面容呆滞,双眼空洞。 江怀川被这景象一噎,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穆离惊呼一声,就欲上前查看众人的情况,却被刑天喝止了,“血祭尚未结束,不可轻举妄动!” 悲剧再次上演,江怀川还没反应过来,刑天又捏住他另一只手,铜钱一划,殷红的血流得更多了。 江怀川欲哭无泪,他连什么状况都没搞清楚,心中生出一种日了狗的感觉。他怎么觉得,今天在这儿,他会因为失血过多,耗尽精气而亡?谁能跟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把莲台给我。” 穆离下意识就要把金色的莲台递过去,江怀川见了那莲台,便知不是等闲之物,连忙喝止:“别给他!穆离你疯了?你怎么可以相信他的鬼话!” 视线移向江怀川,穆离盯着他因失血而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目光,“这一切我可以解释,但在此之前,我……只能相信他。” 说完,她就将金莲台交给刑天。 此时穆离才发现,刑天的身上并非没有伤。只因他不会流血,情急之中她不曾察觉,他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本就白得没有血色的脸,更是十分的萎靡。 金莲台一触及刑天,他手心的皮肤就蠕动着,只一瞬就将金莲台‘吃’了进去。 “死婆娘你疯了,竟然把那个东西给他!你居然跟这邪魔同流合污,疯婆子,我要揭发你!”江怀川见状又气又怒,破口大骂,“身为馗道弟子,斩妖除魔是我们的天职,就算是死,也不能屈服于此人的淫威!你忘了他的身份,你忘了他其实不是人?他可是地狱都无法收留,天地所不容的黄泉客!” “废话真多,看来你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好牺牲了。”刑天眼中划过一抹厉色,手指一用劲儿,江怀川的血流得更快了。 穆离知道刑天不是一个会开玩笑的人,他这人最缺乏耐性,起了杀心,就是真的打算杀了江怀川,“看在我帮了你的份上,别这么做!” “谁稀罕你求他,你给我闭嘴!同窗二十余载,都想不到你是如此贪生怕死之辈,我错看你了!”江怀川几乎软倒在地,连骂声都虚弱了很多。 穆离情知此时不是与他计较的时候,不理会江怀川的叫骂,视线挪向刑天,催促道:“血祭还有多久?你别闹,他好像快不行了!” 刑天‘嗤’了一声,从穆离手中夺过血莲,将染血的红莲抛向空中,同时弹出一直捏在手里的铜币。 那铜币离手,见风就涨,四方的孔直从下方套入血莲的花茎,繁复的阵式出现在空中,瑰丽的红光将在场的人完全笼罩。 这时,刑天突然捉住穆离的手腕,掐了个诀,空间再次扭曲。 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在刹那之间,等穆离回过神来,惊觉自己竟然站在了荒郊野外,而身旁除了刑天,哪还有人? “你做了什么?”穆离连忙把手挣脱出来,惊疑不定地瞪着眼前人,“我师父他们人呢?” “转移了,不在这。”刑天并未因为她的怀疑表示不满,扫了她一眼,淡淡道,“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做到,奉劝你一句,别回去找他们。” “这是为何,我凭什么相信你?” “信不信由你。”刑天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只有弱者才会不停地质问。 “不想害死身边的人,奉劝你别回去,言尽于此,好自为之。”刑天说完,身影忽然一花,就要离开。 话不说清楚就想走?穆离怒极,潜藏的能力似乎爆发了,居然一把抓住了刑天的手臂,像一只随风飘荡的旗帜一般,被他拖着走,“这次你别想撇下我,把话说清楚!” 刑天露出一丝意外的神色,眉峰一挑,抬臂屈指一弹,就见一枚铜币破风向她双手切来。距离太近,根本无法闪躲,穆离下意识就松了手。 只这一瞬间,刑天的身影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一句话在空气中飘荡,“另一个‘我’还困在无量妙境,他出来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你。快逃命去吧,今天我心情好,那枚阴曹鬼币可以掩盖你身上的气息,暂时借给你用。” 穆离一抬眼,就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黄土路边,嵌着一枚发着氤氲红光的铜钱,气得她直跺脚,“混蛋!” 第二十四章 刑天的话可信吗?他既然肯告诫自己注意防范,为什么又不肯把事情的真相,完完全全地交代清楚? 信还是不信?现在来考虑这件事情,似乎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打从一开始跟来尼泊尔,其实她内心深处就已经开始相信。心情之所以左右摇摆,不过是源于对未来的无法掌控,所产生的不安和恐惧罢了。 刑天没理由骗她,他拥有强大的力量,用不着以欺骗来换取利益,并且他讨厌一切麻烦。 况且……穆离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臂,心中升起一种难言的滋味。 黄泉客是‘弃’的代名词,被时间遗弃、被世界抛弃、被神鬼厌弃……就连黄泉都无法收留。他们为世人所憎恶,似乎这世间所有的‘坏’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可这世上真的有绝对的好坏吗? 刑天‘吸收’了圣洁的莲台,如果他真是那名为‘不祥’的魔物,那他为什么没有被佛门圣物所净化,反而能够驾吸收它?如果他真的穷凶恶极,当时他根本没理由帮她治疗手臂,最后还给她留下一枚阴曹鬼币防身。 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呢?假若他所经历的一切都发生在她身上,她是不是可以承受?或许他这么做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但无量妙境的相处下来,她直觉这个人就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 穆离其实很矛盾,师父常说她看人不准,嘱咐她万事都要留个心眼。可不知道为何,就像一开始在灵媒的梦境中,她相信刑天的话一样,现在她依然信他。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总而言之,她认为刑天不是世人所描述的那种黄泉客,因此在无量妙境中,她才说出想要渡他的话。 那时,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内心的…… 穆离有些头疼,天已经逐渐亮了,她居然还有心情考虑这些。现在首要面临的最大难题是,她没有钱、不知道自己在哪、荒郊野外没有方向、也没有路人可以问路…… 这种情况,真的太糟糕了。 穆离又渴又饿,却不能在野地里傻站着。所有的装备都毁在了巴士上,身上带的符纸本就不多,在无量妙境中早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她没有杭景中那种八面玲珑的手腕,除了中文几乎不会什么外语,如果还在国外,自然还是想办法回中国的好。 然而这次她是被幸运之神眷顾的,穆离怎么也想不到,刑天的空间跨越,居然把她带到了隶属于新疆乌鲁木齐的达坂城。 别问她后来怎么知道的,靠着五感指引的方向,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就进了达坂城。满大街的新疆人,烤羊肉串的小哥两个音响小喇叭里,还放着一首歌—— 达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啦/ 西瓜大又甜呀/ 那里来的姑娘辫子长啊/ 两个眼睛真漂亮…… / 达坂城的姑娘美不美她没心情理会,反正环境没有歌里唱得那么美,在这样的初冬里,寸草不生压根儿不见绿。她神识扫过报亭的各类刊物,一一辨识人们口中的交谈信息,最后连人都不用问,穆离就确定这是达坂城无疑。 从尼泊尔的蓝毗到新疆乌鲁木齐,有多远的距离穆离无法估算,但这也太可怕了,神话吗?《西游记》里孙悟空的筋斗云? 她都不敢想下去,难怪门中人如此惧怕黄泉客,假若对方真的是为非作歹的邪魔,拥有这种力量确实是没办法容忍的。 可以跨越空间壁障,想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这么一想,忽然觉得昆仑山也不安全了。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穆离想的这样,跨越空间壁障主要依赖的是那朵血祭红莲。地狱红莲何其珍贵,刑天九死一生才弄到手,就为了交换她拿到的金莲台,血祭启动阵势转移只能用一次,用完之后花就败了。 穆离各种胡思乱想暂且不提,就说一大早各式各样的早餐都出摊了,各种引人垂涎的香味儿在空气里飘散。她鼻子灵敏异常,对于一个饿肚子的人来说,这简直是非人的折磨。 好在身上的伤已经好透了,即使挨一两顿饿也无可厚非。不顾那些因她的奇装异服频频侧目的路人,穆离只管埋头向前,直奔乌鲁木齐市。 在确定这里是达坂城的时候,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乌鲁木齐市延安路的赛马场附近,有一家药铺,那里可以得到一些门中的情报。 即使她信了刑天的话,不打算重回师门,她也想走得安心一点。至少要了解清楚师父他们的情况,以及门中对她此次行动的处分。 事实上乌鲁木齐市距离昆仑山并不远,只是以她目前的状况,想要回到师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要前往昆仑,最近的路线就是穿越塔里木盆地。塔克拉玛干沙漠位于塔里木盆地中部,环境恶劣,普通人徒步进入这个中国最大的沙漠,几乎是有去无回。 塔克拉玛干沙漠又名死亡之海,穆离现在没有装备,即使是她,要这样空手进入也是不可能的。当然,绕个远道也不是不可以,但她没有钱,要耗费的时间十分漫长。 而且她也不清楚,这趟回去了她还能不能再下山,总之她师父是最不想让她下山的那个。 穆离当然不肯乖乖就范,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到赛马场附近的那间药铺打探消息,之后便隐藏行迹,另做打算。 不得不说,这一决定是十分明智的,新疆最不缺的就是果园,沿途她可以靠水果果腹。香梨、马/奶/子大葡萄、大白杏……由于环境与气候的原因,这片地域的水果甜得都齁人,别的地方种植出来的水果,含糖量远远不及此地。 好在达坂城距离乌鲁木齐市很近,全程约一百公里左右。未免耽误时间,穆离马力全开一路狂奔,累了或遇到果园就停下来休息,补充体力,然后继续前进。 她这速度加上休息的时间,比四轮汽车慢不了多少,她七点多从达坂城出发,大约将近九点的时候,就进入了乌鲁木齐市,找到了那间药铺。 那是一间很不起眼的铺子,位于赛马场与六大市场之间,由于位置偏僻门头又不起眼,压根儿没什么人。 这是昆仑馗道的据点之一,做的是药材生意。只是铺子的经营模式并不普通,药材既卖给活人,也出售给死人。 要说馗师于这世间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其实说来有点复杂。馗师既是‘武器’,又是‘桥梁’,他们作为‘武器’的时候,可以绞杀那些为祸世间、无法往生的恶灵鬼怪;他们作为‘桥梁’的时候,可以引渡那些迷失的灵魂,把它们带入黄泉道,使之得以转生。 穆离面对刑天,想要做的不是‘武器’,而是‘桥梁’。 不过这一想法说来,也让人有些想要发笑,刑天这样的存在,这世上或许是没有什么‘武器’,能奈何得了他的。而作为‘桥梁’,他的执念又太深,忘川河都洗不清他的执念。黄泉客这一名词,是历史传闻中一个相当强大而又可怕的存在,更何况他曾经还是馗道中人,其恐怖之处可想而知,也难怪门中如此忌惮。 不过,就算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穆离还是想要渡他。明明他如此强大,她却觉得……他其实很可怜。 穆离看着那黑洞洞而又逼仄的门头,呼出一口气,终于一步一步靠近,钻了进去。 遥想刚下山那会儿,她人生地不熟,仿佛一只常年关在笼子里的鸟得了自由,既兴奋又惶惑,第一站下意识就选择了昆仑据点落脚。现在想来,那时候的她就像一只雏鸟,选择这里是因为安心吧…… 店的门头看着不起眼,然而内里却别有洞天。 长长的过道里有点像宾馆的客房走廊,几步一个房门。然而不同的是,这里的走道显得寒酸了些。只容三人并排行走的走道,昏暗的灯光,绿漆的木门。 穆离数着门一路向前,脚步的声音在走廊里显得特别的清晰,心里数到13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转身面朝左手边那扇绿的漆木门。 她抬手屈指在门上敲了一下,停了一秒后又连敲七下,接着又停了一秒,再敲一下。 大约有两个呼吸的时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那条缝黑漆漆的,显得有些瘆人。穆离推门而入,只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瞬间席卷全身。 她反手关上门,‘啪’的一声锁紧之后,有个极轻的女声从黑暗里飘来,“青草坞,白骨眼,佘月。” “佘月,找人。”穆离话音落下,前方黑暗‘啪嗒’一声似有锁开了,她缓步上前,走了七步之后,面前又出现一道散发着光源的门缝。 青草坞、白骨眼、佘月,这三个词语是有特殊含义的。青草坞卖的是活人的药材,白骨眼卖的是死人的药材,佘月……则是人名。不懂的人误入此地,无法对上话会被清除记忆,然后送离。 佘月是这间药材铺的主掌人,也是一个非常有名的馗师。当然,穆离找的不是他,她是来打探消息的。 推开门,首先扑鼻而来的是药材铺子特有的味道,入眼是一列又一列带抽屉的多层药柜,有两米那么高。药柜之间的狭小走道中,几个伙计来回穿梭,各自忙碌着,并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谁也想不到,门与门之间会存在这样一方天地。穆离脚步不停,沿着墙边的行人过道直奔柜台。 一米多高的柜台显得十分古朴陈旧,好些地方都脱木腐蚀了。但见柜台的后头磊着高高的货物架,显得纷乱而又拥挤。一个戴着厚镜片的老头立于其间,弯腰垂首正拨弄着算盘。 穆离见了他心头一喜,三步并两步上前,“乔叔!” 第二十五章 “稀客稀客,姑娘……这是打哪儿来的?”乔叔抬起头见到来人,显得有些惊讶,随后满面堆笑地推推眼镜,耷拉的眼皮子底下,一双眼睛不见浑浊。 “说来惭愧,这趟过来一是为了打探些消息,二是想问问乔叔,最近可有什么活儿可以接?”穆离没有忽略他眼中的神色,这间药铺作为昆仑馗道的据点之一,既出售药材,同时也兜售消息,接受委托发布任务。 当然,任务不是普通的任务,而是人力无法处理,以及科学无法解释的‘特殊’任务。 “姑娘来得巧,最近倒是有一桩大的,奖励颇丰。” 穆离也是逼不得已,如今她身无分文,境况窘迫。若不是如此,她个人直接从事主手上接委托,所得到的报酬就是她一个人的。而在这里,门中要扣掉一半的分成。 一开始下山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懂,一直傻傻地在这里做了将近一个月。 “哦?是什么样的任务?”穆离听到是桩‘大’的,来了兴趣,她可不想被她师父抓回昆仑山。 “三天前从昆仑山直接发布下来的任务,由我们佘掌事亲自领头。”乔叔压低了声音,示意穆离靠近,“不过,看样子姑娘最近比较窘迫啊……” 穆离面上一窒,瞬间反应过来,为何刚才她进门的时候,乔叔的眼神如此‘怪异’。而且之前在达坂城,对她行注目礼的路人,或许也不是因为她的奇装异服,而是因为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她居然把形象的问题给忽略了,穆离扶额,“乔叔,如您所见,我现在确实比较困难。任务的手续费,您看……” “好说,好说,我们也算老熟人了。佘掌事正在招募能人异士,准备进入塔里木中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姑娘要是有兴趣,老头子我可以代为引见。至于装备等一应物件,以及保证金等……” 乔叔说着,瞅了一眼穆离落魄的样子,善意地笑道,“姑娘先前在我们这儿记录良好,表现出众。我还是先带姑娘见见佘掌事吧,想必他自有定夺。” 佘月能被分配出来管理门外事务,掌握的实权比她师父要大得多。佘月是属于管理一层的,就比如昆仑馗道的掌门,他的辈分以及年龄都比左临风要低很多,却是实打实的掌权人。不论辈分如何,就算是左临风这样的‘老油条’,重大事件还是得听命于掌门。 其实‘掌门’这个词语听来体面,但却是一个实打实的苦差。肩负一个大门派的运转以及发展,身为掌门要牺牲的东西太多。比如时间、比如寿命、比如自己的‘道’。 他不能像左临风他们那样随心所欲,呕心沥血付出的是自己的一生,自己的所有。 门内从不以修为说话,拥有足够的头脑以及长远的目光,所有决策都能让人信服,才是掌权人所要具备的根本条件…… 穆离随着乔叔进了暗廊密道,密道有很多岔路,七拐八拐一路向下。就这样走了大约有十分钟,之后的路平坦起来,转过一个拐角,但见一条十分宽敞笔直的走道,目测可容一辆大货车行驶。 这条走道的墙面皆由大理石砌成,足有三米多高,天顶则由大块不规则的青砖拼成一个又一个环环相扣的圆,吊灯就悬于这些圆的中心。虽不是每盏吊灯都亮着,但这样的布局,这也密集得有些怪异了。 “就是这里了,姑娘稍待。”乔叔带着穆离,停在一扇双页铁皮包木门前,叩动门环。 不一会儿,门中间露出一条缝儿,两扇门页自中间打开,一个样子秀气的年轻姑娘出现在眼前,巧笑倩兮,“乔叔,可是有事儿?” “鄞芝姑娘?”乔叔见到这姑娘,有些讶异,但很快就掩饰过去,介绍道,“这位是穆姑娘,她也想接塔里木的任务,我正准备带她去见你师父。” “哦?”名叫鄞芝的姑娘听罢这话,眼珠子转向穆离,手一翻突然一道□□向她打来。 穆离吃了一惊,但是反应极快,伏霜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手里。她一手将侧前方的乔叔拉开,一手挽了个剑花迎向那道□□,‘砰’地一声,电光碰撞的火花炸开,□□就被伏霜剑的剑气击散。 “姑娘这是何意?”穆离微微蹙眉站在前方,伏霜横于身前。 “哼!”解释都没有一句,鄞芝双指钳着一枚符印,又攻了上来。 穆离不由心头火起,不退反进,全身灵能都调动起来,迎面向她冲去。那姑娘嘴角一勾,灵动的双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穆离的脚下,样子有些得意。后者心中漏跳一拍,暗道不好,神识铺展开来,就发现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图样繁复的阵法。 穆离立刻察觉手脚跟不上自己的思维了,然而对方却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双指钳着的符印速度极快,又直向她面门打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面对威胁,穆离本能地将全身的灵能调动到极致。她几乎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伏霜剑鸣动着,灵能如万川归海般涌向她手里的剑,穆离大喝一声,一剑直劈那道攻来的符印。 剑气如同横扫千军的铁蹄,暴烈地充斥这片空间,鄞芝打出的符印还没触及剑身,已经化为乌有。可这还没完,穆离绝境反抗的全力一击去势不减,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闪躲的余地,这一刻,鄞芝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受制的感觉在这一刻消失殆尽,穆离惊觉自己劈出的这一剑威力过大,看着那姑娘瞠大的双眼,以及眼中流露出面对死亡时的恐惧,她顿时反应过来,这姑娘根本承受不住她的力量。 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在惨剧促成的一刹那,穆离闪身就挡在那姑娘面前。 几乎是瞬闪,这快到极限的速度,她只在刑天身上见过。这样的速度穆离并非第一次体会,在刑天将她带到乌鲁木齐市,准备撇下她离开的时候,她也曾经爆发过这种速度,抓住了刑天的手臂。 只是那时候的感受,没有此刻来得清晰而又强烈。可惜她现在没工夫体会这种变化,一个不好,她也很有可能被自己的剑气给劈死。 穆离右手握剑竖于胸前,左手食指、中指并指成剑,由上至下抚过剑身。双指皮肤划破,穆离以自身之血祭剑,伏霜霎时间变得通红。只这电光火石之间,她打出的剑气,就击在了自己的剑上。 通道里的大理石壁以及地面,均因这股能量的碰撞出现了裂纹;头顶上的吊灯炸裂,玻璃碎片四溅飞射,炸裂声不绝于耳,场面十分混乱。 然而穆离只能承受着,无法将这力量击散,因为乔叔此刻就站在她的对面。 此时表情呆怔的鄞芝才反应过来,自己逃过了生死一劫,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 灵能、剑气、雷电之威,由于穆离血祭的缘故,此刻全由她一人承受。劈出那一剑的时候,她本身的灵能几乎全部耗尽,眼下要阻止惨剧,她只能以自身之血控制自身之力。 然而这种情况却是十分糟糕的,虽然是她自己的力量,但打出去和在她体内是有本质的区别的。力量在离开她体内的那一瞬间,由她当时的意志所控制,力量处于暴走的状态;此刻就算她本人血祭,这股暴走的力量也不会安静下来,顶多只能控制它不殃及池鱼。 穆离几乎要被自己反冲回体内的力量撑爆,七窍都溢出血来,她不禁咬紧了牙关,喝道:“你们还傻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快离开!我撑不了多久了!” 乔叔和鄞芝听闻这话,刚想动作,就听见门的黑暗深处,传来一阵悦耳清脆的铃声。 “哦豁,真是人间惨剧。”低沉地男音由远及近,如风拂林,刚才还很远的声音,霎时间出现在穆离的身后。 “师父!”穆离听到她身后的姑娘喊道。 接着是乔叔,“佘掌事!” “孽徒,就知道闯祸,待会儿再收拾你。”这声音说着,穆离感觉自己的后心搭上了一只手,接着,体内暴走的力量仿佛找到了出口一般,迅速向那只手掌涌去。 不消多时,一切都平息下来,穆离脚下一晃,差点跪倒在地。好在她险险稳住了身形,只感觉自己的四肢百骸普通枯竭的江河。 “伏霜剑,你是左临风的徒弟?” 穆离以血肉之躯强自接住自己的力量,还是受了内伤。此刻她头发散乱,样子比之前更狼狈了十倍不止。 “穆离,见过佘……”她转过身来,话还没说完,就一头向地面栽倒。 佘月伸出一只手来,将将接住她,丹凤眼扫过满是裂痕的墙面以及地面,还有满地的玻璃灯碎片,最后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徒弟的身上,“解释一下吧,这是怎么回事?” 第二十六章 穆离受的内伤并不致命,根本原因是脱力以致昏迷。待她醒过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下午三点多。 穆离躺在床上,发现自己身处于一间十分有趣的屋子里。眼睛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约五十多平米的房间里,首先引入眼帘的是木质的天花板,上头挂的不是吊灯,而是许许多多的绳索;视线下挪,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兵器,贴满了涂鸦的草纸;再看地面,打满了间距一米多的木桩孔洞。 这是一间练武房,慕离很快得出结论,最后视线落在鄞芝的脸上,秀气的姑娘正坐在床边,手里端着药碗,双眼里满是倔强和不甘,“看够了就快点喝药!” 穆离打量了她一眼,撑坐起来,瞅瞅她手里的药碗,又看看这姑娘,“喝药?你该不会打算毒死我吧?” 鄞芝听她这话,面上划过怒容,药碗往床头柜重重一放,“爱喝不喝,不喝拉倒!” 这是什么态度?刚才就因为她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二话不说就是一道□□,慕离心忖,难道自己不应该是生气那个? 慕离没理她,自顾自起身,感觉了一下,身体并没有任何的不适。但随即她却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她昏睡的期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套,她心头‘咯噔’一下,立刻追问鄞芝,“我之前的衣服呢?” “不知道!”鄞芝倔强地仰着下巴,臭臭的表情显示她此刻心情非常的差,“看来你已经没事了,既然如此,你就自己去找乔叔,我要练功了,恕不奉陪!” 她这态度霎时间将慕离触怒,鄞芝都没看清她的动作,就被她一把揪住了领子,按到墙上,“我再问一遍,我的衣服呢?” 这话说得一字一顿,冰冷的语气之中隐含怒火,整个人的气场就像盯准了猎物的鹰隼,让人有种无处遁形的压迫感。 鄞芝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忽然就想到之前,她差点被慕离一剑劈死,顿时心里的底气就不怎么足了,却仍旧犟嘴:“那种破衣服,早、早扔了!” “扔哪儿了?”慕离步步紧逼,脸几乎贴到了她面上。 “鬼知道扔哪儿了,又、又不是我扔的。” 慕离二话不说,一手把人提起抛向空中,反身就是一记‘阿拉伯绞颈杀’。 鄞芝根本没有反抗的机会,脖子就被慕离的膝盖弯钳住,她的后腰贴在慕离肩上,双腿也被捉住,使劲向前掰扯。鄞芝这样子,真有点像一个没写完的阿拉伯数字8。 这下鄞芝头朝下倒仰着,感觉自己的腰几乎已经被拉伸到了一个极限,慕离如果再往前拉她的腿,她感觉自己的腰很有可能‘咔嚓’一声,断成两节。 这女人竟然如此恶毒,鄞芝心里把慕离祖宗十八代都骂了,却不得不乖乖求饶,眼泪汪汪地指着角落里的一个黑色编织袋,艰难地道,“没、没扔,在那里……” “贱骨头,不见棺材不落泪。”慕离说着,狠狠将鄞芝摔出去,后者脸着地,摔了个‘狗啃屎’。 慕离很快在编织袋里找到了她师父的白色外披,瞬间就安了心。这衣服已经脏得面目全非,看着精贵得很,然而跟随她遭了这么多的罪,居然没有一点破损。 鄞芝揉着后腰从地上爬起,心里对慕离的畏惧,已经上升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后退着缩在角落里。 慕离仔细地将她师父的外披折叠好,心里庆幸没把它弄丢。这是她师父最喜欢的一套衣服,倘若弄丢了,被‘阿拉伯绞颈杀’的就是她。 慕离做完这一切,又站起来,看着缩在角落里的鄞芝,“佘掌事在哪?” 鄞芝下意识想要跟她抬杠,瞬间又反应过来这女人是个暴力狂魔,这样子哪有一点‘大病初愈’的孱弱? 但她毕竟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此刻受了屈辱,表面虽然乖顺,内心却把慕离给恨上了,想了一万个恶毒的伎俩,下定决心要整死慕离,“我师父已经出发塔里木了,中午的时候就走了。” 慕离闻言只是一顿,而后一瞬不瞬地盯着鄞芝,后者被她盯得背脊发凉,强自镇定道:“我可没骗你,不信你去问乔叔。” 慕离沉默了一会儿,目光闪烁:“你带路。” 鄞芝立刻点头如捣蒜,俩人一起出了练武房,鄞芝走在前面,慕离紧紧跟在她后面。 到现在慕离也不清楚,这女的为何才碰面就跟她动手,然而对于这种娇纵的大小姐,她也没心情一探究竟。要不是知道佘月是她师父,大家又是同门,慕离早削她了。 这里的走道弯弯绕绕特别多,慕离时刻都戒备着鄞芝的一举一动。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防不胜防,俩人莫名其妙结下了梁子,慕离刚才又毫不留情地整治了她,对方哪有不恨的道理?此处好歹是鄞芝生活惯了的地方,虽然有心防备,可走到一处拐角的时候,一错眼的时间,慕离就失了鄞芝的身影。 慕离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她的五感是一直锁定着鄞芝的,但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一点预兆。 机关?还是暗道?亦或是鄞芝本来就不打算带她去找乔叔,而是把她带进了一处困人的迷宫? 慕离想了无数种可能,回忆起之前的种种,决定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继续乱走,最理智的方法就是退回原来的练武房。 她被安置在那里,鄞芝又送来了药,乔叔和佘月肯定是知道的。思及此处,慕离不禁暗骂自己头脑发热,刚才太过心急,这简直蠢到突破天际。 不过幸好,来时的路她是记得的。 慕离一路往回走,一路思量着,之后要怎么收拾鄞芝。然而她走着走着,走道一个岔路口,就发现不对劲了。 慕离记得很清楚,来的时候,这里是绝对没有岔路的。 鄞芝把她带到了什么地方,答案已经不言而喻。这世上的阵法,其实说来都是迷宫。厉害的迷宫不仅可以困人,还能困住鬼神。 慕离这辈子最头疼的就是阵法数术一道,她师父的衣钵她是一点也没能继承。 对于阵法,慕离从来都是简单粗暴,走直线,遇到障碍物就破坏。说来她能活到现在,不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容易,一般粗暴地破坏阵法,会引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谁都知道直线能走出去,设置阵法的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因此,一个好的阵法,往往伴随着厉害的机关,令人防不胜防。 但这种方法,即使慕离不怕机关,在这里也是行不通的,她虽然有能力破坏,却没有能力保证破坏之后触动机关,导致上方的石头压下来,最后自己还能活命。 慕离记得,乔叔带她去找佘月,往地下至少走了二三十米深。 怎么办?慕离也不知道怎么办,她不善阵法,这里又不是秘境,引灵、寻灵的方法都不能用。即使能用,她身上也没有符纸。 慕离在迷宫里转了很久,久到她几乎都要放弃希望了,却不成想,这错综复杂的走道里,居然能让她见到一个人影。 “兄台,请等一等!”慕离简直心花怒放,遥遥喊道,看对方的身材以及高度,显然是个男子。 只见那人影一顿,果然停了下来,慕离连忙跑上前去,“可苦死我了,终于让我碰到了人。” 那人却一动不动,仍旧直直地站在原地。慕离见状心下犹疑,惊觉这人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妥,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这人是怎么回事? 黑暗中,她仍在向那人靠近,慕离隐隐觉得,这个身影似乎有一点熟悉。可没等她想明白,那人突然迈开腿,向通道的深处走去。 慕离心头正惊疑不定,见那人说走就走,稍一犹豫,也忙跟了上去。这时,诡异的情况发生了,慕离发现他只是慢悠悠地走着,速度却快得惊人,她几乎是拔足狂奔,也只能稍稍跟上他的脚步。 这是为什么?明明他身上没有灵能波动,怎么会有如此速度? 带着这样的疑惑,慕离这样一直跟着这个身影跑了大约五分钟,经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她突然眼前一花,黑暗的空间霎时间变得一片光明。 高高的药柜子,来往的伙计,陈年的药材香,还有……乔叔一脸惊讶地站在柜台后头,举着一支笔,傻傻地看着她。 这里她来过,这间药堂……慕离也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冷静下来,“乔叔,刚才……我来这里之前,有没有什么人出现过?” “什么人?”乔叔又是一愣,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着急,“姑娘这是……上哪儿去了?不是说有事,先走了吗?” 走?慕离很快就想到,这绝对是鄞芝干的好事,心里恨得牙痒痒。 但一码归一码,着了道是她自己不当心,断没有背后说人长短的道理。就算要找回场子,她也要靠自己的能力。 那个臭丫头,别再让她见到她,下次就绝不可能是‘阿拉伯绞颈杀’这么简单。 第二十七章 鄞芝见到慕离的时候,整个都惊呆了,她完全料想不到,慕离居然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从那里出来。 慕离的反应没有一点异常,被乔叔带过来的时候,脸上表情波澜不兴,好像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鄞芝百思不得其解,她正盯着慕离的侧脸一阵猛瞧,不防对方的视线突然向她投来,仿佛锋利的刀锋一般,鄞芝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有种锋芒刺背的错觉。 “师妹,你怎么了?”鄞芝的师兄,闵初察觉到她的不自在,忙问道。 鄞芝收回视线,瞅着闵初斯文俊秀的面庞,心下稍安,眼珠子一转,巧笑倩兮地上前捉住他的手臂,“刚刚来的那个女的,好像对我有敌意,她眼神好凶。” 慕离是最后一个来的,集合地点是之前乔叔带她来过,就是在这条走道的某扇门前,她差点被自己一剑劈死。 慕离记得,之前大范围的能量爆炸毁坏了很多的吊灯,然而此刻这里已经灯火通明。宽阔的走道里停了一列黑色越野车,一干人等大约有二十来个,此时见了她,眼睛齐刷刷就朝她看来。 慕离神态自若,径直走到佘月面前,面容诚挚道:“佘掌事,我之前迷路了,因此晚来一步,希望您能原谅。” 佘月丹凤眼一挑,扫向鄞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指着堆在角落里的装备:“东西在那里,自己拿。” 说着,他又对众人道,“即刻出发。” 鄞芝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不安,但见她师父这话,显然不给慕离留任何的余地。她心中暗喜,一边庆幸师父没有追究之前的话,一边对慕离的窘迫处境幸灾乐祸。 然而鄞芝怎么也想不到,慕离扫荡那些装备,几乎只用了五秒钟的时间。 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并没有忽略鄞芝那一脸的得意。慕离背起装得鼓囊囊的登山包,一闪身挤开准备上车的鄞芝,抢先钻进了副驾驶,然后笑弯了眼睛,抖了抖装满的背包,一张脸十分欠扁地对着呆怔住的人。 后者看着她怀里的包,反应过来自己的得意在此刻看来,有多可笑,气急败坏地指着慕离的鼻子,“你干什么,这是我的位置!” 慕离二话不说,拉上门把手,“嘭”的一声就把门关上。鄞芝差点被她夹到手,气得直跺脚,绕到另一边的车窗,猛敲起来。 闵初无奈地摇下车窗,鄞芝的大嗓门就飘了进来,“师兄,你看她!你看她!你快让她下来!” 闵初果然看向慕离,“姑娘你……” “你师妹恩将仇报,这是我跟她的事,你别管。”慕离一下把闵初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接着她看向鄞芝,“场外求助对我无效,我师父常教导我,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反之也一样。你要是不服,你就找佘掌事告状。” 鄞芝听到这话,知道刚才她跟师兄的交谈,已经被慕离听了去。然而要如慕离所说,去找她师父告状,她又没有这个胆。刚才师父看她的眼神…… 最后,鄞芝是因为佘月的呵斥声,不甘不愿地上了另一辆车。而坐在后座的两个大男人,至始至终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女人是非真多…… 车队终于出发,夜幕中车子开上218国道,直往库尔勒方向而去。 闹了这一出,车子里的气氛有些微妙。闵初与慕离年纪相仿,生得斯文俊秀,同他的外表一样,他的脾气也很讨人喜欢。尽管慕离当着他的面欺负了鄞芝,他也没对慕离摆脸色,说任何过分的话。 甚至还主动开口,抱歉地对慕离一笑:“我师妹生性顽劣,有得罪的地方,望姑娘能够多担待一些。” 那也要你师妹别在我面前蹦哒,慕离暗自腹诽,点点头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歪在椅子上就闭眼休息。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是真的觉得很累了,然而闭上眼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 与师父他们分开之后,刑天到底把众人转移到了什么地方?看样子目前还是没有消息的,江怀川当时骂她骂得这么难听,之后一定会添油加醋的抹黑她。 倘若已经有消息出来了,佘月待她就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了。对于她公然违反门规,然后帮助刑天做‘坏事’,门内的处罚一定十分严重。 会不会逐出师门,慕离不敢想。师父知道真相之后,会如何生气,她更不敢想。 但这样做,她并不后悔,假若不是如此,众人都会死在无量妙境之中。 就算无法参加师门的考核,将来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馗师;就算从此咫尺天涯,孤身一人;就算前路渺茫危险重重,她也不后悔。 这条路,慕离想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以她认为正确的方式。 两个刑天,仿佛两个极端,一个好,一个坏。慕离心里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说不清是为什么,反正她就是这么的肯定。 事情已然跟她脱不开干系,玄清师叔曾经说过,黄泉花开花,黄泉客的执念才会随之消散。那么,她就去寻找让黄泉花开花的办法,查明真相,帮助刑天了却平生夙愿,结束这一切。 黄泉花无法开花,慕离不相信这个说法。古往今来,刑天并不是第一个黄泉客。典籍中虽然没有记载,但一定是有方法的,她坚信。 此次塔里木的任务结束之后,她会想办法从佘月那里拿到报酬,然后离开大部队,潜伏起来打探师父他们的消息。倘若众人安然无恙,她便能安心地进行接下来的行动。 