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城》 第1章 楔子 想来这也是今年最后一场雪,雪后当是开春了。 整个假期都是空闲的,便搬来住在福利院,帮忙照顾孩子,打理事务。 福利院说是挨着郊区,不如说就处在郊区,只不过是被说的好听些罢了。原先的福利院是在城中间一所天主教旁的公园里,由于外地房产商对那片地的看好,决定于那开发建设居民楼,福利院不得不被搬迁,原福利院的旧楼被强行拆掉,没有赔偿金,只是留了城南郊的这片已荒废的地给福利院。 福利院院长程老先生只能用多年的积蓄和职工退休金重整了这里两栋素素的小楼,修了庭院,好在这四面环树,时而会有小寺的钟声,倒也成了个清净的地方。 福利院搬过来的时候,颜卿也就四岁,对原来那地并没有太多印象。 北风吹来,刺人肌骨。本是寂寥的场院上有了孩子的声音,便似春日,和谐盎然。 自打小时候起,程老先生便每每都拿那件事来打趣颜卿。 “颜卿定还记得那小庙。” 每次听了这话,颜卿都会稍稍一愣,遂即恍神过来,用手摸了摸鼻子,心觉不好意思,发出似有若无的嗔怪声:“记得...爷爷你又提这事...” 小庙,便是福利院对面不远是矮山上的那座庙堂。在颜卿儿时的记忆里便有那里,小时总觉得那里奇怪,心下也是好奇得很,也总是想去看看,看那小庙里有什么。 “小辫子……” 这话屡屡引得大人们咯咯发笑:“哎呦,还小辫子呢,现在的男娃都不留辫子的。” 可能是长大后记性不如从前,小时的她总说庙里有扎着辫子的小男娃,具体为何这么说,却也记不真切了。 “其实那里边只有个同我一般年纪的守庙人。” 可程老先生一直都是这样说的。 听见这话心里常会渐生莫名的失落。 这个午后是祥静的,同往日一样。 与其说是好奇心的带动,不如说是来自异方的某种熟悉感觉的牵引。 庙前,一座似乎许久没有人点过的棕红香炉。 香炉内外被擦的黑亮,少许褪掉的的铜漆,显出香炉的陈旧。旁边是一座吊钟,钟面光滑,在福利院日日都可以听到的钟鸣声可能就出自于它。庙梁上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铜铃,但凡风吹来,就齐声作响。 壁上的墙漆也褪了不少,这庙大概年代久了。 庙堂里出来一个老人,她佝偻着背,杵着拐杖步履蹒跚。见了颜卿,便朝她和蔼一笑:“小姑娘, 你是来拜佛烧香的吧,这庙里不供拜祭的。” 颜卿一愣:“我不是…我随便来看看。” 老人未语,只觉颜卿几分眼善。她杵着拐杖走到窗格边,拿了一把香,又看颜卿在那傻笑,却有几分眼善,才道:“不如姑娘就进屋帮婆婆守一下,我到附近拿点东西,省的我又得锁几道门,也麻烦。” 颜卿应过,又忙问道:“婆婆,你知不知道这庙是什么时候建的?” “嗯……这庙堂年代可是远了。” 待老人走后,颜卿轻轻推开门进去。见里面的摆设倒不像寺庙佛堂,没有观音佛像,也没有烧香炉,仅有一张坐榻,一张床榻,几盏瓷灯,几条木椅。陈设的雕刻都是一致的,精细小巧的梅花镂空。这样的雕饰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与它毫无差异,就是她腕上的那瓷镯。从她被抱来福利院那天,小小的手腕上就已经戴着这条瓷镯,从来没有离过身。 既是熟悉感觉的牵引,便就息息相关。无论忘却多少,这个地方似曾相识,尽管儿时自己来过这里,这样模糊的熟悉感却与此不同。 正琢磨着,忽而听见左边隔间门里竟有微微啜泣声,在悲泣,却亦无奈。颜卿心里一颤,摒住呼吸,仔细听了听,心底有些发麻,实是有人在隔间里哭。她深呼一口气,走过去,将门轻轻推开,里面漆黑一片,唯有被封闭的窗格透来一缕光束。 她一眼瞟到了蜷在角落里的人影,看身形似是个男人,隐隐约约的身影却让颜卿感到一丝熟悉,光束透过他的右半边脸照在墙上,却是晶莹的,仿若他不存在。 颜卿看到被光透过的眼睫毛上沾着泪水,却看不到他双手紧紧的攥着什么的贴在下颚,更不知他的样貌着装。 他似乎看不见她,只是在那低低啜泣,像是要压低声音不被别人知道。颜卿看着有些不忍,走近几步,刚要说话,那人的身影就开始消失,如同羽化,最后完全消散。 颜卿不由得一怔,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慢慢挪步到角落上,它却是空空荡荡。 她微微皱眉,揉了揉眼睛,不甚恐惧,拔脚欲出,瞬间是一阵莫明的眩晕,四肢逐渐乏力,呼吸急促起来,她撑着所有力气坐过去倚靠在刚才出现人影的榻上,眼前变得模糊,鼻尖传来淡淡的檀香,腕上的瓷镯也忽然变得灼热,庙梁上的大小铜铃齐响,吊钟自鸣,传入颜卿的耳朵,声音似悲凄,不妨清肃,也穆然,阵阵而来。 意识渐渐消散,瓷镯的热温逐步消逝,如她被一丝一毫抽取的意识。 只是见晴的天又飘起大雪,直到夜里。惹得人们为这本该结束的开始不由驻足。 没有任何预兆,却早已预兆。 “梦里,摸索在无边无际的黑夜,无目的,无方向。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自己。仅有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知是我的,还是别人的。 远处有光缕,清冷如萤。 我唤了几声,声音却显得如此清亮,回荡耳间,仿若这世界只有我一个人。” 有人说,蝴蝶是死去的花儿,回来寻找前世的魂灵。 第2章 相遇 “鳌拜当国,势甚张,以帝幼,肆行无忌。” 康熙三年四月,权臣鳌拜以“擅骑御马,取御用弓矢射鹿”将内大臣费扬古之子倭赫问罪,不顺皇命,且执意将其处死,并将费扬古抄家灭门,家产籍没,还被鳌拜转给予其弟穆里玛。 同年,鳌拜圈换旗地,为避免民间动荡,巡抚王登联上奏,传奏直隶总督朱昌祚及户部尚书苏纳海等人。但鳌拜不纳言,亦不思悔,与其三人冲突视为顾命大臣苏克萨哈之手足,然不理皇谕,将三人以“藐视上命、拨地迟误,纷更妄奏”一并处死,手段残忍极甚。 鳌拜所为,小皇帝看在眼里,悸动在心,他即位初,根基不稳,年龄尚幼,仅能一再隐忍,再度退让。 京郊 醒来时,全身麻木不堪,遭着这毒辣的日头直直的烘着,四肢却僵硬无力,像在这躺了一夜。 起了身,稍稍恢复些意识,才发觉自己已经身在别处。 周围尽是树丛,了无人烟。 嗓子干渴,脑袋一片朦胧,长发蓬松披在肩上捂得渗汗,素白衣裙被染得处处泥黄,脚上的布鞋散了麻,想是扣子不知掉到哪里去,穿着别扭得紧。 可是,自己是谁… 颜卿…陈颜卿,记得刚才自己似乎是在小庙里... 可这是哪里。 压住心下不由渐生的隐隐不安,在林子里四下找寻,至少要知道这是哪。 须臾,有了人迹,不想是座老院。 将手抚过青墙,沿此绕到正门去。这木门亦是老旧,几根粗枝浅浅的插在土里,有几支便是被风吹得歪不横楞…身着白衣,路经旧院,了无人烟,若不是这日头仍然烈,倒好似一个漫赴黄泉路。 悄悄往那院里张望,院里尽是花树,枝节上稀疏新嫩的花瓣,任风吹过便落下一二来。此景当是惬意,可此情却是清寒得很。 这时下应是冬日,何来新树? 朝院内悄声踱步去,方见那花间下正有一人依在石桌旁,他似在饮茶。 很清秀的侧颜,有些稚嫩。不料他身着清装,留有长辫,辫上松松的系着条淡黄发带。他三指轻扶茶盏,将瓷壶里的茶倒入盏中,抬起轻轻啅了便放下,他拧着眉心若有所思,温润至极。 莫名的,从心底泛出酸意来,她眼里瞬间湿润了落下一滴泪来,顺脸颊淌下。颜卿靠在花树边摸了摸自己的脸,皱眉不解。 不过一时,便感觉肩头传来稣痒,伸手去挠,手上触到毛毛软软的东西,她扭头去看自己的肩。 “啊” 一只黑的发绿的毛毛虫。 吓得她手忙脚乱,胡乱捡起地上的枯树枝来把毛毛虫从自己肩上撵下去。惊呼引得那温润儿人亦是一怔,他看见颜卿,便朝她走过来,颜卿忙着弄这贼虫,也顾不得抬头看他。 “你是谁?”也不顾陌生熟识,他先开口了。 颜卿抬头看他...只见眼前之人略带狐疑的看着自己,挑着眉,一看就是个傲娇。他的嗓音成熟,脸却显得稚嫩,亦恍然嗅到散来的香味。 “对不起,打扰你了。”颜卿摸了摸脑门,抱歉的赔笑着,一只手半掩不掩的拿着树枝,那东西却死皮赖脸的黏在她肩上。 他瞟了一眼颜卿的手腕,嘴角上扬,又看向她的肩,嘲讽道:“穿着这样邋遢,真是难看得紧,怪不得这蜰子爬了来作弄你。”说着,顺手摘了片叶子往她肩上裹了这虫摆回树杈里。 颜卿木讷的看了眼树杈,低头看了看自己污迹斑斑的衣裙,伸手死命的挠自己的肩,嘀咕着:“邋遢怎么了…何况这身衣服好像不是我的…” 他愣了一愣:“可笑。”他默了半晌,眯眼端详着她腕上瓷镯,低声喃喃:“不想果真又见着你了…”他扬眉笑道:“还是个泼毛。” 颜卿木讷的抬起头,瞬间恼火:“你才是泼毛!” 他轻笑一声,狐疑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毛上扬:“这才刚立春,你便穿得如此单薄?”说着便解开自己的外袍。 “你要干什么…”颜卿瞪大眼睛望着他,双手胡乱推搡,他走上前来将外袍披在她身上。颜卿的动作戛然而止,袍子十分暖和,加之身上本就冰冷,这下自然舍不得推开。 还有淡淡的香味… 颜卿诧异,奇怪的瞅着他:“不过,你是谁?” 他见她的脸上有几点灰尘,不经意的走过去用手把它拭去,他说:“我是...”此话未毕,她意识倒是快,伸手往他头上推了去,手本就沾了不少污泥,推了他一脸的乌黄。 他忙用袖子擦拭着脸,微愠:“你干什么!” 颜卿两眼似要冒火,指着他:“不要给你的阳光你就登鼻子上脸的。” 他急忙解释道:“你脸上有秽物,我将你...” 一语未了,颜卿便又打断:“我脸上有灰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擦。” 他手上一僵,默了半刻,稍显厌烦得的把头扭了过去:“不稀罕。” 颜卿心觉碰瓷,心下翻涌怒气,将外袍脱下甩给他:“死辫子!”转身便欲走,不忘伸出手,用力往他胳膊上狠狠拧了几下。 他痛道:“小小的人,怎会如此大的力气。”他跟上来拽住颜卿的腕。 “放开我!”颜卿怒喝。 他戏谑道:“不放如何?” 他紧紧的拽着颜卿不放手,笑得像是个登徒子,颜卿有些害怕,惊慌失措便掐他的手背,指甲戳得很深。 他非但没有怒,反笑细细的瞧着她,像个登徒子。 半晌,腕上忽而一阵振痛传来。 “你休要伤人。”闻言之际,颜卿的手腕被另一个人夺过反手扼住。 她扭头去瞪那个人,二人皆是瞋目。 她怨怪:“谁伤他了?”顺势甩开手来,白了这人一眼:“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多管闲事…”这个人样貌极是斯文稚嫩,眼里浅浅的兼有敌意。颜卿瞥了一眼他们,故意扬声道:“我今天是撞了哪门子的邪了,遇上两个大辫子驴。” 这人脸色一青,皱眉低喝道:“野丫头休要胡语!” 颜卿又瞥了两人一眼,冷声道:“简直不可理喻。”语罢转身便离开 不知他们在后面小声嘟囔了什么,辫子二号立刻会意,忙追上颜卿,眼中敌意尽散,一改为善容,扬声问道:“家住哪里?” 颜卿闻此,觉得莫名其妙,但却停住脚步,冷笑道:“我是你口中的野丫头。” 他怔怔,便说:“天色暗了,这林子大,一时半会儿走不回京城,姑娘若是结了伴赶路,不如招来与我们一同,好个照应。” 颜卿莫名抬眼瞟了一眼他,没有在意他的话,只是心思开始烦乱。 他是在说些什么。 “这是哪里?”愣神回来,微微蹙眉。 “京城边郊。” 闻言,颜卿奇怪的瞟了一眼他,才又问:“你又是谁?”只是,心下已压抑的不安翻腾而上。 “在下曹寅。” 颜卿又愣一时,上下打量了他一圈,蹙眉小声嘀咕:“你是干什么的?” 俩辫子相视一二,曹寅才道:“御前侍卫。” 闻及此,颜卿面部表情已然僵硬,她佯装镇定,强挤笑容,艰难的吐了两个字出来:“什么?” 顿时目觉天旋地转,头晕目眩,这是哪里。 京城郊外,御前侍卫,曹寅。 钟声,檐铃,檀香。 第3章 今夕何夕 虽说她一直觉得这俩辫子头在晃点自己,可往这别院路过的人个个都是长衫带辫,虽说自己没有辫子,可这素白衣裙从何而来? 曹寅便给颜卿倒水,颜卿环顾四下陈设,这屋子里,桌椅都已陈旧,打理得倒是干干净净。 这竟是康熙四年。 好在自己当下的心绪莫名从容。 既然曹寅是御前侍卫,那定是与皇上亲近,眼波闪闪地凑上去:“你们是宫里人吧?”她对他挑挑眉:“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们皇上?” 话一出,曹寅递茶杯的手僵了僵,另一人坐在床榻上睨着颜卿,随又别过头去,冷声道:“你竟是此般人。” 颜卿一愣,此般人?自己不过是想一睹皇帝的真容,为何就成了此般人?她小声嘀咕:“莫名其妙,说的好像你跟我很熟一样。”对,是小声嘀咕,她没有大声嚷嚷了,这叫做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两辫子男可是救命稻草,要是不抓紧了连自己什么时候死在这劳什子地方的都不知道。 沉默了许久,颜卿又觉得气氛尴尬,又找话题,指了指他俩:“你,是曹寅,那他呢?” 没等曹寅开口,那人先道:“唤我小玄子。”他的眸子里似乎流动了些许期待。 颜卿翻了个白眼:“我是说大名。” “小玄子。” 小玄子?这名字怪耳熟的…颜卿无奈,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名字:“你姓小?” “不是。”他站起身来,眸子里的期待竟化作一丝愠意,紧紧的锁着她的目光,如她做错了什么,他凑上来,低声道:“我没有名字。” “你...你骗人吧...”颜卿介意的将身子往后倾了倾,瞟了一眼他的下身,小玄子…这不该是太监的名字? 他目光如炬,声音极沉道:“若你疑心我是太监,我掀了垫裤给你看如何?”他说完,自己却一怔,晕红满面。 “你…你走开…”颜卿伸手推过去。 他意识话语不得体,用余光瞥了曹寅,才淡淡道:“没有骗你,我跟皇上亲近,亲赐我与皇上同字。”他又上下打量了她一圈,拉门出去,曹寅随其夺步出门,颜卿又是怔在原地。 若不是他这句话,何曾会阻断她今后所有的猜疑。 愣神半刻,才跟了出去:“你们去哪?” 他们已经走远,他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扔了一句话来:“你回屋呆着便是。” “你之前说了会收留我的,不可食言的!”颜卿急忙喊着:“快点回来啊,我等着你们!” 忽寐忽醒。 又是她,时时都是她,同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人,她只是微笑,却似凄苦。 顿时醒来,身上渗出冷汗,拉开帘子,屋里仍是无人,看窗格外天色已晚,心下渐生惊惶。 摸出屋后,见曹寅一人在院里。 “小玄子呢?” “小…?他...他没和姑娘您在一起?” “没有。” 曹寅闻此,往四面扫了一圈:“那姑娘且回屋歇着,在下这就去寻。” “不,我也要去,不然你们跑了。” 在林子里寻了许久,不见人影。 “他不会是死了吧...或是去哪泡姑娘去了。”颜卿心不在焉的说了一句。 不料曹寅却刹那变了脸:“姑娘,这话切不可乱说。”他转身就走,火把熄了扔在一旁。 颜卿吓得直叫:“你怎么了,你等等我!好黑呐,我怕鬼啊!”腿脚发麻,瞬间背后渐生寒气,急忙跟了上去,不出几步,被脚下一块大石头撂倒,崴了腿脚,擦破了皮,她又急着一瘸一瘸的爬起来:“你是不是喜欢他啊,那么激动,等等我啊!”腿一痛,又摔了下去,干脆不管了,坐在地上揉着脚,恨恨的鼓着腮帮子瞪着不远处的身影,反正最多一死,死了有可能还可以回去,大不了也就是壮烈牺牲在这荒郊野外。 曹寅皱了皱眉,又转头回去:“请姑娘不要胡说。”看见她摔在地上,走过去,把她拽起来,背在背上,她一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臭流氓!”一面打骂,一面扯人家的耳朵。曹寅实在受不了,道:“您的小玄子让我好生照顾您,还请姑娘莫要乱动!” 颜卿闻此心生一丝暖意,眼睛睁得大大的瞅了瞅他,语气好了些:“他不是我的,跟我没关系,还有为什么让你照顾我?” 曹寅随口应:“不知道。”颜卿正莫名其妙,曹寅又说:“你是孤子?” “嗯...你怎么知道?”颜卿诧异,琢磨着自己刚才大概没说过自己是孤儿一类的话吧。 “大人说的。”他又顺息顺气的说着:“姑娘你说过自己无家可归,想来必是孤子。” 颜卿扯了扯嘴角,没有家就代表是孤儿?这是什么逻辑,如此简陋。 曹寅淡淡道:“敢问姑娘芳名?” “我啊,我姓陈名颜卿!” 良久,别院门口。 一眼便见着小玄子,背着手伫在院内。听见脚步声,忙转过来,本想说些什么,见曹寅颜卿两人,脸色一沉,打住了。 曹寅一时失措,即连忙把她放下来。 不等他俩说话,不料小玄子讽刺道:“还以为去哪了,你们两个真是好的很呐。” 这话堵得曹寅顿时语噎,却只低着头不言,颜卿不解的皱眉,随即轻哼了一声。他却还没说够,继续讽刺:“让你去打理晚膳,你干了些什么?不晓得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会儿竟如此亲热了。”边说边走到曹寅面前,睨视着他。曹寅不敢抬头,亦是不知该说什么,半天哼出一句:“您误会了。” “何来误会?这般亲热,是误会?”小玄子似是不肯罢休,却未发觉颜卿面无表情,一语不发。曹寅仍旧不敢多言,小玄子却将折扇打开悠悠的扇着:“你两人竟如此不知羞辱。”话毕转过身去,便欲进屋。 “姑娘受伤了…”曹寅低声道。 “受伤了?受伤了面色如此红润?”他转过身来,看着颜卿,笑道:“受伤好啊,我是御医,我给你看,何用假惺惺的去勾引他。”他走近,拽住颜卿的肩:“那给我看看,哪里受伤了。” “放开。”颜卿冷声,凉如水的目光让小玄子心里一颤,他见她如此,气焰顿时消了不少,却也还是不甘示弱的拽着她的衣袖:“你不是受伤了?” 一记耳光很响亮的扇上去,响亮得能让曹寅将心提到喉咙眼儿。 “这一巴掌提醒你,手别痒,嘴别贱!”颜卿扯出一个笑来,冷声道:“现在天黑了,你如果你有人性的话,应该不会赶我走吧,不过,今晚过了,我自己会走,不用你赶。”她转身进屋,不忘狠狠的瞪他一眼。 院子里的声音随着门响凝固而止。 第4章 清风 小玄子站在门口愣住,皱眉道:“这脾气真闹心。” 旁边目睹方才的曹寅,愣是吓得魂已掉半。 小玄子转过头来问曹寅:“这怎么回事?”曹寅连忙答道:“姑娘她...她要随我一起去找你。”小玄子半愣不愣便问:“然后?”他挑眉,表示他要问的不是这个。 曹寅抬眼望了望他,期期艾艾的说着:“回来时,不巧姑娘的脚崴伤了……所以…就…”小玄子皱眉,用手中的折扇敲了敲曹寅的脑袋,责怪道:“你为何不早些说。”说完便转身走向了屋子,他轻轻的打开门,第一眼便是空无一人,窗户在开着,风吹得帘子作响……他顾不得叫上曹寅,直接从窗户上翻了出去。 急忙顺着曲径的小路,找了半刻,终究见着了她,悬着的心也放下来。 她坐在树下,在弄捏泥巴,一阵阵清风拂过,发梢微微摇曳在风中。 她居然在捏泥人,见此番,小玄子瞬间面红耳赤,心底的兴奋丝丝掀起,果然没错,就是她。 “喂…” 颜卿听见是他的声音,默不作声。 “我不该如此说你……”小玄子说着,定定的望她。只是不料她依旧一言不发。他坐下来,挪到颜卿旁边,颜卿斜睨了他一眼,搓了搓手上泥巴,厌恶的挪开些。他却兴致勃勃涎皮涎脸坏笑着看着颜卿:“你别嫌弃我。” 颜卿将头扭过去,不想看他。他又把手伸过去在颜卿眼前晃了晃:“别生气,我不是有心的。”他微微皱眉,柔声道:“若你脚还疼,我可以给你看看。”颜卿转过头来瞅了他一眼,心里边念叨他十足是个半大不大的毛孩子,边起身就走。 这毛孩子连忙跟上去抓住她:“你要去哪里?” 颜卿用力甩开,冷冷的看着他:“这也要你管?”见她如此,心下焦灼:“你说过要跟着我的。”他锁着她的目光,一板一眼的说着:“是你说的。” 虽见他似认真又似嗔怒的表情有些骇人,但心里过了一阵暖意,却也不好表现,看向侧边,瘪了瘪嘴漫不经心的扔出一句:“我改变主意了。” 他眸子里的怒意渐生,竟带些惊恐,不料想却撒娇似的抓住颜卿的衣袖:“我不让你走,话是你说的,不要骗我。” 颜卿闻言心里好不痛快,她一把甩开他,双手用力一推,怒道:“你凭什么限制我?” 他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见她如此瞪着自己,越发惊慌,不知所措,颜卿没有多说,转身大步离开,没走几步,衣袖被他紧紧抓住,他红着眼眶:“不要走,不要走好不好,我不会惹你不悦了,不要走...”颜卿一怔,见他强忍着没有流出泪来,有些心疼。却不知他为何如此反应,似是曾经被抛弃过一般,尽然有些惹人疼惜。 仍旧是个孩子。 “你怎么了?”颜卿不解的看着他。 “不要走。”他眼睛里的惊恐惹得她心下无措。 颜卿握住他拽在她衣袖上的手,慢慢推开,还有些莫明,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好...我不走。” ————————————— “你从哪里来?” “不知道。” “不知道?” “我醒来就莫明其妙的躺这了,除了知道我自己叫陈颜卿以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颜卿挨着小玄子坐在树下,回想自己从哪来,就似有一座庙,和模模糊糊的过去。小玄子闻言应了一声,没有多问,仅是低头逗着地上的虫虫。 “阿玛额娘走得早,留下我独自一人在这别院里,因自幼与曹寅结识,长大了便随曹寅一同去宫里当差…” “那为什么曹寅是侍卫,而你却做了御医?”颜卿眼皮上下打战,迷糊问着。 “我自小便略通医学…” 颜卿倚靠在小玄子的肩上昏昏欲欲听他讲述身世,微风阵阵吹着,颜卿的发梢微微飘动,不一会儿,便寐着了。小玄子望望她,眼睛眨了眨,又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轻轻的说:“你说过会陪我的,但却不记得我了。”不由苦笑。 他将她轻轻抱了来,送回了屋内的床榻上,坐在旁边,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忍不住伸手碰碰她白皙的小脸。 良久,才出了屋。 “我们已出宫多时,要不明早就起程回宫,不然太皇太后可要责怪了。”曹寅见他从房里出来,连忙迎上去轻道。 “嗯…行。” “那…这位姑娘?”曹寅抬眼打量他面上神态,避免僭越了他这不稳定的性情。 “随进宫。” “可…”曹寅看他这般任性,惊惶着,若是被老祖宗瞧见了定是要斥他几时。 他微微颔首,责备的看着曹寅。 “她……她来历不明…”曹寅小心翼翼的说着,抬眼望着他。 小玄子眯着眼看着曹寅:“来历不明又如何?你想阻拦?” “卑职不敢,只是,姑娘她…她是汉人,您年龄尚幼,此时一些权臣正想抓您把柄,若是随便带不明女子进宫,而且非满洲人,定会引了权臣的摇唇捣舌,搬弄是非…何况,祖制上有规定…” 小玄子眉毛一挑,怒斥道:“年龄尚幼又如何?