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杨悲啸》 第一章 “该死的东西。” 白府的大管家铁板脚杨树旺一把将一个五化大帮的精瘦汉子推进深坑,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一丝凄凄惨惨的寒秋冷月透过黑乎乎的胡杨林,洒在他略显兴奋的脸上。 “埋。” 白府二少爷高原神鹰白文彪低声喝道。一股极具阳刚而又浑厚的声气瞬间在胡杨林间回旋激荡,而后又聚集在一起,如一支响箭穿破胡杨林,直插云霄。 “好一声鹰啸。” 一道冷气闪着寒光,直插白文彪的咽喉。一条钢鞭挟着寒风直扫杨树旺的面门。一出手就是要命的招式。 白文彪沉肩,扭身,摆头,闪过寒光,右手疾如闪电,一只精钢锻制的三棱飞爪击向迎面扑来的黑影。 杨树旺脚下一点,一记‘‘燕子三抄水’’,跳出圈外,躲开凌厉的钢鞭,抽出单刀,恶狠狠地劈向黑影的后背。 黑影凌空飞跃,挥鞭击落飞爪,转身一招‘倒踢胡杨’,虎头鞋尖的三根银针极速射出,杨树旺感到右臂一麻,单刀咣的一声掉在地上,溅起一道火光。 白文彪后撤一步,第二支三棱飞爪凌空射出,击开钢鞭,震碎银针。紧接着,他低喝一声;‘‘着’’,纵身向前跃起,左掌鼓起二分的力道,一记力劈五岳,劈向黑影的颈部。 杨树旺蜷起右臂,左脚虚晃,右脚凌空侧踹,直奔黑影前胸。 黑影闪身躲过白文彪的左掌,欲收鞭回防,但为时已晚,只得鼓劲挺胸,硬硬地接了这一脚。当下便后退数步,觉得胸口发热,嗓子发咸,一股热血脱口喷出。靠住一棵胡杨树,手指杨树旺;‘好一招铁板昆仑。’’话音未落,闪到树后,向胡杨树林深处狂窜,眨眼间不知去向。 白文彪负手而立,面色冷峻,凝视着惨月下无边无际的黑黝黝的胡杨林,任凭寒冷的秋风从身边低扫而过。 杨树旺忍着疼痛,轻轻问;‘赵麻子咋办,‘ ‘带回’。 白文彪凌厉的眼光射在赵麻子惨白无血而又伤痕累累的脸上,心想,“张献忠和 李自成真成冤家对头了。” 第二章 寒秋深夜的白府仍不失威严地伫立在胡杨台最高点,虽然将近三更,但坐北向南的客厅依然灯火通明。年过六旬的白长庚坐在太师椅上,咕噜咕噜地吸着水烟,尽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 长子白文俊手里拿着一页信纸,小心翼翼地说;‘八大王的这封信如何回复?爹要趁早拿个主意。’ 白长庚只顾吸烟,没有理会儿子。其实,自从两天前赵麻子送来这封信,他就一直处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矛盾之中。在离开张献忠四五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主动跟任何人谈起过自己的过去,也没有和他们有过任何联系,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可是,八大王还是找上门来了。一想到过去那些战火硝烟的日子,白长庚的心就有点隐隐作痛。‘四五年了,他还是不能放过我。’ 白文俊问;‘你和他有过节、’ 没等白长庚回答,白文彪挟着一股寒气冲进了客厅,说;‘飞天虎跑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飞天虎李波武功不在你之下,新近投靠了李自成,立功心切,必定与我为敌,杀我邀功。八大王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和李自成都是一代枭雄,谁也不服谁。迟早两人之间会有一场恶战。’ 一时间,父子三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笼罩着一股沉重的压抑感。 ‘爹,不用怕。明天我派人去西京联系闯王李自成。’白文彪喝了一口茶水,恨恨地说。 ‘会不会给咱家招来灾难?’白文俊忧心忡忡地抖了抖手中的信纸,‘八大王可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 白文彪鄙夷地望了一眼大哥,鼻孔里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嚷道‘他会杀人,难道我就不会杀人?让李自成去对付他。’ 白长庚又抱起水烟咕噜咕噜地吸了几口。联系已经在西京当了大顺王的李自成,让他去对付在四川也想称王的张献忠,确实是一条上乘之计,可是,李自成会答应吗、现在的李自成可不是以前灰溜溜地躲进商洛山的丧家之犬,如今他称王西京,兵强马壮,剑指北京,野心不小啊、还能记得当年的秀才白长庚、就算记得,也是一段抹不去的冤仇啊。他原先主张放了赵麻子这个无关轻重的送信之人,可白文彪坚持要引出幕后之人,来个一网打尽,这才有了夜战胡杨林之事。 白文俊跟白文彪从小就合不来,对这个胆大心野的弟弟,他一直是敬而远之。参加科举考试,封妻荫子,光宗耀祖,是他从小就接受的教育,也是他从小立志要走的路。在爹不在家的日子里,他不但没有像弟弟一样四处游荡四处拜师学习武艺,反而加紧温习四书五经,参加明王朝的科举考试,和爹一样考取了秀才,总算有了功名。 白文俊没有理会弟弟的不满,轻轻地对爹说;‘张献忠已经派他的义子孙可望率军进攻成都,朝廷的兵马有的溃败了,有的投降了。看来四川是保不住了。’ 白长庚放下水烟,沉稳地说;‘都回去睡觉,让我好好考虑考虑。’ 当白府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的时候,离胡杨台约五十里路的黄河岸边,三五个矫健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跃下一条小船,迅速来到一棵高大的百年胡杨树下。 一个头领模样的汉子将手指放进嘴里,发出几声野鸭子的叫声。不久,远处传来同样的回声。两条黑影沿着黄河古道迅速来到胡杨树下会合。私语片刻,五七个黑影迎着凌冽的寒风,迅捷地向目标地奔去。 乌兰山客栈坐落在胡杨台的西边,和东边的乌兰山,北边的白府构成三足鼎立之势。此时天色未明,偌大的客栈静悄悄的,在凄惨寒冷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肃杀幽暗的景象。 这群黑影刚刚跃墙而过,还未站稳身形,就听空气中传来细微的金属声。 ‘卧倒’, 头领使出一招懒馿打滚,就地三滚,才躲过银针。 ‘哈哈,原来是闯王手下的玉中剑宋得恩将军。’十来条人影从客栈房顶飞身跃下,其中一位身材适中,略显单薄的汉子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拱手说道,‘误会,误会。’ 玉中剑宋得恩面似沉水,冷冷地说;‘豹子胆吴廷玉不在八大王账下听令,却跑来这胡杨台与我兄弟为难,不知是何意,’ 豹子胆吴廷玉嘿嘿一笑;‘兄弟我以为是朝廷的人,才下此重手。得罪得罪。’ 宋得恩轻哼一声;‘如此说来,吴将军是有重要任务了,要不要兄弟援手,’ ‘宋将军是李闯王手下头号军师宋献策的侄子,足智多谋,人称玉中剑,兄弟我需要时自然会麻烦将军。这次就不劳驾了,后会有期。’吴廷玉朝身后一挥,一帮人鱼贯窜上房顶,瞬间融入月色之中,没了踪影。 有人问道;‘就让他们这样走了,’ 玉中剑宋得恩轻叹一口气,轻声说;‘闯王过完年就要领军攻打北京,需要一个安定的后方。吴廷玉是八大王的心腹,现在不能和他们撕破脸皮。这笔账权且记下,等日后闯王登基做了皇帝,再算不迟。飞天虎李波不在客栈。杨树旺绰号铁板脚,这一脚让他够受的,不死也伤得不轻,。我们今晚先上乌兰山隐藏起来,免得引起朝廷注意。明天再行动。’当然,他不会把所有的秘密使命都说出来。 第三章 三 夜色在晨曦中渐渐褪去,北方深秋的黎明异常清冷。胡杨台知府王玉杰搂着新娶的姨太太,蜷缩在被窝里,睁着双眼,没有丝毫睡意。尽管他一夜没睡,困得要命。昨夜满清睿亲王多尔衮的特使索郎格的一席话还在耳边隆隆作响。 ‘我知道大人的志向不在明朝的区区一知府。我来时王爷特地吩咐,如果王大人能与我大清联手,事成之后,黄河以西的大片土地都归大人,还可封为定西王,成为继孔友德,耿精忠,尚可喜之后的大清第四位汉人王爷。’ 王玉杰轻轻推开姨太太洁白光滑的胳膊,继续回忆。‘王大人不想与我大清联手,也不要与我大清为敌。大人的底细,睿亲王知道得一清二楚,大人以前曾在李闯王账下听令’ “威胁,**裸的威胁。”王玉杰翻身下床,喝了一口水,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提笔写字。这是他常用的宣泄怒气的方法。片刻之间,笔走龙蛇,写下了两行大字: 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种大业一壶茶 写完,稍坐片刻,又大声喊道:“快请温师爷到书房议事。” 知府衙门后院有一排数百年的胡杨树,高大粗壮,凋零的树叶在清晨的寒风中凌空飞舞。 在书房见到温师爷的时候,王玉杰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儒雅和善的面貌。 温师爷四十来岁,精明干练,久历宦海,阅官无数,把知府大人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藏在心底。 ‘如今局势动荡,四方不宁。闯贼占据西安,一改往日只取不守的流寇战法,建制称王,設官守土,收买人心,不可小觑呀。’王玉杰紧盯着温师爷的双眼,沉沉地说,‘鲜贼率军进入四川,欲在天府之国建立政权。朝廷几天前下旨,要我准备粮草饷银,供应征剿大军。不知师爷有何妙策应对这混乱的局面?”’ 温师爷没有立即回应,故作沉思之状。他心中清楚,这些都是官场上的面子话,王玉杰早已安排妥当。自从第一次见到这位朝廷任命的知府大人,温师爷就通过从生死之交飞天虎李波以及其他渠道收集的情报中分析得出,这是一个城府很深,老辣奸猾的人,不能像对待以前的知府那样对待。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必须改变手段,巧以应付,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策。 王玉杰踱着方步,走到窗前,望着寒风中依然伟岸挺拔的胡杨树,心想,借朝廷剿寇之名,筹集足够的粮草饷银,还愁招不来卖命的人?还愁乱世中不能出人头地?插旗招兵旗,自有吃粮人嘛。要做狂风暴雨中的胡杨树,不做和风丽日下的小花草。这是他在闯王李自成身边当亲兵头领之前,在老家称霸时就立下的志向,否则,也就没有今天的大明王朝的王知府。 想到“王知府”三个字,王玉杰诡秘地笑了。这三个字里隐藏了多少秘密呀,只有他最清楚。 温师爷盘思良久,轻声说;“既然朝廷下旨,那就遵照办理。” 王玉杰喝了口茶,没有出声。遵照办理?说得轻巧。胡杨台镇这几年储存的粮草饷银确实不少,都能给那些只知烧杀抢掠百姓,见了流寇就望风而逃的官兵?崇祯皇帝不了解战场上的实际情况,一个劲儿地下旨要粮要银子。到头来,只苦了天下老百姓,逼得他们不得不加入造反大军。李自成为什么从商洛山进入河南,就能够一呼百应,几年时间就能定都西安,建立大顺王朝呢?说到根子上,还是李岩的口号提得响。“均田免赋”,这四个字就吸引了天下人的心啊。孟子早就说过,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可惜,历史上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几人呢? 这时,管家急匆匆地走进来,把一封信递到知府大人手中。王玉杰看完后又递给温师爷,说:“李自成的劝降书。” 温师爷一边看信,一边笑着说:“这是第五封了。还是大顺朝的天佑殿大学士牛金星写的。先诱后逼,威逼利诱。” 王玉杰淡淡一笑:“师爷看咋办?” “和以前一样,不理不睬,冷处理吧。” “不。”王玉杰吩咐管家,“把信使带进来。” 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被带进客厅。他躲闪着知府大人和温师爷的凌厉目光,脸涨得发红,显得有点紧张慌乱。这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农家子弟。王玉杰即刻得出了结论。他和颜悦色地问道:“小兄弟你是哪里人?” 信使结结巴巴地回答:“河南宝丰县人。” “和牛学士一个地方的。” 信使有点高兴,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说话也流利起来:“嗯。俺跟俺家老爷是老乡。俺家老爷对俺可好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大明朝的知府大人如此和蔼亲近。 王玉杰略一停顿,越加亲热地问:“我看小兄弟好像念过书,你是不是牛老爷家的亲戚?” 温师爷心中暗叫一声高明。 信使有点自豪地说:“俺是老爷的远房孙子。”牛老爷可是家乡大名鼎鼎的人物,很多人都巴结不上呢。 “牛老爷是不是非常喜欢你?” “俺家老爷看俺年轻,又认得几个字,就叫俺跟在他身边。老爷每次去其他老爷家都带着俺。” 王玉杰示意管家拿来几两银子,送给信使,又问道:“你家老爷和其他老爷的关系很好,对吧?” “不好。俺家老爷在家时有好几次骂宋矮子忘恩负义,不得好死,还骂一个姓李的老爷,说要让李闯王杀了他。” “那个姓李的老爷是不是叫李岩?” “嗯。叫李岩。俺听其他人说,这个李老爷妨碍俺家老爷去北京做宰相。俺家老爷这样骂了好几回呢。每回都气得要命,恨得要死。俺们这些人也都恨那个李老爷” “小兄弟你辛苦了。你回去对你家老爷就说,王大人请他放心,知道该如何做的。管家,送他走吧。” 信使拿着银子,欢天喜地随管家走了。 王玉杰和温师爷相对大笑起来。笑罢,温师爷半是真心半是恭维地说:“方才王大人的一系列问话,可以与三国时期司马懿询问蜀国使者相媲美。” 王玉杰自然知道这件事。相传三国魏蜀兵锋对峙于祁山之时,魏国都督司马懿不顾众将反对,紧闭营寨,不与蜀军正面交战。蜀国丞相诸葛亮无奈之下,派人送给司马懿一套女装,讽刺羞辱,欲刺激司马懿出兵。不料,司马懿不为所动,询问使者有关诸葛丞相的生活琐事。使者自豪地说我家丞相日夜劳烦操心,就连处罚士兵二十军棍以下的事都要亲自过问。司马懿又问丞相饮食如何,使者说丞相忧心如焚,夜不能寐,吃得又很少。使者走后,司马懿笑着说,诸葛亮身为三军统帅,事无巨细,一一过问,事多食少,必不能久于人世。魏军应以“拖”为上策。果然,事情正如司马懿所料。蜀军久攻魏军不下,粮草不济,内外交困,一代名相诸葛亮在萧瑟的秋风中含恨病逝于五丈原,留下千古遗憾。 沉思片刻,王玉杰冷冷地说:“李自成必败无疑。” 温师爷轻轻点头,问道:“我们如何做?大人。” 此刻的王玉杰心情非常舒畅,早晨的郁火消失得一干二净。多亏李自成的这封劝降信,来得太及时了。他重重地说出了这几个字:“隔岸观火,坐山观虎斗。” 温师爷眼中一亮,抖出了一个秘密:“张献忠派人联系白长庚了。”飞天虎李波昨夜受伤逃到温师爷家,此刻正在养伤呢。原来计划李波伤好以后,带他来知府衙门,向王玉杰当面汇报这件事。现在,温师爷决定不这样做了。 第四章 四 虽然经过一夜的折腾,但白长庚依然恪守多年黎明即起的习惯。他先在后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活动活动筋骨,又沿着院墙走了两圈,而后才去读书写字。这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风雨无阻。尽管年逾六旬,依然腿脚灵便,思维明捷。 宽敞明亮的书房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历朝历代的书籍,上至三皇五帝,下到唐宋元明,经史子集,野史杂谈,无所不包。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淡淡清清的书香气。 白长庚拿起书桌上摊开的《道德经》,轻声念道:“持而盈之,不如其己,揣而锐之,不如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 这是一本人类道德论的开山之作。自五年前回家隐居后,他已经仔仔细细阅读了好多遍了。以前虽也看过,但不甚了了。经历了五年的战火硝烟后,再回头阅读,忽然有了一种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之感。 “..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何谓宠辱若惊。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故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 看老子说得何等明了,受宠之时,以平常心待之;受辱之时,更要以一种平常心待之,真个是宠辱不惊,闲看天上云卷云舒;去留无意,细赏庭前花开花落。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大笑声,“白老先生好不自由快乐呀。”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白文俊领着一个身穿蓝色棉袍,清癯面庞的人走了进来。 白长庚缓缓地站起来,拱手道声“吴老弟”,又示意儿子出去,这才仔细地打量起吴廷玉。 在张献忠账下,除了孙可望等几个义子之外,就数白长庚和吴廷玉的地位高。白长庚喜欢吴廷玉的机敏,忠诚,仗义,武功高,吴廷玉尊重白长庚学问深,智谋多,为人刚正不阿。闲暇之时,两人经常在一起谈古论今,讨论时势,关系一天胜于一天。在那段岁月里,白长庚为张献忠策划了很多攻城夺地,守土建制的军政财方案,包括谷城杀掉李自成的建议。可张献忠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一意孤行,杀戮心很重,令他越来越失望。这是一个不能做人君的人。达则兼济天下的愿望实现不了,只好穷则独善其身。有了这样的想法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白长庚独自离开了相处五年之久的张献忠,回家归隐。 吴廷玉首先打破沉默:“白先生近来可好?” 白长庚淡然一笑,直奔主题:“吴老弟此次来不是叙旧的,请说为何事而来?” “先生明知故问。八大王的信先生已经收到了。” “老朽年事已高,只想在这胡杨台了此残生。” “先生想做现今的陶渊明,恐怕八大王不答应。” “要知今日,何必当初。” “此一时彼一时。八大王已经向老先生赔礼了。” 一提起张献忠,白长庚愤然说了一句家乡的俗语:“狗永远该不了****的习惯。” “你..”八大王是自己心中的一尊神,不许任何人亵渎。吴廷玉涨红了脸,强压心头腾起的怒火,‘不许先生如此说话。” 白长庚面无表情,冷声问:“你想如何?” “请先生务必和我一起去四川。” “八大王攻下成都,便可在四川称王。老朽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吴廷玉轻轻叹口气:“我们在四川遇到了官军的顽强抵抗,仗打得很不顺利,将士死伤也很多。八大王憋了一肚子气,想和李自成一争高低。” “八大王也好,李自成也罢,现在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吴廷玉加重口气,强硬地说:“八大王不想让先生投靠李自成。况且,我已把昨晚的事情飞鸽传书于八大王。” 一时间,白长庚压抑了多年的偏激劲掺和着这几天的郁闷气,一起爆发了,硬声道:“如果我投靠了李自成,张献忠又能如何?’ 吴廷玉腾地站起来,抱拳说声告辞,便快速走出书房。他不想和白长庚当面闹翻。那样做,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再者,于事无补。既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最后态度,迅速离开,考虑如何应对才是上策。何况,他非常了解这个不得志老秀才的倔脾气,四五年前不声不响地离开八大王就是明证,只是没想到比以前更倔了,更难以接近了。 白长庚冷冷地望着晃出书房的背影,心中一阵惆怅,想,这就是十二岁时被张献忠从明军刀口下救出的吴廷玉,对其忠心耿耿,以死相报。让他来作说客,正是张献忠的狡猾之处。其虑甚祥,其计甚毒,不亚于李自成得势后杀掉绰号曹操的罗汝才的办法。不由得一声长叹“唉”。 院子里,迎着凌空飞舞的胡杨树叶,白文彪双手抱臂,神色冷峻,傲然而立。杨树旺提着单刀,抓着五花大绑的赵麻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迎面走来的吴廷玉。 白文俊担心父亲有事,快步走进了书房。 吴廷玉稳稳地走到距离对方五六步的地方,稳稳地站定,双目直视,平静地说了声‘二少爷’。他对眼前这个心黑手辣的,绰号‘高原神鹰’的白府二少爷多少有些了解。昨天晚上,在一棵胡杨树的后面,他目睹了一切。在飞天虎李波逃走之后,如果白文彪要杀赵麻子,他肯定会出手。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背负不忠不义的千古骂名。可是,白文彪把赵麻子又带了回去。由此,他认定这个白府二少爷不简单。 白文彪阴沉沉地说:“豹子胆不愧是豹子胆,这个外号没叫错。一个人就敢独闯白府。” 吴廷玉平静地应答:“二少爷想如何?” “白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我是八大王的特使,来邀请老先生出山的,不是来与二少爷争高低旳。想争高低,改日再约。” “就是张献忠来了又能如何?”话音未落,白文彪忽地向前一跃,一记冲天炮,右拳挟着寒风,直奔对方面门。左膝抬起,狠狠地冲顶对方腹部。 吴廷玉见白文彪出手就是毒招,不敢轻视。当下便使出燕云十八手中的第四手‘大唐挥戈’,左右手上缠下绕,身子三百六十度旋转,瞬间化解了对方招式。 白文彪收手变招,大喝一声,高高跃起,使出少林三十六路谭腿。两条腿化为千头蛇,两只脚变为百条毒芯,前后左右,如影随形,招招踢向对方要害处。 吴守玉见招拆招,接连运用燕云十八手中的“胡骑狂飙”“大漠荡寇”“塞北射雁”等高端招式,与对手打得难分难解。 铁板脚杨树旺见两人一时难分输赢,担心时间一长,吴廷玉的手下会闯进来。那样,对白府是极为不利的。吴廷玉绝不是一个人来白府的,外面肯定埋伏有不少人。作为白府多年的管家,他有责任维护白府的利益。何况,满清特使索郎格几天前拿着大哥的信件找过他了。在信中,大哥杨树楷为他指出了一条路。走不走这条路,他还没拿定注意。但眼下,必须出手。杨树旺大喝一声,跃入阵中,施展八极拳,右手一记‘推窗观月’,拳风直指吴守玉下颌,,左脚一招‘风扫胡林’,铁脚斜插对方腹部。 吴廷玉横隔来拳,竖架扫腿,交相展露燕云十八手中的“铁马金戈”“云断秦岭”两招,威势如潮,护住全身。 白文彪和杨树旺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和吴廷玉大战在一起。 面对两位高手,吴廷玉并不惊慌。就凭他们,想杀掉历经无数恶战血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八大王张献忠账下第一武功高手,没有那么容易。他不想招呼外面的手下进来助拳。一个人能解决的事绝不会依靠别人,这是他的人生原则之一。否则,他就不配叫‘豹子胆’。 当下,三人在寒秋惨淡清冷的阳光下,在胡杨树叶飘落飞舞的白府大院中,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 “开!” 一条人影从天而降,拳打白文彪,脚踢吴守玉,掌劈杨树旺,硬生生将三人分开。 吴廷玉喘息未定,喝问道:“玉中剑,你来掺和什么?” 宋德恩气定神闲,没有理会这句话,微笑着对白文彪说:“二少爷武功又长进不少,师兄慧眼识人,教导有方啊。” 白文彪深吸一口气,抱拳施礼道:“师叔见笑了。” 宋德恩转身面对吴廷玉,轻声道:“兄弟不愧是燕云十八骑的后代,一路燕云十八手,打得滴水不漏,风雨不透,好厉害呀。” 吴廷玉心中一惊,好厉害的眼光,果真得到了老江湖宋献策宋矮子的真传。吴氏祖先曾是隋唐时期靖边侯罗艺的燕云十八骑之一。这燕云十八手乃是祖先耗费毕生心血独创的家传武学,传至今日,已有数十代,从不外传,秘不示人。如果不是今天遇到欲致自己于死地的强硬对手,他也不会违背“生死存亡,后发制人”的祖训。再者,示威于形,要白氏父子清楚,背叛八大王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宋德恩面如春风,意味深长地说:“文彪,你可不是豹子胆的对手呀。燕云十八手快如风,烈如火,强弓弯刀,以一敌十,未尝一败。攻如黄河之波涛,滚滚而来,连绵不绝,万马奔腾,守如黄土之高原,层峦叠嶂,高低起伏,胡杨耸立,真个博大精深。” “你是何人,敢如此挑拨?”白长庚在白文俊地搀扶下,来到院中,面似沉水,双眼直逼宋德恩,厉声喝问,“你想杀吴老弟?” 宋得恩不由得后退几步,面显尴尬,躬身施礼,说:“老先生,在下绝无此意。”对这个智高谋深,桀骜不驯,曾经是张献忠谋士的明朝秀才,不要说他,就是李自成也心存几分忌惮。宋得恩此次来胡杨台的使命之一,就是遵照李自成的命令,请白长庚出山相助,谋划年后如何进攻北京的,此刻又怎敢当面顶撞呢。刚才,他确实想借刀杀人,让白府彻底与张献忠翻脸成仇,没想到被适时出现的白长庚识破了。 白长庚凌厉的眼风扫射一圈在场的人,最后落在二儿子脸上,语气威严凌厉,不可抗拒:“文彪,让吴老弟带赵麻子走。” 白文彪心有不甘地说:“不能就这样放了。爹,我要杀了他们。” 吴廷玉不失时机地说了声谢过老先生,麻利地解开赵麻子身上的绳索。两人一溜烟跑了。 白长庚这才转过身,温文尔雅地问;“文彪,这是何人?” “是我师叔玉中剑宋德恩。” “请到客厅说话。” 宋德恩躬身道:“白先生请。” 第五章 五 大清睿亲王多尔衮的特使索郎格一身明朝士子的打扮,踏着深秋早晨的清辉,走在胡杨台镇的大街上。 胡杨台地处陕甘两省的交界处,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座重镇,地理位置非常重要,号称“黄河雄关”,是一处兵家必争之地。 此次索郎格以商人的身份来到胡杨台,除了不择手段拉拢明朝知府王玉杰暗中投靠大清外,还有一项使命,就是要在此地发展势力,呼应年后南下的大清大军。尽管昨晚的威逼利诱没能让王玉杰当场表态,但他已经探明了这个大明知府的底细。初战告捷的喜悦浮现在索郎格苍白的脸上。带着这样的微笑,他大摇大摆地走向乌兰山客栈,去会自己前几天就约定的人,仔细商量一下今后的行动。 刚转过大街口,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突然紧紧抱住了索郎格的双腿,嘴里不停地大声喊叫:“老贼,你还我钱,还我钱来..” 索郎格立刻意识到他遇上五钱会的人了。这五钱会是天启年间成立的一个帮会组织。起初,只要在胡杨台做乞丐,每人每月缴五文钱,就能入会,就会得到组织的保护,否则,便逐出胡杨台,甚至被秘密处死,由此叫五钱会。经过十几年的发展,到崇祯时期,五钱会的成员早已不再局限于乞丐,各行各业为了得到保护的人,都纷纷加入,成员十分复杂,组织也十分庞大严密。为了大清基业的发展壮大,索郎格经常出入胡杨台,也只是听说过,五钱会的内部组织结构如何,他也不十分清楚。有几次他向睿亲王建议,能否利用利这个五钱会为大清效力,但多尔衮不可置否,没有明确表态,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小男孩迅速掏出一支尖锐的铁锥,狠狠地扎进索郎格的大腿。尽管穿着皮裤,索郎格还是疼得呲牙咧嘴,怒吼道:“滚开,快滚开。” 大街上围了几个人,都伸长脖子,登起双眼,面无表情地望着眼前的情景。 两个中年男子围过来,紧紧抓住索郎格,挥拳便打。其中一个边打边大声喊道:“打死你个猪狗不如的老贼,满达子的走狗。” 索郎格心头火起,抬右腿踢开小男孩,左脚一记斜劈挂,踢在一个男子的腹部,劲道狠猛。那男子负痛抱腹,杀猪般的叫喊起来。另一男子死死抱住索郎格,左右膝轮番冲顶对方腰腹。索郎格沉腰挫胯,气沉丹田,护住全身,而后开合按势,双臂猛地一缩一开,霸王抖戟,将男子震得后退数步,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方欲脱身,那小男孩又冲上来,饿虎扑食,抱住其右腿。又有几个男子围上来,七手八脚,抹双肩拢二臂锁咽喉,将索郎格擒拿得一动也不能动。 一个看似头领的男子扬起双手,朝围观的人群高声亮嗓地喊道:“这个老贼是个人贩子,专门把我们汉人骗到东北,卖给满达子做奴隶。该不该打?”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千万怒骂声。 “打死他,打死这个老馿日的”, “不得好死的老汉奸,****你先人,****祖宗八代。” “满达子的走狗,杀了他。” .. 瞬间对满清的仇恨火山般的爆发了,烈焰四射,火星飞溅,给深秋寂寥萧条的胡杨台增添了一道别有生活的场景。 那头领模样的人双手抱拳,英雄般的喊道:“请乡亲们让一让,我带他去官府衙门,让官府活活刮了他,千刀万剐。” “好。”人群齐吼,手臂高举,气震山河,“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一帮人押着索郎格,声势汹汹的涌向知府衙门。转了几条街,跟随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三五个五钱会的人了。头领四下巡视片刻,向手下挤挤眼,蒙上索郎格的双眼,飞快地将其带到一处极为隐蔽的大院里。这是他们在胡杨台的据点。 几个人刚走进大院,关好大门,刹那间都怔住了,张大嘴瞪大眼,呆呆的愣愣的,说不出一句话,如同大白天见了魔鬼,又如同被电流击中了,都觉得脚底喷射出一股寒流,迅速上涌,瞬间全身冻僵了。 一个身躯高大,紫色脸膛的黑袍道人负手冷峻地站在面前,双眼爆射寒光,在冷秋清辉中令人不寒而栗。 “道长,”头领从极度惊慌失神中反应过来,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如鸡琢米。他这才觉得出窍的灵魂从九天之外倏地返回了胸膛。其他人赶紧仿效,口中不一地喊道,“小的拜见道长。” 黑袍道长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字字如毒针,硬生生地插在这帮人的心头:“放了他。以后不许任何人动他。” 当索郎格重新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胡杨台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向乌兰山客栈时,他绝对不会想到,十天前,在他一只脚踏进胡杨台时,就有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此刻的马金海安详自然地坐在富祥酒楼临街的桌子边,居高临下,一眼不眨地盯着人群中安之若素的索郎格,心中赞叹,“诡计多端,心理素质过硬,敢于冒险,是个搞情报的好手。能与这样的对手交锋,值。” 自接到上级密报,他盯梢这个满清特使已经快半个月了。虽然目前不十分清楚此人此行的根本目的,但在这个多事之秋,辽东兵事糜烂之时,这个满清睿亲王多尔衮账下负责情报事务的人来到胡杨台,肯定肩负特殊使命,而这个使命肯定与大明朝廷的生死存亡有关。既然如此,大明朝廷东厂千户马金海就不能袖手旁观了,况且,他是一个对组织极为负责的人。看着对手步态稳健地走进目的地,马金海心中略有所失,半路杀出的黑袍道长打乱了自己的部署。这一次,他输了,输在意外,不在计划不周密。 乌兰山客栈是大清皇太极在位时就建立的一处秘密联络点,除了向满清走私贩卖铁器,火药等大明朝廷的禁运物资外,还积极刺探大明王朝,大顺李自成以及大西张献忠的政治军事情报,为大清南下提供了无数的正确指导信息,多次受到皇太极,多尔衮的奖赏。 客栈金老板满脸堆笑地招呼索郎格上二楼,用满语悄悄说约定的人都来了。这金老板虽是当地的汉人,但早已投靠了大清。大清没有亏待他,让他早已腰缠万贯了。 二楼最南端的一间房里,温师爷和飞天虎李波见索郎格进来,同时站起来抱拳施礼。 索郎格朗声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又面向李波,“大名鼎鼎的飞天虎能为我大清效力,我大清又添了一员虎将,可喜可贺。” 大清?自家人?飞天虎李波心头一惊。他和温师爷是一个村的人,从小一起长大。温师爷考中了秀才,他学的了一身武艺。温师爷在官府,他在江湖。温师爷在暗处,他在明处。一文一武,一明一暗,强强联手,相得益彰。昨晚的胡杨林一战,不但没能杀了八大王张献忠的使者赵麻子,自己却被铁板脚杨树旺踢伤。不但温师爷想嫁祸白府的目的没有达到,而且也没有杀掉大顺朝宋献策密令自己要杀的人,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无奈之下,只好连夜躲进了温师爷家中。先治好伤,日后再做打算。 温师爷把李波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他把自己早已投靠满清的事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这个同患难共生死的飞天虎。阴计泄者败。这十年来,他一直替关外满清做事。今天早上,他只说要带李波去见一个朋友。这个朋友可以帮李波杀掉白文彪。不过,温师爷没想到的是索郎格开门见山地亮明了自己的身份。看来,这个满达子想生米煮成熟饭,不简单。事后再向李波解释吧。趋利避害,何人不想升官发财? 温师爷平静如常,微笑着说:“索大人此来可与王知府,白府有关?” 索郎格哈哈大笑道:“温师爷果然神机妙算。来,我们边喝酒边说事。’ 三人同时各饮了一大杯酒。 索郎格继续说:“睿亲王过完年就要率大军南下。此次南下和以往不同,极需要王玉杰王大知府做内应。这事,还要温师爷多操心操心。睿亲王可一直惦记着你呢。” “王玉杰虽为明朝知府,有剿匪守土之责,实则首鼠两端,既不想得罪朝廷,又不硬抗闯贼鲜贼,只想保存自己的势力,要在这乱世之秋称王称霸,想做闯贼鲜贼一样的人。”温师爷极力表现自己,‘要让王玉杰死心塌地效忠我大清,索大人还得再出高招,狠招,毒招。” 飞天虎李波此时已经完全明白了。老温明为朝廷知府师爷,实为满清奸细。李波是江湖中人,对这些政治上的事儿不太感兴趣,也不大清楚。投靠大顺王李自成则纯属偶然。他的一个在大顺军做小头目的结拜兄弟,在一次喝酒时说,军师宋献策已经算定李自成要当皇帝,‘十八子,主神器’嘛,要他赶紧投奔大顺朝,捞个一官半职,封妻荫子,强过混江湖。当下李波心动,拿出身上所有的金银财宝,托结拜兄弟打点。十天以后,结拜兄弟回话,宋献策要他杀了白府一家,就让他在大顺军做一个小头目。望着温师爷有点泛红的脸,李波有点纳闷,怎么宋献策和老温都想除掉白府呢? 索郎格放下酒杯,笑着反问道:“温师爷有何高招,说来听听。’ 温师爷相对一笑:“听说王玉杰是在潼关南原大战之前背叛了李自成,投靠大明朝的。没有他的背叛,李自成也不会败得那么惨,只带着十八骑,如丧家之犬,躲进商洛山。’ 