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劫》 楔子 彼时此岸 风起云卷,天边雁阵剪落一抹斜晖,金灿灿倾泄九天,汇入离河的白浪滔滔,向繁花似锦的恬梦江南奔涌。不息的川流将广袤的大地齐齐地劈开,造化的鬼斧神工让人惊叹。 离河之东是琰国的千里之疆,隔岸相望的是弘国的锦绣河山。两国遥遥对立数十载,霸主雄图,一代又一代在飓风骤雨中起起伏伏。而眼下缓缓开启的,是一段不知是长是短的太平盛世。 琰国连绵的群山中,一座伶仃峰傲然独立,大片的白云在它的脚下匍匐缭绕,丝毫掩不住它的风华棱角,反增它的神秘威严,似天地初时上古神将插在神州上的古剑,独立风霜。 比伶仃峰更瞩目的,唯有峰顶那块流传百年的巨石。屹立于万丈峰顶,高中至高,临风欲坠,让人膝头发软。通体玄色,圆润光耀,日出时的第一缕曙光就落在这石上。这便是闻名天下的惊天石。 琰国七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最扣人心弦的一件事,就是要决出一位侠士,留名惊天石上,与日月同辉,供千秋万代瞻仰。各门派年轻有为的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客都不远千里聚集于此,只为这份天大的荣光。 当年主持大会的,是德高望重的武林盟主独孤望,他稳坐盟主之位十年有余,铁血侠胆,义行天下,江湖众人无不心悦诚服。独孤一门荣光万丈,独孤望唯一的女儿独孤逸云人称云中美人,她继承了家传轻功,并自创流云剑法,曾一睹美人舞剑的人,都久久抚胸感叹,刚柔并济,红颜铁骨,杀人于无形的剑法,竟可以如仙鹤起舞一样轻盈美丽。 独孤望门下弟子三人,容仞桓,费秋泓,李仕风。均出身寒门,却丝毫不输风流气度。平日只道是翩翩佳公子,纸扇纶巾,深居简出。其实三人早已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剑客,在独孤望手下独当一面,传令江湖。 如此佳人自然有一段佳话,传说流云剑法是独孤小姐为费秋泓所创,费秋泓不负佳人意,以一套鸣鹤剑法回应,两人在独孤山庄里常常一起舞剑,四月樱花烂漫,衣袂拂过,落英如雨。剑影流光里绮丽的韶光流逝,真真是为世人惊叹艳羡的一双璧人佳侣。 世事难料,独孤望暴病身亡,独孤一门分崩离析。容费李三人各奔天涯,独孤逸云并未服丧,悄然嫁与大师兄容仞桓,二人带着独孤盟主的门人,白手起家,从最苦最累的镖局建起庞大的容氏家业。费秋泓则辗转从商,生意做大后便退居幕后,委派给精明忠心的手下,年末时白银便从各地汇入费家的钱庄。唯有李仕风没有退出江湖,反而一步迈进,问鼎武林盟主,风头无两。 这番动荡自然少不了市井猜测、江湖传言,最盛的说法是费秋泓接近独孤逸云原有狼子野心,志在武林盟主之位,后来被独孤盟主反对,便暗害了老盟主,谁知事情败露,美人神伤,转嫁他人,费秋泓也无缘盟主之位,落魄到只能以经商为生。 这种流言如软软的烟雾,无孔不入,不知不觉已让人沾染了它的味道,待回头认真瞧时,又飘渺不见。容费李三家依然平淡地往来着,并未见有什么嫌隙。世人也只是瞎猜罢了,朝朝暮暮,岁岁年年,流言渐歇。 昨日种种繁花锦梦转瞬已凋落,命运的车轮隆隆,碾过十载年华。埋下的因果已生根发芽,轮回的大门已缓缓开启,内中迷雾茫茫,谁能看清,又是怎样的爱恨情缘。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后记 本篇剧透,请大家绕行。如果读完本书,尚有余兴,再来看不迟。 == == 《谎劫》终于完成了,这是我从好多年前就构思的一个故事,也是我脑海中的第一个故事。所以不管读者多么少,我都想好好把它完成,算是完成一段小小的梦想。 这几年中,我经历了很多事情,成长了许多,这个故事也随着我的生活改变了许多,似乎也冗长了不少。其实开始的人物很单薄,云溯、温若景,甚至弘洛都是初稿完成后又加上去的。所以就更没有依沅、冷月明。至于梨宛、琰眉这样的角色,是每天更新时才有的,性格都不是很鲜明。 关于结局,也有过很多想法。最开始根本没打算让倾群和无是在一起的。也许因为那个时候的我生活在完满中,所以会向往遗憾。我想过倾群最后和无缺一辆马车转入山间归隐,或者一个人在安静的房子里等待李轻骥的归来。现在却开始渴望那些最初的美好,虽然他们是最不可能实现的,但我总是想相信,开始时坚持的真爱可以相守到老。 说说现在的《谎劫》和过去不一样的地方吧,不要被吓到哦。 无是从来没去过清欢谷,他和倾群是在大街上撞见的;倾群过去与无缺有一面之缘,一直喜欢的是无缺,错把无是认作了无缺;无是和李浣绮成婚,并不是为费秋泓所逼,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喜欢谁;容仞桓是李仕风杀的,费容两家有仇;依沅和温若景两人相遇后就表白了;冷月明和云溯认识,是因为云溯劫持了冷月明;倾群和无缺隐居的是乡间小屋,不是费家大宅;因为无缺长得很像无是,所以他怀疑倾群一直把他当成无是的替身;独孤逸云爱的是费秋泓,因为李仕风的陷害,她以为费秋泓杀了盟主,愤而嫁给容仞桓。 言归正传,我个人觉得倾群和李轻骥最正点,爱情嘛,最好惊心动魄一点。无奈无是实在太无可挑剔了,我都找不到变心的理由……下一篇文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结局对我来所有些太完满了,所以让无是稍稍变化了些。舍不得写明,希望大家能从最后几章看出来,他变得暴躁而骄傲,工于心计,举重若轻的风度少了许多,思郁让他开始白头。不过幸好,他还是爱倾群的,成疯成魔,他还是爱她的。 不知日后倾群和无是会不会后悔在一起。因为费涵对倾群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晚辈对长辈的尊重,而费莞,也会深深恨无是,甚至弃她而去的倾群。 至少现在看结局还是完满的,就此散场吧。 新文筹备中,需要蛮长时间,最后一次努力,希望不会像前面的文这样静寂。希望大家能去阅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清欢谷 空山新雨后,大朵的流云涌动着,绵延交错,如洁白的棉纱。中间一点点变薄,蝉翼般透明,已隐约可见一尘不染的水蓝色天空。终于一道缝隙蓦地裂开,阳光沿着蜿蜒的裂痕倾泻下来,如天廷垂下的金色帘幔。 阳光的脚步止于伶仃峰后的一处幽谷。茂密的竹林遮蔽了天日,蜜色的阳光如雨丝,在竹叶间穿梭,被剪裁成斑驳的光晕落在地上,渗进厚厚的落叶与青草中。清新的空气已被滤去了俗世的尘埃,让人吸一口,便如饮了传说中的忘情水,忘记了人间的年轮。 这里名叫清欢谷,人间有味是清欢。 绿色裙摆随着疾速的步伐轻舞飞扬,青青碧草在带起的微风中摆动着。偶尔拂过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这是安静竹林中唯一的声音。 一行人在快步前行。 为首的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女,有常年居于谷中之人特有的白皙肤色,更衬得眉色如远山之黛,一双丹凤眼,眼梢微微扫起,嫩红的唇,如饱满的花蕾。素面朝天,一张脸却有粉妆雕饰后的精致,是一个小小美人。长发梳成两条散辫,水色蕾丝系了,垂在胸前。个子不高,有一股高傲的气度。 身后是四名绿衣侍者,衣袂飘飘,手中竹杖拂尘,跟在少女身后。 “除了费公子,来的另外两个人叫什么名字?”少女头也未回,边走边抛出问题。 身后的绿衣侍者没有忘记欠了欠身,答道:“小姐,两位公子一个叫温若景,一个叫云溯。” 少女默念了一遍,步伐不由又加紧了些。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一座拱桥,桥身通体绿色,细看原来满是青苔。桥下是窄窄的小河,碧波粼粼。一行人过了桥,走进一个湘竹雅室,门口的侍者撩开湘妃竹帘,一股茶香飘出,伴着一阵男人爽朗的笑声。 少女本来板起的脸上不由漾起甜美的笑容,一瞬间便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人见人爱。她袅袅婷婷走进去,跑到正中首席一个中年男子的身边,一挥碧绿的裙摆,铺开如一片荷叶,落身坐在竹席上,这才抬头打量屋里的人。 “这是小女清欢,平日疏于礼法管教,见笑了。还不快给费伯伯见礼。”中年男子虽话语严厉,却慈爱地笑着,对女儿的宠爱之情全写在了脸上。他便是这谷的主人。 清欢就在父亲身边,欠了欠身,“清欢见过费伯伯。” 右首的一个男子笑着点点头,“听闻任兄爱女,把女儿养成了一代丽人,今日一见,果然不俗。”他三十多岁的样子,一袭蜀丝白袍,腰间嵌玉黑带,外罩黑色开氅,与俊秀优雅中添了些许成熟稳重。虽已过而立,仍是让人脸红的美男子。他便是独孤盟主门下弟子之一,曾名扬江湖的费秋泓。此次是来清欢谷拜访。身后站着三个俊美少年,恭敬地垂着手。 清欢只是笑笑,安然领受这番赞美。 “倾群,你也坐下吧,不必拘礼。”任谷主对站在左边的一个少女说。 清欢这才发现左手边还立着一个少女,一身淡粉色布衣,长发未拢,光洁如瀑。身量未足,默默无闻地站在一边。怎么她也来了。 倾群颔首,只简单地回答道:“倾群不敢。” 费秋泓看了看倾群,和蔼地问道:“在谷里住了多久了?” “五年了。”倾群答道,又感激地看了看任谷主,“多谢谷主能让倾群在这里读书。” 任谷主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笑道:“孩子你便在住多久伯伯都高兴,清欢也难得有个妹妹。” 倾群露出开心的笑容。脑海中却想起七岁时,离开容府,离开父母哥哥,来到这里跟随几位师父读书。初到谷口,下了马车,眼前的绝美宛如仙境,悠然恬静又不失威严。身后的玉娘为她理了理衣服,轻声叮嘱道:“小姐,这里不比在家,谨言慎行,千万恭敬几位前辈。”她指的便是独孤望生前的三位生死之交,决胜算子白念仁,回春手吴通,踏莎燕侯宗,现在隐居在清欢谷中。独孤逸云将女儿送来,一是容氏飘泊江湖,家业刚刚开始,居无定所,有着几分危险。一是与其荒废了女儿的年华,不如跟着几位前辈学点东西。 这时门帘一挑,人影未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便先响起,“让我看看这几个小鬼。” 众人齐齐向门口望去,三个六十岁左右的老者走了进来,虽面带笑容,却让人感到一阵阵的凛冽之气,好像深冬的寒风吹在脸上。 倾群第一个见了礼,任谷主和费秋泓都起身相迎。三人也不寒暄客气,直接坐在左首。 费秋泓引了三位少年上前,带他们磕了头,才介绍说:“这是西汇温氏公子温若景,这是川阳云氏公子云溯,这个是犬子费无是。这几个孩子就拜托三位师叔了。” 坐在第一位的长者鹤发长髯,松骨清癯,双目炯炯,白衣素带,飘飘然有神仙之态,便是决胜算子白念仁,他打量着三个少年,满意地点点头道:“气度不凡,可成大器。”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花瓶 倾群静静坐在三位前辈身后,不由想起自己五年前第一次见他们的情形。 白念仁也是这样端坐,持着茶盏,玉娘跪下叩头,倾群也跟着跪倒,恭敬地行礼。白念仁拈须一笑,算是回礼。心下却不禁忆起故人独孤老侠,一时感叹。 玉娘走到第二位老者跟前,与倾群行了大礼,倾群抬头眼前一个矮胖的小老头,头发稀少,勉强绾成一个小髻,却用稻草系着,也不散乱,大额头下是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左顾右盼,十分不安分。听玉娘提起过这个祖师叔,大名鼎鼎的踏莎燕,侯宗,浪荡无行,玩世不恭。从前每到五年一次的探望祖师爷的日子,他一定会被祖师爷责骂。倾群不由微微一笑:“见过祖师叔。” 侯宗一偏头,只扫了一眼,眼帘一垂,品着香茗,随口地说道:“独孤家的水上功夫你倒是得了要义,轻功也过得去,只是力道不足。” 倾群心里一惊,忙点头应承着,“以后还要祖师叔提点。” 侯宗不待她说完,便接口道:“那你就磕头拜师吧。” 倾群又怔了一下,赫赫有名的侯宗这么容易就收徒?她眼光一动,见任谷主身后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孩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玉娘轻轻拂了一下她的肩,倾群顺势跪下磕头,侯宗口中念念有词,“拜了师,还得叫我祖师爷,我若当了你师傅,便宜了好些个人。” 白念仁等人知道侯宗身怀绝技,只是在江湖上浪荡无行,又瞧不起一般的凡夫俗子,多年来苦于没有弟子,如今竟在这里凑巧收下一个徒弟,了了心愿,喜不自胜,倒像小孩得了糖一般抓耳挠腮,不禁微笑。 倾群又拜见了三祖师叔,吴通,是个胖大的和尚,项间一串念珠,颗颗有拳头那么大,奇怪的是他的脸一边微白,白眉善目,一边又颇黑,黑眉炯目。她吓了一跳,不动声色。 吴通眯着眼睛,声如洪钟问道:“仞桓的和云女一年没踏入白水山庄的地界,难道是叫我这个老爷子去看她么,我家的老叉婆说要把容大少爷掳到白水庄去,关上个三年五年的。看云女来不来。” 倾群心中诧异,难道这和尚有老婆?玉娘早笑盈盈的捧过一盏茶,递给倾群,倾群接过,玉娘没有立刻松手,反而不动声色将茶向吴通轻轻一推,倾群会意,将茶奉上,“倾群向您赔罪。” 吴通喝着茶,道:“这清欢谷可真是个好地界,悠闲自在,瞧瞧伶仃峰上那群苍蝇,三脚猫的把式,自以为天下无敌,竟敢上山来,真想出去收拾了他们。得个耳根清净。” “怎的又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白念仁皱眉不悦,吴通见大师兄不高兴,念了一声佛,不敢作声了。 倾群正想着,众人已经起身,来到雅舍前的空地。大人们聊着天,任清欢挽着父亲,大人一样,板着脸严肃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三个少年跟在费秋泓身边,倾群站在几位老前辈身后,小小的身影被遮了个严严实实。自己这个配菜此时就是悄悄溜走也不会有人发现,不过她还是打算跟几位前辈告个辞。 她挪了几步,绕到侯宗身边,几位前辈里她跟着侯宗习武,唯有同师父才能偶尔撒撒娇。侯宗转头看到她,“小妮子过来看看。” 倾群无奈,只好快走几步,在人墙中探出头去,一见是白念仁和吴通在试几位少年的武功,两人站定,一手负在身后,只用单手,笑眯眯地调试着三人的招数。三人身形如飞,招数百变,奋力上前却不得近身。 这是倾群第一次见几位祖师叔动手,尽管只是单手。这么多年未出现能请他们出招的人。现在也只是老叟戏顽童一般,几个翻覆便将少年们的武功摸了个八九。三人已额头见汗,不过能在祖师叔手下坚持这么久,也已着实不易。倾群看得入神,忘了要告辞的事。 白念仁一翻手将三人轻轻推出,待三人转过身来要继续进攻,白念仁摇了摇手,三人规矩地退后。费秋泓上前说了几句什么,忽然眸中毫不掩饰地露出一丝惊异,对任谷主说:“令爱竟也习武,真是将门无虎子。”他低头看着任清欢脸上一抹得色,眼底露出一抹笑意,“让费伯伯也看一看清欢的本事,如何?” 清欢屈了屈膝,“不敢。”却回身从侍者手里拿了木剑,任谷主看她真要在老前辈面前动手,不由想要喝止。此时任清欢已站在场中,任谷主爱女心切,张了张口,不忍斥责她,只好由她去了。 任清欢剑锋一指,“出来!”众人的视线随着剑指的方向望去,倾群无奈地成了焦点。如果任清欢是怒放的花朵,她必是一个藤编的粗陋花瓶,她的存在就是把花朵衬托得更加鲜妍出尘。 侍者将剑递给倾群,倾群看了看高大的侍者,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好像正在为小姐打开斗鸡笼子。倾群接过木剑,走上场去。 倾群这年十一岁,本就比任清欢小三岁,她修习的又是轻功为主,自然不是任清欢的对手。任清欢借她一展风采再好不过。 绿衣飘飘,剑锋一抖,任清欢不带她站定便欺身上来,倾群勉强接了几招,便眼花缭乱了,被逼的频频后退躲闪,轻功全用在了逃跑上。 众人只见一抹水粉色的身影被绿色身影满场追逐,若不是比武,这颜色的胶着纷乱到分外好看。 任谷主出声解围,“欢儿,胡闹!几位前辈还要去吃饭。”任清欢蓦地收势,剑向身后一背,衣袂才翩然落下,如仙子一般,倾群在她身后站稳,累得脸色通红,气息有些乱。 在众高手眼里,只是两个小孩子的花拳绣腿,粗糙得很,大家一笑了之,也没有评判。一起去临水阁吃饭去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宝钏寻衅 傍晚倾群总算可以回到自己的小竹屋。在翠竹的掩映下,小屋安静地等候着她的归来,这里是她的避风巷,虽然幽居深谷,修竹环绕,但却被玉娘收拾得干燥温暖,还有如儿的喋喋不休,这里才是倾群的世界,才有人注意她,她的声音才能被听到。 玉娘过去是独孤逸云的丫鬟。是容夫人最信得过的人。如儿是容夫人买来给倾群的,恰巧与倾群同岁,两人五岁时就玩在一起。 远远的就听见如儿尖利的声音,“这位大哥,难道还要搜吗?” 倾群的脚步一顿,头脑中嗡嗡作响,又出了什么事。她吸了口气,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两个侍者高大的身躯如山一样立在那里,如儿堵在门口,一手撑着门,一手叉着腰。仰着小脸,脸上带着难看的笑,正唇齿翻飞地讲着什么。 倾群走上前去,平心静气地问:“怎么了。” “小姐,任小姐自己把五色宝钏弄丢了,他们要为了主子欢心着想,便来这里上门找了。”如儿忍着气,讥讽地说。 两个侍者见她牙尖嘴利,点破他们想讨好任清欢的心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若心里没鬼,为什么不让搜?” 正僵持着,传来一个声音,“任小姐,不是说带我们在竹林转转。怎么也不介绍一下?” 倾群抬头,见篱笆外站着三个少年,皆是白衣飘飘,正是今天来的那三人,说话的正是中间的费无是,双眼无神,懒懒散散,脸上堆着笑,目不转睛地看着任清欢。与身边的两个英俊少年形成鲜明对照。 任清欢得意地看着倾群,倾群心下了然,果然是这个任魔头的把戏,先遣了侍者来找茬,紧接着她就带了人来看热闹。 倾群冷笑了一声,转过头对侍者高声说:“既然你这么问,那我也问问你。你可见过官府在大街上随便抓了人去,升堂审问,若他不能证明自己无罪便关进大牢的?” 侍者偷眼看了看任清欢,理直气壮地说:“没有。这有什么相干。” “那你来搜我的房间,这不就是在谷里随便找一个人便说他有罪吗?可有人看见任小姐把宝钏掉在这,可有人看见了我们拿了任小姐的宝钏?你们的怀疑就是没有根据的,我凭什么让你去检验它对还是不对?” 侍者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挠了挠头,不由看向任清欢,任清欢咬着唇,正想收场走人。倾群却又开口了。 “更何况你们两个男子,就这样随便闯女儿家的房间,未免太放肆了吧。想来平时你们定是可以随意出入任小姐的闺房了?不过这相处之道在我这里行不通,恕我只是小家碧玉一个,没见过世面。不送了。”说罢她转身,拉着如儿进了屋,踢上门。 一片寂静。 任清欢双目冒火,恨不得把那个竹屋烧了,碍着身边有三个翩翩美少年,不能自毁高雅形象,只好装作没听见似的,一跺脚转身走人。 进了屋,倾群泄了气一下子坐在床上,才觉出手心里已是湿冷的汗水,心突突直跳,她怔了一会,抬头看了看如儿。 如儿立在窗下,抱着臂,一手捂着口,气得浑身发抖,强忍着泪水,“小姐,咱们回家吧,我受不了了。” 倾群平稳了心境,走过去安慰道:“我不是已经给你出气了,还有什么不开心的。玉娘不是说父亲母亲忙着操办镖局吗。我怎么能再给他们添麻烦。再说这么一事无成的回去,岂不丢死人了。” 如儿笑道:“服了你了还不行,我就赌气一说,你就一万个理由等着。放心,我不但不回去,往后更不会让她欺负。” 倾群不禁敲了敲她扎着两个小总角的头,“现在吃苦,以后会有比清欢谷更大的山庄,会有更好的衣服,会有更高的地位。也可以给如儿配个更好的小厮。” 如儿又笑又气,追着倾群要搔她的痒,“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看你往哪跑!” 屋里是两个小孩嬉笑追逐。外面是玉娘和费秋泓,边走边说着话。 “她就一次都没来看过孩子?”费秋泓无奈地问。 玉娘摇了摇头,“小姐帮着大公子,走南闯北,哪有……”她还留着原来的习惯,称容夫人为小姐,容仞桓为大公子,因为当年容仞桓是三弟子之首,独孤家的仆人称三位弟子为公子。 费秋泓打断她,“就是狠心罢了。”玉娘听得他的话里意味深长,怅然若失。不由抬头看着费秋泓,昔日风度翩翩的二公子,曾是多少女儿的秘密心事啊,如今已为人父,风霜镀上了英俊的容颜,潇洒不羁的公子已在岁月里走远了。 “我会叫无是照顾她,毕竟也是……”费秋泓和玉娘对视了一眼,沉默良久,只觉心中酸涩无比,匆匆告了辞离去。 玉娘看着他的背影,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可是只有月光瞥到了这泪痕。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他的秘密 夜深人静,倾群悄悄走出竹屋,她不敢弄出声响,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手提短剑,走出丈许,来到屋后的一片空地,这里是谷中侍者白天习武的地方。 她一招一式,比划起来,侯宗虽是天下闻名的高手,去不是个称职的老师,他教起学生来随心所欲,想到哪教到哪,这几年他醉心于轻功内息的心法,传授给倾群的也尽是这些高深的东西。虽然多少武林中人求之不得,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学来却艰难晦涩得很。 倾群只好一边背这些深奥的东西,一边偷学基础的功夫,晚上便溜出来,把白天看到的招式温习一遍。她已偷偷地学了几个月了,不敢惊动任何人,她这种不满足于师父传授的行为,若传出去,便会被解读成心高气傲,和对师父大大的不尊敬。 练了一会儿,气喘吁吁,她还不能控制自己的气息,做到像师父那样收放自如。倾群停下剑,走到溪边蹲下,伸手挽起清凉的溪水洗去脸上的汗水。 这时黑暗中一个声音叹了口气,气息很轻,倾群虽然功夫不高,学轻功的人耳力也跟着敏锐起来。她惊得猛抬起头,脱口低声问道:“谁?” “是,我。”低低的声音,有些愧疚。倾群向着这声音走近了几步,气愤地说:“你太卑鄙了,竟然偷听!” “我只是走走,恰巧到这里。”那人解释道。 “你保证不许说出去。”倾群心悬一线,侧耳听着他的回答。 “凭什么听你的?”那人不屑地问,仿佛怪她大惊小怪。君子一诺连城,岂是这么容易就给出的。 倾群气急,一步上前伸手拍去,那人没料到她竟动手,在黑暗中只听“啪”的一声,随着一声“哎呀”,倾群已经转身跑了。 第二日,倾群在林中练习攀越竹枝,一个侍者走了过来,冷冷地说,“谷主让你到谷口去。”倾群不答话,直接跃下来,衣服也不换,向竹林出口走去。 到了门口她才有些后悔一时赌气没有换衣服,从帘外可见厅上的人都衣着素雅不俗,只有自己穿着旧衣服。她挽了挽头发,走了进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其中似乎有两道特别的凌厉。倾群有些局促,费秋泓微笑着说:“倾群,我今日便离开了,以后再回来看你。” 倾群吸了一口气,刚要礼貌地说话,却看见费秋泓身后站着的费无是,眼睛盯着地面,对她好像没看见一般。倾群注意到他的腮上有两道红色的印记,她不禁缩了缩手,把手藏在袖子里。 任清欢走过来,娇滴滴的恳求道:“费伯伯,您什么时候再来啊,清欢还想听外面的故事呢!”她几日便和费秋泓熟识了,不得不承认,任清欢是个会讨大人喜欢的孩子。 费秋鸿笑盈盈道:“以后,让你父亲带着你到费家做客。”任清欢回头看了父亲一眼,嘟起嘴:“他从不让我出去玩!” 谷主咳嗽了一声,这时费无是开口说:“任千金是在家娇生惯养的,出去碰着了,伤着了,谁能担待得起?” 费无是站在费秋鸿身后,谷主恰好看不到他,听得他说话有分寸,忙说:“是啊,女儿家,出去有多少凶险。” 任清欢偏偏能看见费无是,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南辕北辙,神态戏谑,嘴里的话吐出来却关切自然。任清欢脸一红,指着他的脸问:“女孩子磕着碰着,我倒问问,费公子是怎么回事?” 费无是不同她争辩,瞟了倾群一眼,吞咽了一下。倾群只觉浑身发凉。谷主心想定是费秋鸿教子的结果,不便多问,忙岔开话题。 费秋泓走了,费无是,云溯,温若景跟着几位前辈上课,白念仁传授武艺,吴通教授医术,侯宗教授阵法。有了这些男孩子,才有了这样细致的教学,倾群也跟着他们上课,但是女孩子是不能和男孩子一起习武的,她还是跟着侯宗修习轻功,夜里去竹林自己练武。 这天晚上倾群练过了招式,在竹林中席地而坐休息,清风徐来,她仰头靠在竹上,闭上眼睛,实在太累,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忽然间项间一痛,她睁眼惊起,月光下一个人手中持竹,抵在她的项上。风中他黑衣如墨,目光冷峻,略带轻蔑地看着她,正是费无是。 世界上竟有这么小心眼的男人。“你要报复吗?”倾群嘲讽地说。费无是收回竹枝,反手扔给倾群,倾群下意识接住。还没反应过来,费无是已出手,疾迅如风。倾群持竹拨开,一下心无旁骛,和他过起招来。 偶尔有风吹过竹林,竹叶沙沙作响,月影摇动,倾群越来越惊诧,费无是的武功远远不止白天她看到的那么高,此时他用的招数从来没有显露过,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武功?现在让她发现了这个秘密,难道不怕她说出去吗?倾群一笑,反正自己现在也掌握了他的秘密,算是扯平了。 分神间,费无是掌风掠过,从倾群项间劈过,倾群只觉寒意从脊背升起,自己已死了一次了。 费无是并不着急取胜,有时倾群挡住他凌厉的进攻,他眼中反而闪过一丝笑意。就这样兜兜转转,过了一个时辰,费无是突然一闪身,倾群一愣,他已消失不见,她按捺住狂乱的心跳,举目望去,竹林仍旧寂静清澈,仿佛刚才的交战,只是幻觉。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这是真的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讨茶 侯宗又不知到哪里逛了。这个师父经常一大早就忘了他的学生。倾群坐在侯宗的竹屋里,却没有读书的心情。同样是艳阳天,同样是谷中一个普通的日子,可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变了,她眼睛一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如儿凑过来,“你一个人傻笑什么,有什么事瞒着我?” 倾群赶紧推了她一下,瞄了一眼玉娘,如儿讪讪地闭了嘴,却了然的看着倾群,原来还真的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倾群拄着腮,偏着头看着不远处,吴通坐在树荫下,跷着二郎腿,闭目养神,面前有四个弟子在练武,虽然个个都是世家子弟,气度不凡,平日在家都是华服锦袖,玉冠金珞的少爷,在这谷里清一色是粗布衣服,麻绳结发,光华尽掩,与谷里的杂丁衣着无二。 在三位老前辈面前,谁又敢称是世家呢? 白念仁正在悉心教导那三位弟子,温若景好像在向他援疑请教,白念仁捻须微笑点头。云溯对费无是挤眉弄眼地不知在嘀咕什么,费无是皮笑肉不笑的听着。 倾群看着费无是,这时的他完全没有昨晚的凌厉敏捷,慵懒得像一个游手好闲的大家少爷。 “中看不中用。”如儿顺着倾群的目光看去,轻笑了一声,小姐难道看上他了,长得不赖,可惜一看就是个胸无大志的主。 倾群转过头,张了张口,终于还是沉默了,只是眼中笑意渐浓,不去理会如儿的不快。 吴通的几个弟子去找云溯几人切磋,三人彬彬有礼地答应了,其实更像是冷冰冰的敷衍了。礼貌的交了手,费无是的招式同昨晚的竟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倾群彻底趴在桌子上。 傍晚如儿正在打瞌睡。倾群看看天色,要入夜了吧。她坐了一会儿,整了整衣服,又默想了一遍昨晚学来的招数。时间过得很慢,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她的眸子越来越亮。挨到夜深,倾群又感叹时间过得好快。转眼白天的秘密就要复活了,竹林里仿佛响起了神秘的音乐,心怦怦地跳着,这平淡无奇的竹林也有了让人心动的色彩。倾群蹑手蹑脚出了门,回头看见如儿不知做什么美梦,一副数银票的样子。 循着昨日的路,走进竹林深处,倾群站在月影中,屏息听着周围的声音,万籁俱寂,难道是梦?他并没有说今天也会来。等了一会儿,她不由有些失落,靠着竹子,懒懒地没有了练武的心情。突然耳边响起凌厉的风声,倾群敏捷的转身,费无是已转到她身后,倾群甚至来不及变换心情,还沉浸在刚刚的落寞里,眉头微蹙,与他交手。 倾群分神看他的眼睛,亮亮的,如天上的繁星,可惜盛的满是冰冷,只看着一招一式,动作潇洒,招招紧逼,丝毫不给她长久观察的机会。 倾群说:“为什么教我武功?”他一眼不发,她有些怀疑他是在梦游。费无是没有答话,只稍稍加紧攻势,竹杆绕着倾群的脖子转了一圈,原本凌厉的手法蓦地慢了下来,紧接着又如疾风骤雨般。倾群就没有心情说话了。每次他逼近倾群,竹竿轻轻的点在倾群身上,倾群就多一份懊恼羞愧。 倾群渐渐体力不支,费无是的攻势慢了下来,倾群收手,靠在竹子上大口喘息着,终于能抬起头,面前已没了人。没人有耐心等你喘过气来。倾群心里默念着,滑坐在地上。 如儿惊呼了一声,“费无是?” 倾群无奈地走过去关上窗,“告诉你就是告诉了全世界。”如儿狡黠地笑了笑,下巴抬了抬,一副你懂得的样子,“你们两个……” 倾群粲然一笑看着她,“我们两个啊……他跟我说……”如儿凝神听着。 “他看上你了,要迂回智取。” 如儿啪的一拍桌子,跳起来一边走一边挽袖子,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的记性不够好。” 倾群吓得蜷在椅子上,双臂抱在胸前,如儿还未搔她的痒,她就憋不住笑了出来,越害怕越忍不住笑,“好姐姐……求你了,饶了我吧。” 正闹做一团,门口突然一个人探头进来,“讨杯茶喝……” 两人惊得转头看去,倾群还缩着肩躲在椅子上,如儿一脚踏在椅子上,伸着两个爪子在倾群身上乱摸。笑意还凝在脸上。 门口探进来的脑袋是云溯,他愣在那里,眸中渐渐漾起暧昧的笑意,微微点了点头,做了个“我懂”的表情。 倾群看到他的表情,涨红了脸,这时温若景的脑袋出现在云溯的上方,柔和的眸子一转,一目了然,脸上还是夏日朝阳般灿烂的笑容。两人一齐慢慢地把头缩回去。 见他们走了,刚松了一口气,突然费无是若无其事地踱了进来,负着手进来转了一小圈,抬头看看屋顶,欣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余光不经意地一扫,倾群忙把蜷在椅子上的腿放下,如儿收了手,脚也落在地上,裙子一抖,恢复了小女子的百褶盈盈。 费无是在她们两个紧张的注视中悠然走出去了。 倾群和如儿转头对视,只觉心里一阵翻涌,一身鸡皮疙瘩,这群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 ======================================== 年末很忙,只能两天一更了 大家圣诞节快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打赌 云溯和倾群一人坐在桌子的一边,对峙着。 费无是和温若景抱着臂看热闹。 “赌什么。”倾群冷冷地开口。 云溯眸中风云变幻,思忖良久,缓缓道:“竹叶桂花糕。” 一边的费、温顿时没了气势,拉了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胳膊往椅子上一搭,歪着头看着二人。 云溯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我还没有说完。” 三人目光齐齐看向云溯。 “外加芦笋糯米鸡。” 倾群轻蔑地一挥手,不在话下。“若你输了……” “我不会输。”云溯强调了一遍,继而灿烂一笑,“不过可以假设,你说吧。” “就扮一天女人。” 一片安静。 难以压抑的闷笑渐渐响起,费无是终于忍不住了,率先笑了起来,温若景指着云溯,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云溯掂量了一下,他胜算在握,答应她又何妨。他伸出手,倾群与他击掌。抬下巴指了指费无是和温若景,“你挑一个吧。” 云溯也不客气,指了指温若景,“有熟稔阵法五行的若景助我,必胜无疑。” 费无是板起脸,“云溯,你不可以……” “派你卧底。”云溯对费无是一笑,解释道。 费无是眯起眼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指了指云溯,“你小子等着。” 四人分头回去准备。 深夜三个人影在竹林里辛勤的工作。倾群和如儿穿着一身小厮的破衣服,拿着锹,挥汗如雨地挖着,费无是对照着旁边的一张图纸,拿着尺子丈量着地面。 如儿抹了一把汗,“和大半夜挖坑相比,我情愿去做芦笋糯米鸡。”倾群语重心长道:“不蒸馒头争口气,他认为我画的阵不行,我就要让他栽到这阵里。” 如儿“切”了一声,“这点小事也值得这么认真。拿什么感谢我。” 倾群插起腰,“小妮子,再说我就把你放阵里,也算是个美人计,增一成胜算。” 如儿噤了声,张了张嘴,不敢说话,她十分相信倾群能做得出来。 “女孩子家也不害羞。”费无是蹲在一旁咕哝着。 “嘿你赶紧干活吧。我们两个小女子拿着这么沉重的锹,你看得过去吗你。”倾群把锹一把插在费无是面前。 费无是抬起头,锹把还在空气中自顾自地晃。“我出的是智慧,不会蛮干。再说还有个温若景,六岁破解了温家神仙阁的全部机关,七岁就把他老爹困在了石头阵里。你一晚上能摆出什么阵法。” 如儿一翻白眼,感情一晚上算是白干了。 “你有什么必胜的法子?”倾群认真了起来,他总不会垂死挣扎也不做吧。 “法子倒是有一个。”费无是自我陶醉地一笑。 “什么呀,无是哥哥?”倾群甜甜地一笑,如儿也凑了过来,给费无是扇着风,两张笑脸呈现在费无是面前。 费无是陶醉够了,轻吐玄机,“云溯,有洁癖。” 次日黄昏,微风在竹林中轻啸着,费无是和容倾群在林边的石桌旁坐着,如儿在一旁侍立,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远远的一蓝一白两个人走了过来,眉如墨画,目若朗星,箭袖青靴,玉树临风,翩翩然如仙人临凡。 二人走到近前,如儿面无表情的打开食盒盖子,一阵肉香和竹叶的清香飘出,云溯满意地一笑,“出了阵,还可以趁热吃。” 倾群悠然端起茶,“请吧。” 云溯和温若景转身向竹林阵走去,潇洒的样子仿佛是去瑶池赴琼瑶宴。在阵边两人站住,平静了心情,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云溯谨慎地踏出步子,温若景和他两臂远,两人背对背,眼观八方,一步步走进阵中。 突然脚下一陷,两人向下坠去,如儿看得一咧嘴,心提了起来。 两人敏捷地在空中翻了个身,登着土壁,攀援而上,看似轻松,两人心里却有些沉重,因为壁上已挖好了着脚的地方,他们的每一步,都已被准确地算好了。 两人跃上地面,云溯刚一落地只觉脚下一软,竟踩到一滩烂泥。他不假思索旋身飞起,温若景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他中了什么埋伏。两人的距离渐渐变远。 这时机关开动,四面八方的竹叶突然展开,竹身一震,一团团泥巴被抛了出来,像泥雨一般,若用手格挡,必会粘在衣服上。二人开始时用掌风护身,若想靠近,一起从阵口出去,就势必污泥沾身。 温若景奋力向云溯靠近,没想到云溯足下一登,已飞身出了阵。 云溯站在阵边,一边检视着衣服鞋子,一边抱怨了一句,“这阵也太脏了。” 温若景也跳了出来,关心地问道:“怎么,你受伤了?” 云溯抬起头,看着温若景肩头的一块污迹,皱了皱眉。一边忙指了指费无是,“肯定是他捣的鬼。搞了个这么脏的阵。” 费无是抬头看天。 温若景气急败坏,“就因为怕脏?我的一世英名啊!”说着弯腰就抓起两把混着枯叶的泥土,云溯一见脸都白了,一边后退一边摆手,“你别过来啊,我,我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温若景不听他废话,已举起泥扑了过去。云溯绕着竹子躲来躲去,撞到费无是身上,“无是,快,他疯了。” 费无是笑眯眯地伸出两只黑黑的手,“也该给你治治这洁癖了。”倾群和温若景抓了泥,向云溯掷去,转眼白白的袍子上已是几块棕黄。 几人正玩闹得开心,突然一声怒喝:“哪来这么大的坑?” 回头一看,任谷主站在坑前,黑着脸,心疼地看着地上的坑,坑边的断竹,一地的竹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守拙藏愚 四人被罚了整整两天面壁。 第三天自由了的四个人又聚在一起。 如儿端上来一桌美食,“给你们接风的,面完壁,除除晦气。” “原以为离了我爹,便可以不用再面壁,没想到走到哪都有面壁跟着。”云溯无奈地撕下一条鸡腿,咬了一口,满口生香。他抬眼看了看大家,不由愣了。 其他人都端坐在一旁,目光汇聚在他身上,倾群托着腮,含笑看着他,眨了眨大眼睛。 云溯嚼着鸡腿,慢慢咽了下去。正了正坐姿,拿过桌上的一条手帕,擦擦嘴,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鸡腿,娇生生地说:“这鸡腿好生鲜嫩,可有笋汤相配?” 如儿一翘兰花指,拖着长音道:“有--这就给您端来。”说罢小碎步飘出屋去。 屋里三人出了一身冷汗,面面相觑。云溯自顾自地吃着,伸出手指点着他们,“看什么看,这次算我栽了,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栽在奴家手里。”他声音娇柔,最后还全场飞了一个媚眼。 倾群惊得以手覆额,温若景和费无是哑口无言。气氛诡异得很,三人连笑也笑不出了。 “无是,云溯竟然真的是女子。”终于温若景敦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一只鸡腿凌空飞了过去。 一年的结尾,三位祖师叔要回家,各自有偌大的家业需要打点。做了一年的富贵闲人,总得有一两天的代价。 临走前,总要考核一下几个徒弟,前几日师徒们促膝而谈,徒弟们回答了一些兵法和治国的问题。 最后一日白念仁要看看弟子们武艺有什么进步。 费云温三位少年立于场上,长身玉立,静若孤松,移步出招,翩然如鹤立云端,又凛冽如寒冬冰刃。倾群站在场下看着三人翻飞的衣袂,若有所思。 最后,任清欢持木剑,照旧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倾群。 倾群拿了剑,走上台去。以她的功夫,任清欢的花拳绣腿在她手下过不了两招。 这一年倾群在费无是的指点下潜心苦练,不知在竹林里流了多少汗水。费无是眼中的赞许之色也越来越多。 倾群正想着,已陪任清欢过了几招,她没有看台下注视的目光,剑招凌乱,施展轻功步步后退,又被任清欢逼的满场后退。几位师父叹了口气,没大进步,不过也是情理当中的事,侯宗只教这孩子轻功,也就只能用来逃跑。女孩子家,会点飞檐走壁的本事也就够了。 倾群剑脱了手,摔在地上,任清欢没有收手,而是走上前,木剑抵着倾群的脖子,既然胜了,就要有胜利的姿势。 台下一片唏嘘之声,倾群充耳不闻,站起身,扑了扑身上的土,捡起剑,一步一步走下台去。 晚上倾群坐在竹下,闭目等待。突然她闪过身,躲过一击,同时出手,急如闪电。费无是眼中掠过一丝赞许。他手中拿着竹枝,她已经可以配得上让他持竹枝交手了。 倾群第一次分心看他,眸子如天上的繁星,一袭黑衣随风轻轻翻动,手中是翠绿的竹枝带着风声。她知道,稍稍的分心便会换来身上的血痕,可是今天她却一点也不在乎。几个回合,她忘了躲,竹枝抽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淋淋血痕,倾群只觉项上火辣辣的痛,眼中一下子涌上泪水。她一个站不稳,扶住竹子。伸手一摸,浑身痛得一抖,摸得一手湿热的血。 费无是眸中光芒一凝,扔了竹枝,大走上前来扶她坐下,伸手掏出一个小药瓶。倾群六神无主地靠着竹子坐着,她不用担心,有他在,他带了药。她不关心伤口有多深多痛,只觉四周萦绕的都是他身上的温热气息。他蘸着药的手指触到她的脖子,灼得她一抖。他一顿,继而手放轻了些。 “知道痛了,刚才怎么不躲?”他专心地上着药,淡淡地问。 “不然你不会停下来跟我说话。”倾群垂下眼帘,摆弄着竹枝,好像受伤流血的不是她。 费无是眼光一转,看了她一眼,倒了些药粉,继续上药。好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忍不住翘起,“傻。” 涂完药,费无是收起药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倾群对面,看着她道:“想说什么,现在说罢。” “为什么教我武功。” 费无是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就为了问这个,我以为什么难题。”他转过头去,这么简单的问题,他却给不出答案。 倾群抬起头看着他,一抱臂,“好,你说。” “是我好为人师吧。”费无是自嘲地笑笑,眸中清明如水,坦然答道。“该我问你了。” 倾群攥起拳,手心有些湿冷,等他开口。 “比武时为什么?” 倾群本来想说,赢了任清欢就会让师父们看出来,以后就不能跟你习武了。话到口边,变成一句无所谓,“为什么不赢吗?你自己不也守拙藏愚,问我为什么干嘛。” 费无是一笑,“人不大,这么狡猾。”他突然若有所思地说:“笨有什么好装的?不过你也不用装,你是真的笨。” 倾群笑盈盈地看着他,心想,你才笨。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离谷 两年的光阴无声地流过。 清欢谷的竹林依旧常年青翠,跳上跳下的鸟儿偶尔鸣叫着,清风送来阵阵琴声,鸟儿静静地立着,歪着脑袋好似在侧耳倾听,呆了一会儿,便张开翅膀,“扑”地飞走。 乐声正来自这把古朴无华的兰琴,一双素手弹拨,琴声于弦上倾泻,在琴腔中回旋跌宕,流淌在空气中,如空谷泄泉,奔流而下,路遇白石,竟碰撞出铿锵金石之声,泉溪亦可大气磅礴。 弹琴的女子垂颈信手,长长的睫毛在叶尖滴下的阳光中,弯出优雅的弧度。平静柔和的目光落在微颤地琴弦上,却又似看着别处。她布衣布裙,未施粉黛,长发散下,柔软如上好的丝绸。 她的面前是两个纷飞的人影,一白一灰,衣袂撩起猎猎风声,足下落地之处落叶纷飞,却无声无息。白茫茫的剑光笼罩,寒铁碰撞之声震人心魄。与萦绕的乐声相得益彰,婉转高雅中不失铁血豪情。 远远的一个绿衣侍者走了过来,站定道:“我家小姐要借容小姐这把琴。”高傲的口气不似请求,反如命令。 琴声悠悠停止,舞剑的两人停下来,走到一边坐在藤椅上,桌上有适口的香茗和各式精致糕点。两人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灰衣男子对绿衣侍者和倾群的几百回合已见怪不怪,白衣男子冷眼旁观,这一幕幕好戏百看不厌。 倾群站起来,嘴角撇起一抹笑,抱起琴,“这位侍者,不是我不想借,只是这琴任小姐弹不了。”她爱怜地抚了抚琴身,好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串清隽的声音流出,宛如天籁。 “这琴要运用内力才能弹得。任小姐没有学过这运功之法,拿了去也是徒然。”倾群表情严肃,侍者狐疑地看着她。 倾群叹了口气,把琴放回到桌上,“不信的话,你试试就知道了。” 侍者小心翼翼地上前,抬手弹拨了几下,琴声果然喑哑难听,没有了音调。他神色大惊,不敢相信,又试了几下,这琴真的像一段朽木一般,没了灵性。 倾群不愿再多说,“信了吧,这琴带回去也是找骂,讨好你家小姐,也用不着偷鸡不成蚀把米。不送。” 侍者满腹狐疑,憋了一肚子气,愤愤离去。 这时如儿从屋里走出来,挽着袖子,一双漆黑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小姐,刚刚抹布还在这呢,你看见了没?” 倾群一伸手,从琴腔中慢慢抽出一块白色麻布,如儿上前一把抓了过来,“都是你害的我天天被玉娘骂丢三落四。” 云溯叹了口气,“谷里侍者的挑衅真是越来越没有悬念了。” 温若景同情地看了看他,“我早就已经放弃猜测结局了。” 这时一个人走过来,白衣青靴,朴素的衣着掩不住惊若天人的风华,目若星辰,星星点点的光芒直落到人的心底,高挺的鼻梁仿佛宣称着他的高傲与优雅,唇上一抹笑意带着淡淡的光泽,如此精致的五官,竟叫人不由想起一个魅字。不过硬朗的面部轮廓,完美的身型压倒了过于美丽带来的一丝阴柔。 他微微皱着眉,看到林中的几个人,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一上午不见,干什么去了?”云溯一边吃着栗子酪,一边问候着。 “府里来信有些事情。” 三人抬头看着他,“无是?”温若景关心地问道。 “恐怕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他顿了顿,遇上倾群的目光。“发生什么事?” “生意上的事。” “你爹是不是打算让你接手生意了?这庸碌奔波的一生正式开始了。”云溯轻描淡写地说。 倾群递给无是一杯茶,听了这句话,回头对云溯道:“那你不也快了。” 云溯回应一句,“可不是,你都老到能嫁人了。” “是啊,不知道哪个男人有福了。” “是下辈子有福了。这辈子娶你算是积德。” “吵什么吵,吃饭了!”如儿站在门口,扯嗓子大喊了一声,天地之间霎时安静,让人神清气爽。 晚上倾群和无是在竹林练剑,他们已经可以用剑了,只是寒铁相碰之声太大,二人用的是木剑。 练到一半倾群草草收式,没有心情,“明天要走,今晚早些休息吧。” 两人站着不动,“我可能去的时间比较久。” “我在及笄礼上总会见到你吧。那时我也回家了。你会来吗?” 无是点点头,“当然。” 倾群伸出小指,等着无是,无是一愣无奈地笑了,“刚刚我还以为你长大了。”他伸出小指跟她勾了勾。 倾群自信又期待地对他说:“等你再见我,我就是大人了。” 第二天费无是离谷回府,半年后云溯温若景也接到家信离谷。倾群的日子又安静下来,十五岁她便可以回家了,见到爹娘和哥哥,心中有所期待,日子便过得不那么无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送我回府 一道闪电在天空蜿蜒裂开,仿佛天幕被劈开,支离破碎。一声霹雷炸裂在空中,怒云翻滚,暴雨倾盆,竹林在雷电中呼啸着,在狂风中摇摆着,仿佛世界的清明就此结束,亘古的混沌纪元已经开启。 敲门声响起,没有人应,门被轻轻推开,阴暗的屋子里投入一道同样昏暗的光,一个女子坐在床上,满面泪痕,地上一封信被穿门而过的一阵风吹起,飘到门口之人的脚边。 “倾群。”来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倾群像被惊醒一般,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迷离的目光渐渐清晰,泪水也随着涌了上来。 “无是。”这是梦吗?是她神志不清了吗?她努力地站起身,想向他走过去,可是虚弱的身体支撑不到了,她倒在地上。 无是惊得跑过去抱起她,“倾群,怎么会这样,倾群!” 如儿撑着伞和玉娘从外面跑了进来,玉娘怀里抱着紫砂药壶。见到无是不由一愣,待看到他怀中昏迷不醒的倾群,两人慌了起来,无是把倾群放在床上,如儿手忙脚乱地给她盖好被子,呼唤着,“小姐,小姐?” 玉娘滤着药,强作镇定地说:“不打紧,这孩子悲伤过度,又着了凉,捱过了这段就好了。” 无是看了看倾群苍白的脸,拾起地上的信,皱着眉问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病成这样。” 玉娘难过地看着倾群,“四天前接到的消息,本来还满心欢喜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府过生日,办及笄礼,可偏偏……是大公子福薄,这么好的女儿,竟没能再见上一面。”说着她有些哽咽,转过头去擦了擦泪,端起药,如儿扶起倾群,玉娘坐在床边一勺勺喂药。 倾群看了看无是,虚弱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渺而来,“玉娘,站在那里的可是无是?”玉娘点了点头,“是。” 倾群看着无是,惨然一笑,“你看不到我的及笄礼了。” 她抬头对玉娘和如儿歉然道:“我知道这样病下去无济于事,可是我没有力气好起来,玉娘,倾群不争气……”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玉娘怜惜地抱着她,只有反复地说着:“傻孩子,你这傻孩子。” 无是只能站在一边,看着她伏在玉娘怀中恸哭。 倾群哭累了便睡着了,玉娘放她躺下,给她盖好被子,站起身对无是说:“能哭出来就好了。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哭。” 无是点点头,“我陪着她吧。” 玉娘抬头看了看无是,眼中满是怜爱,还有感激,她柔和地一笑,“专程回来的?” “是,听到这个消息就赶过来了,她像我妹妹一样,怎么能不担心。”无是缓缓地说道。 玉娘脸上的担忧淡去,是自己多虑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会呢。她对无是点了点头,和如儿出门去。 倾群只觉冰冷的手被轻轻揉搓温暖着,梦中再没有狂风暴雨,她的庇荫又回来了,又是晴空万里了。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是一个梦而已。 不知什么时候,她醒来,屋里昏昏沉沉,透过窗纸可以看见外面的天色也是昏暗的。床前一个人影,让她想起遮风挡雨的屋檐。 “你来了。” “嗯,办事顺路。” 倾群坐起身来,无是端过一碗粥,“吃点东西吧。” 倾群接过,一言不发地喝了下去,喝完递给无是。 “你好好养病,我在谷里陪着你。” “求你帮我一件事。”黑暗中倾群目光灼灼。无是走过去点燃了灯。灯焰猛地一跃,照亮了他英俊的侧面,房中光影飘动着,宛如水波荡漾。无是罩好灯,“什么事。” “送我回家。” 无是站在那,放下灯,耐心地等倾群继续说。 “现在我应给和母亲,哥哥在一起,而不是躲在这谷里生病。” 无是这才说:“不过要等你好些才能上路。” 倾群摇摇头,“若你不答应我,我就不治病。” 无是一皱眉,对这个威胁感到不悦,“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倾群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地说:“有你在,一路上我不会有事的。” 次日,倾群向任谷主告辞,她面色红润,顾盼有神,只是说话稍稍虚弱,想来是哭得多了,却丝毫不显病态。 任谷主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也就放心让你去了。前几日真是吓死伯伯了。等回到家中,也转告你母亲和兄长,千万节哀顺变。他日我也会登门拜访。” 倾群跪倒拜了一拜,“清欢谷就像倾群的家一样,八年的收留之恩倾群铭记在心,希望日后可以报答,谷主保重,清欢姐姐保重。” 任清欢淡漠地应了,任谷主却十分不舍,叹了口气,对无是说:“这一路就拜托你了。”无是简单地说:“放心。” 说罢带着倾群出去,走到马车旁边,倾群支撑不住,眼前模糊,耳中一阵轰鸣,要向下倒去,无是扶住她的胳膊,好像是扶她上车一般,实则臂上一用力,把她托上车去,如儿和玉娘在里面接应,七手八脚的把倾群接了进去。 无是上了马,再次跟送出来的谷主道了别,护着马车一行人远去了。 ================================================= 元旦乐乐要出去度假,可能1月7号恢复更新,大家节日快乐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及笄 一路北上,天气愈冷,南方还温润如玉,北方已有纷飞的白雪,洋洋洒洒于天地间,真如从春夏步入秋冬。 倾群抱病在身,心里虽急,却不得不听无是的,一路上走走歇歇,早睡早起,一日三餐又是万万不可省略的。沿途住的客栈,大多是费家名下的,无是已派人一路通知,命每个城镇的大掌柜亲自准备客房和饭食。 这日阳光正好,倾群早早起身下楼,一个小二见到她,早已在等她似的,恭恭敬敬地说:“小姐早,少爷在等小姐了,请随小的来。”说着引她来到一处安静的雅间,倾群一进门见无是正在看书,并无人服侍。面前一盏香茗,紫砂茶杯,素淡低调,却暗吐高雅清丽茶香。一身白衣,潇逸出尘,丝毫没有旅途的倦态,仿佛正坐在自家的后园,仆从在侍,茶琴在手,今日不过又一个寻常的朗朗艳阳天而已。 他闻声抬头,见倾群进来,深邃的眸中光华凝聚,掠过倾群的面容,“睡得可好,感觉好些了没有?”说着起身亲自为倾群倒茶。 门口的小二见状犹豫了一下,终不敢上前接手,赶紧悄声告退。 倾群坐下,挽了挽鬓发,“这样一路走下去,只怕我还得胖上几斤。” 无是将茶放在倾群面前,“回府在消瘦也不迟,在我的照料下不许瘦。” 倾群听着他懒懒的语气,只觉心里某处微微一动,脸上开始如着火般,火热在蔓延,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敢抬头,拿起无是放在桌上的书,佯作翻阅,把脸埋在书里。 无是却慢条斯理地坐在了倾群对面,手里没了书,他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倾群只觉这种安静让她浑身不自在,她装作不在意地问:“如儿和玉娘呢?” “我已叫人送早点到她们房里去了。” 倾群心里有些窃喜,这样就只有他们俩个一起吃早餐了。 “一路上走得这么慢,只怕到了我已变成白发老太太了。”倾群手捧着茶杯笑盈盈地说,只觉温暖沿着经络爬向全身。 无是被这一问问住了似的,垂下眼帘,顿了一会儿,才说:“不能因为赶路误了你的病。”他的声音有些轻,似是对自己说的一般。说罢笑了笑。