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映晤》 第一章我很喜欢你 崔云璟睁开眼的时候,没有“xx你终于醒来了”的惊呼声,没有身居棺材之中“被诈尸”的嫌疑,也没有赤身果体欲求不满的妖孽美男。她第一眼看见的,是几星跳动不安的昏黄的火苗。 一晃,一晃。 晃得她模糊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 崔云璟低低呻吟一声,捂住了疼痛不已的后脑勺,昏迷前最后几个画面也涌上了脑海。 死党喊她过去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她……她毫无防备地上前……“嘭”一声突然剧痛的后脑勺,她用手去摸,满手殷红的血……铺天盖地而来的黑……“交友不慎啊不慎!”崔云璟呵呵冷笑,慢慢坐起身来,眯起眼打量四周。 很小的地方,四面都是冷冰冰的铁墙,不远处有一堆烧得稀稀拉拉的柴火。崔云璟看着那火堆,不屑地撇了撇嘴,心想这年头傻缺才用这么低级的取暖方式,这绑架绑得真是忒没水准了。 她盘腿坐着,盯着那柴堆渐渐走神。半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一身黑色紧身衣,虽然有些脏,却还是原来那一件。然后她又抬起双手仔细地端详,纤细的手腕一片光滑,没有受过伤。 崔云璟抚上左手手腕,慢慢地摩挲着,忽然,她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 这一声未完,另一声轻笑却已经泠泠响起,将这容膝之地的沉寂破空划开。那笑声有点诡有点凉有点魅有点勾得人心痒痒,不过此时此景下的笑声却令崔云璟心中一紧,她飞快地转头,望向声源处。 然后崔云璟的反应是…… 尖叫,捂嘴,坐正,捧脸,托腮,微笑,双眼bulingbuling发亮。 眼神十分痴汉,笑容夸张无比。 有人的说话声水一般温润柔和:“嗯……你这是做什么?” 此人以腕支颊,懒懒卧于华贵舒适的云塌之上,一双纯黑的眼眸流光溢彩,看过来的时候令人深觉月色瑶华也不过如此。他在笑,淡淡樱花色的薄唇略略勾起,上挑的眼角弯成一个漂亮的弧度,他笑的时候令人想起阳春三月里飞花点翠,又似乎是地狱深渊旁曼陀葳蕤,宜嗔宜喜,看似美好无害却又危险万分。他笑起来温柔至极,流动的眼波却比雪色更冷。 崔云璟“痴痴”地望着他,满眼爱心,发自内心地称赞:“欧巴!你好漂亮不不不好帅啊!” “欧巴?”他漫不经心地扫过崔云璟突然挺直的后背,笑意深深,“所以呢?你打算以身相许?” “没错没错!”崔云璟点头如捣蒜,听见他重复了一遍欧巴,以为他不喜欢棒子国的风格,连忙换了称呼,“格(哥)格(哥)我很喜欢你,所以决定嫁给你从今以后我愿意同你在这方寸之地共度余生相爱相杀哦不相濡以沫还要一辈子伺候你!” 那人意味不明一笑,垂下眼眸,仿佛真是在认真考虑她的求爱。 崔云璟僵硬地维持着露出八颗大白牙的笑容,期盼地盯着他,身体却在慢慢向后退。 “好吧。虽然你长得歪瓜裂枣令人兴趣缺缺,身材也又宽又扁又长,不过看在你一片真心可鉴明月的份上,我就委屈自己从了你吧。”说完,那人还“委屈”地叹息一声。 嗯? 崔云璟愤怒地咬紧了牙。 歪瓜裂枣?!去你妹的老娘这是标准东方美女脸! 身材又宽又扁又长?!去你妹夫的老娘明明前凸后翘玲珑有致高挑腿长! 那人却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愤怒,微微沉吟,又似想起了什么一样惊道:“哎呀!可是我的新娘子还没有告诉我她的身份。” 崔云璟阴测测地在磨牙:“咔咔咔——” “嗯?”那人挑眉。 “啊哈哈……”崔云璟立刻不愤怒也不磨牙了,笑吟吟抬起了脸,露出一口整齐亮洁的大白牙,像极了牙膏广告里的女主角,就差没给特效上几道瞎人的白光。崔云璟打着哈哈,“哎哟身份这种事情格格你尽管问只要你愿意知道我家祖坟位置我也如实招来!”当然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家祖坟的具体位置。 “名字。”那人点点头,这女人倒是识相。 “射雕一支花,黄、蓉。” 那人看她一眼,又问,“来历。” “世外仙境桃花岛。” 那人凉凉笑了一声,“目的。” 崔云璟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他,“格格我千山万水跋涉而来就是为了嫁给你哟!” “可我记得,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这样啊”崔云璟不受影响,一脸严肃,“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天上的仙女,因为仰慕哥哥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诱人出柜的风姿所以从天界桃花岛义无反顾地飞下来了。就那样,‘嗖’地一下就下来了。”崔云璟深深入戏,还顺便比了个速度极快的手势。 “哦。”那人了然地点头,“那你变个仙法来看看。” 尼玛!有完没完了! 崔云璟在心底暗骂一声这货真是难搞,脸上却依旧笑靥如花。她看起来羞愧地低下头,绞着手指,扭扭捏捏道:“格格……你知道的,我们做神仙的,一下凡……一下凡就法力尽失了嘛……” “真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那人“悲伤”地伸了伸懒腰,懒懒道:“好乏,好困,哥哥要走了。”说着就要起身。 “格……哥哥!” “嗯?” “别急着走嘛!”崔云璟娇嗔一声,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这地方怪冷的,人家会冻着。” “没事,”那人似乎来了兴致,起身的动作收了回去,换了个姿势重新靠在云塌上,撑着头对她笑,“你睡觉的时候我摸过了,反正也是皮粗肉厚。” “!”崔云璟只觉得有一道闪电突然从头上狠狠劈下,劈得她外焦里嫩,面前的人还过来撒了一包孜然,。不过她立即醒悟过来,明白了这人是在暗示她身上一切可以用来防身的工具都被搜走了,警告她不要有其他念头。可是,这种警告方式,简直比抽她一顿,还让!人!火!大!啊! 崔云璟再也笑不出来,尝试着扯了扯嘴角,向他慢慢挪了过去,“呵呵呵格格你真是心急。”终于挪到火堆旁坐下,崔云璟总算捡回了碎了一地的玻璃心,重整出发。她再度扬起笑脸,“格格要不咱们这会就商量商量婚礼仪式?”说完她状似羞涩地垂头拨弄火堆,火光照映下的侧脸竟是沉静美好。 “好啊。”那人点点头,说着就下了云塌走过来在崔云璟对面坐下。 那人看起来讲究极了,却是自然从容地席地而坐。 “格格……”崔云璟又扭扭捏捏,“你是不是对人家一见钟情啊?” “自然,”那人笑容宠溺,越过火堆伸手过来似乎想要摸她的脸,“你那么美……” 崔云璟受宠若惊地抬头,却突然惊呼一声,“格格你穿这么少肯定会很冷吧!这可不行你冻着了我会心疼的!快把领子扣上还是我来帮你吧!”一边絮絮说着一边伸手去拢那人的领子。 然而崔云璟的手刚刚碰到那人的领子,她忽然五指一弯,变掌为爪,就要扣住他的喉咙! 人有11处软肋,咽喉为一! 她这一招搞定过不少人。 那人却只勾唇一笑。 只这一笑,崔云璟伸出的手指便在半空中生生僵住!仿佛有一股凌厉的罡气迎面向着她的指尖袭来,她的手指便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然后她感觉到一阵剧痛瞬间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一抹寒意顺着这痛感传遍了全身,令她忍不住颤栗,她抬眼去看那人,却看进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眸,那人无比温柔地捻住她的指尖,轻轻往回一推,“自然是舍不得蓉儿你亲自动手的。” 崔云璟想挣扎,却只感觉到一股肺腑向喉咙涌上的血腥味。 她猛地低头,一口鲜血喷在了那火光跳跃的柴堆上,“噼里啪啦”炸开一阵刺耳的响声。 崔云璟软软地倒在地上,一头长发垂下来挡住了她的眼神。她艰难地动了动,软绵绵地撑了起来,满眼血光中呲牙咧嘴一笑。我靠,这古代功夫就是牛叉。金庸爷爷古龙大师诚不欺我。 崔云璟狰狞的笑容映在那人眼底,那人眉梢不自觉地一挑,深黑瞳仁内显出些许诧异。他眯着眼看她,轻勾唇角露出冰冷笑容,“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崔云璟一边咳嗽一边笑,“啊喂,你真的是很厉害,我不自量力我认输,能者居上youyouup。” 那人凝视她许久,忽然短促一笑,温柔地用手去抚她的头,“嗯,真乖。” 当然,崔云璟最后那句标准的中国式英语他是没有听懂的。 第二章情意深重 龙一一直对自己的身份很满意。 作为权倾朝野、风流名满天下、连一条发带都引得整个皇都的贵族小姐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大亓名相沈墨……的一名贴身侍卫,龙一觉得自己的人生十分圆满。然而那一夜起,龙一发觉自己的完美人生走向了畸形的发展。 因为,他竟然被要求去保护一个不仅长得丑而且行为粗陋可鄙甚至人品还无耻至极的……女人。 啥?你不认同长得丑? 除了咱自家主子这世上还有能看的人吗? 哦?你不认同行为粗陋可鄙? 龙一捶胸顿足,你瞧瞧她啃鸡腿那个样子,还是个女人吗! 什么?你还不认同人品无耻至极? 龙一竖眉毛,你见过有人半夜偷吃被抓还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是为了增肥婚后好生养吗?你见过有人偷看主子洗澡还一脸嫌弃地说你家主子肌肉太少婚后性福基本拉倒吗?你……见过有人一天吃五顿还嫌相爷府太穷太落后连小葱拌豆腐这种绿色素食都没有吗? 见过吗?! 啊? 当然,对于以上几点龙一也只是表示不满和嫌弃。最让龙护卫炸毛的是…… 这尼玛是个女人啊! 是个女人就会觊觎他家相爷的绝世容颜和尊贵权位!是个女人就会千方百计躲过他们这群忠心耿耿的精英护卫去扑倒英俊潇洒的沈相爷!是个女人的话……他就没有上位的机会了!龙一太不能接受了。 而这个被认为“颜烂粗鄙无耻”的女人此时正歪着头一脸疑惑地打量着这位一会幸福微笑一会苦大仇深一会咬牙切齿的黑脸侍卫,再次怀疑了龙一相爷府第一护卫的身份是不是买来的。 崔云璟叹息一声傻子,默默站起身动了动僵硬的身子,顺便欣赏了周围赏心悦目的俊男美女们。 嗯,这个胸够大,看来适合练龟波气功。不错,那个腰很细,应该是练小蛮腰出身的。啧啧啧啧,都是前途无量的小鲜肉啊。崔云璟绕着一群面瘫脸的黑衣男女们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依旧一脸纠结的龙一面前,“啪”一声打了个响指,“喂!这都半个月了,你家主子的婚礼到底筹备好了没有?” “婚礼?什么婚礼?”龙一被惊得醒过神来,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你果真觊觎主子已经许久了……” “你是逗比请来的猴子吗?”崔云璟翻白眼,“你想清楚了?这叫觊觎?这就叫觊觎?这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宣告所属权!” “所属权?!”龙一只觉得眼前一黑,捧着心就要倒地。 崔云璟扶额,慢慢露出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旁友,你仔细回想,半个月前的一个晚上,你家主子……跟你们说过什么?” 龙一一愣,然后咬着指甲开始回忆。 崔云璟翻了个白眼,干脆地转身,留下龙一还在原地苦思冥想主子到底说过什么。崔云璟毫不在意身后,越走越快越走越急,竟然渐渐将那群面瘫护卫团甩到了身后。她一边走一边扯着怪不舒服的锦绣罗裙,想着这些天来愈加平静下来的心。 是的,她穿越了。 她第一眼见到沈墨的时候就发觉了不对劲,沈墨作为一个男人一头长发还穿着古装,就算是现代热衷于cosplay的大佬也不可能有这种自然不加修饰的贵族古典气质。她是现代著名政客的女儿,从小热衷于权谋历史一类,被绑架的次数两只手也数不过来,对危险感知能力超强,她原本以为自己只是被绑架,没想到居然穿越了。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契机到达了这里,但是崔云璟绝对不会忘记这种在书中反复强调的叫做气场的东西。 初遇沈墨,这个人阴冷幽魅,散发着一股子的生杀舍予久居上位者的气场。崔云璟相信,如果她不能令他满意,那么下一秒,她的命就会结果于他比月色还精致的如玉指尖。 所以她对他绝世容颜的痴迷,恰到好处的求爱,看似玩笑的隐瞒,都是为了勾起他的兴趣从而消减他的警惕,才有利于她下一步的杀招。可惜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沈墨,以至于在他手下狠狠挨了一记无形掌。