李波没有出声,只顾喝酒,静静地听。 “这王玉杰审时度势,关键时刻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不可等闲视之。”温师爷继续说:“他真名叫马云峰,原是陕西渭南的豪强。在投奔李自成的时候,改名叫王玉杰,绰号射天狼,可见其野心着实不小呀”。他望了闷头喝酒的李波一眼,冲索郎格笑了。 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有人高声喊道:“包围客栈,不要让满达子跑了。” 索郎格心中一惊,快步走到窗前,见院子里站满了持枪荷弹的明朝官兵,知府王玉杰站在最前面。他略一思索,对温师爷说:“快绑了我。” 这时,客栈金老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见到索郎格双臂被绑,李波手持钢刀,温师爷面带微笑的一幕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胡杨台知府王玉杰见到这一幕,同样吃惊不小。许许多多的问号反复回旋在脑子里,但他表面上依然冷峻威严。 索郎格不卑不亢地朗声说:“我是关外客商,是来胡杨台与金老板做生意的。’ “好一个满达子,这手瞒天过海,玩得漂亮极了。多尔衮确实知人善用,非一般满清王爷可比。”王玉杰心中暗暗喝彩。不过,嘴里却大声呵斥:“住口。带回去好好审问。” 当天晚上更深夜静的时候,索郎格坐在知府大人温暖如春的书房里,翘起二郎腿,徐徐地喝着酒,一边听着窗外胡杨树在寒风中发出的呜呜呜的呼啸声,一边听王玉杰说话,好不惬意。 “今天上午朝廷传来紧急公文,说原蓟辽总督洪承畴投降了大清,皇上怒不可遏,要严惩一部分官员。”王玉杰来回走动,心绪有点不宁,不时瞟一眼大清特使,“我用这种手段请索大人来,就是想当面请教该如何应对,还望大人不吝赐教。” 索郎格哈哈一笑:“王大人害怕了?” 王玉杰点点头,轻声道:“索大人见笑了。在去辽东之前,洪承畴曾任明朝三边总督,是我的恩师,给了我不少帮助。不瞒大人,我这知府还是洪承畴在皇上面前争取来的。” “我已经给王大人指明了出路。现在就看你走不走了。”索郎格心中暗笑。洪承畴投降大清的事在满州早已不是秘密了。他来时经睿亲王多尔衮同意,专门请教过洪承畴。威逼利诱王玉杰投靠满清的计划,就是这位曾做过大明王朝蓟辽总督的人筹划的。如果不是洪承畴再三叮嘱,昨晚他就说出来了。看着蒙在鼓里还自作聪明的知府大人,索郎格差一点笑出声来。 昨晚索郎格的话又在王玉杰耳边回响。做大清第四位汉人王爷还是自立为王,他还没有下定最后决心。先等等,等到过完年,等到李自成打下北京,等到张献忠攻占四川后再说。 看着眼前这张似笑非笑,得意洋洋的脸,王玉杰沉沉地说:“我既不与大清联手,也不与大清为敌。” 索郎格嘴中叫好,心中却暗暗骂道,狡猾的东西,给老子玩缓兵之计。 “那眼下如何应对朝廷呢?” 索郎格诡秘一笑,轻轻说出了几个字。 王玉杰略一迟疑,认真思考起来。 “不要怕。”索郎格亲热地拍拍知府大人的肩膀,“我会支持你这位大清的老朋友。” 第六章 六 当夜色刚刚笼罩西安这座古城时,大顺朝首席军师宋献策在仆人的搀扶下,跳下轿子。尽管身形短小,但敏捷异常。他朝四周看看,又稳稳神,迈出八字脚,官气十足地走向军师府门。 “叔叔。” 打发走仆人,宋献策直奔大院东北角。那里有一座独立的小院,几间不起眼的平房,掩映在一片浓密的胡杨树林之中。刚搬进这座大院时,他曾下过一道死命令,不经同意,任何人不能进去,违者严惩不贷。夜色如冰,寒风乍起,胡杨啸啸。刚走到小院门口,玉中剑宋德恩从一棵粗壮的胡杨树后面闪出来,站在他面前。 宋献策稍一吃惊,仰看了比他足足高出一头的侄子一眼,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小院。宋德恩左右巡视片刻,紧跟在叔叔后面进了书房。 “见过闯王了?” “没有。”宋德恩干脆地回答,“我刚进了西安城。是一个人偷偷回来的。哪里也没去,就在这里等叔叔。” 宋献策满意地点点头。对这个侄子,他还是比较信任的。毕竟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那边情况如何?” 宋德恩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最后肯定地说:“白长庚已经和张献忠彻底闹翻了。白府极有可能遭到张献忠的报复。尽管白长庚放走了他的心腹宋廷玉。”这是根据张献忠睚眦必报的性格推断出来的,他想叔叔也会这样认为的。 昏暗的灯光下,宋献策死死地盯着侄子的脸,头脑里飞快地分析着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直到宋德恩说完最后一个字,他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数十年极为丰富的人生阅历告诉他,事情正向有利于自己的方面发展。能不能坐收渔翁之利,还要看自己的谋划能不能实现。今天能够坐在大顺朝堂之上,成为开国元勋,还不就是他一手谋划的。十八子主神器,短短六个字,奠定了大顺朝开国大军师的显赫地位。尽管人常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也得先期做好周密谋划呀。 宋德恩说得口干舌燥,也不敢喝水。对这个自小浪迹江湖,精通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的矮子叔叔,他心中始终有一种畏惧感。 宋献策没有说话。室内静悄悄的。沉思了片刻,他才问道:“你去找飞天虎李波了吗?” “没有。”宋德恩没有说实话。不过,在胡杨台的几天里,他派人找过飞天虎,最后没有找到,也只好作罢了。 “你不要主动去找他。到时候他会来找你的。切记。” 宋德恩心中倏地闪过一丝不快,是不是飞天虎身负叔叔的特殊使命? “王玉杰有没有动作?” “还没有发现他有什么不利于大顺朝的行动。只是忙着征集粮草饷银,说是供应征讨张献忠的明军使用的。” “薛大鹏呢?” 宋德恩知道这薛大鹏是明朝驻守胡杨台的领兵参将,也是知府王玉杰的心腹,但从未打过交道,“他日夜整顿操练兵马,好像要出征。” “已经有了一个大顺王朝,崇祯不想再有一个大西王朝。看来张献忠的日子不好过呀。明天我会把这个情况及时上奏闯王的。你连夜返回胡杨台,密切观察。一有风吹草动,马上派人来。”停了片刻,宋献策郑重地叮嘱,“你不要亲自来,免得引起闯王的怀疑。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宋家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宋德恩挺身说完明白两个字后,快步走到门口,细听片刻,嗖地窜出书房,跃上屋顶,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深秋辽远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惨月,闪烁着无数寒星,如刀的夜风嗖嗖地从身边掠过。古城西安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宋德恩才放慢脚步,沿着一条深山小道向前走去。尽管又冷又饿,嗓子干得直冒烟,但一想到闯王和叔叔对自己的信任,这个世世代代种田人的后代就浑身热血沸腾。他要在这乱世中建功立业,出人头地,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坚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千年前的陈胜喊出的这一句话,在大顺朝在自己身上是会实现的。李自成,宋献策等人就是非常好的例子。 惨淡的月色下,群山黑黝黝地构成一片,胡杨树林的呼啸声一浪高过一浪,寒秋塞北高原的夜晚到处弥漫着萧条恐怖的气氛。山谷中传来一声狼嚎,数十双蓝莹莹的眼睛刹那间围住宋德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令人心胆欲裂、魂飞魄散。 宋德恩紧握特制的四尺玄铁宝剑,背靠参天古树,两眼放光,与狼群紧张地对峙。若是在白天,他可以从容逃走。可现在是黑夜,到处是深不可测的胡杨树林,说不定狼群设有伏兵,逃跑正好钻进狼的陷阱。 一只狼猛地窜起,喷着腥骚味的大嘴直插他的咽喉。宋德恩手中的玄铁利剑电光石火般地疾划。狼惨叫一声,身首两分。狼头掉在地上,狼身喷着热血,直挺挺地撞在树干上,发出咚的一声,掉在地上,四只狼爪还在不停地刨着地面。 宋德恩咂砸嘴边的狼血,咸咸的。 胡杨树林里传来一声低沉威严的狼嚎,这是狼王发出的进攻命令。 群狼低声齐吼一声,后退几步。片刻间,又慢慢围上来。 宋德恩鼓起劲道,倏地抬起右腿,一记千斤顶,将一只跃到半空的老狼踢到山下。老狼似乎撞在岩石上,发出凄惨的哀嚎声。 狼群发出轻微的骚动,立刻又恢复了平静。 狼王的嚎声再次响起,威严中蕴含着不容抗拒令人心胆欲裂的杀气。 宋德恩瞬间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狼气如同冰寒的秋风,挟着血腥骚气,层层包裹住自己,犹如高原洪水,汹涌浪涛,重重地撞击周身,一浪高过一浪,一浪暴过一浪,浪浪相随,滔滔不绝,无边无际。 秋风更猛烈,胡杨涛声更浩酷。 四只狼从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同时爆发出裂人心魄胆魂的嚎叫,前后左右,如魑魅魍魉,同时向猎物发起致命一击。 宋德恩强按胸中翻滚的恐怖浪涛,屏神凝气,气贯周身,手中的四尺玄铁宝剑见血长啸,铮铮作响,剑气四射,寒光八裂。 一只狼闪电般地扑向后背,锋利无比的狼牙撕咬住猎物的衣服。宋得恩千斤后顶,倒踢金刚,重击狼下颌,此狼空中连翻几个周旋,远远飞出,无声无息,悄然死亡。玄铁宝剑闪夺凌厉寒光,如重重黑云中的电光,耀眼一闪,一狼连声惨叫,身分数段。左手昆仑横开,割铁裂石,切断狼脖颈,热血飞溅,惨叫连连。 第三只狼似乎被同类的惨叫惊醒了,跃至空中的身躯,陡然凌空暴长,跃过猎物头顶,欲逃生保命,无奈,一道寒光划穿腹腔,栽入万丈深渊之中。最后一只狼突然倒地,四肢抽搐,片刻间,无声暴毙。 宋德恩喘息声声,戒心重重,虎目圆睁,欲与群狼拼个你死我活。 “畜生,还不快走?“ 夜空中传来细微的金属声,几只狼哀叫着夹起尾巴,钻进胡杨树林。其余的狼见势不妙,都转身消失在黑夜中。 玉中剑宋德恩大声道:“谢过吴将军。” 豹子胆吴廷玉飘然从树上跃下,冷声道:“宋将军如何谢我?” 宋德恩一时怔住了。 “宋将军挑拨高原神鹰白文彪欲制我于死地,而我却救宋将军于狼群血口之下。”吴廷玉语气依然冷冰冰的,“李自成没有杀得了八大王,却杀了曹操罗汝才,兄弟之间自相残杀,不仁不义。这样的人也值得你玉中剑效忠?别看他现在是大顺朝的王,过不了多久,就会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 宋德恩冷笑着反问道:“你为什么效忠张献忠?” 吴廷玉哈哈大笑道:“请宋将军随我走一趟。” “去哪儿?”宋德恩不由得提高了声音,”你救我,就是要我投靠张献忠?” 吴廷玉的手下拔剑出鞘,挪动身影,将宋德恩团团围住,如同方才的群狼,比它们更凶狠。 月光依旧惨惨,寒风依旧呼呼,树声依旧啸啸。 吴廷玉一挥手,数十名手下挥刀的挥刀,舞剑的舞剑,蜂拥而上。宋德恩暴喝一声,四尺玄铁利剑上护其头,下护其脚,舞成一团白光,力战众人,毫不畏惧。 豹子胆吴廷玉站在高处,迎着寒风,冷眼相看。请不来白长庚,无法向八大王交代,都怪自己当初拍了胸脯夸了海口。白长庚已经不是五年前的那个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了。人是会变的。心高气傲的豹子胆不甘心就这样失败。思谋良久,他决定暂时放过白府,先拿宋德恩下手。一则出出那天在白府所受的羞辱之气,二则灭一灭李自成的嚣张气焰,三则向八大王有个交代。 玉中剑宋德恩手中的四尺玄铁利剑非平常兵器可比,又长又坚,锋利无比。不时传来的铛铛铛的刀剑折断的声音,间或人的惨叫声,给这惨月黑夜中的深山老林又增添了一种凄凉冷酷之景。 吴廷玉见宋德恩凶狠异常,属下久战不胜,不由得心头火起,掌中银针破空射出,直插宋德恩胸腹腿。活捉大顺朝大军师宋献策的侄子,比杀死他对李自成打击更大。 一条黑影从古树上飞下,隐然有虎豹跃扑之势,宽大袍袖裹挟的寒风形成一股摧枯拉朽的气流,逼得吴廷玉连连后退数步。待站定身形,他才看清眼前的黑袍老者。饶是他号称豹子胆,也不免心底即刻泛起一股惊疑。 黑袍老者咯咯冷笑两声:“好一个豹子胆,敢下如此黑手,真正赛过八大王。让你的手下尝尝你的银针吧。”手臂微微一扬,围攻宋德恩的人群中接二连三地响起了惨叫声。 “师兄来得正好。”宋德恩精神陡长,砍翻两人,纵步跃到黑袍老者身边,喘息未定,“快帮我杀了他。” 吴廷玉已知这黑袍老者是武当的入云龙道长,当下连声说得罪得罪,急忙招呼手下,窜入胡杨树林,瞬间不知去向。 宋德恩提剑欲追,入云龙道长冷冷地说:“且放他去吧。” 宋德恩吐掉嘴里的血,恨恨地跺了跺脚。宋廷玉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不想再忍让了,“总有一天,我要剥了你豹子胆的皮。” 入云龙沉沉说道:“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为而不争。师弟不必为此生气。以后有的是机会。” “师兄何时从四川回来?” 第七章 七 “爹,你就拿个主意吧。马上过年了,事情不能再拖了。” 白文俊看着聚精会神写字的父亲,说着这几句十几天来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话。过完年大明朝廷就要举行科举考试,他想去考中举人。这几年关外的满达子,关内的李自成和张献忠闹得很厉害,多少像牛金星那样的读书人都投贼附逆反朝廷,包括他的父亲。可白文俊仍旧怀着对大明王朝的一颗忠心,依然孜孜不倦的温习功课,不想失去任何晋身的机会。他一贯认为,朝廷剿灭这些无法无天,祸国殃民的反贼是迟早的事情,两百多年的大明王朝才是正统合法的。考中举人、仕途显达、封妻荫子,这是他几十年来不可更改的理想。 少顷,白长庚写完一幅书法作品,自己端详片刻,又示意儿子来看。其书法字与字,行与行之间疏密得当,奇正相生,参差错落,铁钩银划,骨气隐见。这是一首唐代杜甫的经典诗文,白文俊不由得轻声读出来: 蜀相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夜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白长庚密切注视着儿子脸上的任何细微变化。大儿子简直就是他的翻版,包括相貌,身材,性格,特别是喜欢读书这一点,真正继承了他的优点。不足之处,就是大儿子的秉性没有自己刚硬,比较软弱,这可能与他那温顺善良的母亲有关。相比之下,老二白文彪就太刚硬了。峣峣者易折,皎皎着易污。人啊,哪有十全十美的。 五年前急流勇退,一声不响地逃离张献忠阵营后,当他风尘仆仆地站在家乡乌兰山顶,望着昼夜不息,滚滚东去的黄河,漫山遍野,参天繁茂的胡杨林时,心潮澎拜,脱口大声朗诵东晋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目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五年了,自己每天就生活在现实与理想,入世与出世,建功立业与安逸隐居相互交织的矛盾之中。如今,已经和张献忠彻底闹翻了,那李自成呢?在谷城,张献忠没有听从自己的建议,放走了这个日后将是死敌的人,还答应再举义旗,可后来,张献忠兵败落难投奔他时,李自成听了牛金星等人的话,要杀张献忠。如果不是罗汝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从中好言相劝,张献忠早死在对方刀下了。逃离李自成大营时,白长庚劝罗汝才一起走,可这个绰号曹操的人笑着说,李闯王不会为难他的。可后来呢?都是硝烟战火**患难同生死的兄弟,到头来我杀你,你杀我,自相残杀得七零八落,想想,就叫人寒心。真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啊。 白文俊稍一思索,便明白了父亲的理想,要做一代名相。尽管父亲严格隐瞒着过去的一切,但是,这几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他还是隐隐约约地猜到了父亲过去的一些端倪。父亲是一个有胆有识的读书人,远可追三国诸葛亮,近可比大顺牛金星。他用充满敬佩的眼光看着父亲:“爹要做..” 白长庚挥手制止住儿子,不无忧虑地说:“你心里明白就成了。爹的心愿恐怕今生难以实现了。这几天的事情你都看到了,谈一谈你的想法。” 白文俊又仔细端详着父亲那柔中带刚、绵里藏针的书法,一字一句,说出了自己思考多日的想法。 白长庚一边喝茶,一边听儿子说话,越听越觉得儿子太不现实了。儿子口干舌燥地说了半天,其实只有一个中心,就是参加科举考试,考中进士后再进素有“玉堂清望地”之称的翰林院,一生做大明朝的忠臣良民。这和自己年轻时的志向一样,抱皋夔稷契之志,做一代名相,廓清宇内,肃清天下,名垂史册。时至今日,再抱有这样的残梦,就太不识时务了。 白文俊终于说完了,满怀期盼地看着父亲。 白长庚抽了一口烟,冷静地说:“今天的大明朝不是万历爷时期的了,朝中更缺少张居正张相爷那样的大政治家。崇祯爷虽然殷殷求治,勤于政事,事必躬亲,但外宽内忌,疑心太重,又重用阉党,大批宦官被派往地方重镇,凌驾于地方督抚之上,致使宦官权力日益膨胀。朝中党派林立,门户之争不绝,疆场上将骄兵惰,无法统一指挥。唉,局面一天腐烂于一天呀” 白文俊坚定地说:“大明朝不可能被李自成,张献忠这些流贼推翻的。他们成不了气候。”他差一点说出父亲你不也是看清张献忠难成大器后才回来的吗? 白长庚有意想考考儿子:“李自成在西安建立了大顺朝,过完年就要进北京登基称帝,怎么成不了气候?” “李自成这些反贼不过是借着狂风飞上天的风筝,总有一天会掉下来摔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 “精彩。那张献忠占据四川,割地称王,以后会如何呢?” 白文俊有点不解,父亲还不了解这个所谓的八大王?“不用我说,爹比我知道得更清楚。张献忠从头到脚就是一个混世魔王,杀人狂魔。” 儿子对李自成张献忠的判断,白长庚是认可的。他又反问儿子:“除了李自成,张献忠以外,还有一股更强的势力,虎视眈眈,麽刀霍霍,紧盯着大明朝。你知道吗?” “爹说的是辽东的满清?” 白长庚肯定地点点头。能看到山海关外的满清,儿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白文俊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轻蔑。近几年来,满达子虽然不时南下侵犯中原,可每次都是掳掠人口财富而归,哪有建立政权,开创新朝,统治中原的雄才大略?蛮夷终究是蛮夷呀,鼠目寸光,不值得一提。 “你笑什么?说说你对他们的认识。” 白长庚极想听听儿子对满清这个崛起于北山黑水的少数民族政治军事集团的分析。这几年来,尽管在家闲居,读书写字养花修身,但白长庚密切注视着时局的发展变化,特别注意搜集有关满清的各种有价值的信息,尤其对皇太极死后,诸皇子王爷争权夺利剑拔弩张,满清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的关键时刻,坚决果断拥护皇太极幼子福临登基,维护了满清统一的睿亲王多尔衮,他几乎搜集了当时能搜集到的一切资料,用心揣摩研究,极想拨开笼罩在多尔衮头上的层层迷雾,看清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文俊笑着摇摇头:“自古以来,能够在中原建立王朝,统治华夏的蛮夷,除了短命的不足百年的蒙古元朝以外,又有几个呢?浩浩华夏,悠悠历史,武功文治,灿若星河,源远流长,岂是茹毛饮血,启蒙开化没几天的蛮夷所能颠覆的?” 喝了一口茶,见爹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白文俊继续说:“就是蒙古元朝,在九十多年的统治时期内,除了疯狂的圈地建立牧场,到处屠杀汉人,极大地破坏生产,野蛮地摧毁文化外,又干了几件留芳千古,彪炳史册的好事呢?” 儿子挟千年儒家华夷有别的正统思想之如椽大笔,语气犀利,言辞激烈,滔滔如黄河之水,令白长庚一时语塞无话。 不过,从方才的一席对话中,他知道儿子虽然胆小谨慎,但也不是迂腐不堪的书呆子,虽然有点政治眼光,但绝不是高瞻远瞩的政治家。如若在太平盛世,文俊是一个既会读书又会做官的人,可现实.. 思虑片刻,白长庚不想给儿子泼冷水,扫了儿子的兴,稳稳地说:“你去认真读书,爹同意你参加明年朝廷举办的科举考试。爹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去把文彪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白长庚甚是欣慰。当然,从内心深处来说,他还是比较喜欢次子文彪的。在这乱世之秋,整天只知埋头读书做学问,沉溺于训诂章句中,是远远不行的,必须学以致用,一定要了解天下大事,视野开阔,胸有雄兵,腹有韬略,方能有所作为,文俊在这方面确实差一点,恐怕乃是先天禀赋所致,后天再努力也无法改变。文彪虽然不甚喜欢读书,但生性机敏,个性强悍深沉,心胸也较文俊开阔,又有一身上乘武功,更能适应这乱世,应该比他哥哥有出息。 由此,白长庚想到了万历年间东林先生顾宪成的一副对联,即“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他不由得击节赞叹道:“顾泾阳真乃苍然隆冬之松柏也”。 白文彪大汗淋漓地走进客厅。他刚刚在后院练完功。每天练习一个时辰的功夫,是几十年的习惯了,风雨无阻,已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白长庚满眼含笑,欣赏着如虎似彪的儿子。天生做武将的一块好料。 “爹,找我何事?” 白文彪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不像哥哥那样,在父亲面前毕恭毕敬的,说话时选词摘句,总担心失了晚辈应有的礼节。 “我已经和八大王张献忠彻底闹翻了。” “闹翻就闹翻了,还怕他吃了我们?” “我们得有防备,以免到时吃亏。” 白文彪略一思索,说:“我让杨管家带人日夜巡逻戒备。如果他敢来,我就打死他。爹,那天就该杀了豹子胆吴廷玉,以绝后患。” “杀了吴廷玉有什么好处呢?” 白文彪怔住了。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用脑子好好想一想。”白长庚抬起右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杀了吴廷玉,只能说明你我没有眼光谋略罢了。”见儿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指点迷津似的说,“解决问题的手法有好多种,打打杀杀只是其中的一种,不是目的。” “爹说的很对。”白文彪瞬间明白了,也笑着说,“我被这家伙给气疯了。”少顷,又说,“爹已见过我师叔了,大顺朝那边爹是如何想的?” “如今李自成兵多将广,不缺爹一个。” 白长庚没有说出真实的想法。尽管那天玉中剑宋德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大顺朝说得天花乱坠,人间少有,白长庚只是静静地听,最后说了一句让我考虑考虑,便结束了谈话。风云变幻莫测,局势动荡不安,千万不敢把自家性命和家族命运寄托于一人。 看着爹饱经风霜沧桑,皱纹渐多渐深的老脸。白文彪没有再说话。这张老脸积淀了多少人生阅历和时代风云,越发显得坚毅刚强,深不可测。 白长庚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低沉地说:“好长时间没去过知府衙门了。文彪,找个时间,你陪我去一趟,是到见见知府大人的时候了。” 第八章 八 胡杨台参将薛大鹏跳下战马,虎步生风,咚咚咚,三步并作两步,径直来到知府衙门大堂,也不施礼,瞪圆两只豹眼,粗声野气地嚷道:“奶奶的,说好过两天就去四川打张献忠,怎么又不让去了?” 温师爷眼放笑光,拉他坐在火炉边,不紧不慢地说:“乱世年头,朝令夕改,谁能说个准。” 天色已近黄昏时分,知府大堂只有温师爷一人值班。若大的房间空荡荡冷清清的。年关将近,衙门里的人都被派到各县去催粮收款了。乱世寒冬时节,流民贼寇无数,谁都惦记着粮食银子呢。 薛大鹏气哼哼地坐在对面,叉开两条长腿,用手搓了搓冻得发红的脸堂,擦去胡须上的寒气,只顾烤火,没有吭声。他今年不到四十岁,已是统兵两千镇守一方的参将,这要归功于他和知府王玉杰的特殊关系。 温师爷早已知道薛大鹏的历史,平时很注意和他搞好关系,以便关键时刻能得到这位统兵大将的照应。乱世中的刀把子比啥都重要都厉害。过了一会儿,温师爷见薛大鹏神色平缓了许多,看似不经意地问道:“饷银都发下去了?” 薛大鹏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从内心深处说,他非常厌恶温师爷这样的靠卖弄嘴皮子混吃混喝的人。这种人仗着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经常是人前一套,人后又一套,两面三刀,大耍阴谋诡计,还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呢。当然,他也不会傻到和这些人为敌的。 温师爷微微一笑,继续说:“朝廷不出兵,薛将军就会失去一次立功的好机会。可惜,可惜啊。这都怪朝中那些不知深浅的只顾自己往上爬的人。” 这句话立马引起了薛大鹏的共鸣。一个月前,接到出兵征剿张献忠的命令时,他像打了鸡血似的非常兴奋,认为立功的机会来了,憋着劲儿不分白天黑夜地练兵。自从李自成建都西安,张献忠远走湖广四川,胡杨台好像太平无事了,朝廷也好像忘记了他这个手握两千猛将悍兵的参将。他暗暗给自己鼓劲,这次一定要让朝廷刮目相看,打出自己的的威风志气,让那些轻视地方将领的朝中诸大臣瞧一瞧,他薛大鹏虽然比不上太子太保左都督曹文诏,但也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可是,今天中午的一道命令击碎了薛大鹏的美梦。他能不生气吗? “他娘的,事情都坏在这帮人手中。如果当初在谷城杀了张献忠,就不会有现在的事了。”说完,薛大鹏用脚跺跺地面,好像解恨似的。 温师爷笑嘻嘻地注视着眼前这个也是流贼出身的朝廷参将,他早想把其人拉入自己的阵营,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今天知府大人不在,趁两人独处于一室的机会,何不探探他的底细呢?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温师爷慢慢地引诱道:“以将军的统兵之才和对朝廷的忠心,处身于这荒凉偏僻之地,确实有点屈才。” 薛大鹏是来找知府王玉杰的,本想应付应付罢了,但这几句暖心窝子的话紧紧地吸引了他。他不由得随着温师爷的思维移动。。 “当初将军如果跟随洪承畴总督去辽东,总比待在胡杨台有发展前途。听说吴三桂在战场上立了大功,都升任总兵一职了。” 薛大鹏反问一句:“两年前的辽东松山之战不是失败了吗?” “可松山之战时,吴三桂就已经是洪总督手下的八个总兵官中的一个了。如果松山之战胜利了,吴三桂的官那就更大了。” 说这话的时候,温师爷把心提在嗓子眼上,紧紧地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咱老薛可没有吴三桂的命好。人家有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好名声,又有朝中做大官的爹,谁能比得了?” 此话一出,温师爷大放其心。看来松山战役失败以后的好多事情,包括辽东总兵官吴三桂被连降三级驻守宁远,大同总兵官王朴被处死,蓟辽总督洪承畴降淸等事,这家伙一点也不知道。也难怪他,尽管他和知府大人相交近二十年,深得其信任,但凭温师爷的观察,薛大鹏只不过是王玉杰手中的一把刀,供其使用罢了。知府大人不会把朝中的紧要之事告诉他的。这薛大鹏名义上是朝廷的参将,统属两千来人,可从来没有离开过胡杨台,也从来没有和李自成张献忠的主力部队打过仗,手下的士兵也都是一些地方上的地痞无赖以及缺吃少穿无家可归的流民,真正能够作战的士兵,满打满的只有三五百人。温师爷长叹一声,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在这乱世当中,谁又不是别人手中的刀嘴边的肉呢? 停了一会,薛大鹏既像赌气又像给自己打气,恨恨地说:“如果有仗可打,咱老薛又不是孬种,比别人也差不到那里去。好歹咱也是个参将嘛。” 温师爷不失时机地恭维了一句:“说得好。这才是真正的薛将军。” “手里有了银子,弟兄们训练的劲头更足了。现在要是有仗可打,该多好啊。” “先忍耐几天,不用急嘛。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你的意思是有仗可打?”薛大鹏心头一喜,“我来的时候,马金海也这样劝过我。” “马金海是谁?” “我手下的一个游击官。他曾经救过我的命。” 温师爷追问道:“他一直在你手下?” “马金海原来在洪承畴总督那边。洪总督奉旨去辽东的时候,他没有跟过去,不知通过什么关系留了下来。”薛大鹏似乎有点得意,卖弄道,“看在救命的份上,再加上知府大人的推荐,我让他做了个游击官。” 温师爷心中一动,没有说话。 薛大鹏有点发急:“真的有仗可打?” 温师爷喝了一口茶,笑而不答。 天已经完全黑了,寒风刮得更紧了。炉子里的柴火呼呼地烧的正旺,两个放大的人影在地面上墙壁上前后左右交相摇曳。 一个衙役匆匆跑了进来,说知府大人请两位马上到书房议事。 这几天,胡杨台知府王玉杰一直心神不宁。尽管早已定下策略,隔岸观火,以静制动,坐山观虎斗,可形势逼人呀。张献忠已经在四川成都建立了大西王朝,正儿八经的当起皇帝了。年关将近,西安方面也传来消息,李自成接连开了好几次最高军事会议,商议年后如何进军北京的事。“看来李自成铁定要进北京。进了北京就可以登基做皇帝了。”王玉杰心想,“这世上突然凭空冒出两个皇帝,再加上大明朝的崇祯,大清的顺治,四个皇帝,到底哪个是真龙天子哪个又是假的呢?” 王玉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了一个下午,紧张思索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繁杂的心绪才渐渐平静下来。他铺开宣纸,凝声屏气,略一思考,提笔悬腕,一气呵成,写出了五代诗人乾康的两句诗: 隔岸红尘忙似火,当轩青蟑冷如冰。 正在他细细欣赏玩味之际,新夫人丁茹娟走了进来。这茹娟年方十七,端庄秀丽,识文断字。其父丁一民进士出身,天启年间曾做过好几年知县,因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而得罪了魏忠贤的干儿子,号称“五虎“之首的兵部尚书兼左都御史崔呈秀,被诬陷为东林党人,遭到革职流放。崇祯即位后,定立魏党“逆案”,才得以平反昭雪,重新出仕做官。六年前已致世回家,闭门著书作画,极少与外人来往。 茹娟见丈夫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免有点心疼,轻轻地说:“何事如此忧愁,说出来,让我听听” 王玉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你还是不知道的好。”自原配夫人因病去世后,这两年世事多变,事务繁杂,朝廷的事自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日夜操心,没有顾上续弦,直到今年秋季才娶了这茹娟夫人。老夫少妻,相敬如宾,其乐融融,两个月来处的倒也快乐。为此,他暗暗感谢苍天对自己不薄。 茹娟轻轻一笑:“不要熬坏了身子骨。我做了大人最爱喝的真武汤。” 王玉杰心中涌起一股热浪。真武汤具有平心静气,明目祛火,滋阴壮阳的功效,按照多年收集的中医古方,根据自身情况,邀请多位中医名家精心配制而成的。几十年来,他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见惯了明里一盆火暗地一把刀的欺诈,经历了风霜雨雪的严酷岁月,很少听到如此暖人心腹的话语。, 王玉杰还没走出书房,管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大人出事了。王玉杰心中一惊,听完,心中又一沉,赶紧吩咐管家,快请温师爷薛参将到书房议事。 天空中飘起了雪花,胡杨台初冬的夜晚更加凄凉冷酷了。 来知府大人书房的路上,温师爷从逃回的兵丁嘴里大致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踏进书房门的那一刻,他已经成竹在胸了。 王玉杰简单明了地介绍完事情的前因后果,问:“二位有何高见?” 薛大鹏兴奋地两眼放光,大声叫道:“让我带兵去剿灭这帮天杀的东西。” “温师爷有何看法?” “天色已晚,我看明天再行动。” “等到明天,人早已跑得没了踪影,还剿个鸟去。”薛大鹏不满地嚷嚷,“王大人,我现在就去集合兵马。你下命令吧。” “先等等。”王玉杰似乎嗅出了什么,两眼紧盯着温师爷,“请师爷明说。”自从那天在乌兰山客栈亲眼见到那离奇的一幕时,他比以前更戒备这个在知府衙门混了近三十年的师爷。 温师爷避开知府大人咄咄逼人的眼光,看似对薛大鹏实则对王玉杰说:“你不怕中了埋伏?我担心这是一起有预谋的叛乱。” 薛大鹏吃惊地瞪大双眼,怔怔地看着温师爷,张口结舌,不知道该说什么。 “叛乱?”王玉杰依旧死死地盯着温师爷。其实,在听到出事的那一刻起,他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到底是张献忠的人干的还是李自成的人干的,他还没有做出最后的判断,还需要温师爷的推理分析。 “现在是初冬时节,今晚老天爷上下跳跃不定,又下起了雪。”昏暗的烛光映照在温师爷干瘦的脸上,上下跳跃不定。他不紧不慢,侃侃而谈,“根据往年的经验,我估计到了明天,大雪肯定会覆盖整个胡杨台的。你们想想,在这个天寒地冻风雪交加的时候,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抢劫有官兵保护的朝廷的粮草饷银呢?” 第九章 九 乌兰山雄踞于胡杨台东部。初冬时节,,山上的松柏依然翠绿,在红日白雪映衬之下,银装素裹,分外宏伟端庄。道观依山而建,参差错落,暮鼓晨钟,千年不衰。 白云观内,入云龙道长站在一处平台之上,迎着初升的太阳,凝神定气,由脚而腿,由腿而腰,打起了武当太极108式。