倾群却想,这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温暖的笑容了。 “你这是逼我像骗清欢谷主一样骗你吗?装作没病的样子,让你放心赶路。”倾群一歪头,有些顽皮地看着无是。 无是眉峰一挑,“连我也骗,你岂不寂寞。” 倾群扬手把书朝他一掷,“自恋!”不过想想他说的也是,她从未想过骗他,若对他也不能吐露实话,她还能跟谁讲,她就真的孤独一人了。 无是笑吟吟接过书,合上放在一边。待倾群收了笑,才认真地说:“今天是你的生辰。” 倾群愣了一下,才一拍头,“哎呀,我竟忘了。”今日是她十五岁生日,本来过去一直心心念念的,这几日和无是在一起赶路,竟让她忘了这件事。 她有些黯然道:“本来是我的及笄礼,想到你也会参加,会是多开心的事,可是这样的好事怎么会轮到我,从小到大我都是越想要的东西越得不到。生于世家,谁会知道我要寄人篱下,所谓的尊严只是我日夜的苦心支撑罢了。以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如今家中却失了顶梁柱……我对任清欢不能说不嫉妒。”她平淡的面容中有些倦色,好像事情已过去很久了一样。 无是看着倾群,欲言又止,倾群见他俊脸微红,询问地看着他。无是终于开口道:“及笄礼不是不能办的。”这一句话说得声音比蚊子还小,倾群没听清,向前倾了倾身,“什么?” 无是站起身走到倾群身后,拢起她的长发,十指为梳,有些笨拙地为她梳着头发,动作却十分轻柔,倾群只觉耳边轰的一声,时间凝固了一般,自己僵在那。幸亏无是看不见她绯红的面颊。 好不容易无是把她的长发盘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支精美的芙蓉玉簪,仔细地插在发髻上。乌黑中一抹淡淡的粉色,圆润莹透,没有寻常玉的清冷。他长出了一口气,递给倾群一面镜子。 镜中的女子面上两朵红云,眸中闪着兴奋而奇异的光芒,美艳如花,乌黑的发髻上一支玉簪,颊边几缕发丝垂下,娇羞而略显惶恐的样子如乍饮醇酒。 倾群从镜中看到身后的无是,他仿佛被强光照得眯起了眸,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美人,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你终于长大了。” 倾群沉浸在喜悦中,随口嘲笑道:“好像你有多老似的。费叔叔,你真是看着我长大啊。” 无是装作弯腰驼背的老人,咳了两声道:“不光看着你长大,还要看着你出嫁,我才放心啊。” 倾群不做声,放下镜子,无是转到她面前才发现她已沉了脸,无是疑惑地坐下,倾群却猛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不早了,赶路吧。” 无是对着这突然的变故,一时不知答什么好。看着倾群赌气远去的背影,他略一回想,脸上云开日出,无奈摇头,苦笑道:“傻丫头,平时的聪明劲哪去了。” 小二端着早餐进来,见只有无是一人不由一愣,无是道:“送到她房里去吧。要亲眼看她吃完。”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一、叙旧 两个月后,马车终于停在京城一座肃穆的府邸前。 玉娘下了车上去扣了叩门,朱红色的大门缓缓的开启了,玉娘说了些什么,门便又关上了。 倾群撩开帘,有些紧张地打量着府邸,竟觉有些哆嗦,阶上还有积雪,在清欢谷生活了八年,差不多都忘记了雪是什么样子。 “我会送你进去。”无是纵马上前,马儿在雪地上漫不经心地踏着步。 倾群心里好像照进一缕温暖的阳光,说不出话来,只是对无是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门。 一会儿,几个家丁和女仆跑了出来,忙着卸后面车上的行李,“小姐。”“小姐回来了!”“小姐请下车吧。”大门敞开,倾群匆忙下车,看着一张张陌生的、带笑的面孔。她抬头看向无是,鼓起勇气提起裙摆走上台阶,迈过高高的门槛,终于回家了。 府里已大变了样子,倾群记忆里的家远没有这么宽敞,现在这座府,绕过影壁是一座假山,山后是东西两道雕栏走廊,通两个偏院,一望过去,幽深不见尽头,不知院子有多大。正中是前厅,举架近两丈,十分气派庄严。厅后是一座花园,与寻常人家的花园不同,这花园中间是一片平坦场地,碧草青青,是习武所用。 花园后便是正室,是老爷夫人起居的地方,一座二层小楼,陈设低调却不俗,单单门口的素色绢帘,便是一幅精致的汉绣梅花,独立于风雪中,似有幽香飘来。有东西两个偏院环绕,刚刚的长廊便是通到这两院。 倾群还没走到正室,里面便急急走出了一个美丽妇人,著白色长裙,一根玉簪将长发盘起,映得脸愈发的高贵清寒,此时一双蛾眉紧蹙,双目微肿。后边是一个翩翩少年,束发戴冠,英气逼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倾群。 倾群呆住了,玉娘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背,“快见过你娘亲和兄长啊。”倾群看着这两个略显陌生的人,这就是自己的母亲独孤逸云,哥哥容锦崖。儿时的记忆一点一滴的鲜活起来,她含泪跪下了。容夫人看到倾群身后的无是略微怔了一下,碰上玉娘的目光,玉娘垂下眼帘。容夫人恍惚间收了神,快步走上来,抱住倾群,抚着她的发,良久,喃喃道:“我的孩子啊……” 锦崖看到站在后面的无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胳膊,“这次多谢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团聚,我就不打扰了。”无是看了看哽咽的容夫人,他们一家团聚,定已无暇顾及其他。便向锦崖告辞道。 “他日再去拜访。”锦崖抱了抱拳,亲自把无是送出门去。 容夫人当下带倾群拜祭了容仞桓的灵位。灵柩已经停在天音寺,倾群又到天音寺守灵七日,日日为父亲的亡灵诵经,祈求下一世的福泽。 守灵结束后,锦崖和倾群扶灵柩下葬,昔日的三位公子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也不知家乡何处,灵柩就安葬在天音寺在京城外的庇佑之地。 夜深了,京城中依旧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容府大门紧闭,隔出了一方深深院落,此时的月夜,有远离尘嚣的寂静。 灯火昏昏,灯芯啪的一声爆破,在这房里都听得格外清晰。玉娘侧身剪了剪灯花,灯光照亮了她的轮廓,一道娴静的身影投在墙上,一会儿便又隐入阴影中。 “他走了,我真不习惯,有时恍恍惚惚,还觉得他在我身边。”容夫人缓缓道,声音中有说不出的疲倦,她和玉娘靠在榻上,没有丫鬟在侧。两人这样聊着天,不知已聊了多久,话语的间隙,更多的是安静。 “疼了我一辈子,却这么快就放手,让我永远欠着他,我真是怨他。”容夫人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黛眉深锁,美丽的面容上笼着一层浓浓的哀愁,雍容的神态中,依稀可见当年那个被捧为掌上明珠的独孤小姐的可爱娇柔,众星拱月,整个江湖为之倾倒。 “能与爱的人相守,你怎知他不快乐。”良久,玉娘幽幽道。 “就够了吗,我本可以给他更多。玉娘,独孤逸云是不是特别失败,爱我的我不能报答,我爱的我亦不能忘情去爱。到头来亏欠太多,连你我也是对不住的。”容夫人苦笑着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纤纤,抓不住过往的似水流年,挽不回早已发生的种种。 “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既然过去的就不要提了,现在不是很好。”玉娘振作起来,安慰容夫人道。 容夫人美丽的脸上露出一抹难得的笑,“你们都是这样,我让你们受委屈从来不提,只是想方设法地安慰我,仔细想想独孤逸云又何其有幸。”她坐起身,对玉娘说,“这几年辛苦你了,记得小的时候你就畏寒怕冷,如今京城严寒,我让锦崖护送你回乡住一段时间,我着实想念那里的温泉了,可惜事务繁忙,没办法回去,你也替我去看看吧。” 玉娘点点头,“为你劳心费神半生,终于想起犒劳我了。” “我还以为让锦崖那孩子送你,你会很高兴。”容夫人有些失望地说。 “他们兄妹刚刚团聚,一定舍不得吧。”玉娘淡然道。 容夫人一笑,“老实人,你想得太多。只怕我不提让你修养,你一辈子也不会跟我要什么。”说着眼眶竟有些湿润,她转了头,“不早了,去歇息吧。” 第二日玉娘便和倾群如儿告了别,在锦崖的护送下离开喧噪的京城,静养去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二、观棋 隆冬已过,雪下得渐渐少了。这一日却下了一场大雪,漫天白雪颇有最后一搏的芳华迸射,雪后阳光明媚,暖洋洋的,照得积雪一会儿便涓涓地化了。 屋中篆烟袅袅,若有若无的安息香气弥漫在室中,室内虽小,却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尤其靠墙的一排书架,上面密密麻麻地排着各式书籍,架下一张檀木小桌上摆着一盘残局,阳光从窗纸透过,棋子闪着朦胧的光泽。桌上两盏茶还悠悠地冒着热气。 一个女子正坐在小桌的一端看书。漆黑的眼睛闪着顽皮的神色,红唇娇艳,皮肤白皙,可谓吹弹即破,娇小的人儿,于朦胧日光中低垂粉颈,读得正入神。 一个高大的人影闪进屋,带进一阵寒气,人未到声先到,“倾群,我回来了!” 门口的丫鬟伸手为锦崖脱去落雪的大氅和狐裘帽子,锦崖大步走进屋,一身黑漆漆的锦缎骑马装,如深海中千年凝聚的宝石,褶皱处闪着幽幽的莹泽,英武白皙的面色如同玉铸,一抬头,未见倾群,反见一清丽的陌生女子,不由一怔。 女子盈盈起身一福身,含笑道:“少爷回来了。” 锦崖面上一红,点了点头,左右瞧瞧,客气地问道:“敢问舍妹呢?” 女子又是掩口一笑,“少爷客气了,刚下着棋犯困,她便去午睡了。” 锦崖真想问问空气中漂浮的神灵,自己到底哪里不对,怎么惹得这女子频频发笑。他走到棋盘前,看了看棋局,黑棋步步凌厉,用意取巧,白棋步步踏实,以稳克巧,使黑棋一时占不得上风,不分高下。 锦崖点点头,“黑棋是倾群的手笔?”女子点点头,锦崖道:“果然是跟几位前辈学得多了,鬼主意也多,不过白棋步步为营,不计较一时,终可得势,这才是下棋之道。” 女子被他一说含笑低头,正要说话,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哥哥这就不厚道了,不贬低自己妹妹就不能夸人了吗?还偏偏夸这小妮子。我们争了这么久,被你一句就分了高下了。” 锦崖闻声回头,见倾群抱着手炉,迈步进来,也未穿披风,看来是从卧房过来。刚刚睡醒,长发未拢,目若秋水,面若桃花,高挑的身材如弱柳扶风,带着门外乍暖还寒的一抹清冽。 锦崖被她说得不好意思,道:“好端端地下着棋,却跑去睡觉,撇下这位姑娘,你也太不懂礼数。” 倾群却不说话了,只抱着手炉笑吟吟地看着锦崖,锦崖有些不知所措,挠了挠头,倾群看够了,悠悠道:“如儿啊,看来我要把你送去服侍哥哥了吧。” 如儿见锦崖在面前不好发作,瞪了倾群一眼,锦崖这才知道这女子是倾群的丫鬟,他笑道:“你这张嘴,这么不饶人。” 倾群有意逗他们,便撅了撅嘴道:“瞧,兄妹之情也不顾,这就帮着她说话了。哥哥呀,这孩子从小的志向便是配一个相貌堂堂的小厮,要入她的眼,恐怕你得去做小厮了。” 如儿飞红了脸,再不顾姿态,跳起来张牙舞爪去捉倾群,“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倾群吓得绕着锦崖团团跑,一边求救道:“哥,哥哥,救我,救我啊。” 锦崖抱着臂敏捷地一闪身,吹着口哨走了。“晚上哥哥再来看你。” 春暖冰融,是京城男女出游踏青的好时节。三月初三,是民间的初青日,这一天游玩的人最多,酒楼格外红火,戏馆歌院也是歌舞升平,尤其到了晚上,挑花灯游湖,泛舟波上,把酒夜话。这夜画舫会十分紧俏,千金难买良宵一度,因为租出画舫的船家为招徕顾客,保证会控制湖上船只的数量,但要开出千金高价。 这夜锦崖约了无是,带着倾群出来游玩。倾群和如儿好奇地到处看着,路边货郎挑的首饰担,小摊上卖的各式各样的风筝,仿制的古玩,手绘的花灯,街角卖艺的高声唱戏,一曲罢铜钱如雨,叫好声如潮。 最让倾群和如儿感兴趣的是路边的各种小吃零食,两人见一样吃一样,遇到回味无穷的还贪心地买下来。大包小包交给无是和锦崖提着。 两个女子衣袂飘飘,在人群中穿行,如翩飞的蝴蝶,两个男子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行这四位绝世俊俏之人,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来到湖边,画舫已经租罄,岸边临水放灯的人影影双双。这时金锣一响,一人登高,止了锣声,朗声道:“各位,我家船铺今日开张,为讨个彩头,博大家一笑,特举办一个比赛。今日是男女游湖踏青时节,不论夫妻还是有情的男女都可成对参赛,表演才艺,最和谐融洽的获胜。胜者免费得画舫一艘,内有歌姬酒宴,可彻夜玩乐!”一语未落,掌声雷动。 倾群看了无是一眼,他好像饶有兴致地听着,全然没注意自己。锦崖兴奋地回过头来,“我们去参加吧。” 身后的三人大眼瞪小眼,锦崖才意识到一时兴起,祸从口出,不由微窘。倾群对无是笑道:“瞧瞧,逐客令都下了,我们快走,别耽误了人家比赛。” 锦崖不由看了看如儿,怕她生气,如儿低头看脚,小声说:“比就比。” 倾群一推她,把她送到锦崖身边,“去吧去吧,女大不中留。” 如儿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锦崖也不是,不看他也不是,满脸通红。锦崖嘴角一挑,“你这丫头,嘴上厉害,敢说不敢做罢了。”说罢坦然地拉起如儿的手,挑衅地看了倾群一眼,大步向人群里走去。 如儿脸更红了,看着倾群扭捏地一笑,一跺脚跟着锦崖走了。倾群叹道,“这小妮子一向强悍,竟还有害羞的时候。” 正说着,人群中一阵骚动,原来锦崖揽着如儿的腰,飞身上台,朗朗月色下青衣招展,粉裙飘飘,发丝随着起落而飘扬,拂过白皙的面颊,温情无限,如一对绝美的仙人携天上的谕旨,降临人间,台下几百人瞬间没了声响,都伸着脖子呆呆地看着,有的张着嘴忘记合上。 锦崖见台上琴棋书画一应俱全,叹道:“可惜无剑。”如儿拿过一支玉笛,递给锦崖,又环顾一周,问道:“可有七弦古琴?”主持人摇摇头,如儿指了指一把古筝,“那就它好了。” 这时锦崖已拿过两杯酒,如儿接过,两人如在无人之境,眼中只有彼此,轻轻碰杯,一饮而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三、一喜一忧 如儿抱琴坐下,伸手凝腕一拨,筝声悠长,余韵无穷,她皱了皱眉,这婉约绵远的筝声,气势如何能镇得住锦崖凌厉的剑舞。她略一思忖,伸手紧紧压住琴弦,另一只手用力一拨,声音清脆有弓弦之音。 如儿抬头满意地看了看锦崖,琴声乍起,听得人耳中蓦地清明。 萧瑟如秋风扫过黄土,无边落木覆盖铮铮铁骨,关山冷月灰雪鸿飞,悲凉的气息蔓延迷离。 台下的人已听得痴了,筝声填满复又清空胸中的道道沟壑,若非凌云志,谁能为此声? 锦崖以笛为剑,袍袖间带起猎猎风声,月华落满他的肩头,仿佛已融化,化作隐隐寒意渗进骨里,复又刹那迸发,华彩逼人。 慢处敛息收气,快时让人眼花缭乱。柔似行云流水,无声无息的舒卷,不经意的回眸,眼角眉梢似拂过漠漠余晖。刚如孤峰青松,裂天的闪电光芒迸射,独照见它傲然指天,如造物粗糙大手沧桑打磨的圣物。 如儿一手压弦,单手弹筝,筝声幽咽,滑弦时让人眼前仿佛看见抽剑时的寒光一闪,弹拨时急急切切如细密的马蹄声,让人看到千军万马齐齐奔腾。琴声一收,锦崖一个利落的转身收势。寂静片刻,掌声雷动,赞叹声不绝。如儿含笑起身,和锦崖对望了一眼。二人的目光已带醉意,在这清风明月夜,一切如此美好。 待主持人再问可有挑战者,出乎意料的鸦雀无声。船家无奈,只好把二人请上船去。二人向台下一望,无是和倾群早已没了踪影,相视坦然一笑,上船去了。 船上衣香鬓影,歌姬舞女香影妖娆,舫内四角放着无烟银碳小炉,温润清凉。桌上美馔佳肴,乌木镶金的筷子,琉璃夜光杯中陈酿飘香,两端的纱帘随风飘摆,远处一艘艘画舫华灯初上,映在湖中,似飘在半空中的太虚仙岛一般。 锦崖对一船的女人摆摆手,“你们下去吧。”众人见他表情清淡,看也不看她们一眼,自知无趣,也不敢多话,便纷纷下了船去。船中一下子安静下来,艄公开船。 锦崖和如儿坐下,如儿往杯中倒酒,刚拿起酒壶便“啊”了一声,酒壶落在地上,锦崖眼光一扫,抓过她的手,“这是怎么了?” 如儿低头一看,原来刚刚压弦划弦,两只手的手指都破了,暗红色的血液凝结在指端,自己竟没有发现。锦崖捧着她的手,拿过她的手帕,沾了酒,为她擦净伤口,再把她手上的血污擦去。如儿看着他专注的样子,他们离得那么近,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让她的心怦怦直跳,而她又感到那么平静,时间失去了了意义,一天与万年已全然没有分别。 “疼吗?”锦崖轻声问道。 良久没有回答,他抬头,却见如儿正痴痴地看着自己,不由一笑,“看什么,看我长得像不像小厮?” 如儿一急,伸手打他,锦崖也不躲,被结结实实地打在胸口,如儿却痛得一缩手,锦崖这才反应过来,抓过她的手,“哎呀,你的伤。” 如儿嗔怪道:“你怎么不躲啊,疼死我了。”锦崖笑道:“你打我,怎么敢躲。” 如儿瞪了他一眼,“你这种大少爷,就是油嘴滑舌。” 锦崖正色道:“如儿。”他看着如儿,想剖白心迹,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一切言语都如此苍白,该懂的她会懂,不懂的说了也是苍白。如儿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锦崖良久才说:“来日方长,你便知道我的心。” 如儿低头一笑,“说正经事的时候反倒笨了。” 两人饮酒谈天,在湖上临风逍遥。夜深方归。 锦崖送如儿来到门口,两人絮絮低语了一会儿,依依不舍,如儿进屋悄悄关了门,回身蹑手蹑脚地向床走去,一颗心欢喜得要开出花来。 “你回来了。” 一个声音蓦地在黑暗中响起,惊得如儿跳了起来,按住胸口,“小姐,你怎么到我房里来了?” 如儿点了灯,坐在床上,打了个呵欠,靠在一边,倾群问道:“怎样?” 如儿不由自主露出甜美的笑容,如黑夜里一朵纯洁的白莲,竟染得夜色也微微透明了起来。她幸福中流露担忧,“他是大少爷,只怕,以后三妻四妾也是正常。” “若有其他女人,你我联手让她不得安宁就是了。”倾群淡淡地说。阴险的声音让如儿浑身发凉。 “你怎么了,杀气这么重。” “该死的费无是。” 如儿知道,又是因为费无是,小姐好像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费无是能对她表白。每次见到费无是都是失望而归。 “晚上你们去哪了?”如儿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 “去醉客楼吃东西,去妙音阁听戏,去百里街听书看变戏法,在湖边剥了一袋糖炒栗子。”倾群气鼓鼓地说。“五十钱的糖炒栗子啊,这么一大包,他剥给我吃,活活想撑死我,和他谈天说地,嘴都干了,最后去缘茗楼喝了茶。还是一句我想听的话也没有!”说完只觉又撑又气,抚了抚胸。 “锦崖怎么就这么快?” “我都十五岁了,他还不来,莫非想等我老了?” “你说说,我哪里不够好。” “这么多年了,他还没喜欢上我吗?” “他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倾群喋喋不休,一连串问题问出来,如儿不知回答哪一个好。 “小姐,你没听玉娘说,费公子只把你当成妹妹。”如儿小心翼翼地说,这件事情她觉得还是要提醒小姐。这是最可能的原因了。 “妹妹,我就这么差吗?”倾群对这个解释无话可说,这是她一直害怕的事情,想到这就莫名地烦躁,低低诅咒了一句,继而道:“下个月是他的生辰,我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不然的话。” 如儿紧张的看着她。 “我恨他一辈子。”倾群咬牙切齿地说,心却一点一点地下沉,如同溺水的人,渐渐失去力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四、李小姐 春意初露,杨柳抽出新绿,仿佛一夜之间无数鲜活的生命从蛰伏藏身之处异军突起,漫上了这个世界荒芜已久的画纸,让习惯了灰白的人们蓦然被这势如破竹的色彩刺得眯起双眼。 锦崖和倾群并驾,身后的仆从带着大红色丝缎包裹的礼品,一行人来到幽澈山庄,倾群仰头看着山中逢春枯木中若隐若现的白墙青瓦,只觉一派清凉,没有富贵奢华的高屋飞甍,却携卷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它是美人,不施粉黛,是仙子,不着羽衣。此次生辰便在山庄举行。请帖已于生辰前一个月送到各个世子公子的案上。 这幽澈山庄的主人是费大公子。 众所周知,费秋泓对这个长子颇为青睐,甚至近乎一种溺爱。世家子弟初初接触武功时,总请一两个教头师父领入门。而费无是在三岁时,教他日下扎马步,梅花桩上练平衡的是他的父亲。五岁时费家传出费秋泓闲暇时抱儿于膝上教他吹箫的佳话。八岁时,费无是已随父亲游历了琰国的名山大川,遍访海内豪杰隐士。十四岁时费家各地的大掌柜岁末进京,除了拜见费秋泓,还要拜见这位大公子,也就是此时,费秋泓千金一掷,为儿子买下这座幽澈山庄。 传说那日正是费无是的生辰,费秋泓于酒宴上含笑问儿子:“无是,还记得为父三年前让你画的园林图吗?” 大堂之内鸦雀无声,费无是躬身施礼,“记得,当时爹爹说要考校无是。” 费秋泓自得地一笑,“我已将它变为一座真正的山庄,在京外的丰秀山上。”他深切地看着无是,眸中溢出无限慈爱,仿佛他是造物独赐他的日月凝华,他要穷尽所有来呵护它。“它是属于你的。” 无是抬起头,感到父亲的目光如冰冷黎明的万道曙光,源源不断,生生不息,让连绵的山川苍茫的大海瞬间有了暖意。 在他眼中,父亲一直如神秘的天神让他仰望,他无所不能,甚至还将三年前他遐想的仙境也搬入人间。他不知道父亲还会做什么,但他从不会要求。因为他唯一想要的,已经拥有,就是他温暖如煦的目光。 十五岁费秋泓送他赴清欢谷潜心修习。他当时不懂为何父亲要跟他分别。但他一如既往沉默着,那是他完美的父亲,他不容人置疑,自己,更是绝对的服从。 临别时父亲的话他犹记得,“但愿你在谷中能体会清静无为,以后于红尘中,也能少走弯路。” 自谷中回来,父亲对他的倚重有增无减,只是从此将他推到台前,自己在台下含笑注视。看他恩威并施指挥着十几个大掌柜经营着费家的产业,看他的幽澈山庄灯火通明,天下俊杰齐聚一堂,恭贺费大公子生辰,看他长身玉立,在千万人之中如一颗最璀璨又最沉默的星子。只是他知道,让父亲欣慰,就要努力地做好费大公子,成为了费大公子,就会离父亲越来越远…… 锦崖携着倾群,跟着管家走进山庄,无是已在里面等候。此时整个山庄依山傍水,素面朝天,还没有丝毫的寿诞气氛。幽澈在生辰前一日才开放,现在能住进山庄的,是费无是的好友,而非客人。 远远的,费无是身后跟着云溯、温若景和另一个公子迎了出来,云溯上前拍了锦崖一下,温若景一揖,无是淡淡地一笑,“来了。” 倾群见到云温二人很高兴,又看到另一位陌生公子,不敢冒失,只含笑和云温二人见礼。心下感叹本以为费无是的好友自己也算都认得了,不知竟还有这样一位。不由上上下下打量他,那位公子也微笑着看着她,倾群反应过来,有些尴尬。 费无是让过这位公子,有些冷冰冰地对倾群说:“容小姐,给你介绍,这位是我弟弟,费无缺。” 倾群不解,几日不见,就生疏至此?刚才还笑着,怎么现在摆出一副冷冷的样子,阴晴不定。自己梦想成真要等到什么时候。无缺施了礼。倾群心不在焉地回礼,也不说话。 锦崖和无是等人聊了起来,向堂中走去,倾群跟在后面,无缺刚要上前说话,云溯过来,和无缺聊了起来。一向温和的温若景见了,笑笑没有说话。倾群心里抑郁,偏锦崖又把自己忘了。 倾群来到自己房间,无是派了一个丫鬟叫做小珀服侍倾群,小珀和如儿将房间收拾好,见倾群来了,如儿兴奋地说,“这庄里美得很,出去走走?”倾群摇摇头,“哪有心情。” 如儿一撅嘴,“你怎么不懂人家的意思。” 倾群明白了,无奈道:“什么时候学会委婉了?要看锦崖是吧,走吧。” 小珀领着她们来到庄中一片桃林中,一边走一边说:“山庄里一年才热闹一次,我们做下人的也高兴。” “你跟了无是多久了?”倾群问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小珀是被老爷捡回来的,五岁便跟着公子了。四年前建好这座山庄,我便一直在山庄里伺候。”小珀年级虽小,回答却彬彬有礼,进退有度。 倾群有些羡慕她,小珀说:“公子这两年的生辰都不是在山庄过的,山庄已经好久没有热闹过了。” 倾群想了想,费无是近两年的生日都是在清欢谷,和云温坐在一起,如儿和倾群亲自下厨烧几个菜,温一壶酒,谈天说地,舞弦弄萧,消磨一个晚上。嘴角不由扬起一丝笑。 “公子生辰会有哪些人来呢?”倾群好奇地问,听说有很多身份显赫的公子小姐。 “来参加生辰的人遍布天下,那一天真真是热闹,不过之前能住进山庄陪伴公子的,过年来只有云公子,温公子,容公子,我家二公子,还有李小姐。” 倾群眼睛一瞪,小珀的声音无限放大开来,回荡在她耳中。“李小姐?”这是哪路神仙。 “李小姐是武林盟主的女儿李浣绮小姐。”小珀眨着大眼睛,看着倾群,“小姐,这就是了,公子经常在这里练剑。” 远远的,锦崖和无是起落翩然,不知已战了多少回合,优雅凌厉的姿势如同最飘逸的舞蹈。如儿看得入神,倾群却心烦意乱。 李浣绮,李浣绮……这个名字无端地在她心中膨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还未见面,怎么会这样,难道真如人说的前世有未了的因果相循么? 李浣绮,何许人也,竟和无是相识这么久,过去倾群从未怀疑过无是是她的,现在却冒出一个李小姐,把他迟迟不肯表露心迹的事情和李小姐联系在一起……她不敢再想下去,无心再看,转身往回就走。 如儿见她走了,跑过来跟着她,“怎么了怎么了,看一会儿就走?”倾群不答话,如儿回了回头,恋恋地看了看锦崖矫健的身影,小跑上去跟住倾群。 一夜倾群睡得深深浅浅,辗转难眠。 早晨李小姐来了,朦朦胧胧的看不清面容,费无是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朗声介绍道:“这就是山庄未来的女主人,李浣绮。” 他笑得和煦潇洒,宠爱地低头看着身边的女子,倾群站在那里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五、劫上竹筏 倾群哽咽着醒来,一道苍白的晨光渗进房中,梦境的纷杂混乱一刹那清晰得无处遁形,接着便是转瞬即逝,梦中的故事已然消散,所有的情感只剩伤心二字,如滔天的波涛翻涌着淹没心田,让人忘记了也来不及追究它从何处来。倾群低低的哭了一会儿,又缓缓睡去。 早饭的时候倾群有些憔悴,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微肿,眸光滞缓无神。无是看见她进门,不由定了定,放下手中的茶杯,似有话说。 “容小姐,昨晚睡得可安好?”倾群闻言回头,是费无缺。她有苦难言,勉强一笑,“还好。” 锦崖向如儿使了个眼色,如儿摆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摇了摇头,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一顿早饭安静得出奇,如儿侍立在倾群身后,锦崖和她不好公然说话,只忙着眉目传情,无是话本来就少,无缺与桌上几人来往甚少,唯有云溯和温若景两人不时说几句,打破尴尬的气氛。 “李小姐到了。”仆人站在门口的通报是倾群耳边的一声惊雷。她不由抬眸看了看无是,他脸上并没有特别高兴的表情,稳稳地放下筷子,对倾群说:“李小姐就是李仕风伯父的女儿。” 倾群仿佛还听到他说:“她还是我未来的妻子。”她努力地回想,也分不清刚刚他到底说过这句话没有,她无助地抬头看着无是,恨不得现在周围空无一人,抓住他问个明白。 无是和无缺已起身去迎。锦崖也站了起来以示礼貌。 无是看了看倾群,“一起来。”倾群面对他的“盛情邀请”,没办法硬着头皮跟上。 云溯和温若景依旧泰然自若地坐着。云溯问了仆人一句,“李轻骥没来?”仆人摇了摇头。李轻骥又是何许人?倾群脑袋都快炸了。原来喜欢一个男人没有这么简单,还要照顾到他身边都有哪些女人。 一会儿,一个温婉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一身柔和的水粉色,头上是水粉色的发带,略施薄粉,眉目清秀可人。倾群打量了她一番,想找出些毛病,可偏偏心烦不已,乱了阵脚,一时挑不出错来。 无是和她熟识到省略了寒暄。他只简单地关心了一句,“李伯伯可好?” 李浣绮点头道:“许久不见,爹爹时常问起你。”她眉头一凝,低头笑道:“问了有什么用,我又不知。” 无是吩咐仆人准备一份早餐。李浣绮道了谢,“无是哥哥,谢谢了。”这才抽空向屋中众人福了福身,抬头看见无是身边的倾群,目光停留了片刻。无是道:“浣绮,这位是容小姐,容倾群。” 倾群恨恨地想,浣绮,叫得真亲切啊。表面上不动声色,从容地施礼,笑容如三月春风,李浣绮客气地问道:“这山庄很美,转过了么?我可以陪你。” 倾群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摇了摇头,撇了撇嘴道:“我对这山庄没有兴趣,不用麻烦了。李小姐刚到,我怎好劳驾费公子的贵客。” 李浣绮不说话,笑了笑,又想起什么似的,上前一步去挽住无是说:“对了,我哥哥有事耽搁了,今年怕是不能来了。”倾群盯着无是臂上的那只纤纤素手,两眼恨不得冒出火来把它烧焦! 无是应了一声,抽出手,“与轻骥许久不见,很遗憾啊。” 身边几个人目光灼灼的看着他,云温二人对李小姐不甚了解,锦崖就更不知情,费无缺也微怔。这般亲热的举动,惹人无边的猜想。无是坐下,依旧是一副淡淡的表情,“继续吃饭吧。” 倾群看着李浣绮低头细嚼慢咽,不时看无是微笑的样子,全然一个幸福小妻子。她坐了一会儿便放下筷子,“我吃完了,你们慢用。” 晚上倾群料得回去也是睡不着,独自在水边踱步,幽澈山庄中一片宁静的湖水,月色落下,波光点点,倾群无心观赏,只是慢慢地走着,她不能停下,一停下,心中便荒草丛生。 身后响起脚步声,“堵了一天的气,我哪里得罪你了。” 倾群头也不回,抬脚就走。虽然这一顿火气很莫名其妙。但能告诉他原因么,能说因为李浣绮她容倾群不高兴了吗?如今也没有心情同他说话,不如躲开算了。 无是快步上前,走在她身边,忍着笑,问道:“到底怎么了。” 倾群见他憋笑的表情更加生气,他把自己当成无理取闹的小孩吗,还笑话她,认为是自己屈尊降贵来哄她吗? “我这几日不太舒服,不能参加你的生辰了。”倾群说完停住脚步,“冰冰有礼”地福了福身,算作道歉与告别,向自己的院落走去。 无是眸中光芒一沉,跟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臂,倾群满腹委屈,用力一挣,无是的手却如铁钳一样,挣脱不得。 他压低声音,竟有些着急,“胡说什么。本来说好……” 倾群不愿与他多说,提高音量,“你放开,我回去睡觉了。” 无是左右看看,夜深人静,怕惊动他人,不能与她理论。他略一思忖,不由分说拉着她向湖边走去,倾群一路挣扎却无济于事,到湖边无是一把搂住她的腰,凌空跃起,踏波而行,落在湖中央的一个竹筏上。 他放开倾群,她立刻转身离他而去,走到伐边停住,看到脚下的悠悠碧水,冷冷道:“你以为一湖水能拦住我吗?”她继承了独孤家的水中功夫和轻功,又得侯宗的调教,在水中如同鱼儿,这番深藏不露的功夫别人不知,费无是怎会不知。 无是无奈地说:“你听我说几句话,总好过湿了你的鞋。” 倾群离他远远地站在竹伐的一端,等着他说话。 无是走过去,倾群虽然一肚子气,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他越走越近,她的气焰也越来越低,最后她低着头已看到了他白色的衣襟,他是否听见了自己乱了节拍的心跳?倾群忘了生气,手边的裙摆已被攥出褶皱。 无是低下头去低头看着倾群,问道:“一个李小姐就让你吃这么大的醋?” 哪壶不开提哪壶,倾群又怨又气,难过的心意不但不能吐露,还硬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好像被逼到绝境的小兽,抬着倔强的头颅,浑身却在因窘迫而发抖。说话中已带了哭腔,“谁吃醋了?自以为是!顾影自怜!孤芳自赏!” 无是待她骂完,笑叹道:“如今我在你眼中就这样,真不知到我生辰那日会恶化到什么地步。” 他郑重地拉过她的手,放在掌中,倾群浑身一颤,他的手是温暖的,这才知觉自己的手是冰凉的。 “本来想等到我生辰那日再讲,看来要现在说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六、逛山庄 倾群看着他明亮清澈的眸子,心一瞬间收紧,现在是要告诉她,他们只是兄妹之谊了吗?她害怕面对这一切,捂住耳恳求道:“求你不要说,送我回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忽然唇上一热,一个吻印了上来,倾群脑海中一片空白,手还捂着耳朵,惊愕地看着无是,眼睛眨也不眨。慢慢地,她梦游般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无是眸中的光辉眩晕了倾群的眼,如同天上的星辰都落进他的眼中一样,她也被一同摄入,丢了魂魄。那俊美如铸的脸庞离她是那么近,那么近,她可以感受到他温热急促的呼吸,身上好闻的阳光的味道。她的心怦怦直跳,好像快要跳出胸膛了一样。 还来不及思考,一个绵长的吻已封住她的双唇,她生涩而慌乱,手足无措,羞得脸上如火烧。无是揽住她的腰,拥她入怀,依着他结实的身体,她平静下来,七魂六魄也回到了躯壳中,好像多年孤立无着的藤蔓找到了大树,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实和自己的渺小。她喜欢在他怀里的感觉,一双小手犹豫了一下,环上他的脖子,不想离开。 无是抬起头,两个人安静地依偎着。“过去等你长大,终于等到你十五岁。现在想等生辰那天对你说,不过看这样子,挨不到那天了。”无是抚着倾群的长发,打趣说。 “你装得还真像,让我提心吊胆了四年。”倾群怨道,此时她面如桃花,眸中含笑,美得出尘脱俗,让人怜爱。 “傻瓜,全世界都知道我对你的心意,只有你不懂罢了。我都被云溯和温若景嘲笑了多少次了。”无是抱怨道。 “仔细想想,也是啊。你教我武功,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开始是好心,后来自然是……” “你帮我摆阵对付云溯,是不是因为喜欢我?” “是。” “那时就开始了啊?道貌岸然,那之前你送我琴谱呢?” “也是,很明显啊。” “明显吗,我一直被蒙在鼓里啊。你总跑来要桂花糕,是不是喜欢我?” “这个不是吧,是因为喜欢桂花糕……” 倾群摆弄着无是的衣襟,喋喋不休地问着,两人并肩而坐,木排顺水漂流,天上银河星光闪烁,湖面繁星点点,波光粼粼,笼罩着白色的水雾。一叶扁舟,于天地之间,似是漂浮在时间的洪荒中。 倾群伸手触摸无是的脸庞,眼前这完美的脸不再是梦。她心里有花开的滋味,苍穹下,有一个人,拥着她漂浮在水中,仿佛他们已携手千万年。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等你长大,大到可以做我的妻子。” 倾群开心地笑了起来,“你知道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什么吗?就是容倾群能嫁给费无是。” 早晨醒来,倾群睁开双眼,思绪渐渐清晰,她猛地坐起,怔怔的看着窗中渗进的日光,自己怎么躺在床上,昨晚泛舟湖上是真是梦?难道自己的病了,竟做这么逼真的梦?记忆是那么清晰,可醒来自己分明躺在床上。 小珀照常进来服侍她洗漱,倾群问:“昨晚,我是几时睡的?” 小珀粲然一笑,“几时睡的奴婢不知,但看小姐房中灯光早早就熄了,大约是戌时吧。” 这么早?倾群暗暗掐了自己一下。莫名其妙。小珀的笑意依然停留在脸上。 出了门,到临水阁用早餐,无是和锦崖还在水边练剑,李浣绮坐在阁中,不知已看了多久,见倾群来了,起身招呼道:“容小姐早,请坐吧。” 倾群被她的女主人风范弄得浑身不自在。勉为其难地笑了笑坐下。一会儿早餐端了上来,李浣绮起身唤道:“无是哥哥,来吃早餐吧。” 无是和锦崖走了过来,用过早餐,李浣绮亲昵地对无是说:“无是哥哥,今天能不能陪我在庄里转转,几年没来了,山庄也变了样子了。” 无是转头一笑,“浣绮,今日我答应了要陪容小姐。” 浣绮有些失望,但还是理解地点点头,“无是哥哥去忙吧,什么时候有时间了,别忘了带浣绮走走。” 倾群回房,无是后脚就跟了过来,坐在她的床上看她梳妆。倾群看了看门外,“你不怕别人看见?” “哪有别人,都是我的人。”无是懒懒地说,赖在她的床上。 “我几时让你陪我逛山庄了?” “我傻到昨天的苦头还要再吃一次吗?”无是一摊手,“我和浣绮很小就认识,只把她当小妹妹看,怎么可能有男女之情。” “妹妹恐怕也没那么简单,你不也对玉娘说把我当成妹妹?”倾群回头盯着无是。 无是无奈地说:“玉娘不喜欢我们在一起,你还看不出来么,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 倾群斜了他一眼,“费大公子,你是不是狐狸变的,心机这么多,看来我以后可要小心了。” 倾群梳妆完毕,站起身来,无是拉起她的手,顺手给她披上外衣,两人在山庄里一转就是大半天,转到日头西沉。 “这里是山庄主人和夫人定情的地方。”无是指着昨晚那片湖介绍道。 倾群害羞得满脸通红,又气又笑,甩手离去,无是笑着跟上。两人的笑声回荡在湖畔,几只翠鸥飞起,荡起层层涟漪。 幽澈山庄是一夜之间大变样的,从素檐白墙,到张灯结彩,前一晚没有人听到吵闹声,第二天眼前这鲜艳盛大的工程却昭示着一夜的忙碌,这府里的人训练如此有素,能于不知不觉间布置好山庄,让人惊叹。 除了住在山庄中的几位朋友,其他人都是今日才上山,皆是各家公子,有官家子弟,也有江湖弟子,还有大胆的小姐、行走江湖的女侠。费家这几年积累得家财雄厚,生意遍布天下,也瞬间多了许多朋友。幸而费无是不用一一亲自招待,幽澈山庄,不消主人带领,每个人便都能留连于美景中,省了不少招待。这可能也是费无是把生日办在山庄的原因之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七、宴会座次 正厅里人来人往,两边的偏室中推满了小山般的礼品,傍晚,费无是方才出来,一身素白,飘逸俊美,有着令人侧目的霸气。身后跟着两个英姿勃勃的仆人,远远地走来,好像周身都笼罩着灼目的光华,让厅中众人黯然失色。 厅中人的谈笑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费无是没有注意似的,走进人群,和身边的人略一颔首,低声寒暄起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如四月春风,和煦中带着未融释的冰霜。他一路在宾客丛中穿行应酬,游刃有余。 本来让宾客等了一天,主人才露面,可年轻的主人面带微笑,环顾左右区区几句应酬,便使宾客心中熨帖得很了。一会儿大厅里便又欢闹了起来,费无是便被簇拥在人潮中,缓缓地在厅中游走。 倾群等无是进了大厅之后,才悄悄走进去,站在锦崖身边。锦崖正和一个世家子弟交谈。这宴会上聚集了天下各路名流,宾客们也各自带着目的前来,也许光生意就能成交几桩。更不用提年轻世子和名门小姐顾盼寻求的微妙姻缘。 容家刚刚失了顶梁柱,剩下孤儿寡母,在男人们的江湖里,地位一落千丈。容夫人一边苦心支撑,一边让锦崖多出头露面,锦崖也四处奔波,虽常常疲惫不堪,但在人前一定是潇洒随意的容少爷,撑着容家兴旺的门面。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无是的目光会追逐人群那端的倾群。倾群对男人们无聊的客套不感兴趣。玩心大起,和无是捉起了迷藏。偌大的正厅里,人山人海,无是刚刚看到倾群在和一个女子聊天,再看时,她已消失。他不动声色地扫视,目光落在柱边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身上,不是她是谁,不知何时穿行到厅的另一头,正对着自己得意的一笑。一转头的功夫,她又不见了。 倾群知道,自无是出来,几乎所有的女子目光都追随着他,她心里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只觉在这陌生的大厅里,自己是那么渺小无力。思绪纷乱间,碰上他炽热的目光,隔得那么远,她却还是脸上发烫,她轻巧地在人群中穿梭着,他处在万众瞩目的中心,若他的目光定在一处,总会有人循着他的目光发现她,她一边和他玩,一边分散了他给予她的焦点。 忽然人群中闪出一条狭窄曲折的道路来,离得较远的人纷纷回头,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纷纷语声,“李小姐!”或惊讶,或讨好,或赞叹,所有的声音都轻柔下来,好像生怕音量一高,便惊动了眼前的女子。 李浣绮翩然从人群中走过,走向无是,目不斜视,笑靥甜美。“无是哥哥,我来迟了。” 她眉头微微皱着,可怜巴巴地看着无是,为自己的迟到懊悔不已。无是没放在心上,不接她的话,而是介绍刚刚和自己交谈的那位公子,“浣绮,这位是白公子。” “早闻李盟主千金花容月貌,堪称武林第一美人,白某今日得见,三生有幸。”白公子略一躬身,施礼赞叹道。 李浣绮掩口笑了起来,淡妆的脸上放出靓丽的光彩,抬头看无是,“无是哥哥,是谁这样乱说?真是羞死人了。”说罢才对白公子笑嗔,“公子莫要打趣了。” 早有更多的人围上去,将李浣绮和无是拥在中间,笑语声不断。谁不知道这位李小姐是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可谓江湖上的公主千岁。 倾群看不到无是的神色了,现在他和李浣绮正在一起接受大家的恭维吧。她觉得有些累,靠在柱边。厅的四周都燃着香,毫不浓郁,有种淡淡的雨后清新,不知是什么香,闻了闻,气味若有若无。 “相看云无意,默对水有禅。迢迢两相望,拂袖却尘缘。小姐,这是尘缘香。” 倾群闻声正了正身,回头一瞧,是一个着青色长袍的俊秀公子,目光灼灼,光彩照人,她礼貌地恬淡一笑,“原来是尘缘香,是我孤陋寡闻了。” 公子优雅地一吸香气,“小姐也是专程来参加生辰宴的?可到了庄中转过?景致非常。” 倾群点点头,落落大方地说:“来得匆忙,略微转过一回,确是人间佳处。”眼前这位公子倒是风度不凡,她倒也耐下心来跟他讲讲话,引开烦躁的思绪。 公子淡淡一笑,“今日来此的人,纵使达官贵人,也只是来去匆匆,幽澈山庄是费公子的专署,从不留宿外人。” 倾群含笑点点头。 公子又说:“我和费公子私交甚密,所以,这几日在庄中留宿,可以随意走走。”说着瞟了一眼倾群,脸上写满自得之色。 倾群微微一怔,继而笑得更灿烂了。大家都是小人物,她承认自己也渴望高高在上的荣华万丈。可像他这样自欺欺人,未免比小人物还要可悲。 公子看倾群惊讶的样子,很满意,“平时,我也会到这里作客,说实话,要不是我的身份,我还真欣赏不到这山庄的美景。” 倾群见他吹嘘的样子十分好笑,不过这倒是这枯燥宴会上的一点调剂,她忍着笑继续逗他。道了个万福,“敢问公子贵姓?”公子忙还礼,作了个揖,“人海茫茫,他日再见,再问姓名吧。”说着一副无奈又潇洒的表情。 倾群不禁一笑,美丽的眸光在他脸上一转,闲着也是闲着,与他周旋一会,看他有什么企图。 “公子气度不凡,家族一定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 公子叹息道:“这也是我不便透露姓氏的原因。能够住进幽澈山庄的,只有区区几人,我想我不说,小姐也能猜到我是谁。” 说着他看了一眼厅中的热闹,费无是嘴角挂着笑,没理会李浣绮的笑谈,目光掠过人群,在厅中逡巡。他低头对倾群说:“我不愿应酬,暂且躲到此处,没想到能与小姐偶遇。” 倾群遇此极品公子,只觉神清气爽,更加投入,做出一副小女儿家紧张的表情,“我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隆重的宴会,你一定是司空见惯了吧。” 公子无可奈何地抬抬眉,“那是自然,只是这种酒宴十分无趣,总要与一群人虚与委蛇,这可惜我生在那种家族,不得已要天天面对。” “那真是令人羡慕。”倾群转头看见锦崖也在不动声色地四处张望,在找自己,要开宴了。可不能因为这假货怠慢了费大公子。于是倾群礼貌地笑笑,“我要回去了,后会有期。” 倾群转身要走,公子一急,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衣袖,“小姐等等!” 他竟如此失礼,倾群不由愠怒,心底却又一瞬间升起一种悲哀,自己的身份就配不得一点礼貌吗?原来她是可以这样让人随意轻浮的,竟沦落到这样一个伪君子也能对她肆无忌惮…… 她气不打一处来,眼睛一瞪刚要说话,一双手伸过来,有力地捋去公子的手,攥住倾群的手腕,倾群抬头一看,做贼心虚,出了一身冷汗,她偷偷想挣脱,无是却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紧紧攥着她的腕。 公子吃惊不小,“费,费大公子?” 无是吐出几个字,“失陪了。”回头对身后的管家道:“送客。”短短五个字便将这位公子扫地出门。 无是一路拉着倾群穿过人群,众人纷纷闪身让路,倾群跟在无是身后,感到这情景好像狐假虎威,她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来,无是没有坚持,放开了她的手。 “刚才怎么不怕人看见。”无是高高抬着头,这句话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到倾群的耳中。听不出他的情绪,她忐忑地跟着他来到锦崖跟前。 锦崖正谈笑风生,看到两人,结束了谈话。无是回头吩咐管家,“开宴。”说着高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靠近倾群,倾群被他逼得退后跌坐在椅上,刚一坐下忽觉不对,等到费无是坐在她身边时,她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自己竟坐在费大公子的旁边! 一道道玩味的目光射过来,倾群不自在,想站起来,可是此时站起来换个位子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她硬着头皮坐在无是身边,小小的喜悦完全被紧张取代了。另一旁坐的,理应是二公子费无缺。费无缺言笑晏晏地走到桌边,仆人拉开椅子,他才注意到兄长旁边坐的女子不是李小姐!大家都以为能坐在主人旁边的,除了理所当然的弟弟,就应该是被外界猜测将嫁入费家的李小姐了。 费无缺略一迟疑,还是入席坐在了原来的座位上,毕竟,如果把自己的位子让给李小姐,二位小姐在侧,看上去更别扭。 他不由抬头忧心地看了一眼李浣绮,她正看见倾群不安地坐在那里,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管家为她拉开椅子,她看了一眼无是,没说什么坐下了。 锦崖犹未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地入席。倾群抬头瞪了无是一眼,不料无是极没有风度地回瞪了她一眼,云溯坐在一旁,迅速而夸张地做了一个蒙眼睛的动作。 无是那厢接过热毛巾,慢慢地擦着手,从各个角度看去,一举一动皆风度翩翩,像供人欣赏的一幅画。 ================================= 抱歉,前几天电脑坏掉了,用ipad敲了几个字,发现实在是不给力啊,就放弃更新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八、等我提亲 侍女们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个个形容俏丽,如天上的仙女端着琼浆玉露。此时已日落月升,天外一道玫瑰红的晚霞,遥遥相对的,是蒙蒙的一片白月,单薄地贴在天际。好像还未冷却日落时天上燃起的熊熊烈火。 众人落座,频频祝酒,无是也不推托,都一饮而尽。倾群坐在无是身边,近在咫尺,反而不好意思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着。 李浣绮一直在桌上忙着,这边命人把无是爱吃的菜放在他面前,那边又对无是举杯谈笑。 倾群看看天色,已经入夜了,厅内灯火辉煌,厅外一条银河当空。时间就这样流逝着,明天就要走了,今日看情形又不知何时能够结束。难道没有和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了吗? 感慨间放在桌下的手被碰了一下,回头对上无是的目光,他迅速地对门外使了个眼色,眼底笑意渐深。 倾群会意,悄悄起身,可她做的位置真可谓绝佳,纵使悄悄起身,也引得一片目光纷纷射来。倾群只好装做没发觉。 “容小姐,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循声一看是费无缺,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昨日睡得晚了,今天有点头晕,你们尽兴。” 锦崖也放下酒杯,审视着她,问道:“不舒服吧。”倾群赶紧摇摇头,“没事。不用管我。” 倾群虚应着席上人的关心,一边等仆人为她披上外衣。可气的是无是也装模作样地说:“嗯,要好好休息。”倾群被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历尽千难万险,终于出了厅。山庄里的仆人忙碌着,倾群走出人来人往的光亮,隐匿在黑暗里,静静地踱着。 身后脚步声响起,她欣喜地回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两个人都不说话,倾群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凌乱而有力。 灯火辉煌的大厅里,有的宾客已微醺,主人的座位一直空着,大家反而划拳行令起来,锦崖本来关心地想起身去探看倾群,奈何平时不爱饮酒的云溯和温若景,今日突然来了兴致,左一杯右一杯的劝酒,锦崖应付得手忙脚乱,渐渐醉了。 无缺和李浣绮对坐着,两人都一语不发,无缺自斟自饮,仿佛背后的喧嚣与他无关。李浣绮眼中尽是落寞。桌上的明眼人面对两张空荡荡的椅子,不由有些尴尬,又生怕李浣绮看出来似的,纷纷顾左右而言他。 无是牵着倾群的手,两人慢慢向倾群的住处走去。 “你和李浣绮……” “我想要的是你,只有你。”无是没有像往常一样耐心地等她说完,直接打断她回应道。 倾群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们在人群里,就像最明亮的两颗星星。”她眼中透出迷茫的神色,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 无是牵着她的手紧了紧,他转身,借着月光,看着倾群洁白的脸,倾群只觉他的面容都隐匿在月光中了,模糊了五官,只剩一个漆黑的轮廓,惟有那一对明亮的眸子凝视着自己,好像漫漫黑夜的星辰,让她无端地心安。以后的很多年里,颠沛流离,生离死别之际,她不再清澈的梦中常常会出现这双眸子,给予她片刻安宁。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仿佛抚触着尘封天地中远远走来的一个瑰丽梦境。 “傻丫头,你的光芒无人能及,终会有你我并肩的那天。” 他似乎叹了口气,“若日后你居于我之上,我亦会仰视你,守护你。” 倾群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隐忍不舍,她心里莫名地一动,一时间自己好像已成千上万岁了一样,记忆里结满了蛛网,无限苍老。 她不敢碰触这个话题,一笑岔开道,“说得好听,谁知真的假的。” “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费无是对你这般好。”无是在月色下自信地说,云淡风轻,吹散了他的声音,直送入到遥远的山林中去。倾群油然而生一种挫败感,自己就如此没魅力么。 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愿信我吗?” “嗯。” “愿等我吗?” “还要等?” “傻瓜,等我提亲。” “好。” 无是看着倾群,他终于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看她了,不是看妹妹,不是看朋友,而是看自己心爱的女人。 倾群看他呆呆的样子,如斯俊美的面容让她不由凑上去吻他。温热的唇相碰,倾群瑟瑟颤抖着,无是搂过她的纤腰,沉醉于她柔软的唇舌中,他温柔地吮吸着,手沿着她发热的身体一路向上,抚摸着她的颈背,揉乱了衣衫的薄纱,探进她的发中,玉簪蓦地松落,长发倾泻,倾群一怔不由轻笑出声,无是带笑封住她的声音。 良辰美景,远处灯光隐隐,两人沉浸于缠绵缱绻中,永远得不到满足。倾群气喘吁吁地仰着头,目光迷离如黛山青云中的叠嶂烟雨,蒸腾翻滚着,瞬息万变。手滑过无是宽阔的胸膛,松开他的衣领,指间碰触到他坚硬的肌肉,点燃了浓浓的激情。衣袂的窸窣声、胶着的呼吸声格外清晰,暧昧了夜色。 两人倒在山坡上,无是用肘撑着地,半卧在倾群身旁,领口微张,露出结实的胸膛,薄唇闪着柔和的光泽。倾群看着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一切美好的如同虚幻,眼前这个男人是她梦寐以求的,想到可以一辈子和他在一起,生儿育女,携手到老,人生还有什么遗憾,她快乐得要飞起来了。无是见她眼中含泪,又痴痴傻笑,像一尊美好易碎的水晶雕像。四年的时光在眼前如电光火石,终于走到今日。真想一直这样相看两不厌。 良久无是起身抱起倾群,“我送你回去。” 锦崖在酒席上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他的酒品很好,醉后就是沉默。