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仙灵之缱绻书》 第1章 楔子 史书写人记事咏情言志,必然都或多或少地带了些写史人的一般偏见,说是客观,总也少不得少许逢迎着当朝掌权者的说法,否则掌权人的审核通过也难得,遑论流传后世了。 那些史官刻画撰写出的正史之外,有着多少残余而真实的留白未尝得入青史?闺阁风月里的隐秘悲欢事,又有多少只是秘而不宣?传闻中,藏在严肃史册之外的多情岁月,一曲曲深埋的婉转,一丝丝荡漾着的深情,都将只能成为野史,即或有人知晓,也权当供人笑谈。 “空白”们要么被一笔带过,只言片语点缀掩饰一番便罢;要么便只字不提,史官们吝于动笔,未曾着墨过分毫。可无人知晓的是,那些无尽的留白里,有着他们曾费尽心智呕心沥血的故事,真情流淌不完的当时。所幸韶光还未到尽头,自己所爱之人尚在,后世来生还有天地,可供想象天马行空。这已足够。 所谓的“仙途正史”当中,便也赶巧不巧地有着这么几段“空白”——这个故事所要述说的,便是那些不容于世人眼中的“沙子”的故事。 流年稀落,再次相见他却已并非当年竹马。沧海早已幻化为桑田,万年潮落潮起,暮来回首时,木已成舟,破镜难圆,覆水难收。世事不由分说,而长情万般磋磨…… 可是那是谁曾执心一片却日渐荒芜凋零?谁曾信誓旦旦而今却已是真假难辨?谁或晓,若水之滨乐游原,一心洞若观火,而一心苍漠。 世人长叹,人心孤冷,一世寒寂!仙家,被后世标榜为抛却了七情六欲的众仙家,又何尝不是呢! 她从前听说过一个词是情深多艰。情深意重便无畏以身犯险,自然不自私地爱惜自己了,因为眼里,另一个人在心中的分量,早已经比自己还要重要。 后来还有个词叫情深不寿。情意浅薄之人,纵得长寿千年万年,终不过与死物无异,又有什么值得羡慕呢? 洪荒久矣,传闻道远古上神盘古于混沌之中顶立天地,几经亿万荒年,得承日月神力而功法精进独大。 然精深通天、臻于纯青的造化却不敌与生俱来的日久孤寂,盘古上神终觉心力不胜,遂于天地相离三十三万丈时集结毕生心力,祭出自身身躯,孕生三十三重天,所为不过是希冀为世间增添一二生机。可开出三十三境却并未添得些许生机。 时光流水,一去不返。 仙族之中后起之秀女娲氏独当一面,秉承上神诸天遗志,于六界之一无涯荒泽中造出人世,令人生则赋灵,死则魂归下界,并令仙族弟子中佼佼者司命星君专司人阴阳寿命,设幽冥阴司专管下界。 此后仙族便唯上神盘古与女娲氏意志为尊,处罚仙人,亦有了别样一种说法,便是下世历劫。而仙人们茶余饭后修炼之余,夸赞旁人亦别出新意,一改以往的词穷强说理,男的便是有开天神力,女的则往往是有创世功法。 泱泱荒年,亿万经往。 她是天地未开之时唯一一株明了天地的红芍药。于混沌之中自顾自生了千万年,猛得一日醒来,阴差阳错不想却与一古灵精怪的女娃娃换了灵魄,她晓得是换了,却不知换了之后如何才能换得回来。那些辈分比她小了不知多少的爹娘,她权且帮她叫了,可这莫名而来的姻缘,她又该如何是好呢? 荒芜灭尽,天地焕新。盛年花开,看似光辉无限,而当落尽芳菲,待我们俱百年之后,可还会,有人能翻开记忆,冥想起当时,当时的你,当时的我,和当时的,他们。 六道轮回之中万物多得无尽,总该有些事没能被人记得。史册于人亦有偏见,执笔之人青眼有加者自然墨香流转。而谁能料到,口口相传的故事里,风语喃喃,亦述说成了一段永生赐教的情仇眷恋。 他们本应是二莲并蒂,于清清如许的明镜水中低头弄莲子。莲子,怜子,终而却不得不杀之。他看似隐忍无恙,却时时心如刀割;看似貌若无伤,却实是伤心欲绝。 他们当初道是互为解语花,你一言一语,她都会心会意。她一颦一笑,你都铭记心底。而起初的修书封函解情寄思,终究成了骇人的一纸休书。眼目所及之处,依旧是触目相识的小楷,而碎念念的话语只招来无情冷雨,再便是兰舟催发,行欲断魂。 住在她这具身体里的,本应是羽族大族青耕鸟一族的长公主秋仲伊。而她却阴差阳错地替她成了仙族之中太古以来屈指可数的女上仙。说是屈指可数,实不是道法修得纯青,而是历来大多女子岁数不大便及早嫁了,从夫从德,相夫教子。唯她是个例外。 仙族渐旺,天族为尊。她便只是东荒弹丸之地堇理山中一只鸟,是名青耕。青鸾翩翩,羽化而登仙。 东荒地广,鸟儿多得处处而是。当时鸟族的老族长深谋远虑,忖着鸟族这一名字委实不大中听,思量几番遂当机立断率性宣布将本族名号更为“羽族”。 她记不清是仙族当中哪一位大叔或是老爷爷自她小时见她飘摇灵动,赐了她这样一个长久以来都想甩掉却始终未遂的“尊号”——“小羽毛”。 这“尊号”使得她至今都“尊”不起来。倘还能记着是哪一位神圣,想来她亦是绝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的。 “羽仙”,她在人间奉了屠岸庄主的命随人游历东海十洲,寻了那么久的“羽仙”,没想到最后竟这么简单就寻得到了——她自己便是。 她看似眉目清冷,出尘脱俗,却生来有一副古道热肠。 性喜蓝靛之色,只因浑身羽毛蓝靛通透。 素食,自谓饭桶且常常沾沾自喜,犹好食糯而软的甜食。随身所佩为一只青竹长笛,名曰南音笛,古寻竹所化,应道而生,顺势而成。 本来心精致易碎得一如玻璃,却在那连环打击中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平生最恨口是心非之人。原本好斗,且向来莽撞不善交际,但动气脑子来又实是个聪明角色。有敌手谓之以“绝非善茬”来形容她。 人皆谓这般行为的女子大约是嫁不出去的,她却也嫁过好儿郎,只不过下场不大好,最后没能坚持住被休了。 她还修得了神姝诀——自创的极神秘的法诀,吟诵而为歌,能杀人于无形,只是关键时刻常常用不得。 她从小到大只喜欢过两只鸟——一只醉死在了花丛,另一只则葬身于疆场了…… 虽一直惨淡经营着,可她这情场生意却是委实忒惨淡了些,不过这对她来说大约还算不上什么,毕竟自己做了那么多其他事亦鲜少有成功之时——譬如修仙,当初于堇理山时听了父尊的话闭关修炼,却时日久长而一无所获;而自己修了几万年的功力没能历劫飞升,一入了九嶷山下的清冷渊,那当中的幽魔钟只小小地动用了自己肚子里的千坞塔,便令自己从小小的下仙,倏而摇身一变成了上仙。 别人是自己正面遇上了天雷之劫,或是荒火之劫,迎头让那天雷或是荒火猛击一阵,自己倘能受得住便能化劫飞升成为人人尊崇敬畏的上仙;受不住则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从此世上再无本人。 惟她一人因着体内存着的本是个红芍药的魂魄,迷迷糊糊被那魔花优昙婆罗引了过来,入了幽魔钟千坞塔里陪着妖兽团罗一起静坐了不知几载,便在这静坐之中荒唐地飞升成了上仙——虽然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 她,便是东荒青耕一族的秋仲伊。 相传,东海之上有三大仙山,为瀛洲、方丈和蓬莱。而东海以东,极远之处,便为东荒,乃日出月落之地。 年月过了不知几何,而今这东荒仙道上,自最为远古的上神盘古开天辟地、四海八荒孕生以来,这天道风水的轮换上却是无端衍化出了个怪像——天地之间修道一事做得最为精湛而又能遥遥领先于其他各族的,犹以生来狡黠的狐族与灵性上佳的羽族为最,而向来以勇猛刚强或是灵敏迅捷著称的虎、狮、云豹在这更考量先天根骨心智的道行终究落在了后面…… 东荒灵气最盛,自然也就成了修仙福地。而人界虽平庸,却亦有灵气汇盛之处,凡者修仙炼气,实则亦有根骨奇佳惊为天人者,不过倒也不过凤毛麟角,可东荒与天界当中仙者,却有不少仙族之人选择下界归隐,避开仙族之中的争斗,自去下界为尊的,东荒的仙界里头,当下称得上是霸族的,亦只有连连征伐不休而互有胜负的九尾灵狐与小羽毛了。 灵狐一族尚媚,而羽族尚灵。狐族以狐媚之术求得方今各族首座,机关算尽暗度陈仓却仍是其他各族讨伐声不觉于耳。 羽鸟一族则于族中极力宣扬潜在灵性的发掘,虽得了个天然至诚的好名头,然在同狐族的对抗之中羽族终究未免显得乏术无力,毕竟羽族灵鸟之一众子民原本便不是那最为狡黠的地上走兽狐狸的对手,平常若是相遇亦只能险险躲过,而一旦修而为仙则境遇大改,因仙灵以自身法术功底为尊,仙灵道法已脱胎于族群之囿,自然不必更多地去考究出身了…… 狐族之中灵性与悟性俱佳,根骨清奇之人辈出的当属九尾灵狐一族。 因灵狐多以尾巴的数目作为判断悟性的标准,九尾灵狐便在这样惨无仙道的竞争当中先天上就占了绝对优势,其他族群诸如六尾灵狐、三尾灵狐之类便是从娘胎出来以后终其一生都拼命三郎一般地发愤图强也难以望其项背…… 可惜的是她们羽族一众若是遇到那一群早已伪装得全都一样还穿得冠冕堂皇的狐狸,并不能确定自己有此种能力与自信去着手扒开她们的衣服,瞧瞧到底对手有几根尾巴。 是以往往见到了灵狐,族中那些小羽毛大多数仅仅是不分三七二十一便头头地使出了羽族的招牌大法——三十六计,先跑为上了…… 羽族则单单仰仗着天地日月之灵,衍化出了三大族群五大派系,形势甚为复杂。 番理上国漏岩泉烈焱鸟,渊瀛之国温源谷离朱鸟,东卿上国堇理山青耕鸟,三大族群当中犹以番理之国的漏岩泉最是鼎盛,天下封王,烈焱鸟一族自封了烈焱王,在羽族之中更是一呼百应,大似有统领阖族之势。 这三大族系名字都起得气派非常,其势力亦实是不容小觑的。 只渊瀛温源谷一向少闻于世事,而是以祖传秘术在各派之间名声匪浅,而借此便可以打拼到位列三大家族,其实力也是可见一斑。 东卿上国繁华,令东荒各族羡慕不已,堇理山仙都繁华拥立,号称“天下正统”,其国疆亦是三族当中最大的。 而按照素来所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东卿仙君堇理山青耕神主也就是她的父尊秋云霆大抵只是能言善谈了些,素来都是与四海八荒的各路神仙私交甚好的,这才声名广显,偏偏她这成天闲不下来的父尊老仙君又爱做和事老,事事都伸腿掺和一杠子,殷勤得很…… 可惜东荒无人,自然所生皆为除了人以外的灵物,若是有人,当真难测这东荒仙道会由谁主掌沉浮呢! 据她幼时老友——一位醉心于研究仙族历史大势已久,并长期致力于以其预测未来仙族的发展态势的忘年之交的老先生——白胡子长眉仙友的可靠说法,方今羽族是三足鼎立,而灵狐却一家独大于天地,话说羽族大势,必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是以,羽族也该有个大族来当权掌政了,至于灵狐族嘛,也不知道会怎么才能分一分呢! 因这小老头说这话时并没有用手去捋他那又长又白又浓的眉毛,而向来他说谎话都是要手抚着眉毛的,她也就深深地信以为然,且觉得饶有深意了。 别卿以来,倏焉千载。 年月何殊,时光难诛。 仙魔殊途,花凋暗度。 岁月山河,一朝倾覆。 流年稀落,卿心苍漠…… 天地将合,风云再决。而今一朝踅起,恣意山河? 可叹那些时候临水照花依山观海的旧人,与曾经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年少轻狂的旧时光,而今都已一一分付于青山道海了…… 第2章 死魂灵 1.死魂灵 九天之上日月星辰黯淡失色,漫天乌云与霞光轮番流转,腾飞不息,天地风云突变。 言清秋一如往常一袭蓝青水衫飘摇不止,伫立于九重天之上,威严无声自立。茗剑山庄和一品轩已毁,架构庞大的天机道虽尚未绝灭但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已然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各门各派当中唯有灵山还在言清秋的手中苦苦挣扎支撑着。虽心中并不情愿,她终究还是在瀛洲和蓬莱两座仙山和羽族的力挺下成了灵山独一无二的神女,每日不胜忧烦地掌管着灵山大小事宜。 极目穹宇,赤彤彤的云气雾气于长空回环兜转,似这般少见血殷殷的残红将西天遍染的骇人景致,倒还确实易教人以为便只是日薄西山、云烧得甚是厉害了罢。 煌煌九重霄之角,巍巍南天门之上,不通天,声声哀鸿泣血,尸骸积骨处处而是…… 大抵是因忧虑战祸或会殃及灵山子民,灵山神女言清秋方才带着山中众师叔师弟以及各灵徒子将羽族神主所率众军引上九重天的。而今实不承想此一举到头来倒还成了血洗九重天的罪过。 嗤然冷笑一声,言清秋已经没了功夫去思虑衡量什么得失利弊了,虽灵山子弟抱着宁死不屈的信念已杀得羽族仙兵血流成河,却是最终失了她这个首领。群龙无首,灵徒子们个个顾自心忧慌乱,更有打不死的羽族神兵千千万候着,最终,灵山便应只剩下作困兽之斗的余地了。 而言清秋本是深谙兵家之道的,与敌方主将羽族神主斗法时,她自身已有了晏灵南音笛的护体音罩环绕护体,她本可以在施出的那一记和光同尘摄了他的心魄,使他堕入了自身心魔幻象的那一刹那,接连拿出宝月光鉴,念出那句与神俱焚仙灵俱灭的神姝诀,便可与他同归于尽,了却这一桩天地惨案一般的大战了。 神姝诀,与他避世双修时她创出的神姝诀,最后一次亦是唯一一次使用竟然便是用在他的身上吗? 可是……那……那可是他么?九天云雾纷飞,她视线里那身形恍惚却如清明神剑、目光如炬瞳仁并及肩长发漆黑如墨的敌手,那左身腰际佩着右手持握着的青铜宝剑,可不正是她于清风崖谷之中独坐了万年却仍日日不能尽忘的七绝泰阿?? 便因着她这一个迟疑,趁她不备,不知何时那精明到老奸巨猾的大护法管家,已藏在她身后,将那一销魂蚀骨的长长如刀枪粗似碗口的羽箭射向了她的胸口。依她的警觉神通,避过这样一个术法原不过眨眼之间,但她心里却太过较真,这一次计算得太精准——倘她真真避将开去,那诛心羽箭刺入的,便只能是他了。她只犹疑了片刻,时间便为她做出了诛灭天心的抉择。心口也不过如碗口大,一箭去心,从今起,她便不会再有心疼了罢。幸好脑子还算灵光,她急中生智临死背着羽箭便逃脱出了这险境,转角绕道入了不通天。 倘是普通诛心羽箭,她倒也不怕,但若用沾了他鲜血而浇铸而成的玄铁羽箭来刺她的护体音罩,却是如探囊取物易如反掌。这晏灵南音笛是通我心智的,天底下但凡与我有了血亲之染的,轻轻巧巧便能破了南音笛的护体术法。 不通天外。 仙兵仙将密密麻麻将南天门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一个着装似是仙族将领的人物面貌森严,带着团团仙兵来回例行巡查,方要进入不通天之际,忽而一纸血书连箭不偏不倚地射死了将领身后的一名仙兵。 “啊!”那一名仙兵应声倒下,显然这是对于天威的公然蔑视与□□裸的挑衅! 仙兵将领展开血书一眼扫过,随后即刻离开此地,朝着重重天兵慌慌张张道了句:&不好,神主有难,速速跟我回师救驾!& 不通天的皇家游园里的假山山壁相夹而成的狭窄阴湿的小道里,她单膝跪地,一手扶着胸腔,另一手将一支青竹笛按在身侧,鲜血已将衣裙遍染,五脏六腑亦将被震碎,被她用了凝神聚丝的真气稳住才堪堪未裂。