只希望刑天不要骗她,辜负了她对他的信赖……慕离想着,忽然想到被她收在师父外披里的那枚透骨玲珑,以及刑天暂借给她的阴曹鬼币,那唯一的一丝疲惫顿时一扫而空。 居然差点忘了这一茬儿,慕离忽然睁开了眼睛,打开怀里的登山包,翻出她师父的外披,然后在内衬的前襟暗袋中,摸出了这两个东西。 她瞬间安下心来,呼了口气心中暗叹,幸好这俩东西没弄丢,这可都是贵重物品。 闵初注意到慕离的动作,眼角扫到她摸出来的东西,神色微不可查地变了变,瞬间又恢复了常态。 然而这一切,慕离并不知晓。她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皱起眉头仿佛陷入了纠结。随即她又抬起头来,眼神如狼似虎般,直盯那枚挂在挡风玻璃前的中国结挂饰。 “这个,能不能送给我?”慕离指着那枚中国结,看着闵初,表情殷切。 没想到后者居然点了点头,慕离二话不说,就把中国结拆了下来。这还不算完,她拆下中国结,又开始拆编织中国结的红线。闵初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心说反正这中国结又不是他的…… 慕离很快编好了一根手绳,将那枚阴曹鬼币穿好,戴在了左手手腕上。然后她又开始捣鼓那枚透骨玲珑,这玩意儿没有孔,打孔会不会破坏它的功用? 想着,她下意识就想问一下闵初。但她很快放弃了,对方是鄞芝的师兄,虽然看着不像鄞芝那么坏,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会不会出什么馊主意? 慕离最后将这枚透骨玲珑,重新放回她师父外披前襟的暗袋里,然后继续睡觉。 她一闭眼,放松了警惕之后,闵初的视线就变得肆无忌惮了。 他眼角扫过慕离饱满的额头,碎发垂在她的颊边;她的眉形很好,不似普通女人那种淡淡的,形似远山斜飞如鬓,娇柔中又有一股子英气…… 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闵初看着看着,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正想着,却见慕离皱了皱眉,他忙收回了视线。 闵初斯文的脸显得有些僵硬,他这是有病吧,居然盯着一个女人看,还在思考她好看不好看…… 此后,闵初一路专心致志地开车,不曾再多看慕离一眼。 库尔勒盛产香梨,素有梨城的盛名。这里的香梨个儿大肉多,水分丰富味道甘甜,曾有人这么比喻,说库尔勒的梨子一落到地上,立刻就能化了,因为它水分丰富果肉细嫩…… 车子的速度很快,跟慕离曾经坐过的小巴一样,车队根本不限速。想必这些越野车,也是不用油的。 两个小时后,车队抵达了库尔勒,然后车里的广播里传来佘月的嗓音:“跟紧了,准备找地方停车,集体休整。” 到了库尔勒,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塔里木盆地。库尔勒位于塔里木盆地东北边缘,北倚天山支脉库鲁克山和霍拉山,南临世界第二大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库尔勒绿洲平原的南部、西部与塔里木盆地相连,形成一个广阔的扇形绿洲。 慕离还以为车队要在库尔勒停留休整,没想到佘月的提醒过后,车子一直开出了库尔勒,越过了沙漠的边沿地带,并且不走沙漠公路,直到开进沙漠里大约有二十分钟,他才下命停车。 车子的速度太快,外面一片爆土狼烟,足足等了五分钟,扬起的沙尘才平息下来。 众人下得车来,脸上都带着疑问,佘月点了点人数,面色严峻道:“车子就留在这里,会阵法的帮忙掩盖一下车子的踪迹,别让人察觉了。至于接下来的路,我们得徒步。沙漠里环境恶劣,各自带好水和干粮,原地休整十五分钟,立刻出发。” 在场多少都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对于佘月的决定,众人虽然觉得惊讶,但却没有人出声质疑。人家给的钱本来就多,吃点苦是意料中事,又不是让人直接去死,有什么好讨价还价的呢? 第二十八章 塔克拉玛干沙漠流动沙丘的面积很大,沙丘高度一般在100200米,最高达300米左右。沙丘类型复杂多样,复合型沙山和沙垄,宛若憩息在大地上的条条巨龙,塔型沙丘群,呈各种蜂窝状、羽毛状、鱼鳞状沙丘,变幻莫测。 由于整个沙漠受西北和南北两个盛行风向的交叉影响,风沙活动十分频繁而剧烈,流动沙丘占80%以上。由于流动风的不稳定性,加上冬日气候更为干燥,促使塔克拉玛干沙漠这一极度干旱地区,在这一时节极易产生沙暴。 十五分钟的时间,二十余人分配好了自己所能够携带的食物、水源、装备等。他们的‘干粮’以水果及少量肉食罐头居多,加上水和装备,每个人的负重都不轻。 穆离在出发前夕,佘月让她自行挑装备的时候,她没有选择任何的武器。她本身就是‘武器’,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因此她选择了一套厚的冲锋衣,初冬沙漠里气温极低,保暖工作必须做好;还有就是空白符纸,这玩意儿没画符印并不值钱,她足足拿了五摞,在塔克拉玛干极容易迷失方向,这些符纸都用的上;再就是一捆麻绳,别问她为什么选择麻绳,沙暴来了,自有妙用。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因而,慕离所携带的装备都不及食物还有水重。 佘月宣布自行休整的时候,慕离就把包里的衣服拿出来穿上了。穿戴整齐后,她把那捆麻绳卷成一个圆圈,背在肩上。食物以及水塞满了她的背包,她是最轻松的人之一。 自身能力不同,各人选择的装备也不同,但穆离如此‘随便’,还是引起了旁人的侧目。一个人,要不是对自身的能力及其自信,带这么点东西,简直就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 穆离当然没有疯,众人也不认为她疯了,只心中暗自猜测,这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到底是何来历。但在场显然没有几个人认识她,相互一打听,在鄞芝不经意地透露下,众人明白过来,穆离是个刚下山的雏儿。 这不是疯了,而是蠢的。众人探寻的眼神儿立刻就收了,他们暗自在心里给穆离下了一个结论——不知天高地厚,胆大真吓人。 再看众人的携带的装备,有塑料袋、双杖、手电筒、太阳镜、防风镜、不锈钢碗、爽身粉、瑞士军刀、罗盘……总之五花八门,然而这些穆离通通都用不着。 她有护体罡气,日照下可避免体内水分大量流失;而黑暗和风沙,对于她也没什么影响,神识可以代替眼睛;至于塑料袋和不锈钢碗这一简易‘蒸馏器’组合,抱歉,遇到无法饮用的苦水时,她可以用灵能将盐分分解出来…… 所以她心头一直有一个疑惑,这次任务给的报酬如此丰厚,显然门中对这次的任务十分重视。然而这批人中,昆仑馗道的门人就她、佘月、闵初、鄞芝四个,为什么纠集的都是一些外人? 既然门内如此重视此行任务,不应该是让自己的门人来做,更轻松许多吗?而且,此行人中,没有看到有向导。 穆离想不明白,但她也就是这么一想,并没有去询问佘月原因。她甚至连目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跑过来了。总之,不管任务的目的是什么,只要有食物、水、以及符纸,她就不会死在沙漠里。就算迷失了方向,与众人失散,她也能够活着出去。 队伍准备妥当,很快再次出发,越野车都被留在了这里。 穆离的神识铺展出去,大漠戈壁的浩瀚无垠,浮现于她的脑海之中。她步伐轻快地走在队伍的最末尾,监视着眼前的一切。 而鄞芝始终跟在闵初的身边,走哪儿跟哪儿;佘月在前头领路,那样子,俨然就是此行的‘向导’了。 初冬的夜晚沙漠温度极低,几达零度,方圆百里几乎不见活物。呼呼的风声之中,让人深切体会到了‘死亡之海’这名字的含义。 这种枯燥地行进,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个夜晚。 塔克拉玛干沙漠植被极端稀少,几乎整个地区都缺乏植物覆盖。在沙丘间的凹地中,地下水离地表不超过3~5公尺的地方,一般都生长着稀疏的柽柳、硝石灌丛和芦苇。 可即便这些植物的生命力及其顽强,也由于地域、水源以及气候的限制,使它们无法扩散生长。以致多少年过去了,这里仍旧一片荒芜。 天渐渐亮了,太阳从东方升起,满世界的沙粒仿佛金光闪闪的黄金,璀璨夺目。苍茫天穹下的塔克拉玛干无边无际,它能于缥缈间产生一种震慑人心的奇异力量。 佘月吩咐众人原地停留两小时,补充体力以及休息。走了一个夜晚,许多人都十分疲惫,清晨的太阳还不炙热,温度渐渐上升,冬日里非常适合休息。 慕离席地而坐,她啃着肉厚汁多的香梨,佘月却朝她走来,在她身旁坐下,盯着她足足看了将近有半分多钟,直看的她浑身发毛,方才开口:“出发前夕,我收到了你师父的来电。” 穆离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我、我师父?” “没错。”佘月点点头,一双丹凤眼中闪过莫名的光芒,“我想我不是唯一一个收到来电的人,他用的是天池的‘广林散’。” 这么说,师父他们已经回到了昆仑?穆离心头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回到师门之后,便可保性命无忧了;忧的是,门中会如何处置她?江怀川说了多少?众人是什么反应?以及……师父对佘月说了多少尼泊尔发生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儿,穆离一口气啃完了手里的香梨,口齿不清道:“我师父……说了什么。” “说你失踪了,可你却出现在乌鲁木齐。起先鄞芝说你走了,我还以为消息透露出去被你察觉,可你后来又出现了……现在说说吧,为什么不回师门?”佘月的语气有些不容抗拒的意味,逼视着穆离。 “我没……”穆离本来想说自己没钱了,回不去,然而看着佘月一双狐狸似的眼睛,她立即改口,“我……没事回去干嘛?我现在还处于历练期间,只是中途遇到些事情,与师父失去了联系,随身携带的通讯工具也毁了,我师父就爱大惊小怪。” “哦?是这样吗?” 穆离极力镇定,为防出现破绽,她还故意提到,“我师父也真是的,居然动用‘广林散’集体给各个地方打电话,真是大惊小怪……” 佘月伸出手来,拍拍穆离的脑袋,笑容真像只狐狸,“是啊,我也觉得你师父大惊小怪。不过既然他已经发话了,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你还是老实呆在我身边的好。” 他话音才落,穆离就感觉左耳耳垂一坠,耳朵边响起一阵铃铛的清脆声。她抬手去摸,发现自己的耳垂上居然扣了一只铃铛。 “在你师父派人来接你之前,你可要听话。”不等穆离回答,佘月便起身离开。 穆离使劲去拽那只铃铛,然而它仿佛是长在她耳朵上面似的,根本拽不下来。除非……她把耳朵给切下来。 竟如此的丧心病狂,对她使用了肉体刻印,好狠毒的心肠。怪不得他徒弟鄞芝也不是个好鸟,那个闵初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人。穆离欲哭无泪,可切自己的耳朵,她还真做不出来。 佘月这老狐狸一开始就在套她的话,幸好她机灵,否则三言两语便被他骗了去。然而现在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就佘月所说,她师父已经知道她跟着佘月,来到了塔克拉玛干。 得想办法逃走,否则等到师父派来的人到来,她就没有机会了。 穆离被逼到如此处境,开始丧心病狂地祈祷老天能来场沙暴。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慕离的心情一直处于煎熬之中,亦如此时太阳的热量,给身体带来的不适。轻快的步伐不再,穆离身心俱疲。 高温之下,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即使是初冬时节,到了正午,沙面温度有时也会高达7080度。众人一个个汗流浃背,恨不得手里的撑着的双杖即刻变成一台轿子,能够代替双脚前进。 此刻仿佛交谈都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一路上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连一点风都没有,只能听到脚踩在沙子里的沙沙声。 旺盛的热力蒸发水分,使地表景物飘忽不定,一行人浑浑噩噩地行进着,首度看到远方出现了朦朦胧胧的海市蜃楼。 如梦似幻,是真非真,恍若遗落人间的一方天地。这一神奇的景观,多少驱散了一些赶路的疲惫,众人恢复了些精神。 众所周知,提起塔克拉玛干,人们首先想到的就是古丝绸之路。这片广袤的沙海之下,埋藏着许多神秘的中国古代历史。 丝路古道南道的精绝、小宛、戎卢、圩弥、渠乐、楼兰等古代城镇和许多村落,都被流沙所湮没。这其中,最具神秘气息的,就是楼兰古国。 塔克拉玛干有很多的传说,关于这片大漠的由来,自然也有自己的传说。 对于无法探知以及解释的东西,人类似乎很喜欢与鬼神挂钩。 譬如塔克拉玛干,传说很久以前,人们渴望能引来天山和昆仑山上的雪水,浇灌干旱的塔里木盆地。神仙被百姓的真诚所感动,把一把金斧子交给了哈萨克族人,用来劈开阿尔泰山,引来清清的山水;当神仙想把金钥匙交给维吾尔族人,让他们打开塔里木盆地宝库的时候,不幸金钥匙被神仙的小女儿玛格萨丢失了。 神仙一怒之下,将女儿囚禁在塔里木盆地,从此盆地中央就成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 穆离从小就生活在昆仑山上,这些传说多多少少她也曾有耳闻。只是不知道,这些传说的背后,是否埋藏着被历史泯灭的真相?亦或是,这仅仅只是个传说? 而他们这群人,是否是为了某个传说而来? 第二十九章 沙漠里保存体力很重要,沙丘忽上忽下,膝盖吃力很大,长时间的跋涉,队伍里很多人觉得膝盖酸软疼痛起来。 站在高处远眺,沙丘层层叠叠一望无际,起伏不定连成一片。这里没有植被,金色的海洋显得越发空旷。 温度太高了,穆离不得不脱了厚厚的衣服,扎成一捆,背在肩上。她的样子有些滑稽,背着鼓囊囊的登山包,左肩挂着一圈麻绳,右肩背着厚厚的衣服,从背后根本看不到她的脑袋。 就这么一直顶着烈日,走到夕阳西下,终于在太阳落山之际,佘月带领队伍找到一片干枯的胡杨林时,这才放话休息。 初冬的沙漠天亮得很晚,大约八点多时候才放光,天黑也差不多在这个时间点。这里的夜晚极其寒冷,人睡着之后毛孔收缩,没有热源是没办法休息的,这些干枯的胡杨,可以生火取暖。 走了一天一夜,有的人半边脸晒得一片通红,手指轻轻搓过,就能搓下一层皮,火辣辣的疼。但这还不是最要命的,要命的是,众人感觉一双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厚衣服往沙地里一扔,就一屁股坐下去,再不肯动弹。 穆离的状态还算好,她放下东西后,就去捡拾了一大摞干柴回来。远远看去,结结实实扎成一大捆的枯树枝干,像一座小山似的,压在她纤细的肩膀上。然而她仍旧健步如飞,丝毫不见吃力。 队伍里的大老爷们儿见了,不禁有些赧涩,起初对穆离的轻慢,早已变成了刮目相看。 穆离却并不知道这些,与其说不知道,倒不如说是丝毫都没有上过心。她占的位置比较偏,此时她升起火来,队伍里仅有的几个女□□换了下神色,刚决定去蹭一蹭暖,佘月却突然向穆离这边走来,她们只得暂时打消了过去‘蹭火’的念头。 佘月是直接扛着他的所有东西过来的,他眉开眼笑地对穆离点点头,就在她边上放下了自己的东西,然后……他居然开始铺睡袋。 穆离直看得面部抽搐,真不是她不想尊敬长辈,佘月作为一个掌事人,一个领头人,居然当着众人的面,这么心安理得的‘沾便宜’。 有了佘月起头,其他人不管男女,都想蹭过来,没想到这时候,闵初也背着包过来了,鄞芝闪闪躲躲地跟在他后面。 “师父,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太阳升起之后酷热难当,明天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出发?”闵初说着,就在佘月的旁边放下自己的东西,动作十分的自然。 鄞芝有样学样,不防一根枯树枝朝她斜飞过来而来,她忙向后退了两步,眼睛一扫,就见穆离对她扬了扬下巴,“抱歉,手滑了。” 鄞芝娇好的面容霎时间涨得通红,可怜兮兮地看向自己的师父和师兄。 “这里环境恶劣,我们大家必须齐心协力,别耍小孩子脾气。”佘月叹了口气,好言相劝。 穆离耸耸肩,双手一摊,“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必须和我道歉。” “你之前差点折断我的腰跟脖子,我才……”鄞芝显得十分的委屈,支支吾吾故意把话的方向曲解,道歉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一双眼睛里盈满了泪水,楚楚可怜。 穆离心头连连冷笑,她没有告她的状,这货倒是会装,居然反咬一口。 这时,其他人都把‘蹭火’的事情抛到了脑后,纷纷伸长了耳朵,十分八卦地注意这边的动静,是脚也不疼了,皮肤也不辣了。 “这次的事情就算了,但是下次你还来招惹我,我可不管你是谁的徒弟,旧账新账一起算。”不是穆离不讲情面,不顾及同门之宜。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居然可以令人讨厌到这种地步。 鄞芝一脸的无辜,咬着嘴唇,突然掩面跑出了营地。闵初皱眉看看穆离,连忙起身追了出去。 人群中一片窃窃私语,佘月握着一根枯树枝,挑动着火堆,神情似乎并未因此而受一点影响:“这一点你跟你师父倒是很像,睚眦必报。” “跟我师父有何干系?我向来最讨厌别人两面三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穆离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牛肉罐头,灵能聚于指尖,一划一弹,铁皮就翻了起来。 “你们小孩子的事情,我可没兴趣参合。年轻人嘛,有时候相互看不顺眼,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别闹得太过火就行。”佘月看着穆离手里的罐头,因灵能的热力罐头冒起了白雾,肉的香气随着白雾在空气里扩散,“啊,好香好香。” 穆离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要得罪佘月了,即便他不像她师父这么护短,心里多少也会有点不舒服的吧?然而他如此云淡风轻,穆离还真是始料未及。 佘月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瞟了她一眼,“鄞芝那丫头脾气太过娇纵,是应该吃点苦头了。至于你……你是左临风的徒弟,管教的事情有他操心就够了。” 穆离听到这儿,忽然觉得有些倒胃口,这厮哪里是不记仇?仿佛知道她不愿意回昆仑,故意说这话来膈应她。 佘月也拿出了罐头,然而他动作却停了下来,忽然坐直身体,皱着眉头面朝某个方向。 穆离察觉到他的异常,起先并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吃着东西。直到她在佘月那双跳动着火光的眼瞳里,看出了一抹凝重。 那边……有什么不对劲吗?穆离想着,便也顺着佘月面朝的方向,神识铺展出去。 下一瞬,她眼神也变了,不是凝重,而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喜。 老天爷有眼,她一直盼着沙暴,居然在夜幕笼罩的时候来临了。 距此约五公里之外,沙暴的规模十分巨大,形成的‘沙墙’足有近千米高,仿佛无边无际。狂风卷起漫天的沙子,仿佛一只史前巨兽在奔跑,所过之处,排山倒海般铺天盖地。 沙暴大约以每秒近50米的速度,向这处席卷而来。 佘月突然站起身,声音震出了老远,“西南方向约五公里处,大规模的沙暴在向这里靠近,大约十分钟左右就会抵达此处!” 众人闻言纷纷呆住,一副日了狗的表情。 沙暴于沙漠之中,是个可怕的存在,它极易使人迷失方向。若是规模大的沙暴,来不及闪躲甚至误入沙丘背风面,极有可能被沙子活埋。 众人的状态不好,脱离这种大规模的沙暴范围是不可能了,但这十分钟的时间,只能尽量远离沙暴中心,进入高地沙丘的迎风面。 此时,闵初和鄞芝似乎听到了佘月的话,也赶回来了。面对这种糟糕的情况,没有人再去计较之前的不愉快。 穆离迅速收拾好东西,抖了抖那捆麻绳,“待会儿我们都牵着绳子,带上防风眼镜,沙暴里能见度极低,大家千万不要走散了!” 这时,众人才明白她带这捆绳子的意义所在。没有向导,没有驼队,面对沙暴,不想跟大部队失散,这是最好的办法。 但是,众人又想,她明明是最后一个来的,是怎么知道这次进入沙漠,佘月不跟驼队,也不带向导的呢? 这说来倒也有趣,当时情急,佘月说走就走,穆离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下意识就排除了一切别人必备,其实她根本不需要的装备。沙漠地区春冬季节最易产生沙暴,见了这捆绳子觉得还算用的上,她顺手便拿了。 这小插曲暂且不提,佘月领着众人直奔附近一处最高的沙丘,占据了沙丘斜坡的迎风面。此时众人已经能感觉得到风沙拂面了,沙子拍在脸上,隐隐生疼。每个人的手里都紧紧攥住穆离带来的麻绳,生动地体现了什么叫‘一根绳上的蚂蚱’。 肉眼脆弱,穆离的护体罡气,毕竟没有变态到连眼珠子都不怕风沙的地步。她闭上了眼睛,神识铺展出去,时刻准备着瞅准了机会跑路。 强风愈刮愈猛,几乎要把人掀飞出去,显然沙暴正在扫荡这片区域。一群人匍匐着身体,贴在斜坡上,沙子无孔不入,顺着领子、袖口,钻了进去。 裸/露的皮肤被拍得都麻木了,大约过了两份多钟,穆离忽然发现身旁动静有些不对,因她全副精力都放在逃跑这一心思上了,所以周围蛛丝马迹的变化她都在注意着。 神识可以代替眼睛,把感知到的东西在脑海里具象化,但根据修为的不同,这种具象化也存在差异。穆离的修为只能感知到大致,并没有细化到每一粒沙的轨迹都了然于胸。 她感觉到不对,是因为声音的变化,有个人在朝她走来。 难道是佘月?他察觉到她想要跑路,所以过来监视他?穆离思及此处,心头一窒,立马松开了手里的绳子,轻身的功夫施展到极致,顺着沙暴的风向,只一霎,就移动了近千米,直奔沙暴中心。 没想到那人居然也跟了过来,速度比她还要快,穆离心头警铃大作,再顾不得辨识方向,发足狂奔。 就像猫捉老鼠的游戏,老鼠永远无法逃脱猫的爪子。追了半分钟,那人果然追上她,一把按住她的肩膀。 穆离反手就是一剑,对方竟只凭手指,就将伏霜弹开,他突然抬起手捏住了她左耳的耳垂,用力一揉,然后迅速收手。 穆离狠狠吃了一惊,她下意识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耳朵,佘月刻印的铃铛,不见了。 第三十章 铃铛被取下的那一瞬,佘月心头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来。他全副心思都放在沙暴的中心,风的走向上,并未第一时间发现穆离擅自离开大部队。 之后完全是因为他密切关注的沙暴中心,出现了两股灵能波动,他方才后知后觉,队伍里竟然少了两个人。 至于是哪两个人,起先他能确定的其中一个是穆离,因为她戴着他的刻印。然而还没等他采取行动,他留在穆离身上的刻印就被人给毁了。这让人始料未及,佘月不相信,穆离凭自己的修为,能取下他的铃铛。 那么,其中的另一股灵能波动又是谁的呢? 这不对劲,佘月忽然觉得这很不对劲,穆离进入沙暴中心之前,为什么他一点也没有察觉? 这完全说不通,穆离耳垂上的刻印是神魂之力所烙下的,没道理她的一举一动他注意不到。唯一的解释就是,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掐断了他与刻印的魂力感应! 可队伍里有谁有这样的能力?佘月想不到会是谁,这批人的能力,他了解得清清楚楚。 心里有很多的疑问,事情有太多的谜团。然而他是任务的领头人,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撇下这群人去一探究竟。沙暴的中心瞬息万变,更何况铃铛已经失去了作用,要如何去寻? 作为一个掌事,要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目前这一变故情况未明,两相比较,任务重于左临风的嘱托,容不得半点闪失……想着,佘月便强忍住了追过去的冲动,决定沙暴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这场沙暴来得又疾又猛,做好了准备虽不至于出人命,但众人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强风过境,足足持续了有十多分钟,风势总算过去,渐渐平缓下来。 所有的人都被吹得一脸黄土一身沙,从头到脚面目全非,那造型不比叫花子好多少。 鄞芝到底正是爱美的年纪,何况她的心上人也在这里呢?她手忙脚乱地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眼睛在队伍里搜寻着闵初的身影。 然而她找了好几圈,都没有发现目标,她很快也发觉穆离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也不见了,暗暗点了一下人数,鄞芝忽然惊叫一声,满面急色:“我师兄呢,有没有人看到他?!” 此时有的人不慎,眼睛进了沙子,正心疼地用清水冲洗,听了鄞芝的话,大家都有些茫然,仿佛仍有些缓不过来。 佘月面色黑如锅底,他早就发现队伍里少的两个人,一个是穆离,一个……是他的徒弟闵初。他看上去面沉如水,然而心里早就怒翻了天。 这两个人哪里来的肥胆,居然敢这样胡作非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先不提,如果是闵初取下了刻印……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他到底为什么这么做,这可是欺师灭祖的事情!而且他是用什么办法,掐断他与刻印之间的魂力的? 事情越往深了想,越发扑朔迷离。这个中的曲折,佘月猜不到,穆离更是一头雾水。 起先在沙暴的中心,那个神秘人取下她耳垂上的铃铛之后,招呼都不打就拖着她狂奔。 不是穆离不想抵抗,她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力,像一片叶子身处漩涡般身不由己。对方奔跑的速度太快,阻力挟裹着风沙劈头盖脸的向她打来,即使有护体罡气,皮肤也如同被刀刮一般,直打得她不想做人。 这种做事风格,这种王霸之气,真不是穆离多心,她认识的人中只有刑天做得出来。刑天的行踪神出鬼没,但他出现在塔克拉玛干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他俩分道扬镳的时候是在达坂城。 况且佘月的魂力刻印,是什么人都能够随随便便取下来的吗?她的伏霜剑,又是什么人都能够仅凭手指,随随便便就能弹开的吗? 当下穆离心里就确定了六、七分,因此便放弃了抵抗,任由他拉着跑。 等到脱离沙暴的范围,当穆离可以睁眼的时候,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出错了。 这人不是刑天,而是鄞芝的师兄,佘月的徒弟,闵初。 穆离就算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会是他,闵初为什么要帮她?回忆之前的种种,当他在沙暴中向她走来的时候,仿佛已经知晓了她内心的想法,特意过来助她一臂之力似的。 这根本毫无道理,没等她搞清楚状况,闵初突然转过脸来,正面面对着她,正在思考的穆离见了他的正脸,一口气差点把肺腔给呛炸了。 闵初另一边的脸…… 穆离从小在昆仑长大,虽然下山时间不长,但修炼的期间,那些供弟子做实战训练的妖魔鬼怪也见多了。 这明明不是她见过最吓人的,可这次却结结实实被吓了个半死。闵初那张斯文俊秀的脸,有一半还看得出原来的样子,另一半几乎面目全非,几乎是‘浮’着的,半坠不坠地挂在腮帮子上,使他的面部表情看上去极度的扭曲。 可以想象穆离的心情,闵初可是佘月的徒弟,虽然穆离跟他没有什么交情,但好歹也算面熟了吧?一个自己熟悉的人突然变成这个样子,无论是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 穆离条件反射就连连后退,退出十几米远,抖着手指着闵初,“你你你你你脸怎么掉了?” 后者抬起手摸了一把脸,突然抓住自己的脸皮,用力一扯。 穆离看得后槽牙直疼,一股寒意直冲她的天灵盖。眼前所见的情节就像《聊斋》里描述的画皮,从脸到头皮,再到颈,所有的皮肤都被他扯了起来。 本以为皮被扯下来之后,看到的会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怪物,可穆离发现,自己一开始的猜测并没有错…… 果然是刑天。 每次见到这厮,从肉体到心灵,都要坐一次过山车。 什么仇,什么怨,竟然用这种手段来吓她? 穆离黑着脸,“呵呵,你的出场方式真清奇。” 刑天扔掉那整张皮,瞟了穆离一眼,“哪都有你,打乱我的计划。” 计划?这厮潜入昆仑的据点假扮他人,难道还想潜入昆仑山?穆离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师父他们是对的。这人真的太可怕了,假扮一个人居然可以装到天衣无缝的地步。从头到脚气质都变了不提,就连最熟悉闵初的鄞芝和佘月,都没有觉察出破绽。 看着被刑天随意扔在地上的面具,穆离头皮发麻:“这面具……你别告诉我,这张皮是人皮,而它的主人被你给……” 说到这,穆离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突然有种作呕的感觉。假如刑天真的杀了闵初,然后取了他的皮戴在自己的脸上…… “一张人皮果树做的面具而已,戴人皮,我没有这种嗜好。”刑天的解释冷冰冰的,不过穆离没有发现,这是刑天第一次主动解释。 穆离心头一缓,不自觉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不是人皮就好…… 不成想刑天突然话锋一转,冷然道:“你现在马上离开塔克拉玛干,走得越远越好。” “为什么?”穆离哑然,随即又想起鄞芝把她骗入地下迷宫,所见到的那个黑影,忙问他,“迷宫里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刑天一双眼睛深若寒潭,静静注视着穆离,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你只要在我附近,他随时随地都可以通过黄泉碎片感知到。” “黄泉碎片?”穆离很快反应过来,刑天这句话的重点不是‘黄泉碎片’,而是‘他’。 “你说的该不会是长头发的那个你吧?”穆离说着,指指自己的鼻子,“怕他干嘛,我们有两个人,难道还打不过他?” “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你的存在,会打乱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穆离表示不服,她可是下定决心要渡他了,事实证明在无量妙境,她的确也帮了他不少,这厮居然还嫌弃她。 “帮我?”刑天面露嘲讽,“你现在已经自身难保,跟我扯上关系,你真的不想回昆仑了?” 难得刑天这次愿意对她说那么多的话,而且,他是在为她考虑吗?穆离不禁又想起心中的疑惑,她深深怀疑,黄泉客真的‘坏’到天地不容了吗?长头发的那个刑天她不敢说,可是她眼前的人,就她了解,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可怕,看不出一丝会给人类带来灭顶之灾的样子。 要说坏,她反而觉得鄞芝比他坏多了,典型的三观不正。 穆离好半天没有说话,她想了很多,最后说出来的却只有短短几句:“昆仑也好馗师也罢,我只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听说只要黄泉花开,你的夙愿就能了却,或许你不相信……我能感觉得到你的痛苦,请让我帮你。” 穆离的表情很认真,语气十分的诚恳,刑天忽然有一霎想要相信她,但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别太天真了。” 刑天又恢复以往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一言不发说走就走。 穆离忙追着他,在他身后喊道:“黄泉客为神鬼所弃,天地不容,典籍上流传下来的记载上说,黄泉客只要存在,就是最大的‘恶’。但我并不认同,那你现在也存在我的心里,可我并不觉得你恶,这又怎么解释?我虽然没有拿到馗师的资格,但是我认为,资格不是要别人来给的,也不是天地定夺的,而是自己内心的自我肯定!天地容不下你又怎么样,神鬼厌弃又怎么样,我愿意做那个桥梁,帮助你抵达彼岸!” 话到此处,刑天的步伐微微顿了顿,没有说话也不曾回头,但这次他没再撇下穆离自己离开。 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许久,黑夜中干燥的冷风拂过沙海,刑天低沉的嗓音随风飘来,“为什么?”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此时这里只有他们两个,穆离自然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想了想,道,“如果非要说一个理由,你就当我在为你打抱不平吧。” “呵……” 第三十一章 俩人谁也没再开口说话,夜晚的塔克拉玛干温度急剧下降,沙暴的余威似乎还在,风有点大,空气中的沙粉并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穆离觉得目前自己对刑天说的话,应该是有一点成效的,毕竟话虽然说得比较华丽,但内容却是真心的。 对于黄泉客重现世间,师门的态度十分的严谨,可见重视。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内门弟子,决策方面她没有一点的话语权,加上她现在的处境十分微妙,说出来的话更难以让人信服了。 刑天虽然不是那种十恶不赦得坏蛋,但也不是什么善茬。假如有人主动侵犯他的利息,破坏他的计划。他绝对不会手软,就圣园里他对江怀川的态度便可见一斑。 好在刑天不是那种一味死脑筋而又自负的人,他强大,但也讲道理。在无量妙境的时候,他自己无法处理的事情,也愿意听取穆离的意见。 穆离想要帮他,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也不是觉得自己多么神圣伟大。刑天这样的一个人,漂泊在这世间几百年,所有人都忌惮他、惧怕他,却没有人想过要帮助他。换个方式想,假若把她放在刑天的位置……这不是很凄凉吗? 一个人,要怎么承受全世界的敌意?而且这个人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因为黄泉草失去记忆,只凭一股执念挣扎于茫茫世间,不死不灭。 死亡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却不能不活着。 穆离难得没有出声提问来烦他,刑天有些意外。关于穆离对他说的话,说实在的,他并不在意话的真假,他有点好奇的是,这姑娘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佛门的因果论,总结得十分到位。 “说说吧,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好处。”刑天不是那种明明可以得到答案,却把问题憋在心里的人,一切在于他有没有兴趣,想不想知道。 穆离从沉思中醒过神来,她看了看刑天的侧脸,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漆黑的夜幕没有一颗星星。 “好处?”她侧着脑袋想了想,掰着手指认真数了起来,“首先,我帮你可以顺便解决我的困境,很多事情我无法自己弄清楚,既然牵涉到我和你,没有比呆在你身边来得更妥当的办法了;其次,我不想让你跟昆仑的人起冲突,让事态进一步恶化,有我在,我知道如何更好地避免这些冲突;再来就是结果,我想任何事情都需要结果,黄泉花能开花,对所有人来说就是最好的结果。” “很多事情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很难。”刑天的语气竟然有些感慨,多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惆怅,“你知道殷家的那个女人,是被叶子期带走的吗?” 见穆离疑惑,刑天又补充,他看向穆离,表情很严肃,“叶子期,另一个‘我’的名字,或者说是我原来的名字。你考虑清楚,现在回昆仑还来得及,一旦你知道得太多,到那时候你再想走,我不会放你离开。” 穆离虽然一开始就下定了决心,但面对刑天的压迫视线,不自觉还是有些喉头发紧。他的意思简单明了,如果到无法抽身的那一步,她若是意志不坚定,他会杀了她。 “事到如今,我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穆离垂下眼睑看向自己行走的双脚,踩在沙子里浅浅的脚印很快被风吹散。好一会儿后,她又重新看向刑天,“你说的殷家女人,是不是琉璃厂殷祁山的侄女儿殷语烟?她是叶子期带走的?” 刑天直直望着穆离的一双眸子,仿佛要望到她灵魂的深处,这双眼睛清澈明净,他看不到一丝浑浊。 “知道他为什么找你吗?”刑天说着,挪开视线眺望无尽的远方,“他找的不是你,而是那五块骨头。” 穆离觉得自己有点不大明白了,“不是我?灵媒中见到的那些……” “是你,也不是你。”刑天打断她,“就像我,是我,也不是我。” 似乎很久没有说这么多的话了,刑天有些无所适从地皱起眉头,但很快又松开,似乎组织了一下语言,“我拥有两个身体,互为共生。黄泉草是活下去的依萍,我们之所以不死不灭,因为我没有血,而他没有要害。” 穆离大为震惊,没有血,那么攻击要害就等于无效吗?没有要害,就算流血也不会死吗? 穆离想不明白,但更让她闹不清楚的是,这么重要的秘密,刑天居然会告诉她,而且说得这么简单直接,丝毫没有对她设防。 刑天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瞟了她一眼,讥诮道:“就算你把这件事闹得全世界都知道也没用,我跟叶子期是分离出来的两个极端,他容不下我,我亦容不下他,谁也杀不了我们。” “为什么,你的说法跟我所知道有关于黄泉客的,一点都不一样?”