云溯和温若景松了口气,无是从屏风后转出来,云溯一笑,“什么事,耽搁了这么久?” 无是不自在的坐下,温若景一副好心的样子,为他解围,“他是换衣服去了。”无是阴沉沉地瞪了温若景一眼,更加尴尬。李浣绮看着无是,只见他眼角眉梢藏着隐隐笑意,似心不在焉,又似沉醉在酒宴的喜悦中。她的目光触到他纤尘不染的白袍,慌乱地扭过头去。 众人闻言才发现无是换了一身袍子,都听说费大公子玉树临风,原来真的这般注重仪表。云溯和温若景会心一笑。 表面上谈笑风生,桌子底下三人已混战作一团,六只脚你踩我,我踢你,虚与委蛇,战事极为激烈,终于尘埃落定,互相牵制,谁也不让谁,僵持在那里。 这时有人过来敬酒,一桌人纷纷举杯起身,三人坐在那里,好像被点了穴,六目对视,一动不动,众人不解,“呃……” 三人突然齐齐起身,举杯笑容满面,朗声带过刚刚的凝滞,“来来,多谢贵客光临,先干为敬!” 如儿揉着肩膀进屋,倾群已睡下了,躺在那里眼也不睁,迷迷糊糊地问她:“这么晚才散?” “哪里,喝得正酣畅。只是大少爷喝醉了,被架回去的,我服侍他洗脚睡下。真是累死了。云溯温若景不知抽哪门子风,敬了大少爷不少酒,天地君亲,清风明月都让他们敬遍了。” “如儿……”倾群清醒了许多,欲言又止,虽然害羞,可是这快乐的心事总想对人说出来。 如儿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像个高高在上的太后,等着小太监请安。 “无是和我……” 不待倾群说完,如儿已经撑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额手称庆,“终于嫁出去了,终于嫁出去了,我以为没人会要你呢。” 无是坐在桌边,茶水已喝了三壶了,他依然口干舌燥,云溯又问:“还教她武功,连我们也瞒住了,你是不是说过这女人又狡猾又不温柔,谁娶她谁倒霉?” 无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又是一阵无声的嘲笑。 温若景叹了口气,“想不到洁身自好的无是兄,对女人还有这般热情,清欢谷一个个月黑风高夜,一定没睡好吧。” 无是开始数屋顶有几根房梁。 第二天,锦崖头晕脑胀地带倾群下山,无是等人相送,如儿目光阴森,上上下下把无是看了个遍,恨不得从他脸上挖出什么一样,温若景和云溯脸上挂着十分和煦温暖的笑容,笑得倾群和无是毛骨悚然。李浣绮站在无是身边,目光在几人脸上流连,渐渐暗淡下去。 无缺上前,关切地问锦崖,“酒醒了么?”锦崖点点头,无缺沉吟一下,转身叫自己的护卫,“青城、月冥,护送容少爷回去。”锦崖也不推辞,抱拳谢了,转身上了车。 小珀在一边怯生生地说:“容小姐,希望不久以后还可以在幽澈山庄见到你。”倾群笑着看了看她,“一定,以后还跟公子要来小珀陪我。”说罢抬眼望了望无是,众人在侧,两人无话可说,礼貌地道了别,倾群上车。 马车稳稳地前行,锦崖坐在角落里睡着了。如儿一脸坏笑,倾群装作没看见,突然马车颠簸,如儿跌到锦崖身上,砸得锦崖一声闷哼,如儿赶忙起来,整理头发,脸上一片红晕,倾群仪态万方的端坐在那里,心里狂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十九、婚事 府中的日子是倾群最难熬的日子,每天早晨起来,都盼望今天费家的人来提亲。 如儿一天三次例行公事地拉着管家,“管家,今天有客人吗?” 管家只好停下急匆匆的脚步,“如儿姑娘,这一个月来,你都问了多少次了?真是……”说着管家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什么似的,“哎呦,今天倒是真有客人,是费家的人。” 如儿本没料到真的会有客人,一个月来,倾群天天打发她来问,她都已经麻木了。 “管家大叔,知不知道费家什么事情?”如儿的眼睛突然瞪得圆溜溜的。 “这个我还不清楚呢,刚刚是少爷接待的,好像是关于费大公子的婚事吧。” 如儿顿时笑得很灿烂,拍拍管家的肩,“谢谢你了,管家哥哥!” 管家像吞了苍蝇一样,看着如儿远去的背影,这丫头,人家的婚事,怎么好像自己嫁出去了一般? 锦崖正在翻书,如儿跳进来,拍了他肩膀一下,锦崖回头,见到她笑道:“来得正好,帮我找找,有一本……”如儿见左右无人,甜甜地说:“少爷,你可不可以说说今天费家来有什么事?” 锦崖奇怪地看她一副明知故问的样子,“看来你消息很灵通啊。无是下个月要办喜事。最近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不过今天才送来帖子,费家办事从未这么拖沓过,这么急让我送什么好呢?”说着继续翻书架找书。 如儿瞪着大眼睛,一时摸不着头脑,“什么,不,不提亲就,大婚?”或者夫人问也没问小姐就应承了亲事? 锦崖一笑,亲昵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怎知没提亲。别人的婚事还要向你禀报吗?” 倾群站在窗前画画,这几日闲得心里都要长出草来,每天不是想着过去和无是的点点滴滴,就是憧憬未来的共同生活。常常不自知地笑出声来。昨日执笔画幽澈山庄,今天续画而成,正全神贯注地提上良辰美眷几个字,脸上泛起红晕。 “小姐,李家小姐前来拜访。”一个丫鬟持名帖进来通传。倾群接过,知是李浣绮,她来干什么,莫非提亲的事被她知道了?按照倾群平时不爱搅进闲事的作风,今日就避而不见。不过转念,日后总是要来往的,再说今日心情大好,会会她也无妨。 李浣绮进来的时候,倾群起身相迎,“李小姐光临,我也没有准备,被薄茶一盏。”说着端过精致的茶盘,“请坐。” 客气了几句,李浣绮盈盈落坐,正看到桌上那幅画,复又起身来到桌前,捧起画仔细观赏,赞不绝口,“容小姐真是才貌双全。画得这样逼真。”说着她眼波一转,玩笑道,“日后定是有如意郎君相配。” 倾群一怔,原以为李浣绮沉默含蓄,没想到对自己这个不太熟悉的人开起玩笑来这么大胆露骨。 李浣绮轻声念道:“良辰美眷……”低头遐思,倾群脸一红,刚才忘记了将画收起来,这会出丑了。李浣绮从画中抬起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浣绮本想来通知容小姐,不过看来容小姐已经知道了。” 倾群只觉心要跳出胸膛,表面上故作镇静,好奇地问道:“不知李小姐说的什么事?” 李浣绮不由低头微笑,不再说话。少顷她从怀里拿出一封精美信笺,“不瞒姐姐,下个月是浣绮的婚事,请姐姐参加。” 倾群笑逐颜开,上前接过请柬,“当然要去,真是双喜临门。”她边说边信手拆开信封,抖开一看,李氏浣绮,费无是…… 什么? 是写错了还是自己看错了? 她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颤抖,定睛再看,费无是,费无是,费无是,费无是…… 天旋地转。 李浣绮上前问道:“姐姐说双喜临门,还有一喜是什么呀?” 倾群只觉喉咙发干,摇摇欲坠,她抬头看着李浣绮,压抑着自己身体内乱窜的恐惧震惊和悲痛,“哪有那么多好事,一喜已是难得。” 李浣绮没察觉她的失态似的,拿着那幅画爱不释手,犹疑地恳求,“姐姐这幅画,画得如此精妙,可是要送给我的吗?浣绮可能自作多情了不是。若不是给浣绮画的,浣绮可不可以讨了去?以后放在山庄里,景中有画,画中有景。” 锦崖和如儿匆忙赶到时,李浣绮已离去,锦崖推开门,倾群抱膝坐在床上,抬起脸,茫然地看着他,好像再等他告诉她,一切都不是真的。 锦崖立在那里晃了一晃,只觉心头一片苦涩,不知该如何面对倾群。他一直当倾群与无是只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而已,平时偶尔开开玩笑也未曾当真,今日才从如儿那得知竟确有其事。半晌才艰难地说:“坊间传说是李家提的亲。这婚事仓促得蹊跷。” 倾群怔怔地坐着,对锦崖的话充耳不闻,她心里反反复复回荡着一个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湖中的吻,宴会上的目光相随,他握着她的手前行的背影还历历在目,他说的让她心颤的话还言犹在耳,怎么一切好像南柯一梦,又真实得如此刻骨铭心? 悲伤,痛苦,羞辱,迷茫,她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一想到他下个月大婚,自己像被撕碎了一样,痛得睁不开眼。 锦崖看到倾群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地说:“这件事先别让娘亲知道,我这就动身去费家,探听一下风声。”他抬头看了看如儿,示意她照看好倾群。起身离去。 锦崖来去匆匆,无功而返,甚至连费无是的面都没见到,只有费秋泓客气又短暂地接待他,推说新郎筹备大婚很忙,大婚后一定会让他们兄弟聚一聚。 锦崖赶回来看见倾群的样子吓了一跳,她像一朵迅速枯萎的水仙花,短短一个时辰内,面色苍白,目光涣散。他不禁眉头深锁,目光幽邃了起来,费家的态度此时他更加难以启齿。 如儿跑进来,慌张地说:“夫人,夫人来了。” 倾群身体一僵,求助地看了看锦崖,锦崖走过去扶她起来,为她挽了挽鬓发,深邃的眸子似在为她鼓劲,坚定不容拒绝地说:“别让娘亲担心。” 容夫人已经进来,见到倾群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意僵了僵,眸中流露出忧郁疼惜之色,她走过去握住倾群的手,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她手指的冰冷,“群儿,过几天百花盛开,是京郊最美的时节,娘亲想离开这乌烟瘴气的京城,出去游山玩水,悠闲一段时日,群儿这就收拾东西,咱们全家同去吧。” 倾群勉强挤出一丝笑,“太,太好了。我很高兴。” 容夫人见她失魂落魄,笑容凄惨,不由眉头一紧,目中微湿,叹了口气,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费秋泓独自坐在伴水亭里,亭外的桃树已抽出新芽,转眼又是一个郁郁葱葱的春天,桃花满园,伴水亭是费府最美的地方,每年春天,无是一定不在剑苑习武,而是来到绿草如茵的亭边,花落花飞,几度年华,一如自己当年,那樱花漫天的时节,纷飞的,是昨日的荒唐,今日的悲哀。 费秋泓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眯起眼看着外面灰蓝的天,仿佛看到无尽的前尘往事,“师兄,你走了,解脱了。你说,是不是人死之后便没有了痴妄幻想,没有罪业因果?如今我们所执着的,在你看来,是否只是沧海一波?” 无是走进伴水亭,他一袭白袍,面色苍白,双目布满血丝,此时丝毫没有了费大公子的优雅风度,如一个天涯失意人,沉郁着,一言不发。他身后如影随形的侍卫在伴水亭外站定,将一座亭团团围住。 费秋泓转过头,倒了一杯酒,递给他。 无是背手不接,看了看周围的侍卫,清一色武林高手,目不转睛地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无是冷冷地一笑,“你总不能关我一辈子。” 费秋泓苦笑,放下酒杯,“你一定很恨我。” “给我一个原因不怪你。”无是知道这个问题已经问了无数遍,也知道他永远问不出答案,但是他还是负隅顽抗,费大公子第一次感到这么苍凉无奈,从小到大,他都是精明睿智的,复杂的武学,费家的生意从来不能难倒他。而从小到大,最支持他的就是父亲。如今用药控制他,让他武功尽失的,恰恰是一向光明磊落被他奉为神明的父亲。 一切在他眼前都是白茫茫如雾如幻,看不穿,猜不透。让他感到惊弓之鸟般的烦乱迷茫。 “这是我唯一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阻挠我向容家提亲,难道真如世人所说,父亲想攀附武林盟主,做趋炎附势之徒吗?” 费秋泓叹了口气,“我早已不在乎世人的言语。富贵如浮云,若能远离江湖,远离名利,粗茶淡饭,是我幸也,可是……”费秋泓摇了摇头,这个中原由有谁能懂。 “我愿一生不娶。” “你混账!”费秋泓喝了一声,指着无是再说不出话来,他浑身颤抖,眸中闪着泪光,痛苦地弯腰捂住胸口,昔日俊逸的二公子,此时似一棵被风雪压倒的孤松,风华黯淡,落魄如斯。一口血吐了出来,染红衣襟。 “爹!”无是跪下扶住父亲,紧张地为他抚胸拍背,回头喊人:“来人!叫郎中!” 无是扶他坐下,忧虑地问:“爹,你这是怎么了?” 费秋泓痛苦地闭着眼喘息着,无是看着儿时记忆中高大俊朗的父亲,不知何时老成这样,鬓边已有银发,虚弱地倚着栏杆,他心头不由一震。望着远处,好像看见倾群的身影正向他走来,风雨如晦,我当如何。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喜宴杀机 时值仲夏,费李两家的联姻之期也到了,长长的礼单摆在容府的桌案上,锦崖无心验看,胡乱叫管家准备了。 如儿叹了一声,倾群问,&娘去吗?& 如儿坐在床上烦躁地动了动身,瓮声瓮气地说:&夫人已答应了……凭什么给他们面子。& 倾群沉默地看着窗外,繁花似锦,骄阳当空,一切色彩都那么艳丽灿烂,一切声音都那么动听清脆。一定很热闹。 &武林盟主的女儿,江湖多金世家的公子,怎能不让人趋之若鹜。&她若有所思,回过头对如儿说:&我也要去。& 如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小姐,我们还是……& &去准备吧。&倾群又转过身靠在藤椅里,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美好而寂静。置之死地而后生,她将自己推向死路,亲眼去目睹一场感情,一段记忆的死亡。 能不能重生,交付造化了。 容夫人在锦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倾群从府中走了出来,一袭碧青色衣裙,清丽而稳重,巧妙地掩盖了她瘦弱的身形,容夫人一愣,柔声问:&群儿,这是?& &娘,怎么不带我呢?我也想去看看热闹。&倾群无邪地一笑,恳求母亲道。 容夫人和锦崖担忧地对视了一下,思索了一下,还是不忍拒绝,转头对管家道:&再备一辆车来。& 喧天的锣鼓声,鞭炮声中,倾群来不及感染到一丝喜悦,置身在夏日的温暖甚至燥热中,她还是阵阵地发抖,手心已是一层冷汗。她衣袂款款,长发软软的垂下,风姿绰约,美如云端的柔和日光。优雅的走下马车,低头含笑走在容夫人身后,如儿铁青着脸扶着她。 &容夫人到!送百年好合玉雕一尊!送子观音金像一尊!喜银一千两。& 阔绰的礼品此起彼伏,好不喧闹。费秋泓亲自来迎,看到容夫人还是略略一怔,目光随即落在地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夫人请进。& 李仕风也走过来,目光在容夫人脸上一扫,语气寻常,没有许久不见的样子,仿佛几日前还一起喝过茶一样,&师妹。& &恭喜二位师兄了。& 费秋泓回头看了看门口迟迟不进来的无是。他本无意让无是过来招待,两个孩子见面难免凄楚难过。不料无是打定主意似的,走过来躬身一揖,平静地说:&伯母请到喜棚里上坐。&自然不失涵养。抬头,看到倾群惨白的小脸,倾群移开目光,阳光为何这么刺目,她默然咬着唇。 见不到时每天眼前浮现的都是这张面孔,见到了,又想逃开,想逃开,偏浑身僵着,一步也走不动。 容夫人冰冷的表情瞬间融化,上上下下看着无是,脸上漾开微笑,&无是,恭喜了。& 无是疲惫地露出一丝笑意,&容夫人,容,小姐,随我来。& 艳阳高照,吉时已到,这里是费府最美的伴水处所,到过费府的人都会赞叹这人间美景。 几陇桃花正艳,溪水淙淙的流过,嫩绿的青草中点缀着粉色白色的落英,就在草中的空地上,建起了一座座华丽的喜棚,清风徐来,连绵的帘幔轻扬,连通着听水小榭,水上映出了人影重重。 无是将他的新娘子领进了正中喜棚,她低垂粉颈,手中握着大红的绸带,轻移莲步,无限娇羞。 &好一对金童玉女。&大家纷纷道。倾群低头喝了一口茶,是有名的恩施玉露,杯中水碧绿如玉,轻轻的荡漾着。这茶怎么喝了让人胸口闷闷的,难道它立时便化作要涌出的眼泪了吗? 拜天地,每一拜,都尖锐地刺在倾群心上,她看着自己的恐惧与绝望一点点成真,一点点放大。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吗?亲眼目睹才肯相信,亲身经历这凌迟,才能彻底死心。 礼成,一切都成为了不可推翻的真理。无是一直背对着倾群,留下一个僵硬的背影,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可她看得见别人的笑,所有人都在笑,笑容仿佛在水中摇曳着,晃得她头晕目眩。 费家公子,赫赫有名的费大公子啊,这大婚办得多么美好,新郎那么潇洒,新娘那么幸福,门当户对,从此两家联手,呼风唤雨,江湖中谁人不敬畏? 容家呢,不过是风雨飘摇中的沧海一粟,怎能妄想高攀呢? 酒宴上明媚欢乐如同杯里的茶,暗香沾湿了衣袖,感染了每一缕空气,每一个人。倾群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对新人伫立在倾群的面前敬酒,一个如娇花照水,弱不禁风,眼中却是纯净的幸福,另一个,她不敢看。她不是有勇气来么,怎么这时退缩了,连看一眼都没了底气,她是怕看到他的幸福得意吗?怕再也寻不到他眼中的情意吗? 苦涩得说不出话来,那便喝酒吧,喝完了便放你自由了。倾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突然听见棚顶塌陷的声音,喜棚摇摇欲坠。宾客顿时大乱。梁架塌落,红绸飘下,大片的红色挡住了倾群的视线,这个世界都是红的,她看不见他,触不到他,虽然只有那一步之遥。 仆人们慌忙上前抬起喜棚,好在宾客都是习武出身,并未受伤。费秋泓连声道歉,无是护着李浣绮站起来,引她坐在椅子上。她受了惊吓,花容失色,小脸一片惨白,紧紧地抓着夫君的袖子,像一个害怕的孩子。 此时人群中有人议论着,故意让声音清晰地传到别人耳中,&武林盟主的女儿,又有这般姿色,费公子真是春风得意啊。& 李仕风站在院中间,阴沉着脸,声如洪钟,&今天是小女的大婚之日,这种卑鄙手段,不是君子所为!& 百余人立时鸦雀无声。十几个青衣执刀的人应声从几丈开外的厢房上跳下,持刀如潮水般袭来。众宾客纷纷站起,费府家丁已经按剑上前,挡在众人前面。 青衣人一个个结实威武,却面目狰狞,一看他们脸上的伤疤便知是亡命之徒。其中一个头目模样的人站出来,冷笑了一声,&李仕风,别装蒜了,还记得铁帮主么?& 李仕风轻蔑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手下败将。输了便要认,为何在我家喜事上寻衅?& 那大汉咬牙切齿的说:&李贼,你为了当盟主毒死了铁帮主,你这道貌岸然的小人竟做了十几年盟主,我们今天就是来讨个公道的!& 李仕风不慌不忙,朗声对全场的人说道:&武林盟主之争,向来是刀剑不认人,铁帮主的死,我很遗憾。但我李某人从来不为下毒这种阴险之事,若有证据,我愿对质,若没有,就不要血口喷人!今天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便饶了你们几个。&他目光凌厉地扫过眼前几人,&你们要是敢乱来,只怕老天也爱莫能助了。& 那大汉早已气得满脸通红,指着李仕风骂道:&你这个卑鄙小人,花言巧语蒙骗旁人。今天我们定要为铁帮主报仇!兄弟们!& &在!&其他人齐声应道,个个声如洪钟,汇在一起,地动山摇一般,震得人脑中嗡嗡作响。 &为铁帮主报仇!& 十几个人各自从怀中掏出一条麻布孝带,将刀咬在口中,郑重地将孝带系在头上,神情悲壮激愤。 倾群冷眼看着这些人,她与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壁,他们的嘴动着,她听不见声音,他们群情激奋,她看不到那地动山摇的震撼。 这世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着,他们执着的,是江湖恩怨,她伤心的,是眼前这个喜庆的婚礼。 她低着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没人来执她的手了,没人会在晚上等她了,没人给她一颗颗剥栗子了,没人的目光会一直追随她了,最不可信的就是承诺,说出口就随风而逝了,去哪里能再捡回来和他对质呢? 无是正扶着李浣绮坐下,李浣绮温顺地伏在他怀里,他瞥见倾群酡红的面颊,眸中闪着破碎奇异的光芒,她侧着头,看着他微笑,一杯一杯的喝着酒,外面是生死一线,她毫不在意。 容夫人按剑而起,费秋泓不由得也拿起剑。容夫人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情绪纷杂,感激,欣慰,歉然,欢喜。费秋泓淡淡地一笑,站在她身后。 无是走上前去,&怎么能劳前辈动手。& 容夫人慈爱的看着无是,&孩子,我们十几年没有联手作战了,今日这场,让给我们吧。日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说罢看向费秋泓,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脸上流露出任性的神色,仿佛还是那个人人宠爱的小师妹,她要什么,总能得到。 费秋泓含笑望着容夫人。无是只得退下,命人将桌椅搬开。 那大汉一拱手,&容夫人,既然得罪了。& 容夫人边拔剑边说,&不用客气。&声音虽轻,却又刺骨的寒意。李仕风一抬手,随侍将刀递上,他早已料到会有波澜。 容夫人回头见他拿刀,目光落在别处,淡淡地说:&今日我与二公子联手,旁人不必插手。&李仕风闻言身子竟颤了一下,持刀的手僵在空中,容夫人转过头不再看他。 二十一、愿不再见 费秋泓高声道:“各位来客,今天有些不愉快,对不住了,请闪开些!” 一群家丁进来,都握着剑,训练有素。将整个场地围住,伺机动手。 那大汉微微一笑,刀举齐眉,青衣人摆开阵势。 费秋泓站在那里,突然脚下一动,弓步俯身,气息凝沉,剑指下盘,容夫人轻轻抬起一只脚,着地的一只脚,慢慢的立起来,最后竟足尖点地,承重全身,剑指上身,足见轻功了得。两人的内力逼的衣袂飘飘,无风自动,如一幅绝美的风景。 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青衣人,费秋泓苍白的脸上却露出一抹微笑,仿佛此时他眼前是繁花漫天,耳边是潺潺流水。 曾几何时,独孤逸云的一身武艺只有和费秋泓联手时才会施展,后来各自天涯,如今,她终于站在自己的身边。只是,如今的心境还能否如往昔纯净美好。 鸦雀无声,无论是初露锋芒江湖骄子,还是老成持重的成名剑客,都伸长了脖子,瞪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生怕错过了精彩的一瞬。心中暗自庆幸,若不是今日一劫,恐怕独孤逸云与费秋泓的剑法便永成传说了。今日何其有幸,能于十多年后亲眼目睹二人双剑合璧。 李仕风站在家丁后面注视着,心里却翻江倒海的翻涌。他的目光掠过二人静如止水的面容,满场的珠光宝气,衣香鬓影之中,他们还是那样绝然出尘,仿佛二十年了什么也没有改变,他们就是让人仰望的,而他,永远只能站在仰望的位置。 青衣人忍不住了,抢先出招。 这边二人剑法出神入化,互补不足,攻势之默契令人叹服。容夫人竟可以在刀迎面而来的时候,转身出其不意挥剑刺在另一青衣人腿上,不致死却让他失去进攻能力。那边费秋泓却迈步挥剑拨开了威胁容夫人的刀,进而指向那人心口偏左。短短一眨眼,三个人已倒。 动作优美如舞蹈,两人眼中仿佛还是年少时的青山碧水,彩蝶纷飞,丝毫没有刀剑的寒光。 四周只剩下吸气声,若不是亲眼目睹,谁能相信世上竟有人能如此从容地行走于生死之间,刀口剑尖从项间、眉心滑过,直直刺向背心又戛然被阻,于死亡的距离是如此惊心动魄,他们的笑容却从未淡去。 那大汉见势不妙,沙哑着嗓子大喊,“等什么?” 众人还不及想明白怎么回事,房上又落下几人,青衣赫然,大红的院子里,明晃晃的刀光激起一阵阵寒气。 倾群此时亦吃了一惊,事态竟如此严重,费李俩家联姻也有人敢搅局……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倾群诧异回头,只见一个人慢慢的向一个精致的杯里斟着酒,除了自己,他是唯一一个安然坐着的人。 他低声自语了一句,“房子倒是结实,撑得住这么多人。” 倾群暂时忘记了难过,也不由嘴角动了动,看了看他,高大的身躯,一袭深蓝的锦袍,青黑色箭袖,颓废中寒气逼人。这样正式的日子也没有戴冠,只是将两鬓的头发系在一起,散在肩上,狡黠残酷的双眼,此时却钟情的看着自己的酒杯。 青衣人奋力向喜棚冲过来,独孤逸云和费秋泓拦住他们不费吹灰之力,掌风剑锋齐到,如一道坚实的墙壁,让冲上前来的人头破血流。家丁也赶上前将一个个喜棚保护得密不透风。 女眷们还是吓得四散逃窜,尖叫声不断,十分混乱。今天的喜宴是一定进行不下去了。无是一把摘掉胸前的红花,将红袍掖在腰间,露出的竟是白色底袍,那刺目的白色,不正是他拥她吻她时穿的颜色吗…… 无是从桌下抽出剑在喜棚开口处挡住,倾群一时出神,今天不是大喜的日子么,看他红袍罩素衣,桌下藏利器,定是早有准备了。 众人光顾看喜棚前的大战,没有注意喜棚后面也绕进了人。倾群在无是的训练下练就了敏锐的听力,也从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于一处。寒光一闪,她余光瞥见一道匕首向李浣绮飞去。 倾群随手抓起一只酒杯,头脑中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犹豫了,那匕首的力道方向正好,一招毙命,一招毙命…… 仅一闪念,手中的酒杯就向李浣绮掷去。 无是闻声回头正看见倾群对李浣绮动手,他皱眉喊了声,“你……”眼中竟是犹疑和怒火,这时酒杯将匕首撞落,碎在地上。无是这才明白,待他内疚地看向倾群时,倾群早已扭过头去。 “啊,我的玲珑翡翠金香杯!”旁边那人低声道,心痛不已。 倾群意识到刚才扔的是他的杯子,白了他一眼。李浣绮感激地看着她,由于惊吓她有些哽咽。 刀光剑影转眼便平息了,家丁将受伤的刺客绑起来送官,死的也抬去官府。混战中大家也留意没有制造太多血腥。很快清理了院子,众人不禁喝彩。称早听闻二位联手,冠绝天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这婚礼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又得几位江湖前辈庇护,果然是天作之合。赞美之词不绝于耳,倾群越听越来气,好像所有人都和她作对似的,大喜之日,如此煞风景,今日之事分明就是茶余饭后的笑料,怎么这些人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呢? 倾群不愿逗留,与如儿悄悄从侧门离开这是非之地。没想到,被李浣绮叫住,“容小姐!” 倾群回头,新嫁娘梨涡浅笑,道了个万福,赧然致谢。无是在一旁,那一身红衣,光鲜俊美,刺目灼心。倾群不看他,也不回礼,冷冷地说了句,“不谢。”,转身走了。 华灯初上,倾群一个人在酒楼上,倚着栏杆,端着酒杯,如月光般清凉的酒,一饮而尽,到喉咙中却是火辣辣的刺痛。她流不出眼泪,只觉得疲惫,又无法入睡,只有在这里消磨漫漫长夜。如儿坐在她身后,愁眉不展。 “你来了?”倾群陶醉地对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如儿回头一看,一个人一袭白袍,站在阴影里,如儿怨毒地看了他一眼,上前去拉倾群,“我们走。”倾群醺醺然抽出手,“我要听听费大公子有什么好说的。” 如儿咬牙切齿,走了出去。 “不要一个人喝酒。” “您是费大公子,你是乘龙快婿,屈尊降贵到这里吹什么冷风!”倾群软软地倚着栏杆,娇笑如丝,直笑得泪光盈盈。一语落地蓦地翻腕,将酒杯一掷,白瓷的杯子立时摔得粉碎,寂静的夜里清脆的破碎声格外清晰。她冷冷地看着无是,对峙着,沉默着,哭,笑,都已经没有力气。 “要喝我来陪你。”无是坐下拿起杯,满上,一饮而尽。 倾群转过身,“滚。” 无是看着她的背影,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你不走是不是?”倾群足下一点,跃出高楼,如月光中一只死去的蝴蝶,飘然落地,“愿不再见。” 无是自斟自饮,最后索性弃了杯,端起酒壶灌了下去。眸中亮晶晶的。那迟迟不肯坠落的,是星光,还是泪水? 多年后,他想起今夜,才知道,这只是最简单的一道伤口,只是它,开启了万水千山,任他如何伸手,和她仿佛只会越来越远。 傍晚容夫人爱怜地抚着倾群的头,“群儿,以后再也不去那么危险又无趣的地方了,过几天母亲带你去咱们家的猎场……”正说着,家人来报,“公子回来了!” 锦崖走进屋子,“给母亲请安。”倾群在旁边道了个万福,锦崖关切地看看她,忘了说正事。容夫人问:“说说都有什么情况?”锦崖垂手详细的说着,夫人漫不经心地听着,摆弄着衣袖的花边。其实事事都印在心里。倾群看他们事务繁杂,还要顾及自己的心事,不由觉得十分歉疚,悄悄退下了。 晚上,倾群呆呆的坐在镜前,披散着一头秀发,一个婢女轻轻地为她梳理着。倾群觉察到梳头的人不是很熟练,“如儿呢?” “她已回到她的房间,小姐不知道吗?” 倾群感叹,“是吗,我怎么没留神。” 倾群睡前打开门望了望,见如儿那里还有灯光,就披上衣服,提起及地的睡裙,走过去。 如儿正在缝着什么,见到倾群没有往日张牙舞爪的野蛮,反而温婉地放下衣服,偷眼打量倾群,见她面色还好,小心地问:“还在难过睡不着么?” “过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只是觉得很累而已。”倾群振作起精神,看来自己真的是让周围的人担心了。她拿过如儿手中的衣服,发现是锦崖的,一撅嘴,“我说如儿怎么连我也不陪,原来是喜新厌旧了。” 如儿低下头绕着线,睫毛微微的颤动着。倾群见她两个松松的发髻对称地系在脑后,跳动的烛火映得如儿的眼睛一亮一亮的,脸上神采奕奕,不禁泛起一阵怜惜之情,道:“如儿啊,你真是幸福,若我哥哥以后欺负你,我定不饶他。” 如儿抬头,看着倾群恳求道:“如儿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强颜欢笑。希望小姐能赶快好起来。现在小姐的样子,如儿有些怕。”说着泪水泛了上来,倾群转头看着清冷的烛光,一时无话。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二、陷阱 和煦的阳光蒸发了青草上的露水,滋润得空气里有一股甘甜的味道,这世界干净得如呱呱坠地的婴孩,沉睡在洪荒之初的雾霭中,花儿还未开,鸟儿的羽毛还未丰满,一切还未开始。 倾群一身戎装,一头长发梳成无数花辫,挽了一折,垂至腰间,系在耳后,点缀了一条狐裘。 她与锦崖并驾齐驱,跟在容夫人后面。如儿一骑稍稍落后。几人并不着急去围猎,一路上说着闲话,阳光正好。身后是二十个骑马的家丁。走在长安繁华的大街上。习武世家,加之容夫人的宠爱,倾群骏马轻裘,未出阁的女子飘然过市容府也并未觉得不妥。 容夫人气度高贵,眉目间沉淀了年华的香醇,美丽白皙的面容,暗玫瑰色的戎装,一袭黑色披风,柔婉而英武,身后跟着锦崖倾群一对俊秀的儿女,引得街上的人纷纷举目感叹,忘了赶路。小声地议论着。 “这是哪户人家?” “自然是容家了,看这打扮就知道是武林名门。” “传说李家的公子小姐气度不凡名动江湖啊。你说若不是李家的,哪里去寻比眼前这一对更漂亮的?” “你犯哪门子糊涂?李家小姐都嫁人了不是,怎么还会和娘家人在一起?” 倾群转过头去,哪里都有他的消息,她无处可逃。 路过一座伫于闹市中的佛寺,几百级台阶似通往极乐天国一般,佛殿巍峨,法相庄严。正是天音寺,容仞桓的棺椁曾停放于此。几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倾群抬头看着高大的石坊,人归去,繁华空,容家现在就是这样子……谁能像这泥塑的菩萨,万世不倒,安心坐享香火与膜拜。 荣光不寿,风光易散,碌碌凡人恐怕就是因此,才不断攀附,生怕丢失了手中的幸福。 “倾群,你的眉好像有些淡。”锦崖突然说。 “我并没有画眉。”倾群收回目光转过头,上下打量他,好像见鬼了一样。他怎么关心起女人的妆容了。 “那么你应该画一画,女孩子怎么这么不修边幅呢?”锦崖老气横秋地教育道,认真地看着倾群的脸。 倾群被他奇怪的言语逗得发笑,回头无奈地向如儿求助。却正看见如儿对锦崖挤眉弄眼,两人原来早已通风串气。 倾群正待疑问,越过人海,远远地就望见了那个熟悉的影子,他正扶着他的娇妻,为她披上披风,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两个侍卫。真是美眷如花,富贵韶华。 两人缓缓地走下寺院高高的台阶,浣绮依偎在他的怀里,似乎正被他一句话逗得恬静微笑。 果然是情深意笃的夫妻。 电光火石之间,倾群心里一阵汹涌。锦崖和如儿担忧地对视一眼,如儿不满地看了锦崖一眼,埋怨他没能把倾群的目光引开,到底还是被她瞧见了。 容夫人转过头来,正看到他们俩你一眼我一眼的,便要开口询问,倾群打马上前,和母亲并驾,容夫人笑盈盈地看着她,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也忘了锦崖的事情了。 出了城门,一行人打马飞驰,容家是习武世家,马术精湛,家丁也个个身怀佳技,不久就到了容家猎场。 锦崖陪着倾群痛快地跑了一程,倾群先停下,累得喘不过气。锦崖快活地笑着,提着马儿在倾群的身边打着旋儿,他一笑起来很爽朗,很好看,让天地都蒙上一层亮色。倾群心想,恐怕这长安城里没人能做得了我嫂子,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让给如儿的好。 她举起鞭子,轻抽了一下锦崖的马,“你去打猎吧,我歇一歇。” 锦崖勒着马慢慢向前跑,转身吩咐几名家丁,“好好照顾小姐!”然后打马进树林去了。 倾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回头对如儿说:“咱们赛马如何?”话音刚落如儿已一溜烟跑远了,倾群最后面边追边恨恨地喊:“小蹄子,每次都这样!” 倾群快马加鞭,掠过如儿的马头时还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渐渐把她甩在身后,忽见前面有一个一身戎装的公子,正骑马向自己飞驰,不停地挥着手,那不是无是么? 她呆呆地坐在马上,信马由缰冲了过去,只听轰地一声,天旋地转,枯叶纷飞。连人带马掉进了一个陷阱里。 陷阱! 她脑海中闪过这个可怕的念头。等待她的是什么,削尖的木桩?长着大口的铁夹?万木穿身血肉模糊会有多痛,她死得会有多难看。 尘埃落定,倾群哆哆嗦嗦地动了一下紧绷的身体,不痛,这个陷阱的主人没有温若景狠毒。 倾群被尘土呛得连声咳着,顾不得跌得疼痛,努力睁开迷住的眼睛,睁眼倒是痛得她泪水直流。 只见坑顶的一丝亮光,人影一晃,一个人出现在上面,倾群只隐约看到强烈阳光下,他的面容阴沉一片,不辨喜怒。 “小姐,真是对不起,本来想捉几只野鹿羚羊,哪知冒犯了小姐……” 倾群没心思听他解释,打断他着急地喊:“你倒是快救我出去呀!” “小姐稍等。”人影一晃,一根绳子抛了下来,倾群将绳子缠在腰间,一点一点地被拉上去,头发也乱了,身上满是黄土枯叶,脸上泪痕未干,凝了灰尘,洗出一道道沟壑,狼狈不堪。 如儿也赶到了,一边喋喋不休地责备那个公子,一边趴在洞边旁若无人地关心着倾群,“小姐,手脚还有感觉吗?”“摔疼了吧,小姐最怕疼了。”“小姐你怎么摔成这样,脸有被划坏吗,嫁不出去了可怎么办……” 倾群恨不得放手摔死算了。 终于到了坑口,倾群低着头暗叫倒霉,自己一定像个乞丐。如儿忙着为她摘去头上的乱草,也不顾礼节,嚷道:“我们家小姐要是有什么好歹,你吃不了兜着走!” 倾群睁开红红的眼睛,打量着那公子,他穿着精致昂贵的黄白色狐皮夹袄,脚上一双青色硬底锦靴,英俊倜傥,果然冤家路窄,这狼狈之相恐怕要成为人家的笑料了。倾群苦笑了一下,由于脸上满是灰尘,那公子以为她摔痛了咧嘴要哭,连连赔罪,“小姐贵府何处?改日定上门请罪!” 倾群摇摇头,“费公子,我,我是容……” 费无缺仔细辨认倾群满是灰尘的脸,恍然道:“原来是容小姐,你没事吧?”倾群感到脚踝处生硬的疼痛,不敢动了,小声说了一句,“不会瘸了吧。”如儿听见了,大喊了一声,“瘸了!天哪!” 倾群又难堪又慌乱,又不敢刺激她,生怕她一激动再说出什么来。只得无奈地冲着她干瞪眼。 脚踝一动,费无缺正蹲下身扶着她的脚踝,轻轻地揉着,抬起头问:“还疼吗?” 倾群只觉这只脚像多生出来的似的,如此不自然,她收也不敢收,动也不敢动,脚踝处的碰触又无比清晰,让她浑身不舒服。 她咬着牙道:“这点伤不必放在心上,我得快些回去,我的家人会担忧的。”然后慢慢转,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这背影一定难堪极了,如果能立即消失,她一定拜谢天地开恩。 “我送你。” 臂上一紧,费无缺已上前扶住她,离她那么近,他身上的环佩碰到她的衣服,“叮”的一声脆响,提醒着他们的亲密。倾群见他关心担忧的表情里没有丝毫异色,自己反倒不好意思拘礼。 无缺打了个呼哨,那匹骏马小跑过来,亲昵地打着低沉的响鼻,蹭着无缺肩头的软甲,无缺牵过马儿,“你的马我一定会从陷阱里救上来,送到府上,先骑这匹吧。” 倾群扶着他有力的胳膊,一时间有种安全踏实的感觉。他和无是长得很像。不过他有种公子哥的闲散悠闲,亲切平易。没有无是那看似和煦却让人无端发冷的笑容。 无缺被她看得脸竟微微一红,将倾群托到马上。他牵着缰绳,慢慢地走着。倾群见他降级为马夫,反倒不好意思起来,“真是麻烦公子了……” 无缺忙说:“你不怪我就很感激了。”他回头笑着,本来就很白的牙齿衬着他麦色的皮肤。逆着光,让他抬头时不由得眯起眼睛,略带羞涩的眸中温柔集于一线。 远远的,锦崖跑了过来,额上还沁着微微的汗珠,看到倾群浑身尘土,头发散乱,不由眸中寒光一闪,像一头慵懒的豹子突然弓起身,杀机四伏,他胯下的马儿急躁地踏着步。 “无缺你也在,谁欺负倾群了?” 无缺忙道歉。 “都是我不小心,误入费家的猎场,掉进陷阱了。”倾群主动承认。锦崖虚惊一场,看倾群没事,脱口而出,“无缺你也真是,有什么大不了了,还用你亲自牵马。”倾群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不安地在马上扭了扭,如坐针毡。 第二天,费无缺倒是言出必行,带着仆人,提着一堆名贵补品到容家,锦崖招待他。倾群只让如儿来传达了一声,一点小伤,不碍事,烦劳公子了。 无缺歉意地笑笑,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容小姐的马……在下的千里骢权当为小姐赔罪吧。” 锦崖来了兴致,插话道:“那匹马我看倒是不错,不知是哪的货色。” 无缺谦虚道:“不算什么,只是这种马跑起来轻稳,虽不适长途,但郊游访友时也比较方便。” 倾群受伤之后,无缺似乎受到良心上极大的谴责,频频到府上拜访,和锦崖谈天说地,笑声不断,似乎十分投缘。 一日倾群刚刚为锦崖绣好了一条腰带,跑进锦崖的书房,“哥,你猜我给你……”她的脸微微一红,无缺正坐在书房里和锦崖谈笑,两人一愣。倾群把腰带往身后一藏,“啊,打扰了,你们,接着聊。”说着转身就走。无缺忙:“容小姐!你,你的伤好了?” 倾群点点头,心想,早好了。 锦崖已站起来,绕到倾群背后,一把抢过腰带,“我看看你又拿了什么好东西啊。”倾群进退不得,暗下决心以后算账。那是一条黑色的腰带,绣着大朵祥云,锦崖美美地往腰上一围,嘴上还不住地说:“看我这妹妹,心灵手巧,以后谁要是娶了她啊……” 倾群一把扯过腰带,“好心送你腰带,你还贫嘴。”锦崖忙扯住另一头,笑嘻嘻道:“好妹妹,不给我,你还能给谁啊?我还是勉为其难吧。”趁倾群不留神,又把腰带抽了回来。 无缺微笑着翻起桌上的书,没说什么。 丫鬟端着茶进来。倾群大方地上前,接过托盘,低着头认真地给屋中两位斟茶,沉静的侧脸,优雅的脖颈,柔弱纤细的手腕,如世外仙姝,心无旁骛,让人无端地想做她手中的茶壶,被她温柔的凝视。静静的屋中一时间只剩下潺潺茶声。 “听说即诨的王妃死了。”倾群淡淡开口,声音轻柔略带沙哑。将茶奉给锦崖无缺。 “即诨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娇生惯养的弘国公主怎么受得了。”锦崖不在意的一笑,和亲的公主抱病身亡或郁郁而终,人们已司空见惯。 “死了就草草了事,弘国只发了个吊唁诏书而已,使者都没派。”倾群若有所思地说。 无缺品着香茗,呼吸间尽是清冽的芬芳,“自古不都是‘青冢有情犹识路,平沙无处可招魂。’么,你也为她们伤心?” “我倒是没有那么多愁善感,只是……”倾群本想说弘国已经做出了和即诨翻脸的姿态。可看着眼前悠然闲适的气氛,似乎不适合家国天下的话题,她一笑置之,起身福了福,告辞出去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三、夫妻 秋去冬来,这日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这是倾群第一次在北方过冬。 晚上,锦崖兴冲冲地来到倾群房中。屋子里倒是温暖如春,如儿还是一身单薄衣裙,披着一件碧湖色夹袄,正在烧一个小暖炉,锦崖帮她添了几块炭,两人你扇风,我加炭,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倾群走出来,咳了一声,锦崖依旧专心地摆弄炉子,“费公子约咱们明天去看秋收祭,每年秋天农户们都会庆丰收的,又唱又跳……” 倾群知道他们一直都在努力安慰自己,忘掉无是,如今自己的心境已平和许多,便笑着说:“哥,你们好兄弟,何必带着我呢?” 锦崖就着如儿的手巾擦了擦手,抱臂倚着梳妆台,笑而不语,如儿拿起未绣完的丝帕,穿针引线,银针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懒懒地说:“费无缺的心思你还看不出来吗?” 倾群慢慢地梳着头,对着镜子左照右照,感慨道:“你们还是为自己想想吧。” 如儿拿针冲着倾群的方向虚点一下,打趣道:“少爷,快为小姐做打算,不然她天天见我们这么恩爱,不得闷出病来。” 倾群放下梳子作势要收拾如儿,“我不急,你倒急了。” 如儿吓得躲在锦崖身后,“看看,看看,都已经这样了。”锦崖一面拦着倾群,一面笑嘻嘻声明道:“费无缺的确不是个好选择。” 倾群瞪了如儿一眼,三人心知肚明,费无是的弟弟,还是少招惹为好。锦崖也并未打算认真。如儿知道玩笑虽然开得,自己说的次数也太多了,不由吐了吐舌头。 费府灯火通明,几个仆人站在桃园外,端着茶候着,无是和无缺正在过招,两人在干枯的桃树之间穿梭飞腾,步履轻盈却不失力道,他们都在寻找最好的位置,能够一招致胜。 突然无缺胸有成竹地翻腕去扣无是的脉门,无是一转身闪在无缺身后,背靠背轻轻撞了他一下,无缺一个趔趄向前扑倒,他敏捷的凌空向前一翻站定。笑了起来。 无是走到一边,拿起茶说:“每次都沉不住气。” 无缺含笑不回答。无是疑惑道:“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一天笑到晚。” “哥,我。”无缺擦着手,若有所思。 无是端着茶,无比优雅地吹了吹,“你的心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说来听听。” 无缺坐下来,没头没尾地一句,“她很美。” 无是无奈地摇摇头。 “哥,你教教我,怎么……”无是和无缺同时一脸坏笑,无是突然一推他的头,“不学好。”无缺闪到一边,愁眉苦脸地抱怨,“不说就算了,可惜云溯和温若景又飘走了,这两个人,说是求仙问道,不知道哪里游山玩水去了。” 无是一阵黯然,那两人自他生辰之后就离开了,应该还不知事情最后到了这一步,若是哪天知道了,一定很吃惊吧。 “小珀呢?”无缺突然想起,“她从小在你身边,我问她就是了。” “那孩子单纯得很,你不许逗她。”无是微微正色道。 “你放心吧。我叫她来换茶。”说着无缺四下张望着找小珀。“好像有几日不见她了。小珀哪里去了?” 一个一旁侍立的仆人犹豫地说:“夫人几天前把她遣走了。” 无是一皱眉,笑容还未卸去,眸中已由晴转阴,凌光一闪,看得周围的人心里没来由的发冷,“为什么送走?” “夫人没说什么,只是叫小珀的家人来把她领走。” “她的家人,她是十五年前捡来的哪有家人?”无是的声音不大,却让人无端牙齿打颤。 那仆人躲躲闪闪的说:“奴才也不清楚。” “找管家来。”众人知道,又到鬼门关了。 管家垂首站在无是面前,“小珀确实被人领走了。” 无是端着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 “夫人吩咐的,奴才也……” 管家说着偷眼看看无是,见他并没有说话的意思,仿佛眼前没有管家这个人,喜怒不形于色。突然眉峰轻轻一挑,对上管家探寻的目光,好像安静的夜空闪电骤现,雷霆隐隐不知何时到来,等得人心颤。吓得管家膝头一软,慌忙跪下,“夫人把小珀卖给了一户山西商人,几天前就走了。” 无是阴沉着脸,好像是问管家,又好像不是,“费家还用卖人么!”管家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剩下跪在那发抖。 费大公子的手段他不是没领略过,费家的产业能做大,不光凭勤恳敏锐,也有不少狠辣的手段。去年一个大掌柜转投费家的对头,釜底抽薪,一并拉走了七个主要香料商户,年底费家从海外收进的香料积压在库里,到年关了也没有订单,香料不好保存,眼看就要变成一堆垃圾。费大公子亲自赶赴当地斡旋。悠然潇洒,游山玩水,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逐个拜访了几家商户,也是听曲观舞,美人如云,美酒如泉,几天下来也没谈拢契约。 期间有两个商户去找费家的对头,要求香料降价,声称费家开出了比本钱低两成的惊人低价。对头一听,冷笑道,谁会做赔本的买卖,你们可有费家白纸黑字的凭证?便是有,就让他卖,倒要看看他赔得有多惨。 商户拿不出凭证,拂袖而去,对头笑道,信口雌黄,想让我沉不住气做蚀本买卖,没那么容易。我倒要看看,费家的公子哥儿是不是真有那么傻。 不料过年前七日,费家真的低价售出香料,同时接下七家商户的订单。一时间香料便宜如面粉,百姓争相购买,互相赠送,一座城都香了起来。 对头笑叹费家出了个败家子,费无是也不理睬,飘飘然携仆从回家过年。 一个月后,对头才发觉,自己库藏的香料快要变质,试着降价也无人问津,雪天封路,将货运出去恐怕比登天还贵……对头大意失荆州,捶胸顿足,数九寒冬里头发一夜花白。再支撑不住,将家业放手交给了子孙。 费无是过年接见几个大掌柜时,持杯伫立,云淡风轻,“去年的事大家也听说了。大家若想另择高枝,敬请明示,为费家辛苦这么多年,我定会厚礼相送。不过对卑鄙小人费某也不会留情。若留在费家,我一如既往坦诚相待。”他淡淡一扫众人,优雅地微笑举杯道:“扫兴的事到此为止,来,各位尽兴。” 那个大掌柜从此没了立足之地,又辗转了几个地方。哪怕更名改姓,也躲不过费家的耳目。费无是家宴上一番话表明立场,各地商家自然不愿得罪费家,拒不收留此人。据说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大掌柜,闭门不出半年有余,最后不知所终。 管家心思转了几转,已经出了两层冷汗,无缺见他体如筛糠,语气放缓了些,说道:“你在这府里这么多年,应该知道小珀没有亲人,我们一直待她如妹妹,父亲都对她很好,这一来,父亲问起来你怎么说?” 管家连连磕头,“夫人,夫人,她说小珀没有规矩。就把她卖了给一个老商人。” 无是脸色难看,无缺嘲讽地看了无是一眼,“哥,我看嫂子是吃醋了。” 管家索性和盘托出,“小珀要找少爷,夫人就命人打了她一顿。” 无是怒道:“你怎么不早说!” 管家已面无血色,“小珀被关起来,哀求我向少爷求情。夫人,就告诉小珀,是少爷把她卖了。” 无是脸色冷酷起来,无缺见管家要遭殃,抢在无是前头给管家解围,“还不快去找回来。” 管家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无是的视线。 无是对无缺说:“你休息吧。” “嫂子身体不好,你不要让她太难过。”无缺担忧地说。 李浣绮披衣进入书房,她从小体弱多病,自成亲之后悉心调养,心情愉悦,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每天来诊病的郎中的笑容是越来越灿烂了。 “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你也不累。” 无是放下书,“我还不困。” 李浣绮走过去,柔声道:“小珀的事,我还没有跟你说,我看她长大了,也该找人家了,就自作主张,找了一家富有的商人,你不会因为这个怪我吧。”她有些微微气喘,低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询问地看着无是,蒙蒙目光仿佛穿越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的尘缘烟雨,楚楚动人。 无是安慰地微笑了一下,嘴角完美的弧度温和了他坚毅而分明的轮廓,“怎么会呢。” 李浣绮不由沉迷于这笑容中,传闻中费大公子的笑容能让人五脏六腑都结冰。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其实他笑起来那么好看。 李浣绮见无是一点怒意也没有,反而没有再解释的必要。她慢慢走到无是身边,手搭在他的肩头,慢慢摸着他的臂膀,附耳柔声道:“这么晚了,休息去吧。” 无是不动声色推开她的手,“还有事要处理。不用等我。” “我就要等你。”李浣绮的手不听话地慢慢探进无是的胸膛,烛光耀眼,哔哔啵啵地燃着。“我们是夫妻。”一句话轻如耳语,无限缠绵。 无是还要说什么,李浣绮已低头在他面上浅浅一吻,从身后环着他,纤纤玉指去挑他的衣带,气息有意无意地掠过他的脖项。深深浅浅的呼吸纠缠,李浣绮的青丝散开,柔柔地垂在额前,她的唇去寻无是的唇,夜色妖娆,清幽的书房一时也被染上一层朦胧又悸动的昏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四、定在原地 无是托起李浣绮的下巴,她迷离的眼中似是有泪光闪烁,痴迷地看着无是俊美的面容,他是穿越她前世今生的谪仙,带着让人捉摸不到的心痛,如镜花水月一般完美而不可触及。 无是猛地横抱起她,李浣绮惊呼了一声,手从他的衣服里抽出,搂住他的脖子。无是迈出书房,大步向卧房走去。李浣绮举目望着他,埋首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静静闭上眼睛。脸上泛起红晕。 她被轻轻放在床上,许久,房间里还是寂静如初。 “睡吧。”上方飘来无是清晰的声音。 李浣绮忙睁开眼睛,看到他转身的背影,“你……” 他的脚步停了停,继而推门而出,白衣一闪,消失在夜色中。 李浣绮坐在床上,手还撩着幔帐,门已关上,锁住了她的凝望。灯火摇曳了几下,感觉有些冷,她的目光渐渐冷却,和黑夜融为一体。 早晨,倾群换上一套白色的骑马装,上绣青色枝蔓,淡雅秀丽。头发编成长长一条辫子搭在肩上,不施粉黛,不带首饰,漂亮得像一个雪白的瓷娃娃。小家碧玉的打扮却掩不住大家风范。她抬高下巴,睥睨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镜子里的人也笑了,如一个没有心的玩偶。 如儿端着一个托盘,“小姐,吃点东西吧。” 倾群对着镜子说:“没胃口。” “小姐,你看着核桃糕多诱人呢!” “那你吃好了。” 如儿拿起一块开始吃,边吃边诱惑倾群,“你也吃点吧,玩一天会很累呢。” 倾群忽然扔下梳子,转身坐在如儿对面,闭上眼睛,把头埋在膝头。 如儿知她又难过了,沉默了一会儿,如儿打起精神挤出笑容道:“小姐,费无是算什么,你不是说,要嫁给一个家财万贯,相貌英俊,年少有为,又能让你施展才能的人么?” 如儿满怀向往的憧憬着,继续描述道:“要过穷奢极欲的生活,看见金子就恶心,天下各种珍奇美食都摆在你的桌子上。” “不要再说了。”倾群闷声说。周围的人越是这样强颜欢笑,她就越是难过。 如儿无奈的低下头。 这次出猎没有带太多家丁。倾群骑着无缺的千里骢,一路一言不发,锦崖关切地看看她的脸色,“不高兴?以后不应费无缺便是,不要勉强。” 倾群摇了摇头,“只是心头有些闷罢了。”来到城门口,远远的,看到了费府的几个仆人簇拥着主子立在那里,无缺脸上已露出温暖的笑容。可倾群还是感到了一阵寒冷,让她血液凝固,手脚冰冷,呼吸中没有一丝热气,仿佛从冰窟中走来。锦崖的脸色阴郁下来。 无是就在那里,旁边是他的爱妻。 转眼已到近前。 李浣绮笑着先开口了,“真是有缘,浣绮愚钝,才明白容小姐那日说双喜临门的意思。”无缺脸上微红,伸手拍了拍千里骢的额头,伸出手臂,微笑地看着倾群。 倾群余光扫过无是,无是担忧地注视着她,眉头深锁,微微摇了摇头。 倾群坐在马上,痴痴地看着无缺真诚而干净的笑,那么无忧无虑,仿佛能感染世间万物,为何唯独感染不了自己?他已伸出手,自己当如何,真的忍心转身一走了之吗? 她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去,逃到一个不用装轻松装洒脱的地方去。锦崖看她为难的样子,不由心疼,想找个借口送她回去。 不料无缺见她犹豫不决,索性伸臂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动作利落敏捷,倾群来不及挣扎。她摸了摸手臂,惊愕地看着无缺,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躺在他的怀里! “我想起府里还有些事,不能相陪了,失礼。”无是突然想起什么,礼貌地告辞道。 “那我也陪你回去。”李浣绮挽着无是的胳膊,仰头娇笑道,“我们今日真是多余。”说着拉着无是向马儿走去。 无缺面对这变故,无奈地高声道:“唉,你们!” 不知怎么,倾群眼中无是的背影有些僵硬。 抬头看着无缺,倾群没有力气,无缺的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她努力地去听,却听不清,她仔细地去看,却看不见他的脸色。她费力地打起精神,脸上疲惫的微笑拉扯着。 欢快的鼓声响起,一队穿着鲜艳衣服的人在高高架起的花台上又唱又跳,念念有词,众人渐渐聚拢,一时人头攒动,蔚为壮观。春耕祭本是琰国过去祈祷丰收的典礼,现在变成了一个供人观赏游玩的节日。