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尽带黄金甲》 第一章 冤句县妖孽降生 曹州府黄巢造反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那是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那是一个不及第的落榜书生。失意和无奈写满在他脸上,斜阳蓑草,更感凄凄。他站在长安城前,无奈的望着高而远的长空,长空中偶尔飞过几只秋雁。 惆怅之余,突然间,他竟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提笔豪气丛生般的写下了这首佳作。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仅仅数年之后,他将带着数十万大军回到了这里,这位书生有着一个日后响彻华夏的名字——黄巢!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 唐宪宗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九月初九,天圆地方,九九重阳。 天空分外晴朗,花香醉人,正是秋意绵绵的季节。 河南曹州府冤句县西门大街,青石板路笔直的伸展出去,直通西门。一座建构宏伟的宅第之前,坐落着两头威风凛凛的石狮,大宅朱漆的大门,门上茶杯大小的铜钉闪闪发光,门顶的匾额上写着“黄府”二字。 进门处两排长凳,分坐着八名劲装结束的汉子,个个腰板笔挺,显出一股英悍之气。 突然间,只听马蹄声响,那八名汉子一齐站起,抢出大门。只见大宅西侧的大道上冲出五骑马来,一直冲到大宅门前。 当先一匹马全身雪臼,马勒脚镫都是烂银打就,鞍上一个锦衣汉子,约莫二十八、九岁年纪,左肩上停着一头猎鹰,腰悬宝剑,背负长弓。身后跟随四骑,骑者一色青布短衣。 书中代言,一马当先的那一锦衣汉子,姓黄名曰宗旦,世为盐商,娶妻田氏。 两年前,黄宗旦与妻子田氏路经一巢林,恰见一小儿席地而坐,身穿黄衣,叫田氏为娘亲,随后竟化作一道黄气冲入田氏怀中。 说来也怪,那田氏回家之后便有了身孕,且怀胎整整两年依然没有分娩的迹象。 这一日,黄宗旦欲出城打猎,尚未出城,便有家仆来报说,夫人就要生了。黄宗旦打马就回,一行五人驰到大宅门口,护院的八名家丁又纷纷嚷道:“老爷,夫人就要生啦!” 黄宗旦赶忙甩镫下马,过大门,走雕廊,转屏风,入内阁,雕梁画栋,彩翠风亭。 “夫人……夫人。” 一连喊数声,也无人应答,倒是突然传来了几声尖叫。随后,又见老妈子,丫鬟,连同接生婆一干人等慌慌张张纷纷从内室跑出。 “什么事大惊小怪!夫人她生了吗?” 黄宗旦顺手薅过一名丫鬟厉声问道。 “生……生了,但是……是……妖……妖怪,夫人她生了一个妖怪!” 那丫鬟神色慌张的答道。 “胡说!瞎了你的狗眼!” 黄宗旦气往上冲,将那丫鬟推倒在地,伸手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凝眉瞪眼。急步抢将到了内室门前,一脚踹开了虚掩的大门,厉声喝道:“什么妖魔鬼怪,敢在我黄府撒野!” 只见内室屏风之后,闪出一孩儿来,形容怪异,身长二尺,眉横一字,牙排二齿,鼻生三窍,左臂上生出肉滕蛇一条,右臂上则长肉隋球一个,背上有八卦,胸前有七星。 黄宗旦见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阵寒意从背脊直透下来,手中宝剑颤颤发抖,紧咬牙关,壮着胆子再次喝道:“敢情是你这厮在作祟,看老子不活劈了你!” 说罢,举宝剑便砍,吓的那孩儿赶忙又躲回到了屏风后面。 正在此时,只听见卧榻之上,田氏夫人大喊了一声:“老爷,且慢动手!这是我们的孩子啊!” “我们的孩子?” 正犹豫的工夫,众家丁、家仆们也随之纷纷赶到。乍一看此孩儿,众人也着实被吓个不轻,好在这一行有十数人,胆子自然壮了不少。 “我黄家怎会生出如此妖孽!” 眼见众人赶到,正看个满眼。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黄宗旦又是一阵怒火中烧。 “什么孩子!这分明就是妖孽!你拿命来!” 说着,举剑又向那孩儿砍去。 “老爷……万万使不得啊。” 那田氏夫人怪胎足足两年,一朝分娩,早已是精疲力尽。可就在此时,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横身挡在了剑前。 “老爷要杀自己的儿子,倒不如连贱妾也一起杀了吧。” 众人闻言一怔,纷纷劝阻,又听田氏夫人续道:“昔日,我夫妇二人路经巢林,恰见一小儿身穿黄衣席地而坐,并唤我为娘,随后又化作一道黄气冲入我怀中,当下有孕。老爷既说他是妖孽,我本无话可说,但人言: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我却怀了这孩子足足两年,又怎能舍得?” “这……” 黄宗旦听得这话,更是迟疑,那屋子里也是一阵沉默,过了片刻,只听黄宗旦一字一字道:“也罢!也罢!但只一样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马伯!” “在……老爷有何吩咐?” 众人纷纷让开,闪出一黑瘦老者来,正是黄府管家马伯。 “把这妖……妖孽送到城外出。” “这……” “还不快去!” 眼见马伯抱着孩儿走远,田氏夫人身子忽地瘫软,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却说那马伯将孩儿抱出城后,左右为难,沿着护城河行出里许,也不知如何是好。 河风阵阵,迎面吹来,此时已至夜晚,马伯回头望去,来时的那座拱桥已湮没在晦暗夜色中。 马伯摇了摇头,继而又是一阵叹息,只觉得今天之事,处处透着诡异。也不知又走了多久,便将孩儿丢在巢树上的鸦鹊窠中了。 一连数日无话,这一日黄宗旦出城打猎,正从巢林经过。 忽听树上小儿的叫声,黄宗旦举目望去,正七日前丢的小儿。 黄宗旦惊讶异常。 “也罢……” 便将又抱回了家,命田氏抚育,取名为黄巢。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眼之间黄巢已长到了八岁。 这一日,又是九九重阳。秋风轻吹而来,一阵菊香扑鼻。小黄巢的爷爷在园中设宴,召集子侄孙辈一同赏菊。酒过三巡,老爷子乘兴命大家联句咏菊。 不想话音刚落,只见小黄巢突然站起身来吟道:“堪与百花为总首,自然天赐赭黄衣。” 哪知黄宗旦听了,却急得怒骂道:“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什么!赭黄衣那是只有皇帝才能穿的,这两句诗倘若传了出去,你小子有几个脑袋也不够砍!” 这时,爷爷只好笑着打圆场道:“那就罚这孩子做一首诗吧。” 谁知小黄巢就从眼前景像起句,吟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妙极!妙极!年纪虽小,志气可是不小啊。” 爷爷拍手笑道:“巢儿,我来问你,你可知今日为何叫做重阳?” 小黄巢不假思索随即答道:“巢儿只知《易经》中有六为阴,九为阳之说。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故曰重阳。” “好,好的很。” 爷爷连连称赞,然后又问道:“巢儿今年多大了啊?” “八岁。” 爷爷接着问道:“有无表字?” “尚无。” “欲成大事者,岂能无字?不如爷爷送你两个字吧,就叫作“巨天”如何?黄巢,黄巨天!” 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 科举制自隋朝建立,到唐朝经过唐太宗、武则天等人的大力提倡和改善后,已经成为了控制人们思想的重要利器。 因为有了这个制度,人人都有成为大地主的可能性,只要你学习棒,有能力,尤其到了宋朝后,更是英雄不问出身低,人人都有考科举的资格。 人们为了成为地主争先恐后的去读书,这样造反的人就大大的减少了,有正当途径谁还干那些随时掉脑袋的勾当,除非到了官逼民反,活不下去的地步。 而且,读了四书五经,变成了文化人,懂得了礼仪廉耻,就更不可能去造反,所以自科举制建立后,几乎所有的起义都不是文化人所发动的,宋末的方腊(农民);元末的朱元璋(农民+乞丐)、陈友谅(渔民);明末的李自成(驿卒)、张献忠(流氓);清末的洪秀全(流氓+邪教创建者)。 影响考试的因素有很多,可能是因为运气不太好,虽然从小就天赋异禀,读书也十分的努力,但黄巢却一连考了几次,均是以失败告终。 心灰意冷之余,黄巢在长安城外留下那首流传千古的《咏菊》。 唐肃宗李亨在位期间,历时七年零二个月的安史之乱被平定,而此时的唐王朝也已经是千疮百孔,由于长时间的动荡,使得家园毁灭,农田荒废,百姓们交不起税,国家的财政受到了极大影响,国库里除了耗子屎,其它什么都没有。 到了唐代宗时期,神童刘晏为了解决濒于崩溃的财政危机,便把本来官制、官运、官销的盐铁专卖制度,改革成为了政府与商人合作的官制商运商销的制度。 这次改革实际上就是一次产权的重新划分和财富的重新分配,政府把食盐的经销权给商人后,实现了与商人在盐铁专卖制度下的合作,再从商人那里收税。并且政府仍然掌控了盐铁的最终支配权,商人只有紧紧依赖政府才能获得经销食盐的权利,分享食盐的垄断利润。 刘晏的盐法改革为商人提供了分享财富的机会,短时间内也使得国库充盈了起来,但长期的实施,却爆发除了诸多问题。 其中,最大的一个问题,就是财富不等,两极分化严重。直接造就了那些家资丰厚的富户大贾,他们以家资入籍成为盐商,父子相承,获取厚利。 黄家虽然世为盐商,但比起那些大盐商却也还远远不如。 唐德宗之后,由于盐价虚高,利润丰厚,贩盐成为唐后期国家经济发展的热点和社会各阶层趋利的焦点,走私食盐也逐渐成为严重的社会问题。 盐税是唐后期政府的财政支柱,占整个财政税收的半壁江山。走私泛滥严重影响了国家的财政收入,破坏了正常的经济秩序。唐政府采取严厉措施打击走私,甚至采取残酷的连坐之法,一人走私,邻里家人都要受到牵连。 但是,严刑峻法却并不能够从根本上杜绝走私的盛行。甚至还有许多中小型私盐贩们走上了武装走私的道路,这其中便有名落孙山的黄巢。 中庸有云:国之将兴,必有祯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大唐王朝在这一刻,将遇到妖孽。 其实遇到妖孽也没什么大不了,找人灭了他也就是了,但大唐王朝遇到的却是妖孽加蝗灾。 一切还要从大唐王朝的乾符二年(公元875年)开始说起,因为这一年的关东地区蝗虫漫天飞舞。它们见什么吃什么,丝毫不会留情面。 本来大唐王朝这么大,哪年不得闹点灾,闹点难,就是再大的蝗灾,只要政府处理得当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如果政府处理得不得当呢? 从肃宗朝后期开始,唐王朝阉宦为祸,到了唐穆宗时期又爆发“牛李党争”,朝廷管事的一个没有,争权夺利的倒是成把抓,就这么一帮子人,他们有可能管他百姓的死活吗? “死去吧,管我什么事。” 据说,当无数的蝗虫遮天蔽日,从中原向西蔓延至关中之时,当时的长安市市长杨知至居然上奏皇帝说:“蝗虫飞临京城后,从不吃田中庄稼,全都自动饿死了。” 之后,宰相甚至还率领文武百官们,上殿拜贺,歌颂皇帝陛下英明圣德,千秋万代。 朝廷没人管,地方上没能力管,这样也就算了。不管就不管吧,毕竟百姓有手有脚,饿死的只是少数。实在不行逮俩蝗虫吃,高蛋白,这总行了吧。可关键是朝廷的政治方针是既然饿不死那么多人,那证明老百姓还是不够惨的嘛。 加税! 自安史之乱后,为了节制各大节度使和藩镇们,朝廷每年都要加税。 蝗灾之年,田没法种,百姓们哪能交得起逐年增长的赋税?眼瞅着走投无路,饿死的饿死,逃难的逃难,流民到处都是,关中地区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没有人能够被无休无止地索取,大唐王朝的庶民们也并不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宝藏。所以这时,有人站出来造反了! 这样还不造反,难道憋着劲去造飞机? 那是封建社会贫苦人民的唯一选择,谁不珍惜自己的生命?谁愿意去造反?谁愿意去打仗?但在需要活不下去的时候,这就是唯一的道路!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这就是宿命! 他们别无选择! 当然,无论是饥荒,还是造反,这一切都和黄巢没有半毛钱关系,世代贩盐的他自然不会被饿死。纵然外面打的昏天黑地,还是饿殍遍地,黄巢都可以关上门,哼着小曲,一日三餐,有酒有菜。但是,随着饥荒的不断扩大,情况不一样了。 老百姓们吃不上饭,自然也就没闲钱买盐。 这样,黄巢的饭碗也没了。 眼瞅着自己即将破产,有酒有菜的生活一去不复返,马上也要归属流民之流了,官府还要例行收盐税。 这种摆明了不给活路的行为,显然彻底激怒了黄巢。 走投无路的黄巢来到了人生的岔路口,此刻的他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是那么阴暗。 “又是九月初九……” 夜雨潇潇,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躺在床上,聆听窗外的雨声,如歌般美妙,如诗般惬意,好似行云流水,又宛似一位娇滴滴的姑娘在窃窃私语。 “这是秋雨吗?” “是,它是。但是,它却不再是那令人忧愁的秋雨,而是充满希望的。” 终于,一个念头在他的心中浮现了出来。 终于,他作出了决定! “反了!反他娘的!”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没有人是天生的勇者! 只有被逼无奈,面对恐惧,并最终战胜恐惧的英雄,他叫黄巢! 就此,一场把唐王朝半个身子埋进坟墓的起义正式爆发了。 第二章 王仙芝兵败沂州 田令孜巧遇僖宗 黄巢自起兵之后,规模迅速扩大了起来。本来加上自己和直属亲戚只有八个人的他,瞬间集中了数千人。 而与此此时,恰巧同为私盐贩的王仙芝和尚让等人在河南长垣起兵。 同时,王仙芝还自称天补平均大将军,兼海内诸豪都统,传檄诸道,斥责唐朝吏治腐败、赋役繁重、赏罚不平等罪恶。 六月的山东和河南是一个收获的季节,因为这里的小麦已经成熟了。但乾符二年的这里却是看不到小麦的,唯一能够看到的是遍地的死尸,还有纷飞的战火。 整个山东、河南一带民变四起,杀掉知县只能算起步,而且杀完、抢完还不散伙,经常到处流窜,到哪抢哪。这种抢劫团伙史书上称之为流贼,而我们则通常会给它冠以起义军的雅号。 起义军的特点是四处跑,四处抢,抢完到处跑,打一枪换个地方,虽然组织性不强,但昨天抢完今天就能走,昨天被抢,今天就可以抢别人,成员流动性很大,但他们有着固定的领导者,这个人就是王仙芝。 俗话说:牛皮不是吹的。 作为起义先驱,精明强干的王仙芝还是颇有些能耐的,率领起义军接连攻陷了濮州、曹州,并数次击败前来镇压的官军。 王仙芝取得大胜,一时间名震海内。当时在山东、河南地面上还流传着一句谶语: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 客观来说,这句谶语很有煽动性,气势也十足,近四百年后,元末红巾军起义时,便抄了过来,不过他们发挥了点想象力,把它改成了“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不久之后,王仙芝迎来了黄巢兄弟。两军会合后,协同作战,规模进一步扩大。 弟兄们一起闯天下后,几乎是以雷霆之势横扫山东、河南等地。这两位盐贩子,联手奏响了大唐溃散的序曲,敲响了王朝覆灭的丧钟。 王仙芝与黄巢起义军不仅声势浩大,而且连战连捷。朝廷惊恐之余,立即诏令淮南、许州、汴州、颍州、郓州五镇节度使进击起义军。并由郓州节度使宋威为招讨使“剿匪总指挥”,节制河南诸镇,统一作战。 五镇节度使一齐出马,在敌强我弱的恶劣形势下,王仙芝找来了黄巢,二人商量采取避实就虚的流动战术,率军进入山东,进围沂州。 初生牛犊并非不怕虎,而是不知虎的可怕! 乾符三年(公元876年)七月,黄巢起义的第二年,按照王、黄二人的战术安排,此时的起义军已经在沂州周围瞎转悠好几个月之久了,但就是望着高高的城墙没有办法。 起义军中的大多数人都是流民,在作战时也往往都是以数量堆质量。但是,一旦遇到这种长期的攻坚战,即使数量再多也没有办法。 而且,数量多,吃的也多,本来山东已经闹了一年灾,起义军规模还一再扩大,仗可以说是越打越没劲。 在这点上,王仙芝和黄巢也没办法,起义军在沂州瞎转悠,一点辙也没有,这时候剿匪总司令宋威率大军赶到了沂州城下。 这是王仙芝和黄巢第一次面对朝廷真正意义上的大规模正规部队,同时,这也将是他们俩第一次大规模的溃败。 宋威能够当上节度使,足以证明他有着他的成功奥妙,但是从他日后的表现来看,他的军事才能着实太差,但幸运的是,王仙芝和黄巢这哥俩更差,而且他们手下的人根本算不上兵! 人多,嘴杂,通讯不畅,既没无线电,也没大喇叭,所以当宋威杀过来的时候,他们乱七八糟折腾了半天,甚至连人都没招齐。 这样,结局就只有惨败了。 不过,王仙芝很聪明,脑子也够灵活,他没有慌乱,毕竟他在人数上占有巨大优势,只要能有足够的时间集结好部队,就有宋威这小子好看。 可没想到的是,自从吃了一个败仗后,流言蜚语便迅速蔓延开来了,王仙芝一面集结他的部队,一面开始明白,顷刻之间他已经快所剩无几了。 眼看兵败如山倒,再这么下去就要歇菜,小弟们全都跑了,做老大的也别闲着了,跑吧! 其实,这些参加起义军的流民们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为了混口饭吃,他们并没有其它高尚的理由,而到真正打仗的时候,实际上也没那么多人,因为流民们都是带着家属参军的。有兵器的就去打,没兵器的家属们就拿根棍在后面加油、助威。场面上来说还是很凄惨的,而且无论怎么打,起义军总要比官军死的多。 眼瞅着原来跟自己一起出来逃难、要饭的人接连毙命,流民们也害怕了起来,出来混口饭吃,把命搭进入就太不值当了,于是他们才发扬了悠久的传统精神,打不过就跑! 实在跑不动了就放下武器,咱还是良民。 起义军瞬间溃散,王仙芝和黄巢也率领残部四下逃窜,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到了兵败的后果,不过这还远远不够,这已经是最轻的了。 此时,黄巢的心境是该有多复杂,他和流民们不一样,即使放下了武器,也做不回良民了,选择了这条路就意味着不会有退路。 只有一路向前! 目的只有一个:活下去。 本来起义军已经溃散,按照正常的流程,就应该是大力清缴余孽了,王仙芝、黄巢都可能难逃一劫,但宋威却在这个时候干了一件最不该干的事,冒功! 在没有确认王仙芝已死的情况下,宋威居然上奏朝廷说:“王仙芝死了。” 既然王仙芝已经死了,朝廷也就用不了那么多人,便遣散了诸兵。 朝廷绝对应该“感谢”宋威,因为如果没有他的这次冒功,这场日后长达九年浩劫,或许已经就此结束。 但只可惜,既成事实,也无可奈何,王仙芝和黄巢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在经过短暂的休整之后,迅速西进转战河南,并攻占了阳翟、郏城等小县城,捞了不少好处。 此时,唐王朝的皇帝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昏君,唐僖宗李儇,唐王朝灭亡的“功劳”很大一部分要记在他的头上。 李儇是个生于深宫,长在宦官之手的主,完全只知道游乐嬉戏。 据说这孩子喜好骑马射箭,舞剑弄槊,还喜爱阴阳算学,对音律、掷色子赌博也十分沉迷;经常玩蹴鞠、斗鸡,与诸王们赌鹅,一只鹅赌五十缗钱。 除了上述爱好之外之外,僖宗还有一个酷爱的运动项目——击马球。 自秦始皇开创皇帝这个称号以来,什么样的皇帝都有,好色的,贪财的,崇佛信道追求长生不老的都有,而僖宗比较特别,他是一个马球运动员。 身为一名优秀的马球运动员,僖宗有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他曾经对马球运动员石野猪说:“朕如果参加击球进士的考试,必定考得状元。” 僖宗没有夸夸其谈,他的马球技术可谓之高超。要换在今天,这位仁兄不干皇帝,起码也得是个国家级运动员。可偏偏他就是一个皇帝。大唐有着许多马球运动员,可皇帝却只有一个。 不过,客观来说,当时的僖宗刚刚即位才三年,年仅十六岁,还是个孩子,朝廷的重大决策都由大权宦田令孜来拍板。 田令孜,本姓陈,字仲则,四川人。因为家境贫寒,打小净身入宫。最初只是在殿中省当个洗衣、扫地、涮马桶的小宦官,不仅薪俸不高、地位低贱、前程渺茫,时不时地还常常要挨大宦官的欺凌和责罚,那段日子不说也罢。 但是,不同于其他的小宦官,田令孜有着一个几乎与生俱来的本事,那就是长于察颜观色、见风使舵,马屁拍得到位得体,绝不露骨。因此不久后,他就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大转折。 当时,宫里的大宦官们普遍喜好收养子。估计是挨了一刀后,子嗣无望,身不能至,心却往之,地位一高,年岁一大,对寻常人亲亲热热地叫一声“爹爹”的天伦场景,还是相当眼热的,所以真的没有就收假的,骗骗耳朵起码也能落个心理慰藉。 田令孜无依无靠,当然要跟风,于是便拜了一个姓田的老宦官当干爹,从此非但得了名字,并且靠假老爹的提携,顺利进入了内侍省,由一个全凭出卖力气混饭吃的底层小苦力,进步成长成了一个动口不动手的宦官小头目。 但只可惜那姓田的老宦官在宫里的地位也是一般,因此拜了干爹后,田令孜得到的帮助也很有限。 只不过,凭借着其聪明的头脑以及刻苦的精神,田令孜又自学了很多字。然后又将他那与生俱来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渐渐地,倒也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宦官,一路升迁。 到了唐懿宗咸通年间,已然混得了一个小马坊使的职务。 所谓的小马坊使,确切一点来说,并不是小的马坊使,而是小马坊的主要负责人。主要职责:养小马。(养大马的叫飞龙使) 而且,这里所说的小马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小马,品种决定了它们永远也长不成大马。它们是从安南、广西、贵州等地进贡来的,因为皇宫里有许多女眷和小孩儿,他们成天闲着没事干,常常也要骑一下马,游个园打个马球什么的,既煅练身体,又忆苦思甜,不忘自己的祖宗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天下。 所以由此可以看出,小马坊使虽然是内使之一,大小也算个官,但实际上就是个除了沾染一身马粪味,捞不到太多油水的职务。且不说不能亲近到皇帝,便是赏钱,女眷和小孩儿又能拿出多少呢? 那么,这么一个管理小马的马夫头子,到底是怎么跻身权宦行列的呢? 说起来,这真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安排。因为田令孜在当这一身马粪味,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小马坊使时,结识了一位生性顽皮好动,视打马球为生命的小男孩。 而更不巧的是,田令孜也真心喜欢上了那位长相俊美、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于是,他总是挑出最好的小马,并洗涮得干干净净、装扮得漂漂亮亮后给这个小男孩骑,并不嫌其烦地亲身示范,教那个小男孩各式骑术。 不仅如此,待小男孩玩累后,田令孜还细心供奉,有时还童性大发地和那小男孩一起分食同一块点心,同躺一张卧榻上憩息。