穆离知道了这个秘密,并没有打算如何,她只是觉得震撼,刑天决定接纳她后,这么短的时间里想法似乎就变了,居然肯告诉她这些。 而按照他的说法,是不是两个人回归一个整体,这种不死不灭的情况就会消失?穆离没有再想下去,也不敢问刑天。 “我说过,很多事情我自己也在寻找答案。”刑天线条起伏的侧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真切,“总之,殷家的那个女人很不简单,她是自愿跟叶子期走的,并且为求长生,她愿意做叶子期的骨炉。” 不等穆离发问,他继续道,“这些事情以后再说,这次来塔克拉玛干,是为了寻找一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昆仑地狱门的钥匙。” “哈?”穆离真被这一连串的事情给弄得有点懵,想了想,她才开口,“昆仑地狱门真的存在?” “想想‘伏霜’与‘惊蛰’的由来。”刑天一次性说了太多的话,似乎有些烦躁,不愿再多作解释的样子。 穆离认真思考起来,说到‘伏霜’与‘惊蛰’,她是知道的。 这两柄昆仑的镇邪之宝,道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传闻馗道在昆仑虚开山立派之前,昆仑地狱之门生长着一棵成精的万年桃木。桃木有灵,克阴邪,一直镇压着昆仑地狱之门,使至阴之气无法泄露人间,祸害苍生。 直到有一天,一道九天玄雷劈在这棵桃木上,桃木垂死,至阴之气终于泄露,正巧祖师爷钟馗路过此处,见状十分不忍,颇为惋惜,隧取桃木精华,经七七四十九天炼制出一双桃木剑,一曰‘伏霜’,一曰‘惊蛰’,一阴一阳。 至此,泄入人间的至阴之气才算控制住。 后来祖师爷在此开山立派,馗道渐渐兴盛起来,祖师爷仙游之前,也曾留下一句话来警示门人,说:“双剑现世则阴阳平衡,天下太平;倘若缺其一,则天下大乱。切记。” 穆离曾以为这只是个遥远的传说,但若是地狱门存在,那岂不证明这是真的?重点是刑天的目的,他难道要进入地狱之门?假若地狱之门开启,至阴之气不就泄入人间了吗? “你要地狱之门的钥匙做什么?”穆离很希望不要是她想的那样,如果是这样,那这与她帮助刑天的初衷不就违背了吗? “钥匙,自然是用来开门。”刑天答得轻描淡写,就好像在说今天想吃什么一样简单。 “我是不是说过,我帮你的前提,不能违背道义。你选择接纳我,我选择相信你,我以为我们的目的相同。”穆离阴沉着脸,几乎滴出墨来。 “话说得挺漂亮,但人似乎不怎么值得信赖。” “你倒是说说,这让我怎么相信?我已经无处可去了,你难道要连我最后的一点希望和自尊也要抹煞吗?”穆离怒极,要是帮助他开启地狱门,她连自己定义自己是个馗师的资格都没有了。 这丫头时而看着精明,怎么有时候又这么蠢笨?刑天被她这种被逼到墙角似的委屈逗乐了,事实他已经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等他后知后觉,突然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你觉得之前我去蓝毗尼,要你在无量妙境里拿到菩提子,是为了什么?而且,你拿到的是比菩提子更有用的金禅子。” 想起无量妙境里的经历,还有她拿到的那只金莲台,难道…… 穆离脑海中划过一道光,脸上密布的阴云渐渐散去,但仍旧臭着脸闷不吭声。 “它可以驱散至阴之气。”刑天似乎心情好转起来,掌心一翻,一只金莲台出现在他手心,圣洁的金光照亮了黑暗,脚下的沙子被这光芒一照,真如纯金的沙一般,熠熠生辉。 蓝毗尼的无量妙境是释迦牟尼成佛的圣境,金禅子是佛门至宝,非有缘人不可得。刑天没有告诉穆离,因为她身心纯粹,万物于她眼中无所遁形。在鬼市里第一次见到她,发现她能看得见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是这个人了。 穆离看到那只金莲台,心里堵着的一口气早就散了。但她仍旧觉得十分地憋屈,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她上去就给了刑天一脚。 然而踢完之后,她立刻就后悔了,刑天这个锯嘴葫芦不是一个好惹的人。虽然他今天‘嘴’似乎接上了,但这也不能改变他的本质吧?万一把他激怒,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合作关系,瞬间拆伙怎么办? “刚才发生了什么?”穆离装傻看天,“我感觉自己好像被鬼上身了,都说沙漠埋骨无法往生,会想方设法地夺取人的躯壳……唔,我觉得我们还是小心一点好。” “……”先别说她体内有伏霜,金禅子在这,还被鬼上身,当他是傻子? 刑天一记爆栗敲她头上,穆离捂着被敲的地方,委屈道,“你们为什么都喜欢打我的头……” 第三十二章 唐戊用‘雾影寻踪’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找到佘月的时候,穆离跟‘闵初’已经神秘失踪了。 站在这群狼狈的人中间,美艳胜过女人的唐戊犹如仙鹤立在掉了毛的鸡群之中,气质十分打眼,男的看了暗吞口水,女的看了自惭形秽。 然而大多时候,是不能够以貌取人的,比如唐戊,跟他外貌形成反差的是他的毒舌,“哎哟老佘,几个月不见你怎么搞成了这幅德行?我家离儿小师侄呢?” 佘月额头青筋直跳,盖了沙粉也掩饰不住他脸上的愤怒,“娘娘腔,少说风凉话。为了左临风的事情,我们连沙漠公路都不能走。你找他徒弟,我还想找我徒弟!” “这么说,你果然把人看丢了?”唐戊貌似一点也不生气,一脸轻松地摊开双手,“老佘,不是我说你,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最后还得靠我。” 佘月冷笑,“你怎么不说你龟速,你要是早半个小时到,能发生这种事?” “你怎么不说你没看好穆离,好端端的人突然就不见了,临到出发才找到。否则我直接去乌鲁木齐接人,现在都在昆仑山睡着了。” 佘月被唐戊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狠狠地瞪了鄞芝一眼,后者忙低下头。 “好了不说这个,小离儿总该留下东西在现场吧?”唐戊毒舌完,身心俱爽,敢骂他娘娘腔的人都是‘仇人’。 此时队伍里的人,已经陆陆续续从没腿的沙子里,拔萝卜般一个一个爬了出来,傻愣愣地看着这俩人争锋相对。 佘月一言不发,阴沉着连走入人群里,大伙儿摸不清他突然走过来是什么意思,都有点战战兢兢地看着他。 只见他弯下腰,手往那根半埋在沙子里的麻绳抓去,用力一抽,麻绳被他抖得似鞭子一般,带起纷飞的细沙,直往唐戊的方向打去。 后者不闪不躲,气定神闲地立于原地,眼见绳子就要打到他那张漂亮的脸,众人下意识都有些替他心疼起来。 可这时,唐戊的眼神突然起了变化,强大的杀气仿佛自他眼中迸射出来,就见那根虎虎生风的麻绳,堪堪在他眼前顿住。 就像一条蛇撞在了一张无形的墙上,接着痛苦地扭曲着,翻滚着,最后断成一寸寸。只一个照面,拧成一股的绳子似碎屑一般,纷纷飘落沙地。 众人知道馗师的能力,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甚至没有人感觉到灵能的波动,心里不由暗暗吃惊。 佘月紧绷的脸突然缓和下来,他笑了笑,道:“让你来是对的,在塔克拉玛干,你的能力可以翻倍增强,即使碰到‘他’,也丝毫不惧。” 唐戊伸手接住一缕碎绳,从深灰色绒边帽子的呢大衣口袋里,拿出一只罗盘样子的东西,然后轻轻一吹手心,那缕碎绳飘入罗盘中,上头的指针抖了抖,然后‘咔哒’一声,指着某个方向。 唐戊喜上眉梢,抬头看向佘月,“老佘,我得去找离儿小师侄。不是我不想帮你,我师兄说不把她带回昆仑,我也不用回来了。” 又是左临风,佘月心中暗骂了一句。虽然他的确希望唐戊能够留下来,因此才缓和了脸色,好言相邀。 可人家不归他管,到底一开始他没控制住自己暴躁的心情,戳到了唐戊的死穴,现在人家不愿意帮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佘月有些意兴阑珊,最近的事情真的发生得太多了,门内门外看着似乎仍旧井然有序,实则就如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海面一般,表面平静,而底下已经暗潮汹涌。 黄泉客现世,从来就不会在天下太平的时期,这预示着无法控制的巨大灾难即将来临。 一定是压力太大了,不然平时他待人接物不会是这样的。佘月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我要是所料不差,闵初应该跟那丫头在一起,要是找到麻烦你顺带回昆仑,之后联系。” 唐戊若有所思地看着他,那一瞬间佘月眼中闪过的疲惫与无力,他绝没有看错。 “天亮出发前,我会过来找你。”唐戊说完,也不理会佘月的讶异,他抛出一只折叠的纸鹤,那纸鹤见风就涨,他跳上去,‘嗖’地一下,人就不见了。 昆仑山极灵之地,左临风等人正泡在灵泉里养伤。 这一次全员出动,真的是背到姥姥家了,什么都没捞着不说,还差点集体回不来。 玄清的光头上面全是水蒸气蒸出的水珠,他抹了一把头,另一只手无力地耷拉着,“哎,突然想锄大d了,再不济斗地主也可以啊……” 左临风却没这种心情,“等你的那只手能动再说吧。” 池子对面的杭景中看出左临风脸上的不安,安慰他,“穆师妹不会有事的,唐师叔不是过去接应了吗?” 向来吊儿郎当的唐启也难得附和,“没错,唐戊可比我靠谱多了,要说在塔克拉玛干,没有人比他更合适。”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左临风皱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他却不敢忽略。因为距离上次他有这种强烈的直觉,就在他师父出事之前。 “瞎操心,不如等下一起锄大d。”玄清神情十分悠哉,“你那徒弟古灵精怪,你也不想想,她可是唯一一个活蹦乱跳的,我们几个全都躺下了。” 江怀川坐在池子的角落里,一直低垂着头。他撒谎了,尽管当时他把穆离骂得狗血喷头,可是当他看到众人全部获救,心里的想法忽然产生了动摇。 当时不知是怎么回事,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时,鬼使神差地,他就忽然改口,说穆离是被掳走的。 他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对是错,也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假如他如实说出事情的真相,穆离轻则可能被逐出师门,重则被剥夺馗师的资格,毁去一身道行,然后永远囚禁在昆仑血池。 就算不喜欢穆离,但她是为了救人,不应该落得这样的结局……江怀川无数次这么安慰自己。 而唯一从江怀川那里知道真相的左临风,腾挪间便来到他的旁边,“你失血过多,要好好修养。这事不怪你,不必自责,是穆离她自己不小心,一切等她回来再说。” 江怀川听出这话的弦外之音,看着左临风坚定的目光,他定了定神,点点头,“多谢左师伯,我没事。” 却说穆离跟刑天两个达成一致,一时间气氛前所未有地融洽,开始了又一趟旅程。 穆离不禁想到无量妙境的种种遭遇,不知这一回,又会遇到什么? 正走着,刑天突然偏头看向某个方向,轻轻地‘嗯’了一声,语气似乎有些疑惑。 “怎么了?”穆离问着,心说莫不是……叶子期追来了?这也太快了吧?想着,不由就有些不安。 “没什么,走吧。”刑天收回视线,突然捉住穆离的手腕,开始狂奔。 这不是走吧,这是狂飙吧?后面有鬼追啊?抽的什么风? 穆离心头一阵吐槽不提,另一边的唐戊也‘咦’了一声,看着手里指针乱转的‘雾影寻踪’,微微惊讶,“失去目标,难道被发现了?” 穆离跟着刑天狂飙了很久,久到她认为整个塔克拉玛干其实已经被踏遍了,刑天才停了下来,可他仍然没有放开她的手腕。 这厮是什么意思?手牵手一步两步看沙漠?穆离一阵恶寒,打心底里表示无法接受,微微挣扎道,“兄台,这样不太好吧?” 刑天回过头来,看看被他牵着的手腕,仿佛也觉得不太好,微微皱起了眉头,“有人在追踪你,手段高明,不这样我无法掩盖你的气息。” 穆离一愣,不过看样子应该不是叶子期,否则刑天不是这种表情。 好半晌,穆离才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刑天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有。” 接着,便有了接下来的一幕。 刑天走在前面,穆离跟在她后面,俩人间距一米宽。连接着俩人手腕的,是刑天缠在腕间的布条。 穆离起先很开心啊,要说为了逃命谁抓谁的手腕倒不要紧,可一步一步地走,感觉总有些怪异。只是后来……穆离看着牵着她的那根布条,满头黑线,她怎么有种……沙漠牵手变成沙漠遛狗的感觉,而她明显是被遛的那只,乖乖跟着主人走。 穆离想着,快步走到他面前。 可还没走两步呢,刑天忽然一拽,“走错了。” 穆离下意识一停,东张西望,“走错了?这茫茫大戈壁,走哪不一样?” “特定的地方,有特定的路线,你不知道就别瞎带路。” 刑天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穆离就是不肯回头,犟嘴道,“我走你后面要吃灰尘,我要走前面,你告诉我怎么走不就行了?” 吃灰尘?这货是不是脑子有坑?刑天有些不悦地盯着穆离的后脑勺,他走路连个脚印都没有,哪里来的灰尘? 最后事情还是以穆离暗暗投降告终,这只葫芦不同意,她也不敢硬是犟他。 穆离又乖乖退了回去,后来她又想,就算走前面,他说东她不能往西,那还不是遛狗?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区别好吗? 后来穆离又气呼呼地走到刑天旁边,接着她看到了刑天鄙夷的眼神,没错,就是鄙夷! 这货脑子真的正常吗?刑天都数不清自己遇见穆离之后,皱了几次眉。这么不靠谱又满是麻烦的人,当时他是怎么被她说动的? 这段小插曲不提,俩人又慢行了许久,穆离发现刑天确实是有既定路线的。他仿佛自己心里有一张地图一般,明明到处都看不出有何不同的荒凉景色,似乎到了他那里就变得不一样了,时不时就变换方位。 “你好像在找什么,这样可以找到钥匙吗?难道那所谓的钥匙,是埋在这片沙海之中的?”穆离看不出什么蹊跷,她其实是觉得饿了,刑天又这么认真,仿佛这是不容怠慢的事情。 她不好意思叫停,只得用好奇心分散注意力。 “塔克拉玛干所埋藏的秘密,比现在留存下来的要多得多。”刑天注意到穆离的心不在焉,突然想起这两天跟着大部队行进,他们是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的,而穆离奔走了一天,之后扎营却来了沙暴,根本没有吃东西。 穆离踅摸着,刑天‘活’了几百年,即使记忆有可能出现断层,也理当比现代人所了解的历史更为接近真相,却不防他突然停了下来。 穆离以眼神表示询问,刑天以行动表示回答,他放下单肩背着的登山包,坐了下来,然后打开背包,拿出水喝了一口。 “唔……你也需要吃东西吗?我还以为你……”穆离暗暗欣慰,也坐下来,她的包是双肩背着的,手腕拴着布条,只能把包放在俩人手间。 “我不吃东西不会死,吃了也没什么影响。” 果然是变态的体质,穆离心里吐槽着,突然冒出一个十分荒诞的念头来……如果吃东西,那么黄泉客需不需要如厕呢? 穆离想到这儿,不由一惊,她怎么会有如此猥琐的念头?她条件反射般,慌乱地看了刑天一眼,幸好对方不曾察觉,忙心虚地转过头去。 “自然,吃这些东西我的身体无法吸收,黄泉草会将它们稀释掉。所以,别胡思乱想。” 穆离的脸红一阵黑一阵,直感觉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这厮绝壁是故意的,故意这么说。 “对了,你要不要方便?冰丝绢薄如蝉翼,我最多可以放开十米远,不过你不能去上风口。” 啊!是啊!你干净!你不用方便!你像天仙那么纯净,不用拉粑粑! 穆离心里头大骂,脸上却堆出笑容,“不了,这几天便秘,可能还要积两天,我喜欢一次解决,比较畅快。” 就见刑天拢着拳头扭过头去,轻轻咳了一声,“女子还是矜持一点好,这话成何体统。” 穆离内心比了个胜利者的v,面上却装得无辜,“人要诚实守信啊,我诚实错了吗?” 恶心人,谁恶心谁啊混蛋?!平时一副高冷的样子,半天憋不出一句话,其实就是闷骚。比不要脸是吧,你一个老古董,你跟现代人比,我比不死你! 第三十三章 “你碰到过厉鬼吗?” “这……你算不算?”穆离莫名其妙,无缘无故的,他问这个做什么? 俩人已经在此停留了很长时间,刑天缓缓起身,“没工夫跟你贫嘴,我们这次要去的地方非比寻常,你要是没有过单独和厉鬼作战的经历,处境会十分危险。” 穆离也知道,厉鬼是一种很邪恶的存在,它能窥探到人心里最脆弱的地方,从而趁虚而入,夺取人的魂魄。一旦进入厉鬼的鬼域,有时候不是战力强大,就能够对付得了它的。 单独和厉鬼作战的经验,她还真没有过。不过话说回来,成煞的厉鬼又哪里是随处可见的,她师父活了几百年,也才遇到过几十只。 “我虽然没有碰到过厉鬼,但山上修行这么多年又不是摆设,而且有伏霜剑在,它想吃我的魂魄可没那么容易。”穆离背好包站起来,拍拍胸口,自信满满。 刑天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但愿如此。” 帮了他那么多次,居然还门缝里看人。穆离心中气闷,却又无可奈何。 俩人继续行进,不知不觉绵延的沙丘已经变成了半荒漠地貌,□□燥的风侵蚀了漫长岁月的岩石渐渐变得密集起来。有的似拔地而起的剑群;有的似江南水乡的拱桥;有的是伞盖肥厚的蘑菇;有的似迷你缩小版的巍峨山峰……或高或矮,姿态千奇百怪。 露出地表的基岩上碎石砂砾堆积,铺展开去,可最终又埋于细沙之中。稀稀拉拉的干草不见一点绿,让人感觉到生命的萎靡。 风拂过岩石,发出的声音在夜晚听来,似那永远无法脱离此地的亡灵的哭叫。 刑天带着穆离,进入了这些怪石林立的岩群之中。 穆离的第一感觉,这地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至于是哪里来的这种感觉,她又说不上来。 穆离四处顾盼,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她终于察觉是哪里不对劲了。这里别说是呼呼吹的风了,甚至连空气的流动都完全感觉不到。 不,也不是说完全感觉不到,空气的流动太慢,几乎趋于静止,即使是人在走动着,也带不起一丝风来。 “喂……这到底什么鬼地方,我怎么感觉心里毛毛的。”穆离拽了拽冰丝绢。 刑天停了下来,回头看向穆离的手腕,“冰丝绢可以解开了。” “喔。”穆离应着,就将手腕上薄薄的布条解了下来。 刑天一边将那半透明印流纹的冰丝绢缠回去,一边开口缓道:“这里类似于鬼市那样的交界处,沙漠里困死的魂魄永远无法逃离这片地域,漫长的岁月过去,里头会遇到什么危险,就连我也难以预料。” “啥,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穆离几乎没背过气去,难怪她感觉心里发毛。 迷一样的塔克拉玛干历史,埋藏在时间长河中,永远没有真相。而一同被黄沙掩盖的,还有无数的枯骨。 人类至今仍在探索这片沙海,尽管昆仑馗道距此不远,但留下的记载也只有寥寥几笔。或许也并不是没有记载,就像穆离一开始不知道‘黄泉客’一样,那些过往的隐秘与禁忌,她只是还没有资格触碰。 馗道在昆仑山创立,距今也有1300多年了,而塔克拉玛干存在的历史,远比馗道创建初始的时间要早得多。 经过人类的探索,人们惊奇地发现在这片沙漠中,所有的古城包括楼兰王国在内,突然消失的时间都在公元四一五年,所有的遗址都在距今天人类生活地50——200公里的冥冥沙漠之中。 也就是说,馗道创建的时候,曾经繁荣过的塔克拉玛干已经荒凉了三百年左右。 有说这片地域的人类消失于战争;有说此地生命衰败于干旱;有说这与与罗布泊的南北游移有关;有说抹杀一切的是一场可怕的瘟疫…… 不管是那种说法。家破人亡的魂魄经历千年不得安息,只能困于此地永不超生,其历经千年所积累的怨气之可怖,可想而知。 即使穆离有伏霜剑,可她二十多年的道行,要是对上一千多年前积怨而死的厉鬼…… 确实是自己太过想当然了,穆离不得不肯定刑天的说法,他的担忧是对的,不过…… “等等……你之前问的是我有没有单独作战的经验,难道你我要分开?”穆离后知后觉,仿佛才完全理解过来,刑天那一整句话的意思。 如果是在外头还好,这里跟鬼市不一样,地方这么诡异,空气不流通,根本无法辨识方位。而且又是刑天把她带进来的,回头看看来路,穆离压根儿找不到进来时的入口。假如分散之后她遇到什么情况,迷失了方向怎么办? “你有阴曹鬼币,又有伏霜剑,只要小心行事就没有问题。”刑天缠好了冰丝绢,抬起头看着她,目光严肃,“叶子期也想拿到钥匙,我能感觉到他正赶往塔克拉玛干。我身边有黄泉碎片,你跟着我会更危险。” 竟然……出来了?这一阵一阵的消息,要不要这么劲爆? 穆离倒吸一口凉气,刑天用她的伏霜剑,才堪堪与叶子期打成平手。她与刑天的目的是找到钥匙,与叶子期正面冲突是极其不明智的选择。 叶子期也想拿到钥匙……刑天混在昆仑的队伍中,也是为了这所谓的钥匙……那昆仑,是不是也是为了钥匙而来? 越想越觉得头疼,她居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地狱之门里有什么东西,为什么每个人都想拿到钥匙? 穆离险些乱了心神,但她很快平复下来,“分开行动我不反对,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上次在无量妙境,我记得你说过,我师父他们想要通过无量妙境,进入六道轮回之眼,如今每个人又开始挣抢地狱门的钥匙……你们到底在做什么?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是你没有告诉我的?” 原以为这只锯嘴葫芦终于转性了,没想到这其实只是表象,他还是老样子,就算开口话也只说一半,这么重要的信息,事到临头还要靠她来猜。 刑天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枚又长又细的金针,眼神幽幽地盯着穆离,一步一步向她走来,“给我你的一滴血。” 唐戊根据雾影寻踪的指示,最终找到的是一张丢弃在沙地里的面具。 他没有再继续追踪,因为利用这张面具,雾影寻踪根本无法定位面具主人的方位。 唐戊决定重回佘月的队伍,大约凌晨四点钟左右,他找到了大部队。 此时队伍里的人仍在梦中,唐戊一出现,佘月第一个就察觉到了,睁开眼来。前者打了个眼色,佘月便随着唐戊离开扎营地,翻过一座沙丘后,抵达了背风口。 “这是什么?”佘月早已看到了他手里的面具,又见他只是一个人回来,便知没有找到人。 唐戊将面具抛给他,“自己看。” 短暂的沉默过后,佘月铁青着脸,几乎咬碎了牙,“……这不可能。” “事实摆在眼前,没什么不可能的,你的徒弟被人掉包了。”唐戊脸色也十分不好,隐有怒气,“现在追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你还是仔细想一想,什么样的人能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不露破绽瞒天过海吧。” 佘月这辈子从未遇到过这种事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拿出一只手机,拨通了师门预警联络电话,“事态紧急,塔克拉玛干情况有大变故,任务计划泄露。乌鲁木齐市据点暂停所有任务,封锁所有进出口,我们之中,有内鬼。” 说完,他就销毁了手机。 “不能再拖了,必须加快任务进度。这批人……不能用了。”佘月揉了揉眉心,可烦躁的情绪压也压不住。 “能混入昆仑据点的核心机构,想必此人早已对此行的计划了如指掌,这批人确实不能用了。”唐戊看向远方,穆离肯定是被这个神秘人带走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曲折? “我想不出来,问题到底出在哪里,闵初是怎么被掉包的?乌鲁木齐市据点各个部门分工合作,谁也管不着谁。不管是人是鬼,别说掉包,光是想要通过层层安检,就算是对整个内部运行了如指掌的我,也找不出漏洞。”佘月百思不得其解。 “我现在更加担心的是穆离的安危,她的处境十分危险。” 佘月听到这儿,心头突然漏跳一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怀疑地看向唐戊,微微眯起丹凤眼,“这丫头似乎不想回师门,而你们仿佛又着急着把她带回去,可好巧不巧的,她偏偏就在你来之前悄然失踪了……她但凡有些抵抗,我不可能发现不了,你和左临风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老佘,话可不能乱说。”唐戊莞尔一笑,倾国倾城,“事情还未明朗,你这一通脏水泼下来,我们可承受不起。你可以不管你徒弟的死活,我师兄可是出了名的护短。这话要是让他知道,他可不是一个顾全礼教的人,会直接跟你翻脸喔。” 佘月收回了目光,垂着眼睑,“我也就这么一问,没有就好。” “有闲心怀疑这个怀疑那个,你还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跟师门交代。任务路线已经暴露了,假如这个神秘人是黄泉客,地狱之门一旦打开……呵呵,我们要么集体卷包袱走人,要么整个昆仑等着陪葬。” 见佘月的脸色又黑了,唐戊仿佛心情大好,他拿出一只纸鹤抛向空中,“我师兄的嘱托还没完成,我得去找人了,先走一步。” 说着,唐戊就轻轻一跃,踩在变大的纸鹤背上。他扶着纸鹤的脖子,含笑对佘月挥手,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第三十四章 与刑天分道之后,穆离在乱石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不时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幕,有些许恍惚。 思索着刑天离开时说的话,她有些不知所措。 犹记得当时他捻着那根极细长的金针,扎破了她伸出来的手指,然后将她的手指按在他的眉心的那束红上,许许多多纷杂的信息就顺着血的媒介传达过来。 他作为黄泉客,飘荡在人世间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长了几倍。 刑天的记忆十分破碎,穆离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如果非要用一个比喻来解释,那感觉就像一个完整的碟子被打碎,有许多部分都缺失了。而没有缺失的部分,也很难看出它的本来面目。 现在这些碎片,就如同电脑拷贝一般,通过血传达到她的脑海里。 “我所有的一切,你想知道的,或是不想知道的,都在这里。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当时她手指下的皮肤没有一丝温度,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穆离对着刑天那双漆黑而专注的眼睛,深刻地感觉到,她生命里的某些东西,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成为一个受人敬仰的馗师梦想,在渐渐远去,远到她已经无法把握;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同门,最亲近的师父、师叔,也在转身;压过来的,是巨大的黑暗,看不到未来的荆棘盲道…… 有光吗?有的,虽然光很细微,细微到难以察觉,但她不能放弃。明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的事情,为什么现在会觉得失落呢? 仿佛重要的东西被蒙上了灰,让人看了就想哭。 一开始就决定好的,已经没有退路了…… 穆离闭上了眼睛,尝试着用神识去触碰其中一块较大的碎片,然而神识才伸展过去,立刻就被弹了回来。 那感觉就像是被人用锤子在脑壳上钉了一颗钉子,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撕裂般的惨痛。 太冒失了,大块的记忆碎片,刑天魂力的保护就越强大,她现在心境很不平和,怎么能够这么大赤赤地就去探知,况且她的魂力跟刑天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穆离心中一阵气闷,疼痛的感觉平复下来之后,她再次集中注意力,选择了一个细小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探出神识。好在这次没有再被魂力弹开,短暂的晕眩过后,一个院子出现在她灵台之中。 穆离见过这个院子,她知道这个院子里的某个房间,发生过一个令她十分不适,而且终身难忘的事情。 不过这次跟上次不同,院子里花草芬芳,晴好的阳光下小桥流水叮咚;亭台水榭,假山奇石,蝴蝶追逐蹁跹。 “子期,”穆离先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她循声看向院墙拱门,看到‘自己’追着叶子期跑了进来,“能不能别去,我求你……” “阿离,”叶子期回头,打断道,“我心意已决。” 穆离看到‘自己’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一句什么,绝望的眼睛里,有两行清泪夺眶而出。她想再听得更清楚一些,色彩缤纷的画面已经变得灰暗,然后寸寸崩塌,她神识又回到了自己的识海,被‘查阅’过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消失。 穆离又接着查看下一块碎片,场景一换,这次是兵荒马乱的战场。烽火狼烟中兵器碰撞与喊杀生响彻天际,目之所及,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士兵血染大地,到处都是残肢断臂,滚滚沙尘飞扬中,战争的号角似乎永无止息…… 场景又一换,叶子期一身白衣被血水染红,他头发散乱,眼中仿佛酝酿着风暴,在树林中打马狂奔…… 一块接一块,穆离不知看了多少块,她发现这些记忆的关键部分总是缺失的,留下的都是一些琐碎、而且没有多大意义的碎片。并且记忆的年代越久远,缺失的部分越严重。 或许也不能说这些记忆全无意义,但于她而言,这就像是在看一场长长的、又破碎的电影,根本看不懂剧情。她只是一个旁观者,无法连串起来的剧情,难以猜不出这钞电影’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东西。 穆离本想接着继续看,或许等她看完,就能发现什么也不一定。然而脑袋里的钝痛警告着她,不能再继续了,她的心境仍旧稳定,很有可能面临精神崩溃。 神识从识海里退出来,穆离的脑子疼得厉害,她几乎全身脱力,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扶着一块岩石缓缓坐下。 如此混乱的记忆,刑天没有疯,真是个奇迹。 穆离忽然有点能够体谅这只锯嘴葫芦了,为什么他讨厌别人问他问题,为什么他总是不耐烦,为什么他不爱说话…… 刑天决定跟她合作之后,对她可以说是有问必答,简直称得上温柔了。他要从这么多的碎片里寻找信息,真的很不容易。 黄泉草吞噬记忆,果然是真的。 穆离仰起脑袋,对着黑压压的天空叹了口气,后背重重向身后的岩石靠去。 她心里正酝酿着那股名为惆怅的情怀,没成想她这一靠,背后那块不下千斤的石头突然晃了一下。虽然是极其细微的一下,几乎不能用晃这个字眼来形容,但穆离心里还是能够十分的肯定。 她常年练习‘水上漂’,对自己身体力道与速度的控制,要求极其苛刻。这需要极其精准的判断力,刚才那感觉是来自于身体感受的直接反射,出错的可能微乎其微。 穆离脑子里的疼痛立刻被她忽略了,她爬起来,调动体内的灵能,双手搭在那块巨石上用力一推。只听见‘咔哒’一声响,似乎是触碰到了某个机关,巨石被她推动了近一米宽,脚下露出一条约一米多长,半掌宽的缝隙来。 穆离先是一愣,接着一喜,这个缝隙里面有风吹出来,石头下面有机关! 刚开始她也只是抱着试探的心理,没想到这块巨石本来就是可以活动的,这是瞎猫撞到死老鼠,赶巧了。 在这种神秘的地方,发现密道一样的入口,穆离当然是有兴趣的。神识展开,顺着那条缝隙就探了进去。 这是一个方形的入口,一米多宽,入口封口的巨石下,左右各有几只直径半米的金属的齿轮卡着,不在特定的方位大力推动巨石,是无法发现这条密道的。 再探方形的入口下面,是陡峭的石梯,仿佛很深,直通往地底。再多的,穆离就查探不到了。 进还是不进? 穆离只犹豫了一秒,体内的灵能就快速流转起来,她大力推动巨石,这次几乎用尽了全力,不多时,四方的入口就完全暴露在眼前。 齿轮下的沟槽已经锈迹斑斑,腐蚀得很厉害,经穆离这一推,铁锈簌簌而落。 她摊开手心,灵光一闪,伏霜剑握于手中。穆离踩在了入口的第一级阶梯上,没有什么异常,她又感受了一下里头流动的空气,也没有什么不对,接着,她一步一步踏了进去。 伏霜剑的剑气发着蓝光,驱散了些许黑暗。穆离右手握剑,横于胸前;左手撑着凹凸不平的墙面,摸了一手的细沙。 她大概向下走了五六米,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向那个门洞大开的入口。刑天说过,叶子期正赶往这里,假如被他发现这个入口,也钻了进来怎么办? 穆离想到这里,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幸好她多想了一层,否则真这么倒霉,到时候哭都没有眼泪。 她忙又爬出了洞口,推动巨石只留可以容她钻进去的宽度,然后清理那些掉下来的铁锈,又钻进密道,从下方移动这块封石。这跟在上面推不一样,直废了她九牛二虎之力,花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听到机关合拢的声音。 穆离坐在台阶上直喘气,这真特么累死人了,刚才查看刑天的记忆碎片本就精神乏力,如今移动这块石头肉体也跟着乏力了。穆离觉得这铁定是不行的,她必须先休息一下,然后吃点东西补充体力,磨刀不误砍柴工。 因此,她又在入口处休息了将近一个小时,吃好喝好感觉状态良好之后,她再次握着伏霜剑,重新出发。 一切似乎看起来万无一失,可穆离要是知道,她移动的这块巨石,由于齿轮腐蚀得太过厉害,以至于有一只齿轮脱落碎裂,一角暴露在巨石的边沿,导致之后的两小时,被经过此处的叶子期发现这丝异常,她死不会浪费时间,在入口休息近一个小时,甚至压根儿不会选择进入这里。 第三十五章 密道的阶梯都用大小不一的石头磊起,或高或低,而且空间比较狭窄,行走十分不便。 这对穆离来说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令她烦扰的是空气浑浊,让人不太舒服。密道里积灰和细沙有手掌那么厚,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风灌进密道里,带来了那些细细的粉尘,到处弥漫。 这条密道到底多长时间废弃不用了,以至于外头的沙尘透过缝隙落入这里,积起这么厚的一层? 穆离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没有符笔和符墨,她只能咬破自己的手指,用血画了一张驱尘符贴在脑门上。 多灾多难的手指,穆离发现她咬掉的皮太大了,血还在流。她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用自己的血画符了,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再这么折腾她这双手迟早报废。 穆离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在身上备好符笔和符墨,就算没有符笔,墨一定要有。 大约半个小时后,狭窄陡峭的密道渐渐变得宽敞平坦起来。借着伏霜剑的光线,穆离发现密道的墙面也是由不规则的石头砌起,但这些石头码得很整齐,整体看上去,整个通道还算平整。 一开始穆离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在这条密道里她压根儿没有任何的异常,便渐渐放松下来。 密道里没有机关,这么长,会通到什么地方? 既然没有危险,穆离决定加快速度,无论如何先出去再说。 而同一时间,有两个人出现在了穆离与刑天之前走过的地方。 “她也在这里。”说话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微微皱着眉头,红色的眼珠子扫了乱石林一圈,“这里很怪,我无法确定她的具体位置。” 穆离要是见到这个姑娘,一定能认出她就是殷祁山的侄女儿殷语烟;她原本漆黑灵动的眸子,竟然变成了妖异的赤红! 另一个人俨然是长头发版的刑天,他一言未发,好似没听见殷语烟的话,脚步都没有停下来过。 小姑娘连忙小跑跟上,俩人在乱石林中走着,不多时,殷语烟突然开口,“气息到这里,突然消失了。” 叶子期停了下来,眼睛四下搜寻着,很快,他就发现了破绽。虽然是刻意掩盖过的痕迹,可是手段并不怎么样。 他闪身上前,一手按在穆离之前靠过的那块石头上,灵能顺着他的指尖涌出,迅速包裹了整块石头。下一刻,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重达千斤的巨石就化成了粉末。 一长串由低沉渐渐变得高亢的笑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死一般的沉寂。叶子期站在密道入口处,弯腰垂首,表情诡异,眼中似乎酝酿着狂热的风暴。他盯着黑漆漆的洞口,语气森然,“这次,看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殷语烟闷声不吭地站在后面,叶子期一向沉默寡言,性情寡淡不近人情。这样笑得浑身颤抖,近乎癫狂的样子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发现密道里没有危险之后,穆离不再耽搁,轻身的功夫施展到了极致。 她以为会很快看到出口,然而先遇到的,是岔道。 穆离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走哪边? 还没等她想清楚这个问题,右边的那条岔道突然窜出一个人影,迎头就是一把灰,一个怪异的声音随之传来,“孽障,还不现形!” 