只见他行如搏兔之鹘,神如扑鼠之猫,静如山岳,动若江河,蓄劲如张弓,发劲如放箭,柔而不刚,松而不泄,前进后退,占机得势,与红日白雪,苍松古柏,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赏心悦目意趣无穷的仙人太极图。 半个时辰之后,玉中剑宋德恩见师兄练完拳,笑着说:“师兄的这趟太极手可与武当张三丰祖师相媲美了。” “不敢不敢。”入云龙道长呼吸如常,神采奕奕,“我哪能与张祖师爷相比。” 两人相视大笑。爽朗的笑声震得松柏树上的积雪倏倏下落,几只树枝间跳跃觅食的麻雀尖叫着,扑棱棱的飞走了。 观内窗明几亮,陈设简朴,香气缭绕,一幅老子飞升图悬挂墙壁正中,两边的对联立时吸引住了宋德恩的目光。 立教开宗,紫气东来三万里 著书传道,函关初度五千言 字体古朴苍朗,横厚竖重,铁钩银划,气象开阔,隐隐约约呈现出一股开天辟地,气吞山河的气势。 “好一幅字画,都是上乘精品。”宋德恩由衷地发出赞叹,“师兄虽已出世多年,然雄心未灭,壮志依旧,难得难得。” 道童布置茶具酒具,两人相对而饮。 入云龙道长豪饮一大杯,连声道:“好酒好酒。多年未见,师弟还记得我的爱好,送来这美酒,让我十分感动。” 宋德恩替师兄倒满酒,笑着说“这哪是我的功劳。是闯王的心意。这次来胡杨台,临行前闯王特意让我带给你的,还问你好呢。” “闯王这人讲义气,是个干大事的人。” “师兄与叔叔相交二十年,又与我同窗十载,名满天下,闯王怎会不记得呢?” 宋德恩知道,在定都西安建立国号之前的日子里,宋献策曾多次向闯王推荐,李自成也多次托他捎信于师兄,要招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入云龙加入阵营,一起推翻大明王朝。可每每提及此事,道长不是言顾左右,就是说自己生性疏懒,闲云野鹤,不适应军路旅生活,等等,时至今日,既没有写信也不曾与李自成见面。当然,今天自己带上乌兰山的这几坛美酒确实是闯王送的。提及闯王,宋德恩有意要引出话题。这也是此次来胡杨台的目的之一,闯王布置的。 入云龙道长好像很长时间没有喝过这样的好酒了,一杯接一杯,连喝数十杯,不停地说好酒好酒。 玉中剑宋德恩久历江湖,心中明镜似的,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提有关闯王的任何话题了。他微微一笑道“师兄上武当进四川有两三年了吧?” “四五年了。”入云龙又咽下一大杯酒,长出一口气。 “张献忠建立的大西王朝如何?” “师弟听说过张献忠的约法三章?” 宋德恩摇摇头:“不曾听说过。”这是句实话。 “张献忠初入四川时,以成都为西京,建制設官,设置左右丞相,六部尚书等文武官员,颁布通天历,又开科取士,铸大顺通宝钱币,免征百姓三年租赋,看似确有一番作为。我那时应武当张真人之邀,在四川雪宝顶白雪观与宝元真人切磋武学。”入云龙呵呵一笑,“这个张真人是我游历武当山时结识的,不是张三丰张真人。” 宋德恩知道入云龙道长游历江湖近三十年,交往的人很多也很滥,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有文士侠客,官府豪强,也有地痞流氓,草寇狂徒,僧道尼姑,不一而论。何况,他关心的是张献忠而不是这个所谓的张真人。 “听到张献忠的事迹后,有点不太相信。这些事情不是以前的张献忠能够做出来的。我决定亲自去一趟成都看看。”入云龙又喝了一大杯酒,“在成都呆了几个月,耳闻目睹,确实和听得到的一样。不过,我最感兴趣的是他的约法三章。这和历史上的那个约法三章颇有相似之处。” “哪些地方相似?” 入云龙举起手,一一说道:“大西朝廷号令森严,一是不许擅自招兵,二是不许擅受民词,三是不许擅娶本土妇女为妻。违反以上三条者,一律就地处决。师弟你想想,这两个约法三章是不是有点像似?” 秦朝末年即公元前206年,刘邦率领大军攻入关中,到达离秦都咸阳城只有几十里路的霸上。初称皇帝,后改称秦王的秦始皇嫡长孙子婴,在仅仅当了46天的秦王后,率皇族宗室文武大臣,白布自缚,向刘邦投降。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制王朝秦朝,在子婴投降的那一刻正式宣告结束了。 刘邦并没有处死子婴,而是把他交给随行的吏员看管。后来项羽进入咸阳城,立刻杀死子婴。刘邦进咸阳后,本想住在豪华的王宫里,但他的心腹樊哙和张良告诫他别这样做,免得失掉人心。刘邦接受他们的意见,下令封闭王宫,并留下少数士兵保护王宫和藏有大量财宝的库房,随即还军霸上。 为了取得民心,刘邦把关中各县父老、豪杰召集起来,郑重地向他们宣布,秦朝的严刑苛法,把众位害苦了,应该全部废除。现在我和众位约定,不论是谁,都要遵守三条法律。这三条是,杀人者要处死,伤人者要抵罪,盗窃者也要判罪!父老、豪杰们都表示拥护这三条法令。这就是约法三章。接着,刘邦又派出大批人员,到各县各乡去宣传约法三章。 百姓们听了,都热烈拥护,纷纷取了牛羊酒食来慰劳刘邦的军队。由于坚决执行了约法三章,刘邦得到了百姓的信任、拥护和支持,最后垓下一战,迫使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项羽自刎乌江,取得天下,建立了西汉王朝。 宋德恩肯定地点点头:“非常相似。”心中却着实吃了一惊,张献忠的这约法三章确实太厉害了,得尽快告知闯王。 “还有更传奇的。”入云龙立刻看穿了师弟的心思,“张献忠命平东王也是他的义子孙可望率军攻取汉中,被李闯王的部将贺珍击败。张献忠心中大怒,亲自率大军前去救援。路过梓潼县七曲山时,发现山上有一座神庙,题额为张姓,不仅哈哈大笑,对部下说,这是我张氏祖宗,于是追加上尊号,封为始祖高皇帝。” 宋德恩知道这事,脸上流露出一种鄙夷之色。 “这还不说,张献忠又拨出一大笔军费,叫人修缮扩建这张氏之庙,雕刻石像,以后用帝王之礼仪来祭祀他的这位始祖高皇帝。”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一扫室内方才的严肃,充满了欢乐,就连进来倒水续茶的小道童也忍不住嘻嘻地笑了。 入云龙伸伸腰,说:“这就是大西王张献忠。真个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由于到目前为止,还不十分清楚师兄对大顺对大西的政治态度,宋德恩谨慎地说:“如此作为,恐怕大西朝寿命不会太长。 入云龙不无揶揄地说:“师弟变得越来越成熟了。” 停顿片刻,宋德恩道:“相传张献忠曾经颁布过一个七杀令,刻字为碑,不知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这七杀令风闻天下,谁人不知?” “师兄见过七杀碑?” “在成都的几个月里,我曾专门寻访过此碑。”入云龙两手一摊,有点遗憾地说,“不过最终没有找到。倒是听到了有关七杀令的一首七杀诗。” “七杀诗?说来听听。” 入云龙起身踱步,朗声背诵。 “天生万物以养民,民无一善可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之人曰可杀,不智之人曰可杀,不信之人曰可杀。大西王曰杀杀杀,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传令麾下四王子,破城不须封刀匕。山头代天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师弟认为写得如何?” 宋德恩冷笑一声,说:“张献忠不愧叫做黄虎,字字如血盆大口,从头到尾充满了血腥杀气,直叫人听到心惊肉跳,脖颈发凉。” 入云龙望着墙壁悬挂的老子飞升图,沉沉地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也。” 古图上,老子立于苍松翠柏环绕之山巅,红光满面,神色慈祥,眼含和气,白须长飘,道袍低垂,双手微拱,端正中藏威严,宁静里露锐气,一副了然天地山河日月星辰于我胸的气度形象。 “师兄道行越来越深了。我自愧不如。” “眼下正是你建功立业的时候,万不可学我。” 宋德恩点点头,心想,我想学也学不了你呀。 “来,再干一杯。”入云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闯王的酒真是好酒,怎么喝也不醉。”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从乌兰山下来,玉中剑宋德恩回首仰望这座白雪皑皑龙盘虎踞的高山,心想,霁雪初晴是胡杨台四景之一,果真不假。他又笑了,此行不虚。 站在白云观前的胡杨树下,入云龙道长手捻长须,微微发笑。返回胡杨台时,锦江侯交付的任务,要不惜一切代价完成。 第十章 十 冬日的黄昏,残阳如血,西风惨烈。 索郎格独自一人走向五钱会总部。 自那天以后,他认识到了五钱会在胡杨台的庞大势力和巨大号召力。这是一支千万不可小觑的力量,必须争取过来为大清使用。年后,清军将大举南下。这次不同于以往,不再饱掠财富人口而归,而是要占据城镇乡村,实行长久统治。这是他来胡杨台之前,睿亲王多尔衮在一次最高军事会议上做出的决定。这标志着大清不再局限于东北,而是放眼全国,欲推翻立朝两百多年的大明王朝而取代之,要建立新的统一的王朝。 五钱会总部大堂设在黄河边一处浓密的胡杨林里。四周全是千年昂首不屈万年倒下不朽的胡杨树,密密麻麻,无边无际。 穿过层层防线,没有遇上事先假想中的盘问打斗。当索郎格面含微笑神态自如地站在总部大堂门前时,大门是开着的。他没有直接登门入堂,而是在大门口垂手肃立,目不转睛地欣赏高悬黑匾上的“五钱会大堂”五个金色的楷书大字。这是典型的欧体,点画紧凑匀称,间架开阔稳健,取自于初唐名家欧阳询的碑刻《九成宫醴泉铭》。索郎格还知道,此碑刻历来为书家所推崇,被誉为“正书第一”。 “哈哈哈,有失远迎,望先生不要介意。” 门内传来数声爽朗的大笑声,一个四十左右,身穿红蓝绿白黑五色棉袍的汉子在众人地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 索郎格赶紧抱拳施礼,朗声高道:“蒙古客商索郎格前来宝地讨扰,请多海涵。” “迎接来迟,还请索先生不要见怪。里面请。” 在来五钱会之前,温师爷已经详细地介绍了这个在江湖上颇有名望地位的帮派。索郎格从衣服相貌上判断出,这人就是在会中任执法总监的五色龙岳宝烈。听说他地位颇高,权势较大,说话也较有分量,非一般人可比。五钱会总堂下设五个分堂,分别以红蓝绿白黑冠名,各堂都有以自己的堂名为颜色的专用衣服,决不可混淆。但凡穿五色衣服的都是总堂的人。 五色龙岳宝烈热情地拉着索郎格的手,大笑着两人并肩走进大门。 方踏上青石台阶一步,就听见脑后有风声突袭而来。索郎格脚步疾移,就地旋转,一颗钢珠挟着凌厉的风声,忽地从耳边擦过,狠狠硬硬地砸在石壁上,击落一大块青石,发出清脆刺耳的暴响声。 刚稳住身形,又一颗钢珠呼啸而来,直奔面门。情急中,索郎格扭头闪身,右手疾出,紧抓钢珠,顿时觉得虎口发麻,手臂酸痛。第三颗钢珠又奔胸口飞来,他已来不及躲闪,手臂一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颗钢珠在空中相撞,发出裂石穿云的响声。众人只觉得有千万根钢针硬生生插入耳中,头脑刺痛,欲爆欲裂。 “好。”片刻,头脑清醒,众人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五色龙岳宝烈满脸堆笑,用一种崇敬地语气说:“索先生的功夫就如蒙古大草原的烈马,彪悍刚硬。佩服佩服。” 众人立刻闭声肃立。院子里瞬间沉寂无声。 索郎格冷笑着说:“草原人比草原马还要彪悍万分。” 瞬间一丝不快闪过,岳宝烈回头喝道:“金刚神,还不赶快向索先生赔礼?他可是真正的高手,武功不在你我之下。” 一个高大壮实穿着蒙古皮袍的汉子走上来,躬身施礼,用不太熟练地汉语说:“特木尔向先生赔礼了。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你是蒙古人?” 岳宝烈急忙说:“他是流落到胡杨台的蒙古人,我见他可怜,就收留下来。算来已有十几年时间了。” 金刚神特木尔连声说是,似乎有点害怕这个身穿五色服的人。 “听说这五钱会法令极为森严,有犯上违法不服管教者,立马处决。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坐在古色古香厚重肃穆的五钱会大堂里,这个想法瞬间就结束了。索郎格心情完全恢复了平静,甚至有点得意。能如此顺利地进入神秘的五钱会,见到其执法总监,是他没有料到的。 岳宝烈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注视着对方,沉声问道:“方才五钱会的大门敞开着,先生怎么不直接进来?” 如果没有温师爷事前的嘱咐,对这五钱会规矩一无所知的索郎格,极有可能冒冒失失地闯进来,那样,顷刻之间,大门后的数十支利箭将会穿透全身。 “在见到五钱会的岳总监之前,我不想把命留在这里。” 岳宝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透出一股寒气霸气。他立刻判断出,这位自称蒙古客商实则是大清密使的人,背后一定有高人指点。由此看来,大清在胡杨台的势力不容小觑。当然,他不会揭穿索郎格的真面目,假戏真唱,不失为一种江湖手段。 “先生是来和我做生意的?” “总监说对了。” “做何生意?” “总监清楚。” “如果我不做呢?” “做生意讲究互惠互利,也讲究你情我愿,勉强不得” “我能得到多大的利益?” “总监的本钱多,利益就大,本钱少,利益就小。” “秦朝有个吕不韦,先生知道的。” “总监的胃口太大了。” “我和王玉杰的胃口相比,孰大孰小?” 索郎格惊得差点跳起来,怔怔地注视着对方。 岳宝烈微微一笑:“大门口的那几个字写得如何?” 当索郎格走出五钱会大门时,天已经全黑了。借着火光,他发现那五个欧体大字,如龙飞九天,张牙舞爪,又似虎跃山巅,纵跳欲搏。 回来后,索郎格给多尔衮的秘信中这样写道,王玉杰大略已足,然雄才似缺,岳宝烈大略尚乏,而野心不小,姑且观之,以待后者。 刚写完信,侍从来报,温师爷有急事要面谈。 “白长庚去找王玉杰了。”没来得及寒暄,温师爷急急地说,“昨天晚上,他去了知府衙门。两人密谈了半夜。” 索郎格紧问道:“他们谈了些什么?” “还不太清楚。待我再仔细打探。” 白长庚趁着夜黑雪紧之时密访王玉杰的事,是花了五两银子,从知府管家嘴里买来的。至于白长庚因何事前来两人又密谈了些什么,那就无从得知了。管家悄悄告诉他,最近知府大人有点反常,脾气比以前暴躁多了。说完这些,管家做贼似的赶紧溜走了。自乌兰山客栈的事发生后,尽管知府大人没有当面询问自己,可温师爷已经明显感觉到知府大人对自己疏远了。 “是否与大清有关?”索郎格听闻过白长庚,但从未见过面,对其历史更是一无所知。按照睿亲王的安排,只想不择手段地笼络住位高权重的胡杨台知府,为年后大清南下扫清障碍。 温师爷眼睛一亮,。这是他求之不得的一句话。可以这样说,他此次来见大清特使,汇报知府大人的事只是一个幌子借口而已。“据我所知,这白长庚曾在张献忠手下做过事,如今又与张献忠闹翻了,听说他想投靠李自成。”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千万不可露了私心。温师爷暗暗告诫自己。 “王玉杰有何反应?” “还看不出来。这几天要么调兵遣将,要么就待在书房,心事重重的。”“ 索郎格陷入了深深的思虑之中。根据温师爷提供的消息分析,王玉杰似乎受到了白长庚的引诱,想加入大顺朝。如果这样,既不与大清联手又不与大清为敌的态度是否改变了呢?他现在不敢断定。事情是发展变化的。一步走错,满盘皆输。汉人的这句古话,他深信不疑。下一步如何行动,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 “剿杀那些流民的事怎样了?” “王玉杰还在思考之中,很快就有眉目了。” 剿杀流民,杀良冒功,是索郎格给王玉杰出的计谋。这样做,完全可以预防大明朝廷因洪承畴叛变而拿其亲属部下出气的做法。天下人都知道,剿灭李自成张献忠和对付东北的满清相比起来,大明崇祯皇帝更希望看到前者,而且,他一直在这样做。只有李自成张献忠才是大明朝廷的真正心腹大患,至于满清,给点银两土地就够了。 索郎格紧盯着温师爷的双眼,柔中带刚,说:“草原上流传着一种古老的捕狼方法。每当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狼群深夜偷袭村落,猎食牲畜,白天则躲进深山老林,隐藏踪迹,不易被猎杀。为了剿灭狼群,许多人联合起来,骑着骏马牵上猎狗,晚上高举火把,气势汹汹地从四面八方包围有狼群的山林,大叫狂喊,敲锣打鼓,点火烧草,制造一种紧张恐怖的气势。此时,狼群恐慌害怕了,纷纷从藏身之地跳出来,四散逃跑。这个时候,人们放开猎狗,挥动刀枪棍棒,喊的喊,打的打,杀的杀,时间不长,狼群就被打杀的所剩无几了。这个方法就叫断狼出山。” 温师爷吃惊片刻,略微思考,走到面前,附着他的耳朵轻声说了几句。 索郎格笑了,说:“双管齐下,高。还是温师爷厉害老道。” 这个计谋如果实现了,王玉杰不想出兵就得掉脑袋。孰轻孰重,知府大人自然掂量得出来。一出兵,事情就由不得他了,不想联手也非得联手大清不可。 温师爷急切问道:“白府那边呢?” 上次密派飞天虎李波去杀白文彪,没想到反被白府管家杨树旺踢伤,如果不是飞天虎跑得快,后果不堪设想。吃一堑长一智,温师爷决定借助大清的势力,来一招借刀杀人,彻底除掉白府,报当年的一箭之仇。一提起白长庚,就恨得牙根痒痒的。那是他终生难以忘怀的奇耻大辱。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这是温师爷三十年前在父亲墓碑前发下的毒誓。 索郎格自然不清楚这些,略作思考,说:“白府是胡杨台的世代望族,根深叶茂,盘根错节,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有可能引火烧身,不利于我们今后的行动。” 温师爷心中略有失望,但神色如常,轻轻地点点头:“我会密切监视白府的。” “你说的很对,要密切监视白府的一举一动。”索郎格恶狠狠地说,“时机一到,立刻动手。” 温师爷立即应声道:“如此最好,免得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等睿亲王多尔衮的密令一到,就立刻启动另一方案。 索郎格望着窗外沉沉地夜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十 “你说,你给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老实交代。” 面对如狼嚎如狗叫的大西王朝的使者张宗元,豹子胆吴廷玉失去了面对敌人时的勇猛彪悍。他静静地站在一棵胡杨树下,任凭张宗元在面前来回走动,咆哮嘶叫。 厚厚的白雪覆盖了群山原野,没有风,胡杨树显得愈加高大挺拔。一棵连着一棵,如同出征的将士,昂首挺胸,端正肃立。远处,七八个黑点般的寒鸦点缀在胡杨林间。这一切组成了北方冬日里一道特别的风景。 张宗元涨红着脸,嘴巴鼻孔里喷着沉重的粗气,嘶声竭气地吼道:“那天你为什么不杀了白长庚?为什么?” 吴廷玉盯这眼前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心想,你说得太容易了,比撒泡尿还容易。八大王是让我请而不是杀白长庚的。那天如果不是白长庚及时解围,在玉中剑宋得恩的挑拨下,杀红双眼的高原神鹰白文彪联手铁板脚杨树旺,有可能打败或者杀死自己。 “说话。你说话。”张宗元来回走动,如同掉进陷阱的老狼,“你还号称豹子胆,我看你..你是..你是狗屁胆。狗屁胆。” 这是家乡陕西定边县一带骂人的俗语。 难道这张宗元的老家也在定边县?可怎么听怎么是湖北武昌一带的口音? 瞬间,吴廷玉明白了,使者在学八大王张献忠的语气。当下心中冷笑数声。 “你飞鸽传书于朝廷,说要尽力劝导白长庚回来。可现在如何?说,如何?” 张宗元的唾沫星几乎要溅到脸上,吴廷玉扭过头,望着白雪覆盖的群山。惨淡的阳光下,连绵起伏的群山静静肃立,如睡狮似卧龙像飞凤,或雄伟或俊奇或轻灵,各具形态,非常形象逼真。 将近半个时辰的跳跃咆哮,张宗元终于口干舌燥疲倦不堪了。斜靠在树干上,大口喘着粗气,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面无任何表情,如胡杨树一样挺拔肃立的吴廷玉,心想,这家伙站了这么长时间,依然如初,怎么不累呢? 一时间,胡杨林寂静无声,天地间空旷肃穆。 吴廷玉收回目光,与张宗元四目相对,都没有说话。 张宗元想,是条汉子,怪不得张献忠很看得起他。据说还要收他做第五个义子呢。 怎么不喊不叫了?累了吧。 少顷,吴廷玉首先开口:“说完了?” 张宗元仍然紧盯不放,胸中的怒气没有完全消尽。 自张献忠率部攻克大明王朝军事重镇襄阳,处死襄阳王朱翊铭和贵阳王朱常法等人,孙可望从牢狱中释放了张宗元杨学谦等即将被处死的犯人后,他这个原先襄阳王府的小吏便死心塌地地跟随了八大王。 “张大人消消气,伤了贵体,小人无法向皇上交代。”吴廷玉笑了,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今后,我唯大人马首是瞻,如何?” 一声张大人叫得张宗元胸中的怒气全消了。 少顷。他冷笑道:“你辜负了皇上的期望,我要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临行前,他进宫面辞。大西皇帝拉住他的手,说了许多贴心的话,还赏赐御酒三杯,感动得他情不能禁,热泪盈眶,只有拜伏于地,叩头不已,连声说,万死不辞以报皇上的大德大恩。 吴廷玉又连作三揖,笑着说:“不知大人如何处罚小的?” “平东王有密令于你。”张宗元忽然神色严肃,抱双拳于左肩上方,朗声道,“吴廷玉接令。” 自从加入大西军,张宗元一直在孙可望账下听令。如今,他已是大西王朝平东王孙可望的心腹谋士。此次出使大明朝胡杨台府,全仗平东王推荐。他已窥测出张献忠对四个义子的不同态度。孙可望最受宠爱,日后极有可能成为大西王朝的继承者。 由此,张宗元不遗余力地奉承讨好平东王,以便日后自己也能高居朝堂之上。 吴廷玉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才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密令。 这是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手帕。 刚欲展开阅读,张宗元冷声道:“不可如此随便,须净手焚香,祷告天地,方可阅读。” 张宗元见他小心翼翼地收藏好密令,又追加一句:“平东王的密令不可丝毫违背。”语气冷硬,透露出威胁之意。 吴廷玉当然清楚孙可望在大西王心中的地位,也清楚张宗元在平东王心中的地位。在成都时,他曾听到过这样一则故事。 张宗元的好友杨学谦,在同为张献忠义子的定西王李定国账下作谋士,对他刻意巴结孙可望不以为然。有一次两人相聚,喝酒聊天,点评历朝历代宰相。杨学谦一贯贪恋杯中之物,酒性不好,又逢老朋友相聚,多喝了几口,不免出言随便。谈到唐朝宰相时,杨学谦当面讥讽张宗元为“善刺上意,善养君欲”的李林甫。张宗元并不介意,哈哈大笑着说,李林甫可当了唐玄宗的十九年宰相啊。 张宗元怒气发泄完了,心情舒畅,口气平顺了许多:“吴将军今后如何行事?” “一切听从大人号令。” 当黑夜来临,寒风呼啸着横扫旷野,雪飞林舞的时候,大西王朝的使者张宗元已经在胡杨台富祥酒楼喝得醉眼迷离,醉意朦胧了。 四个浓妆艳抹风姿绰约的女子围成扇形,载歌载舞,时弹时跳。歌时清音莲花,舞时媚态牡丹,弹时丝竹声声,跳时弦乐阵阵,营造出一种红尘浪漫人间太平之景。 宋廷玉手把酒杯,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了唐代诗人杜牧的《泊秦淮》,不由得轻声读出来。 烟笼寒水月笼沙, 夜泊秦淮近酒家。 商女不知亡国恨, 隔江犹唱后庭花。 “好,读得好。”又喝下一大杯酒,张宗元兴奋地手舞足蹈,“本使者没有想到,吴老弟不仅武功高超,天下难逢对手,而且还懂诗文,真是文武双全,人才啊人才。” “大人见笑了。我哪能与大人你相比。大人才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饱学之士。” 宋廷玉一连三个大人,叫得张宗元脸放红光,眼露笑意,心中得意,端起酒杯,“来,我与吴老弟同干一杯,喝。”酒杯铛的一碰,各自喝了一大杯酒。自坐在酒楼上,张宗元还是第一次与吴廷玉碰杯。 “吴老弟感时伤怀,自然令人佩服。”张宗元话锋一转,“不过,还是李白豁达,看得开,说得好。”随口读出两句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高明,在下万分佩服,” “有人不佩服。” 窗户忽地张开,一记黑影挟着寒风飘进来。 吴廷玉起身抽剑移步,站在使者面前,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索。 张宗元站起身子,手中还端着一大杯酒。 歌舞女子吓得尖叫数声,双手抱头,团在一起,瑟瑟发抖。 黑影跃至门口,轻轻推开一扇,对歌舞女子说:“你们去吧。不许喊叫。”等那四个女子手忙脚乱地逃走后,他又轻轻地关好门。 “见过张大人吴将军。”黑影一身夜行衣,头包的紧紧的,只露出两只眼睛,精光暴射,抱拳施礼,朗声道,“两位大人不必惊慌,我没有任何恶意。” 吴廷玉见黑影神态自如地坐在椅子上,紧绷的心渐渐放松,和张宗元对视一眼,两人也坐下来。不过,右手中的宝剑依然握得紧紧的,左手暗扣三枚银针,针头对准五步之外的黑影。 黑影见对方依旧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呵呵一笑,取下头上的包布,端起桌上的大酒杯,一饮而尽,连声说“天寒地冻,喝酒真痛快。” 宋廷玉厉声问:“你是什么人?能否报上大名?” 张宗元被一惊一吓,酒已全部清醒了。此刻,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黑影。他本来胆子就不小,否则,也不会被大明朝的襄阳王关进牢狱。况且,这几年的战火硝烟又让他增加了不少胆量。只是事发突然,他有点措手不及罢了。 “飞天虎李波。”黑影又喝了一杯酒,“吴将军是否听说过在下?将军也是江湖中人。” 吴廷玉想起了胡杨林夜战白文彪杨树旺的那个黑影,冷冷地说:“李大哥的伤好了?” 飞天虎略显吃惊:“将军知道我受伤的事?” “你不是方才说,我也是江湖中人嘛。” “这点伤算不了什么。”飞天虎拍拍胸脯,“不然,也不敢前来讨扰两位大人。” 张宗元递给吴廷玉一个眼色,豪爽地说:“来,我敬李大哥一杯。相识就是缘分,就是朋友。” “我也敬李大哥一杯。” 三人各自喝了一大杯酒,气氛立刻轻松了不少。 “不知李大哥今夜前来有何事?”吴廷玉一眼不眨地盯着对方。这飞天虎虽名满江湖,可一向独来独往,和江湖帮派很少交往,更别说官府了,不论大明大清还是大顺大西。 李波嘿嘿笑着说:“不瞒将军,我想与两位大人联手。” 吴廷玉和张宗元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用疑惑的眼光看着这个深夜来访的不速之客。夜猫子进宅,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呢 第十二章 十二 名番重地镇虏堡,一座青砖红瓦气势巍峨的大院里,大明朝前吏部给事中丁一民端坐在书房,专心致志地画一幅晚照胡杨图。 窗外天空湛蓝,阳光温和,略有清风,是初冬时节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图上,两棵古老粗壮厚重的千年胡杨一近一远,一大一小,错落有形,铁干虬枝,昂扬挺立在色彩斑斓的夕阳中,宛如龙飞九渊,气势非凡。交织纷披的枝条,粗粗细细,疏密不一,或干枯或挂叶,竖立横卧,姿态万千,勾魂摄魄,傲视苍穹,散射着千年不死万年不朽的生命力。 茹娟轻轻走进来,将略微烫手的古拙紫砂壶轻轻放在茶几上,面露春色,嘴挂微笑,细细欣赏父亲作画。 由于事务繁杂,战火有随时点燃的可能性,自己又身处关键位置,经过反复考虑,多次劝说,王玉杰派人将茹娟昨天送回了娘家。 许久,身心已经完全融入晚照胡杨中的丁一民画完了最后一笔,如释重负,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喝口茶,爹,别累着了。” 丁一民接过女儿递上的茶杯,眼中流露出慈爱,笑着说:“爹画得如何,娟儿指导指导。” “爹是画胡杨的名家,女儿哪敢置喙。”茹娟眼睛没有离开画面,她确实深深被画上这历经千年风霜雨雪而屹立不倒的胡杨吸引住了。 室内静悄悄的。 丁一民无声地抿着产于福建的名茶白芽奇兰。说起这茶的名称,还流传着一个故事。 大明朝成化年间,开漳圣王陈元光第廿八代嫡孙陈元和游居福建平和崎岭彭溪水井边时,发现有一株茶树,枝稠叶茂,其芽梢呈白绿色,叶片青翠欲滴,茶叶发出自然茶香,气味似兰,清沁心脾,遂采其芯叶精心炒焙。不想制出的茶叶清香浓郁,冲泡后香气徐发,飘散出兰花的芬芳,抿上一口,满口清香,片刻即感清甘醇爽,精神舒畅,筋骨轻松,一生从未尝到这般好滋味,真是愉快得难以言传。因芽梢呈白绿色,带有兰花香气,故取名为白芽奇兰。 从此,这茶就成了贡品。 这个故事是祖父讲的。祖父不仅学问好,人品端正,官也做得大,曾认大明朝首辅高拱为座主,出任都察院陕西道御史。如果不是后来的万历朝首辅张居正排斥异己,打击前首辅高拱,凭祖父的政治智慧和才干,只怕不仅仅做到御史就止步的。 祖父是被张居正活活气死的。 临终前,饱经宦海风波的祖父留下数条遗言,其中一条就是不许儿孙出仕为官。父亲恪家守训,一生为商,经营茶叶,虽没能成为巨商富贾,但家境殷实,处世有道,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而自己违背祖训,踏入仕途,到头来 他心中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这手中的紫砂壶和白芽奇兰茶还是父亲留下来的。 茹娟察觉到了父亲神态的变化,奇怪地问:“爹对这画不满意?” “不不。”丁一民立马回到现实,不自然地笑笑,“你泡的茶真香。” 茹娟也笑了,指着画说:“这画上再题一首诗就更妙了。诗画双绝,千古流传。” “你来题诗,如何?” “女儿哪有这般才气?画是你画的,诗还得爹来写。” 丁一民明白女儿的心思,没有再勉强,端着茶杯,来回走了几步,提笔在画图上写下了一首《七绝?晚照胡杨》。 沙中屹立数千年, 傲雪斗霜偏自狂。 长河落日映大漠, 孤烟啸龙笑群魈。 望着花白的头发和略有佝偻的身体,茹娟想,经历了种种人生磨难特别是阉党之祸的父亲,仍然还是自己小时候所知道的老样子,耿直狷介,清高自傲,就如画上的胡杨,饱经风霜,老而弥坚,屹立于天地之间。 心中忽地一动,默念出一首诗。 大漠茫茫沙吻天,扎根远古数千年。炎炎酷夏随风舞,凛凛寒冬伴雪眠。笑傲荒丘枕戈壁,鄙夷涸辙望云川。铮铮铁骨何曾惧?岁月沧桑志亦坚。。 茹娟笑着说:“爹的这首七绝晚照胡杨诗,道出大漠胡杨的精气神。这首诗配这幅画,这幅画配这首诗。诗画相配,相得益彰。诗情与画意完全融合成为一个整体。爹的诗画造诣已经达到了自然天成的境界。” 丁一民得意的笑了,如同受到夸奖的小孩子,童趣毕现。 “苏东坡曾经评论唐朝诗人王维的诗画,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爹的这幅诗画作品,就达到了这等境界。特别是诗的最后两句,妙用典故,更令人叫绝。爹,女儿说得对不对?” 已为人妇的茹娟在爹面前依然如未出嫁的小姑娘一般,天真烂漫。毕竟她只有十七岁。 丁一民凝视着女儿清纯靓丽憨态可爱的笑脸,尤其是那一双明亮单纯的眸子,心想,如果她真是我的亲生女儿,那该多好呀。杨树楷,我的好学生,因为我的缘故,你被阉党诬陷,发配到辽东边关已近二十年,天寒地苦,为国戍边,生死未定,音讯皆无,女儿茹娟已长大成人,又为人妻,你大可放心,不必牵挂。 “我女儿真有班婕妤之才,蔡文姬之华。” 窗外风和日丽,温暖如春,胡杨静立,一派温融祥和之象。 父女两人谈文论道,兴头正浓之时,忽然院中传来一句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丁兄在家吗?” 未等丁氏父女出门迎接,来人已登堂入室,笑呵呵地站在他们面前。 茹娟突见陌生之人,脸色微红,轻哦一声,快步走出书房。 丁一民已认出这不速之客是谁了。尽管两人有近二十年未见面,但来人即使化成骨灰,他也能分辨出来 来人抱拳当胸,语气如三月的和风,暖人肺腑,“你我多年不见,丁兄近来可好?” 丁一民强压心头腾起的怒火,脸色铁青,冷冷地注视着白长庚。 白长庚自己找座位坐下,谈笑如初,丝毫不见难堪。 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是改变了倔强血性,明大局识时务嘛。 自从雪夜拜访胡杨台知府王玉杰之后,那颗久已淡泊红尘只想隐居的心又开始活泛起来。 王玉杰一句先生是否真想做今世的陶渊明,令他无言以对,又一句即使想做也做不成,让他思虑再三。 为了白氏家族和儿孙的平安长久,辉煌腾达,白长庚低下了倔强的头颅,深思熟虑后,才有了这次行动。如果在一月之前,断不会这样做的。 拜访丁一民之前,他再三思索,决定以柔克刚。 老子说,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 “弹指一挥,二十年就过去了。丁兄还是老脾气,一点都没改变。” 喝了几口茶,丁一民心情略有平静,冷冷地说:“我可不像白老弟,先依附阉党,后又投靠鲜贼,一日三变,变得好快。” 白长庚哈哈一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黄师傅教我们的。” 丁一民心中咯噔一响。 这是他的一块心病。 不论何人何时何地,只有一提起那位隐姓埋名的黄师傅,他的心就隐隐作痛。 姑且不说自己饱受魏忠贤阉党之祸,白发苍苍疾病缠身的黄师傅也受到牵连而被关进大牢。如果不是白长庚上下奔走,多方求情,说不定黄师傅就会被冤死于牢狱之中。 救出师傅以后,白长庚又到处寻医问药,端茶倒水,日夜伺候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黄师傅,直至去世。而那时,丁一民作为东林党的后起之秀,受到“汪文言案”的牵连,被革职流放到四川,生死两不知。 崇祯爷即位后痛下杀手,彻底铲除阉党之乱。出狱后,丁一民就去了师傅的墓地,焚香祭奠,那只是一堆黄土,几根荒草而已。 “黄师傅天纵英才,可惜,就毁在不知进退不识时务之上。丁兄,你我处在乱世之中,千万不能抱残守缺,顽固不化呀。” 丁一民冷冷注视着昔日的同年,思索着他此行的目的。 对白长庚的心机谋略,他三十年前就领教够了。 一个带着手铐脚链身负重物的剑客,与一个放开手脚没有任何牵绊的剑客比武决斗,有几分胜算呢? 少顷,他问道:“如何做才算食古不化呢?” “人应该随着时局的发展而不断变化,及时适应时局而不被社会淘汰,才是千古不变的道。老子说得好,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白老弟能够学以致用,洞察风云,玩别人于股掌之上,真不简单。” 