一支长长的二指粗的羽箭穿过了左胸,险些将心脉尽毁。她额头因周身钻心剧痛而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 她如何都想不透,为何他便能狠得下心来呢? 他一倾羽族之力与圣祖灵山斗法已七日七夜,九天蔽日,乌云失色,饶她有绝世神功,又承了灵山十巫的湮灭道法,却仍是难敌他阖族之力,更是输给了他那老奸巨猾心狠手辣的大护法,到而今末路穷途又被仅仅听命于他的贴身护法好管家堵死了去路。 六界江山万众浮屠与天地正统神主之位,本就比她重要得多,在他眼里,她何尝不是同六界众生一样,命数微浅,贱如蝼蚁,不过同为可怜人。 纵然如此,她亦决不能枉自辜负了灵山十巫、她的十位对她恩重如山堪比长兄如师父的恩人的临终教诲,拼死也要保住这座灵山,作为十巫与灵山万众生灵钦点的灵山神女,这一次她如何都再也不能让灵山重蹈堇理山的覆辙! 她心里越是这样凝聚着救下灵山的执念,浑身血伤便越是令她疼痛难忍,是以她手扶着青玉南音笛缓缓坐了下来,稍一顿坐便觉浑身瘫软,连心也不知飞向何处,这大抵就是命不久矣的征兆麽? 小方楠肉嘟嘟包子一般胖胖的身形忽而映现在眼前,她一定要活下去!为了小方楠,她又如何能够放弃?! 再运功自救怕是也已无济于事,而今她只有依靠青玥寒冰佩的愈伤灵力来暂时延缓元神幻灭,灵力消亡的时刻。遂盘腿而坐,运息吐纳,强抑住嘴里的一丝血腥,将那青玥寒冰佩的灵力引渡入了心肺胸腔。 可是,在这段几欲亡身的时间里,她还能指望谁能来寻至此处不通天来救她呢? 怕是又要让小方楠失望了,娘亲又一次要对他食言了么?只是还没带着小方楠吃遍人间美味,游遍万里江山,想想便是个遗憾。 不通天,天不通,自古以来不通天就只有一个入口,而今正正被那羽族神主府里的管家堵住了,奢求谁来救她不啻空谈…… 顷刻忽的处处漫天青花翎羽飞旋缭绕,与她周身氤氲着的青蓝仙气混于一体,透着一丝诡魅绮丽。她只觉那些刻骨铭心的伤痛开始渐渐消褪无踪,自己的身体也轻飘飘起来,一种从未有过的轻快舒畅悠然上身。那些似花非花凌然旋舞悬浮于半空中的,就是她堇理山青耕鸟的青色翎羽么? 她忽而打了个寒颤,从幻觉当中惊醒。 自己这就是要死了?这就要撒手仙寰麽?她只觉若是如此那就太对不起自己在暗无天日的墟洞里苦苦修炼了几万年才修炼到的上神境界,太对不起怀胎六十甲子才孕育出的粉嘟嘟的小方楠。 终而她灵力过于虚弱,再没了功法去渡取青玥寒冰佩的灵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昏昏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中却听闻一句叹息,接着是满含了怜爱与疼惜的宠溺声,“还是这般倔强的性子,在我面前你就不能假装出哪怕一丝温顺”。 她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以为自己正处昏睡,一切便都是梦境中语。只是囫囵之中浅浅惊觉此时此刻所处安稳,似曾相识。 那种绵绵的温暖,那种不尽的溺宠。久违了…… 她嘴角在微微笑中溢出了血痕…… 他宽阔的肩膀终究成了她临死之前的最大的凭依,更是她死去活来以后,终究难以逃脱的牢笼。她微微睁开的眉眼依旧同他初见时一般姣好,而此刻双目却溢出行行血丝,她睁着眼,却对眼前的一切茫然不见,她摸住了一只厚实的胳臂,长长地一捞便又像当年床第之上一样,拦住了她的一双纤瘦素手。 &为什么我看不见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看不见?!为什么啊?!……& 她反复追问,一度大哭其旁,他默不作声,而她心中也早已有了答案,以往她有难时,大约总也有一人会这般即或迟迟赶来也要拼死护着她的罢。 她此刻近乎发狂,暴躁的抓住了他的手,指甲深深的扣入他的皮肉,甚而隔着衣衫对着他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过了许久许久她再抬起头时,嘴角缓缓流下一串血丝,嫣红染变了他的玄色长袍的衣袖的颜色,金色镶边的龙纹图案也已成了鲜红一片…… 她倒下,软绵绵筋疲力竭地入了他的臂弯里,累得几乎忘却了胸口羽箭的存在,他大手一挥便将她拥揽入怀,便像彼时于温源谷欢爱成痴乐不思蜀时一般无二。 她伸出血浸的双手,抚上了他的眉眼、他的面庞,耳鬓厮磨时她亦曾千百次地向他诉说过她最爱的是他这精致到令她这东荒神女也不免心生嫉妒的而尚不失英武棱角分明的面庞,他不曾画过却弯曲细腻得一如她在镜前琢磨多时才描得出的眼眉,而今怕是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罢。 她又平静地一如一潭死水,似是平生憾事俱已一一了却。此时的她面如死灰,只软声呓语一般地轻轻向着他道:&如果能重来此生,如果能再选择一次,我再不要做你的娘子,我再不要与你相识,再也不要,再也不要……& 他只觉左胸某处曾经为着她坚如磐石钝不可破的某一块,此刻竟然也开始疼的要命。心,终究没能变成了石头罢!他恨恨地咬牙,捶地,却最终无声而无可奈何地抬起了双手,顶着依旧冷峻却又无形之中添了几分熊熊怒火的眼眉,抱起怀中只着了一件单薄蓝青水衫玲珑如玉的她,郑重地走出了这狭隘悠长又阴冷的不通天游园夹道…… &你怎的依旧这般不懂得照顾自己,穿成这样单薄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我和以前一样,再抱紧你么?……&他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抱住她,生怕她再会像以前一样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 “不要再离开我……” 她的手终于颓然而垂了下来,双眼合璧,一反往常的欢脱一如动兔,平生最乖巧安稳地躺在了他环着的手臂之内。 不通天游园夹道复又是了然无声,只因再无了那闲人,肯倾心去听那声声假山流水了…… 第3章 七星连剑 浣风谷底立着一座顶秘密的高阁,名曰“七星连剑”。 传言道,七星连剑阁本是茗剑山庄最为私密的藏剑阁,其中典藏的名镇天下的盖世宝剑无可计数。虽说是藏匿得极其隐蔽,一般人确然很难知道这一处所在,但几经折转,七星连剑阁的存在亦终大白于天下了。 茗,剑,山庄。打这名字上便已告示得清清楚楚,上等香茗的出产与宝剑的炼制便是两项支撑着茗剑山庄运行了二百三十余年的基业。习剑而求修成剑仙,便是茗剑山庄的修道方法了。至于香茗,不过是用以培养性情陶冶情操同时辅助修仙的。 正道沧桑,神州浩土千百年来,一直是势力多方割据。这天底下向来都是门派独立,党羽各结,互不服气。时间久了,亦终于诞生了首批正道的领袖支柱门派,其中,犹以“天机道”、“茗剑山庄”和“一品轩”领衔各派,势头正盛。名门正派里说是也看似是三足鼎立,其实不然。譬如灵山,青城,蜀山甚至鬼门等等这些向来鲜少于人世出没的门派,其实力与势力亦在潜移默化中悄然与日俱增着。 天机道居于太玄山之上,自尊自称乃是天下名门正统,为大宗,修大道。不过,与此同时它亦是有这做天下最大道门的资格的。天机道的道术心法包罗万象而且冗杂,应当是各门派当中最有代表性的一个系统化的修炼真法。许多口口相传的甚至失传已久的术法便都来源于天机道的宗门秘籍之上。因门中人才辈出,佼佼者如当今首座,往往威震天下,天机道向来在正道当中扮演着老大的身份,几百年来皆是如此。虽则各门各派时心有不服,然遇妖魔出没时,又不得不同天机道站在一条线上,听凭天机道的调遣。这种微妙的关系,恰似西周时的天子与诸侯,只是或许名义上少了某些约束。 一品轩则专攻医药百毒之术,不过从未用以害人,一品轩的□□也被门规限制了,所下之毒万不可致命,能救则毋伤,能保则不死。因有了这般门规,一品轩的□□基本上都是“含笑百步癫”——先是狂笑不止,而后行至百步则癫狂失心,虽焦虑却不狂躁;“嗜水丸”——可令中毒者时时感觉口渴,日日想着饮水,饮水之后便经常性地需要小解,如此反复不停。因秉承着仁人之心,一品轩几乎成了天下最大的药房诊所,慑于一品轩的用药用毒手段,长久下来竟还形成了一个规矩——但凡伤者入了一品轩辖内地界,追杀之人绝不会再冒死探入一品轩这虎穴涉险将其追杀至死。 茗剑山庄与一品轩之所以能在正道当中分列二三位,亦不过是因茗剑山庄庄主屠岸峰越、一品轩主人平鄢二人素常与天机道宗主走得近些,由是天机道的种种号令亦能更好地得到天下正道的响应。 在口口相传的神话里,最古的宝剑当中,最负盛名的当属七星龙渊剑。七星龙渊剑原本只是一把名为七星的利剑,七星剑到得铸剑师龙渊一族手中时,被铸剑师铸魂失败,却意外自修得了剑魂,且这自修得来的剑魂却是比熔铸而得到的要好上太多。七星龙渊剑的剑魂不仅可以御敌守攻于千钧一发之际,更是能生死人肉白骨,渡化世间亡灵,召集已失的魂魄,使魂灵与肉体合而为一。 在此之下,仅次于七星龙渊剑的,便该是许多年前现世而被天嶷山一隐者夺得的苍梧神剑了。 再次于此二者的,乃是一双极出名的鸳鸯佩剑,泰阿剑与柒雪剑。有传言说,昔日的老浣风谷主璧蓟耗费了毕生心力为其妻燃雪夫人戚氏与自己共同打造的这一双鸳鸯佩剑,采用的正是极北之地万年冰雪荒原下深藏地壳之中的千年玄铁,并于无妄正阳炉烧出的漫天火海中熔铸了多至十数次方才锻造而成。其双剑合璧的威力据传几可与流传已久,而且举世公认的上古神刀北辰弯刀相抗衡。上古天卷秘闻中记载,北辰弯刀曾劈开星月,斩出四海。盘古所持的开天神斧的神力与北辰弯刀亦是仅在伯仲之间。 因听闻有人言,上古神兵七星龙渊剑亦被藏在了此地,这才是秋仲伊心甘情愿埋身此地的真正缘由。 树大招风,往往而是。 秋仲伊没想到她堂堂一个羽族灵鸟火急火燎地投奔了一个小小的茗剑山庄,却还要向那些老顽固们俯身作揖,就算是长眉、元黎那样的老人家也只是和自己结了个忘年交,很少受到她的跪拜大礼。 拜师的头一天过后,拜师时静默坐在高堂上生生承了仲伊一拜的一个花白了胡子和头发的糟老头子,竟大半夜时像个顽童一般屁颠屁颠跑过去到仲伊房中去与她交谈。旁边还有一位跟来的要帮她收拾房间的略显亲切的小师兄静赐,幸亏有静赐始终在耳边私语告知仲伊这位老人家可是我们茗剑山庄的高陵成高师伯,也就是仲伊所拜师父禇健文他老人家的师兄。 这位长相极似孩童的高师伯一副貌似极为神秘的模样,小声地私下里知会仲伊,在茗剑山庄这八百般武艺数千种入门功夫中,她第一招最应当优先学的,亦是最有趣味的,当属倒立睡觉。 于是仲伊当着高师伯的面大半夜跑到大厅里倒立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被早起清扫大厅的九师兄清箭发现时,仲伊竟脸贴着墙打着呼噜横躺在地上睡着了。 仲伊跟他解释道:“昨晚我见此地脏乱得很,本想提前帮师兄洒扫洒扫来着,只可惜劳累过度睡着了。” “你有这份心意那不就够了,”仲伊听了这半句话心里感觉甚欢喜,以为这什么九师兄也不过是个好糊弄的榆木脑袋,暗中窃喜以为他真真信了自己,却只见九师兄讷讷中带有几分平静,嘴角却悠悠然飘过一丝邪魅,末了欢欣道:“现下你既已睡醒,不如这时帮我洒扫洒扫,也是为时不晚啊,也不枉负了你这份对师兄的情意!” 仲伊:“……” 然后仲伊仅仅因为一时嘴贱没吃饭帮清箭师兄打扫了一上午大厅,而九师兄坐在师父的太师椅上优哉游哉嗑着瓜子看着她打扫了一上午大厅。 直到下午,仲伊耷拉出一张长又长的瓜子脸给清箭师兄看,没好气地对挡在自己身前的他说:“你让开。” 九师兄却保有一张厚又厚的脸皮不让道,嘻嘻哈哈与仲伊说道:“师妹你看,你在大厅洒扫了一上午,我在这看你洒扫了一上午,都是一上午,你说你有什么亏的呢?对吧?小师妹?” 仲伊此刻便懒得理他,哼,油嘴滑舌非好汉!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件事就让仲伊明白了许多。譬如,平时如果功力不到千万不要耍嘴皮子,因为聪明会反被聪明误;譬如,千万不要本不勤快而装勤快,因为你有可能为了装勤快而不得不去勤快起来。 昨一夜倒立着直至瘫倒在地方才睡着,今大早又被师兄欺负着忙活了一上午,别的师兄师姐们都自先去统一训练去了,只仲伊是个新入门的,尚无人问津。 刚揉着黑眼圈想去好好睡个回笼觉,却是清箭师兄拉着我要去练入门功夫,入了茗剑山庄,首先要学的却并非剑术,而是另一种看家本事——采摘茶叶做香茗。 仲伊听了登时血气便要往上涌,一入门就被师伯长老和师兄戏弄也就罢了,可是你们连剑术都不教,合着入了山庄便是给你们当苦力用了? 忍着心酸,仲伊还是坚强地跟着这个杀千刀的九师兄来到了山庄的山茶园,却见满园子的绿油油的山茶树映入眼帘,一片绿海汪洋之中几位师姐和师兄挎着竹篮子分散在各处采摘着,艳红艳红的茶花开得花瓣儿都挤在一堆,一朵朵像是女儿家故意点缀在身上的装饰。 矮矮的一圈篱笆远远地圈围起来,这一大片美景如画的茶花园里,一朵朵茶花就像是一个个柔情万丈的女人,眼神里饱含着无尽的枕边呓语和如饥似渴,缱绻着诱惑着,让人如痴如醉…… 天上一大大大坨东西突然掉在了正欣赏茶花园的仲伊的面前,仲伊吓得有些无所适从,直接抱在了清箭师兄的身上,差点双腿也盘在了清箭的腿上,仲伊回过头来看着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的一位师兄和一位师姐,却见他们也正掩着嘴巴吃惊地望向自己—— 仲伊这才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胳膊里抱着的清箭师兄,九师兄却是目瞪口呆了一回。, 仲伊赶紧将胳膊从九师兄的肩膀上撤回,尴尬地让她只能傻傻得冲着大家“呵呵、呵呵”地笑了几笑,这尴尬,也当真只秋仲伊做得出来了。 只是清箭楞在了原地,眼神一下子好似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有神,而后便开始呆呆地一脸痴汉似的望着秋仲伊,秋仲伊被看得一身鸡皮疙瘩加头皮发麻,实在慎得慌到受不住了,便拉着那名从天上掉下来的师姐一起去采茶了,仲伊还关心地帮新师姐掸了掸衣上沾带着的尘土。 仲伊只看见清箭师兄一脸呆滞,眼睛里却是都要冒出大大的红桃心来,清箭嘟起了嘴,闭上了眼睛想要送仲伊一个吻,只是仲伊已走远了,看着这花痴师兄的模样连她也只能是忍俊不禁了,仲伊忍不住暗自庆幸:“还好我眼疾手快走得早……” 仲伊抬头望了望天上,那景象却实在有些吓人了些—— 原来是一群在秋仲伊前头也入门不久的小师兄师姐们,各自御着一把破铁剑就去往四处飞,只是法力实在太低,完全不能控制得住御剑的方向和速度,便只窜东窜西地,偶尔像刚才的师姐那样的还慌不择路撞了别人,于是双双掉在了茶花园里。 