穆离被那灰洒了一头一脸,这里居然会有人,她完全始料不及。重点是,她根本没有察觉到活人的气息。按理说就算是她不曾察觉,凭她的速度,闪避应该也不成问题,可偏偏她就这么被‘击中’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由得穆离不吃惊,好在她额头贴了避尘符,并没有被迷了眼。她反应过来之后,顺着声音的方向,伏霜剑一挥,剑气破空而去。 “嘭——”的一声巨响,尘土飞扬,穆离闻出那是香灰的味道,又是一惊。这个不是普通香灰的味道,是陈年的香灰参了柳叶还有…… 一阵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好……好厉害、的女鬼……竟然,咳咳……老婆子我、差点就、交代了……” 女鬼,是说她吗?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么狭小的地方根本无从闪躲。她那破空的剑气竟然没有伤到对方,因为那‘嘭’的一声巨响,并不是击中目标,而是她的剑气被化解了! 对方是人是鬼?如果是人,为什么攻击她?如果是鬼,仿佛对方认为她是鬼,所以才攻击她…… 一阵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穆离当场凌乱了,怎么越来越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了? 虽是如此,但穆离仍旧凝神戒备着。不一会儿,尘灰散尽,就看到一个老太婆半死不活地跌坐在地上,她的身前碎了一个粗陶的瓦罐。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眼前的这老太婆是活人! 穆离惊得无以复加,这样的密道,出现这样的一个老婆婆,不是很诡异吗? 可看到这老太婆几乎就要断气的样子,穆离再没有心思想别的了,只是一阵后怕,刚才她差点杀了人。 “阿……阿婆,您、没事吧?” 老太婆耷拉的眼皮掀起,看了穆离一眼又捂着嘴一阵咳,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翻白眼。 穆离深怕她那一剑没把人劈死,也把人震死了,赶紧放下背包,从包里拿出水壶,拧开盖子走上前,弯腰递到那阿婆面前,“抱歉,您突然冒出来,我以为……” “咄——”刚才还半死不活的老太婆,顿时爆发出豺狼虎豹之力,穆离手伸过来的一瞬间,老太婆出手如电,照着她面门一拍。 穆离第二次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发现自己居然看不清这阿婆出手的速度,自己就着了道。全身的灵能凝滞,顿时就无法动弹了。 难怪刚才她没躲开那把灰,如此快的手速,恐怕就连刑天也做不到!在这种地方出现的老太婆,就算她是人,也不该掉以轻心的! 穆离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这老太婆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为什么身体无法动弹了? “竟然用了避尘符,难怪不怕我的灰。”老太婆咕哝着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然后凑过来,近距离盯着穆离无法闭上的眼睛,大约直看了两分钟,突然道:“咦,居然是个人类小姑娘?” 废话!你老眼昏花,哪门子看出我是鬼了!穆离心头不由大骂,事实上要是她可以动,她也早就骂人了。 老太婆围着她转了两圈,然后像狗一般,耸着鼻子在她身上这里闻一闻,那里闻一闻;接着又开始对她上下其手,这里捏一捏,那里又捏一捏…… 穆离心里暗暗叫苦,心说这老太婆菜市场选猪肉的眼神是怎么回事?莫非这其实是一只披着人皮的千年老妖,专吃人肉的? 要是可以,她很想不顾及尊老爱幼,直把这老太婆的脸按进沙子里。 老太婆围着她团团转,又扒她领子看她脖子,又掀她眼皮看她眼珠,然后干枯的手又去搓她的头皮,直搓得她心里一阵发毛。 穆离保持着半蹲递水壶的动作,动也不能动。那老太婆几乎把她从头到脚都摸了一遍,最后视线在她右手的伏霜剑上停了停,又挪向她那只递水壶的左手。 老太婆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然后似被烫着了一般松开,大声嚷道:“作孽啊,作孽啊!生炼死人骨,还要诅咒魂魄永不超生!好歹毒的手段,要遭天谴啊!” 穆离都不知道自己被吓了多少次了,就见那老太婆仿佛受了刺激一般,大喊大叫。 好一会儿终于消停了,老太婆又低头看那洒了一地的灰,然后看看她,幽幽地问道:“小姑娘,你怕不怕痛?” 这老太婆是不是跟她不在一个频道上?穆离一阵懵逼,她现在全身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动弹,又怎么能够回答她的问题?而且她问她怕不怕痛,难道真的要吃她? 事实证明穆离想多了,这阿婆把水壶从她手里掰出来,然后将水倒在那洒了一地的香灰上,和水泥一般和成了稠稠的糊糊。接着老太婆揭下她额头的驱尘符,一把将手里的糊糊,按在她左手手腕的灵媒的图腾上。 穆离发誓,这辈子她就没有经历过这种惨绝人寰的痛苦。不能喊,不能叫,也不能动,那种痛碾过她的四肢百骸,直抵神魂。似乎每个细胞都无法逃离这种痛苦,简直痛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小姑娘忍一忍,有我老婆子在,就绝不让那恶人得逞。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竟然还有人胆敢使用这等阴邪之术,待老婆子我来治一治他!”老太婆说着,伸出双手,左右各‘呸’了一泡口水,然后和和手里的稀泥,一把按在她的脑门上。 另一边,进入密道的殷语烟跟在叶子期身后,正好好地走着,突然面色一变,捉住自己的左手手腕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红色的瞳孔渐渐扩散,几乎充斥整个眼眶。 叶子期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殷语烟,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接着,殷语烟又抱住自己的脑袋,倒在满是沙尘的地上,全身痉挛着翻滚起来。她一边惨叫,一双手边使劲地抠自己的头,眼看一缕一缕地头发带着肉,被她生生抠下来,姣好的面容也被她抓得坑坑洼洼,血流如注……那场面再配上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十分骇人。 殷语烟几乎失去了神智,她发现这样无法止痛,开始用头去敲打地面。 而叶子期只是微微色变,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 惨绝人寰地自虐在他面前上演,大概有十来分钟,渐渐平息下来。 他感觉得到,殷语烟血肉模糊的手腕上,那里的灵媒维系让人给切断了。 那丫头有这样的能力?叶子期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转身抬脚,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脚踝,“救……救我。” “废物,你弄脏了我的衣服。”他头也不回,强大的灵能突然爆发出来,直把殷语烟震出十几米远,又撞在密道顶上,然后‘嘭’一声落地。 眼看那本来已经面目全非的姑娘,以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落入沙尘之中,她右手手骨反拧着,脑袋从正面调转了一百八十度,扭到了背面,嘴里不断涌出大量的血,一双眼睛几乎凸出来,只一霎,就没气了。 叶子期仍旧头也不回,抬脚离开。 第三十六章 这是什么情况,这阿婆……在帮她? 穆离能清楚地感觉到,灵媒的维系被切断了,这瘦得皮包骨,看起来一阵大风就能吹走的老阿婆到底是什么来路? 明明就连玄清师叔都十分棘手的难题,她一把香灰就给解决了? 疼痛几乎让穆离失去意识,但疼痛过后,身体一点一点恢复了知觉,同时脑袋也渐渐恢复了思考的能力。对比这样的结果,之前这阿婆给她的连番惊吓,根本算不了什么。 穆离发现身体虽然恢复了知觉,但疼痛令身体的消耗十分巨大,她再也蹲不住了,整个人汗湿得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般,晃了晃就软倒在地。 再看那老阿婆,压根儿不管她的死活,一点也不客气,自顾自翻起了她的背包,一边翻还一边大嗓门地嚷嚷,“我的天,这么多吃的……哎呀!还有这么多上等的空白黄符,我的香灰有着落了!” 阿婆说着,看了看脏兮兮的手,直接扯出穆离背包里左临风的外披擦手,然后左手一个香梨,右手一个苹果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发出舒爽的叹息。 穆离像条死鱼一般躺在地上,连开口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阿婆三两下啃完了果,又拿起那些空白的符纸去糊地上的香灰,那几打符纸没有一张能幸免,全被她给‘糟蹋’了。 之后,阿婆又把左临风的外披铺在地上,糊满了香灰的符纸一摞一摞地堆叠在上面。等做完了一切,像系古时候古人的简易行囊一般,鼓囊囊地包袱甩到了背上。 穆离虽然很感激这老阿婆帮了她,但眼睁睁地看着她师父心爱的外披被糟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愤。她可以想象出左临风暴怒的脸,然后对她使用阿拉伯绞颈杀的画面。 “丫头,别装死了,快起来。”阿婆蹲在穆离旁边,推了推她的身体。 “我……没……有……力……”简单的四个字,穆离憋了一分多钟,气若游丝地说出来。 阿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陷入了苦恼,她枯爪似的手抓了抓枯草似的花白头发,沉吟了一会儿,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重重叹了口气,“那没办法了,老婆子我可背不动你,反正这没有危险,你躺着吧。” 穆离本来就气若游丝,这话一出险些没把她气晕过去。 阿婆又去翻穆离的背包,拿出两个香梨,一个苹果放在地上。她看看穆离似乎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一个苹果放在地上,然后把穆离的包背起,拐入左边的通道。 穆离傻逼了,趁火打劫?这阿婆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给她留四个水果还有半壶水,就心安理得的把她最后的补给拿走了?看样子之前阿婆的确是在帮她,可后来的这举止简直是要间接弄死她,四个果,她怎么活着从这鬼地方出去? 重点是她根本不知道出口在哪好吗? 无奈她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婆卷了她的‘财产’,脚步声渐行渐远。 穆离正对这绝望的世界产生严重的怀疑,没想到那阿婆又折回来了,还以为老太婆良心发现,可她只是越过眼前,拿起那半壶水,嘀咕道,“差点儿忘了,没水怎么行?” 仿佛没看见地上躺着个人一般,老太婆说完又要走,穆离心头邪火噌噌噌就冒了起来,简直欺人太甚!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邪乎劲儿,一把抓住老太婆的脚踝,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有……没……有……道……德……底……线……” 阿婆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居然无法挣脱穆离的手,回过头怒瞪着双眼,“小小年纪就撒谎,你不是说没力气吗?” 起先穆离只是身体恢复知觉,而体内的灵能仍旧滞塞着,以致无法动弹,一点劲儿也提不起来。可刚才受了刺激,她也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求生意志使然,居然调动了一丝灵能,伸出手就抓住了老太婆的脚。 冰封的身体仿佛被破冬的春风拂过,先是手,然后是脚,恍如结冻的寒冰被一点一点融化,滞塞的灵能缓缓流动起来。 阿婆的脚还在挣扎,希望穆离能放开手,却不想她的那只手仿佛铁钳一般,紧紧箍着,怎么也甩不脱。 场面陷入了焦灼的拉锯战,穆离死也不松手,阿婆暴跳如雷,又踢又踹。 反正再痛的痛苦她都经历过了,踹两脚又算得了什么?穆离正下定决心要跟她死磕到底,忽然,老阿婆就不动了。 知道姐们儿我也是不好惹了的吧? 穆离心中高摇胜利的旗帜,不防一抬眼之间,看到老阿婆面如菜色,抖着嘴唇盯着她来时的方向,喃喃道,“有什么东西……一个很邪恶的东西,过来了……” 穆离已经能控制自己体内的些许力道了,她撑坐起来,顺着阿婆的腿像爬树一般,就去拽她背上的登山包,“老太婆……我感念你帮我……但是做人不能太绝,我敬你是个老人家……只把我的背包还来便罢。” “俺的个娘亲啊!!!驴蛋蛋——!!!”阿婆突然扯着嗓门,大吼了一声。 穆离被这一声吼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就见整个地道都微微震动起来,细沙从密道顶上的缝隙簌簌而落,吓得穆离手一滑,差点没抓住她的登山包。 正在此时,“哒哒哒”的声音从右边的岔道里由远及近,那是蹄子踩在石头上的声音,宛如工地上的打桩机一般密集,伴随着一声声嘶鸣的驴叫声,大约半分钟后,右边的密道竟然出现了一只狂奔的驴! 穆离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真是活久见,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驴,这特么的只是外表是一只驴吧?别说这是一只驴,就是飞机也没有这么快的速度! 奇怪的阿婆,奇怪的驴,穆离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欺骗,这不是真的,她一定是在做梦…… 然而哪里给她思考的机会,阿婆那变态的手速再次在她面前上演,她飞快地操起地上的水果塞进包里,然后一把夺过穆离的伏霜剑,扯着她就翻身上驴。 穆离本来正凌乱着,伏霜剑被夺她整个人立刻就不好了,心里大骂一个两个都来抢她的剑,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这让人懵逼的世界? 俩人坐在驴背上,阿婆不知什么时候在伏霜剑的剑尖上插了个苹果,然后往前一送,放在那只驴的眼前。 那驴一见苹果,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去咬,然而总差那么一点就是咬不到,一时就红了眼,驴劲儿一上来,以更快的速度撒丫子狂奔,追着那颗怎么也咬不到的苹果。 穆离觉得自己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了,双手抱着阿婆的腰,双腿钳着驴肚子。她也看出了阿婆不是真的要抢她的剑,只是想让这只驴跑得更快一点,心里就有那么一些释怀了。 “阿婆,后面有鬼追吗,您老人家悠着点——”穆离扯着嗓门大吼,呼呼的风从耳边括过,两旁的景物几乎化成了移动的射线。 “鬼?比鬼还吓人,你自己回头看——”阿婆说完,抛出一颗闪光的弹珠。 弹珠弹跳的声音在幽暗的密道里回响,穆离闻言下意识回头,霎时间她散乱的头发就糊了眼,抽得她脸一阵发麻。然而她还是看到了,借着弹珠的绿光,后面那个人,那张脸显得鬼气森森。 熟悉的脸,飞舞的长发,那是叶子期! 看到这同一张脸,却给人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有一霎,穆离觉得自己被吓得魂魄都升天了。好在她心智还算顽强,知道革命的火种不能熄灭在这里,忙从背包里又一股脑抓出几个果子,向前一抛—— 阿婆手中的伏霜剑再不受她控制,脱手而出,串起那几颗果子,然后横在这只驴的面前。 那么多的食物,看得到吃不到,驴抓狂了。几乎疯魔了一般,完全失去了理智,嘶鸣着踏着四只驴蹄子,风驰电掣地追着那一串果子飞扑。 阿婆震惊了,“后生可畏啊,丫头,这柄稀世神兵竟然是你的命剑?” 命剑,顾名思义,剑毁人亡,人亡剑毁,二者同是一体。 穆离掌心向前,一丝灵能自她手心涌出,链接着伏霜。她没有回答阿婆的问题,回头看后面追着的人,只见距离越拉越远。穆离心中不由一阵暗爽,心说叶子期跑不过一只驴,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子。 可还没等她爽够呢,阿婆突然大喊道,“停——快停下!前面没路了,要撞墙了——!” 仿佛如放慢了的画面,穆离一点一点转动脖子,都来不及做出反应,伏霜剑就叮——地一声,首先撞墙了。 ——交通失事。 穆离脑子里只来得及飘过这四个字,那只蠢驴就驮着她和阿婆,一头狠狠撞到了墙上。 第三十七章 到底是人蠢还是驴蠢,怎么能在这时候把责任推到一只驴的身上呢? 眼看就要撞墙,串在剑上的水果被震了个四分五裂,而那只倔强的驴不管不顾,冲着那飞溅的果肉就扑过去。 这得饿了多久才能如此发狂?难得这生死一线间,穆离竟然还有心情可怜这头驴。她松开抱住阿婆的腰的手,脚也松开驴肚子,整个人向前飞扑。 这千钧一发之际,穆离扑出去握住伏霜,全身灵能调动到极致,凌空就是一剑。没有任何的花哨,这一剑的气势如同濒临绝境般的孤注一掷,誓要在没有路的前方劈出一条路来。 穆离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境况,一如她做出的选择,她将来要面对的困境。 她选择了一条看不到方向,甚至是没有未来的路。打从决定站在刑天这一边,为他寻找黄泉花开的办法,似乎一切都已经注定了。 灵能与剑气撞击在没有去路的密道尽头,震耳欲聋的巨响中,整个世界似乎就要崩塌。而穆离的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为什么这么笃定,刑天会同她认为的那样,也期待黄泉花开呢? 这一刻,穆离发现自己没有答案,她从来不曾问过刑天这个问题。从无量妙境到塔克拉玛干,从第一次遇见他到现在,其实两个人互相了解的不多。 她只是自发地觉得,刑天看似冷漠的眼睛,掩盖了太多复杂的情绪。 其实穆离有时候也有些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固执地做这件事,来到刑天的身边。 也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会带来什么后果,可心里的这种愿望十分的强烈,她没办法解释,也无法抗拒…… 自从与伏霜剑融为一体,她再也没有做过噩梦,可奇怪的是,心里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仿佛来自远方的召唤,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做某些事情…… 比如,帮助刑天;比如,让黄泉花开花。 这种冥冥中的‘召唤’,一天比一天强烈…… 生死一线间,穆离的脑子里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剑气与灵能的撞击下碎石飞溅,轰鸣声中,堵住去路的墙面崩塌、碎裂,前面出现了一个缺口,光芒透射进来,照亮了黑暗。 穆离被自己反冲的爆炸轰飞出去,她看到阿婆骑着毛驴,速度丝毫不减,一下冲进了光芒之中。 那团光芒里,阿婆满脸惊慌地回过头,嘴唇开合间,似乎地对她喊着什么,但她听不见了…… 剧痛传遍她的四肢百骸,穆离劈出那一剑时,首当其冲承受了所有反弹回来的力量。明明那么混乱,可她的耳朵听不见一丝声响,但密道顶不断落下的碎石告诉她,眼前摇摇欲坠密道,要塌了。 死亡的距离从未如此接近,穆离倒飞出十多米远,却无能为力。她毕竟不是神,整个密道塌下来,就算她有护体罡气,自然不可反抗的强大力量下,她也会死。 穆离以为难逃一死,一只手突然搭在她的后心上,阻拦了她的去势。陌生的气息吞吐,拂过左耳,有些冰凉。 她侧过脑袋,突然撞进一双近在咫尺的眸子里。 温柔似水的眼神,眉心一束红,一样的脸,又不太一样。随着她的动作,柔软刷过她的鼻尖,穆离双眼渐渐瞪大,忽然一股大力从背后袭来,她身不由己地飞扑出去,保持着转头的动作。 叶子期在笑,他那双寒潭似的双眼,如梦中那般温柔地看着她,并且嘴里说着她听不见的话……他,在救她! 穆离的余光只来得及看到这些,整个人就扑进了光芒之中。摔到地上的那一刻,她感觉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大地剧烈震动,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殷语烟躺在黑暗里,她觉得空气干燥而又冰冷,好痛,身体好痛。 殷家流传的秘密,她是知道的。即使家族那段尘封的历史,经历了十几代人的‘洗白’;即使家族的人都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就连她的叔父殷祁山也是这么认为;然而她一直都清楚,这是真的。 而她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终于,让她等到了。 殷家祖祖辈辈流传的可怕传说,在家族的旁系血脉身上身上渐渐淡去,可这样的好运,却不曾降临在直系血脉上。 家族直系血脉,无论男女,倘若不接受‘路引’的召唤,在25岁前回到琉璃厂的古韵斋,都会离奇惨死。 死状相同,无一例外,都没有身体,只留下一颗面目黑紫、表情狰狞的人头。 七岁那年经历的噩梦,她这辈子都无法忘怀。被连累而死去的父亲,只剩下一颗头颅的母亲…… 这是一个可怕的诅咒。 殷语烟扭曲在沙地里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大量染红了沙子的血也凝固住,颜色变得暗黑。 脖子一百八十度反拧至后背,全身多处骨折,内脏破裂无一完好……可她的手指,却动了。 已经暗淡的红色眼珠范起了黑雾,本来已经死得不能再透的年轻姑娘,扭到背后的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个恶毒无比的笑容。 穆离醒来的时候,第一印象,糟,情况真的很糟糕。 破洞的房顶,瓦片不翼而飞;漏风的四壁由黏土和茅草夯实,而屋的一角已经坍塌;简陋的家具破损严重,积了厚厚的沙与灰;浑浊的空气中,到处都是蜘蛛网…… 最糟糕的是,面前这张放大的驴脸,自打她醒来之后,滑腻的舌头在她脸上舔舐就没停过。而在她昏迷的期间,不知道这头蠢驴舔了她多久。 弄清楚这些情况,不过用了几秒的时间。穆离一把推开驴脸,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感觉了一下状态,除了有些地方有撞击形成的痛,其他都还好,没有缺胳膊少腿。 这时,那个奇怪的阿婆从外头进来,手里提了一条不断挣扎的眼镜蛇。 看到穆离醒来,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起伏,“今天加荤,你不忌口吧?” 穆离摇头,随即就发觉失去的听觉恢复了。但她没有什么惊喜,立刻就想到了叶子期,那只将她推出密道的手,自己他说的那些听不到的话。 “……这是什么地方?”穆离终于开口。 阿婆进屋翻翻捡捡,最后选中了一只还算完整的瓦罐,却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这话问得突然,穆离顿了顿,才想起双方自始至终都没有做过自我介绍,是以老实答道:“我叫穆离,穆如清风的穆,离别的离。” 那只驴又想上千舔穆离的脸,很快被她抬掌给挡住了,阿婆唤道,“驴蛋蛋,去外面站岗。” 没想到这只驴颇有灵性,竟然听懂了似的,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依依不舍地瞅了瞅穆离,然后慢悠悠地迈着驴蹄转身出去了。 穆离满头黑线,她是不是出问题了,居然看得出这只驴眼中的‘依依不舍’。 “驴蛋蛋很喜欢你,因为你救了它。”阿婆解释了一下,抬起手晃了晃眼镜蛇,“麦离,来帮我杀蛇。” “臭老太婆,我姓穆。”这么认真的介绍自己,前后不过半分钟时间,居然就帮她把姓给改了。 “少啰嗦,快点帮我把瓦罐清理了,待会儿我要用。” 有这么指使人干活的吗?要不是看在你一把年纪的份上,我早把你脸摁沙子里了。穆离心中腹诽,却也认命地拿起了那只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瓦罐,跟着老阿婆向外走。 万万没想到外面并非荒漠,而是一片绿洲。对于身处的位置以及之前发生的事情,穆离更迫切地想要弄清楚了,三步并两步跑到阿婆身边,“老太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你先帮我做事,我再回答你的问题。”阿婆不依不饶,笑得十分欠扁。 穆离沉默了,面对这么个脾气古怪的老太婆,打也不行骂也不行,她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有绿洲就有水,穆离去找水源,她运气很好,找到了清澈的泉水。半个小时后,就提着一瓦罐水回来了,同时还带回了些果子。 此时阿婆已经把蛇宰好了,早已剥皮去骨,见穆离姗姗来迟,抱怨道,“磨磨蹭蹭,再晚一点太阳都能把肉烤熟了。” 穆离没工夫计较这些,现在她只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驴蛋蛋又朝穆离凑了过来,这次目标是她兜着的果子。 “不知道。”阿婆答得理直气壮,穆离万万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反应过来自己被当猴子般耍了,一时没忍住,一个猛虎扑食,跳起来就去掐那老太婆的脖子。 阿婆被她掐得直翻白眼,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真不……知道,出来之后……就到了这里。” 穆离也不能真掐死她老人家,将信将疑地松了手,“……真的?” “废话!你们姓孟的果然没一个好东西,恩将仇报,虐待老人!”老太婆抄起手边的木棍,照着穆离的脑壳就敲。 “我再说一遍,我姓穆。”阿婆这一棍敲下来,居然被她给躲开了。 穆离有些惊讶,之前也是,为什么她这么轻易就卡住了她的脖子?按理说这不可能啊,这老太婆有那么快的手速,而且明明一脸的怒气,怎么可能手下留情? 想着,她就问了出来,“哎,你手速怎么慢了这么多?” 第三十八章 阿婆冷哼了一声,爬起来去抱那只盛满了水的陶罐,“这里进得来出不去,你别劳心费力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穆离阴沉着脸,看看阿婆,又看看那只一直朝她拱啊拱的毛驴,她松开兜着的野果,一言不发地转身朝那间破屋子走去。 果子洒了一地,驴蛋蛋似乎十分高兴,扑过去啃果子。老阿婆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从怀里掏出一双打火石,拢了拢之前收集起来的干柴,开始生火。 不多时,穆离从屋里出来了,她一手提着自己的登山包,一手提着她师父那件被充当包裹的外披,走上前来,“我的东西我必须带走,这里不缺食物,符纸留给您,您帮过我,之前我也救过您,咱们谁也不欠谁。” 穆离这是第一次对阿婆用尊称,她说着就开始解她师父的外披,把糊了香灰的一摞摞符纸拿出来放到一边,然后仔细折好那件脏兮兮的外披,放入登山包后便提着包站了起来,“我走了。” 说完她就真的走了,那只本来在啃果子的傻驴突然停止了进食,看看阿婆,又看看穆离的背影,突然一个箭步朝穆离冲去,咬住她的袖子。 “……”穆离不得不停下来,侧着脑袋看向那两只圆溜溜驴眼,那样子殷切的样子,似乎是不愿意让她离开。 “你打算去哪里?”不远处的阿婆已经升起火,开始串蛇肉。 穆离鬼使神差地伸出另一只手,摸摸那只驴的脑袋,然后又迅速收手,“……曾经有一个人跟我说过,当你想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但别人又不能告诉你的时候,你只能自己去寻找答案。” 场面一时寂静,驴蛋蛋仍旧固执地咬着穆离的袖子,她也并没有甩开它,只是这么站在原地。 这期间阿婆终于串完所有的蛇肉,她似乎很高兴,拍了拍手,“驴蛋蛋,回来!” 驴蛋蛋抖了抖耳朵,哼哧哼哧地从鼻孔里喷出热气,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劝说穆离别走。 “真是一只奇怪的驴……”穆离再度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快回去吧驴蛋蛋,我要走了。” 驴蛋蛋又抖了抖耳朵,终于松开咬着的袖子,后退了两步。 穆离这次是真的走了,再也没有谁来阻拦她。 阿婆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从远处飘来,“小毛驴……跟着漂亮的傻子走……” 穆离停下脚步回头,脸色黑如锅底,这是嘲讽吧,骂她是个绣花枕头吧? 远处炊烟袅袅,阿婆在烤蛇肉,驴蛋蛋在老太太旁边趴着啃野果。 叹了口气,穆离瞬间又没脾气了,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 天渐渐黑了,穆离在林子中转悠了许久,一无所获。此时她正蹲在一口泉眼边,清洗她师父的外披。 夜空明净如洗,上弦月旁繁星点点,月光洒下来,繁茂的世界一片皎洁。 进得来出不去,穆离现在终于相信那老阿婆的话了。这片绿洲无边无际,她在这貌似于亚热带的林子里走了许久,仍然找不到林子的边沿。 神识最大范围地铺展出去,穆离行路的时候一直如此,她确定自己走的是直线,跟着太阳的方向,然而却没有找到尽头。 绿洲的环境并不恶劣,她的脚程很快,可周围越来越茂密的植物与种类繁多的动物提醒着她,她仍然处于绿洲的中心地带,并且越陷越深。 穆离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这片绿洲难道是原始森林?可塔克拉玛干哪里来的原始森林?在密道里加速前进之后,她短时间内就到了密道尽头,不可能就出了塔克拉玛干了吧? 她洗着左临风的外披,开始思考进入塔克拉玛干沙漠之后,所发生的每一件事。 首先,佘月带队进入塔克拉玛干,走的不是沙漠公路,车队从库尔勒直接开入荒漠,半个小时后下车徒步。途中阴差阳错,她从佘月那里得知,她师父知道她在佘月的队伍里。师父派了人过来,预备将她带回昆仑,佘月用灵魂刻印限制了她的自由。 期间,一行人碰到了沙尘暴,她设法脱离队伍,然后碰到了伪装成闵初的刑天。刑天帮助她脱离队伍,并且俩人达成同盟。 再来,刑天告知她叶子期也会来到塔克拉玛干,并且此次是为了寻找昆仑地狱门的钥匙;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与不必要的危险,她与刑天决定分开行动。 之后,她在那片奇怪的的石林里发现了一条奇怪的密道,又在密道里碰到一个奇怪的老婆婆,还有一头突破她理解的驴。 最后,叶子期突然出现,在生死关头救了她。接着自己陷入昏迷,醒来后便到了一个无边无际的绿洲,同她一起到来的是奇怪的阿婆和奇怪的驴。 满肚子的疑问,阿婆似乎知道些什么,却不肯告知她…… 穆离突然想到,她一直没有搞清楚,叶子期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在追逐她。还有殷语烟,据刑天所说,她是自主跟叶子期离开古韵斋的,并且成为了叶子期的‘骨炉’…… 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毫无关系又始终首尾相连。古韵斋到底发生了什么,刑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鬼市?师父他们进入无量妙境,一开始她以为昆仑也是为了菩提子,可从刑天的描述来看,并不是这样,师父他们似乎是为了某个目的,要通过无量妙境进入六道轮回之眼,并且叶子期也在其中…… 如今这么一想就不难发现,所有事情的发展都有一个共同的指向,那就是现世与彼界的交界处。一开始是琉璃厂的鬼市;后来蓝毗尼无量妙境的六道轮回之眼;到现在塔克拉玛干的钥匙,刑天把她带到了又一个与彼界的交界处…… 看来,想要了解事情的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刑天的记忆碎片入手。 越大块的记忆碎片,应该越与最近所发生的事情有关。 穆离将她师父的外披挂在树枝上晾晒,为避免后继无力,她又用伏霜剑画了一个聚灵阵,自己坐在阵眼之中入定,伏霜剑则插在阵外护法。 神识沉入识海,穆离又‘看’到了那些记忆碎片,她这次没有鲁莽地直接触碰那些碎片,想到刑天说过的‘分出一缕神识’,她决定尝试一下。 神识怎么分出一缕,她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她不得不这么尝试。刑天记忆碎片上的魂力保护太强大了,她硬碰只会被伤。 ‘分出一缕’说来简单,但穆离捣鼓了几个小时,仍旧毫无进展。她只能从入定中退出来,打算先行休息下次再战。 可等她睁开眼,便下了一大跳。 皎洁的月光下,森林随风起伏,而她的聚灵阵外,围了许许多多的动物。各种色彩斑斓的昆虫伏在灌木上、树叶上;脸盆那么粗的蟒蛇、手指那么细的小蛇,盘绕在侧;狮子、老虎、鹿、马、牛…… 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动物‘欢聚一堂’,密密麻麻的眼睛闪着幽光,齐齐盯着她。穆离一阵头皮发麻,僵硬地转动脖子,发现自己居然被三百六十度包围了。 脑子里想着应对之法,穆离手却更快,召回了护法的伏霜剑。 正在此时,异况突起,那些动物仿佛被惊着了一般,四散逃离。场面一时间混乱至极,穆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坐当场。 只一两分钟不到,那些围住她的动物就逃了个无影无踪。 这是……闹哪样? 穆离当然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她立刻就没了探其究竟的心思,因为她发现她师父的外披掉在地上,被暴走的兽群踩得面目全非。 这下好,这件顽强的外披终于没能逃脱厄运,破了个千仓百孔。 其中包括藏在外披暗囊里的那枚透骨玲珑,也被踩了个稀巴烂。 穆离欲哭无泪,她师父和她师祖的东西,一下全毁在这里了。 心情糟糕透顶,事情没有任何进展,现在还弄毁了两样重要的东西。 她面色沉重地背起登山包,有些失魂落魄地来到那口泉眼边,打算洗把脸冷静冷静,但心情立刻就荡到了更深的谷底。 被踩踏过的泉眼堵了,一汪清澈的水变得一片浑浊。 穆离可怜兮兮地蹲在泉眼边,叹了口气,已经够糟了,反正再糟也糟不到哪里去。想着,她开始扒拉泉眼的碎石和泥沙。 泉眼很快打通,等了大约两分钟,浑浊的水又重新变得清澈。穆离捧了水洗脸,终于舒服了一些,随即她想起自个儿全身脏兮兮的,而且感觉也十分黏腻,自乌鲁木齐来到这里,她已经很久没有洗澡了。 一不做二不休,穆离掌心捂住泉眼,灵能顺着水冒出来的地方探进去…… 轰的一声巨响,夜空中惊鸟啼鸣拍翅而逃。穆离跳到一边,水花与碎石飞溅,泉眼顿时被她炸成了一个深坑。 大量的水花喷薄而出,形成了一个半米多宽的水柱,直喷到十几米那么高,看得穆离不由咋舌。这磅礴的气势,莫非下面是一个水流湍急的地下河? 但很快,她就被另一个奇特的发现转移了注意力。月光下这喷涌的水柱子里,竟然有许多一闪一闪的金光。那些金光十分的细小不起眼,若不仔细去看,只以为是水波折射出来的月光。 喷出来的水泼了一地,并没有消停的趋势。 泉眼很快汇成了奔流的小溪,直盖过穆离的大腿。她弯腰伸手,探入其中一捞,十分迅速地握住了些许极其细小的闪光颗粒。 摊开掌心一瞧,那些闪着金光的,是一颗颗极其细小的沙子,呈半透明状,十分漂亮。看着这些奇异的沙子,她似乎想到了什么。 “小毛驴……跟着傻子走……”穆离喃喃重复着这句话,好一会儿过去,她突然瞪大了双眼,表情豁然开朗。 老阿婆的那句话,并不是骂她,而是在提示她! 一开始她就理解错了,这句话表达的应该是,‘小毛离,跟着漂亮的沙子走’。 这老太婆这次不仅帮她改姓,连名字都改了! 第三十九章 “救命啊——!” 穆离正想着那老阿婆呢,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就听见远处传来阿婆那震天响的大嗓门。 穆离并没有动作,她紧握着伏霜剑,神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探去。大约五分钟后,飞奔的驴蛋蛋驮着阿婆进入了神识探查的范围,一人一驴正极速往她的方向而来。 而驴蛋蛋的后方,密密麻麻的蛇群扭动着滑腻的身子,紧紧缀在后头百米处。 尽管她现在的道行,神识探查到的信息无法在脑子里清晰的具象化,但她可以想象得到,蛇□□织着、盘绕着,吐着蛇信子追逐‘猎物’的画面。 怎么办?好不容易发现了线索,难道要逃? 可要是不逃,蛇群扑过来她又不是九命猫妖,蚁多咬死象,更何况这是蛇群不是蚁群,其中还有剧毒的毒蛇。 穆离定定地站在原地,思索着对策的时候,突然想起之前在引灵阵入定,睁开双眼之后那些逃跑的兽群……瞧了瞧喷涌的水柱,她决定赌一把,不能放弃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 大约五分钟后,驴蛋蛋驮着阿婆出现在视野范围之中。 穆离明显看到那只傻驴圆溜溜的眼睛一亮,然后直朝她的方向奔来,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撞上,驴蛋蛋突然一个‘急刹车’。它抖了抖耳朵,伸长了脖子对穆离嘶鸣了两声,跺着蹄子看了看她脚下及膝的水,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急切的样子别提多滑稽。 驴背上的阿婆抱着驴脖子,抬起头看向穆离,“小毛驴,保护我。” 穆离嘴角抽了抽,这老太婆一脸的理所当然,当她是她们家的保镖?还有,小毛驴果然是说她? 此时蛇群悉悉索索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阿婆见穆离不为所动地站在那里,便翻身下驴,扯着驴蛋蛋的耳朵下水,迅速躲在她的身后。 