京城这没有耕地的地方,也举行起春耕祭来。 无缺带着倾群锦崖来到旁边酒楼的三楼雅间,居高临下,人山人海看得颇为清晰,桌上摆了几个人的杯盘碗盏,美馔佳肴,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 倾群凭栏观望,默不作声。锦崖寻思着什么时候告辞回府。无缺给倾群倒了一盏茶,走过去道:“春寒料峭,别吹风着凉了。” 倾群接过茶,道了谢,打开杯盖,清香四溢,她低头轻轻地吹着,小啜了一口。好不容易专心品茗,无缺突然说:“以后让我照顾你。”倾群手一凝,并不抬头,“你已经对我很好了,倾群实在不敢当。”说着转身饮茶,水雾氤氲,模糊了无缺的面容。 春耕祭之后,倾群深居简出,无缺上门拜访过几次,倾群都避而不见,只有锦崖一如既往笑呵呵地招待,谈天说地,似乎没有任何变化。 这天无缺走后,锦崖来到倾群房里,如儿正服侍倾群梳洗,倾群伸手揉了揉额头,眨了眨眼睛,才抬头看着锦崖,“这几天我有些不舒服,今天陪我去散散心吧。” 锦崖有些急了,不由分说道:“先去看郎中,不然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怎么散心。” 如儿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小姐想去天音寺解签文呢,今天好不容易等到你有空了。” “我向来不信这个,什么签文,我也能解。”锦崖调侃道。 如儿当真,去里间屋拿出一张粉色的纸条,锦崖接过逐字读过,“清水浮萍因错聚,一句虚言皆成空。”下下签,如儿暗地里冲他吐了吐舌头。锦崖无奈道:“也罢,先去天音寺,求他几十签,抽到上上签才算数。” 出了门,倾群一直抱着臂走着,眉头紧锁,默不作声,好像一只神经紧绷的猫。仆人把千里骢牵了过来。倾群走着走着,猛地抬头见了,怒道:“好好的骑什么马,把它给我牵走!” 锦崖忙斥道:“把马牵得远远的。备辆车来!” 天音寺里,倾群虔诚的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容小姐?”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如儿回头瞧见了李浣绮,刚刚叫倾群的正是她,身边站着无是,怎么哪里都能碰见他们俩! 如儿轻轻拉了拉倾群宽大的衣袖,倾群睁开眼睛,身形蓦地僵了僵,脸色瞬间苍白,茫然地怔了片刻,又合目参拜。 如儿只好转回头去,装作没看见。 李浣绮侧头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子,白皙的皮肤,略有些病弱,一双慵懒的眼睛,微微阖着,仿佛沉浸在苍茫的梦境里,忘却了尘俗。一头瀑布一样润泽的长发,静静地垂下来,绕到她跪坐的膝前。她就是横亘在她和费无是之间那个人。 “容小姐,好久不见。”无是迈步要走,李浣绮却又唤了一声。 倾群端庄地行礼,拜毕起身,对二人福了福。如儿为她解围,“小姐,少爷还在外面等着,我们走吧。” 她挽着倾群的手臂,倾群却定在原地,微笑着说:“我还没有拜完佛,费公子,费夫人,失礼了。”说罢转身跪下,口中念念有词。 李浣绮不快地看了她一眼,也不说什么,抬头求助地看了看无是,无是沉默着走出佛殿。 如儿叹了口气,也转身跪下,膝盖刚触到蒲团,倾群就转头茫然地看着她,清澈的眼睛如阳光下静谧的天池。如儿心里无端地一紧,猛地捂住口,“小姐?” “如儿,我看不见了。”倾群无力地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嘴角凝着一丝酸涩的自嘲。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五、好结局 李浣绮亲自端着热气腾腾的燕窝,推开门,把碗放在桌上,偷眼打量无是。见他专心看书,便绕到他身后,温柔地将手放在无是肩上。无是并未转头,只是肩膀不经意地微微一动,李浣绮的手又跟着覆了上去。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无是翻了一页书,蜡烛安宁地燃烧着,没有丝毫的跳跃明灭。墙上的影子也一动不动。 李浣绮搂住无是的脖子,埋首与他肩头,声音闷闷地传来,几不可闻,“我害怕。” 无是从书中抬起头来,窗外夜色深沉,那压抑的黑色从四面八方袭来,把人逼入绝境。 黑夜是可怕的,它安静而漫长,让人独对自己满目疮痍的心,无处可避。 “有什么可怕的。”良久,无是才打破沉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有着好久没有说话的人乍一开口的生涩。 李浣绮直起身,直视无是,慢慢地说:“无是哥,成亲后你像对待外人一样对我,是浣绮哪里做错了吗?你说出来,我可以改,你别不理我。”她眼中漫上泪水,晶莹如星辰,在他心头却沉重如山,浩瀚如海,让他无能为力,无言以对。 无是疲惫地抬起头,“不是你的错,是我。” 李浣绮转身突然坐在无是腿上,红着脸说:“我的病好了,我,我想要个孩子。”她的手紧张地攥着裙摆,低着头不敢看他,像一个冒失的小乞丐,撞到了富贵公子的车驾,卑微地乞求施舍。 无是叹了口气,手环上李浣绮的腰,像抱着孩子似的,耐心地劝道:“不要对我这样,不值得。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男人,会照顾你一辈子,到时我还你自由。” 李浣绮的手僵硬地环着他的脖子,愣愣地看着无是,那两道焦虑的目光仿佛想努力从他脸上找到什么,最终除了诚恳一无所获。 可是这恰恰是她最怕的,她的夫君,如此发自肺腑地说让她离开! 浓浓的哀怨骤然凝聚成乖戾的愤怒。 “是因为她吗,容倾群?”其实不用问她就知道。 每一次和倾群赌气时的扬眉。 每一次看到她时嘴角微微扬起的微笑。 每一次她不在时他逡巡的眼神。 每一次遇见她,回来后他的久久沉默…… 他是她爱的人啊,她怎能不觉察。 “我忘记告诉你,容小姐得了怪病,双目失明。”李浣绮依旧坐在无是腿上,不过这次不是撒娇,她扬起下巴,冷冷地和他对峙。 “她已经瞎了,已经是个废人了,费无是你醒醒吧。”李浣绮晃着无是的肩膀,她恨他的固执。 无是坐在那里,任她在耳边叫喊着,他定定地看着前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完全看不见她,仿佛透过黑夜看到了什么。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变成利刃,在他的心头嚣张地刻画着悲哀的形状。 他猛地站起身,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茫然地走向门外,失魂落魄如同梦游,在神秘悲歌的召唤下越走越远。 玉娘爱怜地看着熟睡的倾群,握住倾群的手轻轻抚摸着。她是听闻了无是另娶的消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容夫人守了倾群两天两夜,今日玉娘赶到,好不容易劝她去休息。锦崖马不停蹄地到处求医问药,大名鼎鼎的郎中请了几个,却都是一筹莫展。 如儿端来龙眼粥和几样青菜,放在桌上,悄声对玉娘道:“听说您还没有吃东西,趁热吃些吧。” “都怪我。”玉娘摇了摇头,脸上挂满了泪痕。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说得这一句,便再没了力气。 “是我没有照顾好小姐。”如儿也难过起来,“不过罪魁祸首还是费无是,这家伙总有一天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玉娘的目光幽深起来,慢慢转过头,忧郁地看着倾群,如儿开始咬牙切齿地诅咒费无是。 门突然被推开,如儿吓得禁了声,两人回头一看,一人披着月光站在门外。孤零零的,来处萧瑟,去处渺茫,漫漫路途难料前因后果,唯有当下,他是如此渴望见到她。 “你来干什么,来人……”如儿脸色一沉,高声要叫人。 “我不会吵醒她。”无是低声说道,迈步走了进来,来到倾群床前。 他俯身仔细看着她憔悴的容颜,声音更加低沉,蓦地卸去所有冷漠,化作无际的温柔,让人沦陷,“我只想看看她。” 如儿愣在原地,想说的话都灰飞烟灭,无迹可寻。 看到这一幕的人,谁能否认,眼前的这个男子爱着倾群?有些事,并不需要言语苍白无力的表达。 玉娘叹了口气,先站起身,拉了拉如儿,如儿满怀怒气,定在那里不愿走。昔日放手的是他,现在想见小姐的也是他,他以为这里是他自己的府邸吗,以为小姐可以召之即来呼之即去吗? 玉娘劝解地轻轻拍了拍如儿的手臂,如儿知道倾群的心意,恨恨地瞪了无是一眼,玉娘勉强把她拉出去了。 出了事后,倾群只觉昏昏沉沉,思绪纷乱,不知是难过,是震惊,还是绝望,被低低啜泣的如儿扶回府。容夫人正在和玉娘闲聊,闻讯竟鞋也来不及穿,一向高贵娴雅的她,慌慌忙忙地穿过容府,嘴唇颤抖着,万般心痛地看着倾群,立在门口泪流满面,湿润了刚刚奔跑时风干的泪痕。 她开口时声音已经沙哑,“愣着干什么?找郎中来!” “哥哥已经去了。”倾群平静地坐在床上,眼睛一动不动,目光虚无地落在前方,她看不见这个世界了,她还来不及想自己失去了什么,太多了,要很久才能例数完吧。 “我怎么向他交待,怎么见他……”容夫人趴在床边,埋首低低地哭泣着,像一个无助的小女孩,做错了事情,大人就要来了,她慌张地不知如何是好。 府里一时大乱,仆人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死了人?小姐被人欺负了?容夫人不管外面没有头绪的仆人,只是静静地陪着倾群,摸着她的头发,待倾群沉沉睡去。 几天来都是这样,倾群骤然醒来,睁开眼睛却还是一片漆黑,她常常害怕得大喊,或者悲伤地哭泣。容夫人总是抓住她冰凉的手,呼唤着她的名字,直到倾群安静下来。 倾群安静的时候会发呆,慢慢适应了黑暗,又昏昏睡去。 再次醒转,她不再因亘古不变的黑暗而狂乱,她闭着眼睛,等待睡眠的再次到来。 她知道纵然睁开眼睛,也和睡觉时一样,都是黑暗。 身处梦里还是真实的世界,对她来说已没有区别。 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庞,温暖而有些粗糙的手掌,滑过她纵横的泪痕,她的眼睛,轻柔得像抚过无价易碎的珍宝。 倾群慢慢扭过头,睁开眼起身,拥被抱膝坐在床上,“无缺,他们怎么让你进来了,我很久没有梳妆了,如何见人……” “是我。” 倾群如遭电击,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她努力地睁大双眼循声望去,可是还是一片漆黑。 “我看不见……”她颓然垂下眼帘,几个字似是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话音未落,她已跌入熟悉的怀抱,若有若无的清香,温热的男子气息,让她感到自己好像暴露在阳光下,一股股暖流涌动着,融化了眼泪,汩汩而出。 她不再如一只刺猬,对他大喊,离他而去。 她伸出手触到他的胸膛,抚上他的脸,刻在她记忆中的面容啊,她小心地触摸着他高挺的鼻子,光滑的唇,坚毅的下巴。 他的怀抱越来越紧,好像四面八方都存在着把他们分开的力量,让他如此的,恐惧。是的,恐惧,不然为何他微微颤抖着,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才罢休。 “这样,我就不用嫁给别人了。”倾群闭着眼,下巴疲倦地靠在他肩头。 “当初我被软禁……” “我从未怀疑过你对我的感情。”倾群不要他解释,“我难过愤怒的只是,我自己的无能为力。我们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落得这样的结局。” “还没到最后。”无是贴着倾群的面颊,声音虽轻,却如同炙热的铜浆,浇注凝固成时光中不死的镌刻。“我会给你一个好结局。” =============================================== 抱歉这几天更新得比较少。新年了很忙,每天都忙到2点多,实在没精力写东西。我会尽力调整的,大家关于文有什么建议欢迎留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六、挡驾 无缺跟在如儿身后,绕过一座精致的小花园,隐隐地听见一阵谈笑。 “听说即诨的大王长得眼如铜铃,腰如水桶,钢髭龅牙。即诨人茹毛饮血,一张豹子皮,就穿一个冬天!”锦崖高声道,听得出他的兴奋,滔滔不绝。 “唉可怜弘国的和亲公主尸骨未寒,即诨就来琰国求亲,哪个公主要倒霉了。”倾群清冽的声音响起,和锦崖的激动相比,安静许多。 “安华公主几年前和亲远嫁,现在宫中只有乐华公主。虽是嫡生公主,恐怕也逃不过。” “这次武科举,朝廷也有意选拔人才,和即诨抗衡。哥,你以后可以做个大将军,消灭即诨,青史留名。”倾群笑吟吟地说,一双明眸看着锦崖的方向。 锦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等丰功伟业,怎么会轮到我这无名小卒。” “你不敢想,如儿可想做诰命夫人呢。”倾群掩口笑道。 正巧如儿带着无缺进来,闻言啐了一口,“我离开一会儿,你就在背后损我了。” 倾群坐在那里没有起身,对着如儿颔首行礼,“民女容氏见过诰命夫人。” 如儿不理她,回身对无缺说:“二公子请坐。” 倾群目光有瞬间的游移,可她听见无缺的脚步声后,立刻冲着他微笑了一下,让人恍觉她是能看得见的。 无缺没想到倾群可以谈笑风生,一对明眸顾盼生辉,偶尔会茫然地逡巡寻找目标,不过很快就准确地定在别人身上。这让她看上去和常人无二。 锦崖和如儿也故意放重脚步,让她感受得到他们的位置。 无缺还未开口,倾群就歪着头问道:“武科举要开始了,无缺你可报名了?” “国家大事还是让锦崖操劳吧,我还是比较喜欢做富贵闲人。”无缺拿起果盘里装饰用的两颗硕大光滑的卵石摆弄着,“我带了一些苦莲茶,这种花虽然叫莲,却是种在高山上的,三年开一次花。” 如儿已泡好苦莲茶,端了上来,一室茶香,虽闻起来清苦,可苦后总有一丝醉人的香甜,却让人欲罢不能,拼命呼吸着。 “采茶的人要算好时候,守在山上,在苦莲刚开花时就采下,早则入味不够,晚则味道已散。”无缺悠然地端起茶盏,杯盖一开,水雾弥漫,朦胧中他眯起眼,享受着四溢的清香。 如翩翩赴琼瑶宴的天庭公子。 饮罢茶,锦崖望见天气晴好,玩性大发,“这么好的天气,出去散散心如何?” 几个人闷着无聊,一致同意。 一行人来到天音寺,恰巧今天有庙会。走近寺前的大街,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杂耍的吆喝声,人们的谈笑声,孩子的尖叫声,哭声。 倾群仔细聆听着各种声音,它们昭示着这个世界的生机,和投射在她身上的温暖的阳光一样,让她感到一股股生命的旋流,在内心涌动,让她好想在这世界里做些什么, 哪怕不知方向,不知对错,不知会不会受伤。 倾群带着遮阳的草帽,帽檐上垂下白色的面纱。锦崖与无缺骑马紧紧地伴在她的左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给倾群描述这热闹的场景。 人群熙熙攘攘,行走得十分缓慢,无缺坐在马上,一手拉着倾群的千里骢,来到外围一处说书的地方,倾群侧耳听着,讲得竟是弘国的宫廷野史。 “这莫妃原是相府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过这国色天香的美名已传扬在外,十六岁入宫,真个是一步登天,圣宠隆眷,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传说弘王亲手给她画眉点唇,弘王如要早起临朝,都是悄然起身,赤脚离开莫妃的寝宫,生怕惊醒了他的爱妃。 莫妃入宫后就达到了专宠的地步,两年后怀孕,弘王大赦天下。本以为这莫妃一朝诞下麟儿,便可封后,谁知……” 说书先生嘴皮子上下翻飞,眉飞色舞地讲着,众人听得入神,却被一阵呼喝声打断。 “让开,让开!别当了公主的驾!”声音蛮横暴躁,人群微微骚动起来,向两边分开。 无缺策着千里骢跟着向后退,让出道来。 不料突然一阵锣声,人群拥挤起来。千里骢被人群困住,十分不自在,又迈不开步子,一听到锣声,紧张得乱踏起来。 无缺心中一惊,只能死死抓住缰绳。 锦崖见状,赶紧往这里来。可是人太多,簇拥着马走得很慢。 终于千里骢一声长嘶,腾空而起。 倾群慌乱间抓不到缰绳,滚落下马。瞬间被人群踏过淹没。 无缺和锦崖眼睁睁地看着,吓得停止了呼吸。 无缺赶紧跳下马,“倾群!倾群!”一边喊着一边向倾群挤了过去。 倾群努力撑起身子,可是挤在人群中,裙裾被踩踏着,根本站不起身。她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处,无奈吵闹声太过繁杂,让她不知该往何处躲。 不知是谁不小心打掉了倾群的帽子,面纱飘落,钗环掉在地上,长发倾泻。 人们先是一愣,后看见这个美貌的女子,有的人停住脚步感叹,有的人只顾扭过头看她,撞在了前边人的身上。 有几个流氓还凑过来打趣,“小姑娘,你夫君把你扔在大街上了?跟哥哥走吧,哥哥绝对不会亏待你。”说着猥琐地大笑起来。伸手想去摸倾群白嫩的面颊。 无缺一扭他的手,痛得那人哇哇大叫,无缺没空和他纠缠,推开他将倾群扶了起来。 “疼不疼?” 倾群摇了摇头,无缺愤怒地再抬头时,那个流氓早已没踪影了。人都围了上来,堵住了庙门,议论纷纷。 无缺将倾群揽在怀里,用手遮住她的脸,低着头想挤出人群。 这时一个女声女气的男声说:“好大的胆子,竟敢挡乐华公主的驾!找死!” 空中一阵凌厉的风声,一鞭子抽下来,无缺一手扶着倾群,另一只手举起去挡鞭子。听那沉重的风声,落下来定要皮开肉绽。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将鞭子擎住,“住手,凭什么打人?”正是锦崖赶到,大喝一声,威风凛凛,让人不寒而栗。人群一时安静了下来。 那个太监刚要开口叫骂,乐华公主微掀轿帘,依旧遮着脸,“不得无礼!” 她目光流转,看了看那个擎住鞭子的少年,俊秀中有几分英武。不卑不亢,有让人臣服的力量。 锦崖冷冷地说:“惊了公主的驾,真是冒犯了。”乐华冲他点了点头,又对着手下轻轻挥了挥手,宫人们退下,轿子从人群中走过。乐华放下帘,遮住了她看向锦崖的目光。队伍直接进了天音寺。 锦崖下了马,关切地问这问那,担心倾群受了伤。 乐华公主盈盈步入佛殿,抬头望着佛像,云髻低垂,并未戴金银首饰,只插了一支紫金簪,庄严肃穆,颈子弯成优雅的弧度,步履轻盈,行不露足,步不留声,一股贵气浑然天成。 她行了几步忽然停住,侍婢不知为何,抬头看着公主窈窕的背影,她并未转头,幽幽问道:“刚才那人气度不凡,想必是名门公子,你去问问路人,可知道他是谁?” 侍婢应声退下,乐华整理了衣服,跪在佛像前,恭敬地磕了头,待抬起头时,竟热泪盈眶。 “慈悲的佛祖,您能否助乐华,不要被送到即诨部落和亲,不要像姐姐安华那样,连自尽都不可以,只能老死异乡……” 祈拜完毕,乐华站起来,侍婢上前,“公主,那个人是容家的大公子,名叫虚谷,字锦崖。” 乐华低眉整理着袖子,“有功名吗?” “回公主,没有,但容家是有名的习武世家。” 乐华淡然地一笑,“今年,武科举不是要开始了吗。本宫要去看看主考官洪大人。”说罢看了看佛像,上了一炷香。 回到府中,如儿见倾群狼狈的样子,忙给她整理衣服,看也不看锦崖,“夫人正找你,想让你考状元呢。” 锦崖听说娘找自己,不敢怠慢,拿过如儿的毛巾擦了擦脸,赶紧走了。 如儿默默伺候倾群换上干净的裙子,倾群眉头微蹙,“平时叽叽喳喳的,今天怎么安静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容家以后出个状元,平步青云,我就是大户人家的丫鬟了,我高兴得很呢。”如儿为倾群解开发髻,重新梳顺。 倾群神色一凝,如儿的担心是理所应当的。她一时没有替如儿想过。 “那天娘还跟我说,这入夏了,府里器皿床褥的更换都是如儿那丫头调度的,井井有条,没想到小小年纪能操持这么大的家业。”倾群抬眼望向如儿,好像真能看见如儿害羞又兴奋的表情一样,微微一笑。 “你不应该要求锦崖降低追求和身份,直到娶一个丫鬟也没人觉得不妥。而应该不断提升自己,直到你适合锦崖的地位。你这些年在清欢谷,文韬武略甚至胜于朝中莽夫,在容家你的地位和主子有何区别,连母亲都对你青睐有加。 至于哥哥不断高升,就要看你能不能留住他的心,男人要对女人负责,女人也有责任吸引男人。”倾群解劝道,不知如儿听进去没有。 如儿被她几句话说得心里熨帖,挑不出有什么不妥,转念一想道:“你劝人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就痴心不死。” 倾群知道她指的是那天无是来看自己的事,苦笑道:“我怎么跟你比,我已穷途末路,别无选择,索性跟着自己的心走。不过,母亲若考虑到以后我要留在容府,还真得选你做媳妇,不然我就要受嫂子的气了。”说着自顾自地笑起来。 如儿一阵难过,看她洒脱的样子,又不好表露,只得勉强应和道:“瞎说什么,三句话不离打趣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七、平步青云 热闹的街市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一派太平祥和的景象。 一阵锣声响起,金顶四驾的马车从宽阔的街道上驶过,车轮辘辘。经过时仿佛能闻到光亮黑漆中的椒兰之香。 行人纷纷向两边避开,马车前后跟着二十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仆从侍卫,声势好不浩大。 十字路口是一家四层的酒楼,四楼的雅间坐着一个紫衣女子,手拄着桌子,拖着腮,并未注意楼下的热闹,若有所思。 这时门帘一挑,一个英俊的男子走了进来,便衣常服,器宇轩昂,“让你等久了,九皇子返京,连科举考试都推后了半个时辰。” 女子抬头看了看他,脸上并没有不快的神色,只是感叹道:“昨夜宫中彻夜宴会,今天又招摇过市。”说着扭头望向楼下的喧嚣。 车驾已过,行人好像海水漫上,瞬间淹没了所有繁花富贵的踪迹。一切如常。 “大夫,烦劳看看她的眼睛。”男子礼貌地给身后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拉过椅子。 郎中奇怪地看着倾群,她明明顾盼有神,看人没有丝毫的游离,怎么可能是个盲人? “你还请了郎中。”倾群撅起嘴,本来和无是见面的时间就少而又少,他却请来郎中给她看病。 无是扶着倾群的肩膀,耐心劝道:“别轻视这病,让郎中看看有什么可以调养的。” 倾群不做声了,郎中忙上前搭脉诊断。 无是紧张地注视着郎中的表情,生怕他眉头蹙起来。 “小姐的病情,好像是中毒的症状……”郎中诊完脉,思忖良久,才满腹狐疑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中毒?可有什么治的方法?”无是一听说中毒,面色立即阴沉下来,这突如其来的病果然不简单,更让他担心的是,谁会给倾群下毒。思来想去也没有可疑的人,下毒之人能隐藏得如此巧妙,现在也许还在倾群身边,让无是想想就胆寒。 “大公子,我医术不精,只能看出中毒的端倪,其他的实在不敢妄下定论,公子还是尽快另觅郎中吧。”郎中诚恳地说,费家有药店生意,有一些郎中朋友,这位便是其中之一。并不会因顾及面子而乱逞能。 送走了郎中,无是回来坐下,拉过倾群环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下巴抵着她的项间,闭上眼,呼吸均匀,很久,久的倾群以为他睡着了。 是太疲惫了吧,她小心地一动不动,不敢打扰他。 “我带你去找云溯。” 无是像是梦呓,在倾群耳边低低地说,呼出的温热气息骚动着她的颈项,倾群不由微微扬起了头。 “他们不是云游在外么。”倾群只觉全身痒痒的,虽然已在无是怀中,可是还想再靠近他,靠近他。 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云温身上,不去想近在咫尺的无是。云温二人游山玩水,遍访名士,快一年了,不知漂泊到哪里去了。 “云溯来信说他和温若景在束山拜访青山道长,一个月之内应该不会离开。”无是好像叹了一口气,“他们还问我们两个怎么回事。” 倾群闻言黯然。转身默默伸手搂住无是的脖子,她的难过、不安、惶恐只有在抱住他时才会减轻。 “这世上我想要的只有你,可你是别人的。”倾群一想到李浣绮也依偎过这个怀抱,也这样亲昵地同无是说过话,心里就闷得喘不过起来。 “这些事不该你来想。”无是抚着她的长发,“我从来不是什么恪守礼法的君子,我已娶妻,可是我不爱。我爱的女人,我会努力去争取。”他微笑,她能感受到他轻笑时呼出的气息,温暖得让她出神。 “明天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后我们就去束山。” “我们,母亲怎么会答应?” “治病这样的大事她自然不会阻拦,我就说去束山处理生意,顺便护送你。” “明天比武小心。”倾群靠在无是肩头,缓缓地说。 无是无奈地笑了,她还真是客气,脸上波澜不起,明明写着放心两个大字,还要客气地叮嘱一句。 “小心别出手太重,得罪世家子弟。”倾群懒懒地补充一句。 武举最后一试在京城西郊的比武场,皇上和所有武官一起观看,参加者都经过了先前考试的层层筛选,治国政见,行军韬略,骑马交战方面可谓出类拔萃。 今日比试的是拳脚功夫,自是十分好看,带着观赏性质,琰王和朝中的达官贵人都来观看,同时也好奇地等待谁会拔得头筹。 有不少显贵都是来为女儿挑夫婿的,武举中一朝被天子点为状元,定是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平步青云,前途无量,是众人都爱攀结的新秀。 倾群在府里焦急地等待消息,和全府人一样,她关心锦崖的情况,可她的牵挂还多了一份,无法言说。 不知过了多久,府中一阵大乱,倾群猛地站起来,却又不知该走到哪去,该问谁,只能焦急地在原地等着。 幸好如儿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话都已经说不完整,“锦崖,锦崖,他中了状元!” 倾群脸上笑容荡漾开来,容家拨云见日的日子终于来了。虽然简单宁静的生活告一段落,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但是这种变化还是让她兴奋的。 对于此时的她来说,不可预知的辉煌比平凡平庸平淡更让她心动。 倾群还有隐隐的担忧,刚要开口问无是,如儿已经回过气来,“费公子是第二名!” 倾群以手抚额,稳了稳心神,终于确定这是真的,不是做梦。 容费两府摘得状元榜眼,热闹非凡,朝中的任命已经确定,很快就会颁旨。 武举结束,朝中大宴欢庆,锦崖下了比武场,还没有功名,就被请至朝中赴宴,根本来不及回家。 一连几日都是应酬不断。登门拜贺的人把门槛都要踏平了,门前一条街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凭空冒出了许多失散的亲戚,久未来往的朋友。容氏一门在京城成了街头巷议的话题。 拜访的人中不乏提亲的媒人,给锦崖提亲的倒是少数,大多是听闻了容公子还有一个妹妹,容家上下对她疼爱得真是盖过天去。媒人们携着世家公子的名帖、生辰,甚至聘礼直接登门,容夫人应接不暇,最后索性称病不见。 “夫何神女之姣丽兮,含阴阳之渥饰。披华藻之可好兮,若翡翠之奋翼。其象无双,其美无极;毛嫱鄣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无色……”无缺坐在窗下,阳光映在洁白印花的窗纸上,莹莹欲透,让他浑身笼罩着一层光辉,温润如玉。 他持卷诵读,声音低沉温柔,如缓缓回旋的水涡,让人沦陷。 时间似乎也放慢了急骤的脚步,蹑足潜踪,生怕打扰了这让人沉醉的诵读。 倾群靠在榻上,嘴角带着一丝笑,长发如瀑,面颊因为夏日的闷热而漫上一片红晕,美目半阖,佳人慵倦。 无缺停下随手拿起茶杯,喝水的当儿抬头瞥见倾群,竟看呆了。 倾群奇怪无缺长久的沉默,她头一抬,撑起身坐正,侧耳听着,试探地问道:“无缺?” 无缺回过神来,把书往桌上一放,笑道:“宋玉的神女固然有极致风华,也比不上这几日百姓对你的形容。你已被神化得甚于江妃神女洛神之辈了。” 倾群摸了摸自己的脸,苦笑道:“别讽刺我了。过去在清欢谷,我只知谷主的女儿天生丽质,蕙质兰心。后来到京城,我发现武林盟主的女儿是武林第一美女,千万人的梦中红粉。他们倒想说武举状元的妹妹是什么?” 无缺正色道:“他们怎么看是他们的事,我……”他定了定神,刚要继续说下去,忽然一阵由外而内的喧闹。 一个尖细的声音随风飘进屋子,隐约听见似乎是新科武状元容锦崖接旨。 倾群站起来,紧张地听着,一时房间里寂静得出奇。 “……武功超凡,人品端正,一表人才……三品靖风将军,并将乐华公主下嫁于卿,下月三十日大婚,赐驸马府一座……” 倾群蹙眉听着,定在原地,如儿,如儿在哪? 她跳下床,担忧地向外就走,撞到一张桌子,跌跌撞撞。 无缺不由上前扶住她,“越急越乱,大家要先冷静。” “我要去看看锦崖。”倾群伸手慌乱地摸索着向前走去,无缺顾不上劝慰,只忙着看护倾群不要跌倒受伤。 倾群走到正厅门外,传旨的太监已被送走,浓郁的喜气还不识趣的悬留在半空,死一样的安静。 倾群害怕安静,特别是她看不见之后。 一阵脚步声掠过,还有难掩地啜泣,倾群茫然地循声转头,如儿已掩面跑远。 锦崖依旧跪在原地,良久才呆呆地抬头看向母亲,容夫人悲伤又担忧地注视着儿子,并不说话,他已经长大,已经是朝廷的官员,自己的路,也该自己决定。 倾群扶着墙壁,如儿一直害怕的事情竟真的发生了。这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倾群深有同感。和锦崖相比,让她更不放心的是如儿。 来到如儿的房间,如儿正伏在玉娘怀中痛苦失声,玉娘用手绢不停地为她抹着泪,一边心疼地安慰道:“傻丫头,前路还长呢,不如意的事本来就很多,何必执着。这些爱了情了的,决心放下了,很快就会释然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八、下嫁 五月是京城最美的时节,湖边柳树上绿意如雾,各色花苞羞答答地挂在枝头,蜂蝶翩飞。 站在大地上就能听见,生命砰然绽放,人的心中梦想疯狂滋长,青砖壁瓦间,仿佛谁舒展着身体,骨骼哔哔啵啵的生长。 人们也经历了一个春天的过渡,从冬日的昏沉中苏醒。 奔腾的、鲜活的欲望一路蔓延,浸润了每一寸土地,顺着袜履蜿蜒蒸腾着,直到它的触角抵达心房。 京城中永远不乏新面孔,不乏刚刚落笔的故事,不乏飞蛾扑火般的壮烈。 年轻的新贵却在众人仰望的位置,独自烦恼着。 锦崖马不停蹄地出席各种名流的聚会,以新科状元的名义,以皇帝乘龙快婿的名义。觥筹交错,香车宝马,进退有度,很快容家大少的风范就成了众人眼中的完美的榜样。 如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一语不发。连续四天倾群除了吃饭睡觉,就坐在她的门外,一个人说话,回忆小时候的事情。生怕如儿一个人闷着寻短见。 锦崖一日酩酊大醉,来到如儿的门前,一向爽朗的大少爷竟坐在台阶上嚎啕大哭,仆人们躲在房间里,没人敢出来劝这位当朝驸马。 容夫人劝住焦急的倾群,“让他哭吧,他们的路,也该决定了。容家一百多口,早晚有一天要交给他,不如就现在吧。”她抚着额头向后靠在榻上。容夫人这几日一直避不见客,没有梳妆,头发也散着,并未挽髻,苍白的脸上难掩倦色。一双儿女的事情让她连日忧虑,身体每况愈下。 锦崖醒来,只觉头痛欲裂。明媚的阳光更刺得他睁不开眼,他伸手挡住阳光,自己躺在床上,房门打开,窗下一个女子正在梳妆。 瘦削的背影,十指纤纤,悉心地梳着长发,好像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情,让她心无旁骛。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理顺一头黑发,玉腕一翻将长发卷起,挽成发髻。 她回过身来,对他轻轻一笑,在阳光中刻成永恒,每一根线条都是那么柔和温暖,“你醒了。” 离大婚之日还有不到半月,宫里已将迎亲的路线严加核定,容府也在斟选喜筵的菜单,请柬早已发出,容夫人,锦崖,倾群的礼服也已经备好。 一切事情都有管家来办,容夫人身体虚弱,放手不管。倾群眼睛看不见,也实在没法让自己接手这桩婚事。 一个轰动琰国的宫廷大婚,在容府却无人问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忧心忡忡。 锦崖被召进宫一次,其余日子一律留在家中,下令将府门紧闭。 如儿每日与锦崖朝夕相伴,亲自料理他的饮食起居。两人读书弹琴,吟诗作画,形影不离。 没人打扰他们,倾群也只能和玉娘留意着照料如儿。对府里的人严加封锁消息,好在他们只在自己的院落,府里竟少有人知道这段故事。 终于到了让人惴惴不安的日子,晚上张灯结彩,火红的灯光冰冷如千年的寒冰,热闹的酒宴,鼎沸的人声,远远传来,怎么那么像黑夜里言语不清的呜咽悲鸣。 容府里热闹非凡,宾客都等待着公主的凤轿。 后院却慌乱的很。 管家站在外面锦崖的房门外,记得满头大汗,怠慢了公主,可是灭门之罪啊。 和自己的生死相比,更让管家恐惧的是他的老婆孩子,还有容家上下一百多口的人命啊。 如儿扶着倾群走过来,不等倾群开口,如儿就对管家说:“管家哥哥,让我去劝劝他。” 管家潦草地跟小姐施了礼,看见如儿,气不打一处来,想说什么终于忍住,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走了。 倾群转头对如儿说:“事到如今,我不知对你说什么。我没办法请求你放弃幸福来换我容氏满门。但也不能置大局于不顾……”她拉起如儿的手,两个人的手都是那么冰凉。今夜,总有一个人的幸福要灰飞烟灭。 “不论你做什么决定,都是我的好姐妹。”倾群说完放开手,转身扶着墙,慢慢地走出院落。她从未想过,最后阴阳相隔竟成为注定的结局。不是她死,就是如儿。 如儿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远处的笑闹声飘进来,这是一个多么欢乐的夜晚啊。 繁花似锦,熊熊烈火中,总要有人披着一身光辉凤凰涅槃,也总要有人葬身火海。 她走上前推开门,屋里很暗,没有灯烛。阴影里坐着锦崖,桌上是红色的厚重的礼服,幽幽的反着光。 如儿拿起礼服,慢慢展开,“来,换上礼服。”平静的声音如长夜里的滴漏,激起一圈圈岁月的涟漪,恍如梦境。 锦崖冷笑了一声,“我逃不掉,难道再等一等也不行么?” 如儿展开绣袍,“大喜的日子,怎能不认真对待呢?”说着捧着衣袍走到锦崖跟前。遮住了月光,一身清冷。 锦崖抬起头,看着如儿认真肯定的表情,好像手中捧着的喜袍,是为他们的婚礼准备的。 他慢慢站起身。 容夫人被簇拥在众人之中,如众星拱月,她淡淡地微笑着,忽然眼前一晕,宽广的袍袖下伸手扶住玉娘。 她定了定神,纷杂的人声倏忽灌进耳中,好像魂魄重归躯壳。 如儿抚平锦崖的衣襟,为他整理肩头的褶皱。锦崖平伸着胳膊,黑暗中眼睛炯炯的闪着。 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手上,一滴,两滴。 直到如儿的呼吸变得纷乱而沉重。 锦崖猛地缩回手,将手举到眼前,没等看清,已闻到了血腥味,不是泪,是血! 心里某处瞬间塌陷成一片废墟。如儿已抓住他的胳膊,却再也没有力气站下去。 前庭,公主的凤驾已到,钟鼓馔玉齐鸣。 后园某个房间里低低的哭泣,已化作月下的一缕幽魂,开始了永恒的落魄漂泊。 五月十五日,一个月圆之夜,在焕然一新张灯结彩的容府,靖风将军与乐华公主大婚。大赦天下,举国欢庆。 鸟语花香,清风暖日,容府上下白衣素服,新婚的锦崖和公主陪伴容夫人到容仞桓的坟前拜祭。 倾群和锦崖在容夫人身后,跟着跪下,磕头,敬香……行礼完毕,容夫人转过身,挽了挽鬓发,眼角眉梢染上一丝岁月的苍凉。 “锦崖,在你父亲的坟前,答应娘亲,做一个正直,勇敢,谦逊,忠义的人,永远不要忘记你的血液中流淌的侠义,永远不背负容家、独孤家的荣耀。”容夫人声音不大,却透露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时过境迁,为人妇为人母,她依然拥有独孤氏不可磨灭的至尊风范,还是那个在伶仃峰顶,站在武林盟主和三位公子身边不容忽视的武林公主,披风猎猎,长发飘扬,睥睨天下。 锦崖郑重地点了点头。容是他从小引以为荣的姓氏,他的一生,要给这个字无尚的荣光,泽披后代。 容夫人叹了口气,带了倦意,玉娘劝她,“早点回去吧,请个郎中来看看。” 容夫人顺从地扶了她的手,缓缓向马车走去。这时一个家丁模样的人骑马飞驰而来,穿的却又不是容府的衣服。众人神色一凛。这几日惊涛骇浪让大家疲惫不堪,不知又出了什么麻烦。 马儿跑到近前,家丁不待马站稳就翻身下马,锦崖皱眉问:“你是谁家的?” 家丁上气不接下气,竟来不及理会锦崖的问话,直接跑到容夫人跟前,容家仆从“呼”地上前挡住他,他见状扑通跪下,从怀里拿出一纸书信呈上,没有信封,墨迹还未干,隐隐可见潦草的字迹。 容夫人感到心头被什么压着,她伸手拿过信还未展开,家丁已喘过气来恳求道:“容夫人,我家老爷病危,请您……” 容夫人仿佛在绝壁之巅被谁推了一下,向后倒去,玉娘和锦崖惊呼一声,搀住她。一封信已被揉得褶褶皱皱。 容夫人失魂落魄地奔进来,目光涣散地看着满室的人,形形色色陌生的面孔。最后她看见了床前立着的无是,她像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地走过去。等着他开口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无是的声音沙哑,艰难地开口,“父亲,想见夫人最后一面。” 容夫人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费秋泓,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和她弄箫舞剑的二公子吗? 风神俊秀的他也会有一天形容枯槁,卧床不起,与世长辞! 她定了定神,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久久也未落下。她深深地看着他,眼中再容不下别人,她不是容夫人,不是独孤逸云,只是此刻站在床前,站在他生命最后一刻的女人。 “秋泓。”纵然二十年走遍风风雨雨,看透生死聚散,开口时声音还是微微颤抖着。 费秋泓浑浊的目光中有了片刻清明,他没有看站在身边的容夫人,而是对无是缓缓抬起手。 无是跪倒床前,捧起父亲的手,“爹。” “我最不放心的孩子是……浣绮……无,无缺。无是,答应爹……一心一意,对浣绮,不可……辜负……”费秋泓坚持把话说完,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期待地看着无是。 无是眉头紧锁,看着父亲,放在床边的手紧握成拳,关节青白。一时不语。 李浣绮泣不成声,颤颤巍巍地跪在无是身后,一张小脸哭得通红。 满室的人都是费家的朋友,鸦雀无声,生怕费秋泓听不到无是的回答。 无是跪在那里,一瞬间却像一辈子那样长,他绝望地看着父亲,费秋泓目中含泪,眼中竟是哀求。 ================================ 新年快乐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二十九、放了她 无是点头,“我保证。” “无缺……我不能……看他成家,你……要照顾……”费秋泓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还是努力地看着无是,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回答。 无是闭上眼点了点头,“是,父亲。” 费秋泓松了一口气,慈爱地注视着无是,一语不发,好像要把他的样子刻在脑海里。最后他闭上眼睛,“出去吧……” 无是跪着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来,潸然泪下,不舍地看了父亲一眼,狠下心转身离去。众人默默退出。 回身拉上房门,只见容夫人还在那里,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影响不了她。 她就坐在费秋泓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失去生气的面容。费秋泓闭着眼睛,亘古静寂,安宁无尘,两人好像走进了永恒的极乐。 当年风度翩翩的二公子病逝,江湖震动。 费家的丧事办得极低调,费无是武举第二,朝廷的新秀,又是武林盟主的乘龙快婿。自然有人上门吊唁拜访。 费家大门一关,无论是谁都恕不接待。 容夫人回府后卧床不起。迅速消瘦萎靡下去。 倾群心急如焚,又束手无策,自己看都看不见,陪在母亲身边却不能照顾母亲,让她心里愧疚不已。 乐华晨昏定省,礼数周全,平日很少在府里,常常一架马车,或出游或赴宴。倾群也无暇去问锦崖和她的关系。 玉娘在容夫人身边衣不解带地守候,容夫人常常会剧烈地咳嗽,直到咳出血来,夜里头痛得睡不着觉,辗转反侧。 倾群守在外房,睡觉时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翻身的声音惊动了母亲,又怕母亲听见知道自己一夜未睡,第二天自责哭泣。 容夫人病了之后,性情大变,爱哭爱笑,情绪起伏很大。白天她总是让玉娘讲她们小时候的趣事,憔悴的脸上挂着微笑,陶醉地听着,好像自己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有的时候她又一个人躺在那里,不知为何静静地流泪。 她的痛苦也折磨着倾群,握着母亲日益瘦削的手,倾群甚至希望母亲可以早日解脱,愈来愈频繁的头痛,让容夫人喉咙肿起,吞咽困难。 容夫人丝毫不为自己的病情忧心,她固执地拒绝郎中的探看,锦崖破例请了宫中的太医,也只是在她昏迷的时候才能诊脉,诊过后也是一筹莫展,都道是油尽灯枯。锦崖连声叹气,兄妹俩相对无言。 第七天,容夫人无休止的咳嗽起来,咳出大块的鲜血,玉娘哆嗦着用手绢擦着血,却怎么也擦不完,容夫人几次短暂地晕厥,醒来后还是咳血不止。 倾群扶着母亲瘦弱的肩膀,不知不觉已泪流满面。 玉娘捧着手绢,情绪失控地在剧烈的咳嗽声中对容夫人大喊:“放弃吧,求你放弃吧,别再坚持了!” 容夫人许久止了咳,软软地向后倒去,倾群让她躺在床上,她喉咙早已残破不堪,声音尽毁。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进来禀报,“少爷,李盟主请求探望夫人。” 锦崖看了看母亲,容夫人却充耳不闻,直直地看着屋顶。玉娘俯下身,在她耳边说:“小姐,他赶回来了,你要不要见他。” 容夫人面容无比的宁静,苍白的脸上笼着一层柔和的光辉。 玉娘凝视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良久,容夫人微微摇了摇头,闭上眼,一滴泪沿着面颊流下,落进项下的枕中。留下一片深色的水迹。 玉娘伏在她身上,压抑着哭泣,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她抬起头,努力地笑着,“小姐,我这就回了他。” 独孤逸云已没有了气息。 倾群拉着母亲的手,脉搏停息。她恸哭失声,天地失色,“娘!娘!” 她失去了太多东西,可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无助地大哭。 从此她就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了。 锦崖眸中含泪,紧紧把她揽在怀中,“哥会照顾你。”似是对母亲最后的保证。 长风送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李仕风骑在马上,满身尘土,只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泪光闪烁。 马儿疲惫地低头站着,这是他长途跋涉换乘的第十四匹马。风吹起他灰白的头发,他一动不动地伫立风中,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望着再也回不去的前尘往事,“到最后,你还是不愿见我。” 容氏夫妇合葬。江湖又是一阵风雨。 费家大公子为父守孝,辞官不做的消息也让世人颇为震惊。一时间街头巷议,猜测不断。 等议论渐息,尘埃落定,无缺来看望倾群。 二人默默地对坐。想起短短一月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不免感慨。 弹指一挥,便已沧海桑田。 “云溯来信说不可延误治病,他已启程赶来,要你去桐城会和。” 倾群有些恍惚,一个月前她还坐在无是的怀里,两人相约去束山找云温。后来他被逼在父亲临终前做下保证,这约定是断断不会实现了吧。 她还要振作起来,去治病,伤心归伤心,她不想一辈子失明去祭奠这段伤心事。 “我陪你去,路上需要人照应。”无缺接着说,好像说一件家常事一样自然。 倾群沉默了,一种无形的复杂的情感如一股暗流,在她心里涌动着。最后她咬了咬唇,“哥哥会派人照顾我的,这一去山长水阔,不麻烦了。” 无缺顿了顿,说起其他,不再提及此事。 晚上锦崖来看倾群,倾群正抚摸着一本书的页角,若有所思。她听到锦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 “明天一早我就派人护送你去桐城。” 倾群翻开书,又合上,反反复复地摆弄着。良久她开口问道:“如果我一辈子不嫁人,你会养我吗?” 锦崖走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傻丫头,想什么呢?我不养你谁养你。” 倾群握住锦崖的手,贴在脸颊上,“哥,这时候我本应该陪你的。” “朝廷新近和即诨联姻结盟,皇上已经封我为副将军,联合即诨收复被弘国夺去的十一座城池。” 倾群惊得捂住了嘴,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现在才知道。她刚要说话,锦崖按住她的肩膀,“我暂时不能照顾你,你去找云温治病,有他们照应你,比你一个人在京城更让我放心。等我回来就派人去接你。” 倾群心想乐华不也在京城,看来她和哥哥的关系并不如外人看上去的那么好。 “哪个皇帝会让新婚驸马远征塞外呢?是你主动请缨吧?”倾群一语中的。 锦崖有些无奈地看着聪明的妹妹,半晌道:“这座城池有太多的悲欢生死,我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离开。” 倾群打断他,抬眸幽幽地说:“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们会回来的。” 锦崖看着面前失明的妹妹,她身上有他陌生的某种特质。他第一次隐约意识到,看似柔弱的倾群,似乎有无穷的力量,能够支撑他甚至整个容家。 听水小榭中,花香袭人,无是倚着栏杆,一手拄剑,艰难地开口,“很爱她?” 无缺坚定地说:“我愿意用生命守护她。” 无是皱着眉看着弟弟,“我不会让你走的。”不由分说。 无缺牵动了一下嘴角,“放了她吧。我比你爱她。” 无是怔在那,他怎么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她不想我知道,我便不知道。我只想和心爱的女子,过平静的生活。”无缺看着这偌大的宅子,苍蓝的一方天空,天上掠过的飞鸟,那是他向往的自由。 晚上,倾群梦见孤冷的街头,一轮血一般的残月。 远远的一个人披着白色的月光,一袭黑衣,骑着马慢慢的向前走,是无是,他的前方隐隐的一片红光,如着火了一般,若隐若现。 她想追上去,想叫住他,可是双腿迈不开步子,急得说不出话,她精疲力竭,可他分明越走越远,最后一点黑色消失在转弯处。 她惊醒,枕头已湿了大片,眼角还挂着残泪。余惊未却。 恬淡月色下,有人夜夜难眠,他坐在石椅上,星空浩渺,情缘如星河中的微尘,错过难寻。 他的心中波涛汹涌,放过她,让他们幸福…… 清晨锦崖送倾群上了马车,一个丫鬟一个小厮服侍她,两人虽然是下人打扮,实则一流的高手,是锦崖的心腹。 玉娘依依不舍,亲自检查倾群带的东西是否齐全,一会想起这个没带,一时又记起那个,最后千叮咛万嘱咐道:“治好了病就早点回来,别让我担心。” 马车渐渐远去,锦崖骑着马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直到出了城,才默默地站在城门口,看着倾群离开,无尽的惆怅。 他的身后不远处,一个人,黑衣如墨,默默地站在喧嚣街角,颀长的身影落在地上,一地落寞。 多年后再回想,忽然觉得,时光就停留在那一刻,也很好,空气里弥漫的淡淡的哀愁,颓废落寞的身影,就这样松开了握紧的手。 那时以为,生命中最难过的事不过如此,却不知命运的伤疤还未真正揭晓。 此时此刻,时间的轨迹平缓向前,没有以后的急转交错,再没有令人泪流的离别感伤。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赵员外 烈日炎炎,倾群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 锦崖派来护送她的人,男的赶车,女的坐在车里警戒,两人一路上一言不发,若不是倾群听力出众能觉察到这两个高手的气息,她还真以为自己在一个无人的马车里。 “敢问几位是否要去桐城?”车外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彬彬有礼。 倾群坐在车里愣了一下。 “正是。”赶车的侍卫惜字如金,专心驾车。 “那么可否同路呢?”带着隐隐笑意。 倾群不等驾车侍卫回答,起身掀起窗帘,“你怎么来了?” “呦,真巧,我们都去桐城,一起走吧。”无缺故作惊讶地说。 倾群无奈地举着帘子,一时无语,车轮滚滚,马蹄咄咄,一行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倾群神色黯淡下来,叹了一口气道:“我拦不住你。” 无缺轻笑打马,“知道就好。” 来到桐城已是半个月后。 倾群不知云温到了没有,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桐城到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她客气又冰冷地对无缺说。 无缺骑在马上,神色忽地一暗,继而换上闲适的笑容,“这才刚刚开始,怎么道别呢。我知道云溯在哪里。” 倾群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云溯和他有联系?她一时不知该不该相信。 “费家在这里有商号,大掌柜已经为你们找了一处宅子。有个幽静的地方对治病有好处。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你了。”无缺正色解释道。 倾群很不情愿,但是她不敢拿自己的病开玩笑。一处幽静不被打扰的宅子和仆人,她动摇了。 可她最不想欠的就是费无缺的情,因为她知道,她还不了。 到费家宅院的时候,已是深更半夜。 倾群下了马车,只觉夜深风凉,许久不动,腿也隐隐地发麻,头脑昏沉,此时她只想躺在床上睡上一觉。 身上披上了一件衣服,还带着体温,暖意融融。 倾群对这亲昵的举动感到有些不自在,她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这就是我的家啊。”无缺忍着笑,怎么感觉她反客为主了呢。 倾群脸上一热,幸亏在晚上,他应该看不到她的窘态。 “容小姐,云公子叫您过去。”一个仆人过来通传道。 倾群微微惊讶,这么晚了还没睡,云溯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了,记得原来他可是比自己还娇生惯养,生活作息十分注重养生,同时也严格得近乎苛刻。 来到云溯的院子里,倾群感到一阵清冷。此时一定是星辉灿烂吧,只是风已不是清欢谷的风,空气里也没有了竹叶湿润清香的味道。 “这么晚才来,原来是有美男相伴。”云溯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还是让人一听就觉得自己被活生生地藐视了。 听到这把熟悉的声音,倾群没有以往的伶牙俐齿,反而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是多么怀念清欢谷里和如儿,和无是,和云温在一起时单纯快乐的日子啊! 温若景上前扶着倾群的肩,慢慢地引她走进房间,“白天没有等到你,晚上他又拉着我下棋,不睡等你,这么晚气是有点不顺。” 他对倾群低声说,倾群只觉心里暖暖的,云溯嘴虽然缺德了点儿,她也就不计较了。 “快让云公子看一下吧。”无缺站在一边,见温若景扶着倾群的肩头悄声说话,打断道。 倾群坐下,云溯也不多说,过来给她诊脉。 良久,云溯放了手,低头沉思,众人知道他的脾气,都一声不发,不敢打扰他。 “这毒好解。”云溯说道,不过语气一点也不轻松。 无缺松了口气,“那么该吃些什么药?我叫仆人去买。” 云溯看了他一眼,“内服需千年的九子雪莲一支。外用每日采摘的新鲜郁桔叶,煮水敷眼,等到有所起色,才能进行下一步。” 温若景若有所思地看着云溯,“下一步?” 云溯摆摆手,“先配齐药再说。九子雪莲药铺里没有,我要回家去取。至于郁桔叶,本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难在新鲜二字。” 几人面面相觑,难道要搬到桔园里去治病?实在不想耽搁倾群的病情。 这时站在一旁的大掌柜开口了,“二公子,这镇上有一个赵员外,听说他喜桔,家里种了不少品种的桔树,不知有没有郁桔。” 无缺大喜,“我明天就登门拜访这位赵员外。你可认识他吗?” 大掌柜摇摇头,自己身为桐城掌柜竟不熟悉这样的大人物,说起来不禁有些心虚,“没有人见过赵员外,风传这位赵员外是京城里一个大官的亲戚。” 无缺倒也不注意生意上的事,已经在盘算着明日怎么和赵员外打交道了。 瞧完病云溯就急急忙忙睡觉去了,倾群一路劳顿,没精力同云温叙旧,也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无缺就来到赵府。 只见朱门紧闭,萦绕着一股神秘的气氛。