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玩耍嬉闹中,田令孜给了那位幼年丧母、在寂寞和冷漠中几乎自生自灭的小男孩无微不至的关照,以及和煦的如同春风般的温情和一种从未有过的尊重和认可,令那小男孩也满腹真诚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至亲,在私底下甚至以“阿父”相称。 说到这里,想必各位看官,早就猜到了,没错,这个小男孩我们的马术冠军僖宗皇帝。 僖宗即位后,由于田令孜等于是看着僖宗长大的,所以僖宗对他也十分的尊重,并将他从一个马夫逐渐提拔成了枢密使,政事一以委之。 对于田令孜来说,王仙芝的“死而复生”,本身就是一个不好的预感。果然,现实没有让他失望,不久之后,汝州失陷。 官军的弟兄们刚回安乐窝,吃着肉,喝着庆功酒,就又要去干苦差事,无不痛骂宋威。 “他娘的!有这么耍人的么?” 朝廷上下也是一片哗然,因为汝州陷落,东都洛阳可就在王仙芝的眼皮底下了,这玩笑开的有些大了。 但是,钉子就在眼皮底下,田公公还是得想招,于是他决定采取软硬兼施的措施,一面下令赦免王仙芝等人,一面又频频调动各地官军镇压起义军。 王仙芝大王可不笨,他甚至比孙悟空大王还精,猴子第一次被招安,不也就是个弼马温嘛,王仙芝知道现在自己手中的筹码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只要闹的越厉害,自己将来得到的就更多。 不过,闹归闹王仙芝可没有去取洛阳,因为他知道这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连沂州都打不下来,打洛阳根本就是找死。但王仙芝也并不满足于游走于小县城之间,所以他决定率众攻打郑州。 郑州和富的流油的东都洛阳比起来,差的肯定不是一点半点,但好歹它也算是个大中型城市,捞一大比票子,还是可以的,但事实还是让王仙芝大王失望了,他又吃了一个大败仗。 仗打败了,王仙芝相对来说也老实了,只好又南下转战湖北,并连克数州。 这年年底,王仙芝决定玩把大的,他选择了东向进军,威胁遍地是钱,满城皆是美女的扬州。唐军的弟兄们早都已经领教过了王仙芝的厉害,都没敢玩硬的,起义军一到,官军的第一选择便是逃跑。所以各地州官听说起义军杀到,大多闻风丧胆,望其披靡。 大城市搞不定,小城小县对于王仙芝还是轻而易举的。而且,由于起义军采取的是流动战术,没有明确意图,没有明确目标,朝廷大军就像是水中捉鳅一样。更为可怕的是哪里有流民,哪里就有起义军,就像炸了锅一样,到处都是。 王仙芝一路顺风顺水直逼扬州,但像扬州这样的重镇自然是有重兵把手的,朝廷又集结了各路军马,正等着王仙芝打来,等到花都谢了,就是不见人影。因为王仙芝出去转了一圈之后,又进入了湖北,进攻蕲州。 当王仙芝准备攻打蕲州的时候,由于蕲州刺史裴渥是当时的宰相王铎的门生,而王铎的弟弟王镣又被王仙芝给俘虏了,所以身为俘虏的王镣便劝王仙芝道:“将军虽然神武英明,但大唐朝已立国近三百年,岂能说亡便亡?裴渥乃是家兄的门生,我愿意致书给裴渥,让他开门迎入大军,然后再请吾兄奏闻朝廷,封将军大官,将军意下如何?” 到了这个时候,王仙芝觉得自己有资格和朝廷讲讲条件了,便想就此收手,然后捞个肥差,不比这样四处流荡来的强?万一哪天一败涂地了,那可是会送命的。 王镣写信把情况告诉裴渥,裴渥当然也不想白白被起义军弄死,自然十分高兴的就答应了。裴渥开门请进王仙芝,然后上表请朝廷招安王仙芝,王镣也写家信让老哥王铎从中撮合,毕竟自己的性命还在王仙芝手中。 僖宗拿到裴渥的奏折后,会议群臣问:“此事当如何处置?” 朝中大臣大多觉得没有必要招降王仙芝,一群强盗怕他们干吗?何必自屈?但王铎却因为担心弟弟的安危,极力反驳说:“贼起兵这两年,中原大地深受其祸,至今朝廷都拿这帮草贼没办法,陛下招降王仙芝,赏他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封他个弼马温,就能平定祸乱,划算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僖宗也是被王仙芝打烦了,耽误了好多玩马球、斗鹅的时间,巴不得顺坡下驴。 就这样,王铎成功变成了太白金星,僖宗都没敢拿自个当玉帝,封王仙芝为左神策军押衙、监察御史,并授蕲州刺史,这官比养马的弼马温可高出了无数个档次。 第三章 手足反目生二心 沙陀勇战江陵城 实际上,王仙芝对朝廷扔出的这块肥肉还是非常满意的,这两年四处奔走,刀头舔血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能从贼变成官,何乐而不为呢? 前不久还是王仙芝俘虏和敌人的王镣、裴渥全都跑来恭喜王大人高升。此时,王仙芝的心情也是极好,大设宴席,众人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好不快哉。 可王仙芝哪知道自己的一桌好酒席生生的被他的一个好朋友给坏掉了,他的这个好朋友就是黄巢。 王仙芝认为,现在投降,是最好的时机。 黄巢认为,去他娘的投降! 黄巢自打揭竿而起后就一直跟着王仙芝,两人同甘共苦,出生入死,情同手足,是不折不扣的铁哥们。 然而,铁哥们也是会生锈的。 黄巢见朝廷只封了王仙芝一个人,暗想自己这几年跟着王仙芝上刀山下火海,居然一文钱都没有捞到,越想越生气,当下是火冒三丈。 宴席之上,黄巢可能是多喝了两杯,仗着酒劲跳将出来,指着王仙芝的鼻子就骂:“我们刚开始起事的时候,是立下死誓的,夺取天下,为民除贼。而现在我们的事业才刚刚起步,你就要接受唐朝的招安。你倒是落的自在,当了唐朝的官儿,留下我们五千多个苦命的弟兄怎么办?你把弟兄们交给我,我带他们去谋富贵,你留在这里享福吧。” 此话一出,一下子群情激愤,大家也都一起对黄巢的责骂附和道:“对!哥哥忒不地道了,你自个享福,让我们去喝西北风!” 怒不可遏的黄巢更是觉得骂人不解气,干脆冲上前去,一把将王仙芝摁倒在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暴揍。 王仙芝哪里是黄巢的对手,被揍的“吱哇”乱叫,直到众人劝阻,黄巢这才放手离去。 这场冲突之后,由于群情激愤的原因,王仙芝没敢接受朝廷的官职,只是带一部分部队留在荆襄一带。而黄巢则率领自己本部二千人马向北进发,与王仙芝分道扬镳了。 这一举动表明黄巢同志正式开始单飞,另开分店,准备单干。 通常新店开张,左右邻居都要送点贺礼。但很明显朝廷没这个打算,也没这个预算。不过,没关系,你不送,我就自己抢。 乾符四年(公元877年)二月,一别两载后,黄巢又回到了自己的故地山东。黄巢有自己的打算,老是跟在王仙芝屁股后面当小跟班总不是个办法,这样下去,永远都不会有出头之日。 与其给别人当高级打工仔,不如自己当个小老板,这是很多人都有的想法,但想法归想法,想要成功还需要一定的代价。 但事实证明,黄巢的单飞是正确的,至少在现在看来。 黄巢刚回到山东便攻下郓州,杀掉郓州节度使薛崇,进而又攻陷了曾经兵败之所沂州。 当小老板的开局应该说是很顺利的,朝廷没送的贺礼,黄巢也都抢了。不过,黄巢虽连下二州,但仍是孤军作战,势单力薄。 也或许是黄巢和王仙芝的缘份还没有走到尽头,这年四月,王仙芝派心腹大将尚让率军北上河南遂平县嵖岈山,黄巢知道后,也带着弟兄们来到嵖岈山,与尚让会合。不久之后,王仙芝也亲自赶来,两处义军又合兵一处。 同年七月,两路起义军合力攻打宋州,一番激战后,义军将吹牛不上税的剿匪总司令宋威困在了城中。 幸好许州军节度使崔安潜及时派出右卫上将军张自勉率军赶到,宋威才免去一劫。 张自勉率军与起义军交战,大获全胜,立下大功,但此时的他却没有一丝喜悦之色,因为朝廷之上,宰相卢携、王铎等人企图让他将所部兵马尽归宋威管辖。 好在另一位宰相郑畋以宋威与张自勉之间已产生疑虑,并各怀愤恨,若张自勉在宋威麾下必会被其所杀为由不肯在奏状上署名,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郑畋,字台文,河南荥阳人。 唐武宗会昌二年(公元842年),刚刚年满十九岁的郑畋进士及第,这在那个科举取士的年代是非常了不起的。 也可能是过于年轻,所以郑畋并没有因此进入朝廷,而是在地方上做了一个小幕僚,直到唐懿宗的咸通五年(公元864年),历练了近二十年的郑畋才在宰相刘瞻的保举下入朝。 五年后,郑畋荣升户部侍郎,后又充翰林学士。 然而,在一个腐朽的朝廷里,无论你多有才学都是没用的。因为此时的大唐王朝宦官掌权,党派林立。饱读圣贤书一心想要报效朝廷的郑畋又因为触动权贵被贬地方。 僖宗即位后,朝廷内宦官势力犬牙交错,其中势力最为庞大的当数“内四贵”了。也就是杨氏家族(左、右枢密使)、西门家族(右神策军中尉)以及刘氏家族(左神策军中尉),这三大家族。 神策军始建于唐玄宗天宝十三年(公元754年),其时不过是一支无足轻重的戍边部队,创建者是当时的陇右节度使哥舒翰。 十年后,也就是唐肃宗广德二年(公元764年),宦官鱼朝恩利用平定吐蕃之际掌管神策军,自此以后神策军一分为二,设左、右中尉统领,成为一支由宦官把持,常规兵员达十万的天子护卫军。 枢密使,始建于宪宗朝,初设之际,它的权力就不可估量,大臣的表奏几乎都是通过它的嘴入皇帝的耳;皇帝的决定也都是由它来宣布。 中唐以后,权宦多以枢密使的身份参与国家大事,甚至与左、右神策军中尉一起,决定帝王的废立。故而左、右枢密使与两神策军中尉号为“内四贵”。 田令孜因为僖宗的关系,在朝廷内是呼风唤雨,但在宫廷内外的影响力却远远不及号称为“内四贵”的三大家族。不过,田令孜自身和皇帝关系亲密,所以他便故意抬高西门家族来制衡杨氏和刘氏,逐步削弱了这两大家族的势力。 田公公得利于西门氏的势力打压了杨氏、刘氏,从而掌握大权,郑畋也因为和西门氏走的近从而沾了光,被召回。乾符元年,已是三朝老臣的郑畋出任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才得以拜相。 然而,上天似乎还是不肯放过命运多舛的郑畋,因为就在他拜相的第二年,影响他命运走向的黄巢起义爆发了。 回过头来,再说起义军,宋州之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王仙芝和黄巢各行其政,号令不一,所以被张自勉打了个措手不及。 于是,王仙芝只好率人马南下,再次与黄巢分裂。而黄巢则率本部人马留在山东、河南和湖北北部一带东躲西藏,迂回作战。 起义军这两年把山东搅得天翻地覆,交道打多了,彼此也就都熟悉了。地方上的官员发扬着宁杀一百人,不交一颗粮的精神,并且各地协同防御弄得黄巢很头疼。 由于“躲猫猫”作战方案的一再失利,在湖北又被左散骑常侍曾元裕打的大败,所以黄巢只好率军东进。 黄巢之所以那么快跑路的原因,并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进攻。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出自于《孙子兵法》的经典名言,黄巢想必也有所耳闻。黄巢没和曾元裕打过交道,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黄巢的战略思想还是十分明确的,敌人弱小,咱就放开手了打,敌人强大,那就先跑路,多凑些人,凑多了再打。 果然,黄巢东进后,立马攻陷匡城县,接着又攻陷了濮州,继而逃入家乡山东。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二月,刚过完年的曾元裕由于升官坐了诏讨使,那是精神倍加,一再和黄巢过不去。这样,在山东也混的不怎么样的黄巢也被迫选择南下,进攻亳州。 无所谓,到哪都是混。 黄巢这些日子和曾元裕打交道,当初当小老板攒的资本差不多也都快败光了,从穷光蛋到穷光蛋,这一年基本算是白奋斗了。 应该说,他很倒霉。 但有人比他更倒霉,另一个倒霉蛋——王仙芝。 相比黄巢而言,王仙芝的遭遇可算是一波三折,当黄巢南下攻下毫州后,他立即得到了一个对他来说不知道是喜是悲的消息:王仙芝战死了。 王仙芝和黄巢几个月前在宋州一别后,率军进入湖北,并相继攻克了安、随二州,甚至还活捉了随州刺史崔休征,并还杀了前来救援随州的襄阳节度使李福的儿子。 朝廷一面派遣诸军火速赶往襄阳城,一面也就是否该罢免处事不当的诏讨使宋威展开讨论。 由于一再欺骗朝廷,劣迹昭彰,屡战屡败,郑畋便希望僖宗能与左、右神策军中尉和左、右枢密使商量,尽早将其罢免,并按军法处置。 但是,由于卢携力保,僖宗却并没有听从郑畋的建议,这也为后文埋下了一个巨大的伏笔。 卢携,字子升,不仅相貌丑陋,还是个大舌头,五音不全,愣是靠巴结田令孜才当上了宰相。 “内四贵”中,杨氏、刘氏两大家族被田令孜和西门家族整倒,田令孜作为打破“内四贵”平衡的主要力量,几乎独揽大全。但他也知道,就算只剩下一个西门家族,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平的,必须得循序渐进。 西门家族的主要势力来源于右神策军,扳倒杨氏后,郑畋入相。但几乎与此同时,田令孜又将卢携提相,摆明了是要和西门家族分庭抗礼。 内廷有矛盾,必然反映到外廷;作为权宦在外朝的代言人,两人有时也不得不为各自的后台老板说话,故而意见自然也时常相左。 朝廷大军逐渐集结于襄阳后,自知不是敌手的王仙芝便再次写了降表,表示愿意归顺朝廷,并派他的心腹大将尚君长、蔡温球等人去邓州向朝廷请降。 王仙芝的追求并不高,甚至可以用鼠目寸光来形容,和黄巢相比,他就是一彻头彻尾的贱民。 “有高官做,谁还愿意脑袋别裤腰带上去打仗?” 这是王仙芝的格言,然而最终要他命的也是这句话。 既然王仙芝愿意投降,担任招讨副使的杨复光便答应派人送尚君长、蔡温球等人前往长安,以讨论招安的具体事宜,可没想到意外却发生了! 导致这次意外的人是王仙芝的老熟人,郑畋口中劣迹昭彰宋威。 以宋威的能力能够当上“剿匪总司令”,正应了那句话:朝廷有人好办事。卢携、王铎二人在一定程度上肯定帮了不少忙。 卢携是田公公的在外廷的代言人,他让宋威担任“剿匪总司令”,是为自己和田公公能够掌握兵权,所以功劳自然不能被杨氏家族的余孽杨复光抢去,好让他趁机在僖宗面前邀功。 于是,宋威开始干缺德事了,他派人在去长安的半路上截下了尚君长、蔡温球等人,并谎奏尚、蔡等人是俘虏,将他们尽皆斩首。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宋威这一举动显然彻底激怒了王仙芝。为了以牙还牙,给朝廷点颜色看看,王仙芝立即率军渡过汉水进攻荆南道。 唐朝的地方政权是分为三个级别的,道、州、县三级,道就相当于现在的省,荆南道大概就是湖北南部和湖南等地。 荆南道是长江的中心,华夏的腹地。如果成功占据荆南,王仙之就可以顺江南下分割江南,进而与唐王朝南北对峙。 但显然王仙芝的步子跨的有些急了,想要成为大boss,他的学费似乎还没交够。如果王仙芝能料到这次攻打荆南的后果,他是绝不会去的,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命运是决绝,也不允许任何人假设。 但没关系,至少当时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荆南对来说王仙芝没什么了不起的,因为荆南节度使杨知温同志是个文官,准确的说是个迂腐的文官,进士出身的他素以文章才学著称,至于兵法? 从没听说过。 当有人来报告说王仙芝大军将要杀到,杨知温还以为是遥言,丝毫没有戒备。 当时正值冬季,汉水水浅,河道较窄,王仙芝率军从容渡过汉水。 乾符五年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凛凛寒冬,大雪封门,悠闲的杨大人正在接受将吏们的新年祝贺。但是,此时此刻王仙芝却没有因为过年就放假了,他马不停蹄,已经率军来到江陵城下,并且一举攻陷了外围的罗城。 江陵城的将士齐心协力将内城修治拒守,等到了天黑,杨知温因为害怕都没敢出节度使府。将士们请杨知温出来抚尉士兵,可杨知温居然被吓傻了,六神无主的他衣服都是胡乱穿的。 于是,将士们只好在百忙之中又帮杨大人重穿了一次,并里三层,外三层给杨大人披盔贯甲以防备暗箭流矢。 等来到城墙上,杨知温见士兵们正在全力拒战,王仙芝一时间拿他也没办法,也就不那么害怕了,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甚至文人性情大发,悠闲的赋诗给幕僚们听。 多亏这些幕僚比他明白事,让他派遣使者向襄阳节度使李福告急。 李福听说王仙芝在江陵城下进退两难,顿时拍案而起。 “那个王八蛋杀了我儿子,老子正想找他练练呢!” 二话没说,李福立即调集部下全部人马,亲自率领要找王仙芝玩命,欲给儿子报仇。 当时,正巧有五百名沙陀族的士兵驻扎在襄阳,为了增加胜算,李福也将他们编入战斗序列,可没想到就是这五百沙陀军成为了影响战斗的关键因素。 襄阳大军行至荆门时,正巧与起义军迎头遭遇,这场战斗的序幕就由此拉来。 沙陀骑兵好战心切,首当其冲,纵马横冲直撞,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但整个表演过程恐怕会让大伙儿失望,因为那是极其无聊和血腥的。这五百人自打冲入敌军后就是一通乱砍乱杀,几乎怎么砍怎么有。砍累了就冲出去歇会,歇完了再冲回来接着砍。骑兵对这群没受过专业训练步兵的优势十分明显,义军基本上只有伸脖子被砍的份。 所谓如入无人之境,大概就是这个状态。 起义军阵脚大乱,与此同时,李福派主力军发动总攻,义军四下溃散,只有少部分人幸运的逃脱苦海。 王仙芝听说前线仅五百沙陀兵就将自己的人冲的七零八落,吓的晕头转向,在江陵一带大肆烧杀抢掠一阵后匆匆离去。 说来惭愧,眼前的这一幕和三年前围攻沂州时是何其相似!若能拿下江陵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不过,那么近又那么远,几乎触手可及,却又屡攻不破。 难道命运就是如此? 老天若是如此,可见其本意就是弄人。 王仙芝解围而去,由于慌不则路,北逃到了河南申州,在这里他遇到了新任招讨副使曾元裕。此时的曾元裕因为接连打败黄巢,已经名声显赫,王仙芝听过有这号人,没见识过。这次,一战下来,王仙芝算是真正见识了,被打的大败,损失惨重。 这时,朝廷终于因为宋威干了缺德事,和在镇压起义中碌碌无为,通过了郑畋的提议将其解除兵权。由于刚刚大败王仙芝,在对黄巢时又屡屡获胜,刚刚就任的招讨副使曾元裕立马又被擢升为招讨使,而曾在宋州击败过义军的右卫上将军张自勉则担任招讨副使。 新年新气象,新人新政策,曾元裕和张自勉心有灵犀,为了避免重蹈三年前宋威在沂州城下的覆辙,立即集中优势兵力,加紧围剿王仙芝,清理余孽。 为了避免在围剿王仙芝时,黄巢会不揣冒昧的前来捣乱,曾元裕还特意照顾了一下黄巢。 三年来朝廷为王仙芝的无赖式作战方式头疼不已,无论怎么围,怎么打,这小子总能死里逃生,但这次王仙芝终于逃无可逃了。 朝廷为了彻底消灭王仙芝也下了血本,调动了各路军队,协同作战。曾元裕因为打败王仙芝和黄巢得了彩头,坐了招讨使,所以也格外卖命,率军紧追王仙芝。 这年二月,曾元裕终于在湖北黄梅追上了王仙芝的部队。此时的王仙芝尚有十余万之众,虽然一多半都是家属,但就兵力而言,还是曾元裕的一倍。然而,战斗的结果却让人大迭眼镜。 第四章 勇黄巢转战江南 忠李迢舍身取义 山谷,空旷,风一吹满是肃杀之气…… “曾将军可否放我一条生路,王某日后必有重谢。” “笑话,日后?曾某现在就想要你的项上人头!” 风吹在曾元裕坚毅的脸上,那张黑色的面庞曾经令多少人望而生怯。如今面对被逼上绝路的王仙芝,曾元裕虽然脸上平静,但内心却是无比的兴奋。 “罢了罢了,看来王某真是多此一举,姓曾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王仙芝再无退缩之理,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这句话,但觉森森寒气迎面袭来,砭肌刺骨,不觉周身战栗,心生恐惧。 呜呜呜,一阵铜锣声声起,激越苍凉,在山谷上空冲决回荡。继而咚咚咚战鼓雷鸣,起义军在王仙芝的率领下,发疯般的向唐军奔来。 只见曾元裕举剑在手,唐军随着中军大旗的旗号,倏尔分为三队:前军队两万,密集成阵,在阵前阻挡王仙芝;左右两队各一万五,沿着两侧山谷迂回包抄,直扑起义军后方。双方进退攻守,如犬牙交错,惊呼迭起,惨号刺耳。 一时间,长云如阵,天风更急,月沉西陲,东方未明;沉沉夜色,如铅似铁;天地间锣鼓喧天,摇魂荡魄,其中夹着北风的呼啸,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一阵激战过后,起义军有将近五万人英勇牺牲,号称起义军“龙头老大”的王仙芝竟然毫无还手之力,最后也在突围中战死。 这真是一件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或许最好的回答就是气数已尽!在过去的三年里,他驰骋山东、河南、湖北等地,扫荡中原。毫无疑问,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然而,最终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长夜漫漫,几番星辰换,艳阳又当空。 当王仙芝战死的消息传到长安时,朝廷上下一片欢腾,至少僖宗和田公公看到了彻底消灭贼寇的希望。然而,对黄巢来说,这却是一个或悲或喜的消息,悲的是王仙芝是领袖;喜的是现在自己就该是领袖了。 仅此而已? 不,王仙芝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黄巢! 三年前,黄巢仰望天空,做出了这个不能回头的决定。三年后,黄巢再一次仰望天空,天空依旧是那么阴暗。从一个非法的私盐小贩到响彻华夏大地的义军领袖,这是何等的蜕变。 有梦想的人会有一个共同点:执着带给他们沉静,而也只有沉静的人才回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才会有与自己灵魂对话的权力。 然而,此时此刻三年的起兵经历同样也在黄巢的心中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当初之所以选择这条路到底是为什么?为何自己要坚持不懈的走下去?” “是为了高官厚禄?” “是为了万人之上?” “不,仅仅是为了生存!” “因为这是唯一一条可以生存的道路,几千年来,无数的人走在这条道路上,尽管他们受尽折磨,但他们始终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活下去的价值!”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当最基本的生存都是一种奢求时,他将比任何人都刚强!在这个风云变幻的乱世里,离去者,是上天的抛弃,而留存者,则是上天的眷顾。 对于黄巢来说,他的天下之路,才刚刚开始。 于是,他迈出了第一步。 可第一步,就是坑。 王仙芝死后,起义军的士气极为低落。其两大部将王重隐、尚让分道扬镳,王重隐转战于江南,而尚让则率军到毫州投靠黄巢。 尚让和黄巢一直保持着不错的关系,在投靠黄巢后,他也很快成为了黄巢最为得力的助手。也正是在尚让和众将的一致推举下,黄巢开始号称“冲天大将军”,并改元“王霸”,初步建立了政权。 不久之后,黄巢再一次率军北进袭破沂、濮二州,使形势又一度有所好转。 之后,黄巢准备沿河西进攻取东都洛阳,提升义军士气,但实力上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义军很快又被唐军迅速给赶了出来。 不过,虽然进攻洛阳失败,但通过这次交锋朝廷也初步尝到了黄巢的厉害,黄巢的野心远比王仙芝大,这样的刺头不惹为好,而且起义军在中原大地上肆虐的越久,对朝廷越没好处。 