正在采摘茶叶的师兄师姐们很显然已经不能被天上掉下来的人吓着了,长期的心理恐吓已经让他们对自己师弟师妹们的经常性事故产生了免疫,尽管每次都还要提着胆子在他们底下采茶,奈何庄主太小气,不愿意给山庄多圈些地用来作试飞试验…… 跟着师姐采了一下午的茶叶,秋仲伊也没有采出三篮子的最低任务量来,可师兄师姐们都三两下便了了事,最终只留秋仲伊一人于茶园慢慢攒完最后的第三筐茶叶。 仲伊来到饭堂时,只有一位胖胖的主厨师兄在喝剩下的稠粥,仲伊喝了一碗便自个儿回了房间补觉去了。入房以后倒头便睡,这一睡便睡了一整个夜晚,大约是心事太多了,先时鲜少做梦的仲伊竟也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这梦却是与现实出奇的相符,细细回想自己的这段经历,却是让她委实毛骨悚然了一把。 仲伊想起自己原先本是身在东荒福地堇理仙山,后因困身于清冷渊底,幽魔钟封印破损,魔花优昙婆罗四处泛滥,也不知过了岁月几何她方才为一有为青年所救,终委身至了人世。想来家中父尊老爹和娘亲多半是在想着盼着她能尽快回堇理仙山的,可她偏偏需要那把七星龙渊剑,这才留在了茗剑山庄。原本寄宿在一婆婆家中,多方打探方才知晓了七星龙渊剑的秘密藏身之地——茗剑山庄的七星连剑阁,便一路寻来做了入门弟子。 不过,时至今日想起来,秋仲伊仍是不免对那段困身于清冷渊下凄苦无望的时日讳莫如深。 第4章 天有不测 当时的秋仲伊太过年少贪玩,除了父尊无人能管得住她,那时恰巧她又老早便从父尊和娘亲那里听闻奉天界主事的华尘天尊之命,百花仙子应邀承办的百花园花朝会百年一度,难得一见,这盛会的日子又定在了阳春正好、春花初放的二月十二,深受仙族中人向往。 能够有幸接到花朝会请帖的,往往都是仙族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他们无不借以为荣,让人长脸得很。那时秋仲伊的父尊和娘亲便喜滋滋地得了那大红请柬,刚巧被她看到了。 那时秋仲伊正忙里偷闲,不肯练父尊老爹先前教与她的凝心探路术,初听闻娘亲说起花朝会时,她便觉着这花会实在是个不可错失的外出游玩的良机。因着娘亲偶尔提及,各路仙子仙童和其他有雅兴侍弄百花的仙友们,届时俱都会将各自百年来栽育的奇花异草显摆出来,锦绣芳华,团团簇簇,共争魁首。 可这一回饶是秋仲伊和以前一样一哭二闹三撒娇,鉴于她近段时间晋升下仙以来接连几次的种种令人瞠目结舌的“优秀”而大胆的表现,父尊老爹和娘亲此次执意不肯带她去赏百花,还要将她禁足于府中,亏得秋仲伊见好便收,及时撤销了自己的提议。 可秋仲伊哪里会就此便罢休了…… 因仲伊向来便是一个出了名的路痴,可是又怕跟在父尊背后太近会被发现揪出来给送回家去。于是她想出了一个办法。 秋仲伊毫不费力便编造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从大哥秋帛谷那里借来了引路灵符,又以“身子有点不舒服、玩了许久有些乏累想去看会书为由”,借故回到了闺房歇息,实则却是从洞府旁侧绕过众人眼线,并且成功地甩开了随侍的婢女风画尘的跟随,尾随着爹娘离开了。 虽是身量不足,形容尚小,可她这“作案手段”却是委实老练以至全府上下无一不惊叹至五体投地,可是守门的小仙童青雉却往往会因此倒了大霉。 今次,尤甚。 天有不测风云,这回风云算是在秋仲伊这里出现了…… 日上中天时,春光柔暖而不灼人,百花园内早已一片灿烂光景,粉的粉,黄的黄,姹紫嫣红,花香鸟语,又有绿丛千倾在旁映衬着,真是好不清新热闹。 蝶来蜂绕,白云吉祥,万分宏伟的百花园里的花朝盛会上,正和一干众仙友聊的畅快的秋仲伊的父尊老爹和娘亲和其余几位至交老友以及位列极正南方的老神尊南极仙翁等正对此次盛会上百花仙子的筹措安排的妥当以及百花齐放的盛况赞不绝口时,忽听闻本应该是在外闲着游荡的仙童子来报——后山绽起了数百之多的紫色噬灵魔花。 老神尊南极仙翁捋了捋长长的白胡须,猛然醒悟,回忆起了旧年往事,想起了女娲仙灵曾用过的计谋。如今优昙婆罗能再四窜撒野,定是封印它和大魔头的天嶷山下清冷渊里的幽魔钟出了问题!此时他又忽而听闻后山有人求救的声音,再飞身至百花园上空,立时发现正是那暗紫色媚惑千骨的优昙婆罗花,已将氤氲着的团团紫黑煞气遍播千里,晕染起一层薄雾。后山上但凡有生灵而灵性尚不足以自保的花草,无一不被煞气侵染,枯萎凋零,化为了干枯死物。众仙一时惊异。 这魔花优昙婆罗本兀自生长在西方梵境,一直都只被困在西天如来佛祖的大罗金刚罩里,向来旁无他所。 十万年前,一株优昙婆罗为恶僧长松从金刚罩中盗得而引入东土,用以毒害洪荒众神,使之身陷囹圄,以利自己争夺苍梧神剑。 奈何这魔花妖力强盛、乖吝非常,恶僧长松在用蛮力破了西天佛祖的大罗金刚罩后,终究法力太过不济,时间不久便被那优昙婆罗得了可乘之机,四散绵延开去。 魔花优昙婆罗出逃以后,一路蔓延了千万里,将沿途生灵尽数噬杀殆尽。待女娲仙者知晓此事时,它已为祸一方许久,酿下大祸。 与此同时,避世杀生修心的魔头戎寇意欲依照万年前的天书残简,借上古灵物玉衡炼制出蛊药大魔丸,并给他在九方菩提化境里引来的众妖魔鬼怪服用,以使之永为其效死命。 然而戎寇的大魔丸终究没有炼成,毕竟天书残简断章早已有破损,记载不详,与原先差池稍大。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可是身怀九重血阴鸷天魔大法的戎寇却阴差阳错地炼出了厉魂丹,将那九方菩提里的妖魔鬼怪统统化成了血腥厉鬼,只是也再不会听他差遣,只是沦为见灵则毁,遇生则灭的恶鬼。 女娲仙者自然知晓大魔头戎寇罪孽深重,眼下一边是优昙婆罗在兴风作浪,另一边又有九方厉鬼杀人如麻。女娲仙者自知若是仅凭一己之力难以尽数将双方安置妥当,便想出一着妙计——引魔花优昙婆罗用以对付九方厉鬼! 这一计着实妙哉非常,奏效极快。一旦有人见到了九方厉鬼,各路仙灵便谨遵女娲仙者的叮嘱将收起来的优昙婆罗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来,最终达到了两害相杀的目的。 西方梵境的上古魔花优昙婆罗几乎将修为不高的九方厉鬼噬灭个尽,未尽者便统统由女娲领兵剿灭。 女娲仙者将东荒的动荡逐一清扫过后,便与那罪孽深重的魔头戎寇于无荒野大战了整整九日九夜,在天地变色,草木含悲之际终将他引入幽魔钟千坞塔,一并将优昙婆罗锁入其中并予以强制封印。 这些洪荒旧事,其实在秋仲伊出生之前就已流传了千万年,无论是听虾兵蟹将级的下下仙还是德高望重、有通天造化之能的洪荒上神叙说,他们都已听到耳根发麻。 较为年长且深有威望南极仙翁又想起那些旧事,微微蹙起眉头,对大家缓缓开口道:“老朽依稀记得上次优昙婆罗怒绽时,正值苍梧神剑现世,结果引来仙族一场争夺,可谓是腥风血雨,幸而苍梧神剑最终为天嶷山隐者在握。算来此次,许又是封印魔头戎寇的天嶷山幽魔钟周全不保啊。” 众仙人一时感喟,另一边优昙婆罗已不由分说迅速蔓延。眼看着万物生灵惨遭践踏□□,而其中一些毒花竟欲对那些资历稍低、修为尚浅的仙童子下毒手,仙人们也没了赏花的心思,统统即刻投身到歼灭优昙婆罗花的战斗中去了。 一边和众仙一起处理着正四处蔓延着的优昙婆罗花,父尊老爹另一边与娘亲正色道:“幸亏不曾带伊伊来赏百花,万一她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麻烦了!” 而父尊老爹没有料到的是——天嶷山下清冷渊,幽魔九钟开启时,秋仲伊恰在彼处。准确地说,正是秋仲伊将幽魔九钟触发开启的—— 当年秋仲伊在去往花朝会途中无心误入了天嶷山,因彼时修为不精道行尚浅,偏偏为幽魔钟内的优昙婆罗释放出的微弱魔力所蛊惑,失足坠入了清冷渊,触发了天嶷山之下幽魔钟的开启。几许魔妖精怪一时四散逃窜,不过幸好最中心禁锢魔头的主钟尚未开启多少,而女娲封印又得到了及时加固,才未酿成更大的祸患。 不幸的是,秋仲伊堂堂一个神仙,竟被一股无名的幽煞魔力所缚,同那魔头一道被锁在了幽魔钟的主钟里! 遥想远古时代,女娲仙者将为祸各处的妖魔一同囚禁于天嶷山脉,利用天嶷山九峰之下清冷渊中得天独厚的灵力压制,结九重天充沛灵力幻化为神级禁制幽魔九钟,以平众妖魔怒怨仇恨。至今封印了已千万年,此时禁制松动,魔力溢出,妖魔作乱,势必祸乱再起。 南极仙翁微微蹙眉,雪白的眉须随风扬起,漫天优昙婆罗的魅紫色煞气飘飘荡荡如丝如缕。仙翁继而率众人奋起,力斩魔花,愁怨煞灭。 可这一遭经历并未给秋仲伊多大感触,因为她彼一时修为尚浅,坠入清冷渊后便先昏昏睡了过去,是以她所记得的,大抵无非是那几口倒扣着的看来甚为巍峨庄严且时时啼鸣不止的大钟、大钟内包容着的森森然的千层高塔以及清冷渊下浅薄铺地的遍地清霜。 而仲伊后来才知道,那便是在天上地下都赫赫有名的的噬灭煞气普度怨灵的极强阵势——“九钟霜鸣清冷渊”——当今世上,似乎除了旧日的女娲仙尊,就仅剩下天嶷山的无名隐者能够任意使其发动或是即停了。 仲伊倒是隐约还记得自己被那有为青年带着临走之前睁开眼瞧了瞧那主钟下的魔头戎寇,张牙舞爪咬牙切齿满脸愤恨的表情让她深觉好笑。秋仲伊临走之前才知晓,将她禁锢在此处的魔力,正是来源于青年人一样的老魔头戎寇。 实则话说起来,之后的际遇才真真正正的教她揪心些。 第5章 逃出生天 自那以后,秋仲伊便再也没有回过堇理山,父尊老爹寻她许久未果,虽则一直也不曾放弃寻她,却仍免不了心灰意冷,以为她被什么恶魔阴鬼抓了去,又或者被什么野山大王抓去做了别人姬妾压寨夫人之类,总之常常为着仲伊胆战心惊一番,娘亲又不知所措时时痛哭,父尊老爹则每每摇头叹息,却也无可奈何,许多法子都试过了,所有人脉也都动用了,各路常常都是报回来消息的时候父尊老爹和娘亲无比欣喜,而消息却往往声称不曾有过仲伊的踪迹…… 娘亲后来跟她玩笑道:“这堇理山少了个你,却是少了很多欢声笑语、鸡飞狗跳呢!” 秋仲伊想,大抵应当不只是少了这些吧?不是全都悲切焦急地寻她去了么?当然,大嫂自然不必也不会为她的安危担忧什么,她可是巴不得仲伊赶紧翘辫子,省得以后又和她还有大哥秋帛谷分什么祖产之类的…… 诚然仲伊是不会也不可能直接跟娘亲说这些话的,娘亲已然为她担忧了那么多,如今她也该长大了,总该让娘亲多省省心才好。 自那次消失了之后,秋仲伊便在那天嶷山下清冷渊里幽魔钟千坞塔内呆了许久,一开始在里面昏睡,清醒了许久后才发现身旁还有个妖兽,惊骇得她赶忙逃开了…… 还好这塔里面还有个寒冰床,不愧是寒冰床,层层寒气总是腾腾地向外冒着,可睡在上面冰却不会融化,而常常又是让仲伊感觉是置身云海了,作为幽魔钟下唯一的休息场所,这寒冰床显得很新奇却也渐渐无聊起来。 作为一个下仙,而且是个吃素的原本食量就小的下仙,就算是被饿很长时间仲伊也不会这么脆弱地就死去的。只是偶尔也会感觉自己饿得把所有的东西都看成了青菜萝卜,仲伊差点都把被锁在角落里的妖兽的毛发都当成了土豆丝,然而幸亏她没有抓来吃,毕竟它的毛发只是因有了常年积垢才变得如仲伊自己亲手切的土豆丝一样粗…… 有个冰床,说明这里曾是有人居住的,不,应该是有仙在此逗留的。猜也猜得出来,定是关押或者看守这妖兽的某位前辈的啊! 当然,秋仲伊清醒的时分也不会干待在这甘心放弃逃生的希望和那妖兽作伴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幽魔钟里,或许这里如她看过的那些话本小说里一般有什么像迷宫一样却同样可以出去的密室啦,或者什么上古神术的秘籍啦,再或者有某一位深居于此避世隐修的老前辈啦,甚至什么神雕神兽神兵器啦…… 然而今次秋仲伊方才知道那些话本小说的编写之人有多么幼稚可笑,他们用荒诞不实的乱编欺骗了仲伊天真无邪的童年,她发誓自己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譬如天地日月常常有尽,而逃出生天的日子却看来往往遥遥无期,秋仲伊以为,当她以一片至诚之心去信仰去仰望的时候,她总能看到什么曙光什么黎明。 而当她仰望了黑黢黢的千坞塔的塔顶无数次以后,终于发现所有的希望都归于黑暗直至湮灭殆尽,被囚禁而活的日子就像时时有肉芽在滋生咬噬自己的活着的躯壳,这样还不如直接死去更使人痛快些吧! 她曾那样痴傻地等待,却再也没有一人闯至千坞塔内来。这时仲伊想过,爹娘定是寻她寻得快要疯掉了,然而就算他们能寻得到幽魔钟,凭二老年迈的体格恐怕亦难救得她出这刀山火海。况且他们还不定能寻到此处来。小华子和近侍画川定是也在各处地询问打听着自己的下落。一想到自己这样顽皮,便觉得实在对不起爹娘,眼睛一时便有些发涩。 黯然失色、销魂神伤,秋仲伊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要疯了,整日里只是在这无声的呆默或者聆听着那大个子妖兽偶尔有气无力的嘶吼。一开始她还是有点担心它会挣开那铁链把我吃了,但后来我近距离观察了它许久以后发现自己还是蛮安全的,甚至后来仲伊都巴不得它能活蹦乱跳地挣开铁链去打破这大钟,毕竟这时仲伊自己和它是同盟是一伙的。 妖兽的嘶吼后来在她的耳中便变得有些可爱亲切了,最为可怖的恐怕还不是它的是嘶吼声,而是几乎每日清晨时分便如约而至的“九钟霜鸣清冷渊”,那九个大钟一同在霜降天寒的时刻一齐彻天长鸣,悲鸣声常常引得那曾经日日彻鸣威风凛凛的妖兽和千坞塔上层的妖魔精怪们全都像犯了错一样,妖兽趴在地上掩面不肯看秋仲伊。 这场景常常使她内心悲切,五味杂陈。实在受不住了,仲伊偶尔也和着九口大钟的悲鸣声仰天长啸,蓝青衣衫在千坞塔中无风自鼓,渐渐地像是真气聚集成了冰青色的冷意漩涡,仲伊置身漩涡之中飘飘荡荡,那妖兽亦不禁侧目,它偏过头来看仲伊,大大的身躯大大的头却像个小可爱一样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像是在侧耳倾听大地的声音的样子,滑稽搞笑极了。 整个破塔都被仲伊玩够了疯够了之后,甚至千坞塔上层的鬼怪都与她交了朋友或是不打不相识之后,仲伊终于开始静坐,在寒冰床上像西天佛僧一样地盘腿而坐,运息吐纳打坐,闭目养神,静思天地恒常…… 后来,她一动不动了。 在千坞塔下待的久了一动不动,连秋仲伊自己也以为自己大约是死了。 为此她还默默地在心里伤心了许久,以为自己只剩下个小魂了,所以就在梦里假想着啜泣,不住地悲哀自己身世坎坷、早年夭折,连个婆家都还未曾寻到就这么荒唐地抛下父尊和爹娘去了,仲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坐了多久才死的,毕竟这里只有黑暗的一片,甚至连个判断时辰的日晷都没有,虽然就算有了日晷也并不能判断出时间来。 