于是她当即识时务者为俊杰,适时交代了自己的身份,或许沈墨没有全然相信她,却总算是暂时打消了他的杀心。可是……他竟然在派遣龙一监视她之余,也给了她一定程度的放纵。他给她的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允许她在相爷府自由出入,对于她的奇怪举动从不过问。崔云璟有些意外,却同时开始更为防备,她宁可他对她再警惕些,也不愿他不知底线的包容。 毕竟历代上位者,尤其是沈墨这样不知深浅的人物,是绝对不会做亏本的买卖。 好处越多,付出也就越大。她并不知道沈墨留下她的目的。 崔云璟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慢慢停下脚步。 抬头。 午后的风突然便有些静了,头顶上耀眼的太阳突然便有些黯淡了,有人立在门匾下的阴影里,露出的半边侧脸精致如薄雪,垂下的如墨青丝又缠绵迤逦。 熙光,清风,玉面,如画容颜,宛如神祗。 沈墨。 崔云璟有片刻失神。 身后赶到的龙一也愣住,忽然便想起半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沈墨踏月而来,笑容也似真似幻,“哦?她?……我的新未婚妻。”身后是奇装异服的崔云璟,脸色微白,笑容却明亮可照日,“啊哈哈哈,承蒙沈相爷厚爱。” 那一幕也这般静好。 然而龙一还没来得及违心感慨这女人好似真的有几分主子未婚妻的样子,崔云璟也没来得及沉醉于沈墨神祗风姿,便听见那如画美男好温柔地笑起,“璟儿你快擦擦口水。” 龙一忍不住一咳,然后便听见某人恶意地惊呼:“沈墨你快系系腰带,要散了要散了啊真是非礼勿视!” 四周开始蔓延出一阵诡异的沉默。 崔云璟瞥瞥面瘫护卫团,每个人都是面无表情一脸冷漠好像在说主子我是面瘫我什么都没听见,可是为什么她清楚地看见那个带头的少年眼角抽dong地厉害?崔云璟又瞅瞅捂着胸口好像心脏病犯了的龙一,心想莫非从来没有人这么敢这么跟沈墨抬杠? 沈墨盯着那个左顾右盼的女人,双眼危险地一眯,笑容却越发温柔,“无事,反正璟儿你也不是没看过。” 崔云璟义正言辞地否认,“人艰不拆!看了会长针眼我怎么会干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一旁龙一望天嘀咕:“上次是谁偷看主子洗澡来的……” 沈墨浅笑表示赞同。 崔云璟不屑地“切”了一声,“龙一你嫉妒我吧,你还是放弃的好,你是没办法在你家主子这里上位的。” 龙一愤愤瞪了崔云璟一眼没有说话,沈墨却饶有兴致地问道:“为什么?” “死相啦!”崔云璟扭着腰朝沈墨走去,伸出食指戳向他的胸口,“人家可是你的未婚妻,你还问为什么。” “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沈墨微微一笑抓住崔云璟的手腕,“你是妾。” 崔云璟笑容一僵,随即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故作镇定地转身离开,“哼,那人家不嫁了。” “慢着。” “干什么?” “辽帝前些日子来亓朝见陛下,今夜有一场国宴,你随我一同去。” 嗅到几丝阴谋味道的崔云璟脚步不由自主一停,随即转身,讪笑,巴巴地扯着相爷袖子,“辽帝?就是那个傻不拉几占着芝麻大小点地四处讨好各国皇帝的傻bi?”沈墨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崔云璟兴奋不已的声音再度响起:“哎呀是国宴欸,那皇帝是不是长得很帅皇后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雍容大方实际上一肚子的坏水?哇哈哈哈会不会还有很多妃子什么的然后各种风雨涌动波诡云谲啧啧真是想想就有点小激动呢!” 被扯住袖子的相爷听见某个词后笑了,然后无比怜爱地凝视着崔云璟慢慢道:“璟儿,你是不是……很喜欢美男子?” 崔云璟看着那笑便忍不住一抖,默默抚平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后立即狗腿地奉承,“怎么会!夫君你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树梨花压海棠,妾身我的心里自然只有你一个人!” 一阵笑意隐隐的咳嗽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沈墨看了一眼自己智商逐渐低下的护卫们,突然含笑拍了拍崔云璟的头,“璟儿,我真希望,你永远这么情意深重。” 崔云璟只感觉一股寒气拂过头顶,微微一怔,她笑着松开手,还顺便给沈墨拂了拂衣摆上不存在的灰,深情地道:“夫君,璟儿也希望,你永远这么……随心所欲、漫不经心。”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笑吟吟一个盈盈笑,一个眼神森凉一个眼底防备。 第三章夺命鸳鸯 “沈相爷到——” 伴随着小太监尖利的嗓音,推杯换盏的众位大臣们忽然发觉窗外的月光格外柔和了。 而月光下那人含笑看来的眼神却比杯中摇曳的美酒更令人心醉。 那人缓缓走近,黛色锦袍在琉璃金砖上荡出一层层金光灿然的波纹来,一股雪莲混着芝兰香气淡淡萦绕在他身侧,他眼波扫过众人身上时,令人想起春闺少女梦中的月下花前心上人送来的最缠绵缱绻的目光。 然而一声响亮的喷嚏声打断了这难得的美好。 众人愤怒地对此人投以责怪的目光,最后惊奇地发现此人竟是沈相爷身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该小厮对着众人的目光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啊大家,忍不住。”众人心下一惊,心想完了今夜怕是要见血!却见向来喜怒无常的沈相爷只是对着该小厮淡淡一瞥,不仅没有发怒,反而还有有心人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玩味。众人既惊且疑,犹记得五年前沈墨初及人相,在府中设宴,文武百官皆来贺喜,当时一个二品官员也带着小厮,那小厮有些笨手笨脚,给自家主子倒酒时手一抖,酒水四溅,恰恰溅在了过来敬酒的沈墨衣摆上。当时的沈墨也不顾那二品官员的说情,当场唤人上来将那小厮拖了下去。这算是一巴掌打在了那二品官员的脸上,而那时沈墨还年纪轻轻,也并未表现出凉薄本性。那二品官员当场一怒,愤然甩袖离开。沈墨当时也只笑笑不语,半年后,那二品官员却因为贪污受贿满门抄斩。众人这才想起半年前那件事,都深觉沈墨铁血手腕,自此无人再敢当面与沈墨作对。 半是疑惑半了然地在心中“哦”了一声,众人心道怪不得沈相虽有风流之名府中却并无妻妾,如今看来竟是这样的原因,高富帅总是有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理解理解。 沈墨遥遥望着王座之上面色平静的年轻帝王,上前虚虚一礼,“微臣来迟,望陛下恕罪。” 崔云璟看着“恭敬”请罪的沈墨,抽了抽眼角。 尼玛竟有这样嚣张的人!说是行礼连腰都没有弯下半分,说是请罪语气散漫得仿佛在请赏。 不过令崔云璟惊讶的是,沈墨这么目中无人的说话方式竟然没有一个人表情有异,仿佛早就习惯了他这般不轻不重的态度。而那个传闻里懦弱无能的皇帝也慢吞吞地抬手,语气平平道:“爱卿请起,朕不会怪你。” 沈墨摆摆手道了声“谢陛下”,之后就慢悠悠晃去了座位。 崔云璟跟在沈墨身后,忽然回头,看了皇帝一眼。 这一眼,她看进了一双清澈无比的眸子里。那双眸瞳不似沈墨的纯黑,反而带着点淡淡的蓝色,看人时仿佛粼粼水波都要从他眸中溢出,乍看时平静沉稳,细看却发觉他眼睛深处有一抹藏得极深的涌动的漩涡,似乎下一秒就能把人深深吸入。 这么一双不寻常的眼睛,真的是那个懦弱无能的君王能够拥有的吗?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也在看崔云璟,但他只对着她淡淡一扫便匆匆移开目光,仿佛有些尴尬。 崔云璟心下有些疑惑,下意识去看沈墨,他却在细细品酒。 沈墨东歪西倒地撑在白玉台上,以腕支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淡樱色的薄唇沾过酒后有一层晶莹的光泽,崔云璟盯着那张唇,深深倒吸了一口冷气。 在心底默默念着色即是空,崔云璟走上前乖乖站到了沈墨身后。 没多久,崔云璟就已经把惊人的美色抛之脑后,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沈墨沈墨,怎么皇后不在?” “……病了。” “咦?那辽帝怎么还不来,这么多人等着他不怕折寿么?” 沈墨低低笑了一声,“折寿……呵呵……你折还是我折……” …… 半晌。 “额……那个……” “嗯?” “……我内急。” “……” 一抹月色透过窗零零碎碎地照了进来,照在鎏金的白玉台上,倒映出沈墨凉薄唇角。 ----- 这一夜月色太好,实在宜偷情、密谋、弑君、夺权。 其实崔云璟真的没有现场观看打野战的爱好。 她正蹲在草丛里数蚂蚁。 此地环境是极佳的,微风是清爽的,月色是美好的,面前偶尔闪过的光滑女体是诱人的,数蚂蚁的时间也是漫长的。崔云璟咬着指甲,在心底发出第二十八声叹息。 自从她从皇宫里华贵得能亮瞎人的茅房内出来后,本来准备四处走走顺便呼吸呼吸皇宫内与众不同的空气,谁知道就这样,她四处乱走,竟无意撞到了面前这对打野战的鸳鸯。她第一时间想过逃跑,但是当她看见那只被残忍射死的麻雀以后立刻绝了这样的念想,她沉默,嘘声,等待着这对鸳鸯满足离开后再闪人。 然而……崔云璟望天,这尼玛是一夜七次郎吗! 她在这里蹲到腿都麻了,面前的人还没有半点完事的意思。 有女子嫣红的蔻丹一闪,男子带笑的呼痛声响起,“唉哟,你!”然后男子不知道捏了捏女子的哪个部位,引得女子一阵娇媚笑骂。 崔云璟低头,耳后渐渐泛起一圈红晕。 “看来那小皇帝没有好好爱护你啊。”男子笑道,“看你寂寞得……” 女子娇吟一声,“你还有脸说,不是你今夜我会装病吗?” “是是是,我这不就在补偿你嘛……” 又是一阵娇笑低喘。 而崔云璟忽然动了,她抬头,有锋芒在眼底一闪而过,眼一眯仔细打量起男子蜜色健壮的身体。 看来,这对正在翻云覆雨的,竟然是一对野鸳鸯。 还是天底下身份最尊贵的野鸳鸯。 听那男子语气,这女子……还是个妃子?嗯,不对……装病? “沈墨沈墨,怎么皇后不在?” “……病了。” 方才和沈墨的对话还回荡在耳边。 崔云璟想起那王座之上年轻帝王漂亮清澈的眼睛,呼吸一紧,心底慢慢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而这半点的气息不对,已经令那男子撑起身,锋利如鹰的眼神狠狠扫视四周。 然后他“嗯?”了一声。 男子这一声鼻音刚起的时候,崔云璟只来得及做了二个动作。 一是随意拾了一块石子向前掷去。 二是用力向右前方一跃。 眼前明黄色衣袍一闪,崔云璟看见自己原本蹲的地方插着青黑的羽箭一枚。 她默数,三……二! 崔云璟跳起,右脚向着男子下体狠狠招呼了去! 男子似乎没有想到她这一招,脸色剧变下侧身一闪。 崔云璟的脚踹到一半生生收了回来!然后她拔下头顶束发的发簪向前一刺! 男子又一避,而崔云璟却弃簪、转身逃跑! 男子怒极伸手向前一抓,崔云璟却大力扬起一条明黄色的腰带,大喊道:“我不过无意路过,不该看的什么也没看见!” 崔云璟在狂奔! 她不知道自己的警告并示好有没有打动对方,但是她知道如果现在她被抓到了,绝对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这家伙不是沈墨,在大亓不能只手遮天,没有一国之君会愿意将自己最隐晦的秘密随时曝于危险之中!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开始出现了整齐的飞檐,崔云璟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她奋不顾身地推开一扇宫门,闯了进去。 然后她愣住,忽然明白刚刚进来时那种怪异感从何而来。 有衣衫不整的女子卧于床榻之上,她媚眼如丝,脸上还留有欢yu后的红晕,她慵懒地看着崔云璟,随口问道:“你可知道本宫是谁?” 崔云璟仔仔细细地审打量了她一遍,忽然也笑了,她随即上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好整以暇地坐下,“皇后娘娘风姿独特,小人怎么会有眼无珠不认识娘娘呢。”崔云璟在心底冷笑一声,暗忖:果然。以辽帝的武功,怪不得这么久了还没有追来,原来是守株待兔。 “你不怕本宫杀了你?”女子笑得更加开心。 “娘娘不会的。”崔云璟抿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干燥的咽喉。 “说说你的理由。”