单一个大门口就飞檐陡壁,气势轩昂。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敲了敲门,好久,一个仆人开门,好像根本没想到会有客人一样,“什么事?” “我想求见你们家老爷,麻烦通传一声。” 家人看了他一眼,看他典雅的衣着,知他来路不一般。不过,不管你穿得多好,主人就是不见客。 “对不起,我们老爷不见陌生人。”说罢就把门关上。 无缺吃了个闭门羹,也不好硬闯,只能站在门外,只能守株待兔了。 到了晌午,无缺正思忖着要不要回去陪倾群。这时门开了,走出一个穿橙色衣裙的少女,纱摆翩翩,衬得肌肤胜雪,明眸皓齿,弯弯的一道眉眼,似是含笑。 后面跟着一个老仆人,不停地劝道:“小姐,小姐,晌午了,别出去了,等热气散了再玩吧。” 那女子有些不耐烦,生气地说:“我又不是冰,还能晒化了?” 无缺见门开了,却只出来了一个女子,有些沮丧,牵着马站在一边。 那女子正厌烦一群仆人的尾随,瞥见无缺的马,计上心来。 她跑过来拍了无缺一下,无缺猛地回头,那女子却一把抢过缰绳,飞身上马,一转眼就跑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喊:“我晚上回来!” 无缺郁闷地心想,这一大早真是晦气,赔了夫人又折兵,算了,一匹马而已。 他想到这,心下也释然了,转头看了看,才发现撒欢跑着的正是千里骢。 那是他送给倾群的。他赶紧打了个唿哨,千里骢训练有素,立刻转头跑了回来。 那女子怎么也驾驭不了马,千里骢跑到无缺跟前停了下来,乖乖地低下头。 那女子跳下来,恨恨道:“你……”说着转向无缺,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清秀却不乏英气的谦谦君子,翩翩然别有风度,举手投足间有贵族之气。 无缺忙施礼,“冒犯小姐了。” “你在我家门口转什么?” 无缺赶紧道明原委,那女子听了,又看了看他,态度有所缓和,“你进来吧。” 走到前厅,那女子大方地一指椅子,“请坐。” 无缺坐下,“可否引见贵府的主人?” “我就是这的主人啊。” “赵员外?”无缺诧异 “我就是赵元外。” ========================================= 各位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乐乐刚休假回来,明天努力更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一、强吻 @@ p style=&size:18px;&本章节内容作者正在修改中.... @@ 三十二、疗伤 一屋子人都一语不发,他们知道彼此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情。 “他四天后就到。”云溯手指不经意地敲着桌子,沉思着计算着疗程。 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温若景忍不住干咳了一声,目光好像黏在地上一样,拒绝抬起来。 无缺忽然笑了出来,点点头,“好,很好。”他站起身也不告辞,走了出去。 倾群一口气吐了出来,松垮垮地靠在椅子上,苦恼地揉着额头。 云溯端着茶眉峰一挑,翘起二郎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倾群憋了一肚子苦水,听他又说风凉话,不由反问一句,“那你说当初怎么办?” 温若景见他们又剑拔弩张,叹了口气,作势要捂耳朵。 云溯喝了口茶润了润喉,长篇大论道:“无是当初就不该娶妻,你就不该招惹费无缺,现在又是你们两个死活不要在一起。” “无是大婚之前被软禁了,无缺是一厢情愿,我有什么办法,费秋泓临终前让无是发誓不可以对不起李浣绮,我们还能怎么办。”倾群仰着头质问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大婚时又没带手铐脚镣,不能走吗?你对费无缺拒绝得够彻底吗?无是就算是答应了他爹,就一辈子被一个誓言困死吗?你就是现在进费家作妾不行吗?”云溯飞快地说,说完不忘哼一声表示不屑。 “你去作妾,给温若景作妾!”倾群恶狠狠地说。 “温若景还是让给你吧,正好让费无缺死心。”云溯施施然还击。 “你们不要每次都让我做炮灰行不行?”温若景捂着耳朵冲他们不满地叫道。从小到大每次他们拌嘴,都要吵到他身上才罢休。 “谁让你偷听。”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气鼓鼓地转过身去谁也不说话了。 第四天,天气和暖,无缺带倾群出去散心,两人走得累了,便坐在路边的茶坊里,倾群拿手帕擦了擦额上的汗,“是不是中午了,这么热。” “心静则凉。”无缺淡淡地说道,两人已经走了一上午了,他还丝毫没有回府的意思。 倾群托着腮,呆呆地坐着,无缺拿出别在腰间的玉笛,吹奏起来。一开始有些凌乱,不成调子,一如二人的心情。 渐渐华贵雍容的曲调缓缓流出,好像拉开了京城歌舞升平的序幕,那里有天下独一无二的繁华,有让人上瘾的纸醉金迷,金碧辉煌,有让人舍生忘死的权利与欲望。 一曲古老的心事从记忆深处破土而出,澎湃汹涌着,让倾群避犹不及。 忽然外面一阵喧闹声,笛声戛然而止。倾群侧耳倾听,无缺皱起眉看着门口。 一个歪戴着帽子,敞着上衣的地痞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四个人,那人哼着小曲,扫视一圈,看到了倾群,互相会意地使了个眼色,咧嘴一笑,“嘿,今天果然撞桃花,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给我带走。” 无缺听他言语轻薄,不由拍案而起,几个人见他面露怒色,也不搭讪,从左右抢步上前去抓倾群。 无缺拦住二人,一时间几个人混战一团。 倾群安静地坐在那里,波澜不惊,几个小混混而已,费不了多大功夫。 三五个回合过后,慢慢地她皱起眉。侧耳听了听,心里一沉。打斗中除了拳脚的声音,安静得很,几个小混混合战一人,竟会有这么大的默契?以无缺的功夫对付他们,竟然过了几招还没人倒下。 她紧张起来,忽听一阵阵沉重的风声呼呼作响,这比拳脚衣袂的声音大得多,难道是兵器? 耳边一阵风声劈下,“小心!”无缺的喊声因为恐惧而变得沙哑。 倾群从椅子上闪开,只听一声巨响,椅子被劈成两半。 倾群心猛地一抖,来不及思考,劲风又扑面袭来,她向后仰去,一阵寒意掠过。她不敢与之交手,碰到利刃可是要断手断脚的。只能施展轻功,向安静的方向快步移去,躲躲闪闪,可是就是摆脱不了紧密的刀锋。 不远处一个人正骑马慢慢踱着,闲散地东张西望。待她看见茶坊里一片大乱,正欲策马上前,却发现几个人追赶的是倾群。 她手搭凉棚眯起眼仔细看着,无缺被几个人缠着脱不开身,但是他们都没有持兵器,无缺一时没有危险。追杀倾群的几个人手中握着明晃晃的刀剑,在烈日下闪着寒光,欲置她于死地。 赵晨岚攥着鞭子,该不该出手救她?若是平时,她早就拔刀相助,可是今天,却不知为何,向前迈不动一步。 她正犹豫,抬头看见树上伏着两个人,远远地就能感到他们身上氤氲的杀气。他们正凝息等着倾群靠近,按剑准备跳下来,一击毙命。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一匹马狂奔而至。 树上的人挥剑落下,直刺倾群的背心。 一个人从马背上凌空而起,身轻如羽,快如飞箭。赵晨兰还没看清他的眉目,他已经来到了倾群身边,伸臂把她抱在怀中。 几个人挥刀刺来,他的手稳稳地抱着倾群,眼睁睁看着刀刃已劈下,猛地一闪,让人眼前一花,让出身后的一人,一声惨叫,那人被同伴砍中,倒在地上挣扎。 几人见状惊得脸都白了,定了定神,复又扑上。他冷静地迎着刀锋,待利刃落下再也不会改变路线时才猛地一闪,将死亡留给身后扑过来的进攻者。好像他们与这场混战无关,只是穿行其中。 他带着倾群,左闪右躲,他们默契地旋转着,白袍飞扬,裙袂交织。倾群虽然看不见,但是在他怀中好像一个熟练的舞者,轻车熟路,舞步天衣无缝。 一会儿几个人就都扑倒在地,掀起一片尘土。 剩下的人看见可刚才自相残杀的惨状,难道是中邪了?还是闹鬼了?一股寒气顺着脊梁向上蔓延,不敢再上前,掉头就跑。 无缺看着杀手远去的背影消失不见,回过头来,无是还抱着倾群,为她撩开乱发。 云溯和温若景骑马伫立在路边,气定神闲地看着这场恶斗。 无缺气喘吁吁,沉着脸移开目光,却瞥见站在不远处的赵晨岚,他的目光定在她脸上。赵晨兰察觉到他眸中的寒意,见死不救,自己像是做坏事被逮个现行,无所遁形。她张了张嘴,喉咙发干,说不出话来。 无是看了一眼弟弟,放开倾群,“回府吧。” 一切准备停当,云溯再一次不厌其烦地给无是重复驱毒步骤,“一定要保持神智清明,不然你们就同归于尽了。”他相信无是的内功深厚,疗伤不是问题,最让他担心的,反而是二人之间有千丝万缕的情丝缱绻,无法做到心无旁骛。 无缺将煮好的药水倒进盆里,端进屋子。拿起毛巾为倾群擦药,两人沉默着不说话。 擦完药,无缺直接点了她的昏睡穴,倾群一阵眩晕,仿佛生命被抽走一般,站立不住,无缺一把抱住她,扶到床上,不动声色顺手点了她的哑穴,“我会在外面守着。” 倾群眼皮越来越重,无力地向后倒,靠在无缺身上。 他刚刚点了她的穴,是怕她和无是心意相通,二人约束不住心智,一时真气直走偏锋,走火入魔。 无缺站起身,把倾群交给无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小心。”说罢和温若景走了出去。他们亲自护法,若是有人打扰,恐怕无是和倾群都要气血逆行,立时毙命。 云溯坐在一边鼓励地看着无是,点了点头,“开始吧。” 无是静了静心,手覆上倾群的背,开始运功,逐一打开她的经脉,直到他们心脉相通,此时两人是最脆弱的,一击即可毙命。 无是凝神为她重新搭接,运功打开淤塞的部分,进入忘我之境,额上渗出汗珠,顺着面颊流下,背上的衣衫也隐隐地湿了。 云溯悠然地坐在一边,手随意地搭在藤椅的扶手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他的面色,眉头微锁,薄唇紧闭。 过了一个时辰,无是舒了一口气,缓缓放手,倾群头一歪,重重地向一边倒去。 无是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复又合目凝神,掩住眸中的缱绻不舍,调理气息。云溯开门接过丫鬟端着的药,无缺和温若景也跟着进来。 云溯一语不发走到床前,倾群躺在床上人事不省,无是自顾自地在一边闭目养神,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众人松了一口气,无缺上前扶起倾群,接过药小心地喂她喝下去。 云溯转头问无是,“怎么样?”他漆黑的眸中似是翻涌着暴雨中的波涛。 无是嘴角扯起一个邪邪的笑容,目光落在倾群脸上,她刚刚醒转,正呆呆地看着他,她又能看到了,是不适应吗,为什么像一个幼稚的小女孩,不懂移动目光呢? 无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理了理衣服起身下床,“京城有事,我先走了。”他这辞告得十分简练,显得有些迫不及待。 倾群垂下眼帘,掩住眸中的失望,冲散了复明的喜悦。无缺关心道:“哥,你得休养几天才能走。” 无是拿出手绢,掩着口轻轻咳嗽了两声,优雅地笑笑,“哪有那么娇弱。” 他执意要走,无缺放下倾群,要出去送他。无是回头看了看倾群,“保重。”说罢迈出房门,刺眼的阳光中,他高挺的背影一会儿就融化在光芒里了。 大门口,无是止步,回头对弟弟说:“照顾好她,今天的事别再发生。” 无缺脸上一热,低下头应了。 无是点点头,“下毒的人,和追杀她的人,要调查清楚……” “啰啰嗦嗦,这些无缺都会办好的,用不着你操心。”站在一旁的云溯烦躁起来。 无是笑吟吟地看看他,转身接过仆人牵的马,飞身跃上,动作潇洒利落。云溯也上了马,对无缺道:“你去照顾倾群,我送他出城。” 无缺依依不舍地和哥哥道了别,看着他们转过街角,才转身去看倾群。 云溯坐在马上,侧目看着无是,伸手轻轻一拍他的后背,“别装了。” 无是头一偏,一口血吐了出来,伏在马上再也没有力气起身,他从怀中掏出手帕,帕上的血迹还未干,是刚刚实在忍不住血气上涌,假借咳嗽才捂住口没让血吐出来。 云溯拿过无是的马缰绳,慢慢地在街上走着,“让你给她疗伤不走火入魔才怪!半炷香的时候我就知道出事了。把混乱的真气都压在自己体内,知道损害有多大吗?” 无是任他教训着,趴在马背上,双臂软软地垂着,眼睛都睁不开,云溯的声音忽远忽近。 “我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无是虚弱的说。 云溯见他嘴硬,冷哼一声,“知道什么后果吗,你以后就是太监了。” 无是在马上扭过头惊讶地看着云溯,半晌才问:“有没有什么专门给太监练的绝世奇功?” 云溯被他识破,伸手要拍他,无是连连说:“别别别,再来一掌我真的就撒手人寰了。” 来到一间客栈前,云溯下马,把无是从马上扛了下来,拍拍无是的脸,“哎,你可别死啊。不然医药费我问谁要去。” 无是艰难地眼睛睁开一条缝,“别……拍了……”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三、谁下的毒 天还没亮,无缺来到赵府,这次接待他的不是管家,而是赵晨岚。 无缺见到她坐在简陋的门房里,不由施了一礼,“那天对不起,我一时心急。” 赵晨岚抬眼看了看他,两人默默地对峙着,赵晨岚凝眸看了他半天,终于说:“费无缺,何苦呢?” 无缺猛然抬头,赵晨岚惋惜地说:“那天的那个男子是谁,他才是她的心上人吧。你这样一厢情愿,为了一个不爱你的女人,哼,真是天大的笑话。” 无缺心被生生刺痛,眸中光芒一闪,抑制着自己的情绪,“我做的事,不管值不值得,我都心甘情愿。” 赵晨岚闻言微微一怔,抿着唇,恨恨地看着无缺,“我有什么资格说你,我自己不也是一样。跟我来吧。” 无缺跟在她身后,她蜜色的纱衣被枝叶轻轻刮动着,长长的裙摆在身后蜿蜒。眼前一片嫩黄色的郁桔正繁茂的滋长。 赵晨岚转身冷冷留下一句,“自便。”便进了屋关上门。 无缺上前摘起郁桔叶来,拿出一个布袋装好,一回身,却看到郁桔园中放着一个红木画架,上面一幅画,画中正是自己,温柔地目视前方。 他回头,茂盛的桔林中不远处又一个画架,他定了定,走过去,画上的还是他。 他这才发觉,桔林中放了很多架子,每一幅画都是自己,有骑在马上的,有仰头采摘桔叶的,有离去的背影,有画到一半还没有完成的。 无缺只觉心中一阵狂乱,他不敢想下去,低头走出了桔园。 倾群正在房间里抚琴,温若景捧书坐在一旁,倾群抬头见无缺回来了,琴声乍停。 倾群看着他,心中不由一惊,短短几月,无缺瘦了许多,眸中是倾群读不懂的东西,以前那个单纯的二公子不见了。 无缺走到倾群身边,修长的手指随意撩拨琴弦,一道流畅的音乐滑出,好似高山流水。倾群有些怔怔的,看到了无缺,她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有说不出在哪里。也许是以前太熟悉他的声音了吧。 他炽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低下头,挽了挽发丝,不敢直视。 客栈里,云溯站在窗边逗弄着鸟儿。俊秀的男子人间难寻,长身玉立,仿佛有一道淡淡的流光萦绕在他周围。 “你们怎么看的人!”无是披衣坐在床上,低声喝道,带着冷冷的怒意。 跪在地上的两个灰衣人腰挺得直直的,不敢回话,低头挨骂。 云溯回头看了看无是那张让人浑身发冷的脸,无奈地耸了耸肩。原来他早就派人暗中保护倾群和无缺,那一次他们出游,灰衣人没有跟踪,便出了行刺这档子事,让无是大为恼火。 无是训斥完了,又问道:“刺客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灰衣人松了口气,总算到下一话题了,给了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回主人,查清了,刺客是京城派出的。”说着两人抬头看了看无是,无是厉声道:“说!” “啊,是,是少夫人派的。”灰衣人尽管是武林高手,经历过不少腥风血雨,可在这位主人面前还是吓得语无伦次。 云溯摇摇头,叹了口气,“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原以为李浣绮是个温婉柔弱的小女子,看来江湖险恶,人不可貌相啊。 无是眸中寒意深了下去。 夏去秋来,云溯被他爹一道圣旨般的书信叫回家去。温若景被京城首富请去设计宝库图纸。有钱人宝贝太多,天天提心吊胆,一定要设计一座含有奇门遁甲五行八卦的宝库,安心地把财富传下去。 每天,无缺全部时间都用来陪着倾群。 秋风起,落叶扑簌簌地掉下,无缺脱下外袍披在倾群身上。他学了几道菜式,今天打发了厨子,亲自下厨。 天上雁阵掠过,偶尔叫一两声,划过秋日的静寂,苍蓝色的天空格外清明。 倾群坐在石凳上,看着正在淘米的他,金辉披洒在他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方正的额头上垂着几缕长发,斜密的眉毛下一双专注的眼睛,高高的鼻子,似笑非笑的唇,穿着平凡的布衣,衣摆掖在腰间。浓黑的长发挽成髻用青布包起,脚上的不再是围猎后布满尘土的马靴而是青色布鞋,没了宝剑,没了玉箫,没了扇子…… 无缺似有感应一般,抬头看她,她不禁低下头。 “怎么?羡慕我淘米的纯熟?” 倾群一笑问:“你几时学的?” “我拜了厨子为师,想以后做给你吃。” 倾群低头躲开炫目的余晖。 “很长时间没舞剑骑马了吧?”无缺突然问道。 “提这些干嘛?”倾群走过去看他生火,心里却有一丝惆怅眷恋,也许,自己已拿不动剑了吧。 无缺站起来将米和水倒进一个锅里,盖上盖子。又往另一个锅里倒了些油,炒起菜来,一阵阵香气传出。菜的色泽看起来十分诱人。 倾群坐在灶边,和无缺聊着天,添了几根柴,就见一股青烟悠悠冒了出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无缺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将灶里的柴抽出来,把上面的火星踩灭。倾群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到了院子里。 倾群咳嗽了半天才直起腰来,无缺抚着她的背,“左边的柴是昨天的秋雨淋湿的,他们还没清理走。” 倾群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把好好的一顿饭给毁了。” 无缺忽然哎呀了一声,动手去解倾群腰间的丝带,倾群吓得手忙脚乱,“你干什么!” 无缺哭笑不得,“小姐,我没有不良企图。” 倾群定睛一看,她的腰间的丝带也挂了火星,燃烧了起来。两人一阵乱扑,总算灭了,剩了半截烧焦了的带子。 总算安静下来,两人累得满头大汗。 落日的余晖在天空中弥散开来,映得两人的脸上都有一层红晕, 无缺深情地看着倾群,突然忍俊不禁。 倾群下意识地伸手抹了抹脸,粘了一手青黑的烟灰,她赶紧捂住脸,“丢死人了!” 无缺忍不住抱着她,一转圈又放回原地,“你什么样子都好看。” 倾群灵活地一转身,离开他的怀抱,掏出手帕擦着脸,“你天天呆在府里,不闷吗?”她换了话题。 “我还希望时间能过得再慢点。”无缺看着天际的暮霭茫茫,夕阳西下,一片小村落中处处炊烟,几百年,几千年,仿佛飘渺的灵魂,细述亘古不变的平静。平凡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简单,却遥不可求。 他低低地说,“想念京城了吗?眼睛治好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倾群不说话,抬头看着无缺,不知道说什么。 无缺温和地笑了笑,棕色的眼眸温柔如水,长长的睫毛垂下,看着倾群,仿佛这话来自他的心底,“你不用觉得有所亏欠,我心甘情愿。” 倾群心头微微一颤,周身被一股温柔的情愫萦绕着,觉得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眼前这个俊秀的男孩,好像永远站在原地,含笑望着她,在她最低落的时候默默走来,为她披一件衣服。 “无缺,你别对我这么好。”她皱着眉恳求道,别对她这么好,好到她舍不得拒绝,分不清自己是感激还是动情。 无缺不说话,刮了刮她的鼻子,似乎怪她要求太多。 他低头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面上,倾群不由得闭上眼,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娇艳的红唇不经意地微微张开。 无缺的吻落下,绵长而深入,倾群不禁环上他的脖子,心里的感激和歉疚冲散了理智,她只想让他快乐。 京都繁华依旧。 费无是疲惫地敲开府门,仆人开门一看,喜道:“公子回来了,夫人……” 无是冲他摆了摆手,“把马牵走。” 仆人注意到他有气无力的语气,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靴子上满是尘土,吓得连声说:“是,是是。” 李浣绮闻讯赶到无是的房间,屋里暖暖的,屏风后雾气缭绕,白色的衣袍搭在藤架上。 李浣绮正待上前,无是的声音传出,“别过来。” 李浣绮一愣,眼眶稍微有些湿润,她不由颤声说:“我是你妻子。” 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眼泪风干,“我只想提醒你,父亲走了,你就是这里的少主人了,我不知道下一次你走了还会不会回来……” “放心,你的手下自会找到我。” 李浣绮定定地站着,半晌才道:“你知道了。” “刺客是你派的,毒也是你下的吧。”无是的声音让空气冷了下来,水汽粘在李浣绮的皮肤上,瞬间冷却,她剧烈地颤抖着。 “若不是你们逼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怕失去你,我没有一天不怕失去你!这是我的错吗?”她声嘶力竭地大喊,被发现的慌乱,卑鄙手段被揭露的恼羞成怒,满腹的委屈愤怒,压抑得她喘不过气。 “毒是我弄的,可你知道是谁下的吗?” “别说了!”无是忽然打断。 “怎么,你怕了,我多么卑鄙不堪你都不在乎,一说你弟弟就不行了?就是无缺,就在春耕祭那天的茶水里。容倾群心高气傲,只有失了明,无缺才能接近她。 你睁开眼看看,为了你们伟大的凄美的所谓的爱情,周围的人成了什么样子!”李浣绮一口气说完,身上竟已出了一层汗。 她没有办法再和他共处一室,转身推门走了出去,一阵风把她的衣袖吹了起来,衣袂飞扬。 无是靠在浴盆里,握拳用力地砸了一下竹板,疲惫地向后仰去。双目无神地看着房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四、只是朋友 倾群身体好了之后,整天呆在费府里,跟着厨子学做菜,无缺见她行动已无碍,也就不再整日不离左右了。 这日倾群拿出多日来学的功夫,烧好了一桌菜,坐在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前,满怀喜悦的等着无缺回来吃午饭。 正午的日头不知不觉地偏了,秋天里,吹着微风,她吩咐下人将菜依次热了热,放在厨房里保温。 不知等了多久,倾群已倒在桌上睡着了。 “倾群,倾群?”无缺在轻轻地唤她。倾群醒来,看着外面已昏黄的暮霭,饭菜一定已经凉透了。 “我中午做了饭菜还没有吃,你等等,我叫人再去热一热。” 无缺拦住她,“我已吩咐人去热了。” 倾群这才坐下,从睡梦中完全醒转过来,“想给你个惊喜,看来应该早跟你说的。” 仆人把饭菜端上桌,香气扑鼻,倾群拿起筷子,看了看无缺的表情,无缺也拿起筷子,倾群殷勤地让他试试每一道菜,无缺依着她每一道都尝过,赞不绝口。 倾群看着他,放下筷子,笑了笑,抬起头,欲言又止。 无缺奇怪地看着她,倾群摇了摇头,本来差点脱口问出他是不是吃过饭了。后来一转念想到云溯对自己的恶评,谁会喜欢精明的女人呢。 她转身拿出前几日买的料子,比在无缺身上问:“怎么样,颜色喜欢吗?” 无缺低头看着料子,却握住她纤细的手。倾群脸一红,一打他的手。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门时不由得抬头看看无缺,他还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眼中含笑。 门慢慢地关上,他的面容也渐渐被挡在门后,化作一片黑暗,如同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的虚无。 日子如流水,平淡流过,转眼已过了十月,入了冬。 倾群拆了做,做了拆,秋天结束后终于为无缺做好了一身棉袍,无缺站在铜镜前照来照去,喜形于色。 倾群端着镜子,自豪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无缺突然拦腰抱起她,“什么时候学会的?” 倾群惊呼了一声,捂着胸口说不出话来,无缺看她害怕的样子,故意吓她,抱着她在屋子里旋转起来,她将头贴在他的胸口。好温暖。 一天,倾群在房间里画画,无缺从外面回来,身后跟着一个仆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倾群扔了画笔,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接过。 小狗在她怀里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圆滚滚的身子温暖柔软。 两人围着它看了半天,无缺说:“叫什么名字好?” 倾群仔细地看着狗,摸了摸它的头,“无缺。” “嗯?”无缺逗弄着小狗。 倾群停下,抬起头看了看他,无缺追问道:“干什么?” “你不是问它叫什么?” 无缺回过神来,倾群已经跑远了。 十一月,纷纷扬扬的下起了冬天的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轻轻地落在地上,仿佛生怕碾碎了甜美的梦境。 坐在窗前,微寒的风迎面而来,倾群打了个寒颤,都快到中午了,无缺还没有吃饭吧,又下起了雪…… 她看了看墙角那把油布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去散散心,顺便给无缺送件衣服到费家的商铺,他回来前一定会去那里看看的,说不定她还能碰到他。 管家从门口走过,倾群叫住他,“无缺去商铺是不是常走后街那条巷子?” 管家点了点头,笑问道:“小姐又有什么新奇的主意?” 倾群打开柜子,找出一件无缺的大衣,拿起雨伞,“我给他送件衣服,也许还能碰到他。” 管家热心地劝道:“这大冷的天,别去了,再说,很可能遇不上呢。” “我也想出去走走,放心吧。”倾群也不理会管家的阻拦,撑开伞,走进雪中。雪洒在伞上,轻微的碎裂声,倾群将大衣搭在臂弯上,向城东走去。 路上看到一个卖红薯的老大爷,倾群过去买了两个,藏在袖子里,可又烫得受不了,便把它放在大衣下面。 一路上她左顾右盼,生怕和无缺擦身而过。 突然瞥见了无缺的身影,她只觉眼前一亮,“无……” 他身旁还有一个人。 一个小姐模样的人,穿着粉色的华贵的裙子,是京城里有名的款式,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的毛绒绒的披风,正在给无缺撑着伞,两人靠得很近,有说有笑。 她走近了,无缺的目光掠过,她以为他看到自己了,他却转过头去和那个女子继续说话。 倾群压低伞,转身离去。这一奇怪的举动引起无缺的注意,定睛一看,“倾群!” 她无奈地站住,转身。 无缺已来到她面前,看着她举着伞通红的手,往日他一定会伸手握住给她取暖,今天他就这样站在她对面,一动不动,还是关心地问:“这么冷,你怎么来了?” 倾群看着他笑着说:“我闲着无聊,出来看能不能碰见你……” 这时那个女孩也走了过来,站在无缺身边。 “倾群,这是赵小姐。” 倾群看着她,自己没有淡淡的远山眉,没有摇摇欲坠的云鬓,没有精致繁复的衣裙,自己已经好久都不注意这些了。 赵晨岚笑了一下,她很美,尤其是一双清澈的眼睛,笑起来是弯弯的,像弦月一般。 “你就叫我晨岚吧。”她说着,挽住无缺的胳膊。 无缺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推开她的手,任她挽着,对倾群说:“我送你回去。” 他离开赵晨岚,走过去替倾群撑着伞。 倾群看了看赵晨岚,礼貌地福了福,“再见。”转身才想起手上的大衣,无缺的目光也恰落在大衣上。倾群没办法,踮起脚为无缺披上大衣,与无缺缓缓走远。 赵晨岚看着他们的背影,她嫉妒,嫉妒她只要付出一点点的爱,就能把无缺从她身边带走。 路上二人无语,无缺看着倾群,她只顾看着脚下的雪,面色和平时一样。 他忍不住,“倾群,我和赵晨岚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她平静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有些着急,你生气了? 倾群淡淡地一笑,“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她抬头,信任地看着他。无缺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却无法释然,总觉得他们中间隔了什么。 回到家里,无缺草草地吃过饭,回屋睡了。 倾群想起前几日他说她做的荷包开线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他房间,从他的袍子上卸下荷包,打算拿回去缝补。 忽然触到一片硬硬的东西,她想了想,伸手翻出一看,是无缺衣带上系的一枚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岚”字。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猜测,但是除了惊讶,她并没有感到伤心。 她将玉佩包回衣服里,放在他床头的衣架上。 年关来到,夜晚鞭炮声不断,倾群与无缺傍晚时分出来逛,城中舞狮的,耍杂技的,家家张灯结彩,小孩子们拿着花火到处追逐,玩耍,欢声笑语连连。 他们买了些鞭炮与小吃,回到家里,厨子已做好了香喷喷的饭菜,屋里炉火正旺,新做的柔软的被褥铺在床上,屋子里暖意融融。 无缺起身倒酒,这时仆人跑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少爷,一位赵小姐来访。” 无缺看了倾群一眼,倾群对他宽和地笑笑,“既然是朋友,就她进来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我去看看她有什么事。”无缺说完就急急走了出去。 倾群默默地坐着,看着远处不断升起的烟火,映得窗纱忽明忽暗,好像在黑暗的海上浮沉明灭的人生,灿烂后,又归于无边的静寂,没人知道前路有多长,路上是欢喜,还是静寂。 无缺不久就回来,“她也是路过拜访。” 倾群点点头,举杯和无缺推杯换盏。无缺笑道:“要是还做容家大小姐,你怎么能喝到酒呢?” 倾群嘴角含笑,“要是在京城,我们两个人怎么能一起过年呢?” 吃过饭,来到院子里,仆人已将炮竹挂在旁边的桃树上,无缺亲自用香引燃,一阵噼哩啪啦的巨响。 倾群捂住耳朵,无缺拥她入怀,安静地笑了。倾群看着他化开的笑容,温润如清茶,一瞬间想到,无缺相比以前,沉默了许多。 焰火升起,炫彩九天,五彩缤纷如漫天繁星倾泻而下。倾群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呆呆地看着,忘记了呼吸。 无缺从背后抱着她,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中,看着七彩的焰火窜上天空,照亮黑夜,再四散开来,纷纷落下,熄灭,然后又爆发出一簇。 无缺的吻落在她耳后,他温柔地亲着她光洁的脖颈。 倾群仰头看着刺眼的烟火,只觉心里闷闷的。她如果能这样四散飘落,无迹可寻,是不是就可以一身轻松,再也没有算不清还不完的情。 无缺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抬起头来。他的眼睛被焰火映得亮亮的,甚至可以看见焰火的升腾。他温柔的问:“想什么?” 倾群摇了摇头,“没有。” 无缺伸手转过她的头,看着她的眼,看到自己在她眼中的倒影。背后绚丽的焰火落下,“这只有我们两个,不要想别人。” 他低头欲吻,倾群忽地一偏头,一吻落在她的颊上。 “我做不到。”倾群有气无力地说,“我会想到赵晨岚。” “你还是不相信我。”无缺皱眉看着她。 “我想相信你……”倾群不知所措地看着无缺。 无缺焦躁地放开她,走开去,又走回来,“我们只是朋友。你要我怎么做?” 倾群冷眼看着他的不安,“也许我应该离开一段时间,让你好好想想。” 无缺抬眼看着她,“离开,你早就想离开了吧。” “你!”倾群看着怒气冲冲的他,但她知道万万不可说伤人的话。 “为什么你和云溯温若景日日在一起我都可以容忍,我和赵晨岚只是见几面而已。”无缺质问道。 倾群没想到他反应这么激烈,她冷静地说:“云溯温若景也只把我当成朋友而已,赵晨岚呢,你敢说她不喜欢你吗?” 无缺看着倾群,眸中翻涌着万般感情,转身离去。 倾群怅然看着他的背影,疲惫地靠着门,自己一直不明白无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是他变了,还是她始终就不了解他? 想起自己落入陷阱,抬头看到金色的阳光勾勒出他的轮廓,却模糊了他的面容,是不是注定了,她永远不懂他的喜怒。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五、煎熬一晚 “干杯!今夜,不醉不归!” 半夜里倾群被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和吵闹声惊醒。 倾群揉了揉眼,掀起被子下床,侧耳听听,是无缺的声音。她跑出院子,看见两个人影,她站在那里。 赵晨岚扶着烂醉如泥的无缺,踉跄着走进院子,身后跟着焦急的管家,看来也是刚刚被叫起来。 无缺的一只胳膊搭在赵晨岚肩上,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嘴里嘟囔着什么,醉得通红的脸上还淌着酒,手里拎着酒罐,仰头灌下。 倾群不由上前搀扶,赵晨岚一句话推开她,“去把他的床整理好。” 管家和赵晨岚将无缺扶到床上,管家糊涂地问:“少爷不是一直在府里吗,什么时候出去喝酒了?” 赵晨岚瞪了倾群一眼,“还不是因为她!”说完弯腰为无缺脱靴,倾群看着无缺,想用毛巾擦擦他的脸,赵晨岚一把拿过她的毛巾。 倾群的手停在半空,管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无缺在梦里低低的叫,“晨岚,晨岚,谢谢你送我回来。” 赵晨岚俯身温柔地说:“你睡吧,我会守在你身边的。” 无缺看上去很难受,辗转反侧,很久才安静下来,转身朝里睡了。赵晨岚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前,默默地看着无缺,眼中再没有别人。倾群看了管家一眼,示意他和自己出去。 走到外面,倾群突然开口问道:“那天我要去送衣服,你阻拦我,是不是因为她,你早就知道。” 管家为难地抬头看着倾群,倾群一笑,“谢谢你。” 早晨倾群早早起来,生火,亲自做了热汤,端到无缺的房间,算是道歉。 汤很热,倾群小心地端着,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无缺刚刚醒转,和赵晨岚紧紧相拥的画面。汤溅了出来,烫得倾群一缩手,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对不起。”倾群转身狼狈地逃走。身后是无缺的呼唤,“倾群!” 她不知该不该停下。无缺不停地喊着,“倾群,不要走,倾群。”他翻身下床,赤着脚跑出去,追上倾群一把把她拉进怀中。 赵晨岚立在床边,泪迹未干,恨恨地看着他们。 无缺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别离开我。我知道在你心里的是哥哥,但是我可以装作不知道,我可以不和其他女人讲话,只要你在我身边。” 倾群震惊了,这片深情卑微得让她怜悯,让她何以为报。她不由伸手搂住无缺的腰,两人在雪地中紧紧相拥。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几天,赵晨岚三个字成了府里的禁忌,谁也不敢提。 这天倾群带来的男侍卫去城中办事,刚出门就狂奔回来,手里握着一张破皱的纸,“小姐,小姐,少爷有消息了!” 倾群从屋里跑出来,激动地看着那则撕下来的告示,看着侍卫脸上的笑,她高兴地颤抖着,“什么好消息?” 侍卫上前递过告示,“少爷班师回朝,还升了官,现在是一品了。” 倾群和身边的女侍卫都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 她仰头看着天,在心里默默诉说着:如儿,你看见了吗,锦崖回来了,我们的锦崖平安回来了。 无缺闻讯赶来,正看见倾群兴奋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倾群看见他,跑过去拉住他,“哥哥回来了,他还不知道我的眼睛已经好了呢。我们快点回京吧。” 无缺被她高兴的样子感染得也笑了起来,“这么心急。看来在这里把你闷坏了。” “我和哥哥约定等他回来,我就回家。”倾群展开告示,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怎么也看不够。 “我又要护送你了。”无缺无奈地说。他不想她这么快就走。 “我哥哥回来了,有些事,也该提了。”倾群凑到无缺跟前,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离开桐城,离开赵晨岚,他还是对自己好得没话说的费无缺,如果要嫁人,她还嫁谁呢? 无缺好像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望望左右,避开倾群的目光,“提什么?看你这么急,先送你回去再说。” 下午倾群就迫不及待地同丫鬟一起收拾东西,装好马车,明天就可以启程,不知道无缺准备得怎么样了,管家告诉她,少爷中午就出去了。 倾群勉强地笑笑,“可能,可能是生意上需要交代吧。” 无缺并没有收拾东西,轻装简从,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上了马车。 倾群撩开车帘,望着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无缺,真不知道京城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这时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无缺听见猛地坐起,撩开帘向外看。倾群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是赵晨岚。 一袭白衣胜雪,赵晨岚头上系着洁白的丝带,在风中舞动。她策马走到车队前,无缺钻出马车。 “无缺,不要和她走。”赵晨岚沉声命令道,丝毫没有祈求的卑微。 仆从中有认得这位赵小姐的,此时谁也不敢说话,静静地立在原地。 赵晨岚无动于衷,盯着无缺,可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在她不知道的虚无飘渺的地方。 “我吃了断肠散,这是解药。”她一扬手,一只白色的瓶子飞过来,无缺伸手接住。 “如果你不想让我死的话,在半个时辰之内,到鸣觉山下找我。否则,”赵晨岚旋过马,“你就见我的尸首吧。” 赵晨岚边走边回头看无缺,眼中分明有泪,楚楚动人,她轻启朱唇,无声地说:“我爱你。” 在一片洁白的大雪中,打马远去。 无缺看着她的背影,倾群看着无缺,下意识地抓紧衣摆。 时间停止了,每一次心跳都凝结了,她看着他,无缺低下头,看着手中的解药。 倾群眼中的光芒归于静寂,此时她反而有一种解脱的轻松。他总算结束了摇摆不定的状态,做出了选择,也许这对两个人都好。 赵晨岚已经真真切切的走入他的生命当中,他已不再是那个情深款款,宠爱自己的二公子了,她又有什么留恋的呢? “等我,我马上就回来。”无缺走出马车,接过仆人递过的马,甚至没有等待倾群的回答,就上马匆匆离去。 倾群挑帘看着他离去,直到再不见他的身影,直到被雪光照耀得眼中含泪,像雪中一座雕塑,伫立了千年万年,与时光对视。 “我们走吧。”她放下车帘,淡淡说道。 回去的路格外漫长,走得格外缓慢,旅程格外沉闷。冬天天色黑的早,寒风凛冽,马车里也能感受到阵阵寒冷。没几日倾群就病倒了。 在客栈里已耽搁了四天了,侍卫请了郎中来看,服了多日的药也不见好转。 仆人找来了几床被子给她取暖,又生起炭火,倾群还是不停地哆嗦着,脸色惨白,她一直昏睡,神志不清。吓得侍卫们夜不能寐,生怕她有一点闪失。 倾群只觉忽冷忽热,一会儿像浸入火海,恨身上的被子又沉又热,一会儿又像被埋在冰雪里,寒风瑟瑟,没有一丝暖意。 冰凉的感觉刺痛着她麻木的神经,她哆嗦着,感受得到牙齿的咯咯作响,甚至眼皮的抖动,自己似乎在不停地下沉,沉入某处不知名的黑暗的所在。 不知何时,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拖起,她上升着,上升着,像深海里一颗摇曳的气泡,缓缓地又一片漆黑浮到阳光照耀的海面,最后陷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如此舒服,如此安心,有着清凉的味道,她脸上挂着笑,沉沉地睡了过去。 长长的安眠过后倾群醒来,柔软的被子下面,他安静地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呼吸均匀,好像在熟睡。 她睁开眼,强烈的日光射进干燥的空气,细小的尘埃在空中飞舞,时光慵懒地流淌。她笑出声来,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吻了吻她的额头,气息滑过她的脸。 “为什么,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都会出现。你是守护我的神仙吗?”病了许久,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抬头看见他额前一缕发垂下,温柔了他的凌眉,他闭着眼,高挺的鼻子,唇边一丝隐隐的笑纹,长长的睫毛甚至美过女子,一如沉睡中的完美雕像,令人倾倒。 “对不起。”他微睁双目,漆黑的眸中涌动着说不尽的哀伤。 倾群鼻子一酸,最后对她道歉的竟是他。“我们别再放手了,好不好。”她恳求道。 无缺骑在马上,头脑昏昏沉沉,他木然的看着地上斑驳的树影,任马一路向前。缓缓的涌起一阵调转马头的冲动,可握着缰绳的手似乎麻木了,他慢慢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手上,莫名其妙的看着它们。 赵晨岚从路边闪出,无缺并没有看见她,只是闻到一阵淡淡的橘香,他努力的扭转脖子,看了她一眼,赵晨岚骑在自己的马上,拿过他的缰绳,向前走去。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走着,透过枯枝的阳光偶尔投影的他们脸上,向梦境一样,无缺闭上眼睛,又睁开了,他觉得眼前的一切更像一个梦。 可是,他没想过会这么难过。 二人走到了镇上,衣服上浸着一层清晨的露水,无缺觉得再不说话就会慢慢冷死了,这时赵晨岚说:“咱们先到我堂叔那里,请他向我爹说情,接受我们的事。” 无缺没说什么,下了马,坐在一家面馆里,端起一碗热腾腾的面,吸了一口热气,觉得自己还魂了一般。赵晨岚摸了摸他的头,笑了出来,“你没事吧?” 倾群在无是的怀里醒来,已入夜了,很久以来她第一次睡得这么沉,从心底里放轻松。 她笑了出来,又咳嗽起来,“被你看了很久了?” 无是摸了摸她的额头,起身,点燃了一根蜡烛,端过一碗汤,喂她喝下去。 倾群喝完,乖乖坐在床上等无是去将碗放下。 他却走到门口,“你好好休息吧,我会在外面守着。”说着推开门,一股寒气险些扑灭了桌上的蜡烛。 “无是。”不知为何,倾群突然觉得他这一走,她就又要失去他了。然后发现一切都是自己生病时发的梦。 无是停下,回头看她。倾群跳下床,穿着单薄的布衣,赤着脚跑到无是身后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一放手,就错失了整个世界 无是回身像抱小猫一样抱起她,放到床上,盖上被子,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这才有空教训她,“疯了,还想病加重吗?” 谁让你好好的就要走,倾群心想,她吸了吸鼻子,拉着无是的袖子,“我不想你走。” 无是嘴角一翘,“我可不是柳下惠,只怕……” 倾群一撇嘴,“没让你做柳下惠。” 无是轻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滑入她柔软的长发中,他低头爱怜地吻她的额头,眼睛,嘴唇,好像在吻一件珍宝。 突然,倾群偏开头,气喘吁吁地咳了起来,无是无奈地抚着她的背,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小声说了一句,“不自量力。” 倾群好容易停止了,无是把她揽在怀中,躺下,“我就再煎熬一晚吧。” 倾群想起他刚才的“不自量力”,愤愤然要起来,无是闭着眼,手丝毫没有放松,拉长了声音,“乖……现在不行,好好养病。” 倾群大窘,想要辩解,无是却好像已经睡着了。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六、一双璧人 小二引着倾群走出客栈,门口停着一辆轻便的马车,低调的华丽,无是站在车边,伸出手等着倾群。他一身灰白色布袍,刺花箭袖,头戴方巾,足下青靴,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儒雅中不失英武。 倾群见他毕恭毕敬,便昂首挺胸上前,伸出纤纤玉手递到他手中,无是扶她上了车。却不放开她的手。倾群疑惑地回头,“竟敢调戏本小姐?” “小姐还没打赏。”无是认真地说,眸子闪闪发亮,在明媚的天光下,他周身笼着一层炫目的光芒,背后的世界都模糊,只有他,站在那里,仿佛从远古走来,伴她今生今世。 倾群抿嘴一笑,探身上前在无是颊上一吻,端庄地坐进车里,两手抄在白狐皮手拢中,目视前方,“出发!” “是!”无是轻快地跳上车,一扬鞭,车轮辘辘旋转,宽阔的大道上留下两道深深浅浅的辄痕。 “你那些手下呢?”倾群四下望了望,一个人都没有,骤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在暗处随行,免得打扰我们。”无是握着缰绳,车声粼粼。倾群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肩头。 “外面冷,要不要进车里去?”寒风中,无是低头看看倾群红扑扑的小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她的眸子,让她看上去好像已安然入睡,让人不忍惊动。 “我梦见自己会飞。”过了一会儿,倾群蹭了蹭无是的肩头,悠悠地说。 “进去睡觉,病刚好别着凉。”在这个问题上无是一点儿不让步。 “你不也在外面。”倾群理直气壮。说到这,她抬头看看无是清瘦的脸,虽然眸子炯炯有神,他还是比原来苍白了不少。 “你为我调理经脉,恢复得怎样了?”倾群眨着大眼睛,关心地看着他。 无是嘴角一挑,笑她大惊小怪。世上恐怕没有人的笑容能像他那般令人怦然。“只是少了些内力,又不是伤筋动骨。” “谁知道是不是骗我。”倾群嘟囔了一句,见他无恙,也就不再追问。 “为什么我病了你这么快就能赶来客栈?”倾群好奇心又起,她极其敏感,而且对任何蹊跷的事情都刨根问底。 “我赶过来接你。”无是顿了顿,又加了一句,“舍不得你和无缺在一起。”他了解她的性子,不问出个所以然就不舒服,但无缺下毒的事他不想告诉她。 倾群此时不愿提无缺,她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抓着无是的手臂,“让我飞吧,像清欢谷时那样,好久没有玩过了。” 说着起身解下披风抖开,纵身一跃,凌空飞上树梢,宽大的披风像伞一样,在头上展开。她足点树枝,在稀疏挂雪的树枝中穿行,积雪摇落,仿佛天上的琼瑶纷纷坠下,一路走过,身后宛若真的飘起了雪。 倾群低头对无是道:“助我一把,我要到路那边。” 无是坐在车上,俯身捡了几颗圆滑的石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倾群,怕她有闪失。 石子到手,他驾车上前,高声道:“过来吧。”说罢一扬手,一颗颗石子射了出去。倾群弃了树枝,踏着石子,仿佛走过一座石桥,几步便渡到路边的树上。 被她踢回的石子尽数砸到无是身上,无是还是源源不断地为她铺出石路,也不躲闪,生怕一分神石子错了方位。 见她落在树上,无是才笑道:“我什么时候教你过河拆桥了。”说着又一扬手,一颗石子穿破了倾群的披风,倾群惊叫了一声,摔了下来。 无是没料到以她的轻功竟会掉下来,想也没想就纵身上前抱住她,轻轻落在地上。一番举动牵动心脉,他压下混乱的气息,默不作声。 倾群上了马车,无是平静下来,跟在她身后,生气地说:“你以为自己铜头铁臂,不知道危险吗?” “谁让你暗算我,我这是报仇!” 无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地看着倾群,“这哪里是报仇?这是同归于尽。” 走了几日,坐在车上又闷又慢,骨头都要颠散了,两人打算弃车换马。 路边驿站旁的向阳处有三三两两的马贩子,袖着手等生意,马儿拴在树下。 无是下了车,上前相马。一个马贩子见两人年纪轻轻,料是大家的公子小姐,懵懂顽童,便不住称赞自己的马。 无是扫了一眼,见那马没什么特别之处,反而不逊的很,马贩子要的价钱更是高的惊人,知他存心不良,便不予理会。 谁知这马贩子诅咒发誓,喋喋不休,又到倾群面前卖力地吹嘘自己的马,吐沫星子飞溅。 无是有些不耐烦,回头高声问道:“你说它跑得快,怎么证明?” 马贩子见这位冷冰冰的少爷终于发话了,忙道:“让它跑一圈你不就看见了?”这么简单的问题。 “好啊,遛遛吧。”无是随便指着一匹马命令道。 马贩子一拍马背,“上马吧!” 无是手一背,玉树临风,邪魅地一笑,“我哪里会骑马。你骑一圈给我看。” 马贩子见他相貌俊美,温文尔雅,气度不凡,知他是个读书执笔的公子,骑马耍耍威风罢了。 他心情振奋地跃上马背,喝了一声,“看好了,这马……” 无是不待他说完,便接道:“看好了,走吧!”说着在马屁股上拍了一掌,这一掌力道已经不俗。马长嘶一声,放踢狂奔,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无是看着路上扬起的尘土,拍了拍手,感叹道:“也算是好马。” 两人买了马,放开缰绳飞驰,畅快淋漓。 一路并不急着赶路,路过历史名城、绝美风光便绕道过去看看,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有余,冰雪封冻,一派萧寂。 这日二人来到一个城镇,让人眼前一亮,明明是数九寒冬,这里却温暖如春,柳色常绿,落英满地,夕阳西坠,渔舟唱晚。 无是抬头看了看,潞城。倾群一面打量着周围的风景,一面惊叹道:“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神奇清幽的所在,在一片苍茫中一枝独秀。” 无是看着远处,极目翠色,风举衣袂,心旷神怡,“这里地下可能布满了温泉,晚上可以去试试。” 二人停在江边,跳下马。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几只渔舟静静地泊在江边,舟上燃起炊烟,一股稻米的香气袅袅散开。渔人赤着脚,蹲在船尾收拾着网,头上围着布巾的女人麻利地洗着青菜,大声地和别船的姐妹聊着天,不时回头呼唤着岸边的玩闹孩子回来吃饭,小孩子们围在一起拿着苇管吹调子,有的捉蛐蛐想着明日带上船,或是上镇里买个糖人儿。 江心几只晚归的船这时也缓缓地倦倦地向岸边驶来,明灭的烛火挂在船头的竹竿一端,悠悠地悬在水面上,江上已渐渐升起了雾,模糊了远处起伏的山。清凉的风迎面扑来,带着微微的湿气腥气,江水泛起鳞波,发出窸窣的细响。 无是转头看了看倾群,她正痴痴地看着江上的景物,细细的头发拂过面颊,她却一动不动。无是收回目光,站着原地,心里却如被前尘往事的车轮碾过一般,轻轻地叹了一声。 一轮明月若隐若现,淡淡地浮现在天上,无是牵起倾群的手,向镇里走去。 坐在最高的酒楼里临江眺望,背后是灯火通明,酒香四溢,人声嘈嘈。二人久久没有作声。 一个粉色衣裙的女孩子,抱着琵琶走上前,后面是一个老汉,衣衫褴褛,手持一个帽子,里面星星点点是几枚铜钱。 老汉作揖说:“少爷小姐,让小女献一曲助助酒兴吧。” 女孩子看到俊美的无是,不禁脸一红,羞赧地递上曲牌,低声道:“请少爷赏个曲儿吧。” 曲牌上都是些坊间传唱的小曲,无是看了看倾群,她捧着酒杯,啜着酒,脸上一抹酡红艳丽却清冷。 他淡淡地说了声,“不用唱了。” 倾群转过头,指尖触到无是的手,柔声说:“我给你唱个歌吧。” 无是端起杯,一饮而尽。 倾群起身,从歌女手里抱过琵琶,拨弄了几下,接着便弹了起来。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思君如夜烛,煎泪儿千行,思君如百草,撩乱逐春生。 歌声婉转动人,邻座的人纷纷回头注目,只见一绝美的女子低眉信手弹拨着琵琶,眼波流转中乍泄的风韵让人窒息。 无是慢慢地斟着酒,碧天明月,云淡风清。 倾群唱罢,收拨插弦,将琵琶交还。回到无是对面,眉目微醉,“今天真好。” 无是扶起她,向客房走去,倾群靠着他,哼着曲子,忽然,她停下来,转过身,走到老汉和歌女面前,微微一笑道:“谢谢你们了。” 说着抽出了头上的玳瑁簪,长发倾泻而下,她毫不理会,将簪放在老汉的帽子里,无是在几步外伫立等待着她,白衣白袍,肩上点点倾群的泪痕。 