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女神尊》 第1章 楔子 “记住,封印一但实施,若碎灵无法齐聚,将永世不得超生。”老者立在崖边,青衣道袍无风自起。 “泞绝明白。”她,羽翼幽蓝,眼神无光。 “灵魄与吸阴使完全融合,并控制它,需数十年。”老者继续说,眼睛注视着前方虚无的云气,语气中带些担忧,“飞散的碎灵,将在那之后,尽数回归。” “血月之夜将至,泞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紫衣飘飞,羽翼蓝得诡异。 “仙兽本入不了轮回之门,逆天而为,若大期至,你带不回他,必灰飞烟灭。”老者盯着手中精致小巧的丹红药匣摇头,“灵散,识灭,只为逃过冥界追查,瞒天过海,找回他,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她握紧双拳,苍唇边裂开几道鲜红的口。 “每个奇年,八月十五,碎灵聚归体内续灵,灵绝、记忆均可恢复片刻。”老者从药匣里取出一粒黑棕的药丹,“你要把握时机。此后天命,就不是我等愚夫能够左右的了——吃下它,一切就不可能逆转了。” “谢过!您且回吧,泞绝会寻回他的。”她缓缓仰起头,接过药丹吞了去,令人窒息的幽香陡然弥散开来,“这是我欠他的!” 老者至始至终都不忍再看她一眼,背手,闭眼,消失在远山云气尽头。 断崖下有迷路的他——这是她至始至终的一厢情愿。 周围静得连一丝风的声音都听不到,“别以为我找不到!”一个空灵的声音划破苍穹,她忽地收紧蓝羽,纵身一跃,跃进世间苍茫。 这时的她犹如一颗华光万丈的幽蓝明珠,直直的往崖下落…… “清林,等我!”泪水从她眼角划落。 她不知道的,老者从未告诉她,也没任何人提及。 相传,千年前。 妖兽绝翾(xuān)忽现世间,险将天地夷为平地,被三界戮力而灭。魔尊无欲为救绝翾统领,连起杀戮,毁天灭地,致使生灵涂炭。 三界设计,以绝翾之命相要,为赎之,无欲被投入人间受转世轮回、无欲无望之苦。 即便如此,众神仍旧心惶,欲违背与无欲旧约,斩草除根,却被清林拦下。他不顾众神反对,经过一场鏖战,救下她。 清林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由此,他的居所便被唤做清林山。他赐她姓名,并耗尽了毕生力量封印了她体内的魔性,渡她为神兽:璜玟玉碎,众神合力将她体内积存的恶灵逼出,用尽仙力将之打散注入神玉之中。 由此,绝翾璜玟玉四分五裂。 清林向众神起誓,为了她,永生永世只留在清林,不让她再度染魔祸害苍生。 在他的悉心□□之下,这万恶的绝翾,成了清林山的止山神兽—— 她叫,泞绝,如今一心只为寻他的女子。 第24章 奇葩少年 “姑娘!”那日与朱蟏打斗的少年已经醒来,抓住来疆的手,又开始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叶扬愿意以身相许!” “一看你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云破一下扑到他脸上,用小爪子勾他的鼻子,“我们来疆才不要你呢!她要的是掩风哥哥!” “云破,休要胡说,小心洛大哥听到了!” “哎哟!”少年一把抓住眼前的不明物体,怪叫,“我就是喜欢这位姑娘!就是想以身相许!” 来疆在一边嗤笑,这公子真的很好笑,以身相许?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扬是也!”少年扔开云破,盯着来疆,一脸真诚。 “万俟来疆。”来疆缩回被他拉住的手,真有种想一刀剁了他的手的冲动。 “来疆,嗯,好名字!”少年一听她的名字,笑得是浮想联翩,故作一脸陶醉状,“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来疆——”洛掩风站在门前,冷眉道。 来疆一看洛掩风回来了,一下拍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连忙理理衣襟,激动地解释:“不是!他……” 榻上哭爹喊娘的少年撑起自己被拍得差点散架的身体,对着洛掩风笑:“嗯,我开玩笑啊!” 洛掩风依旧没有表情,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他无碍我便走了!” 来疆幽怨地望着洛掩风渐渐远去的背影,跳到榻边,怒道:“都赖你!洛大哥都误会我了!” “那不正好!你就依了我嘛!我的脾气可没那人怪!”叶扬当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想去抓她的手。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屋里回荡,来疆对着他吼:“无耻!你这是什么癖好!乱抓姑娘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啊!姑娘怎生得如此好看,打得我好爽!”少年将脸伸过去,用手拍拍脸,示意她再打一记,“你只消把我当做女子便是。” 来疆真觉得这人脑子有病,找虐吗!懒得与他多说,径自朝洛掩风追去。 少年望着远去的她,一脸陶醉:“我北莽叶扬要定你了!” 云破在一旁抖抖小翅膀,欲要追着来疆去,望着他咬牙切齿:“下流!” 叶扬一把抓起它,坏笑:“一只会讲话的小麻雀!” 云破又踢又抓,真恨不得捏死他。 “告诉我有关她的一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少年提起它,一脸贼笑。 “不——可——能!”云破昂起头,这下倒是很有骨气了,“你放开我!” 少年闭目良久,看它这么肥,身上又有股海鱼的腥味,道:“哥哥请你吃鱼!” 云破当场两眼放光,手舞足蹈:“好说,好说!记着我的鱼!我要一大船鱼!” 叶扬满意地点头:“云美鸟的鱼,小的死也不会忘!” 于是,云破成功被拐,滔滔不绝起来…… “洛大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来疆提起裙摆,向前面追去。 洛掩风没听见似的,依旧往前走。 四周吵吵嚷嚷,人山人海,走在柳城大街上,来疆真的很不自在,第一次碰上传说中的集市,却是在这般情形下。 “洛大哥!你走慢点!”来疆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洛掩风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来疆没注意,一下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木讷地抬起头,来疆望着他:“洛大哥,嘿嘿。” 洛掩风推开她,面无表情:“别再跟着我了!” “啊!我不过拍了他一拳,洛大哥就要撇下我,我不识路啊!”来疆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 过路的人见到他俩这样,一想准是小两口感情不和,那男的抛弃妻子要走,这小娘子又不肯。 一个大婶走上前来,对着洛掩风说:“年轻人,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商量的啊,非要弄得满大街的人嘲笑才肯罢休!” 洛掩风一望,四周的人全都朝他们涌来,对他们指指点点:“就是,就是!什么人嘛这是!” 来疆一见这场面,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被人家误会了。但,转念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大哭起来。叫你嚣张,叫你得意!叫你让我这些天受气!骂死你! “负心汉!” 洛掩风只得抱紧了来疆,给大家陪笑道:“各位,多谢关心,我们就回家,回家。” “这就对了嘛!”大婶慈爱地笑,“大家都散了吧。” “好好过日子。” 于是,洛掩风拉着来疆,二话不说,拐进了前边偏僻的小巷子。 “洛大哥!”来疆破涕为笑,“你笑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 “那你要丢下我呢。” “我有急事要办……”洛掩风的翘睫微闪,漆黑眸子深处闪出一道柔柔的光,“嗯,别跟着我,自己回客栈,我晚点自会回来。” “我先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来疆尴尬地埋头,真想找个地缝缩进去,说着,转身就走,也不再看他,“早点回来,我等你吃宵夜。” “不知道洛大哥要去做什么。”来疆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差点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自言自语道。 “闪开!闪开!”前面一匹红鬃烈马如风一般朝她跑来,怎么也停不下来,眼看就要撞到她了,来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这时,一月白身影出现在身前,他一伸手,掌心触碰在马儿额上,没听见任何响声,马儿竟安然地停了下来。 一瞬间,人马寂静,只看见,萧瑟的风中,白衣少年抱着素白纱裙的姑娘,白纱曼舞,混乱中,竟远远的看得见少年明媚的笑颜。 “叫你乱跑!”少年抱着她倏地移到了边上。 马儿依旧驰骋,但马上的姑娘,猛的转过身来,看到了她,急忙跳下马,冲了过来:“啊!来疆!我总算找到你了!” 来疆哆嗦了两下,望了望来人,当时就想跑,苦于被这个……这个叫叶扬的呆瓜抱着,动弹不得,这下可玩玩儿了! “璇儿师姐,你来了。”来疆掐了叶扬一把,叶扬没叫出声来,愤恨地望着她。 “来疆!”璇儿一下抱住她的脖子,泪眼汪汪。 风璇儿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她要找到来疆,她要阻止她! 一个人,没日没夜地追,没日没夜地赶,随着她的气息。 前几日追到苍山脚下,她的气息突然就没了,她当掉自己首饰寻了家小店歇下,刚刚看到别人骑马,她心血来潮,觉着集市上马追着总比她人走着快,于是跳上马儿,就从城西跑到了这边,还差点撞到来疆。 可真难为她了,来疆她们走走停停,晚上都是要休息的,璇儿定是日夜兼程的追的,要不然不可能追上她们。 “来疆,咱们回去吧!三长老都快急疯了!他派人追来的!我是赶在了他们前面!相信不多时,他们也会追到这儿来的!”风璇儿顿了顿,望着依旧抱着来疆对她傻笑的叶扬问道,“这位是?” 来疆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把推开他,摔在了地上。她有些狼狈地指指他对风璇儿说:“他是……哎哎哎……别理他!” 于是,来疆站起身来,拉着风璇儿就要走。璇儿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来疆拉都拉不动了。 风璇儿若有所思,低着头笑:“我们见过?敢问公子姓名,家住何方?” 叶扬拍拍衣上的尘土,站起来,对着她又是一阵傻乐,道:“璇儿姑娘好!在下叶扬,从北莽来的。” “谢过叶公子救下来疆!”风璇儿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什么!谢他?璇儿师姐,你有没有搞错!我先前救过他一命的!要不是我,他早就命丧蛛手了!”来疆说着,抓紧风璇儿就要跑。 “哎!来疆,你急着跑什么啊!我还没跟你璇儿师姐聊够呢!”叶扬追过来,一把抓住风璇儿的手,“好!你可以走了!她留下!” 风璇儿顿觉右手掌心传来阵阵热流,手想收却又不好意思收回来,只得红着脸,任由他握着,听两人争吵。 “你说什么!”来疆气脸涨红,拉着风璇儿的左腕,硬是不肯放手。 叶扬也不甘示弱,扯着风璇儿的右手就开拉。 来疆力气小,风璇儿又有心要跟着叶扬走,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叶扬扯了去。 这叶扬拉着风璇儿就往与来疆相反的方向跑去,奈何来疆在后面怎么叫,就是唤不回这脚底抹油般的两人。这大街上,又不敢使御风之术,暴露了身份可就不好了。 “风璇儿?好名字!”叶扬坐在江边桥头上,边仰头扔花生米进嘴,边和风璇儿说笑。 “叶公子这嘴上功夫可真了得。”风璇儿站在一旁,不敢走近了,却见叶扬大手一伸,将她拉了过来。 “风师姐!你,你快告诉我一些关于来疆的事吧!”叶扬说着放了颗花生米在她嘴里,望着河道两边灯火通明的店家,眼神一片温柔。 璇儿向后退了一步,将花生米囫囵吞了下。刚开始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呢,这下,却是问起了来疆的事。 她徐徐开口:“来疆啊……” 璇儿说着,笑着,觉得跟他一起谈天,真比练功、打坐好玩千倍万倍。 第25章 恨夜初雪 “洛大哥!你回来啦!”来疆踱到门前,“等了你好久!” “嗯。”洛掩风匆匆走进房门,答应了一声,说,“来疆,早点回房睡觉。” “你不吃宵夜?”来疆抓住他的衣袖,望了望满桌的菜。 “我现在很累,天色不早了。”洛掩风没回头,继续往里走。 “有你这样的吗!”来疆皱眉,双手叉腰,又追了上去,“你去干嘛了!” “见了一位故人。” “洛大哥认识的故人真多!他跟你讲了什么啊?” “他说,我身边有一个话很多的人,她很烦,应该把她扔出去!”洛掩风终于转过身来,低头对着她邪魅地笑,像是句玩笑,说着又有些认真。 来疆一抖,红着眼,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洛大哥累了,那,我还是自己吃吧。” 来疆说完转身就跑了。 洛掩风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那笑冷却,眉间不觉涌上一股悲凉,淡淡的,冷冷的:“呵呵,万俟来疆。” 来疆只顾闷头疾奔,没注意跟前,这便撞上同样急忙的来人。 “对不起,姑娘!”来人低头恭谨地道歉,神色慌张,一袭青衣,要是远看,根本看不到这里个人。还没等来疆反应过来,他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来疆不放心,觉得那人行为诡异,便偷偷折了回去,却看见那人进了洛掩风的房间。 烛旁,洛掩风垂眼,跟前跪着的正是那青衣人。 “请主人责罚,属下来迟!” 洛掩风抬眼,并没有在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主人交代的事已经办妥,明早,红锦便到。北莽寻龙山庄少庄主叶扬几月前自寻龙山出走,现下正在此地,当如何处置?”青衣人毕恭毕敬,不敢抬头。 “哦。”洛掩风跨上木榻,摆摆手,“自有天意。” 青衣人,直起身,依旧低着头,应了声“青衣遵命”,便朝门外走来。 来疆一惊,见着黑影往这边走来,一转身,重心一歪,一下从木栏边上跌入楼下乱草丛中,闷哼一声,不敢发出一丝惨叫。 待青衣人走远,来疆趴在草堆里,嘴里沾着泥,狼狈地爬起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听见洛掩风的声音从楼中传出:“来疆——” 来疆想开溜,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飞身上去房内。 “我路过。”她背手故作轻松地踱到他榻前。 “下次,不能如此。”洛掩风别过头,没看她,语气里有些许恼意,“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惹祸上身。” 来疆冷眉撇嘴,转身就要走:“你了不起!听了又怎样!我走便是!”这人怎么这样!一天阴晴不定的!看着都吓人! 却是手一软,一把被他拉住,跌进他的软榻上,来疆整个人都懵了,他还如此轻浮! “你这副表情!这种语气!”洛掩风按住她,她被限制着,动弹不得,“不要让我觉得你讨厌我!”声音不大,却盛满怒意,满渗悲凉。 “对……对……对不起……”来疆挣扎着想要逃离,听着他这样的话,和耳边熟悉的热流,刚骂到嘴边的话,却成了乞求,“你快放开,放开我!” “我真就那么可怕?”洛掩风松开按紧她的手,冷笑:“为何你们都如此惧我,怕我!我不过做我想做的事,救我想救的人,我有什么错!你,你给我滚!滚!” 来疆踢开他,从榻上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去,他一定是疯了!疯了!疯子! 一边跑,一边咒骂,来疆也不知为什么,他,他为何要这般!他就是个骗子!说好她等他回来吃夜宵的!等回来了,几句话不说就要撵她走!不小心听到他讲话,还要招来他的怒火!也不知他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也不知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目的! 如此无条件的信任他,敬仰他,他却这般随意,这般无礼!她做了何事惹得他这样!她不过担心他的安危,她有何过错!除了娘,除了师傅,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让她受过这等气! “来疆!你别气了!别气了!”云破一个劲儿地叫,可前面的人,已哭得听不见周围任何的声音,只得听见耳旁隐隐回旋的怒吼:“你给我滚!滚!” 她跑出了客栈,跑出了灯火通明的小城,她立在城墙上,望着远方黑压压的群山,一心想要离开这儿,她一跃,御风便向山那头飞去。 云破喊:“来疆!你去哪儿!你快回来!”可她现下根本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儿地跑,一个劲儿地落泪。洛掩风!你个骗子!你个混蛋! 苍山寂,孤雪天,万木零,百鸟倦,人心凉,凉如冬。 来疆走在山林中,伸手,接住扑入手中的飞雪,手心凉凉的。四周变得雪白一片,混着夜风,天冷得出奇。 这是来疆此生所见的第一场雪,未曾想,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忽而想起海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也见着自己所见的第一场雪了吗? 鲁峰之巅,黑衣少年,手倚长剑,斜坐树头。一双黑眸,出神地望着南方,心底会想着从前。 出世,不知父名。 五岁,母辞长逝。 母亲在临终前,把我托付给舅父。 舅父一家人甚是疼我,待我如亲出。我也渐渐从爹娘的辞世阴影中走出。 但,天意弄人,舅父一家,在我十岁生辰那夜,满门被屠,我看着满院的死尸,遍地的血,竟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刀明明刺我进心口,倒地没有知觉后,我却还是在满院泥泞中爬了起来。 族人都说,我是魔种,是灾星,我会给全族的人带来灾祸——克死生生父母,克死舅父一家,总有一天会克死全族的人。 他们,将十岁的我,畏惧死亡的我,绑在一扁木筏上,任我自生自灭。 海浪打翻了木筏。 我以为我终究难逃一死。 但,我却活了下来。 是泉儿,是泉儿救了我。 那时的我想:泉儿虽是一只海妖,但,她比世间任何一人都好,只有她对我不离不弃,她与我相依为命。 从那以后我不再流泪,不在哭喊,不再相信任何人,我以为,除了泉儿,世间一切再与我无关。直到,我去了南暮…… “泉儿,先生说,你骗我……”眼睛微闭,他扔下长剑,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陶勋,吹起来。 那乐音,似从天来,幽怨如泣。海生眼噙泪光,墨发如瀑,忽然停止乐音,喃喃:“来疆,对不起。” 奇冷的夜色里,方圆百里,万木凋零,红叶漫天,铺满半山。 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 来疆停了下来,打着哆嗦行走在这寒冷无比的阴森树林间。抬头望天,望不见满天星辰、皎白月光,却只看见满眼云烟。那些灯火通明,那些人声鼎沸,在雪下竟是这般不真实,仿佛另一个世界。 她埋着头,肩膀上下抖动着,嘴唇苍紫,满脸泪痕。此刻,雪下得,她只听见自己那隐忍的抽泣声。一路往山上走,一路哭骂着,不觉间,她已走了很远很远,在这偌大的山林中,她就像只小蚂蚁,没人看得见她吧。 “咚——”脚下一空,颤抖着的她,鼻子一麻,瞬间往脚下坠了去,“啊——” 第26章 逾期三月 四周空空如也,她摔伤了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招谁惹谁了!走个路都要摔!都赖洛大哥!小人!” 不似外边,这洞底却意外地十分暖和。也不知这洞到底有多深,来疆摔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把骨头都摔散架。这样毫无防备地一摔,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出内伤,她艰难地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脚,哭着喊着竟失了声,再喊不出来。 “哒哒哒”黑暗中,不知何时,几声兽鸣,一穴的岩壁都亮了起来,四周摆满了蜡烛。 “万俟来疆。只说不要你命,又没说不能带你走!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怨不得我了!”紫衣女子自烛台后走出,那烛光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壁上倩影叠叠,看得来疆的眼睛生疼生疼,“你叫那人小人?呵!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来疆哑了声,想叫却叫不出,只惊恐地望着她,喉里发出嘤嘤呜呜的怪鸣声,心里只盼着洛掩风出现。 女子捏起她的下巴,媚眼一闪,红唇微翘,仰天笑起来“万俟来疆?呵呵呵呵!你欠的债太多了,姐姐想救你也是无能为力。” 那妖冶的笑,在洞穴里回荡,来疆听得两耳发闷,望着她的眼,不觉间,眼前一黑,睡了去。 雪袭柳城,刚才还灯火通明的集市,被这寒风冷雪弄得现在桌冷人清。 江边桥头,璇儿接下一片雪花,笑道:“来疆从来都没见过下雪呢!她肯定喜欢!” 叶扬也一脸贼笑,又知道了她这么多丑事,嘿嘿! “璇儿姐姐,叶扬哥哥!来疆不见了!”云破顶着风雪,搜遍全城,好不容易寻到了他们,大哭起来。 “啊!她跑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叶扬一把抓过云破,瞪大了眼睛,问。 “她哭着从掩风哥哥屋里跑出来,一路跑,就只哭,也不回我话,也不理我!她一直往苍山那个方向跑的,我追不上她。”云破呜咽。 “什么!”叶扬拂袖,将云破递给风璇儿转身就走。 “叶大哥!你等等我!”风璇儿捏着云破追了上去。 “哼!姓洛的!来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叶扬就算翻了天,也要让你拿命来偿!”叶扬匆匆奔到客栈,看到洛掩风正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榻边,一个人下着棋,打翻他的棋盘,冲他吼。 “不妨一试。”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一贯的冷淡,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让他为之动容,洛掩风两眼一闭,棋盘棋子自动归回了原位。 “若她有丝毫损伤,你看我试不试!”叶扬又是一脚踢翻了他的棋盘,“我让你下!她不见了,你倒好,屁事没有,自顾自下闲棋!” 洛掩风脸上没有丝毫愠色,任这少年这般不识趣地在面前发着大少爷脾气:“我自会将她寻回。不送。” 叶扬挽起袖子,也知道他是何等人物,自己是犯他在先,若以后他想要对寻龙山做些什么,山庄也是说不上话的。他没再胡闹,狠狠地瞪了洛掩风一下,愤愤地走了。 身后的璇儿追来,望着这屋内的一幕,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似的,闷闷的,他那么紧张。 夜半,山风呼啸,大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叶扬摸着黑,追到了苍山上。 臭丫头!哪儿不去,你跑这儿!山里这么好玩儿?等会儿又遇上蛛蟏之类的妖兽,我看你还乱蹦!那姓洛的就是个混蛋! 风璇儿抱着云破在后面跟着,也一起焦急地叫:“来疆!来疆!” 可这荒山野岭的,除了自己的回声,再听不见什么了。 “你说她会去哪儿呢?”叶扬大怒,望了望璇儿单薄的身影,他又柔声道,“璇儿,你先回去吧!这儿太冷!别冻着了!” “无碍!来疆没找到,我是不会回去的!来疆——”风璇儿继续往前走去。 “来疆——” 又一个不眠夜,洛掩风坐在榻上,出神地望着苍山的方向,若有所思。她,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么在意? “停步——”叶扬走在前面,忽然停住了脚步,挥手示意身后的风璇儿。 前方,一双双泛着青光的厉眼跃入眼帘,云破差点叫出声来,向下一俯,冲进了叶扬的怀里,不停地发抖:“这群狼怎么又追上来了!难不成来疆被那个坏女人捉了去!” 风璇儿也走上来,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上前看看。但叶扬摇摇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立在原地。璇儿望见远处烛光摇曳,一紫衣女子盘坐在一头巨狼背上,身后,另一狼背上,俨然一个素白的身影。她放开叶扬,想要冲过去。叶扬抓住她的手,捏紧,道:“我们早已暴露,她们现在是在故意引我们上钩!我们死了,谁来救来疆!” “既然寻来,又何必畏首畏尾!”雪,裹着一声悠远的女声袭来。 狼群瞬间止步。山中,更没了声音,只有风,无拘无束,漫无目的,呼啸而来。 逆风而行,脸被雪打得生疼生疼,叶扬推开风璇儿,把云破扔给她,一个人冲了上去:“妖女!放开她!”说着一剑劈了下去。 妖冶的女子,扯下面纱,妖冶地笑,红唇微动,盈舞一般躲开了那一剑:“少庄主火气不小。” “你把她放下来!”叶扬说着又是一剑。 “凭什么。”女子又是轻盈一闪,剑气震得边上的枯木连倒了几株,“我都没叫狼儿们杀你,你却毫不知趣!” 四下的狼,咧着嘴,眼泛青光冲他怪叫,但只是躲闪,并没有发动攻击。此时的小林中,少说也有几十头狼。 叶扬停下来,望着她,指指她身后的白影,一反常态的冷着脸,问:“那,你想怎样?” 女子仰天一笑,缓步走到他跟前,背着风,紫色纱裙被风吹得在他手边,轻轻摆动。 “我现在近在咫尺,杀了我易如反掌,只要你杀了我,就可以带她走!” “你——”叶扬向后退过一步,“你明知我不敢动你!清林阶月!” “呵呵呵呵!你不是要救她吗?我现在叫你杀我!你却不敢!呵!男人都是这般!”阶月一把推开他,又是一阵笑。 “狼女!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叶扬说着抬起长剑就要向她刺去,她却是乖乖立在那儿,紫衣飘飞,闭上了双眼。 “住手!”叶扬手一麻,剑被弹飞好远,远处,一道幽蓝身影徐徐落下。 “呵!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同样的场景,男人的选择原也是不同的啊!”阶月望着蓝影笑。 “三月之期未到,你言而无信。”洛掩风站在远处,开口。 “你何时又守过信!”阶月说着,缓步朝他走去,“你只叫我不杀她,又没说我不能带她走!何来违信之说!况且,她本就将死之人!” 洛掩风没回答,径直朝那素白身影飞去:“三月之期未到,若你再无信,休怪我不客气!” “呵呵呵——”阶月兀自大笑,群狼一听,迅速朝林中散去,她也逆着风雪,脸庞冰凉,消失在雪夜中,“我不过正巧遇上她……不客气?你几时又对我客气过!” “妖女再见!”叶扬冲着远处做了个鬼脸,向洛掩风的方向奔去。 云破也冲了过去,风璇儿看得愣了,她呆呆地跟在后边。 “姓洛的!管好你的狼女!”叶扬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夺过来疆。 “让开!”洛掩风抱着她,躲开他的手,阴着脸。 “你凭什么!”叶扬咬牙切齿,说着又要伸手去夺,却被他灵巧避开。 狼群散去,没了火光,四周一片昏暗,洛掩风冷眸一闭,抱着她,霎时不见了踪影。 叶扬握紧双拳,自己明明寻了她一夜,他,却在一旁冷冷看戏!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风璇儿拉着他的衣袖,一脸迷惑的望着洛掩风离去的方向。云破在一旁愤愤地扇翅:“可冷死我了!掩风哥哥都不等等我们!” 第27章 涣然冰释 柳城独柳客栈。 来疆揉着脚望着窗外飞雪,不说话。 “昨晚是我失礼。”洛掩风坐在榻边,面上依然无波。 来疆还是不转身,只见那雪如轻绒般飘飘洒洒,被风卷着一圈一圈地在山头转来转去。 “你听到没有!”洛掩风推了她一下。 “哎哟!”来疆一声惨叫,摸着自己红肿的脚踝,眼神愤恨,“你烦不烦呐!不想和你说话!” 洛掩风笑,笑得很认真:“跑那么远干嘛!摔到了啊!”说着,他的手扯到她的脚丫,一反手,一股热流传来,她痛得又是一阵乱叫。 “你要害死我才高兴!” “好了——”他道。 “可以蹦了。”洛掩风又笑。 来疆也不看他,穿了自己的鞋子,就往门外跑。 “外面冷。”洛掩风坐到桌边,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 来疆抱着双臂,缩着身子跑回来,抓起他的披风又跑。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血月那儿跑到他房间的。也不想问他,一心只想着去找云破和璇儿师姐。 走到楼梯口,却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姓洛的!你出来!” “叶少庄主在外面等了很久。”洛掩风吹吹水,抿了口茶,声音从房内传出。话出,楼口的透明屏护瞬间消失。 “这个浪荡子!”来疆装做没听见洛掩风说话,提起那超长的蓝色披风,慢慢下了楼。 雾气自杯中飘起,在他的长睫边久久不散。那迷蒙的雾气中,他的眼,似乎多了几分凌厉,连茶座都在颤抖。 “啊,是来疆!”云破一头栽了过去。 叶扬翘起二郎腿,坐在客栈小桌旁,边嗑瓜子边大叫,见状,立马腾了起来,也冲了过去:“来疆,你没事吧!” 风璇儿在一旁好笑。 “好,好得很!昨晚怎么回事?”来疆被叶扬拉来坐下吃早饭,也没见再愁苦,终是抑制不住疑惑,睁大了眼睛。 “你昨晚被清林山那狼女劫走!我们找了你一宿,最后是掩风哥哥把你救走的!他都不等我们一下,抱着你就回了客栈,害得我们想看你都进不去。”云破一边啄碗里的小鱼,一边说。 “那个姓洛的,怎么惹着你了,你说都不说一声,这么大的雪,一个人就往山里跑!”叶扬拍拍桌子。 “嗯?”风璇儿对着来疆,装作生气的样子,也拍桌子,“就是!” 来疆夹菜的手一顿,低下头扒饭,声音有些含糊:“客栈的菜还挺好吃的。” “她赌气,给我气跑的。是我不对。”洛掩风坏笑着从楼上踱下来,先前一袭蓝袍,此刻成了一套纯色的玄披。 来疆眼睛一疼,马桑?他身着黑衣怎么有一种让人看了不想收眼的感觉!乍一看,怎么有点像那日天穴前,玄衣飘飞的马桑。 “公子贵姓?”风璇儿也看得呆了,昨晚那人是他,怎如此相像? “在下姓洛。”洛掩风坐到桌前,又笑。来疆嫌恶地扭过头,她看得出,那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应酬的笑,让人看着十分不爽。 “姓洛的叫小风!”叶扬翻了个白眼,继续颠自己靴子,嗑自己的瓜子。 “鄙姓风,公子叫我璇儿就好了。”风璇儿拉起来疆的手,望着她,“洛大哥救了你,何必怄气。” 云破抬起头,叫:“虽然掩风哥哥害我冻得半死,但,看在他这么喜欢与我说话的份上,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别理他!”叶扬拉着来疆就想走。 来疆却定定地坐在那里,望着洛掩风,她道:“无心之过,我也有错。没事,不必在意。” 来疆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忍心,不忍心不原谅他,不忍心看他如此求人原谅。既然,他都肯放下身段来跟她道歉,她又怎能拒绝。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这么小气也不是她的风格。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来疆,这里,我的赔罪礼物。”洛掩风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株无风自舞的绿草。 “啊!”叶扬看着那草惊得叫出了声。那蛛蟏拼命守着的影回草,怎就跑去了他那儿。 “这草本是我带回的,这下怎成了洛大哥的赔罪礼物?”来疆接过影回草,笑,说着就把影回草递给了叶扬,“这株是他的。” 叶扬拿过影回草,对着洛掩风翻了个白眼。 “不知叶少庄主不惜以命护草,拿它有何用处啊?”洛掩风笑。 “哼!你管我!”叶扬拿着草又坐了回来,磕起了瓜子。 “别怪在下没提醒少庄主,此草离了苍山,无土无根,怕是不多时必将枯萎,功效全失。” “这不消你提醒!我过几日便起程。”叶扬拱手,客气了几分,“不管怎么说,谢过了,谢你把它交出来!” “来疆——我刚那是玩笑,这才是你的赔罪礼物。”洛掩风说着拍了拍手,客栈大门前,风霜袭来,寒气扑面,一身着单薄红衣的女子闻声翻了个跟头,混着寒意立到跟前。 “主人,您要的东西。”女子摊开手,手中赫然现出一铜黑狼头令牌。 洛掩风点头,女子跪到来疆跟前,将令牌双手举在她面前:“姑娘请收下。” 来疆不解地望了望洛掩风,洛掩风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此物,可保你不再受血月胁迫。” 来疆接下那狼头令牌,若有所思地点头:“多谢洛大哥。” “狼头令牌!”叶扬指着那令牌叫,“你如何得到!世人皆传南溟与清林狼群有染,看来不假。” 洛掩风没理他,挥手让那女子退了去,转身也要离去。 “洛大哥又去哪儿?”来疆问。 第28章 红梅妖姬 “故人邀我小聚。”洛掩风随着红衣女子,走出了客栈。 风璇儿跟云破依旧在吃饭,叶扬看着自己的影回草,呆呆地傻笑,仿佛忘记了适才看到来疆出来时的激动心情。 来疆望着手中令牌,觉得无聊之至,自言自语般只说了声:“又是故人,你家故人真多——你们继续,我出去看看雪。” 然后出了客栈。 下雪的早晨,呼出的气都白茫茫的。来疆哈了口起,看着那如烟般的雾气,搓了搓冻红的双手,不觉间,竟笑了起来。 对面楼阁,窗边,洛掩风出神地望着她出神的样子,眉间不觉温柔了几分。 “主人——”旁边的红锦看着正缓步走来的女人,轻唤了一声。 洛掩风回过头来,眉间的神态已然全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透的清冷。 “堡主。”帘中,一身着华服姿态妖娆的女子缓缓走出,额边几点艳丽的红梅似有生命般盛开在她妖冶的面庞之上,无声无息。 “葛姑娘,坐。”语罢,洛掩风,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堡主光临,有失远迎,郁娘自罚两杯。”说着,女子坐到旁边,自斟了两杯,笑着尽数饮完,“不知,堡主亲来,可是有何需求。我这落英楼的姑娘……” “姑娘误会了。”红锦道。 “哦?”葛郁娘望着洛掩风,一脸不解的样子,“堡主不是来解闷,那来我落英楼恐是要让堡主失望了。” “我是来落英楼找姑娘的。”洛掩风盯着手中摇晃的酒樽。 “那是了,请问,堡主想找哪位姑娘?” “红梅妖姬。”洛掩风放下酒樽,对着她笑。 郁娘虽是微震,总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一脸魅笑,又给洛掩风斟了杯酒:“堡主说笑了,郁娘不敢当。” “我是来告诉姑娘一个消息,一个来自西漠的消息。”洛掩风接下酒樽,盯着她的眼睛。 “哦,是吗。什么消息,值得堡主亲自走一趟?”郁娘嘴角抽了抽,强笑着,说。 “姑娘紧张什么。南溟堡不会让姑娘白白做事的。”洛掩风举了举酒杯,喝了下去。 “堡主需要郁娘做什么?” “我要你,回西漠。”洛掩风,放下酒杯,眼睛不自觉地往窗边的方向望去,来疆已不在原地,“他,终究将息之人。” “大爷,进来喝一杯呗!”来疆在街上瞎逛了一圈,走到这栋气派的大楼前,见一群盛装打扮的美人立在门前,和一位公子搂搂抱抱。 来疆心生好奇,什么地方,我也要去耍耍。这儿人这么多,楼好看,人也好看。 想着,来疆前脚已跨入店家门槛,后脚还未抬起,却见一姿容出色的女子拉住她,笑道:“姑娘,可是不是本地人?” “嗯,不是这儿的。你们这儿肯定很好玩儿,我也去看看——啊,里面还有跳舞的。”来疆放开她的手,马上就要冲进去。 “好玩儿,好玩儿。姑娘等等,我随你去。”女子拉住她的腕笑,疾步向里面走去。 “你人真好,知道我人生地不熟。”来疆拉住她的手,笑得咯咯咯的,“停下来,我要看跳舞,不上楼。” “妹妹,楼上有更好看的舞。”女子拉着她,又笑,但那笑里,来疆,看得出,这个姐姐的笑,真心的,但,这笑,怎么说呢,又有些说不清的奇怪,像不是因为要去看跳舞才高兴的。 来疆随她上了三楼,但,这一楼空空荡荡的,人都没有两个,哪有什么跳舞的啊。却见,帘前走出一位衣着更加华丽的美丽女人,啊,那额前的梅花。 “姑娘,这里新来一位小姬,您看可是还行?”女子行了一个礼,脸色一变,笑意全无。 “不是吩咐说有贵客光临,不许上楼的吗?”额前红梅,泛着红光,旁边的侍女,轻斥了声。 漂亮姐姐抖了抖:“奈香不知,请姑娘恕罪!奈香只是觉得,这姑娘,长得有几分姿色,比残映姐姐还……” “还不快退下!客人在!”侍女又斥道。 “无碍,姑娘谈着吧。洛某就不打扰姑娘做生意了。”洛掩风一袭玄披,雪白狐裘裹领,衬得他更是清冷。 来疆抬起头,一眼望见他,笑了起来,原是跑这儿来见故人了!她挣开边上姐姐的手,跑了过去:“洛大哥,你也来这儿玩儿啊。” 红锦一惊,按剑的手,看清来人,又缩了回去,对着郁娘呵道:“哼!姑娘做生意做到哪里去了!” 洛掩风一把拉过她,看她依旧笑。心道,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别人要害你,你却还信他们。以后,终要吃亏的。 洛掩风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愠意:“洛某告辞!” 来疆不知是什么情况,一边走,一边恼他:“这么凶干嘛!我要看跳舞——停停停!” “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洛掩风玄披一落,圈着她往前方走。 “主人,怎么处置?”身后的红锦,问。 洛掩风没有回头,摆摆手。 “红锦遵命!” “我要看跳舞!你自己走!”来疆跺脚,想要挣脱他,怎奈他力气之大,脱不了身。 洛掩风皱着眉,道:“人家要害你!看什么跳舞!日后你也想上那个台子跳舞吗!” “你管得着吗!”来疆踩他的脚,瞪他。 但他,却硬生生地受了下来,没有放开她:“回去!” “你放开!”来疆一路走一路挣扎,吵着闹着要回去,却一直被洛掩风扭回了客栈。 “哎呀!你们可算回了!”云破直接又扑了来,扑到来疆脸上。 “姓洛的!放开她!”里面的叶扬见状也冲了出来,一把将来疆拉出。 天冷,雪积了一层,厚厚的。洛掩风没理他,只丢下句“来疆,过两日起程”,便向里面走去。 “哼!”来疆瞪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恨得牙痒痒!吃多了不是,坏我兴致! “叶扬!璇儿师姐!跟我走!”来疆也顾不得什么,急着回去看台上绝伦的舞姿,抓住走上前来的风璇儿,就要跑,“那儿很热闹了!有跳舞看!” “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云破在空中飞来飞去,不一会儿又缩到叶扬怀里,大叫,“太冷了!” 原路返回,来疆指着“落英楼”三个大字,叫:“就是这儿了!街上没几个人,这儿人却很多!刚才那根木头实在气人,非拉我回去!” 叶扬笑得直不腰了:“你喜欢来这儿玩儿?” “你管我!”来疆道,“傻笑什么!” 风璇儿红着脸,拉着来疆就要走:“来疆,这是青楼,咱们还是回去吧。” “青楼?青楼是什么楼?”来疆满面疑惑,拉着风璇儿执意要往里走。 “青楼就是酒池肉林。”叶扬坏笑,“好玩儿的地方。” “来疆!走吧!姑娘家家的,去不得。”风璇儿拽着来疆。 “叶扬都说好玩!” “来疆!这是男人来的地方!”云破在一边扇翅膀,扇得来疆的脸冰凉冰凉,来疆打了个打喷嚏,抬起头,竟看见刚才那漂亮姐姐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门前,嚎啕大哭。 “奈香知错!奈香知错了!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她哭喊着,旁边一大胡子拉起她,一把将她按倒在地,匕首探进她的心脏,他如虎狼般压了上去。 雪里,染着血。 叶扬捂住来疆的眼睛,拉着风璇儿就要走:“别看!以后再别来这种地方!” “啊!饶命……”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那女子的惨叫。 “叶扬!那个大胡子!我要去救她!”来疆甩开他的手,跑了回去。 却见,那女子衣衫不整,躺在雪地上,四周全是血,她瞪大眼睛,挣扎着,努力想要用不多的衣物将身子遮完,却是徒劳。 来疆全身一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腊月寒冬:“姐姐!姐姐!” “这娼妓!明明是娼妓,却又不好意思让大家看到!” “不是吗!烂贱的货!” “死得都这么欢!呵呵呵!” …… 来疆推开围观的人,脱下自己的风披,盖在了她身上,她一直抖,一直抖,抖到眼泪都结了冰,面色青紫。 “姑娘!能受此刑法,她怕是犯了什么大罪!” “是啊,姑娘,别多管闲事了!” “小姑娘,当心惹火上身!” 来疆不管,竭力想要把她抱起,却是半分也移不动。 “姐姐!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馆。” 雪上的女子,不住地淌血,望着天,眼前模糊了一片,她已没了知觉,捏着来疆的手抽动着身子:“姑娘……奈香……知错,求你……求你救救……” 她停止抽动,眼睛瞪得很大,红唇张着,却再没说出一句话。 “将她挂到城郊树林!” 大胡子推开来疆,将女子装进一个麻布口袋,扛了去。 来疆趴在地上,望着地上那一滩红血,呆在了那里。 “你做错了什么?他们说你是娼妓!”说着就要冲上去追那大胡子,还没跨几步,便觉全身乏力,头痛欲裂,一个不稳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 “来疆!”叶扬跑来,一把抱起她,往客栈奔去。 三楼,楼台,郁娘指着楼前,笑:“这惩罚可还满意?” “姑娘不怕误了酒楼生意?”红锦,立在栏前。 “这是寒楼的规矩,犯了堡主的人,如此也不为过。胆大妄为的娼妓,就该如此死去。”郁娘望着满眼的飞雪,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第29章 大漠阴风 落英楼一回,来疆像是丢了半个魂,闷闷不乐,心神不宁。 连叶扬闹得撕心裂肺不愿离去的那一天,来疆都只躲在房内,不愿见人。 好在过了两日她们便起程去了西漠。 西漠处在大漠戈壁之上,尽管是寒冬腊月,但大漠的白天,依然有几分南境夏日的感觉。应是换了个环境的缘故,来疆也觉得新鲜,渐渐淡忘了那日雪中的身影,但心中总是打上了一个结。 来疆不明白为何,为何众人要如此羞辱于她。奈香却有不对之处,但,来疆心底还是深深的歉疚。洛大哥说奈香是在害她,可来疆究竟也是不是最终害了她呢? “洛大哥……”来疆欲言又止。 “嗯?”洛掩风脱下大衣,搭在手腕上。 “红锦姐姐呢?”来疆扯着云破的尾巴。 “她,有其他的事情。”洛掩风继续往前走。 “那,那落英楼前的姐姐……”来疆终于鼓起了勇气,问了出来。 “问我作何?”洛掩风埋下头,挡住了大片阳光。来疆不知他此刻的表情。 “洛大哥不知?”来疆也埋下头,抿了抿唇,“哦,那是了……” “来疆!别胡思乱想了。你看这儿,多美啊!”风璇儿跑在最前面,风,将她的衣裙撩起,她此刻像极了一只大蝴蝶,好吧,黄沙里的大蝴蝶,挺好看的。 来疆也不是那种纠结的人,渐被这壮观的景色所感染,三两下便忘了不快,拽着云破往风璇儿的方向跑去,风吹着沙,纵是烈日当空,但,来疆还是感受到几分寒意:“璇儿师姐,等等我!” “哎呀!臭来疆!放开我!痛死了!”云破怪叫。 “掩风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渴!”云破在前面扑腾着翅膀,来疆依旧抓着它的尾巴,嘴唇发白。 “巫神赵姓一支在此地。”洛掩风理了理衣服,弹开风沙,不为所动。 风璇儿一愣,明白了什么,忽而变了脸色,拉起来疆叫:“走!回南暮!别去了!” “我不回去!” 云破在边上掺和着,扑到来疆怀里,鬼哭狼嚎:“璇儿姐姐!我们还想多玩会儿的!坏姐姐!坏!” “来疆——” 远天突然变得昏暗,耳畔响起肃肃风声,狂沙刮着脸,弄得来疆睁不开双眼。 洛掩风远远地望着,低头轻咳了几声,神情变得凝重。他指着远方,突然喊了声:“躲开!” 眼前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大风就过了来。