关于这个问题,朝廷的大官们,包括名义负责人田令孜也都有数。于是,朝廷决定故技重施招安黄巢,准备封他为右卫将军。 这个级别和张自勉一样是正三品,远比当初封王仙芝的监察御史阔气多了,但前提条件是黄巢必须解散部队。 如此幼稚的伎俩,黄巢哪能上当?更何况,枪杆子里出政权。军权一旦交了,就会任人宰割,傻子才会干。 这时,招讨使曾元裕突然“下课”,比曾元裕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招讨副使张自勉顶缺督兵进剿黄巢。 失败就像潮水般汹涌而来,起义军再次被打的大败! 当然,黄巢也不是盏省油的灯。 打不过? 跑! 跑着跑着就习惯了。 黄巢就这样提心吊胆的开始了他又一年的征程。 这年三月,黄巢在河南一带一无所获,难以取胜,正在愁眉不展之时,他得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王重隐竟然进入江西攻陷了洪州。于是,黄巢决定率军渡江南下,转战势力相对薄弱的江南,与王重隐相呼应。 但凡古代干造反这行的,只有两种人,一是吃不上饭的,二是混不下去的。至于文化修养,大多是扯淡,做事不按规矩,所以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军队也是如此,今天是这帮人,明天很可能就换一拨了,指望他们严守纪律,基本上是胡扯。 但黄巢却是个例外,黄巢和王仙芝有着本质的区别,黄巢是个文化人。王仙芝打仗时,基本上明天究竟该怎么走,从来不管,也懒得管,打到哪算哪。而黄巢的行军路线,都是经过精心设计。 八月,黄巢进入浙东,经婺州至衢州(今属浙江),然后披荆斩棘,开山路七百里,攻入福建。 黄巢的确是个很能吃苦耐劳的人,具体表现为不怕跑路,不怕麻烦。当然,这也很好理解,毕竟保命才是最重要的。 鉴于朝廷军队可不像黄巢那样能吃苦耐劳,能钻山沟,所以黄巢在福建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这一待就是四个月,直到十二月时,他趁机又攻下了福州,日子稍微好过了一点。 在海滨城市过了个年,乾符六年(公元879年)正月,这已经是黄巢起义的第四个年头了,似乎前几年的磕磕绊绊,就预示着这一年的黄巢一定也不会好过,因为这一年他迎来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厉害人物——高骈。 高骈,字千里,晚唐名将。 唐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高骈出生在了一个禁军世家,史籍中并没有关于他父母的记载,只知道他有一个十分了不起的祖父,当时的南平郡王高崇文。 由于从小就耳濡目染,高骈在军事才能方面和他祖父高崇文一样,也一直展现着过人的一面,并在禁军中一直担任要职。 唐懿宗初年,高骈开启了他真正意义上的戎马生涯,统兵抵御西北的党项和吐蕃等部族。 不过,虽然水平很高,但在当时高骈还并不算出名,一直到懿宗咸通七年,四十五岁的高骈才迎来了他人生中最为辉煌的时刻,他率军收复交趾国,大破蛮兵二十万。 这样的人物对黄巢来说可是不好惹!而且此时,黄巢所处的位置也十分不利,他被完全包围在了福建。 湖南虽然也地处南方,但相对于沿海的浙江、福建,对中原的威胁肯定更大一些。而且,在浙江、福建一带休整了大半年,黄巢可能是吹不惯海风,自然也想出去走走。出于此等原因,刚刚过完新年的黄巢便想西进湖南。 黄巢的这次选择,是十分英明的,而且在这个时候他还得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王仙芝死后,王重隐并没有像尚让一样选择投靠黄巢,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黄巢与王重隐的关系不咋地,黄巢此去湖南,本来就大有抢王重隐地盘的架势。恰好这时王重隐病死了,其部将徐唐莒趁机占了洪州。 黄巢听说过王重隐,可没听过徐唐莒。当然,徐唐莒同志大可不必担心,因为黄巢的这个战略意图,对付宋威,估计还管点用,但对付高骈可行不通。 刚刚由西川节度使调任的杭州节度使、诸道兵马都统高骈刚刚到任就给了黄巢一个下马威,先下手为强的他,立即派遣部将张璘和梁缵袭击黄巢。 高骈所带军马几乎全都来自西北,西北军长年与吐蕃、党项交战,彪悍异常,且骁勇善战。黄巢不明情况,一味盲打,同时也一再失利。 张璘、梁缵杀得兴起,手也很黑,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者,几乎将黄巢逼临绝境,手下几员战将都选择了投降。 在这些战将中有像毕师铎这样日后叱咤一方的人物。当然,还一个不得不提的人物,这个人叫李罕之。一个名不见经传,却又实实在在影响了日后天下走向的臭流氓。 据说李罕之这小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剃发出家过,但其无赖本性难改,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出家人,所以所到之处没有一个寺庙愿意收留他。 没寺庙要,李罕之同志就只好跑去化缘,准备骗吃骗喝,不过,这个行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得好的,比如八戒同志,比如李罕之同志。 李罕之同志开工化缘的第一天就让他彻底的对这个行业失去了信心,因为从早晨直到黄昏,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施舍给他一点饭食。 八戒同志化不到缘完全是因为长的丑陋,李罕之同志虽然长得也比较抱歉,但起码也不会丑到和八戒同志有一拼。 其实,关于李罕之同志为什么化不到缘这并不难理解,因为中国僧人向来是不化缘的,全是自食其力,自己种地,只有小乘佛教的僧人才化缘,化缘在中国推广不开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会被人们认为是要饭的乞丐。 李罕之同志不仅有胳膊有腿,而且长的人高马大、彪悍异常,怎么看也不像要饭的。本来准备一本万利,骗吃骗喝,结果第一天就啥玩意没要到,李罕之一怒之下便将钵盂摔在地上,然后撕烂僧衣,投奔了在中原大地上闹腾了好几年的黄巢,跟着大哥一起发大财。 李罕之无赖出身,属于墙头草,理所当然的可以两面倒,轻松选择投降,也不失为一方刺史。 相比之下,黄巢投降的话可不会那么简单,一步错,步步错,稍有差池,可就万劫不复。 无奈之下,黄巢只好致书浙东观察使崔璆和广州节度使李迢,表示自己愿意投降朝廷,希望两人从中撮合一下上书朝廷为自己要一个节度使的官位。 李迢身在广州,离被唐军包围的黄巢十万八千里,所以他压根就没搭理黄巢。黄巢的书信送去后,杳无音讯,说拿去擦屁股了都有可能。 但崔璆可不一样,他就在黄巢的眼皮底下,万一为此得罪了黄巢,惹得黄大王不高兴,崔璆就得掉脑袋,所以崔璆立马就答应了。 “没问题,黄老大的事,就是我的事,至于我的事,当然还是我的事。不管怎么样,您就放心吧。” 崔璆一刻也没有耽误,不单单是因为他害怕黄巢,更重要的是,如果自己能用“和平”方式解决这场祸乱,那在朝廷内还不得吃香的、喝辣的?就这功劳,怎么也得混个宰相吧,所以他极力申奏朝廷说:“这是平定匪患的最佳良机,黄巢只不过要一个节度使的官职,不要兵,不要粮,一个空头衔给他就是了。” 如果是放在一年前,朝廷自然是一万个乐意。就算是真的接受黄巢的投降,给他一个节度使,打发了,也是偷着乐的事。 但现在情况可不同了,黄巢并不是在中原闹事,而是在浙江、福建这样的烟瘴之所,并且还屡战屡败,几乎濒临绝境。在这种情况下,朝廷不许黄巢的请求自然便是理所应当的事了。 现实不仅让崔璆大迭眼镜,就连黄巢自己都大感意外,于是,黄巢又写了一封奏折,确切的说是降书,让崔璆呈给朝廷,而且这次是他亲自写的。 上次他让李迢帮忙,李迢没搭理他,所以黄巢在降书中请求为广州节度使,让朝廷把李迢弄滚蛋。 降书虽然写的真真的,但不到万不得已黄巢肯定是不会投降的,不过,给自己留条后路也是有这个必要的,而且还可以借此拖延时间,了解朝廷的态度。 按说黄巢的头也低的够多了,都是出来混事的,何必连条活路都不给。但朝廷几经商议后,最后由田公公拍板表示同意接受黄巢的投降,也同意封官,但不是节度使,而是率府率。一个守卫东宫的禁军小头目,也就是带个十几、二十人的小官,这和弼马温没什么区别,关键是孙大圣管的马要比黄大王管的人要多的多。 所谓事不过三,被朝廷玩了两把的黄巢彻底恼怒了,俗话说: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既然朝廷非要赶尽杀绝,那就再也不要有任何想法了。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在铁与血的较量中,你不能将敌人消灭,对手就会将你毫不留情地除掉。 成王?还是败寇? 拼了! 这个世界之所以丰富多彩、美仑美奂,是因为它总能在人们绝望的时候带来惊喜,这次黄巢中彩了,他成功了…… 这年九月,在浙、福地区已经待了整整一年的黄巢趁唐军松懈,从福建突出重围,南下占领了广州。 广州是海上丝绸之都,唐朝大部分的对外贸易都在此完成。黄巢发现这个东方威尼斯,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包括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当然,这里更有他最喜欢的数不尽的金钱珠宝和进口洋物。 据说为了得到这些东西,黄巢还在这里搞了一次广州大屠杀,一次杀死了十二万人,这里面有不少来中国经商的外国商人和传教士。 这是不容抵赖的,因为在后来的记录里,不但有中国官方的资料认证,还有不少外国友人的描述。 外国友人都这么说了,黄巢的暴行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其实黄巢也不否认,他只是被否认过,因为后来有很多人出书为他辩解,指出广州之屠纯属造谣,是诋毁起义军领袖。 其实,黄巢才不在乎。这会,他正躺在节度使府内,满怀嘲笑的看着李迢,并略带嘲讽的说:“好小子,你也有今天。” 黄巢并不想杀李迢,因为留着他还有很多用处,他对李迢说:“只要你向朝廷上表,表奏我为广州节度使,我可以饶你一命。” 但李迢却很平静回答道:“我世代蒙受国家的恩典,亲戚当官的布满朝廷,我宁愿被斩断手腕,也决不为你草写表文。” “既然你冥顽不灵,那就送你上路吧。” 黄巢实在想不通,为何李迢已是阶下之囚,却依然那么有底气,他更是忘不了李迢临死之前那嘲弄般的眼神。 “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死呢?” 在送李迢上路前一刻,黄巢还想做最后的努力。但李迢却一言不发,平静的闭上了眼。 黄巢不明白,一个人的气节和尊严正是在最困难的时候体现出来的。那种无惧于生死的底气,来源于两个字:道义! 可道义又是个什么玩意?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近四百年后,舍身取义的南宋丞相文天祥在遗书中给出了最佳答案! 这是黄巢所不明白的,纵然他也曾苦读过圣贤之书,可日后他还将会遇到更多坚持道义之人,黄巢相信自己能够寻找到答案,他更坚信自己能够击败这个所谓的道义! 不过,在此之前,他又将面临着一个重大抉择。因为在占领了广州,杀掉了李迢,发了一笔横财后,黄巢并没有几分喜悦之色。因为在此之前他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他没有在这里混过。 没混过的意思是,人头不熟,地方不熟,什么都不熟。 第五章 黄巨天北取江陵 曹全晟诱敌破贼 在唐朝岭南一道比较荒凉,广州可能稍微好一点,但其它地方就比较惨了,基本上都没人。而且湿度很大,瘴气比较严重,所以黄巢占领广州后,高骈压根就没有再进军的意思,只要守住长江中下游一带,让黄巢自己饿死,或是得瘟疫死去吧。 高骈的想法如此,事实也大致如此,由于黄巢此前屠杀了十数万人,尸体没能及时处理掉,这一年,疫病大为流行,不少起义军将士染上了疫病,情况十分严重,短短一个月时间,死者甚至多达十之三四。 更严重的是,起义军将士大多来自山东、河南等地,不适应南方气候,再加上思乡等诸多原因,导致起义军士气极其低落。 此时的黄巢混得实在是太惨了,可以算得上穷途末路。 深夜,雨正急,广州节度使府衙内,黄巢正望着那雨出神。此时,昏暗的灯光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是你来啦?” “是。” 来人略顿了顿。 “大哥,难道我们真的要老死岭南吗?” 来人是尚让,一个自从王仙芝死后就一直跟随黄巢的大将。 黄巢并没有说什么,但他黑瘦的脸却竖毅如初,深陷的眼窝精光外射,他知道尚让要说什么,他需要他说出来。 “说吧,兄弟,把你的想法说出来,虽然我已知道你要说的一切。告诉我,你也曾失去很多;告诉我,你也害怕寂寞;告诉我,你也在思念家乡。” 尚让从来没怀疑过黄巢,无论是在江西,还是在淮南,或是从福州到广州,他一直相信黄巢会领着他们走向一个又一个胜利,可问题是,他们离家乡越来越远了。 尚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您难道忘了我们在北方还有大事要干吗?” 黄巢没有忘记,他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北方的一举一动,那里,是他的家乡,那里,是群雄的舞台,那里,有他年轻时就要立志重返的长安城。他的梦想,他的壮志,属于北方那硝烟弥漫的天空。 于是他决定杀回中原。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决定! 从广州到中原有两条路可供选择。 一条道路是由广州沿着北江北达韶州,然后转向东北,翻越梅岭,入赣江接而转入长江。 至于另外一条道路则十分古老,从广州取道西北,溯桂江而上,到达其源头,亦是湘江的源头。从此处沿着湘江,可进入湖南,最后到达潭州。 黄巢考虑再三,选择了第二条路,而关于这条路,那是十多年前,黄巢的造反前辈庞勋在桂北驻防时,正是从这条路杀回中原的。 走前辈走过的路,会少一些弯路。这绝对是一条最佳进攻路线,所以黄巢当即率军离开广州向西北进发,攻取了桂州。 此时,恰遇湘江水涨,义军便扎竹筏顺流而下,进入湖南后,经湖南永州、衡州,兵临潭州城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黄巢又回来了,而且没船的他,走的还是一条谁也想不到的路。驻守潭州李系仅抵抗了一天,便落荒而逃。 此时,唐军的主力大多集结于淮河两岸和长江中下游一带,黄巢派尚让为先锋乘胜进攻守军不足万人的江陵,起义军浩浩荡荡,号称五十万,一时间旌旗蔽日,尘土遮天。 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 此时,江陵城的守将是前一年在朝廷饱受排挤的王铎。自从宋威的诏讨使官位被僖宗罢免后,僖宗用的曾元裕也好,张自勉也罢,都是郑畋力荐的人物,在平乱中屡立功劳,所以很受僖宗的器重。 可是,郑畋和卢携因为靠山不同,又时常水火不容,所以也是处处受制,并多次遭到陷害,这样也就导致了曾元裕和张自勉的诏讨使位子坐不稳。 但现在摆在朝廷面前的头等问题毕竟还是如何平定黄巢作乱,曾元裕和张自勉不能够重用,于是卢携便上奏请出了已经年近花甲之年的高骈。 但事实上,在西川有吃有喝好不自在的高骈并不想去这档子闲事,可人怕出名猪怕壮,有宰相卢携支持,外加田公公支持,皇帝也支持,咬咬牙高骈也就去了。但高将军不知道,田公公之所以支持他,是因为卢携,皇帝支持他是因为皇帝支持田公公。 就这样,不懂得什么是勾心斗角,什么是党争,什么是阉患的高骈装着一脑袋浆糊上任去了。 高骈自打上任之后,进军还算比较顺利。虽然因为年龄的关系他也时常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但见过大世面的他对付这些半职业的义军还是有把握的。 眼见高骈进军顺利,在朝廷里处处受制于郑、卢二相的王铎也决定亲自出马捞点功劳了。于是,王铎便上奏僖宗。 “臣身为宰相,在朝不能为陛下分忧,所以请陛下让我亲自统领诸将讨伐逆贼。” 王铎自以为挑了份美差,来到了江陵,担任了荆南节度使、南面行营诏讨都统。王宰相有自己的想法,他这个诸道兵马的最高指挥官虽然不会打仗,不过打仗可不用他来想办法,有高骈就该充分利用。但他不曾考虑到的是他和高骈根本不是一路人,由于意见相左,多次的贻误战机才导致了黄巢从福建突围入广州,进而“死而复生”。 更为搞笑的是,王铎上任江陵时,领着一大群小老婆,结果却把正室夫人留在了长安。夫人打翻了醋坛子,带着几名婢女怒气冲冲的就要到江陵找王铎算账。 王铎急得是手足无措,对着幕僚们连连叫苦道:“你们看,你们看,黄巢北上,夫人南下,这可怎生是好?” 有个幕僚甚至打趣道:“夫人太过厉害,大人不如投降黄巢以避风头。” 惹得一时哄堂大笑。 平时开开玩笑倒也不打紧,但没想到黄巢大军真的来了。王铎位居宰相,好歹是个文化人,起码的数学应该懂一些,义军声势如此浩大,前来救援的诸道兵马又未赶到,任务如此艰巨,于是王铎便准备放弃江陵。 由于此时朝廷的大军大多集结在北面的襄阳,所以王铎便带上几个亲信,几队亲兵,几个小老婆,外加几箱搜刮来的江陵土特产去了襄阳。 临跑之前,王铎还没忘记干缺德事,为了避免朝廷日后追究他失职,他还找来了部将刘汉宏说:“黄巢来势太猛,江陵兵寡,难以招架,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去襄阳搬救兵,然后我们里应外合,灭掉黄巢,立不世之功。” 忽悠的刘汉宏连连点头称“是”。 王铎觉得自己很狡猾,有刘汉宏帮他死守江陵,他可以从容撤退,可他却过高估计了刘汉宏的道德水平。毕竟谁都不傻,去搬救兵没听说过还带小老婆的。 王铎前脚刚溜出城,刘汉宏就带着三千老弱残兵做了强盗,并且纵兵大掠江陵,然后开门狂逃,留下一座空城送给黄巢。江陵的老百姓被刘汉宏这么一折腾,纷纷逃进山里,这时正逢大雪,冻死无数。 两年前,同样是在年底,王仙芝因为没有打下江陵,最终间接导致送命。而这次,江陵简直就是王铎和刘汉宏白送给黄巢的年终奖金。 起义大军浩浩荡荡进入江陵,此时的黄巢兴奋异常,长时间堵在胸间的恶气也随之而出。 “天地间,还有谁能与吾匹敌?” 兵法云:为将者,切忌心浮气躁! 黄巢读过不少书,但不幸得是,兵法肯定不曾涉及。没花什么心思便顺利取下江陵,使得黄巢信心倍增,立刻率大军直开襄阳。 江陵失守,襄阳危在旦夕。果然,探马来报:黄巢大军已浩浩荡荡向襄阳杀来。 襄阳节度使刘巨容是前一年上任襄阳的,在听说黄巢将要杀到后立即招集诸将升帐商议。 “黄贼已至城外,诸将愿与我破敌擒贼否?” “唯命是从!” 众将齐声答道。 “万万不可!” 说话者正是南面行营招讨使,荆南节度使王铎。 “黄贼不仅声势浩大,兵多将广,且又新得了江陵,士气大振,襄阳城城防稳固,粮草充足,将军宜稳守,切不可轻易出战。” “这……公亦言之有理。” 刘巨容想了又想,连连点头称道。 “黄贼人多势众,确实不可力敌,但一味固守亦非上策。” 刘巨容续道:“曹全晟何在?” “末将在!” 众将之中闪出一人,身披重铠,头戴角盔,正是江西招讨使曹全晟。 “曹将军,我予你三百骑兵,你可前往贼营挪战,许败不许胜,只将黄巢贼军引到离到离城三十里外的山林中即可。” “诺!” “其余众将!” “在!” “尔等可各引本部兵马于山林之中埋伏,听三声炮响为号,一举破敌!” 众将齐道:“诺!” 部署既定,曹全晟领命点兵出城。三百骑兵顺着大道一路前行,不出两个时辰,果然正遇到黄巢大军,蜿蜒数里,旌旗遮天蔽日。 “有这么多人?” 曹全晟瞧得心悸魄动,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来,王铎所言非虚。” 当下催动战马,突入贼军阵中。 黄巢这几年走南闯北,虽说打过交道的人并不在少数,但对曹全晟却十分的陌生。再一看,来者不过数百人,所以当即下令:包围这队人马。 曹全晟心里清楚,此来的目的只是诱敌,因为就手头上的这一小队骑兵,别说和黄巢硬碰硬,就是给黄巢塞牙缝都不够,所以黄巢的包围圈,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黄巢会不会上当。 果然,曹全晟率领这队骑兵在包围圈里冲了两下,乱打一通,便成功逃跑了。 稍微有点战场经验的人都知道,莫名其妙的轻骑冲锋,然后迅速撤退,必意味着是诱敌之计,这时,应该紧念“穷寇莫追”四字口决。 可黄巢却毅然决定——追! 而为了让黄巢能够追上,曹全晟甚至还故意放慢了速度。 黄巢的军事水平确实有限,率步兵对骑兵紧追不舍。就这样,跑的长吁短叹的起义军莫名其妙的就来到了襄阳城外三十里的山林之中。 只听得三声炮响,一时间,山林之中伏兵四起。 其实,对黄巢而言,伏兵并不是什么大事。 所谓的伏兵无非是出来的地点偏点,时间突然点。黄巢几十万的总兵力在那摆着,什么伏兵,照打不误。然而,黄巢军队中的一个弱点最终却导致了这场战役的失败。 这个弱点,就是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管理不过来。几十万人,连营百里,大军都没能完全进入山林,前军一败,中军和后军的士兵们就见到了许多不遗余力、四处奔走的家属们。 “官军人太多了,再不跑就完蛋了。” 顿时,流言铺天盖地。 事实上,情况也确实如上述家属们所述,因为跑的跑,逃的逃,果真是完蛋了。 对方突然下套、下狠手,黄巢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倒吸了一口凉气,大喊道:“快撤!” 但由于事变仓促,所以许多起义军早已丢盔弃甲,四下逃命,撤退也随之变成了溃退。 打败是不够的,打死才是最终目的。朝廷内很多是这么想的,可刘巨容却不是。 刘巨容之所以卖命,并不是他多么高尚,为朝廷着想,而是为了自己,襄阳这么好的地方怎么能拱手让给黄巢糟蹋,自己不过才糟蹋了一年。 既然黄巢带着一帮臭流氓来砸场子,那就得让黄巢知道知道,咱刘某人的地盘,可不是那么好混的! 现在,黄巢知道厉害了,知道疼了,撒丫子跑了,刘巨容也随之念起了四字口诀:穷寇莫追 当时,有部将道:“将军若是紧追黄贼,则可一鼓作气平定贼寇,立不世之功!” “朝廷时常说话不算数,有危急时才想到抚存将士,事情平定了我们就狗屁不是,有的人甚至还因功得罪,咱们现在最重要的是保存实力,干嘛和黄巢玩命。” 刘巨容不以为然道。 与刘巨容相比,曹全晟倒是很负责任,起码他知道拿了朝廷的工资就得办事。 山林溃败后,黄巢元气大伤,无奈之下只好收集余众,渡长江东向转移。 曹全晟趁机率军渡江全力追击,一直在起义军后方紧咬不放,将黄巢打的狼狈不堪。但遗憾的是,恰好在这个时候朝廷调令到,由兖州都将段彦谟接任曹全晟。 勒马长江岸边,但只见夜色未阑,万户萧索;大江东去,破开沉沉夜色;重山叠嶂,于天地间分外苍莽。曹全晟一声长叹,长枪点地,无奈只下,只好收拾了背包去临淄当了刺史。 曹全晟最为出彩的时刻就这样被默默无闻的段彦谟画上了句号。不过,日后他还会有机会和黄巢碰面,只是到那时被追的可就不是黄巢了。 段彦谟上任后和刘巨容想法是如出一辙的,于是追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当然,这未必是件坏事,因为以曹全晟的实力和兵力,想要彻底打死黄巢,几乎没有一丝可能。 黄巢能够大败,刘巨容居功至伟,黄巢能够逃走,刘巨容同样功不可没,除此之外也有朝廷的鼎力相助。 果然,不久之后,朝廷就因此得到了“褒奖”。 缓过气来的黄巢势力复振,很快便又集众二十万,进攻湖北鄂州。