白长庚闻言略显尴尬,轻轻咳嗽数声,掩饰了过去。 “你今日不请自来,就谈这些?白老弟,明说吧。不要云山雾罩的。” “胡杨台王知府可是贵婿?” 丁一民死死地盯紧白长庚,警惕地问道:“你有何意?” 二十年前,天启朝时,他和几个朋友聊天,无意中说了一句活人建祠堂,亘古未闻的话,当夜就进了东厂的大牢。 至今,是谁陷害自己的,尚不得而知。 吃一堑长一智,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痛,血淋淋的教训呀。 “丁兄不必如此紧张。魏忠贤阉党已经灰飞烟灭,消失得干干净净了。”白长庚慢悠悠地说,“你是不是怀疑二十年前是我告的密?” “那你说是谁?” 白长庚语气坚定地说:“绝对不是我。当时我确实依附阉党,极力结交左都御史崔呈秀,不过,那是为了升官揽权,为了实现我的治国之道。这就和五年前我投靠张献忠一样。你我相识已有五十余年,蝇营狗苟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说实话,丁一民也曾怀疑过眼前这个人,这是一个类似于前朝首辅张居正的人。 隆庆六年,穆宗病殁,年仅十多岁的神宗继位。首辅高拱因自己口无遮拦而触怒李太后,内抱不群外欲浑迹的张居正审时度势,及时调整战斗方向,千方百计交好宦官冯保,后与之合谋,扇阴风点鬼火,无所不用其极,唆使李太后以****擅权之罪,剥夺高拱首辅一职,并勒令其回原籍,代为首辅。 万历初年,神宗年幼,国政大事都由张居正主持,前后当国十年,为人善谋,手段凶狠毒辣,独揽朝纲。当政期间,面对吏治败坏、财政危机、赋役不均、军心涣散的局面,利用手中掌握的权力,平民出身的内阁首辅张居正以其非凡的魄力和智慧,整饬朝纲,巩固国防,推行一条鞭法,使奄奄一息的明王朝重新获得生机。 “丁兄,以后你会知道事情真相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 白长庚诡秘一笑,压低嗓音,说;“时间不长了。你姑爷王知府知道。” 顿时,丁一民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当白长庚走后,他把这话告诉茹娟时,茹娟同样愣住了。 “你得赶紧回去,娘家不能再待了。”丁一民提心吊胆地说,“恐怕要出大事情。” 茹娟故作镇定地问:“要出啥大事?” 第十三章 十三 大明和大西之间的一场惨烈血战刚刚结束。 四川叙州城下,落日残照,西风烈烈,硝烟滚滚,尸横遍野,战马嘶鸣,血腥弥漫,狼藉一片。 大西王朝平东王孙可望卸下盔甲,喝了一大杯水,还未来得及动碗筷,叙州都督张化龙匆匆闯了进来。 “禀报王爷,开元寺和尚捉到一名杨展派来的奸细。” 和尚捉到奸细? 平东王孙可望两眼射出寒光,紧紧地盯住张化龙的脸,一言不发,似乎要从这张脸上挖出个真假来。 张化龙的心咚咚咚地狂跳起来,双腿颤颤,有点站立不稳。 “真的?假的?” 孙可望没有收回如刀似剑的目光,低沉威严地问。 “真的。人就在门外。” “好好看管。” 张化龙挺胸答应一声后,脚步慌乱地跑了出去,没有来得及擦擦额头上的汗。再不离开,他极有可能精神崩溃,一头栽倒。 吃完饭,略微休息片刻,借着昏暗的烛光,孙可望认真地看起地图。 自大明王朝叙州总兵杨展从成都刑场逃脱后,大西皇帝张献忠一直寝食不安,严令追捕缉拿,派出了数十路人马,城镇乡村,水陆码头,张贴画像,重金悬赏,可此人犹如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今年秋天,四川简阳县发生暴乱,才知是杨展带头所为。 “好厉害的锦江侯杨展。” 平东王孙可望由衷地发出了赞叹声。 与杨展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幕,又重新浮现在面前。 一年前,张献忠根据军师潘独鳌的策划,即巴蜀乐土,尚未重创,可据而有之,以待天下有变,成就大业,派大西军先锋官孙可望率军冲破明军的重重围追堵截,进入四川。 杨展就是在大西军攻破成都之时被俘的。 当五花大绑依然桀骜不驯的大明锦江侯杨展被带到面前时,久经沙场的孙可望第一反应,这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军事才干在自己和李定国之上。 “你就是杨展?”孙可望坐在椅子上,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语气傲慢地问,“听说你是明朝的总兵,怎么做俘虏了?” 杨展冷冷地说:“不仅是总兵,而且还是大明王朝的锦江侯,响当当的侯爷。” “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孙可望。”杨展轻蔑地笑了,“听说你是鲜贼的干儿子,对不对?”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孙可望腾地站起来,一脚踢翻椅子,迅速拔出宝剑,朝杨展砍去。 站在旁边的军师潘独鳌猛地扑上前,死死抱住孙可望的双臂,附在耳边轻声说:“大王有令,要留活口。” 一提张献忠,再听张献忠有令,孙可望的怒火立马平息了,恢复了理智,恨恨地盯着平静如常的大明锦江侯杨展。 潘独鳌赶紧示意把杨展拉下去。 后来,张献忠建立大西王朝,定都成都,在多次规劝投诚无效后,决定处死大明锦江侯杨展。 那时,孙可望已经率军去川北三个月了。 后来听人说,不知怎的,又让杨展从刑场上逃走了。 “这次,再休想逃走。杨展,叙州城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大西朝的平东王孙可望恶狠狠地喊道:“把奸细带上来。” 叙州都督张化龙押着一个身穿灰布袍,年约三十出头的道人走了进来。 孙可望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张化龙,怎么是个道人? 张化龙即刻明白了眼光,说:“这就是杨展派来的奸细。他装扮成道人,躲藏在开元寺,被真正的和尚发现了。” 面对孙可望凌厉如刀锋的眼光,道人脸色平静,两只深如枯井的眼睛,完全吸收了对方射来的光线,似乎对方光线越强烈越厉害,他吸收得越快越多,毫不满足。 孙可望很快警觉过来,迅速避开对方的眼睛。 投奔张献忠之前,孙可望在西安太原一带贩卖药材。 有一次晚上路遇贼寇拦路抢劫,被打成重伤,幸逢一云游老道救治,养伤期间,与老道相交为好友。 闲聊时,得知四川雪宝顶有座白雪观,那里的道人皆会一种名为盘龙术的上古武功,对手越是强大厉害,此功就越威力无比。 相传这盘龙术乃万圣之祖鬼谷子根据天地阴阳日月山河的运行规律,日夜揣摩,创制而成。 公元前316年,秦惠王派大将司马错及军师张仪等人,率军从牛石道纵横千里,一举灭掉千年蜀国,为日后秦王嬴政统一中国奠定了坚实的战略基础。 司马错张仪能在极短的时间里征服千年古国,主要靠的就是这神秘莫测变幻无穷的上古武功盘龙术。 孙可望笑问老道是否也会此功,能否传授一二于他。 老道笑而不答。 数日后,见孙可望已完全康复如初,老道说了一句日后你我还会相见,便飘然离去,不见踪影。 道人仍旧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没有说一句话。 “莫非这道人” 孙可望心中一动,挥手让张化龙等人出去,轻声问道:“师傅果真是杨展派来的?” “王爷认为呢?” “你是道人,怎么跑到开元寺和尚待的地方去了?” “天下的道人和尚,都是一家人。” 孙可望不由得笑了,“师傅好高的道行。” “谢王爷夸奖。” “请问师傅从哪里来?法号如何称呼?” “雪宝顶白雪观,法号海风。” 海风道人撕开衣领,取出一个小纸团,递过来。 孙可望顿时大喜,刚欲展开细读。就听见外面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紧接着,张化龙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王爷,明军又攻城了。” 喊杀声越来越大,铺天盖地,震耳欲聋。 孙可望略一思索,对张化龙说走,去看看。 回头找海风道人,却不见踪影了。 叙州城头,战火硝烟,人影忽忽,脚步匆匆,城上城下,杀声震天,一浪高过一浪,浪浪相涌,地动山摇。 张化龙大喊大叫,嘶声竭气,命令将士们发射枪铳弩矢,狠狠打击明军。 孙可望借着火光,目光越过攻城的明军士兵,定格在三百米外的一员骑着战马的将领身上。 只见那将领神色冷峻,纹丝不动,如石雕铁塑一般。 这就是大明王朝的锦江侯杨展。 此时此刻,杨展也看见了叙州城头的大西王朝平东王孙可望。 相隔数百米,两位昔日的对手凝视着,目光在充满战火硝烟的夜空相撞,砰的一声,溅射出两朵火花,瞬间化作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直上云霄。 大明军和大西军的数千将士混战在一起,城头地面,舞刀挥剑,拳打脚踢,你来我往,横架竖隔,东杀西砍,血肉横飞,交相进退,构成了一幅气象壮阔的夜战叙州图。 忽然,一条黑影如展翅大鹏,跃下叙州城头,时起时落,飘忽飞翔,箭一般射向锦江侯杨展。 孙可望暗叫一声,好俊得功夫。 杨展纵马闪过铁棍,手中大刀呼呼生风,斜劈黑影左肩。 黑影武王托鼎,举棍相迎,只听一声暴响,战马嘶鸣,连退数步。 杨展两手发麻,虎口剧痛,险些脱落大刀。以下顶上,尚有如此气力,千万不可小视。 黑影趁胜追击,一记横扫千军,击断马腿。 杨展脚踩马背,跃至半空,惊雷闪击,寒光罩顶,弃繁从简,恰似过关斩将。 黑影长啸数声,棍法突变,纵横交错,不虚不妄,奔撼突出,势如急鼓密雨。 “停!停!停!” 锦江侯杨展跳至圈外,手提大刀,连喊三声。 黑影收棍立势,不敢有丝毫松懈。 对方未败,如何叫停? “你可是云端大鹏李东阳?” 杨展通过刚才尖锐嘹亮的啸声和变幻莫测的棍法,立刻做出了判断。 “你还记得我?” 七年前,杨展只身坐船出川,进京应考武举。 船行至长江巫峡时,但见两岸悬崖绝壁,奇峰突兀,怪石磷峋,树林茂盛,幽深秀丽,绵延不断。江中滩峡相间,水流湍急,迂回曲折,山水风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初次出川的杨展心胸开朗,兴致盎然,高声朗读李白的诗句。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读完未几,三五个水盗从江中跃出,跳上船头,持刀荷枪,面目狰狞。 船上的其余客人都吓得躲进船舱,哆嗦成一团。 杨展呵呵一笑,自己师从雪宝顶白雪观道长宝元真人练武十余载,此次进京应考武举,还怕几个水贼不成? 这是一次练手的绝佳机会。 当下便与贼人大战在一起。没几个回合,就将其纷纷打落船头,博得了全船客人的喝彩。 船出三峡,踏上陆路,途径湖南岳麓山时,天色已晚,错过了客栈,只好宿在树林中。半夜时分,被一阵脚步声惊醒。 又遇上贼人了。 贼人不说一句话,举棍就打,招招夺命。 无奈,杨展使出辣手毒招,十几个回合后,将其打伤,擒拿于地。 追问缘故,贼人流泪说你在船上打伤哥哥,回家没几天就死了,一路跟踪而来,要替兄报仇。 杨展后悔不及,好言相劝抚慰,将其放脱。 “云端大鹏莫非投靠了张献忠?” 李东阳眼露凶光,咬牙切齿地说:“我是来为哥哥报仇的。” “你哥哥死有余辜。” “我从小失去父母,全靠哥哥拉扯长大。你杀了我哥哥,就像杀了我父母。” 此时,两军交战已到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杨展不想再与这个亡命之徒纠缠下去,喝令弓箭手放箭。 云端大鹏李东阳见状,知道此次绝不能得手,脚尖轻点,几个纵跳,钻进黑夜,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都被大西王朝平东王孙可望看在眼里。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他当即命令都督张化龙擂鼓助威,自己率亲兵营冲下城头,如同天边暴起的黑色旋风,又似平地涌起的万丈浪涛,势不可挡,狂怒地扑向敌人。 两军胶着状态瞬间被打破了。胜利的天平开始倾向大西王朝。 孙可望一马当先冲入阵中,手中银枪上挑下刺,宛如蛟龙入海,猛虎出山,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大西军新添了两千生力军,将士们顿时勇气倍增,呐喊着,呼啸着,杀得更顽强,更凶狠,犹如滚滚洪流,勇往向前。 大明锦江侯杨展狂怒暴跳,大吼大叫,手中大刀舞成几道寒光,一口气砍杀了十几个敌人,喝令将士拼死抵抗。 无奈,兵败如山倒,颓势已成不可挽回之状。任凭他如何挣扎努力,大明将士纷纷溃逃远方,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兵圣孙武,战神白起,见到此状,也徒唤奈何而已。 平东王孙可望勒马横枪于高地,看着眼前的胜利景象,不由得哈哈狂笑起来。 片刻,他对身边亲兵密令几句。 亲兵拨转战马,疾驰而去。 大西朝叙州都督张化龙高举火把,飞驰而来,半是真诚半是谄媚,说:“王爷沉着冷静,指挥得当,真不愧大西军的一堵墙。佩服佩服。” “此次能够打败杨展,张都督功劳也不小。我一定向皇上禀报。” “承蒙王爷抬举。” “我父皇让张都督镇守叙州,可谓用人得当。”孙可望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时时刻刻忠心于大西王朝,千万不能有二心。明白吗?” 张化龙自然明白此话包含的真意,赶紧点头哈腰道:“卑职永远忠心于大西王朝,忠心于王爷。若有三心二意,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此时,天边响起一声炸雷,闪电如银蛇在夜空乱窜。 孙可望想起了海风道人送来的那封秘信。 第十四章 十四 清晨,大明胡杨台知府王玉杰站在书房窗户边,出神地望着胡杨树上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两只喜鹊。 他纹丝不动地站了足有一个时辰。 时局比自己预料的还要复杂还要艰难。 夹在大明大清大顺大西中间的胡杨台,犹如黑夜风急浪高的大海上航行的一叶扁舟,随时有沉入海底的可能。 如何才能安全靠岸,就要看船长的能力和智慧了。 喜鹊时而跳上这枝条,时而飞向那枝条,鸣叫追逐,相互逗乐,黑白相间的羽毛,长长的尾巴,在红日白雪映衬之下,煞是好看。 自昨天深夜接到朝廷八百里加急圣旨,他就没有安静片刻,胸中如同狂风暴雨中的胡杨林,呼啸奔腾不止。 尽管圣旨上只有短短的二十来个字,可字字电闪雷鸣,火星四溅,令人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就是王玉杰这样饱经战火硝烟的人,当时也觉得后背发凉,冷汗直流。 何况,身着褐衣,手握利刃,凶狠如狼的东厂番役就站立在四周。 何去何从? 这四个字犹如四座乌兰山,压得大明朝胡杨台知府王玉杰喘不过气来。 “朕闻流民起事,似有蔓延之势,何不从速弹压?意欲何为?” 崇祯皇帝的话又在耳边隆隆作响,雷霆万钧。 难道有人已将此事上奏于庙堂?知府衙门内有东厂的眼线?自己的图谋已被朝廷发现? 一想到东厂,王玉杰就惊恐不安。 当初的勇气此刻如同烈日下沙漠中的一滴水,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经历的事情越多,胆子怎么越小了呢? 他在心中盘问自己。 这时,参将薛大鹏奉命而来。 王玉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情顿时放松了许多。 他和薛大鹏相交近二十年,关系非同一般,是一个头磕到底的把兄弟。 可以这样说,没有王玉杰这个大明朝胡杨台知府,也就没有薛大鹏这个大明朝胡杨台参将。 王玉杰原名马云峰,二十年前乃陕西渭南一风流倜傥的读书人,家境富裕,又喜欢使枪弄棒,仗着祖父和父亲的势力庇护,积极交结四方强人豪杰,加之为人豪爽宏达,处世机警多智,遂成气候,逐渐恶霸地方。 明朝末年,朝廷**,天灾连年,各级官吏残暴凶狠,租税徭役多如牛毛,陕西农民大声疾呼与其坐而饥死,何不盗而死,零星暴动接二连三,越来越多,不几年,演变为风起云涌之势。 安塞马贩子高迎祥趁机揭竿于家乡,自称闯王,率部攻掠州县,渐成气势。 陕西各地官府见形势不妙,纷纷加强兵备措施,或多或少,或虚或实,以应不测。 马云峰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物,深谙乱世出英雄的道理,见时局混乱,对自己非常有利,就集聚人马,在渭南县城附近的锦屏山扎下大寨,训练了一支百十人的队伍,准备以抗击流民暴动,保卫桑梓为幌子,招兵买马,扩大势力,自立为王。 为此,他具呈知县李继聪,让官府备案,听从调遣,共同围剿流民,条件是官府要拨款资助,将锦屏山所有人马纳入官军预算支出。 “参见知府大人。” 薛大鹏躬身施礼,两只豹眼圆睁,额头冒着热气。 王玉杰大清早就派人叫自己,说有急事商量。 可能有紧急军情,是不是有仗可打? 一路上扬鞭催马,风风火火地赶到衙门,径直来到知府大人的书房。 王玉杰转过身,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看着脸色通红的把兄弟。 薛大鹏也怔住了。 知府大人脸色铁青,眼窝深陷,精神不振,一夜之间怎么变得如此憔悴不堪? 一团疑云涌上他的心头。 窗外胡杨树上的两只喜鹊叽叽喳喳的叫声更响了,好像在争抢仕么。 昔日的锦屏山之主马云峰,今天的胡杨台知府王玉杰仍旧沉浸在往事之中。 后来,风传高迎祥将攻打渭南,无奈之下,知县李继聪答应了马云峰的条件,拨银一千两和粮草五百担,供其抵抗高迎祥。 此时,城内官绅富户纷纷逃到山寨避乱保命。 锦屏山一时声威大震。 附近的小股山贼及破落子弟薛大鹏率领的流民武装也纷纷上山入伙,锦上添花,火中浇油,更助长了山寨气势,烈焰炽盛,雄壮威武。 起初,马云峰打开山门,来者一律不拒。 后来,见人员太多,鱼龙混杂,便婉言拒绝。 再后来,干脆关闭四座山门,贴出布告,开出条件,凡来山寨避乱入伙者,身强体壮的男丁编入队列,听候调遣,持械御敌,老弱残废者每人每天交二两纹银作为生活费,妇女儿童则需交四两纹银才能进寨,进入者所携带的金银细软一律交山寨保管,不得私藏。 这分明是明火执仗的乘危勒索,但马云峰做得十分老到高明。 根据大明律令,壮丁出逃,其罪不赦,再加上一条男丁入队,抵御流民暴乱的规定,放开胆子收钱也就冠冕堂皇了。 渭南附近的官府闻听悉言,也暗挑大指,交相仿效。 这一下,马云峰的胆子就更大了。 高迎祥攻掠渭南的风声过后,除了收上山者每人每日二至四两纹银的生活费外,还扣下他们寄存的金银细软,硬是要每人交足二十至四十两纹银的寄存费后才可放人。 于是,马云峰发了横财,任命自诩为大唐白袍战神薛仁贵之后的薛大鹏统领山寨兵马,日夜操练部队。 这薛大鹏颇有治军才干,把部队管理得井井有条。 自己则稳坐中军大帐,窥测时局,守时待日,伺机而动。 “参见知府大人。” 薛大鹏猛地提高声音,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把知府大人惊醒了,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 听见薛大鹏粗厚的嗓音,王玉杰立刻产生了一种安全感和亲切感,仿佛落水之人几经沉浮挣扎,突然抓到了一根木头。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怀着感激的心情,笑容满面地说:“请坐,大鹏。” 这是当了大明王朝五年知府的王玉杰对下属从来没有过的。 薛大鹏奇怪地看着知府大人,没有说话。 从二十年前加入锦屏山的那一刻起,他就对一寨之主马云峰也就是现在的知府王玉杰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视为大恩人大贵人,不敢有丝毫违叛。 今天怎么了,知府大人如此客气? 王玉杰见状,微微一笑,说:“先前朝廷命我准备粮草饷银,欲进川围剿鲜贼,可后来又改变了计划。难为大鹏老弟了。” 薛大鹏摇摇粗大的手掌,坐在椅子上,满不在乎地说:“没仕么。吃朝廷的饭,听朝廷的话,自古就是这个道理。” “大鹏不愧是白袍战神的后代。”王玉杰恭维了一句,“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脱帽退万敌,留下了多少传奇。” 薛大鹏呵呵地笑了,心情舒畅极了。 有如此英雄的祖先,哪个子孙不感到光荣自豪呢? “你可知史书上是如何评价的?” “我哪儿知道?” 王玉杰也笑着说:“《明史记事本末》一书中,用十六个字来评价,军若惊飚,彼同败叶,遥传仁贵,咋舌称神。你听听,评价极高,亘古少有呀。” 薛大鹏哈哈哈大笑起来,脸上洋溢着得意非凡之色。 王玉杰见时机已到,话锋一转,“今天,有一个建功扬名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 薛大鹏立马挺起胸膛,瞪大双眼,竖耳细听。 “你敢不敢去?” 薛大鹏腾地站起来,手拍胸膛,高声道:“有何不敢?” “有如此英勇的将军,何愁大事不成。” 王玉杰附在耳边,对薛大鹏轻说几句。 顿时,薛大鹏神情立时激动兴奋,大踏步走了出去。 王玉杰看看窗外,发现那两只喜鹊不知何时已经飞走了,两排高大的胡杨树在阳光下傲然挺立,气度不凡。 一股昔日的英雄豪气重新在胡杨台知府王玉杰心底冉冉升起。 于是,他一边饮酒,一边回想自己投奔高迎祥,欲成就大业的往事。 马云峰筹建锦屏山寨时,依仗自己手中的人马,强行霸占了山寨附近的田地树林,其中就有渭南另一豪强杨爱明的山地。 这杨爱民的父亲杨道良,当时在朝中任兵部给事中,杨氏家族在当地也颇有势力。 杨爱民联络族人,与马云峰争斗了好几个回合,最终因对方势大而败下阵来。 眼睁睁看着祖先传下的田地被人强行霸占,杨爱民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怨气。 于是,他串通族人向知县李继聪告状,说马云峰建立山寨,别有目的,名义上是抵抗流贼,其实与高迎祥早已暗中勾结,欲联手反叛朝廷。 当时正谣传流贼欲抢掠渭南一带,李继聪审时度势,再三权衡利弊,用花言巧语哄骗杨爱民,说定将此事上报于朝廷,等候朝廷派兵马剿灭锦屏山。 其实,知县不想自招祸端,暗中扣压了信状。 等流贼抢掠风声过后,李继聪见马云峰发了横财,眼睛红了,决定拿他开刀。派人通知马云峰,对他进行劝募,捐出一万两纹银换取一个马云峰朝思暮想的前程。 这个前程就是县里要办团练,任命马云峰作团练教头,而且是一手交官,一手交钱。 马云峰对此洞若观火,非常清楚。 起初,他抗拒劝募,以各种各样的借口,三番五次推脱。 李继聪被惹怒了,当面拿出杨爱民的告状信,这一下,马云峰被打懵了。 无奈之下,答应捐出五千两纹银。 正在讨价还价之中,杨爱民又怂恿许多百姓,联名上书控告马云峰强占他人族产,欲图谋不轨。 李继聪一怒之下,将马云峰收入监牢,欲治其死罪。 “那时真危险啊!如果他迟来一步,我命休矣!” 昔日的马云峰今天的王玉杰仰头喝了一大杯酒,继续陷入回忆中。 渭南知县李继聪没有料到的事在一个风紧的夜晚发生了。 高迎祥攻破县城,放出了牢狱中的马云峰。 一个掳掠粮草饷银,杀人如麻的流民首领,遇上了一个饱含冤屈,即将被处死的当地豪强,两者拧成了一股可怕的势力。 知县李继聪见无路可逃又无处可藏,遂端坐于县衙大堂正中,高声喊叫着大明县官,无力守城,死则死矣,何惧贼哉,被马云峰一刀砍下了头颅。 高迎祥滞留五日,将渭南洗劫一空,屠戮之惨倍于他邑。 这屠城惨祸,皆因马云峰及其手下为向导,引导流民搜劫城乡富室,凡与之有仇者,无不惨遭其害。 从此,大明王朝风流倜傥的读书人马云峰变成了嗜血成性的流民反贼。 后来,高迎祥谋攻西安,行军至黑水峪,遭到大明王朝陕西巡抚孙传庭伏击,兵败被俘,押至北京,遭凌迟处死 想到这里,已呈醉态的王玉杰狂笑数声,挥毫写出了唐代诗人曹松的一首诗。 己亥岁二首?僖宗广明元年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传闻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 谁道沧江总无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悲剧,悲剧,人生就是一场大悲剧。” 又连喝几大杯酒,扔掉毛笔,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过去。 当薛大鹏率军团团包围了郭庄这个小山村时,太阳已经略微偏西,寒风夹着冷雪,从旷野呼啸而来,不长时间,整个村庄都笼罩在茫茫风雪之中。 千面佛马金海冒着风雪从郭庄飞驰而来。 他亲临前线,具体指挥兵士构建了包围圈。何时发起攻击,作为游击官,必须向参将请示。 参将薛大鹏身披黑色羊皮斗篷,威严地站立在一棵千年胡杨树下,冷冷地望着风雪中的村庄。 知府大人告诉他,郭庄是大顺朝设在胡杨台的一个秘密据点,前不久发生的抢劫朝廷粮草饷银的事件,就是李自成的密探煽动流民干的,而且,他们将要在这里举行大规模的暴乱。朝廷严令,必须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马金海快步走过来,插手施礼,朗声道:“大人,一切都准备就绪。请问何时进攻?” 薛大鹏没有回答,仍然凝望着。 派出去的细作还没有回来,村里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不能冒然进攻。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 此次作战,必须完胜,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大意。 千面佛马金海侧身而立,目光跟随参将的眼光移动。 作为大明朝廷的军官,他必须百分之百地服从军令,听从调遣,不能有丝毫违抗,而作为直接听命于崇祯皇帝的东厂千户,他已经把所掌握的有关胡杨台的一切情况,包括大明知府王玉杰,大明秀才白长庚,满清特使索郎格等人的所作所为,都通过极为隐秘的渠道及时报告于东厂杜公公。 只有一点没有想到,那就是圣旨来得太快了,超出了预想期限。 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如果真有,那这个人就太神秘太恐怖了,连崇祯皇帝都上了他的当受了他的骗。 寒风逐渐小了,而雪越下越大,漫天遍地,山野村庄寂寥无声,肃穆悲壮。 细作顶风冒雪,陆续回来,报告了郭庄的情况。 薛大鹏从心底里笑了。 天赐良机,该我建功扬名了。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当下暴喊一声,弟兄们冲啊,挥舞大刀,纵马飞奔。 顿时,喊杀声四起,一千多名官兵持枪举刀,呼啸着冲向大雪笼罩的郭庄。 此时此刻,玉中剑宋德恩身披白色斗篷,隐身于粗壮的胡杨树上,两眼充血,强压内心的熊熊烈火,冷峻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蓦地,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地产生了。 这是闯王和叔叔没有交付的,但他决定要实施。 第十五章 十月的辽东,凄风怒号,大雪纷飞,冰天雪地,寒冷异常。 盛京,大清朝汉人大学士洪承畴裹了裹本来就已经很紧的貂皮裘衣,吐出一口烟,低沉地说:“树楷,你跟随我多年,受苦了。” 杨树楷微微一笑,说:“这句话,老师已经说过多次了。” “不,我还要说。”洪承畴沉重地叹了口气,“一将无能累死千军。这话说得一点不错。可怜那葬身于松山雪地的几万将士啊。” 杨树楷极为警惕地看了看窗外。大雪纷纷扬扬。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 “老师喝醉了?” “我只是心里难受,难受啊。他们抛家别妻,跟随我来到辽东,想建功立业,可是到头来......” 洪承畴唏嘘不已。杨树楷心中也一阵难受。血泪交织的松山惨败,谁能忘得了啊! 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沉甸甸的。 松山大战前的夜晚所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又浮现在两人眼前。 灯火通明,杀气弥漫的中军大帐。 大明王朝蓟辽总督洪承畴端坐在宽大的帅案后面,一把绘有黄色飞龙的尚方宝剑高高地悬挂在身后,令其不怒自威。 宁远总兵官吴三桂,大同总兵官王朴等八位总兵官分列阶下,个个神情严肃,虎目圆睁,看着大堂上冷峻如铁的总督。 少顷,洪承畴沉声道:“方才探子来报,满达子攻占了塔山,断了我军粮道。” 八位总兵官无动于衷,没有任何反应。 清军夺取塔山在预料之中。 一个月前,皇太极亲率大军从盛京赶来赴援,部署在明军南面,驻扎于松山杏山之间。济尔哈朗率军攻占了锦州外城,截断明军在松山杏山之间的联络通道,切断了明军归路,在明军的背后形成一种大包围态势。 大明锦州守将祖大寿贪生怕死,置蓟辽总督的多份催战信于脑后,紧闭城门,不敢出战,欲自保为上。气得洪承畴火冒三丈,破口大骂,声言要用尚方宝剑杀了他,却无可奈何,毫无办法。 联络通道已被切断,清军在城外四周设立了数十座兵营,构建了数条防线,锦州已成一座孤城,就是想杀祖大寿也杀不了呀。 十天前,皇太极又派出其长子肃亲王豪格,率兵攻打塔山,欲夺塔山之粮。 洪承畴派山海关总兵官马科前去迎战,却被豪格打得一败涂地。蓟辽总督构划的欲在松锦之间与清军决战的战略方案,随着塔山的失守,如同阳光下的七彩肥皂泡般的破灭了。 见众将官如泥塑木雕,谁也不说话,洪承畴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诸位有何高见,能使我军脱离险境?” 现在集结于松山一带的明军,已被清军如铁桶般得团团包围,又被切断粮道,存粮只剩下三日,有些兵营连三天的存粮也没有,所有这一切,给明军造成了心理上的极大恐慌。虽未溃败,却也人心惶惶,军心极为不稳。 欲战,则力不支,欲守,则粮不够。 处此险境,就是兵圣孙子战神白起来了,又能如何? 洪承畴站起来,在大堂上连走两个来回。笨拙的牛皮战靴用力践踏地面,发出沉重的响声。 还是无人说话。 大帐内一片沉寂肃静,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明军幕僚杨树楷强压狂跳的心脏,冷冷地注视着此情此景。 虽然在辽东边关待了十几年,多多少少经历了战火硝烟,但如此沉重严峻决定生死的冷酷场面,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才是真正的铁血战争。 事后,他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洪承畴用寒冷如铁的眼光扫视一遍众总兵官,目光最后落在宁远总兵官吴三桂脸上,朗声道:“吴总兵,你久居辽东,与建虏满达子大战十几年。你说说,眼下该如何处置?” 吴三桂跨步向前,高声道:“我军现已完全陷入满达子的重重包围之中,取胜已完全没有任何希望。为了保存实力,来日再战,卑职认为,应该撤退为上。” 洪承畴略有惊疑,怔怔地望着这位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总兵官。 这吴三桂乃大明朝天启二年的武进士吴襄之子,文武双全,智勇兼备,是辽东的势力派大将,众总兵官之首。其舅父就是眼下镇守锦州城的祖大寿。 其余总兵官闻听此言,都面露诧异,不约而同地望着吴三桂。 洪承畴面如沉水,厉声道:“吴总兵世受皇恩,何出此言?” “卑职实为大局着想,才出此下策,”吴三桂面不改色,镇定自如,“如今形势危急,刻不容缓,请大人速速做出决断。” 蓟州总兵官白广恩思索片刻,高声附和道:“吴总兵言之有理。卑职也认为当下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 “皇上派我等率大军抵抗建虏满达子,你们在这关键时刻,却有如此想法,着实让我痛心。” 大同总兵官王朴根本就不愿来辽东,无奈皇命难违。如今见有机可趁,也大声喊叫:“现在内无粮草,外物救兵,干等下去,只是死路一条。不如就像吴总兵说的,赶紧撤退。” 见此情景,洪承畴心中长叹一声。骄兵悍将,恐怕连崇祯皇帝也无法驾驭。决战松山的计划,可能就要落空了。 “吴总兵此言差矣。”玉田总兵官曹变蛟紧盯着吴三桂,冷冷地说,“我等食君俸禄,应该替君分忧。就是现在撤退,也为时已晚。” 吴三桂立马反问道:“何谓为时已晚?” 曹变蛟向洪承畴拱拱手,面向大家,朗声高道:“请各位想一想,虏酋皇太极尽其全部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将我军围困于锦州松山,其目的何在?” 有人不以为然地喊道:“这有啥目的?不就是想一口吃掉我们呗。” “对。说得很对。”曹变蛟望了一眼说话的前屯卫总兵官王廷臣,“皇太极派其郑亲王济尔哈朗率大军布置在我军南面,又命其子肃亲王豪格,其弟睿亲王多尔衮正面攻击,是想把我们来个一网打尽。”他做了一个双手合围的架势,“建虏布好了一个口袋阵,逼我们往里钻。如果撤退,恰好钻进了口袋。那时,我们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大同总兵官王朴面露畏惧之色,说:“那我们咋办?总不能等死吧?” 洪承畴静静地听着,面露欣慰之色。思路清晰,分析有据,判断准确,不愧是太子太保左都督曹文诏的侄子,得到了其叔叔的真传。 曹文诏活着的时候,时称叔侄二人为大明王朝的大小曹将军,名冠一时。 吴三桂不满地说:“既然是口袋,那就照我说的做,撤退得了。何必浪费时间呢?” “不能撤退,坚决不能撤退。”曹变蛟紧紧盯着吴三桂,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往口袋里钻,和往口袋外钻,是不一样的。” “好!” 洪承畴大喝一声,气贯长虹。他快步走到帅案前,抽出尚方宝剑,映着宝剑的寒光,脸上立时呈现出狰狞恐怖之色。 众将官都被吓了一跳,怔怔地望着总督大人。 “众将听令。”洪承畴高举尚方宝剑,杀气腾腾地喊道,“整顿部队,列阵应敌。违我令者,格杀勿论。” 杨树楷看着面带疲倦颓废之色的前大明王朝蓟辽总督,心中道,变了,一切都变了。 松山惨败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后来,由于松山副将夏成德送子做人质,叛变投敌,打开城门,明军坚守了半年之久的孤城松山沦陷了。 辽东巡抚邱民仰,玉田总兵官曹变蛟,前屯卫总兵官王廷臣及参将以下百余人,面对诱降,持节不屈,惨遭杀害,而松山之战的大明军队最高指挥官,蓟辽总督洪承畴却变成了大清的汉人大学士。 历史就是如此多变,命运就是如此不测。 浮沉起伏,生死祸福,昼夜阴晴,悲欢离合,变幻莫测,不足而论。 “树楷,你能说说我们为何失败了,而且败得那么惨?” 出身福建泉州名门望族书香门第的洪承畴,天赋异禀,抱负不凡,从小就表现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强烈愿望。在家乡溪益馆读书时,老师在他的一篇作文后,批下了“家驹千里,国石万钧”的评语。 