难道还怕了他们不成?” “只是……” “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不耐烦道。 “请听卑职一言,带姑娘入宫,定会引起宫人不满,借她身世,谋计划策,姑娘就难以在宫中立足。”曹寅深知他自小顽固,能让他压倒理智的选择必定没有人拗得过,如今祖制宫规是讲不通,那必要以理道来。 小玄子闻及此,适才有了动摇,愣了半刻,镇定下来:“那你怎么说?” “卑职认为,先将姑娘留宿在别院中,回宫后,等这风头过了,先禀明太皇太后让给服侍您,若是太皇太后肯了,将姑娘以丫鬟的名义带入宫中,既不会让大臣们不满,也不会引起宫人们的猜疑与妒心,便保得了姑娘周全。”曹寅应道。 他若有所思:“不可…” 曹寅恍然,思量他定是玩出了兴趣来,才道:“若您不肯让姑娘认出您来……那先让她服侍老祖宗,请安时当心些就是。” 小玄子皱了皱眉头,埋怨的说道:“想得挺周到的,嗯?” 曹寅不语。 其实有万全之策,便是让颜卿暂时入住曹府,虽说这自然是好,只是曹寅不敢说,小玄子也不肯提。 宁愿她一个人,也不愿她同别的男子同一房檐下。 第5章 君颜别 翌日晨时。 “起这么早啊?”颜卿伸着懒腰望着院子里的两人。 “你要不要看看日头都到哪了?”小玄子杵在石桌上,饮了口茶,对颜卿挑了挑眉。“既然姑娘起了,那我们就给姑娘道个别,先告辞了。”曹寅见颜卿出来,连忙道。 “急什么?”小玄子似乎听了这句话不乐意,瞅着曹寅。“可是...大人...这朝堂之事不得半分延误。” 颜卿不解,眼睛睁的大大的。就这么就跟她告辞了? “告辞?” 小玄子听了这话这话一慌:“不是...我们是替皇上办些琐碎之事罢了...现下得快去回话。” 颜卿怔怔的望着他们:“你们回宫,那我怎么办?” 小玄子走上前来:“若当下领你进宫,对你颇有不利,你呆在这儿别乱跑,我们去去就回来。” 颜卿抬眼瞅着他:“你说的去去就来是多久...” “三个月罢。” 颜卿瞪着大眼睛,用手揪着他的手臂:“你小子在耍我吧?” “我没耍你。”他抓住她的手道:“别怪我...这时下入宫实在不妥。”颜卿瘪了瘪嘴,喃喃道:“那你是要让我孤身一人在这宅子?不讲信用…说好的让我跟你一起的…”她垂下头的可怜兮兮的望着脚尖,用手指绞着衣裙。 他见此心里难受,于心不忍,捏了捏拳头才硬了心往曹寅手中接过包袱掏出些银票元宝递给她,渐起怜惜:“我亦不舍得你…你别急,不过几多日我定会来接你。” “我恨你,不守…” 等等!颜卿抬眼瞧着他手中的银票元宝,眼前亮闪闪。这么多钱都送到了自己面前,还跟着他干嘛? “你先用着这些,当是够用些时日了。” 颜卿贼津津的接过来,心下喜悦。他又指着院外一条稍稍开阔的小路,嘱咐她:“沿着这曲径便可找到林子里的几家铺子饭庄,你饿了便去那用膳…” “好好好。”颜卿连忙应付。 “乖乖呆在这儿不许出林子。” “好好好。” “夜里不许出门。” “嗯嗯嗯。” “我瞧你不会是想跑?” “嗯嗯嗯。”颜卿还低头细细揉捏着手里的金元宝。 “什么!”他微愠。 “啊?”颜卿一惊,反应过来。他皱眉责怪,语气重起来:“怪不得一改笑颜,样样应好,原是心里已做了打算?”他瞪着颜卿,眼里渐生怒意。 她愣了一愣,立即假装委屈,紧紧的扣着大元宝,仰头窘眉楚楚可怜的望着他:“谁打算了…人家还不是怕你不放心。” 他一怔,愠怒即消,扶着她的肩:“对不起…” “你不要动不动就发脾气。”颜卿怕他又起疑心,又说:“说好的还要见见你们皇上,我怎的会跑。” 他轻笑一声:“这么想见皇上?” “是啊。” “你若嫁给皇上不就日日都能见了?”不经意一句话脱口而出,曹寅同颜卿两人齐齐一僵。 颜卿嘟嘴瞅着他:“你怎么不嫁…”颜卿忽而来意,凑上去对他俩小声说着,脸上浮出贼笑来:“其实吧,这做皇帝的,自是雍贵不说,但私下上整天跟那么多女的乱七八糟,莺莺燕燕的。真真切切的不干净,你们说是吧?恶心死了。” 说着只见小玄子哑然失言,可谓花颜失色。曹寅望了望小玄子,忙道:“姑娘休得胡说!” 颜卿无所谓的耸耸肩,见小玄子那奇怪的样子,大概是自己刚才说的有点直接,这和皇上呆久了,总是会有“感情”的嘛。为了缓和小玄子对皇上的“那份情”,才说:“你别乱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她顿了顿,又道:“你家皇上挺好的,我…我是无心之言。”小玄子黑幽幽的眸子锁住她:“恶心…?” 颜卿无奈赔笑:“没…只是他女人多…所…所以…” “他没女人!” 颜卿又被喝得一愣,她磨了磨牙,回道:“你怎么老发脾气,我说你是不是跟你家皇上有什么?又贴身又赐字的,我说他坏话你还不高兴!” 小玄子立马闭了嘴,只怕再说便要露馅了。颜卿瞅了瞅他,只见他愣愣的望着自己,脸上泛着晕红,鄙夷道:“你脸红个什么劲啊。” “没有,我哪有脸红。” 曹寅忍俊不禁,捂了捂嘴忙道:“大人...我们是否该回宫了?” 他回过神来:“安排好了,就走吧。” 颜卿莫名其妙,来了兴致玩味盯着他的眼睛,他却会不好意思,半遮不掩,脸愈发滚烫。 “小样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难道你爱上本姑娘了?”那挑逗的眼神一来,他吓得忙别开眼。“你一姑娘家,说这话也不害臊,我不过是看你一小女子弱不禁风,救济一下不成?”说着也不敢看她,只是看着曹寅。 “不过呢,我现在的确需要你。这几天蒙你照顾!谢了。”边说便鞠了一躬。 小玄子正说不出话,曹寅便解围道:“大人,收拾好了,走吧。” “那你就住这,不要乱跑,呐,把屋里衣物换上,省得满身灰溜溜的。”小玄子连忙交代着,就像在嘱咐自家媳妇儿一样:“等着我,我去去就来。” 颜卿咋舌:“别跟我提你那些衣物了,你那花簪金晃晃的,看着真要命。” “你不喜欢?” “不喜欢。”她顿了顿:“我喜欢没有瑕疵,清清秀秀的东西。” “没有瑕疵?” “嗯。” 颜卿一边点头敷衍着小玄子的嘱咐,一道正盘算着怎么拿着这些银票跑去出去逍遥,她嘴皮子上没有说出来,说出来自己八成就走不了了,要想他那句“呆在这不要乱跑”说得是那么的严肃谨慎。 “三个月...呃...好吧,我等着你们。” “那我走了啊...。”小玄子似乎不舍,话虽说了,步子却挪不动。 “哦,对了,你拿着,算我报恩。”颜卿将自己手腕上的瓷镯退下来递给小玄子,这瓷镯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但随她自小到大,送他也算自己一番心意。 他有些许欣慰,又咧开嘴笑,毫不客气的收下:“好。” 颜卿目送他们,竟会心生舍不得。 两匹骏马缓缓走远,一马上之人不禁转头看着这边的人,直到这身影化为一个黑点而消失。 屡次的回眸,是放不下。 是未离的思念,是守护。 却似长久的奢望,无论从前,或是以后。 颜卿进屋,拿起纸笔草草了了的写了一封道别信,换上小玄子先前给的衣物,对着有些旧而不清晰的镜子随便盘了盘了头发,看着那花簪咽了咽口水才插在发间。留下一枚在书信纸上,麻利的收了个包袱,匆匆的离开了别院。 想到这林子里没几家人,就觉背脊凉的很,得赶紧出了这个林子,找个人多的地方去。 晨光微凉,这仅是小别。 第6章 独处京城 金銮殿上。 “皇上,臣有一事相求,望皇上成全。”他那灼灼的目光甚是可怕,就如一只恶豹盯着御座上的小皇帝。然而,这一次同样让小皇帝背脊发凉。 “鳌大人就请说来。” “启禀皇上,听说索相大人家孙女赫舍里.芳仪号称满洲第一才女,德才兼备,招人喜欢。想与贵女许配给犬子,想望皇上指婚。” 皇上一怔,联姻?这鳌拜是吃了豹子胆,找皇帝做媒人,为他拢和结党? 想来鳌拜是想赫舍里.芳仪嫁入瓜尔佳氏,拉拢赫舍里家族的势力必定就有了机会,这苏克萨哈还没死,鳌拜就越发嚣张,赫舍里家是绝不可与瓜尔佳族联姻的,索尼本就是个怕事又善装病的老鬼,有可能会为了他孙女而与爱新觉罗家反目,遏必隆又是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这下一来,余下的两大辅政大臣都与鳌拜结项党羽,要遏制皇权,便是轻而易举……可眼下的情况,清廷大为鳌拜的亲信,他人太专横,且权倾朝野,这时候还不能激怒他。 皇上思索了一时:“这……。”便道“朕就先答应你,这事过得几日再谈罢。” “可皇上,这事早定了早痛快,时日等长了也厌。”鳌拜这下可等不及过几日再谈,对小皇帝仍旧死追不放。他抬眼看着皇上,眼神令人不禁寒战,可怕至极。小皇帝无奈,手紧紧握着龙椅扶手。难以僵持,他忙闪开鳌拜怕人的目光,一副疲倦样:“朕也乏了,下朝罢。”一旁梁九功见了,便照太皇太后曾对他说过的忙过来握住小皇帝有些微颤的手,对下道:“万岁爷近来夜以继日,不得歇着,望大人们体谅。”鳌拜吹胡子瞪眼,本要怒斥梁九功,不料本来旁边早已看不下去索尼顺便搭上一句:“皇上日理万机,也该多歇歇了,这儿女之事,不急,不急,以后再谈也无妨。”说着丝毫不看鳌拜,鳌拜却看了他好几眼,憋下气。 “是…。”鳌拜不满,却只能咽了这口怨气,这索老狐狸老谋深算,算是比自己深得多,加之他为四大辅臣之手,这朝堂之上要给足面子,这下来还得让的几分。这人本就不爱掺和事,这以后要拢和他,若不借这小皇帝之手,想必是难上加难。 京城街市上,颜卿左摇右晃的小身影出现在人群中。可以这么形容她,嗯,两个字‘二气’。 她可谓是‘历经千辛万苦’,才出了那片树林。但很快,在林子不远旮旯处找到一个酒家。 “掌柜的……给我一间房,本姑娘今个儿就住这了。”说着把一张银票‘啪’的放在桌子上。这老板见这东西,眼睛一亮,遂就迎上谄媚之脸,思量着这次要赚上不少。 “姑娘,这边请。”掌柜的亲自带她上楼。颜卿左右看看,却连人毛也不见,不过管他呢,人少了倒清净。 楼上一间内阁,掌柜的一番打理之后出去了,她把门关上,坐在床上盘算着如何闯荡江湖。 正在寻思间,却饥肠辘辘,看情况这家店是不打算招呼她吃晌午了。她把包袱搁木柜里,拿着剩下的银票又出了酒家。 来到街市上,找了个小摊,一碗面一个馒头便解决。 饭饱便坐在城间的一座茶楼上,点了一壶普洱,掀了景台的竹帘,远眺京城好景,亦细细品茶,倒是惬意十分。 犹记蒲松龄在《山市》里有写“忽见山头有孤塔耸起,高插青冥,相顾惊疑,念近中无此禅院”。 她独自一人坐在方桌前,瞧那不远青山,盼着如若自己运气好,那青山上耸出一座尖尖的笑亭子来,可就有一番趣味了。 眼神迷离间,没在意壶儿倒的茶盏里的茶水颇多,渗了出来,不经意烫了手,连忙把手缩回来,放下了壶儿,朝已然透了红的手指轻轻吹气,也顾不上顺桌流下滴在群上的茶水。 眼前突兀伸来一只手,手上握着一块纯白丝帕。 “姑娘,茶水淌在身上了。” 颜卿怔怔,遂顺势看去,是一位公子。这公子唇红齿白,齐眉凤眼,美如冠玉,却也有些稚嫩之态,委实生得漂亮。 “谢...”颜卿干笑,接过手帕在衣襟上胡乱的抹了抹,欲尽快还给他。 “不碍。”公子说话间便坐下身来在她对面,又朗声道:“姑娘为何一个人?” 颜卿将手帕送还于他,轻笑:“习惯了。”颜卿见他坐下来,似欲欲自己搭话,便添了一盏茶递过去,也算做谢他。 “不知姑娘适才在瞧什么,如此出神。” 他好奇她身为姑娘家竟独自一人在这茶楼品茶。 颜卿一愣,抬眼看了看他,才指着帘外青山:“我瞧那山,看可会硬生生的长出小亭子来。” “亭子?”公子诧异,竟会对这无聊之言来了情趣:“姑娘倒是有趣,这青山就是长木,长草,长菌子,怎么长不出小亭子来呀。”说着,便凑在窗沿边细细的看那青山。 颜卿不由抿嘴莞尔一笑,纵然眼前之人言语千万般学似丰年,这心智却还是幼嫩了些,居然应承自己这无味的话题。 颜卿讪笑:“我打趣你呢。” 他的眼里的微光闪了闪:“姑娘反倒蒙了我一头雾...想来也是。”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香茗,绽开颜笑:“姑娘喜欢普洱?” “还好。” “听闻这是西南滇引来的茶,汤色清凉如似玛瑙,回甘香醇清爽,倒是润喉。”他又啜了一口:“我亦是喜爱这茶。” “我喜欢这茶里兼的樟香。”颜卿应道。 “樟木?听闻这樟树还有个话本是这样说的,一日姮娥耐不住那天上宫阙,就...”他兴致勃勃,孜孜不倦的讲起来 。颜卿瞟了他一眼,心觉他的话有些多,从茶讲到嫦娥,也怪有这等兴致。 颜卿倒没这番雅致,便轻笑敷衍。 “姑娘芳名?” “陈颜卿”颜卿微笑。 “姑娘家住何处?姑娘想是京城人,不知是城外还是...” “我是游子”颜卿微笑。 “姑娘常来这里?姑娘定是常来,瞧姑娘选的位,挺好...” “第一次来。”颜卿微笑。 “我也是,家里教养得严,我足不出户...” 不等对面再说话,颜卿理了理衣袖,微笑拱手:“公子,我有事在身,咱们下次再聚,先告辞了!” “姑娘我送...” “不用!” 颜卿带着声音消失在茶楼,剩公子呆呆的愣在那... 稍许来了个小丫头,微微躬身子:“爷,奴才们打理好了,可以走起了。” “嗯。” 颜卿溜出茶楼,心下无奈,这公子长得好看,不料是个扫帚人,这话多的...若是讨了媳妇来那日子过的才了不得。 回来酒家,正准备饱饱的睡一觉。刚踏进门,一眼就瞟见自己装包袱的那个木柜,已然被人拉开。她急忙走到柜边,的确包袱被人翻过了,衣物被弄得乱七八糟,心一惊,想来这里怕是黑店,手脚不干净……背脊发凉,手心微微冒汗。她忙把东西往包袱里胡乱一塞,起身要走,嘴里低低念叨着,看来这鬼地方是不能呆了,好在银子在我自个儿身上,不然要亏大了。 蹑手蹑脚的出了酒家,急匆匆的往街道去,此时天已经乌黑,街道没多少人,朦朦胧胧的街市顿时诡异至极。颜卿走街市里,总觉阴风袭背,如有人在悄无声息地跟着自己。忽一回头,只有街市的一片孤寂,晚风吹来,掀起点点沙尘,并无人影。无意间了一条偏僻的巷子,这里的灯火了了,蛐蛐的叫唤响亮,除了微风沙沙,便是窸窸窣窣的老鼠声。 颜卿的脚步越来越快,心跳阵振,胡乱的窜着这条巷子。 终于,走到巷口的时候,走出来三个人,两个肥实的壮汉,中间是那个畏畏缩缩的掌柜。 她假装没看见,继续向前走。 “小姑娘,怎么也不歇歇脚就忙着赶路?不是说今晚在店里住下的?”老头阴笑着拦在颜卿面前。 “你们想干什么!”颜卿瞪大眼睛壮胆。 “也莫多说,就一句话,要么留下银子,要么连人一起留下!”老头笑道。 颜卿可不想身无分文的饿死街头。顿时一股脑的转身就跑,两汉立刻追了上来,还没跑出半个巷子,又被逮住了。 老头吹胡子瞪眼的走过来:“你这小妮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本说票子留下,放你走,现在给我惹恼了,你这人也得留下!”随后对两个汉子挑挑眉:“这妮子长得好生不错,留给你哥儿俩乐乐。”说完便抢过颜卿手中的包袱,搜不到票子就要从她身上搜,颜卿一急,将银票从袖口抖了出来。 老头得意的一笑,抄起银票,转身就走了。 颜卿不干的喊叫:“老秃驴,也不积积阴德,你会有报应的...” 只觉颈后被人一击,止了口里的咒骂,脑袋昏昏乎乎,眼前黑了一片。 一个大汉将她托起,走到巷子的一个暗角处,有一辆马车,他把她扔进车厢,两汉架上车夫座。 一溜烟,没了影,巷子又复宁静。 第7章 错赴扬州 香炉飘出稀疏散碎的烟,缠绵着檀香弥散在殿内,炉子上煮着泡茶的水,除外咕噜噜作响的水壶便不再有别的嘈杂。 “老祖宗,皇上来了。”苏麻喇姑缓缓的说道。 皇上踏入慈宁宫,他脚后跟落地在先,步子极轻,丝毫不扰人。见了坐在垫上悠悠嗑瓜子的太皇太后,便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上拱手于太皇太后,说着便又拘一礼。 “莫要多礼,快到老祖宗跟前来坐。”太皇太后摆摆手,眼角下弯双眼如月牙,嘴角上勾,面显雍容之色,几分和蔼:“听说昨个儿早朝鳌大人像索相家提亲的事,你是应了他了?”没等皇上坐正,孝庄太后便问道。 “嗯,孙儿的确是答应他了,这眼下的情形……。”他眼眸下垂,期艾应道。 “难不成你真要将赫舍里嫁入鳌大人家?”她审视他的眼睛,皇上却也不敢抬眸。 “皇祖母理当明白,孙儿不会如此这般,这事儿孙儿心下自有定夺,这亲事还没成,待孙儿再思量。”皇上沉沉稳稳的回出话来,便抬起茶盏放在嘴边,故作咽了一口茶。 太皇太后摆摆手,示意宫人们退下,才道:“这索相大人家的孙女可称为满洲第一才女,哀家见过一面,面相好生不错,肤如凝脂,芳泽无加,为人也是婉约文雅,不知孙儿是否...?” “这事不必皇祖母挂心,孙儿自有打算。”皇上连忙道,放下茶盏,抬眼看了看老祖宗怡颜未变,才顿了顿又说:“不说这个罢,孙儿今日来有另一事与您相说。” 太皇太后闻言,脸上才略显诧异。 皇上道:“孙儿认得一丫头,性格甚是不错,嘴利得紧,想来皇祖母喜欢,孙儿想落个好时辰带来宫里。” 太皇太后本要抬瓠子倒上水,听此,手上一僵,水便倒得一半停了便放下瓠子,正眼望着他:“跟哀家说说,皇上怎的这样想法。”皇上一瞧,便闭了嘴,他这点小心思躲不过他皇祖母的眼睛。半晌,她才道:“皇上长这么大,便是第一次提及小姑娘。” 小皇帝沉默一时,又道:“孙儿…求皇祖母容许孙儿...” 他没有解释,却似有执意,这是她见他由小到大第一次压倒理智的执意,他没有看她,也没有意思忤逆,只是不解释。 或许他真的长大了,由他一次又何妨。她呡了茶,才道:“她是哪家的姑娘。” 抬眼看着她,她面上似要应允,忙回话:“这个孙儿现下还不晓得,看着也倒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姑娘。” 她面无表情,半晌应道:“若是性子好,要接进来也罢,省得这宫里整日也甚是乏味得很。” 见此,他心中喜悦,忙下坐榻,鞠躬一礼:“孙儿谢皇祖母。” —————————— 御花园里铺满狡黠银光,皇上踏清风来,月光照得明黄龙袍愈发晃亮,站在莲池边,清秀的脸上浮着一丝丝笑意。他在衣襟里摸出了那雕刻精致的瓷镯,目光停留其上,嘴角轻轻上扬。 小丫头,也不知道你现下在做甚,再过些时日,朕便可以见到你了。 梁九功看小皇帝面上此般眷然,便搭道:“奴才瞧万岁爷这小玩意儿好瞧的紧,怕是珍品。” 他抬起头,望向荷塘里的水莲,还点着微微的灯火。心下怡然。 “是,的确珍贵。” ———————————— 耳际阵阵喧嚣。 半晌才安静,颜卿拼命睁开眼,脑袋剧痛。打量周围狭小车厢,透过户格亮得有些刺眼,想必已是白日,车厢摇摇晃晃的还在走着。 双手被绑了个结实,嘴也被堵住。 “这好好的非要跑到这城外来办,路本难走,还得糊弄那城卫,我说,就不能省省事儿?”襜帷外一汉在抱怨着,另一汉甩手便往他那秃脑门上刮去,低声喝道:“别废话!这些日子朝廷里圈换旗地,查户风声紧得很,处处在拿人,逮到了就是遣送,若是遇上个执拗种不肯迁的,就被官兵来那大缧索绑了去呆上几年大牢...咱们最好是避开来办事儿,别弄得抓户的没抓着,倒逮了我两个土耗子那便划不着了!”这汉子拉着缰绳往城外赶。 “我是耐不得了,不如先让我把这小妮子给...” “这娘们儿不许碰!”这汉一只手褪了缰绳朝他脑门上又是重重一刮,疼得他捂着脑门只差怪叫。这汉喝道:“这丫头年纪不大,想是干净,卖个干净的给金妈妈,想必能抬个高价钱!”瞧他不满,这汉子又是一脑掌掴上去,仰头大笑:“瞧你那点出息!听哥说,这人呐,眼要高些!你想,若是她明儿赶上个怡香院的花魁,咱哥俩还能做个头客,你说是不是?” 这兄弟俩没一个好东西!颜卿气得咬牙,也不免惊得额头冒汗。现下当是后悔莫及,若是当初听小玄子的话,乖乖的留在别院里,也不会陷入此境。算是知晓江湖何谓险恶。不由低声喃喃:“小玄子,我好想你...”只怪自己先遇了好人,尝了甜头,不知事态,轻狂了些。 两汉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一型,堪称粗犷又粗糙,若换个倾国又倾城的妖艳主来,自己还可以考虑考虑是否要从了他,可要是殁在这种人手中,就真是奸污了自己灵光的脑袋。 死汉子,倒是想得美。 四处少有杂音,人烟想是稀少,要逃,只能等。 戍守城关的小厮士多半都是顶着最苦的活儿而端着最小的饭碗,好在上头管得不严,一日由各地来的,往城里出去的人多得甚,外加之这圈地之事,大多城卫自然是会从这里头摸点儿油水。 “车内是什么!” “哎,大爷,能有什么,是我家媳妇儿,她睡得死呢!” 颜卿在车内不知大汉在外面做了什么,突兀没了声儿,只是半晌,听见铜板叠在一块儿的声音。 “过去吧。”城卫道。 马车走起,不过一会儿,汉子道;“哥,你认得那城卫?”另汉子摇摇手,又摆白来:“我不认识,是那婆娘认识,她给了我块牌子…”顿了顿:“别说,这婆娘台子硬得很,跟我们做这么多买卖却也啥事没有。”两人挨近,他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你可别给别人说,这怡香院的妈妈是给鳌少保家的爷在后面撑腰呢!” “鳌拜?” “不是不是,听闻鳌少保素来骄横,却也不会干这等下作事儿,是那他那弟弟穆里玛…”汉子瞪大眼睛,面上仔细:“那爷可是个轻狂不知事的主,啥坏事都做…不说了不说了,那老妈妈在那院里坐着呢。” 噤了声,那老鸨已然在城门不远处的驿馆凉棚里等着。如汉子所言,老鸨后台扎实,在城关不到百里路筑了这驿馆,留来往人下脚为其一,可赚些小钱;亦是因着自己那楼院里近来景气不好,便在这做几桩黑生意,这为其二。 马车于凉棚前,便住了。 帘子外一阵娇媚尖锐声靠近马车:“哎呦,我的两位爷,今个儿又给我带来什么上品?”这老娘们儿向来张狂,凭着城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毫不忌惮,也不怕有些话传人耳目,捅了自己的篓子,讲话时能有多大声就多大声,生怕别人不认得她。 “看看货呗。”一汉边说边拉开马车帘子。 那老鸨瞅了一眼,又是一阵娇媚声:“哟,是个美人胚子。”她顿了顿,又瞅着两汉:“这价么…” 大胡子汉张嘴大笑,热情洋溢:“你这老妈子,我如此抬举你,你且不把这价慢慢说来,急它作甚。按常例先请我们在你小棚里喝口酒再谈!”边说着,口水四溅,老鸨用丝绢半掩面,心下鄙夷眼前粗人。她转眼望着车厢:“那这丫头…”胡子汉又大笑:“这妮子睡得死,一时半会儿醒不来,就连马车先搁着吧,先坐下喝酒。” 歇下车,几人便在棚上饮酒扯白话。 颜卿隐隐听见熟悉声。她悄然蜷起双腿,用双膝里侧将塞在自己嘴的糙布夹住,将其抽出来。硬撑坐起来,张嘴撩开车后户帷一角,寻那发声处。 竟是那话多的公子。他似是听见老鸨那招摇的声音,正撩着帘子好奇的望着这边。 不如借他一臂相救?既然这人话多,面相也善,八成不是坏人,何况他也说过他家教甚严足不出户,不是相门,亦是贵胄,定是救得下自己来。 只是,凭什么确定他会出手相救。上次毫无礼貌就匆匆辞别,他不会乘人之危倒打一耙吧…罢了,左右都一死,只能咬牙一搏,赌这把就算黄了最多也就死早一些。 念及此,心一横硬着头皮闯出车来,一股脑的朝那公子的车驾冲过去。 “小娘们儿跑了!” 在凉棚里饮小酒的几个人顿时一惊,叫唤旳叫唤,砸酒盅的砸酒盅,那两汉便手忙脚乱的追上来。这一闹腾惹了不少眼目,人人驻足止车观看,颜卿便趁机乱窜。 