女子来了兴趣。 “因为……”崔云璟就着手中茶水掷向女子,身子向前一扑,“我会杀了你!” 女子面色一变,一个折腰躲过那茶水,她双眼一凝尖利的十指就要刺穿崔云璟的眼睛。 崔云璟迎着女子锐利的掌风,咧嘴一笑,伸手一抓。 “大波!”崔云璟眼睛一亮。 女子柳眉一竖,尖叫道:“无耻!我要杀了你!” 崔云璟一个大转身就向外奔去,与此同时,她大力抛出手中明黄色腰带,冷声喝道:“沈墨,你看够了吧!” 第四章大亓需要一个皇后 崔云璟的喊声令女子毫不留情的杀招生生在半空中一顿。 女子收回手,蹙眉思考着崔云璟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崔云璟见女子收手,心下一松,倚着门栓就开始大口喘气,“喂,沈墨。看戏看了那么久,总该有点表示吧。” 一室沉默。 这尽管的短暂的沉默却令女子嘲讽一笑,她睨着气喘吁吁的崔云璟,慢悠悠地抽出腰间软带,款步向崔云璟走来。她美丽白皙的手指玩似的绕着水色腰带,走一步,笑一下,“你这是吓傻了么……恩……”最后那一声“恩”绵长悱恻,似一张缠绵的网,勾得崔云璟从头发丝到脚底都起了鸡皮疙瘩。 崔云璟盯着这笑容魅惑的女子,在心底痛骂——这年头靠男人,灰太狼都吃到羊了! 她一边想着对策,一边不动声色地手指向后一抠。 女子姿态优雅地走近她,纤长的手指挑起崔云璟的下巴,呵气如兰,“如果我是个男人,都舍不得杀你了……”说着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崔云璟颊边轮廓,似笑非笑地叹息一声:“可惜我却是个女人……” 女子的手指落在崔云璟的脖子上,狠狠一收。 崔云璟闷哼一声,微微痛苦地仰起头,发出破碎的声音:“娘……娘……女人……何苦……难为……女——唔” 掐住崔云璟脖子的手指加重了力气,女子冷笑,“那就只能怪你今夜运气不好了。” 女子一双含情美眸带着狠意,盯着崔云璟渐渐涨红的脸,心中泛起几丝不知名的快意。 她忽然蹙眉。 只见近乎窒息的崔云璟突然对着她艰难地露齿一笑,女子面露疑色,不自觉偏了偏头。崔云璟僵直的手猛然一动,女子便看见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向她劈头盖脸袭来。女子冷哼一声,身体微微向后一退,扭头避过了那东西。 这一退,她捏住崔云璟的手便松了。 崔云璟趁机想逃,却见女子手中本来柔软的腰带陡然间变得笔直。她以腰带作剑,狠狠向近在咫尺的崔云璟刺去。 崔云璟仓促之间回身,又向女子扔来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女子满脸怒气,手上力度不减,直直刺穿那东西,刺向无路可逃的崔云璟。 崔云璟索性也不动了,站在原地抱胸,似乎已经看破生死,等着女子来送她上路。 女子心中也是这样想的,但就在她的剑即将穿破崔云璟胸口时,有人轻飘飘按住了她的剑,认真纠正道:“娘娘,你这样用剑,是不能准确刺穿她的心脏的。” “你的剑当偏左一寸……”女子的剑被移左,却忽然一软,又变成了水色腻滑的腰带,悠悠垂下,按住剑的人惊讶地“啊”了一声:“力气稍大了些,娘娘恕罪。” 女子又惊又恼又慌,正想开口说话,却被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堵住了嘴。 面前,崔云璟捂着脖子使劲咳了两声,却边咳边笑,挑衅地看向女子,“尝尝这沉香木香不香。” 女子愤怒地吐出口中的东西,却感觉脖子上一紧,她僵硬地侧过头,一双深黑森凉的眼睛带笑地看过来, “微臣沈墨,见过皇后娘娘。” 女子下意识地睁大美眸,面目扭曲,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她想挣扎,颈上却有千斤重,令她不得动弹。她痛苦地呻吟着,染着嫣红蔻丹的纤手在空中抓握乱划,“不……沈墨!你……不能杀我!本宫……本宫是当朝皇……” “咔嚓。” 女子半空中乱动的手指突然紧紧一收缩,然后垂下成了一个永恒的姿态。 那张艳丽的脸,再也不会娇媚地笑起。 而这一切不过发生在须臾间。 沈墨就着水色腰带揩了揩手,淡声吩咐道:“趁着新鲜,赶紧剥了。” 龙一等人立即将女子尸体拖走。 崔云璟整个杀人过程都没有抬头,她一直垂着头在深思。 她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人,却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杀人方式。残忍、干脆、不留余地,即使是尊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他也杀之如禽鸟。崔云璟第一次,感觉到一抹深深的恐惧。初遇时她和沈墨的口舌之争,她没有恐惧,只是感到压迫;方才和辽帝交手时,她也没有恐惧,只是觉得棘手;甚至上一刻她在皇后手下逃生,她也没有恐惧,因为她知道沈墨不会放任她死在皇后手下。而如今,亲眼见识了沈墨的杀人手段后,她开始担忧,是不是也会有那么一天,沈墨杀她也一般平淡。 就好像宰下鲇板上的一条鱼一样平淡。 “沈墨。”她的声音很低。 “嗯?”沈墨挑眉,欣赏着这女人难得的沉静面容。 崔云璟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却选择无言地转身。 沈墨一接触到她的目光,不知怎地便突然感到一股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不适,他抱胸,不悦地叫住她:“慢着。” 崔云璟留给他的是一个沉默的后背。 “你不应该感谢我么?”声线冷冷。 “哦,多谢沈相救命之恩。”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沈墨才缓缓开口。 “因为你,大亓没有皇后了。”沈墨似乎笑了一声,“这……可怎么办好?” “好办。”崔云璟假笑着转身,“我看你不错,扮个女人也没什么问题。”顺带脑补了一下沈墨一身雍容女装的样子,崔云璟到底是忍不住低头一笑。 沈墨看着她的笑颜,顿时便觉得有些恍惚。她因为跟辽帝的打斗丢弃了发簪,现在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披洒在腰后,有几丝头发落在微微张开的唇边,黑与红的交相辉映有种惊心的美。她不算白皙的肤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晶莹如羊脂,又有几分尚未消散的红晕残留在颊边,令人忍不住有触碰一下的冲动。她微微垂首,一双眼睛弯起的弧度俏皮可爱,处子特有的幽香也在这暗室中悠悠散发开来。 沈墨的凝视令崔云璟有些不自在,她扯了扯嘴角,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怎么?被我迷住了?” 沈墨一笑,抬手,仿佛想触碰她的脸。 崔云璟不动声色一避,抬眼去看沈墨,却见他已经姿态从容地收回了手。 然后沈墨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现在有没有觉得,还是待在相爷府最安心?” 崔云璟笑了笑,“可我总觉得,待在你身边,最让我忧心。” “是吗……”沈墨伏在崔云璟肩头,似有若无的雪莲混芝兰香气无法避免地充斥进她的鼻腔,换得她身体微微一颤,“这可真令我伤心……”沈墨的声音很低,仿佛情人间的呓语,崔云璟僵着身子一动,却被沈墨按住,他带笑却冰冷的声音淡淡响起,“可别动,再撩拨我……怕是会忍不住……” “相爷这是在折煞我么?”崔云璟伸手去推沈墨,“谁不知道相爷是大亓所有春闺少女的……”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而俯首在她颈间的沈墨,忽然凉凉笑了一声。 那笑声,仿佛是从地狱而来的索命声。 身后,隔着一扇冰冷的木门,是迅速逼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急促、有力,昭示着来人是个武功高强的练家子。 辽帝! 崔云璟心中警铃大作,她偏头去看沈墨,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她气极反笑,“这就是你的打算?” 沈墨没有回答她,只问道:“现在怕了吗?” “其实我只是突然开始好奇你的目的。”崔云璟无辜地眨了眨眼,“你带我入宫,刻意让我撞见辽帝和皇后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然后冷眼旁观我与辽帝、皇后的交手,最后却出手轻易搞定了皇后,说你是帮我吧……那现在这催命的脚步声是什么情况?说你想让我死吧,似乎也不像啊……”崔云璟拖长了声音,话锋一转,“我总觉得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事。先看看我的资质,再考虑要不要利用。”她想了想,竟然换了一种娇嗔的语气,“沈墨呀沈墨,你还真是过分。” “哦?”沈墨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半点被看破心事的恼怒,“你分析得倒是很到位。” “诶我说,你不会是和辽帝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吧,而皇后就是你的棋子,只不过如今这棋子似乎不怎么听话了……”崔云璟一本正经地在分析,“所以,你决定毁掉它,使用下一枚棋子。我就是你的下一枚棋子吗?” “你想让我代替皇后?”崔云璟一脸正色地盯住沈墨。 忽然“砰——!”地一声巨响,崔云璟倚着的门被狠狠踹破! 就在这时! 崔云璟一把抱住沈墨,转身将他按在另一扇门上。 然后俯下脸。 - 金銮殿上。 年轻帝王的目光掠过两张华丽尊贵的座位,眉心先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然后偏过脸询问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小太监,语气几分焦急:“沈相怎么还没将辽帝请回来?” 小太监沉默了一下,“……要不奴才去看看?” 帝王连忙摆手,“算了算了,再等等罢。” 小太监瞧着自家帝王焦虑的眼神,犹豫着开口:“陛下……听说辽国陛下前几日偶感风寒,身体多有抱恙。” “不是说已经瞧好了么?”帝王语气颇有些愤愤。 小太监“呃”了一声,“沈相说辽国陛下不适应北国气候,水土不服……” 突然有一个低沉深厚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随即便看见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面色不悦地上前,“这是什么话,它辽国摆的架子好大!” 小太监恭敬地唤了声“向大将军”后便躬身退下了。 这位两朝功臣袖子一甩,怒气冲冲地道:“如今它辽国有求于我大亓,却对我大亓如此不敬,简直气煞老夫了!” 年轻帝王皱了皱眉,似乎想要认同,却又似想起了什么,张了张嘴只道:“向卿稍安勿躁,辽帝虽桀骜无礼,但我大亓幸在有沈相鼎力相助,向卿大可放心。” 向将军冷冷哼了一声,“沈墨?老夫还想知道他又是什么心思!”说着他又一脸叹惋地低声劝道:“祈儿,不是舅舅说你,你为何如此信任那个妖人!这妖人在我大亓掌权多年,你明知他居心不良啊。” 元祈也叹了一口气:“舅舅,朕……我……唉!”语气里尽是一言难尽的无奈。 向将军心中虽有些恨铁不成钢,却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元祈的肩,压低声音道:“无论如何,我向家会全力助你,而且御城守着北越那边,沈墨不敢轻易动你的。” “多谢舅舅。”元祈动容地看向向将军,眼神里满是感激。 “对了,拂云今夜抱病未来,她身体可还好?”向将军忽然问道。 “皇后这些日子身子都不大爽快,但并无大碍,舅舅不必担心。”说罢元祈又补充了一句,“太后娘娘也很好。” 向将军点点头,思索着走下了高台。 朝臣们早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都各自饮酒取乐,连向老将军什么时候坐回了原位也不清楚。 年轻帝王啜了一口清酒,晶莹剔透的液面映出这一刻他忽然平静的眼神。 第五章宇文异 门被破开的那一刹,崔云璟拉过沈墨俯下脸。 她偏着头,及腰的长发垂在身侧,挡住了两人的表情。 沈墨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红唇,眼底亮了亮——霸王硬上弓? 崔云璟瞪眼睛——闭嘴!合作! ——凭什么? ——我答应你。 ——不乐意了……沈墨忽然抬手揽住崔云璟,搂着她侧身一闪,崔云璟只听见有凌厉风声一响,一支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羽箭已经擦过她的脸深深没入了她脸侧不足一寸的木门上。 