狂风撕扯着身体,来疆感觉前天吃的东西都快给抖出来了,骨头都要断了! 这风,压得让人喘不过气。听不见其它的声音,只有耳边风鸣,来疆身子一轻,被风卷了起来,嘴里还夹着沙,她不顾一切抱紧云破,大喊:“璇儿姐姐!洛大哥!” 风四起,再没了声音…… “主人,夙幽谷。”红锦指着前方,“万俟姑娘?” “不必!我一人去便好。”洛掩风缁衣冉冉,手执梅扇,头发绾了起来,一副书生文人模样,他冷着脸,只身进了漫天黄沙中一道狭窄幽长的裂谷。 暮色渐近,余光益敛,风停止了呼啸,取而代之的是茫茫无边的黑夜和足以冰冻一切的寒冷。来疆醒了过来,万幸没被黄沙掩埋。她发着抖,想要从沙堆里爬起来,却是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使出浑身力气,翻了个身,倏地,这阴冷的死寂中,划过一声怪异的惨叫:“嘎嘎——啊!” 来疆吓得半死,细细一听,却听见了一阵大骂:“痛死我了!啊!哪个王八蛋!” 云破?来疆顿时来了力气,原来这荒漠中,不只她一人,还有云破。璇儿师姐和洛大哥不知被风卷到了哪里,会否也有她这般幸运。 “云……破……云破……”来疆抖动着唇,吃力地咬字。 云破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发现下边奄奄一息的来疆:“来疆!你没事吧!” “我……冷,好冷……”来疆半闭着眼睛。 “你坚持住!没事的!没事的!”说着,云破一下变大,又是一身七彩,它似只老母鸡,急匆匆地跑过来,把来疆扔去背上,用翅膀帮她遮挡风寒。 这儿,冷得出奇。云破打着哆嗦,一个人,哦不一只鸟,蹲在沙里,顶着寒霜。不过,这大漠的晚上,虽然冷,但天上的星星,却是一大堆一大堆看得真真切切,比清林山的星子好看多了,又多又大又亮,真想摘两颗。可是,此刻,谁还有心思去看这美丽的寒空冷星呢? 天边初晓,来疆挣扎着爬了起来。云破全身都冻僵了,“鸡爪”插在沙里,怎么使劲都拔不起来。 来疆惊慌:“璇儿师姐呢?洛大哥呢?只有我们俩?怎么办!云破!” 云破奋力地站起,叹了口气,扑扇着大翅膀,扇得来疆吸去好大一口沙土:“我冷!要死了!冻僵了!你倒好,睡得跟头猪一样!” “不跟你吵!去找他们!走!”来疆扯起它的尾巴就要走。 “你轻点!冻僵了!我走不了!你让我变回来!抱我走!”云破哭喊,一下缩回了又丑又肥的模样。 来疆无奈地抱起它,在这烈日烘烤下,一个人行走在大漠之上…… “不行了——我嗓子都要冒烟了!这是哪儿啊!走了这么久,怎连个鬼影都不见!啊!要死了!要死了!”云破有气无力地叫喊着,一抬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那儿……那儿……” 第30章 焚梅古渡 “那儿……那儿有水塘!” 来疆蹭起来,舔舔干皱的嘴唇,使劲一扯云破的尾巴,高兴地道:“天无绝人之路!” 一股阴冷的风在沙间游走,它猛的袭来,狂躁的沙石被狠狠地拍了过来,它们如刀剑般划到脸上、□□的皮肤上,来疆抓紧云破,立在原地,叫不出声来。 “嗷呜——”狼的身影在风沙中移动。来疆听到那声音,抱着云破,没站稳,一下就跌进了脚边的水池中。 狼群不依不饶,见状,立马围了过来。来疆在水里扑腾,云破被她抓得紧紧的,呛了几口水,神志不清了。 “啪——”一头狼一下跃入水中,咬起她的袖子往岸边游去。来疆一阵惊恐,自是不从,在水中挣扎,无奈体力不支,严重缺水,拗不过它。 “丫头,又见面了。三月之期已到,该回去了。”阶月坐在其中一头狼的背上,揭下面纱,冲着来疆笑。 来疆想着这下完了!追到西漠来了!洛大哥不在,它们又来了!狼头令牌!洛大哥说可以保命的!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慌乱中,来疆放开云破,将它藏在水池边上。被狼甩上岸边的她,紧闭着眼睛装死,四下的狼都凑了上来,她趁机抓出令牌,猛的睁开眼,跳了起来,吓得边上的狼,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走开!走远点!看到这个没有!听到没有!”来疆全身湿透,也顾不上那么多,躬起身子,瞪大眼睛,一手举着令牌,一手指着狼群,“认不得它吗!我叫你们走!走开!” “此非铜朱令牌!上!”阶月一挥袖,狼群犹犹豫豫,最终围了过来。 来疆看着狼群逼近,举着令牌,不知所措:“令牌在此!你们还不退下!退下——啊!救命!” “丫头,叫什么!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阶月心中存有几分忐忑,不知如此到底是对是错,她不甘心,不能放她走!不能! 来疆抱着头,蹲在地上,虚弱得在地上发抖,法力一点也使不出来。 “住手!”远方的沙丘顶上,传来一声老者的斥吼。 “古梅渡!嗷呜——”黑风卷着寒意,肆虐着,阶月戴上面纱,长啸一声,狼群应了一声,散了去。 来疆摸不清状况,起昏迷的云破,转身想要逃跑,却是背后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 “簌簌簌——”风沙袭面,她痛得喊救命都喊不出了。 “渡主,那群狼,要不要派人追去——刚才,就是这位姑娘。”那个抓着来疆一路飞过来的老者,放开她,恭手问。 “不必。别吓着这位姑娘。”丘旁,白衣少年,望着狼群离去的方向,出神。 “是,渡主。”老者说完,退了下去。 “还望姑娘见谅。”少年走到来疆边上,将她扶起。 来疆惊魂未定,望着他,愣了半晌,眼前的他,眼神柔和,看在眼里,来疆,不知为何,打从心眼里萌发的好感,毫不犹豫地信任他,她轻声道:“多谢公子!” “这小家伙……”少年望着她和她怀里,完全跟个落汤鸡似的云破,笑了笑,“森伯,叫医者。把箱底那件裙衣给这姑娘送来。” 来疆放开云破,眼圈红红,伸手摸了摸适才被风沙刮疼的脸。 “姑娘,以后不要一人在这大漠之上行走。大漠上的狼,会吃人的。”少年眉心皱了皱,眼中泛起波澜,“很久以前,也有一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走了,在这大漠之上,再没回来。” “万俟来疆谢过公子!”来疆盯着他的眼睛,觉得那眼睛很是温暖。 “在下,名长信。”长信搀着她,走了两步。 “姓字呢?”来疆,一脸不解。 “游孤,自小与父母在大漠商队中走散,忘记了姓氏。” “对不起,怪我多嘴!”来疆看着他认真的脸上,分明透着几分哀伤。 “你叫来疆——狼群跟你有多大恩怨?” “杀父之仇!”来疆低头,眼神有些恍惚,许是先前吓得不轻。 “狼杀了我父母,整个商队的人都死了!” “那你怎么逃出的?” “我……它们不敢动我。”长信望着她。 “所以你恨它们?”来疆若有所思,也不敢多问。 “嗯——姑娘家在何方?若姑娘不嫌弃,让在下送姑娘回去吧。一个人,危险。” “我,我家不在这里。我在找人,我们也在这大漠中走散了。”来疆低语。 “茫茫大漠,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我寻了许久,翻遍此地,问遍天下,却最终什么都没寻到!” “公子也在,找人?” “嗯。一个救我性命,给我名字,让我重生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啊?”来疆好奇。 “红瑛。”长信叹了口气,望了望远方。 “也没有姓氏?” “她说,她不需要姓氏。” “那,我也帮你寻她。若遇上了,我一定帮你转告她,说,你一直在找她,叫她回来找你。” “谢姑娘美意。缘浅,我可能永远也寻不到她了,若姑娘寻到她,请姑娘帮我带声问候。”长信眼中盈着笑意,却又有些失望之色。 “渡主,医者说,此鸟无碍,只是受了惊吓,休息片刻便可醒来。”老者手中抱着云破,身旁的侍女手中拿着一条梅红的裙子。 “多谢公子!多谢森伯!”来疆接过云破,高兴得不行,它没事便好。 “姑娘全身都湿透了,这是十年前的衣服,姑娘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也算替她美丽一下,她以前是个很爱美的姑娘,好看的衣裙不能浪费了!”长信接过衣服,递给来疆。 “公子你真好!”来疆莞尔,用衣服包着云破,咯咯咯地,又傻起来了。 换装罢,一身红裳,来疆还真未穿过如此漂亮的衣裙,在一片黄沙下,真就如一朵盛开的红梅,散发着绝美的幽香。 云破躺在沙地上,四仰八叉地晒太阳。来疆一把将它提起,云破又开始怪叫。来疆忽而有些难过起来,长信大哥说得是,大漠之广,不知道璇儿师姐和洛大哥有没有冻着、渴着。 有希望的事情谁会轻易放弃,他寻了这么久都不怕,我就算是渴死、累死,也要找回他们! 第31章 夙幽离郁 “洛兄——”榻上虚弱的男子,一副年少模样,却是满头银丝,面上毫无血色,见着来人,竟想要起身迎接。 “赵贤弟不必客气,多年未见,贤弟……”洛掩风快步走到榻前,失了清冷,面上竟是一片祥和,连眼神都显出关切,熠熠地闪着亮光。 “咳咳咳——”男子咳了几声,一张锦帕沾了半边殷红的血,“赵离日将不久,劳烦洛兄了。” 洛掩风轻拍他的后背,倒来一杯水,递到他手里,笑:“贤弟又说胡话了。洛某这次带了灵丹,或可续命。” “洛兄费心了。赵离生无可恋,走了倒清净。”赵离喝了口水,洛掩风接过水杯,“家父一走,甩下这繁重的摊子,赵离负担不起。” “贤弟膝下无子,你若撒手,那这夙幽谷岂不要荒芜。” “所以才劳烦洛兄……” “她怕是过几日才会到。贤弟当真放得下?” “放得下又怎样,放不下又如何?于我,早没了意义。将这东西易与她,她便也是我族中之人了。” 赵离自小体弱多病,那年随父上苍山,叫神医看病。但,神医见人来,当即去得无影无踪,不肯出面诊治,亦不肯相见。 苍山弟子,受神医所托,说,赵离这病是先天的,无药可医,只能将息着。赵离自暴自弃,只觉自己废人一个,当夜抛下护送之卫,寻了处酒楼,喝得不省人事。 此酒楼,正是,落英楼。 葛郁娘是落英楼的艺姬,也是正是现今落英楼掌事红梅妖姬。虽沦为青楼女子,但依着自己的姿色、手腕,仗着南溟堡,没人敢动她。 昏醉的赵离,见台上的她,一时春心大动,一下跃上高台,抱着她就往卧房飞去。葛郁娘自也非等闲,也会些武功,打了他一巴掌,挣脱着跑了。 赵离第二天醒来,看见榻边悉心照顾的人儿,竟记起昨晚逾越礼数的事,心生愧疚。 昨晚,满楼的人冲了上来,郁娘脱光衣物,说:“今晚,我许了这公子,谁都不许为难他。” 她不惜以自己的名节保了他。赵离更是惭愧,许诺要娶了眼前这位姑娘。 隔夜,门中弟子找到他,他便一言不发,将她带回了西漠。 青楼所出,父亲阻拦,以死相逼,他不敢违抗父命。郁娘许是迫于逼迫,或是不忍他为难,便一人潜回了柳城。 “你怎生得如此心狠手辣!”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但,现下,他被她伤透了心,他都不怕的事情,她怎么就不能面对!他至始至终都觉得是她抛弃了他,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到现在都不肯再见她。 她还是回到了青楼,还是,一世的娼妓! 分离至此,其实谁都没有错,又谁都有错,相爱的,不可能轻易低头。 真正相爱的人,低头也未必。 “啊!来疆你看!看那儿!”云破在前面飞着,来疆依旧半死不活地拉着它的尾巴,无力地抬眼,望了望眼前。 来疆告诉了长信原委,说,那不是西漠的狼,是清林之狼。她手中有块铜黑狼头令牌。长信点点头,说,这铜黑狼头令牌是西漠狼群的令牌,清林的狼当然不会听凭调遣。 长信命人给来疆装了几袋水,给了她一支剑弩,让她背在身上防身,说,只要剑弩之剑一出,古梅渡千兵必来相救。他还有要事未办就先告辞了。 来疆离了长信,抱着云破与几袋水走了许久。甚是倒霉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云破那冒失鬼,一觉醒来说渴,吵着非要喝水,一个劲儿地扇翅膀,来疆抱着它的手一抖,手中仅剩的几袋水,“啪”摔在地上,奇迹般的,有两袋摔开了塞子,水被沙子吸了个干。当来疆扔开云破,捡起两袋的时候,另外两袋已经一滴不剩了。 来疆无语,只得抓住云破,大骂! “你背我!” “我现在又饿又渴,毫无力气!你欺负我!”云破哭。 “自找的!一天喝一口水,又渴不死你!” 于是,沙漠深处,传来一阵撼天的怪叫,“嘎——” 水没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这大漠中寻了三日,来疆有些吃不消。一阵眩晕,来疆感受不到风璇儿的气息了。她拉紧云破,四下又刮起阴风,沙子又似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起来,“去看看吧。” “来者何人!”刚走没几步,却听见前方谷里回荡起一阵浑厚的声音,一颗巨树在说话。 “来找失散的朋友。”来疆一惊,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可有信物?”但老树回了话,好耳力啊。 “什么信物啊!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云破在一旁瞎嚷嚷。 “请回吧。” “我,我,我们……只……寻……”来疆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耳畔一阵轰鸣,眼前紫一块、青一块的,瞬时一黑,没了知觉。 “是客人,准进。” “洛兄,老树说,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在寻人。她是?”赵离望着洛掩风怀中的来疆不解,“洛兄若是放心不下,先不用管赵离了,去吧。” “赵兄认不出?”洛掩风问。 “我……”赵离翻了个身,“废人一个,五识具莫,想识一人,谈何容易。” “哦。人间女子。”洛掩风望了一眼怀中,身着红色衣裙,面无血色的来疆,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想必洛兄十分心疼这丫头了。”赵离笑。 洛掩风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抱着来疆,退了出去。 “掩风哥哥!你在这儿呀!我们寻了你好久!”云破停在洛掩风右肩上,激动不已,“我可是三日未眠滴水未进!这下要睡它个十天半个月了!” “一只会冬眠的鸟。”洛掩风扯扯它的翅膀,坏笑。 “来疆真没用!这就不行了!”云破扇翅膀。 “她……旧疾复发而已。”洛掩风眼神又凝重起来,“还需几月才好得彻底。” “什么旧疾!我怎么不知道。” “去睡吧,青衣去给送的海鱼。”洛掩风指了指方桌。 云破眼冒金星,人生一大乐事,莫过于吃了整整一箱鱼后,摸摸肚子,睡到地老天荒。一下想起叶哥哥那一船鱼,云破真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鸟儿了。 洛掩风坐在榻边,望着此刻安静的她,看着风卷残云的云破,好笑地摇了摇头。 睡了不知多久,来疆感觉四肢酸痛得好厉害,从榻上撑起身子来,望了望四周。 盈室花香,这房间很别致,想必它的主人也是个颇有闲趣之人。 “来疆——”洛掩风站在门廊边,对着她笑。 “洛大哥!”来疆一眼望到他,急忙地从榻上蹦下来,跑到他身边,“我还以为再找不到你们了……” “去歇着吧,余毒尚在,你再卧几日,会根除的。”