杨树楷小心翼翼地说:“老师,今天谈论这个话题,好像不太妥当。” 是啊,身处大清朝的国都,作为汉人尤其是兵败投降之人,谈论如此敏感的话题,弄不好就会招来灭门惨祸。 洪承畴凄苦地笑了。 如果没有那个自称北宋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嫡传后裔,大清汉人大学士范文程的出现,更没有那个神秘的女人深夜出现在他的房间,再没有那一番温润暖玉的话语,一壶热燥似火的人参汤,也许,他已经是名垂千古流芳百世的大明王朝的忠臣之魂魄了。 杨树楷非常清楚这位名为汉人大学士的老师在大清朝的地位。 他只能天天陪着,除了用同情的语言,廉价的眼泪,以示安慰之外,别无他法。而他的启蒙老师丁一民,不论在大明朝的政治地位,还是权势财富,都远远比不上眼前这位,唯一远远超过的就是民族气节。 “你大胆地说吧。树楷,不要害怕。大不了一死而已。” 杨树楷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外,密切注视着外面。 大雪仍旧漫天飞舞。院子里落了厚厚一层,没有一点人的踪迹。 他重新坐回原位,尽量压低嗓音,说:“老师决定列兵松山,背山作战,一鼓作气冲出包围圈,是非常正确的。坏就坏在王朴心怀去志,不听将令,首先率军逃跑。吴三桂马科紧随其后,导致军心涣散,无力作战。这是松山惨败的根源。” 诚然,杨树楷说的确实不假。但是,这仅仅是根源之一。 起初,大明崇祯皇帝鉴于辽东兵事糜烂,满清危害日益增强,征调正在陕西前线围剿流民的洪承畴,任命为蓟辽总督,率十三万精锐部队,四万匹骏马,星夜驰援宁远。 后来,松山一战,被清军斩杀的明军士兵高达五万三千多人,自相践踏而死者以及跳海淹死者,更是不计其数。 导致惨败的原因很多,有主观的也有客观的,有主帅的也有将士的,不一而论。 此时此刻,杨树楷能说主帅的失误过错吗? 洪承畴是一个始终把个人得失荣辱放在第一位的人。 北宋政治家文学家范仲淹的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中写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试问,天下能有几人如此旷达洒脱呢? 为了讨好当时的大明王朝兵部尚书陈新甲,洪承畴改变了原先制定的持重缓进的战略方针,积极迎合其速战速决的促战方针。 这不是松山惨败的一个原因吗? “王朴这个狗杂种坏了老子的大事。”洪承畴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出气似的说,“崇祯爷杀他,真是大快人心。” 尽管投降了大清朝,可大明崇祯皇帝对他的宠爱,依然让他刻骨铭心,至死难忘。 洪承畴作为大明王朝陕西三边总督,提调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成为明廷围剿流民暴乱的主要军事统帅。 洪承畴精心谋划,巧设伏兵,令总兵马科、左光先率重兵截击李自成部于流窜途中,斩杀其大部分人马。李自成在损兵折将的情况之下,回师转东,欲强行冲破明军伏击圈。 此时,洪承畴对时态洞若观火,又许以高官厚禄,收买了原陕西渭南豪强,如今是李自成亲兵营首领的射天狼王玉杰,令其在关键时刻反水。又令总兵曹变蛟在潼关南原设伏迎击。一切都按照洪承畴的谋划进行。 李自成南原大败,仅率十八骑狼狈逃入陕南商洛山中。 洪承畴治军有方,围剿流民连连得胜,明廷内部颂声大起,称洪承畴统帅的部队为洪家军,如同南宋时的岳家军,大明万历朝的戚家军,自己也深受崇祯皇帝宠爱,受到多次嘉奖赏赐。 自家厅堂高高悬挂着一副他亲笔所书的对联,即“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得意风光一时。 如今,昔日的一切荣华富贵都化作了今天深夜的长长伤心泪水。 大清朝大学士洪承畴沉重地闭上了双眼,担心在学生面前流下痛苦的泪水。 他太注重面子了。 这一点,早被誉为大清第一谋士范文程看出来,才和皇太极设下了诱降之计,大获成功。 杨树楷轻声细语地安慰道;“老师不必难过,事情已经过去了。” 火盆里的炭火烧得正旺,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给北国的冬天增添了不少温暖。 许久,洪承畴睁开双眼,有气无力地说:“快过年了,不知道家里如何?真想回家过年啊。” 闻听此言,杨树旺心底立时涌起了压抑已久的思乡之情,由浅而深,由淡到浓,由丝丝之气到浓浓一片,瞬间弥漫了整个心田。 将近二十年没有回家了,家乡胡杨台,启蒙老师丁一民,特别是唯一的女儿茹娟,现在怎么样了?他的心几乎要颤抖起来。 “树楷,明天到睿亲王那儿告个假,回家去吧。” “过完年清军就要南下。在这个时刻,睿亲王能答应吗?” 洪承畴又闭上双眼。 他不想看到虽然经历了无数战火硝烟洗礼,但仍旧单纯善良的人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他不想伤害这个共患难同生死的学生,但是,这能由得了他吗? 大清朝事实上的统治者,睿亲王多尔衮威严凌厉的声音又在他耳边隆隆炸响。 洪学士你要想尽一切办法,充分利用在陕西为官多年结下的资源,务必要把胡杨台作为明年大清南下的据点,不能有丝毫闪失。 “我已经向睿亲王提过了。明天他想见见你,会同意的。” 杨树楷已是泪流满面,扑通跪下,连磕三个响头,哽咽地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 大清虽敕封洪承畴为汉人大学士,表面上对他恩礼有加,实际上并未放松对他的监控,让其闲居在家,不得随意出入。 及睿亲王多尔衮掌权时,仍如以前,除偶尔咨询外,也没有授予任何官职。 洪承畴扭头望着窗外飘飘扬扬的雪花,无言无语,老泪纵横。 第十六章 一个漆黑的夜晚,胡杨台知府衙门温师爷收到了一张神秘的字条。 飞镖穿着那张字条,流星般地划过脸面,硬硬地插在砖石墙上。 屋内灯光飘忽摇曳,昏昏暗暗。 温师爷闭目沉思,如老僧入定,任凭飞镖扇动的气流在室内盘旋回绕,嗡嗡作响,久久不散。 力道充沛,内功深厚,镖锋凌厉,手法怪异,乃河北苍岩山福庆寺传人。 离开此山此寺已经十多年了。 今夜闻听镖声,心中已知有大事降临,绝对不能躲避。 何人?何地?何事? 温师爷苦苦思索着。 半夜时节,他取下镖头的纸条,展开细读。 读完,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来回走动,一宿未眠。 天亮时分,温师爷应约来到胡杨台东面的龙潭大峡谷上方台。 谷内寒风呼啸,胡杨挺立。台上白雪覆盖,寂寥无声。 千年胡杨树下,一人身着白袍,负手而立,似在欣赏这难得一见的雪山美景。远远望去,人与山融合为一体,难以辨分。 不过,这难不住具有鹰一样敏锐眼光的温师爷。 在苍岩山福庆寺待了二十年的他,早已练就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千里眼。 “温某应约而来,拜见阁下。” 白衣人无动于衷,仍然背身而立。 一股旋风从龙潭谷底狂飙而起,卷起千堆雪,冲进上方台,呼啸弥漫开来,瞬间笼罩千年胡杨。 温师爷右手微扬,飞镖破空射出,挟伴冷风,直插白衣人后脑。 白衣人身未转,头未回,二指微伸,硬生生夹住飞镖,冷声笑道:“十年了,震天雷闻理君的武功长进不小啊。” 温师爷大吃一惊,怔怔地立在原地,心底顿时掀起万丈波涛。 闻理君是他出家苍岩山福庆寺之前的俗家姓名,震天雷乃江湖绰号。 “你到底是何人?” “你父亲闻天知,乃东林党后起之秀,天启朝谏官。由于弹劾万历帝宠幸的郑贵妃,与之结仇,又联络东林党人,借机又大肆攻击阉党,与魏忠贤结仇,被残害致死。为了躲避阉党追杀,你咬牙狠心,进了福庆寺,削发为僧。” “你还知道哪些?” 白衣人哈哈一笑,背身而说:“十年前,你埋葬了师傅济慈大和尚,离开福庆寺,还俗出世,改名换姓,来到胡杨台。当时这里的知府是你父亲的学生,依仗这层关系,再加上能说会道,识文断字,进了知府衙门,当了师爷。” “你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你来胡杨台不是为了当这个师爷,而是为了替你含冤而死的父亲报仇雪恨。为了达到杀死仇人,灭其家族的目的,你又勾搭上了满达子,既想借刀杀人,又想飞黄腾达,一箭双雕。” 温师爷全身骤然生出一股寒气,如同白天见到恶鬼。饶是他见多识广,老谋深算,也不仅毛骨冷然。绝不能让此人再说下去了。 他双臂疾展,几枚精钢袖箭凌空射出,正取其后脑背心,欲置其于死地。 白衣人听音辨器,身形未动,白袍飞卷,一道天罡正气忽地喷出,与精钢袖箭在空中激烈对撞,发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袖箭立马反转,饱沾剧毒的锐利箭头,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极速射向它的主人。 温师爷没料到白衣人武功如此之高,竟然破了自己立威江湖的利器绝招。 当下心中略微慌乱,脚尖轻点,鹞子翻身,躲过利箭。方站定身形,后腰紧绷,苍狼扑食,双手成掌,击向对方。 白衣人陡然转身,移步前行,闪转腾挪,化解了来掌。左足虚晃,右脚扫地,撩起地上积雪,一记铁牛犁地,横扫对方双踝。 温师爷就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旱地拔葱,跃至半空,力贯右臂,化掌为拳,砸向对手天灵盖。左腿微曲,共工怒撞不周山,恶狠狠地顶向对方前胸。 白衣人双肘横隔,狮子张口,上架砸拳,下拦顶膝,腰随脚移,托枪担山,顿时化解开了对方这一鱼死网破的招式。 温师爷此时血贯脑门,手脚并用,恶招叠出,一副我死你亡同归于尽的架势。 白衣人见目的已经达到,纵出圈外,飞身来到胡杨树下,笑呵呵地抱拳施礼,道:“温师爷功力深厚,在下愿意认输。” 温师爷收回拳脚,冷声道:“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在下千面佛马金海。得罪师爷了。” 温师爷想起来了。胡杨台参将薛大鹏曾经提到过这个人。 “你是薛参将账下的游击官马金海?” “那是我在军中的官职。”马金海亮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我是大明朝东厂千户,负责胡杨台的事务。” “你约我至此,到底有何事?” “请师爷去见一个人。” “何人?” “北京城来的。” 温师爷心中大惊,表面上镇定自如,依旧语气冷冷地问:“皇城的大人找草民,有何贵干?” “我只负责邀请师爷。” 沉思片刻,温师爷哈哈大笑道:“好,带我去见北京城的大人。” 龙潭谷内终年弥漫着薄薄一层雾气,如流纱似清云,轻盈漂浮,时浮时沉,且聚且散,变化多端。 有诗曰,千古洪鸣破红尘,古来旧物岂如新?溪谷龙王皆何在?唯有绝章留后人。 洞前胡杨林立,奇石嶙峋,洞内火把高照,神秘莫测。 洞内只有两个人。 一人负手面壁,嗓音尖细,说:“闻天知闻大人乃大明一代忠烈,万人敬仰。他的儿子闻理君却为了区区个人私仇,置民族大义于脑后,竟然私通满清,背叛朝廷,做出有辱先人祖宗的事。” 温师爷异常冷静,甚至目含一丝冷笑,紧盯着说话的东厂太监。尽管那是一个忽明忽暗,摇晃不定的背影。 个人私仇?名族大义? 温师爷心中冷笑不已,你们这些秦时赵高,汉时张让,明万历时魏忠贤一类的阉宦,也配谈论名族大义? 可笑之至,可怜之至。 万历四十八年七月二十一日,长达28年未曾上朝的明神宗朱翊钧病死。太子朱常洛继位,改年号为泰昌,习惯称之为泰昌帝。 八月初一日,泰昌帝在登基大典上,玉履安和,精神抖擞,毫无病容,就是行走仪态都很正常,没有任何疾病的症象。紧接着,泰昌帝发银100万两犒劳辽东等边关将士,罢免矿税、榷税,撤回矿税使,增补阁臣,运转中枢,雷厉风行,颇有一番作为,令朝野感动,大明有希望了。 万历朝饱受倾轧排挤的闻天知,被泰昌帝慧眼简拔于地方,委任其为吏部给事中。闻天知感恩戴德,誓死效忠于泰昌帝。就在他连连上书弹劾政敌,准备大展拳脚有所作为之时,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身负大明中兴之重任的泰昌帝,登基仅仅一个月就因病而莫名其妙的驾崩了,留下了历史上有名的大明末年三大案之一的“红丸案”。 闻听死讯,大明王朝吏部给事中闻天知如雷轰顶,如丧考妣,伤心欲绝。 他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就是粉身碎骨,也要为泰昌帝讨个说法。 于是,他利用吏部给事中的身份和职权,或明或暗,展开了一系列行动。 。。。。。。 “闻理君为何不说话?” “草民无话可说。” “我所说之事都属实?” “公公已经全知道了,何必再问?” “你不怕本公公带你去北京东厂?” “怕有何用?” 背影忽地转过身,放声大笑,“好,说得好。不愧是先烈闻大人的亲儿子。” 温师爷借着火把,细看来人。 这是一张貌如美妇,白嫩光滑,保养得极好的脸。 “我想和胡杨台师爷做一笔交易。” 通过深夜衙门飞镖传信,上方台马金海武功测试,石洞对话等一系列事情,提督大明东厂的杜公公,已经清楚了眼前这个改姓换名的胡杨台温师爷。 这是一个和他父亲闻天知一样,为了达到报仇目的,死活不顾的人,只是比闻天知思维更缜密细腻,手段更高超灵活,做事更秘密隐蔽而已。 泰昌帝驾崩后,太子朱由校在群臣拥戴之下,六天后正式登基,即明熹宗,改次年为天启元年。 吏部给事中闻天知根据所收集的材料,一日之内,连上两道奏疏,矛头直指万历帝宠幸的郑贵妃和魏忠贤。 前一道奏疏中言称,郑贵妃为了妖惑泰昌帝,进献美女十人服侍先帝。未及十天,先帝患病,且一病不起。郑贵妃又暗地串通鸿胪寺丞李可灼,命其研制所谓的仙丹妙药红丸,供先帝服用。李可灼进献一粒红丸,泰昌帝服用后,称赞李可灼为忠臣。李可灼又进献一丸。时隔一夜至次日卯刻,泰昌帝驾崩。至此,距泰昌帝登基继承皇位才整整一个月时间。 后一道奏疏中则言称,宦官魏忠贤和天启帝的乳母客氏相勾结,在宫中独揽大权,肆意妄为,犯下了大肆迫害先帝旧臣,违背祖训干预朝政,逼死后宫贤妃,操纵东厂滥施淫威等十恶不赦之死罪,导致当今世人皆知魏忠贤而不知陛下,最后还引用了唐朝诗人骆宾王写的《代徐敬业传檄天下文》中的名句,“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请求天启帝明察秋毫,主持正义,立刻缉拿魏忠贤客氏等人,交刑部严加审讯,以正国法。 这两道奏疏一呈,如惊天巨浪,即刻震惊朝野,引得天下舆论大哗。 杜公公似笑非笑,看着一言不发的温师爷,犹如老猫欣赏爪下嘴边瑟瑟发抖的小鼠。 “师爷愿不愿意做?” 温师爷神色冷峻,眼睛死死盯着杜公公,紧张地思索着。 “什么交易,值不值得做?” “肯定值得做。” 杜公公手指墙壁,那上面悬挂一个黑色的布袋。 温师爷轻轻一跃,取下布袋,没有立即展开,而是紧紧攥在手中。 布袋沉甸甸的,似乎里面装着重物。 杜公公手掌轻拍三下,千面佛马金海应声而入。 “送温师爷。” 石洞外,红日高照,寒风凛冽,胡杨微啸,深渊寂寥。 看着远去的背影,马金海问:“他会不会中途变卦呢?” “不会。”杜公公得意地说,“他不像闻天知,死认一个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索郎格给他许下了重愿。” “仕么重愿?” “日后让他作满清胡杨台知府。” 杜公公咯咯咯地笑了,尖细的嗓音如同更深夜静深山老林中猫头鹰的叫声,听得千面佛马金海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东厂的手段他应该清楚。他父亲是怎样死的,他也清楚。” 马金海听别人说过兵部给事中闻天知的最后结果。 那两道奏疏字字如万钧雷霆,击中了郑贵妃和魏忠贤的要害。两人与客氏,崔呈秀等人秘密策划一番,开始了疯狂的反击。 魏忠贤利用天启帝不识字的弱点,又与乳母客氏关系密切的缘故,深夜跪拜哭诉于天启帝脚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口口声声称闻天知包藏祸心,受东林党人的怂恿,欲制他和客氏及许多朝中大臣于死地。 天启帝不辨真伪,温言劝慰一番。 次日,朝堂之上,皇帝当着文武大臣的面,严加斥责闻天知祸乱朝纲,犯大不敬之罪,下旨将其削职为民,永不叙用。 尽管如此,魏忠贤客氏等人余恨难消,仍不肯善罢干休,继续穷追猛打,必欲置其于死地而后快。 不久,东林党人汪文言联络宫内宫外之事暴露,被东厂逮捕入狱,牵涉到闻天知。 魏忠贤大喜过望,指示干儿子崔呈秀办理此事,务必要将此案办成铁案,一定要将闻天知置于死地。 位居阉党五虎之首的崔呈秀,又指示新投靠的秀才白长庚捏造供状,诬陷闻天知等东林党人招权纳贿,私通辽东建虏,将其先严刑拷打,后杀死于牢狱之中。 同时,一大批东林党人受到此案牵涉,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杀头坐大牢,充军发配,革职为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其中就包括闻天知的同年好友丁一民。 至此,魏忠贤客氏等人方解心头之恨。 “金海,你要时时刻刻监视他,绝不能让他逃离我们的手掌。” 说这句话时,杜公公两只纤细的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头。 第十七章 空旷辽远的雪地上,一只背插利箭的苍狼玩命地奔跑,身后留下一串血色足印。∈♀, 白雪地,红血印,阳光下显得十分醒目。 高原神鹰白文彪纵马紧追不舍,手中紧握一支三棱飞爪,可随时射向猎物。 杨树旺等人已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他从发现,射箭,追赶这只苍狼,已有半个时辰。 这是一只非常狡猾的老狼王,虽然身中利箭,血流不止,仍精力充沛,死命逃窜。 有好几次,白文彪连人带马差点被老狼闪进雪坑。 如果不是胯下枣红骏马神勇异常,也许,老狼的阴谋诡计就得逞了。 老狼在此地生活了近十年,从姗姗学步的小狼崽,到骁勇善战的狼先锋,再到威风八面的狼王,一路走来,无数血战,几番风雨,几度春秋,熟悉脚下的土地赛过自己的脚掌。 白文彪手中的三棱飞爪如流星赶月一般,射向老狼王。 老狼王似乎脑后长着双眼,就在飞爪接近身体的一瞬间,就地十八滚,敏捷地躲过了。 白文彪气得直骂娘,不停地扬鞭催马。 枣红马迈开四条强健有力的长腿,鼓足力道,拼命追赶。 人追狼跑,又过去了半个时辰。 老狼似乎跑不动了,吃力地爬上小山坡,如狗似地坐在山顶,张大嘴,口吐白沫,紫色的舌头吐得长长的,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后背的箭干随着沉重的呼吸声,上下剧烈地抖动。 它着实跑不动了。 白文彪见状,心中大喜,勒马驻足,三棱飞爪闪电般地又一次射出,准准正正地插向老狼咽喉。 老狼王被射中了,立刻翻滚下山头。 枣红马兴奋地发出几声嘶鸣,不用主人扬鞭,自己奋力冲上山顶,随即,连马带人,模仿老狼,一起翻滚下山头。 铁板脚杨树旺远远望见此情此景,心头一惊,预感不妙,急忙吆唤家丁,向前奔驰搭救。 这时,胡杨林中突然传来数声尖锐的口哨声,七八条黑衣人从树上跃下,持刀荷枪,恶狠狠地拦住去路。 虽然事发突然,但训练有素的杨树旺及白府家丁,迅速聚拢在一起,背靠背,拔刀舞剑,摆成九宫连环阵,瞬间做好应敌准备。 一位身材魁梧的黑衣大汉狂笑数声,高门亮嗓,说:“久闻白府大管家杨树旺有一双铁脚,今日在下想领教领教。” 杨树旺心中牵挂白文彪,不想与其多纠缠,硬声道;“朋友,今日杨某有急事,恕不能奉陪、” “想去救高原神鹰吧?” “请阁下让路。杨某感激不尽。” 黑衣大汉冷笑数声,语气肯定地说;“你救不了他。” “嗯?” “他和那只老狼一起做了我们的口中餐腹中食了。” 杨树旺闻听此言,心底立刻升起一股怒火。 旋即,他笑了,故作轻松地说:“据我所知,在胡杨台方圆几百里之内,还没有人能够杀得了高原神鹰。” 白府乃豪门望族,世世代代盘踞于胡杨台。 白府历来人丁兴旺,俊才辈出。白长庚曾为大明京官,见识豪迈,其长子白文俊学业有成,满腹才华,其次子白文彪武功卓绝,名满江湖,其弟白顺庚家大业大,腰缠万贯,是胡杨台一带巨富,其侄白文选乃大西王朝前军都督,位高权重,不可一世。 况且,白府久养家兵,训练有素,能打善斗,又极力交好官府和江湖,如此显赫家族,方圆百里,谁敢争锋? 黑衣大汉道:“你不用发急。有人会收拾白文彪的。” “你们到底是那条道上的朋友?” “见了我家王爷,你自然就清楚了。” 杨树旺沉思片刻,说:“让我先救出二少爷,再去拜见王爷,如何?” “你想得太美了。白文彪是王爷手中的一张天牌。” 杨树旺全明白了。 白文彪陷入了圈套陷阱,成了别人手中的天牌人质。 眼下如何做? 他紧张地思考着。 自从白长庚断然拒绝了大西王朝的邀请以后,白府加强了戒备,家兵日夜巡逻不懈。白长庚每逢外出,都有白文彪作陪,须臾不离左右。 白文彪********放在保护父亲上,却忽视了自己的安全。 今天早上,天气晴朗,家中又无事,好多天没有出门的白文彪突然猎性大发,吩咐杨树旺准备马匹弓箭,去郊外打猎。 杨树旺劝阻道:“目前局势变化莫测,大西朝的人马还潜伏在胡杨台。豹子胆吴廷玉踪迹不明,还是小心为妙。” 白文彪鼻孔哼一声,自负地说:“吴廷玉就是出现在我面前,又能把我如何?” 哥哥白文俊读书读累了,正在院子里欣赏雪景。 听见此话,也劝说:“吴廷玉多日不露面,也许又在耍阴谋诡计。” 白文彪立刻顶了一句:“大白天的,满院子的人,就你胆小怕事。” “这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我们在明处,吴廷玉在暗处,不可不防呀。” 白文彪望着哥哥忠厚的脸,犹豫一会,说:“我到外面散散心,很快就回来了。你不用担心,没事的。” “前几天爹去了镇虏堡,临走时说的话你忘了?” 白文彪哈哈大笑道:“哪能忘了?爹回来要怪就怪我,与哥没一点关系。”又招呼杨树旺,“走,陪我去散心。” 说完,干净利索地跳上枣红马,疾驰而去。 不知所措的白文俊,傻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半天没有说话。 杨树旺想,如果不是突然从胡杨林里窜出的那群狼,高原雄鹰白文彪也许就不会有事了。 白文彪领着人马在郊外散心放风,又趁机猎杀了五只野兔和两只狐狸,笑呵呵地说晚上有下酒菜了。 随行的家兵雀跃欢呼,齐声呐喊。 不料,欢呼声惊动了隐藏在胡杨林里的狼群。 狼群在老狼王的带领下,分头四散向山沟野地拼命逃窜。 众人已有一段时间没有上阵厮杀了,手脚正发痒,此时见到群狼,都不由得杀气顿生,纷纷狂叫着,挥刀舞枪,纵马追逐厮杀群狼。 白文彪瞄准了那只体型格外高大强壮的苍狼王,放箭射中它的后腰,催动枣红马,风驰电掣般地追上去。 “铁板脚,考虑得如何?去不去见我家王爷?” 杨树旺已从对方的言语中得知,白文彪做了人质,没有任何生命危险。 他的心情自然轻松多了,竟然开起了玩笑,“我空着两只手,没带任何礼物,如何去见王爷?” 黑衣人没想到对方如此说话,一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杨树旺嘻嘻一笑道:“要不,把这几只野兔送给王爷?让王爷解解馋,如何?” 说着,手一扬,几只刚刚被射死的野兔,飞一般地砸向黑衣人。 黑衣大汉瞬间反应过来,火气上涌,怒发冲冠,飞轮疾旋,直取对方颈上人头。 这飞轮乃辽东出产的特殊红铁加工而成,经过烈焰千锤百炼,精心锻造成型,又在深山古潭的寒水中浸泡数年,战场上吸收无数人血,早已魂魄附体,极通人性,非寻常兵器可比。 铁板脚杨树旺从飞轮发出的凄厉风声中,断定此轮饱喝人血,已有灵性,随即脚踩马鞍,跃上一棵高大粗壮的胡杨树。 那飞轮割断马颈,又齐刷刷连续切割四五个家兵的头颅,忽地旋转回飞,鲜血四溅,再奔胡杨树上的杨树旺而来。 杨树旺见势不妙,龙沉九渊,倏地滑到树根,藏身于两人合抱粗的树干后,紧握单刀,屏气凝神,不敢有丝毫松懈。 尽管单刀在飞轮面前犹如春风杨柳,弱不禁击,然毕竟是铁制兵器,也许在存亡之际,能有一丝遮护。 噼里啪啦,一连串斩树断枝的响声过后,飞轮盘旋回追,像长了双眼,直奔躲藏于千年胡杨树根的铁板脚。 杨树旺抛出手中单刀,迎面拦截血色飞轮。 只听咳嚓咳嚓几声清脆的搅动金属的声音,单刀被飞轮切割成碎铁片,四散飞出。 杨树旺尖啸一声,鹰击长空,又跃上另一棵胡杨树,心中惊慌骇然不已。 此时血色飞轮攻击力减弱,已经不能追杀目标,重新飞回黑衣大汉手中。 “铁板脚,九天飞轮的威力如何?我取你狗头,易如翻掌。” 大汉得意地扬起手中的飞轮,冷笑连连。 九天飞轮在太阳照耀之下,红光闪闪,鲜血下流,恐怖异常。 杨树旺跃下胡杨树,表面镇定自如,实则内心非常恐惧。 大大小小的搏斗厮杀,经历了无数,如此怪异之兵器,如此恐怖之景象,还是生平第一次遭遇。 这帮人非中原门派,更非胡杨台本地帮会,难道是辽东满清睿亲王多尔衮派来的? 杨树旺还没来得及理清脑海中的疑团,就听见黑衣大汉又说今日我饶你一命,回去转告白长庚,准备一百万两银子,赎他的儿子,否则,杀死白文彪,让他收尸吧。 “仕么时候?仕么地方?” “随时告知你们。” 说完,黑衣大汉呼哨一声,率手下钻进茫茫胡杨林,瞬间不知去向。 无边无际的胡杨树林,静静地肃立于红日之下白雪之中。 当铁板脚杨树旺率领余众,狼狈不堪地回到胡杨台白府大院,把这些事告诉大少爷时,白文俊顿时觉得如雷轰顶,惊得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先回去休息,杨管家,有事再找你。” 白文俊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父亲有事去镇虏堡朋友家,临行前对两个儿子反复叮嘱,眼下胡杨台情势复杂艰难,胜过以往任何时候,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务必谨言慎行。 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可就出事了。 眼下弟弟生死不明,父亲还没有回来。 这如何是好? 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白府大少爷,此时显得浑身疲乏无力,心底空荡荡的。 书桌上的《大学》静静地放着,字字在目。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这些熟读能诵甚至倒背如流的文字,没有教给他如何解决眼下问题的实际能力,反而,嘲笑似的看着白府大少爷。 当白长庚风尘仆仆地回到家,听到这件事时,饱经沧桑的老脸依然冷冰冰的。 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地抽着水烟,一言不发。 他没有如儿子所想的那样,暴跳如雷,粗声痛斥,甚至大打出手,而后老牛般地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气。 白文俊低着头,站在屋子中间,如同犯了重罪的犯人,接受法官严厉的审讯。 半个时辰在无声的沉重压抑中过去了。 白长庚接连抽完两袋水烟,喝完三四杯茶水,才稳稳地说:“你去吧。我要听听杨树旺如何说。” 一字不落地听完管家杨树旺的详细叙述,白长庚又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这是一个策划已久的阴谋,早晚都要发生的诡计,不管他在不在家,都会发生的。 现在事情的关键,在于调查清楚此事是何人所为。 银子可以找弟弟白顺庚商量,拿到银子后,白文彪能否平安回来呢? 他心中无底,拿捏不准。 这些人仅仅只是为了银子,还是别有所图? 在眼下这个多事之秋,他不能不多准备几手。 孙子云,九地之变,屈伸之利,人情之理,不可不察。 随机应变,因利乘便,有备无患,才能稳操胜券,克敌制胜。 过了几天,在收到绑匪深夜送来的最后通牒之后,一个大雪初晴的日子里,白长庚决定去找弟弟白顺庚。 第十八章 刚进入腊月,长安就迎来了一场罕见的大雪。+,这场大雪一连下了好几天,彻天彻底,满山遍野,城镇村落,都陷入茫茫雪灾之中。 古城西安,现在改名为长安,做了大顺朝的国都。 大顺朝制将军李岩在书房接见了弟弟小哪吒李牟。 李牟生就一张白白净净的娃娃脸,两只充满灵性的大眼睛,很像传说中的托塔天王李靖的小儿子哪吒,于是,很多人就称他为小哪吒。 李岩对这个小弟弟非常疼爱,一直带在身边,时常教他学习兵书战策,指导他勤练武功格斗。 战争年代,兵法武功,二者缺一不可。 当然,小哪吒李牟很崇拜哥哥,也很敬重嫂子玉蝴蝶红娘子。 三人关系非常密切。 李岩脱掉弟弟的湿衣服,帮他换上自己又新又厚的棉衣,又让弟弟坐在火炉边,这才关心地问道:“路上顺利吧?” 李牟喝了一杯热茶,说:“虽然有一点波折,但总的来说,还算太平顺利。” 李岩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悬了十几天的心,随着这一句话,才放了下来。 半个月前,李岩秘密派小哪吒李牟去了一趟老家河南开封府杞县。 “哥,这是师傅给你的信。事情有点棘手。” “说来听听。” 在温暖如春的书房里,大顺朝制将军李岩一边看信,一边认真地听弟弟讲述事情的经过。 经过七八天的奔波劳累,小哪吒李牟趁着更深夜静,蹿墙越脊,进入师傅坐地虎侯国耀开办的国耀武馆。 侯国耀年逾五旬,是李岩李牟兄弟的武术师傅,已有三五年时间没有联系了。 今夜师傅突然看见徒弟,不免又惊又喜。 李牟先叩头请安,而后,才把哥哥李岩的亲笔信交给师傅。 侯国耀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信,眉头纂成偌大一个川字。过了好长时间,才沉声问道:“这信上说的都是实情?” 李牟肯定地点点头。 “这大顺朝刚刚建立,离打下北京,统一全国,还差一大截子,内部就起了这么大的矛盾,真是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呀。” “李闯王不听我哥哥的建议,牛金星又在背后尽说他的坏话。大军师宋献策做了墙头草,看那面风大就倒向那面。哥哥夹在墙缝里,日子不好过。” “当初,你哥哥嫂嫂带人马去投靠李闯王时,我就劝说过,可他就是不听。我也毫无办法。他是一个文武全才的人,就是脾气有点倔强。” “哥哥此次派我来见师傅,大顺朝谁也不知道,秘密的。” “他做得很对,此事千万不能走漏一点点风声。” “现在该如何办理才好?” 坐地虎侯国耀借着灯光,又仔细地看起信。 三年前,闯王李自成率部从巴西鱼腹等地冲破明军防线,经郧县均县进入河南。 此时,已经拥有两三千兵马,在杞县声名大噪的李岩红娘子夫妇决定投靠李自成。 初次见面在黄昏时分的一座青砖大院里。 闯王李自成脸色黝黑,皮肤粗糙,坐在椅子上,正与刘宗敏等人商量事情。 见一个锦衣华服,俊朗年轻的富家公子走进来,屋子里所有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 根据官府及百姓的描述,李岩一眼就认出了李自成。 两人目光对视,瞬间撞击出一团灼热发亮的火光。 李自成一惊,如此富家公子,竟有这等只身进虎穴闯龙潭的胆量,看来此人非等闲之辈,心中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意。 李岩一愣,如此潦倒残破之人,竟有这等威棱目光,处困厄窘迫之境,浑身依然散发着坚毅沉着的魅力,不愧为一代枭雄。 李自成挥手示意众人退出,沉着地问:“你是哪家公子?” 李岩哈哈大笑道:“我恨自己在未见到闯王之前,竟然自封为英雄,实在有辱英雄二字。” “你是哪里英雄?” “在下杞县李岩。” “你就是杞县人称李公子的李岩?” 李岩抱拳施礼,朗声高道:“李岩拜见闯王。” 李自成赶紧起身走过来,双手扶起,大笑道:“李公子慷慨豪爽,有侠义之名,自成佩服得不得了。” “恨谒见之晚,请闯王怪罪。” “哪里哪里,承阁下不远千里而至,益增孤陋兢惕之衷,怎敢见怪?” “闯王恩德在人,在下愿效前驱。” “足下龙虎鸿韬,英雄伟略,必能与我共图义举,创业开基”。 当晚,两人谈得很投机,真是如鱼得水。 李岩回来后,把欲投靠李闯王之事,告诉了师傅坐地虎侯国耀。 “如果你哥哥当初听了我的话,自立为王,凭他的文才武略,定能做出一番大事业,起码不会输于李自成张献忠二人。如今,寄人篱下,受人欺辱,难呀。” “我哥哥私下也曾流露出后悔之意,可生米已煮成熟饭,悔死也无用。” 李岩投靠李自成后,怀着一颗火热之心,劝李自成尊贤礼士,除暴恤民,施行仁义,禁兵淫杀,以笼络人心图大事。 李自成对李岩的这些建言,积极采纳施行,甚是欣慰,经常对人说,我得李岩,犹如刘邦得张良,刘备得诸葛亮也。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李岩很懂得一些舆论宣传制造声势的奥妙。 他派人扮成商人,深入城镇村落,在民间广泛宣传,说闯王李自成乃仁义之师,不杀不掠,还编创童谣,让小孩子到处传唱,即早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管教大家都欢悦等等。 就是在这一年,嗷嗷待哺的河南饥民如大旱之望云霓,唯恐李自成不率军来自己家乡。李自成每到一处,饥民争先恐后,蜂拥而至,从者数万。 至此,李自成走出隐伏商洛山中时的低谷危厄,面前展现出柳暗花明的转机,事业重新走向辉煌。 侯国耀压低嗓音,问道:“你哥哥手里还有多少兵马?” 李牟心中一惊,道:“三五百人而已。” “其他人马呢?” “早已被闯王编入刘宗敏李过的部队了。” 侯国耀明白了,心中感叹,好狡猾的李自成,先发制人。 “师傅,李闯王现在一心只想攻取北京,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都交给牛金星处理。牛金星大权独揽,飞扬跋扈,不可一世。李过田见秀等人对他意见挺大的。” “意见大了又能如何?你哥哥信中不是说了吗?牛金星不遗余力地支持李闯王攻占北京。李闯王当然相信他了。” “攻占北京城,李闯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做皇帝,牛金星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当大顺朝的宰相。” “这不就对了嘛。你哥哥阻碍他进北京当宰相,他自然就有意见了。” 小哪吒李牟恍然大悟,明白了一切。 现为大顺朝天佑殿大学士的牛金星,自幼聪敏,二十岁就考中秀才,而后又中举,少年得志,不免自视自高飘飘然,得罪了同乡巨富王财主,被其诬陷抗欠赋税霸占妇女,被官府革去举人功名,深陷牢狱。 “这牛学士还是我哥哥嫂子从大牢里救出来的,也是我哥哥推荐给李闯王的,他难道就不念救命之恩?” 坐地虎侯国耀冷冷发笑,说:“今天的牛金星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学士,他若还记得过去的事情,你哥哥也就不会写这封信了。” “这么说,我哥哥命在旦夕,师傅?” “还没有这么危险。不过,你哥哥已经和牛金星结下了怨恨,恐怕这一辈子也解不开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怨恨会越来越深的。” 李牟有点发急,紧紧盯着师傅那布满皱纹的老脸。 “俗话说得好,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真难为你哥哥了。” “师傅,那怎么办?” “让我考虑考虑。明天你再来。” 次日,小哪吒李牟带着师傅坐地虎侯国耀的秘信,冒着狂风暴雪,踏上了归程。 李岩听完了弟弟的叙述,也看完了师傅的回信,紧邹眉头,紧张地思索起来。 信中,师傅给他指出了上中下三条路。 到底走其中的那一条才好呢? 李岩深深地思索了好几天,还是拿不定注意。 直到参加了李自成主持召开的大顺朝最高军事会议,他才拿定主意,决定采纳中策。 当他把自己的主意告诉有救命之恩的妻子红娘子时,却遭到了激烈反对。 听完丈夫的话,玉蝴蝶红娘子态度之强硬,语气之激烈,言辞之锋利,是他始料未及的,也是前所未有的。 “你想关键时刻背叛李闯王,背叛高桂英姐,背叛大顺朝,背叛弟兄们,我先杀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话音未落,平日挂在腰间的九尺钢鞭,闪电般地缠向丈夫的脖颈。 李岩没有料到红娘子会出手。 尽管妻子脾气暴躁执著,可成亲以来,还没有向自己动过手。 间不容发,来不及多思考。 李岩就地一记飞龙入海,躲过第一鞭,身形还未站稳,第二鞭又秋风扫落叶似的扫荡而来。 其间,还夹杂着红娘子的怒骂声。 “打死你,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李岩急急抽出祖传的龙泉宝剑,隔开钢鞭。 论武功,夫妻两人不相上下,完全可以打个平手。 无奈,红娘子正在怒气冲冠之时,鞭法又快又狠,鞭鞭直抽丈夫的要害之处。 李岩似乎有点心虚,手中龙泉剑只有隔挡拦截,并不主动出击。 屋内整齐成列的物品在夫妻对打中,被砸得零乱不堪,支离破碎,狼藉遍地。 李岩见妻子越打越爆烈,拿出了拼命的架势,只得虚晃一招,提着宝剑,狼狈地逃出将军府。 身后,传来红娘子的嚎啕大哭声。 坐在子午峪的一个凉亭内,遥望远方,李岩完全恢复了平静理智。 白雪皑皑,群山茫茫,寒风呼呼,万木啸啸。 五年前,就是这样一个冬天,玉蝴蝶红娘子率部深夜攻破杞县县城,救出了牢狱中大名鼎鼎的李公子李岩。 “你为何要救我?” “你乐善好施,济危扶困,即使身陷牢狱,也不屈服于贪官污吏,令我佩服。” “你太抬举我了。” “你虽为朝廷举人,却不与官府同流合污,卓尔不群,抱负不凡,敢为民请命,非等闲之辈。” 李岩没有说话,平静地看着她。 他听说过红娘子的大名,却没有见过她。 一江湖卖艺为生之女子,有何必要交结呢? “孟子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也。” 闻听此言,李岩大吃一惊。 没有想到,一个江湖卖艺的女子竟有如此见识,不由得对其刮目相看。 红娘子妩媚一笑,尽显女儿本色,完全异于方才厮杀搏斗中的凶狠样子。 东汉班固在《汉书》中赞美汉武帝宠幸的李夫人,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李岩心想,这句话似乎就是形容眼前这个身穿红衣红裤,婷婷玉立于白雪之中的江湖奇女子。 红娘子英姿飒爽,杏眼含情,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虽经牢狱之患,仍旧玉树临风气概豪迈的富家公子。 李岩是第一次见她,而她已经非常熟悉这个人,对他的所作所为,特别是打开自家粮仓赈济灾民,孤身独闯官衙怒斥县令,等等,佩服万状。 他亲手写作的劝勉富户赈灾的《劝赈歌》流传四方,轰动全县,红娘子几乎能背诵整首歌词。 尽管李岩已有家室,其妻汤氏,出身于杞县豪门之家,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是一位端庄美丽的大家闺秀。 但是,久历江湖的红娘子敢爱敢恨,为了自己心中的唯一,上刀山下火海,眼不眨眉不皱。 此次深夜劫狱,她就抱着生不能同寝,死也要同穴的必死之心。 红娘子痴痴地看着梦中不知出现了多少次的情人,杏眼盈盈,春水汪汪。 李岩心中蓦地一跳。心底突然冒出的念头,令他迅速扭头避开了对方含情脉脉的眼光。 此时此刻,他完全明白了红娘子深夜冒死救他的真正缘由。 夜幕降临,寒风更疾,挟裹着冰冷的飞雪,疯狂搅动着这座千年古城。 子午峪冷得不能再待了,李岩欲起身回府。 他需要重新考虑以后的路。 局势扑朔迷离,变幻莫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师傅坐地虎侯国耀为他策划的三条计谋,到底哪一条最稳妥,最适合呢?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这时,李岩看见一条黑影跃上子午峪,顺着山道,快速向他奔来。 !翻页ad2 第十九章 时辰还未及三更,大明崇祯皇帝就开始批阅奏章了。, 十六岁时,他掌管了哥哥天启帝留下的千疮百孔风雨飘摇的大明王朝江山,时至今日,刚好十六年。 在这十六年间,崇祯虽锐意更始,治核名实,而人才之贤否,议论之是非,政事之得失,军机之成败,未能灼见于中,不摇于外也。 三十出头的崇祯已经头发花白,眼角布满了深深长长的鱼尾纹,显得瘦削而苍老。 大殿内静悄悄的,只有不时传出的叹息声,沉重而孤独,忧郁而愤怒。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弯腰躬身,屏气凝神,服侍在旁边。 从叹息声中,他已经明白了崇祯此时的心情。他的心情也立刻变得灰暗沉闷起来。 望着时而仰天长叹,时而埋头疾书的皇帝,王承恩心底发出了一声长长而又沉沉的叹息声。 多好的皇帝呀,千古难寻。若生逢盛世,可比汉武唐宗,可惜,生不逢时,非亡国之君而当亡国之运。 王承恩心底泛起一股凉意,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敢再想下去了。 自袁崇焕凌迟,卢象升战死,洪承畴降淸以后,大明王朝的国势江河日下,一天糜烂于一天,最后的结局,他心知肚明,看得清清楚楚。 长叹无奈,徒增悲凉。 面对一封奏章,崇祯沉思了很久,方欲提笔,又凝思片刻,说:“王公公,宣陈演来见朕。” 对这个和自己感情非常深厚,又忠心耿耿的老太监,崇祯极为客气,从不大声训斥或辱骂。 当初,兄长天启帝病逝,自己在惊涛骇浪中能够位登九五,继承大统,掌管大明江山,王承恩出了不少的死力 少顷,大明首辅陈演走进大殿。因为天气非常寒冷的缘故,他穿得很厚。再加上身材较矮较胖,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 崇祯极力克制着怒气,轻声说:“胡杨台知府的这封奏章,你看过了? 陈演匍匐于地,连声回答:“臣昨晚已看过。” “如何处理?” “事关重大,臣不敢擅自做主。” 胡杨台知府王玉杰在奏章中称,根据可靠情报,李自成派部将****率兵万余人,欲攻取胡杨台。漠南蒙古林丹汗残部也不断骚扰,请求朝廷拨发饷银,增派兵马,利于加强防守。 “这个王玉杰,当初流民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官粮官银,他不派兵剿灭。若非朕严旨勒令,恐怕早已匪患成灾。” 陈演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这十几年来,成灾的匪患还少吗? “朕还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他倒好,又向朕要粮要兵要饷。” 陈演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说:“他是洪承畴举荐的,应该撤职杀头。” 站在台阶下的王承恩闻听此言,心想,好个刻薄狠毒的陈演,轻飘飘一句话,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洪承畴头上,自己倒一干二净了。这不是把王玉杰往死里整吗? 崇祯微叹一口气,拿起奏章,说:“他上表谢罪,又揭发了洪承畴的罪恶。朕一时心太软,放了他一马。” 片刻,又看了一眼还跪着的陈演,说:“你起来说话。” 陈演如释重负,赶紧站起来。冰冷的青砖地,跪了老半天,膝盖疼痛难忍。若再不起来,恐怕就要躺到说话了。 他对自己方才的这句话非常满意,也很得意。心里说,洪承畴呀洪承畴,你降淸降得太好了,我真不知道应该如何感谢你。 孙子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也。 胜利者心中,只有目标,不管手段。 一本《二十四史》,道尽了宦海秘密本质。 周延儒温体仁两人是如何先后当上大明王朝首辅的,还不是千方百计搬翻了他们的前任?没有周温两人的提携以及他们的倒台,自己能坐上这首辅位置? 温体仁前几年抑郁而死,周延儒至今还被关在郊外的一座破庙里,接受朝廷审查呢。 陈演笑了,笑得很甜很得意。 崇祯有点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三月前的一个深夜,崇祯突然心血来潮,打发内侍去叫时任礼部右侍郎的陈演,让他进宫,有急事咨询。 陈演拿出一百两银子,塞到内侍手中,笑眯眯地问,皇上深更半夜的召见,有何急事? 内侍掂掂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想了想说,听说蓟辽总督洪承畴投降满清了。 陈演顿时明白了。 果不其然,崇祯见到陈演,第一句话就问如何处理与洪承畴有关的人与事。 陈演答案在胸,句句回答在皇帝心坎上。 崇祯立时变怒为喜,夸赞说陈爱卿真乃朕之萧何也。 临走时,崇祯看似不经意地问,听说洪承畴家里曾经挂着一副对联,什么君恩深似海啊,臣节重如山呀,真叫人恶心。 陈演当然明白皇帝的心思,急忙说,臣在这副对联的上下句末尾各添了一个字,已经传遍京师大街小巷了。 崇祯很感兴趣地问,爱卿添了哪两个字? 陈演整整衣服,清清喉咙,朗声道,君恩深似海矣!臣节重如山乎? 崇祯闻言,抚掌大笑,连说三遍改得好。 当即下旨擢升陈演为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议事。 后来,首辅周延儒因谎报军情,冒功领赏。陈演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指示御史联名弹劾。 崇祯龙颜大怒,撤职严办周延儒。 陈演自然而然地登上了大明王朝的首辅宝座。 听到皇帝追问,陈演急忙说:“如今,洪承畴遗臭万年了。” “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皇上说得太对了。洪承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活该!” 崇祯解气似的笑了。 王承恩心中道,陈演,你太会说话了。 “陈爱卿,说说你的意见。”崇祯又拿起胡杨台知府王玉杰的奏章,“这事该如何办理?” 其实,昨天晚上,陈演看过胡杨台知府王玉杰的奏章之后,就已经有了主意,但他还是把奏章送进皇宫。 在没有摸清皇上的真实心思之前,他不想过早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样,对他有百害而无一利。 现在,陈演对皇上的心思已经了然于胸,朗声说道:“皇上,臣抖胆进言,既不派兵,也不拨饷。” “为何?” “如果臣子借口有事,向朝廷要粮要饷要兵,皇上立刻答应其要求,其他人臣就会纷纷仿效,甚至狮子大张嘴。请皇上想一想,到时该如何办理呢?” 崇祯怔住了,看着自己的首辅,没有说话。 “另外,据臣所知,闯贼虽然侥幸占据西安,建立了伪朝,可不思进取,上上下下贪图享受,争权夺利,内部矛盾重重,大有内讧之势,哪有心思派兵进犯胡杨台?” 崇祯听得两眼放光,说:“流贼虽然势大,但本性难改。” “皇上说得太对了。流贼始终是流贼,终究成不了气候。” 崇祯的语气不知不觉变得亲近起来,说:“陈爱卿,这王玉杰说还有漠南蒙古骚扰,你看是真的吗?” 陈演胸有成竹,慨然应声对答道;“这事纯属子虚乌有,皇上千万不要相信他。漠南蒙古林丹汗部在满清建虏的打击下,早已西渡黄河,逃至青海西藏一带,苟延残喘,哪有力量出兵胡杨台?这和闯贼要攻打胡杨台一样,是王玉杰捏造的,也是他向皇上要兵要饷的一个借口而已。” “万一这些都是真的,该如何应对?” “那也不用担心。皇上还记得当年宁远闹兵饷的事吗?” 这一句话,把崇祯的思绪拉回到十多年前 崇祯即位后,重用朝中主战派大臣,召回遭受魏忠贤阉党迫害的前辽东巡抚袁崇焕,并且任命其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督师蓟、辽,兼督登、莱、天津军务。 在袁崇焕的指挥下,明军连续取得了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建虏首领努尔哈赤就败在了自认为用鞋尖就能踢倒的宁远城下,且被明军炮火击伤,不久,就因伤重而死。 同时,袁崇焕指挥明军构筑了完整的清军难以逾越的关宁锦防线。 可就在朝野欢呼雀跃,大肆庆祝之时,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宁远卫因为这几年连续不断的明清战事,正常的屯田生产秩序被彻底打乱了,而朝廷也以宁远卫驻军增多和辽事耗费军饷过多等原因,一时间连续四个月发不出军饷。 没有军饷,屯田又难以为继,宁远卫驻军下级军官和士兵的生计就成了问题。 于是,随着各种矛盾的集聚,终于爆发了因拖欠粮饷而导致的宁远兵变。 当时,宁远卫驻有辽东车左营、车右营、前锋营等十四营官兵,哗变首先从远道征调前来支援辽东战事的四川、湖广军队开始,并迅速扩散开来。 以杨正朝、张思顺二人为首,召集了部分士兵歃血为盟,发誓要夺回所欠军饷。 混乱激愤的军士们捆绑了在宁远的辽东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通判张世荣等人,縛其于谯楼,捶楚交下,索要饷银,欲杀之。 毕自肃等人满脸流血,伤势严重。 巡抚署衙里面的敕书、旗牌、文卷、符验等,散碎于地,狼藉不堪。 在这危急关头,兵备副使郭广匆忙赶来。他站在巡抚前面,展开双臂,作鸟翼状,护住毕自肃,同时,他又同哗变首领杨正朝谈判,向他们保证,尽快发放拖欠的饷银 杨正朝答应,先不杀所縛之朝廷官员。 郭广派人先设法筹集了两万两银子,发给士兵,可杨正朝及哗变兵士不答应,威胁说要杀了巡抚毕自肃。 无奈,郭广又向商民借贷三万两银子,分发下去。 哗变官兵情绪才稍稍缓和,混乱局面才暂时稳住。 趁兵士散去之机,郭广救出巡抚毕自肃总兵朱梅等人。 闻听此事,袁崇焕单骑星夜赶赴宁远,未入署衙,独闯军营,恩威并举,宽宥事首,剪除次恶,运用软硬两手,平息了闹饷事件。 事后后,辽东巡抚毕自肃上疏引罪,到中左所,自缢而死。 “陈爱卿此时提及此事,有何意图?” 崇祯脸色立刻变得阴沉,目光灼灼,紧盯陈演。 宁远事件是他心中永远的痛。 若是他人,崇祯极有可能勃然大怒,轻者痛斥一番,喝令赶出朝堂,重者鞭打一顿或押入大牢。 陈演早已料到皇上会这样问,依旧不慌不忙,侃侃而谈,“皇上,臣下丝毫没有别的意图。提及此事,臣下只想说,宁远闹饷那么大的事,皇上都轻而易举地处理平息了,何况王玉杰的这封小小奏疏呢?” 崇祯脸色顿时平缓,转怒为喜,露出了笑容。 站在台阶下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听见此话,突然想起了大明正德年间,江南四才子之一的唐寅唐伯虎写的一首《题秋风纨扇图》的诗。 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这首诗借汉成帝妃子班婕妤色衰恩弛,好比纨扇在秋风起后被搁弃的命运,道尽了情随势移,世态炎凉,人间秋色。 王承恩心中长叹一声,陈演把昔日袁崇焕的功劳,都不动声色地移到崇祯皇帝头上,真正做到了天衣无缝,一丝不漏。 如此人臣,岂能不受人君之宠爱?焉能不飞黄腾达? 崇祯鼓励道:“陈爱卿继续说下去。” 陈演紧紧牵着皇帝的思维,不敢丝毫放松,循循善诱道:“皇上可再发一道圣旨,对其严加痛斥,责令他务必整饬兵马,加强防备,不得有误。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的首辅。 罢黜前首辅周延儒,启用陈演为新首辅,看来是完全正确的。 启用之前,有谏官上疏弹劾,称陈演才质平庸且为人刻薄,心胸狭窄毫无容人之量,善交好内侍而无力筹划大事,不宜为大明朝廷首辅。 此时,已官至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的陈演见势不妙,以退为进,及时上书,欲辞官回籍养病。 经过再三斟酌,崇祯毅然严辞驳回谏官之疏,擢升陈演为大明首辅。 “同时,可命陕西榆林总兵姜让出兵牵制漠南蒙古林丹汗残部,减少其对胡杨台的骚扰。臣下如此布置,大明江山定可固若金汤,皇上定可无忧高枕。 “这姜让与山西大同总兵姜瓖可否同宗同族?” “启奏皇上,姜氏世代皆为我大明将领,替皇上镇守边关。姜让姜瓖不但同宗同族,而且是一母所生的亲兄弟。姜让为长,姜瓖次之,还有个三弟姜瑄,现今是山西阳和副总兵。” “姜氏一门忠烈,乃我大明干城,难得难得。” 崇祯来回走动几步,高声道:“陈爱卿,拟旨,传姜氏三兄弟即刻进京。” “皇上英明。” “再拟一道圣旨,驳回胡杨台知府王玉杰之奏疏,并责令其加强防守,不得有误。” “臣即刻拟旨。” 望着陈演的背影,崇祯长出一口气,心情轻松了许多。 “王公公,伺候笔墨,朕要为姜氏兄弟题字。” 王承恩小心谨慎地铺好上等宣纸,静候皇帝构思题字。 他知道,皇帝的书法水准造诣很高,丝毫不亚于当朝任何一位书法大家。 崇祯初学万历年间进士董思白的书体,时间不长,其遒逸秀润已远远超出董体。后临帖王羲之怀素等人,功力大长,已现名家之潜质。 王承恩亲眼见其所书唐人诗句“当轩半落天河水,绕径全低玉树枝”,字大五寸,龙盘虎踞,焕然天章,精湛奇伟,尤其是上端的草书“御笔”二字,刚健轩翥,几凌颠素。 崇祯似自言自语,又似询问道:“姜氏兄弟替朕镇守边关数年,功苦劳高,该题哪几个字,足以表彰呢?” “皇上天纵英才,自然能写出非常之文。” 北方边关,姜氏三兄弟。 崇祯心中默念几遍,饱蘸浓墨,似龙跃深海虎啸山林,一气呵成,写下了四个隶草相和的五寸大字。 镇朔三杰。 !翻页ad2 第二十章 千年古道黑山峡的清晨,雪厚霜重,凄寒阴沉,树高林密,幽深寂寥。 古道两壁,怪石突兀,古木参天,石树相间,凌乱交错,冰挂倒悬,似虎如龙。 随着太阳的升起,一阵驼铃马蹄声打破了久远的沉寂。 大清特使索郎格带领驼马队伍,押着新采购的火器火药,行走在黑山峡幽深的古道中。 黑山峡北通蒙古草原,南接黄土高原,是南来北往之咽喉要道。 索郎格抬头扫视四周一遍,高声喝令众人提高警惕,加强戒备,小心赶路。 这批火器火药,是胡杨台乌兰山客栈金老板通过各种渠道,花费大量金银采购而来的,必须安全送达归化城。 前几天,大清实际统治者睿亲王多尔衮派人送来密函,要求索郎格亲自押送这批军用物资到归化城。 密函再次强调年后清军大举南下的战略任务,即不再像往年那样,饱掠人口牲畜,返回辽东,而是占领大明王朝的城镇乡村,开疆拓土,完成其祖父清太祖努尔哈赤,及兄长天聪汗皇太极未能了却的心愿。 密函语气森严,措辞强硬,字字如钢刀出鞘,寒光四射,杀气凌厉,令人不寒而栗。 睿亲王多尔衮十六岁就跟随兄长天聪汗征战四方,跃马张弓,初露神武风采,以功荣获“墨尔根代青”之称谓。 其雄才大志,文韬武略,大清朝野无人不晓,其征战杀伐,统兵驭将,威势如虎,无人不从。 想到多尔衮虽身材瘦削细弱,然其心智谋略,权术手腕,尤其鹰一样锐利,虎一样威棱的眼光,索郎格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比之秦皇汉武,少了一些文气。比之张良韩信,多了许多霸气, 这是一个集秦皇汉武张良韩信之文韬武略于一身的天下奇才。 豪格如何? 天聪汗皇太极的嫡长子,大清肃亲王,正蓝旗旗主,英武豪俊,力大超群,久经沙场,屡建战功,威望甚高,而且又有父亲皇太极留下的正黄旗和镶黄旗以及众多大臣们的支持,较多尔衮而言,政治军事上占绝对优势。 多尔衮,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四子,执掌正白旗,其同母胞弟,镶白旗主多铎坚定地站在其兄一边,支持多尔衮继承帝位。 当时大清朝威望最高的皇太极的二哥礼亲王代善,也认为豪格乃帝之长子,当承大统。 可结果呢? 多尔衮赢了,尽管没有皇帝的名分,却是大清王朝的实际统治者。 索郎格从内心深处发出赞叹。 睿亲王乃不世之枭雄也。 乌兰山客栈金老板催马赶上来,不无谄媚地说;“索大人,你连续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可累坏了。” 索郎格伸伸腰,走了一夜山路,确实有点累了。 “出了这黑山峡,就进入蒙古草原了。索大人,再过不了几天,就该到归化城了。” “到了归化城,我就可以好好睡大觉了。” “索大人,弟兄们走了一夜山路,是否该歇一歇再走?” 金老板体胖质虚,一连十几天的连轴转,累得实在招架不住了。 昨天深夜,骑着马竟然睡着了,不小心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幸好没有碰到石头,可也摔得鼻青脸肿,伤得不轻。 他使劲用手捏了捏腰。腰部现在还隐隐作痛。 金老板大名叫金兴国,土生土长的胡杨台人。早年家贫,跟随父亲以贩卖牲畜为生,精通相马之术,胜过满人。 后来遇到清兵抢劫,被掳去做了奴隶,替满人放牛牧羊。 俗话说得好,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两年后,金兴国的命运,随着天聪汗皇太极的到来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皇太极是因为狩猎而来到科尔沁大草原的。 他相中了一匹青總宝马,而这匹宝马正由金兴国放牧饲养。 同时,皇太极对金兴国这三个字很感兴趣,认为可以给大清王朝带来好运。 大明万历四十四年即公元1616年,皇太极的父亲努尔哈赤建国称汗,国号大金,史称后金。 大明崇祯九年即公元1636年,皇太极称帝,改国号为大清,自己称清太宗,尊父亲为清太祖。 于是,大明王朝的一介贩夫走卒金兴国,跃身一变,成为大清王朝清太宗皇太极的御用马夫。 自此,一顺百顺,金兴国彻底改变了昔日的贫贱地位,走上了一条飞黄腾达之路。 索郎格用马鞭遥指前方,问:“此峡纵深一共多少里?” “大约五六十里。” “前方可有宽阔平坦之处?” “十里之外,有一处平地,唤作黑龙湾,有树有水,可做歇脚之用,” 金兴国实在支撑不住了,整个身躯几乎要趴伏在马背上。 索郎格鄙夷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草原人就如同吃肉的恶狼,中原人就如同吃草的绵羊。自古以来,只有恶狼活生生地吞吃绵羊,谁见过绵羊威胁过恶狼? 空中传来一声嘹亮的鹰啸。 一只纯白色的猎鹰不知何时盘旋在黑山峡上空,忽高忽低,时前时后,紧随驼队而行。 索郎格抬头定睛,观望片刻,不由惊喜交加。 这是睿亲王最喜爱的万鹰之神海东青玉爪战神。 他紧盯头顶的玉爪战神,口中连连发出尖锐的啸声。 玉爪战神兴奋地回应数声,继而敛翼俯冲,干净利索,站落在索郎格肩头。 玉爪是海东青中的极品,通体纯白,无一根杂毛,性情彪悍,搏风玉爪凌霄汉,瞥日风毛堕雪霜,以小制大、坚毅勇猛。 多尔衮宠爱之至,美其名曰玉爪战神。 萨满神话中,海东青是一个浑身燃烧着巨大的光火热、挥舞着巨大翅膀、永不停歇、永远怒翅飞翔的鹰神。 唐代大诗人李白曾作诗赞之曰,翩翩舞广袖,似鸟海东来。 索郎格取下缠在玉爪战神腿上的密令,怀着忐忑不安的心,迅速浏览一遍,脸上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密令是由睿亲王多尔衮亲笔用满文写成的,只有短短五个字。 夜宿黑龙湾。 日上中天,阳光透过岩壁树木,斑斑驳驳点点滴滴地洒下来,给幽暗的山谷增添了一丝光明。 庞大的骡马驼队,步履蹒跚,艰难地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古道上。 索郎格面对密令,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睿亲王不知道所押送物资的重要性?难道睿亲王不了解黑山峡的险恶地势? 索郎格摇了摇头。 睿亲王乃何等人物,岂有不知之理? 莫非其中有诈? 索郎格心头发紧,后背渗出了冷汗。 玉爪战神似乎受到了传染,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两只敏锐的大眼紧张地左右旋转,尖啸数声。 骡马驼队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装扮成商客的大清将士都奇怪地看着他们的首领。 索郎格翻来覆去又详详细细地看了几遍密令。 确确实实是大清睿亲王多尔衮的手迹。 字迹潦草,但入纸三分,硬如铁枪。 峡谷中瞬间安静下来,弥漫着一股紧张的空气。 尽管大清特使索郎格胆大坚韧,敢于冒险,无数次深陷险境,死里逃生,可如此不解之密令,如此不祥之情景,还是第一次遇上。 金兴国感到了实质性的危险,如钢刀加在脖颈,浑身禁不住战抖起来。其胯下骏马,突喷响鼻,烦躁不安。若非主人紧紧地勒住缰绳,恐怕早已狂奔而去。 索郎格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作为首领的重大责任。 他高举长刀,暴喝数声。 弟兄们,前面就是黑龙湾,有草有水,宿营歇息。 索郎格的这一句话,顿时驱散了危险气息,迅速稳定了军心。 在将士们的呼喊雀跃声中,骡马驼队又开始前进。 黑山峡谷里又充满了叮叮当当的各种声响。 玉爪战神拍拍翅膀,带着回信,窜入云霄,向东疾飞而去。 索郎格带着满脑子的疑惑走进了黑龙湾。 既然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一丝不苟地执行睿亲王多尔衮的指示,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黑龙湾是一块地势平缓的草滩,冬日冷照,白雪覆盖,胡杨肃立,显得幽静而粗犷。 一条小溪虽已结冰,但经不住士兵的重砸,很快露出冰凉刺骨的水流,相比之下,辽东的河水就寒冷凌冽的多了。 黑龙湾很快沸腾起来了。 金兴国就着冻牛肉,胡乱地啃了几口干粮,喝了半斤烧酒,和所有军士一样,铺着羊毛地毯,盖着羊毛地毯,呼呼地进入了梦乡。 索郎格坐在一棵千年胡杨树下,就着冻牛肉,一直在喝酒。 黄昏时分,峡谷阴暗,寒风犹如千军万马,裹挟着冷雪,呼啸而来。 突然,几颗耀眼的火球从峡谷两壁飞来,长长的火尾巴划破了阴暗的天空。 索郎格纵身跃起,长刀在握,用满语大声发出了命令。 训练有素的大清将士迅速拿起身边的各种武器,有条不紊地奔向自己的岗位。 火球落在距离车队一百多米远的地方,发出沉重郁闷的爆炸声,火星如烟花爆竹喷放,绚烂多彩,照亮了半个峡谷。 一群黑衣人舞刀挥枪,呐喊着,从悬崖两侧冲下来。 夜幕降临,空旷辽远的夜空,惨月高悬,寒星疏闪。 黑山峡,黑龙湾,胡杨林中,数百人混战在一起。 刀砍枪,枪刺刀,手打脚,脚踢手,掌劈腿,腿顶掌,双方厮打得不可开交。 胡杨台乌兰山客栈老板金兴国躲在一棵高大粗壮的胡杨树后面,裹着羊毛地毯,双手紧紧抱着头,浑身瑟瑟发抖不停。 十来个黑衣人四面围住索郎格,欲将其杀死。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索郎格运用自幼苦练的家传泼风刀法,一柄泼风长刀炫舞得犹如龙飞九天,时而张牙舞爪,时而敛头缩尾,时而乘风破浪,时而入海沉渊,左砍右劈,东挡西杀,一口气连杀五六个敌手。 其余几个黑衣人似乎没有料到对方武功如此之高超,刀法如此之精妙,杀心如此之凶悍,都一时怔住了,胆怯得慢慢向后退却。 索郎格岂能让他们逃掉? 日移月走,流星闪耀,泼风长刀暴长六寸,飞流三千尺,银河落九天,瞬间将其一一杀死。 索郎格暴喝数声,欲扑向混战之处,就听见峡谷两端传来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 驻足定睛,细看片刻,虽月色朦胧,然听音辨形,心中不禁大喜过望。 两队大清骑兵旋风般地冲进胡杨林,似蛟龙出海,如猛虎下山,手起刀落,砍瓜切菜,不消片刻功夫,就将数百黑衣人消灭得一干二净,不剩一个活口。 索郎格疾步上前,插手施礼,朗声高道:“参见护军统领鳌拜将军。” 鳌拜骑在战马之上,微哼一声,傲慢地说:“牛录章京免礼。” 索郎格曾任大清牛录章京,地位低于护军统领鳌拜。 不过,在大清朝,两人皆以武功高强作战勇猛而闻名于朝野。 索郎格心中突闪过一丝不快,强作镇定,说:“谢统领相救之恩。” “谢什么?你我皆为大清军人,都为大清效劳。” “统领如何得知消息?” “睿亲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是他派我来的。” 索郎格恍然大悟。 多尔衮以运送火药火器为诱饵,设下圈套,诱歼敌人于黑龙湾。 螳螂扑蝉,黄雀在后。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索郎格心中长叹,睿亲王多尔衮真乃兵家奇才,孙武再生,白起重现。 鳌拜盛气凌人地说:“火器可安好无损?” “一切完整如初。请统领派人细查。” “不必了。睿亲王要我带走车队,你现在就可以返回胡杨台了。” 鳌拜没有再理会索郎格,大手一挥,喝令兵士启程,催动战马,扬长而去。 月光惨淡,洒在孤零零的索郎格身上。 方欲转身离去,却见一个黑影从不远处的胡杨树下,向自己走来。 索郎格厉声喝问道:“谁?” “是我,索大人。” 金兴国身披羊毛地毯,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索郎格对鳌拜的不快,顿时化为对金兴国的嘲讽,“金老板倒是清闲安全。” 金兴国嘿嘿一笑,不理会大清特使的冷嘲热讽,近身说:“我告诉索大人一个天大的秘密。” “是什么秘密?” “偷袭我们的是五钱会的人。” “你认准了?” 金兴国恨恨地说:“这些人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索郎格看着雪地上横七竖八模模糊糊的尸体,脑海中浮现出五钱会大堂总监五色龙岳宝烈的身形。 这是一个桀骜难驯野心勃勃的江湖人物。 他想成为乱世之中的吕不韦。 “什么秘密?” “偷袭我们的是五钱会的人。” “你认准了?” 金兴国恨恨地说:“这些人就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索郎格看着雪地上横七竖八模模糊糊的尸体,脑海中浮现出五钱会大堂总监五色龙岳宝烈的身形。 这是一个桀骜难驯野心勃勃的江湖人物。 他想成为乱世之中的吕不韦。 第二十一章 豹子胆吴廷玉在大西朝密使张宗元的严密监视下,洗净双手,恭恭敬敬地点燃三炷香,小心谨慎地从怀中取出大西平东王孙可望的黑色手帕密令,供奉在桌上,又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才展开严肃仔细拜读。 张宗元坐在椅子上,喝着云南普洱茗茶,满意地看着这一切。 来胡杨台之前,平东王孙可望特地摆设家宴,为他饯行。 酒酣耳热之时,孙可望挥手打发走了家人。 室内只有他们两人。 “老张,父皇此次派你出使胡杨台,责任重大,非同寻常。” 老张这个称呼,只有关系最亲密的人,才能叫得出来。 张宗元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平东王对他的信任,顿时心中发热,鼻子发酸,眼泪差一点流下来。 自从出了大明襄阳王的牢狱,参加大西军,跟随平东王以来,他忠心耿耿,鞍前马后,服侍了好几年,终于得到了孙可望的认可,也得到了较为满意的回报。 八大王张献忠率部离开湖广,挺近四川,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建制設官,义子孙可望位列群将之首,以平东将军,另加监军,节制文武。 “你可要珍惜这次非常难得的机会。”孙可望紧紧看着他,加重语气说,“为了给你争取这个机会,我还挨了父皇的几次责骂。” 平东王把叫惯的“本王”两个字换成了一个“我”字。 兵以利动,利而诱之。 张宗元扑通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热泪盈眶,激动地说:“王爷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孙可望满意地笑了,和蔼可亲地说:“记着就好。老张,起来说话,就你我两个人,不必客气。” 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张宗元这才站起来,重新坐到椅子上。 如果没有平东王的这一句话,也许他会一直跪着说话,哪怕到天亮。 在昔日的大明朝襄阳王朱翊铭手下做小吏时,就有过这样的情形。 正是有了先例,在孙可望面前,张宗元才像一只被极端驯服的老猫。 孙可望端起酒杯,笑眯眯地说:“来,老张,干一杯。” 张宗元手中的酒杯还没碰上对方的酒杯,平东王已经把酒咽下了喉咙。 孙可望作战勇猛不怕死。每逢遇敌,率部下沉着应战,随机而变,胜多败少,大西军中称之为一堵墙。 “老张呀,你是我从明朝襄阳王的大牢里救出来的,又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想一想,我不推荐提拨你,再提拨谁?” 张献忠攻取大明襄阳城时,遇到明军顽强抵抗,久攻不下,师老疲惫,几欲撤离。 恰逢其时,明军平贼将军左良玉派差官送军令于襄阳城,被孙可望部下捕获。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思索再三,孙可望乔装成明军差官,同二十匹轻骑连夜飞至襄阳城,赚开城门,后攻占襄阳城。 此役,大明王朝襄阳王朱翊铭和贵阳王朱常法被处死,督师大学士杨嗣昌所储军资十余万,皆为大西军军所得。 襄阳大捷是张献忠开始走向胜利的转折点。 张宗元如同母鸡啄小米般地连续点头,连声说是是是。 “这次和你争抢的人很多。”孙可望吃了一口菜,慢悠悠地说,“安西王李定国想推荐其手下的杨学谦,我让父皇断然拒绝了。老张,这下可把安西王得罪了。” 安西王李定国,字鸿远,以勇猛著称,杀敌不计其数,被誉为军中小尉迟。 大西政权建立后,李定国被封为安西王,与平东王孙可望,抚南王刘文秀,定北王艾能奇合称大西四大天王,皆为张献忠义子。 其中,平东王孙可望地位最高,据诸王之首,有权节制其他三王。 张宗元闻听此话,顿时气上心头,狠声道:“不用问,这是杨学谦的馊主意。” 他硬生生把龟儿子三个字咽了下去。 说话做事掌握有分寸,不能给脸就上头。 平东王可是大西朝的四大王爷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尽管室内只有两人,平东王又是如此和蔼可亲。 孙可望很清楚张宗元说这话的真实意图,只是笑了笑。 此时,豹子胆吴廷玉拜读完了大西朝平东王孙可望的密令,脸上露出了惊讶兴奋之情,急忙问道:“张大人,平东王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张宗元忽地拉下脸,厉声说:“这是你该问的吗?” “小人一高兴就说错了,请大人不要见怪。” “平东王把这件天大的事,只告诉了你我,你可要小心谨慎做事,不敢有半点马虎。” “我明白。” 