歌女看着远去的两人,他为什么叹气,她又为什么会哭?世上真的有这么多恨事憾事么?老汉收起簪子,“囡儿,走吧。” 无是牵着倾群的手,在江畔漫步。倾群突然捏了捏无是的手,有人,她觉察到了,就在身后二十步。 无是没有在意,只是微微皱了皱眉,这些手下怎么搞的,竟容许来人靠得这么近,近到他们都能感知得到。 倾群看他无谓的样子,也不再担心。 前面一个算命的老头盘坐在地上,旁边一杆旗子飘扬,他闭着眼睛,颇有些仙风道骨。倾群上前打量了他一番,无是虽不信,也耐心地等着。 老头突然睁眼,把两人吓了一跳。 “两位都是上等的相貌,是绝世佳配,只是,周因褒姒一笑而亡,商因妲己气数罄尽,夫差有西施,董卓有貂蝉,英雄配美人,只怕英雄气短,难以消受啊。”老头摇头感叹道。 无是微微一笑,揽过倾群,“难以消受?” “人人命数相当,福祸相当,你若有了常人难享之福,坐拥美人,必受常人难受之祸啊。” 倾群扭头看着无是,“那我也拥有了人人觊觎的男子,我又会如何?” 老头念着胡须,“真是一双璧人,也许这是二位有缘之处,也许两位命都够硬,凄风苦雨过后仍能相逢。” 无是并不信命,不过还是搂住倾群的肩头,沉声安慰道:“定会如此。” 倾群抱膝坐着,掏出钱,老头摇摇头,“既然有缘,我乐意为二位卜卦。”倾群见他不收,也不勉强。 不远处无是的手下已和五个人打了起来,生怕主人怪罪,无心恋战,招招致命,五人频频回退。 无是对远处的打斗无动于衷,牵起倾群的手,继续悠然地漫步。 老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七、成疯成魔 十天后的一个傍晚,幽澈山庄迎回了它的少主。 夕阳西下,天边的玫瑰红中渗透着丝丝的灰蒙,飞檐碧瓦下红色的灯笼幽幽地亮着,映着窗下的盈盈雪光,熏红了精致的漆木窗棂,窗上薄如蝉翼的绢纱。 入山的石级被打扫得片雪不沾,山庄的各个角落,无不昭示着优雅与朴素并存的风格。 仆人们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管家已吩咐厨子准备饭菜,丫鬟准备浴汤。他们的少主一身素衣,外罩墨色大氅,昏暗的灯光中他英俊的面庞忽隐忽现,眸子明亮如天上的星子。 他的身边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长发柔软地垂下,如黑色的绸缎,如蝶翼的睫毛下是慵懒的双目,随意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白皙的皮肤,樱红润泽的唇,微微勾起着,好像沉浸在什么快乐的心事当中。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又像让人爱怜的调皮精灵,让人渴望一亲芳泽,却又不敢冒犯,徘徊不前。 他们斗篷下宽大的袍袖掩盖了手牵手的亲昵。可还是让人艳羡,是怎样的男子,此生有幸触到她纤细的手指。是怎样的女子,能让他紧紧牵着,成为他身边最亲近的人。 一行人安静地走着,夜色逐渐深沉,只听见石路上沙沙的脚步声。隐隐望见远处两个人影走来,一蓝一白,身形矫健,不时有低醇的说笑声飘来,良好的教养让他们声线优雅,听上去好像生怕打破了夜的寂静。 倾群惊呼了一声,脚步一顿,无是苦笑了一下,跟倾群上前,“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云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臂道:“看来来得不是时候。我们吃饭去,不打扰。” 温若景跟着云溯一阵风似地掠过,瞟了一眼无是倾群,暧昧地一笑,在黑夜中那俊美的面庞蒙上一层不真实的邪魅。 无是含笑看着他们离去,回头看看身后的管家,管家摇了摇头,不由伸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身为管家,他也不知道这两位少爷来干什么,实在是失职。 但是他不敢问啊!就那位云大公子,连少爷都得让他三分,他一个小管家,怎么敢过问这位仙人的行踪。 李浣绮捧着账本细细读着,眉头越皱越深,她猛然抬头问一旁的管家,“账上怎么短了一千两银子?” 管家无奈地看着这位少夫人,少爷回来得极少,她也不出府,这几日喜欢上了看账本,挑出各种问题,他这个管家别的事情做不了,每天就教夫人怎么看账本了。 “小人不知。” 李浣绮看了看他,明白了八九分,把账本一摔,“你可别维护了你的主子,丢了自己的饭碗。” 管家闻言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状,他冤屈地说:“夫人息怒,少爷的事小的也不敢过问。” 李浣绮看了看账上的日期,就在昨天,无是既然在京城的账上提银子,自然是在京城附近了。 “他回来了?” 管家点点头,“少爷昨晚回了山庄。”他巴不得把李浣绮的注意力转移到山庄上。虽然少爷在京城里有这座府邸,但山庄才是费无是真正的私宅,里面布满他的亲信守卫,少夫人恐怕也闹不出什么名堂。 李浣绮咬着嘴唇,“幽澈山庄?” 一辆马车悄然驶出费府。李浣绮坐在里面闭目不语,苍白的脸上染着一层倦怠。 她的陪嫁丫鬟小柔担忧地看了小姐一眼,她在小姐身边,看着小姐喜欢费无是好多年了,可是这一年里小姐真正快乐的日子也只有大婚那一天。婚后费无是和小姐分房睡的事情在府里已不是什么秘密。小姐却警告她不能告诉老爷夫人。 “小姐,他都不回来,你何必去找他?你这几日睡不安寝食不甘味,要养好身体才对。”小柔鼓起勇气出声劝道。 李浣绮凤目微睁,眼中是涣散的微弱光芒,看着小柔不语,亘古的寂静在黑暗中喧嚣着。 不知是不是黑夜的幽魂,轻轻地叹了气。 幽澈山庄守备森严,全庄上下惟费无是之命是从。李浣绮以费夫人的身份进了第一道山门,却被拦在第二道进入山庄的门外。 她看见山庄管家正匆匆走过,便叫住他,“费彬!” 费彬一回头看清是李浣绮,不由脸色一变,片刻的慌张。 李浣绮敏锐地察觉,不动声色,“带我进去。” 费彬应着慢吞吞走来,回头似乎想找什么人。 “不用找人通报。”李浣绮干脆地说。 她跟着费彬一路上山,走过重重院落,斗拱飞檐,青砖壁瓦。这个陌生的地方住着她最爱的男人。 费彬几次委婉地劝她去前厅等候,李浣绮一语不发,快步走着,费彬也不好阻拦,只得硬着头皮跟上。 来到一座清幽的院落,门口站着两个佩剑侍卫,在黑夜中站得笔直挺拔,目光炯炯,仿佛两个钢铁铸的塑像。 费彬刚想让仆人进去通报,李浣绮一摆手,慢步上前,这时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低头,走近了才看见李浣绮,不由手一抖,盘中的杯碗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敲击着每一个人敏感脆弱的神经。 李浣绮抬头见是小珀,她没有理会,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托盘上,她走上前揭开盖子,里面两副碗筷,桂花栗子糕的热气送着诱人的香味升腾,黑夜都变得香甜。 小珀对李浣绮分外惧怕,不敢说话,转头求助地看着费彬。 这时房间里传出一阵男人的清朗笑声,好像一簇炫目的烟火瞬间点亮世界。接着箫声响起,如诉如慕,缠绵悠远,情愫交结纠缠,散发开来,清明的箫声中也有了一丝迷离。勾起无限陈年往事,让人怔忪唏嘘。 门一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女子走到院口,她长发未系,散在身后,一身单薄的湖青色衣裙,一件男式的黑色斗篷罩着她玲珑曼妙的身姿,更衬得她肌肤胜雪,吹弹击破。她腰间的衣带随意地系着,丝质的衣领分开,露出完美的锁骨,纤细的颈子。浑身散发着心不在焉的慵懒,好像一只游走的小猫,让人心神一荡。 房内的箫声未停,一路飘扬,围绕着她,追逐流连。 倾群看到小珀,上前刚要说话,蓦地瞥见她身边的女人,凌厉的目光刺入她的身体,冰冷的空气顺着那个空洞灌入,让她一时僵在原地。 箫声渐缓,戛然而止,一片寂静。 李浣绮看着出现在门口的无是,一袭白衣,外袍披在身上,垂下的腰带随着他脚步的停止飘荡着,不论穿什么,他都是那样俊秀轩昂,神祗一样的让人膜拜。 他顺着倾群的目光看到李浣绮,闲适慵懒的眸中精光一瞬,时间停步,三人的目光凝滞着,电光火石的片刻好像一年那么长。 李浣绮看着无是,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应该愤怒,应该上前质问,可是为什么此刻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夫君,似乎永远是那样沉郁镇静。他吹箫弄乐,身穿睡袍的慵懒神态原来不是没有,而是在另一个女人面前。 她是这场感情里面的外人。 无是走过来,高大的身形挡住了倾群,他看着李浣绮,目光中是她不懂的忧郁,让她如同坠入不可挽回的深渊,她不要他的无可奈何,不要他的不安和愧疚,她不要做道德上的胜利者,她渴望和他离经叛道的人是自己! “我们……” “我不听!我不听!”李浣绮推开无是,慌乱地捂住耳朵,她怕从他嘴里说出绝情的话,她怕得浑身发抖,泪如雨下。一抹泛滥的眼泪,转身踉踉跄跄地跑开。 无是看着她凄惨的背影,心中隐隐作痛,他回头看着倾群,她目光如幽深的海,平静的表面下是暗流涌动。 她转身静静地走开。 夜凉如水,寒星点点,倾群抱膝坐在屋顶上,发丝在风中飞扬。 天上的明月照耀着她,宁静的山庄,繁华的京城,沉睡的琰国,它可知九州大地上有多少哀愁,让人疯狂,让人苍老,让人劫波渡尽,也难以忘怀。 一个温暖的怀抱环住她冰冷的身体,他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仿佛她随时会消失不见一样。 “我已不知对错,不分爱恨,不由自己。” “那就成疯成魔,万劫不复。”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月下辽远的大漠。 == 大家情人节快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三十八、昨晚 @@ p style=&size:18px;&本章节内容作者正在修改中.... @@ 三十九、进宫 冰雪消融,日光蒸发了积水,露出京城的繁华。一切都在苏醒。 云溯和温若景骑在马上,明媚的阳光在他们脸上镀上熠熠光辉,更显得年少英俊,潇洒倜傥。两人一左一右,护送着一辆轻便马车,宝马轻裘,行走在京城宽广的大街上。 倾群掀开车帘,应接不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路过的店铺酒楼,离开了许久,竟有些不适应京城的热闹喧哗。 马车在一座府邸前停下,朱门紧闭,门庭举架极高,让人望而生畏,抬头看见一块匾额,驸马府。 字迹华贵雍容,笔锋厚重。 原来的容府已无迹可寻,这座府邸是皇上御赐的驸马府。这本是一个老王爷的府邸花园,王爷戎马倥偬,为主上守卫江山可谓第一功臣,皇上亲谕把新王府列入皇家建筑日程。大兴土木,历时两年建成。原来的荣华富贵已然成为往事,如今这王府已空置了几年,当今主上把它赐给乐华公主和驸马作为新婚华屋。 京城是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也是陌生的地方,倾群在车里,看着紧闭的大门,竟有一丝胆怯犹豫。 走上台阶,抬手扣了扣门环,一个家仆开了门,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礼貌地问:“请问小姐何事?” 倾群百感交集,心怦怦地跳动着像要冲破胸腔,千言万语,无从说起。她真的离开太久了,仆人也换了几回,她已不是归人,而是访客。 院子里一个正在扫雪的仆人,无意中瞥了一眼门口怔立的倾群,又揉了揉眼睛,一把扔下扫帚,向里边跑去,边跑边喊:“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安静的府里一阵响动,第一个出来的是锦崖,连外袍也没穿。他束发戴冠,再不是面如冠玉,肤色深了些许,下颌也有了青色的胡茬。他已不是那个一笑就露出白白牙齿的爽朗少年了,不过见到倾群还是雀跃之色满溢。 锦崖盯着倾群清澈的眼睛,伸手晃了晃,紧张地问:“看得见吗?” 倾群眼泪上涌,努力点了点头,锦崖坚毅的脸上绽开笑容,牵起她的手把她抱入怀中,生怕再丢失了一般,爱怜地摸着她的长发,“哥哥会好好照顾你。” 随后而至的是一个华贵的妇人,云鬓高挽,宽松的裙袍掩不住婀娜婉转的体态,正是乐华公主。她身后的丫鬟扶着泪流满面的玉娘,玉娘看到倾群早已泣不成声。 倾群不待和玉娘说话,乐华便走过来,亲切地拉住她的手,“妹妹,这一年你都过得怎么样,我们都很惦念。” 倾群不自在地抽出手拢了拢鬓发,“多谢公主关心,我只是出去治疗眼疾,如今已全好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凤目中流转着明亮的光彩,肤如凝脂,体态雍容,从头到脚装饰得天衣无缝,精致到骨子里。 她看着她,脑海里却全是如儿,倾群没办法和她姐妹相称。微微出神间,乐华已经高兴地挽了她的手臂,“走去你的院子,你哥哥把你原来的物品陈设原封不动地挪了过来,吩咐下人这个屋子谁都不许动一丝一毫……” 倾群换上一身戎装,与锦崖一起骑马出城,一路奔驰,二人并辔走上一座崖头,高高在上,俯览云烟,崖下深不可测。锦崖望着远处,眸中涌动着不息的暗流。 倾群看着无际的天涯,苍茫的神州,问道:“哥,你幸福吗?” 锦崖笑了,牵动嘴角,倾群却分明觉得那如同一道皱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再也抹不去。 “作为容家的男人,我要让容家的辉煌延续下去,不能再像从前那样儿女情长。而且,”锦崖看着远处,阳光在他脸上坚毅的线条后投下阴影,“这一年的南征北战,让我看到了许多残酷的事实需要去改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倾群只觉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沉重又无能为力,坚强成熟的人,背后总有常人看不到的伤口。 “我一定会给你找一个好归宿。”锦崖回头看着倾群一笑,“终有一天,我要让容家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光。” 倾群看着锦崖临风傲立,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却不能撼动他丝毫。倾群转过头去望着脚下缭绕的云雾,渺小的村落,纵横的沟壑。 这就是天下吗? 回到家,暮色四合。乐华看到锦崖,匆匆走上前来,接过他的披风,忧郁地说:“老六出事了,赵裕的事老九的人上奏了父皇,父皇派你去调查此事。” 锦崖若有所思地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不觉地竟拿歪了杯子,水流了出来。仆从都已退下。 锦崖对玉娘说:“带倾群去休息吧。”倾群顺从地出门,回身带门时听见,锦崖低声问:“我去查,不避嫌么?” 倾群忽然有些恍惚,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 回到屋里,她有些担心地问玉娘,“这一年里怎么回事?” 玉娘关上门,把冷风挡在了门外,屋里安静下来,烛火盈盈。 “少爷现在和六皇子来往密切,六皇子是乐华公主的亲弟弟,和九皇子博和王都是当今皇后亲生。” 倾群皱了皱眉,六皇子她没听说过,许是个默默无闻的殿下罢了。博和王的大名她如雷贯耳,恐怕琰国上下没有不知道的,他战功显赫,年纪轻轻便已封了亲王,足见皇上对他宠爱有嘉。 她疲倦地揉了揉额头,不愿没有根据的担心。不过这些年在书里也见了不少腥风血雨,对官场甚至皇室,她似乎与生俱来的惧怕。 第二天吃早餐时,锦崖望着倾群遗憾地说:“这几天我有公事,不能陪你了。” “不如这样,我带妹妹进宫住几天,也好游玩一下。”乐华十分殷勤。 锦崖看倾群,倾群不想给哥哥再添一桩麻烦,装作高兴地样子,“那太好了。” 早饭还没用完,宫里派来的仪仗就已准备好了,倾群听闻不由一愣,怎么这么快,好像早有准备一般。 来不及细问,乐华手下的宫女就来接她上车。倾群匆忙地换了衣服,只觉这次进宫云里雾里,事前连个准备也没有。 玉娘给倾群戴上帽子,将帽上的白纱放下,“小心晒黑了脸。” 倾群登上马车,玉娘放下珠帘,忽然倾群撩起帘又从车里走了出来。 玉娘不知她要做什么。“我要和嫂子一车。”倾群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犯了倔劲。 乐华远远地听见了,顿时笑靥嫣然,向倾群招招手,倾群提着裙子下车,跑了几步过去登上她的马车。 一行队伍向皇宫走去。倾群回头望去,喧闹的街景,道路两旁是恭敬让路的百姓,队伍走过后,人流依然交集如故,车轮压出的痕迹瞬间被人群淹没,无影无踪。 在车里,乐华心不在焉。 倾群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绕弄着裙带,“嫂子,哥哥有什么事忙,都不陪我?” 乐华一笑,“是去奉旨查个案子。” 倾群大眼睛眨着,有些担忧地问:“这案子很棘手吗?” 乐华眼睛瞟着车外,心不在焉地应道:“没事,不用担心。” 倾群也不再问,顺着说一句,“什么时候动身啊?” 乐华微微叹了口气,“不会很快,五六天后吧。” 公主的仪仗直接进入后宫,并没有什么盘问和通报,看来乐华出嫁后回宫是轻车熟路。 乐华宫苑的房舍较其它高雅堂皇的多,乐华未出阁时受尽宠爱,虽然皇后亲生的孩子还有六皇子九皇子,但是她是皇上与皇后唯一的公主,掌上明珠一般。 太监宫女们毕恭毕敬地垂首侍立,乐华领着倾群进了她的怡清宫,幔帐低垂,宫殿中央是一块九尺见方的毯子,绣了丹凤朝阳,雕梁画柱,炉中幽幽的燃着玉殊香。竟是汉式的装饰。 乐华叫旁边的宫女,“秋儿,如儿,好好服侍容姑娘。” 两个清丽的宫女走了过来,道了万福。 倾群愣了,忘了说免礼,重复了一句,“如儿?”其中一个宫女轻微的抬了抬头,不知主子唤自己何事。 “怎么了?”乐华察觉到倾群的不自然。 玉娘一皱眉,暗中使了个眼色,倾群忙说:“没有没有,我原有个丫头叫如儿。” “哦,这是刚进宫的宫女吧,如果你不喜欢,换个名字也好。”乐华边说边瞟了一眼那个小宫女。都是下人,主人高兴了就换个名字或者再取个名字。 “没什么,我喜欢这个名字,就叫如儿吧。”倾群恢复笑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风满楼 御花园的积雪在阳光的照耀下已经消融,化成娟娟的流水,汇入路边的渠井。一座华丽深沉的宫殿赫然伫立在眼前,飞檐高甍,梁柱上雕刻的牡丹栩栩如生,单薄的花瓣仿佛在风中摇曳生姿,精致的窗格九曲回环,内里罩着淡青色的压花绢纱。 殿外是高耸的树木,枝上已有隐约的绿意。 宫门上的牌匾上书染镜宫三字,看印章是皇上御笔亲题。 宫女们穿梭来往,正忙着摆放倾群带来的物品。 袅袅香烟升起,一会儿便消散在空气中,不着痕迹,满室却已幽香沁人。倾群一闻,“尘缘香?” 如儿捧着香炉,“回小姐,是尘缘香。” 玉娘为倾群梳头的手停了停,“可不是,从前如儿就知道你喜欢这香。” 梳洗完毕,倾群没时间休息,便要与乐华去拜见皇后。 她倒不丝毫不慌张,反正自己无需在乎在皇后眼中的形象。 倾群低头跟着乐华,眼前飘动的是她宝蓝色的绣花裙摆,一闪一闪,光亮的丝线织就玉兰,就这样深深印刻在她的记忆里。许多年后,她已可以在宫里自由穿行,可当年那随细碎步伐飘摆的衣袂,依旧鲜活如昨日,引领着那个初初入宫的卑微的女子。 正坤宫精致镶珠的锦帘被掀开,乐华也不等太监通报,迈步就进,“母后!”声音中抑制不住的欢喜。 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斜靠在湘绣的枕上,一只手端庄地搭在枕边,指上的金玉饰品熠熠生辉,闻声从小憩中撑起身,摸了摸鬓角,“乐华?可有一阵子没回来了。” 乐华拉着倾群进来,双双给皇后行了礼,“这是将军的妹妹。” 皇后眯起凤目打量着倾群,“好俊的姑娘,多大了?” 倾群没有起身,跪在地上答道:“回娘娘,十六。” 皇后笑着对乐华说:“你十六岁时,正好离开哀家。”说笑间,她想起了什么,目光黯淡下来,脸上的笑容退去。竟难过了起来。 乐华抱着皇后的胳膊,极力讨好道:“母后,您又笑话女儿了。” 皇后却再难露笑颜,“安华,她也是十六岁……”说着,别过脸去,苍白的面容还是那么端庄高贵,若不是和刚刚的欢笑相比,转变太大,似乎根本看不出她没有不快的心事。 晚上皇后在正坤宫中开了宴会,乐华每次回宫她都高兴非常。 倾群初入宫就遇到宫宴,委实忙乱了一阵。玉娘指挥倾群沐浴更衣,换上一件水红色的裙袍,粉纱罩衣,一头长发披在肩上,耳后低低的挽了一个堕马髻。 玉娘看着镜中的倾群,满意地点点头,“这说不定啊,皇帝一见你,把你许给个皇子……” 倾群吐了吐舌头,“这要是从前,我可求之不得。” 皇后已换好华丽的礼服,浓郁雍容的金色,上面点缀着熠熠生辉的宝石,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一条玉石腰带楼着精致的凤凰纹络,项上是一串明珠,浑圆整齐,扣在高高耸起的领子后。 乐华把她扶到梳妆台前,宫女捧出一个紫金的首饰奁,皇后眼神只一瞟,乐华便会意地从中拿出一个金凤钗,前后镂空,栩栩如生,口中含着一个夜明珠,插在皇后光泽的发髻上。 乐华又为她拢了拢发,这才站起来,宫女为她穿上雪狐尾堆领的裘袍,又带了暖手的狐皮手筒,乐华使了个眼色,倾群上步过去搀扶,皇后满意地笑了笑,把手搭在倾群手臂上。 天黑下来了,红烛一排排的点燃,几个歌姬在轻声地吹箫弹琴。皇后款款而出,脱下裘袍,年近四十,风韵犹存。 六皇子琰异一早到了,淡雅的月白色长袍,含蓄中不失威严,束发银冠,毕恭毕敬地给皇后请安。 他后面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粉面含笑,端庄大方,平身后和琰异相视一笑,一同落座。 倾群猜想,这应该是六皇子的正室妃嫔吧。 太监跑进禀报,“皇后、皇子、公主,皇上到了。” 皇后起身站定,乐华等人离席跪倒,一阵衣服琉球的窸簌声,一个身着黄袍,黑靴,腰间系金绸带的男人进来了,细眉细眼,体态发福,步履稳重。微微扫视了一圈,走到皇后身旁。 皇后浅浅万福,拜见皇上,在座所有人齐声请安。皇上点点头,“平身,赐坐。” 皇后缓缓的随着皇上回到席间,皇上径自走到上位坐了,皇后这才坐下吩咐左右,开宴。一阵音乐轻缓的飘上来,宫女们迈着碎步捧着佳肴依次放在每个人的桌前。 倾群慢慢地吃着,手里一双银筷子,沉甸甸的,食不知味。若是能与无是清清静静的对坐而食,那世间还有什么宴席比得上那一番的快乐滋味呢? “容将军还在宫中,传他过来。”皇上端着酒,突然想起锦崖。 乐华看了看皇后,笑而不语,皇后看着皇上,皇上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之色。琰异却神色一滞,瞬间又恢复如常。 门口的太监一溜烟去了。 锦崖着一身便服走入大殿,倾群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哥哥,他已颇有大臣之风,稳稳地下拜,恭敬中不失威武:“给父皇,母后请安。” 然后他又转身,恭恭敬敬地低头施礼,“公主。” 乐华笑容满面,忙说:“将军,坐。” 锦崖谢过,这才走过来,坐在倾群和公主之间。 皇上看了锦崖一眼,和颜悦色地说:“爱卿,明日启程,赵氏一案,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啪”一声脆响,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落在地上,宫女忙上前拾起。琰异身边的女子容颜惨淡,手微微颤抖着,不小心掉落筷子,如此失礼的举动她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琰异,几次欲言又止。 台下歌舞翩翩,美人如玉,却无人有心欣赏,坐中人的注意力都不动声色地集中在那女子身上。 琰异却饶有兴致地看着妩媚的歌姬,身体只微微一动。一阵歌舞,歌姬宽大的袍袖挡住皇帝的视线,锦崖和琰异对视一眼,眉头一皱。 一个歌舞过后,皇上有些心不在焉了,咳了一声,太监察言观色,上前扶住他离席。 倾群赶紧咽下嘴里的汤,众人站起身恭送皇上。 皇上走到门口,又转身说:“容爱卿,别让朕失望!” 锦崖自信地一笑,“皇上放心。” 皇上点点头,没有理会其他人,走出正坤宫。 过了一会,琰异起身告辞,他走后,锦崖也站起身,刚要说什么,皇后就点了点头。锦崖作揖告退。 皇后有些失望地撂下筷子,乐华看了看母后,又看了看自己桌上几乎未动的菜肴,一缕游离的热气冉冉升起。 琰异快步走出正坤宫,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那个女子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臂。琰异烦躁地回头,见她已泪流满面,哀伤地看着自己,他压低声音吼道:“闹什么,回府再说!” 女子跟在他身后,漆黑的夜色里只有宫女的灯笼发出一点点微弱的光芒,她瑟瑟发抖,无论多努力,都跟不上琰异的步子,不由得跑了几步上前。颤抖着声音问道:“不是说不查?” 琰异恨恨地哼了一声,不理她,出宫门上了马车,女子委屈地看着他上车,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去。 “你答应了我的,会保父亲大人平安。”女子绞着手帕,质问听起来更像无力的乞求。 “事已至此,谁还能保住谁?赵裕总归是完了,你嘴巴老实点,不然我们也得陪葬。”琰异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前方,好像一个倾家荡产的赌徒,投下最后的一注。 女子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强忍着泪水,咬着手绢,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一匹马从后面跟上来,不经意地路过马车,擦身而过,马上的人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东、北、西三面博和的八万大军已经虎视眈眈,将军请殿下小心。” “知道。”马车里冰冷的声音传出,一人一骑已经走远,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春寒料峭,干燥的空气里却又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与苍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一、赵家 春意渐浓,这日清晨推开窗,一场大雾,白茫茫一片,凝滞着,仿佛天上的云飘在身边,高大巍峨的宫殿安静地浸在雾中,雕龙的台阶从迷茫中延伸出来,直通瑶池,恍如仙境。 一阵清幽凝缓的琴声飘出来,在雾中穿梭游离,给这朦胧的清晨更添一抹神秘。 宫人碎步无声地行走着,虽然是清晨,但还掌着灯笼,烛光映得周围的雾气也泛起了一团红光。 后面跟着一位着锦绣官服的年轻男子,剑眉星目,规矩繁琐的服饰难掩他的不羁高傲之态,他背手大步行走着,大雾似乎丝毫不能成为他前行的障碍。 进了正坤宫,琴声清晰地传出,“给母后请安。”他朗声道,并没有停步,左右看了看,“是谁在弹琴?亏了这琴声引儿臣穿过这茫茫大雾。” “皇儿,大雾天出门也不小心。”皇后未穿宫装,一身舒适的丝绸寝衣,外罩轻裘,从内宫走出,偌大的宫殿里几个四脚小铜鼎,银炭燃着幽幽的红光。这年轻男子正是皇帝九子,博和王爷。 琴声戛然而止,博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在不远处盈盈下拜,屈膝俯身时一头如瀑长发垂在了地上。低头时看不清面容,却让人不知为何觉得这女子一定很美。 博和携母后进去,走过倾群身边抬了抬手,倾群起身退在一边,博和看了她一眼,对皇后道:“母后,宫里的宫女是越来越赏心悦目了。” 皇后笑嗔道:“你呀,从小就如此。这是容驸马的妹妹。”她坐下,一时兴起道:“皇儿觉得佳人如何?” 博和看也不看倾群,端起茶嗅着茶香,“怎么不给六哥,恐怕驸马想找的妹夫不是儿臣。” 皇后脸色一沉,“你们兄弟,都是一个娘生的,这么多年怎么就和不到一块去。” 博和脸上换上邪魅的笑容,有些顽皮地放下茶盏,自然地提起了自己出使弘国的见闻,岔开了话题。 傍晚,倾群吃过饭,来到染镜宫外的滴翠池边漫步。 宫里的生活真是苦闷,每日例行请安,按时用膳,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流逝。 她坐在石头上发呆,看着清澈的池水染上了余晖的桔红。不由哼起给无是唱过的歌谣,“思君如流水……” 一曲唱罢,几声掌声响起,倾群一惊,从石头上跳下来,身后站了人自己竟然没有察觉,是因为在皇宫里就放松戒备了吗?被无是知道了又会教训自己了。 博和嘴角带着一丝嘲弄,“真巧啊。”说着走近倾群,她发上的玉兰香气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两人之间。倾群低着头,不明他的言外之意。 博和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一张绝美的脸,未施粉黛,白皙无暇,红唇润泽,一双清澈的眼睛好像洞察一切,未语先有情。 他心里一动,低头欲吻,倾群猛地退开,不由得奇怪又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他好像很讨厌自己嘛,怎么又突然要吻她,真是不可理喻。 博和悬在空中的手一攥,“欲擒故纵?” 倾群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人,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压着怒气道:“王爷,民女告退了。” 她转身就走,不料却被拉了回来,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陌生的胸膛,博和低头在她耳边暧昧地说:“我便到母后那要了你如何?” 倾群想抽身,却被禁锢在一双有力的臂膀中,她无奈地抬头,“王爷,民女不敢攀龙附凤,王爷年少有为,可以找到更好的世家小姐。” 博和看着她,目中掠过一丝疑惑,手臂却松了松,倾群趁机脱身。 “在这里,我还没见过不想攀龙附凤的人……”他低头在她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嘴角扬着一丝残酷的笑意,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倾群到怡清宫的时候已是晚上,她本想问候一下公主便回宫休息,不料宫里依然灯火通明,宫人肃穆侍立,没有丝毫就寝的迹象。 倾群走进去,刚要请宫人通传,却听见有人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他答应我的,原来是骗我……赵家是完了,还求公主救救晨岚……” 晨岚? 倾群立在原地,赵晨岚?赵晨岚和六皇子妃赵惠书是什么关系。 宫人想进去通禀,倾群拦住他,他为难地看了看倾群,就在这当口,里面又说了一句话,倾群听得清楚,“要保全你妹妹,有一个条件……” 宫人已进去了,里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倾群整了整衣服,脸上挂着平淡的微笑,面前的珠帘掀开,她端庄地走进去。 深夜一匹快马赶到京外百里的采州,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一路奔驰。 昼夜不停的奔波已使马筋疲力尽,嘴角流着涎,眼窝里满是尘土,耷拉着肥厚的下唇。马上的人目光炯炯,丝毫不显疲态,在一家客栈前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小二在椅子上打盹,听见脚步声机灵地站起来,揉了揉睡眼,看到眼前的人,也不招待,直接引他走进客栈,“少爷没睡正等着呢,京城可有什么消息?” 楼梯咯吱咯吱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隔着墙传来住店客人打鼾的声音。 无是坐在灯下,白衣飘逸,对面坐着一个人,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 送信的侍卫进来,施了一礼,开门见山,“少爷,皇上下旨调查赵裕贪污河堤款项一案,赵裕的长女赵惠书是六皇子琰异的正妃,次女是赵晨岚,已于两年前搬出赵家,原因不明。赵巡是赵裕的弟弟,亦在被调查之中。而奉旨查案的,是容锦崖。” “赵家危在旦夕,你跟我回京。”无是待侍卫退下后,淡淡地说。 阴影中的人影一动,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正是无缺。 “我要带晨岚一起走,我不能让她被株连。”他恳求地看着哥哥。 “赵巡不会放她走,赵晨岚是赵裕的掌上明珠,赵巡将她留在府内,为的就是威胁赵裕和他共同进退。” “你的手下不能把她救出来么?”无缺陷入沉思。 “赵府现在在朝廷严密的监视下,若我们进去抢了朝廷要犯,费家恐怕也要灭门了。” 过了一个月,京城春暖花开,草长莺飞。 初春伴着震动全国的一件大事姗姗而来:盛极一时的赵氏因为贪污建河堤银两而被抄家,九族满门被押解进京。人心大快。 亲手办理此案的正是驸马容锦崖。 锦崖一回京便入朝禀报,散了朝得了皇上的旨意直入后宫,来到乐华处。 倾群闻讯赶到时,锦崖已换了一身便服,洗漱一番,笑盈盈地走出来,刚刚办完一件大案,可谓春风得意。 “无是无缺还好吗?”倾群一见到锦崖就紧张地问。 锦崖坐下,看着她焦急的样子,若有所思,道:“无缺暂时还免不了牢狱之灾,他执意陪赵晨岚一路进京,也是被押解来的。” 乐华走过来,郑重地对二人说:“如今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是要到母后那里求情。” 锦崖抬头看着她,如今大家都特别敏感。听到一点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 “我答应了惠书,救她的妹妹。” “应她这件事不是找麻烦?”锦崖有些烦躁。 “有一个条件,她要离开琰异。罪臣之女,继续为王妃,琰异一辈子也别想出头。”乐华眉目间掠过一抹坚毅的狠色。 锦崖陷入沉思,皇后和皇上本来就对皇子争斗、结党营私之事深恶痛绝。若是为赵晨岚求情,一定会暴露自己六皇子的关系。 “不如我试试,曾经赵晨岚有恩于我,我说个情天经地义,没什么嫌疑。”倾群笼着手,在一旁说道,乐华的眼中重新升起光辉,锦崖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样子,担忧地看了看妹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二、想我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靖风将军系朕之钦差,钦办赵裕赵巡一案,秉公执法,忠心可鉴,深得朕心…… 早朝的大殿上,皇上的旨意久久回荡着,锦崖跪在殿下听着长长的封赏,他知道,下了朝,容府定会车马盈门。 一道高高的宫墙隔开了早朝的庄严和后宫的闲适。 春暖莺飞,鸟儿站在树梢婉转地啼鸣着,不时低头爱惜地梳理自己美丽的羽毛。染镜宫沐浴在阳光下,滴翠池水光粼粼,好像漂浮了七彩的水晶。 倾群盘坐在榻上,正低头看一卷厚厚的书,榻上的小方桌上还堆着几卷陈旧古籍,虽已泛黄但显然经过精心保存。 她身侧的窗纱上近乎透明,浅色丝线绣的蝴蝶好像被阳光暖得展翅欲飞。 玉娘从外面进来,正见倾群看得入神,伸手从面前的盘中拿起一块点心,边吃边看。玉娘上前端走满是残渣的点心盘子,“一会儿没管住你,就吃这么多。” 倾群眼巴巴地看着盘子被端走,不由放慢了吃的速度,格外珍惜起手中最后一块幸存的点心来。 “出去走走,免得不消化晚上难受。”玉娘俯身过去打开窗,清新的风灌了进来。 倾群低头专注地看着书,“见皇后之前,我得从琰国的法律里面找到救赵晨岚的由头,不然就算我说得再声泪俱下,也无济于事。” 倾群抻了抻懒腰,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人走进来,她心里一动,猛地回头,博和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倾群忙下了榻,施礼道:“参见王爷。” 博和走过去,好像没注意到她的行礼似的,翻了翻桌上的书,“你看这些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大,可是千军万马肃立时的声音也不大,他一人就给人兵临城下的巨大压迫。 倾群跪在地上,心里忽然一转念,来不及细想,就脱口而出,“想看看朝廷会如何给一个我讨厌的人定罪。” “嗯,谁?”博和坐在榻上,饶有兴致地追问。顺手拿起倾群刚喝过的茶。 “罪臣赵裕次女赵晨岚。”倾群等不到平身,索性跪坐在地上。 “赵家的都是死罪。”博和似乎不愿提起,快速地打断倾群,随手把书也合上。 “死了反倒便宜。”倾群脸上不经意的露出一抹厉色,嘴角扬着一丝笑。“王爷可以帮我吗?”她抬头请求地看着博和,“律例上写着官家籍没之女可被征为军妓。”博和兵权在握,不过军妓的小事似乎不麻烦他过问。 博和探究地瞟了一眼倾群,幽深的眸子精光一闪,继而慵懒下去,手指敲着桌子,像个狡猾的商人,“你拿什么来交换?” “王爷想要什么,相信王爷自然有个合理的价格。”倾群不卑不亢。 博和略一思忖,“那天的曲子再重来一遍。”他漆黑的眸子如古井,深不可测,让人捉摸不透,不知他是认真还是玩笑。 倾群心里也不确定他有几分真诚。不过也不是什么天大的要求。她站起身,走到琴边坐下,信手弹拨几下调音。博和并没有看她,低头看着书,好像已经忘了她的存在。 阳光映出他坚毅俊朗的轮廓,那一刻让人觉得,他天生就是皇家的,他的血统让他天生如此高贵,哪怕浴血沙场,身先士卒,双手沾满战争与权力斗争的鲜血,在这明媚的上午,他的寂静,便寂静了喧嚣的喊杀。 幽澈山庄,费彬一大早就提着袍子,跑得气喘吁吁,来到山门前,看门的仆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大管家,看到他来都毕恭毕敬,紧张得不知说什么好。 “小姐久等了。”费彬站在门口,一脚踏出槛外,撑着门,一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倾群低头进了门,脱去罩在头上的帽子。深吸一口气,山庄的空气中有甜甜的花香,沁人心脾,让她的脚步也雀跃起来。 费彬有些兴奋,滔滔不绝地讲述山庄最近的变化,哪里新种了什么花,哪里修了条通幽曲径,倾群原来住的地方换了什么样的帘幔,他越说越起劲,“小姐,上个月定制的雕花木床已经安置好了,这回结实得……”费彬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停住,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干笑了几声。 倾群勉为其难地跟着笑笑,脸上却一阵火烧。 “容倾群?你来干什么?”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毫不掩饰厌恶的情绪,好像见了鬼。 倾群停住脚步,回头正看见赵晨岚,素面朝天,面容瘦削了一圈,头上简单地笼了一个发髻,过去珠环翠钿都不见了,细细的脖子好像撑不住蓬松的头发。眸中却依旧光芒四射,那目光一如既往,好像恨不得在她身上刺几个洞。 倾群正惊讶于她短短两个月的变化,赵晨岚已经走过来,挑衅地看着她,“我警告你,别打无缺的主意。” 费彬莫名其妙,想要出声解释,倾群却眸光一转,邪邪一笑,迈步上前如弱柳扶风,在赵晨岚耳边吐气如兰,“赵小姐,做了几日军妓,想不到对男人还这般着迷。” 虽然做军妓只是有名无实,朝廷发配的旨意刚下,费家就四处运作,出钱把她赎了出来。这件事实在不光彩,人人讳莫如深,赵晨岚没想到倾群知道,气得鼓着腮看着她,哑口无言。 倾群有些不悦地回头问费彬,“她怎么在这?”本来兴冲冲地赶来见无是,没想到他不在庄里,进来等他,反而碰到赵晨岚,真是煞风景。 “这是我家,轮不到你来问吧?”赵晨岚不失时机地讥讽道。 倾群被她吵得心烦,反唇相讥道:“怪不得你只关心你的费无缺,对秋后问斩的赵氏一族问也不问,原来赵大小姐这么快就自认是费家人了。”她的声音不大,却是致命的一击,赵晨岚的脸立刻苍白了下去,死死地忍着眼中的泪水,好像萎靡脱水的花朵。 “大少爷二少爷这几日为她四处奔走,方便商量事情,二少爷就住在这里。”费彬为难地看了看倾群小声解释道,言下之意就是她也就得住在这里,真不是他这个管家的错。 这时一个白色的人影一闪,从灌木掩映的蜿蜒小路上走出。身后跟着仆人侍卫,见到倾群突然停了脚步。 倾群只觉心跳骤然停止,转过头看去,无是长身玉立,俊美如铸,眸中涌动着渴望和深情,眉头微微蹙起,胸口微微地起伏着,身后佩剑侍卫一个个英气逼人,如众星拱月。 倾群想扑进他怀里,却又感到他身上散发的山一般的压迫感,让她有些紧张。 “倾群。”无是看着她胆怯的样子,不由一笑,微微张开怀抱,一双明亮的眸子如天上的星辰,流光溢彩,鼓励地看着她。 倾群脚下不由自主地跑过去,结实地撞进无是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无是抱着她转了一圈放下,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想我不?” 倾群伏在他肩头,不敢抬头,该死的自己又被他勾引了。更该死的是他竟然如此厚脸皮地问自己想不想他,难道不知道身后的仆人和侍卫都能听见吗? 她不好意思含糊地哼了一声,无是没听清,“嗯?” “他们能听见……”倾群声细如蚊。 “他们听不见,什么时候这么矜持了,我让他们退下。”无是在倾群耳边轻声安慰道。 他一抬头还没说话,侍卫们就整齐有素地转身退下,有几个脸憋得比煮熟的螃蟹还红。 倾群捂着脸欲哭无泪,这还叫听不见,自己在他的手下面前面子都丢尽了…… 无是拥着她离开,留下愣在原地的赵晨岚,还有无缺。 无缺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她是那么雀跃,眉眼间都是幸福的笑意,她的眼中没有他,尽管他和他们站得那么近,可以闻到她跑来时飘过的身上的清香。 这时她才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完美的女神,永远冷静又心不在焉。她是一个真切的单纯的沉浸在爱中的小女孩,在无是的面前。 倾群坐在无是腿上,静静地依偎着他,心里无比的安定。 “在宫里过得可好?”无是吻着怀里的倾群。 “担心哥哥,担心你。”倾群感受着耳边他的气息,“我不想赵晨岚住这里。”想起赵晨岚,她有些不快。 无是感到她情绪的变化,停止亲热坐正,探究地看着她,好像一只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豹子看着自己的猎物,“吃醋?” “不是为了无缺,就是为了出口气。再说她每次见了我都像见了瘟神。真该让她多做几天军妓。”倾群邪恶地说。 无是见怪不怪,“你怎么知道她做军妓?”朝中的判决是死刑,而军中的官员可以到死囚牢提走一批女人以为军需,提什么人朝中并不知晓,她怎么会知道。什么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即使在情深意切时。 倾群眸光紧张地一缩,无是敏锐地扑捉到她神色的小小变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倾群只觉一阵引而不发的冷冷气息漫过周身。 “六皇子妃要求救她妹妹一命,我就求了博和王爷。” “你哪有那么好心。”无是果断地表示不信。 倾群无奈,“只要赵晨岚不死,六皇子妃就自愿离开六皇子,以免有辱皇子名声。再说,再说我也早看赵晨岚不顺眼了。” 她瞄了一眼无是,见他没什么不悦的神色,便眨着大眼睛,巧言令色地讨好说:“她那自以为是的大小姐脾气,你一路回来也领受了吧,我给你出气了不是。” 无是看她一副奸诈卖乖的样子,“别打算迷惑我,我对女色很有自制。”说着若无其事地一个长吻,吻得倾群快要窒息才放开。 “博和和六皇子素来不和,怎么会答应你?”这死男人真是一会儿冰一会儿火,倾群唇上的红润还未退去,愤愤地看着他。 “别一副欲壑难填的样子,让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不行。”无是谆谆教诲。 倾群无奈地退后了一点,看着他敞开衣襟后露出的结实的肌肉,努力把目光移走,“我就给他弹了一首曲子。” 倾群只觉浑身一冷,抬头见无是的表情还是不愠不怒,看不出变化,她游移不定摸不透他想什么。 “下不为例。”黑面神终于开口了。 “你吃醋了啊?”倾群努力忍着笑,生怕一笑惹了他。 “……” “不说话我走了。”倾群故作郑重。 刚站起身便被拉了回去,无是俊脸微红,小声抱怨一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女人。”倾群得意地看着他,他被她看得不自在起来,抱她在怀,唇轻轻蹭着她的香肩,慢慢地沿着洁白的弹性的肌肤吻下去。 酥痒的感觉让倾群招架不住,喘息着,不由抓皱了无是的衣襟,直到他放松了些,她才在晕头转向中定了定神。可看着他高挺的鼻子,漾着淡淡光泽的唇瓣,含笑的嘴角温柔了英俊的轮廓,她不由主动吻上去,双唇温热的摩擦,轻轻吮吸,纤细的手指灵活地探进他的胸膛,让人情动。 他的手掌抚过她纤细的脖子,掌心的炽热和微微粗糙的触感在她光洁的背上移动着,让她微微颤抖,衣领微张,酥胸蹭着他的白色衣袍,安静的屋子里只剩纷乱的呼吸和暧昧的悉簌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三、心甘情愿 倾群在无是耳边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忽然周身一轻,已被无是稳稳抱在怀中,向旁边的床走去,他清隽的眸子染上某种迷乱的幻彩,让人沉沦。 不合适宜的敲门声响起,并不大声,却清晰地传进屋里两个人的耳中。 无是愤怒地吼了一声,“滚!” 门外的人却执着地敲下去,“咚咚咚……”像迷魂的咒语,让两人心烦意乱。 “哥,是我。”无缺清冽的声音响起。 无是和倾群对视了一眼,眸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他从倾群身上起来,理了理衣服,倾群拉过被子,转过身面朝里躺着,先是云温,现在又是费无缺,这是夜长梦多还是好事多磨啊。 无是看她盖好了被子才过去打开门,走出去和无缺不知说着什么。只过了一会儿他便回来了,坐在床边慢吞吞地说:“六皇子妃自尽了。” “关我屁事!”倾群气不打一处来,也没有了大小姐的矜持。 无是忍着笑,在外人面前倾群从未这么泼辣过,即使和云温斗狠也是优雅从容,只有他见过她忍无可忍暴躁得像一头小狮子的时候。今儿又见了,看来她已是十分不满。 无是凑过去亲着她白玉般的手臂,为难道:“别忘了你是偷溜出宫的,玉娘派人找你了。” 倾群猛地坐起来,自己竟忘了,六皇子妃一死,宫中的人定会互相走动,很快就要择日吊唁,这样就会有人发现她不在。 她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无是捡起地上掉落的外衣给她披上,又顺手摸了几把,揽倾群在怀里,慢条斯理地说:“想男人了就来找我,别随便给什么王爷弹曲,如有再犯定不轻饶。” 倾群再三保证,又被吻了个天昏地暗才脱得身。 玉娘正在宫里焦急地等待,见倾群回来也不多话,就让如儿伺候她梳洗。 “六皇子妃悬梁自尽,中午发现的。”玉娘打开紫檀木镶金的首饰匣,里面的珠宝发出璀璨的光芒,她合上盖子,光芒尽失,好像从没有出现过一样。 倾群眉眼一低,死了,赵惠书选择了最决绝的离开方式。唯一一次见到她就是在那次宫宴上,她还是一个幸福的皇子妃,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的丈夫,殊不知她的丈夫已放弃了她。 倾群对自己的推波助澜并不感到内疚,她帮了赵惠书一个忙,只不过这个忙是让她死得更有意义而已。在京城,在宫廷,斗争无处不在,最阴暗也最公平,没有必要为了这种胜败黯然神伤。 倒是赵晨岚,也许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因为她冒失地去赵巡那里而卷入此案,自己的姐姐为了救她牺牲了性命。 倾群陪伴在太后处,太后诵经念佛,并不发一言。琰异跪在太后身边,默默低着头,不知他打算跪多久。 倾群站在一边不敢说话。这时皇上驾到。 门口明黄色的衣角一闪,皇上已迈步走了进来。倾群赶紧悄然跪下。 皇上看到跪在皇后身边的琰异不由流露出一丝慈父的深情,道了声:“平身。”又上前一步扶起琰异。皇后见到这父慈子孝的一幕,不由微微一愣,站起身来。 “人各有命,没想到你为她求情保全了性命,在孩子却自己看不开。”皇上安慰着儿子。 “让父皇担心了,儿臣会马上好起来的。”琰异落魄道,勉强露出一点笑容,让父皇放心。 皇后看了看神色难过的琰异,她紧紧闭着唇,不让自己吐出一个字,眼中却是复杂的情感,难过,失望,沮丧,心疼交织。 皇上没有向往常一样匆匆离去,而是留下用了晚膳。皇上走后,皇后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冷漠地对琰异说:“演完了,你也走吧。” 琰异眉头一皱,不甘地叫了声,“母后!” 皇后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他,琰异无奈,只好行了礼离开。 他的脚步声渐远,皇后才回过头来,茫然地望着门外的黑夜,空洞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倾群不由浑身一凉,赵惠书的死是琰异乐华和她的交易,身为母亲,看到儿子深谋远虑,又做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样子欺骗父亲,皇后怎能不心寒。 皇后直到深夜才能将息,倾群告退出来,路上正碰到去染镜宫看望自己的锦崖,他见倾群不在正要离开,恰在滴翠池边相遇。 倾群握着哥哥温暖的大手,坐在池边,如儿上前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兄妹俩往日一见面说说笑笑,如今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话也少了起来。 “赵家一案过去了,虽说容氏渐渐风光,却像劫后余生一样。皇后也日日都召我过去,看来要在宫里多住些时日了。”倾群只觉沉重。她有些理解哥哥为什么选择琰异,和高傲不肯俯就的博和比起来,琰异沉默敏感,如暗中窥视时机的狼。 “为什么要押注?”倾群不懂,身为驸马的哥哥,还要处心积虑地去铺就自己平步青云的道路吗? “做臣子的,若想左右逢源,便永无出头之日。我在六皇子落魄的时候辅佐他,一旦赌赢了,他日便飞黄腾达,万人之上。”锦崖望着一池春水,波光在他坚毅的面容上一闪一闪,像波浪中一块坚固屹立的礁石。 “如今朝廷内忧外患,朝野上下奢靡至极,外境侵扰不断,乱世之中,我亦想成就大业,光耀门楣。” 倾群反握住锦崖的手,看着哥哥,他的志向,便是她的,是容家的。 “赵家私吞军饷和河堤款三千万两,抄家灭族,流亡在外的族人,也要一辈子担惊受怕。曾经五位太守,一位皇子妃,荣极一时。好深的根基,好悲凉的下场。”锦崖倒抽一口冷气,仿佛又看到赵家大厦将倾时的兵荒马乱。 倾群的心一紧,谁能永保富贵,容家能吗?锦崖似乎感应到她的担忧,摸着她的头发,“放心,有我在。” 费府的书房外,无是沉思了一下,迈步上前就要推开门,忽然一声琴音传出。 李浣绮坐在屋里,慢慢地拨弄着琴弦,纤细的琴弦似乎承受不住凝重的思绪。她看着窗外徘徊的身影,爱恨交加,缓缓唱道: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日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声音渐渐哽咽,李浣绮抬头,已是满面泪水。无是还是走到了她的面前,这一首《白头吟》,还没有唱完。 无是心里满是内疚,刚要开口,李浣绮凄凉地一笑,“我以为我的琴声可以阻止你,可是,你还是来了,真的对我没有一丝情意了吗?” 无是看着她,他的眼中没有一丝炽热。 李浣绮避开他的目光,她没办法看他清明的眼神,捕捉不到一点迷恋。她用手扶着额头,疲惫地说:“知道外面的流言么?人们说你先娶了武林盟主的女儿,又和朝廷新贵容氏的小姐打得火热。” “我不想我们糊涂一辈子。”无是看着李浣绮,和他心爱的女人相比,名誉这等虚幻的事不重要。 “无是,有时候糊涂未必不是好事。”李浣绮抬头苦恼地看着他,好像有什么挥之不去的烦恼。 “浣绮,放手吧。你会找到更珍惜你的男人,我不配。” 李浣绮闻言腾地站起来,走到无是面前,忽然又转身走开,她拄着桌子,像一头狂躁的小兽,“你若再娶,不怕天下人笑你趋炎附势?你是不是怎么都不肯死心!” “除非我死。” 李浣绮忽然平静下来,长叹一声,“我真希望能杀了你。” 她一仰头,转过来面对无是,手里多了一封信,“我不知道怎么说,这是父亲留给你的,我前几天在书房里找到。希望你节哀顺便。” 深夜寂静无声,单调的更声响起,几个仆人手忙脚乱地将醉醺醺的无是背了回来。他一贯一尘不染的白袍上全是酒渍和尘土,潇洒倜傥的费大公子今夜狼狈不堪。 李浣绮坐在房里,正在细细地描眉。无是倒在床上,酒喝多了,难受地苦着脸。仆人退下。 李浣绮转过身,走到无是身边,举起灯,打量着无是俊美的面容。无是用手胡乱地挡着突如其来的光线。忽然他手一僵,拉住李浣绮的袖子,含糊地叫道:“倾群,你怎么在这?” 李浣绮温柔地坐在他身边,撩起他额头的发丝,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无是。”