可这样暗无天日的境况,大抵若她有幸还能够出得去便会再也不喜欢这样的阴暗地界了吧! 如果能够按照以往她读过的故事,总该会有个英雄救美啊,王子救了公主、将军得了美人啊什么的美丽故事,这一点上仲伊又打心底里地感激着那些故事的编写之人,佩服着他们的英明睿智,以后也要常常对他们表示尊敬而啧啧称赞赞叹不已。 可惜的是,强力开启了幽魔钟之人必然遭受幽魔九钟的魔力反噬,内力必然大损,待仲伊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见一个身穿许是被钟外的优昙婆罗花染成大片大片魅惑紫色的净白衣衫变成了花白衣衫的俊美青年摇摇晃晃地朝她走去,仲伊却发现自己的双眼在那时实在很难睁开。 幽紫色的魔气在千坞塔入口处横冲直撞,那青年被震得气血翻滚,紫色沾上了他的脸庞,似是凝成了一片片刀痕,刻在了血肉里。 仲伊看不清恩人模样。 青年默不作声,那眼神温存缱绻,好似他们认识了许久了。 二人对视良久,一脸被优昙婆罗的魔力紫芒刀刃划出道道轻痕的青年首先缓过神来,背过身去,弯腰下身,示意仲伊上到他背上去。 仲伊有些晃神,只是照做揽住了青年的脖子,青年稳当提身,大步逍遥、无限轻松地向入口迈了过去。 那深藏不露的魔头戎寇却是奸诈的紧,仲伊一人在此的时候他从未出现过,想是早已料到会有人来救她出去。是以当那白衣青年准备将她背出去的时分,戎寇才突然下手偷袭了白衣青年,仲伊和那青年俱瘫倒在了地上,我也深深中了他一掌,应是在这关得太久了,嘴角上的鲜血都少得可怜,只是心神荡漾得十足厉害,稍不小心便要晕过去。也幸亏那青年长得有点忒瘦了些,被仲伊压在身子底下仲伊都觉得有点硌得慌…… 等到起身来看,原来仲伊压在了青年的胳膊上,自然不舒服了。 一是硌得慌,二是被打的胸口疼得厉害,仲伊这才欣喜地发现自己此时还并没有死,反正至少也是尚未死透。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仲伊在心里默默地感恩戴德了好一会,十足庆幸有人来救自己出困。 见他二人如此不堪,那长得模样虽像是个青年人但据说已是个极老极老的老头儿戎寇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地没完没了了。 天嶷山下清冷渊顿时罡风大作,九钟突发齐鸣于清冷寒霜之中,千坞塔内,那魔头戎寇正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个没完,再看见秋仲伊时,他却突然止住不笑了——虽则并不曾有风吹入千坞塔,可秋仲伊一身蓝青衣衫长长飘摇不止。 仲伊倏然站起,长长墨发尽数飘扬在这气场生出的劲风之中,眼睛是无色的,发着白光,像是,呃……九幽厉鬼…… “啊!~~~” 仲伊原还纳闷这么豪放的一声长叫怎可能是她发出的,可这么尖细的嗓音怎么听都不像是那英雄救美的青年或者老魔头戎寇甚或那粗犷的妖兽发出的。 戎寇听了秋仲伊这样暴走的咆哮吓得或许是想逃,一个□□都已要出了千坞塔了,霎时她左手一招又用了全力将他从出口处捉了回来,他双手一招团给她一记灵气,她向上一跃险险躲过,戎寇却接连不断团团打过来,秋仲伊实在躲不得,一时气愤,就一咬牙一手接过一个全部挡了回去。 戎寇调动了浑身真气正欲将此二人抵死在这塔内,见戎寇动了真格的,仲伊随即亦两手凝聚了丹田之中的近十成内力把他控制住从地上提了起来倒挂在空中,然后双手于胸前合十,调动全身真气,纵身飞跃至千坞塔塔顶之上,顺带将那救了自己的青年从宝塔里拉了出来,之后使出了一个连她自己也从未见过的真诀,发动了新的封印,将戎寇再度封在了千坞塔里。 戎寇虽不甘心,却也丝毫动弹不得,只得哀嚎几度,痛心疾首,继而悲伤嚎啕…… 而秋仲伊却又昏昏睡去,睡前听到塔内的妖兽委屈地哼唧了几声,然后她就不省人事了…… 第6章 尊神初现 暮夜悠扬,长楼凝望…… 天地之间昏昏惑惑时,才是一天当中仲伊最最喜爱的时刻,这时置身于朱八婆家中的楼顶远望,所有的景色都显得沉静,大千世界,红尘滚滚,悉数收于眼底。 天空之上有水蓝蓝的颜色还有着大片大片的日落灰红的晕染。而地上不远处的倾波湖里,有无穷尽的芙蕖开着,碧波与粉荷相互映衬着于沧浪之中绵延万里,几只飘摇的小舟在水面上冻得瑟瑟发抖,野鸭被惊得飞向远方。 古朗月的风光虽算不得端庄大气,好歹也可算是个小家碧玉,清秀的紧。 一道涘水清溪横穿而过,而这当中又有个神来之笔——倾波湖。 倾波湖是古朗月地界上最大最负盛名的水域,虽则面积与西湖、洞庭此类相比还并不算很大,但每至初夏水中菡萏芙蕖芦苇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甚至有“千里倾波湖,万里莲花坞”的夸张说法。 夸张是夸张了些,但总归道出了倾波湖里芙蕖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特点。秋仲伊便很是喜欢这里的景色。 但仲伊向来觉得花终归艳俗了些,只是荷花却莫名多了几分清雅之意,其实她最喜欢的不过是倾波湖周遭无人的静谧和旁边的芦苇荡的叠压无尽。 夏雨荷花期事了,夏且将尽,而秋尚未至的时分,圈圈漫天无际无边的苍苍蒹葭,成了倾波湖独一无二的霸主,她喜爱的,或许便是那种荒芜。 秋仲伊在绵延万里的碧波荡漾与芦苇红荷之中思绪纷飞,她想起了家乡和救自己的那位恩人,那个白衣墨发、眉目坚毅的青年,她记住了他的眉心和眉骨,那美好的弧度。 只是不知是否还有缘能再见。 之所以还没有回堇理山的家,是因为伊伊想要找到自己的救命恩人,问一问他的名姓,问一问他家住何方?贵庚多少?有几套房?有没有车?现金或是存款能有多少? 近来人间颇不宁静,人声鼎沸得有些离谱,秋仲伊所居住的八婆家以及城隍庙九曲桥一带的居民就显得很是躁动。 东荒百姓不无担忧地说,太平长安的日子怕是又要到头了!据说,山上有一种魔花占山为王,上山打柴的柴夫和捕猎的猎人都有一去不回的。 秋仲伊听到这些有些脸红,心知肚明这是自己闯下的祸事,便觉心中有愧,想要负荆请罪,却又不知该向谁请;想要为民除害,将功折罪,可是又听说打天嶷山出了个无名英雄,并一双鸳鸯夫妇,三人两地各自尽是三下五除二就把山道上的魔花优昙婆罗给灭了,前几日还嚣张跋扈的优昙婆罗,而今已是所剩无几了。 仲伊再度醒转过来,却发现自己不知身在何处了。睁开眼便见这是一甚为荒凉的地界。 荒凉是荒凉了些,到底还是有人家在此居住。循着那声声高昂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仲伊便能摸索到了人家。 古道荒城,黄昏时便依稀见得一轮朗月。 东荒以南,境深花寒,与人界相隔处之上便为一线天,天方地圆。一线天之下,是为南越国。 羊肠小道,古朗月小镇上花渐晚暮,旁流百尘,红尘四合,在我眼里,是难得的静谧精致。 洪荒久远,此时的天下,东南方有南越王朝雄踞,在靠近南荒的地方有一番邦辖制区,秋仲伊此刻便在这番邦辖制区靠东的一个小镇里。 牌楼街坊的人们说,传闻几百年前,一位号曰青莲居士的仙诗人游历此方时,眼见天浊月清、地玄月白,有感于自己漂泊日久,况味于中心郁结,久久不能释怀,遂挥毫起笔作出一首《古朗月行》。 一时此地名声大噪,诗人某白春风得意,更兼洛阳纸贵。几十年后诗人仙去,官府便命人将此地命名作了“古朗月镇”。 至于仲伊是如何滚到了这个地方,其实她自己也有些闹不明白,但是印象中大体上可能也许大概或者就是这样的—— 秋仲伊坠入清冷渊以后,她父尊老爹秋云霆动用整了个堇理山以及其他各路人脉势力寻她,却无奈久而无果。而他们不知仲伊早已被一位素服白衣的青年救起。 那位恩人白衣青年救起她以后并没有把她带回堇理——大约是因为他并不知晓仲伊的堇理山神主长女身份。 仲伊醒来后便落在了这名叫古朗月的地方。 醒来以后,秋仲伊又去了一趟天嶷山,凌天的绝壁之下,竟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渊谷,好似被一刀砍了下来,将中心掏空了。 骇人的清冷渊下漆黑一片,两岸竟也无一般山上的猿声哀鸣,连一只鸟儿的踪影都不见。 伊伊吓得赶紧后退几步,离开了这鬼蜮地府一般的清冷渊。 整整一天伊伊都在大大的天嶷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四处游荡,她要去寻那救了自己的青年,只是想问清楚他的名字,哪怕说上几句话,道个谢也好。 只是这荒山野岭空无一人的天嶷山,她要寻的他又是否会身在此处呢? 一切随缘吧。 伊伊寻了半日,搜索了大半个个山头,只在天嶷山东北角上发现了一座凉亭,几个石凳,一间木屋。 住在这里的尊神,正是那位避世隐居的苍梧剑主人——郜襄。 仲伊曾经听说过,郜襄是位与众不同的男仙,当年在苍梧野收了苍梧剑平了夺剑之乱,又携神剑苍梧与女娲一道收服了魔花优昙婆罗,那之后郜襄声名大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想要嫁与他作妻子,前来提亲的都踏破了他家中门槛,可都被他一一婉拒。 甚至为了躲避提亲的人,他还向女娲请求进驻天嶷山守护幽魔钟,力保九钟的安危。 后来有人怀疑,而且是深深的怀疑,这是个有着特殊癖好的男神仙。 后来大家嘴上不说,可心里大约都心知肚明,再也无人前来搅扰他清闲了。 这位尊神郜襄自是乐得逍遥自在,也不愿出面争辩解释,只任由爱说的嚼舌根去了。 秋仲伊下定决心要去访一访这位独特的神仙高人,问问高人这儿可有恩人的下落。 凉亭无人,但茶盏尚在,绿腾腾的茶水未加盖,还不止地冒着热气。这高人,大约是泡完茶便入了屋中? 伊伊小心翼翼地去了房门口,整顿了一番妆容,一本正经有礼貌,轻轻地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一连敲门敲了几次都无人回应,想是高人不在,伊伊正转过身来要回去,心中满满的失望。 “你是何人?” 刚转过身来的伊伊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刚刚还没人的凉亭里,竟然多出来一个大活人! ——这位郜尊神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 伊伊缓了缓受到惊吓的小心脏,继续一本正经起来,试图尽量优雅地走了过去。 “在下堇理山幺女秋仲伊,见过前辈。”伊伊向郜尊神福了福身子,恭敬道。 抬起头来,伊伊这下才敢一睹郜襄的尊容。 传说中的郜大神一副少年模样,当真当得起“颜如玉”这三个字,可是要比大哥那名不副实所谓的“玉面公子”不知要强上几倍。这眉眼间,恍惚还真似那将伊伊打清冷渊下捞起来的青年。 伊伊不由得在心中窃喜,庆幸自己今天来到了天嶷山。只是没有想到,救她的人居然是赫赫有名年轻有为的郜尊神。 “你是觉得我很老吗?”郜尊神一本正经,没想到这第一句话竟是问伊伊这个,搞得伊伊摸不着头脑。 “伊伊并非此意。”不知尊神此问何意,伊伊只得硬着头皮应了过去。 “居然叫我前辈,”尊神看着正双眼盯着自己研究的秋仲伊,不由得挑了挑眉,顿了顿,接着道:“那掉下清冷渊的姑娘,可就是你?”郜尊神此言威而不怒,但总让伊伊觉着别扭,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居然叫我前辈?!”这句话难道很有错吗?原来郜尊神是在纠结这个!可郜襄其人论资历也算是个老神仙了,若是按辈分的话伊伊也得管他叫一声郜叔叔,只是这长得……还真……不像一位“前辈”。 后半句话才真的将伊伊震慑住了,“shi……是!”不自信的伊伊颤颤巍巍地将这一个“是”字拉得老长,声音也离轻,像是大气不敢出一口的样子。 “啪!”郜尊神听了立时拍案而起,吓得伊伊一个哆嗦,“你知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多少生灵因你而命丧黄泉?!你简直是一个罪人!” 伊伊手心出了汗,紧紧地扯着衣襟。郜襄义正言辞,有理有据,义愤填膺,正气凛然,哪里容得伊伊分辨,其实她也并非有意去清冷渊下的,只是这天大的祸事真真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若要追究,她也无话可说。 见伊伊局促不安的模样,郜尊神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自顾自倒了半杯茶水,白瓷玉砌的杯盏极是精致,衬出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肤若凝脂,如上弦月一般的玉润颜色。 “将这杯茶水饮了压压惊吧。我也并非有责怪你之意,只是你年纪也绝非孩童,当明些事理,让你爹娘省点心了。” 尊神这一番话语重心长得像心灵鸡汤一样,可伊伊就像被打了一耳光后又被塞进嘴里一颗糖一样,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 可一念想起这位尊神当年也收了父尊老爹提点指正,才有幸结识了女娲大仙,有幸做她门下仙人,扬名立万,他为爹娘多着想,管教管教自己,也是应当。 伊伊这一想,时间知觉不知觉就过去了良久,郜尊神的玉手托着白瓷杯,立在空中恁久,委实有些尴尬。 郜尊神实在受不了已经受到惊吓心理活动剧烈的伊伊此时此刻的扭捏劲儿,就亲自高抬贵手将茶水递到了伊伊手中。 伊伊郑重的接了过来,二话不说直接饮下去了。只是一口温茶入肚,酣畅淋漓,杯盏倾倒。过后,却是一事不知了。 郜尊神及时扶住了将要落地的伊伊,用臂膀将她揽入怀中,只是可惜了那上好的精致白瓷杯,“哗啦”一声响,磕在了凉亭柱子旁边的石头上。 尊神关怀地摇了摇瘫软在怀中的伊伊,宠溺地将她打横抱起,嘴角一个微笑,不知是何意味。 躺在尊神臂弯里的伊伊已是烂醉如泥,倒头不醒。 临闭眼之前,伊伊还瞄了一眼端坐如佛的郜尊神一眼,小小的眼神中却是含了无穷尽不解的疑惑与愁怨。 第7章 名动江湖 人间,南越辖内,古朗月小镇里。 镇子上的人们最近议论的,是那与渐渐流水相映成趣的九曲桥的左右的位置,偶尔会出现一个蓝青衣衫飘摇曼妙的女子。 那女子一副纤尘不染满面煞白的模样,只常常出没于幽古阴冷的石板街,或是延山水墨画一般的倾波湖畔,抑郁哀愁得宛若仙子。 但也有些想象力稍丰富的胆小之徒害怕这是一个修成了人形画出了人皮而为人的女妖或是女鬼,无形之中又给她添了一股神秘感。 传言引发了小众市井小民少许的恐慌,但也有不信妖魔鬼怪之说的民众和初中牛犊不怕虎的年轻人想要对此美人一探究竟…… 很不幸,那所谓的“女妖女鬼”便是伊伊——被人收留了的一名大龄女孤儿,名曰秋仲伊,年方二八二九两可之间,尚待字闺中,不喜抛头露面。 