阴计泄者败。 “那什么时候行动?” 吴廷玉略一思考,说:“我想先去龙潭谷实地看一看,如何?” “也好,但一定要保密,千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后果你是清楚的。” “我一定谨慎行事,保证不出半点差错。” 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 张宗元问道:“飞天虎李波再有消息吗?” “自从那天晚上酒楼一别,这十几天来,我再没有见过他。” 张宗元恶狠狠地说:“像飞天虎这样的江湖人物,首鼠两端,见利忘义,只可利用,不能与之相交,更不能引荐于平东王。等事情办成之后,就除了他。” 说着,化拳为掌,在空中用力一劈,风声呼呼。 吴廷玉肯定地点点头。 他觉得张宗元的那一掌劈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敌人的敌人,是自己的天然朋友。何况,这个所谓的朋友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两天以后,吴廷玉挑选了一个风轻日暖的日子,独自一人穿过胡杨林,走进了深不可测的龙潭谷。 天气连续几天放晴,气温有所回升,谷内的冰雪虽没有完全消融,但比十天前明亮了许多,也丝毫不觉得冷。 山谷内静悄悄的。 十几只寒鸦时而在空中飞翔,时而散落在地面,不时发出的尖叫声,给山谷增添了几分生机活气。 大大小小粗粗细细的胡杨树,毫无次序地肃立在整个山谷内,密密麻麻的,满山遍野。 豹子胆吴廷玉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悄然无声地潜行在谷底。 他不喜欢带领随从,不管任务有多艰难,哪怕濒临死亡之地。 独闯白府,大战高原神鹰白文彪和铁板脚杨树旺,就是无数实例中无足轻重的一战。 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尾,乘风云雷电而升天,乃神龙也。 吴廷玉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一丝极为轻微的响声,他既没有回头,也没有前冲,而是蛟龙飞天,眨眼间跃上七八米高的胡杨树,隐身于枝桠间,三枚银针早已扣在左手五只之间,一有动静,即刻射出。 身后再无一丝响音。 吴廷玉静伏片刻,倏地又如云雀窜天,飞至一块岩石后面,双目如电,精光爆射,死死地盯着谷底的草木岩石。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又过去了。 山谷内没有丝毫动静。 吴廷玉暗自好笑,自己太敏感了。 此事只有他和张宗元知晓,而张宗元作为大西王朝的使者,清早就走进了胡杨台知府衙门,拜会王玉杰去了。 谨慎行事,以防万一。 吴廷玉再没有回到谷底,而是行走在胡杨林中。 密密麻麻的胡杨树遮住了身影。 如果不出声响,没有人能发现他。 时而左绕,时而右行,越过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胡杨树,身后似乎又传来细微的声音。 豹子胆没有回头,三枚银针从左肩头疾射而出,另外三枚银针从右腹下破空而射,身形斗转星移,隐于胡杨树根部。 身后空无一人,也空无一物。 胡杨林依然端庄肃立于冬日的略有暖意的阳光下。 半个时辰过去了,依然毫无反应。 吴廷玉躲藏于胡杨树根之后,如同捕猎前的猎豹,目光炯炯,紧盯着前方的一树一石,浑身肌肉鼓鼓紧绷,随时雷霆万钧,制对手于死地。 鹰隼欲猎,敛翼低飞,猛兽欲捕,弥耳消形。 一个时辰就在这紧张中悄然过去了。 终于,豹子胆吴廷玉看见了猎物。 这是一只白狐狸。 全身蓬蓬松松的纯白色,没有一根杂毛,一个略微上翘的黑鼻头,两只尖耸的耳朵,黑黝黝的两只圆眼睛,滴溜溜乱转,浑身充满了灵性仙气。 白狐狸小心谨慎地从一棵胡杨树根后面探出半个脑袋,黑鼻头一伸一缩,没有嗅到危险气息,贴着树根,凌波微步,快速向前移动。 吴廷玉心中一惊,暗思道,莫非他来了? 这个阴魂不散的千年老妖,何时到了龙潭谷? 吴廷玉冷眼紧盯着白狐狸,头脑中紧张思索着。 片刻功夫之后,他决定出手。 为了报答从明军刀口下救出自己的大西皇帝张献忠的大恩大德,他毅然出手了。 三枚银针电光似的射向白狐狸。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 白狐狸似乎看见了三枚精光闪闪的银针,就地十八滚,蓬松的白毛激起一片雪花,看似飘飘洒洒,实则劲道横贯。 银针瞬间被雪花冷气横滞,传出轻微的金属叮当声之后,又飞回豹子胆手中。 白狐狸不见了,就眨眼之间。 吴廷玉清楚不能追击白狐狸,此地也不久留,一跃而起,云雀冲天,脚尖轻点胡杨枝条,踏空而行。 千岩万转路不定,胡杨倚石忽已后。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豹子胆吴廷玉又沉入龙潭谷底,隐身于岩石之后。 白天不能再行动,必须等到夜晚。 治兵不知九变之术,虽知五利,不能得人之用矣。 冬日的天气很短,黄昏到来之时,龙潭谷顿时阴暗沉寂,阴风呼呼,间或夹杂着冷雪,谷内迷茫一片。 吴廷玉无声潜行至胡杨树后,静观半个时辰,又跃上树梢,察看确实无人跟踪,这才跃至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小缝隙前,运气缩身,瞬间闪入缝隙。 沿着曲曲折折的细缝前行了大约三百米,眼前豁然开朗。 一排排高大粗壮的胡杨树,错落有致地肃立于空旷地带。 豹子胆脚踏八卦,左闪右绕,来到一棵略微细小的胡杨树前,运气于双手,施展燕云十八手中的无音铁掌,猛击三下。 只见那棵胡杨树连晃三下,顺势向前倒下,恰好变成了一座独木桥,搭在一条深沟两端。 吴廷玉运用家传独门轻功凌寒点雪,轻点树干,飞纵而过。 落地后,一记雪拥蓝关,将胡杨树推落深沟。 时间不长,沟内传来群狼嚎叫之声,残忍而凄凉,悠长而恐怖。 吴廷玉寒意顿生,心底发冷,飞速跃上一块岩石,方稳定身形,长喘一口气。 深沟狂啸黄昏日,大野孤行雪地风。 此情此景,豹子胆还是平身第一次遭遇,竟也冷汗直流,毛骨悚然。 七块巨石呈北斗七星状,矗立于面前。 形质冠今古,气色通晴阴。 吴廷玉脚踏天罡,逆时针而行,绕巨石快步旋转,欲转七圈。 转至第三圈时,一股不明气流迎面扑来,强劲有力,气势如虹。 吴廷玉凝神运气,气贯全身,笼罩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白气。 两股气流猛然相遇,顿时发出如钢似铁的撞击声。 吴廷玉脚下生根,似千年胡杨,与大地紧紧连为一体。 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相持片刻,不明气流无法撼动对方,竟忽地变化为风,从身边一扫而过,冲向远方。 吴廷玉不敢停留,加快脚步,继续旋转。 待转完七圈,额头微冒热汗。 方回归原位,就听七块巨石咯咯作响,竟交相移动,穿插行走。 七星天罡阵。 吴廷玉心中惊呼一声,跃至五丈之外,冷眼相看。 七块巨石犹如底部安装了走轮,前后左右,来而复往,往而复来,发出天崩地裂之声。 待停止后,七块巨石摆成了一个巨大的锥体。 一块在前,如锥尖,六块在后,似锥杆。 锥体阵。 吴廷玉心想,这就是秦朝战神白起创制的锥体阵。 果真如张宗元所描绘的,一般无二。 据说,此阵锐利无比,东方六国无人可敌,在秦王横扫**统一华夏的战争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他急忙提神运气,脚踩巨石之顶,蜻蜓点水,燕子捕虫,掠至锥头巨石。 一扇铁门横隔眼前。 吴廷玉仔细观察片刻,大鹏展翅,跃上铁门前的一棵胡杨树。 此树与众不同。 树干似虬龙之身,弯曲匍匐于地,树冠呈伞状,密实繁茂,如龙头,昂然挺立,树叶仿佛仲夏时节,圆润肥大,片片相连。 吴廷玉单足立于树冠之顶,顺手一扬,气贯树叶,将一把树叶射向大铁门。 叮叮当当的响声过后,铁门边传来索索倏倏的声音。 借着惨淡的月光,他不仅大吃一惊。 一条巨蟒前半身如人形站立,大口一张,一股喷泉般的毒液迎面喷射而来。 吴廷玉脚尖轻点树枝,鹰击长空,飞身跃出三丈开外,避开巨蟒毒液。 那巨蟒一击不中,数米长的身躯腾空而起,血盆大口直扑对方。 游龙战野昏雾腥,奇鬼摧山太阴黑 吴廷玉鱼翔浅底,倏地潜入胡杨树底,与树干合二为一。 二击不中,巨蟒似乎焦躁发怒了,粗大刚猛的尾巴如万钧雷霆,裹挟着冷雪,扫向胡杨树。 吴廷玉兰舟催发,沧海生烟,又跃上锥头巨石。 只听喀嚓一声暴响,合抱粗的胡杨树干被巨蟒尾部扫断。 半截树身被巨大的力道抛至半空。 于此同时,吴廷玉一把银针天女散花,射向巨蟒头部。 那巨蟒似乎称王称霸惯了,骄横异常,一喷二吞三扫,几乎无人能敌,根本没有料到有人会攻击它。 霎那之间,数十枚银针全部插入其口耳眼鼻中,痛得它立时发出丝丝抽气声,低垂头颅,快速游进黑暗之中。 恰巧,那半截胡杨树干从半空呼啸而落,重重地砸在巨蟒头部。 少顷,豹子胆吴廷玉从声音作出判断,巨蟒已死。。 他非常相信那一把银针的威力,更信服那半截胡杨树干的力道。 几个月前,在巴蜀大地的森林中,他曾用数十枚银针射杀了一只凶狠粗蛮的野牛,用野牛皮制作了一件防御性极好的软甲。 张宗元介绍的石洞外的防护机关已经全部排除了。 至此,吴廷玉松了一口气。 望着几乎与山体相差无几的石洞大门,他决定闯进去。 豹子胆就是豹子胆。 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 为了大西王朝,为了救命恩人张献忠,吴廷玉一步步走向眼前这座神秘莫测的山洞。 传说,这里有秦始皇埋藏的大批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第二十二章 坚守了十天的大明王朝四川彭州城再也经不住炮火猛攻,于太阳中天之时,终于失陷了。 大西朝廷的将士们高举刀枪,大声呐喊,带着疯狂的报复心理,如狼似虎地杀进了彭州城。 彭州城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一片混乱。 大明彭州总兵李占春率领几百残兵败将,于混战之中冲破大西军的拦截,拼死杀出彭州城西门。 大西前军都督白文选勒马横枪,立于阵前,高声叫道:“李总兵,哪里走?” 李占春在马上拱手施礼,说“白将军,你我近日无仇往日无怨,请将军高抬贵手,放一条生路如何?” “我家皇上立志要推翻朱明朝廷,岂能放走你这条崇祯的走狗?” “将军今日放我,李某日后必当重谢。” “休得啰嗦。看枪。” 白文选一抖手中烂银枪,丹凤朝阳,恶狠狠刺向对方咽喉。 李占春急忙挥舞大刀,拨草寻蛇,隔开明晃晃的枪头,反手一记苏秦背剑,砍向对手腰部。 两人盘马大战在一起。 论武功,两人不相上下,可白文选占据了胜利的心理优势,气势上高出对方好几筹。手中烂银枪忽而三环套日,忽而金鸡点头,一枪快似一枪,一枪狠似一枪,枪枪不离对方要害处。 李占春急着要逃命,哪能铁下心与对方一较高低,只得忙手乱脚地格挡招架。 交战不到十个回合,白文选手中长枪忽地变式,飞龙夺珠,险些扎中对方胸口。 李占春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大刀上横,托天举日,隔开长枪,拨转马头,双脚用力一磕,催马落荒而逃。 其余的明军将士紧随其后,拼命杀出一条血路,紧跟主将逃向远方。 白文选正欲提兵追赶,谋士郭子云纵马靠近,低声说:“都督,败寇勿追,还是进城要紧。” 白文选略一犹豫,望着逃跑的明军,似有赶尽杀绝之意 郭子云提醒道:“进城为重,千万不能耽搁。” 破城之前,大西皇帝张献忠曾传旨于他,破城之时,要御驾亲临,嘉奖三军。 皇帝的圣旨,岂能违抗?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大西前军都督白文选怀着杀敌未尽的遗憾心情,纵马踏进了彭州城。 此时此刻的彭州城,正处于水深火热刀兵交加之中。 城内大街小巷,处处充斥着怒骂惨叫厮打抢劫之声。 破城之时,大索三日。 这是大西军多少年不可更改的潜规则。 如果没有这样的潜规则,大西朝是不可能建立起来的。 刀重心骇,威尊命贱。 积尸草木腥,流血川原丹。 踏着鲜血与死尸,白文选走进了大明彭州总兵府。 十天不分昼夜的生死考验,使每个大西将士都精疲力尽,看淡生死。 大索三日的命令,让每个大西将士都兴奋无比,兽性大发。 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乱世中的偷生就是尽情地享受,痛快地挥霍,暂得一时地快乐。 大西前军都督白文选同样如此。 当谋士郭子云报告张献忠进了彭州城时,他才从温柔富贵花天酒地之中清醒过来。 等他慌里慌张衣帽不整地跑出总兵府时,大西皇帝张献忠已经站在门前了。 尽管已经登基称帝,然而,张献忠还是以前的老样子。 他大大咧咧地走到白文选面前,用劲捶了老部下一拳,爽朗地大笑道:“好小子,这么快就给老子打下来了,哈哈哈。” 白文选方欲下跪,呼喊万岁,就被大西皇帝一把拉了起来,只好站着,满嘴酒气,讪讪地说:“末将不知圣驾来得如此迅速,未能远迎,请皇上不要见怪。” “怪个鸟。这么大的彭州城被你小子拿下来了,我还怪个啥?” 白文选得意地笑了。 他是在大明陕西延安府认识张献忠的。 张献忠曾在延安知府衙门做过数年捕快,而白文选曾是捕快头领,张献忠的顶头上司。 几年时间过去了,如今,张献忠是大西朝的皇帝,而白文选是大西朝前军都督。 “又喝酒了?” “喝了几口,解解乏。” 白文选不自然地笑了笑。 攻取彭州之前,张献忠曾下过一道严厉的禁酒令,违者必斩。 张献忠忽地变了脸色,目露凶光,厉声大喝道:“我的禁酒令你可知道?” 白文选顿时吓得脸色发青,扑通跪在地上,一边使劲磕头,一边大声求饶:“请皇上开恩,请皇上饶命。” 随行的文武官员瞬间都吓呆了。 “来人,拉下去砍了这狗杂种。” 两个红衣大汉跑过来,一左一右,紧紧抓住白文选,欲将其拉出去。 白文选死死抱住大西皇帝的左腿,声泪俱下,嚎哭连天,连呼饶命。 安西王李定国见状不妙,知道皇帝真动了杀气,赶紧跪下提白文选求饶,又连使眼色,示意众文武官员出面求情。 张献忠依旧铁青脸色,冷冷看着软倒在地如一滩泥的白文选。 大大小小二十多位随行官员,齐刷刷跪倒一片,磕头如捣蒜泥,乞求饶白文选一条小命。 其身边一妙龄妖艳女子也跪倒在地,娇滴滴地说:“皇上,今天乃破城大喜之日,不宜杀人。” 众人皆看着那女子,识得是皇上新近招纳的爱妃,唤作媚娘。 张献忠忽然大笑起来,大声嚷道:“都给老子起来。老子跟你们这帮龟儿子开个玩笑,就吓成这个样子了,哈哈哈。” 众官员都松了一口气。 白文选又连磕三个响头,含糊不清地说谢皇上不杀之恩。 安西王李定国讨好地说:“皇上鞍马劳顿,请到府内休息。” “好,让咱老张也看看李占春这龟儿子的官府。”张献忠命令白文选,“还不赶快前面带路?” 白文选连滚带爬失魂落魄地进了大门。 前大明彭州总兵府内鸦雀无声。 死尸乱七八糟地堆集在后花园,遍地鲜血凝结成大团大团的血块,在冬日惨淡的阳光照耀下,恐怖异常。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冷风寒声啾啾。 嗅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味,张献忠显得异常兴奋。 这是长期征战杀伐中形成的一种自动反应。 “杀得好,杀得好。”张献忠围着死人堆转了几圈,“可惜呀可惜,杀的太少了。” 白文选紧紧看着大西皇帝,失散的魂魄又回到了身躯。 安西王李定国神色冷峻,面无表情地看着成堆的尸体。 他心里明白,这些死人都是原大明总兵府里的普通差役,做饭的搞卫生的丫环婆子之类的,根本不是白文选所说的大明作战将士。 但他不能也不敢揭开事情的真相,只能冷冷地看着。 白日惨淡,阴风乍起,天空飘起了雪花。 白文选已经摸清了这位大西皇帝此刻的心情,赶忙小声嘱咐谋士郭子云几句。 郭子云没有丝毫犹豫,即刻离去。 张献忠忽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那个李占春呢?” 白文选不敢说实话,故作镇定地哄骗他的皇帝,说:“已被杀死于乱军之中。” 张献忠有点不相信似的,死死地盯着他的前军都督。 白文选没有回避对方如刀似剑的目光,故作坦然之状,勇敢地将自己的目光迎了上去。 此时如果退缩一眼,必定人头不保。 张献忠相信了前军都督的假话,不再刨根究底地追问下去了,回头问自己的爱妃媚娘道:“你怕不怕杀人?” “臣妾从未见过杀人,自然怕得要命。” “多杀几次人,就不怕了。” “有皇上这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臣妾当然不怕了。” 张献忠得意地大笑起来,自豪地说:“我杀过的人数也数不清,是上天派我杀的。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德以报天。他娘的,天下人都该杀。” 众人听得无不毛骨悚然。 重地则掠,因粮于敌,饥则聚掠,饱则弃余,杀人如麻,挥金如土,是大西军一贯的做法。 攻城略地,抢掠钱粮,不知杀了多少人。 张献忠凶戾残暴,大西军中以杀人多少论功,且不分军民。全军将士一日不杀人,辄郁郁不乐,士气不振。 “爱妃想不想亲眼看看,老子是如何杀人的?” “臣妾当然敢看了。” 此时此刻,媚娘能说不敢吗? 不一时,数百个真正的明军将士被押了进来。 连续十昼夜不休息的激烈战斗,早已让这些明军将士饥肠辘辘疲惫不堪,虚弱到了极点,有的还挂着刀枪之伤,更是惨不忍睹。 在胜利者的怒骂痛斥声中,拳打脚踢之下,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慢慢走到了后花园死人堆前。 白文选请示道:“皇上,如何处理这些人?” 张献忠轻描淡写地说:“全杀了,堆成死人山。” 白文选一挥手,大西将士挥刀舞剑,蜂拥而上,砍瓜切菜般大杀大砍起来。 一阵凄烈无比的哀嚎惨叫声过后,后花园又恢复了平静。 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 大西朝的众文武官员虽已饱经战火硝烟,见惯了杀人如麻血流成河,可如此残酷的场面,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不禁胆战心惊,魂飞魄散。 媚娘哪里见过如此血腥场面,当即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安西王李定国不忍相看,心中长叹一声,转过了魁梧的身躯。 张献忠等人看得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不禁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乐作一团。 白文选指挥将士们七手八脚地把死尸堆在一起,大约有七八百,甚为壮观。 天已经完全阴沉下来,阴风怒号,冷雪飞舞。 鲜血把尸体紧紧地粘连在一起,形成了一座死人山。 四周堆满了干柴枯草。 白文选方欲下令纵火焚烧,不料,被张献忠厉声制止道:“把她放到死人山顶。” 他指的是晕死在地的爱妃媚娘。 白文选犹豫了。 放还是不放? 他看着大西皇帝的脸,没有动作。 这是一张典型的长期生活在黄土高原才有的脸,深目大眼,黄须虬髯,不怒自威。 三十年前,张献忠乃黄角小儿,正值读书之时,父母东借西凑学费,求爷爷告奶奶,将其送入私塾,却不料,儿子极不喜读书,整天舞刀弄枪,打架斗殴。 私塾周老师乃当地德高望重之秀才,饱读诗书,胸有韬略,哀叹张献忠朽木不可雕也。 后来,张献忠干脆退了学,成天浪迹于大街小巷。几年后,又跑到延安府当了一名捕,其头领就是白文选。 再后来,张献忠因事被革职,便至延绥镇从军,又因犯法当斩,主将陈洪范观其状貌奇异,为之求情于总兵官王威,重打一百军棍予以除名,流落江湖。 不久,陕西安塞马贩子高迎祥聚众暴乱,于是,张献忠也召集流民,起兵相应。 同时,张献忠强迫儿时的私塾周老师当了军师。 张献忠自号八大王,其所部称谓西营。又因其身长面黄,一脸浓密的黄须,军中皆称其为黄虎。 西营在周老师的策划下每战必胜,张献忠对其十分尊重,每次吃饭必定要他和自己同时进餐。 由于战事紧张,周老师常常延误吃饭。时间长了,张献忠很不高兴,埋怨之言不断增多。 有一次吃饭时,恰遇明军来攻,周老师无法脱身。 张献忠派人连请两三次都没来。 于是,他随口对随从说:“军师身子忙,去把头砍来,陪我吃饭。” 随从不敢违命,马上将周老师的头砍来放在饭桌上。 张献忠看着血淋淋的人头,面不改色,依然大口大口地狼吞虎咽,且坦然地说:“先生以后可以顿顿陪我吃饭了!” 如此乖张暴虐之人,作为张献忠昔日的老上司,白文选岂能不知? 张献忠提高嗓音,大声喝道:“还不快把她放到死人山上去?” 白文选如梦初醒,赶紧命令军士把晕死过去的媚娘抬放到死人山之顶。 张献忠又命令道:“把她立起来,让她站着升天。点火。” 大火熏熏燃烧起来了。 在阴风怒号中,越烧越旺,瞬间,变成了一座火山。 媚娘在火烧烟熏中清醒过来,身披火焰,大叫大跳,狂蹦乱喊,犹如陕西民间于火堆中跳大神的巫婆。 张献忠抚掌大笑道:“好看,确实好看。” 媚娘疼痛难忍,纵身跃下火山。 一军士拿起长矛,对准烈火包围的已成火人的媚娘,狠狠地捅了上去。 媚娘惨叫一声,在长矛兵刃尖头挣扎片刻,脑袋与四肢软软地耷拉下来 瞬间,整个身躯变成了火球,于长矛兵刃尖头剧烈燃烧。 众文武官员都低垂着头,两股战战,几欲栽倒。 李定国白文选等几个见惯惨烈生死的胆大之人,强作镇定,其实,内心也惊骇不 大火终于在大雪中熄灭了,骚腥气也随阴风飘散而尽,地上只剩下一堆未能燃尽的黑骨。 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 张献忠似乎兴趣已尽,说完去大堂三个字,带头走向前院。 众文武官员皆战战兢兢地紧随其后。 坐在大堂帅案后边,张献忠面露得意之色,大声说:“明朝的彭州城终于姓张了,龟儿子,看谁还敢不服从?” 白文选插手施礼道:“皇上吊民伐罪,恩布四方,威震八面,救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乃华夏真龙天子也。” 张献忠得意非凡,狂笑起来。 安西王李定国奏道:“彭州城内还又明朝的残渣余孽,为非作歹,儿臣想率领我大西虎贲将士,将其剿灭。” “想法不错。去吧。” 李定国迈开虎步,很快出了大堂。 白文选道:“臣在攻破彭州城时,捉到一名读书人,他想拜见皇上。” 张献忠来了兴趣,说:“让他来见我。” 少顷,一名四十来岁,明朝士子装束的读书人走了进来。 只见他整整衣帽,跪倒于地,连磕三个响头,朗声高道:“降民李万鹏参见大西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啰里啰嗦做什么?” 这李万鹏吓得赶紧站起来,垂手而立。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降民以前当过明朝的知县。如今在家闲居。” “你当过知县?”大西皇帝突然来了兴致,拉长声音问,“为何不干了呢?” “降民饱受上司欺凌,无法再干下去了。” 张献忠似乎明白了什么,略一思考,笑着问:“你会不会写毛笔字?” 李万鹏目露喜色,说:“真草隶篆,样样精通。” 张献忠不再理会他,转头对白文选说:“找一块长一丈二,宽一丈二的白布来。” 众人都一时愣住了,弄不清皇帝要这么大的白布有何用。 李万鹏也糊涂了,怔怔地看着大西皇帝。 当然,白文选也不明白,但他不敢违背圣,赶紧颠颠颠地去找。 大堂内寂静无声。 不一会儿,白文选抱着白布走了进来。 张献忠笑着说:“把白布展开。” 白布铺满了大堂地面。 张献忠命令李万鹏道:“在白布上连写十八个帅字,一笔写成,中间不许断笔停顿。” 李万鹏从来没有如此写过字,面露难色,嗫嗫嚅嚅地说:“皇上,这这······我我······” “写还是不写?” 声音中透露出威严与恐吓。 白文选连声催促道:“快写快写。” 李万鹏哆嗦着身躯,颤声连连道:“没有毛笔,没有墨汁,叫我如何写,如何写?” 白文选又找来一盆墨汁和一把扫帚。 李万鹏硬着头皮,以扫帚做毛笔,饱蘸浓墨,思虑片刻,扭腰拧腕,狅书起来。 张献忠走下大堂,狞笑着,仔细观看。 众人屏气凝神,也都提心吊胆地观看。 李万鹏聚精会神,一气呵成。 瞬间,十八个帅字,矫如惊龙,翩似飞鸿,从始至终,干净利落,一笔构成。 众人都看呆了。 如果张献忠不再场,大家极有可能狂呼起来。 太漂亮了,太潇洒了。 可现在,大家只能在心中默默地道好。 大西皇帝张献忠狂笑数声,瞬间又变成冷笑,说:“你有如此才能,却背叛了明朝崇祯。你又姓李,说不定哪一天又背叛我,改投李自成,我留你何用?” 李万鹏吓得扑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如暴雨击打残荷,鲜血留了一大滩。 “来人,拉出去砍了。” 第二十三章 大明胡杨台知府王玉杰看着貌如美妇,似笑非笑的杜公公,竟一时语塞。≧, 杜公公送来了皇帝的圣旨。 崇祯严词驳回了拨饷增兵的请求,且严令王玉杰整饬兵马,加强防守,不得有误。 语气严厉,措辞强硬,毫无变通回旋之余地。 要兵要饷,趁机扩充壮大势力的想法,被皇帝的一道圣旨无情地击碎了。 现在该如何应对这复杂异常的局势呢? 王玉杰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 大明东厂杜公公优雅地茗了一口茶,似笑非笑地看着胡杨台知府,如同老猫看着无路可逃困于死地的小老鼠。 通过东厂千户千面佛马金海的密报,他对王玉杰的行为已有所掌握。 如今,东厂又在王玉杰身边安插了一枚更有力道的钉子,看他还能翻起多大的浪头? 知府衙门温师爷正襟危坐,面色轻松,不时看着沉思中的知府大人,又不时与杜公公不经意地交流眼神,从始至今,没有说过几句话。 龙潭谷,杜公公交给他的黑布袋里,装着一枚沉甸甸的和田玉大印,还有一首父亲临死之前用献血写成的绝别诗。 闻天知,这位用生命和鲜血忠于大明泰昌帝的吏部给事中,留给儿子的只有一首唐代诗人李商隐的《无题》诗。 无题 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 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 从龙潭谷回来的那一夜,温师爷面对闪光的官府大印和紫黑色的血泪诗,泪满衣襟,思前想后,整夜没有合眼。 好长时间,三个各怀心事的男人都没有说话。 黄色圣旨高悬知府大堂,发出刺眼的明光。 室内气氛显得凝重而压抑。 杜公公首先打破了这沉寂的局面,尖细的嗓音令王玉杰很不舒服,但又不能不洗耳恭听。 “王大人,皇上让我问你,最近流民状态如何?” “奉皇上圣旨,我已派薛大鹏率兵剿杀了郭庄叛民,没留一个活口。” “皇上对此大加赞赏,当着文武大臣的面,表彰了好几次。” 王玉杰内心清楚,这是杜公公信口雌黄,瞬时编造的,可千万不能揭穿,只好抱拳,勉强一笑,道:“多谢皇上,多谢杜公公。” 温师爷插话说:“杜公公不远千里,冒着大风大雪,来胡杨台,令我等感激不尽。” “不必客气,为皇上效力,是你我的职责。” 三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少顷,王玉杰试探着问道:“漠南蒙古林丹汗残部苏和巴特尔,纠集了几千亡命之徒,不断骚扰胡杨台地区,不知皇上有何应对之策?” 温师爷说:“这苏和巴特尔力大无穷,凶狠如狼,要想剿灭这帮匪徒,只靠胡杨台的兵力,不太容易。” 杜公公听出了两人话中暗含的玄机,微微一笑。 要不要告诉他们,崇祯皇帝和首辅陈演的决策呢? 思索立刻,杜公公决定告诉他们。 朝廷的决策,圣旨已经发出,何不做个顺水人情? 于是,杜公公压低嗓音,神秘地说:“对此,崇祯爷已经做出了周密安排。” 王玉杰温师爷立时警觉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地听。 “首辅陈演陈大人已经向皇上提议,让陕西榆林总兵姜让出兵剿灭蒙古残部。皇上听从了陈大人的话,已经向姜总兵发出圣旨。” 闻听此言,王玉杰心中一惊。 如果榆林总兵姜让出兵剿灭了漠南蒙古苏和巴特尔之后,再重兵驻扎于胡杨台边境,那自己想独立称王一事就更复杂难办了。 温师爷闻言也大吃一惊。 尽管自己现在脚踩两只船,在两颗鸡蛋上跳舞,可到底死心塌地站在哪一方,并没有完全决定下来。 先报杀父之仇,后建功名之业,是他离开河北苍岩山福庆寺之后立下的誓言。 大明也好,大清也罢,哪一家能让他实现这两个心愿,他就以命效忠于哪一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他不想做父亲闻天知那样迂腐不堪不识大局的人。 注视着王玉杰温师爷瞬间即变的脸色,杜公公心中得意极了。 大明首辅陈演这一招敲山震虎玩得十分高明老道。 到底是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不愧是大明王朝的首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狠招辣招毒招,招招见血封喉,招招置人于死地。 杜公公心中叹服至极。 胡杨台知府大堂又一次陷入了沉闷之中。 王玉杰忽然笑了,大声说:“皇上的确英明,姜总兵身经百战,率虎狼之师,征剿漠南蒙古残部,如狂风卷残云,苏和巴特尔的末日快到了。” 温师爷紧随其后,说:“皇上运筹帷幄之中,姜总兵决胜千里之外,我大明江山固如金汤。” 杜公公心想,闻理君温师爷说此话,我相信,因为他有所企图。可王玉杰如此说话,就是百分之百的应酬恭维了。 龙潭谷,杜公公交给闻理君温师爷的黑色布袋里,装着一颗未来大明胡杨台知府的和田玉大印。 杜公公也笑道:“好,二位能够紧密配合姜总兵,共同剿杀蒙古残部,正是皇上所希望的。到时候,朝廷肯定会大大奖赏两位的。” 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 顿时,胡杨台知府大堂里又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当恭恭敬敬送走大明使者杜公公以后,王玉杰独自一人在书房里来回走动,显得沉烦郁闷焦躁不安。 他根本没有料到首辅陈演会给皇上出这么个馊主意,崇祯居然采纳了。 正是这个馊主意,完全击碎了他和白长庚雪夜精心策划一宿的养寇自重之策。 陈演啊陈演,看不出你还有如此高明的手段,以前真是小看你了。 此时,大明胡杨台知府王玉杰想起了三国时期的一个故事。? 蜀国丞相诸葛亮北伐中原,亲率大军出祁山,不想先锋官马谡误失街亭,致使前线大军节节受困,情急之下,孔明决意退守汉中,阻挡魏军。 大军尽去,诸葛亮身边只剩五千兵马驻守西城县。 一日,忽接探马飞报,说魏国大将军司马懿引十五万大军正望西城蜂拥而来。 西城县乃弹丸之地,地势开阔,易守难攻。 这时,诸葛亮身边别无大将,只有一班文官,驻城的五千兵马也已分出一半运粮去了。众官听罢尽皆失色,只有诸葛亮镇定自若,当即下令将旌旗藏匿起来,城门四开,每门分派二十军校扮作百姓,洒扫街道,其余士兵不得妄出,不得擅自高声喊叫。 一切准备就绪,孔明引二童携琴登上高楼,凭栏而坐,焚香操琴,镇定自如,好一副闲情惬意!? 却说司马懿引兵来到,远望孔明端坐城楼,笑容可掬,旁若无人,大感不解。整个城池寂静一片,就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看此情此景,若换了旁人,大可无所顾虑,大手大脚地引兵,浩浩荡荡杀入城中。说不定诸葛孔明早已授首就擒。 可偏偏是司马懿,生性多疑,不由分说便下令退兵。 诸葛亮遥望魏军远去,抚掌而笑。众官骇然,问其原因。 孔明这才道出缘由:“司马懿料吾生平谨慎,必不弄险,今见此规模,疑有伏兵,所以退去。”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空城计。 很多人看了这则故事,都认为诸葛亮多谋司马懿少智,感叹司马懿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其实,这则故事并非如此浅薄鄙陋,而是包涵着司马懿深谋远虑的卓绝智慧。 司马懿非常清楚,如果这一战就消灭了诸葛亮,那么,等待自己的将是什么呢? 美酒鲜花封侯进爵还是大牢刑场祸诛九族? 大汉王朝初年,功高盖世的淮阴侯韩信,惨死于长安未央宫,临死之前说过的十八个字,字字如万钧雷霆,时时警响于司马懿耳边。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 历史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举不胜举。 司马懿可不想落得淮阴侯韩信那样的悲惨下场。 这个三国时期最黑厚最阴狠的刀笔小吏,巧妙借助敌手诸葛亮,不露声色地玩了一招养寇自重之计,不但骗过了当时所有的人,而且还欺骗了后来的历史。 想到这儿,王玉杰不由得长叹一声,充满了对司马懿的无限尊敬佩服之情。 “还是司马懿计高谋深,道行深厚,从曹操时期的一个默默无闻的刀笔小吏,最后三国归晋,成了大晋王朝的实际奠基者晋宣帝。人杰呀人杰。” 面对眼前如此复杂凶险的时局,自己该如何做为呢?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 大明胡杨台知府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夫人丁茹娟已被送回镇虏堡她父亲那儿了,温师爷不值得信任,薛大鹏虽有治军之才,但政治智慧远远不足,不宜与他商量。 举奸需机密,扬善要彰显, 王玉杰只能自己靠自己了。 王玉杰一边思索,一边挥毫写下了后人称赞司马懿的一首诗。 开言崇圣典,用武若通神。 三国英雄士,四朝经济臣。 屯兵驱虎豹,养子得麒麟。 诸葛常谈羡,能回天地春。 写完,细读数遍,再回想司马懿擒孟达战辽东的用兵之道,忽有所悟,不仅长出一口气,扬天大笑起来。 笑声未落地,管家来报,说有一个自称是知府故交老友的人来访。 王玉杰心中一惊,瞬间脑海里出现了许许多多故交老友的面孔。 到底是谁呢? 他吩咐管家,把客人请进书房。 一个四十来岁,颇有读书人儒雅之气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王玉杰顿时迷惑了。 他根本未见过此人,此人为何要称是自己的故交老友呢? 待管家出去后,来人深施一礼,大大方方地笑着说:“冒昧打扰王大人,恳请大人多多包涵。” 王玉杰也笑着说:“哪里哪里,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请坐请坐。” 来人不等询问,自报家门,道:“王大人,我乃大西王朝使者张宗元也” 王玉杰一时怔住了,紧紧盯着张宗元。 “大人不必紧张。请先看我家老万岁写给大人的秘信。” 张宗元恭恭敬敬地把一封信递过来。 王玉杰没有立即接信,而是冷哼一声,目露凶光,严厉地问道;“你不怕我把你抓起来,交给朝廷?” 