洛掩风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扶到了榻边。 “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儿?”来疆躺在榻上,指了指周围,表情忽然变得惊异,“云破呢?” “此事说来话长,不必担心。喏,在那儿呢。”洛掩风叹了口气,手指了指桌沿,“小家伙扬言要睡半个月呢。” 来疆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它,笑起来:“猪!” “赵离,你……”葛郁娘望着病弱的他,满头白发,已无丝毫往日英颜,脸苍白得叫人闻得到死亡的气息。 “你来了。”赵离轻咳了几声,没看她的脸。 “你肯相见,郁娘等了十年……”葛郁娘踉跄地走到榻边。 “你别过来……”赵离推开手,别过头,语气有些生硬。 “为什么!你还不肯……”郁娘没再向前,抬手扯下披在衣间的连帽,额边的红梅,一片鲜活,全不似他这副模样,仿佛那红梅吸纳了他此生所有的锐气与生意,随时都可能刺破皮肤,随风招展。 “赵某羸弱,姑娘去候着吧,恕招待不周。”赵离不大的声音在屋内盘旋。 “赵离!你明知道我……别赶我走。”泪水盈眶,郁娘顾不得什么,两三步跨过去,抢过他的茶杯,左手食指指尖轻轻抵杯沿绕了一圈,右手拉起他的手放到她的额边,“她活了这么久,我就不心疼?我知道,我明白,我只求求你,不要再赶我走!” 郁娘把茶杯放回桌边,趴在榻沿,泪水沾湿了他的手,他想收回,却,一直任她拿着,感受到她脸上的烫人的温度。 就算是石头也会融化,更何况那还是颗千疮百孔的心。 赵离没再说话。 夙幽谷没有风沙,有的只是世外仙境般,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这儿有明鸟,有莺蝶,有柳城所有的一切,只单单没有梅,郁娘最爱的梅。 他冒着寒雪,大漠里原也会飘雪。他一个人,拄着拐杖,去寻,寻那梅,火红的梅,世间罕有的焚梅,为她。 西漠之大,他消失了整整七天七夜。 当他最终寻到大漠焚梅时,再回到夙幽谷,人已去,梅留残香。 父亲说,郁娘是不辞而别的! 焚梅灵妖红瑛被他打动,来到夙幽之谷,却也只见这般凄凉的景象。梅妖为他不值,替他愤恨,卷着大漠的孤雪抓回郁娘,带到他跟前。 “替你杀了她!”梅妖愤恨。 …… “红瑛——”赵离瞪大双眼,从木椅上摔了下来。 梅妖还未下手,眼前,郁娘的剑,早已狠狠刺入梅妖之心,剑柄留在她血红的胸前,梅妖跪倒在地,疯了似的吼叫,倏地凝成血色萤光,齐齐聚入她的身体。 “葛郁娘!虚情假意,如此待他,你不得好死!”这是梅妖最后一句话。 话毕,郁娘的额边,开出了世间最美最艳的红梅。 落英楼花魁,红梅妖姬葛郁娘由此声名大作。 赵离仰在地上,也是疯狂地捶地大吼,看着如此的她,忽而大笑起来。 自此,他下令逐她,他说:“你怎生得如此心狠手辣!” 焚梅灵妖的毒,焚梅灵妖的诅咒,他不是全不在乎,他,没有选择! 如今人归,花开,封了这么久的夙幽谷,打开了路,迎进满天黄沙,再入俗尘。 他,何尝又不是等了十年! 庭前的梅树,将要开花…… “洛大哥!我已经好很多了!咱们走吧,去找璇儿师姐!” “不急一时。”洛掩风望着庭院中,一树的血红,邪魅地笑,“绝翾玉,此有一枚,风姑娘会阻拦,拿到再寻她也不迟。” “你如何得知?此有……”来疆震惊。 “有什么南溟堡不知。”洛掩风把弄着茶杯,面上又恢复平静,冷得要冻上一湖的水。 “这里是哪儿?” “这是夙幽谷。赵姓一支在此定居。” “那我不会被巫神后裔发现?” “无碍,这支子嗣稀薄,世代单传,独子羸弱,将息之人。”洛掩风说得不带一丝情意。 “啊!那我们该如何?” “静观其变。” …… 庭内的梅花更红了,但,闻不到梅香,来疆望着那树,突然觉得,它独自生长在这深深庭院,定是孤独惯了。 洛大哥说的红瑛,长信也说红瑛,难道他们指的是同一人? 第32章 焚梅妖咒 “谢谷主收留。红瑛感激不尽。”来疆一袭梅红长衣,跪在赵离榻前,行了个礼。 “红瑛?咳咳咳——”赵离抿了口茶,大咳不止。 “赵贤弟。小丫头迷了路,寻我寻到此地的。贤弟不开罪,洛某应当赔罪。”洛掩风扶起她,顺手拿了一杯茶,“以茶代酒。” “洛兄——”赵离从榻上爬起,一下碰翻了他手中的茶杯,碎片撒了一地,茶水溅到了来疆的脸上,“咳咳咳……” “堡主去哪儿都给罚酒啊。呵呵呵——葛郁娘身着华裙,曳曳而出,笑得妖冶,额边红梅愈发血红了,似一团火,随时,都可能燃烧。 “红瑛——”赵离从榻上扑下来,手压在碎片上,满手殷血,“真的是你吗?赵离对不住你!” “赵离!你还是忘不了!”郁娘不再媚笑,现在的她,衬着满庭红梅,眼中盛满愤怒,额边的梅花似真的苏醒过来般,在她脸上蔓延开来,她的半边脸上,红光灼灼。 赵离不顾,跪在地上,望着来疆,一脸痴笑:“唤红瑛的女子世间有几个!全不是她了!郁娘,我为何要去找她,为何要把她带到夙幽谷,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贤弟!你先起来。”洛掩风移过去,伸手要扶他起来。 赵离突然按住胸口,一口鲜血,染红了满地的茶杯碎片。郁娘一怔,推开洛掩风,流着泪冲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叫:“赵离!你给我起来!起来!” 赵离依旧痴笑,望着满院全开的梅花喃喃:“十年了,才开这一次。时间到了?” “你别说了!”郁娘用手给他擦拭嘴角的血,额上的红梅已蔓延到整张脸,除了脸上有比平常更加烧灼的感觉,她永远也无法看到自己此刻有多么的丑陋骇人了。 赵离开口念了句决,不知从哪儿飞出萤萤蓝玉,那光闪得厉害,来疆逆着光,看到郁娘此刻狰狞的脸,心中隐隐不安。 洛掩风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郁娘!你拿上这个,我……你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我巫神赵姓一族,谱上会留下你的名字的。”赵离的眼神一刻也离不开庭中的梅花,那梅,那姿态,那神韵,莫不是当年他在大漠深处寻到她时的样子。 郁娘拿过璜玟玉,心软起来,情绪终于崩溃:“你忘不了她的!始终!” “郁娘,我……”赵离想要说些什么,最终,那一句也未说出口。 “我一直在等你……”他曾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话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当着所爱之人,他却再开不了口。 “赵离!”红梅蔓延周身,郁娘惊叫一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烫得如炭在心口烧。明明达到了目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怕他死! 在他死的那一刻,心底的一根弦被触动,曾经压抑的一切,在一瞬间爆发。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原来在她心底他是如此重要!她不过利用他,她怎么可能会这样的! 茶杯上的毒,是她抹的,无色无味。 她不知,他真是病入膏肓,他真病得闻不到任何气息。天下的毒,只要她想,没有哪一种不会要他的命。 焚梅灵妖的毒,“虚情假意,如此待他,你不得好死”,原是如此。 梅妖一缕魂匿于郁娘体内,待的就是有朝一日,郁娘要动了他,她就算阻止不了什么,她也可以为他报仇,拉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陪葬! 郁娘一开始接近他,就是因为命令。她用同样的方法,在他的杯沿抹下蛊毒,设计迷晕他,让他爱上她。她随他回西漠,不过为了自由,摆脱控制。 但,命是改不了的。她最终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毒。她身上主人种的毒,若不每月按时服用主人给的解药,她活不长久。于是,她选择放弃,她抛弃他,回了落英楼,继续为主人卖命。 她每每接到命令,回西漠。看着他的头发一根根变白,她的心不是没有痛过,可对于一个杀手,感情是最致命的□□!拿人钱财,□□,她有何做不了的! 杀了梅妖,她获得了解药,不再受制。如今,要杀了他,夺了他的璜玟玉,她便可获永世自由!她,她没有犹豫,演戏,于她,是迫不得已的另一半生活。 她以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可,她错了。石头也会被融化。 看着他望着满院红梅,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真的是疯了!原来,于她,他远比自由重要千倍万倍! “郁娘负你!你何罪之有,为何还要说对不起!我求你,别扔下我!别扔下!郁娘的错!郁娘该被千刀万剐!你醒醒啊,醒醒……”郁娘摇晃着他的身体,哭声刺痛了来疆的耳朵。 “我不要了!不要了!你收回去!收回去!”郁娘将璜玟玉塞回他手里,“再不管什么命令!” “啊——”郁娘仰天双手捂着耳朵,长啸,璜玟玉从耳边滑落。 庭中的梅花开了一瞬,落了一地,雪中之梅,落得满天血红。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枝桠在她体内伸展,她大吼着,红梅刺破皮肤,一枝两枝地开满了全身。她发着抖,抱紧赵离,霎时间,梅香袭来,来疆差点晕厥过去,这梅香得过头。 梅花越开越艳,越开越红,不消一会儿,那花,竟开成了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洛掩风夺过璜玟玉,抱着来疆飞向隔间,抓起云破消失在火光中。 烈火中,一声巨响,整个夙幽谷的梅树都燃了起来,没有一丝青烟,那火仿佛溢满梅香,风带着它们弥漫整片天地。 天空,被映得血红一片。夙幽谷塌了,从此被黄沙埋没在人间,再寻不到那么没的焚梅树了吧。 “臭云破!睡!睡不死你——”鼻尖残留着梅梅香,来疆抱着云破,贴着它的耳洞吼。 “啊!啊!啊!”云破抖了两抖,扑腾着翅膀从她手中跌到沙土之中,乱拍起来,扬起黄沙,飞进来疆眼里:“救命啊!救命!” 来疆两眼红红,洛掩风在一旁笑得。 云破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飞到洛掩风肩上:“怎么了!怎么又到处都是黄沙!美景呢!梦吗?” “梦你个大头鬼!”来疆一拳打在它的小脑袋上,“都这样了,你还不醒!人都死了……”来疆突然低落起来,“原来红瑛也死了。” “什么谁死了啊!红瑛又是谁!掩风哥哥,她在胡说些什么啊!”云破一个头两个大,在它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啥啊! 洛掩风不语,只笑,往前面走着。 来疆低头不语,只怏怏地跟着。 “梅花烧了她,还很香?所有的梅树都自燃了……嗯……只有一种可能了,焚梅咒!她该是惹了哪知焚梅灵妖,梅妖若下此咒,生魂剥离,永世不得超生啊!”云破一脸认真,眼中算是不可置信,“何况焚梅灵妖乃西漠焚梅精所化,焚梅成精万年难成,整个世间怕就只屈指几人!” 来疆掐了它一下,眼神忽然变得呆滞:“永世不得超生?那位红瑛……长信大哥,找了她这么久!我还说过要帮他带声问候的。” “长信!古梅渡,古梅长信!”洛掩风和云破齐齐望向他,表情复杂。 “古梅渡?”来疆摸摸身后的箭弩,一脸迷惑。 第33章 百年之限 古梅渡。西漠大漠深处一支极隐秘的门宗。没人知道它从何而出,为何而生。几百年之内,古梅渡,吞并西漠多族,独占一方,无人不谈之色变,从此名声赫赫。如今,与东海夜凝、南溟洛堡、北莽寻龙并城称为世间四大奇宗。 古梅渡亦正亦邪,神界妖界两不相帮,仿佛游离于三界之外,不受世事干扰。其中,妖魔神仙,臣服长信的,不分正邪,都收归古渡门下。引发世人争议。 古梅渡渡主,长信,多少人想一睹他的尊容,却只能面对漫天黄沙,寻不到古梅渡半点踪迹。 现今天下,不知何故,异像连连。冥界阴力大肆膨胀,鬼门被迫大开。被魔化的鬼怪,相继出世,人间已无表面安宁,暗里危机重重,只等弦断之音,局势一触即发。 “来疆,你遇上古梅渡主长信了?”云破趴在来疆肩上,扇翅膀,“掩风哥哥,西古渡、南洛堡。都不过百余年间,振兴腾跃,搏倒众雄,平步青云!” “长信?”洛掩风望着远方的沙丘,“三年没有动作,他此时想要做什么?” “长信大哥是在找红瑛。”来疆低下头来,摇头,替长信难过,“他寻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她早就不在了。” “红瑛?” “葛郁娘身上的焚梅咒就是她下的,她就是那只下咒的梅妖。”来疆看着自己在风中飘动的梅色衣裙,不觉叹了口气,“衣裙都还在,人却不在了。” “来疆,此地不宜久留。走。”洛掩风突然抓起来疆的手,玄披一拉,就要走。 来疆手腕被他一扯,火辣辣的疼。 “洛堡主,请留步!”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老者。 “森伯?”来疆望着洛掩风,弯了眉眼,“你弄疼我了。我要去告诉他红瑛的事。” 洛掩风没有回头,装作没听见,依旧往前迈着步子。 “渡主邀您小聚,说,有要事商议。”老者躬身行了个礼,“还望洛堡主赏脸。” “哦。”洛掩风一听,更加抓紧了来疆的手,魅笑,“令门动作不慢。” “渡主,洛堡主就在前面。”森伯站在长信旁,指了指远方,“还有,不久前那位寻人的姑娘也在。” “她是在寻他?他做得天衣无缝,连古梅渡都瞒过了。等会儿你把她支开,小姑娘听了这污秽的事不大好。”长信双眸微的微闭,起身,向他们的方向移去。 “别来无恙。”长信拱手。 “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洛掩风握紧来疆的手,笑。 来疆瞪他,抿着唇,一言不发,满脸不悦。 “哦,是吗?”长信望着来疆笑,“姑娘要找的人找到了?” “嗯。还没找到!”来疆掐了洛掩风的手一下,但那人,脸上竟还是堆着假笑,来疆现在真恼他。 “万俟姑娘,天凉了,姑娘去换身稍厚的衣裳吧。”森伯对着来疆恭敬地行了个礼,做出请的手势。 “姑娘莫着凉了。”长信望了一眼洛掩风,温声道。 “去吧,带上它。”洛掩风披上玄披,把云破扯了出来。 “哎呀!哼!”云破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可以偷听天机,却被他识破,要给赶了去。 “好呀!走,云破!”来疆抓过云破瞥了洛掩风一眼,跟着森伯走了,她可真不爽洛掩风,管天管地,还抢她话说! “明人不说暗话。”长信的脸色暗下来,“百年期限已到,我可以动了。” “你要做的与我无关。”洛掩风理了理衣襟,背对长信,望着远方。 “我要做的不过凭心。”长信也不管他听没听,语气有些不容置疑,“至于你,你做这些事,就不怕万劫不复!” “你拦不住的,就不要管。我只要得到便好了!”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长信叹了口气,“西漠大统于你有何好处?” “挫挫清林阶郑锐气有何不好!成全你的事,你不要忘了,当初答应了什么!” “那位小姑娘……她又做错何事!” “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与你无关。” 