之后又率军顺江而下,连下饶、信、池、宣、歙、杭等十五州,再次进入浙江。 第六章 董昌大胆守临安 黄巢连败入江西 在《新唐书》逆臣传的下卷里,黄巢并不寂寞,编撰者欧阳修给他安排了两个人,陪他渡过了史册里漫长的岁月。 这两个人分别是秦宗权和董昌。关于吃人魔王秦宗权同学,不久之后即将登场;而关于董昌,他将在此登上乱世烽烟的舞台。因为就是在这年的年底,黄巢的一部纵队直扑临安,而临安的守将就是董昌。 董昌是大地主出身,家有良田沃土,余粮颇足。若是换在太平盛世,董地主没事可以收收租子,平时出去打打猎,可算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可没成想,他赶上了这个乱世。义军四起,董昌为了保卫祖国,保卫家乡。当然,更多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私有财产,便拉起了地主武装,对抗起了义军。 客观来说,董地主有着相当高的军事水准,起码要比黄巢高,这不甚至连朝廷都给他发下了正式聘用书,还分了他一块地皮——临安。 董昌从一个义务兵直接当上了临安守备区的司令员,并肩负着防守驻地的重任,可他的任务很严峻,兵微将寡,大概也就四位数的兵力,面对不是一个数量级的义军,只要是稍有点数学知识的,就知道应该逃跑或投降,决不可力敌。 但董昌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因为临安是他的家,是生他养他的地方。就这么跑了,不但家没了,就算是私有财产也会变成黄巢的。 在唐末的一众群雄中,董昌可以说完全是一个另类,因为他拥有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拥有的胆色,他手下能调配的兵力是四位数,然而他却只打算用两位数,确切一点来说其实只有十几个人。 董昌领着这十几个人,骑马直奔城外,他将要去迎接这支拥有数万人马的义军。不过一会,他来到一处树林,这里是到临安的必经之处。董昌纵马入林,休息了一下,他要在此专候义军的到来。 冬里日的阳光,不算温暖,不算和煦,它透过繁茂的枝桠,倾洒在董昌那不算英俊可却自信满满的脸庞上。董昌正在闭门养神,他相信他有能力保住临安;他相信,此战必将流传千古。 没过多久,义军来了,果然不出所料,人多势众,大军委婉数里,粗略计算,大概有两万余人。前面领队的高头大马上,坐着十来名趾高气扬头目。 “好吧,既然来了,那就热情迎接吧。” 董昌紧咬牙关,压低声音吩咐下去道:“沉住气,瞄准点,往骑马的招呼。” 董昌一声令下,正在此时只见身旁有一人张弓搭箭,瞬间弓扣如满月,“嗖”的一声,箭似流星,正中义军为首一头目。 “射的好!” 话音方落,只见那人又“嗖,嗖”两箭,义军头目应弦栽落马下。 “这是谁射的?” 董昌大着胆子,站起身来,举目一瞧。这位神箭手非是旁人,正是副将钱镠。 钱镠一连射倒三人,众人纷纷跟着他一起放箭。霎时间,弩箭一齐射出,如电逝去,骑马的义军头目个个中箭倒地。 义军猛然受击,带队的头目们非死即伤,瞬间军心大乱,乱作一团。 董昌也没有恋战,占了便宜,立马便从容撤走。 十几个人溜出山林,朝着临安方向急驰,行至半路,远远看见前方有一茶舍。董昌打马来到近前,原来主人家是一名老妇。 董昌进去喝了两杯茶,稍微歇息片刻,临走之前,只见他叫来副将钱镠支支吾吾说了几句,然后拧眉瞪眼吓唬那老妇道:“大爷告诉你,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伙骑兵过来,这伙骑兵要是问你有没有见过我们……” 老妇急道:“我就说没有……” “胡扯!” 董昌瞪眼道:“你如实相告便可,且告诉他们临安的军队就屯驻在前面的八百里,在等着他们。” 说完,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果然,没过多久,惊魂已过芳心稍定的义军重新整顿兵马,立刻派出了复仇小分队。说来也巧,这支小分队也正经过茶舍,遇见老妇人。 义军之所以被称为义军,是因为他们依靠群众,相信群众,所以便问道:“老人家,刚才有军队经过吗?” 那老妇连忙点头道:“有啊,他们刚刚走,有十来个人,全都凶神恶煞的,尤其是那个领头的,他还让我告诉你们,他们的大军就屯驻在八百里。” 兵法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董昌大胆相告:“老子就在这里,有本事你来。” 义军听罢,满脸惊骇,他们没料到刚才阻击他们的竟然只是十来个人,更没想到,他们的求战欲竟然如此之强。 “临安八百里……莫不是诱敌之计?” 领头的义军满脸狐疑,踌躇一阵,最后只得咬咬牙,一跺脚。 “算了,撤!” 站在远处,眼见义军撤走,董昌啼笑皆非,直摇头道:“也不过如此。” 董昌仅用了十几个人便保住了临安,不得不说董昌真是胆识过人,甚至可以说是胆大包天,要是义军受到狙击后,能稍稍镇静,寻找敌人,他们必死无疑;要是义军胆子再大一点,临安八百里,必将要血流成河。 这种人老天爷没有及时的回收,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在以后,我们还将会见识到董昌的大胆。 转过头来再说黄巢,由于兵进临安受挫,黄巢又郁闷了几天。此时,僖宗把年号从“乾符”改为“广明”,黄巢听说朝廷改元“广明”,心里十分高兴。 尚让不解,便问:“何意?” 黄巢笑道:“广明”二字,正好是“唐”字去了下部,再填上了个“黄”字。”(广字的繁体字为廣)。 或许此时的黄巢也只能这样慰藉自己了,这一年来,他被高骈折腾了足足大半年。原本以为好容易到年尾,顺利打下了江陵,威逼襄阳能让自己过个肥年,有所收获。不想,又被刘巨容打的够呛。而且,就在前两天偏部兵进临安时又遇新挫。 当然,比起在福建山沟里钻山沟,和在广州得瘟疫的日子,现在好歹能过一个安稳的新年,不用再提心吊胆,丟盔弃甲,黄巢实际上也十分满足了。 虽然兵进临安受挫,但黄巢在江浙一带的胜利进军还是再次震撼了朝廷,唐僖宗一面给高骈施压,命他迅速剿灭义军,一面又征调河南诸道兵马南下,与高骈协力作战。 而且,与此同时,田公公也看出来了,黄巢绝非等闲之辈,狡兔尚有三窟,便又做了另一手准备,寻找退路。 蜀地又称巴蜀,来源于战国年间,公元前316年秦置巴、蜀二郡。 大秦蜀郡太守李冰开凿都江堰后,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号称“天府之国”。 中唐以后,划剑南东川、西川及山南西道为三川。广明元年(公元880年)三月,田公公推荐其兄陈敬瑄,心腹杨师立、牛勖三人镇守三川,为日后做打算。僖宗非但没有异议,还别出心裁地要把颁布官职搞成一场游戏:古有三军选帅,勇者夺之,今日天子拜将则是球场一搏,艺高者赏之。 在一个阳光明媚,天气晴朗的日子,左神策军的兵卒在场中立好球门,球门顶上悬挂赏格。 不多时,只见僖宗提缰进入球场,罗列场外的诸将纷纷拜地行礼,口呼“万岁”。 紧接着,僖宗纵马驰近讲武榭,然后登上榭台。诸将走到台下再次行礼,然后牵着坐骑在球场边待命。 稍倾,只见一名神策军将领走上前来,高声宣布今日比赛的赏格:第一筹即得西川节度使。 木球摆放在场中后,诸将等到下令后齐齐策马抢球,抢到球再将其打过对方球门就是赢家。 一时间,球场上马嘶人喊,热闹非常,但是场上比赛的诸将们心中早就有数:三川主将的位置早就被田公公内定,这场比赛无非是做做样子给皇帝看,让他开心罢了。 汗流浃背之下,结果出来了,僖宗正式宣布:陈敬瑄夺得第一筹,出任西川节度使;杨师立、牛勖分任东川节度使和山南西道节度使。 田公公由于害怕黄巢,无所不用其极,可高骈却一再给黄巢施压,因为过完年,双方人马休息将近一个月,又要开打了。 再次面对高骈,黄巢的腿多少有些软,他将在起兵的第五年,面临着一个巨大的考验。 其实,打心底里高骈是看不起黄巢的,老子打仗的时候,你娃儿的还不知道在哪呢。而且,通过前一年的交手来看,高骈也看出了义军的不堪一击。 因为这一年来,黄巢尽是在浙江、福建地区钻山沟了,听说之前还在河南、山东一带开过荒。好不容易打下江陵威逼襄阳,还被刘巨容、曹全晟揍的惨不忍睹。 高骈的轻敌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自打和黄巢交手后,总体来说他就一直占据着上风,因此朝廷对他也颇为倚重。 此时,朝廷内王铎因为江陵之败被罢相,之前与郑畋闹过矛盾被僖宗同时罢相的卢携因为曾举荐高骈有功被朝廷再度拜相。 卢携能够再度受到重用,就是因为他有田公公这个靠山。在内廷的争斗中,田公公既是僖宗的“阿父”,同时又掌握着左神策军以及左、右枢密,“内四贵”已得其三,西门家族就算名望再高,也逐渐不是对手。 所以郑畋被罢相后,朝廷就丝毫没有再征召的意思,而卢携因为是田公公的人,故而很快就被田公公以他举荐高骈有功为由,使他再度拜相。 果然,卢携一人独掌宰相大权后,高骈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不仅节制诸道兵马,甚至还可以自由募兵。 当然,势力壮大的高骈也投桃报李,遣大将张璘渡江南下,攻打黄巢。 高骈不愧是一员名将,果然不同凡响,捷报频传。这样一来,卢携内靠田公公,外靠高骈,一时间被僖宗宠爱有加。 郑畋和王铎相继离任后,朝廷又另外选择了两名宰相,一个叫豆卢瑑,这个人没有什么才能,只会附会卢携。另一个叫崔沆,他对政事倒是时常有一些建议,但常为卢携所阻遏。所以一时间卢携专制朝政,政事无论高下都出自他的主意。 高骈能够处处力压黄巢,除了朝廷的全力支持和他卓越的军事才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有一样黄巢没有的东西——骑兵! 起义军虽然人数众多,但全是步兵,和职业骑兵交手,只有吃亏逃命的份。殊不知江陵城下,五百沙陀骑兵就将王仙芝打的晕头转向。 黄巢因此再一次吃了大亏,在张磷毁灭性的打击下,连战失利,先败退江西饶州,又败退信州。 对此,黄巢也是一筹莫展,在他的面前摆着的是义军这半年来的作战报告,那是水火两重天的报告。前半部分是火,直看得热血澎湃,觉得革命胜利在即;后半部分是冰,寒肌冻骨,让他嗅到老友王仙芝的气息。 那是死亡的味道! 而且,这还不是坏消息的全部,因为已经有迹象表明,长安方面正在调集军队,潞、徐、定三州兵马正从长江以北各个方向他移动过来,大有将他歼灭在江西的势头。 更让黄巢不安的是,就连老天爷似乎也不帮他的忙,因为此时恰巧信州疫病流行,义军士卒染者甚多,元气大伤。 “该怎么办?” 尚让首先建议道:“大哥,不如我们还像两年前一样,沿山路进军,再攻福州,然后进入广州!” “万万不可,就算成功,也难保高骈不会继续追击,同样的当,高骈绝不可能会上两次。” 黄巢连连摆手道。 “江西往南退,确实可以保广州,但广州再往南呢?若高骈追来,难不成兄弟们还得下海?” 黄巢确实没有做渔民的打算,不过,起义军现在的处境也着实十分危急。眼看或许就要步王仙芝的后尘了,此时此刻,黄巢的心境又是怎么样的呢? 是愤怒?还是后悔? 不,还没完! 黄巢彻底否决了再转移的想法,他拿定主意道:“绝不能再退了!一味的退让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要有高骈在一天,我们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黄巢继续道:“如果今天不用力走,那么明天就要用力跑,既然无法避免,那现在能做的,不过是把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到足以应付任何问题。” 比起反复斟酌的谋士,命运更青睐于敢于冒险的勇者! 冒险! 冷静下来的黄巢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失败全是因为一个人,若不是此人,自己绝不会如此狼狈。 这个人,并不是高骈,在自己所有的战败记录里,都可以看到,对方的将领姓张名璘。 张璘是高骈的第一猛将。 一个成功的业务经理下面,往往会有一个业务骨干为其撑起大部分的业绩。对于高骈而言,张璘就是他的业务骨干。高骈在义军身上取得的所有战绩,几乎全是张璘一手打下来的。 张璘就像是刘邦的韩信;董卓的吕布,欲破高骈,必先取张璘。 第七章 诈降计黄巢取胜 献奇谋勇将力敌 相信在很多人看来,所谓的战争,大多都是你死我活,管他七大姑、八大姨,都往死了打。但凡上了战场,就不共戴天,甚至不共戴地。 但事实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比如一支官军和起义军相遇,大多数的情况是起义军首先望风而逃,而官军则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东西,粮食、牲口等等,捡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向朝廷报功了,双方根本不用上纲上线。 可以肯定的是,在当时有这种现象的官军是占绝大多数的,刘巨容同志就是这方面人物的典型代表。 这种现象其实也很好理解,也确如刘巨容所说,朝廷用兵时,才想到兵是好的,平时说不定工资都舍不得发。就算发了,真正能落到手的又能有多少? 为这点工资去拼命,傻子才那么干。 但是,这么打仗可就不同了,不但可以拿工资,还能顺便捞点外快,最后回去了又能领赏,实在是发家致富的好买卖。 这种作战方式还有一个专用名词:打活仗。 跑出来混的,背井离乡,都不容易,无论是官军还是义军,求的就是一个“利”字。如果真的把义军平灭了,官军兄弟们基本上也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因为活仗好打,且经济效益显著,所以大家都喜欢打,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打来打去,敌人越打越多,局势越打越恶化,直到高骈的出现。 高骈之前镇守的地方是有着天府之国之称的西川,他并不缺钱花,所以他也不会去打活仗。然而,张璘可不是这么想的。 黄巢这些年走南闯北,好东西可没少抢,所以他便花了大价钱贿赂张璘,这些钱若是按张璘的工资计算,够领几辈子的了。 黄巢肯这么下血本,目地很简单,他不要张璘弃明投暗,也不要他让开大路,他只要张璘不作为。 “张将军,请你不要再对我下黑手了,你先数着钱休息一下。我正在跟你的上司高司令员商量招安的事宜,到时候,我们可就是同事了。” 这么一笔巨款,张璘当然为之心动,不用办事,就能有这么多钱,何乐而不为呢?便欣然接受了。 稳住了张璘,接下来就是高骈了。 黄巢知道搞金钱政策,对高骈来说肯定行不通,于是,他选择了投降。 在中国古代,投降对农民起义军来说其实是一种潮流,王仙芝同志就是这种潮流的忠实拥戴者和实践者,黄巢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农民反地主最本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想当地主,从古至今都是。 比如一个叫张三的农民组成了一支农民起义军,然后占据了一块地盘,为了养活这支起义军,为了吃饭,他便开始抢地主。可问题是地主家又没摇钱树、聚宝盆,想有多少就有多少,地主家的抢完了怎么办? 怎奈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时候手中只有土地的张三同志,便开始将土地分给农民,然后收租,进而变成地主。 中国两千多年的农民起义,为的就是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 能吃上皇粮,有稳定的工作,鬼才愿意去造反! 既然这帮人造反的动机很明确,所以相关政府有时候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会出榜招安。甚至本来满口污言秽语,恶贯满盈的贼寇投降之后,遥身一变都能成为天子朝臣。 不过,这绝对不会是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因为投降有风险,选择需谨慎! 这个道理黄巢明白的很,可黄巢还是给高骈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开头是黄巢对高司令员无限的敬仰之情。等一切的烘托到位之后,黄巢提出,我要向您弃械投降,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在最后,黄巢还不忘提了一个看上去很厚颜无耻的要求:请高司令员在上头为我美言,帮我求一个节度使做做。 信很快送到了高骈的手上。 黄巢玩投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年他在福州时就玩过这招。所以,高骈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相信黄巢。 可他偏偏还是信了。 在打开黄巢的信之前,高骈是满脸不屑,玩诈降就真的这么好玩吗?一次不过瘾还来第二次,看来黄巢真的是了无新意,本事也稀疏的很,逃跑,钻山沟,诈降,无非就这三招嘛,高骈甚至都不想打开信看,想学李迢拿去擦屁股。 但好奇害死猫,高骈最终没忍住,还是折开了黄巢的信。当看到黄巢低声下气的求他做中间人,以求混个节度使时,高骈甚至以为黄巢是在逗他,可仔细又一想,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遥想当年,秦始皇接到前线大将王翦的书信时,他打开一看,竟是王大将军在为自己求田宅。那会儿,秦始皇亦是这样欣然大笑。 王翦与黄巢都使用了同一招:提要求。这是一个很好的计策。即使是在生意场上,也很适用,因为跟对方提要求,会让对方觉得你有诚意;在公司里,跟老板提要求,会让老板觉得你对公司有希望。 高骈完全相信了黄巢是因为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降。 高骈在遥想着未来,黄巢投降了。在一个大厅,他坐在主位上,黄巢坐陪,两人把酒言欢,仁兄贤弟和谐无间。自己自当是春风满面,黄巢则是满脸馅笑。而桌上摆着的是黄巢节度使的任命书,自己怀里亦揣着皇上的嘉奖令。 想了一会儿,高骈又觉得不对,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是他想到了更好的剧本:依旧是一个大厅,他坐主位,黄巢坐陪,两个把酒言欢,自己志得意满,黄巢满脸馅笑。 只不是,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高骈一摔酒怀,顿时,四下里冲出伏兵无数,将黄巢当下擒住。那会,自己仰天大笑,黄巢脸如死灰,恐惧颤抖。 没错,这才是最佳结局! 想到这里,高骈马上修书二封,一封回复黄巢,接受投降。另一封,则是送去长安的奏报,内容除了报告黄巢请降之事外。他还提了一个要求,一个致命的要求。 唐朝的诸道兵马大多都是喜欢打活仗的,因为经济效益十分显著。高骈在淮南一带一再打败黄巢,于是,人们便争先恐后的赶到淮南,想发比战争财。 为了避免这些军队会瓜分自己的功劳,为了避免别人不和自己抢功,所以高骈立即上奏朝廷道:“贼军很快将被平定,不用烦劳诸道兵马了,请回吧。” 朝廷自然很乐意黄巢能够投降,只要他保证不再闹腾,多大的官都没问题!便批准了高骈的奏请。 而且,由于黄巢在福建的时候曾被朝廷拒绝过,所以诏令诸道兵马北归也能表示朝廷招安的诚意,以此打消黄巢心头的疑虑。 朝廷内僖宗和田公公很高兴,卢携就更不用说了,那叫一个美,诸道兵马或许没什么功劳,但想发财也是需要用命去换的,现在不打了,以后同朝为官,称兄道弟,多好的结局。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黄巢高兴,因为在看到诸道兵马全都北渡淮河,尽皆散归,而且义军也逐渐恢复作战能力后,黄巢立即抓住时机,与高骈绝交,并且出战,一举斩杀了张璘,大败淮南诸兵。 这年七月,黄巢率军从采石矶北渡长江,义军一时兵势甚盛。 黄巢的旧将毕师铎向高骈进言说:“朝廷的安危全都倚仗于您,如今贼众数十万乘胜长途驱进,如入无人之境,倘若不及时占据险要之地攻击贼军,一旦让他们越过淮河,就再也没有办法制服他们了。” 黄巢已然今非昔比,再也不会被一、两座孤城挡住了,征战了大半生的高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见诸道兵已经北归,张璘又战死,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知独木难支的他,无力无天,也不敢轻易出兵。只是命令诸将严加戒备,采取自保策略,并且上表朝廷告急。 为了表示此次战败非己之过,高骈还故意夸大事实,甚至声称:“黄巢贼兵有六十之万众,屯聚于天长,距我城不到五十里了。” 当初,卢携上奏朝廷说:“高骈有文武之大才,如果将兵柄全都委交于他,平定黄巢将不在话下。” 正因如此,朝廷才把宝全压在高骈身上,并对其寄以厚望。但是,百战之将,安有不败之时,高骈虽是一员名将,毕竟年事渐高。 不过,朝野人士虽然有不少人说高骈不足以依恃,但犹对他抱有一线希望。所以当高骈的表文送达朝廷后,朝野上下一片失望,人情震恐。僖宗还下诏谴责高骈妄自遣散诸道军,致使黄巢贼众乘唐军无备而渡过长江。 高骈上表辩解道:“我上奏建议遣归诸道军队,不能算是自我专权。今天我竭尽全力保卫一方,必定是能办到的,只是恐怕贼众连绵曲折渡过淮河,应紧急命令东面诸道将士加强戒备,奋力抵御为是。” 除此之外,高骈还宣称自己患了风痹症,不再派兵与黄巢作战。 高骈大致的意思就是撂挑子不干了,所以形式急转直下,豆卢瑑好不容易提出了一个建议,说是可以和黄巢讲和并授其为宋州节度使,待其到任时再发兵除掉他,但卢携却执意不从。 因为高骈是卢携举荐的,而现在高骈又被黄巢耍得团团转,平定黄巢的功劳几乎成了泡影,所以卢携对黄巢可说是恨之入骨。 卢携说:“盗贼们的天性就是贪得无厌,即使给黄巢一个节度使,也未必能制止他四处剽掠,不如赶快调发诸道军队扼守泗州,并率大军打击黄巢贼众。黄巢往前不能进入关中,必定转而攻掠淮、浙一带,逃至大海中去偷生!” 卢携几句话就把大家彻底说懵了,当然,对于他这个观点,大家也有着相同的观点:胡说八道! 黄巢拥兵几十万,高骈都不是对手,怎么会被小小的泗州轻易挡住。然而,还真有人相信这个观点,因为相比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豆卢瑑,田公公宁愿选择卢携的方案。 于是,田公公急忙诏命河南诸道兵马赶往溵水,以阻止黄巢大军北进,并让兖州节度使齐克让屯兵汝、郑二州,节制诸道兵马,顺便保护东都洛阳,做到有备无患。 事实告诉我们,老把别人当白痴的人,自己才是白痴。大唐王朝就毁在阉患上了,曾元裕和张自勉就是其中的牺牲品,而田公公的这次抉择,也将在数月后被证明是彻底失败的,且大唐王朝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夜,静谧如水,溵水两岸黑沉沉的,悄无动静,忽地火光一闪,北岸亮起一点火把,暗若萤火,跳动几下,竟蔓延开来,一时间漫山遍野间全都涌起火光,密如繁星,汇聚成流,向着河岸蜿蜒而来。 忽然间,只听得人喊马嘶,来了一哨人马,为首一人身披重铠,头戴角盔,正是刚刚就任的宋州节度使、东面副都统曹全晟。 “有这么多人?” 曹全晟勒马向南岸观瞧,只见南岸各处营寨灯火通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麻烦大了,如此看来,高将军所言非虚,来者何止十万之众!” 身旁副将亦是惊讶道。 “哼!” 曹全晟一声冷哼,神色凝重,心中不快道:“高骈干的好事!