只是不料那公子见此居然下了车来,给颜卿撞个满怀。 “陈姑娘,你…?”他眼里略有诧异。 “救我。” 公子瞟了一眼她仍旧被绑在背后的双手,明了大概,走上来便护在颜卿前,微笑道:“你不如先上车一避。”颜卿犹豫半刻,本不愿意,但见一和善的丫头吟笑着上前来扶她,才安心上了车。 “姑娘这是怎么了?”丫头一面帮她解着这粗绳,一面轻声问着。颜卿便给她将来所以 ,一道听外面景况。 公子立在车前,遂往旁边车驾里走下几个侍卫来。 “哪来的白皮小子,扰了你大爷办事儿!”那汉子冲上来喝道。侍卫领头的闻言一怒,露出半截刀锋挡在公子前,厉声呵斥:“黄毛贼子岂能在此张狂,当下可是你头上祖宗,怕是不要你那狗命了竟敢胡称大爷!”那城卫急忙上前来,极力赔笑给为首侍卫。转过去便对那俩汉子打了个眼示,又装腔扬声道:“此乃五皇爷贵驾,不知二位兄台是有何事居然再此吵闹?” 二汉一怔,先前的狂妄一削全无,顿时不知所措,忙转去看那凉棚,准是方才追拿小娘们儿是谁人去报了信,这老娘们儿早夹着尾巴溜得没了影。 汉子悻悻的对视一眼,这下便是惶恐了,转回头来干笑一二,拱手:“没事儿没事儿…小的这便走。”二汉瞟了瞟公子身后的马车,才僵笑着退走。 侍卫本欲上前拦住,公子拽住他的手臂:“秦臻,罢了。” 第8章 幽芳 小丫头将颜卿解了手上的绳便下车去把帷帘拉开来请公子上车。 “五爷,可要走起了?” “待我一二。” 小丫头闻言,等公子上了车,便放下帷帘唤了众人退去。公子上车来笑吟吟的望着颜卿,她不免有些尴尬,胡乱拉开帘子往车外张望几下。 “不知姑娘为何在这城外?” “我是被绑的。” “难怪,姑娘既是游子,又正逢韶华之期,独自一个人定是危险…” 见他又欲喋喋不休,颜卿咽了咽口水忍住听了一晌,便按奈不住,遂干笑了两声,两拍衣袖拱手辞谢:“谢公子救命之恩,有缘千里来相会!姑娘这便告辞。” “姑娘稍等!” 公子一愣,挑笑缓声道:“我救了姑娘,姑娘也不回报我?” 颜卿表情僵了,心里一惊,立即凶了起来:“你…那你…想怎么样!” 公子看她转的这么快的表情,不由好笑:“姑娘你想到哪去了,我与姑娘有巧合上两次,不说有缘,也算有份,想与姑娘结识。” “……” 见他毫无恶意,一脸无辜的说完,颜卿面上如火,顿时想把脑袋插到土里去。她心下焦灼,不过有什么好结识的,自己现在如此狼狈,身无分文,得赶快去找小玄子才是。 “公子,告辞。”她不耐烦拱手道,然便跳下车去快步离开。那城卫当是凭着这公子的面子,便让身开来意允她过去。 “姑娘!”那公子又追下车来在她身后喊道,颜卿扯了扯嘴角,这缠人的…加快了脚步往城门里跑。 不料那城卫见此,忽而变了卦,堵了她的去路:“姑娘且慢,无关牌不可过关门。” 颜卿赔笑:“这位大哥,你看我也不像坏人,你就放我过去…” 城卫回笑:“姑娘确实不像坏人,不过若要过去还是寻得关牌的好。” 颜卿咬牙,抬眼瞪着他,低声威胁:“你刚才收了汉子的前…” 城卫一愣,随即低声回应:“可他毕竟有关牌。” 无奈抓狂,只能瘪着嘴弱弱转过身去,见那公子背着手悠悠的走过来,又是笑吟吟的样子,不知是得意还是天生的傻。若是刚才没嫌他烦不忙着跑,问他借个关牌定是容易,可自己这般无赖,就是他不想倒打一耙的现下都想打这一耙了。 “姑娘为何总是如此戏弄我?”他微微皱眉,似有点愿怪…这脾气倒是好,若换作小玄子早该把自己捏了。“我…”这回可算是没办法了,等等,这公子或许可以送自己去找小玄子,何况兼之饥肠辘辘,不如先赖着他搓上一两顿? 她抓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的望着他,欲哭无泪:“公子,我看你人长得这么俊,人一定也是菩萨心肠,求你赏小女子顿饭吧!我的票子都被那豺狼叼的给抢没了,求你行行好...” 公子笑说:“这不打紧,只是姑娘你怎么在这城外?是刚才那两个肥实汉子?”颜卿努力的逼出几颗眼泪来,双手使劲的抓着公子的袖子,眼巴巴的颤抖着声音说:“对,公子先赏饭给小女子吧,我给你絮絮道来。” 不料这公子倒是好办,只是轻笑便就点头应了她。 “嗯,这不碍事,随我来。” ———————————— 这车程真真是… 不用说,自己又被骗了,饭确是赏给自己了,可给这公子一路骗到扬州来了。所谓煎熬,终能感受到。这马车一路颠簸不说,耳根子上还不得清净。 不过这公子确是个好人,一路上挺照顾自己,几日结识下来也算熟了些。 “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大,吃个饭随便找个地方不就行了呗…”颜卿打量着四周叹道。 “这是史大人的府邸…这次南下替我皇兄办事居住于此,所以对这也不大熟悉,便只能在这府邸用膳了。” 不过自己也算是三生有幸,遇到的总是些精贵的人,若要凭他去找小玄子,定是有的。 “你是那什么玄烨的弟弟?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常宁。”话刚说完,一怔,颜卿的小嘴就被一双大手捂住了,常宁捂着她的嘴,眉头紧蹙:“不得直呼皇兄姓字,大不敬!”颜卿直接用尖锐的爪子抓他的手,他便正常反应松开了。她一脸火气未退,恨恨的望着眼前这个勺:“不就一名字么,你至于这么激动?” 常宁摇了摇头:“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颜卿越发无奈,丫头?本姑娘明明还大你几成呢!正掐着架间,一阵繁乱的脚步声传来,颜卿还未反应过来,向这边走来的那堆人就跪了一地,领头的忙道:“微臣接待来迟,望五皇爷见谅。” 常宁的表情镇定起来,走上前将跪在地上的史明松扶了起来,口上说道:“不碍事,史大人,快请起。” 待史明松站稳,后面的奴才丫头也随之站起来,常宁便道:“史大人,我这有一丫头,是随我一起的,这几天就要劳烦您安排安排她的吃住了。”说着便转过身将颜卿拉到自己身边。 史明松抬眼看看颜卿,便挺直腰板,折头吩咐后面的婢女:“翠芝,将姑娘安排到秋苑歇息,好生伺候着,不得有半分亏待。” 后面俩丫头和声道:“是,老爷。” 随之便走到颜卿旁,柔柔的细声说:“姑娘,请随我们往这边。众多人面前,不好发作,她最恼的便是来两个人守着自己,做什么都有人看着,左右就是干什么都需要禀报给他们五爷。 便随着俩丫头随秋苑走去,离开之前还不忘扭回头来狠狠的瞪常宁一眼,常宁却还疑惑。 秋苑 颜卿吃饱了喝足了,还是憋足了一肚子的火,尤其他那无辜样,越想越上火,死小子,只要你敢来这秋苑,我一定弄死你!说着,出了厢房,好不容易把死命盯着自己的那俩丫头打发走,总是清闲些。这外面一片漆黑,怪可怕的。隐隐约约间看见一棵树,嗯,这树很高,这围墙倒是挺矮的,就凭她从小爬福利院傍边那些大树那能耐,要从这里出去可以说是小事一桩。 她麻利的爬上大树,打算跑路。 刚翻上围墙后面就传来一清脆声:“怎么?你想出去?” 一听这声音,颜卿马上来气,忘记了自己要逃出去。她从大树上顺着缩下来,转身看着常宁,还是那张看似无辜的脸。她气呼呼的冲到常宁跟前,一脚跺在常宁的脚上。他痛的抓住脚:“丫头,你敢踩我!” 颜卿瞪着他:“姓常的!我就踩你怎么着!” “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他一脸不满,又说:“还有,我不信常...” “我管你姓什么!反正我是呆不下去了,我要回京!” 常宁一愣,有微微一笑:“你住这里不适?要不搬去与我同住一房?” 颜卿一听,底线被触,天灵盖似乎要冒出烟来,说白了这到底就一无赖。 颜卿两眼冒火,死命瞪着常宁,发出危险的信号。常宁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被颜卿一脚踢到肚子上,他成为了小玄子后继,捂着肚子大叫:“你干嘛又踢我!” “混蛋小子!”说完,转身爬上大树准备翻出墙去,后面传来常宁的喊:“你身无分文,远离京城一个人能去哪?!你信不信那两粗汉子又来给你绑回青楼去?!” 对,去哪… 本是已经骑在墙头上的颜卿闻此,全身一僵,又从爬回树来由上缩滑下来。 这刚出狼窝,怎能又进虎穴? 第9章 君心愁 毕竟这世道也不太平。 颜卿从树上滑下来,转过身来,看见的就是常宁却依旧无辜样子,一本正经的说着:“怕了?”他顿了顿:“还是跟着我吧,至少不用去青楼。”但左右这语气就是让她觉得欠扁。 颜卿一脸不满瞅着他,但也不做声。 常宁走来她跟前,颇为认真的说:“待办完皇兄给的事情,我送你回京城,可否?” 颜卿抬眼瞄着常宁,挑起半只眉:“真的”她半信半疑的打量了他上下一圈:“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伸出小指:“可是信我?”颜卿看看他那澄清的眸子,心下顾忌全无:“嗯。”便也伸出小指在他指上轻轻一勾。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颜卿总感觉从他的双眸中看到了微热,却似曾相识,不敢再看,躲开了他的目光,急忙转身就走:“我先回房歇着了,你也休息吧,本姑娘告退。” 常宁轻笑回应,颜卿转身忙向厢房走去。 他的目光微启,望着不远处的背影,清秀的脸上又勾起一丝丝欣慰的笑意,那笑是在月下依旧如阳,和煦十分。 她不经意的加快了脚步,她知道,他还没走。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半个月如一日,茫茫渺渺便过去了。而对于另一个人来说,确是漫长得若无边际。 “宣御前侍卫曹寅觐见———”不阴不阳极其尖锐的一声响彻莫大的深宫。 “微臣叩见皇上。” 皇上面上怡颜,上前扶起曹寅:“快快起来。” 待曹寅站稳,皇上便说:“你可晓得常宁近日在忙些什么。”曹寅疑惑,皇上这是明知故问,思索半时,便如实回答:“据微臣知晓,五皇爷近日南下调运锦绸。”皇上摆摆手示意旁人都下去,神色怡然便“嗯”了一声,不说话,待曹寅自觉接应。 曹寅抬眼瞧了瞧这小皇帝的表情,便道:“丝绸运量稍大,微臣是否需带人……”曹寅话都还没说完,皇上又“嗯”了一声。 曹寅便是更明了些了,看着皇上的表情便小心翼翼的说:“嗯……陈姑娘在紫苑停留数日,不知现在如何,可否需要微臣……” 皇上忽然展颜一笑,拿出御牌递给曹寅,凑近微声道:“此令便如朕亲临,记得出宫门时切要小心,就以南下之事作为托辞看望陈姑娘,低调行事,确保陈姑娘安全,有什么衣食需求立刻补上。” “是,微臣尽力办此事。”曹寅从皇上手中接过牌子,谢恩后踏出乾清宫。 从小跟皇上一起长大,还真没见过皇上对几个姑娘这么用心的,除了陈姑娘,也就是她了,那个皇上口中似有若无的小姑娘,自皇上祛了痘疮回宫起,就整日说自己在别院林子里见到了一个小姑娘,时而托腮傻笑。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 翌日午时,坚实的马蹄掀起一阵阵黄沙,马上之人几番扬手的甩着长鞭,脑中回荡着皇上的嘱咐:首先去探望陈姑娘,看是否安好,之后速速回信,补足姑娘一切衣食,再下扬州,行事切要低调稳重,不可张扬。 “驭————”清脆的声音响彻别院,他下了马,低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便走进别院中,四处张望且不见人影,想必姑娘此时在屋中,走到屋前轻轻的敲了敲门:“姑娘,您在吗?” 屋里没有一丝回应。无奈便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声音。 “姑娘,在下冒犯进来了。” 说罢,便用力往门上一推,门缓缓的开了,竟没锁。他逐步进了屋中,没有颜卿的影子。窗户紧闭,床榻平整的,似乎好久没人用过。四周环视,只见桌案上有东西,走近看,便是一信纸,一金花簪,信上写到: 小玄子,蒙你这几日的照顾,我这就闯荡江湖去了,有缘千里来相会。 几个写得倒挺标致的汉字吓得曹寅忽而四肢乏力,额上渗汗。 将丫头留此的主意是他提的,这丫头跑了,他该如何与小皇帝交代。 乾清宫午时安静平和,几乎只听得见皇上翻奏本的声音。 小九子轻飘飘的走到皇上身旁:“皇上,曹大人求见。” 皇上诧异:“他怎么又回来了?传他进来。” “卑职叩见皇上。” “快起来。”他走到他跟前:“可见到…” 皇上话音才起,曹寅也不起身,跪着将手中的东西小心翼翼的递给他,瞧他一头雾水的接过东西,曹寅便立马又低下头去。 见这信上金花簪,稍稍兴奋,心底渐生错觉以为信纸上会是颜卿有什么相与他说的话。便眼不等指地连忙展开信纸来。 几个字坦露在他面前。 顿时感觉心落了个空,即刻死死地盯着曹寅:“这怎么说?” 曹寅见皇上略带愠怒般急促起来,随之浑身如麻,期期艾艾的吐出几个字:“皇…皇上息怒…” 皇上没作声,只是紧张的盯着曹寅待他往下说。 “皇上,卑职到别院时,陈姑娘…她就无了踪影…只留下这些物件。”他头都不敢抬一下,不用猜便能得知皇上此时面上如何。时间犹如停止了一秒,曹寅精确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瞬间头顶响起暴怒声:“找!给朕找!” 曹寅一脸煞白:“皇上,这…”一时遍就哽住,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话。 皇上瘫坐在龙椅上,脸色铁青,手越发越紧,将信纸字条捏的烂皱。见皇上这样,小九子急道:“万岁爷勿躁,那姑娘必定可以找到。” 他不做声,抬眼盯着座下曹寅。 走到窗边,紧握拳头,重重的捶再窗沿上,他冷笑一声:“有缘千里来相会…” 良久。 “曹寅,你去密查颜卿行踪。”皇上顿了顿:“那丫头太鬼,不得泄漏,若是漏了消息,怕是逮不到她。” “是。”曹寅松了口气,刚刚一直没辙的他看来有救了。 “你就不要下扬州了,支几个人手便是,你就留在宫中,有任何消息都来给朕禀报。” 第10章 润如玉 “陈小姐…你回京后打算归落何处?” 正享用点心的颜卿听了这话,不知为何,脸色一沉,将一块桂花糕扔过去,砸在常宁身上,瞪着他:“尊敬的五爷,我再说一遍,你可不可以不要左一个陈小姐,又一个陈姑娘的。说姑娘也就算了,还一口一个小姐,你才是小姐!你叫我一声颜卿是不是会烂了你的嘴?” “我…”常宁不知所措。 颜卿又斜眼瞟了瞟面前这个家伙,又觉好笑,不由道:“算了算了,懒得跟你扯这鸡毛小事,那个…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陈姑娘回京后打算去何处?” 这倒是个问题,虽说几日来跟着这个小皇爷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倒是闲,不过总不能赖着人家一辈子。这清闲日子她自然舍不得,但他这句话八成是在给自己下逐客令了,若不自觉一点弄得届时被厌烦可就不成了。 “嗯…你回宫时帮我也弄进去就行。” “姑娘原是想进宫?”他面带笑容,有理有章的说起来:“姑娘若是想进宫,那当是不难,想来姑娘是孤子,定是想有个安身之所,寻个宫职,安生的过日子。可是姑娘,你可知道,在前宫后所里的丫头整日整夜都得干活儿,又累又苦,姑娘其实不必如此…” 颜卿扯扯嘴角,谁说她是要进去当丫头了?他不会是在找托辞吧。 “你大可来我奉先殿,我那事务最是不繁多,丝毫累不着你…” 颜卿一愣,意下他是想收留自己?颜卿瞅着他:“此话当真?” “当真。” “我很能吃,很能睡,很能玩,你确定?” “这不打紧。” 颜卿警惕的放下手中的吃食,疑心怎么会有这种好事,不可能。他不会想把自己骗进宫去做他免工钱的奴隶? “你…你不会不安好心吧。” 记得当日想抓住小玄子这根救命稻草时丝毫没有起疑心,对他有信任。当日他答应让自己随他一同时,莫名的安心,可这样的感觉,对其他人从未有过。 常宁微微皱眉:“怎么会呢?我与你相识,加之领你进宫这并不是难事,我才…” “你确定不会让我做你的奴隶?”颜卿打量着他的眸子。 他无奈换了口气:“姑娘若是不相信我,那我便告诉你,因着我在宫里素来没有好的玩伴,二哥从来都忙于事务,而皇兄,我又不敢僭越,念着与姑娘谈得来,所以才…” 颜卿窘眉看着他,谈得来?好像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谈。 “这亦是我第一次出宫来,见了姑娘颇有情致,想与你结识,你可知道,我从小在宫里长大,向来无甚知己…”他急道。 “说好的不做奴隶。”颜卿审视他。 “怎么会呢,姑娘怎么会有如此想法,我这样请求虽有些让姑娘不解,但是我断然不是禽兽伪君子,我…” “行行行,别说了,我耳朵要炸了。” 这不就成了?敢情这小王爷是要白白请自己去做活祖宗,何有推辞的道理? 又觉一月匆匆,夜半。 “谁!” “开门,是我。” 史府守门的老父拉开大门来,惊讶道:“姑娘怎的这个时辰才回来?” 颜卿干笑两声:“我出去耍了一耍。”她连忙往府内蹿:“我先走了,别告诉常宁。” 颜卿钻来秋院,见丫头房里已然熄了灯,无一丝声响,遂蹑手蹑脚地摸进房里。 将门悄悄掩上,才靠在门上抚胸松了口气。摸黑摸到榻边,坐下来,往枕头下面掏出支小蜡烛放在灯盏上,才要点燃它,就突尔冒出个幽幽的声音来。 “颜卿,我要说多少次...” “啊!”吓得她全身一麻,重重一颤并把手中的铁烛台甩得老远。 烛台似是扔到了坐在桌边的那个黑影,他闷哼一声,才起身点了摸了支大洋蜡点着了。他端着烛台走过来,微微皱眉悠声道:“颜卿,你说你,跑出去玩到这个点才回来本就不对了,可你怎能把这个扔来砸我,你知不知道,很痛的...” 颜卿面上惊恐转为愠怒,等着他:“谁让你要吓我!” “我没有吓你。”他微微摇头,耐心的坐下来担忧的看着她:“颜卿,你看我说了多少次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怎能独自一人偷偷跑出府去,你知不知道,这扬州城的大都要赛得过京城了,你若是玩过了找不到回来该如何是好...” “我找得着回来。”颜卿走到桌案边倒了口水喝。 “好吧,我且不说这个,你说说,这三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在大街上晃荡成何体统?你说...” “又没人认得我。” “好吧,就算如此,可你也不得在街上乱晃,你说,这大半夜的,若是遇上个不仁不义,行为不端之徒该如何是好?你可知道...” 颜卿无奈闭了闭眼,放下茶盏,不耐烦说:“我知道我知道。” “既然你知道,怎么还能如此任性呢?你说你...”他不厌其烦的继续慢悠悠的说来。 “...” “我打明儿得跟史大人说说让府里人将你再看紧些,就是你脚跟再散也出不去...” “说什么说,我老实呆着不就得了?” “不行,我还得去说说,你知不知道...” “...”颜卿往桌上捞起一块桂花糕来嚼,不想理会他。 “唉...你知不知道,你就算这次完完整整的回来了,那下次呢?就算你下次完完整整的回来了,那下下次呢?就算你...” 颜卿捏着那糕,尽力顺了顺息。 “你看,就如城关那的两个汉子,万一他们又跑到扬州来该如何是好...” 一个桂花糕顺势飞过去稳扎稳打的砸在他脸上。 “你好烦呐!”讲话又慢,话又多,丫的上辈子是不是那谁——此人说含蓄一点儿称“玄奘”,说普遍一点儿叫“唐僧”! 他一副“此人不可教也”的样子失望摇摇头,抬起袖子秀气地抹了抹脸旁,遂又面显担忧苦口婆心的道来:“你看你,一说你就生气,还将这吃食扔来砸我,这就不对了...” 颜卿深呼一口气,冷声道:“姓常的,出去。” “你看你,都说了我不姓常...” “姓爱的,出去。” “你看你,我说了多少次,我皇族姓氏是爱新觉罗,此...” “出去。” “你看你,总让我出去...” “出去!” “你看你,也不等我将话说完...” 秋苑寂静一时,突然一声惨叫响彻史家府邸。 第11章 琉璃梦 他端坐在棕木椅上,他面容显然苍老,白而分叉的胡须短短的黏在下颚,眼睛半眯,神情怡然。 “让珠儿来见我。”他淡淡道。 身旁的姑姑应一声,出去不久,便找来了珠儿。她进来福了福身子,轻声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格格的消息如何?”他说话依然平淡,倒不似发生了什么事。 “格格…她…奴婢们没有任何消息,望老爷恕罪!”说着,她的心紧了起来,不由的低下了头。 他轻叹,闭上眼,似是养神,确是担忧:“玉笙那丫头怎么样了?” “回老爷,自格格失踪那日,奴婢们在琉璃庭寻的玉笙,她便是这般昏睡着,就是不见醒来。”珠儿顿了顿,又道:“大夫说,玉笙怕是看到什么怕人的东西给吓着了,才会如此。” 他没有睁开眼睛,语气依然毫无波澜起伏:“嗯,下去吧。” “是。”她提步走到门槛边,耳后又传来他的声音:“记住,这事不得外传,只有索府可知晓此事,一旦漏了风声,老夫断不会轻饶你们。” “是,奴婢紧记。”珠儿又转身福了福身子,便快步踏了出去。 看珠儿远去,姑姑便弯下腰,细声对他说:“老爷,适才宫里来了人传口信,说是太皇太后诏您进宫有要事相商。” “哦?”他终于缓缓的睁开眼,面上稍显焦虑:“嗯,将我更衣,我要进宫。”说着,心里如石头般落下,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秋苑 “颜卿,速速收拾,车便要走起了。” 常宁站在厢房门口,朗声喊道。 “你先走吧,我跟小六他们搭后一辆马车就行。”颜卿应着声在屋内手忙脚乱的套着衣褂,不免埋怨这赶路的时辰太早。 “小六?傻姑娘,你可知道他们车厢里尽是男子,你怎可与他们一同?小六自是安分,可其他些个…”说着半晌闻屋内无声,他又上前敲了敲门,又问:“颜卿,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颜卿皱眉收着素裹,懒得理他。这小皇爷不仅话多,性子还拗,若不依他,他定可以给你念上九九八十一日的经。 她提脚拉门欲出,似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头发,又返回到内屋梳妆台边,将夜里入寝时从发髻上摘下来的金花簪拿起来,放在胸前,如险些忘了宝似的傻笑着嘴里喃喃:“对不起,小玄子,差点把你忘在这儿了…” 开门出去后,常宁很无奈的望着她:“你就不能快些,你可知道…” “怪我么?都说了让你先走的。” “我知道你让我先走,可是你知道我定是不会走,因为我走了你会贪玩儿,玩过了若耽误了时辰…” 颜卿立马伸出指头竖在他眼前止住:“走!” 常宁走前,她至后。 一道儿走着,他瞥了颜卿一眼,嘴里又复低念着:“这扬州到京城的路途甚远,车程久得很,假若你与小六他们搭一辆车,万一他们手脚不安分怎么办…” 颜卿顿时好笑又好气,揪着常宁的耳朵:“打哪都不会有这般说法好不好,我说你这脑袋瓜子整日里到底装了些什么?” “这便不好说了。”他又道:“别闹了。”顺势伸手拽住颜卿的手,弯弯曲曲的朝史府门口走去,颜卿面上晕了一抹淡红,纵即消失。