崔云璟在心底一赞——好箭法!然后感觉右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后知后觉地抬手一摸,崔云璟立即柳眉倒竖——你妹!流血了! 沈墨淡淡瞥了一眼她脸上的擦伤,随即他的目光,遥遥落在了对面一脸诧异的辽帝身上。 辽帝一身明黄色锦袍,样貌年轻英俊,只是他眉宇间藏不住的戾气,令他身上自然而生了一种阴鹫的气息。他现在也看见了目光深沉的沈墨,心下微微一惊,正犹豫是否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然而对方却已经开了口。 “辽帝陛下是想过河拆桥么?可是你和本相的交易似乎还没有完成。” 沈墨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宇文异却偏生听出了一种寒气入骨的森然。他勉强笑了笑,“不知沈相在这里,打扰了沈相的雅兴,朕……我……朕也十分抱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背对他的崔云璟,她穿的是寻常的小厮服,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时崔云璟扬起那腰带的时候宇文异便犹豫了,向拂云却不依不饶抢先追了过去,他在原地思量许久,觉得那黑衣人始终不能留,又不好在这大亓皇宫内弄出太大动静,只好一个人寻着那人离开的方向追来。来到此地,他蓦然听见一片漆黑中有人在低声说话,一时心急便破门而入。 却不想……竟惊扰了沈墨的好事。 想到这里,辽帝忍不住又向崔云璟看去,只见她背脊轻颤,仿佛是在哭泣,心下不禁有了些许鄙夷——这女子好生骄矜!沈墨眼光竟如此鄙陋! 如果崔云璟听见了宇文异的想法,八成会破口大骂——尼玛老子没哭!老子这是气得发抖!老子被你毁!容!了! 然而她并没有听见,她在向沈墨眼神示意——快点搞定这个傻bi! 沈墨笑了笑,侧身将她护在身后,不紧不慢地开口:“不知是什么样的大事,竟令辽帝如此不顾身份。” 宇文异一看他动作,眼底又闪过一丝不屑,面上却十分客气,“方才有名黑衣人偷了我的……随身之物。”他当然不好意思说是和你大亓皇后野战的时候被人偷了腰带。 崔云璟偷偷一笑,心想这么烂的理由也敢糊弄沈墨。她对着沈墨弯唇一笑,用手戳戳他的腰。沈墨眼神一深,朝宇文异伸出手,宇文异的声音便突然一停,惊讶地看着沈墨手中明黄华贵的腰带,“这……相爷……” “哦,”沈墨漫不经心将手中腰带一抛,“我杀了。” “?!”辽帝这才注意到那明黄腰带上的斑斑血迹,还有空气中并未散去的血腥味。 “是这样的,”沈墨正色道,“他跟你一样,闯了进来,所以我杀了。” 崔云璟忍不住从沈墨身后探头出去瞅了瞅辽帝的脸色,便是这么黑暗的环境里也能看见宇文异的脸色由红变白,再由白变黑,心下一乐,又对着沈墨感激一笑,却错过了沈墨眼中的隐晦神色。 宇文异清晰地看见崔云璟眼中的笑意,再一看她容颜,隐约觉得有些眼熟,方才又被沈墨嘲弄,心中不免有些不快,沉声道:“你……” 然而他才开了个口,便听见沈墨的声音凉凉飘过耳边,“看来辽帝陛下的水土不服也好得差不多了,那就赶紧去赴宴吧,陛下已经等了很久了。还有,皇后娘娘方才已经被我派人送回宫了,辽帝无需挂念。” 最后一句话似是随口补充,却听得宇文异周身一冷,猛然抬头去看,只见沈墨携着崔云璟已经走远。 突然,沈墨仿佛有意识地回头,那一刹那,宇文异只看见他眸中森冷的警告。 - 金銮殿上依旧一片杯影叠髯,烛光摇晃。 大殿中美貌的舞姬身姿妖娆,薄如蝉翼的纱衣笼罩着若隐若现的光滑肌肤,舞姬们黑亮的长发在飞舞间散发出浓郁香气,大臣们正人君子地坐正品酒,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随着舞姬折腰抬腿甩袖的撩人姿态浮浮起起,看似正经端坐却又个个眼神飘忽。 年轻帝王于高位上俯首,蹙眉一再掠过面色绯红的大臣们,却只是沉默。 向将军看了看不发一语的年轻帝王,脸一黑。 向将军看了看眼神飘忽的众大臣们,脸再黑。 向将军看了看身侧依旧空着的两张华椅,脸色黑比包公。 他两鬓的白发一颤,将手中酒杯重重往身前玉台上一搁,冷声骂道:“乌烟瘴气!” 声音不大,却令满殿的大臣齐齐一震,众人讪讪回头,只见那两朝老臣横眉倒竖,面色沉黑,抿唇不悦。众人正思量着该如何应对,却听见一声风轻云淡的笑声,“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向老将军生气了?”这人上一句还语气温和,下一秒便语气一变,阴森森地道:“拖出来,打死!” 众人再齐齐一抖,皆不敢出声半句。 舞姬们也觉察气氛不对,都慌忙地停下动作,惶恐地看向说话人。 说话人却好温柔地笑了笑,无视四周惊慌的人,缓步上前,微微一躬身,“沈墨幸不辱命,辽国陛下已经请到。” 崔云璟跟在沈墨背后默默望天——人家是一国之君啊相爷,怎么到你这里就像是将犯人带到了呢? 宇文异眼角一抽,却没有说什么,走上前越过沈墨一步,向元亓帝元祈行了一个平礼,“见过大亓皇帝陛下。” 元祈点点头,“听闻辽国陛下初来大亓水土不服,身体抱恙,朕很是挂心,不知现在辽国陛下身体如何了?” 辽帝看了一眼沈墨,见他面无表情,只能斟酌答道:“……已无大碍。” 舞曲继续,而这场国宴却没有因为它的客人的到来变得和睦愉快。 取而代之的,是新一阵更加诡异的气氛。 这回大臣们眼神也不飘忽了,面色也不绯红了,个个正襟危坐地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上头这位容颜比谁都美性情却比谁都狠辣的祖宗一个看不顺眼给拖出去打死了。毕竟上一位满门抄斩的血现在还没彻底干透呢。 于是金銮殿上出现了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场景: 大臣们喝口酒,看一眼沈相。 大臣们咳嗽了,也看一眼沈相。 大臣们不经意眼神一对视,匆匆移开目光惊慌地看一眼沈相。 那屡屡被看的沈相沈墨大人,这时却正在好整以暇地调戏俏小厮。崔云璟已经在来的路上重新束好头发,在众人眼里,她还是那个被沈相特别对待的美貌小厮。 崔云璟对着沈墨无奈地翻白眼——大爷你的威风都超过皇帝了,小心被盯上! 沈墨优雅地掠了掠耳边的乌发——你在关心我么? 崔云璟望天当做没看见。 大臣们目光灼灼地盯着两人——奸情啊奸情!看沈相眼神多诱人!看小厮多傲娇! 沈墨闲闲一瞥四下大臣们,大臣们立即齐刷刷收回目光,举起酒樽就开始和旁边脸都没看清的人寒暄起来。 “贤兄你神采飞扬气宇不凡,看来最近很是得意啊得意!” “哪里哪里,贤弟才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啊哈哈!” …… 崔云璟震惊——尼玛大亓的子民还能再狗腿一点吗?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笑脸盈盈的沈墨,喃喃道:“大神……给跪了。” 沈墨一笑:“你要向我行如此大礼吗?” 崔云璟答:“呵呵,才不。” 不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散。 大臣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醉醺醺地离开,“贤兄贤弟”地叫做一团看似亲密无间,脚下却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沈墨自称“酒醉”,便也靠着崔云璟踉跄地出宫。 崔云璟咬牙切齿地扶着沈墨,正准备一出门就推开他,沈墨却比她更干脆。一出宫门,立刻头也不晕了,酒也醒了,双眼清明地推开她,嫌弃道:“不要趁机占我便宜,毕竟这还是在宫中!” 崔云璟忍无可忍地抬脚,“滚!粗!” 然而她的脚刚刚抬起,人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第六章心思万千 腥红色帷幕重重,淡淡龙诞香氤氲,影影绰绰间有人执棋的手指精致如碎玉。荧黑棋子衬得那如玉指尖越发白皙如脂,滚有银边粼纹锦袖一闪,有人&啪&一声落下棋子,抬眸笑意晏晏,“陛下以为如何?” 亦有人平静眼波深如古井看不出情绪,“沈相以为呢?” “臣以为,”沈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辽帝选择此时朝见大亓,必有玄机啊!” “哦?”淡然垂眼,元祈悠悠落子。 “世人皆道我大亓主君乃庸君一代,若非有两朝老臣赤胆忠心,有太后娘娘睿智无双,有我沈墨鼎力相助,这大亓江山怕是早已易了主。”沈墨含笑眼眸对上元祈沉静眸瞳,他很慢很慢地笑了一下,状似随意地落下棋子,“可世人多半愚钝,谁又晓得,这庸君……比贤君难做多了。” “天下人自是比不得沈相惊才绝艳,”元祈道,“说起来,朕还没有重重嘉奖沈相的鼎力相助,力保我大亓河山的安然稳妥。”元祈语气平静坦然,似乎真的就是上位者要犒赏立了大功的臣子。 沈墨懒懒打了个哈欠,“什么嘉奖不嘉奖的。为人臣子嘛,宠极必……我们还是说回辽帝此行的目的吧。” 元祈不动声色地看了沈墨一眼,道:“那么沈相以为有何玄机。” “辽国地处大陆最南端,与南楚紧紧接壤。宇文异初登大位,励精图治,自然明白此时辽国的处境岌岌可危,他四处朝拜寻求盟友,正常。南楚繁荣富饶,找南楚帮忙反而会被收作附属国,所以宇文异放弃南楚,正常。草原民风彪悍,却不参与中原斗争,宇文异自知朝见草原会无功而返,所以他也选择放弃,这也正常。而北越正与我大亓常年征战,北越国土最为辽阔,越帝亲自出征奋战,国内只余七岁诸君监国,若他前往北越倒是有机会获得庇护……可宇文异偏偏选择了看似民心所向太平昌盛实则内部dong乱不安的大亓——辽帝宇文异,其人智谋远远甚于其父,若非他及冠不足一年,常年受耻于辽国太后的垂帘听政,如今才夺回大权便急于巩固政权,不够聪明地没有藏下自己的狼子野心的话,宇文异的辽国跻身中原逐鹿,指日可待!”沈墨顿了顿,“只可惜……” “只可惜他的对手是沈相。”元祈稳稳接上,“常言‘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这牛犊偏偏遇上的不是老虎,而是一只善于藏在老虎皮下的狐狸,如此,便胜算全无!大亓再dong乱不安,在沈相眼中也不过是猫鼠之争,毫无威胁可言。北越太子宣虽年幼,却有摄政王百里律在一旁虎视眈眈,宇文异自然不会去招惹这只饿了多年的猛虎。草原虽不参与中原斗争,内部却也不太平。草原王正急于惩治叛出的扎答部落,何来心思在中原掺上一脚。至于南楚,寻帝虽已至暮年却老尔弥辣,太子忆更是深得民心,更甚还有宁王李承曜超世之才却多年隐忍,南楚确实是宇文异最不敢招惹的国度。所以他会选择我大亓,也不过是无奈之举了。” “呀!”沈墨似是走错了一步棋,短促一呼,随即摇头叹息,“这棋不该下在这儿。”叹息完后沈墨才对着元祈浅浅一笑,意味不明地赞道:“嗯,知我者,陛下也。” 元祈轻勾唇角,竟然是微笑的弧度,他道:“以沈相的运筹帷幄,错棋一步又何妨。” “陛下才是,”沈墨道:“……大智若拙。” “沈相多年倾心相助大亓,朕……才是不胜感激。”元祈避过沈墨的话,垂下眼去看那胜负不明的棋局。 “既然为人臣子,总该要对陛下付以衷心。”沈墨以手支额,仿佛疲惫至极,双目半阖,神情愈发无趣。他扯扯嘴角,懒懒落子,“宇文异今夜抱恙来迟,倒是狠狠拂了大亓的面子,陛下无动于衷,大亓的忧国志士可是愤愤不平呢。” 元祈神色不变,“但凡看起来权高位重者总是太顾及颜面,辽区区一小国,虽是朝拜求助却毫无礼数,这些好面子的人自然心生不悦。可若有人去细想就会发现多有疑处,倘若再深思一层,便也会晓得其间的非比寻常,想来也就并无心思生闷气了。而这样的人,不正是有过人之才?堪纳为良臣。” “陛下所言甚是,”沈墨随意答道,撑着头的手摇摇晃晃,“微臣愿陛下早日觅得良臣虎将。” “沈相不就是?”元祈唇翳翕合间带起浅浅笑意。 沈墨悠悠抬头,昏黄烛火照得他唇边笑意清浅,同元祈一般冰凉,“哦?陛下约莫是忘了,微臣可是祸国妖人啊!” 元祈没听见沈墨的话一般,微微一笑,又落下一子。 “有一事忘了告知陛下,”沈墨似乎是忽然想起,“向老将军的长女,聂将军的发妻,于十日前亓越之战中,不幸中箭身亡。聂夫人巾帼不让须眉,以一己之身换得我大亓大捷,她的遗愿是能够葬回皇都,可惜边塞距皇城路途遥远,聂将军已将夫人遗体火化,并且希望亲自护送聂夫人骨灰遗物赶回皇都,让她见向老将军及皇后娘娘最后一面。微臣同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捷报?”亓越之战大捷元祈是知道的,聂夫人的死他也是知道的,但是聂御城要回来的消息,看来是被沈墨压了下去。 “八日前边塞军队的快马加鞭,陛下是知道的。陛下还念及向老将军年岁已高,难以接受聂夫人的离世,所以吩咐臣等切勿告知将军。”