长信没再说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他——洛掩风,活得不比无欲无求的人轻松,身不由己的事情,谁又真愿意去干。 “你先前给我的那件披风太大了!这个好看多了!”来疆掀掀自己的衣裙,在原地转了个圈,问,“洛大哥,你看,你看,这件衣裙可好看?” “嗯。”洛掩风扫过一眼点点头。 “你看,巧儿给我梳的新发式好不好看?” “好看。” “还有,还有,这个发簪,好别致,你看看,怎么样?” “好看。” “又没问你好不好看!我问你,你对它的看法!” 问了这么久,长信大哥都说了很多看法!他倒好,嗯嗯,好看好看。气死人了! “该走了。”洛掩风忽然岔开话题,说。 “去哪儿啊?”云破落在他肩头,问。 “大泽。”洛掩风回答。 “大泽也有璜玟碎玉?”来疆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忽而沉沉的,他为何一路跟着她们,为何还要帮她找神玉呢? 第34章 大泽海妖 “大泽也有璜玟碎玉?”来疆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忽而沉沉的,他为何一路跟着她们,为何还要帮她找神玉呢?他有自己的什么打算她不管,只不挑明了说,他要做何与她无关,她只要能救回他们便什么也不重要了。于是,想问的其它,来疆终是没再开口。 “那儿没有。我们,只是去那儿请一个人,此一人,是这块碎片的关键。这块,在鲁峰之巅。” “鲁峰之巅?我们拿不到了。”云破一听,叫了一声,飞到来疆肩头,“反正这个又没什么把握!回去吧!被逮到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早闻欧先生卜法精妙。我怕他会算到。”来疆说。 “无碍,他算不到的。” 雾气森森,大泽没下雪。薄雾还未消退,天蒙蒙亮。 来疆发着抖,嘴唇乌紫,抱着云破,望着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湖泽边,隐约坐着一位乌发散在腰间,□□着上身的女子。她在唱歌,没有双脚,鱼尾在水中拍打起浪花飞溅的声音。空灵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那歌声听得来疆耳朵痒痒的,脑袋晕晕的。 “她是海妖?”云破眼睛瞪得得恨大,“我们要找的人?” 洛掩风没说话,只点了下头,便径自朝湖边走去。 “谁?”女子停止歌唱,敛了笑颜。 “姑娘不必惊慌,我们并无恶意。”洛掩风走到她的身旁。 “扑通——”海妖一下跃入湖中,不见了踪影。天空渐渐明朗,水面上漾起一圈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姑娘。东海之人,怎肯屈于这小小的大泽之中。姑娘难道不思念家乡?”洛掩风蹲下身,湖水映出他的脸。湖面咕噜咕噜冒着泡,水如沸腾了一般,“若姑娘愿意,南溟堡或可保姑娘自由,不再受群狼所制。” 来疆、云破站在一边,听着洛掩风此番话,心中疑问不言而喻。 “掩风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云破落到他右肩,扇动翅膀,盯着冒泡的地方小声在他耳旁嘀咕。 洛掩风做了禁声的手势,没理它,继续说:“东海那位故人,现在没有大碍,他在鲁峰之巅。”云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飞回来疆怀中。 来疆抱着它,探出脑袋望向湖底。 “咚”一张人脸窜了出来,来疆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撞到一块碎石,一屁股摊坐在湖边的淤泥滩里,“哎哟”地叫了声。 “南溟洛堡?你跟它们不是一伙的?”海妖腾到空中,脸在朝霞的映衬下,也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故,红润润的。 “泉儿姑娘。这些都不重要。”洛掩风立起身来,理了理衣裳,表情严肃,一脸认真。 “你如何得知我的的事情!”海妖“扑通”一声一下又跃入湖中,“那又叫我如何信你!” “我相信姑娘会去的。南溟堡想要你,你又怎么逃得过。”洛掩风没有看湖面,而是望着湖对岸的连绵群山,定定地说,又是那种听不出语气的话语,“只要姑娘愿随往,南溟堡也可保下你那位故人。” “南溟堡从来不做亏本买卖,要我如此,又有何用意!”海妖再次腾空,溅起水花,沾湿了洛掩风一袭玄披。来疆“呸呸呸”一阵,甩开云破,撇着嘴,眯着眼吐水,这水还是咸的!怎么可能! “你想救赎,你心存愧疚;我和姑娘一样。”洛掩风居然跟她解释起来,面上仍无波澜,也不去拍那咸水,纹丝不动。 “我这样离去,不会被察觉?”海妖的赤身上,多了一件雪白的披风。 “姑娘大可放心。南溟堡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 “当真?” “当真。” “这么多年,我过得也没从前逍遥了。倒也不妨信你一次。最多,也不过一个死。”女子的尾巴忽地变为双足,说着,脚尖踮地,落在他边上。 鲁峰之巅,少年举剑,目光灼灼,竭力一吼,便刺进木里很深。那树颤抖了一下,从中间断开,轰然倒地。 雪依旧在下,树林中,除了他,此刻再无他人。朔风呼啸,雪,下得不大,但,寒气依旧彻骨。少年收回剑,从袖里取出那只他如宝贝般珍藏的埙,跃上树端,对着南边,吹奏起来。 整个树林,除了风声,就只剩下了这孤独的埙声。他倚在树头,心中的念想折磨着身心,他越是想,心里越是痛,最终,连最爱的乐音,都盖不了那如洪荒猛兽般袭来悲伤。 他一把将埙重中掷向雪地,立起身来,望着远方,眉目冷了几分,眼中透着悲凉。双拳不觉紧握,他低头望了一眼那白雪中,突兀的黑点,神情柔软了几分,一跃而下,捡起那只沾满雪水的埙,用嘴吹了两下,再用袖子反复地揉擦,最后用双手将它包住,埙的寒意,透彻心底。他把埙放进袖里,失了神。 “生儿,为何不用心练剑!”老者的声音穿破重重雪雾,越过树林,传入他耳里。 师父又在责怪了,海生赶忙将埙扔进袖中,捡起剑,继续演练。 “练剑时不应心存杂念,这招剑式,为师罚你重练千遍。” 海生没说话,只更加用功,长剑晃动,在雪中扬起碎雪。 “泉儿姐姐,泉儿姐姐!告诉我,鲛人的眼泪真的能结成宝珠?”云破的脑袋揉蹭着泉儿的手,扇着翅膀,嘻笑着问,“我以前是真的从未见过鲛珠,还给同伴们嘲笑过。” 来疆拉过云破的尾巴,对着泉儿笑道:“别理它……其实,我也没见过。” 亏了泉儿不是那么没耐性的人,同样笑着,一一回答。不知怎么,她挺喜欢眼前这个不谙世事,死皮赖脸的小丫头的。 这,不正是多年以前的她吗?当年,若不是被夜凝海宫抓了回去,再给清林山的那群畜生哄了去,她现在保不定活得多自在,多快活。此去,不知是福是祸。 洛掩风见怪不怪,走在前面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搭理她们。 “前面的。我离不了水多久,现在双腿都麻了!”泉儿捶着腿,坐在一根奇形怪状的大树根上。 “哦。”洛掩风停住脚步,转身,毫无征兆地扔过一盒丹药。 来疆吓得一抖,生怕那瓶子砸中她的脑袋。泉儿却是一笑,一个箭步,伸手飞快地抓住那个小瓶子,时间不过一刹,“谢了!有这好东西!” “这是什么呀!”云破凑过去,来疆又一把抓住它的尾巴,也挤过来,问:“什么好东西!” “南溟昆海药师调的药,可以让我保持人形,不会缺水。”泉儿解释道,望了望前边已经走了很远的洛掩风,又道,“走了!” “又去哪儿啊!”云破绕到来疆肩膀上,哀哀叫苦。 第35章 埙音盘旋 “师傅!”海生推开阁门,见欧先生趴在地上,“您没事吧!” “为师无意窥探到天机,被一股莫名力量反噬。”老者白胡染着血,喘息。 “徒儿扶您起来!”海生冲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欧先生抓住他的手,眼中露出不安:“生儿,你快走!大劫将至!” 海生执意将他扶起,眼里没有波澜:“大劫?徒儿不怕。” “为师算不出,你走吧!”老者坐到椅上,推了海生一把。 “师父!”海生平静的脸,忽然露出害怕的神色,他一下跪倒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徒儿不走!您不要赶我走!” “此劫许会要了你的性命!”欧先生望着眼前,这个和莫岭一样执拗的孩子,摇头叹息,“为师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话毕,欧先生默念心决。瞬时,一道青色屏障落在海生头顶,他双手撑着那若千斤般重的屏障,撕力地喊:“师父,徒儿不怕死!” 屏障的压力越来越大,海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您别……别赶我……走……” 欧先生捂着胸口,吃力地走过来,摸出他袖中的埙:“这个埙,想是她送的吧。为师也是为你好。” “师……师父……”海生的声音最后被青光湮没。 欧先生望着昏厥在地的他,看了看手中的埙,摇头:“一个要伤你性命的女子,何必苦苦纠缠。” “鲁峰之巅?”来疆突然头脑一黑,眼前闪过一道青光,她晃了晃头,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心里突然焦躁起来,很不舒服。 还好,这里比苍山好,这儿听得到鸟鸣,虽然满山的树叶也是掉了精光,但,树枝上的冰凌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十分好看。石阶又窄又陡的,来疆一眼望上去,整个人的软了。 “这就是鲁峰之巅?”泉儿指着脚下积了一层雪的石阶,隐约看到雪里夹着的片片枯叶,抬头,却没望见阶旁有任何树木。 “门庭清落,各位海涵!先生,正在闭关,照顾不周,请见谅,各位请随我来。”不知何时,一个半大的孩子如鬼魅般从阶沿冒了出来。 来疆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这孩子,双脚都未及地,一身雪白,身子还悬在半空中,过长的衣衫遮住整个身子,差点拖到地上。 泉儿倒是没怎么惊异,自然而然地随他走了去。 云破见状,刷刷刷落到她肩膀上,在她耳边,隔着乌发,极小声地说:“你不怕他心怀不轨?半路冒出的人,怎么信得!” 泉儿没有回答,弹弹它的小脑袋,笑道:“洛堡主在这儿呢,还怕被吃了不成!” 云破想想说得也是,都是鲁峰之巅了,哪来那么多妖怪。许,这真是他老人家的待客之道呢?嗯,不愧爱护小辈,竟这般神机妙算,这般照顾人。 洛掩风立在台阶前,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异样是他所未察觉的。欧先生算到有人会来,还是,只是巧合,最近他真的有客人? “洛大哥!走呀!”来疆站在几十步台阶之外,低头望着他,挥手,叫。阳光恣意洒在她的蓝色披风上,其实,这丫头,除了脾气躁了点,挺可爱的。 “嗯。”洛掩风点点头,蹲下身,在石阶边上看了许久,起身,最终踏上石阶,凝神,走了去。 “先生说,若有客人登门,告诉他们一月十九,他便出关。”厅前,小童的脚终于落了地。他说完便提来两个茶壶,三个杯子,放在桌前。 “先生还说,若渴了,吃茶便是;若不渴,茶没煮着,遇了冷,就算在鲁峰之巅,也是会结冰的。”小童放下茶,做了个揖,退了下去。 “小兄弟!你去哪儿!”泉儿追到门口,望了望四下,倒抽了口凉气,这小家伙跑得还挺快,倒真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一月十七、一月十九?三日之后?”来疆拿起一个茶杯,望着洛掩风很是不解。 “怪了!”泉儿夹着一身寒气,进了门来。 “这茶?”云破在梁上盘旋,旋落到桌上,盯着壶口蒸蒸的白气。 “先生的茶,自己都还没尝,做小辈的还是搁下吧。”洛掩风伸手拿过来疆手里的茶杯,笑。 泉儿也坐到桌案另一侧,拿起一个茶杯,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说:“门中弟子呢?这只一座空山?” “鲁峰之巅确乎清净之门,弟子仅有一人。”洛掩风立在桌边,望着门廊积得很厚的一层雪。 “一人?”云破嚷嚷着飞到洛掩风肩头,“那,刚才那个童子?” “是雪灵。”洛掩风依旧望着门外,房檐积雪初融,雪水滴滴地从檐上往下落,四下吹起凉风,“三日之内,阶雪尽融。” 不管他察觉到什么,这一切是不可能停止的。 翌日,来疆坐不住了,拉着云破闹着要去山间晒太阳,刚跨出门殿,一瞬,满面寒气便袭了来。她惊叫一声,一个红影跃入眼帘。 “主人,青衣去了,但无法近身。”来人正是红锦。 “嗯,去罢。”洛掩风摆摆手,来疆还没反应过来,红锦便突然没了踪影。 “洛大哥!红锦讲了什么?”来疆缓过神来,抱着云破,裹进一身寒气。 “晒太阳,却晒回一身冷气。”泉儿依旧坐在桌边,望着红锦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似的说。 “泉儿姑娘,走,不见欧先生也无妨。”洛掩风没睬来疆,走到桌边,俯身望着她。 “他,不在这峰上?”泉儿盯着眼前依旧冒着白气的茶壶,“你骗我?” “先生说,将这个交与泉儿姑娘,她会明白的。”雪灵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子。 泉儿接过盒子,谨慎地横了洛掩风一眼,转身打开一看:一只纯黑的陶埙,那埙泛着白彩,上面有几行圆润的小字。泉儿拿起它,盯了半晌,全身突然抽动起来,丢下一声凄厉的“不可能”,便不顾来疆的阻拦冲出门殿,一跃,跃进雪光。 那只她一气之下扔进海里的埙,那只她以为再寻不回的埙,他竟找了回来,留到现在。这无垠的海,他一个人不知寻了多久…… “小白团!傻子!你为什么要那样信我?”泉儿现在,只一心想回大泽,还回属于他的东西,那颗会发光的小石头是他的!她占有了这么多年,却也再未见过那亮光,是该物归原主了! 第36章 夜凝泉生 多年以前月明星稀的夏夜,海风里夹着咸味,拍在脸上,热乎乎的。泉儿刚从夜凝海宫逃出来,隔着清亮的海水,再一次望见海上的世界。天边,有一团看起来软软的白色的云,泉儿想,兴许,只要跳出这片海,一伸手,天边的大白云也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抓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海中游走,对周围一切感到新奇舒爽。深海,除了明珠的亮光外,连阳光都见不到,更不要说这如水的月光了。泉儿拉起一根海草,坐到浅海的礁石上,对着月亮,拿出一只纯黑的陶埙吹起了小时候母亲所教的曲子。 鱼尾拍打着涌动的海浪,泉儿望着尾尖,突然,一团白影跌进眼帘。她一惊,细细一看,感觉那“小白团”还隐隐的闪着蓝光。她想着,既然夜凝宫都敢违逆,没有什么好下场,去瞧瞧那东西又有什么。 就这样,泉儿花了好大力气,好不容易解开了海生身上扭来扭去的□□绳,救下了这个凡间的小孩子。她当时也没多想,他身上的蓝光,在她触碰到他的一瞬,消失殆尽,但她,确定,是他的心口,心口发出的蓝光。 对!就是这颗石头!她被这个会发光的小石头吸引住,什么都没说,解下那颗小石头放在手心,期待,有朝一日,能再见着那令人着迷的光芒。 