年久失修、墙瓦有些破败的一座城隍庙,是整个古朗月当中唯一一个香火延绵到了现在都还没断的庙宇。 古朗月单凭着古老就多了十足的正统味道,又兼着四周山水如画、小桥流水的景致,附近有些镇子慕名而来的人亦不在少数。 城隍庙当中有一名很是有威望的庙祝,向来和庙中人等一齐接待来往人等,只不过,听闻这位庙祝是为不让须眉的巾帼女子。 这巾帼被一些知名的不知名人传来传去传得了“古月大师”的尊号,很多人常常心中有惑便咸来问道,这位本不知名的知名“大师”,便是家住在九曲桥的朱八婆。 朱八婆的本名原是朱婷婲,据说是一个名动江湖的寡妇。 可是,她名动江湖的本事不是独门武功,而是一副骂遍天下无敌口的毒嗓子。 凡是和她吵架的人,打小就没一个赢的,和她吵过架的人,心里每一个舒坦的。 时间久了,就算是隔了一条巷子的不讲理出了名的王婆子,也不敢在骂人上对她有所僭越了。 八婆虽拿了个骂人界的头一名,可偶尔也会有不识相的男人与她开了个玩笑被她以为是想和她过过招,没想到结果被她骂得气急败坏要打她,八婆挺着胸看着那男人伸在自己胸前不足一指距离的咸猪手,大声地喊了出来:“非礼了!救命啊!非礼了!大家快来看哪!……” 这男的虽不认识朱八婆,可朱八婆向来喜听大街上的妇女婆姨们唠叨嚼碎嘴儿,这男的,可不就是那个得了“妻管严”怕老婆怕得都不敢回家的付大贵吗? 一看是朱八婆,众人只围观,不插手,可付文清的媳妇儿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一看是自家相公被人喊了非礼,登时火冒三丈,“这杀千刀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刚嫁给他才几年啊?今儿都敢在大街上不知廉耻干这事了!……” 付大贵是个粗汉,一听被人说自己非礼别人,脸上立刻就烧得红彤彤得活像关公,自家媳妇儿就站在前头,一张笨嘴又不会说话,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悔不当初啊悔不当初…… 朱八婆逢人便宣扬付文清青睐自己的美色,当着自家媳妇儿的面竟然还要非礼自己呢!可怜自己这个半老徐娘的美貌寡妇,差点竟因为这该死的失了贞操晚节不保啊!……众婆子一听便将那汉子付大贵骂得劈头盖脸,连带着还问候了人家祖宗十八代…… 自此以后,嚣张跋扈的付大贵就再也没有“兴风作浪”过了……当然,这只是八婆版的故事。而据我长久以来的潜心观察,从八婆嘴里说出的故事往往不可尽信,最多也只能听一半。譬如此次事实其实是一向老实憨厚怕媳妇的大汉付大贵一天傍晚惹了媳妇儿被从家里赶了出来,就拿自己攒的钱给自家婆姨买胭脂,想讨她欢心。偏生人家付大贵在高档胭脂铺子里看上的一盒上品胭脂在刚刚要付款时,活生生地被后来的朱八婆抢了去,大贵一时气不过,本也不想与女人家计较的,可八婆又嘲笑自己没用,连个胭脂都抢不过……他这才恼了。 伊伊也是目击了全程的人物之一,可只摇了摇头,这八婆,好歹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啊,怎就这般德行? 八婆是城隍庙的一个女巫祝,每逢年过节和天降灾祸的时候,城隍庙都极忙,因八婆救了伊伊,伊伊也会经常在她过于忙碌的时候给她打打下手。 但大多数的时候秋仲伊也只是在家中帮她看“孩子”。 八婆共有两个孩子,怎么看年纪也都和伊伊差不了多少,可八婆却总是要他们叫她“姑姑”,似乎是想让自己显得年轻一些。 八婆不在家的时候,照看两位外甥的重任自然而然便落在了伊伊的身上,而这也是她最最感觉头疼的时候了。 但是当秋仲伊落魄得一如乞人出现在古朗月镇街头巷口时,正是她收留了自己,还在照顾了卧身病榻之上的她整整数十日。 秋仲伊醒来后对自己的生前身后事一无所知,八婆从她身上见着一块金牌,上面刻着“秋仲伊”三个字,便以为应当就是她的名字了。 那时的秋仲伊以为自己大约也就是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小乞丐,怎么可能会有金牌这么贵重的东西,以为是件假货,就轻易答应把那物什给了她,可当后来她亲眼看到那块刻着自己的名字的金牌的时候,它已然不是伊伊的东西了——贪婪的朱八婆不愿意把它再还给伊伊。 只是从那时起,伊伊就知道自己的名字唤作秋仲伊了。 后来才知道,这个看似儒雅的名字,竟然只是从《百家姓》里强行断章撷取出来的。 在家中一向叫她“伊伊妹妹”的只八婆一个,她明明不过才二八二九之间的年华,比八婆的儿子大不了几岁,却是委实经不住家里那两个“老男孩”一般的存在“姑姑”、“姑姑”地叫着,便显得她辈分实在不小,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只得成熟稳重些,将那活泼的顽皮性子尽数收敛到了骨子里,免得叫两个“后生”看了她这个长辈的笑话。 八婆一生共养育有两个儿子。一个名叫寅卯,另一个名叫卯丁,两个儿子都差不多年纪十四五岁的样子,却是身强体壮的,个子已然高过了伊伊少许,却还都像孩子一样整天没事就追在她屁股后面“姑姑”“姑姑”地叫个没完,搞得她每日听到“姑姑”二字便头疼心烦不已。 八婆平日里与伊伊“姐妹”相称,明明两个儿子比伊伊都小不了几岁却硬要自称“老姐姐”的她每每向伊伊夸耀自己为两个儿子取了两个颇有文化含量的好名字。 可伊伊这一厢实在不怎么心甘情愿地苟同她。 因为这俩名字委实太过拗口,伊伊总是喊他们时一顺口就叫成了寅卯、丁卯,或是卯丁、卯寅…… 虽育有二子,却并无夫君,平常亦并不曾听及他们或是旁的什么邻居谈起过,伊伊便也不曾过问过八婆的八卦风月事。 不过,据小道消息,卯丁、寅卯并非八婆的亲生儿子。八婆原是未结过婚的,年轻时还不曾言及婚嫁便遇上了这两个大胖小子,便一直不曾再提这事,直至而今。 八婆这个称谓其实是有点内涵的,至少它也是随着年龄演化而得来的。 因八婆在家中排行第八,所以一出生便是小八,随后出落成了八姑娘,再后来就收养了两个儿子,还拜了庙里的巫祝为师。 老巫祝死后,八姑娘便继承了她师父的位子,做了老庙的年轻巫祝。 可是据说八婆学艺不精,法力与老巫祝差了一大截,很难保佑古朗月的安危,但每每见她拼命三郎哦不,拼命三娘一般的架势,乡亲们也都愿意让她继续担任这护佑一方安危的位子。 时间一久,八姑娘就呼啦一声被魔法变成了朱八婆,时间当真好比一把杀猪刀…… 每逢庄重时刻八婆都会手持一长长的权杖,这时她也显得宝相庄严了许多。这权杖,便是八婆的法器,居然重得需要两个壮汉才能扛得动。这时,她两个已年轻力壮的儿子便派上了大用场。 她自称大师、老身,却经常性地为老不尊。那古朗月的忠诚信徒便常常少不了要被她借巫祝的身份给忽悠个三番两次。 她的功夫却实在不过三脚猫,施法时总是神神秘秘地像个老巫婆,需要她两个壮实的儿子给她抬来她那柄挂满了铜铁项圈铃铛的足足有二百斤重的权杖。咒语念的“叽哩咕噜、呜哩哇啦”,手扶着权杖,将符纸挥洒的满天飞舞。祭台上往往摆满了乡民百姓们送来的水果猪头羊腿等祭品,一通念过舞过之后,这便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吃食。 当然,自从伊伊来了之后,那些水果便也有一部分是她的吃食。因她向来是不食荤腥的。 往往吃过之后,八婆唤着她一家老小出去遛弯,而伊伊大抵都不会参与其中。因此便在八婆心中留下了一个惫懒的印象,她便时时以此作为伊伊本人实非一勤奋之人的保底证据,每每使她哑口无言。 伊伊也不知自己为何竟会沦落至此地,但既来之则安之吧,凡事总是要向前看的,只希望未来能是一段好时光。由此也可看出伊伊虽也喜爱独处欣赏自然景色,却也不是那种整日抑郁含愁的小女子,实在是个心态积极的卓越女性。 伊伊的生活在八婆“姐姐”的英明领导下一直形同死水波澜不惊。近来却突然在她身上发生了一件怪事,一件很怪很怪以至于她都不敢告诉八婆的事—— 第8章 备战沽衣 秋仲伊她居然身怀秘术绝技! 每天晚餐时候,因只仲伊向来素食且量少,餐后洗碗这一件事基本都是由她来做的。 因为这活本就是她当初感念八婆收留自己在她家中同住而自告奋勇揽下来的活计,本着不求后悔药,“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的个人原则,仲伊还是日复一日的坚持了下来。 只是有一天她在外游野疯玩得太过,身子极是乏累了,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强睁着眼睛来洗碗,她突发奇想:“要是这些碗筷能自动清洗干净就好了。” 话毕,她还特地乱乱做了一番手势,像八婆做法一样地手捏兰花,横立胸前,闭目凝神。 可是…… 这一回委实惊了仲伊一惊,那碗筷没来由地迅速都自己进了水盆过了一遍,再出水时便已经光洁一新了。 然后惊呆了的仲伊只是希望自己能快点逃出这间屋子,没想到也只是一念之间而已,眨眼间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房外,院子里乌漆墨黑,伸手也只可见一片虚无,只闻鸟声时时叽叽喳喳地叫着,那是檐角的麻雀或是燕子正向父母讨要虫儿吃。 傍晚凉风习习,月牙儿也已挂上中天,只是看来不如往常明亮。庭门前竹影摇摆,风吹草动,暗暗幽香传入鼻息,鸟雀若有声闻,不复啁啾,也转过头来望她。 仲伊心里微微有些发怵,但猛地一股惊喜感灌入天灵盖——她是真的有灵力。 之前八婆还一直叫嚷着要仲伊拜她为师,仲伊起初并不愿意。 但是后来又据说她在外面与人打了赌,夸下海口声称要让自己的徒弟与白虎派的沽衣师太的高徒一试高下。 因八婆的名声也是狼藉到了一定程度,除了家中不懂事的两个孩子,仲伊,还有街坊当中几个与她志趣相投的婆子大妈,当真难在短时间里寻得到一个合适的徒弟来。 ——那几个婆子年事已高,自然不适合这种与人相斗的事情,而两个孩子委实到了憨态可掬的地步,有些难登大雅之堂,是以这为她争光的任务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仲伊的肩膀上。 至于朱八婆的胆识和功底,仲伊大概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就连杀鸡这种事她都不敢,还曾经闭着眼睛使蛮力,最后把那只鸡的鸡头无情地整个砍了下来,并没有街市上的屠夫们所谓的“放血”的过程,顿时血浆飞溅。 那血腥场面,简直令人目不忍视。 当然,对于仲伊一个素食主义者来说,她更是连看都没敢看一眼当时的血腥场面,单单凭借着那只鸡当时前期长期的惨叫不止和后来突然的一声血溅一地的声音以及后来长时间的鸦雀无声、八婆回来洗血时的浑身红就已经洞察了所发生的一切。 一个渣师父要在短时间内教一个小白姑娘家学会法术与实战能力,且不说成功与否,便只当是成功了又能将那沽衣师太门下亲授已久的高徒怎样呢?就算是朱八婆她自己,对付人家徒弟尚也不一定就能赢呢! 仲伊内心正是为此事发愁,今日白天练了足足四个时辰的武打,只是到现在八婆的那二百斤的权杖仲伊还是拎不动,还险些砸了自己的脚——她正是要将她这最强的法宝暂时传与仲伊使用,只可惜这独特的笨重法宝与她瘦削的身形极不相称,便就此辜负了“大师”的厚望。 仲伊反复对着庭院中各式各样的物品反复实验,最终通过实践检验证明了自己的确是有法力的。 因担心八婆对自己刮目相看会带来一系列的不适应,仲伊决定,先不把这件事告诉八婆。还是先勤加练习武术,赢过沽衣大师的徒儿先。 接连几日以来都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仲伊的黑眼圈已经像胡子一样弧形美好了。望着自己日渐憔悴的花容月貌,仲伊不得已以死相逼向八婆求得了一日的休假。 休假来之不易,仲伊自然晓得要利用充分,当下第一大事自然是—— 补觉! 一觉醒来睡眼惺忪,闲来无事,仲伊便独独地跑出来,窝在倾波湖莲花坞附近一古旧的乌篷船内打瞌睡。 睁开眼来,明月之下,涘水之湄,赫然见得一双人影依偎相拥。他们抬头望着傍晚倾波湖的静谧风景,而仲伊正看着他们。 仲伊正端坐于乌篷船上,乌篷船则正端端坐于万千苇丛荷心之中。 她以单只小细胳膊撑着脸颊,眼珠骨碌骨碌地转着,时不时地瞄向那双人影。 毕竟彼时的仲伊尚且还不谙人事,对于恋爱这件小事也还不甚了了。 听说近来古朗月因为优昙婆罗四散之故,招来了各路英雄。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各路英雄里头,最引人注目的却不在乎三个人。 一是白衣青剑、玉面缨簪、有模有样的一个有为青年,这青年策一匹白马,马蹄声起则青剑已收于鞘,电光石火之间,快如疾风骤雨,不可琢磨。关于他的来历的猜测,亦是众说纷纭。 有说他是当今名门正统修真独门大派——天机道的新一代弟子的,也有说他本是剑仙空渊真人座下的关门弟子,得剑仙真传,特此来匡扶天下正道。 另一个则是一双鸳鸯侠侣。这一双侠侣所为之事尽是道义显灵,劫富济贫,乐善好施,可谓是将好事做尽了。 古朗月虽向来民风淳朴,可这太平盛世乾坤朗朗之下亦有为非作歹之人。 这双修二人似是夫妻,便是来做那终结歹人性命之人的,二人接连几次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琴瑟在案合鸣并共同锄强扶弱,他们的侠骨柔情让古朗月中百姓敬佩不已。 八婆前几日饭席上亦同仲伊说过此事,说那其中女子是个绝色的紫衣姑娘,却不知为何时刻都带着一块面纱遮住了右脸。 那男子却是阳刚得很,眉目英宇,正气浩然,据说似乎是太极门天机道的弟子。 此二人郎才女貌,又常救人于水火,在寻常百姓们的眼中简直比得了神仙眷侣。 此时此刻的仲伊默默坐着,不敢作声,但见紧靠着的两个人儿相互依偎,再依偎。 眼神交融,相思似是早已侵蚀入心入骨,今时方舍得流露无遗。 神仙眷侣彼此总想着一眼把对方看穿不可,分毫不想再留底细。 从仲伊的角度看,两张脸恰正对着不知何时悄然升起来的月亮,两张面庞的美好弧线越来越近,渐渐有了接触点,向仲伊投射而来的月光被遮住了更多…… 羞怯的月轮亦觉见不得人,信手招来一层轻纱般的薄云做帐,只留下一圈氤氲着的镶金的光环,仿佛成了一只姣好的眉眼。 一只嬉游的野鸭停在荷花下,用扁平的黄嘴巴梳理了一番羽毛,紧接着便把嘴巴藏在了羽翼当中,继而无声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而唯独仲伊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实得紧,生怕错过半帧绝佳的风景。 