她几次试图挣脱他的手,可他反而捏的更紧,根本就没有放开的意思。颜卿拗不过他,便只好让他这样暂时牵着。 史明松一干人早已侯在门口,门外几辆车陈列了一条小巷。这下颜卿当是尴尬,又将自己的手往回抽,众人前如此多少失态些,他便松开了颜卿的手。史明松迎了上来一脸笑呵:“五爷,丝绸已清点上车了。” “嗯,那走起吧。” 常宁使了个眼色,颜卿便随着他上了居中的车。同他们一辆车的是侍卫秦臻。 路途上,秦臻便顺带给常宁报帐本,聊些政务琐事。常宁偶尔会转头瞧瞧在车内睡得好生不安稳的颜卿。一路颠簸,颜卿的脑袋在马车内壁磕磕碰碰的,虽然睡熟了,脸上却尽显不安逸。常宁察觉,将她轻轻的揽在怀中,生怕将她惊醒。 睡得正香的的她感觉舒服了跟只猫儿似得将脑袋枕在常宁的怀里。 秦臻见状不免有些尴尬,将视线移到了窗外。 —————————— 颜卿醒来时,已是傍晚,迷迷糊糊间,感觉头顶上传来微微鼾声,这才发现自己在常宁的怀里,他已经睡着了。 颜卿挪了挪,欲不动声色的脱离常宁的怀抱,可他还是醒了,他松开手臂,颜卿尴尬退开。 “醒了。” 颜卿轻应了一声。 “可还睡的舒坦?”常宁似是也有些不好意思。 “嗯。”颜卿移到一边,低头应着声。 本是一旁熟睡的秦臻也醒了,他抬眼望了望常宁尴尬的表情便知到刚才是一幅怎样的情景,便干咳两声道:“五爷,这天色也不早了,是否要找一家店住下?” 常宁闻言撩开帘子望了望天:“嗯,大家赶了一天路也该累了。吩咐下去,今晚就在这歇脚了。”颜卿依然低着头佯装玩弄着捏在手里的金花簪。 找到一间名为仙鹤楼的酒店驻足,颜卿住含香阁,常宁住在对面的清风阁,霜儿和绮儿住在颜卿的邻阁,便于服侍主子。 颜卿进了房,卸下包袱,稍整理了一下,便找到几本传奇话本颇有兴趣的瞧起来。 但用蜡烛点着看书,眼皮不一会就重了起来,烛光了了,趴在桌上昏昏郁郁的睡着了。 “你是谁?” “你是鬼吗?” “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这熟悉的声音已随她多年,每每出现在梦里,却抓不到。 朦胧睡意给连续的敲门声驱散了。 “颜卿,我是常宁。” 她一边懒散的去开门,一边嘟囔着,什么嘛,这常宁是不是闲得慌啊,半夜三更不睡觉跑这来干什么。门打开,看常宁一脸红晕,他走进来,走在木凳上,颜卿无奈:“唉,你要干什么啊…。” “我……睡不着。” 颜卿翻了个白眼:“老大,你睡不着关我什么事,出去出去。”她说着,皱眉指着门外。 常宁站起来,走到门口,颜卿见他欲出,松了一口气,不料他竟然没有出去,关上门,转过身来,靠在门上,眼睛半眯。颜卿怒火直升:“你干什么!” “我有话对你说。” “什么。”颜卿瞅了他一眼:“赶紧说完走人。” 常宁眼睛微眯,向颜卿走近,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我这个年纪...是可以...”他走到颜卿跟前,目光沉醉的锁住颜卿:“我……” 她嗅到他身上弥漫着酒气,心里打了个突,看来此事不妙:“你…你喝酒了?”他满脸通红,把颜卿往角落里逼:“对。”他把脸贴近颜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颜卿一惊,双手推了常宁一把:“你喝酒关我什么事!”她顿了顿:“还有,你多大点人,怎么喝酒!” 常宁冷哼一声,将双手杵在颜卿身后的墙上,脸靠近颜卿的脸:“原来你是嫌我年纪太小,可我明明已不是小孩了。” 颜卿暗暗无语,算来你哥也是小孩吧... 他呼吸的热气透在颜卿的脸上,是颜卿难受得皱起了眉,他却得寸进尺,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喃喃:“若你嫌我还小…等我长大后…嫁给我如何。” 颜卿怒火越发的旺:“警告你,不要借酒发疯!” 她欲再次推开他,却被他双手紧抱住:“我是说真的。” “真你个大头鬼,放开我,你疯啦!”她尽力挣扎,这家伙力道太大,根本推不开。 他自顾自得的说:“真的…” 颜卿可不能坐以待毙,用尽浑身解数,抬腿往他双腿间一提,用力推开他。 他捂着身下愣了半晌,泪光闪闪的望着颜卿,不解十分。颜卿自是怒火未灭,双眼瞪着他还有醉意的眸子。 “混小子。”她冷着声推开他,夺门而出。 留他独自在含香阁内,他小时候见过阿玛这样搂着董鄂姨娘,她笑的很甜。 他也听嬷嬷说过,因为阿玛喜欢董鄂姨娘,所以才会抱她,搂她。 他喜欢颜卿,所以他想抱着她,可是他为何要与他负气。 颜卿站在月台上,看着楼下已无人来往的街道,心底的波澜平静了…她转过身,看见的便是他,那温柔如水的眸子现在留下的是伤痛,他想说什么,却被颜卿先开口:“你回屋吧,我不会出酒楼的。” 见他不走,她转过身去,不看他的眼睛,淡淡道:“我不会傻到把自己饿死街头。” 似乎很久,他才离开。 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凭什么… “为什么……” “因为五爷他看重姑娘。”身后传来酥软清甜的声音,随后,肩上被披上了披肩。颜卿转过头去,是一张俊俏的小脸,眼睛明亮剔透,红红的樱唇角上勾。 “你是…绮儿?” “奴婢是。”她讲话时笑容都挂在脸上,甜蜜至极。 “谢谢。”颜卿低下头,淡淡说道。 “是五爷叫我来的,姑娘若要谢应当谢过五爷。” 颜卿轻应了一声,心下暖了,遂又沉寂。 自己何德何能让你如此,傻小子。 第12章 君心愁 乾清宫里的烛光在案桌上闪着,皇上埋头批着手中的折子,长长的睫毛不时地扇动。一旁的小九子不住的打着哈欠,他瞧了那西洋钟,便轻步走到皇上旁边,细微的说:“万岁爷,时辰不早了,您该歇着了。” “嗯。”他轻哼了一声,头也不抬的批着手中的折子。过了一阵,他才放下折子,缓缓地站起来,端起茶杯,咽了一口,便道:“那事有头绪了没?” “回皇上,这几日不见曹大人来消息……。”小九子抬眼望着他,小心翼翼的说着。 “嗯,更衣。”心底一阵落寞。 小九子在一旁打着哈欠,实在撑不住就倚靠在墙边打盹,皇上微微的呼声飘荡在整个西暖阁里。 “九公公,九公公…”睡梦中的小九子耳边回荡着微小的声音,他朦胧的睁开眼睛,有几分怒意:“干甚么呀这是...”说完才想起他至高无上的皇帝主子在歇着,才忙的捂了捂嘴,望了望床上没有任何反应的皇上,降低了声,瞅着眼前的丫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不好好守在外阁,跑进西暖阁来作甚?” 瑾秋弯下腰,轻声对小九子说:“九公公,曹大人来了,说要见皇上。”小九子皱了皱眉,挥着手不耐烦道:“说皇上歇着了,有什么事明个儿再说吧,这三更半夜的…” “奴婢说了,可曹大人他…”瑾秋的话还没说完,龙榻那头传来声音:“谁要见朕。” 小九子吓得立刻从墙角边爬起来,快步走到龙榻旁:“回万岁爷,是曹寅曹大人。”瑾秋则退到了一边。 “传他进来。”皇上起身,有一丝喜悦,他披了件外袍下了床,坐在椅子上。小九子对瑾秋使了个眼色,瑾秋便知会的出去召曹寅。 “微臣叩见皇上。” “快起来,有什么消息没有?”他的脸色稍显焦急。“回皇上,经臣几日搜寻,抓获京城里一黑贩子……。” 曹寅怯怯的说着便抬眼看皇上的表情:“那黑贩子招了……陈姑娘被他……。” “什么?!”曹寅话都没说完,皇上拍案而起,曹寅见势,忙道:“皇上息怒!那厮已被卑职擒回,必可寻到姑娘。”本在一旁低着头的小九子和瑾秋偷偷抬眼瞅了瞅皇上,又面面相觑。 心底似是空了一般难受,他紧盯着曹寅:“说。” “姑娘被卖了。”曹寅说着都不敢抬头,皇上闻言全身一僵,他盯着烛台若有所思,呼吸凝固了。 “把那狗贼带来乾清宫,朕要亲自审!” —————————————— 整个赫舍里府寂静万分,漆黑的夜里只有几间屋子的灯火亮着。葛布剌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心里烦闷交织。 “爷可是睡不着?”躺在他身旁的侧福晋塔拉尔本是欲睡欲醒,被他这么一折腾便也没了睡意:“可是担心二格格的事儿?” 葛布剌闻声转过身来仰面躺着,眯着眼睛望着床帐顶棚,无力的说:“可不是吗。”他不解:“这芳儿,平常乖巧懂事,也不像其他些个格格调皮乖张做些出格的事,可这次,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说着,便是一声长叹:“我怕就怕她会出事儿。” 福晋没有讲话,只是回忆起了往常的芳儿,一个文静且端庄的姑娘,守礼懂事,姨娘如果不允许她出府,她绝不会踏出府半步,若不是被人劫了去,她怎么会一夜之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赫舍里内府戒备森严,外头人也无法轻易的进来,更何况还要带走一个人,所以,她的消失让府里的人摸不到半点头绪却又让人感到微微的寒栗。 葛布剌把被子往上个掖了掖,又说道:“芳儿是我跟昭穆儿唯一的女儿,昭穆儿去时千万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芳儿,若这孩子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对得起她。”他说完便半响没有作声,塔拉尔见他不语,便说:“前几日太皇太后召阿玛进宫议事,阿玛回来后直到今日都是郁郁不欢。”她顿了顿,悄声说:“想必太皇太后这次是指明了说事儿……”她没有往下说,葛布剌却接上了话:“是啊,阿玛说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要把咱们儿芳儿给皇上。” 塔拉尔有些不解:“三爷家玉阑不也挺好的,为何不相中那孩子?却指明了要芳儿?” 葛布剌忽然有些火,不满道:“这还不是鳌中堂前些日子在朝堂上求皇上赐婚给他家阿哥的事儿…他一心想以联姻的档口来拉拢阿玛,可他没想到太皇太后会如此断了他的念想与步子。这皇帝和臣子,理当皇帝在先。” 她若有所思,似是有些明了:“那太皇太后这样做想必是要倚仗咱们赫舍里家了?” “对,所以我不想芳儿给人做棋子,也不愿她入宫,可太皇太后已然说到这个份上了……”他顿半刻。太息道:“皇命难违,咱家生生世世都是爱新觉罗家的人了...” 鹤仙楼门口,一辆辆马车陈列在此,正准备启程。 “走吧。”常宁上车后,且淡淡的说了一句。秦臻看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有些诧异,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陈姑娘……” “她不会与我们同车了。”常宁微微皱眉,眼底浮起一痛楚,心里却布满愧疚,不敢奢望她还想见他。 见此,秦臻一愣,然是微微点头,瞅了瞅窗外,拉开车帘,对外道:“师傅,走起吧。”那车夫应了一声,拉缰绳正要驾车的动作戛然而止,忽然有一个人风风火火的窜进车厢来。 颜卿捂着胸口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断断续续的吐着话:“哎哟…真是……真是累死我了…。要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你……你真打算让我跟小六他们同车呀。” 常宁怔怔得望着她,诧异十分,却不知道要说什么。颜卿看他一副傻样,无奈喝道:“叫车夫走啊,看着我干嘛。”他再一愣,才缓过神来,又朝车外唤了唤。 此番,秦臻更是迷糊,车厢内的气氛甚是怪异,明显可以感觉到自家主子的尴尬不已,不如往常那般虚寒问暖。而颜卿,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却也不说话。 僵持多时,常宁终于期期艾艾的挤出几个字来:“昨天…昨晚那事…我…。” 没等他凑完一句话,颜卿就顺溜的接上了一句:“纯属意外,别多想,以后少喝点酒,小孩子喝酒影响正常发育。” 常宁又是一愣:“哦…”此时他那样子,倒让颜卿想起了以前在幼稚园里老师批评那些小朋友时,他们知错且眼眶浸得湿湿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小常宁有些羞涩的低了低头,脸上出现一抹淡红。秦臻分析了三句信息量不大的话和自己主子这会儿的失态,便了知了八成。 一日行程波折,近黄昏,马车刚进京城,颜卿便饥肠辘辘,她用指头戳了戳常宁,抬眼看着他:“你看这已经进京城了,要不先吃点东西再走……。”常宁看了看天色,道:“回宫就可以用膳了,这些时辰且不要再耽搁了。皇兄还等着…..。” “是吗…。”有些失落,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再逛一逛老北京大街的,全被他这个“皇兄”泡汤了,皇命难违啊。常宁却还是不忍的看了看她,问:“嗯……你饿了?”她瘪了瘪嘴:“也没有啦,一点而已。”他干咳了两声,便吩咐道:“秦臻,你先带其他人回宫交差,将此辆马车留下来。皇上若是问着,就说我还有些琐碎私事要处理,晚些回来。”颜卿有些惊异,不过既然圆了自已的愿,又有些许兴奋。 “是,五爷” “让绮儿伺候着便可。”常宁说完,秦臻便下了马车,换了绮儿过来。待其他人走后,常宁下了马车,将车拉停靠在一边,揽开帘子对内说:“下来吧,我知道你是想玩的,我带你逛逛。”颜卿一怔,这小子委实可怕,把自己的小心思摸得倒挺清楚,心底滋生寸寸暖意。她下了马车后,转头示意绮儿与自己一同,可她却一脸尴尬:“姑娘,我是奴才,这样不好…。”颜卿微微皱眉:“什么好不好的,快下来,一道去。何况你还没有吃晚饭呢。”边说着走近拉着她的手。实在辞不过,绮儿才不好意思的下了马车。 傍晚的京城倒是张灯结彩,有在外搭起台子唱戏的棚,荷塘里放着水灯,灯笼挂的到处都是,相当漂亮。最惹眼的且是艺香园,是谓京城最大的酒楼,却也是最大的青楼。楼上楼下站满了花枝招展的女子,挥着手中的丝绢,以娇媚的声音迎合着来往的人。楼阁的灯笼是各色都有,挂着鲜艳新摘来的花,是牡丹,是百合,是雨蝶。整栋楼阁被印的亮堂明艳。 这倒是引起了颜卿的兴趣,她驻足望了望,脑袋里瞬间闪过个注意,她对常宁闪了闪眼睛,常宁顿时感到危机四伏,忙厉声道:“不可!”颜卿不满的皱眉:“这有什么不可以呀,咱们又不干什么,也就瞧瞧罢了。” 常宁转身,不看楼阁:“不可。这若是让宫里有的人知道了,我的脸往哪摆。若是皇兄知道了,定要怪罪于我,若是皇祖母知道了,且要我去钦安殿跪上几日。”颜卿无奈:“哪来这么多若是啊,你不去我自己去啰。” 绮儿见势,忙道:“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绮儿的话还没说完,颜卿却已钻进了怡香院。 “你!”常宁无奈且尴尬的追了进去,绮儿一脸羞得面红耳热:“姑娘,姑娘。” 第13章 莺歌 “哎呦,姑娘家也逛我这地儿呀,这世道真真儿是变了。”才进门就迎上一个老鸨,穿着艳丽抢眼,眼角边的细纹被脂粉掩得干干净净。 尖锐的声音让颜卿想起来那金妈妈。不禁皱皱眉,鄙夷道:“废什么话,只要我有钱,你管我是姑娘还是汉子!”说着,转过身,朝常宁努努嘴,他很不情愿的掏出几锭银子递给那老鸨。 老鸨一瞅,顿时喜笑颜开,对他们吆喝道:“哟,阔绰阔绰,真是稀客,贵客!这儿总共三位——里边请!姑娘们来伺候着!” 上了二楼的厢房,颜卿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拍着桌子,学着爷们儿喝道:“把你这最好的酒菜都给我端上来!” “是是是…”老鸨应和着便去吩咐,笑得那叫做一个菊花灿烂,河水泛滥。 某常宁满脸阴沉的坐了下来,绮儿也不好意思的挨着颜卿坐下来低着头,红潮爬上了耳根子。随之,一阵香艳的笑声袭来,进来了一群花枝招展,妩媚动人的姑娘,一手端着酒菜,一手擒着绣帕遮着嘴笑着。 她们将酒菜放在桌上,四下望了望,便对常宁进行攻击。 “这公子长得真俊。” “是呀,脸真白。” “爷,来,小女子陪你喝酒。”姑娘们的手不安分的在常宁身上游移。 他满脸通红推攘躲避着那些女子,厌恶道:“走开!别碰我…” “哈哈,脸白,我听说脸白的男人那什么虚!”颜卿见他这失态的样子,在一旁没良心的捧腹大笑,绮儿抬头望了望,脸更加羞红,埋头捂着嘴低笑了两声。 “手拿开!” “哎呦,这爷还会害羞。”姑娘们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直到他的衣服都被扒开后,他终于发飙了。他往桌上重重的一拍,从凳子上窜起来,怒喝道:“我叫你们躲开!滚!”。 那些个阿娜多姿的姑娘们一吓,面面相觑。 常宁将恨恨的将自己的衣服拽起来,又喝道:“滚!” 姑娘们一脸不满的挨个退了出去,嘴里还不住的抱怨着。颜卿也跟着一吓,与绮儿对视一眼,止住了笑,佯装吃菜:“来,绮儿,吃点这个。”常宁将自己的衣带结好,坐下来怒瞪着颜卿,颜卿像无事人一样:“呵呵,吃啊,看着我做什么。”说完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 常宁无奈,刚要拿起筷子夹菜,就听见隔壁传来一阵嘈杂声。 “二叔,求你带我回去,我定会好好听话的...。”是一阵女子的哭喊声,声音沙哑而憔悴,听得令人心疼。见着隔壁内外布满了围观的人,颜卿也端着只小酒杯去凑热闹,扭七扭八的钻进了一个空子里去,常宁无奈的皱了皱眉也跟了上去。 “哎哟,我说这小姑娘,既然来了这儿,怎么还想着走”说话的正是那老鸨,她摇着绣画团扇,瞅着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姑娘。颜卿看着老鸨团扇上绣的那身上只挂了丝毫红纱的美人随着扇子一起晃动,听着她那尖锐的声音,感觉不是滋味,微微的打了个颤。 又见地上那姑娘抓着被她称作“二叔”的中年男子不放,死死的抓着他的腿,依旧沙哑的哭喊着,一张一看便知精致十分的脸也给泪雨染花了。 “二叔,你带我回去,我定会好好听话...。”她抬头望着他,想要看到丝丝希望,那眼神布满的是惊恐和卑微。一边是老鸨斜视着她,不耐烦的又扇了扇团扇说:“这姑娘,怎么不知事儿,我这不缺你吃,不缺你穿的,哭个要死要活的作甚” 颜卿闻言至此,便是明了。 那姑娘被男子一脚踢开,嘴里喊着粗话:“这狗娘养的,真是不听话,呆屋里那会儿不是答应的好好的,怎么一会就变卦了!” 说着,伸出是指来指着她的额头。她却不住的磕头,对男子磕头,对老鸨磕头,对众人磕头:“求求你,求求你。” 老鸨见了更是铁了脸,厌恶的将头扭过去。 可姑娘的无助可怜,若不是遭了来客的跟风捣舌,便是受了这阁楼姑娘们的嘲讽。 “常宁。” “嗯?” “你还没有媳妇儿对吧?” “嗯......不可!”常宁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唉,算了算了,你靠不住,还得小爷出马。”颜卿挽了挽袖子,走出人群,凶神恶煞的朝老鸨走过去,老鸨见状,摇着扇子的手也停住了,瞪大眼睛望着她。 旁边就窜出几个手捏长棍的高大结实的汉子一齐瞪着她。颜卿一颤,往后一缩,削了不少锐气,陪笑道:“这位大婶...不,美女...别动怒,我只是来跟你做个交易...。” 老鸨闻言皱了皱眉,又摇起手中的扇子,打量着颜卿。颜卿笑嘻嘻的说:“你看着我干嘛...刚刚不是见过了嘛...。”老鸨眼珠上翻,若有所思,似乎是在回忆自己什么时候见过颜卿。颜卿咬了咬牙,好啊,个认钱不认人的老巫婆。 颜卿开门见山:“我就直说吧,我家公子想要了地上跪着的这姑娘,你开个价吧,我们把她带走。” 老鸨听了,瞥了一眼颜卿手指的那位公子,见穿着贵重,便开始在心中打了算盘。本来今儿注定是要遇上地上这赔钱货,心里不是滋味,却又送上门来个大金条,心里总算是踏实些。 “这个数。”她将扇子递给旁边的汉子,用指头比出一个十字。 “十万块!你坑我?”颜卿往后一缩,故作惊讶的望着她。那老鸨皱了皱眉:“十两白银!没得还价!” 颜卿转头问绮儿:“那是多少?” 绮儿愣了愣,常宁却道:“绮儿,盘缠还有多少?” 绮儿翻了翻包袱:“五爷,还剩的多。” 常宁接过包袱,便拿了张银票递给颜卿,她望了望,对他嘻嘻一笑,就转头对老板娘:“那,说好了,不得抵赖!” 老鸨接过银票,正要说什么,被姑娘称为“二叔”的中年男子急忙走到常宁面前,指着那姑娘说:“诶,这位公子,那姑娘可是我家的人,你若是想要了她还得经过我同意,你说是吧?” 常宁皱了皱眉,有些失措,却见颜卿朝他努努嘴,便会意道:“你要多少钱?” 中年男子摸摸脑袋,插着腰:“公子,这不是钱的问题,若我家姑娘被你讨了,是不是该认了我这个亲家?” 常宁僵住,颜卿听了刹那火气暴涨,将手上的小酒杯摔碎,上前怒道:“认你做亲家?你去死吧你!你都把人家带到这来了,还说是你家的人你有没有良心?” 那男子吓得眨了眨眼,又不甘示弱,瞪着颜卿:“若不认了这门亲家,休得将这丫头带走!” 颜卿过去把姑娘拉起来往自己身后塞:“我今就是带走了她,你有本事来咬我啊!”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忙走过来抢人:“走!跟老子回去!”那姑娘胆怯的往颜卿身后躲,颜卿得意道:“看见没?人家都不跟你了!” 见颜卿瞪他,男子急得跳脚,跑到老鸨跟前:“你快给我把她拉过来!” 老鸨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鄙夷道:“凭什么?老娘可是给了你钱的,按理说,这人儿本该归我。”说完,又斜瞅了他一眼,悠悠的摇着扇子走了,颜卿看了不经好笑。 男子在原地愣了愣,又乱了神对颜卿喊道:“你们信不信我去报官!”颜卿也学着老鸨瞅了瞅他,用小爪子悠悠的扇着风,缓缓的说:“去啊,谁怕谁呢,天子脚下竟敢贩卖小姑娘,我看谁告得赢!” 男子听了当是又气又急,加上旁人的指指点点,更是不知所措,索性一把推开颜卿,拉起那丫头就往外走,颜卿被推得后退几步,常宁刚接住她,她的脚还没站稳又拔脚追过去抓住男子的不放,男子甩不开,常宁拉不开,反正就是死活不松手。 男子一只手抓着小丫头,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欲向颜卿打去,终于进来两个侍卫把他们分开,将男子驾起来,领头的对常宁赔笑一二,常宁微微点头,才领了侍卫将男子弄走。那丫头被放开后一边揉着手腕一边望着常宁,那眼底有诧异兼有感激。 怡香院门口,颜卿一边掏给她银子一边安抚说:“姑娘,没事儿了,这些就拿着回家吧,以后好好保护自己。” 丫头没有接过银子,微微摇头后又疑惑的看了一眼杵在旁边的常宁,颜卿愣了愣会意过来:“嗯...刚刚那是为了帮你才那样说的,没事的,我们不会逼你嫁给他的。” 姑娘低下头,稍稍点了点,长长的睫毛扇了扇,脸上映出一片淡红。 “那我们走了啊...。”