穆离:“……” 谁来收了这老妖婆? 虽然心里有一万只神兽在狂奔,但眼下她没工夫计较这些,这种情况不能坐以待毙。 穆离右手握剑竖于胸前,左手食指中指并指成剑,搭在伏霜剑身之上,闭上了眼睛。 泛着幽蓝冷光的灵能似流光飞舞,自伏霜剑上游弋而出,源源不断,四面八方地扩散出去。伏霜剑上的雷电之力隐有紫金光芒,浩然正气龙游其间。 穆离不曾看到,她背后的阿婆目瞪口呆,盯着她背影的表情。 悉悉索索的声音戛然而止,来如潮水,下一瞬又如潮水般迅速退去。不消多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穆离松了口气,她赌对了,这里的动物果然畏惧伏霜剑的剑气。可随即她心里又爬上了疑惑,伏霜剑克阴邪,难道这些动物都是死物?然而并没有感觉到邪气,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正想着,老阿婆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伏霜道,“咦,再让我看看你的剑。” 穆离只犹豫了一霎,心说反正别人再也抢不走她的剑,因此收了剑势,便把伏霜递了过去。 阿婆接过伏霜,枯槁的手指缓缓在剑身上抚过,“……真是奇怪。” “什么奇怪?” 老阿婆掀起眼皮,指着伏霜剑剑尾镶嵌的宝石,“这里原来镶嵌的应该不是熔岩精粹,而是别的什么灵物,严格来说,这是一柄残剑。” 伏霜剑无锋,形似细长的凤凰的尾翎,剑身上的纹路细腻,握剑就像倒握住羽毛的末端,以剑尖为中轴,半菱形的纹路层层叠叠涌向剑尖。 穆离一脸的不敢相信,这可是昆仑馗道的镇门之宝,“残剑?这不可能!” 阿婆冷笑一声,“金克木,熔岩精粹不是火属性,而是高度纯粹的火金,脑子有病才用熔岩精粹镶嵌木剑。虽然这颗熔岩精粹经过特殊炼制,金气被火气掩盖过去,形成木生火的假象,但逃不过我这火眼金睛。” 穆离仍旧将信将疑,阿婆看在眼里,“鼠目寸光,老婆子我可是看在驴蛋蛋喜欢你的份上,我才告诉你这些,你爱信不信。” 说着,阿婆将伏霜抛还给她,穆离握着剑,一脸地纠结,最后她还是问了出来,“这……熔岩精粹镶嵌在木剑上,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你的性命已经跟这剑有斩不断的牵绊,这柄剑包括那颗熔岩精粹,都已经跟你融为一体,不拿下来会形成什么可怕的灾难,就连老婆子我也不敢肯定。” 阿婆说到这儿,一脸笃定地盯着穆离的眼睛,“就拿之前在密道里的遭遇来说,按理,你已经跟你的剑已经融为一体,所释放的能量不管何时何地,都应该会护主。打个比方,一个正常人会拿菜刀砍自己的手吗?在我看来,你就不像正常人,差点把自己杀死。你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是也不是?” 穆离听罢,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这情况确实不是第一次遭遇了。就在乌鲁木齐市药材铺的地下,她也是险些把自己劈死。 虽然这两次事件,一次是她主动承受伤害,一次是被动承受伤害,但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她的确不能完全控制伏霜剑释放出去的灵能。 本来还以为是她道行不够,释放出去的力量只受当时的意志支配,所以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按老阿婆的说法,她的想法完全是错误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情况十分严重,再这么下去,她总有天会把自己弄死。 这阿婆有时候看着不靠谱,但是穆离知道她手段绝非普通人,这话直插要害,由不得她不相信。 场面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这时,阿婆身旁的驴蛋蛋突然又打了个喷嚏,然后甩着身子抖水,水花顿时溅了阿婆一头一脸。 阿婆抹了把脸,咬牙切齿:“……驴蛋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在我旁边抖水!” 驴蛋蛋嘶鸣了两声,拿屁股对着她。 穆离看得脸直抽,阿婆问道:“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我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 “对对……啊……啊、阿嚏!”阿婆突然也打了个巨响的喷嚏,她揉了揉鼻子,眼睛瞟向穆离,“忽然觉得有点儿冷,人上了年纪身体就不好……唉,要是有人能找点柴来生火取暖,我要是心情一好……” 不等阿婆把话说完,穆离认命地站起来,捡柴去了。 大约十多分钟后,穆离扛着一捆柴回来了。生火对穆离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只两分钟火就旺了起来。 此时驴蛋蛋也凑了过来取暖,穆离真有点吃不准这怪婆婆了,要说她是坏人吧,之前俩人素昧平生,阿婆不求回报帮她解开了灵媒,还提示她跟着漂亮的沙子走;可要说这怪婆婆是好人吧,问她点问题死活不说,还试图抢她的背包,贪她的符纸。要不是她突然能动了,指不定就让叶子期给抓住了…… 想到叶子期,穆离脸色又沉了下去。她真的越来越弄不明白了,叶子期跟刑天是怎么一回事。按刑天的意思来看,叶子期似乎是要对她不利,然而紧急关头,他偏偏舍身救她…… 黄泉客不死不灭,她倒不担心叶子期因为救她就挂了。她反而有点担心……刑天,真的可以完全信任吗? 穆离想着想着,就走了神,直到老阿婆的大嗓门将她拉回了现实,“……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知不知道尊敬长辈?” “啥?”穆离后知后觉,一脸茫然。 阿婆气得不行,“我可以帮你把熔岩精粹分解出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阿婆顿了顿,看向那头驴,“把我的一缕头发,还有驴蛋蛋都带出去。” “哈?” “瞧你那一脸的傻相,”阿婆叹了口气,幽幽道,“这么多年过去,就只进来了你这么个大活人,虽然有点蠢,但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找你帮忙了……” 穆离本来还有些茫茫然,被骂了之后,精神立刻高度集中起来。 她跳起来一把揪住阿婆的领子,露出吃人的表情,“老太婆,我之前还没跟你计较,你给我改了几个姓,最后把我的姓和名都改了。刚才我没听清楚,你是不是又骂我了?嗯?” 阿婆将脸扭到一边,尽量避开穆离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抬手指着卧在火边取暖的驴蛋蛋,“你听错了,我骂的是这头蠢驴。” 驴蛋蛋立刻抗议,伸长了脖子不停朝阿婆嘶鸣。 穆离:“……” 最后的最后,俩人一驴经过长达两个多小时驴唇不对马嘴的‘谈话’,终于‘愉快’地达成了共识。 期间驴蛋蛋的驴劲儿上来了,一直没有消停过,它似乎特别讨厌别人说它蠢。 怪阿婆一边跟驴蛋蛋‘对骂’,一边和穆离交谈,话说得断断续续遮遮掩掩。穆离心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管阿婆是装疯卖傻还是真傻,她都不打算追究。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片交界处,只有跟着月光砂走才不会迷失。这里情况十分复杂,穆离问过阿婆叶子期的情况,然而阿婆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告知实情。 白天在这里是不能赶路的,只有在有月亮的夜晚,月光砂才能折射出微弱的金光。在白天,这些漂亮的沙子与普通的沙子没有什么区别。 除此之外,阿婆还教给她一套解火法,用以化解伏霜剑上的熔岩精粹。但是在此之前,她必须先找到能够代替熔岩精粹的灵物,才能开始分解熔岩精粹。 穆离叹了口气,这真是个混乱的夜晚。 第四十章 殷语烟失踪之后,殷祁山整个人的精神都垮掉了。 一场大火把古韵斋烧了个彻彻底底,连后院的仓库都没能幸免,铺子损失惨重,几乎血本无归。 张乾和孟飞两个伙计,帮着处理了店铺里的后事,之后孟飞另谋出路,张乾仍留在殷祁山的身边照顾。 一夜白头,张乾从来都以为这是电影与小说里才有的情节,如今亲眼所见,他才知道这并非夸张。 往日里精神抖擞的殷祁山,空闲的时候养花遛鸟,生活十分惬意;可如今半百的小老头,萎靡得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 已经入冬了,整座北京城都笼罩在寒流之中。 在北京,四合院遍布整座城。殷家在四九城朝阳门附近的外城留有祖宅,四进的院子,在现在寸土寸金的北京城,可谓是十分丰厚的祖产了。 殷祁山经营古韵斋的时候,非逢年过节一般不会回祖宅。家大人口多,龃龉自然少不了,因此他没事不会回祖宅居住。 可今时不比往日,殷祁山一蹶不振,没了古韵斋这个指望,无人照拂只能回来,却也受尽了许多冷眼。 殷祁山这一支脉分到琉璃厂那间铺子,不是没有人眼红的。一场大火使他招了难,那些眼红的人都恨不得都上来踩一脚,再加上他又无儿无女,难免有人对他的财产动起了心思。 这天,张乾起了个大早,自个儿吃了早餐,又买了一屉小笼包与一碟炒肝,打算给殷祁山送过去后再去找工作。 没成想,进了院子发现殷祁山破天荒的也早起了,正拿个小锄头在院子里忙活着。 张乾没有孟飞那么精灵,好在做了几年的伙计,也知道察言观色,见今天殷祁山这样子,精神头似乎好了许多,又有心思捣鼓花花草草了,忙堆了笑凑上前去。 “殷叔,快先别忙活了,西四包子铺的包子配炒肝,你以前最爱吃这个。”张乾遥遥喊道。 殷祁山佝偻的背微微直起,他回过头看向张乾,“小张啊,你来了。” “殷叔,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张乾看到殷祁山的脸,大吃一惊,这灰败的脸色,哪里是精神头好起来的样子? 殷祁山摆摆手,脸色十分憔悴,“没事,没事,小张啊,你以后别再往我这里跑了。你是个好孩子,我也一直知道你……只是烟儿她……” 张乾没想到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看破了,不由脸红,嘴里一阵结巴,“烟、烟妹子是个好姑娘,好人有好报……叔你别多想,她会没事的。” 殷祁山听到这儿,不由一阵哽咽,“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最近尝尝梦到她,昨晚我又梦到她了,烟儿不停地哭,她一边哭一边在院子里挖泥,手都挖烂了,都是血,好多的血……” 殷祁山越说语气越急,一双眼睛里唯一的一丝清明也没了,表情变得狰狞。他开始疯狂地挥舞锄头,仿佛脚下的泥地十分的面目可憎。 张乾吃惊不已,心说难道殷叔又疯魔了? “殷叔,你、你这是做什么?” 张乾忙上前阻止,殷祁山却一把将他推开,眼神恶毒地瞪着他:“你们想让我死,你们都得死!” 张乾被推得摔倒在地上,蹭了一身的泥。然而他顾不得这些,被殷祁山瞪了一眼,他整个人霎时间如堕冰窖。 殷祁山那张脸上的表情十分诡异,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乾心底里似乎有个声音,提醒他立刻离开这个地方。 好在殷祁山说完话,也不打算继续理会张乾,又蹲下去自顾自地挖了起来。他一挥着锄头,嘴里还不时小声嘀咕着听不清的话,声调十分尖细,有些不男不女。 一丝寒意从脚底爬上了张乾的脊梁骨,这种感觉似曾相识,他想起了农历十月末那个瓢泼大雨的夜晚。他很想立刻就离开这里,可身体却无论如何也动弹不了半分。 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叮——”的一声,殷祁山的锄头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这声音有些刺耳,仿佛能够震入人的脑子里,张乾的意识突然一片模糊。 殷祁山放下锄头,他一双鸡爪似的手去扒拉地里的土,不多时,竟刨出一个陶罐子来。他脱下外套,把罐子包好,然后一步步朝张乾走来。 “小张啊,你不是喜欢我么?那你愿不愿意去塔里木,把这个交给我……”殷祁山掐着尖细的嗓音,抱着外套包好的罐子蹲在他身旁。 张乾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心底里的声音还在提醒着他快点离开,他也知道这一切很不对劲,意识却越来越模糊。 骨瘦如柴的殷祁山歪着脑袋打量张乾,仿佛对他没有立即答应十分不满,不由分说就把东西塞进张乾的怀里,娇嗔道:“还说喜欢我,你到底帮是不帮?” 东西入怀,张乾心底里那最后一丝清明消失,他点点头,也没把早餐递给殷祁山,爬起来抱着东西转身就走。 张乾前脚才出了院子,站在院子里的殷祁山白眼一翻,一脸扎进了泥地里。 殷家院子大,加上天气冷,就是有人早起也不一定碰得上面。张乾就这么抱着东西,埋头走着,一路上没有碰到什么人,只快出大门的时候,撞到了门房的老头。 这看门的老头是殷家的远房亲戚,也姓殷,被张乾撞了列跌,因见着不是殷家的人,而是殷祁山那边的伙计,立刻变了颜色,劈头盖脸就骂了,“大早上这么晦气,走路低个头,你眼睛长头顶嘛?” 没想到张乾压根儿不理他,一言不发继续走了。看门老头又骂了几句,便很快将这事儿忘到了脑后。 & 折腾了一整晚,天蒙蒙亮的时候,穆离用枯树枝摆了个简易的防护‘阵’,方才在阵中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临近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她是被驴蛋蛋舔醒的,而老阿婆已经不见踪影。 穆离使劲搓了搓脸,她从来不是一个睡着之后就失去警觉的人,可这次破天荒的,她连阿婆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清楚。 本以为阿婆只是去方便解手去了,可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回来,她才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了,展开神识探查,却一无所获。 想起凌晨所发生的事情,以及阿婆对她说的话,穆离这才后知后觉,那老太婆居然不告而别了。 夕阳渐渐消失在天边,穆离呆坐了一会儿,看看那条已经形成的奔流溪水,打算补充体力之后,便循着月光砂动身。 走就走吧,反正阿婆本事大,又没什么可担心的。 穆离想着,重新去捡来了干柴生了火,接着就开始整理她那个已经瘪掉的登山包。 从包里拿出了她师父的破烂外披、一个水壶、三个苹果、五个香梨……除开仅剩的这些东西,还有一个不属于她的粗糙小布包。 顺手拿起小布包打开,里头有两个完整并和的小白贝壳、一绺花白的头发,还有一张黄符。 这是阿婆留下的东西,穆离能感觉到,这些东西附有属于阿婆的气息,她立刻就看到了黄符上的字: 小毛驴,俩贝壳月光石的粉末送给你了,白天赶路的时候涂抹一些在眼睛上面,就可以看到月光砂。 我不能陪你们走了,帮我照顾好驴蛋蛋。记住,别吃这里的东西,只能喝含有月光砂的泉水。 短短两段话,没有署名,穆离也说不清什么感觉,但她有点儿生气。老太婆直到走了,也没给她多少有用的消息。唯独只给她留了白天赶路用的月光石粉末,不能吃这里的东西,也不交代清楚为什么不能吃。 太不负责任了,万一她没及时看到这个小布包,吃了这里的东西怎么办?而且在她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老太婆抓了蛇,还问她忌不忌口,显然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明知道不能吃还邀请她食用…… 穆离越想越觉得气闷,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计较这些了。带着驴蛋蛋倒没什么,假如遇到危险,至少这头突破人类理解的驴跑得快;要紧的是这么点存粮,她又不是铁人,怎么继续寻找钥匙? 这才刚进来,什么情况都没搞清楚,她就快断粮了。本来还打算饱餐一顿,但现在她哪里还敢肆无忌惮的吃? 穆离拿着水壶到含有月光砂的溪边打水,驴蛋蛋亦步亦趋,她走到哪儿,这头驴就跟到哪儿。 “是了,都说埋葬在沙漠里的魂魄永远无法离开,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穆离忽然笑了,神情豁然开朗,她转头看向旁边喝水的驴蛋蛋,“……婆婆很疼你,她肯帮我,完全是为了让你离开这里呢。” 驴蛋蛋只是抖了抖耳朵,凑过来蹭了蹭她。 “走吧,我带你出去。”穆离起身去拿了背包,驴蛋蛋跟着她,一人一驴沿着溪流隐入了黑暗。 而岸上的火,仍然烧得很旺。 第四十一章 昆仑接到了佘月发回来的警报,任务出了岔子,机密泄露,之前安排好的计划全部作废。 但门内对此也很快有了决策,立刻派出门人接应佘月,并唐戊一起,继续执行塔里木任务。又另派了得力的人手,前往乌鲁木齐市接手处理药材铺。 此次接应佘月,昆仑山上一共下来了十人一组的五支小分队。值得一提的是,与穆离平辈的天才少年云易,担任其中一支分队的队长。 似乎天有不测风云,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气候变得极其恶劣,自佘月等人首次遭遇沙暴之后,方圆百里之内的地域,神出鬼没的沙暴一阵接一阵,没有一点想要消停的趋势。 由于沙暴的范围大,严重影响了昆仑大部队的探查,距离发出警报整整一天过去,他们才成功与佘月汇合。 此时昆仑以高额佣金请来的各路人马,被塔克拉玛干的狂猛风沙吹了一天两夜,都如那霜打的茄子一般,半死不活。 许多人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这个钱,他们内心里其实已经不想拿了。 一开始佘月的确强调过塔里木任务的危险性,并且警告他们很有可能会面临生命危险,然而大多数人其实是不以为然的。 塔克拉玛干沙漠不是没有人进来过,一般迷失在沙漠里再也没回来的,都是那些狂妄脱离大部队的家伙。只要不是一个人,又有充分的补给,迷失的可能几乎为零。 但谁也没料到,佘月不带向导,不请驼队,直接带领众人进入塔克拉玛干。 就算是这样,也总有充足的食物以及水,众人顶多也只是心里嘀咕一下也就过去了。毕竟能有资格接取昆仑的任务,谁没点本事?只要有吃的,有水,有装备,为了丰厚的酬金,进去也不算什么。 然而谁也料想不到,结局是他们被沙暴蹂/躏得‘欲/仙/欲/死’。别说赶路,接连不断的风沙之下,吃东西喝水都不能够,这简直是活见鬼,倒霉到家了! 好在,昆仑派出了大部队前来救援了,众人被摧残了一天两夜,看到大部队降临,都恨不得抱住他们的腿叫声爹。 此时,昆仑一众汇合之后,各分队的队长以及佘月,十分狼狈地蹲在迎风口,一边接受狂猛风沙的摧残,一边‘商议’如何处理这批人的去向。 几个队长加上佘月,就如抽风一般,在风沙中一顿比划,护目镜下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一阵无声的‘交谈’过后,众人一致决定,仍由佘月带队回乌鲁木齐市。 这批人不可能扔着不管,加上乌鲁木齐市的药铺出了事情,尽管昆仑已经派人过去暂时接手,但佘月才是那里的掌事人,处理起来更为得心应手。 佘月本人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药铺出事,他有不可推脱的责任。还有他的徒弟闵初的去向,以及铺子里如何会出现内鬼,都需要尽快查明。 而接下来,就是如何把这批‘霜打的茄子’运出沙漠。 这次的商议却没有这么顺利了,佘月带来的这几十个人,能动弹的恐怕没几个,起码要分出两支小队同行。至于分出哪两支队伍,众人各持己见,似乎谁也不肯让步接这苦差事。 而五支分队中,作为辈分最小,资历最浅的队长,云易根本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判定为护送‘茄子’的其中一队。 佘月大为头大,看着自己带来的这批人,如同蘑菇一般,半死不活地‘种’在沙子里,狂猛的风沙拍在他们的身上,那一脸的生无可恋,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咽气。 他决定尽快结束这无休止地‘争论’,他插/进去,打了个手势:“大队长是谁?这种问题,为什么不让大队长来决定?” 众人齐齐给了佘月一个一模一样的眼神,然后又纷纷打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手势:“大队长不在。” 佘月不由一噎,云易见状,又打手势补充:“大队长是唐戊。” 而旁边的一众‘茄子’,几乎就要崩溃,他们都快去见耶稣了,这群人居然还有心情在那里玩猜谜…… 穆离喝了一肚子的溪水,总算有了点饱足的幸福感。驴蛋蛋一路上都十分的安静,乖乖跟着她,不吵也不闹,穆离忽然有点心疼它。 世人都道驴傻,通常都会用驴来讽刺又蠢笨脾气又倔的人,可驴蛋蛋是一只聪明的驴。 遗憾的是,它同阿婆一样,无法离开塔克拉玛干沙漠。 阿婆似乎知道出去的办法,她曾说过‘这么多年过去,这里就进来了你一个大活人’,按照阿婆的意思,明显是跟着活人才能够离开这里。 既然如此,驴蛋蛋可以跟着她离开,那阿婆为什么不一起走? 穆离觉得这很不符合常理,按理说,一个人死了之后,若没有冤仇与执念,通常都渴望往生的。可这怪阿婆的表现,偏偏不是这样。 种种迹象表明,这怪婆婆绝非怨鬼,对人世间有颇多的留恋。相反,阿婆身上的气息十分纯粹干净,丝毫没有一点死气。因此在密道里狭路相逢,她才一点也没有怀疑阿婆其实已经死亡…… 不期然地,穆离就想到了琉璃厂东大门的鬼市,还有鬼市里的师祖。 细细想来,阿婆与她师祖的处境,何其相似? 当时,她和师父是因为透骨玲珑,才能自由来往于鬼市;而阿婆,给了她两盒月光石粉末,助她在白天的时候,也能赶路…… 阿婆显然是不打算离开这里的,否则就不会不告而别;而师祖…… 穆离记得,她师父当时曾对师祖说过,会想办法让他离开鬼市,可师祖未置可否,看样子,似乎对离开鬼市也并不热切…… 这是巧合吗? 穆离没有答案,但她不会天真的相信,两个这么遥远的地方,会出现如此类似的巧合。 这两个人看似毫无联系,却有许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颇有道行的驱邪人,阿婆那十分霸道的香灰与极快的手速,就足以体现她的身份;他们都知道如何离开交界处,却不肯离开,他们未置可否的态度如出一辙;都怀揣着秘密,却语焉不详,师祖当时也并没有把事情交代清楚…… 殷家地底的东西是师祖亲自封印的,事到如今,穆离不相信,师祖不知道他自己到底封印的是什么东西。可在当时,师祖并没有告知实情,甚至见到她,连一丝异样都不曾显露。 穆离想到这里,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心跳渐渐加快。穆离觉得自己思索的方向没有错,可偏偏像隔着一层纱一般,总差那么一点,似乎就可以窥破什么,可她偏偏又想不到。 共同点,阿婆与师祖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点? 穆离绞尽脑汁,几乎忘了还有事情等着她去做,她不再前进,定定站在原地。 阿婆和师祖之间,还有什么共同点呢?他们……都是老人家,算不算? 想到这儿,穆离狠狠唾弃了自己一把,疾病乱投医,也不是这样的。 一定,还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假如能想明白,就绝对会有所收获。 穆离就是如此肯定着,就像出发蓝毗尼之前,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必须想办法拿到菩提子一样。此刻,心里同样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没有想错方向,这就是关键! 可她抓破了头也想不到那一点关键,穆离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忽略了什么。 她开始从头思索,整个人全神贯注,就连旁边的驴蛋蛋突然咬住她的衣角,想要把她拖走,都毫无所觉。 直到,一个稍显淡漠的声音响起,却犹如晴天霹雳般,把她拉回了现实。 “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离听到这个声音,笼罩着她思绪,总令她想不到关键处的那层薄纱,突然‘嘶啦’一声,被扯了开来。 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对面的刑天,穆离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这最后的一个相同之处,不是阿婆,也不是她师祖,而是刑天与叶子期。 在鬼市,刑天出现过,然后他取走了古韵斋里埋藏的骨灰坛子,而叶子期带走了殷语烟。 如果说,师祖守护的是殷家铺子的秘密,那阿婆守护的是什么?昆仑地狱门的钥匙? 刑天冲着钥匙而来,那叶子期又是冲着什么而来?为了她?倘若是这样,当时叶子期并没有像她一样受伤,应该是有机会捉住她,然后带着她从密道里出来。 可事实是,叶子期把她推出来了,而自己却留在密道里…… 穆离愣愣地盯着刑天,脑子里乱作一团。 当时她差点死在密道里,阿婆回头对她喊了什么,可她完全听不见;阿婆消失在密道之前,叶子期已经来到她的身后,也在说着她听不见的话…… 阿婆和叶子期到底说了什么? 此时此刻,穆离脑子里那层薄纱的裂缝,越撕越大。她心乱如麻,定定看着刑天,心里浮出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 有没有一种可能,阿婆的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叶子期;而叶子期的话,也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阿婆。 她之所以一直误会俩人的话是对她说的,只因当时她就夹在中间。当时耳朵为什么会失聪,这一点本来就值得怀疑!明明她醒来之后检查身体,并没有大碍,怎么可能会失去听觉! 刑天见穆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禁微微皱起眉头,他脚步不停,“你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驴蛋蛋的狂躁已经到了顶点,刑天每靠近一步,驴蛋蛋的眼睛就红一分。它咬着穆离的衣摆,甩着脖子,死命将她向后拉。 驴蛋蛋是背对着溪水的,它下了狠劲儿,穆离又不曾防备,突然一个不稳,一人一驴摔进了溪水里,顿时水花四溅。 第四十二章 溪水并不深,穆离一头扎进去,浑身一凉,混乱的脑子顿时清醒了很多。 “驴蛋蛋!”穆离回过神,立刻就发现驴蛋蛋很不对劲,那狂躁的样子,原本水汪汪的圆眼睛,变得血红。 她不及多想,爬起来一把将不断挣扎的驴蛋蛋制住。 刑天一言不发,凝眉住了脚。 穆离带着驴蛋蛋上岸之后,随即也瞧出了些端倪,驴蛋蛋的狂躁,似乎是因为刑天。 为了印证这一事实,她抱着驴蛋蛋,又向刑天靠近了些,果然驴蛋蛋立刻就如同打了鸡血般,又叫又闹。 好半天穆离才将它制住,不叫它乱动,与刑天拉开了距离:“它似乎很怕你?” 刑天看看穆离,又看看她怀里的驴,扯了扯嘴角,“这没什么稀奇的。” 在这世上,不怕我的,就只有你了吧……刑天又在心里补了一句。 穆离抱着它,感觉尤为深切,它畏惧着刑天,至始至终,它都在瑟瑟发抖。 穆离轻轻抚摸着驴蛋蛋的脑袋,语气轻柔地安抚它:“别怕,他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 驴蛋蛋颇通灵性,它听了穆离这话,又见刑天似乎并不打算对它如何,果然不再挣扎。但它仍旧十分防备地瞪着一双驴眼,盯着刑天,仿佛对方稍有动作,它就会‘奋起反抗’。 穆离松了口气,缓缓起身,转面看向刑天:“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 云易并另外四个队长,最终还是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来。而解决这一切的,是接到消息之后,赶过来与大部队汇合的唐戊。 他是在众人商议了将近两个小时之后才赶到的。此时,佘月带来的那批“霜打的茄子”,已经在心里把整个昆仑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了个遍。 搞清楚这群人争论不休的是什么问题之后,唐戊笑得倾国倾城。此时此刻,众人突然发现,这巨大的风沙根本近不了唐戊的身。 昆仑那些知道唐戊本事的倒还罢了,佘月带来的那些人,都纷纷用震惊的眼神盯着他。 只见唐戊只是很随意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如何动作,而他身周一米之内,没有任何的风沙,连头发丝都不曾动一下。狂猛的风沙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自动避开他。 这些人在这之前都见过唐戊,第一场沙暴结束之后,这个美过女人的男人就震撼登场了。 想起当时佘月曾把麻绳抖得虎虎生威,眼看就要打到他那美丽的脸蛋上,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了,跟现在的情形,何其相似? 然而一根被人当做武器的麻绳,与大自然狂暴的不可抗力,是不能够相提并论的。因此,他们一个个才惊得目瞪口呆。 作为场内唯一能够开口说话的人,唐戊似乎十分愉悦,他看了一圈众人的“惨”相,搓了搓尖尖的下巴:“就这么点的破事,看把你们难的?” 佘月与唐戊不大对盘,但唐戊的出现,显然能够很好的解决眼前的难题。要知道,唐戊的体质十分的特殊,他似乎就天生适合生活在沙漠里。 在昆仑山上,唐戊除了美貌颇负盛名,另一个,就是他“沙漠之子”的名头。 只要是在有沙子的地方,他就如同入了水的鱼儿,仿佛回到了“家”。这里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死亡之地,但唐戊却是那个例外。 一开始佘月想极力拉拢唐戊加人任务,也是因为如此。 此时,却见唐戊笑眯眯地朝他带来的那批人走去,佘月正不明所以,唐戊突然停了下来。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却见以唐戊为圆心,他身周一米之内的平静空间,范围渐渐扩大。 一米……两米……五米……十米……只几个呼吸的时间,这片地区的沙暴竟被隔绝开来。 唐戊仍旧笑盈盈地,“我们昆仑出高额的赏金请来诸位,然而看此刻的情形,任务已经无法继续了呢。虽说是天灾,却也怪你们太没用,要是像我一样,这赏金岂不是拿得十分容易呢?” 众人不知道他打的什么哑谜,但听到这话,每个人心里都很不舒服。他们的确也知道自己不济,然而是个人都要面子,这话传出去,将来他们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佘月的脸不禁黑了,这唐戊嘴毒是出了名的,可说话也好歹要留点余地吧?这天下又不是昆仑的,不管对方如何,总也不能如此得罪不是?倘若传将出去,岂不让人误解昆仑盛气凌人? 要知道,昆仑各地的据点不仅仅只是做生意那么简单,其中收集情报,很多都是靠着这样的江湖散客…… 可佘月万万没想到,唐戊这话只是个开端,他接下来的所作所为,才真真是差点把他给气死。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扫诸位的颜面,只是在陈述事实。而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仅代表我个人,与昆仑无关。我希望各位能耐心地听一听,我这两点善良的建议……” 唐戊说到这顿了顿,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可以让诸位免受风沙之灾,然而这于我来说,也是巨大的体力消耗,因此,我要收取每个人500元的费用作为我个人的补偿。当然,这并非强制消费。” 众人压根儿没跟上唐戊的思路,完全反应不过来。 佘月险些让唐戊这番话给气笑了,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可随即佘月发现,他这个结论下得太早了,后面还有更为厚颜无耻的。 就见唐戊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继续道:“第二,我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将诸位送出塔克拉玛干,直抵库尔勒。当然,这对我来说消耗更为巨大,因此,在500元的基础上,每人还得再付给我1000元的酬劳。要知道,我轻易是不会发善心的,完全是不忍心看诸位受苦……” 说着,唐戊还“假惺惺”地擦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佘月一脸荒谬地看着唐戊,这人是不是疯了?这种话他也说得出来,当人家都是傻子不成? 果然,不多时人群就炸开了锅,有人说唐戊想钱想疯了,有人对他的话表示质疑,有人表示任务虽然失败,但沙暴是罪魁祸首,不能全怪在他们头上…… 反正各说各话,全部都是不满以及反对的声音。 唐戊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连点预兆也没有,这片宁静的空间突然缩小。众人正愤愤不平地说着话,不防风沙突然再次席卷过来,顿时就灌了一嘴的风沙。那些没有护目镜的人更加倒霉,眼睛进了沙子,不约而同地流下痛苦的泪水。 喉咙里的沙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要吐就得张嘴,张嘴就会灌进更多的风沙;眼睛里的沙子揉也不是,不揉也不是,风沙这么大,手上粘着沙子不说,一揉强风就会带着沙子,钻进眼睛里。 佘月:“……” 这人太有手段了,竟然以这种办法捞金。这换做谁受了这种苦,想不妥协都不行。而且他在做这件事之前,把昆仑撇得干干净净,不给别人落下话柄。这可比在据点来钱快多了,而且一点也不辛苦。 昆仑众人:“……” 这人太狠毒了,偏偏又心机深沉,知道怎么让别人不能反抗他。以后千万不能得罪他,他不喜欢别人说他美、漂亮、好看等,之类的话,以后就坚决不能说,就连想也不行。 云易:“……” 以后看见唐戊家的人,绕道走。 众人各怀心思,唐戊却继续假惺惺地道歉道:“抱歉啊,我这人心情一不好,就很容易失控。我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善意,居然会被诸位恶意揣测,我一个不小心就没控制住……” 空间再次扩展开来,风沙被隔绝在外,众人洗眼睛地洗眼睛,漱口的漱口,再也顾不得心疼水,连指责唐戊的‘恶行的力气’都没有。 “唉,毕竟我是这么善良,这两次就当‘售前体验’,免费赠送给大家好了……”唐戊自顾自说着,这次,谁也没再开口反驳他的话,一个个都面如菜色。 唐戊继续道:“每人一共1500元,真的很优惠呢,这点钱对大伙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何必要吃这种苦呢……” 众人是有苦说不出,表面上好像没人敢辩驳他,但唐戊很清楚,这些人心里早就开始诅咒他不得好死了。 因此,唐戊笑眯眯地看向佘月:“佘掌事需不需要我护送呢?你不是着急赶回乌鲁木齐市吗?真的只用十分钟哦,十分钟就能抵达库尔勒。为了体现一视同仁,就算我和佘掌事是同门,也不能独独给你开后门呢,佘掌事也要付1500元。” 佘月咬牙切齿地盯着唐戊,足足看了两分钟,终于从怀里掏出钱夹子,数了3000元递过去:“我跟我徒弟鄞芝的,一分不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就连佘月都选择妥协了,而且作为同门他也要给钱…… 众人心里突然有些莫名地平衡了,纷纷各自掏钱的掏钱,没钱的就用贵重物品抵押…… 唐戊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他昆仑恶霸的名头,传遍道上的每个角落。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四十三章 穆离起身,看向刑天,“正好,我也有话要问你。” 刑天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望向她身后不知名的虚空,不答反问,“你从那边过来的?” 那边?是哪边?穆离顺着他的视线也回头,突然有些着恼,自己怎么就这么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她刚想发作,却发现刑天衣衫有多处破损,从破损处还能隐约看到伤口,皮肉翻卷。 “你受伤了?”穆离不由心惊,因他不会流血,面上又总是平静无波,加之她方才心绪翻涌,竟没有注意到他受了伤。 “无碍。”刑天仍旧面色淡淡,扫了她一眼,复又看向她身后的虚空。 穆离不明所以,“我身后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你从那边来?” 见他又问,穆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指着溪流,“跟着这条小溪走过来的。” 顺着穆离的手指看向溪流,目光又重回她面上。正想说什么,刑天隐隐察觉穆离身上有些不对。 到嘴边的话打了个弯,下一秒,盯着穆离的刑天突然色变,“你碰到叶子期了!”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穆离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背后一紧。刑天不知什么时候,居然闪到她身后,并且……在掀她的衣服! 穆离惊怒交加,下意识就要回过身暴打这登徒子一顿,却轻易被他制住,“别动!” “混账,你做什么!”穆离衣服被掀起,后背一阵透心凉,她又羞又恼,不断挣扎踢打。 