可她面颊却不知何时被那粉荷染成了绯红。 依偎着的两红衣人影靠近,再靠近。一眼万年。紧接着闭上了眼睛。再接着整个涘水之湄就只剩下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和缱绻的缠绵悱恻的情欲味道。 忽而,一个白色的身形从空中闪过——仲伊猜测,那大约是一个扫把星,竟敢搅扰仲伊难得而来的好兴致。 白色身形忽悠飘过,衣衫呼呼地拂了过去,仲伊再看那缠绵着的二人时,只月亮姑娘向她眨了眨眼睛,那一双鸳鸯早已不见了踪影。 “咚”,“咚”,紧紧相接的落水声够轻。惟乌篷船在水面上苇丛中和着微风摇了一摇。 正在乌篷船看着这一场难得一见的好戏,仲伊只记得当时突然是凭空飘来一白色不明飞行物,直直便朝她砸了过来。 仲伊本以为是有人偷袭她,偷袭一事本非君子所为,可这直接向自己饿狼一般扑过来又算是什么招式?罗汉翻天?泰山压顶吗? 实则并无人有心招惹她。 只是不知何处钻出来一人扑向仲伊,二人一并在乌篷船上一番滚啊滚,直滚到了水中,然后便是倾波湖里的双人鸳鸯戏水…… 在船上翻滚时,仲伊恰抬眼望见一个浑身散着明晃晃金光的小佛像鬼魅一般施施然飞了过去。 水下极为冰冷,冷得仲伊几乎睁不开眼睛。 她匆忙中抓住个温热的柱子,想都没想便紧紧抱住了。可是令她心生奇怪的是,这个柱子为什么会上升呢?仲伊顿感郁闷。 郁闷中她便被这柱子带着跃出了水面,哗啦一声,满身的水也便急速地下坠,落到满塘荷花的岸堤上,旋即给她带来极清凉的沁肌入骨的三分冰感。 这时,如果是比仲伊胖许多的珍珠姐姐,大约会陶醉地闭上双眼说:“这是一种多么美妙的体验,你的体重随着时间的增加迅速地下降着……” 可上岸以后哪里还有那一双侠侣的踪影,连刚才船边那只野鸭都不见了…… 而接下来更令仲伊深感郁闷的是,最终落到荷塘堤岸上的仲伊,一睁开双眼便看见一白衣男子嘴巴张开成一个圆圈紧紧盯着仲伊看,目瞪口呆。 他这一无礼的行为让仲伊想到了小姨棠棣说过的一句话:“人不可貌相,女子不可打量也。” 依仲伊看来,这白衣男子的恶劣行径甚不得体,她忍不住便要学着娘亲曾经训戒稍显活泼阳光好动的自己时的模样和语气教导这白衣男一番。 然而仲伊忽地发现他在紧紧盯着什么。 顺着白衣男的眼光看去,仲伊看到——她的薄罗流苏丝衬裙湿透了,完完全全湿透了,毫无保留一丝不剩地湿透了! 这真丝本就纤薄,一沾了水便贴身透视了啊! 天哪! 第9章 梦里惊鸿 秋仲伊自觉历经的事多了,有些事也就见怪不怪。 虽则这一番也确叫她极是难为情,可她还是淡定异常地长长地尖叫一声刺破长空之后,继续淡定异常而机敏非常地用手指着白衣男子身后倾波湖里大片大片的荷花,温柔脉脉秋波频传关怀备至煞有介事地提醒道:“小心!你身后有人。” 于是恰恰就在他转身回望的当儿,仲伊用尽浑身力气一跃而起,用自己前几天背着八婆悟出来的飞天术朝着背离荷塘方向的古朗月镇飞去了。 甫一在一户普通人家门口停下,仲伊赶紧敛住周身仙气,移步跨过斑驳的木头门槛,慢慢迈着小步走了进去。 “师父,古月大师?师父,师父你在吗?”仲伊以不无悲伤的腔调对着里屋喊道。 听闻秋仲伊的哭腔,八婆拿着她的权杖走了出来。 “仲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无妨,不碍事的。徒儿这只是响应师父勤加训练的号召,饭后茶余去往倾波湖游玩了一遭。”见八婆未加评论,伊伊便欲多嘴。 “可惜,徒儿无能,魅力不足,比不得那美人西施,未能为师父带些河鲜肥鱼,换换口味,改善一下伙食。”仲伊提着尽数湿透的衬裙打着哈哈与八婆玩笑道。 自从拜师以后八婆便一直要求她叫八婆“师父”,而且自称“徒儿”。 “难得你有这份心意!师父也就感到欣慰了。只怕你再不回房换一件衣服,还提着湿透了的薄裙子到处瞎晃悠的话,明天我们家可就又多一个染了风寒躺在床上白吃饭不做事的闲人了!”八婆瞪着怒目,表示对仲伊的极度不满。 “……” 八婆常常像这样责备于仲伊,看似是责备,却实是予仲伊的关怀,便让仲伊羞怯的同时心里也能感到甜津津的,丝毫没了全日的疲劳困顿。 仲伊每每对自己的领悟境界深表满意…… 自打流落古朗月街头被八婆收留以来,仲伊睡觉时便经常性地微微头疼,而头疼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似曾相识的不知是梦还是幻觉的场景。 这幻觉似是在做梦,又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亦真亦幻地弄得她分辨不清。 在她的梦里,有时是这样的—— 仿佛昏惑中一白衣少年提着长剑一路力斩幽紫色魔花潇洒扬眉飒沓而来,舒豪意气,高旷心力,昂首阔步直朝她而来。 这一段幻觉仲伊只当是自己春天来了,春心有些许萌动,荡漾了几圈,所以捏造出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儿英雄救美,拥她入怀。 可有时又是这样—— 似乎是雨濛濛的天气,雨水如雾一般轻薄,天地混沌。 轻雨霏霏,城门深雨中,拂堤柳畔,陌上花开得正艳,雨脚或轻或重的打在秋仲伊的油纸伞上,而仲伊静默于伞下,提脚轻轻踏上了古石桥的第一阶青石板。 似仍是那白衣男子,手执一柄素白的骨扇,腰间佩了一黑色腰玉,身后尾随着一名管家模样的身着玄青衣衫的中年人。 可叹这白衣郎有几分高冷,难以近身。而他只匆匆扫过仲伊一眼便慌忙将视线移走。 他轻轻走过,不曾回头,只仲伊回眸,目光兜转,眼目所及之处,一片柔光缱绻。 十八骨的花白色油纸伞下,他一袭白衣沉静老气,如一汪深泉,寒潭静美,不可捉摸,无可见底。 可巧仲伊再将身子回返时,南音笛从袖口滑落,“咣当啷”一声清脆,在深雨之中尤显引人耳目。 那老管家回头瞄了秋仲伊一眼之后,白衣少年才将将转过头来回望。 仲伊稍显拘谨地将那南音笛自湿滑的青石板上拾起,衣袖拂地。待秋仲伊起身时,那一袭白衣已渐行渐远了。 仲伊只觉那白衣少年的眼神都似曾相识,可确实头绪纷杂缭乱如麻,便不再去想太多了。 打了一个哈欠,又忽的想起断了片的梦中记忆,便益发觉得梦中人与她亲切。 每每晚饭过后,八婆总是要叫上全家人出去溜一圈,以助肠胃消化。而仲伊因习惯了早睡,往往她叫仲伊时,仲伊便早已躺下和衣睡了。 今次梦醒之后,却耳闻异动。楼顶上房檐屋瓦被踩踏的声音不绝于耳。 想来八婆并她那两个儿子都并没有这飞檐走壁的功底,既不是他们几人,便只能是有旁人来此地作怪,是以当中必有猫腻。 秋仲伊开门走了出去,一个箭步飞腿上踢转了一整圈,滑上房顶,然甚不凑巧的是,这一飞,学艺不精的恰恰不偏不倚地入了人怀。 一股清雅的幽香流转入鼻,这不知何人的臂弯甚结实,秋仲伊躺在这怀抱里也实为稳当,她,她便相当享受地合上了双眸。 “你……这是准备什么时候下来?”良久过后,一个饶有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声音似一座警鸣钟,堪堪将秋仲伊从一世安稳中叫醒过来。 秋仲伊睁开双眸,看到一个英俊潇洒惹人怜爱的美男子的面庞。 和一个男子撞了个满怀,让她这张堂堂身怀秘技的小女子的老脸哦不,让她这张充满着无限青春活力的清纯粉嫩的脸蛋往哪放呢。 细细观察了一番,她又见白衣白衫袖之上一副白净面孔,玉面无瑕,眉心处着了一点红,颇似孩童,额前发脚散乱有致,发际齐齐垂于耳畔。 只是,这张美人脸似乎有点,不高兴?秋仲伊心想幸亏还只是个男汉子,这样自己大概就可以不需要对他负什么责任了吧! 可转念一想,他这模样,若是……若是央求着自己迎娶他过门可如何是好?她这寄人篱下,又无房无车的…… 秋仲伊猛得想起自己还被他打横抱在怀里,突然间不知怎么脸就烧了起来。抬脚来了干净利落的一个挺身回环的前滚翻,便已经是离他一丈远了。 “又是你?”待她站稳之后才将将看清这身形。这男子,可不正是当日在倾波湖莲花坞荷塘边上先撞了仲伊又在水底被她当成柱子的白衣男子…… “老色鬼!不...不是...小色鬼!小白脸!你怎么老是阴魂不散啊?居然都追到我家里来了!还真挺有本事的哈,可以啊!”秋仲伊毫不避讳地痛斥着小白脸昨日的恶行。 “昨日是小生失礼了,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见他拱手作揖便起身要走,秋仲伊却是胸中愤懑难平,她就这般不讨人喜欢嘛?! 秋仲伊极尽轻巧地飞身跃起,挡住了他的去路。大声喊着问了他一句:“你到底是谁啊?!” 可他根本没受秋仲伊的影响转了个方向就绕开了她,虽然绕过去了,可还是回了她一句:“在下茗剑山庄白谦,昨日和今日是在下失礼了,但这都是误会,还请姑娘海涵,小生在此给姑娘赔罪了!” 秋仲伊还是莫名有些生气,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他。却忽而听闻身后不远处有一女子凄厉的叫喊:“你快走啊!莫要管我!”声声俱撕心裂肺,透着极大的哀痛。 循声向身后望去,一身着玄青衣衫的男子被一着了紫色衣衫的年轻女子强行以内力运送至远处青草坡上。 那年轻女子身前立着一尊金身佛像。虽则那紫衣女子已竭力护他周全,然内力反冲仍使那玄衣男子重重地摔在古朗月沾了秋露的河塘草上。 秋仲伊回想了一下,听闻近日有一对双修的侠侣四处游荡时不时打抱不平行侠仗义,深得百姓的敬重。男才女貌,琴瑟和鸣,而那当中的女子便是紫衣轻裘,容貌绝色,而且道行也比那男子更精深些。 只可惜紫衣女子的右脸边缘处有一块疤痕,虽然被她巧妙地用长发遮住了,而且外出时她还经常带着面纱,可是与人敌战时还是有几次露了出来。 看这二人模样却是与此二人大致,却不知怎的,而今是救人惹上了大仇家麽? “快走!你快走啊!”那紫衣女子又一声极近凄厉的喊叫,将古朗月半个周天震得回响。 紧跟着年轻女子的叫喊,金身佛像迅疾又用透着昏昏黑气的一掌将她击中。 只见她以左手单手护住了被击中的伤口,右手捏了个精灵一般巧妙地法决,右臂妖娆舞动如柳枝曼妙,漫天灵气个个如幻蝶飞舞回旋缭绕在她周身。 忽的她眉头一皱,灵念汇集,将周身灵气聚于右手,一掌打了开去。 金身佛像来不及躲闪,抵死伸出左掌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咔嘣”一声,金身佛像右臂被震的只剩下半条,在剩下的一半残肢胳臂里,鎏金之内里满是散发着恶臭的令人作呕的黑黢黢的污泥,滴在了草地上,青草也都被熏成了干枯模样。 与此同时,那年轻女子右掌也亦是涨的红紫,被震得大概形同虚设。 眼见于此,秋仲伊实不忍看那金身佛像此番毒辣的作为,当即飞身上前意欲搭把手。小白脸,哦,就是那个白衣男子,亦尾随秋仲伊前去助她一臂之力。 一个直冲外加飞旋还转,就在秋仲伊刚刚要接住年轻女子的前一个刹那,那玄衣青年已先下手为强了。 他抱着她,满目含情盈泪,眉间锁显出万分悲戚。 “回……回居……居茔,带我……回……居茔山。”她气若游丝,弱弱低低地道。 第10章 生死之交 秋仲伊抑住攒在眼角强要盈眶的泪珠,转过身去便赴与小白同战金身佛像了。 金身佛像虽被她震断一臂,然势头仍然不减,可见幕后操纵之人确然功法精深不可捉摸。 秋仲伊蹑手蹑脚摸到金身佛像身后,自先断了这怪物的去路。 转念一想,这金身佛像内里尽然是些污浊混物,与其拼尽全力与之相斗力战到底惹得一身污臭,倒不如把它拆的报废无可复修,气那幕后怪物一气,遂心头陡生一计。 小白脸在前,悠哉游哉地与它轻松快快地与断了臂的残疾金身佛像试着身手,忽左忽右地来回不止,眼见着小白脸就要落入下风,而秋仲伊正陷入沉沉的思考之中。 忽而金身佛像趁她不备一个身形翻转大力回还朝她袭来,秋仲伊正陶然自醉于苦苦凝眉沉思,待她察觉得到金身佛像掌风犀利时,已是羊入虎口,为时已晚了。 小白猛冲过来为她生生用身躯挡下了约摸半数掌力,因是硬碰硬地去承那力道,受完那一掌只猛哼了一声,小白便直挺挺地躺在青草地上了,重重地喘息着。这时,秋仲伊方才觉着,他实是个真男人。 秋仲伊是法力低微,而且又缺少实战经验,确确实实来不及招架,可若是在这一不人不鬼的怪物面前失了翩翩风度,怎么都说不过去。 说什么也不能饶了这装神弄鬼的金身佛像!秋仲伊愤恨地想。 那金身佛像掌风又将近,已趋伤她之际,她信心满满地足足地运了丹田之气将长至了无尽头的水袖环绕成圈,圈中有圈,圆中套圆,忙不迭便将金身佛像尚未折断的手臂绕住了。 金身佛像那手臂原本是极为刚硬之物,而秋仲伊今次将水袖团团绕成圈环,它手臂深陷其中,纵然秋仲伊法力着实低微了些,可无形当中已是将它掌风劲力削去三分,很是给了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可惜可惜,秋仲伊千算万算却仍是低估了幕后操纵之人的能耐。 便在她将长长如练如虹的水袖舞得正得意尽兴时,金身佛像的暗处便突然飞出数以千计的飞刀,刀刀恶恶地直冲着秋仲伊的水袖而去,她再想抽身而出时,又是为时已晚了。 金身佛像以它鎏金的胳臂为轴,几番搅动便将秋仲伊的水袖搅得形同乱麻,废弃一旁毫无用处。 便还是之前那一掌,虽劲力被秋仲伊削弱三分,然那气力仍是震得她心神荡漾,稍不忍,便有血丝于嘴角溢出。 西风飘飘,直吹得她蓝青衣衫舞动,而粉白如荷的水袖接连天际环绕四散开来,蓝蓝的护体光晕霎时绽放,环环荡漾晕染,仿若于天地间开成了一朵盛世不败的光环…… 若是照秋仲伊往来听过的戏文里的编排,女主每每身处危险境地的千钧一发之时,总是免不了会有不管手上有多重要的事要处置都全全放下,只为了从天而降一个跟头就是十万八千里也翻过来挽救女主一命的救命稻草,以保戏文不至于成了残篇…… 然而现实往往是骨感的,而且于秋仲伊而言,这时不仅现实是骨感的,这一遭,她大约是连运气都营养不良骨瘦如柴了…… 盛大的护体光晕头一回在她不曾离身的护身法器青竹笛——南音笛冒着幽蓝彻骨的光华时前所未有地膨胀,声势甚重。 初夏倾波湖的十里粉荷与芦花荡中千尺芦苇同一刻开始灵气抖擞,半坡山腰上长了千秋万代的离离青草立时竟也枯萎得厉害。 秋仲伊今早花了半天功夫才整饬好的没舍得取下来的头上的金簪银钗红樱带、绿丝盘头帛玉冠,尽数脱落于远地无可望处,墨发长长飘舞及于腰际。 而据小白后来招来我脑海中的一顿好打的对她此刻的形容——大约是个女疯子,披头散发青衣乱展,贪婪地吸收着倾波湖畔半山腰上的万物灵气,似魔非魔,况景可怖…… 秋仲伊嗜血一般地招来右手一个血色伽印,捏了个从未现于世间的诡异无比的法诀,轻松无比地便朝那恶心死众神不偿命怕要尝尽自家十八代祖宗的阳间声誉的金身佛像抛去。 一个光华落地,令小白下巴都要看掉了的是,金身佛像不仅毫发无伤,它……它竟从光华当中一跃而起,未断掉的手臂一个巴掌一抡而过,将秋仲伊扇倒在地…… 小白后来说与秋仲伊听:“你暴走起来的时候可也不是吃素的。”秋仲伊深以为然,可又忽而想起,她本就是只食素为生的。 