泪水滴了下来。 无是把她的头贴在心口,自嘲道:“你听,我的心早已经不在了。”他痛苦地看着李浣绮,紧紧地搂着她,好像一放手她就再也不见了一样,“救救我。” “无是哥,你心里真的没有一点地方留给我吗?”李浣绮听着他的心跳,那里有属于她的声音吗? 无是捧着李浣绮的头,醉眼朦胧地看着她,“我还有什么?尽管拿走好了。” 李浣绮手抚上无是的胸口,眼泪挂在脸上,最后滑落在无是沾满酒渍的衣襟。她闭上眼,睫毛如颤抖的蝶翼,她吻着无是,“无是哥,是我心甘情愿。给我个机会。” 她能感受到无是身上与平日大不相同的气味,那是浓烈的酒气和热气,一直似冰般冷漠的他,手环上她的腰和脖颈,温柔地亲吻她带泪的脸颊。这是她不认识的无是,真实得像梦境,随时会醒来,随时会消失。但她不愿醒来,哪怕要用一生去怀念。 倾群在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看着纱帘外漆黑的宫室,被窗格切开的清明月光,身畔的床褥有些冰冷,她拉了拉被子,沉沉睡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四、我想你 五月十三,是乐华的生日。 乐华三天前就和锦崖一起进宫,怡清宫早已焕然一新,由于怡清宫中是汉代装饰,帘幔多是数层,内绒外纱,垂地的流苏飘浮。皇后命人将垂幔窗帘便全部换成新的,光布,纱,各式丝绸,就动用了三百多匹。 傍晚时天色还清明,宫中却已点起大红灯笼,宫女太监都神色严肃,行路匆匆,歌舞升平,仙乐飘飘,不知从哪里传来编钟的空灵声音,缓慢流淌,犹如天籁。今晚是精神高度紧张的一晚,不止对宫人。 一个男子在宫里走着,华贵的锦缎并不能掩盖他高大的身形,以及这层层巍峨宫墙锁不住的不羁。黑色的靴子踏在地上,发出清晰的脚步声,让安静中有了一份咄咄逼人的味道。 周围并不热闹,今天皇宫的焦点是卿安殿,那里的灯火隐隐地映亮了夜空,男子走到御书房,看见还没掌灯,便来到别殿,问一个扫地的年轻太监,“哎,博和王爷来过了没有?” 小太监抬头看了看他,并不认识,但今夜能进宫的也是不可小觑的主儿。进宫这么久,第一次一个达官贵人问话,他不由得紧张地摇摇头。 男子掏出一锭银子,“要是九王爷或三皇子来了,等他们走了告诉我一声。还有银子赏。”说着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一座偏殿。 刚过了掌灯的时候,夜幕掩映下一个小太监小步跑着,“三皇子来过刚走。” 殿门一开,走出来的却不是那个男子,而是,六皇子。 小太监一愣,慌张地跪下,不敢抬头,“铛。”一块银子落在他面前,暗紫色的袍角飘过,小太监跪了许久才敢四下看看,迅速捡起银子揣进袖子。 琰异慢慢踱着步,又消磨了一柱香的时候,才走到御书房。太监推开门,禀报道:“皇上,六皇子求见。” 皇上正看着宫灯出神,今晚宫里的喜气似乎根本溅染他深埋的内心。许久他才挥了挥手,让琰异进来。 琰异定了定心神,走进跪倒,“给父皇请安。” 皇上眼也不抬,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喜怒,“这么晚了,来干什么?” “儿臣一直有件心事,今日终于鼓起勇气请求父皇。” 皇上哼了一声,没说话,也没有阻止。 “儿臣是来求情的。” 皇上放下笔,靠在龙椅上看着他。已经老去的浑浊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儿子。 “儿臣想为流亡在外的赵氏一族求情。”琰异说完顿了一下,皇上没有说话,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父亲,“父皇,赵裕也算是儿臣的父亲,他一辈子清廉,到晚年一朝走错,国有国法,他罪有应得。但儿臣这为人子的,希望父皇开恩,能饶过那些流亡在外的人,不要让他们担惊受怕地过一辈子,儿臣愿代他们领罪。”说着,捧出自己的官印,放在地上。 皇上一条胳膊搭在扶枕上,看着琰异,琰异眼中闪着泪光,几欲落下。 皇上缓缓道:“父皇本来也不会怪你。今天是乐华的庚辰,除了死刑,其他犯人都降罪一等吧。” 琰异破涕为笑,“谢父皇!” 皇上随手将三皇子的奏折塞在案底,斥责道:“乐华的宴会要开始了,还不把你的印捡起来。” 卿安殿临水而建,殿后便是一片无际的湖水,殿外是汉白玉石铺就的平台,台上一架华贵的青铜编钟。各家皇子王亲都带着夫人或长子长女前来庆祝,平台上长风侧侧,衣香鬓影荼蘼了夜色,环佩金玉相碰,是最让人沉沦的音乐。 皇后已经落座,乐华也身着一袭粉色盛装,云鬓花容,坐在右侧首席,锦崖和倾群坐在旁边,欢声笑语,相逢寒暄。 入席的人却不多,因为中心不是乐华,不是皇后,更不是锦崖,不远处正众星捧月,一群达官贵人簇拥着博和,笑语声不断。此时此刻,京城里无论多么有权有势的人,普通人求三天三夜也见不到所谓上等人,也只能赔笑在人群外,踮着脚遥望博和的英姿,处心积虑盼望着能和他说上一句话。 博和持杯谈笑,嘴角翘起轻蔑而邪魅的弧度,眼神若有若无地掠过倾群,正在和锦崖说话的倾群感受到莫名注视,抬头却寻不到目光的来源。 “皇上驾到!”编钟厚重的乐声伴着皇上稳重的步伐,如神而至。 众人闻声立刻纷纷跪倒,偌大的殿外只听见衣裙的窸窣声,这安静庄严中暗流涌动。 皇上身边,竟是平日黯淡无光的六皇子。父慈子孝,一齐出席。这一幕成了众人心里的惊雷,塌陷了所有常理秩序。 晚风习习,吹动河畔的翠柳,酒宴开始,僵局瞬间瓦解,众人又恢复了正常,纷纷在皇上面前歌颂太平盛世,琰异不动声色的斟了杯酒。他身后站着一个英武的男子,高大的身躯如一座山,居高临下,如伺机而动的猎豹。不言不语,却给人一种压迫感。 倾群觉得此人面熟,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她不由眯起眼睛,又看了看他。那男子好像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侧目,目光如高山终年不散的雾气中一道凌厉的阳光,刺得倾群竟一怔。不自然地扭过头去。 一会儿的出神,就错过了众人的起哄。倾群回神,只见锦崖面脸陪笑,正含笑摆手推辞,笑容却有些尴尬,皇上看过来,乐华赔笑道:“是三弟非要他为我吹笛子助兴呢。” 锦崖忙说:“臣一介武夫,粗鄙之人,不敢献丑了。” 三皇子有意让锦崖出丑,接着酒气站起来,脸色一沉道:“今日可是我皇妹的生日,你这做驸马的,献一曲助兴怎么了?” 众人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看着眼前这场好戏,没人说话。众人都知道,表面是锦崖和三皇子的小争执,背后,却是博和与琰异的较量。琰异这个默默无闻的皇子今夜开始便赢了博和的风头,如今自然有人为博和出头。 “哥哥是准备了礼物的,”倾群站起来,高声道,众人瞬间安静下来,没想到出声插入这段风波较量的是一个小女子。“他们的小秘密,我这个做妹妹的都问不出来。”倾群不好意思地看着乐华笑了笑,乐华脸上一红。 “臣女不才,请求为公主献乐。”倾群翩然拜倒。 三皇子一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正要发作。 一阵缓慢却响亮的掌声响起。 博和微笑地看着倾群,余光扫过三皇子,如一道凌迟的利刃,让三皇子浑身一凛,忽然意识自己忽视了父皇和琰异奇怪的转变,贸然挑衅,自己的冒失可能是致命的,便再不敢做声。 锦崖脸色稍稍一变,想说什么,又不便发作。皇后脸色一沉,看了一下皇上。皇上依旧沉默,似乎并不想插手。 乐华故作惊喜地一拍手,道:“好啊。” 倾群站起来,二话不说,走到平台中央。她穿的是水蓝色的江南雨蕊斋的纱裙,轻盈柔软,长袖宽袂,白色的丝帔在风中飞舞。绝美如月下的仙子,让人屏住呼吸,生怕惊扰天人。众人短暂地忘记了权力的暗战。 博和似笑非笑的目光追随着她清冷倔强的背影,见她一路飘然来到编钟前,纤纤素手拿起钟锤,轻轻地敲了一下,如汩汩的流水。钟声在她的玉腕下流淌,没有丝竹管弦的华美温婉,却清澈铿锵。 倾群轻移莲步,在古钟前游曳,最后竟舞了起来,一连串轻盈的旋转,衣袂纷飞,身姿窈窕,钟声成了她的伴奏,伴着她跨越旋转,柔软的腰肢,纤细的脖子,月光落在她身上,明亮起来,让人不禁侧目。 一曲舞罢,人们还没有从惊叹中回过神来,倾群放下钟锤,对皇上行了行礼,回到座位,没有一丝得意流连之态,也没有一丝笑容。 琰异笑吟吟率先拍手称妙,皇后也笑逐颜开,回头吩咐宫女封赏。 皇上笑了笑,“好好,太好了。”让他费心的事情太多,哪有心情欣赏,说罢看了一眼身旁的太监,太监会意,高声道:“皇上有旨!” 众人忙跪下接旨,博和心中疑惑,扫了琰异一眼,琰异微微一笑,深深低头。 “适逢乐华公主庚辰佳夕,普天同庆,特赦天下,凡死罪以下皆降罪一等。钦此!” 众人欢呼,“谢主隆恩。” 乐华高兴地一个万福,“谢父皇!” 小太监急忙点燃了平台四周的烟花,扶摇而上,在夜空中砰然盛开。一团五彩缤纷的落英从九天倾泻而下。倾群突然想起了娘,想起爹,若是爹在世,也一定会这样宠爱自己,她心中闷闷的,烟花太刺眼,她默默地低下头。 盛宴欢歌,直到夜色深沉才散去,皇上皇后已早早离席,倾群在夜风中坐着,强忍着哈欠,直陪到最后,睡眼朦胧地跟着宫女回染镜宫,迎面走来博和王爷,她低头屈膝行礼,博和看见她,嘴角微微翘起,走过她身边脚步一停,“在这里,本王还没见过不攀龙附凤的人。” 倾群没心情同他计较,也自知自己没有还嘴的份儿。 博和翩然和她擦肩而过,倾群站起身来,猛地一转身,向反方向走去。 乐华的生辰一过,锦崖奉旨就去南方巡查旱情。倾群终于有理由离宫,辞别皇后,回容府陪伴乐华。 回到容府,倾群的第一件事便是约见无是。 宴群楼的二层雅间,倾群坐在那里静静地等待着,心里的思念像荒草一样疯长,她是这样爱着这个男人,有一种疯狂的热度。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倾群心有感应地抬起头,门被猛地推开,露出无是英俊而憔悴的面容。他深沉如海的眸子注视着她,那里埋葬了数不清的情感。短短的两个月好像穿越了几度轮回,历尽磨难灵光尽毁,在世界的另一端遥遥相望,这弥漫的莫名悲伤让倾群感到陌生而慌乱。 倾群不由自主地起身,不自然地笑了笑,一声“无是。”还未出口,便被紧紧地拥在怀中。 “我想你,真的想你了。”无是把脸深深埋在倾群的发间,抱得倾群骨头发痛。一向不会甜言蜜语的他竟然主动说想她,倾群感觉昏昏沉沉,环住无是的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五、放箭 倾群喜欢被紧紧抱着的感觉,被爱被需要,和无是就这样一直到齿摇发落,子孙满堂,夕阳下手牵手,回忆曾经的点滴故事。 这个钟神俊秀的男子,是她所有幸福的源头。 可是今天的无是有些不对,也许是许久未见,竟有些陌生了。倾群摸着他的背,压抑心里一丝莫名的不安,想问他出了什么事,几次张了张口,却都少了勇气。 她在害怕。 无是慢慢放开倾群,她才看出他的憔悴疲态,下颌上青色的胡茬,布满血丝的双目,这哪里是风流倜傥的费大公子。倾群只觉心猛地一沉,没了着落。 他怔怔地看着她。第一次,这个大男人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让人心疼。她不由伸手去摸无是的脸,想拂去他的忧愁苦痛。 他忽然一闪,她的手落空,停在半空。空气骤然冰冷,倾群只觉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隐隐地感觉疼痛欲来。 她平静下颤抖的声音,“无是,怎么了?” 他不看她,眸光已彻底冰冷下来,落在别处,笼上一层清霜。 “李浣绮有孩子了。” 他直截了当,拦腰斩断她的满腹柔情。 倾群没回过神来,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良久才缓慢明白它们的意思,心里轰地炸开,凌迟般的钝痛一波一波袭来。 她顾不上难过,摇头质疑道:“怎么会,你不是从来……” “你进宫之后,有一天我醉了。”无是抬头看了一眼倾群,淡漠地补充道。 倾群像一个光天化日之下被当场抓获的小偷,哑口无言。只想一闭眼让这个恼人的世界彻底消失,可是闭上眼就浮现出无是和李浣绮恩爱缠绵的画面,让她难受得无法呼吸。 “我和她有孩子了。我们不可能了。”决绝的话语再次毫无准备地袭来,倾群支撑不住,跌坐在地上。 她想逃,腿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想哭,胸口憋得难受眼眶干涩,想喊,却只能抬头看着无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无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低头看着她,眼中涌动着悲悯。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等我长大吗,你怎么不等丫头了呢,在我进宫的时候……”倾群痛苦地抱住头,什么时候,是她陪皇后谈天的时候?是她在显贵面前卑微地起舞的时候?还是她和博和擦肩而过的时候?她无法想象,有一个女人,就在那时躺在他的怀抱里。 “保重。”无是不再看她,站起来转身想走。 倾群面对他的背影,泪水忽地涌出,她跪行几步抱住他的腿,痛哭失声,“别走,求求你!”她慌乱地乞求着,生怕他一去不返,“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忘记的,别不要我。” 无是并不为所动,面朝门的方向,只剩一步之遥,“我不能委屈了我孩子的母亲。” 倾群望着他不断摇头,不敢相信,不敢再听下去。他的每一个字都让好像她死过一次。她慢慢站起来,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一点过去的痕迹。他坦荡地和她对视。 忽然他眸中微弱的光芒一跃,好像透过她的身体,看见了一个神秘的世界,嘴角扬起一丝如释重负的微笑。倾群看着他诡异的笑容,一时竟忘记了悲伤。 来不及反应,无是一把将她推到一边,一支箭从她面前飞过,箭尾的羽翎还带着弓弦的颤抖,倾群只觉脸上一阵劲风拂过的刺痛。 她来不及惊叫,那锋利的箭头,便没入了无是的胸口,一声闷响,时光凝滞。 倾群只觉心跳都没了,她不由伸手抱住他倒下的身躯,随他跪在地上,看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衣襟。有些呆怔。 “你走吧。”无是的声音清晰平和,可她此刻极度厌恶的,就是这种预示死亡的安详。 “为什么不躲?”她幽怨地质问,他明明可以躲开。 一阵乱箭射入,无是用尽力气掀翻桌子,挡在倾群背后,一张桌面霎时成了刺猬背。 倾群没有任何反应,她呆呆地跪坐在地,如痴如傻,无是只手撑地不让自己倒下,血汩汩地流出来,已变成了黑紫色。 他定定地看着倾群,镇静不容拒绝,再次说:“你快走。”声音中是难以抑制的颤栗,伤口处如渐渐撕裂一般,疼痛蔓延全身。无是举目望着倾群,眼中的光彩渐渐流逝,笑了一下,“这是对我的惩罚。” 楼下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已经响起,生死迫在眉睫,无是靠在椅子上,俊美的脸因疼痛扭曲,他感到生命正如流沙般簌簌流走,可是面临死亡的不止他一个,还有倾群。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无是猛地拔出箭,带出一道血流,溅在倾群的衣裙上。倾群看着他自寻死路,眸中的忧伤霎时如漫江大雾,弥漫四横。 她到无是身边,伸手按住他血如泉涌的伤口。关切地说:“别动。” 门被猛地推开,一行人张弓搭箭,只等一声令下。一个人走上楼来,倾群和无是抬头,正对上一双带着快意笑容的眼睛。 倾群并不惊讶,“赵晨岚,原来是你。” 赵晨岚微微一笑,略带惋惜地说:“不是我恨你,”她目光倏忽变得凌厉狠毒,“是赵家人恨容家人!” 倾群对她的愤怒无动于衷,缓缓道:“无是在这里,你不想无缺恨你吧。” 赵晨岚眉头一皱,“费无是?”她这才看清倾群怀中身中毒箭的无是,不由一阵心虚,“我可以让他走。” 倾群看着无是,凄然一笑:“别忘了我……” 无是爱怜地伸手擦去倾群脸上的泪水,一语不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赵晨岚的话。 倾群把脸埋在无是手中,仿佛沉浸在最明媚的梦境里,不想醒来,不理尘俗。生不能相守,死可以同处,还有谁会贪生惧死? 两人静静相拥,浮生如蜉蝣与天地,多少情仇爱恨,多少遗憾前缘,就随它去,转身时,下一世芳草萋萋。 赵晨岚恨恨地点点头,朱唇轻启,吐出两个冰冷的字,“放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六、地狱罗刹 赵晨岚目不转睛地盯着倾群,她要亲眼看见她被乱箭射死,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快意。 可话音未落,一个人从楼下闪身上来,气势如虹,步履如风,无人能挡。转瞬之间已到面前,步步为营,招招致命,让人眼花缭乱,只听得骨节的错裂声和人倒地的钝响。 赵晨岚一惊,刚举起的剑被一脚踢飞。 眼前是一个高大的男子,未束的长发垂在额前,一双漆黑的眸子隐隐闪着放肆而狡黠的光芒,如原野上矫健迅捷的豹子,薄唇间若有若无的笑意透露了一丝嘲讽。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赵晨岚看着这个雷霆闪电般的男人,“你,你……”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时竟有官兵包围了酒楼,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带着士兵上来,毕恭毕敬地道:“李爷。” 男子走到倾群面前,俯身架起无是。无是的一身白衣胸口处已染成暗红,一层层蔓延开来,如吞噬生命的血盆大口。他面无血色,勉强睁开眼看了看倾群,动了动嘴角,浮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便合上了眼睛,再没有声响。 几个官兵过来七手八脚地抬起无是,倾群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扑过去拉着无是的袍摆,痛哭失声。 痛苦,绝望,孤独,被遗弃的伤心和刚刚复苏的对死亡的恐惧一时袭上心头,倾群死死不肯松手,生怕再也看不见他。 男子不假思索,上前点了她的穴道,倾群手臂一麻,蓦地一松手,无是就这样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像被人夺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子,看着男子和赵晨岚,哭得睁不开眼睛,忘了感谢,也忘了恨。 渐渐地神志有些模糊,自己的哭声越来越小,眼前慢慢发白,最后一片光芒,她看见男子英俊而冷漠的脸,摇曳着,消失了。 终于这样长久的睡去。 朦胧中,倾群听见乐华和锦崖的声音,周围似乎一片嘈杂,不知过了多久又安静下来,她像是漂浮在黑夜的海上,浑身冰凉,没有着落。 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冰冷的脸庞,好像能为她源源不断地注入力量。 “锦崖。”倾群感觉漂泊的魂魄终于回归躯壳。睁开眼,只见锦崖忧郁的眸子,玉娘苍白的面容。 “他怎样了?”倾群不敢问,又不得不问。这个问题迫在眉睫折磨着她。 “你别管了,昏迷了两天,现在要好好休息。”锦崖答非所问。 倾群见到锦崖的躲闪,猛地坐起身,“玉娘,告诉我,他是否还活着?” 玉娘眼睛红肿,恨恨地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还嫌祸闯得不够多吗,还想连累多少人?!” 倾群怔怔地看着他们,突然她一掀被子,赤着脚就要下床。 锦崖一把按住她,沉着脸,“你在家里避一避,赵家还有乱党,京城里也有流言蜚语。”说到这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倾群明白,自己和无是在酒楼私会,让容家有失体面,也侵犯了哥哥的骄傲。 她一时心乱如麻。只好暂不做声,顺从地躺下休息,任心里翻江倒海,千丝万缕的牵挂无从排遣。 费家的大门紧闭着,一个年轻的公子带着仆从匆匆走上台阶,门有感应似的打开,他一闪身进去,大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好像把一行人吞没在寂静的府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无人走动,死气沉沉,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管家引着公子上前,“云公子,大少爷至今没有醒转,真是急死人了。” 云溯今日没有了以往的犀利言辞,好像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对管家的话充耳不闻,来到卧房前,他直接伸手推门而入,身后的仆从也拿着药箱跟着进入。 李浣绮正坐在用手绢抹眼泪,小柔在旁边低声的劝慰,“小姐,哭也不是办法,要想想孩子啊。云公子也说了,这毒已流入心脉……”看着李浣绮的面容越来越惨白,她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去。 李浣绮看到云溯,眼睛一亮,站起来,身体微微颤抖着,“想到办法了吗?” 云溯并不理会她的问话,挥挥手,“都出去。” 李浣绮再欲细问,也知云溯的脾气,只怕得罪了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在小柔的搀扶下出去了。 云溯待她离开,并不去诊病,而是走到桌前坐下。 他带来的仆从把药箱放在榻上,走到床边,看着无是瘦削的脸和紧闭的双眼,已如一具枯骨,再无昔日风采。她不由伸手细细抚上他的面颊,眸中尽是疼痛。 她正是倾群。 倾群闭起眼睛,就想起曾经不知多少个夜晚,在清欢谷的竹林中,他长身玉立,风神俊秀,手持碧绿的竹枝,在月光下一招一式地教她。 “除了一口气在,其他已与死人无异。”云溯的声音不大,却一下一下清晰地砸在倾群心头,她紧紧抓住无是的手,抬头看着云溯。 “现在需要至刚至强的药物,为他吊一口气。一般草药无此功效。”云溯眉头深锁,他已有解毒之法,但脸上没有丝毫喜悦,“我查到一件宝贝,逆岛明珠。此珠在即诨的入海口处孕育,极地之北,高寒之处,由于天然漩涡,水流常年逆转,多年于苦寒逆流中淬炼,。由即诨进贡,九皇子封王时,皇上将逆岛明珠作为给博和王的第一件赏赐。” 倾群眸中的忧郁渐渐沉淀,转为一缕焦灼,博和,逆岛明珠。她抬头时便再没了柔弱迷茫,坚定地看着云溯,“我一定会把珠子弄到手。” “我得到可靠消息,”云溯冷静地说。“珠子放在满瑞楼里。” 倾群仿佛看到希望,又心头一热,平时斗嘴斗狠,谁也不让谁,此时却是患难见真情。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还有这样一个朋友和她共同面对。 富贵人家往往有专门藏宝的地方,夹层墙壁,藏宝暗格,达官贵人就一掷千金修筑藏宝楼,重重机关,根本不用看守。满瑞楼定也是这样一个地方。 倾群低头不语,忽儿眼中微光一闪,“后天是博和的生辰,我收到了请柬,可以进入王府。” “我和你一起去。”云溯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能进王府,不愁没有办法进入满瑞楼。 倾群想到满瑞楼步步惊险,随时可能丧命,不由担忧地看着他,坚持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何必一同犯险。” “我不会袖手旁观,”云溯不满地看了倾群一眼,“既然是朋友,就不计较生死。” 倾群听他一番话,十分感动,一双美目望着云溯,感谢的话憋在心里,斟酌万千,说不出口。 “再说,满瑞楼是温若景设计的。”云溯向后一靠,从怀里掏出一张精致丝绢的设计图,补充了一句。 倾群回到容府,锦崖已按惯例为博和的生辰准备了礼品,既不丰盛也不寒酸。两人本来就对立,锦崖对博和生辰的态度也十分冷淡。 生辰虽是后天,但倾群早早吩咐丫鬟熨洗、香熏礼服,自己沐浴梳妆。她要在一天之内向锦崖证明,自己身体已经恢复,神清气爽,可以出席宴会。 天将亮时玉娘为她点了尘缘香,倾群终于在辗转反侧后浅浅睡去。 博和的生辰可谓京城一件盛事。傍晚时王府门前就车马如龙,络绎不绝。一个王府,此时便如一个小小的权力中心,聚集了琰国举足轻重的各色人物。 倾群跟着锦崖进了王府,人流熙熙,仆人引着他们先到客房休息。博和王府很奢华,有五十几个小花园式的闲置院落,雕梁画栋,打扫得一尘不染,冬夏变换陈设,青瓷花瓶中春梅秋菊日日更新。 前来贺寿的达官贵人们,每一姓氏家族住一个院子。锦崖应酬颇多,自然不会在院子里闲着。只留倾群一个等着晚宴开始。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倾群穿了一件深蓝色纱裙,轻快简洁。玉冠束发,随手将一条霞帔披在肩上,夜晚有些风凉。 圆月悄上柳梢,惊起飞鸟。台上华丽梦幻的戏正在上演,戏中的小姐目光盈盈,如弱柳扶风,娇声如婉转莺啼。 倾群饮了几杯酒,眼前有些朦胧,转头正遇上博和的目光,不由慵懒妩媚地一笑,醉态略显。 博和瞥见她风情万种,不由微微一愣,瞬间又恢复常态。 倾群举杯,遥敬博和,博和拿起杯子,略一示意,两人相对一饮而尽。倾群不胜酒力,半伏在桌上,樱唇微张,媚眼如丝,沿着优雅的脖子向下,领口处的锁骨若隐若现,如极诱人的罂粟,在黑夜中疯狂地催生着欲望。 座上宾有的看见了两人眉目传情,有的假装看不见,有的干脆你扯扯我的袖子,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起来,王公贵族的风流公案,再下流也能被推崇为高雅的游戏,并无避讳。 锦崖脸色发青,频频看向倾群,可倾群仿佛浑然不觉,巧笑依然,酒酣情热,她窈窕起身,轻摆纤腰,在丫鬟的搀扶下退席离去。 转了个弯,倾群回头,看着跟来侍候的王府仆人,慢慢眯起眼睛,纤纤玉指一点,轻声细语道:“别跟着我,小心惹王爷不高兴。”说罢暧昧一笑,转身裙袂飘飘,风流气度不可一世。 仆人们一听识趣地止了步,王爷和她的眉目传情他们也看到了,待会王爷自会去找她,一定不愿意有他们在旁边碍眼。 倾群低声自语道:“锦崖一定也来了。”一想到又让哥哥烦心,她心里十分憋闷。 身边的丫鬟大步迈开,倾群小跑着才能跟上,拉了拉她的袖子,云溯这才收敛了些,“女人走路真是麻烦。” 倾群斜眼瞄了瞄他,一袭水色衣裙,凤眼含情,唇若涂脂,白净的皮肤,这面容可称美艳,让人自动忽略了他眉目间的英气,他若生成女人,只怕是个绝世佳人。 一路碰到的仆人不少,没有人会怀疑一个衣着高贵的女客。 越行离宴会越远,眼前出现一个古色古香的建筑,匾额上书“满瑞书斋”四个朴素的大字。 两人小心推开正门,走进去里面漆黑一片。两人不敢乱动,先闭上眼睛适应了一会。 “若是断送在这里,做鬼也饶不了姓温的。”云溯左右看了看,先迈出一步。 一级台阶都要走得小心翼翼,两人绕到楼上,出了一口气,发现手心已湿湿的尽是汗水。楼上一张桌子上赫然摆着一个紫绒汉白玉的盒子。 云溯上前屏住呼吸,小心地打开盒子,一点点移动一点点与桌面的摩擦此时都是致命的。盒盖开到三分之一处他便停了手,温若景细心如尘,处处玄机,若再打开一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道光芒从盒中射出,泛着乳青色的光辉幽幽。 倾群细细的手指伸进去衔出珠子,攥在手里,冰冷的感觉直延伸到心里。 时间紧迫,她想把珠子放在袖中,可是袖子太薄,掩不住珠子的光辉,又行动不便。倾群灵机一动,散开头发,将珠子放入发髻中,用丝带束了一个祥云髻。 正要离开,正对上云溯警惕的目光,倾群浑身一凛,猛地回头,一个高大的人影已悄无声息地来到身边,黑暗中只有一个轮廓,在阴森的房间里如同地狱的罗刹,让她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 走过路过请收藏,欢迎留言交流提意见,乐乐需要大家支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七、幻梦一场 “李轻骥!你没事装鬼做什么?!”云溯在晦暗的月光中看清了那人的脸,这才火冒三丈,顺手擦了一把冷汗。 李轻骥,倾群看着他,心里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他就是李浣绮的哥哥,琰异身后那个神秘男子,当日在赵晨岚手下救了她和无是的李爷。 怪不得自己看他眼熟,原来早在李浣绮的婚宴上他们就见过,那时她随手拿起他价值连城的酒杯为李浣绮挡下飞刀。 李轻骥手一伸,掌中一颗明珠幽幽闪着青光,映在他脸上,好像轮回路上可望不可即的星光。他手中的珠子和逆岛明珠一般无二。 “把这颗放进去,算是补偿。”他嘴角一动,泛上戏谑的笑容。 “你跟踪我们做什么。”云溯疑惑道,偷珠子不是小事,他可不想有后顾之忧。 “我不过是恰巧经过,助你们一臂之力。”李轻骥并不正经回答,晃了晃手中的珠子,对倾群道:“不想博和发现,就把它放进去马上离开。” 倾群捉摸不透他的意图,只知道他是琰异的人,再看眼下的形势,放一颗假珠子进去确实可以掩人耳目,她接过珠子,仔细放进盒中。 出楼也颇费了一番心思,三人全神贯注,一路上谁也不说话。走出大门,三人不约而同快走了几步,离满瑞楼远远的,才长出了一口气。 李轻骥借着月光看了看云溯的打扮,毫不掩饰脸上渐浓的笑意,“跟我走吧,免得待会儿博和找来了撞见。” 云溯被他肆无忌惮看得心里冒火,又不能发作,恨恨地拂袖走了,李轻骥哈哈一笑,几步跟上前,“美人儿,等等我。” 倾群转身向反方向走去,不远处正看见锦崖张望的身影。 倾群心中愧疚,自己给哥哥丢尽颜面,到头来他还一如既往地关心自己。她不忍锦崖再着急,喊了一声:“哥?” 锦崖一下子回过头来,见了她脸上的焦急变成了怒气。走过来一把拉起她的手腕,倾群痛得一咧嘴,跟着他踉跄了几步,正要求饶,迎面遇上笑盈盈的博和。 “驸马这是?”博和没有一丝醉意,目中精光一闪,让人浑然一凛,感觉好像身后某个看不见的地方飞来无数把刀子一样。 “倾群身体不适,我只好送她回府,还请王爷见谅。”锦崖声音如常,平静地说,只有倾群知道他握着她的手有多么大力。 博和的目光落在倾群身上,已没有了男人对女人的迷恋,换上了和煦微笑,却让人觉得如寒冬一样冰冷,“容小姐,真的不舒服?” 倾群假装犹豫了一下,怯怯地答应了,博和爽朗一笑,笑意渐深,走到锦崖身边低声说:“你妹妹都选我,比你眼光好多了。” 两个男人的对峙,剑拔弩张,倾群在一旁心突突地跳,不由握了握哥哥的手。 锦崖不做声,拉着倾群从博和面前走过,博和优雅地一侧身,脸上挂着千年不变的深邃笑容。 出了王府,锦崖和倾群分别上了马车,倾群把明珠交给车中的云溯,“我可能一时出不了容府。你一定要救回他。” “放心,他舍不得离开你。”云溯接过明珠,淡淡地说,语气中没有昔日的嘲讽,多了几分认真的安慰。 倾群摇了摇头,苦涩道:“他已放弃我。” 云溯瞪了她一眼,“木头一样的女人。” 马车停了,倾群下了车,和云溯不再说话,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告别的微笑,转身上了台阶。云溯站在马车后目送她离开,在孤独的灯光下,她踽踽独行,高挑的身影蒙上了一层格外浓郁的忧伤。 “容倾群!”他叫住她。 “你若怀疑费无是对你的感情,清欢谷的几年你真是白活了。” 倾群走进府里,是的,自己真的是白活了,竟百般思忖都看不透他的心,千般亲昵都留不住他的人,他还是回到李浣绮身边。原来以为地久天长矢志不渝的感情,也不是坚无不催。 “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出府。”锦崖已先一步回府,没有护送倾群,倾群便知道他有多生气。 他背对着倾群,声音冷得让她害怕,倾群只觉有千言万语哽在喉头,不能言说,只好默默进屋,回头关门时,锦崖已经走远,消失在萧瑟的夏夜里。 倾群并没有被关多久,三天后,皇后就派人将她接到西郊行宫赏荷。 照旧是如儿伺候,倾群这才知道所谓的赏荷,是每年一次的宫中小聚,皇上皇后在这天会带着皇子公主,还有贵族的公子小姐赏荷,一来为了未婚配的主儿,二来,为了散散心,做出一派皇宫上下其乐融融的样子。 倾群不愿凑热闹,无奈皇后召唤,只好盛装出行。已是盛夏,她忍着热,先穿里面的布衣、纱衣,束了腰身,然后是厚重华美的衣袍,宫女忙着为她更衣扇风,如儿不时地为她擦着汗,倾群自己却心不在焉,任人摆布。 去西郊的车队倒是颇为热闹,王孙公子,达官贵人,奢侈华丽不在话下。琰异也在其中,倾群想起,他的正室书惠已不在了,此时也是京城众佳丽的春闺梦里人。 不过独领风骚的还是博和莫属,他一身玄色衣袍,袍下露出赭色缎裤,华贵风流,优雅中带一丝痞气,骑着黑色骏马,目若朗星,所到之处小姐们不由都红了脸,不敢与之对视。 行宫中本就已戒备森严,加之女眷众多,侍卫们就远远地站着。王孙们簇拥着皇上,谈古论今。 倾群不知不觉落在后面,低头慢慢踱着步出神。 忽见前面一双黑色的靴子,玄色袍摆,在向上看去,迎面走来的正是博和,他这个众星捧月般的人物,也会落单? “心事重重,想什么?”博和饶有兴致地走在倾群身边。 倾群抬头看了看左右,脚步加快,想尽快回到人群中去。 “你这女人,那天分明……”博和满脸怨念,皱着眉跟了上去。 眼看着倾群就要走进人群中了,博和上前一把拉住她,倾群回头有些生气地瞪着他,“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去跟母后要了你。”博和手向下一滑,拉住倾群的手,坦然地看着她。 倾群挣了两下,没有挣脱,“王爷,少开玩笑。” 博和停下来低头看着倾群,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倾群的倒影,幽深不可见底,“你怎知我不认真?” 倾群被他认真的表情吓到了,微微一愣的功夫,忽然前面一阵大乱,隐隐的有人喊:“护驾!” 两人的身体俱是一抖,同时回头向混乱的人群看去。 侍卫已经一拥而上,受惊吓的女眷尖叫着,提着裙子四散奔逃。 人越围越多,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是从人群中慢慢流出血来,在众人的脚下蜿蜒。太医背着药箱如遇大敌,也没了端庄的四方步,一路奔过来,冲进人群。 倾群提起厚重的裙子,想看个究竟,可这时侍卫过来,将女眷带到一边。博和目不转睛地看着出事的地方,不知不觉松开了她的手。倾群一挣脱便急急地向人群走去。跟着一群宫人把皇后架到阴凉的宫室里。 所有人都在瑞祥宫安顿下来,其实是软禁起来,侍卫将行宫围得水泄不通。倾群一面为皇后抚胸拍背,一面侧耳细听,从众人慌乱的只言片语中,她知道西郊行宫潜进了刺客,皇上被伤,琰异为皇上挡了一剑,凶多吉少。 西郊行宫一片大乱,宫里软禁了京城最显贵的世子小姐,以封锁皇上遇刺的消息。下午乐华秘密赶到行宫时,皇后已哭成泪人,“我的皇上和我的儿子啊,琰异要是……难道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乐华眉头一直深锁,刚刚坐下,又被这一番话催促到门口,遣太监问皇上的情况。她自顾自在宫里走了几步,本就以焦躁不安,可看着皇后悲痛欲绝的样子,只好沉着脸安慰道:“母后,当时那么多侍卫,琰异不会有事,一切都要等打探的太监回来再下定论。” 正说着,一个太监满头大汗跑进来,忘了问安,皇后也不计较,忙不迭地问:“怎么样,可有危险?” “回皇后,皇上的伤无大碍,可是六皇子为皇上挡剑,一剑正中胸口,只怕……” 皇后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乐华和倾群上去扶住她,乐华烦躁地小声抱怨,“平时怎么不见对老六这么上心,我以为你只有博和一个儿子。” 倾群装作没有听见。那边太监继续说道:“太医说,只有什么岛……逆岛明珠,可以起死回生!” 倾群只觉耳中一阵轰鸣,双手一抖,再手忙脚乱地安抚皇后时,心神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李轻骥,是琰异的人,那么她偷明珠琰异是知道的,并且还派人帮忙,如今他自己需要明珠救命…… 倾群脑中一片混乱,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把前因后果利害关系想明白,自己会不会被牵连到此事中,哥哥会不会,容家会不会。 皇后苏醒过来,听到太监的禀报,突然坐起来不顾仪态,声嘶力竭地大喊:“快,叫博和把明珠拿出来!”她瞪着双眼,目光中露出一个母亲的坚定与疯狂。发髻早已散落,长发凌乱地披散着,往日的雍容一扫而光,好像疯了一般。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再没了所谓的尊卑秩序,都卸下了面具,不再记得自己的身份。 倾群在这一片聒噪中没了力气,跌坐在椅上,她茫然地左右张望着,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为她遮风挡雨,让她沉沉睡去。梦里有雨后竹林的清新,尘缘香的安定,幽澈山庄的盈盈碧波。 无是,你在哪啊? 入夜了,一切都安静下来。灼红的灯笼为夜色添上一抹赤色的神秘妖魅。宫人太医有序地进出,地上的细细长长的人影跳动着,如同脆弱紊乱的心跳。 皇后身体一下子垮了下去,倾群每隔半个时辰便去探问皇上和琰异的状况,向皇后禀报。 子时,一天的闷热化作细雨落下,灌进她的衣袖,沾湿她的额头。她亲自提着灯笼,走在冰凉的青石路上,还未到宫门,便听得清脆的一声,是陶瓷的粉身碎骨。 夜骤然恢复安静,碎裂声刻在夜色掩映下的每一个人的心坎里,像一朵绚丽诱人的罂粟绽放,开启命运无常的齿轮。 门打开,一个人走了出来,倾群眯起眼,熟悉的身影,是博和。目光碰触的一刹她看到他心底灰暗的颓败。 博和下了台阶,来到她面前,撑起伞。倾群抬头看着他,头顶是雨滴敲击油纸伞的闷响,她忽然喑哑了一般,说不出话来。 “九皇子,该走了。”一个中年太监提醒着。 九皇子,不是王爷了么?这个称呼蕴含了太多的沧桑与讽刺。 “我去看看母后。”博和最后的坚持。 “皇上让您立刻回府。”太监冷冷地传着旨意,不容一丝撼动。 博和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嘴角慢慢浮上一丝苦涩的笑,拿起倾群冰冷的手,把伞放在她手中,转身走入缠绵如丝的细雨中。 倾群站在原地,泥土的清香,微雨的冰凉无不昭示着勃勃生机,可她还是感到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杀机与腐朽。 短短的三天,西郊行宫断绝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皇室好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京城人心惶惶。幸而将军容锦崖统领京城官兵,稳定民心。 三天后,皇上启程回宫。一个惊天的消息随仪仗流入京师,西郊行宫琰帝遇刺,六皇子琰异舍身救父,纯孝贤良。九皇子博和偷梁换柱,进献剧毒明珠,事情败露,龙颜大怒,已下旨将博和软禁。 乾坤扭转,让人措手不及。 皇上临行前吩咐再三,要太医们保住六皇子性命。慈父之爱,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倾群留在行宫照顾太后,京城局势的锐利变化传到西郊,也随风柔和了许多。 皇上西郊遇刺,又对博和失望之极,心绪郁结,回京之后就一病不起。六皇子回宫后就辅佐父皇处理朝政。 又一个夏天悄然而逝了,凋落的花瓣带走了夏日的一场纷乱。 也无声地带走了无是。 倾群回京,才知道无是在她去西郊行宫的那一夜消失,云溯也没有了踪迹。没有留下任何言语文字,仿佛他们根本就不曾存在于世间。一切都是幻梦一场。 皇后越发离不开倾群的陪伴照顾,留她在染镜宫中,静候年华流逝。深夜梦回,枕间是砭骨的秋风萧瑟,无声无息剥开了又一个王朝的轮回。 寂冷的秋天,琰帝驾崩,皇六子琰异继位,未知的明天扑面而来。 ========================================== 请收藏呀,乐乐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八、释兵权 瑞雪纷飞。 空旷辽远的天幕下,染镜宫的琉璃碧瓦也蒙上了一层积雪,闪着熠熠的光芒。不动声色地与岁月对望。一切都沉静无声。 一个宫女穿过长长的游廊,闪进宫中。 偌大的宫殿却也比外面温暖些,她呵了呵手,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蛋,一个小太监过来接过她的披风,“如儿姐姐,今儿真是冷呵。” “可不是,暖阁加了炭没?”如儿向暖阁走去,生怕这大冷的天气,暖阁进了寒气。 “主人在暖阁休息。”小太监一提醒,如儿放缓了脚步,轻轻走进染镜宫的东暖阁。 倾群正坐在桌前看书。她一袭白色衣裙,裙裾曳在地上,洁净出尘。随意披了一件白色锦袍,狐裘领口裹着她纤细的颈子,好像刚刚起身的样子。肌肤有一种没有血色的白皙,看上去像陶瓷上的釉一样透明,玉娘在一旁静静地绣花。 桌上青铜香炉中篆烟袅袅,暖阁里一派馨香。 “太后醒了么?”倾群头也不抬。自从新帝登基,太后整日病恹恹的,入冬后更是睡眠颇多,昏昏沉沉。倾群也不再一早去问安了。 “回主人,太后今天气色好,派我来请主人过去呢。” 倾群放下书,站起来换衣服。 这就是如今她消磨时间的方式,任年华在这深宫中流逝。琰异登基后,她便留在宫中陪伴太后,锦崖赌赢了这一生一局,如今是琰异最器重的将军,武官之首,事务不断,兄妹见面渐渐少了起来。 倾群派人去寻过云溯和无是的下落,云家只说收到了云溯的信,称自己出去云游。并没有说去哪里。云老爷子气得胡子翘得老高,骂这个不孝子也不回家经营生意,整日在外面打着云游天下的幌子,不务正业。 关于无是的一切好像石沉大海,连可能知情的云溯现在也下落不明。倾群不知他是生是死,打算何时出现,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倾群换好衣服,回头吩咐玉娘,“帮我把陈建云的算术找出来,好像在书架第三层。” 玉娘应了,“一时也闲不住,别的姑娘都赏赏花,弹弹琴,你倒好,没长大似的。” 倾群回眸一笑,争辩道:“生活就够艰难了,我可不想再感春悲秋,抑郁而死。” 她瞥见如儿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随口问:“有什么事?怎么几天都心不在焉的?” 如儿左右看了看,往倾群身边走了几步,“主人,奴婢有句话……”她脸色微红,咬了咬唇,开口道:“主人十七岁的生辰就要到了,女大当嫁……” 倾群哈哈一笑,“你才多大,好不害羞。管起我来了。” 如儿窘得脸更红了,未出阁的姑娘说此事本就底气不足,又被倾群出言点破。 玉娘见如儿满腹犹豫的样子,心中有所触动。制止了倾群的玩笑,对如儿正色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闲话?” 倾群心一沉,看着如儿,如儿扑通跪下,紧张地声音有些抖,“如今新君登基,后宫无人,主人住在后宫,深受太后喜爱,的确有人……” 玉娘抬头担忧地看了看倾群,倾群望着窗外,静静伫立着。这件事若是太后知道了,顺水推舟也不可知,若真的进了这后宫,她打了个冷战,不敢设想。 “奴婢听说,有人到容府提过亲事了。”如儿小声道。 倾群眉一挑,“怎么你知道的比我还多。” 如儿一低头,“宫里的消息,确实传得比较快……” 倾群知道宫里消磨时间的法子之一就是嚼舌头根子。她不再追究,有些好奇地问道:“哪家提了亲?” “李家公子李轻骥。” 倾群目瞪口呆,继而哑然失笑。无奈地看了看玉娘,这怎么可能。她虽没见过李轻骥几面,不过印象中他是一个极桀骜的人,而她和无是的故事李家自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低下高贵的头颅来提亲。 娶她是为了给李浣绮出一口恶气么?尽管荒谬,不过这是倾群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了。 倾群一边往外走一边道:“这也不是我能做得了主的,还得听太后和将军的。” 皇上那里,却紧锣密鼓地张罗着。 锦崖跪在御书房里,琰异身穿龙袍,熠熠生辉,可他却丝毫没有春风得意的潇洒,而是长长叹了口气。 “倾群只是一个平民女子,怎能配得上皇上?”锦崖低头恭敬道。 “我的心意,难道你不明白么?”琰异俊逸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烦躁。 锦崖浑身一抖,额上冒出冷汗,“皇上……” “她和你很像,不愧是兄妹。”琰异看着锦崖,目光流连,逼得锦崖深深地低下头,伏在地上,心里有种山雨欲来时天塌的沉闷。 “皇上,臣恳请……” 琰异看着锦崖的官帽,他还是那样毕恭毕敬,疏离而倔强地坚持着自尊。他看不到他的表情,此时他一定是倍感屈辱吧。 “锦崖,朕知道,只要给你一阵青风,你便可飞腾到万人之上。” 锦崖连连叩头,都说君心难测,可此时他只能装作不懂。“臣不敢。” 琰异直截了当打断他,“你敢。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他走下丹墀,明黄色的衣袍拂过青色的大理石,清晰的人影倒映在锦崖面前, “朕打算给你们容家一个大大的恩宠。” 锦崖心里一沉,屏息听着。 “容家与皇室结亲,朕将封倾群为公主。”琰异挥了挥手,身边的太监捧圣旨走出。“弘国的二皇子弘洛向我朝求娶一位公主。朕想她正合适,你是琰国最显赫的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的妹妹自然也是最耀眼的女子。” 锦崖闻言,面无血色,“皇上!” 琰异一挥手,“下去吧。” 锦崖心中着急,不顾皇上的旨意,“皇上,且不说臣与弘洛多次交手。这些年弘国一直对我国虎视眈眈,和亲无异于羊入虎口,一旦开战,和亲公主又要被置于何地?” 琰异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你还敢抗旨么?”说罢目中露出一抹狠色,拂袖而去。 锦崖闷闷不乐回到府中,乐华看他脸色不好,上前问道:“怎么了,去了这么久?李仕风来了,在堂上等你。” 锦崖看到皇室的人,没有好气,不理乐华,直接来到堂上,对李仕风躬身一礼,开门见山,“世伯来可有事?” 李仕风笑吟吟道;“容将军,老夫来,还是为了骥儿的婚事。” 乐华亲自端来了茶,站在一边。 锦崖无奈地摇了摇头,“侄儿只怕无能为力。皇上今天传我进宫,要封倾群为公主,和亲弘国。” 李仕风微微一怔,“和亲?弘国与我国势同水火,和亲岂不是……” 锦崖重重叹了口气,乐华不禁扶住了他的肩。 “可是,老夫直言,倾群本不是皇室血脉啊。”李仕风疑惑道,“不过皇族枝叶并不繁茂,没有待嫁公主,你又连着皇亲,皇上不选倾群也难。” 乐华目光一转,道:“事已至此,也不要把和亲想得太可怕,毕竟嫁到弘国做皇子妃,他日一旦为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锦崖不快地眉头一皱,冷冷地说:“看来公主对我真是厚爱有加,不去享受荣华,甘心陪我布衣寒舍。” 李仕风起身,“贤侄不必太着急,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我就先告辞了。” 锦崖送他离去,回来又陷入了沉思。 乐华轻轻推了推锦崖,“还没吃晚饭吧。已经准备……” 锦崖猛地站起身,乐华吓了一大跳,抚着胸口问道:“你怎么了?” “进宫。”锦崖推开门大步走出,夜色深沉,一阵冷风吹得乐华鼻子一酸。 街上灯火通明,兰汀驿馆却十分安静,弘国的使臣就住在这里,丝毫没有他国使臣花天酒地的习气,守礼自制,锦崖看着驿馆,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让他堂堂七尺男儿竟透不过气来。 锦崖跪在琰异面前,琰异停了笔,吩咐太监,“侍寝的才人,今晚就不用安排了。”他头也不抬地问地上的锦崖,“怎么,有事?” 锦崖好像苍老了几十岁,声音空洞如旷古无根的风,“臣有事奏。” 琰异嗯了一声。 “蒙皇上错爱,微臣手握兵权为国效力,如今英主在世,天下太平,臣也该解甲归田了。” 琰异故作惊异,“何必如此?太平盛世朕也需要你们啊!” “谢皇上抬爱,只是臣手握重兵,没有一日不是战战兢兢,实在不能担此大任,望皇上收回虎符,臣愿做皇上御前的侍从!” 琰异面露微笑,站了起来,亲自走下台阶扶起锦崖,“朕不会为难你,平身吧。” “谢皇上。”锦崖站起身。 琰异走到锦崖跟前,兰芷香气若隐若现,优雅而阴郁,“这么晚了,在宫里住下吧。” 锦崖额上有微微汗意,琰异抬袖擦了擦,“宫里这般热吗?” 锦崖面露一笑,有些僵硬,摇了摇头。琰异也笑了,牵起锦崖的手,向殿后走去。 回来复命的太监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看着摇曳的烛火发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四十九、赐婚 大雪下了四天四夜,十分罕见,天地间灰蒙蒙一片,珠黯玉寒。宫人忙碌地扫着雪,路边的积雪依旧越来越高,仿佛要把这世界都淹没了才罢休。 如儿为倾群撑着伞,匆匆走进太后宫中请安。乐华正在宫里闲坐,如今她虽锦崖扶摇直上,春风得意,一袭赭色暗纹华服,衬得面色红润,仪态万方。 倾群进门见乐华和太后仿佛有些不快,乐华闷闷地喝着茶,太后脸色僵着,倾群进来,两人神色都缓和了一下。 倾群见气氛凝重,请了安站起来雀跃道:“嫂子留下用晚膳么?热闹一下。” 乐华点了点头,“听说你变着花样地叫御膳房做美食,我也赶来尝尝,真不知你怎么想出来的点子。” 倾群含笑,“在书上看到的,就现学现卖,给太后换个民间的口味。” 乐华抚掌道:“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可就有福了。” 倾群心里一震,还保持着微笑,无暇去顾及心里油然而生的难过,这种滋味,只能在一个人安静的时候慢慢咀嚼。 “前几日皇上向哀家提出要封倾群为公主,怎么又没了消息?”太后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不解地问。 倾群不由啊了一声,惊疑地看着乐华。乐华挽了挽鬓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皇上和驸马为倾群的婚事也费了不少心呢,真是一会儿一个主意。” 太后和蔼地看着她,这是倾群从未见过的目光,是从头到脚的审视,好像她心里有一个模子,看她究竟符合多少,有多少横生出来的枝节需要砍去。 倾群摆弄着裙带无语。 “倾群,哀家想一直留你在身边,你进宫,哀家让你做六宫之主如何?” 倾群从椅子上滑落,慢慢跪下,她是应该谢恩,还是抗旨?她以为过去的爱恨是那样浓烈,像一道长风吹过灵魂,风干了生死。 可是今天,在强大的权力面前,她弱小如蝼蚁,左右不了自己的路。 稍稍抗拒,便会粉身碎骨。 她在心里慌乱地分析着各种利害关系,既然不如意之事已经这么多,那便把伤害降到最小。 锦崖已是武将之首,又是驸马,自己虽没有名分封号,但是是离皇权最近的女子,比起各位有品级的夫人,可算真正的无名权贵。 物禁太盛,容氏一脉像野草一样疯长,让人措手不及。况且琰异城府极深,自己在他身边的话,不就成为哥哥永远的负累了么。 “太后的厚爱,倾群感激不尽,只是,倾群从小寄养在外,不像大家闺秀规矩有礼,不配伺候皇上。” 太后迟疑了一下,倾群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这等女子,可能留下不尽的话柄。况且对容氏已经皇恩浩荡,皇后的位子可以用来拉拢其他家族。 乐华乘机提出,“李轻骥,李轻骥怎样?他已来容府提过亲,是二品大将军,皇上的左膀右臂,年少有为,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倾群静静地等着,她明白,娶自己就是与锦崖联盟,这正是皇室所忌讳的。何况李轻骥,恐怕皇上还想留着他和锦崖互相牵制。 太后思忖着,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吩咐太监,“去把皇上叫来。”回头对有些讶异的倾群和乐华道:“今天就把这事办了。” 琰异听到母后请他过去,受宠若惊,从御书房赶来,一进门还带进来一股寒霜的冰冷,不过并不影响他脸上的笑容。 太后把前后经过对琰异说了,提到李轻骥,琰异低眉思考起来,不再应声。 “皇儿,你看如何?” 琰异高兴道:“这是好事啊,李轻骥确实是朕的得力干将,前途无限,儿臣自然乐意促成好事。” 倾群只觉自己被推向悬崖边,推她的人有说有笑,云淡风轻,暗地里却暗流激荡。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深渊逼近。 那种绝望渐渐凝成一道利刃,劈裂她的身体。 一切都轻飘飘的,漾着云朵的颜色。 琰异微微笑着,端起茶慢慢品着,沉醉在茶香中,他十分满意这个结果,婚姻的枷锁锁不住李轻骥。不过他随自己这么多年,也到了封赏的时候,一场风光无限的大婚,恰可体现皇上对他的器重。 门外大雪纷飞,宫内其乐融融。 皇上下旨赐婚,二月初一,时间并不宽裕。赐婚后锦崖进宫来看望倾群,本来是喜事,可兄妹俩之间没有丝毫的喜悦。 倾群坐在梳妆台前,镜中的锦崖低头沉默,良久用手抹了抹僵硬的脸,苦涩地一笑,“你的婚事,我竟是听别人说起。” 倾群站起来走到锦崖面前,坐在脚踏上,躺在他的膝头,“我总是给你添麻烦。” 锦崖敲了敲她的头,“确实麻烦,可还得操心不是。” 倾群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锦崖,郑重地说:“以后我一定懂事。” 锦崖爱惜地看着妹妹,千言万语只凝成一句话,“好好生活。” 御赐的新婚府邸是一座王府,王爷早已销声匿迹,隐隐约约地听说这王爷十年前被贬为庶民。