颜卿说着,她欲言又止,只是低着头轻轻的应了一声。 绮儿牵过车来,常宁扶颜卿上车后,本是一直低个头的姑娘抬起头来,轻唤了一声:“公子...”常宁闻声转过来,这姑娘走到他面前,恳求的语气说:“公子,可以让我随你们一同吗?我定用一辈子来伺候你们作以回报。” 常宁一怔,没有说话,姑娘又道:“我无家可归...。”常宁思索着,若一次带了两个丫头会奉先殿总不大好,本想拒绝,从车帘里冒出个脑袋来,笑嘻嘻道:“好啊,走吧!” “颜卿,这...” “别这的那的,不过多你双碗筷罢了!” “颜卿!这...” “来,上车!” 第14章 似是故人来 姑娘名叫西昭,带艳阳之意。京城郊外人,她说她从七岁起就住在二叔家,对外称作干女儿,对内,顶多就算得上个丫头娃子,一直受二婶和姐妹欺虐。因为样貌生得好,所以二叔将她送入京城中最大的青楼这也是早有的打算。 算命的瞎子曾说她虽似落阳,福浅了些,但总是有耀阳之时,定有飞黄腾达之日。但姑娘都十年有二了,还不见个姻缘起色,想来也只有青楼这种地方会有“腾达攀金枝”的说法,这几口子铁了心便将姑娘带到了这污秽之地。 “何人进城!” “五皇爷贵驾,开城门!” “是。” 随着一阵声音传入耳朵,颜卿睁开眼睛,懒懒的打了一个呵欠:“到了?” “嗯。”常宁轻应了一声。随之颜卿便朝着车窗外四处张望。 已经入夜,这周围灯火通明,不隔多远,便会装着火把灯盏。在灯火下,眼前处处盘龙巨柱,洁莲玉雕,耀眼光华夺目。 “哎呀,皇宫啊,不错不错。”颜卿跳下车,背着手,一副博文高深的样子踱步欣赏这偌大皇宫。 她走到车帘前,唤道:“西昭,快下来看看。”车内人闻声,便悠悠的下了车,不是之前狼狈的样子,稍稍修整后的她,小小年纪就有恬静美艳之色:“真漂亮。”她的声音如小溪流水,清灵浸人,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暖人却又不失清艳,不仅男人看了便会倾心,就是女人看了,也会着迷。 常宁理了理衣袖:“随我至奉先殿。”话音刚落,就见一个小太监从远处跑来,对常宁作礼道:“五爷吉祥,皇上召见。”说着,便抬眼望了望在常宁一旁的颜卿,又连忙低下头等待常宁回应。 “绮儿,你且先带颜卿回奉先殿歇着,我去了就回来。”听了常宁的话,小太监又抬眼瞧了瞧颜卿。常宁提步欲走,却被颜卿一把拉住:“诶诶,你别急着走,我也想见见皇上,带上我一起呗...。”常宁闻此正了正表情,瞥了眼小太监,轻喝道:“胡闹!”于此,小太监又抬眼开始打量颜卿。常宁转身便走,留颜卿在原地赌气,没走出几步,他又折回来,对颜卿轻声耳语:“你且不要与我负气,待我赶明儿有空闲,又带你出宫去游。”听了此话,某人又嘻笑起来,龇出一排小白牙。 奉先殿内外许些冷清,经过正殿时,见里内设供案,灯檠,金砖铺地,倒像皇家供奉祭祖之地,何为居处。颜卿正琢磨着,便瞥见这正殿偏阁里有一个女人的背影,仔细瞧,她似是在敲木鱼诵经,供案上有一尊白玉观音像,且不大,估摸四五寸。 绮儿将她们带到偏殿,这里有空房,亦是不显眼,便收拾了让西昭和颜卿落脚,这不会让外人轻易发现她们,也可省去些麻烦。 刚收拾完包袱行李,颜卿就打算往外溜。 “姐姐,你这是要出去吗?” “我出去逛逛,你要不要随我一同?”颜卿回道。只见西昭本要张口答应,却顿了顿,轻轻开口:“不了,姐姐,你去吧,我有些乏了,想歇会儿。”颜卿看了看她那双还有些红肿的眼睛,摸了摸她的头:“那你就好好休息,我看看有没有啥好玩的告诉你。” “嗯。”她甜甜一笑,暖人心窝。 颜卿拉门出去,才有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又忙转过身来,见西昭仍然扶着门槛看着自己,便大声道:“若是常宁回来问着,就说我去了马上就回来。” “嗯。” 她脸上依旧是甜甜淡淡的笑,没有丝毫瑕疵。 凭着丝毫印象,颜卿摸着路找去,许久未见之人定是在那里。之前问过绮儿,她说若是要找御前侍卫的话去乾清宫应可寻着。 她前脚刚踏出奉先殿,常宁后脚就赶了回来,他没有去正殿,然直接去了偏殿。 “五爷,您...?”拉开门,见是常宁,西昭轻声问道。他朝她身后张望,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颜卿呢?”西昭低下头微声细语:“姐姐方才出去了...。”他目光里的温柔渐稀,眉头紧紧皱起来,语气重了些:“说了让你们看着她的,这皇宫岂可乱窜!”西昭没有抬起头,微觉委屈,喉咙里发出稀稀落落的道歉声,常宁偏头看,只见她眼圈红了,眼眶寥寥湿润,又自觉惭愧,扶额转身:“罢了,我去寻。”扔下一句话,便提步离开。 背影消失的很快,让人没有任何再说话的机会,留下的,只有一丝落寞。 夜里落寞的人,往往不是一个。 “万岁爷,奴才刚刚听说五皇爷带了个小姑娘回来。” 皇帝在批约文务,梁九功进了殿便悄声对他耳语。他听到姑娘二字,心头一紧,手头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抬眼凝视梁九功,微微皱眉:“那狗东西醒了没?”梁九功低下头,不敢看他炎炎的眸子,支支吾吾道:“回万岁爷...那人还不见醒来,刘大人说怕是...无力回天了...。”闻及此,他怒将桌案上的书折烛台掀翻在地上:“该死!”前些日子,曹寅擒回来的那黑贩,自听皇上亲自审,威吓几几,便就失了魂,不料昏死过去,皇上还特令了身边御医刘声芳去看。 “万岁爷息怒!”梁九功连忙跪下,望着被红墨染红了的宣纸。皇上没有理睬,扔下了一句“别跟着朕”,夺门而出。梁九功又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了出去,皇上却没有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指着他怒斥:“再跟来朕要了你的脑袋!”他又连忙跪了下去,看着渐渐消失的自家主子的背影,不知所措。 颜卿东找西窜的摸到了御花园,不见乾清宫,懊恼着:“怎么错了呢,小玄子...我找你找的好苦啊。”正嘀咕着,却见莲池中的亭子里有一个人,一个轩昂的背影。他身着明黄色长袍,那是龙袍。那背影透着凌人的气息,毕竟是天子,常人所不能及的盛气。所谓高处不胜寒,他的盛气依然没有掩盖他的落寞,池里独自亮着的莲灯,在池中央随晚风悠悠漂荡,却要努力映衬着莲池的美。就如他,寒寒月光下,却是孤独的。 “皇上吧...背影挺帅。”她躲藏于假山后,偷觑此千古一人,她慢慢移着步子,想要一睹他风华颜容。 突然被人用手捂住嘴鼻,往后挪了几步,按住她的肩膀躲进石山群下面,她暴怒捏这人的手臂,他才急忙放开,颜卿大叫:“你有病是吧!”他一急又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责怪道:“不要出声,皇兄岂是由你肆意觊觎的!”颜卿握着拳头,气鼓鼓的瞋视着他,用眼神传达给他:小子,再不放手,你完蛋了。 常宁见了她这表情心里微微发毛,才悄声道:“我放手,你切不可以乱叫,这御花园本不可以乱闯的,亭上那是当今皇上,若是惊了圣...。”话未完,颜卿已挣脱开来,忙向亭子看过去,那却已是空无一人,唯有莲灯在池中然然荡荡。 “差一点就可以见到皇上真容了...”颜卿握着拳嘀咕着,一窜火冒上头顶,转身便朝常宁的腹上一脚蹬去:“都怪你臭屁!”气冲冲的穿过他就走。 常宁忙捂着肚子跟在后面:“你去哪?” “回你家!” “走反了,奉先殿得往南边!” “不要跟着我!” “错了,不可乱闯坤宁宫!” “我叫你不要跟着我!” “又反了!” 第15章 童颜 满洲入关以来,天花由始是大清皇族的心腹之患,顺治初年,是它盘横在京师的猖獗之期,全城上下恐慌,满清贵族、相门世家一一深宅紧闭。顺治六年三月十八,豫亲王多铎因染此不治而殁,摄政王多尔衮下令民中出痘者及无京城籍生人,按朝制约定带出二十里外,以防蔓延。顺治帝亦在每年冬春之交率宫人到城郊南苑行宫避痘。 刚出生不久的皇三子玄烨亦被带到与紫禁城一水之隔的一座王室府邸避痘,但不到两岁的小阿哥终究没有躲过魔爪,渐渐长大的他便伴随了这痘疮的磨虐。儿时的小阿哥不记事,只知道自己随着乳娘孙氏在这府邸,每每想要见自己素未谋面的阿玛和心心念念的额娘,却是如枯苗望雨,自己想想罢了。 乳娘带着一个与小阿哥一般大小的孩童,他会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望着小阿哥。 日子久了,小阿哥便熟悉了这小男娃,他唤作子清,是乳娘的儿子。子清是个秀气的孩子,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斯斯文文的,惹得小玄烨总是嘟嘴说他没有男孩子气,倒像个小姑娘似的。他会把自己额娘编的竹球带来跟小阿哥一起玩,他会带来街市上买的糖葫芦和桂花馅饼,还有画着土地娃娃的拨浪鼓。 起初小玄烨感了风寒,府里常常彻夜不熄灯。后房库里的洋蜡竟会被打洞进来的耗子把灯芯拖了去,夜里没了灯火,乳娘使了奴才去寻路商去买,便怒斥了这些个不管事的丫鬟婆子,留了子清照顾小阿哥和这支只余下了半截的洋蜡。 “你一个个的且不要凭着在这没人依着便不规矩办事了!亦是皇子,怎容得下你些个下人欺负到头上来,待小三爷他日回了宫...。” 子清听了门外额娘的斥喝声,张着眼睛望了望躺在榻上虚弱得如一只棉枕小玄烨,他知道,他是当今皇上的三阿哥,可为何不如其他皇子一样的呢,他却是从小都没在自己额娘阿玛身边,总是见他孤单一个人。 子清悄悄的踩在榻上,用小手轻轻护在烛火上。轻轻的,守着他,就如闪闪的灯火,迷迷糊糊的小阿哥心间传来阵阵似乎永恒的温暖。 “曹夫人...这...三阿哥这是出痘疮了。”大夫怔着,屏住呼吸望着屋里的一干人。 那时似乎一切都凝住了。 自那日后,本就不受伺候,这下便算自己的大势都已去一半,自然身边的人也渐渐少了,府邸也清净了许多。而自己,便被隔在这府苑一侧。他会独自蹲在墙角,那有他与子清用枯枝写的字,他们写过自己的名字。 “爱新觉罗.玄烨,这是我的名儿,那你呢,子清两字如何写?” “不写子清,我的名字应是曹——寅——是这样写的。” 可这份唯一的温存也渐渐的在消逝,他原本以为子清是上天对自己的恩宠,怜惜他小小的,却已无人疼爱,如今看来,这份恩泽却是他所受不起的,既然被世间抛弃,为何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他看着已经被几日来的雨点打过的了了痕迹,爱新觉罗...虽有皇子之名,却已无皇子之待。他拧着眉心,他听奴才们嚼舌头说了,皇阿玛有个宠妃,有个还没取名字就被皇阿玛称为“朕第一子”的四阿哥。可自己亦是皇子,却为何不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为何不居于万人之上,为何会被抛入这清冷之地,受着这罪,或许就连亲生额娘,都把自己忘记了。或,自己真的怨恨了,这世上所有人,所有人拥有的一切美好。 数日午时,草信传到紫禁城,皇三子玄烨病危,难临七日。顺治帝接到消息,皱了皱眉,轻叹道:“传朕口谕,闻及此,朕悲,因政事繁忙,不得探瞧爱子,指望曹玺夫人孙氏好生照料,若是儿大势无济,只愿安去。” 此丝毫不掩人心的托辞,却用以遮掩他与董鄂贞妃水生火热的爱意缠绵。 府苑幽阁,侍候的奴才进出不断。 子清站在门口,望着进进出出的人,这些换水换药的奴婢,太监,及御医均是皇太后往宫里谴来的,府邸里从来不及这下燥乱,这般如此,是要如何,子清小小的眉宇间添了一缕忧愁,心遂落寞。 天色见晚,暮霭沉沉,幽阁灯火依旧。孙氏终于从屋内走出来,将子清往门边拉了拉,让了两位太医出来,孙氏已是面色如纸,眉头紧皱:“这小阿哥...?”两位太医面面相觑,一时语噎,半晌,面相年老的太医捋了捋已然花白的山羊胡,哑声道:“怕是无力回天了...。”语毕,两人便提步离开。孙氏一怔,连忙放开子清的手追上去询问此况...。 门口小小的身影一只手抓着门楞朝屋内望去,只见另一个小小的身影在黯淡的灯火下躺着,模模糊糊,纹丝不动,但又似乎很无力,很痛苦。子清皱了皱眉头,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眶添上一层淡红。 夜里子时,残月寒光无比凄冷,晓风松松敲打着窗沿,府里府外出奇的静,就如生灵即逝那般幽细的笛声,寂寞十分。 “打明儿起就别随额娘来府里了。” “为何?”子清大大的眸子马上充满的不愿意。 “小阿哥的病根落得深了,这痘疹串得厉害,也害人得极...子清乖,明儿就在咱曹府里呆着吧。”孙氏将收好的衣物放在包袱里,点了点子清的鼻子。 子清皱眉,忙道:“我不怕...。” “不行!”孙氏厉声道:“听话!这不同往常那般儿戏。” “可是...”小小的人眼眶红了蕴了湿润。 执手相颜笑,回首故人辞。 清冷的夜总是消了燥热,这痘疫竟随冷风散去些许,躺在榻上的小玄烨也稍稍恢复了意识。乳娘装着一碗汤药进来,小玄烨听见了脚步声,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难以使出来了。 “小阿哥可好受些?” 小玄烨没有作声,用手撑着榻沿卖力的翻了个身,将脸迎朝墙,背对着乳娘。他不是不想看她,他怕,他是怕多看一眼都会不舍得,他亦或许是在任性,他知道,唯有乳娘会受着他时而的坏脾气。 “乳娘将药端来了,小阿哥服下了会舒坦些。” 且不见说话,乳娘将碗放在床沿上,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脑袋:“子清的阿玛几日来念着他,我呆会儿便要带着子清会曹府了,待过一段儿又来看小阿哥...。”她顿了顿:“若是有哪里不适,便说给奴才们。” 小玄烨没有讲话,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已然瘦得紧包嫩骨的小手更紧的抓住了被褥。 乳娘将纱布蘸了热水擦掉了他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滴,轻轻说:“睡着了吗?”一会儿,见他有微微的鼾声,才将他掖了掖被子,坐在床边,良久,起身离开。 直到外面的马车声渐渐远了,屋内的孩子终于睁开了眼睛,泪珠一颗一颗的顺着眼角滑下,湿润了两颊。稚嫩的声音颤颤的喃喃着“夜都深了还要走吗...都要走吗...为什么是我一个人。”微微的啜泣声在幽阁内持续了许久。 尽管有人听见,也不会来看他一眼。 第16章 若初见 夜已过半,府邸内除了银阙所映之处,其余尽是漆黑得无边无际。 小阿哥摸摸自己红肿的眼睛,擦过泪水未干的脸颊,随后杵着榻沿慢慢起身,用力的够到了榻边的小布鞋,自己穿起来。他抬起那微微火光的烛台,走出幽阁,也没有看一眼那已凉了的汤药。 夜里也多了一点光点,他走过的地方,有小虫窸窸窣窣,有眠草沙沙作响。 “乳娘。”他稚嫩的声音呼喊着,四下张望着,不见人影。 “乳娘,乳娘...。” 一声声呼唤却没有唤来回应,阵阵思念与期盼随着晚风飘荡,飘荡在静谧黑夜,没有人在乎,没有人理会。 尽管是唤来了上天的几声霹雳和稀碎的细雨。 迤逦许久,他找到了墙角的绿荫丛来避雨。他小小的身躯蜷在绿荫下,将烛台护在一旁。 他皱着眉,一个人,静静的,等待着夜雨的停歇。许久,见一只小虫顶着一片嫩叶慌慌忙忙的往丛叶间跑出来,依在烛台边,一动也不动,仿似在借些暖光。他睁着大眼睛愣愣望着它,用手指点了点它的须子,那小虫也不走,就安静的依在那。 “夜那么深了你为何还要出来...。”他又红了眼眶,泪水溢出眼眶,颤着声音:“也没有人要你了吗...。”他抱着腿,泪眼怜惜着望着小虫,却也似在反问自己,微微灯火之下,顾影自怜。 只是一会儿,小虫也爬出光亮的地方,融入了漆黑里。他却依旧望着烛台的火光忽忽闪闪,眼睛随着模糊,疲倦,沉了。 “谁在那里?” 小阿哥忽然睁开眼睛,四周环顾,黑暗中却不见人影,有一丝害怕,故作大声他喊道:“你是谁?”却没有回应,只有脚步接近自己带动绿荫的的唰唰响动,慢慢的,轻轻的。直到那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阿哥才找到茫茫一片中已经离自己不远的一个人影,站在那:“你是鬼吗?”清甜的声音赶走了小阿哥的恐惧,他蹲下身端起烛台后起身走近这个人,淡光映照,她完全显现在他面前。 小姑娘湿湿的发丝黏在额头,长长的衣裙也紧贴着身体,眼睛睁得圆圆的毫不避讳的望着小阿哥:“你真的是鬼吗?”小姑娘疑惑着,皱了皱眉往他身后探了探,又问:“你怎么会有小辫子?”她皱着眉打量着小阿哥,看到烛台时忽然眼睛一亮,豁然开朗,不等小阿哥说话,咧开嘴笑道:“不对,你一定不是鬼,鬼是不得见光的!”小阿哥愣了愣,也跟着皱眉:“我是小玄子,你是谁?” 小姑娘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得离他更近,问着:“你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家呢?家里人不担心吗?”小阿哥一怔,心里难受,嘟了嘟嘴,低下小脑袋,眼眸里布满了厌恶,一股热流涌上鼻尖:“我没有亲人,没有人会挂念我。”小姑娘见如此呆呆的望着他,半晌,小声喃喃:“你没有亲人吗…”她的眼睛如弯弯的月牙一般,默默的瞧着他:“没事的,我会陪你的。” 小姑娘走到小阿哥身后,拽了拽他的小辫子,心觉有趣,乐开了花,便不亦乐乎的扯弄起来,小阿哥却是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你放开你放开!” 这小姑娘玩得一时兴起完全不注意小阿哥的挣扎,他终是疼得怒意横生,反身推了小姑娘一把,喝道:“你走开!” 小姑娘一怔,颦蹙着,冷冷看着他。 小阿哥不知所措,亦是愣住。 小姑娘转过身去插着腰半晌一言不发。 好大一会儿,又转过来看了看他,见他一副“我知道错了”的可怜样,才拽了拽他的衣角:“不怪你了。”说完,又从他手中夺过烛台,放在地上,坐下来对着烛台取暖。 他也挨着小姑娘坐下来,学着她将手放在烛光上方取暖,说话间,他注意到她腕上戴有一枚稍大的瓷镯,这瓷镯精致得漂亮。他问:“你的镯子是你额娘送给你的吗?” 小姑娘却疑惑:“我不知道…” 小玄烨愣了愣,又挨近她些:“你怎么这时辰还出门?”小姑娘愣了愣,又咯咯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啊,不知怎的就到这来了。”她应着便瞧见小阿哥手上的疮痕,指着他的手,眼睛睁得老大:“你那是怎么了?” 小阿哥连忙将手缩回去:“我是染痘了,会疼的。”见她皱着眉,小阿哥垂下头,不耐烦的将手缩进袖子里:“怕了吧。”本以为她会吓得跑了,却不料她窜来他身边,摘了片树叶,将他的手硬扳出来,把叶子上的雨水滴在他手上,细细的擦在疮痕上,小玄烨正蹙眉觉得奇怪,她便抬头,龇出一排小白牙:“现在还疼吗?”他的脸抽搐了一下,勉强笑着:“疼...。”小姑娘期待的眸子暗了暗,随即嘟起小嘴,鼓着腮帮:“你明明要说不疼才行。”小玄烨又是一愣,望着她张着眼睛责怪的看着自己:“本就疼啊...。”小姑娘不说话,依旧瞪着眼睛,明明每次女孩子给男孩子擦了药,对方都应该说不疼的,他却还要叫疼,一点都不好玩。 “不疼了...。”小阿哥在她眼神的威逼下,弱弱的吐出几个字来。 听了这话,小姑娘才心满意足,又绽放出温暖心窝的笑脸和龇出一排小白牙。 “那你把裤子脱了,我要给你扎针了。” 若如初见。 小阿哥拽着自己被扯了一半的垫裤,躲在一堆绿丛里,只漏出两只眼睛望着她捏的那几个小泥人,手上还抓着小阿哥的一只布鞋。然而每个小泥人身上都插着一根小木棍。她背对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木棍在作弄泥巴,发出幽幽的声音:“我快治好最后一个病人了,到你了,你快点出来。”小阿哥听着这话颤了颤,仍然躲着一动不动,默不作声。 她不见声响,起身瞧瞧四周无人,摸了摸鼻子,又蹙起眉来,轻哼了一声,又蹲下捏泥人。 一个人蹲在那许久,安安静静的捏泥人。 小阿哥在绿丛中迷迷糊糊的眼皮重了起来。指朦胧间听她稚嫩的声音荡在他的耳旁,她仍旧独自一人,不知在唱着什么歌,捏着小泥人。 翌日 惺忪的睁开眼后,天已经大亮。 他急忙钻出绿丛,要找那个身影,却已空无一人。 蜡油黏在草丛间,熄灭的烛台静静的摆在地上,烛台旁是一排捏的胖胖圆圆的泥人。 “喂。”他朝周围轻呼:“喂,你在哪里?”她说过会陪他的。 唯有自己的呼唤在草丛间回绕,却再也没有另一个自己想要听的声音。就如那些泥人安安静静的在烛台旁,泥人的主人却已经不在。 “你说过你会陪我的,是你说的。” 或许,只是童言无忌。 “骗子。” 第17章 相逢 梦醒时分,皇上已无心入睡,且穿着素白垫衣出了乾清宫。梁九功见了忙跟上去寻问皇上欲向何处。 皇上一路不语,直至御花园,才止了步子。见主子不讲话,梁九功自然知趣的闷着声陪同在一旁。 “朕又梦见她了...。” 皇上微微动了嘴角,眼神却凝在河灯上,似乎看过河灯,在看谁。 梁九功会意,他晓得的,他当然晓得。皇上儿时便总念叨着要找一个小姑娘,说是在王府避痘时见过的。 “当日看朕病重,所有人都撇下了朕,包括乳娘。”皇上每每说至此便要一顿:“还有曹寅。” 他想说,一直陪着他的曹寅,亦抛下他走了。 “朕便不想待在那府中,离了院不知走了多久,便遇上她。”他皱起眉来。他本以为这辈子不会再见着她,可后来在别院林子里见着她,如一只邋遢猫一般,倚在树边不知在做甚。直到她抬头时,他一眼便认出她来,那久违的笑,和笑时龇出来的一排小白牙。 那日见了她,瞧她出落得愈发标致了。引得他心头越是隐隐溢流,热流窜入满身,他想与她说话,他要告诉她他是谁,她要怪她不讲信义,他想告诉她,他每每出现在这林子里,就为等她这个骗子...可他望她看自己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熟悉,便打住了。 她似乎不记得了。 半晌,他才道出来:“你是谁。”不知是许久不见,或是气她骗自己,他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经微微颤抖。 可他后来依旧没有留住她,他以为她会乖乖听话,等他回来,他以为她会对她有一丝留恋,可是没有。 ———————— “小玄子!” 这突尔的熟悉声,惹得他回神过来,寂然的心一颤,亦无盘桓,他瞬间转过身来。 果然是她。 那个引得他夜夜难以入睡的人。 却都不待他言语,她已冲上前来,往他肩上一拍,嘻笑说:“我都在这看了半天了,原来真的是你呀!” 他心下兴奋难抑,梗了半刻,才板起脸来佯嗔:“不是我该是谁?”他朗声不满道:“不想你竟如此不安分,倒是害得我好找。” 梁九功闻此便是明了,知趣的悄然退下。 颜卿晓得自己所为,不吭声,咬着下唇抬眼知错的望着他。