张宗元轻轻一笑,不慌不忙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就是让王大人抓我,王大人也不会抓的。” “何出此言?” “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 王玉杰冷声道:“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 “请王大人先看此信,如何?” 王玉杰沉吟片刻,这才接过大西皇帝张献忠的秘信,认真阅读起来。 张宗元喝着茶,不时注视着眼前这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在大西朝,他曾经听张献忠孙可望说起过此人。 潼关南原大战之前,正是此人在关键时刻反水,叛变了欲重新杀回家乡陕西的李自成,向当时大明三边总督洪承畴提供了李自成详细的兵力部署,使李自成遭到明军重兵剿杀,招来灭顶之灾,导致全军覆灭,仅剩十八骑,狼狈不堪地逃至商洛山中。 后来,此人投到洪承畴门下,屡立战功,颇得洪承畴赏识,被其保举为大明胡杨台知府,竟成为一方土皇帝。 来胡杨台之后,豹子胆吴廷玉又详详细细地介绍了王玉杰,使张宗元对此人有了一个较为完整清晰的认识。 此人极为不简单,极有可能成为与张献忠李自成一般恶霸一方的枭雄。 走进胡杨台知府衙门的那一刻,张宗元就抱定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 如果没有张献忠攻克大明襄阳城,他这个襄阳王府的小吏早就死了,哪儿来的今日威风呢? 狐假虎威,示威于形,利而诱之,制敌而不制于敌。 王玉杰终于看完了秘信,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 张宗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稍纵即逝的变化,彻底放下了高悬着的一颗心。 “张大人,你家老万岁真有此意?” “王大人,我家老万岁可不是卸磨杀驴的李自成,你也不会做第二个曹操罗汝才。” 王玉杰拿着秘信,来回走动。 张宗元看得出来,他内心进行着激烈地斗争。 王玉杰是在八年前的荥阳大会上,认识号称八大王的张献忠的。 1635年即大明崇祯八年,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等十三家七十二营农军在河南召开荥阳大会。 会上,李自成提出“分兵定向、四路攻战”方略,得到大家的赞同。 会后,高迎祥、张献忠率部攻打大明南直隶凤阳。 这凤阳乃大明中都,朱氏皇族大兴之地,政治地位很高,且为历史名城。 有诗曰,中都丰镐遗,宫阙两京陟。千里廓王畿,八屯供宸极。 作为东路军先锋的张献忠部队,在大雾弥漫的清晨包围了凤阳城。 不到半天工夫,就全歼了守卫凤阳的两万官军,击毙守将朱国正等人,俘获了凤阳知府颜容暄,并当着百姓的面,历数他的罪行后,处以死刑。 张献忠把胜利品和府库里的粮食,分给当地的贫苦农民,又叫四乡百姓,砍光大明皇陵周围的几十万株松柏,破坏焚毁了朱元璋出家的皇觉寺,然后掘了朱氏皇族的祖坟,杀了宦官六十多人,同时,将凤阳富户杀的一干二净。 此举震惊大明天下。 崇祯帝得知消息后,立即穿上丧服,跑到太庙,跪在祖宗的牌位之下放声大哭,并下令朝廷官员素衣素食办理公务,表示哀悼。 随后,崇祯对有关朝廷官员做出了严厉惩罚。 撤了兵部尚书的职,砍了凤阳巡抚和巡按御史的头,又把早已革职闲住的五省督师拉出来定了死罪。 张献忠屠城凤阳,私自占有大量金银财宝,引起了高迎祥的强烈不满。 李自成当面痛斥张献忠,两军几欲火拼。 至此,张献忠乃分军东走,独立作战。 从那以后,王玉杰再也没有见过这位黄虎。 现在,已为大西王朝皇帝的张献忠派使者来胡杨台找他,该如何办理呢?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 室内静得可怕。 最后,王玉杰说:“让我考虑考虑,如何?” 夫处世之道,亦即应变之术,岂可偏执一端?用兵之道,亦然如此,皆贵在随机应变.。 张宗元轻松一笑道:“事关重大,王大人多多考虑是应该的。” 就在两人相视一笑之时,管家和一个随从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王玉杰不悦地斥责道;“何事如此惊慌?” 随从结结巴巴地说:“老爷,夫人······在回来的······路上,被人······绑······绑架了。” 王玉杰腾地站起来,大西皇帝的秘信飘落在地上。 !翻页ad2 第二十四章 白记银号是胡杨台最早也是最大的钱庄。∮, 坐落在胡杨台城最繁华的大街上。 白记银号四个端正厚重的大字,取自于王羲之的书法名作《兰亭集序》。 银号门面里,收银兑银,紧张而有序。 内院的一件密室,关着门,掌柜白顺庚和乌兰山客栈金兴国密谈了近一个时辰。 室内称设极为简单,但处处洋溢着豪霸之气。 一座硕大的关帝金像摆放在正中,四季烟火不断。 白顺庚翘着二郎腿,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金老板你是知道的,以前客栈的银子存放在银号,利息是很高的。“ 金兴国肥胖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咱们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 “可现在是什么年头?金老板比我清楚的多。” “白老板这几年也挣了我不少的银子。” 白顺庚哈哈一笑,道:“生意嘛,互惠互利。” “这次的一百万两银子,我也可以存放到别家银号。” “其他的银号有没有白记银号安全?金老板别忘了,现在是乱世年头。” 大清特使索郎格把一百万两银子交到金兴国手中时,再三嘱咐,安全第一,千万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否则,格杀勿论。 说这话时,索郎格双眼充满了凌冽的杀气。 金兴国不由得浑身发紧。 此时,白顺庚笑了笑,说:“白记银号在北京南京等地都设有分号,最近在大清朝的盛京,也开了一家分号。如果胡杨台总号万一出事了,还有各分号顶着,不怕取不出来银子。” 作为许多年的客商,金兴国自然清楚白府在胡杨台盘根错节的庞大势力,也清楚白记银号的雄厚资金和良好信誉,更清楚白府老二白顺庚在官府商界乃至江湖上的地位和能力。 没有如此势力如此能力,在这乱世年头,其他的银号接二连三地倒闭,掌柜跑的跑,死的死,还有个别的倾家荡产甚至家破人亡,可这白记银号却日益发展壮大,稳坐胡杨台金融业第一把交椅。 金兴国看着白记银号的大掌柜,没有说话。 他儿子金继忠如今在大清朝肃亲王豪格手下做事,急需银两。 当然,奸猾的胡杨台客栈老板不会向别人说起这些机密的,就连索郎格也不清楚,只知金兴国的儿子在大清,却不知在肃亲王豪格手下。 兵不厌诈,隐秘谋诈,方能出奇制胜,为所欲为。 将在智而不在勇。 这是金兴国四十年人生智慧的高度结晶。 “金老板到底意欲何为?” 胡杨台客栈是大清朝设在大明朝西北部的政治军事情报据点,白顺庚许多年前就一清二楚。 他只管如何赚钱,无心理会这些。 大明大清,还是大顺大西,只要有银子赚,就行了。 他从小就明白一个道理,不论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人,也不管谁做皇帝,银子是不可或缺的东西。 尤其在这改朝换代的时节,更不能缺少银子。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白府老大白长庚,老二白顺庚,走着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金兴国吭哧了老半天,说:“白掌柜缺不缺资金?” 白顺庚怔住了,紧紧地盯着对方那张既肥又大的脸,似乎想挖出里面隐藏的所有秘密。 金兴国进一步挑明问题,说:“白记银号在大清盛京开的分号,不知需不需要人?” “金老板想入股?还是要推荐人?” 谈话至此,不必再掩饰,金兴国和盘托出了此行目的,说:“既想入股也想推荐人,条件是这一百万两银子,全部存放于白记银号。” 这一百万两银子肯定是大清的军费。 白顺庚对眼前这个名为胡杨台乌兰山客栈老板,实为大清走狗的金兴国内心充满了鄙夷。 不过,城府极深的白记银号掌柜为了自己事业的发展壮大,不想得罪此人而已。 金兴国可是大清第一位皇帝皇太以及如今大清真正统治者睿亲王多尔衮的心腹之人。 从一个鄙贱至极的奴隶,经过十几年的奋斗,一跃而成为大清朝设在大明西北重镇胡杨台的政治军事经济情报头子,深得大清朝两位统治者信任,实在不容易不简单。 既想入股又想安插人,此人到底有何目的? 是不是大清睿亲王在背后出谋划策? 一想到多尔衮阴险毒辣的权术手段,白顺庚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想起了白记银号盛京分号开业那一天所发生的事。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白顺庚喜气洋洋地揭下一方红色彩绸,白记银号盛京分号八个端庄厚重的大字,迎着明亮的阳光,金光闪闪,耀人眼球。 方欲招呼众礼宾进店喝酒,就见一个满人汉子双手叉腰,蛮横地拦住去路。 久历江湖的白顺庚知道遇上闹事捣乱的本土地痞流氓了。 他呵呵一笑,拱手施礼,道:“请朋友到里面吃茶喝酒。” “为何不请爷?是不是瞧不起爷?” “哪里哪里,事情太多,如有不周之处,请这位爷多多担待。” 那汉子道:“你瞧不起爷,爷也不敢喝你的酒。” 话音未落,只见那汉子狞笑一声,纵身跃起,欲摘银号匾额。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一脚踢翻那已跃至半空的汉子,又一脚踏在其胸口,冷冷地说:“大叫驴,谁让你来的?” 那汉子杀猪般地叫喊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围观的人群中,已有人认出来人,高声叫道:“是鳌拜将军,打得好。” “鳌拜将军是我们满人中的巴图鲁,是我们的大英雄。” 大叫驴闻言,心中惊骇不已,见鳌拜移开踩在自己心窝的大脚,赶紧爬起来,一溜烟跑得不见踪影。 鳌拜对白顺庚深施一礼,说:“白先生能来盛京开设银号,实属我大清幸事。” 白顺庚深鞠一躬,感激地说:“白某人多谢鳌拜将军。” “白先生应该感谢睿亲王才对,是他派我来向先生祝贺的。” 白顺庚怔住了。 一家大明朝普普通通的银号,在盛京开了分号,也引起了大清朝最高统治者的关注,由此可见,这睿亲王多尔衮确实高出一般之人许多。 用兵之道,庙算在先,多算胜少算不胜。 金兴国笑着问道:“白掌柜认为如何?” 白顺庚也哈哈一笑,巧妙地掩饰内心的疑虑,说:“看来金老板这几年确实有钱了,想插足银号生意。” 金兴国正欲回应,却听见了敲门声。 白顺庚从两紧一松的声音中,已知道敲门的是前台账房,也知道来了非常之人,必须自己亲自出面接待不可。 出了密室,白顺庚亲热地拍拍金兴国的肩膀,说:“让我考虑考虑,如何?” 金兴国还能说啥呢?忙点头连说几个是。 看着金兴国的背影出了院门,白顺庚转身走进了大厅。 大厅里,哥哥白长庚正坐着等弟弟。 弟兄两人都没有说话。 哥哥抽着烟,弟弟喝着茶。 大厅里静悄悄的。 这是多年养成的习惯。 如若没有重大事情,弟兄两人几乎不来往。 这不是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而是道不同,不相与谋,各走各的路而已。 抽完一袋水烟,白长庚慢慢地又极为详尽地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白顺庚没有插一句话,只是静静地听。 哥哥说的是实情。 目前,大清大顺大西都想染指大明西北重镇胡杨台,局势极为复杂,各种势力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波诡云谲,防不胜防。 这劫持白文彪的又是哪股势力呢? 根据白府管家铁板脚杨树旺的描述,那九天飞轮不是中原武林兵器,那魁梧大汉也不像是中原人,这股势力就不是李自成张献忠派来的,极有可能是关外大清的人马。 据可靠情报,过完年,睿亲王多尔衮就会率清军主力大举南下,直取大明都城北京,此时派一支人马骚扰胡杨台,也是有可能的。 那设计绑架无官无职,可以说是一介平民的白文彪,又意欲何为呢? 仅仅只是为了敲诈一百万两银子? 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哥哥的看法是有根据的。 白顺庚又想起了金兴国说的入股入伙的事。 这两者之间有没有联系呢? 弟兄两个此时都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过了一会,白顺庚说:“就这些情况?” 白长庚把绑匪昨天晚上送来的信,递给弟弟。 白顺庚看了一遍,就肯定地说:“这不是汉人的笔迹。汉人是不会这样写字的。” 白长庚没有应话。 他早已分析得出这伙人不是中原人。 他来找弟弟,有两个目的。 一是借钱,二是利用弟弟的江湖人力资源,查一查到底是何人所为。 目标明确,方能有的放矢,致人而不致于人。 少顷,白顺庚说:“哥找我,要我如何做?” 白长庚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此行目的。 白顺庚略一思索,说:“行。” 弟兄两人之间的谈话就此结束了。 当白长庚怀揣一百万两见票即兑的银票回到家时,玉中剑宋德恩正和白文俊坐着说话。 上次亲眼目睹胡杨台参将薛大鹏疯狂围剿郭庄,许许多多大顺朝将士血洒疆场,当然里面也包括很多无辜百姓,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根据地毁于一旦,玉中剑悲从中来,怒火心起,决定刺杀薛大鹏,以其项上人头,祭奠死难者。 未等他动手,闯王的指令到达了。 闯王劝他务必暂且忍耐,不能因一时之愤,鲁莽行动而坏了年后进京之大计。 紧随其后,叔叔宋献策的秘信也送达。 信中,大顺朝首席军师严厉斥责侄子没有大局观念,擅自行动将会导致极为严重的恶果,于己于他于整个宋氏家族都不利。 玉中剑面对闯王的指令和叔叔的秘信,欲哭无泪,只能将泪水吞咽于肚中,蛰伏潜行,不敢冒然行动。 此次,他在第一时间将高原神鹰白文彪被绑架的消息,送达于大顺朝廷。 直到五天后,接到闯王的秘信,玉中剑才来白府。 宋德恩拿出一封信交给白长庚,说:“这是大顺李闯王给白先生的信。” 白长庚接过信,仔细地看起来。 李自成在信中明确提出,要玉中剑宋德恩不惜一切代价,帮助白府,救回高原神鹰白文彪,还说,如果人手不够,还可以从长安派人来,请白长庚不要担心,有他李自成在,白府是安全的。 还未看完信,白长庚就决定接受李自成的帮助。 尽管他清楚,这种帮助不是无条件的。 先救出儿子再说。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 当下,三人便研究制定了营救白文彪的计划方案。 两天后的黄昏时分,玉中剑宋德恩和铁板脚杨树旺一身夜行打扮,带着一百万两的银票,走进了乌兰山。 山中残雪未消,阴风刺骨,荆棘丛生。 月上树梢之时,两人到达了绑匪的指定地胡杨沟。 这胡杨沟远离人烟,终年荒凉,胡杨遍地,猿猴悲啼,狼嚎四起。 玉中剑宋德恩隐身于一棵千年胡杨树顶,借着淡淡的月色,观察者周围的一切。 铁板脚杨树旺一人潜行数百米,将银票放在一块巨大的岩石顶,又压上一小块石头。 月色如水,沉寂无声。 杨树旺静静地等待。 很快,信中约好的时间到了。 一个黑影从高大粗壮的胡杨树后闪出,看了看四周,确信没有异常之后,快速来到岩石旁边。 杨树旺冷声问道:“人呢?” 黑影说:“白府果然讲信用。” 说完,转身打了一声呼哨,尖锐而凄厉。 七八个黑影从树后纷纷闪出,朝杨树旺围拢过来。 杨树旺依旧静如胡杨,一动不动,眼光极力搜索者人群,努力想找出高原神鹰白文彪。 很快,他大失所望。 黑影欲跃上岩石,取走银票。 杨树旺拔刀在手,拦住黑影,暴喝一声:“不交出人,休想拿走银票。” 黑影哈哈大笑,道:“铁板脚敢单身赴会,果真厉害。” 话音未落,手中长刀疾如闪电,斜劈而来。 杨树旺横刀隔架,左腿突伸,木兰饮露,狠狠踢向对方心窝。 对方扬身后倒,秋菊落英,利索地闪过飞脚,长刀又如疾风,横扫而来。 杨树旺单刀竖立,抚壮弃秽,胡旋九舞,跃过对方头顶。 那群黑影围成扇形,看着两人来往打斗,并不出手相助。 惨淡的月光下,两人时进时退,忽上忽下,来进往退,凤鸟飞腾,舞龙跃搏。 铁板脚杨树旺见对方刀法娴熟,进退有据,便极力护住银票,喝问道:“你是哪方神圣,为何出尔反尔?” “休得多问,快将银票拿来。” 说话之间,人群慢慢围了上来。 形势对杨树旺极为不利。 玉中剑依旧隐身于胡杨树,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忽然,又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站在杨树旺面前。 “铁板脚,咱们又相逢了。” 从声音可以判断,此人就是那天手持九天飞轮的魁梧大汉。 杨树旺大声问道:“你为何不讲信誉?” 说话间,跃上岩石,将银票紧紧捏在手中。 魁梧大汉哈哈大笑,又一声唿哨声响起。 四五个黑影从远处一块巨石后闪了出来。 其余的黑影都不自觉地往后退了数步。 这几个人的身份明显高于前面的人。 手持九天飞轮的大汉恭恭敬敬地走到来人面前,耳语几句,又转身走到杨树旺面前,高声道:“铁板脚,我家首领说了,留下银票,白文彪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杨树旺道:“我如何才能相信你们?” “白文彪会把一切都告诉你家老爷的。” “如果二少爷不回来呢?” 未及回话,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管家,我完好无事,你即刻回家,告诉老爷,明天我就回来了。” 这就是高原神鹰白文彪的声音。 杨树旺确认无误,大声应道:“请二少爷放心。” 这一切,都被藏身于胡杨树顶的玉中剑宋德恩听得清清楚楚。 !翻页ad2 第二十五章 在一个雪后初晴,阳光明媚的早晨,乌兰山白云观道长入云龙,收拾得干净利索,下山了。『≤, 此次下山,不同于以往。 以往是漫游,毫无目标,而此次却身负重任,直奔大顺王朝都城长安。 一个月前,离开四川之时,大明锦江侯杨展交付给他一项特殊的任务。 本不想接受,可杨展拿出了其至交好友,雪宝顶白雪观道长宝元真人的亲笔书信。 看完书信,入云龙沉思一夜,最终答应了锦江侯。 三十年前,心如死灰的他,亲手埋葬了爱妻和儿子,擦干眼泪,奔波五个月,走进了武当山,做了一名道士。 三十年来,只要一想到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爱妻,天真活波的儿子,他的心就会不自然的流血。 那是他心中致命的痛,永远无法治愈。 官道泥泞,胡杨肃立,行人稀少。 尽管身处乱世,但在没有战斗的时候,路上还是清净的。 一队身着大明军服的士兵,骑着快马,从身边纵驰而过。 入云龙闪身于道边,他不想惹上如何麻烦。 平平安安地进入大顺都城长安,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峰回路转,官道盘旋。 忽然,前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入云龙深提一口气,雄鹰展翅,跃上一棵千年胡杨树,仔细观察起来。 不远处,道边胡杨林中,三四十个大明官军紧紧围着一个汉子,双方打斗正酣。 但见被官军围在中央的那汉子,彪悍凶猛异常,手中一条钢鞭,如蛟龙舞于九天,神出鬼没,防不胜防。 官军尽管人多,但大喊大叫的多,真正涌上前动手动脚的极少,一时半会还无法擒得住那汉子。 片刻功夫,入云龙识得那汉子就是胡杨台一带声名显赫的江湖独行侠飞天虎李波,不由得心中纳闷,这飞天虎一向独来独往,极少与江湖其他帮会来往,偶尔只是暂时联手而已,更不要说朝廷官府了,今日怎么和大明官军动起手来了? 就在入云龙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个看似官军的小头领,喝退众人,挥舞一杆长枪,杀入阵中。 钢鞭对长枪,一软一硬,一曲一直,煞是好看。 小头领使得是流传于胡杨台一带的赵云十三枪,招式虽少,然极为简单实用。 一条枪舞动起来,犹如巨蟒缠树,前后左右,枪头乱窜,几欲迷眼,硬进硬退,沾着就死,碰上就亡,法之玄妙,妙在简单。 飞天虎的钢鞭,名为白虎鞭,然舞动起来,犹如飞龙在天,故江湖称之为飞天虎。 白虎变法快如闪电,疾似流星,变化多端,层出不穷,柔丝流水,硬如铁棍,慢似和风,骤如暴雨,进攻闪变多化,防守暗藏玄机。 小头领一记子龙探路,长枪幻化为三个枪头,真假难辨,上中下,直取对方眼喉心。 飞天虎久历江湖血战,饿虎下山,凶狠无比,钢鞭盘绕,一团金光瞬间爆发。 只听得一声惨叫,众人都愣住了。 小头领项上头颅不翼而飞,一股热血冲天而喷,瞬间,沸沸扬扬,飘飘洒洒,血雨降落,斑斑点点,骇人不已。 隐身于胡杨树的入云龙暗叫一声,猛虎飞龙,法力无穷,毕生绝学,耀眼金光。 此时此刻,骑着高头大马,冷眼旁观的一位大明军官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恶气,双脚踩击马背,大鹏冲天,金刚张目,手中一柄青龙大刀,摘星夺日,直取飞天虎。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飞天虎李波偷云换电,松枝抖雪,闪身躲过第一波寒光 地崩山摧壮士死,天梯石栈相钩连。六龙回日之高标,冲波逆折之回川。 未等站稳身形,第二波寒光,挟带呼啸之声,又迎面扑来。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 无奈之下,飞天虎时迁形移,梅花落地,就地十八滚,远离刀光。 入云龙道长识得那军官乃大明胡杨台游击千面佛马金海,使得是久已绝迹的关公刀法。 这关公刀法实有七十二招,乃三国时期蜀国五虎上将之首关羽首创。 想当年,关羽斩颜良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威震华夏,用的就是这七十二路刀法。 今日,关公刀法重现江湖,怎令人不胆战心惊? 入云龙不禁为飞天虎李波暗暗捏了把汗。 同为江湖中人,无冤无仇,难免有惺惺惜惺惺之情。 飞天虎虽不识得这关公刀法,但从方才的凌厉攻势中,已知千面佛马金海武功之高,远胜于那个小头领,不由得倍加小心,谨慎迎战。 千面佛两刀未中,不容对方还招,流星赶月,金鸡高歌,第三刀又斜劈而至。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飞天虎既不躲也不避,而是闪身欺进,钻入刀光之中,手中钢鞭一记迎风摆柳,闪电般击向对方脖颈。 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飘然挥手凌紫霞,从风纵体登鸾车 入云龙暗叫一声厉害。 马金海没有料到对手会出此招,大刀回收,劈石裂天,隔架钢鞭。 只听得一声金属脆响,钢鞭缠绕大刀,火星四溅,于白天之中金花耀眼。 三尺春冰五音足。一弹决破真珠囊,迸落金盘声断续。飘飘飖飖寒丁丁,虫豸出蛰神鬼惊。 众人皆看得瞠目结舌,惊得鸦雀无音。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飞天虎借力使力,平地窜起一丈多高,双脚横飞,犹如饿虎扑食,击向对方胸口,欲一招毙其命。 千面佛立地剪影,右手食中二指,后羿射日,迎向其脚底涌泉穴,欲废残对方。 天入平湖晴不风,夕帆和雁正浮空。 瞬间,飞天虎双腿幻化为剪刀,细裁杨柳,一左一右,左右交叉,剪向对方脖颈。 千面佛变指为刀,屠夫切肉,砍击对方脚踝。 云门自统轩台外,木叶偏飞楚客前。 此时此刻,飞天虎力竭势穷,鲤鱼跃龙门,横空飞出三丈多远,手握钢鞭,紧紧盯着对方。 若对方再战,他决定奉陪到底。 身为大明军官实为东厂千户的千面佛马金海,没有料到江湖中,还有飞天虎李波这样即使打不赢,也要拼个你死我亡的人物。 以前遇到的那些什么自称大侠大仙的江湖人物,若遇到强硬对手,见打不过,就脚底抹油,一走了之了,哪敢以性命相搏? 这是个硬茬子,以后要多多提防。 缉捕飞天虎李波,是胡杨台知府王玉杰和参将薛大鹏的命令,至于为何,他至今还不清楚。 从胡杨台一直追到这里,整整一个上午。 还要不要战呢?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有力的马嘶。 一匹烈马飞奔而来。 马上军官放声大喊道:“薛参将有令,命尔等速回大营,不得有误。” 话音未落,又纵马而去。 千面佛手握大刀,飞身上马,喝令道;“列队会营。” 即刻纵马前行,众将士紧随其后,跑步而去。 顿时,胡杨林寂静如初,雪地上留下了许多纵横交错的杂乱脚印,又人的也有马的。 飞天虎李波又肃立片刻,确认官军真正走远了,这才转身,快速钻进了路边一条空旷无人胡杨遍地的山沟。 入云龙望着双方越走越远越来越小的身影,摇摇头,怀着满腹疑惑,重新踏上征程。 五天以后,雄壮巍峨的长安城,遥遥在望。 顺利通过大顺将士的盘查,入云龙踏进了阔别多年的长安城。 时令已进入腊月。 长安城内,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熙熙攘攘,非常热闹。 走了几条街道,入云龙来到了久负盛名的大雁塔。 大雁塔位于大慈恩寺内,被视为古都西安和陕西省的象征。 大雁塔作为现存最早、规模最大的唐代四方楼阁式砖塔,是佛塔这种古印度佛寺的建筑形式,随佛教传入中原地区的标志性建筑。 唐代永徽三年即公元652年,从印度取经而归的玄奘法师,为了保存经卷佛像而修建的,气势异常恢弘壮观,距今已有千年历史。 唐代诗人岑参有诗赞道,塔势如涌出,孤高耸天宫。登临出世界,磴道盤虚空。突兀压神州,峥嵘如鬼工。四角碍白日,七层摩苍穹。 转至大雁塔傍边的一座厢房前,入云龙见一个胖胖的面似弥勒佛的和尚,正吐沫四溅地向围观的人群介绍如何测字算命。 入云龙微微一笑。 这测字算命,他也偶尔做过,深知其中的奥秘。 信则灵,不信则一笑了之。 传说在非常遥远的地方,有个被称为极乐国度的华胥国。 这华胥国位于中国西北几千万里远的地方,人们无论如何都无法到达那里。 那个国家没有首领,国民一切都顺其自然,他们能入水不溺,入火不热,斫挞而无伤痛…… 在这片国土上,有位名叫华胥氏的姑娘,漂亮而又聪明。 有一次,她到东方去游玩。 在一风景无限美好的大沼泽边,她发现一个巨大的脚印,便用脚去踩。 刚一踩下去,她就感觉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流进到她体内,后来,她怀孕了,生下一子,取名为伏羲。 大沼泽边的巨大脚印是雷神留下的,后来,人们把那个大沼泽名叫雷泽。 雷神是龙身人头的天神。 因此,伏羲长得像雷神一样,人面龙身。 后来,伏羲成为了天帝。 他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始作八卦。 八种符号包括天地万物的诸种现象,人们就用它来记载生活中发生的各种事情。 那和尚有板有眼地大声说:“小僧自幼得到高人指点,精通诸葛神算。这诸葛神算相传是三国时代蜀国皇帝刘备的军师诸葛亮所作,此书在民间世代相传,至今已历一千多年,小自个人荣辱,家庭得失,大至战役胜负,邦国兴衰,皆可测算,无不灵验如神。” 刚欲转身离去,就见一个高大魁梧深目隆鼻的汉子问道:“真有你说的那么灵验?” 那和尚永远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见有人感兴趣,连忙说道:“真的真的。施主想要问什么?保管灵验。” 那汉子向身边略微矮小一副文士打扮的人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写字了?” 和尚道:“你随便写三个字,随便写。” 入云龙看得出,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那汉子抬头望望湛蓝湛蓝天空,又看看塔上未融化的积雪,略一沉思,提笔写下了三个字。 冬,雪,人。 和尚细看片刻,又仔细打量汉子一番,朗声高道:“恭喜施主,此乃上上之签也。” 汉子喜上眉梢,问道:“请师傅详解。” “签诗曰,事团圆,无周旋,平步青天,来去自如。 汉子看了文士一眼,目含深意。 和尚说:“今冬明春,施主是不是有大事要做?” 汉子点点头,继续很认真地听。 那文士插话道:“师傅能否说得再详细点儿?” “两位施主是一起的?” 汉子和文士都点点头。 “你们要干的大事,是你们平生所追求的。现在正是时候了,放心大胆地去做吧。” 汉子道:“能否做成?结果如何?” 和尚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施主心怀大事,没有任何疑问波折,一定心想事成。” 汉子和那文士相视一笑。 和尚语气一转,道:“不过,尽管事情可成,但是但是······” 只顾看着算命汉子,笑而不说。 那文士明白了,掏出五两银子,递过去。 和尚飞快地将银子揣进口袋,说:“事情只是略有曲折,关键时刻,施主应该当机立断,不宜迟疑不决,以免延误机会。须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汉子语气坚定地说:“那是自然。” 和尚嘻嘻一笑,又道:“至于小事,施主则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像老婆跟野汉子跑了,不必着急,也不必寻找,七天之后,自然就回来了。” 众人轰得大笑起来,一时间,快活至极。 汉子也爽朗地大笑起来,道声谢,转身离去。 文士春光满面,紧随其后。 看着他们的背影,入云龙似乎觉得有点熟悉,但又说不清何时何地见过。 围观的人群见和尚测字算命很准,纷纷嚷着要算命。 原本清净之地,一时热闹喧哗起来。 入云龙见状,顿时心生厌烦,转身就离开了恩慈寺,向城西的天闲观走去。 这天静观乃其落脚之地,地处城郊,远离人烟,道士极少,非常清净幽雅。 只要来西安,他就在此小住几日,和道长清杨真人极为投缘。 这清杨道长原为胡杨台人,不知为何,在此修行。 入云龙深知其中必有隐情,只是不好过问罢了。 试问,天下哪个出家之人,心中没有难言之隐呢? 方进得天闲观,就见清杨道长正和一人对弈。 双方全神贯注聚精会神,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 道童方欲招呼,入云龙摇手制止,轻手轻脚地走近,默默地观看起来。 棋势已经进入六出祁山之残局阶段。 清杨持红棋先手,看似读书人的对方持黑子相迎。 红方车一进四,黑方士五退六。 红方炮二进四,黑方士六进五。 炮车边塞上,临阵势如飞。觑隙并图象,冲前敌势危。 剑气纵横铁骑鸣,乾坤百战纪征程。四王霸业尊金鼎,一代雄风镇边关。 看似你一招我一着,平平淡淡,实则暗流翻滚,杀机涌动。 清杨道长双眼暴射精光,犹如一尊石雕,棋风雄霸凌厉。 对方冷峻无情,稳如泰山,手段毒辣凶狠。 红方兵四进一,黑方将五平六。 红方炮二退七,黑方將六进一。 横并当头妙,冲前落角宜。乘虚士可得,有隙象先图。 冲车驰突诚难御,飞炮凭陵更轶群,弈苑共推司马笔,纹枰妙演卧龙兵。 双方暗藏力道,贯气于棋盘,厮杀于疆场。 看得精于此道的入云龙心中发紧,额头渗汗。 红方后车平四,黑方炮五平六。 红方炮二平七,黑方后卒平四。 一时间,棋局进入最后决定胜负阶段,双方杀得难分难解,血肉横飞。 入云龙仿佛置身于战火冲天硝烟弥漫搏斗正烈的疆场,红黑两军你来我往,鼓角争鸣,骏马奔驰,战车轰响,兵器染血,旗帜高扬,悲壮狼藉。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清杨道长面似寒冰,冷意显现,双目充血,欲罢不能。 对方眉头紧蹙,鼻尖滴汗,脸色苍白,欲赢不休。 入云龙细心揣摩片刻,已瞧出红方制敌于死地的最后一招,然而,就是不能言语,干着急而毫无办法。 红方车一退一,黑方將六退一。 红方车四进三,黑方举手投降。 胜负已定,三人不约而同长出一口气,如释千斤重负。 观内寂静,声气旋绕于头顶,交相辉映,幻化为一股冲天白气,窜入云霄,继而变化为三朵白云,漂浮于天空,久久不散。 三人同时朗声大笑,力道充沛,声震寰宇。 道童端来茶水,献上水果,寂然而退。 “此乃贫道至交好友入云龙道长。”喝着沁入心脾的香茗,清杨道长脸上红光渐显,白里透红,鹤发童颜,“这是大顺王朝中军府长史王祥祯王大人,棋艺高超,人品端庄,乃我棋友也。” 入云龙和王祥祯相视一笑,相互抱拳施礼。 观内气氛和谐融洽,谈笑之间,风生水起,冰雪融化,天地含春。 浓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 神奇卓异非至人,至人只是常。 一个时辰之后,大顺王祥祯觉察到入云龙似乎有话要说,自己身为官府之人,似有不便,就告辞而归。 此时,日已偏西,清杨道长邀其友进屋详谈。 入云龙毫不客气,紧随主人进了那间极为朴素简陋的客厅。 清杨道长笑着说:“大雪封山之时,道兄不远千里,涉足而来,莫非只是观棋对弈?” 入云龙也笑着说道:“知我者清杨道长也。” “道兄说吧,为何事而来?” “有件小事,想请道长帮忙。” “你入云龙亲自出马要办的事,从来没有小事。” 两人都笑了起来。 少顷,清杨道长笑问道:“何事如此神秘?” 入云龙欲言又止,能否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呢? “尽管说吧。事无大小,只要我能做到。” “我有一侄子,在大顺朝做事,欲攀附大顺王的红人牛金星,道长能否引荐?” 闻听此言,清杨道长暗想,我与他相交十多年,他还是不完全相信我。 相交满天下,知心有几人? 三国时期的魏国曹丕下属主簿杨修,天赋异禀,极为聪明,善于窥测别人内心隐秘,几乎百发百中,几次毫不隐晦地说出了丞相曹操心中所想之事。 在大庭广众之下,曹操均抱之以大笑。 按照常人逻辑,曹操应说知我者,杨修也,并提拨重用,可是,曹操却借口杨修扰乱军心,将其杀了。 究其深层原因,就在于杨修太聪明,又太天真幼稚单纯了,不懂藏拙,咎由自取。 在众人面前,杨修一语道破曹操内心隐秘,让其失去了安全感,这才是丢掉脑袋的根本原因。 可惜,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杨修,至死也不明白这其中既浅显又深奥的道理。 涉世浅,点染亦浅,历事深,机械已深,与其练达,不若朴鲁,与其曲谨,不若疏狂。 清杨道长只是喝茶,没有点破。 入云龙自然明白,也只能如此说法。 大明锦江侯杨展交代的机密,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来。 阴计泄者败。 当然,入云龙确实有一个在大顺朝做事的侄子。 他微微一笑,又说道“道长是否为难?” “不不。”清杨道长喝了一口茶,徐徐道:“令侄现在大顺朝任何职?” “在制将军李岩手下,近来颇感心情郁闷,想改换门庭,投到牛金星门下,请我这个当叔叔的通融关口。” 清杨道长沉思片刻,说:“待日后有机会,我问问王祥祯。” 入云龙追问一句,道:“从方才的举动来看,道长和他很熟悉?” 话音方落,入云龙就感到有点唐突,不自然地笑了笑。 “一般棋友而已。” 事后,当清杨道长得知真相时,不觉仰天长叹。 恨气不平,心魔难除。 !翻页ad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