沈墨微笑着补充,“对了,若无意外的话,聂将军将在十日后抵达皇都。” “沈相体恤聂将军丧妻之痛,朕深感欣慰。不过听沈相这么一说,朕也想起一件事情来,”元祈低头笑起,“前些日子朕去给太后请安,听太后说起沈相初来皇都时候的趣事,太后娘娘说沈相当年也是稚子,想不到如今已是我大亓王朝的肱骨之臣,真是感慨岁月易逝,她也有些想念沈相。” “岁月易逝,”沈墨笑着重复一遍,凉凉话语溢出唇线,“陛下如今也是独挡一面了。” - 崔云璟在一路颠簸。 她抱胸躺在丝绸软座上,偶有月光一掠,照见她眼神冷峻。她睁大着眼表情严肃,认真思考着沈墨的目的。 崔云璟心中早就防备着沈墨,知道他有绝世武功却更喜欢耍阴招。所以刚刚她那伸腿一踢,也不过只是试探。眼见沈墨微微扬袖,她趁机一倒,免了正面对上那不知名的毒药。好在那只是一种让人昏迷的烈性药粉,不过崔云璟虽没有真正被迷倒,却也恍惚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现在在一顶舒适宽敞的马车内,车帘外有龙一,马车四周皆有高手围着,她想逃,除非……没有除非。她逃不了。 于是她便也不逃。 她随手抓起身边一块做工精致的布帛开始蹂躏,然后开始思考。沈墨到底想做什么?崔云璟最后一眼,是看见沈墨往宫闱深处而去,也不知道是找谁。或者是辽帝,又或者是皇帝的另外哪个妃子。崔云璟皱着眉,隐隐感觉到要有大事发生了。 沈墨和宇文异暗中交易,那小皇帝不会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吧。外界传闻他懦弱无能,是靠着沈墨才保住了江山,崔云璟却咄之以鼻,信沈墨?哪天他就斩断了你全部退路顺便把你推下悬崖还会一脸温柔地告诉你不用客气。可尽管崔云璟全然不信这谣言,却也觉得今晚国宴上元祈看起来真的很弱并且弱了很多年了。就算他有一双不寻常的眼睛,但他的一举一动,的确是在迎合沈墨。再加上朝臣们对待沈墨的态度,崔云璟怎么看都觉得沈墨才是大亓真正的“皇帝”。 崔云璟的父亲是政客,她也自小广泛浏览权谋之书,在心底种下了“人不可貌相”的理念,想着元祈虽背负骂名,却有一种人,早就将名声抛之脑后,只为夺得权贵高位。这种人隐忍力极其可怕,若有他翻身一日,其他人便永无觊觎的机会。 崔云璟打心眼不愿相信元祈是这样的人。他一双澄澈瞳眸干净无瑕,与沈墨的深黑沉冷相比,她更愿意相信他不过也是这场政治斗争中的受害者。而沈墨阴冷危险,才是要远远避之的。 一想到沈墨,她就暗自颤了颤,又开始想着宇文异在其中又扮演什么角色。他来朝拜大亓却跟沈墨勾结,跟皇后的一腿又好像是背着沈墨的,而且他好像还不知道皇后已经死了。 崔云璟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一个阴谋接着一条诡计。 而这时,马车忽然停了。 在龙一掀开帘子的那一霎,崔云璟匆忙将手中布帛往袖子里一塞,闭上眼装出一副还在沉沉昏迷的样子。 第七章活色难分 龙一几人将她抬起,走过一段蜿蜒小道后,又随手将她放下,然后迅速离去。 崔云璟在心底暗骂龙一一声。 耳畔忽然传来断断续续轻微对话声,她听不清楚内容,自然也辨不出音色。她睁大双眼屏息听着,却不敢乱动,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哪位半夜不睡觉密谋见光死的事情的大佬来解决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对话声才渐渐散去。崔云璟小心翼翼地爬起身,却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芝兰混雪莲香气幽幽拂过她背脊,她惊出一身冷汗,强作镇定地回头,背后却空无一人! 崔云璟深深呼吸了几下,才往方才有说话声的地方走去。她走得很慢,曲折的小路上一片漆黑,周围偶有几星零碎的火光晃过,今夜无星,只剩头顶一轮硕大惨白的圆月孤独地悬挂于夜空之中,它沉默的姿势仿佛是一个等待了亘古的邀请,愿夜行的人停住急促的步伐,来陪伴它度过这余下的长久寂寞的岁月。 “我靠,这什么鬼地方,连月亮也特别怪。”崔云璟抬头瞅一眼那圆月,又把视线重新落回了面前的一座破旧而毫不起眼的小屋上。 门外有她熟悉到心惊的香气残留,还有一股极淡极淡却十分好闻的幽幽茶香。崔云璟吸了吸鼻子——第一种味道是沈墨,证明她刚刚的感觉果然不是错觉。而第二种味道却对她来说十分陌生,虽然肯定不是辽帝,却也无法得知此人身份。 崔云璟站在那门前,心中有种不安却兴奋的念头共存,好像推开了这扇门,她就将踏入一个满是阴谋与杀伐的世界里去。沈墨既然让她来到这里,就一定有他的目的,而崔云璟想摆脱这种居人之下的地位,这约莫就是最后的机会吧。 她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些模糊的猜想,却正是因为这些猜想才让她有了隐隐期待。 崔云璟抬手按在那门上,冰冷的触感让她一颤。 她猛地收回手。 真的要去推吗? 真的要去推开这扇存在于异世的未知的危险之门吗? 她明明不属于这里。 崔云璟忽然开始犹豫,一朝穿越,寄人篱下,社会底层,时时提心吊胆,她其实很珍惜生命。沈墨草菅人命性情残忍,可她不是。她在现代的时候虽然常常被绑架,但却不常真正地受到什么大的伤害,况且她的牛bi老爸能够罩得住她。可是在异世的半个月来,沈墨对她的软禁,和沈墨的斗智斗勇,刚刚还徘徊在死亡边缘……她真心觉得累了,这些日子里她没有一天是能够卸下防备的,她需要依附沈墨,却又恐惧沈墨。这种精神上的煎熬实在难耐,她不想深入这种能人之争,分分钟你死我活。 可是…… 甘心吗?崔云璟问自己。 第一次见沈墨吐的血,深夜里流过的泪,皇后掐住她脖子的嫣红蔻丹,宇文异射在她脸侧的那支箭,龙一等人的轻视。 不。眼前闪过方才皇后半空中挣扎的手指,那样高傲的人,死不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崔云璟眼神微冷,慢慢抬起手,重新按在了那扇冰冷木门上。 她不要皇权高位,她只求世人待她平等。 况且……沈墨不会给她退缩的机会。 她已是回头无路。 然后崔云璟用力一推。 面前是一张腥红的门帘,那门帘上没有多余的纹路,只一大片一大片沉重的腥红,看过去的时候好像看进了一片鲜血中,崔云璟只觉得整个人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大步上前掀开帘子,然后愣住了。 在这之前,崔云璟想过所有可能遇见的场景。或许会有各种泛着冷光淬毒的杀人暗器要她有来无回,又或许会有一座金碧辉煌的金屋闪瞎她的眼,或者又是一对“戏水”的野鸳鸯……可是,崔云璟看见的只是一石桌两石凳罢了。 她上前,俯身去看那石桌。 石桌以上等和田玉制成,青白玉石质地和润,上面却刻有横竖交错的痕迹。痕迹浅浅,却不难看出那是一副棋盘的模样。黑白棋子在上,纵横间依旧可见硝烟,崔云璟凝视许久,忍不住一笑,“呀呀……死局?沈墨也有棋逢对手的时候?”说着,崔云璟动手去拨动棋子。然而她的手刚刚移动一枚棋子,耳畔便传来轻微地一声“咔”。 崔云璟脸色剧变,连忙转身向外奔去。 然而还是迟了! 只见那两石凳似乎有意识般骨碌碌向她滚来,速度奇快,崔云璟刚到门口,那石凳便滚到了她脚下!崔云璟被脚下一绊,重心不稳,便向后直直摔去。她在电光火石间回首,一时间瞳孔瞪得极大,黑亮的眸子中映出一个黑乎乎的洞来,似乎就是刚刚那石凳所在的位置。 崔云璟在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接着便滚下了那深黑的甬道中。 - 青铜明镜里有妇人手执密齿檀木梳在悠悠梳发,她半侧着一张白皙光滑的脸,玉葱般的手指捧着泻下的青丝,她温柔地为自己梳着墨发,低下的眼神温柔迷恋,仿佛在看两情相悦的恋人。墨色青丝间她翘起的尾指玲珑细腻,灿金的护甲反射出冰冷的光。 她就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头发,半晌,低声问道:“沈相并未回相爷府?陛下也离宫了?” 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身后穿着宫装的俏丽女子小心翼翼地回复了一声“是”。 “呵呵……”妇人低低笑了一声,她的音色本来清脆,笑起来也应该是清越明朗的,而她笑声却极低,硬是笑出了几分诡异森冷的意味来。她恍若无人地笑着,身后的俏丽少女不敢冒然答话,少女踌躇着上前一步,嗫嚅道:“娘娘……” 少女一声未完,妇人却已经停止了笑。她爱惜地捧着自己的长发转身,一回头却是一张年轻貌美的面容。 她不看那少女,只低头眷恋地看着自己的头发,她五指插入柔顺的发丝中慢慢滑下。她手指力道轻柔,像是怕弄破了珍爱的物什。她滑着滑着,蓦然开了声:“沈墨呀沈墨,宇文异要出乱子了,元祈那小子也不让人省心……你呢?你要怎么办……哎呀,我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她语气不复先前的冷峻,而是一种温软柔和的声音。她眼神迷恋地凝视着掌中青丝,像是在对它谈心,又像是在隔空问另一个人,“听说你今天带了个人进宫,这次你要玩多久呢?我在这宫中等你等得好累……”她声音柔柔,深情无比。 突然,她“嗯”了一声,带着淡淡疑惑的目光落在掌中乌发上。 那里,一星白发极为耀眼。 她沉默许久,身后少女看不见她的表情。她却慢慢笑了,她笑的时候连眼角都是柔和温婉的,只是弯起的眸中透出的眼波残忍狠戾,她抬手用力扯去那根白发,回头问那少女,“我有白头发了,晓童,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少女惶恐地上前跪下,埋头道:&“怎么会?娘娘年轻貌美,如花似……啊!” 少女纤细的脖子忽然大力往后仰,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她一张稚嫩的脸庞上满是痛苦,长长的黑发被人攥于手中,她双目渐渐涌上水珠,语气卑微求饶,“娘娘……娘娘息怒,娘娘饶命……” 妇人讥诮地瞥着少女,将一张美貌的脸凑到她面前,冷冷一笑,“年轻貌美?年轻貌美为什么沈墨那么久了还不来看我!”妇人用手狠狠一扯,一双美目里满是暴戾,“哀家老了!沈墨嫌哀家老了!” 妇人尖叫着,用力推开少女,大力一甩袖子,愤怒离去。 华丽的宫殿内只余少女瑟瑟发抖的背影,她匍匐在灿金的琉璃砖上,一头乌黑长发凌乱,白净的额头上有鲜血流下。 地面上,一撮染血的乌发里,灰白发丝殷然。 第八章栾大侠 咚——! 崔云璟重重摔进尘埃,被飞起的灰尘扑了一脸。 她艰难地起身,然而刚刚爬起来,便有冰冷的物什抵在了她纤细的颈旁。 一片漆黑中竟然也反光,崔云璟微微侧首那冷光便晃得她眼睛一痛。她无奈,心想最近怎么回事,倒霉成这样,刚出了狐狸窝便又入冷剑冢。 身后人不说话,只有呼吸声细微。 崔云璟也不说话,她在思考。后边这个人,呼吸声很浅,却又不是那种的气若游丝的虚弱,那人似乎离她很近,崔云璟甚至能感觉到有清凉的气息拂在脖子上,挟着茗茶香气。这个人拿剑的手很稳,他的剑好像就放在崔云璟肩上,崔云璟却感觉不到重力——说明这个人武功极高。 武功极高的人挟着茶香……崔云璟双眼一亮! 她沉着嗓子开口:“这位大侠方才与沈墨下了一盘棋,沈墨没有取胜。”崔云璟故意压着嗓子,她在装腔作势假扮高人。 果然,那人呼吸一重,崔云璟眼中立马迸出笑意,然而这笑还没泛上眼眸,抵在她脖子上的剑便又向她这边压了压,带着警告的力度,“自作聪明的人愚蠢至极。” 声音清清淡淡,没什么情绪波动。 崔云璟的心却猛地一跳。 好可怕的人,这样清晰的洞察力,难怪是沈墨的劲敌。 那人又道:“你从上面下来的。” 崔云璟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慢慢回首,“其实沈墨也是我的仇人。” 颈上冰冷的触感一让,示意她继续说。 崔云璟不动声色,方才还带笑的脸上慢慢布上恨意,“其实沈墨就是个道貌井然的衣冠qin兽!” 没错。某人在心中认同地点头。 “小女子半生蹉跎,命运多舛。我出身贫寒,自小便在沈墨府中做事。大亓传闻沈相沈墨权高位重,容颜倾城,小女子本以为这样的人应该也是人品有佳,可谁知沈墨当真是不负风流之名。”崔云璟在阴暗处忍住想笑的冲动,捏着嗓子掐出的声音微带哽咽,“他府中竟藏有十三名姨娘,皆是沉鱼之姿,却是十二岁孩童到四十岁妇人不等。沈墨常常上半夜宿在这位姨娘阁中,下半夜却去了那位姨娘香榭,简直比皇帝陛下还要kuai活……” 崔云璟的声音被打断,身后人轻轻咳了两声,说话时语气听来正常,“十三名姨娘?十二岁孩童到四十岁妇人不等?” “对呀沈墨简直丧心病狂!”崔云璟一双星眸含泪,“他还觊觎我的美貌,妄想将我也纳入房中!” “你不愿意?” “当然!”崔云璟义正言辞。 “沈墨乃一朝相国,跟了他保证你后半生衣食无忧金尊玉贵,你为什么不愿意?” “大侠……”崔云璟“忧伤”地半侧首,只露出一个自觉最完美的角度来对着身后的人,“小女子虽是贱奴一名,却也有自己为人的尊严。