他无奈皱起眉来:“你为何在这里。” 颜卿心下怕他责备,脑袋机灵一转,立马瘪起嘴来,故作可怜,反倒怪起他来:“没良心的臭玄子,把我扔在那人毛都没有的地方,阴森森的害得我夜里睡不着,日里也不敢出屋,好在我壮了胆一路千里迢迢来寻你,不说被几个坏人绑了去,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还摆出那副臭脸来给我看。”一口气便囔囔的喋喋不休,说着也不忘挤出泪来,佯装委屈,睁着布满怨念的眼睛目不转睛圆圆望着他。 见此番,小玄子竟没有疑心颜卿此言,也忘了当初那信中是如何写的。然见她如此模样,心上不由一阵扯痛,又闻她那句“一路千里迢迢来寻你”,自是心里五味杂陈。他抓住她的肩,面上尽是怜惜:“我知道...我知道...那头目我已掳进宫来,前几日刚毙命,其他些个人我定也不会让他们好活...” 颜卿原以搪塞过来了正低头假意抹泪,闻及此,一怔,立刻抬头:“什么?” 小玄子又见她脸上干无泪痕,眼里更无湿意,表情反常,愣了片刻豁然贯通,又皱起眉来,稍有愠色不满言说:“你是在骗我...” 颜卿没在意,只是小爪子往他胸上一拍,眉皱得比他还紧:“别废话,你刚刚说什么?” 小玄子正了正音,思量一二,便道:“我不会放过那些个人。”颜卿摇头,又说:“不是这个。”小玄子皱皱眉,才道“那老头毙命了。” “毙命?死了?”颜卿闻言只觉心里一凉,她将眼睛睁得老大,死死的望着他:“是你…” 小玄子没有言语,轻轻点头,似是默认。 她瞬间觉得背后袭来一阵寒碜,她不觉得那老头罪至于死,想来人命浅微,在他们眼里不足为奇,然眼前的小玄子想是权势宽泛,否则怎会知道自己的情况。 小玄子朗声:“他死有余辜,不过给他吃了几记板子,便就吓得昏死过去,没几日就断气了。” 他说着却没发现颜卿的脸渐煞白,直至他语毕低头看她,才见她面上颜情,遂一怔。 “你才这个年纪,手上就沾了血…” 颜卿沉声喃喃自语,眼神有些飘忽,眼底的惊嚇夹杂着难以察觉的不信任。 小玄子寻思她自小天真,定未身经过阴暗之事,这话定是让她受了惊。可她眼中最难以察觉的疑乱竟生生被他看出来,带着他的心一颤。他不想让她为此事害怕,亦不想让她心觉他为人可怕。 “不是我,是皇上...”他愣了片刻,见她眼里疑意未散,又道:“那几板子的罚是皇上下的口谕,这贩子早在京中做下了不少相仿的案子,故皇上亲自提的他来问罪,素来与我无干系,你的事儿亦是我无意间问来的。”他心下焦灼,算是不知打哪诌来个托词。 他祈盼的瞧着她的眼睛丝毫不动,她受月光映得眸子里闪了闪,迟疑许久,垂下眼扇了扇长长的睫毛,才低声道:“不是你便好。” 颜卿忽然抬起头来,只见远处亭上的灯火已经收了几盏,忽然又一惊:“现在几时了?” 小玄子抬头眼揽天上月亮:“想是子时。” 颜卿闻言,撒腿就要跑。 “先走了,下次又来陪你玩。”本就整日听常宁念叨得脑仁儿都要炸了,今天出来这么久,若再不赶紧回去就会被发现了,发现了自然又得听经了。 一步没出,手腕被紧紧抓住,转过头来只见他眼里微愠渐生:“你要去哪里。” “我...” 话没来得及说完竟冷不防被这小子紧紧扼守在怀中,他将她的头抵在自己胸前,急声道:“我想过了,我若再遇着你便留你在我身边,反正你亦进宫来了,我这就吩咐人许你住处...”自顾自的说,也不顾怀里人的表情已变。 “我定会好生照料你…”说着,只觉脚背传来一阵痛感,千言万语集为一声痛的□□…。 眼下只见颜卿狠狠的踩了他一脚,还死命的在他怀里挣扎,口中不停叱咤着:“几日不见你是胆肥了是吧,敢给老娘乱来,死小子,放手!”此刻气焰顿时升上。 “放手,我叫你放手啊!”颜卿怒火中烧,在他胸前又抓又拧,使劲推攮。 “我不给你走...”他拥锢得更紧,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放开!” “不...”实在磨的他胸口火辣辣的疼,他环抱将她双手亦是固定起来。本在跺踩他的脚,却不想他用双腿紧紧夹住她的腿,纵是再有力气,也动弹不得。不过这个动作是颜卿心里一颤,瞬间面红耳赤。 她不知这小玄子怎么回事,这紧紧的怀抱将她挤压难以喘息,她努力呼吸着起伏的胸口贴在他身上,惹得他不由的全身一震。 可她却怎么用劲扭动却都挣不开。 “再不放我要叫了!”实在没了力,只能用上了这老气横秋的话。 小玄子本有怒意的眸子竟多了一抹笑意:“你但叫无妨,我倒要瞧瞧有没有人敢出来。”颜卿无措便大叫救命,果真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站在假山后的梁九功颤颤的那咽了咽口水,背过身来,噤了声。 颜卿四肢被牢牢摁住,无奈便瞪眼道:“你若再不放手待你们王爷找了来要你好看!” “王爷?”他略有诧异。 “对,怕了吧,怕就快放开,不然给你吃不了兜着走...”见他有些松懈,她连忙又开始乱动,挣脱了出来。小玄子一怔,在心里寻思她口中王爷是自己二哥福全还是五弟常宁,不论是谁,也不能让他们认出他来。 恍神过来,颜卿一溜烟窜进没有月光所照的漆黑里,只是假山后冒出嘚瑟的声音:“哈哈,小样儿,再见了!” 他赶忙冲过去,却已不见她人,只有梁九功面瘫般的对他干笑:“万岁爷...” “她呢?!” “恕奴才不知…刚只见姑娘如一阵扶摇羊角卷了过去...就没影了...” —————————— 颜卿蹑手蹑脚摸回来,小心翼翼,半声不响的钻来偏殿。 才掩了门,西昭连忙往屋内跑出来,急道:“姐姐,你可算是回来了,适才五爷来了几次说要见你,我总假借你睡沉了将他打发走。” 颜卿眼睛闻此,抹了把汗,算是松了口气“他应该没发现吧?” 西昭抬起眼,思量了会儿,才细声道:“当是没发现。”说着,便到屋里往桌上端来一盘些果品:“姐姐你瞧,这是五爷亲自送来的,五爷说是南方的椪柑,没在库房里冻过的,鲜得很。”颜卿打量那橘品,便拿了个剥了来。 “五爷来时嫩是往屋内打量,吓得我心里上下打突,生怕被瞧见你没在…”西昭说着便捂着胸口,轻拍着。颜卿见她如此,不禁噗嗤一笑,将剥好的橘子递了些给她:“看把你吓的,没事儿,就算发现了他也不能把我怎样。” “西昭是怕姐姐又挨五爷唠叨…”接过橘子,撇了小块放在嘴里,面上渐渐溢出笑来:“真甜。” 颜卿对她轻轻一笑,心觉这橘子果真如此,便抵不住嘴上馋涎,又剥了几个来吃。 半晌抬头时,见西昭埋头望着手中的柑橘。颜卿侧头看,才知晓她原是在哭,心下一扯,忙轻抚她的背,轻声道:“怎么了?” 西昭抽泣几声,拇指在橘皮上摩擦一二,忽而的跪倒在地上,朝颜卿磕头:“谢姐姐,谢姐姐请五爷救我,还赍发我,舍我住处。”说话间夹着哭腔:“若无你们,西昭哪有福分吃上这甜橘……若无你们,西昭如何能过上这安分的日子……” 颜卿见此怔怔的望着她,然忙把她往地上扶起来:“你不要这样的,弄得我心疼死。”颜卿拿来丝巾将她擦脸上的泪花:“没事儿,以后有我在。” 见她止了哭泣,颜卿才微微一笑,轻轻拥住她。 “我会陪着你。” —————————— 想来她亦是可怜人,没有阿玛额娘在身边,同自己一样...。 同自己一样?颜卿心下忽然一颤,自己为何会这样想,她皱起眉来努力回忆,却丝毫想不起来。 印象里是从那日开始的,那片林子。 而在这之前的一切,似乎被剜空了,一片空白。可在哪一天记忆模糊的,却已然不知道了。自己从何而来,有一个记忆似乎遥远得在前世,仿佛自己生命源头是那座有着别院的林子。 庙宇,檐铃,钟声...这些感觉如此熟悉,却丝毫不知从何而来。 自己是谁,陈颜卿。 自己为何是陈颜卿。 不记得了。 这一晚她彻夜未眠,倚在窗边望那皎皎的云月,期盼能找回一丝一毫的熟悉感觉,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这被剜空的曾经,仿佛是预兆,在这里,才是她开始。 第18章 姻缘 皇上下了轿急忙踏入慈宁宫:“孙儿给皇祖母请安。”他走到太皇太后面前作揖行礼。 太皇太后不紧不慢的剪着自己尽心栽培的青杉盆景。 “不知皇祖母急召孙儿又什么事。” 太皇太后哂笑:“没事就请不得孙儿来我这慈宁宫了?”她挥了挥手,将小皇帝拉来榻上坐下:“皇祖母同你说说话。”转而对苏麻拉姑道:“苏墨尔,你留下陪我们祖孙俩谈谈白话,其他些个人都撤下去罢。” 小皇帝疑惑的望着一干人陆陆续续退去的奴才们,又随声看向面上慈爱的皇祖母。 “许是日子过得快了,我这乖孙儿眼见亦是长大了。”她笑的依然和蔼,但小皇帝却紧抿双唇,端坐在榻上,毫不失态。她纵然千般亲善,在他眼里,都是可畏的。皇祖母既然撤了奴才下去,就不会仅是要与他叙些常话。 他尊敬他的皇祖母,亦是怕她。 “说来这年岁大了,也就该颇有些大人模样了。”她顿了顿,看了一眼身边的苏麻拉姑,又道:“我知道孙儿生性乖巧,也听我这老人儿的话,然孙儿当下也不是那总角小儿了,且不能有同儿时那般任性之态了。”她放下金柄剪刀,将盆景递给苏麻拉姑送到花架上去,轻轻擦拭了手,又缓缓道:“孙儿你要知道,你是大人了,平常人家的男子肩上已担上了担子,你与他们不同,他们要担的担子你得担,他们不担的担子你也得担。你的肩负的是你自己,亦是整个天下。” 小皇帝一厢有礼,微微躬身:“孙儿谨遵皇祖母教诲,定不负您所望,会做世人前的好皇帝。” 太皇太后轻挑嘴角,睖眉眄视于他:“好皇帝且对,听闻孙儿善读汉书。作为帝王,应先为君子,然则汉人君子首礼应是哪六艺?” 闻及此,小皇帝心下本是一颤,不动声色的抬眼打量了一眼皇祖母,见她依旧和颜悦色,才道:“孙儿以为,是谓君子,不讲首礼在先,应是德道。且德为忠孝仁义,乃道是明廉礼和。其后才为首礼六艺,却为礼、射、御、书、数。”小皇帝正述,太皇太后端起茶盏来轻撩茶水,没有打断他的意思,他又继续道来:“作为君王,乃一国之君,必要不拘小节,不感情用事,不失威仪。要恩于天下,爱民如子,明智立于人前,才得人心,受民拥戴。” 她面上悦心展颜:“甚好。” 想来皇祖母并不排斥汉学,他微微颔首,亮了亮眼睛望着皇祖母。 太皇太后啜了口茶,不急不缓道:“若只靠自己,没有他人协助,要做好皇帝,那定不容易。” “那当是需要臣子辅助。” 她轻笑一声,放下茶盏,看着他:“这宫前倒是打理好了这宫后呢?” 小皇帝一时惶然。太皇太后又看向苏麻拉姑:“苏墨尔,你说呢?” 苏麻拉姑会意笑道:“那理当是需要一位贤良淑德,勤恳的人来同皇上一起监理六宫。” 小皇帝一怔,才讷讷的反应过来,今日皇祖母找他来原是为着这公一提再提的亲事。 眼前突然闪过颜卿嬉笑的嘴脸:“小样儿,你是不是爱上本姑娘了?” 小皇帝心下怦然一动,面上晕红。太皇太后见状,捂起嘴来轻笑:“看他那态,许是想讨媳妇了。”引得苏麻拉姑在一旁齐笑。 他似是羞涩低下头,尴尬十分:“皇祖母莫要打趣孙儿...孙儿只是...只是...”话说到一半却噎得生生咽了下去。 笑归笑,笑完了自然又复严肃:“不过,这婚姻大事可不能当做儿戏。”她顿了顿,又说:“今儿皇祖母便要与你说说这事儿。”她走到窗边,舀了一勺吃食喂那笼中鸟儿,她不复适才语气那般温和,她说:“玄烨,想来你知道,即位四年以来,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皇帝不好做。你阿玛当年为你着想,故意避开亲室宗族定下四大辅臣,怕的就是亲王弄权...可眼下...”她顿了顿,扫了一眼座上恭谨的小皇帝,才道:“鳌拜如此行事,胜似当年摄政王多尔衮专权之况。他念你尚小且未亲政,屡次在朝堂上驳你面子,违抗御令,他为人权倾朝野,凶狠且蛮横,朝廷上下内臣外职及重权一再被他笼络,再依他这骄横之态只怕...” “只怕酿造时日之久他会是第二个多尔衮,成为一条忠犬。”小皇帝在她话未毕之际便抢先说出来,他紧握茶杯,眼睛微眯,言语稍有愠意:“一条忠于他自己的狗。” 她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转头瞟了他一眼,才又逗弄鸟儿,淡声道:“你既知晓哀家的意思,便也晓得这权宜之计,哀家也不便多说。要索尼这老家伙向着咱们,也只能如此了。”她将鸟罟放在窗沿上,静了静心,尽量排斥了他话语中的“多尔衮”三字。 小皇帝不禁握住茶杯愈发的紧,皇祖母已然以礼尊自称,他知道,她是在逼他。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心生沮丧,不自觉的垂下眼帘来,不再做声。很久,慈宁宫里都是静默的,谁也没有言语。 “去吧,几时想好了几时又来给哀家答复。” ———————————— “赫舍里氏,满洲正黄旗人,领侍卫内大臣葛布剌之女...” 案上是所谓“满洲第一才女”索尼孙女芳仪的籍贯。这,就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凝视着案上,却心不在焉,他的心,在她那。 倘若他未被视为年龄尚幼,倘若他并非四权不稳,倘若他并未受人牵制,亦不会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自主,都被当做棋子。愈是想深愈是不甘作为一国之君,当朝天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被臣子压于头顶。纵然居于这龙椅之上,却不能掌权,就如冠上虚名,丝毫不受用。 见那桌上龙玺,不自主的伸手握住它。 皇祖母说过:“真正拿得起这玉玺的人,才是能者,才能治天下。若是无能,便罔费了天下人的寄予拥戴。” 有能者... 他凝视龙玺,目光模糊,握住龙玺的手力道愈发得大,指尖渐渐渐泛白。 —————————— 奉先殿内。 “你近日歇得倒是早。”饭桌上,常宁问得颜卿一愣不愣的,干涩道:“唔...不知怎么这几天着实累得很,所以就早睡了。”说着,她抬头瞪大眼睛望着他,眨了眨,又道:“有什么疑问吗?” 他一怔,低下头来扒饭,喃喃道:“没有...” 颜卿得意一笑:“没有就好。” 不由引得西昭茫然不解,过了一晌,常宁又问颜卿说说:“早膳后,我要出宫一趟,你可要随我一同?” 听了“出宫”二字颜卿自然激动:“好啊好啊,宁公子,难得你大慈大悲会想带我出宫去,我若不去,还不浪费了我的大好精神!”不等常宁说话,颜卿自顾自的口若悬河:“哎呀,难为我这几日待在这四围宫墙里也是闷得慌。”她抓着脑袋,盘算着:“那下午去哪呢?集市?书坊?戏院?”颜卿奸笑看着常宁,闪了闪眼:“还是...青楼?” 常宁闻言面上铁青,沉声说:“若你还想去那地,我便不带你出宫。” 颜卿见此皱眉嘴里嘀咕:“不去就不去...干嘛弄出一副高冷的样子...”她瘪了瘪嘴,才欲问西昭想去哪玩,不料见她低头不语,颜卿恍然,尴尬笑道:“嗯...咱们去书坊...那里的话本不错...”又干笑了两声,不便再说话。 常宁放下筷子,拿出一块丝帕来抹嘴:“你们扮成男装,这样便可省去些麻烦。” 颜卿鄙夷的看着他:“你别恶心了行不...” “男装而已,有何恶心之处?”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你刚刚擦嘴的样子。”她低笑喃喃:“像个小女人一样...” 西昭亦是忍不住噗嗤一笑,他却激动得不得了,忙站起身来,急急申辩:“怎么会,我堂堂七尺男儿,雅量非凡,玉树临风,岂是你口中的小女人!” 颜卿一下,遂之大笑:“你...你别激动...坐下来说话...”她手捧腹上,难以止住:“我看你...哈哈...就是拉直了也不会有七尺吧...”整个殿里尽是颜卿的狂笑声:“真够自尊自爱的...” 西昭低下头忍俊不禁,下人也不敢失态,相视担忧。 常宁便冷了脸一动不动的立在桌前。 西昭在桌帷里拐了拐她,她才察觉事头不对,尽力压下笑来,清了清嗓子,瞟了眼冷盯着自己一言不发的常宁:“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还会长高的...” 颜卿心觉不行,若是如此,她还出不出得了这宫,就该成问题了。 颜卿正了正表情,献媚道:“我说宁公子呀,你果真是生得玉树临风,神采奕奕,也真是让人过目难忘,谁人见了你不是一见就钟情,再见便倾心呐...” 常宁眼睛亮了亮,坐下身来,忙问道:“那你对我是否倾心?” “...还好...还好...” 第19章 无瑕留瑕 说书坊的生意兴隆,讲书的先生口才忒好,杂文故事讲得栩栩如生,书中大侠仙人呼之欲出。一是《八仙桥》,且又是《孔雀公主》,还有便是《白蛇与秀才》... 寻了位坐下,颜卿便四下张望,这地方不大,但有上下两层,俱离那说台不远,台上先生说书,能听见亦是能看见。常宁受了事务要做,嘱咐了颜卿好生在此等候便和秦臻离开了。 说幕开场熙攘吵闹,不大听的清先生的旁白,直至宾客至位半晌,才安静下来,颜卿心甚在焉,跟随着故事跌宕起伏,专注的杵着下巴一动不动。一旁西昭和绮儿见这般这般认真,不由相视欣慰而笑。 这书坊要花银子的不多,招待得却是很周道,茶水奉上,又有糕点养口,丝毫不糙燥。 每说到起兴处颜卿便学着男子手持扇子拍打着吆喝道:“好!好!”倒是玩得饶有兴趣。 绮儿一吓,急忙来制止:“姑娘,不可如此,坏你名声的...” “没事的,咱们现在是男儿身。” 话毕又随众人起哄,翘着二郎腿,小掌子往桌上拍着:“好啊!”可谓...兴致盎然。 人中贴的胡子被吹得挂在嘴角边一飘一扬的,周围人纷纷目光异样的看过来,绮儿见了又忙帮颜卿便的胡子贴上去。颜卿对众人干笑,随后又似乎喝起来。 弄得身旁的两姑娘尴尬得笑着,花容上写了太多的无奈。 —————————— “你看,那是不是颜卿?”居于二楼的他终于发现坐落于房内角落里的人儿。他微眯眼仔细瞧了瞧,惊喜道:“是她!”他的心生喜悦,拔脚便要往楼下去:“随下楼。” 梁九功往那看了看,忙过去了挡在他前头:“去不得啊。” 他皱眉,步子却没停住:“为何?” “您瞧,姑娘旁的那是奉先殿的大丫鬟,若您此时下去与他们碰面,定就瞒不住身份了。”梁九功手指那角落,对他耳语。 “那丫头未必认得出来。” 梁九功解释:“那是五爷的贴身丫鬟,见过您的次数多了。” 闻此言,他顿了脚步,回到观座上去,一脸不满。五爷?意下是颜卿现居于奉先殿,她上次说的王爷原是常宁。他皱眉,怪不得...他昨日去二哥福全的住所拐弯抹角的打听一番,二哥却一脸茫然,全然不知。原来是...是常宁这小子...这小子倒是会风花雪月。 他人在楼上,心却早已游到楼下去了。直到讲说告终,他的眼神都在那个角落,就静静地注视着那不安分的人儿。西昭却精明十分,发现了那双几乎没有离开过的目光,那痴迷的眸子,让她心觉楼上之人实为断袖,甚至让她误以为他在痴迷于男儿身的自己,吓得头亦不敢抬起。 终于,两个男子闯入他的视线,其中一个便是他眼里这风花雪月的小子。 离场不免喧闹,楼上根本听不到他们说话,只见常宁将一串糖葫芦递给颜卿,她欣喜十分,对常宁傻笑。他介意的眯起眼睛来,见他们蜂拥而出,颜卿抓着常宁的袖子在说些什么,笑得那叫做一个灿烂... 看得他坐在楼上心里痒痒,紧捏茶杯,只差将那茶杯捏碎。梁九功见此心下焦灼,忙来陪笑:“公子,您看今儿的话本极是不错,要不咱们再听一场?” “不要。” 他铁着脸,盯着适才一群人出去的那个门槛,半晌,才站起身来,沉声道:“走。” —————————— “现在还不晚,要不咱们先逛逛这街市再回宫?”颜卿扯着常宁的衣袖笑嘻嘻的央求着。常宁面无表情:“若是出来久了,皇兄怪罪...”颜卿瘪了瘪嘴,打断道:“反正你也是出来办事儿的,时间多久你皇兄怎么晓得?”她又道:“你皇兄再高大上那也是人,又不是顺风耳千里眼什么的。我们就玩会儿他不会知道的。” “可是...” “别说了,逛街去。” 到了傍晚暗了些,不易被人瞧见认出来,姑娘们换回女装来,省的贴胡子戴卦的也是麻烦。 京城市井张灯结彩,摆着各类夜货。有食坊,丝绸坊,还有给贵家公子作配饰的铺子,亦有胭脂水粉摊。 常宁带他来一家配饰店,门面瑰丽大气,且精致引人,有什么玉佩刀柄,檀木香包,一眼去便是琳琅满目。 “姑娘,看看吧,我这有你们这些年轻姑娘作的绣花首饰。”老板娘朝她们迎上来,颜卿本有疑惑,为何在宫外有如此奢华的屋坊。问常宁他便说这是沾了皇宫里娘娘们的贵气,说来先帝爷最爱在这订制金银首饰,赠给董鄂妃,他那时总说宫里送来的首饰庸俗的很,他不喜欢。 颜卿对老板娘轻轻一笑,引了西昭绮儿来瞧。 “哎?姑娘,你头上这花簪是在我们这做的?”老板娘诧异。 颜卿摸了摸,想起是那日初见时小玄子连带衣物一起拿给他的。 “嗯,友人相赠。” “那这友人...?”老板娘稍一愣,又和蔼笑道。颜卿勾起嘴角,心里渐暖:“是我在宫里的一个朋友,是个小大夫。” 老板娘闻言疑惑,却忍俊不禁:“小大夫...那日来给我定这花簪的就是位大夫...” 颜卿不解的抬头忘了忘她,不明白她为何面上似笑非笑,又低头挑首饰。半晌,老板娘从柜子里抬出一个盒子,盒子精致无比,打开盒来,便是一块白玉。这玉尚未加饰,光泽晶莹,毫无瑕疵。 她对颜卿道:“姑娘,你觉得这白玉如何?” 闻此,三人眨巴眨巴的瞧这玉石。 “很好啊,我最喜欢没有瑕疵的东西了。” 老板娘满意一笑:“那姑娘觉得这玉上应该如何加饰?” “嗯...梅吧,配的上玉的清寒。”颜卿疑惑:“不知您为何会来问我?” 她轻笑:“可能是与姑娘投缘吧。”她顿了顿:“这白玉受贵人所订,他说要赠与意中人,定要将它修饰得好看些,但却不能有瑕疵,我心里踟蹰得紧,亦是因这白玉稀贵得很,委实难得,生怕糟蹋了。” 颜卿干笑:“这人也还真麻烦啊...”她戳了戳玉石,又道:“这玉石如此纯正,若是我说,这人若要毫无瑕疵,便就不雕它罢,倒显得自然清纯。” 老板娘抿嘴轻笑:“那我便就不雕它了,届时就用姑娘的话与贵人说罢...” “也没有啦...我随便说说...” 老板娘将玉石收好,忍了半天,终于凑到颜卿耳边对她耳语:“姑娘可知,这位贵人可是皇上。” 颜卿愣了愣,更是不解,管他皇上皇下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是常宁得那高大上皇兄...想到常宁,才要唤他过来与他说,不想却见他在一个陌生男子说些什么。 “五爷,借一步说话。” 秦臻与常宁随这侍卫着装的人出了店门,颜卿转回来瞧这些配饰,西昭同绮儿亦是在津津有味的挑选些小物件。 三人兴头上,常宁忽然冲进来,对颜卿低声道:“回宫,出事了。” 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常宁扯着手腕往外走。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 常宁也不回答,拉着她一股脑的出了店。 店里内阁。 “你这老婆子,老大不小了,甭要瞎管这些闲事。” “哎呦,老头子你就别怪我了,我要是凑成了这对鸳鸯那岂不是很好?” “凑凑凑,有啥好凑的,你不知道自打先帝爷后,这是宫里最忌讳的?” “知道...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何来错?” 男人压低了声音:“错?