可这一回,他说的亦的确没错…… 小白大约是有些了解秋仲伊的。 秋仲伊平时确实只是食素的,可偏偏姑娘她很不好惹的名头响起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跟八婆这样许久,耳濡目染的总也学到了不少。 虽被那金身佛像一个臭手扇翻了在空中一时大意失足而落,然而秋仲伊却是愈发地神勇无比起来,只双手一挥,手掌之上用了三分力道,扣向胸前一抓,便将这该死的金身佛像系于天地动弹不得了…… 金身佛像使出百种挣扎脸上万道狰狞,却终于显得力不从心,而它这最后的孤注一掷却实在让我吃了个大亏…… 想是这操纵金身佛像之人运足了浑身真气,它在电光石火之间就挣脱了秋仲伊的束缚,在她哪怕是暴走状态亦无可分辨的一刹那又重重地给了她一掌。 秋仲伊平躺在青草坡上,而金身佛像丝毫没有罢手的意味,一记真气力道全出的掌风已堪堪掠过她的眉她的发。 在掌力将到秋仲伊面庞之际,她闭上了双眼。 听天由命吧! 在最后那一刻她未闻及丝毫风吹草动,遂忙睁开双眼,却发现受了伤的小白正与金身佛像战得激烈,可他嘴角却也如秋仲伊溢出了一道血痕。 他咬着牙使出浑身真力于长空之上祭出了佩在腰际的青色宝剑,在接连又受了金身佛像一记将死之际的道力十足的掌击后,刺破远天落日晚霞的长剑终于凌空而下朝那金身佛像劈了下去。 它已来不及躲闪,直愣愣被迎头斩断,成了左右两段躯壳,而霎时青青草坡之前污泥遍地,继而恶臭冲鼻。 那小道河边的柳树与塘边株株绿荷都熏染上了层层乌黑气色…… 小白终于亦是耗尽了浑身精力,手持长剑深深插于青青草坡地里,左手捂着胸口,而口中却止不住地流出大片血来。 他神情痛极,右腿单膝跪地支持着身体,可他就像是管不住自己了一样,身子继续向下倾着,而至于头抵在了剑柄上,才缓缓支撑得住。 秋仲伊也累得睁不开双眼,又或许是被打的,总之是觉着身心俱疲了一回,自打她有记忆以来,还不曾遭过这种罪呢! 西风吹得愈发紧了,秋仲伊一不打紧就心觉有些心酸。 原本是听闻有异动才跑出来看看,即或和小白先前有一些小矛盾,她们也才不过第二面。 可于这破金身佛像而言,她终究也只不过是个围观群众而已…… 远古圣贤仙宗或云:“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也不知她对别人这般殷勤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会有怎样结果,总之觉得这番做法也不知是对是错,恍然便不清楚该如何处置这样的问题了。 西风更是吹得她觉得有些许荒凉沧桑感,也将我心胸的小酸楚吹得更加泛滥了,一时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此刻两人生死相投,又可曾换得西风几回眸?天地无情,置人惘若。 小白一动都不动了,秋仲伊想靠近过去去看看他,试着起身却发觉自己一稍有动作便浑身疼得厉害。 扶着草地支撑着爬起来却感觉几乎整个身子都已散架了,心想定是自己平常偷懒偷得忒厉害了些,再不勤加四散走走以后长此以往下去这身子定是要虚得更加厉害了。 忍着万般骨裂筋断一般的疼痛,她总算是爬到了小白身旁,接连疼了半天以后她惊讶地发觉自己竟又能立起身子来了,不过得须咬着牙方能竖得起来,再想把小白扶起来更是登天难事了。 天地将冷,暮色苍茫。三两星辰已开始在遥遥天际闪现,西风吹来青烟袅袅,古朗月的木柴燃火的味道和着几家做好的清淡的饭香从远方飘来,秋仲伊便有些想八婆了和她做的饭菜了。 秋仲伊试着挣扎了几度,大约还是身子太虚了些,便又昏昏然不省人事了。 在再次倒地扑身于青草坡上之前,不经意看见了小白正捏着法诀的手,会心一个微微笑,今次并非太难过的一个关,她算是还有救,遂安心地躺在了地上。 而秋仲伊悠悠醒转,迷迷糊糊当中竟觉得有人在我身子底下硌得她难受得紧,而猛地一睁开了眼睛却又后悔睁开了双眼:“她怎么就没有继续睡下去呢!” 野旷天低树,这正也是难得的美景吧,在野外和陌生男子留宿,若是让八婆他们知晓了,还不得狠狠地训她一顿。 可惜这竟仍是荒郊野外的地方——一处较大的树林。此地杂树稀稀落落,而地上还有灰烬未曾入土化泥。 第11章 越王府邸 树干枯黄,还有几处树皮或脱落或被烧得漆黑一片,而他们二人所在这处正是一群大石块。 秋仲伊忍不住啧啧称赞,小白的眼光很是不错,挑了当中的一块尤其平滑的,又将自己的外衣脱了铺平在大石板上,自己先躺在了最下面,却将她揽在身上。 秋仲伊便是侧着身子枕在了他的胸膛之上,他胸膛结实,大约肌肉很是不少,而又呼吸稳重有力,便让秋仲伊睡着的时候觉得有些起伏。 因着秋仲伊的两条腿只能是在他两腿之间的,而他毕竟身体并非一马平川,她身子觉着硌得慌也就不足为奇了。 秋仲伊越想就越是双脸羞得成了桃粉色久久抹不去,想当年她在古朗月偶尔那么几次调戏良家妇男或是黄花大闺女的时候可从来都是邻家美男被她气得脸面红肿得活像个大柿子,有的小女子甚至直欲羞愤自杀,一哭二闹三上吊地不肯苟且偷生下去,还有要秋仲伊为她们负责的…… 这一回让秋仲伊刮目相看的是小白竟然如此气质谦谦而有风度,而他胸膛竟也这般宽阔结实,不光改了他之前在秋仲伊心目中小白脸的形象,更是一雪他气量狭窄的耻辱——她个人私底下对他的猜忌。 睁眼所见便是小白在自己身下,秋仲伊起初还十分惊讶了,眼睛瞪得鹅蛋一般大,而后来想想他们这已经是出生入死共患难的交情了,哪还竟至于再计较什么“授受不亲”。 就比方说一群斗鸡被叼得濒死之际了,还不是叠尸累累无人问津,既是将死未死,大难得幸,已是万福,又何须在乎这诸多琐事,自寻烦恼呢? 虽说这样宽慰了自己,秋仲伊自觉无能,还是没能忍住让脸颊微微热了起来,应是着上了三两绯红。 于秋仲伊来说倒真真切切是一件少见的事。 这般看来他身子实在虚得很,秋仲伊一个弱女子到了这个时候都醒过来了,虽说现在她也已识不得是几时了,他好歹这样一个谦谦君子白面书生也不竟至于睡了这样久都还不醒来吧? 秋仲伊起身稍事休息又到溪边整顿了一下,妆容无碍,小白还在睡着。 明明他们俩什么事都没有做,虽说确是干柴烈火,她们也的的确确安守本分地没越雷池一步。可这现在却又搞得像是秋仲伊能力实在太强,辣手摧花霸王硬上弓,活生生地把他榨干了似的!天地良心啊! 思及她们两个终究还是陌生人,之前不过有一面之缘,第二次见面便并肩作战匡扶正义,想想就觉得浩然之气几番回荡于秋仲伊那小小的心胸,而这时她对小白的印象真的不是一般的好了啊! 秋仲伊朝“溪”边回头望了一眼,却吓得她的小心脏“扑通”狠得一跳,这哪是什么小溪呀!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大海嘛!这个方位,算来想是东海? 秋仲伊忽而脑海一沉,立时无限往事如海风拂面清新涌来。 她!是!堇!理!山!秋!仲!伊! 虽秋仲伊在堇理山住得也不算短了,岁数也并不显得年幼,可在上国的繁华境里,何曾有过哪怕一丁点的海岸线,算得了宽阔的,也就是泗水河的河面算得上是最为宽阔的水域了…… 今天她这个无名小仙算是也长了见识,便霎时觉得机缘造化难以捉摸,她这一难未死,后头应有更多好事等着自己呢吧! 高兴归高兴,秋仲伊总还得讲点义气看好之前照顾了自己的小白。 可待秋仲伊回过头来时,却是怎么都高兴不起来了——小白竟然不见了。 不过转眼之间,想来他也跑不远,可是他不是还不曾醒来吗?难道? 这时,秋仲伊却猛然听闻前方不远处有林叶骚动却不似林中鸟惊的声音,仔细分辨也想出定是有人想为难于他将他劫走!遂不由分说,即刻一个飞身上了林中跟了上去…… 秋仲伊乘着风力挥一挥长袖,一路分花拂柳,在树林上方游魂野鬼一样地乘风飘荡,可是却还得小心翼翼些,不能让被跟踪的人发现,这着实是一项技术活! 亏得秋仲伊原先在堇理山就有过这样的经验,爹娘哥哥嫂子们甚至包括下人在内的许多都曾被机智的秋仲伊暗中跟踪过。 彼一开始,秋仲伊技术还不过硬,跟踪之法拙劣了些,故此常常能被捉了出来送回家去着人关在房中好好看着。 后来除了她的男闺蜜小华子再无人能摸索到她追踪别人的套路。 不过小华子在同她玩耍了许久,却又被他爹娘捉去好好修习了,还被他爹娘明令警告:“以后一定要多结交益友同你一道修习课业,万不可再寻甚么狐朋狗友这般放低了自己的姿态不像个仙族样子!” 秋仲伊当时很高兴他后来走了,因为这样就不会有人阻挠她四处作怪寻欢了。 后来秋仲伊因缘际会之下救了一头幼年的小母龙,她就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不愿离开。 在爹娘的默许下小母龙做了秋仲伊最亲近的婢女,可是她太老实了,经常被秋仲伊拉着去做一些亏心事,一开始还觉得蛮刺激有趣的,可一旦事情暴露之后她就坐在地上哭哭啼啼个没完,总是后悔,再到后来,秋仲伊再做这些也就不会事先告诉她了。 可是因小华子走得久远,无人能替代他陪秋仲伊练手,她终年没有个像样又用心而且实力相当的对手,侦查之术很难再有长足的长进,由是水平也大抵便稳定在了彼时那样一个水平。 而这一回前方飞跃之力果真不输于她,她一路奋力跟着不敢有丝毫放松,却也始终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且这声音亦是极小,亏得秋仲伊屏息凝神才得以听到毫厘。 再到后来,他将路飞越得再曲折弯绕些,秋仲伊便不能再跟得上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飞越远,直恨得我咬牙切齿,捶手顿足,却是连丁点声音都听不得了。 再朝前飞升一阵,却又见高高宫墙林立,处处青砖黛瓦,一任繁华气派。想是凡界子民皇亲国戚的一处宅院,竟也是生生占了方圆三十里的土地,周遭的低房矮屋黄茅掩映,这足足三十里金碧辉煌的宫殿,在这时亦是少有,非宗亲王室即或功勋显赫。 天地悠远,秋仲伊身置高空,便见天高地厚,而人如草芥如蝼蚁,忽微之间便可形神俱失灰飞烟灭。 “我等一般神灵时时尚不得求全自保,更何况他们这些整日里祭祀祈求神灵庇佑的黎民百姓。” 世虽有争,无败则赢。天地惘常,事事无期。 恻隐之心一发,秋仲伊便少不得一番心哀,将这些心绪暂且搁置,整顿下心情,理智告诉她眼下还是先寻得小白救出他来为要。 只是仅凭秋仲伊一人之力也不知寻不寻得到,并不是她不自信,而是这茫茫人海荒芜凡界,大海捞针一般的难度可想而知。 既然此处是一座巍峨辉煌的宫殿,比起那些茅草屋来应是更为安保周全些,自然也就成了秋仲伊的首要搜寻目标。 秋仲伊掉头绕到了宫殿的正门,一个大牌匾上苍劲有力地写着“越王宅”三个大字。 虽秋仲伊入这人间也已有月余,可是这人间的什么皇亲国戚和各地封王都有谁她实是不知,这越王有什么来头她亦是不晓的。 秋仲伊飞身下去靠近宫墙,将身子贴了上去,沿着高墙一阵助跑便飞越过了墙顶,宫中侍卫虽不多,可是奴仆却是为数不少,匆匆忙忙一个接着一个地走来走去,彼此应接不暇,却很难有个空挡可让秋仲伊偷偷溜得进去。 秋仲伊想着暂且豁出去了吧!遂挺身向前,小心翼翼地斜斜飞过去了。 这宫内人多眼杂,个个一如屋顶的麻雀都手忙脚乱的,不手忙脚乱的那些都忙着指挥那些手忙脚乱的以使他们乱中有序。自然大多数人不会太在意到秋仲伊的出现。 秋仲伊正暗自窃喜他们都无暇顾及我,身子就轻荡荡地落在了后花园边角处。 这后花园很不气派,没个像样的花作装饰,也没引来泉水相映衬,不像个皇家花园的样子。 反倒是杂草丛生,但是都修剪的还算相当不错,不同的草各自在不同的地方,一块一块的颜色各异,还算是赏心悦目的。 夏末的清风也有些偏冷,秋仲伊站在园子里就稍稍有些瑟缩。风吹草动的当儿,一个人影就悄无声息地到了我的身后。 甫一感觉到身后有人,鸡皮疙瘩就在秋仲伊身上肆无忌惮地蔓延,头皮一发紧,她忽而向上一跃,这才险险避过了身后袭来的罡风劲力。 回转过身子来,却惊讶地发现偷袭她的,竟是一个貌美如仙的黄衣女子,只是戴了个薄纱垂于眼帘的草帽,叫秋仲伊看不清真容。 秋仲伊正吃惊着,却没想到黄衣女子看了她一眼之后脸上一副比她还要吃惊的表情,看上去竟还有些喜悦的样子。 秋仲伊被她这表情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当年在堇理山调皮捣鬼的时候做了什么亏心事,惹了个仇家,到而今终究被她找到了,所以她这样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大约是觉得终于可以报仇雪恨了? …… 毕竟是秋仲伊先偷偷遛到人家院子里的,不管怎样自然也是她理亏,所以她就先拔腿而逃之夭夭了。 第12章 日久生变 可是她还是穷追不舍,秋仲伊绕着这少说方圆三十里的大园子跑了三圈,她也跟在秋仲伊屁股后面追了三圈。 秋仲伊累得气喘吁吁了,她却仍然冲着仲伊大喊着什么,只是仲伊跑的急,一路上也不曾听清她到底是喊了些什么,大约也是因为她无心去听,只顾着逃了。 秋仲伊再要接着开始第四圈的时候,忽然就撞上了一堵墙。 可是撞了墙秋仲伊的头却并不怎样疼。 抬起头来才知道,并不是她练出了铁头功,而是站在她的面前的根本不是一堵墙,而是一个人。 而且是她的一个故人。 “你……你你………你是………”秋仲伊用手指着他,吃惊地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本尊……”,这句话听来似是要端什么架子,“哎呀……我是风画尘呀!你不记得我了吗?小华子,小华子呀?!小时候我们一起玩的啊……你不会真的不记得我了吧?” 他见到秋仲伊时,脸上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纯真的笑容,和小时候一样。 他笑起来嘴角是微微向右上撇着的,有种小地痞小流氓的邪魅味道,久违了,秋仲伊也很欢喜,眼中泛起了几点小泪花,这大约是重逢的喜悦吧。 不知为何,猛然间一连串的记忆汹涌而来,她的爹娘,堇理山,长眉,小华子,风画川…… 顿了好一会儿,秋仲伊这才想起,幼时的小华子即是九重天的天族公子哥儿。 九重天长期都被天族占据着,风画尘正是女阴娘娘风里希即娲皇女娲的第十八代孙。 多年未见,他已大变了模样,脱去了稚气,面庞亦是英朗硬气了许多,不比幼时瘦弱,现虽也并非胖了,总觉身子是多少有了些块头的,看上去也舒畅多了。 “嘿嘿,小子,不错嘛!以前身上那些厚脸皮的贱气现在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哈?混得挺不错嘛!哈哈……” 即便秋仲伊只是与他这样打着哈哈,他心里也是非常高兴的。 他的心思秋仲伊现今知晓得还算很是清楚,喜欢或许有时还谈不上,但是见到自己便会十分欣喜却总还是真实的。 