娘说,世上没什么好人,千万不能相信他们,这些人,若是掉进海里,会淹死的。可她拉起他时,这孩子除了脸色白了些,外加吐了几口咸水之外,似乎没什么大碍。他还在呼吸,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自如。 他很小,小得可怜。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盯着湛蓝的海,沉默,只有叫他“小白团”了;她问他多大,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只猜这孩子有有个□□岁了。她只当,这孩子给水泡傻了,还是个哑巴。明明很想问他怎么给五花大绑扔进海里来的,也只得悻悻作罢。 既然能在水中呼吸,泉儿拉着他,也算有了个伴。虽然这孩子是个哑巴,但她还是很开心,每天对着他吹曲子,也很耐心地教他握埙吹曲,但那孩子,哎,这么久,还是吹不出完整的调子。 也不知,她牵着他,在这茫茫的野海上,疯玩了几月。平素肆无忌惮的她,开始害怕起来,万一被夜凝宫的人发现怎么办,被抓回去了,怕是永远都出不来了。 这孩子,带在身边,总归是个累赘。但,相依为命这些时日,泉儿心底里还真舍不得他。若他一道被抓回去了,怕也再难见到明日的太阳。夜凝海宫干的勾当,也不只她一人知晓。 害怕的,不愿面对的终究还是逃不过。那日,夜凝海宫的人还是寻到了她的踪迹。 “小白团,你待在这儿别动。等我,我去给你找吃的。听到没有!”泉儿指着一块礁石,海生乖乖地爬上去,咧开嘴,竟对着她笑起来,举起她昨夜挂在他脖子上的陶埙,吹起自己不成调调的曲子。 “傻子!吹什么吹!要被人抓回去,你去吧!”泉儿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黑影,心里烧起一团火,她大吼,一把夺过呆在原地的小海生手中的陶埙,使劲甩进此时涛浪翻滚的大海里,“不要闹!” 陶埙落水,拍起的水花惊不起一丝涟漪。海生瞪了她一眼,眼中泛起悲伤。他什么也不顾地,一下跃入水中。那一眼,泉儿看得心麻,那是一种近乎乞怜的悲伤。 她,愣了一下,最终抛下他,亡命天涯。 她不知道,后来,海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那方小小的天地下,忍着巨浪的无情拍打,寻了不知多久。当他捧起陶埙,再次笑起来,坐回礁石上的时候,他却没再见到她。他,听她的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风吹日晒,就像一座石雕一样,不知等了多久。 最后,他望着远处,听见她的惨叫,他寻着声音过了去,见着她,被几条铁链钳制着,边上是两个和她一样长着鱼尾的男人。他冲上去,咬住其中一个男人的手,嘴里充斥着甜腥。 连同着被押回了海宫,泉儿在心底暗骂,这傻子!叫你等,你还真等!过来干嘛!她还不是放心不下,千里迢迢跑回来,最终,却是回来自投罗网,一样是傻子! 不见天日,整个海宫冷得跟寒冬没什么两样。 海生身体里的异样被察觉,不出她所料,这个能在海底呼吸自如的凡人,被夜凝海宫拿去做了买卖,给了清林山那群妖狼。 她真不知这一切于它们又有什么好处。 最后,那小子,深重狼毒,却依旧抵死不从。狼群得知原委,也不知动了什么关系,竟把她也弄了来,扔在他眼前。 看着眼前皮肤因缺水而皱成枯皮一样的她如搁浅的小鱼般在地上翻滚哭喊,海生叫出声来:“泉儿——你们放开她!” 泉儿被泼了一桶救命水,在一阵剧烈咳嗽后,望着他,红了眼,自己如此弃他于不顾,他却……。 他,原来不是哑巴。 海生是凡人之身,能在水下自由呼吸,又没有生人气息,其实,他就是个半死人,因而能轻而易举地逃过南暮屏护,从海底通道潜入南暮。 群狼将泉儿投入大泽,她想要回东海,简直痴人妄想,过不到一半,她必定脱水而亡。狼,生性多疑,十分狡猾,狼群控制着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它们以她性命相要,威胁海生,叫他为它们卖命。这百余年间,他一直听从妖狼的指令。 那日,禁林的火,其实是海生纵的。这是他要寻的机会,放出糜海兽,给清林狼族铺好路,毁了南暮。如此,泉儿便不再会受苦。 事与愿违,纵然不择手段进了南暮,但,一失手,他与妖狼的联系便由此中断。他失去了与泉儿有关的一切信息,他多年来的忍气吞声,将付之一炬。狼毒突发,在他命在旦夕之时,是欧先生救了他。开始,他还一心想逃,逃出去,去见泉儿,去救她! 但欧先生,欧先生告诉他,泉儿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骗他! 她不过是为夜凝海宫做事!为清林群狼做事! 第37章 千山飞红 “掩风哥哥!泉儿姐姐这是怎么了!”云破望着落在地上的檀木盒子,问。 “她会回来的。”洛掩风依旧面无表情,这世间之事,怕没几件可以让他着急。 “这个欧先生拿的什么东西?泉儿这样……”来疆蹲坐在门前阶前,双手托着脸,哈出一口白气。周围雪白渐消,雪是真要融了。 “先走吧。”洛掩风突然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腕。 “茶都凉了,客人还不渴?”苍老浑重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 洛掩风跨出的步子一顿,先生没走? “欧先生的卜法,晚辈佩服。”洛掩风见形势突转,松开来疆的手腕,对着堂上作了个揖。 “孤山冷寂,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些小娃娃也吹了来。”老者一手捋着白胡,一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倒可惜了这好茶。” 云破见状,赶紧缩着脖子,藏进了来疆怀中,探着脑袋,不住地往堂上偷瞄。 来疆第一次见着欧先生,竟觉得很是亲切,抬眼不自觉地冲他笑了笑。 “小丫头,不好好在南暮待着,跑到老夫这儿来做何啊?”老者望着她,也笑,“免儿怕又不悦了。你和这南溟……” “先生——”洛掩风打断老者的话语,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先生见谅。” 欧先生点点头,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来者是客。” 洛掩风忽地拉过来疆,皮笑肉不笑,转身:“搅扰先生清修,小生甚感惭愧,先请告辞!” “你真要带她走!”欧先生没再笑,一下腾到洛掩风跟前。门廊外,吹起寒风。 阶雪尽融,千山飞红。红日初跃,檐下阴影中,洛掩风的眉眼愈发模糊,看不清轮廓。 红光晃得来疆的眼睛生疼,她一只手被他紧握着,一半是阴影,另一半却是满满当当不算温暖的阳光。 此刻,他手心冰凉。 她抬头看他,心中,竟是隐隐的发紧,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恕晚辈冒犯!”他一挥袖,玄披从头到脚盖住来疆。光,如血,映在他脸上,那翘睫仿佛笼了一层难以剔除的薄纱。 “她不留下,你也走不了!”欧先生立在原地,望着洛掩风挟着她,消失在日泽红光中。 …… “洛大哥。先生何不让我走?”来疆在他的玄披之下,一只手紧紧的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垂在裙边,亦被他玄披下的臂紧环着。 洛掩风冷着脸,望着远山薄雾只握得更紧,没有说话。 “欧先生说我们走不了了!”云破的声音透过他厚重的衣服传出来,瓮声瓮气的,有些微弱,但勉强也听得清楚。 洛掩风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妥,忽地想起那日山沿上污黑的雪下,盖着的那一层工整铺排的枯叶。 这雪,不是这山上的,是谁故意布成这般景象的!这儿并非鲁峰之巅!幻阵?欧先生怎会知道!有进无出,那,红锦?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不知,究竟是哪一环出了差错,欧先生绝不可能。必是有人泄密。 古梅渡?看来,古梅长信,是高看他了。走错一步,想要力挽狂澜,洛掩风怕是逆转不了这死局了,古梅长信! “洛大哥——”来疆探出脑袋,喊。 洛掩风一怔,远山忽然幻化成一阵青烟薄雾。这幻阵,想是欧先生花了好一番功夫,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可能出得去,更何况泉儿和红锦。 长信这一仗,打得真漂亮,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推入绝境。连这死路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闯的,古梅渡,大可撇得一干二净,全身而退。是他赌输了!无欲无求不代表置身事外、听之任之。 不过一刹功夫,荒山再无鸟鸣,乌木化为薄雾,四周变得苍茫一片。混沌的天地陡然被无声的黑暗笼罩。 不远处,白芒灼灼,传来阵阵令人发怵的凄凉的叫喊声:“小白团!你在哪儿?小白团!”似深海中海豚无望的求助,空辽凄清。整片天地,沉寂得只剩苍凉回音。 没错,是泉儿,她也被困在这幻阵中。 来疆愣在原地,望着远方的白点,耳朵嗡嗡直响。她急忙伸手捂住耳朵,叫:“洛大哥,是泉儿!怎么回事!” 云破在她怀里扑腾,一下从玄披中冲了出来,倒抽了口凉气,落到洛掩风肩上,有些惊慌,不住地发抖:“好冷!这幻阵!泉儿姐姐的脸……” 唯一的亮光,来自那若有若无的混沌中,洛掩风心中有些狐疑,只望着前方,眉头紧锁。 眼前的泉儿,抓着那一只黑埙,虽隔得很远,却看得很清楚,她半边脸上长满红鳞,那鳞似揉碎的腐肉,挂在脸上,坑坑洼洼十分骇人。 来疆抛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大叫:“洛大哥!去看看她!” 洛掩风埋头看她,眼睛盯着她的脚尖,心中明白,自己今天不可能全身而退。那明显是一个局,虽不至于死伤,却…… 来疆见洛掩风无动于衷,有些气恼,跺脚,从他怀里钻出。热气消散,钻出玄披的一瞬间,来疆打了个哆嗦,原来这么冷:“我要去救她!”来疆说着,就往前边移去。云破见她这般,心中火烧火燎,也顾不得多少,一头栽了过去!臭来疆!冒失鬼!死脑筋! 洛掩风只静静望着眼前,亮光突然消失,黑暗犹如落川齐齐向他涌来。 四下,再没了声响。 不出他所料,只一瞬,一切便消失在眼前。如今,不得不放手一搏,若此刻不走,以后,怕是再不能瞒天过海了! “怎样?你还要带她走?”老者的声音在这极静的天地中,显得过分苍凉。 回音盘旋于耳,洛掩风此刻竟烦躁起来:“欧先生!我南溟堡与你鲁峰之巅素无怨仇,您又何苦如此!” “护徒之女,老朽之责!” “先生想要如何!”暗夜没了温度。 欧先生没再回话,洛掩风埋头拉紧玄披,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 “主人!”忽然,一道火红的亮光闪入眼前,四面八方,一团团触目的火球正朝他冲来,恍若坠天的陨星。 红锦飞剑挡住了那险些撞上他的火球。 “主人,快走!这里红锦来挡!”红锦挥剑挡回阵阵不尽息的灼热的火球,转身,对依旧埋头整理衣襟,面无表情的洛掩风说。 洛掩风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嘴角不觉向上扬了几分,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先生这又是做何。” 第38章 鲁峰幻别 洛掩风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嘴角不觉向上扬了几分,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先生这又是做何。” 话音未落,火球瞬间停止了来攻。红锦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烫得发红的剑刃,望向洛掩风。 零星的碎光冲破混沌,天地仿佛被一阵强大的力量撕破,犹如冰面破碎般,散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裂痕,白光忽而吞没了刚才那无止境的黑暗。 天地变得明朗,周围的山石草木如鬼魅般从地底冒出。鸟鸣声,出奇的悦耳。 红锦提剑,警觉地挡在洛掩风身前,柳眉紧锁:“主人?” “无碍。”洛掩风摆手。 眼前,天地在自己面前一点点齐聚,一点点重现。这山,这崖,这云雾,他看在眼里,面上虽无波澜,内心却为之一震,胸口有些发慌。 远处,一浅蓝身影,如石,如花,那么娇小,却又那般倔强的充斥在着虚无的天地间。 “洛大哥!你在哪儿啊!洛大哥!”来疆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对着脚边茫茫无尽的大雾喊,希望声音能尽量变大点,“泉儿——” “停住!前面没路了!”云破在后面追着,也喊。 来疆这才意识到,脚下已没了路。她抬起头,认真地环顾,希望能找到他们的身影,但,这里空无一人。这荒山,虽是木深草密,鸟鸣声声,却给人一种死气沉沉、人去楼空的荒凉之感。 这断崖,她来过?这雾气森然的景象?她的心抖了一下,瞪大双眼,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女子,紫衣飘飞,立于断崖绝壁之上,羽翼周遭散发出幽蓝的诡异的光芒,那样让人心痛,那样让人心碎—— “别以为我找不到!” 那声音如千万条虫子般在来疆耳中蠕动,好像一不小心,她一张口,那些恶心的虫子就会像水蛭一般钻破她的耳膜,冲进她的心脏。 她双手抱着头,双颊早已被洪水般的眼泪沾湿。 “来疆,你怎么了!怎么了!”云破在一旁着急的扇着翅膀。 “前面那个人是谁!前面那个人是谁!”来疆突然放开双手,忍着剧痛,摇摇晃晃,一把抓住云破的尾巴,疯了一般吼。 “前面,前面没有人啊!来疆你怎么了!”云破被这突然的一拉吓得一惊,看着她这副落魄的模样,它心里竟有些害怕。 “黎阳!黎阳!清林——”来疆表情木然,顿了顿,放开云破,忽而冲到崖边,一下跪倒在地,疯狂的挠着头发。山石刺破她的衣裙,陷进她的肉里,她的膝盖涌出鲜血,血混着梅裙,看不出分别,她却是半分感觉都没有,只剩一颗心在某一瞬忘记了跳动。 “为什么!”她开始哭,“为什么!”云破想跑过去安慰她,可看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也不知如何是好。莫不是欧先生这幻阵刺激到她什么? “来疆!你醒醒!快醒醒!”云破幻化成巨大的模样,使劲往她身上扇风。 来疆哭得忘乎所以,被这裹着石子的风一砸,感觉脸上湿湿的,膝盖的痛楚瞬间铺天盖地的席卷全身,她停止了哭喊,惊声叫了一下,呆滞地望向对面的峰上。 云雾消散,对面的峰上俨然站着一黑一红两个参差的身影。 “掩风哥哥!”云破也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又扇动着翅膀兴奋地叫。 