若小女子当真和沈墨两情相悦,即使他不是相爷,小女子也会非他不嫁。可沈墨却是这样的qin兽,小女子怎能忍受!”说着还吸了吸鼻子。 身后人久久地沉默了。 崔云璟心中惊慌不已,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试探地唤道:“大侠……大侠?” 他深邃探究的眸光落在她后背。 满口谎言的女人啊,他咄之以鼻,对她刚刚一番陈述一字不信。这女人如果够聪明,就应该如实相告,若她真的毫无干系,他自然会让她离开。可是她给他讲了一个关于恶霸官员强占美丽善良心思单纯的侍女的故事,虽然一听起来就像是一个谎话,可她还是说了,究竟是自作聪明真的太过愚蠢,还是心思缜密麻痹他的手段? 他忽然觉得懊恼。 视线中的人久久得不到回答,似乎有些害怕,微微抽泣一声,抬手去抹眼睛。一只白皙的小手不安地揉着眼睛,越发衬得她发丝乌黑肤色雪白,一片雪白中却有几点灰黑,她鼻尖侧脸都沾了一点灰,揉眼睛的时候手不小心拂过,带得那原本小小的一块灰的面积扩散开来,一张脸白一块黑一块的,像极了一个贪玩的孩子。她的样子可怜兮兮,仿佛贪玩的孩子回家晚了受到长辈的责骂,正小声地撇嘴流泪。 他被自己的想法一惊,震惊之余又茫然发现自己似乎就是那个“不通情达理”的长辈……这么想着他又朝她望去,这次却觉得,她的样子真的很可怜,可是似乎又……有些可爱的味道。 他再度被自己的想法一惊。 崔云璟却已经按耐不住回头了。 他的剑早就放下,崔云璟毫不费力毫无顾忌地回头,她对上一双仓惶转眼的眼眸。 那眸子很熟悉,瞳仁极大,微微带点蓝色,看人的时候仿佛有粼粼水波要从他的眸中溢出,眼波流动间似有仙人过路,洒下一大片霞光涌动,宝石一般的好看莹润。只是崔云璟见过的有着这双眼睛的那个人,不会有这么冷的眼神。 崔云璟嘴唇微张,显出惊讶神色,她的问题脱口而出,“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他神色恢复地很快,眸光一如往常地清冷不作停留,声音好听却淡漠,“栾词。” ……不是。 崔云璟心情微微放松,抬眼时眼眸带笑,“我……小女子云璟。” 他点头,然后转身向另一边甬道走去,清淡嗓音荡开在黑暗中,“跟上来。” “栾词。” 崔云璟看着他的背影又一晃神,鬼使神差地唤道。 栾词回头。 俊秀的少年的脸,眼眸在黑暗中光彩更盛,却不是她心中想的那个人。 其实崔云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在意元祈,她甚至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她觉得,元祈的眼睛真的是很漂亮很纯澈,在这样一个人头只是数字的年代里,她看见元祈,就好像是看见了黑暗中的一盏灯,沙漠里的一片绿洲,或者是她被噩梦惊醒时妈妈的一个拥抱,元祈让她感觉到温暖。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是崔云璟一看见元祈,就觉得找到了同类。元祈和她一样在这波诡云谲的大亓皇都里挣扎活命,周围都一样黑暗,没有可以依靠的人,只剩自己。唯一不同的是,有人想要元祈的皇位,而她只有一条命。 这么想着,崔云璟忽觉释然。 她如今孑然一身,活着大概也是运气。 “别走神。”栾词蓦然开口。 “啊?”崔云璟刚刚一直在神游,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只知道栾词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崔云璟从栾词身后探出头,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栾词淡淡道:“前面有机关。” 卧槽!崔云璟下意识退后两步,在心中惊呼一声,有些不知所措。 是机关啊!她一没武功二没异能三不会遁地,这样过去岂不是死路一条!崔云璟开始怀疑自己莫非真的做错决定了,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想要咸鱼翻身难道真的只是做梦!……咦?不过身边这位好像是高手,崔云璟瞪大眼睛卖萌,也不管对方是否看得见就可怜兮兮道:“大侠……小女子知道你这样侠肝义胆的人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 栾词瞥她一眼,“我没有侠肝义胆,经常见死不救。” 我擦!难道今日老娘当真命绝于此?! 崔云璟正思考着是不是该进行se诱的时候,面前忽然传来栾词的淡淡呼吸声,崔云璟一惊,“卧槽你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 “你真的不是沈墨的人?” “啊?”崔云璟一愣,“大侠你怎么会觉得我是他的人,我跟他很大仇的。” 栾词黑暗中也能视物,他一直静静盯着崔云璟的眼睛。她的反应很迅速,不太可能有作假的成分,除非当真是经过特殊训练,可是,可能吗? 似乎终于找到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栾词道:“你跟着我走,不要乱动。我可以保证你不会死,但不能保证你不会受伤。怕的话就按原路回去,但是上去的机关你要自己找,我必须现在离开这里。” 崔云璟有些不明白栾词说这一大通的意思,不过栾大侠愿意管她还是很值得高兴的,她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恩恩大侠你走你的,我绝不会给你添乱的。” 栾词没理她,只低喝了一声“走”,然后崔云璟便听见四周传来了各种兵器碰撞的声音。 黑暗里崔云璟看不到栾词在哪里,只是偶尔有森冷的白光一闪,栾词也是隔几步就带着她往前走。 整个过程里崔云璟十分听话,栾词一拉她她就配合地迅速向前,栾词一放开她她就停步不动,两人的配合默契得就像合作多年的搭档。 不知道过了多久,崔云璟都看到亮光了,正要兴奋却见身前挡剑的栾词忽然一个踉跄就倒了下去,崔云璟倒吸一口冷气,也顾不得栾词让她不要乱动的警告了,哒哒哒几步扑上前扶起了栾词。栾词勉力撑着剑,却又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崔云璟目瞪口呆,心想不会连喷血都会传染吧。 崔云璟这边出了状况,甬道内的暗器却不饶人。 崔云璟只听见耳边嗖嗖几声,刚想抱头或是逃跑,身边却有利光一现,一柄薄剑带着凌厉的气势被扔了出去。崔云璟震惊地看着那柄剑在半空中将一堆暗器又嗖嗖挡了回去,震惊之余发现身边刚刚还差点吐血身亡的大侠好像满血复活了,栾词趁着薄剑挡暗器的机会揽住崔云璟,足尖一点便贴着地面掠了过去,还顺便伸手接住了自动飞回来的薄剑。崔云璟忍不住扯扯嘴角,心道这尼玛不是回旋镖的用法吗!给大神跪了! 哪知道大神刚出了甬道,揽住崔云璟的手便一松,一俯身又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然后便倒地晕了过去。 第九章别杀我 月色如水,孤悬天际。 这一夜除了月色很好,有处府邸也很热闹。 齐整整的脚步声惊醒了一条街的百姓,多少人惺忪着眼推开门去看,下一秒却瞪圆了眼睛手忙脚乱地将门严严实实锁好。门外似有狂风刮过,仔细听才发觉其实那是马匹并驾飞驰而过的声音,马上骑士衣摆重重飞起,见到的人都清晰地看清骑士衣摆右侧那个红色标志,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是皇宫禁卫军的标志。动作慢的人还看见一排排整齐的队伍小跑过家门口,偶尔对上某个士兵飞来的眼风,都觉得两股战战。 有家老汉关上门折回屋中,心有余悸地长叹一声,“要出大事了哇!” 也有挑灯夜读的书生从半开的窗户里瞥见呼啸而过的军队,脑洞大开,兴奋提笔,“血夜皇都!悲哉惨哉!”手下文章写得飞快。 还有的妇人教训调皮不睡的孩子,沉声吓唬道:“再不睡觉,禁卫军就要把你抓走了!” …… “队长,到底出了啥事?” 火光照耀下几个吊儿郎当的士兵把玩着手中长刀,其中一个开口向一旁躺坐着剔牙的男人紧张问道。 “老子咋晓得!”剔牙的男人瞪着眼,随手将牙签一扔,拍了拍自己圆实的肚子,坐了起来,“沈相连夜上折子,说辽帝这里遇刺,咱作为友邦的大亓一定要出兵相助……”男人啐了一声,“相助个屁啊……哪个当皇帝的没有遇到过刺客,要老子说……”男人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沈相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队长真有文化,俺们不懂这些文字兮兮的。啥意思啊?”几个士兵陪着笑。 “那当然。”男人很高兴,伸手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脑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沈相借着辽帝遇刺的幌子,想要干点什么。” 士兵们都一惊,“想要干点什么?” “老子能猜到的话这会还在这?”男人不满地瞪了几个士兵一眼,又舒服地躺了下去,“我说你们几个,平时也多读点书,学学老子。老子家的小子最近也请了个书童陪读,岳父大人很是满意。” 男人一说到自己的岳父,几个士兵便脸色一变,忙收了吊儿郎当的姿势,纷纷凑近,“队长,校尉大人老人家身子可好?” 男人摆摆手,“好的很好的很。” 几个士兵还想说点什么,不远处却有人大喊道:“喂!你们几个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士兵们小跑着上前,男人却慢吞吞站起来,抬头望了望天。 几个士兵招呼他:“队长,快过来啊!” 男人忽然弯腰捂住肚子,一边后退一边喊道:“崽子们!老子肚子不舒服,先去解决一下!” 男人退出众人视线后,冷笑着站直了身子。他是当朝从五品振威校尉的乘龙快婿,当初进禁卫军做这个小队长也是他岳父一手包办,男人油头肥耳腆着大肚子,典型的等着吃喝拉撒然后等死型,当然他当初入赘校尉府的时候,还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这几年日子过得舒畅,他也渐渐有些大腹便便。他一向很懂得享受,虽然他的夫人是个俗气婆娘,但她有个好爹,所以男人不介意他的夫人是否美丽。反正,要美人,可以去城西的九方楼。今天晚上原本他是不来的,他的岳父却千方百计将他给弄了进来,说若是今晚沈相事成,他们这些“卖命”的禁卫军自然也有重赏。至于奖赏……是升官还是赏钱,男人都不关心。不过九方楼的丝丝姑娘还真是漂亮啊……男人一边想着一边咧着嘴笑得愉快。 一阵风凉凉吹过,吹得男人心旷神怡。 突然他脚步一停,耳边吹过的风声里夹杂了女子柔柔的哭声。哭声断断续续,在黑夜里显得诡异无比。 男人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张脸布满警惕神色,他侧耳听着那哭声,虽觉得怪异,心中又不免痒痒,这可是属于美人的声音。他顺着那哭声走去,穿过一条小道后,便看见不远处有个长发绯衣的女子,正背对着他哭泣。 女子背影纤纤,绯衣勾勒出来的身形很是单薄,黑亮的长发洒在肩上的姿态美好,偶尔露出的一点肌肤雪白。女子坐在地上,绯色裙摆铺了一地,娇小的绣鞋悄悄探了出来,她单手抚着脚踝,玉白指尖与素白罗袜相得益彰,仅仅一个背影便惊艳月色。 男子心花怒放,下意识放轻了步子上前。他走到女子身后,正人君子地开口,“姑娘,扭到脚了吗?”女子猛然回头,似乎被吓了一跳。一双眼眸瞪大,流露出点点惊恐,“小女子并无大碍,无需麻烦……军爷。” 这句“军爷”唤得男人心情舒畅,男人笑眯眯地凑前,“姑娘,别怕,哥哥是好人。脚很痛吧,来,哥哥帮你揉揉。” 说着手便握上了女子脚踝。 罗袜下女子的皮肤紧绷,还有些轻颤,男人暗自吸了一口冷气,心中一乐,果然是美人。 女子反射性一缩脚,却被男子用力扯住。女子一张淡粉色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几个蚊子般的字眼,“……我……额……不……” 男人嘿嘿一笑,一边来回摸着女子小腿,一边还想去摸女子的脸,女子慌张地避过,飞快地蹙眉看了一眼男人身后。三番五次揩油不能成功,男人有些微怒,手上动作也粗鲁了起来,“美人你躲什么,哥哥我会好好爱惜你的。” 女子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半推半就地拦住男人的手,偏着头隐隐有些羞涩神色,“军爷……这里可是户外。”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眼又瞟了瞟男人身后。 “哈哈哈,”男人以为女子终于上钩,安抚地按在她白皙的手上,眯着眼笑,“哥哥明白了,美人你这是害羞了。” 女子羞涩地别过脸,含糊地“恩”了一声。 