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如今黄巢这条蛇已是巨蟒,终成大祸了!” “是啊!一年前,将军作为江西招讨使时本有机会一举荡平贼寇,但朝廷偏偏……” “别说了!” 曹全晟一声长叹:“黄贼有十数万之众,而我军只有六千,且泗州城小,死守不是办法……” “马忠!” “末将在!” 前番说话的副将应声答道。 “你带五百士卒到上游截流,若见黄贼营中起火,切不可放水,待到火灭方可向下游放水!” “得令!” “董方!” “在!” 又一将答道。 “你亦领五百士卒,从下游渡河,绕过黄贼前军,旦听前军厮杀声起,便放火烧营。” “得令!” 两路兵马安排妥当,曹全晟摇枪在手,厉声喝道:“其余众人随我渡河,生擒黄贼!敢有怯战者!斩!” 夜,依旧静谧如初,义军的营寨一片平静,几名军士在营门前来回晃悠,困意十足。 “什么声音?” 突然,随风传来几声怪叫。 “快去看看。” 几名军士顿时打起了精神,正要出营查看,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初如松涛起伏,渐有山崩海裂之势。 “是官军,是官军!” 几名军士无不变色,两股战战,立足不稳,大喊道:“有官军劫营,有官军劫营!”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呼喊,势如天崩。只见曹全晟一马当先,长枪过处,接连刺翻数人,奋起神威,直奔中军而去,义军士卒惊惧不已,蓦地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曹全晟团团围住。 正在此时,只见义军营后突然燃起了点点火光,如一阵疾风,席卷而来。义军起初遭袭,尚能抵御,如今腹背受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慌什么!” 大帐中,黄巢闻变,赶忙从帐内冲出,举剑喝道:“快去营后看看。” 紧接着,环顾四周,然后蓦然笑道:“曹将军,相别一载,别来无恙否?” 曹全晟也不答话,只是仰天大笑,笑声未绝,蓦地精光闪动,只见他勒马后退,突出重围,与麾下官军合在一处。 “乱臣贼子,今日曹某是来取你首级的!” 说罢,摇枪直取黄巢。 义军此前都已经见识过了曹全晟的厉害,纷纷器械逃命,曹全晟越战越勇,气势汹汹,硬是将义军再次冲的溃不成军。 当然,黄巢也不白给,手中宝剑接连砍翻数名后退的士卒,大叫道:“有后退者,立斩无赦!” 前进是死,后者也是死,义军士卒被唬的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 一阵厮杀过后,义军毕竟还是人多势众,自古以来,人多打人少,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曹全晟已是疲惫异常,五千将军亦死伤过半,又见营后火灭,料是董方已撤,再不撤马忠在上游放水,想撤都来不及。最后只好咬咬牙,下令道:“寡不敌众,撤!” 官军一撤,黄巢顿时精神倍增,立即下令渡河追击。谁料想,大军刚渡一般,就只见上游滔天洪水滚滚而来,将义军士卒淹死无数,最终只得下令撤军。 话分两头,曹全晟早先一步渡过溵水,不敢再在北岸逗留,会同马忠、董方二将退兵泗州,以等待诸道援军的到来。 然而,曹副都统在泗州却并没有待多久,溵水之败后,黄巢见诸道兵马迟迟未到,高骈又按兵不动,便挥军直渡溵水,一举攻到了泗州城下。 “将军,泗州城小,坚守根本毫无意义。” “是啊,将军,贼军就在城外,朝廷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总要为自己想想吧。” 马忠、董方二位将军纷纷言道。 “也罢……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曹全晟蓦地露出颓唐之色,又是一声长叹道:“二位将军可带残部先撤,曹某自为二位将军断后。” 马忠、董方对视一眼。 “将军,这……” “执行军令!” 曹全晟按捺悲愤,喝道。 当下,马忠、董方二人率残军向北退去,曹全晟自领五百士卒坚守泗州断后。 不一时,义军开始列阵攻城。曹全晟一声令下,五百官军在南门一字排开,曹全晟自己则站在城楼之上,举旗为号,一时间箭雨飙出,如同一张大网将义军士卒罩住。义军士卒纷纷中箭倒地,攻势渐弱。 曹全晟见势暗自高兴,正自盘算,忽听士卒来报:“禀将军,贼军从东门杀进来了。” “什么!” 只见,曹全晟拔剑在手,率人匆忙赶往东门。 等赶到时,义军已然上了城墙,曹全晟连着砍翻两人,紧接着两军短兵相接,相互砍杀,不一时城墙上竟已血流成河。 正在此时,忽然又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贼军已攻破南门,正向东门杀来。” 曹全晟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城去,左右亲兵连忙搀扶,言道:“马忠、董方二位将军想必早已经走远,将军切不可恋战!快撤!” 曹全晟定了定神,环顾四周,五百士卒现如今竟只剩数十人,沉默时许,忽而叹道:“撤吧……” 众人这才下了城墙,开北门撤去。 曹全晟被黄巢击败,早在预料之中,泗州城小,陷落也不足为奇,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太出人意料了。 第八章 许州城周岌兵变 两仪殿僖宗议敌 在曹全晟从泗州撤走之前,徐州刺史支详事实上也积极的响应了朝廷的号召,派遣了三千兵马赶赴溵水增援。只是,没想到这三千人马却在经过许州时,发生了严重意外。 由于支详在统领徐州一向十分怯弱,所以他便养成了徐州士卒一惯的凶狠名声,当这三千人马驻扎许州时,许州节度使薛能因为以前曾镇守过徐州,对徐州人有恩信,于是便将徐州士卒安排在了内城宿营。 入夜,明月西落,晓星渐沉,长风东来,卷得人衣发飞卷,肌肤生寒。 由于天气十分寒冷,徐州士卒便开始在城中集体大声喧噪。 动静越来越大,薛能闻讯后,便亲自登上城楼躬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天气寒冷,宿地又太差,供应更是缺少。” 徐州士卒熙熙攘攘的答道。 “现如今贼军逼近,形式紧迫,道路不便,还望诸位能够谅解。更何况,朝廷发放的冬衣也就快到了,就当给我薛某一个薄面,再忍耐忍耐如何?” 薛能说完,众士卒个个面面相觑,最后有一领头的道:“薛公曾对我等有恩,既然如此,我等众人愿听薛公号令!” 这时,众情才得以安定。 本来事情已经平定,但许州城内的老百姓可不知情,他们听说徐州兵在城中快要兵变后惊恐万状,由于害怕乱兵便纷纷向城外逃去。 当时,薛能也派遣了手下大将周岌率兵前往溵水增援。周岌离城后,并没有走多远,就在城外三十里处扎营,城中百姓逃到此处,正被巡哨士卒拦下,一问方知城中有徐州士卒闹事。 营中士卒大多是许州人氏,城中兵变,家怎么办?家人怎么办?所以一时间营中流言四起,军心大乱。 大帐,昏暗的烛光一闪一闪,周岌还没有睡去,正在案前看书。 忽然,一阵罡风呼啸,掠身而过,随即将烛光吹灭。 “来人啦,掌灯。” 一连叫了数声也无人应答,只听见账外似乎有嘈杂之声。 “发生了什么事?” 周岌心中奇道,匆忙披了衣服出帐观瞧,只见账外士卒们全都三五成群在一起窃窃私语,并没有注意到自己。 周岌来到一伙士卒跟前,顺手薅过一个士卒,厉声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 那士卒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连忙道:“不好了,不好了,将军,城中发生兵变了。” “什么!” 周岌怒气上涌,脸色一变,喝道:“好大的胆子!胆敢乱我军心!来人!与我斩了!”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那士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命磕头道。 “算了,算了。” 周岌连连摆手道:“量你也没那个胆子,敢乱我军心,是谁告诉你城中兵变的?速速如实道来!” “是……是从城中逃出的百姓说的……” 那士卒答道。 “什么!” 周岌不觉目定口呆,甚是惊讶道:“可是真的?如有半句假话,定将你挫骨扬灰!” “禀将军,千真万确!” 余下众士卒见状也纷纷言道。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周岌来回踱步,焦急万分。突然,只见他目光转厉,重重哼了一声恍然道:“既然如此,你等速跟我回城平叛!” 寒夜的天幕,半月斜挂,星星闪烁。许州城南门城头上的几名官军士卒正在打着瞌睡,四周悄然无声。 蓦然间,只见一群黑影闪动,继而城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伴着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咻” 长箭的影子在空中闪过,在一名官军的身上添了一个窟窿,那名官军一个踉跄,跌落在沾满鲜血的荒草间。 官军一时哑口,放眼看去:只见城下人马无数,头前立着一匹黑马,马蹄飞扬,鬃毛忿张,鞍上一蓝袍将军,手挽巨弓,遥指城头。 “是周将军!” 城头上的官军士卒无不惊骇。 “攻城!” 只见周岌一声令下,众人轰然应命,发疯了般向城中冲。守城士卒早已被吓得两股战战,哪是对手,不一时便丢了南门。 入了内城,周岌率军一路畅通无阻,此时天刚刚亮,刚起床的徐州士卒正与周军撞个正着。两军一阵混战,徐州士卒十死九伤,余者纷纷请降。而就在这个时候,节度使薛能也闻讯赶来。 “周将军,这……这是何意?” 望着地上无数尸首,薛能竟一时呆住,半晌才道。 “城中徐州士卒作祟,周某是回来平叛的!” “平什么叛啊?” 薛能欲哭无泪道:“昨夜天寒,士卒无处安身,薛某这才将他们全都安排在了内城,不想士卒们又缺衣少食,薛某给他们安排伙食,又劝了许久,众情早以安定。” “什么!” 周岌几乎叫了出来:“这么说是没有兵变了?” 说着,周岌顿时一阵眩晕,只觉头痛欲裂,太阳穴突突乱跳,心中暗叫:“不好!” “想我周家世代忠良,不想今日却做了那乱臣贼子的勾当!” 想到这里,他忽觉浑身虚脱,心中烦乱不堪,差点瘫软在地。 “将军,将军……” 左右亲兵连忙搀扶。 “将军不必自责。” 这时,只听人群之中有人喊道:“薛大人待徐州士卒比对待自家士卒还厚啊!” 此言一出,顿时群情激愤,士卒们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薛大人到底是许州节度使,还是徐州节度使啊?” “这……这话从何说起?” 薛能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将军。” 这时,左右亲兵脸上的露出了一丝笑意对周岌附耳道:“莫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这……” 周岌顿时目瞪口呆,正左右为难,只见众士卒此时也纷纷跪下,拜道:“愿请将军为留后!” 周岌一愣,沉默一会儿,继而直起身来,咬咬牙道:“既然如此,也罢!” 然后指着薛能道:“你待徐州士卒比对待自家士卒还厚,且无德无能,现将你赶出许州!” 薛能此时早已吓得瘫坐在地上,还没等说话,早有士卒过来将他架起,并轰出了城。 徐州和许州闹矛盾,周岌自此接管许州,这两路兵马是赶不到溵水了,然而,就在这危急的时刻,更危急的事情发生了。 驻守在汝、郑二州的齐克让由于害怕周岌在许州杀红了眼,自己也会遭到他的袭击,竟然私自带着军队逃回了自己的驻地兖州。至于各路前往溵水支援的诸道军队见都统都跑了,也全部散去,所以此时的整条淮河防线就如同虚设一般。 天上掉馅饼。黄巢听说过,可从来没见过,这次他是真正切切的见识到了,胜利竟会来的如此轻松。黄巢趁机顺利渡过淮河,并自称“率土大将军”,攻陷申州之后,又长驱直入,连下颍、宋、徐、兖等州,从而占据了山东、江苏、河南等大部分地区,所到之处,官吏四处逃散。 黄巢大军渡过淮河,朝廷内卢携知道情势不妙,黄巢好像不太愿意下海游泳,于是便宣称自己患了重病,再也不能上朝议政了。 此时,起义军兵势正盛,攻占汝州,这已经是黄巢第二次攻下这里。四年之前,他和王仙芝攻下这里,威胁东都洛阳,是为了声东击西;四年之后,时过境迁,这次黄巢的目标是拿下洛阳! 汝州再次失陷,朝廷上下顿时乱作一团,僖宗心里没谱,由于找不到御敌良策,竟对着两位宰相流泪。 其实这也怪不得僖宗,六年前,13岁的他初登帝位,第二年就爆发了民变,到这个时候他已经被王仙芝和黄巢折腾了五年。 虽说自古英雄出少年,但只可惜,僖宗不是英雄,也不想做什么英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只希望自己能够玩的更开心,更舒心一些。 19岁的年纪,对于这个还没成年的皇帝来说,江山社稷他是看不见的,他能看见的只有一个个只会欺骗他的宦官,和那些陪他打马球、斗鹅、赌博的人,还有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大臣们。 大唐帝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一块腐烂的木头,导致腐烂的原因,也不仅仅是虫蛀、水浸。确切的说,在朝廷里打工的这些人,除了部分人外,大多数人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混蛋,一种是混帐。 在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最痛苦,第一种人是高高在上的,而第二种则是身居底层的。第一种人很少,第二种人很多。第一种人是忧国忧民的帝王(当然不包括僖宗);第二种人是百姓。而最幸福的人,就是处于这两种之间的那拨人。他们的主要工作叫做欺上瞒下,具体表现为,除了好事,什么都干。除了脸,什么都要。 僖宗整天打交道的,就是这帮人,从很小很小的时候。 财政赤字、私盐贩、旱灾、党争、阉党,僖宗不是故意的,他虽然不理朝政,但这一切并非他所造成,安史之乱后唐王朝的命运已然成形。 灭亡! 这是唐王朝改变不了的事实,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为何强大的唐王朝会有这样的结局? 在这些因素背后,隐藏着一个必然,一个真正的,决定性的原因。 气数已尽! 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此乃天数! 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期限的,在这个问题上,上帝同志是很公平的。 但不管怎么样,哭也哭过了,事情总还是要解决的,在最关键的时刻,僖宗在田公公的建议下,赶紧组织召开了一次最高决策会议。 125年前,安禄山率军兵临潼关,一个名叫哥舒翰的人临危受命,但是他最终没能够挽回局面,不仅兵败被俘,导致长安陷落,玄宗幸蜀,还使得唐王朝就此急转直下,堕入深渊。 历史即将重演。 起到推动作用的就是这次会议,这也是一次极为关键的会议,因为它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参加这次会议的人并不多,但他们却是朝廷里最有权力的几个人,宰相崔沆、豆卢缘,观军容使田令孜,再加上僖宗。 会议没对敌我形式作具体分析,虽说这几位都不是职业军人,但他们也清楚,敌人都快打到家门口了,还分析个屁。 长安城,人心惶惶,宫城两仪殿,大厅中,沉寂,一片沉寂,众人的目光都凝在田令孜的身上。 “陛下!” 最终,还是田令孜首先打破的僵局,奏称:“臣奏请陛下选左、右神策军中的弓弩手去守潼关,臣则亲自任都指挥制置把截使,统领诸军,前去拒敌。” 僖宗蓦然道:“禁军侍卫将士,久不习征战,恐怕未必能派上用场。” 田令孜又道:“既然如此,过去安禄山叛乱时,玄宗皇帝曾去四川避难。实在不行,陛下亦可效仿祖宗。” 在场的两位宰相对望一眼,微微一笑,也都表示同意这个观点。 “是啊,田大人说的没错,效仿祖宗也不为过。” 崔沆又道:“况且,过去安禄山造反时部众只有五万人,根本无法和现在的黄巢相比,所以咱们撤也在情理之中。” 豆卢缘也跟着道:“先前哥舒翰率领十五万大军尚不能把守潼关挡住安禄山,如今黄巢贼众有六十万,而潼关又没有像哥舒翰当年那样强大的军队,蜀中三川帅臣陈敬瑄、杨师立、牛勖又全都是田大人的心腹,圣驾入蜀,可以说是有备无患。” 一直以来,僖宗对田公公都是言听计从,他对田公公的种种恶行,当然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但在他看来,无论这个人多好,只要对他坏,就是坏人,反之就是好人。基于这个观点,所以他对田公公有着极深的信任。 但是这次,僖宗却一反常态,态度突然强硬了起来,很不高兴的摇头道:“东都尚且还没有陷落,你们就让我往四川跑?”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只留下田令孜、崔沆、豆卢缘三人默然无语。 事实上,这次会议最终还是没能提出一个阻挡黄巢的有效办法,倒是田令孜和崔沆、豆卢缘二位宰相一致提出了一个重要提议,也是田令孜几个月前就留好的退路——幸蜀! 僖宗虽然还是个孩子,但他也知道蜀中非长安可比,不到万不得已,祖宗之基业绝不能轻易拱手让给黄巢。田令孜和二位宰相都劝他尽早幸蜀,但僖宗好歹也是大唐王朝的真命天子,此时洛阳还没有陷落,怎么可以说跑就跑?所以他决定让田令孜率神策军东守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潼关。 在会议结束后,僖宗甚至还一改往日作风,没有去打马球,而是特意来到左神策军军营,亲自视察将士。 僖宗本想让“阿父”给自己当挡箭牌,但无奈田令孜很爱惜生命,岂能愿意去送死?不过,不奉皇帝的旨意,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 于是,珍爱生命田令孜便准备遥领作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次日上朝,田令孜向僖宗推荐了左神策军马军将军张承范、右神策军步军将军王师会、左神策军兵马使赵珂,让他们三个率军先去。 早朝过后,僖宗单独召见三人,任命张承范为兵马先锋使,王师会为粮料使,赵珂为寨栅使,并任命田令孜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使,飞龙使杨复恭被任命为副使,全权负责潼关的防务。 第九章 齐克让勇战义军 黄巨天兵临长安 十一月十三日,夜风正急,洛阳留守府的大堂内玉烛高烧,驻守在洛阳的诸道都统齐克让正在案前向朝廷上表,表言:“黄巢贼众现已经逼近东都,臣准备放弃东都,然后收集散兵退到潼关进行抵抗。但是,臣部士卒经过多次战斗,缺乏战备物质已经很久了,关东州县早已被黄贼弄得残破不堪,人烟几乎继绝,东西南北四方不见朝廷管辖下的人。官军不仅饥寒交迫,兵械军器又钝又劣,士兵们各自思念故乡闾里,恐怕很容易溃散,乞请朝廷尽早运送物资、粮食和援军。” 上表快马送到长安,僖宗拿到齐克让的上表后,闷闷不乐,知道洛阳被黄巢攻陷只是时间问题。许多年以前,安禄山起兵范阳,挥师南下,先占洛阳,之后的线路就是西进长安。 僖宗现在已是六神无主,唯一能做的就只剩下选拔左、右神策军弓弩手总共二千八百人,令张承范、王师会、赵珂三人率领赶赴潼关。至于物资和粮食,甚至提都没有提。 张承范作为大唐帝国的正牌兵马先锋使,手下只有寒酸的二千八百多人,甚至连物资都没有。先不论黄巢随随便便就能凑个几十万人,就是义军腰间的黄白之物,都能把张承范的部队淹没。 这仗没法打。 十一月十七日,北风呼啸,愁云笼罩,齐克让顶着风步上城楼,只见远处黄巢大军的旗帜满山遍野,遮天蔽日,列阵若云,纹丝不动。 “撤!” 齐克让长叹一声道,下了城楼,萧瑟秋风掠过树梢,让他不由打了个冷噤。 稍顷,只听得金鼓雷动,黄巢大军突发声喊,仿佛晴天霹雳,山川也为之颤抖,进抵洛阳城下。洛阳留守刘允章见都统齐克让都跑了,根本没做无谓抵抗,即刻率众出城迎接黄巢入城。 出乎许多人的意料,黄巢大军入城,对城中百姓居然秋毫无犯,坊里和平常一样,百姓生活正常,这在之前黄巢攻破一个城池时是不敢想象的。 在洛阳修整几日后,黄巢随后决定向关中挺进,因为他的目标,他的梦想,是许多年前他失意走出来的地方,帝国的心脏——长安。 话分两头,与此同时,张承范也正率领神策军弓弩手自京师出发,开赴潼关。 这场关于唐朝命运的真正的较量正式拉开了序幕。 十一月二十七日,旭日初升,霞光满天,白毛大纛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张承范出发离开长安两日后,率军赶到了华州,准备在这里补充给养。 当时,正值华州刺史裴虔馀升官离任,士卒和老百姓们听说刺史大人走了,还以为是黄贼杀到,全都一窝蜂的逃入华山,城中空荡荡的,州库中只剩下尘埃鼠迹。好在粮仓中还有米千余斛,士卒们才能勉强的带上三天的粮食再上征程。 十二月一日,张承范的军队终于在饥肠辘辘中进至潼关,与齐克让军会合。在进驻潼关之前,张承范还抓了一百多村民,让他们帮忙运石汲水,作守城的准备。 潼关的北面是黄河,南面是秦岭,中间就这么一条小道,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过,虽然易守难攻,但此时的唐军已经没有了后勤保障,濒临断炊,士气极为低落。 张承范本来还指望挨到潼关,这下能让兄弟们吃饱了,可没想到齐克让手下的这帮兵比自己的二千八百人还要凄惨。 兵法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倒不是僖宗和田公公不愿给粮,而是他们真的没粮。 此时,中原大部已落入黄巢之手,若从川蜀调粮,时间根本来不及。齐克让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向朝廷要粮了,朝廷要是有粮的话必然会让张承范一起运来。 同天稍晚些的时候,黄巢大军的前锋军队也进抵到潼关城下,只见白旗遍布山野,一望无际,义军将士个个衣甲鲜明,耀武扬威。 数月以来,齐克让先丟汝州,后丟洛阳,而现在他站在潼关之上,那是长安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他最后一块阵地,只见他快步下了城楼,楼下早有一支官军部队在列队等待,约有千余人。 跨马提枪,齐克让昂首四顾,大声道:“我们是大唐的臣子吗?” 众人齐声应道:“是!” 其声声震天地。 “大唐的臣子有怕死的吗?” 齐克让又问。 “没有!” 齐克让见众人回答整齐,气势雄壮,不禁热血沸腾,手指城外。 “城外的贼寇有这样威猛的战士吗?” “没有!” 应答声像阵阵殷雷,滚滚传出。 “城外有数十万之众,你们害怕吗?” 齐克让扫视众人。 “不害怕!” 众将士群情激愤,齐声高呼。 “好!” 只见齐克让将手一挥,顿时万众无声,唯有从山谷中刮来的幽风,卷过将士们帽上的长缨,簌簌作响。 沉默良久,突然只听齐克让沉声道:“众将士听令,随我杀出去!” 此时,官军将士的士气达到了极点,齐声答道:“是!”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官军在齐克让的率领下一齐冲出。城楼上张承范举过旌旗,望着城下的齐克让,目光炯炯,遥遥一指道:“擂鼓!” 刹那间,千余将士带起让人窒息的呼啸,直冲义军中军。 齐克让冲在最前面,手中长枪上下翻飞,刺杀数人,其余官军将士亦是个个当先,以一当十。 义军突遭打击,顿时乱作一锅稀粥,全都挤在山谷中,前呼后拥,进退不能。数万人就这样在潼关下舍生忘死地激战,黄色的土地竟被血染成触目惊心的黑红色。 一阵过后,已渐入黄昏,一轮残阳罩着稀薄的晚霞悠悠沉落。