石破天惊的,刑天把手按在她的后心上,冰凉的手掌贴着她的皮肤,穆离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然而在她看不到的后背,她后心的皮肤上,有一个暗红色的烙印,巴掌那么大,有点像河马,又有点像一条佝着的龙。 刑天手掌移开,这块奇异的烙印也渐渐暗淡下去,他神色几变,钳制着穆离的手随即松开。 “这是……怎么回事?”穆离扯下自己的衣服,回过头来。 起先她很不明所以,只以为……后来当刑天的手按在她后背,她虽然看不到,但自己的身体,她的感受十分清晰。 烙印的魂刻,与佘月的铃铛不同,那是十分强大的魂刻之力! 刑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的脸色极差,只是握住自己的左手手腕,连连后退。 穆离见她这样,不由腹诽。只是个刻印而已,又不是瘟疫,至于这样吗?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想岔了,刑天握着自己的左手手腕,突然跪倒在地,整个人全身痉挛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穆离大吃一惊,下意识抬脚向刑天走去。 “……别过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刑天的声音有些暗哑,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快……离开这里!” 穆离脚下一顿,然而情况未明,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想也不想的,穆离闪身来到刑天面前,伸手就朝他握住的手腕抓去,“怎么回事,让我看看你的手!” 刑天突然抬头,穆离一眼就撞进他那琥珀色流动的瞳孔里,愣住了。 “滚开!”刑天握着自己的左手,将穆离撞倒在地,然后慌不择路一般,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黄泉……之力……”穆离喃喃地说着,她见刑天跌跌撞撞地想要离开,忙也爬起来,追过去就是一个‘饿虎扑食’,将他按倒在溪边。 此时由上而下地盯着刑天的脸,穆离看到他白无血色的面上,已经爬上了墨绿。那墨绿在皮肤下,宛如疯长的藤蔓一般,迅速蔓延。 “怎么回事?快回答我,你到底怎么了?!”穆离心急如焚,那么多的事情都没有搞清楚,怎能任由他这个样子离开? 况且,她已经决定要站在他这一边了,即使之前对他有所怀疑,却也不能在他陷入这种濒临崩溃的时候,撒手不管。 是的,崩溃,她看到了刑天曾经跟她描述过的黄泉碎片,如风暴般将他席卷。他体内的黄泉之力,暴走了! “血……血……给我血!”刑天面容狰狞,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宛如地狱恶鬼,死死胶着穆离。 他力大无比,穆离用尽全力也几乎按不住他,不由也急红了眼,“混蛋,你冷静一点!到底怎么了,快回答我!” “血……血,给我!”刑天似听不懂她的话一般,只是挣扎。 穆离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即便他受了伤又失去了意识,双方扭打了一阵,穆离很快就落了下风,反被他一把按倒在地。 刑天不由分说,张开嘴就朝她颈侧的动脉咬去。 他的力气大得出奇,穆离被他制住,动弹不得,突然颈脖子一痛,她能感觉得到,身体里的血在刑天的吮吸下,迅速流失。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穆离眼珠转动,盯着埋在她颈侧的脑袋,有种坑爹的感觉。 “你大爷的,你快点醒来!”这次轮到穆离挣扎了,情急之下,她连连爆粗口。 可无论她怎么叫唤,刑天仍如嗜血的吸血鬼一般,疯狂地吸食她的血液。 挣扎越来越微弱,穆离能感觉到,体内流失的不仅仅只是血液,力量也在迅速流失。 这种速度的流失,穆离很清楚,接下来自己会变成什么可怖的样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内心并没有一丝惧怕,反而觉得这厮有些可怜。 黄泉之力爆发,竟然能使他这样冷凝的一个人,失去往日的自持与控制,完全失去意识。 难怪师门如此忌惮黄泉客,黄泉之力爆发的情况下,她的灵能竟只能抗争那么短短一两分钟。 假如刑天变成嗜血的恶鬼,又不死不灭,这天下谁还能将他制住? 更何况,还有一个叶子期…… “你一定很痛苦吧,可惜我帮不了你……”随着血液的流失,穆离只觉眼前一片缭乱。 虽然并不惧怕,但或许也不甘愿就这样死去,她只是突然很想说话,并不在意刑天是否听得见。 “……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已经有了记忆的能力,就连我师父都不知道。其实我记得,我是一个孤儿是师父把我带回昆仑山的……” “……也许是自小就被抛弃,所以我很懂得那种被遗弃的惶恐。后来我有了师父,在昆仑我还有家……刚开始我并没有想过要帮你,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身边重要的人死去,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绝不允许……” “……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跟你比起来,简直幸运太多了……你没有家人,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记忆……黄泉客现世,昆仑不会坐视不理……昆仑与黄泉客……” “……我知道,不仅仅是昆仑与黄泉客,这整个天下就要乱了……” “然而我不能……不能让师父……谁也不能死……你不是坏人……或许你不信……我能感觉得到,我知道的……假如能让黄泉花开……” “……你跟叶子期……你的眼睛里……迷惘……我不知道……黄泉花开,你会死……但我……” 越说到后面,穆离越是句不成句,开始胡言乱语,气息也渐渐微弱下去。 而这时,刑天吸血的动作突然顿住了,穆离体内的伏霜剑一直在鸣动着,顺着滑入他喉管的血液,仿佛来自遥远虚空的警钟,缥缈的余音,声声都叩击神魂。 眼中的琥珀色渐渐褪去,脸上藤蔓状的墨绿也渐渐消失,刑天埋在穆离颈侧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他看着她已经失去焦距的瞳孔,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有些木然地移动视线,看向她颈侧狰狞的伤口。 血腥味还弥留唇齿之间,她破碎的话语…… 刑天扯了扯嘴角,慢慢俯身,探出双手,将穆离拥住,“……对不起。” & 穆离的意识浑浑噩噩,她眼睛只张开了一条缝,随即发现自己趴某人背上。 但很快,沉重的眼皮又催促她闭上。 刑天脚步停顿,将穆离放了下来,随即他一眼扫向身后缀着的驴蛋蛋。 驴蛋蛋的身上绑着穆离与他的背包,刑天已经发现了穆离背包里,阿婆留下的黄符。 他不清楚穆离遭遇了什么,但他清楚,穆离能毫发无损地进入‘那个地方’,又毫发无损地从‘那个地方’出来,一定跟留下黄符的人有关。 或许也不能说是毫发无损,她的后心,不是留下了叶子期的黄泉刻印吗? 只怪他太大意,就这么去触摸刻印,险些着了叶子期的道,使得体内的黄泉之力失去控制,差点就…… 刑天看着穆离惨白的脸,双眼幽深似无底寒潭。也亏得是穆离的血,伏霜剑与她已经融为一体,因而能与黄泉之力抗衡,否则这一次…… 刑天抿了抿嘴,驴蛋蛋不情不愿地靠过来,圆溜溜的眼睛偷偷打量穆离和刑天。 刑天背包里满满的全是食物,也幸亏他一直带着这个包,不然……就算穆离侥幸没被他吸死,没有食物的补充也会饿死。 刑天从包里拿出水果和一只空罐头,到溪边洗净之后,将果去皮去核,放入空罐头里。 等他起身走到穆离身边,罐头里的水果已经被灵能绞成了汁子。 他小心将人扶起,然后捏开穆离的嘴,灵能控制着果汁,灌了进去。 穆离脖子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不过仍旧红肿,看上去更加狰狞了。 刑天做完这一切,收拾好东西又将穆离背起,重新出发。 第四十四章 穆离真正醒来的时候,茫然地盯着天上的月亮看了许久,直到刑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感觉好些了?” 记忆一点一点回笼,她眼珠子转了转,终于理清了几件事情: 第一,天上的月亮已经接近圆满,她至少昏迷了几天,昏迷期间有时候模模糊糊的醒来过,但是并没有思考的能力,只知道有人救了她。显而易见的是,救她的人是刑天。 第二,刑天居然是用走的,以慢悠悠的速度在前进。而他的灵能,则用在调理她的身体状态上,看样子,从未间断过。因为醒来之后她没有什么不适感,除了觉得无力,右颈侧有痛感之外,她全身暖洋洋的。 第三,这个冷漠的锯嘴葫芦居然背着她,而且……还关心她的身体状态。 穆离内心狠狠打了个激灵,“老天保佑……没被你咬死。” 随即她又发现,自己身体的各方面状态都不错,喉咙并不干渴,腹中并不饥饿,这人微微前倾的身体令她趴得很舒服…… 一阵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几次醒来的模糊记忆中,貌似自己一直被照顾得很好,这厮对她这么好,简直无微不至…… 这真的是她认识的刑天?总觉得好梦幻…… “抱歉。”更梦幻的是,这厮居然跟她道歉。 穆离:“……” 但她毕竟是一个接受能力强悍的人,很快,她就不再纠结这些了,“你以前……也像这样失控过吗?” “……这是第一次。”刑天沉默了一会儿,“你背上的黄泉刻印,叶子期做了手脚。” “什么?”穆离声线拔高,扯痛了脖子,疼得她频频吸气。 “别一惊一乍,他的魂力已经被我抹去,但刻印我暂时没有办法,所以我用自己的魂力代替了……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 如果先前刑天的行为,还可以说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毕竟那些,都不是在她意识清晰的时候,亲眼所见;然而此时此刻……穆离知道这不是错觉,这厮貌似真的对她太好了,这种转变,让她觉得很别扭。 “大哥……你没事吧,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企图……”穆离急忙划清界限,“我一穷二白,没什么可图的,伏霜剑你也用不了……” 她的意思很明显:死了你的狼子野心,此处无利可图。 好一会儿过去,刑天才缓缓开口,“……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穆离不由怔忪,想起她快被刑天吸干的时候,骂了这厮许多不中听的话,不由一阵心虚……可这也不对啊,难道这厮心里变态,被骂了所以对她好? 思及此处,想想他往日的形象,她立刻否定了这一猜测。 穆离并不记得,自己濒临死亡的时候,滔滔不绝的那些话。 “……不记得,也好。”刑天说完这句,便再也没了言语。 俩人静默了一阵,穆离突然想起了阿婆托付给她的驴蛋蛋,不由一惊,“对了,先前跟着我的那头驴呢?” 后面缀着的驴蛋蛋,听到穆离终于想起自己,不满地扯了一嗓子。 穆离松了口气,她想转头看看后面,却提不上劲,脖子也疼得厉害,只得低声喊道:“驴蛋蛋,过来。” 哒哒哒的蹄子声响起,驴蛋蛋果然跑过来了,它侧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并不见先前的血红。 见它安然无恙,穆离的心终于落实。然而她并不知道,驴蛋蛋之前陷入癫狂,不过是本能的畏惧黄泉客。刑天并没有对它如何,它又是一只有‘思想’的驴,知道自己和穆离没有危险之后,恐惧就被压了下来。 然而本能仍旧令它不太敢靠近刑天。即使不情愿,但阿婆让它跟着穆离,它便也没有自主离去,一直缀在后头…… 穆离安了心,然而刑天一直这么背着她,又使她有些过意不去。 刑天毕竟是失去意识才伤的她,而且他身上也有伤,既然自己已经醒过来了,就没必要让人家一直这么背着了吧? 想着,她拍拍刑天的肩膀,“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然而万万没想到,刑天居然是这么回答她的:“少废话,要么我把你扔进溪里,要么老实呆着。” 穆离乖乖闭嘴了,但她没有安分多久,“差点儿忘了问,我们这是去哪?” “找桃红仙。” “桃红仙是谁?” 刑天‘啧’了一声,但仍旧回答了穆离的问题,“就是托你把这头驴带出沙漠的人。” “那怪阿婆?”穆离呐呐着,有些无所适从,阿婆竟然有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名字,然而她的形象…… “不对,你怎么知道阿婆托我把驴蛋蛋带出沙漠?” 重点是,她答应阿婆要把驴蛋蛋带出去的,这么找回去算怎么一回事? “风的味道变了……”刑天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脚步停顿,回头一眼扫向驴蛋蛋,“过来。” 驴蛋蛋这次居然没有一丝不情愿,踏着小碎步就凑了过来。 穆离心中啧啧称奇,然而她毕竟虚弱,此时贸然开启五感是十分不明智的,因而把之前的疑问都抛到了脑后,只问刑天:“怎么了?” 刑天调整角度,令穆离面朝着溪水。 “忘川河?!”穆离低声惊呼,但见溪流已经变得十分开阔,已经不能用溪来形容,说是一条小河也不为过。 但见那河中的水,已经不再是奔流的清澈,而是死水一般的黑,幽幽宛若无底。 “这不是忘川河,但也差不远了。”刑天说着,蹲下/身将穆离放了下来。 驴蛋蛋十分乖巧,凑过来让穆离靠着它。 刑天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片叶子,这叶子看上去和普通的枯树叶没什么两样,但给人的感觉很是不同,其上浓郁的枯朽之气,即使隔了段距离,穆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刑天将树叶抛入浓黑如同墨汁的水中,叶子旋转着,带动水流形成了漩涡。只见树叶越变越大,漩涡也随之渐涨…… 不消多时,树叶化作了一叶扁舟,水面也静止下来。 穆离不由咋舌,“这化实之术,可比我师叔的纸船厉害多了……” 刑天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但很快消失不见。他转身朝穆离走来,打横将她抱起,轻轻一跃,稳稳落在了小船上,晃都没晃一下。 穆离还是第一次被男人这样抱,一时间有些尴尬。她看向岸边的驴蛋蛋,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刑天抱着一头驴跳过来的画面,那些许尴尬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险些没笑出声,然而刑天的行动立刻将她的幻想打得粉碎。 只见缠在他左手腕上的冰丝绢,宛如灵蛇一般向驴蛋蛋缠去,他只一扯,就将驴蛋蛋扯了过来。 驴蛋蛋似乎很享受腾空的感觉,它上船之后,耳朵抖个不停,还打了个响鼻。 别问穆离怎么知道的,这头驴每当得到好吃的,耳朵就抖个不停,哼哧哼哧打响鼻。 把一人一驴安置在船篷里之后,刑天不知又从哪儿摸出一盏风灯,在船头安置好,将灯点亮,便也钻了进来。 昏黄的灯光倒映水面,无人划桨,小船却缓缓驶了出去。 彼时驴蛋蛋正像只小狗般乖乖地趴着,穆离靠在它身上。 见刑天钻进来,她不由纳罕道:“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刑天只淡淡扫了穆离一眼:“雕虫小技,等你在外头游历久了,就知道这没什么可稀奇的。” 穆离点点头,她毕竟大量失血,没了刑天用灵能替她温养经络,顿时一阵阵困意袭来。 她耷拉着沉重的眼皮,就连声音也显得有些含糊不清,“我先睡一会儿……” 说完,就立即闭上了眼睛,只余下驴蛋蛋和刑天大眼瞪小眼。 第四十五章 穆离是被晃醒的,醒来之后一阵晕眩,恶心想吐。 她撑起身体一阵干呕,随即发现对面已经没有刑天的踪影。 慌忙四顾,透过船篷两端看到无数的黑影,似乎就是这些黑影在撞击船身,使得船体一阵摇晃。 而刑天,正蹲在船头护着风灯,手掌贴着船板,灵能包裹整个船体。 穆离醒来,他似有所感,微微侧头,“呆着别动。” “什么情况?”穆离撑坐起来,仍旧晕得不行,好在身体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 “还不清楚,河里似乎有些古怪。” 穆离强忍着令她恶心的晕眩感,来到刑天身边。后者微微皱眉,仿佛有些不悦。 “我没事,”穆离解释了一句,视线挪移间,但见稠如墨汁的水面上鬼影森森,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看不到两岸,“外面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仔细看看这河。”刑天只扔下一句话,就没再理会她。 穆离果然去细看河面,不多时就觉察出蹊跷来。 黑如墨汁的河面,与其说是水,倒不如说是沙浆来得贴切。极其细的黑沙混着同样黑而粘稠的水…… “这下面有东西,在控制这些鬼影。”刑天解释道,他的灵能防护之内,穆离感受不到任何的邪气,但眼见这样的情形,她也知道这是一片极为不祥的死亡之地。 “什么样的东西?”穆离现在无法展开神识探查,即便可以,她也没把握冲破沙河的死气。 “不确定,但它身怀上古混沌之气。”刑天神色淡淡,然而他的话,却不像面上表现得那么淡然,“惊蛰不在我这里,有点棘手了。” 连刑天都认为棘手的事情,穆离无法想象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惊蛰?我的伏霜剑不行吗?” “你的伏霜剑属阴,只能以强破强。” 刑天并没有任何一点嘲讽的意思,穆离也明白,倘若是阳剑惊蛰,还能以克制阴煞的阳之剑气掣肘;可伏霜剑属阴,必须精确攻击目标的‘源头’以强破强,否则毫无用处。 莫说她现在身体虚弱,就是她全盛时期,面对敌暗我明的情境,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难道……竟然毫无办法?” “也并非毫无办法……”刑天说着,一双眼睛幽幽地扫向驴蛋蛋,吓得它脖子一缩,警惕而又畏惧地盯着他。 穆离也主意到了他的眼神,不由满头黑线,“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吓唬它。” 刑天突然面露诡色,探手将穆离一捞,另一手往船板上拍去,登时双腿发力带着她腾空而起。 眼见这一瞬那小船竟然消失,而刑天指尖正钳着一片枯叶,再看慌乱挣扎的驴蛋蛋,半个身子已经沉入了黑沙河之中。 穆离惊怒交加,怒瞪刑天,“你这是做什么!” 刑天并不回答,祭出金莲台,霎时间金光刺破了层层叠叠的森森鬼影,缠在他腕间的冰丝绢泛起寒光,直往黑沙河里探去。 穆离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惊怒过后,她很快冷静下来。明知刑天应当不会是那种乱来的人,然而驴蛋蛋此刻已经没了踪影,却由不得她不担心。 刑天腕间的冰丝绢,舞得如同哪吒的混天绫,穆离还从不知道,这玩意儿竟然还是法器。 不多时,一声是猪哼又似狗吠的闷声,自下方的黑沙河里传来,刑天那半透明的冰丝绢绷得笔直,看着脆弱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穆离心知这应当是抓到了什么,心头一喜,“快,拉它上来!” 刑天点头,“小心阴煞入体。” 说完,竟然将揽着她的手松开,双手去扯那冰丝绢。 “尼玛——”穆离身不由己的下坠,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厮是不是脑子有坑?没有灵能防护,此刻她有虚弱至极,连护体罡气都提不起来,那什么隔绝阴煞?! 而且他不能够抱着她,难道就不能她抱着他吗?还不如一开始就把她跟驴蛋蛋扔一起,这厮装什么好人! 穆离努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下坠之势十分迅捷,只一两个呼吸之间,她的双腿就陷入了黑沙之中,只觉彻骨冰寒。 也是在沉没的这一瞬间,她看见黑沙河面凸起,刑天的冰丝绢果然抓住了什么东西,将它扯了出来。 只是没等她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已经迅速没顶。 & 又一次‘醒’来的时候,眼睛根本睁不开。穆离第一念头就是自己命途多舛,上辈子一定是她造孽太多,因此这辈子才如此苦逼。 身体无法动弹,几乎没什么知觉……奇的是,灵台异常地清明。 随即,她渐渐能感觉到,一股湿热黏腻在她脸上…… 穆离心里只骂娘,谁能告诉她,这根能够把她头颅都包裹起来的巨大舌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穆离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凶残野兽舔舐食物的画面,然后活生生的猎物,眼睁睁看着野兽一口一口把自己吃掉……她心中不由一阵恶寒。 好在……这根巨大的舌头足足舔了她五分钟,似乎没有吃的意思。 随着舌头的舔舐,穆离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慢慢恢复了知觉。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这根舌头并不是单纯地舔舐,每一次柔软的舌头上,有一个凸起的部分划过灵台,似乎就抽走体内令她失去只觉的阴煞。 更为奇特的是,她体虚的无力感也荡然无存,随着知觉一点点的恢复,原本滞塞的灵能也流转起来。 穆离几乎热泪盈眶,进入塔克拉玛干倒霉了这么久,从未有一刻像现在,深切地感觉到自己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 黏腻的舌头她也不嫌弃了,身体恢复知觉她也不想动弹了,直到…… “行了。”这是刑天的声音,然后有很轻的脚步声贴着地面传入耳中,穆离感觉那舌头果然停止了舔舐,随即她小腿挨了轻轻一脚,“既然醒了,就别继续装死。” 穆离睁开眼睛,就是一记扫堂腿,接着手中寒光一闪,伏霜剑出现在手中。 刑天向后荡去,躲开了攻击,然而穆离蓄势待发的一连串攻势,却顿住了。 “你……”她甚至忘了接下来的动作,做出刺剑的姿势,“这是……怎么……了?” 有一瞬,她几乎就以为眼前的人是叶子期。乌黑的短发不再,满头的银丝几乎直垂他的腿弯,漆黑的瞳孔也变成了琥珀色。 若不是熟悉的表情以及身上的黑夹克,还有他手中的金莲台…… 她几乎认不出这人是刑天。 变装play? 穆离保持刺剑的动作懵逼了半分钟,终于缓过神来,“你……怎么会?” “没有时间了,叶子期的骨炉,觉醒了。” 第四十六章 穆离仍旧保持着刺剑的动作,刑天心道这女人有时候看着精明,有时候又经常卖蠢。他抬起手伸出一指,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她身后。 穆离下意识回头,整个人瞬间就斯巴达了。她的背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颗巨大的猪头,比大象的脑袋大了四五倍;长长的獠牙上翘,耷拉的耳朵也好似巨大的蒲扇,整颗猪脑袋鼻青脸肿,还有一只眼睛半眯着,肿的。 她一跃而起,想也不想的就给这猪头来了一记回旋踢。 这一踢正好踢到了猪头的鼻软骨,惨叫声响彻云霄。 刑天:“……” 躲在角落的驴蛋蛋:“……” 却说这猪头是怎么一回事?一番鸡飞狗跳之后,穆离在刑天那里得到了答案。 原来那黑沙河里作怪的,正是这只唤作狸力的精怪。它头部硕大,身体却小太多了,正面看只能看到一颗猪头。 而先前把她体内的滞塞之气舔去的,正是颗猪头。 穆离不由瑟缩了一下,心道这狸力畏畏缩缩战战兢兢,一身惨兮兮的伤,一定是让刑天给狠狠修理了一顿。 “《山海经》里有记载,狸力出现的地方必定大兴土木,我想这黑沙河并不仅仅只是普通的沙河。”刑天说着眼神就瞟向猪头,吓得后者巨大的头颅一颤,忙连连点头。 穆离心中暗自猜想,真不知道这狸力之前到底被何种手段折磨过,竟然如此惧怕刑天。却又听见刑天继续对它道:“带我们去你的老窝看看,饶你不死。” 狸力忙又连连点头,用狼狗一般的吠声应了。 穆离想起了之前刑天的话,突然开口,“等等,之前你说叶子期的骨炉成了,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你才变成这样。”说着,她比划了一下自己眼睛和头发。 “……”刑天盯着穆离沉默了一会儿,移开视线,“凡事有好就有坏,我的记忆在复苏。” “所以……”穆离心头一紧,她能感觉到,刑天身上涌动着强大的死灵力量,“……黄泉之力,是不是正在蚕食你的身体?” “死不了,”刑天没有继续说下去,皱眉瞪向狸力,“还等什么,难道我吩咐一句你才知道做一件?” 穆离没想到自己居然猜中了,然而黄泉客不死不灭,其实没什么好担心的。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刑天避重就轻的样子,又隐隐有些不安,仿佛即将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不容她多想,此时狸力已经从岸上跳进黑沙河中,但见黑水混合的黑沙从它跳入的地方,化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洞口处露出向下的阶梯来。 刑天跟着狸力步入其中,穆离紧随其后,驴蛋蛋垫底。 阶梯全由大块的坚硬石头砌成,可供五人并排而行,直深入黑不见底的地底,有冷风扑面而来。 穆离定了定神,不管怎样,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假如和叶子期不期而遇……当然会不期而遇,毕竟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 不过最让她头疼的不是这个,昆仑的人也介入了地狱门事件。假设到时候‘三方会面’,因为立场问题,叶子期、刑天、昆仑发生冲突,她要如何应对? 一开始就决定站在刑天这边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已经下定决心绝不动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昆仑叛徒’的罪名,恐怕就坐实了。昆仑绝不允许自己的门人与黄泉客同流合污,看她师父的态度就已经很清楚。 假设她至死都找不到黄泉花开的办法,千古罪人的罪名,将永远无法洗脱。重要的是,她并不想让师父伤心,然而她现在别无选择。 穆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的路上,会背负如此沉重的目标。一切就像一张巨大的网,是否在左临风抱起她,然后将她带回昆仑山的那一刻起,其实就已经注定了? 就算是这样,可穆离并不后悔,假如还能重来一次,她依然会是这种选择。 穆离盯着刑天的满头银丝,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没想到刑天似有所感,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眼中浮上了些许温度。 俩人并排而行,脚步声微不可闻。 穆离心中轻叹,眼神越过狸力庞大的头颅,望向黑洞似的前方,“我一直没有问过你,黄泉花开花的事情好像一直都是我在说。你也知道,传言花开执念可以消散,然而……你也会真正的死去。” “嗯。” 穆离没想到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微微侧目,“你……舍得?” “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我一直误解的事情。”刑天也侧过脸,仿佛因记忆的复苏,他冷凝的面容上表情竟然鲜活了许多,“我一直以为叶子期是我舍弃的无用部分,现在看来,我才是被舍弃的那一部分。” “这话从何说起?”穆离惊诧。 “当年……”刑天转过头闭了闭眼,似乎是在寻思,少时他又重新开口,“这些过往太过纷乱,有些片段我的记忆无法贯穿,就不一一解释了。大体上是因为黄泉草蚕食记忆的速度太过迅捷,‘我’为了保留内心最后的‘清明’,便将‘清明’分离出来……因此,我没有任何执念。如果非要说执念的话,那就是寻找结束这一切的方法。所以,我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所以你说的利弊,就是你的记忆恢复了,代价是黄泉之力以翻倍的速度蚕食你的身体?假如蚕食殆尽,会……怎样?”穆离听罢,最在乎的不是刑天与叶子期的关系,还有那些过往,而是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因为这会直接影响到俩人的合作关系,或许还会…… “所以我才说没有时间了,至于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跟叶子期一样……谁知道?”刑天仿佛并不如何在意后果,“然而你不必过于担心,局面也不可能比现在更坏了,假如有那么一天……” 刑天没有说下去,可穆离隐隐想到了什么,却不愿意去深思。 也许是刑天突然话多的缘故,她没了平时的顾忌,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论如何,只要我活着,我会想法设法的寻找花开的办法。” “如果是你,我很放心。”刑天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忽然话锋一转,“叶子期的骨炉是针对你的,你要小心。” “针对我?”穆离指指自己的鼻子,又指指刑天的满头银丝,“可是看这样子,我觉得毫无说服力。” “你是不是觉得,殷家得到的‘宝贝’,就是埋藏在古韵斋地底的骨灰坛子?” “我发现你话里内容跳跃太大,我跟不上节奏。如果不是骨灰坛子,那是什么?”穆离纳罕道。 “触及感情的记忆都在叶子期那边,我虽然没有这方面的记忆,但我可以确定,绝不可能是你的骨灰坛子。”刑天的语气十分肯定,“你要小心,我的目标是‘结束’,而叶子期的目标是‘延续’。他不会让这一切结束,就灵媒的梦境来看,你……应该与无法消散的执念息息相关。” “我一直想问,那个梦境到底是什么意思?” 刑天摇头,“不知道,我没有触及感情的任何记忆。” “那你寻找地狱门的钥匙是为了……” 穆离正说着,不知何方有破风之声传来,刑天突然大力将她一扯,“小心!” 一根骨钉贴着她的太阳穴,划过刚才她脑袋的位置,又擦着后面驴蛋蛋的耳朵险险略过,钉在身后的阶梯上。 就见那坚硬的石头阶梯,竟然被骨钉散发的绿色雾气‘融’化,化作浓稠的绿色液体,并且面积仍在扩大。 穆离不由心惊,刚才要不是刑天这一拉,她根本躲不开这致命一击。 这时,前面带路的狸力停了下来,声声狗吠直传往漆黑向下的阶梯深处。 “说曹操,曹操就到。”刑天松开穆离,一闪身,下一刻就立在了狸力的头顶,“早就发现你了,还躲么?” 刑天伸出右手,金莲台浮现在他掌心,顿时圣洁的金光充斥了整个空间。 一连串尖利刺耳的笑声从阶梯深处传来,伴随着笑声一起传来的,是浓郁的不祥之气,“真可惜,明明差一点就能得手。” 女子的声音?穆离的伏霜剑早已握在手中,听到这声音不由一怔。 “不陪你们玩了,嘻嘻嘻……” “想走?”刑天纵身一跃,追了出去。 穆离才刚张嘴,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刑天已经没了踪影。就在此时,前方的狸力巨大的头颅突然转了过来,两只眼睛变得血红,呲牙对她咆哮。 穆离再次斯巴达了,感情这猪头欺软怕硬? 她没有任何畏惧,吩咐驴蛋蛋小心,便攻了过去。 十分钟后—— 被打得更加面目全非的狸力,再次在乖乖带路。这次穆离没有再慢慢赶,而是跟驴蛋蛋一起,坐在狸力的猪头上,而这头体型怪异的猪,正驮着一人一驴快速狂奔。 穆离心急如焚,刑天这厮看着聪明,那种时候怎能这么不管不顾的追出去?俩人再次分散,接下来会遇到什么还未可知,竟然如此大意……好在路就这么一条,只要这么追下去,总会遇到。 然而穆离怎么也想不到,与刑天分开之后,接下来的路屡次令她几乎丧命,并且直到这段路走完,也没有遇到刑天。 第四十七章 因为刚才遭遇致命攻击,因此穆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警戒着周围的环境。 狸力驮着穆离与驴蛋蛋一路向下狂奔,越往下阴气越重,穆离渐渐觉得有些呼吸困难起来。 然而她没有别的退路,不可能守在原地亦或是返回。刑天追着跑出去,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路,而且使用的那根骨钉…… 现在看来,先头她心中隐隐的不安,不是全无道理的。刑天绝不会是一个莽撞的人,他这么追出去应该是有些把握…… 如果群聊不差,这条密道是本就存在的,狸力绝无可能凭自身之力在黑沙河底撑起空间,这一点毋庸置疑。假如狸力有这么厉害,就不会被她打得全无还手之力,它应该只是知道如何开启河底的入口。 阴气越来越重,压得穆离喘不过气来。她无法再集中精神继续思考,如若再这么下去,兴许就会失去意识。倘若到那时候,狸力很有可能趁机反击。 既然如此,就不能留着它了。 穆离杀心一起,狸力似有所感,突然不管不顾地发足狂奔。 穆离几乎要被惯性甩飞出去,她一手扒着狸力的耳朵,一手抓着驴蛋蛋的一只前腿,防止它掉下去。 “驴蛋蛋,下去自己跑,跟不上别怪我丢下你不管!”穆离说着,护体罡气裹着驴蛋蛋,就把它向后推出去。 驴蛋蛋奔跑的速度跟狸力比起来,只快不慢。它发起狂来,就连叶子期都追不上。把它推出去,穆离其实并没有过多的担心。 然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穆离正准备挥剑砍爆狸力的猪头,又一根骨钉破风而来。 因是在战斗之中,她一直凝神戒备着,所以这次她立刻就发现了,松开狸力的耳朵,腿一蹬便闪了开去。 “哟,躲开了?” 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穆离听到这个声音,万分惊异,“你是何人?” 却道是谁的声音,正是刑天追出去的那道女声:“一根你躲得开,那十根呢?” 一时间,穆离心绪翻涌,刑天到底去了哪里? 阴气的压制导致她呼吸气短,然而对方却不打扰给她更多的喘息时间,根根骨钉自黑沙里射出,挟裹着凌厉之势向她打来。 对方竟然在黑沙河里!骨钉打来的角度太刁钻,躲不开了! 穆离不由心惊,她向来以速度见长,然而对方的攻击速度竟与她相去无几。 护体罡气全开,通身灵能运转到极致,穆离手握伏霜剑,拍开直击她要害的几根骨钉。然而由于阴气的影响,她状态极差,又是重伤初愈,瞬息之间便着了道。 左腿和握剑的右手,以及背后的肩胛骨被骨钉钉入,骨钉上的邪气与腐蚀之力立刻入侵,瞬息之间,穆离便失去了动弹的能力。其造成的疼痛程度,不亚于怪阿婆的香灰。 惨叫的力气都没有,穆离的意识几乎就要被这股疼痛击溃—— 完了,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 唐戊是怎么用十分钟,把大部队送到库尔勒的呢? 这就要说起他那‘沙漠之子’的名号了。 他是用塔克拉玛干的黄沙,把众人给‘运’出去的,确确实实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便抵达了库尔勒附近的。其御沙的能力之可怖,可想而知。 唐戊完成任务,二话不说拍拍屁股就离开,只余下一群人大吐特吐。佘月的面色也极差,这种速度几近神力,凡人之躯难以承受。 一行人休整之后,又找到之前黄沙掩埋的越野车,然后自回乌鲁木齐市不提。 却说唐戊完成任务之后,自己只花了五分钟的时间,就与沙漠深处的昆仑大部队汇合了。 塔克拉玛干的沙暴仍未停歇,不过有了唐戊,这对众人并无影响。又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安排行进的策略,最后唐戊只身离开了大部队。 这样真的可以吗?云易也率领着自己的小分队离开,心里留有这样的疑惑。 却说唐戊为何只身离开? 只因他早已感知到,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现世与彼界交界处的异常。 而在刑天用冰丝绢掩藏穆离气息之前,他曾一度捕捉到俩人的方位。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有了后来刑天‘沙漠遛狗’的举止。 此间种种暂且不提,唐戊离了大部队,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了交界处。只要有沙,他就不怕找不到人。 一进入交界处的石林,只几秒钟的时间他便发现了穆离曾经进入的密道口,密道里的沙子还残留着穆离留下的气息。 进入密道之后不久,唐戊又发现了密道里残留的血迹。这干涸发黑的血,有极其强烈的不祥气息,令人几欲作呕。 不仅如此,这整条密道之中所弥留的气息虽然紊乱,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他的小师侄穆离,是所有气息中唯一的活物。 这种程度的不祥之气,唐戊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黄泉客。忆起左临风的嘱托,唐戊懊恼不已,美丽的面容上满满的都是凝重。 此刻唐戊只盼他师兄那个傻徒弟千万不要犯傻,假如真的出了事情,他还有何颜面回昆仑见左临风? 唐戊循着穆离的气息一路疾行,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坍塌的密道口。 他停下脚步,只见碎石下浓郁的死气倾泻而出,把密道里的沙子都染成了黑色。 “可千万不要出事才好啊……”唐戊喃喃说着,手一招,密道里的沙子无论黑色还是金色,分分凝聚起来,宛如上帝的巨手一掀,‘轰’的一声,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来。 唐戊并不清楚,叶子期曾埋身这堆碎石之中。然而此时此刻碎石掀开,却没有他的踪迹。 密道的外头全是裹着黑水的黑沙,好在唐戊跟狸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存在,黑沙并没有涌进密道,反而撑起一个隔绝黑水的密道,供他继续前进。 & 曾经的这片绿洲,已经被黑沙掩埋。 穆离并不清楚,自己又回到了初始进入的地界。 近来她也曾频频面对过生死,却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令她绝望。体内的经脉不仅仅只是凝滞而已,宛如老死的枯树根,竟然尽数萎靡。 最后,那些侵蚀的死气像她的大脑涌来。 “我曾经经历的痛楚,我要让你加倍体会一遍,不知你感觉如何?”尖利的女声带着笑意,密道的黑沙壁阵阵扭曲,竟然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从里头款步走了出来。 穆离曾在琉璃厂的古韵斋后院见过她,这人,是殷语烟。 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然而穆离此刻萎靡得就像沟渠里腐烂的花,全身的皮肤由苍白变得枯槁,宛如六七十岁的老妇,头发也如失去了生意的干草一般。 她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又何来说话的力气?意识已经开始涣散,她看着殷语烟那张娇嫩的脸,以及变得猩红的双眼,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年轻的姑娘哪有不在乎自身外表的,这么个死法,穆离觉得很悲催,这还不如让她压死在坍塌的密道里。 “啧啧啧,可惜了这花容月貌。”殷语烟近距离凝视着穆离涣散的瞳孔,面上笑得无邪,语气却十分恶毒,“你以为叶子期在乎你是死是活吗?他在乎的不过是我家铺子下面埋着的骨灰。不过……谁能想到那骨灰一早就被调包了,真正的五块骨头,其实埋在我家祖宅的院子里……而现在,在我的身体里。” 穆离惊得无以复加,然而现在却无法动弹。她没办法相信这话,她的骨头……怎么会在殷语烟的体内? 直到—— 殷语烟拿起她的伏霜剑,剑身涌出强大的辟邪之力。 “是不是很惊讶?我猜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强大的力量吧?这才是它应有的力量,我,才是它真正的主人。”殷语烟说着,神色转冷,“等我的骨钉吸食完你的血肉,我便能完全替代你……而你……” 体内伏霜剑的维系,自殷语烟拿起伏霜剑的那一刻,开始转移,穆离才惊觉她说的不是假话。 绝望,这种绝望难以言明,原本的自己的所有仿佛都在‘背叛’自己,而自己只能看着自己离开。 “你不要怪我,殷家背负了几百年的诅咒,在这一刻终于得以挣脱。你们馗道不是锄强扶弱么?你就当做是舍弃自身,救助我这个弱者好了,这多么伟大。”殷语烟居高临下,怜悯地看着穆离颓败的脸,“我能给你的回报,就是让你的‘东西’永远留存这繁花般的世界,我会代替你活下去。” 不甘心,不能甘心……就算是死,也不能让伏霜剑落入殷语烟的手里。 穆离拼着最后的意识,在分崩离析的识海里,念起了婆婆交给她的‘解火法’。 剑毁人亡,人亡剑毁。既然人亡剑不毁,那么她就毁了伏霜剑! 第48章 本渣有话说 脑子里对这本书的走向其实很清晰,然而今天不知道为毛就是不想码字。 从开坑到现在一直马不停蹄,热情高涨到突然死机。。 唔,虽然说是写书我的爱好,但是其实还是很在意数据的呢。 本周榜单轮空,我玻璃心碎了一地。 自从第一次断更,到后来跑乡下放松了两天,然而心里并没有真正的轻松下来,以 至于断更好像曼陀罗,我感觉自己中毒了。。。 实话,一开始写这个坑,我一天最多撸出过16000字。 然而现在,我连6000字都觉得好辛苦。 很对不起追更的小天使,我感觉现在自己进入了传说中‘死也不想码字’阶段。。 在这种状态下写故事,我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写出来的东西,我尝尝会觉得不满意。 只是想说这些倾吐下压力,希望小天使能给我点时间。。。 是我的错,以为自己调节好了,可以回来全力以赴继续我的故事,然后许下承诺,然而。。。。 我整个都斯巴达了,刚刚把链接手机的蓝牙键盘字母‘p’键给敲爆了。 嗯。。。最后,还是请求小天使们给我点时间,我尽快调节好状态。 这本书是很真诚的在写的,我希望能尽最大的努力把它写好,不想烂尾,也不想让心情影响它的节奏。 即使数据再不理想,我也要认认真真、全心全意将它写完。 以上,是来自逗比作者不停作死后的忏悔。 老衲决定要四大皆空(去他喵的数据),一心向佛了(只求认真写完,不受数据干扰)。 第四十八章 “咦?”穆离看着花园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戴着面具。 可爱的兔女郎端着酒水从她身旁经过,英俊的吸血鬼拿了一杯红酒,然后遥遥对她举杯,嫣然一笑——他戴的是遮眼的银白色面具,面具的边沿镶嵌着钻石,奢华无比。 面具的遮挡下,吸血鬼只露出一张殷红的嘴,与面具后面同样的红色眼睛。 “嗯?”穆离朝他走去,“你好,请问……” “可爱的穆离丝,今天的你仍旧如此美丽。”吸血鬼说着,微微仰头,红酒仿似血液,滑入他的喉咙。 真的有獠牙?凑得近了,穆离从他张开的嘴里看到两颗尖尖的獠牙,那獠牙似乎不是装上去的。穆离觉得稀奇,没有注意吸血鬼对她的称呼,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两颗獠牙上。 “是不是在找你的王子殿下?”吸血鬼诱惑的声音低沉,他微微侧身,面具后的红色眼球从她脸上移开,转向花园里的喷泉,“看,在那边。” 下意识顺着他眼神的指引看去,穆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背影的旁边有许许多多的人围着,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华服,均带着不同的面具,似乎相谈甚欢。 “但是……”吸血鬼不知什么时候凑到近前,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子上,“那个是假的。” 穆离条件反射,一把将他推开,眼中含有警告的意味,“不要离我这么近。” “别生气嘛,”吸血鬼右手捏着红酒杯,左手指向花园里修剪整齐的灌木,“它来了,来找你的,它会带你找到真正的王子。” 就见无人的灌木丛抖动着,不多时,一个短毛的黑色耳朵从绿叶中弹了出来。 紧接着,是一颗看上去有些傻兮兮的脑袋探出——那是一颗驴脑袋,它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熟悉的感觉爬上心头,在哪里见过它?穆离不由自主地向那只驴跑去,对方却仿佛被惊着一般,突然把脑袋缩回去,然后拔腿就跑。 “别跑——”穆离大叫着,全然忘了那只吸血鬼,提着长长的裙摆追了上去。 她一路横冲直撞,顺着灌木抖动的地方狂奔。明明跑得很快,然而那头驴始终没有被追上。穆离想,这真是一头奇怪的驴,它怎么跑得那么快? 修剪整齐的枝丫刮坏了穆离的长裙,然而她无暇他顾,十分着急,“别跑,等等我!” 有好几次穆离都险些跟丢,每当这个时候,那只看上去很傻的驴总会出其不意地探出头来,仿佛在等她。然而她一靠近,傻驴又开始撒丫子狂奔。 穆离追了很久,她路过了小溪,路过了草地,路过了湖泊,花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森林。 直到她看到一棵参天大树,整个人已经变得衣衫褴褛,狼狈不堪,那只驴终于停了下来。穆离撑着膝盖直喘气,抖着手指着那只傻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成想,那只驴看了穆离一眼,闪身躲到几人环抱的大树后面,一时间便没了动静。 穆离不得不强自打起精神跟上去,等她也转到大树后面,发现那只驴已经不见踪影。而树脚下,有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难道是钻进去了? 穆离伏趴下来,在洞口探头探脑,里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吗——”穆离对着洞大喊,声音渐渐消失在地下。 当然,也并没有人回答她。 穆离其实并不太惧怕,她半个身子几乎已经探进了洞里。一想到那头奇怪的驴和莫名的熟悉感,好奇心驱使她一探究竟,她手脚并用,钻了进去。 也许太过心切,也许是树洞太过陡峭,她钻进去没多久,一个不防突然踩了个空,整个人被地心引力拉扯着,向下坠落。 “啊——”穆离惊吓不已,扯着嗓门大叫,挥舞着手胡乱抓扯着,可什么也没有抓到。 碎石、土块簌簌而落,砸了她一头一脸,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好在这样的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眼前的空间扭曲着,开始出现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 同她一道坠落的钢琴,无人弹奏却有琴音溢出;复古的挂钟花纹精致而又繁复,钟摆在摇晃;梦幻如公主才能躺卧的大床帐幔舞动,床上柔软的粉色被子看上去十分舒服;无数叫不上名字的花瓣飞舞,芬芳扑鼻…… 穆离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仿佛被大力拉扯着,还没反应过来,就摔了个狗啃屎。 “痛痛痛……”穆离脸朝地,摔得她鼻涕眼泪情不自禁流下来。 还没等她适应,就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空间突然翻转。 无可避免的,她又一次摔了个狗啃屎。 穆离又伤心又委屈,她只是想找到那只奇怪的驴,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可很快,穆离的伤心和委屈就被好奇心替代。她爬起身,揉着鼻子和额头左顾右盼,这里……似乎是一个神秘的房间。 为什么神秘? 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有许许多多的门,这些门的高度直达天顶,样式古朴神秘,不知道打开之后,会同样怎样的世界…… 而整个空间的中央,如玉般温润的圆桌上摆着许多透明的瓶瓶罐罐,这些瓶瓶罐罐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看上去十分漂亮,穆离拿起其中一只凑到眼前—— 灯泡一般的透明容器里,仿佛装着海洋,神秘而又瑰丽;她放下瓶子,又拿起另一只,这只瓶子里的液体不是纯色,宛如浩渺的星际般,悠远而又神奇…… 粉色宛若鲜花、绿色仿佛草地、橙色恍如太阳…… 一共七个瓶子,各有不同的颜色。 穆离正看得着迷,突然清脆的碰撞声从桌子底下传来。她立马回过神,自己是来找那只怪驴的,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捣鼓这些瓶子?而且,桌子下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穆离忙猫腰蹲下来,发现桌子底下有一个灯泡一般的透明瓶子,不知什么已经被打开,里头还残留着一些乳白色的液体。不难猜测,瓶子是撞到桌角才发出的脆响。 是谁打开的瓶子?穆离拾起那只瓶子,突然桌角那边,一个黑影窜了出来。 穆离吓了一跳,就见那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往她右手边跑去,然后便没了踪影。 黑影消失的地方,竟有一扇极小的门……而且看上去比她的脸还小一些。 此时这门的门叶打开着,穆离鬼使神差地匍匐下来,往门里看去—— 里头居然是那只她一直追逐的驴,此时那驴只有她两根手指那么大,它停在门的深处,对她做鬼脸,不停吐舌头。 穆离又气又笑,她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抓那只驴,可驴没被她抓到,手指反而被那傻驴给咬了。 穆离立刻缩手,再看小门里头,那只驴躲得更深了,鬼脸也做得更欢,还拿屁股对着她扭啊扭。 竟然这么嚣张!穆离气得不行,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门太小了,就算她想进去抓住那只驴,将它狠狠修理一顿,也是不能够。 可话说回来,这傻驴怎么会变得这么小?难不成是……穆离侧头看看手里的瓶子,里头还有残余的乳白色液体。 难不成是因为它喝了这个,所以变小了? 穆离很快确定了这一猜测,因为从声音响起,再到她发现这个瓶子,不过几秒之间。而且这里除了她就是这只驴,没有别人。 想着,她便仰起脖子,将残余的液体一口饮尽。 穆离砸吧着嘴,还没等她回过味来,身体果然迅速变小。此时那门里嘚瑟的驴突然惊叫一声,然后往门的深处逃窜。 “还想跑,看你还能跑哪里去!”穆离不仅身体变小了,衣服也跟着变小,否则此刻她该裸奔了。 然而顾不得多想这种种怪异,穆离也冲进了小门里,继续追逐那只驴。 悲剧的是,那只驴跑得太快,她变小了腿也变短了,不一会儿,那头傻驴连影儿都看不到了。 当—— 当—— 当—— 穆离正在长长的通道里奔跑着,不知哪里传来了响亮的钟声。而此刻通道也到了尽头,因为她看到了光。 一鼓作气冲出去,眼前的画面一变,漫天的烟火炸亮,天空中银月高挂,繁星点点却被璀璨的烟火夺了光辉。 “ladiesaleman,今天是红女王的登基大典,我们再也不受白女王的控制了!”烟火之下是一个巨大的露天舞台,一只骷髅拿着话筒高呼,引得下方沸腾一片。 “今天,我们将审判白女王!是她,限制了我们的自由,夺走了我们的黑暗,让讨厌的光明普照大地,我们要审判,审判!白女王必死!”骷髅似乎十分亢奋,一手握着话筒,一手对着天张开全是骨头的五指。 然而比他还要亢奋的,是舞池里的妖魔鬼怪。 是的,舞池里全是妖魔鬼怪,他们齐声应和着骷髅:“审判,我们要审判!白女王必死!白女王必死!” “幸运的是——”骷髅示意沸腾的人群安静,他两只空洞的眼睛突然朝穆离这边看过来,“白女王就在这里,她再也跑不掉了,给我抓住她!” 不知那里来的聚光探灯,突然投射在穆离身上,使得她站在这样的地方,变得十分的突兀。 骷髅指着穆离,“抓住她。” 妖魔鬼怪们早已发现了她的存在,分分吼叫着扑上来。 “等等,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穆离辩解着,却发现自己的话十分苍白,她的声音淹没在亢奋的怪叫声里,根本传不出去。 这种局面……穆离很快做出了决断,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跑! 第四十九章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人海战术之中,想要脱身比登天还难。 正所谓蚁多咬死象,现在是鬼多咬死人。穆离想要退回来时的路,转身却发现那个出口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无路可退。 “我不是什么白女王啊喂,我今天刚刚来到这里,你们认错人了啊!”穆离大喊着做最后的挣扎,潮水一般的妖魔鬼怪向她扑来,压根不理会她的辩解。 吾命休矣—— 眼看自己就要被这群妖魔鬼怪撕成碎片,整个天幕突然暗了下来,巨大的阴影遮盖了璀璨的星空,皎洁的月光也被掩埋。 “坐——天——猴——!”洪亮的吼声直抵九霄,巨大的阴影压了下来。 穆离下意识卧倒,抱头匍匐在地。 轰隆隆—— 阴影终于落地,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大地的震颤,各种吵杂的声音都被这声巨响给掩盖,穆离抱着脑袋匍匐在地,预料中被压扁的痛楚并未如期而至。她贴着地面,明显感觉到整个空间都在晃动。 “妈呀——是白女王的护卫坐天猴!” 惨叫声、怒骂声、惊呼声……声声此起彼伏,穆离抬起头来,遮天的阴影来自一只巨大的猴子布偶。穆离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布偶,像座小山那么高。 这只布偶猴也正看着她,万万没想到它居然能够开口说话,“快,爬到我头顶来,红女王来了就赶不及了。” 布偶为什么会说话说话?穆离只觉得惊奇,不过看样子对方的确是来帮她的,而且从那些妖魔鬼怪的口中得知,这个名叫坐天猴的布偶是白女王的护卫,它该不会也误会……自己就是那劳什子白女王? 不管怎样,先逃命要紧。穆离当机立断,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朝布偶猴奔去,果然开始向上攀爬。 “慌什么!白女王被夺了皇冠,坐天猴的战力能发挥的不足一成,快抓住她,要是让她给跑了,红女王饶不了我们!”骷髅大吼大叫着指挥骚乱的怪群,大家伙发现坐天猴除了出场气势震撼,并没有进一步的攻击,便明白那只骷髅所说不差。 “对对,没错,大家不要慌,快抓住她!” “狡猾的白女王,别想跑掉!” “快呀,撕碎坐天猴,千万别让白女王爬上去!” …… 穆离此时已经爬到了布偶猴的大腿,回头一看,这还没完没了了?就见蚁群似的妖魔鬼怪都追了上来,而且他们攀爬的速度比她只快不慢! 穆离不敢再回头,卯足了劲地向上攀爬,把下方的怪叫声都抛到了脑后。 从布偶猴的大腿,到腰,再到胸口,然后到脖子……穆离几乎没有任何停歇,可悲剧的是,她发现布偶猴脑袋的地方,根本没可能爬上去。 且不说她此刻已经接近体力透支,就算她全盛时期,也根本不可能违背地心引力,爬上布偶猴的脑袋上。布偶猴的脖子相较于球一样硕大的脑袋,太细了。要爬到它脸上,有一段距离身体必须垂直地面,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穆离丝……快爬……红女王就要到了,我……坚持不了多久……”坐天猴几乎语不成句,穆离看不到,这只猴子的体内已经钻进去了很多妖魔鬼怪,它们正由内而外地破坏它的身体。 不能放弃!不能让这些妖魔鬼怪捉住! 好在穆离只是灰心了一会儿,很快又打起精神来,继续前进。 她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执着,脑子里仿佛有一个无法割舍的意志,支配着她的身体。自己是怎么爬过这段几乎不可能爬过的地方,穆离根本不清楚,这一瞬,她整个人就只有一个信念,爬上去! 或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还是爬上了布偶猴的脸。等她快要爬到头顶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是浑身发软,只能维持着不掉下去。再前进哪怕一步,已是不能。 好在老天不弃,坐天猴的脑袋上竟然有人。 四个人怪人,他们正围坐在四方的桌子边打麻将。 “太好了……你们……谁能拉我一把……”穆离全身发抖,无暇理会为什么上面会有人,而且这些人还在打麻将。 她只知道,现在还没掉下去,不过是凭着意志力在支撑。 打麻将的四个人听到她的求救,纷纷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中山装的瘦小老光头,正好坐在面对她的位置,“为什么要帮你,没看到我们在忙吗?” 其余三人纷纷附和,穆离喉头一噎,几乎咬碎了银牙,“拉我上去……你们再接着打……不行吗?!” “不行,你还欠我一瓶肌绥丹,现在还给我,我可以考虑拉你上来。”瘦小的老光头无情拒绝。 穆离恼火,肌绥丹什么鬼?明明是第一次见到他,什么时候欠他东西了? 背对着她,穿古装的佳公子也回过头来,“我也不行,你弄坏了我的衣服,还把我师父的宝贝也弄坏了,我才不帮你。” 这又说的什么鬼?自己什么时候认识他,还把他衣服弄破了? 坐在右手边,左眼扣着单边眼睛的俊郎青年也摇头,“因为你,我们公司损失了一台价值连城的巴士,你得赔给我。” 穆离:“……” 她完全听不懂这些人的话怎么破? 不得已之下,穆离眼神殷切地转向左手边那个人,这最后一个人,是全部的希望了…… 可没想到,左手边那人也摇头,“虽然你不欠我什么,但我哥哥因为你而铸成大错,死了那么多的人……你,是昆仑的罪人!” 昆仑?罪人?这群人一开始就在胡说八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从一开始我就想说……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能不能先拉我上去,我可以解释……”穆离愈发心急如焚,手脚发软几乎要摔下去,她已经坚持不了了! 背对着她的佳公子突然站了起来,“解释?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做了什么?” 佳公子似乎很生气,他回过身,一步一步向穆离走来,然后蹲在她面前,“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叫……”穆离心头一阵恍惚,然而这恍惚没有持续太久,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近乎祈求,“不管怎么样……求求你先拉我上去……好不好?我……坚持不住了……” “你是谁?回答我,你是谁?”佳公子不为所动,步步紧逼。 “我……我不知道,求你……求你拉我一把……”穆离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举手之劳,这四个人却没有一个愿意帮她。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佳公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眼中全是怒气,“愚蠢,狂妄,自大,你爬不上来,那就下去吧!” 佳公子不由分说,抬脚向她面门踢去。 再也支撑不住,这一脚把她所有的努力都踢向深渊。 穆离坠落,风声在耳畔呼啸,强风几乎迷了她的眼。那个踢她的人还在看着她,穆离突然觉得这个人的面孔如此熟悉。 “你是谁?” “你叫什么名字?”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你是昆仑的罪人……” “愚蠢,狂妄,自大……” “肌绥丹……” “弄坏了我的衣服……” “赔我巴士……” 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在眼前交叠,他们说的话都犹在耳边。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然而一双双鬼手,把她扯进了黑暗。 当—— 当—— 当—— 又是钟声,穆离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高台,五花大绑地架在十字架上。脚下是巨大的广场,广场里各种牛鬼蛇神。而她的对面,长长的红地毯通往高处,那里有一个王座,王座上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穿着华服。她头顶金色的王冠,手握代表至高之权的权杖。她有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她的脸…… 她的脸?! 穆离一怔,惊得完全清醒过来,那不是她的脸!那张脸何其熟悉,但她就是知道,那张熟悉的脸,不属于那个红眼睛的少女! 那是谁的脸?谁的脸? 穆离心乱如麻,少女却开了口,“今天,我们将审判白女王!她剥夺了我子民的权利,我决定,将白女王处以极刑,将她的头颅割下来悬挂城门!而她的身体,立刻处以火刑!” “杀了她!杀了她!” “处以极刑,审判白女王!” “红女王万岁!” …… 各种纷乱的吼声,穆离充耳不闻,她看着远处,对面王座上那张熟悉的脸—— “你是谁?” “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又来了,又来了…… 为什么那个人的话总是出现在心底里,是谁很重要吗?为什么总要问她这个问题?好烦,好想让他闭嘴! 一个魁梧的牛头怪扛着大刀,登上了绞刑架。 穆离丝毫没有察觉死亡近在咫尺,她看着对面那个少女,心乱如麻。 “你打算放弃了,是吗?” 犹如一颗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了阵阵涟漪。嘈杂的怪群里,明明这声音如此微弱,穆离却听到了。 她的眼睛不自觉地从红女王的面上移开,在怪群里搜索这个声音的主人。下一瞬,便于那千万‘人’中,落入了一双黑如深潭的眼里。 他就现在那里,面无波澜地望着她。利落的短发,无可挑剔的五官,眉心一束红。 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瓦解,仿佛决堤的洪水冲破阻碍,又恍如万马奔腾,重重桎梏踏破,霎时间分崩离析。 “你是……刑……天?”穆离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时空彼岸。 牛头怪喝了一碗酒,它砸碎了碗,扛起大刀,在一片沸腾中挥刀砍下—— “你是谁?” “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穆离的瞳孔急剧收缩,眼看就要人头落地,她突然转头,凌厉地瞪向那柄朝她砍来的大刀,“我叫穆离。” 第五十章 刀刃距离穆离的脸只有一线之隔,突然停下;下一秒,整个世界开始崩塌。 这种崩塌,穆离曾经见过,在蓝毗尼的无量妙境里。 “终于醒了……”一声深沉的叹息,穆离徐徐睁开眼睛,看到了阿婆……还有驴蛋蛋。 “婆……婆?……怎么?”穆离的记忆远了又近,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还在梦中,还是已经醒来?穆离撑坐起来,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撑着地面,“我记得……我好像……死了?” “的确是死了。”阿婆肯定地点点头。 “那现在是……”穆离虽然拥有记忆,却觉得一切都都混乱不堪。 她摸到自己饱满的额头,然后迅速放下手,看着自己饱满的手掌。之前……她无疑是被殷语烟给‘吸’干了,整个人如同干尸一般,难道是梦? 可阿婆说她的确是死了,然而现在……难道是变成鬼了? 穆离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忍耐力,方才压制住心中的惶惑,现在无论如何都必须冷静。 “你用了我教给你的解火法,阴差阳错之下,伏霜剑的剑灵与你的神魂融合。总之,你现在不算死了,却也不能说是活着,何不自己感知一下自己的力量?”对于解释其中种种,阿婆显得有些不耐烦,事实上阿婆也是猜测,实际情况她并不清楚。 “不算死,也不算活……难道我成了又一个黄泉客?”穆离无法接受,如果真是这样…… “你体内又没有黄泉草,变什么黄泉客?”阿婆只觉得穆离太蠢,然而面对一个‘死’了三年的人,也不能要求太多,“试着催动你的力量,我瞅着似乎有些蹊跷。” 穆离手掌一翻,心随意动,雷电之力包裹的剑气翻涌而出,暗紫色的能量所包含的元素,不仅仅只是剑气与雷电之力,亦有源源不断的草木精气,还有……一丝丝五行之力。 “稀奇,老婆子我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力量。”阿婆啧啧称奇,“似乎包罗万象,隐有天地之威。” 穆离听罢一愣,下意识追问道:“比起黄泉之力,又如何?” “黄泉之力?说到这个,……”阿婆睨了穆离一眼,答非所问,“我猜外面已经翻天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何不自己出去看看?” “外面?是指……”穆离不知怎的,忽然一阵心慌,看阿婆的神色,怎么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 “我这样……呃,‘昏睡’了多久?”穆离本来想问的是自己死了多久,但她觉得这个字眼不太吉利,因此改了口。 “三年。” “啥?!”穆离吓得蹦了起来,几乎闪了舌头,“三年?怎么会……那……你有没有见到别的什么人?我是说……除了我之外,有没有……” “如此一惊一乍作甚?”阿婆剜了穆离一眼,皱巴巴的脸上全是不满,“你一醒来就只顾着自己的事,可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 驴蛋蛋见缝插针,嚎了一嗓子。 穆离立刻忆起,之前答应过这老太婆,要把驴蛋蛋带出塔克拉玛干。 “这……我怎么敢忘?还作数的,我只是一时心急……”穆离干笑,一阵欲言又止。 “谁有功夫跟你插科打诨?地狱门打开的这三年里,外头好比世界末日,你把驴蛋蛋带出去,带出去喂厉鬼吗?”阿婆一语惊雷,脸色阴沉得可怕,“至阴之气自昆仑虚泄入人间,外头已然成了炼狱,比这交界处还要混乱。妖魔鬼怪肆意横行,家不家国不国,黄泉界崩塌,已经不能够引渡死魂了。” 地狱门打开了?是谁打开的?刑天呢?他他不是有无上圣物金莲台吗?他不管? …… 关于师父,关于昆仑,关于人间界,关于一切她所在乎的人……无数的问题蜂拥而至,太多的问题想要知道答案,却齐齐堵在穆离的喉头,以至于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想知道答案,自己出去看吧。”阿婆从穆离纠结欲死的脸上,猜出了她的心思,转身领路,“你随我来。” “等等!”穆离闪身拦住阿婆,下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速度快得出奇,几乎是瞬闪,轻易地达到了拦截的目的。 穆离顾不得惊叹自己的变化,她心里有个十万火急的疑问,必须马上弄清楚,“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白色长头发的男人,他的眉心有一束红,眼睛是绿色的。” 阿婆定定盯着穆离的双眼,眼神变化莫测,似乎在思量什么。 少时,阿婆才开口,“白头发没见过,黑头发倒是有,地狱门就是他打开的。怎么……你果然跟他有勾结?” “什么勾结!”穆离心惊,阿婆说的应该是叶子期,“我要跟他勾结,我还用死吗?!” “唔,说的也是,你这么蠢,只会拖累队友……”阿婆握着下巴,怀疑的神色褪去。 “你亲眼看到那个叶……那个黑头发打开的地狱门?”穆离无暇顾及这些,阿婆说的人绝对就是叶子期。 她一把握住阿婆枯槁的手,语气十分急切,“婆婆,请你跟我说实话,昆仑地狱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阿婆先是叹了口气,然后眼皮一掀,怒火中烧地瞪着穆离捏着她手腕的手,“但是在此之前,你个瓜娃子能不能先松手?老身这一把老骨头,差不多要给你捏断了。” “抱歉,一时激动……” 阿婆的诉说冗长,穆离虽然心急,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听完。 大约用了半个小时,阿婆终于交待完事情的始末,穆离也弄清楚了塔克拉玛干之行的几大疑点。 第一,阿婆果然是地狱门的钥匙守护者,当时在密道里的冲突并不是偶然。打从有人进入密道,阿婆其实就已经觉察到了,因此特意跑来拦截。 第二,在阿婆第一次与叶子期交锋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对方黄泉客的身份。因此阿婆其实一开始就打算舍弃她,利用她的力量毁坏通往彼界的路,然后永远关闭通道,切断彼界与现世的联系。 可没想到密道坍塌之前,叶子期居然把她推出来,并且在她身上留下了魂刻,使得通道最终无法真正意义上的关闭。也正是因为如此,阿婆才会帮助她,让她带着驴蛋蛋离开彼界……因为真正的钥匙,一直镶在驴蛋蛋左边的后槽牙上。 第三,她身死黑沙河底三年,跟着她的驴蛋蛋不知什么原因活了下来,然而钥匙已经不见。驴蛋蛋无法解释它遭遇了什么,即使它再聪明,也还是一头驴。阿婆是钥匙的守护者,知道大事不妙,只能带着驴蛋蛋寻找丢失的钥匙。没想到事与愿违,钥匙竟是落入叶子期的手里,地狱门还是让他打开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解释下来,谁也料想不到会是如此这般的发展。 而这一系列的事件中,阿婆遇到了叶子期,遇到了昆仑的人,唯独没有遇到刑天。 刑天无疑是想要拿到地狱门钥匙的,他绝不可能离开,更不可能将钥匙拱手让给叶子期。而且就算钥匙落入叶子期的手里,叶子期要打开地狱门,刑天绝不会坐视不理。 如果非要一个说得通的解释,当时他追着的女声,很有可能是殷语烟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很有可能被什么给困住了!只是,刑天为何会这般不管不顾的追出去……穆离没有答案。 黄泉客不死不灭,穆离绝不相信,刑天会在夙愿未了的情况下死亡。他一定是被困在了某个地方,活要见人,就算是死,也要看到尸体! “我现在还有事要做,等我做完了这件事再来找你!”穆离观察了一下环境,她现在仍在黑沙河底,没有挪动过半步。 穆离直觉,刑天也一定在这里,就算阿婆说从未见过他。 刑天绝不可能死了,他以自己的魂力,替代叶子期留在她背后的魂刻仍在,也正是因为这股维系,在那个奇怪的梦里,她才能够醒来,是刑天把她唤醒…… 穆离要走,阿婆也没有强留,“带驴蛋蛋出去的事情暂时搁置,假如有朝一日,外头那片混乱的天能够重现天日,你若还活着,并且愿意履行今日之约,就来找我。至于如何从这里出去……我三年前已经切断了这处与现世的维系,你自己想办法吧。” 阿婆说完,便率先带着驴蛋蛋离开了。 穆离原地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感知着背后的魂力,神识铺展出去。 她再一次见识到自己的变化,以往展开神识,从未如亲眼所见般,感觉到世界如此清晰而又生动。明明是千里之外的景象,却恍如近在咫尺,好比亲眼所见。 世界很大,而此刻在她的‘眼’里,也可以很小。 可惜刑天留在她识海里的记忆碎片,随着她死去,也一起消失了。脑子里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穆离原以为,凭着自己如今壮大的神识,一定能尽快找到刑天。可事实是,她几乎把整个黑沙河都‘翻’了过来,也没有找到丝毫刑天的踪迹。 一开始当然知道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阿婆作为这一界的守护者,都断定河底除了她并没有别人。可穆离无法死心,刑天是消失在黑沙河河底的,她一路追出去并没有多久,殷语烟的骨钉就又来了。 期间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殷语烟用什么办法引得刑天追逐也暂时不予理会。可以断定的是,殷语烟绝不可能是刑天的对手,她是怎么从刑天的追逐下脱身,并且甩脱刑天杀到她面前的? 穆离仔细回忆当时的情景,驴蛋蛋被她甩出去,直到她被殷语烟‘榨干’,驴蛋蛋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现在想来,这完全没有道理。而且驴蛋蛋嘴里的钥匙,也很有可能是在那期间丢失的。 穆离仔细‘观察’过了,黑沙河底的暗道虽然四通八达,但绝对没有什么秘密的空间。当时她追着刑天的方向,却没有遇到他,接着是殷语烟出现…… 对了,殷语烟是从通道外头进来的…… 难道?! 假如来的并不只是殷语烟一个,叶子期也在其中……刑天之所以不管不顾地追出去,是因为叶子期?! 如果这么解释,也不是没有可能。 在第一次见到刑天的时候,是在聂拉木的停车场里。当时她正与叶子期搏斗,对方猫捉耗子似的戏耍她,眼看就要被擒…… 刑天就是在那时候突然冒出来的,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开打,当时她还懵逼,这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怎么会打起来…… 如果真如她所料……叶子期与殷语烟两个联手,开辟出空间困住刑天就说得通了…… 那么,叶子期会把刑天困在哪里?她丝毫看不出这儿哪里有开辟出来的空间…… 穆离想了很久,都没有一点头绪。她不得不翻来覆去的,仔细回想黑沙河底所发生的事情。 一定,一定有什么是她没有想到的。 在岸上的时候,刑天控制住狸力,让它带路,然后她与刑天开始交谈。交谈的内容没有任何的异常,直到那支骨钉打出来,刑天拉开她,然后不管不顾的追出去。紧接着,狸力突然发狂…… 等等,骨钉打出来?! 穆离一拍脑门,脚下一转,消失在原地。 怎么会想不到,在这里绕了这么久,却想不到这个关键?!当时刑天追出去,由于狸力的遮挡,她并没看到刑天到底是如何消失的。 然而消失得这么彻底,追都追不上,那就有一种极大的可能—— 当时刑天是原地消失的,叶子期极有可能隐藏在那里,然后他把刑天拉进了自己开辟出来的空间! 穆离迅速转移到事发地点,腐蚀的阶梯已经化作深坑,那根骨钉仍旧钉在那里,而且腐蚀仍在继续。 “透骨玲珑可以开辟特定的彼界,这根手指骨头制成的骨钉,是不是也有同样的功效?”穆离自说自话,跳入坑中,徒手捏起那枚骨钉,“强大的邪气与尸毒的掩盖下,有黄泉草的味道……果然,叶子期搞的鬼!” 穆离捏起那根骨钉,手指却并没有被腐蚀,其上的邪气与尸毒仿佛遇到了天敌,霎时间消逝得干干净净。 透骨玲珑特有的香气变得浓郁,眼前空间阵阵扭曲。巨大的深坑里,满头白发的刑天突然出现,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躺在坑里恍如死人。 更糟糕的是,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剑。 穆离认得那剑,那剑本是叶子期所有,名唤‘惊蛰’。 第五十一章 刑天的状况竟然没比她好多少,穆离内心有点崩,这轮博弈,她与刑天满盘皆输。 为了封印刑天,叶子期居然能够舍弃惊蛰剑。他就如此笃定,她与刑天两个,再也没可能重见天日? 也不怪叶子期如此托大,能够在如此惨烈的情况下逃出生天,穆离自己也没想到。 现在首要考虑的是,如何解开刑天的封印。 穆离不清楚叶子期对刑天做了什么,显而易见的是,那柄插在刑天左边胸口的惊蛰,是关键。 关于封印的禁制,直接破坏应该是最简单的方式。只是并不能确定,破除封印之后,会不会对刑天造成影响。 这并不是穆离擅长的领域,她毕生所学,都致力于战斗。遇到这些费脑子的东西,她向来都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现在…… 穆离想着,右手握住惊蛰剑的剑柄,她打算直接破坏上头的封印之力,□□。 