要说错就错是皇上,不是别人。” 待几人跟随着上了马车,常宁又在车内紧张了半晌,才平了平心,静了静气,缓声道:“不知为何,皇兄急召我回宫。” 颜卿瞅了瞅他,心里无奈:“又是你皇兄...真烦人...”她忽然一愣,睁大眼睛:“不对,他是不是发现我们在大街上游荡了?难道你这皇兄真是千里眼顺风耳?” 常宁满脸焦灼,一语不发。 “你有必要吓成那样吗?”颜卿翻了翻个白眼。 常宁满脸焦灼,一语不发。 “倒是说句话啊,跟个呆愣子似的。” 半晌,他才喃喃:“若是发现了,皇兄定要怒斥我不务正业,整日逍遥自在,若是皇祖母知道了,定要罚我去钦安殿跪上几日...” “又跪?你从小跪大的?” 常宁又满脸焦灼,一语不发。 颜卿实在看不下去:“你能不能不要一副小媳妇样,看得我不爽...” 他还是满脸焦灼,一语不发。 委实慢了些,常宁便命秦臻幺了快马先进宫去。他嘱咐一二,便匆匆离开。 颜卿随口问道:“他皇兄有这么害怕?能让他吓成这个样子?” 绮儿笑道:“皇上为人也算亲善,只是五爷自小念皇上为长,稍有些尊崇,外加之五爷儿时要顽劣些,每每都为着这些事儿挨了老祖宗的训,五爷这是被训怕了。” “顽劣?我看他挺乖的,三句不离他的皇兄。” “听嬷嬷说的,五爷儿时着实调皮,性情乖巧温顺的是皇上,皇上懂事的早,瞧五爷哪里做得不好了,都要讲上一番道理来,儿时还常常教五爷认字,久而久之,五爷便最听皇上的话了,对皇上也是敬畏得很。” ... 一路说着,快要到了城门口,颜卿才发现一直跟在不远处盯着马车的女子。 天公娇子性通灵,风沙磨砺俏玉容。 冰晶玉肌飘清韵,暴雨洗礼驻彩虹 第20章 轻云 “祖爷爷呀,你可算是回来了,万岁爷下了几道口谕不见人儿,龙颜大怒…”梁九功一边走一边在常宁耳根旁念叨,他急急的催促着。却没发现常宁皱起眉来,一言不发。因为,如果自己没有记错的话,皇兄今个儿晨时唤他来传事儿时说了这事不急,可以缓办,可怎么又忽而的摧得那么紧。 不知是往常没有发现还是今觉奇怪,常宁刚进乾清宫就觉背上一阵寒栗。本是一向亮堂的乾清宫里灯火昏暗,只点了两支烛台。 “万岁爷,五爷来了。” 皇上埋头批着文务,案桌上摆了高高的一叠折子奏本,似是都打上了批注。 常宁走上前来,单膝下跪行礼:“臣弟参见皇上。”皇上闻言亦不回话,李德全退到一边低头待主子发话,整个宫里的气息似乎都被凝住,只有唰唰的折子声,常宁盯着地板亦是不敢抬头。 许久,皇上才沉声道:“交给你的事办的如何。” 常宁低身叩头:“回皇上,臣弟已去探访了索相大人,但索相大人却称病不能见臣。”皇上没有命他起安,停下笔来,抬眼望他,冷声道“然后?” 他那凌厉的目光让常宁不由全身一怔,素来皇兄这样看他不是自己犯了大忌就是出了事儿惊扰了老祖宗。 “后来…就…就回宫了……” 他吓得没能好生思索就期期艾艾吐出这几个字来,皇上怒火烧上顶,铁青脸起身走到他跟前:“回宫?”他冷笑道:“是吗?” “嗯…” 皇上闻言抑制不住怒气,低吼:“朕告诉你,今个儿就是给你十个胆儿,料你也没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朕下了三道口谕去奉先殿召你,都给你额娘以托辞退了回来,你岂是要欺君罔上!” 常宁全身一颤,脸色苍白,丝毫不敢言。 梁九功在一旁亦是心急,偏头眼神劝他如实交代。 “说!你去了哪。” 暴怒声从头顶上压下来,两人齐齐一颤,背脊渗出汗来。他不解,向来自己就算借着办事儿的档口在外游乐,皇兄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了过问,可今日他为何却为此怒不可遏。 他依旧低着头,好一会儿,他才低声道:“臣弟愿领罪。” “何罪之有?”皇上从上直视于他。 “欺君罔上。”他不敢抬头,低头弱弱回答。 皇上冷哼一声,在他身边绕了两圈,嗔道“若朕要降罪于你,怕要搭上你的脑袋。”他顿了顿,沉下声来:“包括你宫里的。” 常宁闻言心下寒栗,皇兄似乎知晓他带了汉人女子入宫,且非八旗。他知道,带无籍贯者入宫是全朝大忌,这样存在隐患,宫里处理的亦是严谨苛刻。所以,无籍入宫者,无一幸免。 可是,他怎能将她扔于宫外… 他忙抬起头,直勾勾的望着皇上,急声道:“皇兄,常宁知错了,这一切都是常宁私作主张,不干他人之事…若是皇兄要怪罪,便怪罪于常宁一人身上…” 他怕,怕皇上不会放过她,老祖宗不会放过她。 皇上见闻及此,四肢一紧,他,在庇护她。 “若皇兄要罚,就罚常宁,求皇兄莫要告知皇祖母…\& 他依然抬头紧紧望着他,他在乞求,乞求放过她,不要伤害她。皇上握紧拳,蹲下身揪着他的领子,瞪着他,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对她是一种怎样的情感,想知道他为何如此在乎她。 良久,才松开手,站起身来,平息了怒气,没有再言,只是看着他,眸子逐渐模糊,他不会,他当然不会问他。 你不舍得伤害她,朕又何曾舍得。 ——————————————————— “我就说常宁这个皇兄烦得要死,不这样就那样的,时时坏我好兴致,把常宁弄去现在还不放回来。”颜卿一只手敲着案桌,发着牢骚。绮儿闻言面上紧张,食指挡在唇前:“嘘!姑娘这话可不能让别人给听见了。”西昭亦是紧张,细声问:“姐姐,五爷该不会出事儿吧……” 颜卿嘟了嘟嘴,无所谓摇摇手:“肯定不会,就那勺样一看就福厚命长的。”颜卿顿了顿:“何况那皇上又不是什么心理变态,无缘无故的揪着自己的亲弟弟整。”剥了两颗花生往嘴里扔,随便一瞟便见西昭焦灼得很,嘻笑逗她:“你不会喜欢常宁吧?” 她白皙的脸庞唰的红透,忙用双手捂着脸:“姐姐,你说什么呢…”见她如此,两人一齐起哄。 “你看你看,脸红了。” “那定是瞧上五爷了。” 西昭一时羞得转过身去,故作生气:“姐姐们若再要拿西昭打趣,西昭要生气了。” “明明就喜欢,你定是在偷笑。” 弄得她不知所措:“莫要逗我了,我哪有瞧上五爷…我…我不理你们了……”说着佯怒,要往屋外跑。 才跑出屋就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是常宁。 “五…五爷。” 西昭仍是满脸通红的抬眼看他。 两人便也出来,瞧了常宁好脚好手的还站在那,只是表情扭曲,似是受了多大委屈,黯然失色。颜卿不禁好笑:“哈哈,是不是被你那好皇兄给抽了?” 常宁窘眉,脸色铁青,与她怄起气来,进了自个儿的房,把门砰的砸上。 “…& “…” “看来确实给他皇兄给抽了……” 望他进了房后也没点灯,屋里一丝声响也没有。 绮儿轻声:“五爷每次遭了皇上或老祖宗的批,都会这样…”绮儿将声音压得更低:“要不姑娘去哄哄五爷…” “哄他?!”颜卿叱咤,指着那房一脸嫌弃:“不…老大不小的人了,还要人哄……” 绮儿急忙道:“姑娘小声些……五爷正难过呢……” 话刚完便被人来找了去,西昭瞧了瞧,又红了脸,忙逃回了屋。剩了颜卿一人在这石化了又风化…无奈只好走到常宁房前,敲敲门,他不回应。又敲一二,里面才传来弱弱的委屈声:“我要歇了。” 颜卿翻了个白眼:“开门。” “你明日再来吧……我躺床上了……” 无奈忍了忍性子:“我叫你开门。” “我躺床上了……” 颜卿爆发,抓着门把就猛摇:“我管你躺床上还是躺地上的!你就是躺凉席你也得给我开门!” “你明日再来吧……” “…” 周旋半晌,见他实在不开门,颜卿冷声:“好,我走了,不见。” 转身欲离开,常宁一下,立刻往榻上窜下来,开了门又躲回被窝里。颜卿满意一笑,转身进屋,见没有灯火,又点了灯火走到榻边来。走近了才听见被子里传来微微吸鼻涕的啜泣声… 他不会躲在被窝里哭吧…… 颜卿心头一动,想来他尽管学似丰年,却仍旧是个孩子。 “不要哭了…”颜卿柔声说着,用手揪了揪被子,这小子抓得紧,扯不动。 声音却微微的往间隙里出来。 “你不要哭了…。”无奈再柔了柔语气。 声音没停。 “你不要哭了嘛…”再温柔一点。 还是没停,颜卿深呼一口气,磨了磨牙,这小子还真真会任性耍赖。 她本就没耐心,忽而大声喝道:“我叫你不要哭了!” 被窝里的人连着被子猛的一颤,没了声。片刻,声音又传来,愈发的大,好像很委屈的那种。 真的只是个孩子。 实在不行,只能端着烛台站在榻边等他抽泣累了,会停的。 “这是怎么了…”哭声没停,却引来另一个声音,是一个女人,体态端庄,装着浅淡。这个女人她是见过的,在正殿偏阁里祷念经纶的人。她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抚过门墙走过来,颜卿见了便退到一边:“他一回来就趴这儿哭,不知道是怎么了…” 女人转来诧异的看了颜卿一眼,坐到榻边,用手轻轻拍了拍被褥,柔声道:“宁儿,怎么了?”被褥里的人闻言便掀开被子扑进她怀里“唔”的一声放肆哭出来。 哇…这是演的哪一出… 常宁稍稍侧出眼来瞟到了颜卿,又觉羞涩,放开了这个女人,停了哭低头抽泣两声。女人伸手轻拭他脸上的泪花,面显心疼:“这是怎么了。”她转头对颜卿道:“你去弄点水来给五爷擦擦脸。” 颜卿愣住,踟躇着,要我伺候他? “我不擦脸。”他道。 屋里沉默一时,她抚了抚常宁的脑袋又问:“怎么了今天?”他委屈的看着她,眼睛红得跟大白兔似的。 颜卿看着眼前这两人一亲一昵的,敢情自己现在就像个三儿? 常宁抬眼瞧瞧颜卿,又看着她,半晌才小声喃喃:“额娘,皇兄斥我…&他吸了吸鼻涕,又继续诉苦:“皇兄是不是讨厌我了…皇兄方才凶我…”看着他那样,颜卿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这忸怩的真让人心绞痛……不过,你娘?这么年轻? “该斥,说说你就怎么了,谁让你跑出宫去野了一天。”她佯装怪他,笑着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可皇兄从未如此凶过我…皇兄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他窝在她怀里,抬头泪光闪闪的望着她。 “喜欢喜欢,咱们宁儿只要乖乖的…”她话未说完,便来了个丫头报时,请她回房歇息,她应了一声,便起身抚了抚他的脑袋,柔声道:“都大男娃了,少落些泪,也不怕姑娘家笑话。快歇着吧,额娘走了。” 今儿倒是算看了一台好戏,见他平日里虽话多了些但也正正经经,颇有些男人的味道,想必都是装的。 “呃…那我也走了。” “不要走。”他立刻掀了被子赤着脚下榻来拽着颜卿:“我…我今日在你面前丢了脸…你莫要嫌弃我…” “没事没事,我早不记得了。”颜卿顿了顿:“不过…你今天怎么了?” 他又委屈的垂了垂眸:“皇兄知道我带了你进宫来…犯了大忌…不过皇兄也没降罪于我。”他又道:“皇兄说我若不想挨板子就不要整日带着汉人家姑娘进进出出的惹人眼目。”颜卿扯了扯嘴角,你这皇兄对你还真好…也真够大慈大悲的,敢情自己就甭想出宫了?颜卿瞅着他:“不过你不就是被说了几句,有必要哭得梨花带雨的吗?” 常宁又红了脸,一头扎进被窝里去,朦胧道:“我要睡了。” 颜卿耸肩轻笑,便带上门离开。 他窝在被子里,想到之前皇兄扯着他的衣领看他的眼神,就如要把他吃了一般,不禁全身打了个寒战…他做错了什么,从小待他甚好的皇兄为何如此凶他,是不是不喜欢他了……张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天上稀疏星宿,眼眶红了红,润了润。 第21章 同君耳语 才推开门来,西昭便急步往内屋出来,上下诹寻常宁情况。 颜卿无所谓耸肩:“没啥,不过遭了他皇兄一顿骂。”见她面上担忧,颜卿瞧着又想逗弄她一番,皱起眉诌起胡语来:“骂的好像很重,而且还挨了几板子呢。” 不出颜卿所料,她表情焦灼起来,忙寻问可有伤到,又去翻捣箱柜去找药膏药酒。颜卿故作淡定,斟了茶不紧不慢的饮着:“唉…好像是屁股上打掉了一层皮…”,她手中动作止住,红潮爬上耳根子,瞧出颜卿的戏谑,佯嗔:“姐姐你又作弄我。” 颜卿放下茶盏不住大笑:“还说不喜欢常宁?” 她羞红两颊,似火般烧脸,忙转过身去捂脸急急说着:“姐姐可不要再打趣我了,我只是…只是…姐姐再要如此,我今后怎敢再见五爷。” “好好好,不逗你了。”见她尴尬不已,颜卿转移话题:“现在几时了?” 西昭摸了摸脸,平了心绪,才走到窗前举头望望天上明月,月儿挂的很高。 “怕是有一更了。” 本着时候也不早了,两人便烧了水洗洗睡了。京城的晚间虽比白日里消了不少暑气,总还是燥热的,躺在榻上仅用薄布盖在腹上,以防着凉。但却仍旧如在蒸炉里那般,烹得满身渗汗,颜卿委实难以入睡,翻了个身对着西昭轻唤:“睡了没?” “没呢。”她轻应,声音很清晰,丝毫不朦胧,八成亦是热得没有睡意。颜卿便问道:“料着你现在也是睡不着,若是不怕风凉,我便开窗了?” “嗯,姐姐去开便是,透着风也凉快些。” 晚间不仿白日,暑气都往屋里烹,且是往屋外散。颜卿扭了扭身子爬起来将扇窗稍稍攮开来些,透气了些。窗格开了,便揽了揽帘子窗帷,随着透进一缕月光来,光束照在西昭秀丽的脸上,眼睛衬得晶亮水灵,颜卿忍不住说:“你果真是个大美人儿。” 西昭闻言愣住,遂之掖着被褥腼腆轻笑:“姐姐说什么呢…可毋用笑我了。”颜卿将支架抵在窗檐上,解释着:“没笑你,我初次见你便觉你生得好瞧。”从窗外扑进一缕清风来,吹在脸上凉快十分,颜卿坐下来整了整被褥,才又躺下。 默了默,西昭轻声道:“姐姐,我想我额娘了…”闻她的话,颜卿遂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悠悠发出声音:“额娘走得早,阿玛便不疼我了,讨了个新媳妇儿回来亦是不待见我,把我扔了给三叔家作使唤丫头…”说着心上溢出热流来,眼眶里泪珠在打转,话音起了哭腔。颜卿鼻尖随之泛酸,起身去抚了抚她的脑袋,安慰她:“别哭,你额娘虽不在你身边,但却一直守候你,知道你健健康康的长大。”颜卿手指窗外夜色:“你看天上,那么多星星,总有一颗是你额娘。” 这小丫头一愣,忙坐起身来,望向布满在云间皎月旁的粒粒星宿,眼睛亮着:“额娘怎会在天上?” “因为她舍不得走,她要守着你。” 已入二更,有着丝缕凉风袭来,热意消了不少,睡意朦胧,才安逸得欲合上眼。 “将这朵牡丹镶在扣挂上,届时给我的小丫头做嫁妆。”西昭依偎在额娘身边,望着额娘手中绣的这朵初绽牡丹,她轻唤:“额娘。”小丫头眨眨眼睛,粉嫩的小脸如打了胭脂,她抱着额娘的臂弯,两腮泛红,嘟着小嘴,与额娘耳语:“西昭不要嫁人,额娘要随着额娘。” “傻孩子。”她喃喃:“我的小丫头要嫁个会疼你好相公。” 额娘走时告诉她。 降临于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天赐的,不论受万千宠爱于一身,或是至微至贱不受用,不论她悲,她喜,还是忧,或愁,这都不是命中所带来的,必有人会来爱惜他,额娘说,无论如何,要她好好活着。 新进府的姨娘生得虽没额娘的清艳,却也是妩媚动人,深得阿玛的宠。姨娘却为人骄横,眼里进不得沙子,丝毫容不下她。在她被送出府的前一天,她亲眼见额娘的遗物被扔进火盆里,化为灰烬。 包括那件镶了半边牡丹的扣挂。 ————————————————— “皇上,皇上!你等等我啊。” 小皇帝无奈停住脚步,转过身去:“都说了,别跟着朕。” 这姑娘踩着花盆底鞋,一颠不颠的跟在她后面,追到这御花园来。耳垂上挂有两颗东珠,明亮闪眼。她跑到小皇帝跟前来,扶胸轻喘:“皇上走得这么快做甚么,我都要跟不上了。”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注视着绣在她艳红色马褂上的金线凤凰出神,这绣饰灼灼发光,惹眼得极,亦是刺眼得很。 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难以察觉。 好在今日他身着纯色普蓝便服,不然这龙凤相配,不是更让他心里怒意横生? “皇上的样子真好看。”姑娘见他瞧着自己,心生欢喜,歪着脑袋打量着他那双清眸。 姑娘慢慢靠近他,他冷不防之际,被她踮起脚尖轻轻在他脸上一吻。皇上一愣,瞬间怒火中烧,瞪着眼睛:“你…” 姑娘也不畏惧,咯咯一笑,转身跑了。 他伫在原地,瞋视那已经跑远的娇柔身影,恨恨道:“有其父必有其女,如此刁蛮。”他一边用手拭擦着自己的脸颊一边转过身去欲走,却怔住,手僵在脸上。 对面那人是谁。 “过来啊,愣着干嘛?”颜卿站在荷塘对面假山旁对他连连招手。他松眉展颜,急忙绕过荷塘朝她走过去,喜悦万分,许久未相逢的喜悦。 才几步便慢下了脚步,他看着她面无表情的等他过去,有些怕了。他担忧,担忧她开口便会问:“你到底是谁?”他不愿她认出他的身份。他不想骗他,但是他怕,怕她在他威仪下的心的远离,表象上的好,实为奉承。 他怕失去,他怕她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会失掉她的那份以诚相待。 不等他开口,颜卿便对他嘻笑:“哟,小玄子,学会偷香了啊。”他一愣,才松下了心。颜卿将手搭在他肩上,面上贼笑:“姑娘挺漂亮的,谁啊?” “没有…”他皱眉:“你倒是胆大,还敢跑来找我,不怕我同上次那般对你?” 颜卿无所谓耸耸肩,回笑:“有什么可怕的,我有的是办法跑。”这话纵然不好听,但也宽了他的心,颜卿似乎没有对自己起疑心。颜卿又贼笑道:“别跳话儿,快说,刚刚那姑娘是你心上人对吧,你盯人家看的那劲…” “不是。” 颜卿故意往他脸上打量:“一定是,我看看她刚才亲哪了,亲得你脸红脖子粗的。” “都说了不是!”他微怒。 颜卿佯装没看见,继续道:“我看她定是也喜欢你,你们倒是一对两情相悦的鸳鸯。” 他心里不是滋味,挑眉对她道:“我瞧你看我与她亲热,反倒乐呵得很?” 颜卿摇摇手,讪讪赔笑:“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新鲜。” 新鲜?他对她而言就是如此不值得为此稍稍有点酸意?反而乐此不疲?他怒火中烧,若要新鲜,那必不是轻而易举?他掰过她来,在颜卿没有反应过来时,便已被他的吻往额头顺脸颊盖过来,如此生硬的吻。 不说接吻,就是随意在脸庞的亲吻他也不会。但他不乐意,不乐意她不在乎他的感受,不乐意她明明看见他被别人亲吻了还面显如此悦心。这吻似乎在一点点夺回他这几日来所承受的醋意,他所嫉妒的一切,他与常宁的一切… 那日的她对他的笑容,那戳得他心痒的笑容…甚至他们同住一屋檐下… 颜卿脸颊被他胡乱的一通蹂_躏涌上阵阵火热,烧得不可开交。本想推开他,但却被他如上次那样将四肢都禁锢他的身体里,紧紧锁住。 半晌,才停住,他紧拥住她,垂眼凝视她尽是怒意的眸子,轻挑嘴角:“新鲜?你觉得这个可还新鲜?” 颜卿面上布满红潮,抬眼瞪着他,话语却软而无力:“放开。” 他戏谑:“放开你可以,不许跑。”颜卿瘪嘴看着他,点头答应。他刚刚松开一点,颜卿马上乱扭,想要挣扎开跑,却不料他一皱眉,又紧紧将她箍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不行,你不乖,信不得你。”他云淡风轻的说着:“不如就这般抱着你,同我说说话。” 颜卿暴怒,眼睛瞪的更大:“放开我!你是不是不怕你们王爷了!” 他挑眉轻笑:“怕又何妨?不怕又何妨?” “你信不信他剥了你的皮!” 他怀了的人儿涨红了两颊,怒不可遏,嘴里风云叱咤。他也不顾,就面带笑意的望着她,静静审视着这个从来不安分的人儿。他在想,若是有一天她成了他的妻,他便可以每日这样抱着她,看她嗔怒,看她笑,听她说话…他也想要她拽着自己的衣袖,面上喜悦的同他说些什么… 总而言之,他要她这几日来对常宁的一切喜怒哀乐。 见他执拗难以脱身,颜卿只好服软,可怜兮兮的望着他:“你放开我,我一定不跑…” “跑了如何?” “我…我下次带桂花糕来给你吃?” 他轻笑:“桂花糕?” 见她颇有些诚意,想来她也没有力气跑得了,何况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姿态毕竟不好,便缓缓放开她,嘴里喃喃:“那倒不必,不如给我多抱几个时辰。” 颜卿理理衣袖,心下无奈,丫的心理变态? “万岁爷!万岁爷!” 才愣间,他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声渐近,心里一颤,不知是哪个坏事的奴才,亦不敢转过身去应,盯着木楞子般迷茫的颜卿一动不动。 第22章 所谓伊人 梁九功跑来他们身边,本要与小玄子说些什么,看见颜卿,忙住了住口,颜卿便愣愣的望着他。 三人大眼瞪小眼,半刻,不待颜卿说话,梁九功又复嬉笑,对小玄子拘礼,便道:“哟,是玄大人啊,瞧我这慌手慌脚的,不知玄大人可见着万岁爷?” 他弱弱道:“没有...” 这梁九功本欲离开,想了想又退回来,委屈道:“玄大人,小的适才没能拦住瓜尔佳氏的那野蛮格格,让她随了万岁爷进来...正要去请罪呢,不知万岁爷会怎么罚小的...” 小玄子闻言,抿着唇,瞪了眼他,又复常态:“想必皇上也不会怪罪于你。” 梁九功咧嘴笑道:“还望玄大人帮我给万岁爷说说...小的这就去给你们看风,你们慢慢聊...。” 梁九功刚退下,颜卿就朝小玄子闪了闪眼睛:“敢情刚那是皇上的人,你小子胆子大啊,竟敢乱勾搭。” “我说了没有。”他无奈,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你那时有没有听见什么?” 颜卿亦没察觉,还津津有味的逗弄着他:“哎呦,害怕我听见你们说情话?” 他一股火又窜上来,伸手过去要抓住她:“你信不信我...” “若你还敢我就不再来找你!”颜卿瞪他。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气得咬牙切齿,最后索性背过身去,冷笑道:“你当然不会来找我!”他顿了顿:“左右我就一小大夫,你何用将我挂在心上。” 颜卿本在满意的偷笑,听他此言,心觉痒痒,便拽了拽他的衣袖,满脸歉意的抬眼看着他的侧脸:“对不起嘛...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觉得新鲜,想逗逗你...” 他火气未消,也不转过头来看她,赌气着:“新鲜?我瞧你昨个儿才叫新鲜!” 颜卿瞪大眼睛:“什么?” “我昨个儿在宫外看见了,你一姑娘家不知和哪个野男人在外厮混,卿卿我我的,好不正经,真不知羞耻!”一口气便吐出了他这几日来的怨气。他也不看她,只是背着手。 他在等,等她辩解,他期盼,期盼她会告诉他她与常宁的一切,他想要她会告诉自己她与常宁的关系没有他想的那么深...然而半晌,身后的人一句话也没有说,拽着他衣袖的手也渐渐松开,本是叽叽喳喳的她却一丝声音也没有。他恍然,连忙转过身去,果然... 她冷冷的眸子对着他,兼有怒意的眼光。他一怔,他没有忘记在别院林子相见时她给他的那记耳光... 他怔怔的看着她,不知所措。他不应该这样说的,他明知道这似乎是她最排斥的言语。 颜卿移开目光,铁青着脸,直接往他身边略过。