男人心情越发愉悦,手上动作也越来越不安分,一只手顺着女子的小腿便往上摸,另一只手还解开了军服的扣子。然而他的手才一动,便听见干脆利落的一声“哧”,然后他便觉得胸口处发冷,他下意识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胸口开了一个洞,有鲜血汩汩流出。再然后眼前便出现女子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按在他肩上,随手一推。 他倒下的时候,似乎听见了有人冷冷嫌恶的声音,“我靠,恶心死老娘了!” 整齐的脚步掠过的时候,跟在后边的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眼神。 一刻钟后,丛丛花草后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其中一个问道:“咋队长还没回来?” “……估计,在哪里那啥了吧。” 沉默片刻后,几人不约而同地互相又对视一眼。 有人突然低声呼道:“唉哟,我肚子痛!” “哎呀,我肚子好像也痛起来了!” “咦怎么我也是?!” …… 然后几人齐刷刷地抱着肚子弯腰向后退去。 其中一人一边叫着肚子疼一边后退的时候,忽然绊到了什么东西,然后身子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想爬起身,却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黑底金边的靴子,有人的声音含笑问道:“怎么?想当逃兵?” 这人心下一惊,连忙摆手道:“怎么会怎么会?小的只是腹痛去下茅房罢了。” 说罢他满脸疑惑不安地去看四边兄弟,却突然双目浑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鼻腔深处忽然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他怔怔看着面前场景,不停地咽着唾沫试图冷静自己。 眼前,上一秒还默契后退的弟兄们此时都已躺在了地上,即便是黑夜里他也能看清脚下草地被染得血红,死去的人惶恐地瞪着眼睛,似乎死的时候毫无征兆,又似乎是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失了性命。他们原本是为了逃命,却死在了这条路上。 他又慢慢地抬头,面前的人没有拿剑,只将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袖子上滚了一圈的粼纹幽幽发出的光映进他的眼里。 他猛然一抖,身子大力往前一扑,用手指紧紧攥住了面前人的衣摆。 “别杀我!” 第十章胜他一局 “别杀我!” 面前的人似乎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士兵小心翼翼地抬头,一双眸子笑意晏晏地看下来,“我说,你这是做什么?”声音含笑,惊心动魄的温柔诱惑。 那双深黑的眼睛似乎能够把人深深吸进去,士兵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面前人的黛色衣摆,喃喃说道:“队长……队长还没回来,小的……去寻他。” “哦?”沈墨微笑,“真是为国效力的大亓勇士。嗯……你是哪个分队的?” “小的是御林军十六营七小队的向淳。” “哦,”沈墨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你刚刚说,你去找你的队长?” 向淳茫然点头,不明白沈墨的意思。 “很好,”沈墨又点了点头,“那他去哪里了?” 向淳下意识指向茅房方向,沈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慢慢问道:“他现在还没回来?” 向淳痴痴点头。 夜风中沈墨发丝轻扬,眼神晦暗不明,他不发一语,就那样沉默着。向淳的头还傻傻抬起,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沈墨冷峻的下颚。那莹玉肤色令他眼神渐渐游离开来,心想着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的风姿,上天未免也太过偏心。他一个念头未完,便听见那人声音淡淡,“那么你现在是十六营营长了。” 向淳闻言咧出一个喜悦的笑容,心中狂喜,刚想行大礼谢恩,露出的笑容却是才浮上嘴角便生生一僵,他忽觉心口处衍生了薄薄一层凉意。向淳无法置信地瞪大了眼盯着沈墨,却见那人转过头来,一双深黑的眼眸沁凉,那人的声音也似染了千丝万缕的寒霜,“哦,我改变主意了。你的队长此时在地下一定很冷,你这许多战友死得也不怎么好看,我猜他们一定很寂寞,你应该去陪他们的。你觉得呢?” 沈墨的声音淡而凉,听得向淳心口越发的冷。须臾间大喜又大悲,向淳已说不出话来——他闭上眼之前居然还费力又昂起头看了沈墨一眼,凌乱的思绪中这人的样貌有些熟悉。然后他忽然想起来几年前,沈墨初及相国之时曾策马绕着宫城行了一圈,那时皇都内几乎万人空巷,挤在宫城前只为一见这大亓第一位少年丞相。他在人群中远远看了一眼,似乎那位少年的风采也这样恍若仙人,那眼神……也这般如履薄冰。 原来,是他……向淳了悟地闭上眼睛,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沈墨为什么说队长在地下很冷。 很久很久以后,沈墨才慢慢一笑,笑声冷冷。 然后他转身望向茅房的方向,随口丢下一句“去看看”,便径直向前走去。 身后龙一闻言忍不住一抖,讪汕跟上沈墨,却只能小心翼翼避过脚下——沈墨所走过的地方,原本生机勃勃的草地迅速枯萎。 龙一跟着沈墨停在一片黑暗中。 身前的沈墨负手不语。龙一目力极好,轻松地看见漆黑的夜色里地上躺了个人,这人心口处被开了个大洞,身下淌着一滩鲜血,身上的士兵服已经被剥下。显然是崔云璟的杰作。 龙一不敢随便出声,却听见沈墨忽然笑了。 不是咬牙切齿的笑,不是阴森森的笑,而是笑出了声,微微带了些愉悦之意。 龙一看看沈墨,又瞄瞄尸体,忽然注意到那具尸体的一双手被踩得变形,上面还有几道刀痕,似有泄愤的意思。龙一恍然大悟,难怪主子这样笑,看来是觉得崔云璟那女人有趣? 沈墨上前两步,靴子踩住了尸体的手,又随意踢开。他悠然转身,对龙一道:“你知道怎么做。” 啊? 龙一呆呆地看着沈墨走远,心中欲哭无泪。 主子,我不知道怎么做啊!你是要把这双碰过小崔的手砍下来喂狗?还是砍下来封存好下次给她看看? 然而沈墨越走越远,逐渐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四周漆黑得近乎平静,仿佛从来没有人惊扰过这座府邸。龙一依旧静立在原地,心中忽然有些怅然。 就在刚刚,有一个不懂武功的奇异女子,用智慧赢了大亓最惊才绝艳的人一局。 -- 沈墨离开后不久,有人脚步匆匆而来。 两道人影在夜色中飞奔,只见后面那个脚步一仓促猛然向前扑去,“唉哟,哪个混蛋乱扔垃圾!” 咚——! 然后直直摔在地上。 前面那人停步,转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地上人身上,却没有伸手去扶。他于夜色中回首,一身黑衣几乎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息静稳。他面容一般俊秀目光却沉静淡漠,淡淡一掠便也叫人惊心。 栾词。 地上人呲牙咧嘴地抬起脸,一双灵动晶莹的眼眸里似有异光一闪,明明狼狈扭曲的表情在她明丽容颜映衬下竟然也很好看,一头长发略有凌乱,几缕墨发落在肩上,隐隐露出半边如画面容,能窥见肌肤胜雪。 崔云璟。 崔云璟柳眉倒竖开骂:“谁这么没有公德——” 声音戛然而止。崔云璟愣了愣,然后大力吸了吸鼻子,沉重的血腥味无法避免地闯进她鼻腔。 她沉默半晌,终于忍不住低下头,张大嘴:“呕——” 她撑起身子,翻着白眼干呕,一脸扭曲。 栾词冷眼瞧着,目光在崔云璟侧脸流转许久才移开眼去看眼前惨象。眼前,纵横躺了四五具尸体,大多是被一刀穿心的禁卫军。死者都很年轻,但死相狰狞可怖,一地暗红血水触目惊心。 那边崔云璟还吐得翻天覆地,这边栾词已经凉凉道:“这些人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他们似乎在后退,杀人者却悄无声息地贴了上来。这是一批高手,行动时气息全无,这群人死得也很干脆,所以也不会很痛苦。而这个……”栾词用脚踢了踢其中一具尸体,“这个有些不同,死得迟些,表情也不似其他人的扭曲惊恐。但他的伤口明显是从前胸刺入,似乎是和杀人者有过一番交流,然后……” “然后没有然后了。”崔云璟无力地爬了过来,最初的恶心恐惧过后,她竟然也敢壮着胆子伸手去碰尸体,她脸色苍白地道:“杀他的应该是老大。” 栾词瞥一眼崔云璟僵直的后背和不住颤抖的手指,又瞟了瞟她严肃的神情,微微失笑——好像她真的不怕。 栾词不说话,崔云璟疑惑地转头,看见他表情后心下一怒,面上却笑意如初,“大侠,您看?” 崔云璟心中却在破口大骂。笑什么笑!真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试探老娘,你武艺高强是大神就算刚刚受了伤也不会连这么重的血腥味都闻不到!老娘摔了一跤你却恍若未见不就是在警告老娘?愤怒过后崔云璟又暗忖栾词好敏锐的洞察力!方才栾词要死不活地半昏半醒,她为了脱身才演了一出夜半时分美貌女子扭脚哭泣诱杀的惊悚美人计,却让栾词对她的怀疑更深。崔云璟甚至觉得刚刚那个猥琐老男人揩她油的时候栾词也是故意装虚弱迟迟不上。不过转念一想,崔云璟又觉得自己的确和在地道中“娇弱苦命”的“相府丫鬟”差了太远,栾词不怀疑她才有鬼。但既然栾词没有杀她,多半是因为她还有用。 ……不过,机关甬道里栾词“舍命”相救,崔云璟是感激并疑惑的。第一是疑惑栾词为什么带上她一起走,第二是疑惑当时栾词为什么莫名其妙就血条直掉差点死在甬道,第三……崔云璟在怀疑栾词的身份。 栾词不告诉她为什么突然吐血,崔云璟也瞒了栾词一件事情。栾词不知道的,在他昏迷的时候,有一个冷冰冰的宫装美人来过。那位美人给了崔云璟一些东西,跟她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还让崔云璟和她的侍女换了服饰。对于栾词醒来的关于她衣服的询问,崔云璟只说是打晕了驿站里的侍女抢来的。 崔云璟脑子里飞速运转,神色也百变。她不断变换的表情落在栾词眼里,栾词却不能推测出她在想什么。 栾词咳嗽一声,正想说些什么。耳边却有“呼呼”风声急速掠过,然后他看见崔云璟眼神微慌,猛然扑向他。 栾词猝不及防被崔云璟扑倒,他眉心一蹙想要发作,却清楚地听见一声麻利的“哧”。侧首一看,一只白羽箭森然插在他鬓发边。 然后有人得意的笑声惊醒月夜,“主子就是智慧超绝,守株待兔果然是没错的哈哈哈哈!” 第十一章笑里藏刀 龙一! 崔云璟心中暗叫不好,正想开口说话,发出的却是气音——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栾词在龙一声音响起的那刻就顺势抱着崔云璟往草丛里一滚,有滚烫的液体滴在他脸上,他诧异地去看崔云璟,却见她尴尬一笑,“哎抱歉,害怕得流汗了。”崔云璟脸色很白,她的笑却很正常。黑夜里栾词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崔云璟声音似乎有点低,有些怪异。 然而他来不及想这个问题,因为龙一已经向这边走来。 龙一是武功高强的好手,走路本是没有声音的,这时他却故意将步子踏得极响,一边走还一遍大喊道:“喂!我说你不好好跟着主子这是干啥呢?主子可待你不薄——不过你走了也好,反正我也不待见你。”龙一扯着嗓子嚷嚷,树梢上一只鸟被他惊走,扑翅惊鸣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瘆人。 崔云璟被龙一气得直翻白眼。跟着你家主子?哪天姑娘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家主子待我不薄?呵呵,是不薄,不过一见面就让我吐了几口血罢了。 意料之中的沉默,龙一顿了顿又喊道:“跟她在一起那谁,你应该还不知道她是我家主子的未婚妻吧。”龙一想了想,又不屑地瞪眼,“这女人啊,还真是!看看,还没嫁给主子呢又勾搭上另外一个,水性杨花!” 栾词挑了挑眉,看崔云璟的眼神竟有些似笑非笑。 崔云璟讪讪转头。 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龙一终于迈开步子踏进草丛。 “……”龙一装模作样地瞪大眼盯着面前空无一人的草地,蓦然怪叫道:“哎呀人呢!……居然有人能在武功高强貌胜潘安一表人才的龙爷手下逃走,啊啊啊真是不可思议——” 又捶胸顿足地嚎了几声,龙一便毫不留恋地飞身离开了。 