暗紫的流光自她手心涌出,迅速包裹住惊蛰,光芒中雷电的爆裂噼啪作响。穆离没有犹豫,她握住剑柄的手发力—— 封印的禁制十分强大,惊蛰剑竟然纹丝不动。穆离只是试探,也没天真到以为随便一拔就可以□□。她另一只手也搭上去,开始全力以赴。 龙形剑身的惊蛰颤动,整个深坑里都充斥着暗紫的能量。穆离一边咬紧了牙关拔剑,一边观察刑天的反应。 她卯足了劲,惊蛰剑也一丝一丝地离开刑天的身体。穆离清楚这一过程不能被打断,她必须控制住力道,以免禁制之力给刑天的身体带来伤害。 同一时间,远在千里之外,正在榻上进行着‘干柴烈火’运动的叶子期,动作突然一顿,眉头纠结起来。 “怎么了,子期?”胜雪肌肤透着诱惑的粉红,双臂似藤蔓一般,缠上叶子期的后颈,声声喘/息魅惑撩人。 “有人动了我的封印。”汗水顺着下巴滑落,滴入/身/下雪白的隆起,继续蜿蜒而下。 “子期……”身/下的人儿一颤,期盼的眼神楚楚可怜地央求着,红唇轻启仿似邀约。 叶子期眼中的火焰却迅速褪去,他翻身退出,手抓起床头的外袍披上,似一阵风般向外掠去,霎时间便没了踪影。 偌大的房间里,缠人的温柔还残留着余韵,却让人生出落花入泥的颓丧感来。 殷语烟翻身坐起,她瞪着对面玻璃窗上倒映出的脸,眼中满满地全是怨愤与恶毒,“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明明一样的脸,为什么你总是看着她!”殷语烟近乎歇斯底里,玻璃窗突然‘啪’地一声碎裂,倒映着的那张属于穆离的脸,分分破碎。 “杀了你,杀了你……子期就是我一个人的。”低沉的笑声渐渐转向高亢,进而变得尖利,让人毛骨悚然。 & 强大刺眼的绿光喷发,与暗紫交织,惊蛰剑终于被拔了出来。 穆离几乎脱力,刑天紧闭的双眼却突然睁开。下一瞬他突然弹坐起来,一把将穆离按倒在地,对着她的侧颈张口就咬。 “卧槽!又来?!”穆离只来得及发出惊呼,右边侧颈便传来刺痛,“你丫属狗的吗?!” 好在这次和上次不同,穆离并没有被吸得失去意识。她知道吸血能帮助刑天迅速恢复,感觉差不多之后,才一把将他推开,“喂,你该醒了吧,我这里可不是供血站!” 没想到刑天压根不予理会,又要扑上来。穆离哪里肯依,她这辈子再也不想经历变成干尸的下场。然而刑天不依不饶,又无法沟通,不得已之下,穆离抬起手就给了扑过来的人一个大嘴巴子。 清脆的响声过后,刑天被她一巴掌抽得脸歪到一边,凌乱的银白色长发遮着面部。 好在他这次没有再扑上来,俩人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醒了?还是抽傻了?穆离心忖是不是下手太重。 好一会儿过后,刑天突然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转过头来面向穆离,“你刚打我脸了?” 人终于清醒,穆离的喜悦还没发酵,就被这话一噎,抬手指着他的鼻子辩解,“我也是被逼的,大哥别说二哥,我打你之前你还咬我了呢!” 正在这时,刑天绿色的眼珠突然爬上了别的颜色,好比被人搅动的调色盘一般,诡异地流动起来。 穆离吓了一大跳,立刻翻身向后蹦出十几米远,“喂喂,你不至于吧?没有我你现在还‘透心凉’呢,更何况你都吸了我两次血,我都没怎么你。” 这变化来的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刑天的眼珠竟恢复正常,变成了黑色,“你的血……” “我的血?你丫难道还想吸?你做梦!你再这样别怪我不顾同道情意,跟你翻脸!”穆离现在可不怎么怕他了,毕竟自己醒来之后的变化摆在那里,并非没有与他一战的实力。 “我什么时候说还想吸了?”刑天改跪为坐,瞟了穆离一眼,能不能听人把话说完? “不是想吸那是什么?”穆离反问,心说这厮眼睛的变化,难道是因为吸了她的血?而且明显可以感觉到,刑天周围黄泉碎片的磁场渐渐趋于稳定……她的血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你那是什么表情?”刑天面色一僵,这女人为什么一脸兴奋? “你知道吗?我之前血被放干过,后来挂了,再后来莫名其妙跟伏霜剑合体了……不过侥幸的是,我没死,还变得更厉害了!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你是不是从我的血中感受到了什么?要不要跟我对打一下?”穆离连珠炮弹似的说了一长串,然后眼神殷切地盯着刑天,跃跃欲试。 “……你脑子没病吧?”正常人会因为这种事情兴奋? “不打就不打,怎么骂人呢你?”穆离不满地挥挥手里的惊蛰,“本来还想把这个给你……” “不必!”好似很嫌弃一般,刑天扫了一眼惊蛰,撇过脸看向别处。 “为什么不要?”这厮是傲娇吗?穆离仿佛发现了新大陆,闪身靠近,故意把剑凑到他眼前,“这可是惊蛰,神兵利器!” “这是叶子期的东西,已经认主,我拿着没用。”刑天一把拍开穆离的手,站了起来,“别浪费时间了,我们得离开这里。”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被刺个对穿?”刑天说走就走,穆离忙追上去。 刑天突然停脚回头,居高临下地盯着穆离,“怎么,你这是在奚落我?” 看着他吃人的表情,穆离头皮一麻,连连摆手,“没没,绝对没有,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刑天这才没有计较,俩人很快出了黑沙河底,刑天四处瞅了瞅,道:“彼界的通道被人关闭了。” 穆离想起阿婆说的话,点头,“似乎是这样,不过……应该还可以出去的,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出去?” 刑天视线移动,看向穆离手腕上系着的阴曹鬼币,微微勾起嘴角,“他竟然给你留着这个……” 两分钟后。 塔克拉玛干腹地的某个沙丘后头,狂风平地而起,厚厚的沙墙席卷扩大,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紧接着,刑天与穆离一前一后从漩涡里蹦了出来。 刑天一落地,就皱起眉头,“外面的阴气比里面的还重。” 穆离也感觉到了,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之前没告诉你,我们两个在里头困了三年,地狱门也打开了三年……看样子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我得回昆仑一趟。” 刑天未置可否,他没有把心里的疑虑告诉穆离,昆仑地狱门就在昆仑山山脉上,一旦打开,首当其冲的就是昆仑馗道。 刑天沉吟了一会儿,似是下了决断,“现在情况不明,你我二人不便分隔太远。你且放心,我与你一道前往,不会暴露行迹。” 穆离点头,“地狱门必须重新关上,说到这个,我有一个想法。” 刑天示意她说下去,穆离晃了晃手里的惊蛰,“遥传惊蛰与伏霜这对万年桃木制成的神兵,可以镇压昆仑地狱门的至阴之气。地狱门也一直是由那棵万年桃木精镇压的,一千多年前天降惊雷劈毁了桃树,那是地狱门首次开启。当时,正是我馗道天师钟馗,用这万年桃木精制成的双剑,镇压了至阴之气。” “所以,你是希望我像当年抢夺伏霜一样,把叶子期的惊蛰夺过来,然后帮助你重新关闭地狱门?” “你可愿意?”事实上见到惊蛰的那一刻,穆离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此刻虽然没了伏霜剑,但她拥有伏霜的力量。 “这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刑天垂下眼睑,避开穆离的注视,“虽然我与叶子期命同本源,但我无法触摸惊蛰。” “怎么会?!” “为何不会,否则我怎会被惊蛰封印?”刑天面色凉凉,见穆离眼中流露失望,他想了想,又补充,“你既想得到让我来抢夺,何不试着自己驾驭它?虽则双剑一阴一阳,可到底也是同一棵树炼成的剑。” 刑天没有继续说下去,穆离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第五十二章 叶子期几乎用尽了全力赶往塔克拉玛干,与刑天在黑沙河底的一战,他虽然将刑天封印,却也遭到重创……接着体内的黄泉之力□□。 等他恢复意识,便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竟然对着他温柔地笑。那一霎,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可就在刚才,封印解开的一瞬间,记忆的碎片短暂地浮现……那些破碎的画面陌生而又熟悉,却并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 这看似顺理成章的一切,仿佛并不是他所了解的真相,就如同一场美梦,被人恶狠狠地敲碎。 三年前那次黄泉之力□□,他的记忆似乎被黄泉之力大面积吞噬了…… 如果说这三年来,他所经历、眼睛里所看到的一切,全是假象……叶子期紧紧抿着嘴唇,整个人都透着寒意,眼中凌厉之色宛如刀锋。 答案就在前方,找到刑天,剥夺他的记忆,谜底就能揭晓! & 塔克拉玛干距离昆仑山脉并不远,穆离速度已是今非昔比,竟能够与刑天并驾齐驱。 待踏入昆仑地界时,穆离铺展出去的神识弄清了些许山上的情况。昆仑的护山大阵里全是浓重的死气,好在阵法未被损毁…… 神识就像一张巨大而又细密的网,穆离神念一动,想要看到的地方尽收眼底。 “东南方向沙漠边缘,那边那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刑天突然出声。 穆离本来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昆仑山上,听到刑天这话,下意识调转了矛头,他也有觉得面熟的人? 正想着,穆离转移的神识范围里,竟然出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她惊呼,“是江怀川和云易!糟糕,他们被鬼煞缠上了!” 穆离说着这话的同时,已经朝俩人的方向奔去,刑天远远坠在后头。从穆离的反应来看,那两个人应该是她的同门,只有在面对自己同门的情况下,穆离才会有这种反应。而眼下他的身份,不宜在她同门面前露了行迹。 江怀川与云易两个会出现在这里,便是为了侦查地狱门的情况。他们万万想不到,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过去,地狱门泄露的阴气竟然几何倍数地增长起来。 这还只是在昆仑山脉附近,鬼煞就令他们二人疲于应付了。 “不能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否则在抵达地狱门之前,我们的灵能就耗光了。”云易的剑气有横扫八荒的气势,威力无匹,然而源源不断的鬼煞好似蝗虫压境,没完没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我们现在连应付都吃力,我要是有三头六臂,或许可以展开侦查。”江怀川满头大汗,他在昆仑山上二十多年,专攻的是侦查,可这三年,却硬生生让这世道逼成了战士。 云易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助你冲出去。” 江怀川一愣,转而狂怒,“你疯了!你难道要使用那个?当我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情况?不行!我冲出去,你怎么办?!” “少废话,这样耗下去我们两个都得交待在这里,别提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云易不为所动,面若寒霜,“你应该清楚,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不行就是不行,少在老子面前大义凛然!”江怀川眼眶一热,牙咬得咯吱作响,“收起你颐指气使的尿性,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我确实能力有限,就算能冲出也未必能抵达地狱门。你拿着这个冲出去,我来殿后!” 江怀川不由分说,把一只罗盘迅速塞进云易的上衣口袋。 “老子又不是侦查组的,就算拿着罗盘也用不好,你他妈别跟个女人似的磨磨唧唧!”云易一向沉稳,为人刻板又循规蹈矩,江怀川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爆粗口,不由就是一愣。 “哈哈哈哈,以前觉得你这家伙臭屁,好比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现在忽然觉得你也不是那么讨厌了!”江怀川哈哈大笑,正在这时,鬼煞的黑雾凝聚而成的鬼头骤然增多,四面八方朝俩人扑过来。 “你还有功夫开玩笑,来不及了,我来开路!”分秒之间,云易十指翻飞,双掌开合间掐了好几个剑诀,“万剑朝宗,疾!” “云易,你他妈的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江怀川话才吼了一句,云易就抬脚往他屁股踹去,他像只滑翔机,身不由己地向前飞扑。 江怀川扭着脖子回头,眼睁睁看着云易从口袋里掏出罗盘,然后朝他甩来。那个风云昆仑的天才傲然地站在原地,视线里云易的身影越变越小,前赴后继的鬼头遮天蔽日,嘶吼着朝他扑去。 “云易——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这一刻,江怀川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鼻腔里翻涌的酸涩,眼眶好似热火灼烧,眼前一片模糊。 轰隆隆—— 模糊的视线中,黑雾翻涌,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雷电噼啪炸裂。 江怀川悲从中来,他也曾见到过无数的同门死去,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第一次有人因他而死。而死的,还是他毕生最讨厌的两个人之中的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太弱,何至于拖了云易的后退,那么他也不会死!江怀川第一次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自己的无能。 爆炸的热浪扑面而来,翻涌的沙子好似钢刀凌迟,刮得人痛不欲生。 然而江怀川只想笑,云易那个傻子牺牲自己救他,根本毫无用处…… 穆离冲进鬼煞包围圈,将将救下准备自爆的云易。对方惊怒地瞪着突然冒出来的她一眼,就被穆离封住了各大脉络,昏厥过去。 而刑天这边,也拎着半死不活的江怀川,退出了穆离的扫荡圈。 终年笼罩着至阴之气的这片区域里,阴煞被大范围地驱散,天空中久违的阳光洒下来,大地一片澄明。 穆离将云易扶起,双手按在他背上,运功梳理他经络里暴走的灵能。 此刻刑天也如同拎小鸡一般,把江怀川带了过来。后者明明半死不活,却还有力气骂骂咧咧,句句不堪入耳。 “……妈逼,你们两个不得好死!穆离你这个碧池之子,昆仑的罪人!跟你同窗是老子毕生的耻辱!” 江怀川骂红了眼,穆离一边梳理云易的经络,一边侧过头看他,“弱鸡江,你这张臭嘴越发进益了,我得不得不怀疑你丫是□□长大的。” 江怀川短暂的一愣,又咬牙切齿地开骂:“少给老子套近乎,老子跟你不共戴天!你这些年做下的恶事,死一万次都不够!亏得你师父信赖你,结果……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他妈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江弱鸡,那倒是说说我做了什么?我掘你祖坟了还是怎么地?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来诅咒我?”穆离纵是有再好的脾气,听到这样的谩骂也怒了,要不是现在脱不开手,她必须暴打这厮一顿。 一直沉默的刑天忽然动作了,他一甩手,江怀川滚进沙地里,啃了一嘴的沙。 他刚想开骂,刑天眼皮一掀,深潭似的眼睛寒光森冷,“闭嘴。” 江怀川对上这眼神,不知怎么的,心里那股高涨的气势突然萎靡下来,“你……你让我闭嘴、我就闭嘴吗?” “哦?所以你还想被我再次放血?”刑天抬起右手,并拢的双指中,夹着一枚阴曹鬼币。 “这是……你是?!”江怀川看到那枚阴曹鬼币,神色几变,转而震惊,“你……是俩人中的另外一个?” 刑天眉头微微一掀,“看来圣园里的那次放血让你印象深刻,也不是太蠢。” 江怀川似乎震惊得无以复加,视线转向穆离。说来……这次穆离给他的感觉也很是不同,没有厉气,而且还会跟他斗嘴,说话的方式也是他印象中熟悉的样子…… 见江怀川终于冷静下来,穆离松了口气,“弱鸡江,从你骂我的字里行间,我听出些许蛛丝马迹。你说我这些年做下许多恶事,可我这三年来,一直被困在塔克拉玛干的交界处,手指都动不了一根。我这才从交界处出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还想抵赖?桩桩件件,不是你还能是谁!”江怀川听了这话,脸色又是一变,就好比吃了一坨翔。穆离做下的那些事情,众人有目共睹,她既做得出,现在还有必要跟他在这里装聋作哑吗? 穆离指指刑天,“他叫刑天,以前在聂拉木,还有蓝毗尼的圣园里,你见过的。短发,黑夹克那个。这三年来,我跟他一直被困在塔克拉玛干交界处。” 为了表达自己的清白,穆离难得没有发火,耐着性子示意江怀川看她背上背着的惊蛰,“看到我背后的剑了吗?这是惊蛰,而我现在完全拥有伏霜的力量,我知道地狱门已经开了,现在正准备前往地狱门,伏霜与惊蛰的加量可以重新关闭地狱门,你懂我意思的吧?” “谁知道你葫芦里买的什么药……”话虽如此,但江怀川还是动摇了。 穆离简直要气晕过去,“江弱鸡!我要怎么解释你才肯信?那好,这是你逼我的!” 穆离开始滔滔不绝:“你三岁上昆仑,五岁入了革新派,直到七岁还尿床,九岁那年我们被分配到一个组,十二岁那年你情窦初开,以一个茶叶蛋做交换,让我帮你给传统派的xxx送情书,后来有一次我们被罚禁闭,我偷吃了你的茶叶蛋,我们从此反目,十七岁那年你……” “停!停!停!”江怀川越听脸越黑,连忙打住。 “我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穆离收功,将云易放下躺好,黑着脸站了起来,“你!总!该!信!了!吧!” 第五十三章 “我可以信你,那你是不是也解释一下,为什么会跟黄泉客在一起?” 穆离手指本来捏得啪啪响,正准备暴打江怀川一顿,没想到他突然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一个一直以来,她都在逃避的问题。 穆离动作顿住,双手渐渐垂了下来,这种问题她要怎么回答? 三年前为了保护大家,不得不接受刑天的提议。后来与刑天接触之后,发现他并不是人们所认知的那样。刑天言而有信,从不仗着自己的力量肆意妄为,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穆离一直清楚,刑天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自己的目的,并且肯为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情负责。刑天实在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或者说不在意世人对他的看法,更为贴切。 刑天打从尼泊尔之行伊始,就在为地狱门的开启做准备。他获取金莲台,是为了压制地狱门的至阴之气,如果刑天是人们所了解的那种‘黄泉客’,他不会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开到塔克拉玛干获取钥匙,然后开启地狱门不就行了? 可刑天没有这么做,与叶子期不同,这是他的‘善’。 明明很冷漠的一个人,却会因为她曾在水里救过他一次,冒着黄泉之力□□的风险,以黄泉草再生的能力,替她治愈了化作白骨的右臂;他承诺拿到菩提子,保她同门性命,为此他取来地狱红莲,身受重创;离别时提醒她提防叶子期,还借给她阴曹鬼币,用以掩盖身上的气息…… 这些事情,刑天从来不提,也没想过要从她这里得到任何回报;可这些,穆离都实实在在地看在眼里。 想要帮助刑天,并不是一时兴起。他不是坏人,却被打上了‘黄泉客’的标签,这世上没有人相信他,没有朋友,没有记忆……可即便是这样,刑天也从未自我放逐,他一直想要自我救赎啊! 有什么理由坐视不理,她是馗师,作为桥梁引渡每个不甘堕落的亡魂,是她的职业! 可这些,她要如何传达出去?世人对黄泉客的成见根深蒂固,只是提起这一代名词就为之战栗。有人会相信刑天吗?有人会相信她的选择吗?有人会支持她的决定吗? 穆离永远忘不掉,当时自己把金莲台交给刑天,江怀川那愤恨的表情。还有她的师父,在尼泊尔之行后,执意让她回昆仑…… 一个是她二十多年的同窗,一个是给她一切的师父,就连他们两个都是这种反应…… 穆离知道,这世上恐怕再也没人会相信她,更遑论支持她的决定,所以她选择什么也不说。 因为说出来,也不会被理解和接受…… 穆离避开江怀川的逼事,见到她这种反应,江怀川扯了扯嘴角,“三年前你执意不肯回昆仑,就是为了这个人?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误会’,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辜?我不清楚你打算做什么,但事情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是因为你!” 江怀川越说越激动,“你这种人不配活着,破坏尼泊尔的任务,接着又来破坏塔克拉玛干的任务,要不是你,地狱门会被打开吗?!你知道昆仑死了多少同门?你又是否知道,这天下增加了多少具白骨?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唐戊师伯与黄泉客正面冲突,他为了保护所有人离开塔克拉玛干,埋骨黄沙!” 穆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似不堪负荷,整个人身形一晃:“你……说什么?小师叔……他死了?” 江户川却不打算放过她,“你还要我信你,信你什么?好让你从我这里套出话来,继续助纣为虐?收起你那恶心的嘴脸,就算这三年里的恶事都不是你做下的,但顶着你那张脸做下恶事的人,也绝和你脱不开干系!” 穆离一言不发,低垂着头。她以为与刑天联手,至少可以减轻事件带来的灾难,然而想法总是美好,现实却如同刽子手,轻易就把那些美好捅得粉碎。 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她根本就做不到,只会弄巧成拙?因为她的参与,所以事情起了连锁反应,导致地狱门的钥匙落入叶子期的手里? 一开始刑天把她带到达坂城,并不想让她参与到这件事之中,可她偏偏去了乌鲁木齐市;在塔克拉玛干认出刑天,是她执意说要帮他,然后参与进钥匙事件之中。 是她把叶子期引进了密道,是她没及时把驴蛋蛋带出塔克拉玛干,是她执意不肯回昆仑,是她害死了小师叔…… 江怀川的谴责仍在继续,似远似近,穆离失魂落魄,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而一旁沉默着听了很久的刑天,突然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人活着常常有许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就算是神,也不能做到十全十美。想想那些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神仙们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做任何事,你只要觉得无愧于心就好。” 穆离笑得很勉强,但也知道自己这么钻牛角尖也于事无补:“难得你还会说着多话来安慰人,你放心,我不会忘了自己承诺过的事情,我只是……” “跟我走吧,”刑天伸出手来,“我相信你。” 只是什么?对啊,她只是希望有人可以相信她…… 穆离伸出手,刑天的手指收拢,将她的手掌包裹起来。他的手心并不温暖,却让她在这一刻,心生坚定。 俩人转身离开,江怀川的骂声也渐渐微弱,而一早就醒过来的云易终于睁开眼睛:“发泄完了?那就上路吧。” 江怀川愤怒过后,心底里爬上的却是巨大的悲伤:“她怎么可以……背叛,还当着我的面。” “都说人是种奇怪的生物,总是容易在被别人戳中软肋的时候炸毛,所以……你其实很在乎她,甚至喜欢她。”云易说的是肯定句。 “你胡说什么!谁会喜欢这种蠢货?!她害得昆仑变成……” “变成这样与她无关,”云易打断江怀川,坐起身,“我体内还残留着她的能量,以前在试炼的秘境里,我跟她交过手,我确定她就是左师叔的徒弟无疑。” 虽然这能量跟穆离在昆仑时,有些不太一样,但云易笃定,绝不可能有错。 “这点我当然知道!可要不是她破坏任务……” “一说她就炸毛,还死不承认!”江怀川再次被云易打断,后者扶额,“黄泉客现世,迟早都会给天下带来灾厄,你又何必把事情都推到她的头上,还不都是因为她不肯听你的劝阻?” 江怀川还想辩解,却张口结舌。 穆离与刑天的行进速度不快,云易与江怀川轻易就追上了他们二人,远远坠在后头。 穆离本来想假装不知道,但江怀川那张嘴老在后面碎碎念,偏她耳力好,想不听见都不行。 “既然那么讨厌我,那就别跟着好了,跟着就跟着,还在我后面念叨个没完没了。”穆离说这些,其实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刑天的手,到现在也没有松开。 偏偏后面还坠着‘尾巴’,穆离第n次想要甩开,刑天却比任何一次握得都紧:“别动,叶子期在这里。” “在哪里?!”穆离低声惊呼。 “具体方位不知道,他掩藏了踪迹,我只能凭着黄泉碎片的反应,感知到他就在附近。”刑天眉头紧皱,他很少表现得这么谨慎,“不要大意,地狱门开启对他有害无益,他现在的力量比三年前壮大了很多。” “说得不错,我一路看着你们两个亲亲我我,现在实在看不下去……还不快把你的爪子从她手上拿开!”好不容易被穆离驱散的黑气重新聚拢,翻滚的黑雾中,一条黑色的细鞭突然朝刑天面门打来。 实则看到穆离与刑天手牵手,叶子期整个都蒙圈了好一会儿,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飞奔而来见到的会是这种情况。凭借穆离背上的惊蛰,他可以感知到她体内拥有伏霜之力,现在不仅有两个他,还有两个穆离? 然而事实不会欺骗他,之前和他温存的人绝不可能是假的,人或许可以长得相似,但血脉绝不可能造假。 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记忆的缺失?还是巧合? 不管是怎么一回事,反正他看到那双牵着的手,十分不爽。 叶子期现身,刑天牵着穆离的手终于松开:“自己小心。” 黑云滚滚遮天蔽日,大战,一触即发。 第五十四章 “那把剑虽然对我来说没用,但还是拿回来比较好……”黑雾如同流动的墨汁,层层压过来,叶子期抬手指着穆离背后地惊蛰,“我可不答应……你拿着我的东西去帮别人。” “你休想!”穆离眉心一拧,暗紫的能量包裹全身,将背后颤抖着欲脱离掌控的惊蛰牢牢压制住。 低沉的笑声自叶子期嘴里溢出,“看到这种情景,还真是让人开心不起来。” 话音没落,叶子期已扑到近前——目标竟然不是穆离,而是刑天。 好快的速度!穆离惊讶之余,刚一动作却被刑天喝止:“去看看你的两个同门!” 穆离又是一惊,刑天不说她几乎就忘了这俩人的存在,可刑天独自面对叶子期…… “愣着做什么,别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穆离知道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而且惊蛰在她这里,黄泉客不死不灭,理论上来讲,叶子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叽叽咕咕没完没了,你们既然这么难分难舍,那就都留下来好了!” 黑雾如泼墨一般,穆离发现自己的神识在这种环境下毫无用武之地,竟然无法探查环境。仿佛整个塔克拉玛干的至阴之气都汇聚到这里,体内伏霜剑的镇邪之力竟也无法将之驱散,好在至阴之气也没能对她产生影响…… “你自己小心,我去找江怀川他们!”穆离一咬牙,转身冲进了漫漫黑雾之中。 叶子期讶然:“她怎么还能动?” “对敌的时候,分心可是很危险的。”刑天手刀挟着劲风,直往叶子期咽喉削去。 叶子期反应很快,仰倒向后避开致命一击,如同倾斜的天秤一般,双手撑在地上反守为攻,双腿直往刑天胸口踢去。 俩人打得招招致命暂且不提,却说穆离转身往江怀川与云易二人的方向奔去,只凝神细听黑雾里的动静。 似远似近的鬼吼嘶鸣充斥这片黑暗的每个角落,让人难以辨识方位,仿佛身临鬼境炼狱,如斯骇人。如此浓郁的死气阴煞,这要是换做以前,穆离绝无办法应对。 江怀川与云易的处境十分危险,倘若至阴之气入体,他们的身体绝对无法承受如此强烈的死气。 可现在莫说感知二人的方位,耳朵里除了一片鬼吼声,她连二人的丝毫动静都听不到。 这样下去,这俩人铁定凶多吉少。可现在四顾茫茫,这种环境之下整个人就如同盲人一般,她身上又没有灵符,该如何寻找二人的所在方位? 穆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毫无目的地日出乱窜,期望能够瞎猫碰到死耗子。然而这一回,不仅她运气不好,江怀川与云易两个倒霉蛋的运气更差,明明之前离得不远,现下双方怎么也碰不到一处。 穆离不得不冷静下来,思索这一怪异现象的原因。 死气无法像之前那般大范围驱散,只因它们流动的速度不比她驱散的速度慢;而无法展开神识探查,会不会是叶子期搞的鬼?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神魂之力比她强大的话,叶子期的魂域里她无法动用神魂之力,也在情理之中。 可要真是这样,那叶子期的实力也太可怕了!他现在正和刑天对战,如何能把自己的魂域防护得如同铁通一般,关死所有的‘猎物’? 而且重要的不是这个,倘若真的如她所想,那么只要叶子期有意不让她如愿,她就没可能找到江户川与云易,除非她的神魂能够比叶子期的神魂更为壮大! 难道今天,江怀川和云易会死在这里? 一股股悲意与力不从心的无奈爬上穆离的四肢百骸,想要守护的人都没能守住,想要做成的事情遥遥无期……小师叔为了寻她,死在了塔克拉玛干;而现在,昔日的同窗就离她不远,她却无力搭救。 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绝不! 穆离呲目欲裂,疯狂地催动体内的力量,似要把眼前的困境绞成碎片。 正在此时,不知哪里吹来的狂风卷起地上的沙子,将几乎暴走得穆离包裹起来,拖入沙中。 这股力量……濒临暴走的穆离仿佛被当头一棒,双眼霎时间恢复清明。 不会有错,这是她小师叔,唐戊特有的御沙之力!昆仑山上二十多个年头,小师叔但凡有空总会带她到死亡谷,利用死亡谷的流沙做她的陪练……小师叔,没有死?! 心潮大起大落,穆离又是哭又是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触摸那将她环绕地细沙,“小师叔,我知道是你,你还活着对不对?” 没有人回答。 …… “你到底什么意思?”刑天与叶子期缠斗了不下百招,他明显感觉到双方实力的差距。可叶子期却只是这么毫无意义地与他拆招,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意思。 “别着急,我只是想从你这里拿点东西。”叶子期似笑非笑,“现在,游戏结束。” 叶子期掌风势如雷霆,重重黑雾翻滚,击向刑天的胸口。 刑天与叶子期纠缠了几百年,深知对方不会做无用功的事情,可叶子期到底有什么目的,刑天却猜不透,只下意识地抵挡他的攻势。 “你在看哪里?”明明人在眼前,声音却从背后传来,刑天心知不妙,想要回防已是不及,才堪堪抬起手臂,叶子期的雷霆一击就拍在他右边的肩胛骨上。 砰—— 能量的碰撞产生大范围的爆炸,刑天被轰飞出去,他于腾空中调整身形,想要缓冲叶子期的攻击力道,然而对方却不给他机会,紧随着欺身而上。 “还没发现么?反应这么迟钝,真没意思。”叶子期抬起右手,并拢双指直向他眉心刺去。 刑天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叶子期如刀锋的手指寸寸逼近—— 神魂恍如被撕裂般的疼痛中,叶子期的黄泉碎片覆盖上来,刑天方才恍悟,对方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叶子期在侵蚀他的记忆,难道——他想让自己这个‘分离体’,重回‘主体’?! 这一刻,刑天首次有了不甘的体会。哪怕明知自己是被舍弃的部分,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想法;哪怕他无法触碰惊蛰,还要单方面承受黄泉草带来的痛苦,他也从未这么想过。 可现在……脑海里出现的那张时而倔强,时而古灵精怪,时而巧笑倩兮的脸……如果自己消失,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怎么跟你说都不通……”那张脸拧着眉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隐含怒气; “咱们有话好商量……”那张脸做低服小,眼神里却满满的狡黠; “……如果有一天你想开了,看在我们一起出生入死的份上,我可以渡你。”那张脸笑着,仿佛不知道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眼睛里却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坚定; “你一定很痛苦吧,可惜我帮不了你……”那张脸失血过多,瞳孔渐渐失去焦距,却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不甘心,竟不是因为他几百年徘徊,努力想要完成的使命,而是因为一个人。 黄泉碎片分分重叠,刑天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放大,由黑转绿,又由绿变成暗紫。 纷乱的碎片渐渐重叠,正在蚕食刑天记忆的叶子期却突然瞪大了双眼,嘴边轻蔑的笑容化成了一声惊呼:“你?!” 叶子期抽出双指,手腕以下的手掌瞬间化作森森白骨,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这不可能……” 指尖接触到刑天的神魂,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而更多的却是…… ……原来,一切都是一场笑话,昭告他的自欺欺人。 叶子期抽身退开,一长串似愤怒又隐有悲凉的笑声自他喉头涌出,他盯着瞳孔渐渐恢复成黑色的刑天,也由狂乱中渐渐平静下来,“这不是结束,这只是个开始。” 层层叠叠的黑雾将他包裹起来,叶子期冷笑的脸渐渐隐没于黑雾之中。 “……”刑天放大的瞳孔收缩,宛如深潭的双眼一片清明,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于漂浮之中稳稳落地,“竟然是这样……” 穆离不知这将她拖入地底,宛如蝉蛹裹着她的沙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可她并不慌张。 这股让人安心的熟悉,穆离确定这就是唐戊的手笔无疑。并未多久,那仿佛被封闭般的感觉消失,神识终于脱离了困顿,再次恢复了探知的能力。 仿佛于黑暗中打开了光明的大门,世界于脑海中再次浮现,穆离当即迅速探知江怀川与云易的方位。 全靠江怀川那个嘴贱作死的所指引,事实上二人与她也距离不远,这次穆离十分轻易地找到了目标。十分值得庆幸的是,江怀川与云易这俩呆瓜,也如同她一般被裹在‘沙蛹’里,这么精气神的叫骂,显然毫发无损。 “蠢蛋!”穆离暗暗骂了一句,终于放下心来,她现在更关心的是自己的猜测。 就算心中料定这一切是唐戊所为,可没有见到人,她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就无法完全松懈下来。 穆离的手重新抚上黄沙,神魂的意识顺着指尖传递出去:“小师叔,是你吗?” 沙蛹里流动的沙子一顿,那股熟悉的感觉突然自指尖消失,仿佛失去支撑一般,凝聚的沙蛹如流水倾泄而下,洒了一地。 穆离一愣,接着竟不管不顾地释放神魂之力,钻入脚下的沙层,疯狂地寻找那股熟悉感:“我知道是你,江怀川与云易都说你已经死了,可事实却不是这样!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小师叔你快出来!” 与此同时,江怀川与云易两个也‘脱困’了,江怀川有点懵,“搞什么鬼?” 云易却不像他这么思想简单,他闭上眼感知了一下,突然发足狂奔。 江怀川这下够呛,他本身就不以武力见长,等他追上云易,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你丫脱肛的野马是吧……见鬼了吗……” 才说着,江怀川就发现了不远处跪在沙地里的穆离,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七窍流血。 心头‘咯噔’一下,江怀川正欲上前,却被云易一把扯住:“别去!” “干什么,这疯丫头虽然可恶,但死得这么惨,我再讨厌她也不能看着她暴尸荒野吧!”江怀川怒道。 云易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谁告诉你她死了?” “没死?”江怀川不知怎的,只觉得心头一松,紧接着盯着穆离看了一阵,眉头又纠结起来,“胡说,她连气都没了,你居然还开这种丧心病狂的玩笑!” “我真心替她感到悲哀,”云易扶额,松开江怀川的肩膀,“信不信由你,你要是过去打断她,她就真死了。” 江怀川将信将疑,踌躇了一会儿,却也不敢轻易上前了。 云易心中好笑,江怀川死鸭子嘴硬,嘴上说恨透了别人,实际表现出来的却不是这样。 可看穆离的状况,云易又轻松不起来了。她到底在搞什么鬼,竟然旁若无人就地散魂,甚至搞到七窍流血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