紫色的云空中,罡风怒号,起伏的山峦间,人喊马嘶。 前军作战不力,黄巢听说齐克让竟一反常态变的如此生猛,不敢掉以轻心,他见识过这号猛将的厉害,比如曹全晟,所以立马率大军赶到潼关城下支援。 黄巢亲至,数十万义军高声呐喊,声撼黄河、华山。 齐克让又率军全力拼战,这一战从傍晚又一直杀到深夜,居然不落下风。 只不过,由于粮草不济,官军将士们本身就饿着肚子,再加上长时间的厮杀,此时更是饿的虚脱无力。 齐克让勒马仰望明灭不休的天穹,然后闭上了眼睛,继而缓缓吐出了嘶哑的嗓音:“暂且收兵!”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黄河东去,逝水滔滔,翻腾激荡,永无休歇,岸边山峦,巍巍矗立,叠青泻翠,偶尔吐出一点红叶,分外醒目。 “去年战,桑乾源;今年战,葱河道。洗兵条支海上波,放马天山雪中草。万里长征战,三军尽衰老。匈奴以杀戮为耕作,古来唯见白骨黄沙田,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烽火燃不息,征战无已时。野战格斗死,败马号鸣向天悲;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士卒涂草莽,将军空尔为?乃知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黄河南岸,只听见潼关之上传来了悠悠歌声。关下,齐克让两阵血战过后率残军撤退。 潼关旁边有一个山谷,平时朝廷严禁百姓在谷中往来,以便榷征商税,因此百姓称此谷为“禁坑”。由于黄巢大军来得仓促,且紧追不舍,齐克让率军撤退时,溃兵自山谷涌入禁坑,里面灌木长藤茂密的犹如蜘蛛网,一日之间竟也被踏成一条平坦的大道。 官军退入潼关,张承范见士卒们是因为饿肚子才败退回来,只好将辎重全部散发给士卒,甚至还自己掏了腰包。 但是,虽然暂时解了燃眉之急,可没有粮食,这样依旧是无用功,皇帝不差饥饿兵。故而,张承范又赶紧派人上表朝廷告急,好歹弄些粮食。只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了。 次日,黄巢起了一大早,催督大军猛攻潼关,义军将士提着刀枪,挽着云梯,开始向关上爬。张承范竭尽进行抵抗,顿时箭矢如雨落下,义军将士挨了几下狠的,便有人乱了方寸,大军也随之开始出现骚动。黄巢见状,促马上前,大声吆喝,欲重振阵形,官军见状,矢石更急,一时间义军死伤惨重。 这一仗又是酣战整整一天,以至于潼关上的官军弓箭手竟无矢可射,只能用石头投向义军。 然而,石头毕竟扔不到关外的壕沟。而就在此时,黄巢迅速命人掘土将壕沟填上,不一会儿,壕沟填平,义军得以渡过壕沟。 猎猎秋风,掠过关头,天上星月,暗沉沉失了光芒,张承范任凭衣襟在风中飞扬,凝望远处的义军大营,那里点点火光,似乎代替了天上的群星。 忽而,远处一点星火渐渐变得亮了,越来越亮,越来越大,好像一轮炽热的太阳,从东方的天空升了起来。 “怎么了!” 关头诸将个个面面相觑惊异道。 “禀将军,是贼军在关下放火,已被弓弩手驱散!” 有小校前来禀告道。 只见,张承范盯着地上犹未熄灭的火花和袅袅轻烟,脸上好像三冬的冰雪,冷森森好不怕人。 “无妨!” 突然,他又稍稍松了口气,挥手道:“今日酣战一天,贼众亦是疲惫不堪,此乃袭扰之计,你等只需把好关头即可,不必理会。” “是!” 小校随即领命离去。 正在此时,只见粮料使王师会匆匆忙忙赶来,张承范便问:“王将军,何事惊慌?” 王师会踏上一步,咬着牙说:“前日齐将军率军撤退时,溃兵不慎误入禁坑,竟将禁坑踏平,若贼军由禁坑绕至关后,则万事休矣!” 张承范听得一怔,然后趴在黑黝黝的箭垛上,举目四望,大叫道:“不好。” 身子微微一震,竟出了一身冷汗,随即转身回过头来对王师会道:“王将军,你领八百士卒,速出关拒守禁坑!” “是!” 王师会领命,随即点兵出关。 风,满是肃杀之气,当王师会领兵赶到禁坑时,黄巢的军队已然通过,绕到潼关后方去了。 “糟了!” 王师会顿时瘫跪在地上,心中满是忧郁,然后掉头看了看身边的士卒们,只见他们个个浓眉紧锁,众人都是一般的心思:“贼寇围关,粮草不济……” 十二月三日,清晨的雾气还没有散去。站在关头,张承范默然不语,凝视血肉模糊的战场。黄巢再次选择了早晨率军进攻潼关,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的进攻更为恐怖,因为那是两面夹击。 鼓声更急,血雨排空。 正在此时,趁着雾气,数十名义军从关后登上了关楼,刀枪横扫,分外骁勇,阻拦官军,无不披靡。 关上的官军听说贼军已经绕到关后,并从关后爬上了关楼,顿时吓的四处溃散。 这场关乎唐朝命运的潼关攻防战,历时三天,至此宣告结束。 在这三天里,官军饿殍遍地,许多人是在用意志来守卫大唐王朝的最后一道防线。 然而,最终他们失败了。 王师会见贼军已入潼关,不愿做黄巢俘虏的他选择了自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他举刀自尽。 王师会并非是猛将,也不是什么大人物,甚至与黄巢交战,自始至终也没什么亮点,但是,他应该被记住,因为他有气节!因为他的意志将永远长存,他是值得尊敬的! 而相比之下,张承范就要差那么一点,倒不是说张承范必须就得自刎谢罪,潼关失守,是多方面因素造成的,也是必然的。 张承范的确是比哥舒翰强,没做了黄巢的俘虏。不过,和之前上奏朝廷的上表里的豪言壮语相比,现在的张承范的确有失气节。 王师会用实际行动向张承范说明,大丈夫宁死阵前,不死马后,气节这玩意,真不是口头上说说就行的。 当然了,人各有志,每个人也都有生存的权力,应该说,只有很少的人才有放弃它的勇气。张承范很爱惜自己的生命,还特意为人生安全考虑了下。为了不让自己成为攻击的首要目标,张承范身穿便服率领残余士兵从潼关逃脱。 活着就必须要承担,从某个角度来讲,王师会算是提前解脱了,但是张承范还得咬牙坚持,毕竟潼关一破,长安必然朝不保夕。 在逃命的同时,张承范也一直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应该如何去面对? 败军快要行至长安时,遇到相继到来的援兵,张承范临危受命,没脸面对皇帝,没脸面对长安的百姓,所以他愤怒的对这些姗姗来迟的援兵说道:“你们来晚了!” 既然来晚了,于是援兵也跟着张承范一起退还,退离长安只有数十里的东渭桥时,一部分士卒见田令孜刚刚召募的新军穿着新衣皮裘,全都忿忿不平道:“这些家伙有什么功劳?能穿上这么好的衣服?我们殊死拼战反倒受冻挨饿!” 说完,这帮士卒便又开始抢劫新军,随后甚至还临阵倒戈为义军作向导。而黄巢此时也已经乘胜攻克了华州,并亲率大军直抵东渭桥。 这里,还是斜阳蓑草的地方,还是那么凄凄窃窃,许多年前,黄巢同样是站在这里,为的是和许多人几乎一样的目标。可是他失败了,他的眼里尽是迷茫,尽是失意。他留下了那首《咏菊》,他埋葬了自己最初的梦想。 因为几乎每个人最初的梦想都只是个梦想! 人更应该理智一些,所以黄巢回去又干起了老本行,所以他解脱了,所以他今天能够再一次的站在这里!五年前当他的脑海里第一次萌生造反这个念头时,他有想到过会有这么一天吗? 一个人有了自己的目标,并为之去奋斗,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时事造英雄,黄巢应该感谢五年前的那场蝗灾,更应该感谢王仙芝,如果说一切都是巧合的话,黄巢正是因为这一系列的巧合,从而坚定了自己的脚步! 黄巢也有理由自豪,从一个失意的书生到晃动乾坤的领袖!这五年多来,他经历了太多太多,被迫转战大江南北,甚至于一度面临死亡。王仙芝死后,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没有盟友,没有援军,刀头舔血,几度死里逃生! 现在,他就站在长安城下,有谁还能想起十几年前同样站在这里的失意榜者;有谁会想过,五年多以前的那个私盐贩,如今会带领着数十万大军。 但这一切并不是巧合,还是那句话,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朝廷要我黄巢死,黄巢先要朝廷亡! 长安就在眼前! 第十章 含元殿黄巢称帝 驼谷关郑畋迎驾 十二月五日,百官刚刚退朝,潼关败军在张承范的率领下回到长安,田令孜听说黄巢大 军已经过了潼关,并占领了华州,害怕天下人追究自己的责任,于是便找了一个替罪羊。 卢携。 卢携一直都是田令孜的左膀右臂,刘备同志曾经说过,老婆如衣服,兄弟如手足。田令孜不可能有老婆,不能像刘备同志一样动不动就脱衣服,于是只好忍痛割爱将卢携贬官。 可田令孜又不希望就此失去宰相集团的支持,于是他便又给卢携找了个替代者,举荐了王徽、裴澈二人为宰相。 然而,这两人也是注定没有宰相命,因为就在这个时候黄巢大军已经兵临长安城下了。 田令孜为人老谋深算,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所以立马再次奏请僖宗道:“陛下何不仿效当年玄宗皇帝西幸,前往蜀地避贼。” 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僖宗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效仿祖宗,也不为过,当即就同意了,咱们走吧。 而且,为了保护自己和皇帝的人身安全,田令孜还特意从自己所掌控的左神策军中挑选了五百精英作为护卫。这五百多人的队伍就这样逃离了长安城,朝廷里只有福王、穆王、泽王、寿王四王及几个妃嫔随銮驾而去,百官竟无人知晓,不知皇帝去向。 当天下午,黄巢在未受到任何抵抗的情况下,意气洋洋的进入长安城,临时金吾卫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官员热烈迎接并祝贺黄巢进城。 而就在此时,在黄巢意气洋洋之时,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数月之前还在朝廷里叱咤风云的卢携因服毒身亡了。 黄巢和卢携虽然没有直接对过话,但是他们的关系却很微妙,连接这两个人的是高骈。 黄巢最惨的时候,是卢携力挺高骈造成的;而卢携最惨的时候,同样也是黄巢力挫高骈的成果。卢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他在如何对待黄巢这个问题上,却一直十分强硬。也就是说,卢携虽然有错,但错不至此。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把罪都算在卢携头上,已经丟下唐王朝的半壁江山,带着皇帝远走高飞的田令孜! 黄巢能有今日的成功,毫不客气的说,几乎有一半是田令孜的功劳。 不过,五年多的时间,从起兵时的八个人到如今占领国都,黄巢的奋斗史也是坎坷的,是布满荆棘的。能够披荆斩棘,此时的黄巢当然是了不起的,所以他很自然的看中了那把龙椅。 进城时,黄巢还特意讲了讲排场,乘坐金色肩舆,将士皆披发,束以红绫,身穿锦袍,手执兵器,簇拥而行。义军浩浩荡荡,甲骑如流,绵延千里不绝。 长安的居民夹道观看这个把朝廷整的天翻地覆的人物,尚让挨个向士民们宣谕道:“我黄王起兵,本就是为了百姓!不像唐朝李氏皇帝一样,不爱护你们,你们只管安居乐业,不要恐慌。” 事实上,黄巢的确很有水平,在攻下洛阳时,他就知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下令不许扰民。所以这次进长安城后,黄巢也并没有立即进入皇宫,而是选择住在了田令孜家。 为了收买人心,黄巢还让部下们看到贫穷的人,要施舍财物。要说黄巢的这些部下们跟着他走南闯北,东西肯定没少抢,个个都是土财主,腰包里尽是沉甸甸的黄白之物。 但是,土财主向来都是拿钱容易,掏钱难,没过几天,他们便开始在长安城内大肆抢劫,到处杀人。 对于这种情况,黄巢是想禁止的,但事实却是根本无法禁上,无奈所谓农民起义军的本质就是如此。 一句话,法不责众。 黄巢的黯然失意已然决定了他未来的道路,因为就是这句话,最终影响了他的命运。 但不管怎么说,黄巢最终还是实现了那个“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夙愿。五年多以来的斗转星移,天翻地覆,当年的落第书生,如今的乱世枭雄。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接下来的事是比较顺理成章的,准备称帝! 十二月十一日,黄巢将留在长安的唐朝宗室全部杀光,一个不剩。黄巢本人对态度强硬的卢携也是恨之入骨,竟将卢携从棺材里拖出,碎尸示众。 紧接着,迎接黄巢进京的张直方因为收留了数百大臣被义军发觉,黄巢便发大军包围张宅,将这些人屠戮殆尽,豆卢瑑、崔沆等大批高官尽在其中。 长安城遭到地狱般的恐怖,当时,大诗人韦庄正身处京城准备应举,亲眼目睹了义军烧杀抢掠的种种恶行后。韦庄用悲天悯人的情怀,触目惊心的笔调,酝酿数年后,写下了唐朝艺术史上博大精深、无与伦比的叙事长诗《秦妇吟》。 次日,鲜血盈城之际,黄巢开始入居禁宫。 十二月十二日,长安宫城含元殿内,金碧辉煌,众人分列两排,毕恭毕敬,只见黄巢一身黄袍,缓步步上大殿,然后撩袍坐在龙椅之上。 殿下尚让抬头看了黄巢一眼,蓦地踏上一步,抱手跪下道:“陛下!”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跪下,口呼:“万岁!” “朝廷无道,官吏欺压百姓,朕自乡野起兵以来,如今已近六载,今顺应民意即皇帝位,定国号齐,建元金统,大赦天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过后,黄巢又继续道:“前朝朝廷,乌烟瘴气,以至于酷吏当道,但朕新立,理应宽大处理,今朕令下,凡唐朝三品以上官员全部停任,四品以下官员则可保留官位如故。” 又道:“册立曹氏为皇后,群臣皆有封赏!” 黄巢终于爬上了那个人生的最高顶峰。此时,何等风光;此时何等荣耀! 然而,世上的事最怕的就是“然后呢”这三个字,一切成功,一切胜利,一切美好,都会在这三个字面前褪色。 登上顶峰后,黄巢即将发现,这里同样也是悬崖! 稍不留神,就将万劫不复! 当然,在当时很多人看来,形式对黄巢来说,至少还是十分乐观的,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大唐王朝已经命悬一线! “肠断江春欲尽头,杖藜徐步立芳洲。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这首《绝句漫兴》为杜甫困居蜀中时所作,专道人事兴废、去留难知之意。 与黄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另外一群人。 十二月五日,此时此刻的长安城正在黄巢大军的威胁下瑟瑟发抖,不可终日,而与此同时,僖宗、田令孜一行人正狼狈不堪的奔波在逃亡的路上。 入蜀避难,兴元是必经之路,只有到了兴元才算是摆脱了黄巢的威胁。 从长安到兴元,有三条路可以选择:驼谷路;此路全长六百二十里,路程最短,但最为难行,山路为主。斜谷道;此路全长九百里,是条小道,当然相比之下,肯定比驼谷路要好走。当年,诸葛亮北伐中原,大将魏延曾想到过由这条小路,出子午谷,奇袭长安,后被否决。驿道;此路全长一千二百里,最易行走,是长安直通兴元的“国道”,诸葛亮否决魏延后走得就是这条路。 田令孜现在是保命最重要,自然选择了路程最短的驼谷路,至于诸葛亮和魏延谁选择的路更好,他并不想身临其境的去感受。 驼谷路,路如其名,不仅高低不平,而且荆棘从生。 僖宗身为一名专业素养极为优秀的马球运动员,不仅精通马术,马也是精心挑选,万中无一的,所以自然没有什么大碍。 最惨的就要数福、穆、泽、寿四王了,因为逃的匆忙,所以这哥四个都是步行,玩得是铁人三项,靴都跑没了,脚也划破了,披头散发,口吐白沫,在左右随从的扶掖下,跌跌撞撞、步履蹒跚地往前行走。 田令孜和僖宗一样骑着马,感受不到别人的痛苦,他心急如焚,因为按照他的判断,黄巢十二月五日进入长安后,每日行军可达百里。而自己这队人马,每天磕磕绊绊的只能行走六十里。黄巢进京后,如果派出数千轻骑追赶,后果将不堪设想。 同时,田令孜又担心在途中耽搁过久,这五百神策军会因为供给不上,进而哗变。当年玄宗幸蜀时的马嵬之变,就是前车之鉴。如今一旦兵变,自己肯定首当其冲,必成众矢之的,绝难幸免。 田令孜现在只盼着自己的这队人,能跑的再快点,更重要的是黄巢进入长安后忙于立国改朔、易服迷色,从而忘却僖宗这位大唐皇帝。 事实上,黄巢也确实没让田令孜失望,由于忙着称帝,真的忘了还有大唐皇帝这么个人。只是,现在的田令孜并不知情。 而就在田令孜胡思乱想,越想越怕之时,他突然发现寿王李杰掉队了,并且走到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躺下了。 田令孜赶忙打马过去,怒气冲冲的喝令李杰跟上队伍;李杰早已累的精疲力尽,只好低声下气的摇头哀求道:“小王足痛,希望大人赐我一匹马。” 田令孜想都没想,扬手一鞭,正打在李杰的背上,大声喝道:“深山老林,何处得马,还不速行。” 这一鞭打的李杰痛彻心扉,只见他狠狠地瞪了田公公一眼,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在随从的扶掖下,继续往前走。 经过四日苦不堪言,怨声载道的奔波,这天僖宗一行人终于到达了驼谷关,此地距长安二百五十里之遥。僖宗在此休息片刻,忽然只听马蹄声遥遥而来,众人为之牵动,刹那间只见一队人已马来到近前。为首一人滚鞍下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口呼道:“臣郑畋迎驾来迟,罪该万死!” 来者正是凤翔节度使的郑畋。 原来,当初郑畋因与卢携政见不合,后被僖宗贬至凤翔。黄巢攻陷长安后,郑畋听说僖宗从长安城跑了出来,现正在驼谷路中,所以赶忙至此参谒。 僖宗见到郑畋后,心中五味杂陈。两年前,他把郑畋从朝廷赶到凤翔当节度使,没想到,两年后君臣相见竟是这般。 “爱卿这是说的哪里话,快,快快起身。” 僖宗连忙搀扶道。 “罪臣一时性急,惊扰陛下,万死不敢起身!” 郑畋继续叩首道。 “朕恕你无罪,快起来吧。” 僖宗又道。 郑畋这才起身问道:“现如今贼兵正盛,圣驾欲往何处?” “朕欲效仿祖宗,前往西川。” 郑畋心头一沉,连忙道:“此事万万不可,陛下在哪,江山就在哪,凤翔离长安至少不远,还有迅速挽回的余地;若此时圣驾迁往西川,不知何年何月可以再回长安,所以还请陛下移驾凤翔。” 僖宗听完,知道郑畋忠义,心中不免一阵叹息,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忽听身后阿父不住咳嗽,转眼望去,又见阿父一脸平静,便思忖道:“朕好不容易才从长安城逃出,凤翔离长安仅两百余里,若此时黄巢大军趁胜来攻,岂不万事休矣?” “朕不愿距贼寇太近,暂且到兴元,征发天下兵马以图收复京师。你且留在这里东拒贼军的兵锋,西向招抚诸蕃族,纠合邻道的军队,尽最大努力建立丰功伟业。” 僖宗言道。 僖宗心意已决,郑畋不好勉强,只好回奏道:“既然如此,这一带道路堵塞,若有事向陛下上奏难以通达,请您给我便于从事的权力。” 黄巢能有今日的成就,毫不客气的说,与朝廷内的宦官专权是分不开的,郑畋自己就是田令孜和西门家族争斗的受害者。 对任何人来说,世上只有两种真正的公平,一种是时光,一种是孤独。 在凤翔无所事事的这两年,郑畋显得很孤独,正因如此,他也清楚的了解到田令孜和卢携是怎么为祸天下的,也看清了黄巢是如何在中原大地上肆虐的。 对于这样的一个老者来说,想要凭一己之力消灭黄贼,简直是天方夜谭。然而,此时自己如果不能阻挡黄巢,后果将不堪设想,所以他必须得站出来! 人的曾经都是纯真的,郑畋当然也是,在官场苦熬数十载,为的就是有着一日大权在手,去挽救这濒临破产的王朝,所以他依靠于西门家族。 然而,想法最终还是被现实击破了,击的支离破碎。 当被邪恶击中时,人都会开始变化,因为受伤后,有的人会心如死灰,变得不再相信正义;有的人会屈服于邪恶,直到变成它的奴仆;有的人用这道伤疤作为警示,然后与邪恶继续战斗。 最后一种人叫郑畋,他是勇者,他依旧相信正义。 或许我们无法改变这个世界,但可以努力不让世界改变我们。 僖宗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保命,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郑畋是模范忠臣,愿意为朕挡子弹,何乐而不为呢,便道:“爱卿所言极是,这一带都归你管了。” 第十一章 僖宗移驾成都府 郑畋用兵龙尾坡 送走了僖宗,郑畋回到凤翔,开始召集部下将领议论如何抗拒黄巢。凤翔的将领们虽然没和黄巢打过交道,然而,黄巢的威名,他们可是如雷贯耳。左一言,右一语,基本上都声称:“黄巢贼众的势力正强盛,应该缓慢地做好准备,等待各路军队聚集后,再图收复京师。” 众将说话,郑畋失望道:“你们是否还要劝我投降贼寇呢!” 郑畋的确是忠臣中的典范,说罢,起身拂袖而去。正走到门口,突觉怒气上涌,胸闷难当,一阵眩晕昏倒在地。众将连忙上前,将他抬往内堂休息,直到次日清晨,这才缓过劲来。 而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大齐使者来了。 黄巢大概真的是忘记了大唐王朝还有皇帝这一说,不过,他绝不会忘记大唐王朝还有许多手握重兵的“土皇帝”。于是,他便广派使者去招降这帮人。 郑畋是忠臣中的典范,当然不会投降,怕就怕某些人不是。凤翔的监军袁敬柔听说黄巢的使者来了,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投降,皇帝老儿都跑了,留下我们在这里帮他挡子弹,也忒不仗义了。 趁郑畋昏厥的工夫,袁大人与众将领商议后,得出结论:投降! 节度使府衙,大齐使者趾高气扬,迈步向前,袁敬柔与众将领分列两排,毕恭毕敬。一番交谈后,袁敬柔草写了降书宣示于众,并代郑畋署名。使者接过降书,哈哈大笑。 声音如此之刺耳,袁敬柔却还要装孙子装到低,唯唯诺诺道:“内堂已经设下酒宴,上使务必赏光。” “好……” 使者继续笑道。 入了内堂,大厅中,已经摆好席宴,一干侍女,低眉垂目,分立道边,见了使者,纷纷扶腰作礼,厅中乐师弄起丝竹,乐声欢快喜乐。 袁敬柔将使者让到上座,余下众人皆安排坐下,一时之间欢声笑语,推杯换盏,快意非常。只是,厅外很多兵卒却因为降贼而失声痛哭。 正在此时,忽听门外笑声响起,有数人身着精铁大铠,快步进来。只见为首一人白面长须,形容儒雅,大声喝道:“天下人心尚未对朝廷厌恶,黄贼身首异地指日可待了!” “住口!” 那使者见有人闯进来,且口出狂言,顿时怒气冲天,一脚踢开桌子。一时间,桌上佳肴美味四处飞溅。 “你是何人?竟敢口出如此狂言!” 使者拔剑在手道。 只见那人也不答话,而是环顾四周众人问道:“尔等皆愿降贼吗?” 众人见状,全都蓦然低头不语。 “大胆!” 那使者顿觉遭受轻蔑,眼珠子差点都瞪了出来,破口大骂道:“老不死的,老子正问你话呢!” “你问我是谁么?” 那人哈哈笑道:“凤翔节度使郑畋!” “郑……郑大人?” 只听“当啷”一声,宝剑脱手,那使者吓得倒退两步,口中连呼:“饶命……” “来人!” 郑畋一挥手,身旁精甲铠士纷纷抽刀领命上前,并将使者按倒在地。 “把他砍了!” 刹那间,刀光闪过,人头落地,血“扑”地洒了一地。此时,只见郑畋扯下一块衣角,上前两步,手沾鲜血,以血书写表文。 不一会儿,只见有一精甲铠士接过表文,郑畋吩咐道:“你可走小路追赶圣驾,将此表文呈给圣上。” “是!” 精甲铠士随即领命出城。 僖宗此时刚离开凤翔没多远,忽得消息凤翔已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现在拿到郑畋的血书,感动不已。