若不是痛得厉害,崔云璟几乎要破口大骂了——这货大晚上的卖什么蠢! 栾词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沉默地盯着龙一离去的背影。半晌,龙一似有感应般地回首,衣袖翻飞间露出一个笑容,竟然是挑衅的弧度,远远望过去,还有些沈墨的影子。一个冷笑慢慢在唇边勾起,栾词心中顿时了然。 这时崔云璟忽然整个人倒在了栾词怀中,栾词眉心一蹙想要推开她,脸色却骤变。借着朦胧月色,他总算明白先前那种怪异感觉从何而来。 因为,崔云璟受伤了!一开始栾词所听见的“哧”并不是一声,而是合在了一起的两声,龙一的目标本来就是崔云璟! 只怪他实在太过虚弱,完全没有发现异样。 栾词死死地盯着崔云璟右肩。 那里的衣衫已经是一片湿濡,浅色衣衫晕开浓浓一圈殷红,越发衬得她唇色苍白。栾词眸中似有异光一闪,他忽然伸手,纤长手指搭上了已经昏迷的崔云璟颈间衣扣。 而他搭在崔云璟扣子上的手,指间泛出诡异的黑色。 栾词久久地盯着泛黑的手指,忽然笑了。 …… 四下渐渐变得明亮,有曦光遥遥投射过来,翠绿草尖上一滴露珠晶莹剔透,一切恍若一夜好梦。 拂晓了。 耳边噼里啪啦炸开一声声爆竹响,意识模糊间崔云璟听见龙一的大嗓门: “月懿皇太后送掐丝珐琅如意一柄。” “向老将军送南红玛瑙手镯一双。” “大司空送西域茵犀香四盒。” …… 然后又是向老将军中气十足的笑声,“哈哈哈恭祝沈相喜结良缘,祝沈相与夫人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原来沈墨成亲了,崔云璟一点一点地找回自己的意识,思索着沈墨成亲了自己这又是在哪里,难不成沈墨那家伙还邀请了她这个“未婚妻”来砸场?还有,新娘是谁?比她好看吗?沈墨爱不爱她? “沈墨那种人只会爱自己吧……”崔云璟嘀咕着睁开眼,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 她的视线转到哪里都是大片大片的红,窗子上还贴了几个大大的“囍”字,一片红色里崔云璟清晰地感觉到身下触感又硬又软,她惊恐地转过头,又差点滚下床去。 有人温柔地唤她:“璟儿。” 崔云璟连忙起身,飞快地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她抬手捂眼,无力道:“璟儿应该伤太重出现幻觉了。”从手指缝中崔云璟却再次瞟见笑意温柔的沈相爷正躺在她面前,他以腕支额,偏着头对她笑,神情温柔无比,又诱惑至极。崔云璟顺着沈墨精致的锁骨一路看下去,忍不住涨红了脸。她下意识把沈墨挡好,咬牙骂道:“你丫为什么不穿衣服!” 沈墨“忧伤”地叹息一声:“你不是喜欢我这个样子吗?” 是挺喜欢……崔云璟暗自符合,忽然又竖起眉毛,“胡扯!我这么一个纯洁的少女会喜欢看男人的果体吗!”心中却感慨道:啊其实沈墨身材真的很好。 沈墨继续叹息,“原来我的妻不喜欢我。” 崔云璟不屑一笑,“你的妻在婚房等……”语音未落崔云璟便愣住,她怪声怪气地重复了一遍:“你的妻!”反应过来的崔云璟无比震惊且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是我和你……我和你……” 沈墨从容点头,从容地靠过来,从容地拉下她攥住被子的手,从容地俯在她肩头低低道:“璟儿,你明明说过很喜欢我的。”语气忧伤尾音拖长,听得崔云璟赶紧去抚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 崔云璟忍住一身恶寒,缩着脖子想远离沈墨,却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巴掌呼上沈墨脑门,“你丫不是说我只是妾吗!妻什么妻!给老娘滚出去!”做完这个动作的崔云璟顿时胆战心惊,她居然抽了沈墨?!!!……好吧她其实也很想这样,可是……接下来她真的不会被人拖出去大卸八块吗? 沈墨也是一愣,含笑的嘴角僵住,似乎也有些无法置信。 崔云璟“呃”了一声,暗自打量着沈相爷的神情,推测事态应该不算太坏。于是她选择连忙补救,掂量着语气道:“呃……相,相爷,那个什么,小女子知道你风流倜傥,是整个大亓女子的梦中人,但是小女子自知长相寒酸,行为粗鄙,见识短浅,实在不堪与相爷你共拜天地,所以……” “无碍,”沈墨已经回过神来,又向她凑了过来,“本相不嫌弃你。” 崔云璟在心底骂了一声,抬手挡住沈墨,“你不是沈墨吧!” “哦?”沈墨拨开她的手。 “沈相爷英明神武,才不会饿狼似地饥不择食!”崔云璟忍不住想扇自己两巴掌,你丫能不能有点骨气! 沈墨动作果真一停,忽然向后退了退。崔云璟一喜,随即便发现了不对——卧槽沈墨这样简直是把整个上身都暴露在她面前! “喂喂喂你别退!”崔云璟连忙道。 沈墨颠倒众生一笑,“那我过来了。” “也不行!”崔云璟阻止他。 沈墨竟然听话地不动了,就那样撑着头,大方地让崔云璟欣赏。 崔云璟捂着脸,内心无比纠结,时不时从指缝里偷偷瞄一眼沈相爷。 忽然身边床榻一沉,沈墨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将一张唇线完美的唇凑到崔云璟耳边,说话间似有雪莲混芝兰的香气呵出,“璟儿现在还确定,本相才是饿狼吗?”明明是高贵纯净的熏香,用在沈墨这等阴诡的人身上却奇怪地不显突兀,反而令他更加神秘而不可触摸,就像高山之巅隐隐薄雾后那一株摇曳的雪莲,永远与你隔着朦朦胧胧的雾气。它近在眼前,伸手却是天涯。萦绕在沈墨气息里的崔云璟有些不安,正犹豫着往边上挪挪,肩头却突然一凉,崔云璟悚然转头盯住自己的右肩——那里的衣服已经被沈墨扯下。 “我们还未行夫妻之礼,此时阴雨密布雷声大作,正宜……鱼水之欢。”沈墨极温柔地笑笑。 “夫妻之礼你妹啊!”崔云璟勃然大怒,用力推开沈墨。 然而她又一僵。 沈墨不知何时手中已执了一把匕首,锋利刀刃晃出冷冷白光,他修长指尖执刀,笑意晏晏地推入崔云璟右肩。 一片痛楚中崔云璟听见沈墨声音含笑,“璟儿,你不乖。” 卧槽——! 崔云璟猛然睁开眼。 第十二章弯弯 天好蓝,云好白,天气好晴朗。 崔云璟的脑子却几乎停止了运转。 她睁大眼睛望天,羽扇似的睫毛频率不正常地扑闪扑闪,脑子里不停地回荡着沈墨冰冷残忍的声音,右肩还隐隐作痛。崔云璟长长呼出一口气,抬手遮住眼睛,慢慢闭上了眼。 但她立即又睁开眼。 一闭上眼那些矛盾的画面又重复在她脑海里,一会是沈墨撑着头偏着脸撩人的笑,一会是她毫不顾忌地一掌拍上沈墨额头,一会又是沈墨俯在她身前,无比温柔地将刀刺入她右肩,含笑的声音像是大亓寒冬里最冷的雪。崔云璟痛吟一声,握拳狠狠捶了自己脑门几下,心道沈相爷就是记仇,她不就是“无意”地用手“爱抚”了沈相爷的额头一下吗,用得着拿匕首刺她吗?可惜她欲拒还迎的**还没有做完。崔云璟嗷嗷叫着在地上滚了几圈,心里极度不爽,啊啊啊小气的男人好讨厌! 在一旁养神的栾词不耐地睁眼,便看见某人捂着脸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栾词第一个想法是不是她伤口痛,但是下一秒从崔云璟兴奋的叫喊声里他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放弃了是不是该去帮她运功止痛的考虑。 “啊啊啊啊啊痛痛痛!” 崔云璟的大叫声令栾词重新睁眼。 不远处崔云璟平躺在草地上皱着眉大声呼痛,栾词眼尖地看见她的右肩渗出了几丝微红,沉默半晌,终于还是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 栾词的手搭在崔云璟肩上,她还在捂着脸喊痛,他却迟迟没有动作。栾词抿着唇,眼神来回从崔云璟的脸和肩膀移动,耳后慢慢泛起淡淡红晕。昨夜为崔云璟解开衣裳止血止痛,一是当时情况危急,二是她也在昏迷,如今崔云璟清醒着,他要如何扯下她肩头的衣裳? 栾词的犹豫让崔云璟生疑,她从手指缝里看去,只见栾词一脸正经地盯着她的伤口处,却不知为何毫无动作。崔云璟心里泛起几丝不安,心道栾词不会是在考虑是救她还是让她自生自灭吧?! “诶诶你愣着干嘛,赶紧给我疗伤啊我伤口爆裂流血不止就要失血过多身亡了!”崔云璟担心栾词的意图赶紧先发制人,言罢还翻了个白眼示意自己就要身亡了。 栾词一怔,下意识地将手指移到崔云璟领口上,却忽然触到她颈间的肌肤。女子肌肤滑腻的触感令栾词又一僵,忽然就记起了昨夜他为崔云璟包扎,她半边衣衫褪去,肤色雪白,似乎还有淡淡女子幽香萦绕在鼻尖,那些片段在栾词脑海间闪过,明明昨夜毫无感觉,此时想起竟然多了些别的意味来。栾词解衣扣的动作一收,他从怀中掏出昨晚撕下来的衣衫下摆,漠然扔向崔云璟,淡然起身道:“男女授受不亲,你还是自己来吧。” “啊?” 崔云璟在心底暗骂一声,愤愤坐起身来。 这是几个意思?崔云璟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栾词漠凉的后背,这货一定要把话说得像是她是色yu熏心的女魔头而他是守身如玉的翩翩少年郎吗? 崔云璟愤然一扯领口,布帛撕裂声干脆利落,她一把扯下裹在右肩的染血的白布,忽然动作一停。她看了一眼自己露在空气中的右肩,又瞥了瞥对面栾词背过去的身影,猥琐一笑,刚刚她撕衣服的时候好像看见栾词的背影颤了颤?于是崔云璟随意将栾词扔给她的布在肩上缠了缠,大声道:“唉我这个人身世单纯从小安分守己没惹过什么厉害人物现在为了救人搞得自己受了重伤还没人管我又不会包扎伤口万一没包好随便动一动就大出血怎么办……”崔云璟长长地叹息一声,“哦对了话说回来昨晚是哪位正人君子替我解衣为我包扎伤口的呢?” “我救你一命,你还我一命天经地义。况且本就是你闯入辽帝驿站的密道,我不杀你已是难得。如今你已负伤,再跟在我身边只会给我造成连累,你是沈墨的人也好,不是也罢,都就此别过吧。” 崔云璟瞪大了眼看着栾词说完一大通话便决然大步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眼底也没有一次回眸。 崔云璟在风中沉默了半晌,忽然摸着下巴一笑。栾词的脸色,似乎不是一般苍白啊。 她伸手在袖子里摸了摸,喃喃道:“这可不行,事还没完呢……” - “有刺客昨夜惊扰辽帝,沈相为安抚辽帝于今夜在九方楼设宴!” …… “沈墨在九方楼宴请宇文异要安抚他?”沸沸扬扬的人群里有人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鸿门宴?”这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目光炯炯地蹲在路边,砸吧着嘴目送来来往往的人。她四处乱窜的眼神忽然一定,想通了什么似地低低啐了一声,恶狠狠骂道:“沈墨这贼狐狸又做给谁看呢!” “你唧唧歪歪地挡着爷的路了!”有人蛮横地一脚踹开她,金线回纹黑底的靴子踩过时踏起一片飞尘,行到之处两侧商贩路人纷纷避让。 崔云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瞪着那人悠然远去的身影,重重地呸了一口:“你丫鸡鸡才歪歪的!”崔云璟拍了拍溅在身上的灰尘,随手拿过两个身旁包子铺的包子啃了几口,慢慢地向大街上人群最多的地方走去。那卖包子的小贩一见这情形急了,噌噌上前两步就想抓住她,“你这人……”下半句难听的话生生被崔云璟抛来一枚银锭子给憋了回去,“客官您慢走哪!” “这混账世道还是银子好说话啊。”崔云璟感慨地望天一眼,将那只上绣“吴”字的沉甸甸的钱袋小心地往怀里收了收。 亓都吴氏,吴老爷官至兵部尚书,为人正直清廉但可惜膝下子孙单薄,而立以后才得一子,对其宠爱之至。亓都吴公子吴盛尧,嚣张跋扈,横行霸道,恶名臭昭皇皇大亓。 与此同时,一辆风尘仆仆的普通马车从城外驶来,一路过城门、经九阳大街、入宝珠胡同,稳稳停在了人声鼎沸的九方楼的偏门。 “啪嗒。” 马车停驻的那一霎,立即有浓妆艳抹的妇人扭着身子赶来,掩着嘴娇笑连连,“弯弯姑娘真是让我们好等,这一路颠簸可还顺利?” 马车内稍稍沉默,然后有女子声音低低答道:“多谢妈妈关心,这一路自然是顺利的。” “那就好那就好,”妇人满是脂粉的脸上堆起笑脸,“可幸亏姑娘无事,否则大人还不得怪罪我笑娘这九方楼。” 弯弯并未答话,笑娘的脸上慢慢泛起尴尬神色,悄悄在紫红的袖子里掐了掐自己的手,斟酌道:“姑娘怕是也累了,不如先下车移步去厢房内休息休息?也好为今夜的筵席做好准备。” 只见朴素暗华的车帘被人轻轻撩起,一只手按在了马车的厢门上。 这只手白皙修长,五指纤纤,指甲晶莹圆润长约一寸,指尖不染蔻丹,光一个虚虚按出的姿势,便可想象手的主人容颜更是如何的惊艳。笑娘一见那只姿态优美的手,眼底立即流露出一种艳羡嫉妒的神色,但她很快地克制住了自己,连忙上前接住了弯弯伸出的手。 弯弯却只借着笑娘的手一旋,从马车内款款而出,笑娘连弯弯的指尖都未碰着。 “备热水,我要沐浴。” 当笑娘回过神来,所见的只是弯弯翩然远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