自己为了来找他,偷偷摸摸了跑到这儿来,却见他与别的女孩亲热...能有多乐呵?看他不高兴也就罢了,本想逗他悦心,他却出言如此...什么叫“跟野男人厮混”,什么叫“好不正经”,什么叫“不知羞耻”! 他也内疚,他只是一时怒火中烧忘了分寸才这样说。他忙去拦住她:“你莫要与我较真,我不是有心的。” 颜卿嘴角冷笑,他每次都不是有心的。 “让开。” “你不要走,好些日没逢着你,我想得紧...”他拉着颜卿的手说着。她也不看他,扭头看向侧边,将手抽出来,绕过他便要离开。他忙跑到池边,敞开手拦在石桥口,紧蹙眉头:“你不要无理取闹,本就是你先逗弄我的,我只说了你一句而已。” 颜卿不理睬,冷声要他让开。 “我不。”他赌气。 颜卿心下燚火愈发得盛,为什么他每次惹了她都要耍这种小孩子脾气?还说她无理取闹?他虽然只说了一句,可他一句里哪个字听得过耳去?颜卿深呼一口气,伸手将他往用力死命一推,怒气冲冲的过了石桥,便大步离开。 身后远远的传来一声惊呼,然而是落水声。 “大人!玄大人还不会水啊!”梁九功望了望走远的背影,便冲上来救自家主子。 呼来几些个宫女太监,好一番折腾才将他们的万岁爷往水里弄上来,他歪躺在梁九功身上一道吐了几口水,喘着气嘴里凑着字:“颜...颜...颜卿...” 梁九功一扫四周奴才,对他压声道:“姑娘走了。” “何时走的?”他忙坐起身来。 梁九功皱起眉来,想是他可怜的万岁爷是给这莲池里的水给呛糊涂了。他接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水,弱弱道:“将您推下水的那刻就板着脸走了...” 他立马往地上爬起来,心下焦急:“朕要去找她,她正恼朕,若是她不理朕了...”也不顾众人,身上拖着湿透的衣袍便快步离开御花园。 “万岁爷!万岁爷!” ———————————— 奉先殿 “皇上?”陈太妃才拉开们来便见他站在门口,他衣裳仍是湿的,几寸乱了的丝发紧紧贴在两鬓。 “皇上这是怎么了?” 他有礼道:“玄烨给敏姨娘请安。” 她忙拉过他来:“快进屋来,别凉着。” 进了屋,他便四下打量一番,一不见颜卿,二不见常宁。太妃给他斟茶,问道:“皇上怎的全身湿了透,要不我去膳房使人炖碗热羹来给皇上暖暖身子。”见他四处打量,又道:“您许是来找常宁的?” “朕无碍。”他坐下来抬头问她:“常宁呢?” “这孩子出去一会儿了,不知皇上是有什么事?”她将茶盏递给他,他接了便随意含了一口,面上若无其事:“嗯...也无他事,只是来看看姨娘,看看常宁。”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许久未至这奉先殿,今日来瞧瞧,不如姨娘领朕四处走走?” 太妃应过,心下诧异十分,一道儿领他转悠转悠,一道儿便寻思这皇上如何想法。 “敏姨娘,朕听闻前些日子常宁带回来个小姑娘。” 闻他此言,心上打了一个突,她忙道:“这孩子糊涂,听说人家姑娘无着落就给领了回来,还望皇上莫要怪罪他。” 皇上拧着的眉心舒展开来,及此八成便是颜卿,他摆手道:“姨娘误会了,朕心觉这姑娘想来朕可能认得,想来见见。”陈太妃愣了半晌,了然,算是明白了皇上今日的用意。 引了他来偏殿:“皇上,这姑娘似是住这里头。”偏殿门没有关,开了一缝,他展颜,心中欢喜:“还望姨娘待朕一二,朕去了就来。” 太妃见他如此,勉强勾起嘴角,应了。 他大步上前,轻轻推开门,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斜倚在榻上午歇,依然身着清早来见他时穿的蓝褂,更是欣喜。 他掩上门,走到她身边,他本要她原谅他,这时下,但却不忍心叫醒她。 这样沉静的背影,有着淡淡的梅香,他每次拥她时似乎都闻得见这香味,她似乎最爱用这味的胭脂水粉膏。 他坐在榻边,虽然都见不着她的侧脸,但这个背影足以让他沉醉...阵阵梅花清香,悠悠的呼吸声...顿时心底如似浪潮翻涌而上,双眸紧张,脸颊泛红,手指微微颤抖。他俯下身,将头靠在床头栏上,闭上眼睛,细细嗅她发间这清香。 他用手轻抚她的肩,慢慢顺着滑下,直到握住她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他在想。 他要守护她,一辈子。 就算他不知道多年后他会紧紧抓着她的肩告诉她:“我是你的夫君,你知不知道,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就算任何时候,任何事,任何能压倒他理智的情绪都不会让他伤害她,就算痛不欲生。 他要定了,她当初的那句“我会陪你”。 睡梦中的人似乎意识到了手心里传来的温存,朦胧睁开眼,慢慢转过头来,是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见过的,在说书坊时见过的... 如此近,眉睫之间。她忍不住一惊,忙抽出手来,缩到床榻角,不及他睁开眼,她已经用被褥将自己捂了个严实,一动不动。 “我...”他不免尴尬。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呆愣在榻边。 半晌,被褥里传来低低的声音:“不知...”这么轻细的声音,怎可能是颜卿? “不知公子为何如此...” 他的心凉了一截,眸子里的温柔渐失,清冷愈渗,是警惕。他伸手过去想要将被褥拽开,却被她紧紧抓着。 “放手。”他冷声。 姑娘依旧抓得很紧。 他低声怒喝:“放手!” 她的手微微一颤,才缓缓松开。 这陌生的面孔,让他眼里最后一丝温柔消失殆尽。 —————————— 绮儿端了嫩桃来,见太妃在,且面上些许担忧。她走过来,莞尔笑道:“太妃娘娘,你在这做什么呢?外头刚送来了桃儿...” 太妃将食指于嘴前示意她莫要说话。 绮儿疑惑,太妃便悄声说:“皇上在里头呢。” “皇上?”绮儿不解:“皇上怎的来了?” 太妃皱眉,低声述说:“想是与前些日子常宁领回来的那姑娘有些渊源。” “若不是祭典礼事皇上可不曾往这跑,这姑娘...?”绮儿也随着皱眉。 太妃眼里担忧之色,微微摇头,半晌语噎。 “我就怕会出麻烦事儿。” 第23章 何为断念 屋内姑娘仍然蜷缩在床角,他怔在榻边。 他懊恼不已,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她身上明明有梅花清香,她明明身着蓝褂,她的背影这么神似... 他怎么会认错?怎么可以。 心里难受,似有些颓丧般转过身去,走到门口,拉门欲出。 “可见到颜卿?” 屋外传来声音,他才拉开一缝便又轻掩起来。 “颜卿一大早偷溜出去怎么这时辰还没回来?”这声音,是常宁。 常宁走近:“额娘,你可见到我带回来那一姑娘。” “不是在里边?” “不是她...” 绮儿疑惑:“奴婢先前去里头送茶水不看见姑娘在榻上歇着吗?” 常宁皱眉,责怪:“那是西昭,定又是颜卿这泼皮让人家穿着她的衣裳在屋里充数,怕给我发现了。”他无奈扶额:“若不是颜卿平日里都戴有俩花簪,我倒真要给她蒙过去了。” 闻语毕,他回头扫了一眼姑娘的发髻,委实没有花簪,不有苦笑,便拉开门出去。 直朝常宁走过去,常宁愣愣的望着他,半晌才挤出字来:“皇...皇兄,臣弟给皇上请安。”绮儿也遂福了福身子。 “罢了。”他走过去,对太妃似笑非笑,:“敏姨娘,是朕认错了,扰着您了。” “是吗?那算了罢。”太妃面显担忧,勉强勾出一丝笑来。不到几人反应,这回便又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梁九功来了。 “万岁爷!万岁爷!” 他匆匆跑进院来,胡乱给主子们请了安,上气不接下气的传话:“万岁爷...老...老祖宗召您过去呢。”皇上皱眉,厉声问他:“干什么呢!凑足了气儿再好生说话。” 梁九功猛吸几口气,才道:“老祖宗问您,前次问你的话您想好了没...” 闻言他四肢顿时无力,火从一处打来,却又不可发泄。他冷声:“走。”他给太妃请了礼,转身看向常宁,面无表情的拍了拍常宁的肩,淡声说:“好生照顾你额娘。” 遂即大步离开。 “恭送皇上。” 常宁不解的看着他仍湿紧贴衣袍的背,不知所以。绮儿亦是一惊,忙跑进屋去,见西昭委屈的蜷缩于榻角,即将托盘摆在桌上,坐到榻边,轻抚她的头:“被欺负了?” 她垂下眼,低声喃喃:“西昭害怕。” 绮儿便轻抚她的背,安慰着:“别怕。” 她慢慢抬起头,眼眶红了,细声问道:“他是皇上...?” 绮儿仍旧抚着她的背,柔声道:“嗯...”她顿了顿:“若是没怎么的,便就算了吧。” 常宁拔脚意欲离开,陈太妃忙问他要去哪儿。 “颜卿这会儿还没回来,我且再去瞧瞧。”他也没回头便快步往外走,却未想到太妃霎那间对他怒喝,让他站住。 他不解,转回里微带怨怪的看着她:“额娘?”太妃面上铁青,丝毫不显平日里的那般亲和,直视于他,冷声道:“你休要去。” 他皱眉诧异:“额娘...” “我命你回屋待着。” “额娘,颜卿她...” “回屋!”她怒喝。 “是...”他低下眼来,未敢再看她的眼神。 夕阳西下,暮色见垂,树梢在晚风中摇曳。 他在屋里盘桓不已,他不明白,额娘向来温和从容,不曾如今日,他也捉摸不透皇兄为何会至奉先殿。而让他焦灼的是,颜卿的去向。 “五爷。” 他闻声立刻拉开门来:“可找到颜卿了?”绮儿摇摇头:“奴婢借口随丫头们去过御花园了,没见着姑娘。”常宁浑身松软,杵在门上琢磨,想来几日来自己并没有惹颜卿负气,一如往日,怎会无故就没了影。这宫墙里三层外三层,若要说她独自一人出去耍,那必然不可能。 “五爷,太妃娘娘让您过去呢。”绮儿细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不解的皱皱眉,便快步朝正殿走去。 正殿偏阁素来迷漫檀香,清亦清,且亦浓。 她跪在白玉观音像前,闭眼在捏佛珠喃念着经纶。 “来了。”她神色沉静,话音毫无波澜。 “额娘...”他不解,却一丝未敢多言。 她缓缓睁开眼,眼眸里尽是冷冽,平日里的温润完全退却。“我不问你是打哪领回来的姑娘,亦不问你领了几个姑娘回来...”她的语气如水一般淡,淡至极:“我只问你,你昨日带着那姑娘去了哪?” 常宁愣着:“我...我带颜卿出宫去务皇兄托的事儿,后便在京街游玩了一时。” 太妃似是料到如此般,闭上眼无奈太息。常宁的心随之紧绷,自幼到大他从没见过额娘如此模样,就是在皇阿玛大行后,额娘亦仅是呆呆的坐着不言语,几日之后便也回过来。这偌大正殿里悄然无声,静得让他害怕。 晚风灌进屋来,将供案上的烛焰推得摇摇曳曳。他抿了抿干燥泛白的唇,微声问:“额娘,怎么了...” “若我告诉你,昨日皇上也出宫了,你能明白吗?”她拿过几支香,作了揖往油灯上燃着。常宁却也理不清,驻在那一步也挪不了,手心里渐渗汗。“记住额娘的话,皇上瞧上的东西,你不能碰,皇上瞧上的地方,你不能踏进去,若是皇上瞧上的人,你连看——都不能看一眼!”清冷刺骨的言语,是看透过往的无情,因为卑微,所以决绝,因是金笼囚鸟,故仅能自怜。 她把香支插在香炉上。 “因为我与你相识,我想见你。”抑或“因为我与你相识,我未能见你。” 相遇,相识,相逢,若这是开始,然而,今日之后,便已告终。天不遂人愿,争天命又如何?他们的结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定数,她与他的相伴,如花开即逝。 他再见她时,可能她已不该唤作颜卿,或是,她已不再是颜卿。 何为断念,如何断念。若他未能了结此牵绊,尾随于他的便是九重天命的捉弄。就算,数年之久,他也不信这是命数,他宁愿相信,这是九五至尊权利下的必然结果。 风萧萧兮愁予,黑夜低垂得笼住一片。没燃烛台,月光照进殿来,将母子俩的身影拉长,拉得足够寂寥,足够凄凉。 —————————— 乾清宫里亦是灯火通明,夜风吹动的,还有他的酸楚和孤独。 或许他会得到他想要的。他自小不受封闭文化遏制,他善学西学,思想自是理智些,不受束缚,可自己与她之间的一切,他信命。 “万岁爷,奴才打听了一番,奉先殿的人似是也在找陈姑娘。” 他如泻气一半瘫软在椅上,心里空了个洞。“她定是恨透了朕...”这幽幽深宫,她定是跑不出,那她去能去哪?他怕她会出事儿。今日他往御花园又跑了几趟,却也不见人...除非她在宫里还认得别的人... “不知万岁爷那时是做了什么与姑娘负气的?”见他如此,梁九功便小心翼翼的问。他垂丧着脑袋:“说了些不中听的话。”她抬眼瞪着梁九功:“还不是你没拦住鳌拜家闺女随了进来,这姑娘好不检点,她...她...”他一时语噎,尴尬不已。梁九功将眼睛睁得圆圆的跟他吊着... “她轻薄了朕!” 梁九功一惊,忙跪下来磕头:“诶哟,万岁爷,奴才错了...我好好的主子怎么就...不知是玷污了您哪儿,奴才可怎么给老祖宗交代呐...”说着便起身大着胆子跑到案前往小皇帝身上到处扒望着。 皇上瞅了梁九功一眼,提笔敲了下他的脑袋,怒道:“你休要乱摸!滚下去...朕又没被她怎的...” 梁九功弱弱的退下去跪着请罪,胆肥得紧,欲哭无泪:“万岁爷您罚奴才罢,若是老祖宗这宝贝儿孙儿的清白没了,老祖宗定饶不了奴才...万岁爷都还没结亲呢...怎就...都怪奴才啊...”他痛楚万分,自扇耳光。 “你够了。”他冷冷的瞪了梁九功一眼,见梁九功理理衣袖,又复常态,规规矩矩的跪着,才又道:“只是...这让颜卿瞧见了。” 闻言立马抬起头,闪闪眼睛:“姑娘可是因为这个跟您赌气?” 他呼了一口气:“朕倒想她赌气是为了这个...”他伸手扶额,有力无气:“朕见她兴致好的很,还调侃朕,自是心里不舒服...就说了她几句。” “不知万岁爷是说了些什么?”梁九功低下头,侧眼与一旁的瑾秋对视一眼,便忍俊不禁。 “朕不过是扭着弯讲了讲她跟常宁那档子事儿,她不服,拔脚便跑,朕去拦她,就给她推到塘子里去了...”他激动的从椅上爬起来,一副很无辜的样子。 两人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一怔,愣了半晌,火一股劲的窜上来,咬牙切齿道:“朕本是信得过你们,才说给你们听的,你们倒好,不给朕想法子,倒是嘲弄起朕来了!”他扫过两人,又瞪回梁九功脸上:“你今日在颜卿面前故意让朕恕过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倒是越发的会算计朕了!仔细朕给你板子吃,剥了你那皮!” 梁九功忙忍住笑,知错道:“诶哟,奴才哪敢呐...奴才这就给万岁爷想法子。” 第24章 如涌 灯盏上红洋蜡的烛焰啪啪作响,苏墨尔剪了灯芯,又将窗格一道挨一道关起来,只留了最后一扇半掩着,把案上的香片换了才来到榻边轻声道:“老祖宗,一更了。” 她坐在榻上,闻言,半晌才睁开眼来,微眯眼凝视着香坛弥漫的袅袅稀烟,叹着:“苏墨尔,你瞧见了没有,今儿我给他说那事时,也不顾人家索尼在旁边儿杵着,左右就端着他那架,一面有意无意的样子,看得我心头不爽快。”她口气稍重:“叫他给鳌拜端这个架子,他又偏偏没这个本事!” 苏墨尔蹲下来给她捶腿:“老祖宗,皇上乖顺着呢,只是还小,稍稍有点任性,这倒也不碍事儿。皇上今儿个如此,许是有了意中人…不过,亲事多少算是定了,皇上也只能认了。” “要他不认这亲事儿,他也没这胆…”她顿了顿:“这孩子,性子倔,今儿索尼这我是应了事儿,只怕届时把人家丫头讨了进来玄烨会冷待了人家。”她垂眸看着苏墨尔,缓缓道:“想是即位以来我管得紧了些,这孩子总是跟我不亲…他最听你的话,得空你去跟他说说…” “是,苏墨尔明儿就去。” 苏墨尔是太皇太后的随嫁到中原的丫鬟,与太皇太后情同姐妹,皇上也从不见外,亲切的称一声姑姑。然她亦是皇上的幼师,满汉蒙三语俱是她教的,她从小看着他皇上长大,皇上幼时出痘,她亦每每求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抽空去宫外看顾。皇上自小乖巧,早早便懂人情世故,少言语,历来与谁人都不亲,但若论起苏墨尔与皇上的亲缘,那当是要比皇上与他的生母佟佳氏还要亲上几分。 “索中堂,若不是昨个儿见了你,朕还真是有些时日没见你了,想是您老身子骨好些了,肯上朝来了?”他嘴角轻勾,双手杵在案上,一扫底上群臣,看向索尼,幽声慰问。 “老臣近日好多了,多谢皇上记挂…”索尼躬腰低头,心底不免颤栗。 他垂眸,将茶盖轻拨茶水,发出似有若无的声音:“也该好了。”细微得让一旁的李德全若不注意都不大听得见的言语却在索尼的心头重重一敲。 皇上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抽出案上的一叠折子中的一份,沉下声来:“苏克萨哈,朕瞧过你的折子了。”苏克萨哈猛的抬头,稍有不解,不等他说话,皇上便将折子扔下来,厉声道:“拿回去!” 苏克萨哈全身一震,忙跪下去将折子捞入手中,急道:“皇上!”当是惶恐不已。 皇上站起身来,离开座椅将手被在后面,转过身去仰头看着大殿上“正大光明”四字,冷声道:“苏克萨哈,你屡屡说鳌大人越法营私,可有证据?” 众人闻言且是一语不法,殿下鳌拜转眼灼灼的瞟着苏克萨哈。苏克萨哈忙爬到殿下,焦急万分:“皇上!鳌拜他蛮横无理,不单单是僭法罔利,且放纵下头人的人捣规逾矩,还私下结项党羽,笼络朝臣,排挤老臣呐!他就连皇上您也未放在眼里…” “闭嘴!”鳌拜丝毫不顾御台小皇帝,张口便喝斥:“苏克萨哈,老夫虽与你有些私怨,可你怎能在皇上面前如此参我!”皇上转过身来,看着鳌拜,背在身后的手越发握得紧。苏克萨哈气结,只差从地上爬起来,亦是气势汹汹:“鳌拜你少要在这里装腔作势,你做了甚,你自己心里清楚!” 小皇帝怒气填胸,一掌狠狠的拍在案上,怒喝:“住口!”殿内霎时一片沉默,他换四下,然瞪苏克萨哈:“朝上就是由你们这般闹得?”他继续斥责:“苏克萨哈,朕念你身为长者,不纠你向来之过,不曾想你倒越发的嚣张跋扈,诬蔑鳌大人不说,还扰乱朝堂!” “皇上,老臣句句属实…” “够了!朕知道你与鳌大人政见不合,有些许过节,但没料到你气量如此之狭小,不顾鳌大人与你是儿女亲家,无事生非,公私不分,竟如此诋毁鳌大人!鳌大人乃满洲第一巴图鲁,业绩无量,战功显赫,且又忠心耿耿,怎能容你如此胡谤?” 鳌拜抬起手来,左右摇摆,理直气壮说:“皇上所言极是,老夫从来是两袖清风,且不说那功绩,为我大清向来是鞠躬尽瘁,忠义赤胆,不曾有不法行径。”他转过身去,一扫身后群臣,扬声道:“各位大人可是认为如此?” 遏必隆首先站出来,拱手道:“确是如此,皇上,鳌大人可是勤勤恳恳,全心效力于我大清,是谓良臣,何为苏大人所言那般?”语毕便是班布尔善随之迎合,朝臣见此大为拥捧,或是多惮之,有敢言亦有不敢言的,总之没有为苏克萨哈出言的,明显势头偏小。 朝堂起哄,索尼眼观四路,重咳一番,周边顿时哄嚷止住,他便趁此上前几步,缓声诉道:“皇上,老臣忽有些不适,腿脚站不得,可容老臣早退?” 这老狐狸又想避嫌...皇上紧皱的眉头略有舒展,嘴角上扬:“不碍。”他朝梁九功挥了挥手,梁九功会意,便往案下搬出一把长椅来,传到殿下。索尼正诧异间,皇上也坐下,面显担忧之色:“若是站着委实难,那便坐着吧。” 索尼一怔,难怪适才见太监带了把椅子进来,原是皇上事先备好用来对付自己的。他硬了硬心无奈坐下来…眼见这儿皇帝一日日长大,心思愈发缜密,已不如往昔那般容易应付了。 皇上起身走下御台,在苏克萨哈跟前绕了几转,才说:“苏克萨哈,你今儿诬蔑贤臣,朕该如何惩戒你为好?”他低头不语,恨自己一时冲动愚钝,没有拿着苏克萨哈实证怎就将奏折送了上去。鳌拜忙上前来拱手道:“皇上,这事儿与老夫有关,交于老夫处理便是!” 皇上微微皱眉,扬声回:“那倒大可不必。” 鳌拜单膝跪下,再兼拱手礼:“还望皇上允了。”他抬眼盯着皇上的眼睛,皇上忙避开来,心下有些无措,四肢一紧,可谓敢怒不敢言,背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抓着衣袖。 殿上肃静无声,皇上无力拒绝,却也不答应他,双方便如此僵持。须臾,索尼终于肯往椅子上站起来,杵着拐杖走上前来,哑声解围:“皇上,鳌大人,苏大人此为无心之过,亦未犯大忌,论说不必施加重惩,老臣认为罚上一定俸禄便可,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由此便顺着狐狸给的台阶下:“朕也觉如此,各位大人如何看?” 索尼发话,群臣倾倒,这回遏必隆便又是第一个站出来:“皇上,臣认为苏大人如此行事虽为不妥之举,但苏大人亦是忠恳如是,对皇上出于善意,并未触大忌,犹可恕之,不需重罚。”说得有理有章,顺顺道道。 皇上睨视着他,带有一丝难以发觉的鄙夷,遂便回到御座上,朗声宣说“便如此罢。” 鳌拜些许不甘,理理衣袖站起身来,瞥了一眼索尼。不过倒也不觉自己有亏,毕竟这小皇帝还是信了自己。 大殿前。 苏克萨哈方抱着折子出来就见鳌拜拢着班布尔善在一旁冷言冷语,故意放高了声儿:“班大人,你说这苏大人愚是不愚?”那班布尔善稍有忌惮的瞟了瞟苏克萨哈,委声应合:“愚,愚…”鳌拜满意笑道:“你说,这皇上,愚是不愚?” “这…” 遂又瞥了一眼怒瞪着他的苏克萨哈,肆意仰头大笑走远。 苏克萨哈顺了顺怒气,才打开自己上奏的折子来瞧,本以为上面会是训斥的批文,却没想仅是“朕知道了。”几字。他不解十分,皱眉思索半刻,顿时会意,轻哼道:“鳌拜,我看这愚人该是你吧。” 索尼杵着杖缓步走出来:“金銮殿前如此张狂,鳌拜这厮,生性无智呐…”苏克萨哈走上前去作礼道谢:“谢索中堂适才吉言相助。”索尼摆摆手,细声道:“莫要言谢,这都是皇上的意思,老夫不过是顺了皇恩罢了。”索尼语罢,见那遏必隆笑吟吟地朝他们走过来,慷慨十分:“索中堂,苏大人,这厢有礼了。”索尼带笑亲和回应:“遏大人有礼。”苏克萨哈瞬间板起脸来,哼了一声,才对索尼辞谢:“索中堂,他日再聚,在下便告辞!”甩袖便离开。 遏必隆的笑僵在脸上,索尼摇摇手:“罢了,罢了”。 他怒气冲冲的进了南书房,把书架箱柜翻了个底朝天,梁九功也随着他翻捣起来,一会儿突尔尖叫:“万岁爷,在这儿呢!” 皇上立刻接过册子翻开寻着名字。 “拿笔来。” 梁九功到桌案上将朱砂笔蘸了红墨,小心翼翼的递给皇上,弱弱的问:“万岁爷,这事要不先跟老祖宗知会一声…?” 皇上没有理会他,夺过笔直接划掉册子第二页的第一个名氏:瓜尔佳氏。合上册子将其扔回书架上,嘴里愤愤然:“容这鳌拜欺负这么久,怎能再讨了他闺女进宫来压诈朕!”他将门一把拉开怒发冲冠大步走了出去,梁九功紧跟在后,一路上惹得不少奴才跪倒一片。梁九功一面追着一面手指这些奴才告诫他们嘴上放紧,手忙脚乱地渗得满头大汗。 刚进乾清宫,便突兀止住了脚步,看着坐正殿内的那个人,不禁愣在殿门口,怒意渐渐消散,眸子黯淡下来。 作者俺卷回老地盘去了...本打算弃了这,可忽然发现有收藏,小天使若要看就在上方查(?????)询书名《禁颜瓷》俺在那继续下文~~(???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