此时的他离兴元尚有三百余里,不过,因为始终没有追兵,加之又有郑畋这样的忠臣为自己构筑防线,僖宗不禁长长的出了一口闷气,数日以来一直悬在半空中的那颗心也平复了下来。 也正因为如此,这一行人的行军速度也降了下来,僖宗令人快马向陈敬瑄、杨师立、牛勖等人送信:京城失守,天子暂避兴元;如果形势恶化,则迁都成都,望众人早做准备。 十二月十八日,经过十数日的奔波,僖宗终于到达兴元,并开始下令全国诸道兵马一齐出动,收复京城。 天子和朝廷的威望早已大跌,所以先前那种勤王扶政的正统观念在人们心中已经越来越淡薄,性质也发生了变化。更何况黄巢已然广派使者,招降了各路藩镇。 然而,僖宗知道,有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变。 郑畋。 郑畋接到僖宗的命令后,又召集部下将佐谕以逆顺忠义的道理,而就在此时,黄巢的招降使者王晖带着诏书来正式招降凤翔,郑畋二话没说,便将王晖斩首示众了。 老爷子突然发狠,部下将佐们一时间也为之一怵,纷纷表示愿意跟着老爷子正确方针走。 收复人心后,郑畋又将凤翔的城墙壕堑修复完好,将兵器军械修复完善,并大力训练士卒。 邻道诸多兵马,泾州节度使程宗楚,前灵州节度使唐弘夫等人听说后,也都一齐到凤翔会合,听郑畋调遣。 当时神策军尚有数万兵马分别坐镇于关中地区,听说僖宗逃往西蜀,一时无所归从,郑畋便派人往各军招抚,甚至将自己的财产分给诸军,使得军势大振。 与郑畋的军心大振相比,黄巢称帝之后的日子,可以说一天比一天糟糕。自从占领长安之后,齐军基本上都是局限于长安一隅。黄巢其实很想改变这种局面,但他终究还是无能为力。因为齐军本属于非职业军队,素质极其低下,不好约束,而且长期习惯于流动作战,即使是在势力十分强大时也往往是攻下一城,便丢弃一城,就连像东都洛阳这样的经济、军事重地也不留一兵一卒驻守。 由于长期没有建立巩固的根据地,得不到充足的供给,长安粮食供给严重不足,将士或以树皮充饥,粮食问题已经成了黄巢最为头疼的问题。 黄巢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了,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什么样的问题没遇到过,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想出了解决方案。 长安没有粮食,可以从别的地方弄。 此前,黄巢已经招降了不少藩镇,按照他的想法,既然你们已经投降了,交点粮食出来总不是问题吧。于是,他便把目标锁定在了离长安比较近的河中地区。 由于急切需要,且数量庞大,黄巢派出的使者前后达数百人,河中百姓无法负担,苦不堪言。 河中节度使李都见黄巢祸害完了长安又来祸害自己的河中,自己就算不被黄巢弄死,恐怕早晚也会被河中百姓所杀,所以当即就跑了。 李都逃跑后,他的部将王重荣接管河中,王重荣便对部众道:“起初我跟随李都屈节事贼,并不是因为我害怕黄巢,而是想避免不必要的死伤,如今黄巢来调财不已,又要征调士兵,我们早晚要死于他手,不如发兵抗拒黄巢。” 于是,便将黄巢派来的使节全部处死。 黄巢得知李都跑了,接任者王重荣不但不给粮,还杀了自己的使者,当即火冒三丈,立即派遣部将朱温从同州发兵,弟弟黄恩邺从华州发兵,两军会合进攻河中。 王重荣之前一直不敢和黄巢撕破脸,因为他不知道黄巢到底有几斤几两,这次也实在是迫不得已,所以丝毫不敢怠慢。可双方一交战,王重荣就乐了,敢情就这水平,这帮泥腿子到底是怎么打到长安的? 王重荣打赢了这仗,不仅粮食兵甲俘获了四十多船,底气明显也足了许多,甚至派遣使者与定州节度使王处存结盟,率领军队到渭河北岸扎营,密切注视黄巢的动向。 与此同时,西川节度使陈敬瑄闻知僖宗的车驾已到兴元,立即派遣步兵和骑兵三千人来奉迎,并上表请僖宗往成都暂住。 而随着护送车驾的军队渐渐增多,兴元的储粮不多,田令孜也请唐僖宗出幸成都。 中和元年(公元881年)正月,唐僖宗终于逃到了成都。成都虽然富丽,可毕竟比不了京城的繁华。僖宗时常登楼北望,间天迎风垂泪。 然而,哭毕竟还是解决不了问题,此时僖宗已年满二十岁,在经过一段流亡生活的砾炼后,他似乎也开始关注政事了,由于急不可待,僖宗再次下诏令诸道各出军收复京师。 郑畋的情况僖宗基本上已经了解,于是,僖宗又派遣使者前往手握重兵的高骈处,催促他出兵讨伐黄巢,使者往来于道路,前后相望,但此时的高骈由于崇信妖道吕用之,始终不肯奉命出兵。 每个人都会因为成长环境,过往经历和性格特点的不同,在面对问题时有不同的处理方式。高骈自祖父南平王高崇文起,已经三世为将,胆略过人。可偏偏此人又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喜欢装神弄鬼,笃信旁门左道。这样,妖道吕用之便成了高骈的指路明灯,他告诉高骈道:“此时将军应该握兵观势,功高则震主。” 人生的总体方向就根源于对每个问题的每一次的判断,选择和决定的权力完全都由自己造就。而当这无数的选项,汇聚成一条道路时,它会引导你走向自己的未来。 人们专门有个词来形容它,叫做命运! 高骈的命运就在他走出西川的那一刻,从而彻底改变了,而所谓的妖道吕用之,充当的只不过是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 僖宗见高骈再也指望不上了,就把希望就全压在郑畋身上了。 正月十三日,僖宗任命郑畋为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总领诸军,又赐给郑畋诏书。 诏书言:凡是我军队不管是蕃族,还是汉族的将士赴难讨贼有功者,都可以用墨敕先赏给他们官职。 郑畋倒也是不客气,上奏请以程宗楚为副都统,唐弘夫为行军司马。 唐军的部署基本上已经完成,这时,黄巢才终于有所行动。 事实上,在如何处理藩镇的这个问题上,黄巢一直的方案就是招降,毕竟各路藩镇的兵马不像久不经战阵的神策军一样不堪一击,所以能不动刀兵,就尽量不动。但上次郑畋斩了他的使者王晖,想要招降这个老头子,简直就是做梦。既然招降不成,为了避免各路藩镇纷纷效仿郑畋,那只有勉为其难的灭掉他。 与上次出兵教训河中的王重荣不同,黄巢对这次凤翔的军事打击行动十分看重,所派遣的也是手下头号将领尚让,大将王璠外加自己的外甥林言,三人率领齐军五万浩浩荡荡开赴凤翔。 此前,郑畋在凤翔自由募兵已达万众,程宗楚和唐弘夫又带来了两万余人,加之收纳的神策军数万人和一些散兵游勇,此时的凤翔城屯兵不下十万。双方在兵力对比方面,郑畋表面上的确占有巨大优势,但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儿。 因为郑畋实际上真正能调动的兵马,也就是程宗楚和唐弘夫所带来的两万余人,凤翔本身招募的万余人,不经战阵,战斗力不值一提,至于神策军和那些散兵游勇,混吃混喝还行,打仗压根就靠不住。 只不过,战争这玩意从来都不是只比较兵力的,更多时候是以天时、地利、人和,作为参考标准。 在认真研究了长安至凤翔的路况信息后,郑畋看向了一个地方,一个足以左右战局的地方。 龙尾坡。 龙尾坡,是长安到凤翔的必经之地。 清晨,天色将明未明,气寒风冷,厉风穿过树林,沙沙作响,凄凄惨惨,犹如百鬼夜哭。大道之上,有无数支火把,蜿蜒犹如一条长龙,气势雄伟,长龙尽头,有一将领,正挥动手中长鞭,不时催促着后面的士卒。 “郑公所言极是,此坡地势陡峭,且地处要害,荆棘丛生,确实很适合安排伏兵。” 催促中那人缓缓说道。 顺着那人目光,只见郑畋浓眉一蹙,目中寒光闪过,四下旁瞧了片刻道:“程宗楚听令,你领二千精兵,于龙尾坡前二十里扎营,见到贼军便可交战,但只许败不许胜,只将贼军引至龙尾坡,算你大功一件!” “这……” 程宗楚低头不答,郑畋转眼一瞧,只见他顿时心神不属,目光游离,无精打采,心头不悦,不觉心中大怒,正要呵斥,只听程宗楚泱泱不快道:“此等小事,交与那些散兵游勇即可,郑公何故要大材小用?” “哈哈……” 郑畋听完,拍手笑道:“程将军此言差矣,我凤翔何来散兵游勇?全都是我大唐的勇士。” “这……” 郑畋见他依旧不快,继续说道:“此战胜负,全赖将军,只要将军将贼军引至龙尾坡,定让他们有去无回!明白了么?” 程宗楚身子一震,颓然叹了口气,缓缓道:“明白了!” 郑畋又想了一想,再无别的吩咐,便道:“好吧,你去安排兵马,即刻动身!” 程宗楚领命,在马上向他深深一揖,转过身,长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招呼士卒先行。 郑畋瞧他背影,不禁苦笑,然后打马来到一株苍松下,此时天光已白,四野亮堂。 忽见一将打马来到近前,粗着嗓子喊道:“郑公,不知对末将有何吩咐!” 其声声若洪钟,正是前灵州节度使唐弘夫。 郑畋也不回答,唐弘夫见他拈须沉吟,久久不语,正觉奇怪,忽听郑畋缓缓道:“龙尾坡用兵,胜负在于伏兵,唐将军善勇武而少智谋,且性如烈火,只怕不能担此重任……” “郑公这是哪的话!” 唐弘夫怒道:“公只管吩咐便是,若误军机大事,唐某愿提头来见!” “军中无戏言。” 郑畋道。 “绝无戏言!” 唐弘夫斩钉截铁道。 “好,你可引一万将士于山后埋伏,将军切记,不可妄动,旦看山顶摇起大旗,方可转过山腰,抄贼军后路。” 郑畋吩咐道。 “是!” 唐弘夫心满意足,领兵自去。 紧接着,郑畋又道:“其余众将,随我在龙尾坡的山岗高处安营,坡上遍布旌旗,以做疑兵,不得有误!” “是!” 众将领命,各自安排。 郑畋在龙尾坡静候尚让的到来,果然,次日一大早,兴致勃勃的尚让如期到达。 事实上,尚让自接到黄巢的命令后,是欣喜不已,因为在他看来郑畋不过是一介书生,喊喊口号还可以,哪懂什么打仗,所以对他相当的轻视。 不过,尚让也不免担心,若郑畋苦守凤翔,双方必将展开长时间的攻坚战,这将对自己极为不利。可万万没有想到,大军距离凤翔还有七、八十里,就有探马来报:“前方发现一支唐军,大约有两千人。” “哦?郑畋老儿居然自废武功,放弃坚守凤翔?” 正暗自庆幸,只听马蹄声响,刹那间,程宗楚已率军杀到近前。只见王璠领军交战,两军就地展开激战,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阵过后,程宗楚拨马率军向后败退。尚让马立高处,瞧得清楚,举剑大喊:“别走脱了唐军!” 王璠听到喊声,亦大叫一声:“追!” 齐军将士闻言,纷纷当先,随后追赶。正在此时,却见程宗楚又拨转马头,杀了回来,两军又是一阵激战。就这样,程宗楚且战且退,便一直退到了龙尾坡下,随即率军上了山岗。王璠追至,不敢私自做主,只好停下。 不一会儿,尚让亦领大军赶到,遥望山坡,只见山坡之上,旌旗密布,似有数万之众。 “唐军已经悉数出动,此战若成,则我军必畅通无阻,直取凤翔!” 尚让在马上大声吆喝道。 “话虽如此,但此地地势险要,只怕会有伏兵……” 只听尚让身后,林言四下观瞧道。 “公子多疑了。” 尚让手指山岗笑道:“岗上旌旗密布,约有数万之众,若有伏兵,难不成郑畋老儿会有十万雄兵?” “只是……若山岗上全是疑兵呢?” 林言依旧犹豫道。 “唉……公子且放宽心。” 尚让继续道:“郑畋老儿一介书生,哪会有此等计谋。公子稍歇,看我如何破敌。” 说罢,大手一挥,只见齐军将士个个自觉列阵。 此时天空突发黯然,层云叠起,如苍色大纸上泼了一团浓墨。狂风疏一阵、紧一阵地吹着,拂过坡上野草,簌簌有声。 直到傍晚时分,齐军列阵完毕,开始敲着战鼓向高岗蜂涌而进,唐军此前在郑畋的授意下一直表现的十分散漫,尚让这才敢大胆进军,但让尚让始料未及的是,战况却是异常的惨烈,此前散漫的唐军将士,突然间竟然恢复了生机,他们叫喊着把事先预备好的大石头,大木头向岗下砸去。 齐军将士对这些从天而降的大家伙显然没有什么抵抗力,一时间人仰马翻,死伤无数,尚让这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见尚让举剑在手严令道:“如果不能拿下眼前的高岗,军法从事!” 齐军将士在后退必斩的威逼下,冒着矢石,发了疯般的开始乱冲乱杀。 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这种玩命式的打法,果然收效甚益。 只是,眼看就快要到山岗了,只见山岗之上突然竖起了一杆杏黄大旗,约有五丈之高,迎风招展。 刹那间,只见齐军左侧火矢如蝗,羽箭乱如雨点,齐军将士纷纷中箭倒地,余下人等觑眼望去,只见有一彪人马从山腰后转出,飞驰而来,电光之间,已到近前,为首一将正是唐弘夫。 只见唐弘夫一马当先,手中关刀上下翻飞,接连砍翻数人,锐不可当,直杀得齐军将士一片哗然。 而且,齐军将士此时全都挤在龙尾坡半坡,由于唐弘夫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进退两难,只有伸头被砍的份。 尚让游目一观,骤然变了脸色,不禁失声大叫:“不好!快……快撤!” 此时撤退哪里还来得及,只见山岗上郑畋一声令下,唐军齐出,程宗楚冲在最前面,大叫道:“贼众听着,你程爷爷又回来了!” 只片刻的工夫便将齐军团团围住,这一阵厮杀,从傍晚一直杀到深夜,齐军被斩首者竟达二万余人,伏卧于地的尸体长达数十里,只有尚让、王璠、林言带领着数百残兵得以逃去。 郑畋得胜收兵回凤翔暂且不说,单说尚让,经过一番苦战败回长安后,尚让郁闷到了极点,正考虑如何向黄巢交差,恰巧发现有人在尚书省大堂的大门上涂写诗句,嘲弄败军,尚让见后勃然大怒,将当时在尚书省当值的官员和守门士兵,全部挖去眼睛,头足倒悬挂于门前。就这样趁兴而去,败兴而归的尚让还觉得不解恨,于是,他又在长安城中大肆搜索能写诗的人,凡抓到的全部处死,凡认识字的人也都未能幸免于难,均罚作贱役,所杀总计三千人。 与尚让在长安城里拿百姓发泄不同,大获全胜的郑畋此时正在凤翔城里大摆庆功酒,这几个月来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龙尾坡一战也让他坚信收复长安绝非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 同时,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郑畋还向全国各藩镇发布檄文,号召天下藩镇合兵攻讨黄巢贼寇。宥州刺史党项人拓跋思恭就积极响应了郑畋的号召,纠合了许多夷族、汉族士兵,讨伐黄巢贼军。其余 藩镇在得知尚让兵败龙尾坡的消息后,也都争相调发军队积极响应郑畋。 各路藩镇纷纷反水,长安以东的有些藩镇甚至派兵抄了齐军后路。此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黄巢也不免害怕了起来,再不敢窥伺长安以西。 这年四月,步步为营的郑畋开始统率大军向长安开进。由于黄巢已经放弃长安以西,数日之后,唐弘夫和程宗楚率军于渭北驻扎。至于本来在此驻扎的王重荣和王处存则分别屯驻于长安东北面的沙苑和北面的渭桥,而拓跋思恭则屯军于西面的武功,已然形成对长安西、北两面的合围。 唐弘夫由于在龙尾坡一战击溃尚让,信心大增,率先率军猛攻长安。驻扎在长安城里的齐军,这几个月以来享受在温柔富贵的花花世界里,好不快活,听说唐军杀到,纷纷怯战,丢盔弃甲者无数。仅 仅两日之后,黄巢就抵抗不住了。 长安南面是绵延千里的巍峨秦岭,黄巢自然不想再去钻山沟,所以只好哪来回哪去,开始向长安东面撤退。在黄巢撤退的同时程宗楚率军首先进入长安城,唐弘夫紧接着也率军赶到,晚间时候王处存 率领精锐士兵五千人也进入长安。 唐军入城时,长安的百姓们十分欢喜,争先恐后夹道欢迎,欢呼声响成一片,甚至还有人收拾箭头供给唐军。而与得到厚待的唐军不同,未能及时撤退的齐军们则被百姓们用瓦砾、板砖招呼。 自此,陷落了四个月之久的长安城终于宣告光复,形式对唐军来说,一片大好。就连此前一直没有表示的高骈同志也终于宣布将有所行动了。 第十二章 高千里东塘集军 李昌言凤翔造反 此前,郑畋和卢携因为内廷的关系,导致在外廷上一直是死对头。高骈是卢携力荐的,所以跟郑畋肯定不会来电。高骈最大爱好就是迷信,笃信旁门左道,而这次宣布出兵,也源于此。因为就在唐军光复长安的同时,身处广陵淮南节度使府舍的他亲眼目睹了一对野鸡飞集于此。 这要是换在今天,身为爱护野生动物提倡者的您,将它们放生也就得了。可高骈偏偏不这么想,硬是找了一个算卦的来给算了一卦。这位卦师跟妖道吕用之一样,只会忽悠,立马告诉高骈说:“野鸡飞来府舍集合,这是广陵城将要被外人淘空的征兆啊。” 高骈听完后,仔细一琢磨,这位卦师是把府舍比作为广陵,把野鸡比作成外人;野鸡飞来府舍,就是要有外人占据广陵。细细再一琢磨这个外人到底是谁,往事与往事便立马涌上了心头。 “此人必是黄巢!” 高骈和黄巢可没少打交道,从起初的蔑视到后来的畏惧,天知道已经撤出长安的他会不会再玩流氓战术,直接放弃关中,到淮南耍耍。 经过再三思量后,高骈觉得与其在这里等着黄巢来,倒不如主动出击。于是,此前一向表现的畏手畏脚的他突然爆发,向四方传布檄文,声言将要入关中讨伐黄巢,调发所巡辖地境所有军队八万人、船二千艘,旌旗挥舞,军势旺盛。 然而,这种爆发也仅仅就持续了一个月,甚至都不到。因为在决定出兵后的这一个月时间里,高骈唯一做的事就是等,他在等黄巢下一步的动向。终于,他等到了,率军露宿于灞上的黄巢目光依旧还在注视着长安。 唐军进入长安城后并没有像预期中的一样秋毫无犯,率先入城的程宗楚、唐弘夫因为害怕其他将领入城后会分去他们的战功,竟不通报郑畋和拓跋思恭,唐军士兵们由于没有约束擅闯居民私宅者无数,由于抢夺的金帛和掠取的妓妾太多,甚至连武器都不要了,俨然成了齐军的翻版。 晚些时候入城的王处存与程、唐二人则显然不同,因为他的抢劫行动明显更有组织性和纪律性,为了避免误伤,他甚至下令军士头上系上白色丝绸作为记号。 如此一来,可乐坏了长安城中的地痞无赖们,不少人也扎上白丝头,照样掠人劫货,一时间长安城内一片混乱。 率军在灞上数星星的黄巢听说长安城内的唐军号令不整,而且又互不联系,于是当即决定率军还袭长安。 齐军们在长安城待得太久,现在居然被赶出来了,也纷纷流露出了思乡(温柔富贵乡)之情,进而士气大振。 “我要让你们永远记住谁才是这里的老大。” 愤怒的黄巢下达了报复的命令:“要将那些帮助过唐军的全数诛杀!” 齐军虽然被迫撤出了长安,但依旧人多势众,自诸城门分别进入,于唐军在城中展开巷战,唐军士兵由于抢劫财物太多,负重而走不动路,被齐军杀得大败,死者有十分之八九。 王处存的军队由于在抢劫的时候有严密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还稍微有些抵抗力,一番激战后,王处存收拾残兵余众退出了长安城到渭桥扎营。而程宗楚和唐弘夫可就惨了,由于士兵们都被放出去抢劫了,这两人差不多快成了光杆,直接就被乱军砍死了。 郑畋的三路前军,一路被杀的大败,两路直接全军覆没,此时的齐军声势更盛,诸路军队无不望其披靡,无奈之下只得下令暂且全部撤退。而此时一直扬言要进军关中的高骈,压根就没有丝毫动静。 高骈就像卖拐一样把僖宗忽悠了个够,在刚开始听说高骈正在集兵的消息时,僖宗高兴了好一阵子。只要高骈肯动手,他手下的十几万兵马足够黄巢喝一壶的了,自己回长安的日子就不会遥遥无期。 不一会儿,他接到前线消息,高骈的大军开到了扬州城外的东塘。 “哟!正在集结队伍呢,很好……” 僖宗很高兴,过了十来天,他叫人来问,高将军该出兵了吧,下面回报道:“听说高骈正在联络附近的杭州节度使周宝和浙东观察使刘汉宏。” 僖宗听到此报,明白了,高骈正在联络这两人准备组团反攻。兵宜合不宜分嘛,高将军打战是行家里手,这样做是对的。 可又过了很久,僖宗再问:“高骈打到什么地方了?” 田令孜却报告说:“他们还在东塘。” “东塘?是扬州城外的那个码头吗?” 田令孜点头称:“是。” 僖宗彻底怒了,一向很有修养的他也不禁破口大骂:“高骈那个老不死的在搞什么!先前他就一直不肯出兵,现在摆开架势了,却又学起了王八。他一个月以前就在那里,就算是王八爬也该爬过淮河了,怎么还在那里!给我叫人去问问他要搞什么鬼。” 十八道催促令发了下去,十八道解释传了回来,一会儿,高骈报告,我们这里下起了大雨,把道路都淹了,部队没办法开动。一会儿,高骈报告,天公不作美,接连大风,乱起沙尘一片,士兵眼都睁不开,只好驻营不动。再过一段时间,是上游涨水,江水波涛汹涌,大军没办法前进,反正高骈总有借口。 当然,偶尔也有一、两天好天气的,可不凑巧的很,高将军请的军师吕用之大师翻了翻黄历,然后向僖宗报告道:“这些天不宜出兵啊!容易出事。” 僖宗气得当场吐血,可最终解释权在高骈手里,为之奈何! 其实高骈并不是在刻意搞军事拉练,他是在等人,等他的老大哥周宝。 周宝差一点就来了,听说高骈兄弟准备反攻长安,他是很兴奋的,这是好事,要是真的夺回了长安,这可是光宗耀宗,万古流芳的大功劳,他的履历表上正缺少这些东西。 于是,他连忙点起兵将,做好准备工作。准备会同高骈一起西行以救国难,好补上人生的缺陷。 可是,周宝渐渐发现了不对劲,他的这位老弟半天不动,对于这个问题,他决定去请教一下自己的幕僚。 伟大的先师孔子教导我们要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周宝是个好同学,他一问,幕僚就给他具体分析了一下:高骈这个家伙是个野心家,就算他不是,吕用之也不是好东西,早就想吞并江东了,他这回驻兵不前,怕是要打我们的主意吧。 正在这时,有一封信证实了幕僚的猜想。 高骈在东塘等了快一百个日出日落,星明星熄,直等到花儿都谢了,周大哥却仍然没有来。高骈有些等不急了,所以便写了一封信催促了一下,请周宝到自己这里来商量一下进军长安的具体军事行动。 周宝收到信后,冷冷一笑,给高骈回了一封信,在信里,他主要回顾了一下高骈家族的辉煌历史:当年你爷爷就干过这种杀同事赚人家兵马的事,你敢玩点有新意的不? 高骈怒了,这算什么事,不过让你过来开个会,你就掀人老底,骂人爷爷。高骈连忙写了封回信,指责周宝道:“你忘了我现在还是南面反攻纵队的司令,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么?” 这要是太平年间,或许官大一级压死人,但只可惜,现在处于乱世,手里有兵才是硬道理。周宝对高骈的警告不屑一顾,为了嘲弄对方,周宝又写了封回信道:“不好意思,高司令员,你忘了哥哥我也是节度使,手里也是有家伙的。我可不是你们家的看门人。有本事,你来我这里,我们练练?” 高骈与周宝这两位老相识,老兄弟自此舌仗之后,正式撕破脸皮成为仇人。而这两位老邻居在以后的日子时,不时隔江骂骂架,倒也打发了不少无聊的时光。 现在,周宝不会来了,刘汉宏当然也不是笨蛋,压根就没理武林盟主高骈的召唤书,高骈只好收拾收拾回家吧。 九月,高骈为自己的这次出征给出了最终的解释,他给僖宗上奏中说道:“其实,我是很想出兵收复长安来着,可是,周宝和刘汉宏挡在我面前不让我过去啊。” 写完信后,高骈拍拍屁股,领着他的八万大军回了扬州。 整整一百多天,八万大军消耗了无数的粮食,连一个贼兵都没看见,就打道回府了,这算什么回事?搞得再次进入长安的黄巢都长出一口气:“嘘,原来是吓人的,害我虚惊一场。” 实际上,这对黄巢来说确实是一个天大好消息,然而更好的还在后面,因为在一个多月后,黄巢将得到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好消息,一个差点改变他命运的消息。 二进宫长安后,由于得知此前大齐军队撤出长安时,得到了长安百姓的热烈欢送,甚至还有些百姓拿砖头、瓦砾招呼齐军。所以去而复返的黄巢对长安百姓也亲切“慰问”了一下,纵兵进行屠杀,长安城一时间血流成河,为恐怖所笼罩。 六月,黄巢趁胜追击,再次向西进兵。黄巢不敢去惹郑畋,所以只好派了王璠去围攻兴平,击败了在此驻扎的邠宁节度使朱玫。朱玫被逼无奈躲在兴平城里不敢出来,只好派人去凤翔向郑畋求救。 凤翔,节度使府衙内,日渐西沉,落日的余辉通过门窗洒落进来,浸染着郑畋的须发眉眼。 “好酒……好酒。” 郑畋独饮道。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内心却是无比的苦涩,他亦从来没有如此迷茫过。 