云破觉得自己真厉害,不过只扇了一下翅膀,不仅把来疆给扇醒了,还把这些该死的浓雾扇去见鬼了,附着还把掩风哥哥给扇出来了,太佩服自己了!嘿嘿嘿嘿! 突然,一声惊雷,顿时乌云密布。天又要黑下来,云破哆嗦了一下,在心里暗骂,该死的! 来疆抬起头的瞬间,洛掩风望见那明明很远却又看得格外清晰的狼狈的泪眼,胸口闷闷的,也不知又是什么埋伏,无论如何,他都准备过去。 当他望着对面毫无防备之时,一个火球就在离他不过半尺的地方腾空而出,直直向他逼来,他因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 红锦纵是反应再快,也快不过这闪电般的滚烫的火球。她当即一个闪身推开他,一瞬,火球砸在了她纤弱的腰身上。 她被震得向后一仰,整个人从山崖边悬空,腹上传来阵阵锥心的痛,她没有力气再回头。 洛掩风心头一紧,伸手想要抓住她飞扬的衣袂,可,为时已晚,当他伸出手时,红锦已没半点声响的跌进万丈悬崖。 “先生!这阴险歹毒的招式是您的作风吗!”听得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满腔怒气。仍旧没有回音。 洛掩风望着崖下,闭眼,眉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 “洛大哥!”来疆吃力地站起身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红锦姐姐!” 洛掩风叹了口气,纵身往来疆的方向移去。 雷声在他起身的一瞬,更响了,方才黑下来的天被这雷映白了半边,来疆可以清楚地看到,离她越来越近的洛掩风千年不变的脸。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让自己可以看得更清晰一点,伸手想要拉住他。她,不想再离开他了,她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忽然,又是一声惊雷,苍白的光,打在他身上,激起了他一身的光芒。他,离崖边不足移一尺的他,离她的手不足半尺的他,在她的面前,那么清晰的一张脸,眉毛、眼睛、睫毛、鼻子、嘴巴,那么一张独一无二的鲜有表情的脸,在一瞬间抽搐扭曲。 接着,雷声终了,天地一阵昏暗,最终,他无声无息地往崖下坠了去。来疆,除了黑暗,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似乎原本就是这般——静默、黑暗。 来疆愣住了,她不相信:“洛大哥——”她喊出来,声音悲凉得像个饱经沧桑的老者,沉重、无望。 “你等我!我来救你!”说着,她便什么都不顾地冲着那黑暗的影子跃了去。 崖下是什么她不管,跳下去是死是活她不管!她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般消失在眼前,她不要! “洛大哥!”眼泪随风散在和着乌云一同飘落下来的夜雨中…… “你看到了?你当世人如蝼蚁,她却当你是一切!同样的地方,只要是为了你,她都可能摔上千次、万次……” 第39章 归得空岛 “洛大哥——”朱榻上,来疆额角沁着虚汗,手心冰凉,口里却不住地喊着这三个字。 “他是谁啊,容得上你如此上心?”榻边,马桑端着一碗药汤,皱眉,凝视着脸色苍白的她。 苏免推开门,走到榻边,同样的红衣,眼窝深陷,人却瘦了一大圈,看着有些骇人,她微微张口:“没醒?” 马桑应了声“暮姑姑”,点点头,无奈地望着她。 “洛大哥……”榻上的人儿,却还是一直,重复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一直在喊?”苏免接过马桑手里的药汤,问。 “从一回来就开始的……”马桑想捂住她干裂的唇,却又舍不得见她受苦,“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醒后,不许让她踏出这静宁阁半步。”苏免放下药汤,没再说话,声音依旧让人心头发寒。 “马桑明白。” “洛大哥——”来疆忽然一声大喊,她踢打着被子,脸颊被泪水沾湿。 马桑再次被这吼声惊醒。 “不!”她一下子立了起来,不住地发抖,最后一滴眼泪顺着眼角也滑落到绣褥上。 “来疆!”马桑突然一惊,高兴得大叫起来,冲过来一把抱紧了她,忽而发现此举有违礼数,不觉又缩回了紧环她的双手。 “马桑?这是……这是哪儿?洛大哥呢?”来疆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瞪大眼睛,生怕他揉碎自己最后的希望,“我明明是在鲁峰之巅的!怎么会!怎么会!云破呢?” 来疆说着掀开被子,想要下榻。马桑挡住她的动作,顿了顿,说:“你们是给欧先生带回来的!” “我问你云破呢?”来疆拍开马桑的手,急得要跳起来。 “它……”马桑欲言又止,生怕惹恼了她。 “它怎么了!” “它被囚进了地牢!”马桑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叹了口气,索性实话实说了。 “咳咳咳——”来疆激动得大咳,整张脸被暗红覆盖,眼里蓄着晶莹的泪花,干裂的唇上血迹斑斑。 马桑赶忙拍她的后背,一脸心疼,他夺过被子,语重心长:“没事的,长老只是想给它些许教训。” “教训什么!若不是它,咳咳咳——我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来疆一边咳,一边发疯似的冲马桑吼,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含糊。 “若不是它,你会弄得如今这般!”马桑这下真的恼了,甩开锦被,站起来,也吼。关心她的人她不管;存心要害她的人,她却比什么都在意!吼完了才发觉自己过激了,还如此凶她,于是默然收了口,侧了侧身别过头去。 “你吼什么吼!”来疆心头本就痒痒,被马桑这么一吼彻底被激怒了,她跳下榻,不说话,闷着头晃晃悠悠地就往虚掩的房门走去。 “不许出去!”马桑回过身追过来,闪到她跟前。 “你让开!”来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着就要推开门。 “来疆——”来疆一开门,就撞上立在门前,表情僵硬的勾尉瑶,很明显,尉瑶开心是勉强的,“你醒了啊!” “尉瑶姐姐。”来疆见着勾尉瑶,收敛了些许,但,此刻的她内心真如火灼,半分也静不下来,“你,也让开!” 勾尉瑶硬着头皮跨入门内,挽起她的手,一同拽进了屋。来疆想要挣脱,无奈全身酸痛得厉害,竟连甩手也觉得吃力。 “你出不去的。”勾尉瑶轻笑,凑到她耳旁。 “你放开!我要去找洛大哥!去找云破”来疆使出浑身力气,一下抽回了手,感觉整张脸都在颤抖,自己是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着,不顾一切地向门外冲去。 “咚”一声,她一头撞在了苏免布下的透明屏护上。 “来疆——”马桑大吼,冲过去,扶起撞得晕头转向的来疆,“先管管你自己吧!” 来疆倒在他怀里,起初,脸上只有木然;然后,她的嘴角开始抽搐;最后,大颗大颗的眼泪便从她的泛着莹光的眼里砸了下来,滴在马桑的手上、衣上,一滴一滴晕开一大片一大片,像一朵朵永不凋谢的黑木枯花,开在马桑的眼里、心里。 她的肩膀上下抖动着马桑扶着她,心里像卡了一根绒刺。 “他死了?他死了!这不是真的……”来疆把脸深埋进他温热的怀抱,闭了眼,渐渐的,没了声响。 勾尉瑶立在一旁,依旧僵硬面上带着木讷的微笑,眼里泛起一层薄雾——他们俩站在一起,她又算什么呢! 而她,她只有笑,只有不说话,只有沉默…… 谁又告诉过他,这几日,他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她又何尝不是;谁告诉过他,在他偷跑出南暮,寻来疆时,是谁在百里之外替他生生挨了一箭;谁告诉过他,在她见着他第一眼时,她就发誓,今生非他不嫁。谁,谁又告诉过他呢!一切都是她自寻烦恼罢了! “璇儿,此事假不得半分!”大殿之上,羽陵长老望着跪在地上的风璇儿,明知结果,却又忍不住再确认一番。 “南溟堡确实在寻绝翾玉。”璇儿低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那,来疆可见过巫神后裔?”苏免坐在一旁的檀椅上,脸色蜡黄。 “璇儿不知……” 羽陵望了一眼苏免,对璇儿道:“你且先下去吧。” “是。”璇儿只得应了声,退下了。 在离开南暮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太清楚了,就只清楚的记得到了苍山之后发生的事情,至于她是如何寻到来疆的,她自己都不得其解。 真给西漠的飓风摔傻了?璇儿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身在南暮,房木云说,她是去后山巡视的时候发现她气息奄奄的挂在枯树上的,那场景:黑发乱缠,若泼墨般包裹着全身。 房木云还以为是阴曹厉鬼现世,吓得当场惊叫了声,腾身踢了她两脚,这些后话,还是门里看不惯也房木云的弟子笑得泪眼汪汪时,拍着桌子跟风璇儿说的。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你当时就不是个人,被木云师姐踢着,竟还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吓得她当时大骂了一句‘要吓死你娘啊’,又给你补了两脚……啊哈哈哈,可笑死我们了……” 然而,这笑,笑到最后,眼泪却变成了咸的,只因房木云经过时,斥了句:“南暮都快没了,你们竟还有心思在这儿玩笑!良心都给狗吃了!” 由此,风璇儿时常想,这邪风,都给打包原路返回了,为何不大发慈悲,给吹去北莽,让她再见见叶大哥…… 第40章 姻缘既定 “三师叔,欧先生他……”苏免对着羽陵欲言又止。 “免儿,你要说的便说。”羽陵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杯口隐隐地冒着白气。 “要来的总该会来,命挡不住,南暮恐将永沉海底。”苏免闭眼,蜡黄而毫无生气的面上,几缕银丝漂浮。 “南暮之祸……哎!苦了那一干半大的孩子。”羽陵手中的被子抖了抖,茶水撒在他的手上,热气自手边漫开,他只皱了皱眉,摇头。 “只恐,留下这空岛,他们是冲着糜海而来、冲着冥盘而来的。”苏免没有睁开眼,右手半撑着脸,一脸倦意。 “弃下南暮先辈,弃下千年誓言,弃岛而去——不忠、不敬!”羽陵叹气。 “师叔……大师兄他,还需多少时日?” “三年五载……” “那他……” “南暮之主,岛在人在,岛亡人亡。” “罪徒心中,恐要负了南暮,负了先人,我深知罪重,待一切完毕,必当陨首辞罪!” “免儿,若羽勿还在,怕由不得你胡来!该放下的,不要记恨过深。” “三师叔!如今,这荒岛上,就只系您年长一人,徒儿要做的无关南暮痛痒,世人都当苏免早亡,连先父也以为……还望师叔莫要恨我。” “这南暮,不知从何时起,衰落、荒败,到如今只剩这空壳。天下大乱之时,也不知是什么景象。你我均是南暮罪人,先辈们的心血,如今却烂在我们手中……作孽,作孽啊——”羽陵站起身来,背手仰天踱进了殿后。 漆黑的夜,没有半点星子,大雨将至的浊湿感引得苏免一阵闷咳,她坐在来疆榻沿,望着依旧沉睡,但额角多了一块淤青,神情惧怖,手心仍是冰凉的她,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不远的桌案上,马桑一直望着她,见她一回头,倏地收回视线,转向了窗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马桑——”苏免隐忍地咳了一声。 马桑又讷讷转过头,表情严肃,在她面前嬉皮不得,心想,来疆磕着了头,要该挨骂了!也只得,轻轻地应了声:“嗯,暮姑姑有何吩咐?”窗外响起树叶撞击的声音,海风也是冰凉冰凉的,马桑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你过来。”苏免没转过头,依旧注视着来疆那隐隐闪着蓝光的璜玟坠,语气生硬。 马桑立起身,一抬手,桌上的宣纸被他的袖子一拂,连着墨笔,“啪”一声摔到了地上。黑墨斜撒,掩盖了半边飘飞俊逸的妙字。他一惊,心中暗骂自己的不小心,躬身想要去捡起,却见苏免忽地飘到跟前,比他先一步,捡起了纸笔。 眉心微皱,苏免赶忙摊开宣纸,腾空甩了甩,墨汁非但没有散去,却,慢慢的染出一条蜿蜒的墨迹,犹如涓涓而流的山中小涧。 纸上的字迹因着无人收管,日晒露侵,蒙了一层薄灰,已然有些模糊,字脚还有几团稍淡、层次参差的污渍。 马桑看得出了神,又听苏免一声不大不小的呵责:“做事潦草马虎,如何可成大事!” 马桑埋头,连忙回道:“马桑知错,暮姑姑教训得是!” 苏免轻轻将纸笔放回原处,细心铺陈开来:“以后,不论发生何时,你都当沉着冷静,对她不离不弃、以命相护!” 马桑一听,说不出什么滋味,先是一怔,而后,心里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拼命点头。 “如今,我只口头将来疆许了你,原着那日雪莲池中你瞧了她的身子。也只你是真心护她,信得过。”苏免坐到案旁,一面说一面新取了两张宣纸,提起笔,“本来要先告明你父亲的,念及当下情势,恐是来不及了。我现书两封信与你,一封交由你父亲,一封交与来疆。务必待携她离了南暮,到了孟虚山后,才可将此两信拆开。等一切完毕,我自会来寻你们,若她要在此期间伤了毫发,我定对你不客气!” 马桑咽了口口水,吸了一大口气,抬头望了一眼神色端直的苏免,又侧脸,望了一眼榻上的来疆,心里泛起的浪,不亚于几丈巨木的高度。风一直往屋里灌,他想去替来疆将床帷放下,但碍于苏免,也只得僵立在原地,心里像一团火在烧。 良久,他终于开口:“暮姑姑,风冷,马桑去把窗户关上,把床帷放下。”苏免没抬头,轻轻应了声“嗯”。 马桑提起重似千斤的脚,腿僵了一半,忍着疼痛麻木,向窗口踱去。刚想伸手拉紧窗户,抬眼,借着室内溢出的烛光,一眼望到黑暗深处模糊一团的白影。 尉瑶?马桑心中有些难安。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勾尉瑶,现在不远处,哭得已是两眼红红,泪水沁湿了手中素白的纱绢。她,听到了全部。 烛影深处,锦帐中,马桑静静地望着来疆再次被泪水沾湿的双颊,听着她轻轻地唤“洛大哥,洛大哥……”想要伸手拭去那泪渍,却又听到苏免唤了声:“马桑。” 他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放下床帷,转身走了过去。 “这信,你且保管好。”苏免说着念了一句决,信封忽而变得很小,她把它们各放进一蓝、一红两个小囊中,递给了马桑,“记住,蓝的给来疆,红的给你父亲。务必携她,亲自送到!” 马桑双手奉过放入怀中,埋头作揖回道:“是!马桑必定不惜以命护她周全,断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家父必也将视她如己出!” “到了离岛之日,切忌优柔寡断!这一干徒儿也必随你去了,你也应尽兄责,好生照料他们,护他们周全……” 苏免交代了些许,递给马桑一个黑色的匣子,冷着眉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