像这样跑了许久,后面那位黄衣女子,终于也追了上来,秋仲伊赶忙跑到小华子身后躲着,用他的身体做掩护,然后做声质问那掩面的女子:“你到底是谁?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为何对我这般穷追不舍?” 没成想她却直接掀开了面纱,又像是高兴可又夹杂着些许沮丧地与秋仲伊道:“小姐,我是画川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辛辛苦苦寻你这样久,费尽了心力,可是小姐连我都不认识了,呜呜……” 她说着便要哭,秋仲伊赶紧上过去安慰安慰止住她。原来是她的近侍画川! 见是她,秋仲伊扑通扑通悬着的心也就安静了许多,可她就纳闷了:“画川,你说你外出就外出,寻我就寻我,何故要戴着个面纱捂住脸呢?你这个样子,我能认出来是你才怪呢!” “还不是老爷,他说,为了安全起见我最好隐瞒身份,我哥哥不也是隐瞒了身份,只是他还没有像我这样小心而已嘛!为了寻得小姐,我们可是都亲自到了人界呢!现在可算是没有白费功夫,小姐你可回来了!”画川似是要生气,嗔怪的语气真是听的秋仲伊是一阵一阵的哆嗦。 先时她在家中顽皮,娘亲总是恐吓她说再不老实点就要赶快把她给嫁出去,而后来画川来到她身边,虽然照顾着她同她一起成长,却始终也听娘亲的处处都束缚着秋仲伊,不让她做这也不让她做那。 秋仲伊也就极想风画川能尽快嫁出去,几次在爹娘面前提起,她也不曾答应过。 后来知道了,她就是当今天尊的义妹,爹娘也就不让秋仲伊再说将她嫁出去的话了。 但是小华子又是秋仲伊小时候的小跟班,他走了,画川倒又成了秋仲伊的婢女整日看着她教她不得自由,也不知秋仲伊上辈子是不是又欠着这兄妹俩什么了。 但总归在这荒芜人世遇见故知总是好的,秋仲伊与他二人俱是欢喜,华尘天尊,也就是小华子即刻命人速速赶往堇理山向她爹娘传信报一报秋仲伊的平安,这样她爹娘也能对她放心些了。 他们兄妹二人见了她都很亲切,但画川似乎在画尘面前不如以前活泼了,更多了些矜持的女人味,让秋仲伊看了觉着极为别扭。 秋仲伊问起小华子这大同王朝里越王的根底,他却跟她说起,他,就是越王。 秋仲伊不肯相信,他却像小时候一样与秋仲伊赌酒。 然而此时的秋仲伊已不是当年那个平日里不敢碰酒,沾点酒就会醉,然后任他揩油的小丫头片子了,现而今,酒也已能成了解渴的饮品。 秋仲伊拉上画川一起,陪小华子喝了足足七坛他在人间这些年珍藏的老酒,他既没有心疼,仲伊自然也不必在意,只管喝就是了。 其实秋仲伊的确是有些怀疑他就是大同的越王的,那么小白也就八九不离十正在他手里了。 虽然不知小华子为何要为难他,但秋仲伊与小白有知遇之恩,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第八坛酒将近的时候,小华子已经是酩酊大醉倒头而睡了。 秋仲伊仍自己持着酒壶,却是佯装醉酒向大殿外面走,绕道围着越王府邸随便转悠,走着走着,可算是找到了一处潮湿幽暗的地牢。 秋仲伊在地牢门口将酒壶扔掉,跟那守卫讲明了身份,假说小华子要她来将那白衣之人请出来好生招待,可他不肯相信,秋仲伊也只好将他们一个个都劈晕了放倒在地。 向地牢深处走,越走便愈发地阴湿幽暗,昏惑不可视,幸好小白是穿着白衣服的,秋仲伊总算是将他找到了,从地牢里拉了出来。 出了地牢才发现,小白已经被鞭打得遍体鳞伤,此时已经晕了过去。他只着了中衣,白色的衣服上满是鞭痕血迹,若是再不医治,想是大事不妙了。 秋仲伊刚要走,却发现小华子正带着人围在地牢门口。 原来,他其实并没有喝醉。 他既知道秋仲伊来的本意就是要将小白带走的,却又打心底里的希望她能够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这样做。 秋仲伊既已然这样做了,想必此时他也很是痛心的。 “这小子昨晚和你以石为床以天为被相和而眠,他对你都这样了,难道他还不该死吗?!”小华子指着昏迷中的小白不屑地说。 秋仲伊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说,心中十分气愤,随口回应他道:“那本是无意之举!明明是因为我们二人都受伤了!风画尘,你不要无理取闹!” “哼,”他冷笑一声,“一个连你都保护不好的男人,你留着他还有什么用?!你不要对他怜悯了,他早就已经中了我的抽魂夺魄散,很快他就会魂魄散尽而死的!莫要再枉费力气,撒手不管任他死活,且与我再斟两杯好酒,多年未见,你我二人叙叙旧,岂不更好?” 秋仲伊对这样的小华子感到震惊。 没想到几年不见他竟然落至这般心狠手辣,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痛下杀手,这已经不是她当年的玩伴,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风画尘——他大约只是当今的华尘天尊了。 秋仲伊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没有再予他理会。 右手捏了个法诀,她挥了挥长袖,立时便从他的围兵当中向上飞越而出,他见我这般,也未加追赶。 只是气得在地上咬牙跺脚地发狂向着空中四处喊:“他已中毒多时,必死无疑的!你就别再白费力气了!” 若想拦住秋仲伊,以他修炼的天族神仙术法,想必一人也定能将她这个堇理上仙拿下。 秋仲伊这上仙身份也不过是在天嶷山下清冷渊那幽魔九钟千坞塔里时才蜕变而成的,出来以后她为了报答八婆的救助之恩鲜少走动,是以她这上仙身份亦是鲜有人知晓,可凭他的功底,应当是一眼便能看穿的。 可是现下奔道投门求医问药无方,秋仲伊虽也是煎心一样的焦急,却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该往何处去,便只是在空中飘来飘去。 静下心来抱着沉重的小白坐在一朵云上细细想了想,这地界修真道上,向来以道化庞杂而有方、包孕万法的大宗天机道为尊,天机道在修仙者中为天下正宗,更可号令万方;另有自成一家、坐拥名剑山庄的剑仙派——七星连剑阁;然后还有个一品轩专为医药行救人之道,此外便剩下那唯一一个通了西方莲花梵境的灵山了。 先时在古朗月,八婆曾与她讲过,传闻灵山有十大巫人,精通秘识鬼术,其鬼术虽能杀人,却亦能救人。 秋仲伊思忖良久,便觉着自己若想救活小白也就该往灵山求人去了罢。 灵山高远,却偏偏还是在昆仑西,打东海秋仲伊便没命地赶路,却也是费了半日才将将到了昆仑。 第13章 凤凰琼璃 那昆仑墟上占山为王的昆仑西火凤凰却是不肯让她路,她无法,只得将小白暂且搁下先与这火凤凰斗上一斗。 她着了一身红红火火的喜庆衣衫,红色长衣上缀满了一圈白色的珠子,围着她周身绕了足足有72颗白珠,个个圆润饱满,光泽柔和。 那头上还存了一注通红但并不怎样嚣张的温和火苗,也不知是怎样的一种能量竟能让那项上火焰长明不灭,想想也挺让人恐怖的。 人间愚钝,竟然还以为尽数凤凰皆是母的,而且更荒诞的是将龙凤配成一对,象征着什么夫妻。 那凤凰虽然长得奇特花哨了些,可是但凡奇特花哨的凤凰皆是公的,称作“凤”,雌鸟才可称“凰”。 凤凰原本是羽族最强大的部族,而且是雌鸟凰掌权,只可惜后来日渐失势,羽族之位为赤、青、黄、白、紫凤凰五族取代,五家分立。 这五家便是赤色的朱雀、青色的青鸾、黄色的鹓鶵(yuānchu)、白色的鸿鹄和紫色的鸑鷟(yuèzhuo)。 再后来便少有能见到凤凰的了。 据说凤凰一族的凋零原因是凤凰一族的王凰女风流成性,一不小心染上了蛮荒异族的的一种从未见过的瘟疫,这瘟疫在凤凰族群里迅速蔓延,整个族群向西方逃亡。 在灵山,一些凤凰为十大巫师所救,收为内中关门弟子,后来亦有几个不知名的叛出灵山的,便总之凤凰一族日衰,不复当年威风了。 这昆仑西火凤凰想来该是凤凰一族里较为特殊的一种,全身的羽毛亦都是红红火火的样子,看来很是喜庆。 和她言谈了两句话方知她本名琼璃,是昆仑西王母派来守在此地的。 她中了西王母的蛊毒,若是不能解蛊便只能任由西王母差遣,是以在此地拦秋仲伊也只是不得已。 秋仲伊看她也实是遭遇可怜,年纪似乎又小于自己,也便不想怎的为难于她。 她倏然祭出一个珠子向秋仲伊袭来—— “昆仑珠!” 秋仲伊心中一惊,既知她已下手要伤自己。 刹那间秋仲伊险些没能看清那昆仑珠的来路被她打中了,亏得她眼力还算不错,一侧身躲了过去。 可她还是被那颗小珠子划破了胸前的外层衣裳,还好她穿得不算少。 秋仲伊一眼看出这珠子是被她用了极细的天蚕丝系着的,那蚕丝极细,但又却是极难被割断的。 既然割不断,躲了几次之后秋仲伊立时便将挂在腰际的晏灵南音笛提了出来,在她将要用昆仑珠绕过我的身体将自己缠住的时候,她南音笛兀自立起凌空,恰好便挡住了天蚕丝的围绕轨迹,为自己撑出了腾挪的余地。 待秋仲伊抽身而出时,长长的天蚕丝已将南音笛围成了个大茧蛹,秋仲伊拉住南音笛的下柄向自己身前处使劲一横,火凤凰琼璃便一下被她拉动了身子,猛的向前迈了一步,身上所有的珠子都垂了下来,一个个摇摇欲坠。 秋仲伊用南音笛制住了她这个昆仑珠,在另一头拉着天蚕丝让她也动弹不得,遑论再动用这颗昆仑珠来伤秋仲伊了。 琼璃一时着急,连连试着拉了几下天蚕丝都未成功,最后一次还差点便脚下不稳晃倒在地。 秋仲伊正得意地笑着,嘴角弯曲出了一个难得的美好的弧度,在这时却见火凤凰琼璃头上的火苗突然一窜三丈高,烧得尤其旺,天地间霎时红芒大盛。 秋仲伊被这光闪得眼睛微合,但也看到她身上剩下的那七十一颗昆仑珠竟然同时开始漂浮在她身旁,如同舞女不断旋转时的裙摆,又像是从空中向下坠落的帽子的流苏,齐刷刷连成了一圈。 秋仲伊不曾想到,如此境地时分她竟尚可控制更多的昆仑珠,那些挂在她身前的珠子急急向秋仲伊追来,七十一颗昆仑珠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织成一张大网,活像一株食人魔花的大口,团团要将秋仲伊围住。 惹不起还当真躲不起不成? 见她来势汹汹的样子,秋仲伊不得不将晏灵南音笛制住的那一颗昆仑珠放开,且自顾自逃了开去,却才想起来小白还被她放在地上不管不顾呢。 秋仲伊急急匆匆跑过去要将他抱起来赶紧逃走,刚要将于她来说这样笨重的小白搀扶起来,琼璃的七十二颗昆仑珠便全全围在了她的身边。 就算秋仲伊即刻变回青耕鸟的原形来,也不可能自己逃出去了,更不必谈将小白一同带出了。 而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个白衣素服白眉毛白头发的老头儿突然出现—— 原来是长眉。 这老头儿用自己长长的眉毛一根根分开来,一个个地将琼璃的昆仑珠制住了。 琼璃一时一个昆仑珠也动弹不得,项上的火苗当时一窜三丈高,那些个昆仑珠霎时仿佛都受了念力,尽数不住地摇动。 长眉老头儿似乎就要控制不住那么多昆仑珠了,可他却抿着嘴笑了笑,从怀里拿出一个酒葫芦,将酒水尽数倾倒在了琼璃头上的火苗上。 按理说,火上浇酒本不应该灭掉的,但长眉的酒浇上去之后那原本红光满映的诡异火苗倏而消失不见了,统共七十二颗昆仑珠,一个也没有再晃动。 长眉依旧笑着,伸出手来从袖子里飞出一道长绳将琼璃捆了,又上前去从她头上取下来七十二颗用天蚕丝缀连成环的珠圆玉润的昆仑珠,笑眯眯地朝秋仲伊走去。 “小女子秋仲伊不知长眉老爷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秋仲伊早已将小白立了起来抱在怀里,尚显羞涩地与他打着哈哈。 长眉老头儿最不喜别人称呼他为老头儿,实则也不喜别人叫他长眉,但一来长眉这称谓已经是仙界给他的公认名号,他不得不接受了;二来呢,长眉长眉,倘若他当真不老,却是又从何处来的这长长的白眉毛和厚厚的一把白山羊胡子呢?! 他却指着秋仲伊怀里比她高了一头的小白幽幽然地问秋仲伊:“小丫头,几年不见,你越发会玩也越发胆子大了,你抱着这样一个尸体,可是做甚?” 秋仲伊恍然一惊,差一点没扶住便松手让小白从手里倒了下去。 她又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作答长眉老头儿的这个问题。 她左一眼看着正在昏睡着的小白,右一眼看了看长眉老头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难不成小白当真已经死在她手里了? 那白胡子的长眉老道见秋仲伊惊骇得不知所措竟还一时失语,只嘴巴张着却丝毫没有说出什么来,始知这将死未死之人对她来说其实极为重要。 可这老道却偏偏明知了还要故问:“怎么,看样子,小丫头你对这男人可是很上心啊?!” “请老先生看在我的面子上,略施术法救救他吧!” 秋仲伊痛心地环抱着小白,双手合抱朝着长眉老头儿行了个礼。 想想她秋仲伊纵横四海驰骋江湖恁般久来,竟还是头一次肯低三下四地放下身份和姿态来求一个人。 秋仲伊微有些生气,小白他却还只默不作声地沉沉睡着,不论她怎样生气都无用了。 长眉捋了捋长长的白胡子,于她的请求却只是笑而不答。 他径自将从琼璃身上取下了那七十二颗昆仑珠于秋仲伊眼前像变戏法一样地合而为一。 那最后合成的一颗大大的昆仑珠在她眼里闪着白晃晃的光亮,比原先竟还要光泽夺目些了。 长眉老道中指并拇指捏合拿着这唯一一颗莹白玉润的昆仑珠,笑吟吟地塞进了小白的嘴里让他含着。 秋仲伊正疑惑不解着,却听他紧接笑语打趣道:“这昆仑珠原是我于昆仑墟四野扫荡游方时于昆仑地沟下偶然所得,前些日子本打算着将它献与西王母作寿礼的,却被这鬼精灵小凤凰琼璃给老头子我盗了去。也是我老了,不中用,一个小小年纪的雏凤凰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还好今日又夺得回来了。 刚巧这昆仑珠可保肉身长存不腐,我又见你这么在意这青年,罢了,便先借与你用用罢。只不过,我看他此时中毒已深,我先帮你锁住他穴脉要处,至于解毒……我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这下长眉愿意助她救小白一命,秋仲伊这心里十足高兴,却又不知作何语言。 小白终归是因救她而受伤中了金身佛像的掌力,力脱之后尚未恢复又因为她的缘故被小华子下了毒,若他真的当下死了,那秋仲伊也当真就能愧疚死。 长眉顿了一顿,见秋仲伊没说话,只是一脸悲戚地望着怀中之人,眼睛却红得都要滴出水珠出来,想是着实于心不忍,微有些动容,内心恻隐了,又语重心长地对我道:“丫头,我本无菩萨心肠,也没想过什么普度众生,无心救他。但你我二人相识多年,而今见你这般模样,委实叫我心里边过意不去的。罢了,我想做也做不了旁的,且指你一条明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