自长安陷落以来,郑畋乐此不疲的拉拢各路藩镇,好不容易笼络住了他们,也收复了长安,造就了一片大好的形势。然而,顷刻之间就被白白葬送。黄巢再度进入长安,也让郑畋感觉到收复长安恐怕真的是难比登天了。 想到这里,郑畋的心头顿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伤。自己已尽人事,却仍不能挽救大势吗?他一饮而尽怀中酒,辛辣而痛心。一位五十有六的老者,一位百无一用的书生,他真的已经尽力了。而各路藩镇在经此一役之后,也肯定不会再轻易出兵。 恍恍惚惚中,他走出大门,面向长安,站在落日的余辉中,留下了孤独的背影。 朱玫的求救情报送到凤翔后,郑畋在极为有限的情况下派遣了行军司马李昌言率本部军队前往兴平支援。然而,让郑畋更为头疼的还不止于此,齐军进攻兴平,足以证明黄巢对长安以西已经重拾信心。而此时的凤翔可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不仅士气极为低落,更为重要的是仓库也已经虚竭,给军士的犒赏较之先前也越来越少。 可偏偏屋漏尽逢阴雨天。 李昌言率军赶到兴平后,王璠实际上早已撤离。在兴平驻扎了一个多月后,李昌言预感自己的机会要来了。 在来兴平之前,李昌言听说节度使府衙兵员紧缺,所以他决定带兵回去趁机夺取凤翔。为了让兵士们心甘情愿的跟着自己造郑大人的反,李昌言还故意以粮饷减少激怒部下。 十月,李昌言率领部众从兴平出发,回军袭击凤翔。郑畋听说李昌言造反了,差点没气晕过去,登上城楼向城下的士卒喊话,希望他们能够回头是岸,士卒们都下马向郑畋下拜道:“郑相公确实没有背负我们,可事到如今,我们也是迫不得已。” 事已至此,郑畋也知大势已去。与挽救这个王朝相比,自己的利益又算的了什么呢,于是他又向士卒们喊道:“行军司马李昌言如果能聚集军队爱护人民,为国家讨灭盗贼,虽夺得节度使旌旗,也可以说是顺守。” 无论你对我怎么样,我只对我的内心负责。 李昌言造反成功,成功夺取了凤翔节度使之职,大喜之余,也顾不得如何处理老领导郑畋了。于是,失意的郑畋只得带了几名随身侍从西赴成都行宫。 日西斜,那金黄的余辉映在沧桑的枯藤老树上,西去成都的斑驳古道显得是那么的落寞而凄凉。郑畋一直相信终有一天会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然而世间之事,太清楚便会太痛苦,那残酷的现实,往往能给人最大的打击。 来到成都后,郑畋再度为相,一年后,病逝于此。除了没做到光复长安,他做到了当年郭子仪所做的一切,因为他面对的唐朝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唐朝。在离开凤翔时,他就似乎明白了这一点,自己奔波呐喊,也不过是延缓一下唐朝的死亡而已。 根已经烂了,唐朝这棵苍天大树也就快要倒了。 “玄宗回马杨妃死,云雨难忘日月新。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 十一月,身处长安的黄巢听说了凤翔已落入李昌言之手的消息,笑的合不拢,立即派遣大将孟楷、朱温进攻富平袭击拓跋思恭,唐军被打的大败,拓跋思恭也逃奔回本道。 自长安一役以来,唐军的形势急转直下,诸道兵马多被黄巢击败,逃的逃,退的退。更为重要的是前线诸军已经群龙无首,无法协同作战。 在成都渡过了一年多的流亡生活后,僖宗显然对新环境已经有所适应,僖宗有时甚至会想,要是真回不去长安,就在成都这个天府之国终老一生也是不错。其实,这也是僖宗不得不做的打算,高骈不愿出兵,郑畋又回到了成都,中原的事情成了烂摊子,反攻长安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 于是,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人又浮出了水面,主动找上了僖宗,表示愿意担任反攻总司令,率军收复长安。 这个人是王铎。 当年,在江陵一败后,王铎就被僖宗贬到了洛阳成了退体干部,等齐军杀近时,他的腿脚还是很快的,一见风声不对,就领着家属进了成都。 朝廷流亡成都后,王铎迎来了政治上的第二春,再次拜相。可王铎却不想再在成都呆下去了,这里只是陈家兄弟的天府之国。呆的越久,王铎越觉得不是滋味,田令孜把持朝政,自己这个宰相毫未实权,还不如不做。 更何况,郑畋的事迹已经鼓舞了他。或者说,他又有些技庠了。 原来文人真的可以立不世之战功,江陵之败只是一个小挫折,吃一堑必能长一智,现在机会又摆在眼前,郑畋回来了,总司令的位置又空出来了。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王铎决定再尝试一下领军作战,僖宗欣然应允,还派出了西门家族的西门思恭,给王铎做监军。 历史的进程滚滚前进,处在其中的人浑然不知,他们只能或凭忠或凭义或凭利或凭名的在其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 现在,推动历史前进的方向盘到了王铎手里。 唐亡还是齐灭? 王铎相信是后者,他挺直了腰板,步出行宫大门,天空依旧灰暗,北风仍在呼号。大风之下,这位瘦弱文人的衣摆随风飞舞,正如他的内心澎湃起伏。 “洗涮江陵之耻的机会来了。” 其实,在对抗黄巢的过程中,表现不凡的除了各路藩镇和朝臣外,就要数宦官了。 原因并不复杂:宦官权力其实也是皇权的一部分,皇权缩小了,宦官权力也就随之缩小,所以大小宦官为剿灭齐军也是不遗余力。 其中最出色的当数杨氏家族的杨复光。 杨复光麾下猛将如云,犹以牙将鹿晏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等八人担任都将的忠武八都军最为骁勇。 杨氏家族在朝廷内,百年来培育的势力不容小觑,不仅在内廷呼风唤雨,在地方上也和不少节度使有着或多或少的交情。而相比之下,田令孜只能算个暴发户,虽然在朝廷上威风凛凛,但在地方上的影响力却微乎其微。 在这种关键时刻,田令孜不得不对杨复光另眼相看,希望借助杨氏家族的力量平灭黄巢。西门家族的西门思恭能够担任总监军,多半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随着杨复光的战功越来越大,杨氏家族也逐渐开始在朝廷杨复光的从兄杨复恭在朝内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不仅重新当上了枢密使,遇事也敢和田令孜争执。 不过,这三股势力虽然明争暗斗,共同目标都不会变,那就是剿灭黄巢! 郑畋的反攻宣告失败,他已尽力,我们无可指责,此时唐朝的各路兵马在驻足做不明真相状,也最终引出了两条大虫。 第十三章 砀山集朱温出世 节度府宦官盟约 有一本很出名的小说叫《水浒传》,作者施耐庵先生笔下有一个非常出名的江湖大哥叫宋江,宋江在江州浔阳楼灰白的墙上写过一首诗,里面有两句道:他朝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如今,黄巢正在长安城内快活的做着大齐皇帝,宋江的本事跟黄巢比起来,还差一个档次,他如此狂妄,只当他是酒后失言,置之一边。如果说在这个残唐乱世里,有人够资格笑黄巢不丈夫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朱温。 唐宣宗大中六年,纷纷扰扰了近四十年的“牛李党争”已经彻底结束,而唐王朝也在唐宣宗的治理下,恢复了一些生机。但这看似平凡的一年,也隐藏着一件不平凡的事,因为唐王朝的终结者,一个叫朱温的人出身在了宋州砀山的一个叫午沟里的小村庄里。 朱温的父亲叫朱诚,由于以教书为业,所以他又被称为朱五经。朱五经生有三子,朱温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因此,他也被亲切的称为朱三。 因为父亲是以教书为业,所以在这样的一个家庭环境下成长,不仅起码得生活可以得到保障,小时候的朱三也一定受过一些教育,不敢说是个文化人,但识文断字应该不成问题,起码也得是个小学文凭。 不过,伴随着朱诚的早逝,情况有所不同了,由于没有了经济来源,三个孩子又都还小,无奈之下朱温的母亲王氏便带着三个孩子到相邻的萧县给一个叫刘崇的富户做佣人。 朱家的三位少爷就此沦为童工,据说当时朱温的具体职业竟是喂猪。 那时,朱三的情况确实很不好,死了老爸,离了家乡,沦作小工。村民们一开始自然很排斥这个外来的穷小子,但很快,他们就开始从排斥变成了厌恶。 按说给人家做了佣人,朱三应该表现的老老实实才对,这样才能被大家所接收。可这家伙倒好,猪从来不好好喂,成天游手好闲,没事就给人出阴招,喜欢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聚众赌钱、或许还调戏女人。反正这号人物要是搁现在就是蹲号子,吃皇粮的人。 甚至走到街上,都会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道:“看,那就是朱家不成气的老三。” 几乎在所有人的成长经历中都有一个天敌,叫做:别人家的孩子。可如果别人家的孩子是人送外号的泼朱三,那该多好。 当然,可以试想如果朱五经不死,那么朱三肯定会饱读经书,然后走上科举这条道路,或许还会成为一个文质彬彬,举止优雅的书生。 可现在他把自己改造成了混混。 这是环境使然,没有人天生下来就是混混。父亲的去世,全家从外地而来,寄人檐下。生活已经陷入低谷,尊严更是无从谈起。要是这个家里再没有一个横的,滑的,估计就被人欺负透了。 幼年的朱三就是一个适应环境的高手,他知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为了保存那仅有的自尊心,为了让别人对自己贫弱的家庭产生畏惧,他开始变得凶狠、无赖,把自己那脆弱的心灵武装了起来。 就这样,他成了流氓。 可是,没有人会喜欢流氓,就算你走上流氓的道路是那么值得同情。刘崇老爷就很看不惯朱三的做派,曾多次鞭笞污辱他。好在刘崇的母亲心地善良,为了让刘崇不再欺负朱三,老太太甚至还编了个瞎话说:“朱三不是平常人,我曾经看他熟睡之时,变成了一条赤蛇,你们要好好对待他。” 没人管的问题少年朱三就这样长大了,变成了问题青年朱温。他还是一个流氓,年龄的增长只不过是让他从小流氓变成了大流氓。他离日后的成功,日后成为猛人,还需要一场质的变化。 这个质的变化是爱情。 而准确一点来说则是单相思。 虽然有着我是流氓我怕谁的口号,但伴随着年龄的成长,生活压力也在逐渐增加,饥寒交迫是每一个正常人都无法抵抗的,朱温也终于开始意识到不能再这么游手好闲,混吃混喝下去了。于是,他干了一份兼职,和两位哥哥一起出去打猎。 那时,在朱温的老家砀山有一位姓张的姑娘,这位姑娘长得美丽动人,貌若天仙。朱温曾和两位哥哥在打猎之时,无意中偶遇过一次。从那以后,朱温就对她一直恋恋不忘,甚至在喂猪之余,朱温都往往会想起她来。 就算是做一只小羊,伏在她的脚前,朱温也心甘情愿。可是,这位姑娘生于富贵,父亲是宋州刺史。一个是官家之女,一个是喂猪小儿兼野生动物残害者。要是让这两人上相亲类节目,估计朱温会被羞辱得无地自容。就连姑娘的芳名张惠,也是朱温还是多方打听得来的。 然而,朱温并不灰心,他想起了父亲曾教过他的一个典故。当年,东汉光武帝刘秀在当草民时,偶碰见绝世佳人阴丽华,又曾经在长安,看到执金吾出行的威风。从此,刘秀便以娶阴丽华为愿,做执金吾为志,奋发图强,终于名成功就,江山与美人并得。 朱五经虽然去世得早,也没有留下什么财富给儿子,但从这件事来看,朱五经还是教给了儿子一些励志的故事。做为一位父亲,这也许就够了。 朱温非常兴奋,他发现了人生奋斗的目标,他要证明刘秀可以做到的,他也可以! 于是,他跑去告诉自己的老娘,王大娘很爱自己儿子,当然愿意他能娶个富家女,至少少奋斗个二、三十年,家里有屋又有田。可是,就目前来看门不当、户不对已经是好听的了,说难听点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摇了摇头,不出一言。 于是,朱温又跑去跟哥哥们分享这个决定,他有两个哥哥,一个有胆而无脑,一个无胆又无志。他们当然不会理解弟弟的想法,朱温从这里没有得到任何的共鸣,而这成了他深埋内心的秘密。在以后的很多个夜晚,他躺在深黑里,睡不着觉,脑海里充满着张小姐的倩影和为她激起的雄心。 他在心里呐喊着: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伴随着这些呐喊,朱温开始发生质得变化,知识改变命运,对于朱温来说,或许是爱情改变流氓。从他决定为相思的姑娘奋斗的那时起,他就不再是个单纯的流氓。 一个为爱痴狂的流氓,就此有了他奋斗的目标。 从此以后,朱温还是那个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朱温,可如果细心观察,会发现这位混混已经开始有一些不寻常的举动了。比如,他走在大街上时,腰挺的更直了,他显得十分自信,这种自信让他几乎目空一切。 村民不解,一个臭流氓,有什么得意的,把自己当成英雄了么? 是的,有志者不气馁,古语云:穷当益坚,老当益壮。或许现在这句名言后面还可以加上一句,一句非常适合朱温的话:爱者有志。 走在大街上时,朱温会暗自默念: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山村野夫,岂能识我之英雄面目? 现在他只差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可以发挥所长的机会。 幸运的是,这种机会现在到处都是。 在朱温边喂猪边相思美女时,王仙芝和黄巢正在商议革命的壮举。没过多久,天下就乱了,王仙芝和黄巢聚起的义军在中原横冲直撞。做为一个不安份的无业青年,朱温决定义不容辞的投身到黄巢的部下闯未来。 这一年,朱温二十五岁,比当年刘秀闹革命时还小四岁,正值青春年华的他,选择了一条不平凡且又叛逆的道路——造反。 据在离家之前,朱家的孤儿寡母们还开了一次家庭会议,毕竟朱家三个男丁,不能一窝蜂的都去参加反兵,起码得留下一个照顾老娘。这个事情很容易办,朱家老大朱全昱,为人老实忠厚,孝敬老娘,是不二人选。所以家庭会议对朱家三子的工作分配得出了结论:老大在家奉养老娘,老二、老三投奔义军。 出门那天,风很大,沿着乡间小路,朱老二和朱老三衣衫褴褛的向前走着,走到半路,朱温突然回头,他看见得是老娘满头银发,倚门落泪,老哥呆立一旁,满脸茧子。朱温一咬牙:娘啊,等儿混出了名堂,以后一定让你多享福。 当然,除了母亲和哥哥,他还看到了很多,比如东家刘崇一脸的不屑,他似乎还听到了左邻右舍的讥笑低语。不过,朱温并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等着吧,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等我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到时,我要让你们伏首于地,目不敢视! 还有,再见了我梦中亲爱的张小姐,虽然你听不见我的声音,但是,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来找你了。 就此,他踏上了属于自己辉煌人生的开始。 参加起义军后,朱温和二哥朱存在义军里的表现相当不错。他们首先跟着义军攻打宋州,在这场长达数月的战役中,朱温表现的格外卖力,因为他朝思暮想的张惠小姐,就在宋州城内。 然而他失败了,在撤离宋州时,朱温屡屡回头,在那座烽火四起的城市里,有自己心爱的姑娘,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与自己的梦中情人再相见。 挥一挥手,作别心中的佳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朱温跟着黄巢走南闯北,钻山沟,挨瘟疫,抢地盘。但不久之后,一件极为悲痛的事情发生了。 乾符六年初,黄巢攻打广州时,朱存在一次战斗中壮烈而又英勇的牺牲了。 义军的人数庞大,即使是成千上万的战死,也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不过,在朱温看来,这却是一件很不平常的事,因为他知道,战死的都是士兵,没听说过有几个大将是战死的。 爬的越高,风险越小。有了这种信念的朱温化悲痛为力量,作战异常勇猛,很快就因功被黄巢提升为东南面行营先锋使。 黄巢攻陷长安时,唐军将领诸葛爽正奉僖宗的诏令率领代北行营的军队屯驻于潼关北面的栎阳,准备勤王。当时,朱温率军驻扎在东渭桥,离栎阳非常近,黄巢便让朱温游说诱降诸葛爽。 诸葛爽本人也是农民起义出身,贼性不改,接到朱温小伙伴小学水平的劝降信后,二话没说就答应投降了。 黄巢这个时候正在长安城里大封群臣,听说诸葛爽被朱温劝降,表现的非常大方,立马任命他为河阳节度使。 诸葛爽拿着黄巢给委任令兴致勃勃的赶到河阳,赶走了原节度使罗元杲就此占据河阳。朱温也因为劝反诸葛爽立下大功从而被黄巢任命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从此晋升为贼军的大头目之一,备受黄巢青睐。 转过年来,朱温在北线吃了王重荣的一个大憋后,被黄巢派去东线进攻河南邓州,活捉了邓州刺史赵戒,并在此戍守,以控扼荆、襄地区。 然而,不久之后,他就后悔来到这里了,那是朱温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实力,来自宦官的实力。 当初,黄巢能够如愿攻克洛阳,继而占领长安,许州大将周岌可记首功。若不是因为他情报有误,发动兵变,黄巢根本没那么容易通过重兵屯住的河南,所以黄巢称帝后,派出去的第一个招降使者去的就是许州。 但客观上来说,周岌发动叛乱也具有一系列的偶然性,事情闹到那种地步,也不是他所能预料的,而且他也绝不是那种为了自己利益什么都不顾的人。虽然表面上他投降了黄巢,但对朝廷依旧不死心,可他又担心朝廷会追究所犯的过失,于是他决定举行一次晚宴,而他邀请的这个人是当时大名鼎鼎的人物,刚刚担任陈州监军的杨复光。 一般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恐怕都会认为这是鸿门宴,杨复光的部下们属于正常人范畴,所以他们便劝说道:“周公已投降于黄巢贼寇,恐怕将不利于内侍监,公切不可轻易前往。” 可是,身为当年“内四贵”之一的杨复光明显不是一个正常人,他的表现甚至都不像是一个宦官,大气凛然的说:“事情已到这般境地,为赴义就不能希图自己的身家性命。” 说完便前去赴宴了,而且,干脆连保镖都没有带,因为人多坏事,这是去赴宴,不是黑社会谈判数人头。 等到了许州节度使府衙,见过了周岌,仔细观察,瞅瞅屏风,看看幕布,并没有发现什么持刃暗藏的士兵,他稍稍放了心。看来周岌还没有下定决心,事情还有扭转的余地。 这就好办了,对付这类思想动摇的人,杨复光有绝对说服的把握,这是作为一名优秀内廷人员必备的素质。在这一点上,他比郑畋要强上很多。 因为郑畋无论对什么人都说:“同志们,咱们为大唐王朝奋斗吧!” 但结果他却失败了,因为他输在没有摸清对方的想法,他的这套说辞并不适用于每一个人,比如李昌言。所以,杨复光决定在说话之前,得先试探一下周岌的真实想法,而要让一个人说出心理话,酒恐怕是最好的办法。 许州节度使府衙大厅,二人分宾主落座,推杯换盏,边吃边聊,酒罢三巡,菜过五味。此时,周岌和杨复光都喝了不少,有些上头。酒既然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杨复光要玩点煽情的了。 “将军可知我高祖皇帝化家为国,于乱世之中起兵晋阳,开创大唐,势若摧枯,奠定基业;我太宗皇帝平天下,创盛世,开疆拓土,四方臣服,千古一帝;我玄宗皇帝重用贤臣,励精图治,开元之治富裕万民……” 直说的周岌连连点头,也不禁热血沸腾起来道:“末将乃大唐臣子,这些又岂能不知?” 杨复光此前一边说,也一边在观察着周岌的表情,当看到周岌热血沸腾,神情异常后,他知道,对方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了。 只见杨复光一饮而尽怀中酒,然后一扫酒桌,竟猛不然的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大……大人这是为何?” 周岌顿时尴尬无比,不知所措,继而看着平日里洒脱的杨复光在自己面前竟然哭的这么软弱,他也不禁有些鼻子发酸。 等哭了好一会儿,杨复光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此时的他已经泪流满面,是时候了,鼓动对方的时候到了。 只见杨复光突然一擦眼泪,直视周岌,那目光甚是凌厉,直看的周岌心里发毛。 “大丈夫最为重要的东西,当是恩义!将军自一介匹夫而位列公侯,为何要舍弃立国已十八世的唐朝,而向黄巢贼寇称臣呢?” 杨复光壮着胆子说道。 “这……” 周岌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一时情急竟也流下了泪,默然低下了头。 “是啊!跟立国三百年的唐朝相比,黄巢的齐国又算的了什么呢?” 周岌心里想着,然后无奈的摇头道:“末将不能孤军抗拒贼寇,这才表面上向贼称臣,但内心里末将却还在想办法拒贼呀!今日请大人前来,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既然如此……” 只见杨复光拉起周岌,然后将杯中酒滴洒于地,微微笑道:“将军可愿与我共同起誓盟约,誓死荡平贼寇,重致太平?” 周岌又惊又喜:“承蒙大人不弃,末将正有此意!” 杨复光拉他跪下,向天拜道:“我杨复光。” 周岌也跟他说道:“我周岌。” “今日对天立誓,誓死忠于唐朝,扫平寇难!若有二心,必将万劫不复!” 说罢,二人郑而重之,对天三拜,方才起身。 为了彻底断了周岌的后路,这天晚上,杨复光回到住处后,还不忘派人到驿馆将黄巢派来的使者杀死。 此前,周岌发动兵变占据许州时,当时许州的一名牙将秦宗权正好率军在自己的家乡蔡州驻扎,当听到许州兵变的消息后,秦宗权便趁机夺取了蔡州,自此之后一直不听从周岌的命令。 杨复光既然已经拉拢了周岌,便想帮他招降秦宗权,于是便率军来到蔡州,劝说秦宗权一同举兵讨伐黄巢。 杨复光的大名对出来混的人来说,那是如雷贯耳,秦宗权当然也有所耳闻,所以很给面子,当即表示,愿意跟杨大人混,并派遣部将王淑率领三千人随从杨复光进击朱温戍守的邓州。 秦宗权表面上给了杨复光面子,但实际上在王淑临行前,秦宗权却特意叮嘱他道:“你务必小心,有什么事让忠武军先上,万不可冒动刀兵。” 王淑领命,所以自打进军之后,就一直逗留不进。 杨复光可不像秦宗权一样,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他见王淑不听军令,毫不客气就将其斩首了,还兼并了他的三千人,并又将自己所带的陈州军五千人,共八千人分为八支,派遣牙将鹿宴弘、晋晖、王建、韩建、张造、李师泰等八人分别统率,组成了大名鼎鼎的忠武八都军。 杨复光率领八都军来到邓州,此时郑畋正率军围攻长安,齐军军心不稳,杨复光只一战便击败了朱温,攻克了邓州。朱温无奈之下只得向北撤退,杨复光依旧不依不饶,挥军向北追逐朱温残军,一直追了百十余里,直到蓝桥方才还师。 朱温被杨复光一番苦折腾,回到长安,已是六月。此时,黄巢已经复得长安。让朱温大感意外的是,虽然自己又吃了一个败仗,但黄巢的态度却很好,还亲自到灞上迎接,并把自己又调回到了西线。 在西线待了半年,朱温和李昌言打了几仗后,得到了黄巢的新任命——同州防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