不过如儿兴奋滴强调,虽是旧府,也着实动工了一番,自然美轮美奂,梦一样。 倾群躲在深宫里,度过这最后的日子,她不想听说关于自己婚事的任何事,仿佛这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画画,读书,抚琴,或者左手与右手下棋,寂寞的宫里只有时光流动的声音,日影的转移。而她最常做的,便是用左手写字,写无是的字,可以让她烦乱的情绪平静下来,心如止水,闭上眼睛,似乎能感觉到无是就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呼吸吹动她鬓边的头发。写下“矢志不渝”。 可每次都是,写着写着,泪流满面。 婚期临近,宫里很热闹,老嬷嬷们,裁缝们早已经为倾群做嫁衣了,还有各种礼服,容府和李府的总管们,都在筹备着婚礼。 玉娘看到倾群试穿嫁衣的时候掩面哭了,脸上笑容和泪痕交织,默默转身走开了。如儿倒是很兴奋,因为是皇上赐婚,婚礼将会十分隆重,如儿滔滔不绝地形容她听到的婚礼中将有的情节。她说,别人是在不可以在倾群出嫁那天迎娶的。她说,过去有的人为了看皇室婚礼浩荡雍容的场面,特地换了新衣服起个早呢。她说,这场大婚,不论是新郎新娘,还是仪仗排场,本朝的公主都没有过呢…… 二月,就这样来了。 天蒙蒙亮,宫里已经到处是细碎的脚步,猩红的地毯铺在路上,到处都是红色。空气里仿佛都是急促的鼓点,催促着什么。 倾群摸着大红的嫁衣,柔软的,精致的,沉重的。心想老天与自己开了个玩笑,无是,无缺,兜兜转转,最后还是猝不及防地和一个根本没想到的人联系在一起。 氤氲的水汽中有淡淡的梅香,如儿托着倾群的发,几个宫女捧着银壶,缓缓的,水顺着她的胳膊、头发流下。如儿很高兴,她也要出宫了,倾群求太后让她陪嫁到李家,从此离开这索然无味的皇宫。 倾群穿上嫁衣,坐在镜子前,为她梳头的是宫里的老嬷嬷,据说她为许多出阁的公主梳过头。梳子慢慢地滑过倾群的头发,直到地面,她衰老但灵巧的手很快将长长的发挽起,配上珠钏簪花,不留一缕散发,她说这样就会从懵懂少女成为成熟的妇人。 日上三竿,一切完毕,倾群站起来,镜中的自己,高高的云鬓,闪着金凤口中宝珠的光泽,光洁的脖子,玉娘亲自用宽大的丝带为她束起腰身。大红广袖外罩淡淡的红纱,上面用丝线细细的绣出大朵大朵的牡丹,如笼罩云中。 她嫁了,她穿着嫁衣,却不是穿给他。她从未想过和另一个男人偕老,可他不要她。即使她的婚事天下皆知,他也不肯出现。 最后打量着暂时栖居过的染镜宫,冷冷清清,它已送走了两位公主,苍然地伫立在那里,一个送别的姿势。道路两旁颔首站着太监和宫女,提着大红的灯笼,倾群沿着这串红色越走越远,直到听见远处喜庆的音乐。 太后、皇上一行站在那里,锦崖也在,倾群跪下,地上的冰凉渗入膝头。 太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扶起她,“愿你们白头偕老,常来看看哀家。” 皇上走过来,“祝你拥有万人仰慕的幸福。” 锦崖站在皇上身后,低着头,倾群看不清他的表情,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还轮不到他们叙兄妹之情。 出了宫门,倾群上了车,透过窗帘,她看见锦崖上了马,走在车后的马队的前面。他们在长长的队伍里,被裹挟着,缓缓地前行,太后的身影渐渐模糊。 照例这车队要在长安城里周游一圈,人们站在街道两旁,所到之处,如波浪般跪下。风不断吹开她的车的纱帘,她看着匍匐在地的人们,很多很多,没有尽头,却素不相识。 忽然,在众人纷纷下跪的浪潮中,倾群看见一个与众不同的消瘦背影,低着头,缓缓地挤出人潮,却随着拥挤的人们左右摇动。她心里突突地跳,手扶着车窗,撩起盖头,大喊道:“停一下!” 可震天的音乐声遮住了她的声音,只有附近的几个宫人听到了。有几个百姓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位美丽的新娘,道路两旁的御林军用手中的武器威胁着他们低头。那个想挤出人群的人也吓得就地跪下,原地爬着转过身来。 不是他。 如儿为瞪着眼睛、怔愣的倾群盖好盖头。眼前的红色铺天盖地而来,遮住了一切。 宫廷乐师们的笙箫齐奏,震动着冬末长安的一个不凡的上午,而倾群的心里却明明是另一种音乐,缓慢,遥远,却漫天漫地,席卷而来。 五十、洞房 京城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盈盈的光芒,完美纯洁得让人窒息,好像可以一直这样安静地闪下去,到白发苍苍,到天荒地老。 城里传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一骑飞驰而过,踏起了地上的积雪,一朵朵飞舞在空中,如碎玉琳琅。 马上一名紫衣女子,面容因奔波而潮红,奋力地扬着缰绳,“驾!”喊声中带着一丝喑哑。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目光中是交杂着绝望的希望,是将要失去什么的慌张。 装扮一新的李府热闹非凡,皇上的一道赐婚圣旨无形中将京城的权贵聚集到李家。香车宝马,源源不断地驶入幽深的窄巷,直到最后让人寸步难行。 李轻骥站在热闹的人群中,站在父亲身后一一迎接来客。大婚的喜袍衬托出他精壮高大的身材,浓黑的剑眉下是狡黠的眸子,带着笑意,却总让人感到一阵冰冷,以及被无端嘲讽的憋怒。 “李兄,我特地带来了百年的好酒。”张世子纨绔锦帽,笑得风生水起。 李轻骥重重拍了拍张世子的肩膀,责怪道:“这么好的酒,我怎么不知道?”他回头吩咐一个清瘦英挺的男子,“万临,叫人把酒抬进来,我和张世子拼上几碗!” 张世子摇了摇手,“要是被你知道,那酒怎么能存满一百年?”他压低声音,凑过身去使了个眼色,“不过别喝多,洞房花烛夜,可不容易对付啊!” 万临没有去拿酒,反而走到李轻骥跟前,耳语了几句。言罢皱眉看着李轻骥,李轻骥没有任何异样,转身跟张世子说:“等我啊,你不等我可以,酒得留下!” 张世子指着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好事多磨。” 李轻骥一路和众人抱拳问候,向后院走去。 李仕风瞥见儿子离开,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去,微微扬了扬下颌,一个仆人跟了上去。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淡紫,裙裾已被飞雪打湿,皱皱地垂着。她发上挂着冰,手里拿着马鞭,胸口起伏着。 李轻骥快步走来,此时他的脸上已没有一丝笑意,剑眉下漆黑的眸中透出隐忍,与刚才的春风得意截然相反,实在让人震惊。 他抬头看着那女子,“你来了。” 女子看到他眼中闪现出一样的光彩,二话不说跑过来,执起李轻骥的手,转身就走。 李轻骥反握住她的手站住,“紫萱,冷静点。”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冷却了他一身的火热喜气。 女子回头看着他,满腹委屈,“我一直都冷静,都听话,可我怕我太冷静会失去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依我一次好不好?” 李轻骥低头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紫萱,嘴角是他独有的笑意,嘲讽而自嘲,“我不能。” 紫萱看着他,一步步后退,眼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她恨恨地挥手一鞭,抽在他胸前的红花上。转身跑了出去。 李轻骥望着空荡荡的门,转身向宾客云集的大厅走去,一身喜袍红光闪闪。 新娘的仪仗已停在府前,如儿撩起帘,几个宫女扶着,倾群走下车,隔着盖头只觉眼前红得朦胧。 盖头上红红的流苏垂在肩头,在风中滑过她的脖子。红绸的一端递到她的手中,握在手里冷冰冰的,柔滑如一缕飘渺的空气,抓也抓不住。 正午的阳光很遥远。李轻骥牵着那头,脸上带着笑容,不管两旁的人拱手道贺,大步走进府去。 跪接圣旨,谢恩,平身,吉时到,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对拜时倾群缓缓转身,她突然感到一阵惶恐,心里仿佛空洞了一块,填也填不满。生命的温度就这样无法阻止地流走,最后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拜天地的人已不是容倾群,而是一个顶着皮囊的死人。 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婚礼结束了,筵席开始。倾群被如儿和几个丫环扶入洞房,外面的热闹庆贺是要持续到晚上的。 倾群坐在床边,手指触到冰凉的绸缎被面,像被烫了似的一下闪开。 玉娘来到她身边,倾群要掀起盖头,玉娘按住她,“群儿,你有了归宿,我也算对得起你的父亲母亲了。以后你要敬重夫君,孝敬公婆,独孤家的女儿世代贞淑贤良,要让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安心。” 倾群努力点点头,喉头喑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洞房里温暖如春,她却禁不住地颤抖,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下半生就在这里度过吗?一切犹豫一切追求都在今天转为定局吗?她像喝醉的人,在不该清醒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 天色渐晚,浓浓的烛泪滴下,灯花爆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倾群只觉脖颈僵硬,外面的喧哗声早已盖过了音乐,长久单调,没有任何变化。 一阵欢声笑语和纷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后院的宁静。“听说新娘是个大美人儿,让我们见见?”声音中都带着浓浓的酒意。 门猛地被推开了,一阵寒风吹进,烛焰在风中剧烈的波动着,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李兄,你要……”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接着爆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几个丫鬟低声道:“少爷,少爷,这边。”李轻骥踉跄的步伐说明他喝得不少。 倾群下意识地收了收脚。就听见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都出去!” 偏偏仆人没有听见,一群人还是鱼贯而入,丫鬟老妈子捧着各色吉利的果子,一字排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百合,芝麻,核桃,御赐的喜酒,一人一句吉祥,将东西摆在桌上,满怀期待等着领赏。 李轻骥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子,“滚!” 老妈子们被吓得噤了声,一窝蜂又拥出门去。 屋子里很静,倾群不敢喘息出声。李轻骥拿起茶壶喝了几口茶,扫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新娘,放下壶,向床走来。 倾群心提得高高的,忽觉手上一凉,垂眼一看,竟是一滴泪水掉在手背上,是自己的吗,怎么她全然没有感觉。 李轻骥走近了,遮住了灯光,倾群可以看到他的脚,他模糊的轮廓,听到他粗重的呼吸,闻到他满身的酒气。一片黑影越来越近,倾群低下头,闭上眼。 等她睁开眼,依旧是静静的,透过盖头灯火明媚得耀眼,那滴泪已在手背上干涸。李轻骥一头倒在旁边睡得正香。 倾群一把掀开盖头,眯起眼适应了洞房里的灯火辉煌,如蒙大赦地长长出了口气。 她不禁傻笑了起来,心情竟无比的轻松,像是得了绝症的人知道自己还可以多活一个月。 倾群坐了少歇,利落地褪掉宽大的喜服,搭在架子上,穿着一袭衬裙,在梳妆台前卸掉钗环,洗去胭脂。 回身时夜已深沉,外面静悄悄的。她走到床边,轻轻地替李轻骥把靴脱下,费力把他挪到里侧,盖上被子。 她掀开灯罩,一个个的剪灭蜡烛。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屋子。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也许,新的生活没有想象的那样艰难。 倾群在床外侧躺下,拉过嫁衣的外袍盖在身上,亦睡亦醒,朦朦胧胧到天亮。 凌晨时她再也睡不着,李轻骥还在酣眠,倾群撑起身细细看看他的眉眼,他睡着时没有了狡黠的笑意,面容英挺如镌,只是仿佛蒙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霜,让人心里一阵发凉。 她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就躺在她身边,在冰冷的长夜里,身上温热的气息侵染着她的身体。 倾群悄悄地起身,玉娘说过一早是要拜见公婆的。 直到更完衣李轻骥也没有丝毫动静,倾群一个人去给李父李母请安,一进门她就暗悔没做好充分准备。因为她看到了李浣绮。 倾群的目光落在李浣绮隆起的肚子上,她心里一阵闷痛,脑海中出现是无是和李浣绮缠绵的画面,是眼前无是放大的面容,落下的热吻,是身体的一阵阵悸动。 李浣绮抬眼死死地盯着她,无声地较量,倾群避开她的目光,稳了稳心神,跪在地上,拿起茶盏奉茶。 “嫂子温柔娴淑,一定是个好妻子。” “嫂子,我不如你有福气,我的夫君不在。不过我会等,一直等到死。” “嫂子……”李浣绮巧笑倩兮,她满目崇拜,她冷眼旁观,她撇嘴轻蔑,抬起高傲的头颅,讽刺地看着倾群。 倾群一如既往地笑着,一句也不回答。 一起吃过了早饭,又聊了一会儿天,直到告退也没有等到李轻骥。走出门的时候,倾群知道背后是李浣绮幸灾乐祸的神情。 回到房里,李轻骥已不在,倾群叫如儿多加了一床被子。拿了一本书坐在院中的藤椅上。 一连两天,李轻骥都是早出晚归,倾群没起来他已不见,她已睡下他才回来。 第二天,李轻骥又深夜方归。黑暗中他在床外侧躺下。 “明天我要进宫,请你也去。”倾群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你放心。”他冰冷而略带疲惫。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对话。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一、一个女人 旦日,二人自顾自起床洗漱更衣,各有下人服侍,静静的,没人说话。只有仆人的低声问询,“要哪个红?” “这个香可以吗?” “要这双佩玉的靴?” “这腰带?” “请阅览礼单。” 李轻骥看也没看就将烫金的礼单扔在桌上。倾群眼也不抬,伸手抿了抿鬓角,审视着镜中的妆容。 宫里的仪仗已恭候多时,吸引了很多人夹道观看。倾群和李轻骥一前一后上了车,平平稳稳地向皇宫驶去。听着车轮的辘辘声,倾群抬眼看了看对面的男人,他望着窗外,慵懒的样子好像车里只有他一个人。倾群有些担心,他们这一副相敬如冰的样子,待会见了哥哥,如何交代。 下了马车,宫女引二人先到怡清宫。 马上就要见到锦崖乐华了,倾群看着李轻骥高大的背影,散发出来的凛然寒气让她不想靠近。她咬了咬唇,伸手去挽他的手臂。 不料恰碰上了他伸过来的手,骤然温暖的碰触,吓了倾群一跳,她不由一缩手。不料李轻骥的大手跟上,不由分说捉住了她的手,力度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他转过头来瞟了倾群一眼,脸上明明写着:还有更高明的主意么。 陌生的温度点点滴滴传来,倾群的手在他的掌中僵着,一会儿就出了汗。她有些不自在,勉强挤出笑容。抬头却见李轻骥笑得幸福美满,踌躇满志,这人假笑的功夫真不一般。 锦崖本有些担忧,见到二人携手相伴,眉头稍稍一皱,立时舒缓了表情,拱手称贺。 去见太后,太后还是病恹恹的,斜倚在榻上,见到李轻骥,不由含笑点点头,“果然是一表人才,神仙一样的一对儿。” 倾群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摆弄着裙裾。 太后转过头玩笑道:“李将军,让夫人进宫陪哀家几天如何?” 李轻骥故作紧张,“这,太后真是让臣为难。”大家一阵笑,宫女太监也在笑,倾群脸上恰到好处地飞起红云。 这时门帘一掀,琰异走了进来,“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没人通传,大家没有料到琰异的到来,收敛声色俯身拜倒。琰异神色轻松,看了一圈屋里的人,欣慰地道:“平身,这里既有朕的亲人,又有朕的栋梁之臣,真让朕高兴。” 其乐融融地用过膳,李轻骥夫妇告辞出宫。锦崖和乐华送他们出宫,在风中告别,锦崖意味深长地拍拍李轻骥的肩膀,带着恳求与嘱托。 上了马车,倾群卸下笑容,揉了揉僵硬的脸。出了皇宫李轻骥便一策马向远处奔去。 回到府里,应付了父母的问话,倾群疲惫的回到屋里,就见玉娘满面愁容地走过来,倾群不由一阵头痛。 “我就知道对你说的话你听不进去。”玉娘恨铁不成钢。 “这样不是很好,大家相安无事。”倾群想结束争辩。 玉娘冷笑,“不是你以为没事就没事。李轻骥日日都去阅美楼,京城有名的花街柳巷。容家的姑老爷,刚刚新婚便出入那种地方,容家岂不是颜面扫地。” 倾群怔住了,低头消化这个消息,愁苦地失声一笑。 玉娘苦口婆心劝道:“我的小姐,你什么时候能认认真真过你的日子?既嫁为人妇,就应该像个样子!” 倾群心里烦躁,转身回房,原以为可以无痛无爱的平淡过一生,到头来还是要为声名所累。 倾群坐在桌旁等李轻骥到半夜,困得不行。他回来一开门,一阵冷风吹过,又夹着一身酒气与脂粉香气,黑暗中倾群不禁打了个喷嚏。似乎吓了他一跳。 倾群起身点灯,“爹娘要回去了,你明早去辞个行吧。”他没听见似的,照例倒在床上面向里睡了。 李父李母走后,李轻骥便连天的不见人影了。原来从前他夜夜回府是碍于父母,现在更是毫不在乎了。如儿探得消息,他一直在阅美楼。 阅美楼的花魁瑞月儿姑娘原是秦淮名妓,后来迁到长安,二九年华,能歌善舞,通晓音律,略懂诗文,与长安富贾及一些豪门子弟结交,后来忽然传出不接客的消息,据说被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包下了。玉娘和李家仆从闲聊时知晓,李轻骥从前就经常去会瑞月儿。 近半个月后,李轻骥忽然有一天破天荒地回来了。满脸疲乏,骑了一匹瘦马,一进府便吩咐仆人另外收拾一个院落,按女子的习惯陈设,又命两个亲信整理行装,和他出行。 倾群坐在院子里,悠闲地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指挥着,端起一杯茶一饮而尽。她已习惯了他对她的视而不见。 她叫住来往穿行的仆人,“你们先下去。”李轻骥站在那里没说什么,他们赶紧退下了。 “我有话说。”倾群走下台阶,“你去阅美楼,可不可以不要弄得人尽皆知?” 李轻骥头也未回,声音轻蔑,“这是过来人的忠告么?” 倾群不愠不怒,“怎样才能不去?” “把瑞月儿纳为侧室。”李轻骥嘴角扬起挑衅的笑意,不愿多说,潇洒地转身离去。 倾群凝眸沉思。 李轻骥来去匆匆,驾着一辆马车,带着两个仆人走了。 第二天一早如儿将净面水送进屋子,见到倾群的样子吓了一跳。 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锦袍,足下一双黑色厚底官靴,金线镶边。腰间一条蓝田玉的腰带,珠光宝气。只是一头长发倾斜而下,直到膝盖。倾群垂下酸软的胳膊,无奈地朝如儿一笑。 如儿费力地帮倾群将头发盘起,玉冠束起。镜里俨然一个俊秀的阔少。 倾群叫如儿也扮了男装。二人从后门出府,倾群刚踏出门槛,又将脚收了回去,吩咐如儿,“把万临带上。” 万临是李轻骥的心腹。满面愁云姗姗而来,“少夫人,其实……少爷不会同意的。” “我都不介意,你为难什么,带路。” 李轻骥在外化名李骥,称自己是通仪钱庄的大少。 三人来到阅美楼,一到门口便有人来迎,接过马,殷勤的向里边请。倾群潇洒地一撩袍摆,迈步负手,跨进金碧辉煌的大厅。楼上楼下到处是穿着艳丽的女子迎来送往,见到一位儒雅俊俏的少爷,赶紧围了上来。 鸨母也拍手称贵客。脸上笑出一朵花来,细声问道:“敢问这位少爷,我哪个女儿有福气能伺候您哪?” 倾群端起茶杯,如儿说:“我们少爷要瑞月儿!” 众人一听,全都失了兴趣,四散走开,去招揽别的客人。鸨母脸色也冷了冷,笑容淡去,“月儿姑娘已被包下了,您还是另选一个吧,不瞒您说,这的姑娘……” “少废话,你开个价吧。”倾群懒得听她吹嘘。 鸨母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这主顾看上去不好惹。她伸出五个手指头,想随便开个高价,把她打发了。 倾群笑了,讽刺道:“五千两不成?” 鸨母被她嘲笑得有些挂不住,又不敢放肆,赔笑道:“那是月宫里的嫦娥!五十两。” 倾群点点头,如儿拿出一锭金放在桌上。鸨母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经意间瞟到了倾群的手,纤细柔嫩,留着一段光洁的指甲。 倾群收回手,逼视着她,“怎么,嫌少?”鸨母装糊涂,赶紧将金子收起,口中道:“平日里小鬼见了不少,这回算遇上财神爷了,您楼上情!”扭动着肥腰上楼带路。 到了一个芝兰雅室门口,倾群随鸨母进去。鸨母一进屋便嬉笑着喊道:“我的宝贝儿,快出来啊,今天可是遇上贵人了。” 一个丫鬟出来,不满地向里面努了努嘴,倒了一杯茶,这是里面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不大,却清脆尖利,“妈妈,李爷当日是跟您说好了的。忘了么?” 鸨母满脸堆笑的看着倾群,转身进屋嘀嘀咕咕的劝说了一阵。这时才从里屋请出一个一身粉红的女子,云鬓低挽,并未施粉佩戴钗环,细眉细眼,尖尖的下巴,双眼略显无神,瘦瘦的脸,薄薄的红唇,使她看上去不胜柔弱,十指尖上一点粉红,体态婀娜,慢慢迈着碎步撩帘走出。离倾群远远地站住。 倾群将手背后,放下袖子,回头打量着她,不过如此一个女子,并非绝色,怎么让李轻骥这般着迷? 瑞月儿道了一个万福,嘴角浮现一丝笑,“见过了。” 鸨母连连拍手,“你们慢聊。”瑞月儿刚想阻止,不料鸨母跑得快,还随手带上了门。 瑞月儿礼貌道:“请坐,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倾群笑而不答。瑞月儿也不介意,接着说:“不瞒公子,过去我月儿的确是风尘女子,可现在已身有所属,不再接客了,公子您用完这杯茶,我也不留您了。”说着转身欲进里屋。 倾群端起茶,淡淡地说:“李爷?是李骥吧。” 瑞月儿猛地转身,眼里有一种急切的光芒,“你认识李爷?” “我是李府的人,赎你出去。” 瑞月儿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压下兴奋,沉吟道:“李爷不亲自来,我实难从命。” 倾群冲门口叫道:“万临!” 万临百般不情愿地推门进来,低头站在门口,瑞月儿见到他,半信半疑。倾群使了个眼色,万临惶恐的说:“月儿姑娘,我家少……少爷说的都是实话。” 瑞月儿脸上浮现出笑容,亲切地说:“公子,请喝茶。” 倾群无动于衷,“月儿姑娘,你能不要名分,身居深宅吗?” 瑞月儿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要名分?” “不怕得罪姑娘,李家是不会娶青楼女子的。” 瑞月儿不禁失声,“做妾?”她不服,心想,多少人想明媒正娶我瑞月儿…… “我说的不是做妾,”倾群缓缓道,“是以歌姬的身份进李家。” 瑞月儿神情黯淡下来,她追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这你不用过问。月儿小姐,这是你唯一一次机会。”倾群神情严肃,冷眼看着瑞月儿的慌乱犹疑。 瑞月儿沉吟了一下,“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她转念一想,又胸有成竹的说:“再说,李爷是不会亏待我的,我跟你走。” 倾群回头微微一笑,李轻骥竟有这么一个红颜知己,难得啊。 叫来鸨母,倾群说:“开个价吧。” 瑞月儿早已不接客,鸨母心里自然乐意,可嘴上却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心疼。最后三千二百两成交。 倾群又买下了瑞月儿的丫环翠茗,连同一切衣物首饰。雇了一辆马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掩人耳目,然后将她从后门载入李府。 一进府,一个小厮赶紧过来牵住倾群的马,另一个搬过了下马凳。几个丫环用手绢轻轻地扫去她衣袍下摆的灰尘。 瑞月儿从车里探出头来,虽说早知一入侯门深似海,却还是有些好奇,不知如何是好。 倾群朝她努了努嘴,两个丫环走过去,把她扶下车来,倾群嘱咐如儿,“安排些丫头伺候她。” 玉娘早已急得团团转了,倾群进屋换装,玉娘也顾不得旁边有人,见了她就问:“你怎么把祸水引到家里来了?” 倾群摘下玉冠,“这样他就不用跑阅美楼了,不好么?” 玉娘叹了口气,指着不知怎么说才好。 如儿叫来了管家,“瑞月儿是主子买回来的歌姬。”管家满腹疑问的安排下去,知会了仆人们。府上这才释然。 倾群穿一件平常的纱裙,没有挽髻,只将头发披在身后,来到瑞月儿的院子。两个婢女和翠茗正在摆设物品,瑞月儿逮着一个仆人就问:“李爷呢?他怎么还不来见我啊?” 仆人看见倾群,垂手道:“少夫人。” 瑞月儿一下子怔住了,眼前的女子未施粉黛,盈盈独立,目光流转,美得不可方物。依稀眼熟,不正是先前的少年么。她喃喃地说:“少夫人?” 倾群摆了摆手,两婢女走出院子。她彬彬有礼地伸出手,“月儿姑娘,请进屋说话。”瑞月儿看着她,她的声音细腻清冽,如飘渺的春风,沁人心脾,又看了看她手上精心保养过的指甲。 瑞月儿哑然无语。 进了屋,倾群坐下,瑞月儿不坐,质问道:“你是谁,竟然骗我!”翠茗吓得躲在门口。 “月儿小姐,我并没有恶意。我来便是想告诉你,你的李爷不叫李骥,他叫李轻骥。” 瑞月儿不由退后一步,风月场中人对官场之事耳濡目染,这几个鼎鼎大名她自然听过,“他,他就是,李将军?那你……” “李轻骥是我的夫君,容李两家的事,我想你应该知道。” 瑞月儿一下子泄了气,倒在椅子上,“知道,当然知道,御旨赐婚,京城里又有几个不知道的?”说着,转过脸去,垂下眼帘。原本有意到李府争个高下、争个名分的种种心念,轰然倒塌了。 倾群诚恳地说:“月儿姑娘,我真的有意成全你们,可是我只能做到这些。” 瑞月儿低头不语,倾群站起来,“李轻骥出去办事,等他回来一定会看你。 倾群走出院子,如儿紧紧跟随。倾群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如儿小声说:”小姐,她,她能甘心吗?“ 倾群放慢脚步,仰头看明媚的天空,”换作是我,我愿意放弃所有,身份地位、富贵荣华又哪有与爱的人长相厮守可贵呢?“ 如儿若有所思地说:”想不到小姐对少爷如此用心良苦。“ 倾群笑笑,如儿可能是误会了。她在心里长叹一声,她愿放弃所有,可再也换不回从前。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二、你没死 几天后李轻骥回府,倾群出去远远地站的一边,算是迎接,看着他忙忙碌碌的指挥着丫环把一些女子的衣服从马车里收拾好,又回身在众目睽睽之下抱出一个瘦弱的人,那人披着斗篷,斗篷后的帽子遮了脸,双手无力地勾住他的脖子。看细细的手腕便知是个女子。 李轻骥大步流星地走向他预先打理好的院落。倾群闭上眼,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仆从们愣了一阵,玉娘干咳了一声,众人惊醒一般,便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忙手中的事情。倾群远远地跟在李轻骥身后。 他迈进院子,走近瑞月儿对面的那间屋,踢开房门,走了进去。 倾群站在院门口,翠茗眼尖,赶紧去给她主子报信。瑞月儿日日精心装扮,今天终于派上用场,轻移莲步迎了出来,没看见倾群,直接喊着轻骥就进了对面的屋。 李轻骥一会儿便出来了,阴着脸,后面是欢喜的瑞月儿,想跟他说句话,可赶不上他的步子。 倾群转身下台阶想走。 “谁让你这么做的?”李轻骥的声音冷得结冰。 瑞月儿噤住了声,都在等倾群的回答。 “你不想这样吗?”倾群郁闷,好心不得好报。 “自作聪明。”咬牙切齿的声音从李轻骥的薄唇中吐出。 倾群生气了,“人我已经接来了,如果你不想要,退回去便是!”说罢拂袖而走。 只留瑞月儿愣在那里。 晚上如儿为倾群梳头,大眼睛骨碌碌转着,告诉她李轻骥在瑞月儿那里住下了,倾群被气乐了,这男人,口是心非。 “今天接来的那个女人,好像有病了,神神秘秘的。”如儿又说。 自从李轻骥带回那个神秘女子之后,倾群在府里的活动范围更小了,瑞月儿那里她不去,女子的院落她也不好奇。一天到晚都闷闷的,这日她耐不住府里的寂寞,和如儿便服出行,在京城的大街上散心。 不知不觉踱到了容驸马府,倾群兴冲冲地想进去,转念一想,这没来由的算什么呢?迈上青石阶的脚又收了回来。有家不能回,心里一阵酸涩。 离开僻静的街巷,来到一个茶楼,在二楼临窗坐下,看着楼下的行人。 旁边一桌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聊着天南海北的事,什么东海献上一颗夜明珠,弘国又娶走一个公主,东西边界终于太平了……说到了朝中武将,一个人吐了一口瓜子皮,“哎,你说那个容锦崖,好端端的顶个兵部侍郎、靖风大将军,现在手里个把兵都没了,这官还作个什么劲儿啊?” 旁边的人说:“哎哎哎,现在都太平了,还打什么仗领什么兵啊?” 那个人不服了,“人家哪个武官不得个虎符令箭什么的,武官没了兵,那不是老虎拔了牙,在家蔫儿着吧。” 茶倌来上茶,也插了一句,“几位客官,您可小着点声,这是可不是咱能议论的,俗话还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是不?” 旁边有人不服了,“嗨呦,他哪是什么骆驼啊,不就是让公主看上了么,仗着是皇上的姐夫胡乱混了点战功,时间长了就装不下去了吧,他呀,就是再娶个公主都不行!”周围人一阵哄笑。 茶倌来回走着添着茶,摇头总结道:“这也是命,兴许他就走了死门了。” 倾群放下茶杯,跑下楼去。 来到驸马府门前,倾群伸手拍门,发现门本就是虚掩的。仆人在门厅里打着瞌睡。 她进了门,绕过熟悉的天井,有几个仆人拿着笤帚没精打采的扫着院子。看见她,吓了一跳,扔下笤帚,“小,小姐来了,小人这就去通报。” 倾群叫住他,“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吧。” 那人犹豫地看了她一眼,不敢说什么。 倾群走到后院,院子里很静,偶尔有几个人走动,再到里面,便不见几个人影了。偌大的驸马府,没有了踏平门槛的访客,没有了往来如梭的家丁婢女,显得空旷荒芜。 隐隐的传来哭声。 倾群让如儿原地等着,走近那间屋子,不知为何,她放轻了脚步。里面传出一句话,“你这样值得吗?”是乐华的质问。 良久锦崖才回答:“她是我妹妹。” “可你走到这一步容易吗?就为了她放弃了?” “难道要为了我的前程,葬送倾群吗?我不能!”锦崖有些激动。 “什么葬送?嫁给弘洛有什么不好,嫁入皇室,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 倾群一惊,难道琰异还打算让自己嫁到弘国?她知道那是琰国的死对头。 锦崖声音猛地抬高,“敢问公主,您当初嫁给我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当时即诨使者提出与皇室的亲事时,我进宫见驾就被选为驸马?为什么你”下嫁“后即诨使者提出”另觅“佳丽?这一切不是太巧了么?” 里面安静了,倾群手扶着门,只觉背上一阵阵的冷汗。 乐华略微平静了下来,“是,我是不想远嫁,不想落得安华那样怨死他乡的下场。可我并没有给任何人带来损失,而她,让你这个将军失去兵权……” 乐华还没有说完,锦崖失控地喊道:“你让我失去了如儿!我最爱的女人!都是你的自私把她逼上了绝路!这不是损失吗?” 倾群一转身一阵眩晕,她定了定神,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府里,倾群把自己锁在屋里发呆,哥哥竟为自己付出了这么多吗?自己除了添麻烦,又为哥哥又做了什么呢? 似乎任何事情在自己这里都成定局,没有丝毫可改变的余地,难道自己活着只是为了接受接踵而来的喜忧,而没有改变它们的权利吗? 晚上玉娘敲门让倾群吃饭,她没有心情,玉娘不得不放弃。可过了一会敲门声又响起了,倾群满心的委屈烦扰没有出口,冲着门大喊:“给我走开!” 敲门声止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是我。” 倾群无奈,用双手搓了搓僵硬的脸,光着脚下床,脚步声没入松软的毛毯,走过去开了门又转身走回黑暗里。 “乐华死了。”李轻骥的脸在光影绰绰中模糊一片。 “什么?”倾群从床上跳了起来。 “乐华自杀,你现在就回容府。”李轻骥沉着地重复,他的话与其说是一个命令,不如说是倾群慌乱中的一点方向。 乐华的死当天只有李容二府和宫里知道,倾群连夜赶到容府,表面上夜色中大门关着,一切如常。门房探出头见到小姐才轻轻开了门,倾群才发现里面已乱成一片。 无数灯笼在院子里没有头绪的穿行,众人不知道在忙什么。棺材已经抬进府,在院子中间赫然摆着。 倾群难以置信地走到后院,听见隐隐的哭声。灯火通明,一个老妈子把她带到锦崖的书房。 倾群走进去关上门,把哭声忙乱声隔在门外,锦崖正背手面壁站在阴影里。 “哥。”安慰的话无从说起,便已哽咽。 锦崖转过来,倾群看到锦崖没有神情的脸一时间止住了哭。她像犯了错的孩子,绞着手绢,立在那里。 锦崖疲惫地说:“我没事。”他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些,“府里的事就交给你了,我想静一静。” 倾群点点头,第一次想快些逃离哥哥,她转身出去,带上门。走到院子里,喊道:“管家!” 宫里也来了人,不动声色地将锦崖叫进宫,倾群不禁担心,她揉了揉太阳穴,继续听管家禀报如何办理丧事。 忙了一夜,倾群得知乐华是傍晚时吞金的,合棺时她去看了看,苍白的脸,眼睛哭得略有些肿。 倾群只看了一眼,麻木地摆摆手让家丁把棺合了。府里上上下下换成白色,灵堂也布置妥当。十几个仆人赶制丧服,不许走露风声。 天蒙蒙亮,锦崖被放回府,倾群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接过锦崖的披风和帽子,犹豫着问:“宫里怎么说?有没有追究?” 锦崖颓然坐下,“还能怎么样,我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倾群放好披风,终于鼓起勇气,“对不起,我一直给你添麻烦……” 锦崖摆摆手,“和你没关系,去休息吧。” 倾群知道说什么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那一刻她忽然怕锦崖会恨她,会再不要她这个惹是生非的妹妹。她咬了咬唇,走出书房。 倾群亲自提笔写下,恕不接客。命人挂在府外。又命人写讣告,略去了乐华的死因,一份份按名单发放到长安的各个地方。马蹄声在宁静的街上越走越远,仿佛载着亡灵飘向远方。 倾群坐在灵堂里睡了一会儿,看着透出一丝曙光的天,她知道,天亮后又会有更多的烦扰。 天亮时,倾群正似睡似醒,头昏昏沉沉,如儿已拿了丧服候着。倾群打起精神站起来穿上麻布的白衣,洗了把脸,系上孝带。超度亡灵的僧人、乐师都到了。家人都已换上丧服。倾群看了看管家,和他身后白茫茫的一片,点了点头,“开门吧。” 倾群亲自去叫锦崖,锦崖依旧坐在桌边,十指相对抵着下巴,桌上放着一摞白色的衣服。 “哥,准备好了。”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锦崖一抬眼,“倾群,你先出去。” 倾群回头一看,是李轻骥。因为也算是乐华的妹夫,他象征性地在衣服外罩了一件丧服,带子还没系,站在门边拉开门等她出去。 倾群只好走出去。关门时慢吞吞地回头,想听到些什么,不料正对上李轻骥的眸子,他像等待猎物的豹子一样耐心,等待她出去。 外面已来了不少吊唁的人,倾群站在灵旁,听着一遍遍的节哀顺变,脑中回荡着,“乐华死了……锦崖丢了兵权,乐华因为我和锦崖吵架……锦崖怎么向太后皇上交待……” 这时有人喊:“皇上驾到!” 院子里的人一律跪倒,锦崖和李轻骥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跪在倾群身边。 琰异沉默不语,任由他们跪了一地,视而不见。 他走到乐华灵前,拈一炷香,恭敬的拜了拜。倾群余光瞥见他伫立着,明黄色的衣袍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他在看着那个大大的“奠”字。 过了好久,琰异弯腰将一串纸钱投入火盆。火苗窜起来,照亮他的脸,亮亮的,嘴角柔和的线条在火光中跳动,额头却坚硬得如一块冰冷的石头。 倾群突然感觉他没那么冰冷,心里升腾起有一种莫名的有恃无恐的自信,他不会降罪容氏。 琰异走到锦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长久的沉默。锦崖低着头,梦游一般。 琰异叹了口气,转身走出灵堂。 “皇上。”锦崖喊了一声,声音冷静低沉。 “皇上,乐华公主猝逝,臣深感痛楚,已无心他务,特向陛下请辞,准臣在家休养,陪伴亡妻。”他一字一句,每一个字都历尽风霜般苍凉,深深镌刻在听者的心里。 “将军节哀,公主也是体弱福薄。今后你就按职领奉,不必来朝了。”琰异头也不回地走出去,府里一地凄凉。 锦崖站起来,为乐华献了一炷香,转身走向书房,倾群看着他的背影,一夜之间哥哥直挺的脊梁如秋风中的枯枝,摇摇欲坠。 忙完了出殡,倾群进宫探望太后,走到正坤宫门口,看见冷冷清清的,偌大的宫殿举目无人。 她这才回过神来,正坤宫是皇后的寝宫。如儿适时提醒道:“太后在泰安宫。” 倾群让如儿带路,如儿为难地说:“宫女只限在主子的宫里活动,奴婢也不知泰安宫在哪里。公主您稍等,奴婢去叫个太监带路。”说着便快步走了。 倾群等了一会,也不见人,便兀自沿着正坤宫外的长廊走,想起了当年初进宫时在这里的宴会,高贵雍容的皇后,伶俐乖巧的乐华,光芒四射的博和……那一个个光鲜亮丽的身影还封存在岁月里,背景却早已凋落飘零。 那时,在倾群的眼中,只有无是是她的烦恼。 想着想着,不觉走远了,绕到了正坤宫的后院,她却辨不得方向了,站在枯树丛中。夕阳欲坠了,倾群不由得有些着急,一边乱走着找出口,一边压低声音喊道:“如儿,如儿!” 身后忽然有一声应答,“小姐?” 倾群松了口气,转身叫道:“你怎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许是自己太累了,神志太疲惫了。她闭了一下眼再睁开,可是没错,眼前这个人衣着华贵,神情忧郁,眼中含泪。 倾群张了张嘴,“如,如儿,你没死?” ======================================= 收藏啊收藏,不会让你失望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三、孤军拦截 如儿惊恐地转身就逃,倾群赶紧追上去,那是她的亲人啊,她怎能错失,“如儿,别走,到底怎么回事。” 如儿抹着眼泪,脚下一闪,跌倒了。 倾群跑过去抓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真的是如儿,她喜极而泣,“如儿,你没死,你怎么不来找我,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啊。” 两人都是满腹委屈,抱头痛哭,如儿拍了拍倾群的背,先止了哭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让人看见就完了。”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小姐?小姐?” 如儿拉她站起来,“快走。” 倾群还有一堆疑问,如儿说:“回去问锦崖吧。”说罢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眼里又溢出泪来,直到再不能停留,才转身快步跑了。 如儿找到倾群,急得满头大汗,“您没事吧,奴婢该死。” 到了安泰宫,命人通报,倾群静静地站在门外候着,突然只听得一声清脆的破裂声,又一个瓶子粉身碎骨,她心猛地一缩。这时太监出来,皱着眉劝道:“太后今日心情不好,夫人还是回去吧。” 倾群只觉心里有太多的疑问,胸膛好像都要炸开一般,她再也等不及揭开答案,一转身,快步离去。 锦崖停职后,倾群陪他骑马到郊外散心。一路上,锦崖都无语的看着两旁的风景,气氛凝重。倾群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哥,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从我的婚事开始。” 锦崖把马鞭卷起握在手里,垂下眼帘,终于开口,“皇上早就忌惮我的兵权,弘国提出和亲,他以你作为要挟,让我交出虎符。不过他还念及旧情,不想我死,乐华自杀他秘而不宣,暗示我辞官躲过一劫。” 暗示?倾群不由想到当日是李轻骥敲开了锦崖的书房门,那么皇上的意思是李轻骥转达的了,她知道李轻骥是皇上的心腹,却没想到皇上对他信任如斯。 倾群冷笑道:“帝王无情,他对手足兄弟都那么狠毒,何况臣子。”她看着锦崖神色黯然,知道他有许多不甘,便宽慰道:“以后再不用提心吊胆做人了,又可以像以前一样做容家大少爷了。”说着高兴地欢呼起来,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脸上,美丽不可方物。 锦崖看着妹妹,她到底还是自己的小妹妹,他不想把家族的忧虑放在她稚嫩的肩膀上,她应该有自在富足的生活。他脸上绽开笑容,像阳光一样,永远照耀着她,他是她脚下坚实的土地,是她头上晴朗的天空。 倾群望着远处,“如儿的事,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锦崖低下头,继而抬头眯着眼迎着阳光,“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倾群有些责怪他,“哥哥,你早该告诉我,难道你不知道如儿的死让我多么痛苦吗?” 锦崖像没有听见她的质问,缓缓地说:“我自幼生活在父母的宠爱里,虽然生在武林世家,却丝毫没有体验过江湖险恶。见到如儿之前,我只是一个衣食无忧的大少爷,每天做的读书练武,学习兵法,闲暇时郊游玩乐,以为和自己的女人相守终生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可我偏偏考了武状元,偏偏被选为驸马,我才明白,悲剧并不只出现在戏文里,而是潜入在人生中,不知何时,便席卷而来,带走所有的欢乐…… 倾群静静地听着,才渐渐明晰了有关琰异和锦崖的所有的疑惑。 夕阳斜,干燥的风卷起了地上的热气与风沙,空旷的平原上烟尘滚滚,演习完毕的军队有序地进入大营。一座座军帐旁升起袅袅炊烟,本是温柔的家的形状,却被血红的夕阳染上一层沧桑。 而那些只是遥远的一幅静谧的画,齐膝高的草丛里,一个人在独自舞枪。 他是一个军人,身在营外却没有穿铠甲,软布头巾,鬓边汗水流下,右手握一杆枪,枪头长长的红缨刺眼的晃动着,坚硬的枪身在他的手里如女子柔软的帔带,水波似的抖动着,只是他的步伐杂乱,甚至有些踉跄,显示出手与脚的不和谐。原因是他的左手拎着一个酒罐。 当他在武枪的空隙中再次把酒罐凑到嘴边时,里面的最后一滴酒滴到了他被风吹得干裂的唇上,他一甩手,一声脆响,陶罐在石上粉身碎骨。他一头躺在草丛中,醉醺醺的喊道:”拿酒来……“ 一双精致的战靴踱到他跟前,一壶酒送到他张开的手掌里。他迫不及待的撕开酒封,辛辣的液体顺着他的喉咙急促的流下,刺痛着他的嘴唇,溅到他的脸上,如同那冷漠的脸上流淌着热泪一般。 他站起身,抹抹脸,把腰带搭在肩上,拣起枪,转身回营。后面响起一个声音,”容锦崖,交个朋友怎么样?“ 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停下,忽然悲哀的发觉这三个字很陌生。听到后面一句话时,他迈开沉重又疼痛的双腿,在齐膝的草中跋涉回营。 在帐口休息的士兵一边擦着兵器,一边疑惑地看着他,悄声议论,”他怎么回事儿啊,不就是个小参军嘛,哼!“ 他回到他的帐篷,庞大的帐篷在无数帐篷中鹤立鸡群,体现了他身份的高贵。巡营的长官看着他进帐的背影,轻蔑的撇撇嘴,正要走进去训斥,这时一个人影遮住了他脸上的夕阳余辉,长官连忙低头抱拳,”六皇子。“那人点点头,看了那个帐篷一眼,告诉长官,”不要管他。“ 长官气闷地应了,最近出了两件怪事,一件是军中来了这样一个酒鬼,京城派来的,也不知什么来历;是一件是一直和军务不沾边的六皇子微服来到军中。真是添乱。 灯火辉煌的主帐中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主帅端坐在高高的虎皮椅上,身体却稍稍前倾,深邃的目光一一掠过帐中将官的脸,”粮道已经被截断,我们必须撤退,可敌军正以惊人的速度靠近,必须有一队敢死军去牵制敌人,你们……“ 话说到这里,除了轻微的呼吸声,没有人应答主帅的命令。 一个人站了出来,”我愿带兵前去迎敌。“声音里没有一点慷慨激昂与大义凛然。 大帅虽久经沙场,可还是愣了一下,打量着他,不确定他有没有领悟这个任务的代价。 他抬起头,迎着大帅的目光,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思,坚定地要这个任务。 终于,令箭落在他的手中,将官们鱼贯而出去整理自己的部队准备夜行,大帅最后一个出帐,临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告别。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仿佛看见了黑夜尽头美好的东西。 大军悄无声息的在短短的时间内整齐地开拔,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在黑暗中一只轻便的队伍从主军中分出去,向相反的方向飞驰而去。 他怀着解脱的欣喜与离别的悲哀,这一天是他痛苦着等待的,却又包含了一个年轻的生命的不甘与矛盾。怀着复杂的心情,他隐约的感到远处已没有了平原特有的空旷,取而代之的是强敌压境的窒息感。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回头低声命令着士兵,他要尽力让这些生命换来最多的时间。 遥远处,一队整齐的人马正在全速前行,探子穿行于敌我之间打探军务,”将军,还有五百里……“ ”将军,距敌军还有三百里……“ ”一百里……“ ”敌人刚刚撤退!“ 将军身旁,一个全身铠甲的人策马上前,黑暗中只能看见他目中微弱的月光,一闪而过的精明果决,刺破了夜色的压抑。黑色骏马骄傲地迈着轻快的步子。 ”不要减速,追上他们,他们没有粮食,已疲惫至极。“他就是弘国的皇子弘洛,弘帝提出与琰国和亲,却派皇子秘密随誊国大军进攻琰国。 弘洛一马当先,在茫茫的夜色中奔驰,墨色披风飞扬,如黑暗帝国真正的雄鹰。身后是气势汹汹的军队。 锦崖与众兵士侧耳听着马蹄的轰隆声,近了,近了,没有呐喊,他只是提起枪,催马箭一般率先射入敌军。 整齐的军队被冲开一道缺口,一瞬间军队中部乱了起来。弘洛策马赶去,朦朦胧胧的看到一骑人马在队伍中左冲右突,他扫了一眼旗子,单薄的旗上绣着一个容字。弘洛喝止住慌乱的军士,急速传令道:“莫荻,带人围住他们!” 一个将领领命纵马上前,带着一队人马,慢慢的将容军包围起来,最终收入一个小圈子。弘洛乘着月色向远处瞭望,月夜宁静,已没有了丝毫风吹草动。敌军已走远。 他的目光慢慢冻结,回头看看沾满血污的容字旗,俊美邪异的面容上带着尊敬,注视片刻,嘴角一牵,“杀。” 这边,大军在夜色的掩护下紧张地奔跑着。大帅身旁一个全副武装的人得知断后安排后,急得勒住马,一拳重重地捶在马鞍上,沙哑着声音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当朝驸马容锦崖!他要是出了事,父皇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着他早已调转马头策马往回奔跑。 大帅看着他的背影愣住了,口中说:“他自己怎么不早说?”接着猛然清醒,喝令道:“你、你、还有你,带五百人务必保护六皇子和驸马!” 六皇子赶到时,天蒙蒙亮,敌军已经走得无影无踪,想必已料到驻兵撤走入关,奇袭难以成功,便不再深入。 面对眼前的情形,六皇子突然感到绝望与愤怒,他苦心想栽培的一个得力干将就这样失去了。他坐在马上,命令,“给我找,一定找到容锦崖!” 五百人纷纷下马,开始逐个清查尸体。 终于,一个士兵直起腰,喊道:“皇子,找到了,还活着!” 六皇子满是汗水的脸上展开一丝笑容,真是苍天在助他。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四、神秘女子 容锦崖醒时正躺在干爽的床上,他动了动,想坐起来,一用力却又疼得倒下了,浑身上下的伤口还没有愈合,腿没有知觉,脖颈僵硬得不能弯曲,眼前是一片黑暗。 他抬起手,摸到了眼睛上的绷带,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竟有一种力量又注入了他的身体。 他那一刻是纯粹的快乐的,竟不敢相信却又感激地笑了一下。他急忙想摸自己的腿,却动不了。 这时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手,“你放心,不消多长时间,你就可以下床了。” 容锦崖听着这个声音,“你是谁?”由于多天的昏迷他的声音干涩而微弱。 “我是六皇子,叫琰异。” 容锦崖没有理会这个身份,“是你救我?” 六皇子说:“哈,把你从死人堆里翻出来时,你身上都没有热气了。” “为什么救我?” 六皇子站起身,“还是那句话,我想和你交个朋友。”说毕,离开了。 绷带松开,容锦崖的眼前终于亮了,他半睁着眼睛,慢慢地适应光亮。他打量着周围,似乎在一个客栈里,房间整洁阳光充足。 他的双脚终于可以接触地面了,站在镜前,他打量着身上的伤疤,有的已经愈合,有的正在结痂,缓缓的滋生一种微微的痒,像生命正在发芽。 他的面容也变了,两腮塌陷下去,下颌上胡茬凌乱,他摸了摸下巴,看着自己这副样子,还真有些不舒服。 他扶着墙走出屋子,却发觉这原来是在一个私人宅邸,屋外是偌大的院子,石桌旁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听到声音回头看,“恭喜了。”说着将手中的信塞进信封。 容锦崖看了看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少年老成,举手投足间一种妥贴与自信,与传闻中那个唯唯诺诺,胆小怕事,无意于皇位的六皇子相去甚远。 那一瞬间他就可以肯定,琰国的江山非此人莫属。 琰异站起来,“你能请命深入敌军,牵制敌人整整一个时辰,真可谓是勇冠三军。” 容锦崖没有延续话题,对他的称赞无动于衷,只是问:“这是什么地方?” 琰异微微一笑,“这是本地知县的府邸,当时大军退守关内,便把你留在了这里。” 容锦崖试着走了两步,琰异说:“我一直有个问题,抛开什么为国尽忠,我实在弄不明白你毫不惜命的请缨,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活得不耐烦了。”锦崖自嘲。 六皇子抖了抖信,“唉,看来我是白忙了一场。” 容锦崖转身慢慢走回屋,不料琰异接着说:“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我的手下救了如儿小姐……” 容锦崖定在那里,猛地转过身,嘴唇颤抖着,“你说什么?” “我的手下来信说,如儿小姐已无大碍了。” 容锦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怎么可能?” “我为什么要骗你呢?这个谎言未免太容易被识破了。驸马大婚那天,容府匆匆掩埋的尸体,已被我的手下……当然事先我要向你致歉,调换了。” 容锦崖瞬间已没有了感觉,只有听着他继续说,“我招徕天下奇才,最不乏的就是解毒高手。如今我的手下禀报,如儿小姐已无性命之忧了。” 锦崖觉得一阵狂喜让他麻木的心怦怦的跳动着,他生怕这是一触即碎的梦,仍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才说?” 琰异看他戒备的样子不由一笑,解释道:“乐华公主是我的亲姐姐,我总不能在京城就大张旗鼓吧,这未免太伤她的心了,而且,我冒犯了你心爱的女人,一时又不知到底能不能救好她,我又怎敢告诉你呢?” 锦崖悬揣着,琰异也不生气,依旧礼貌地说:“如儿小姐现在我的府上,十分安全。到京城你便可见到她了。你好好休息吧。” 锦崖抬起头,“你这么做,为了什么?” “等你病好了再说吧!”琰异说罢快步离去。锦崖向前赶了一步,却觉得全身的伤口疼痛不已,不得不止步。 锦崖伤愈后,曾和琰异密谈。 “不知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朋友?” 锦崖嘴角一挑,“恐怕这朋友不会是君子之交吧?” 琰异手拄着桌子,身子向前探了探,“要和博和抗衡,我需要兵权。” “为何不去找一个将军做盟友,我不过一个有名无实的参军。” “你不会一直是参军的。”琰异看着锦崖,目光灼灼,似乎比锦崖还要确定。 “如果日后我成就大业,你娶如儿易如反掌,如果是别人,恐怕哪个皇上也不会让一个驸马停妻再娶。”琰异开出一个诱人的条件。 “而且,堂堂容家少主,志向远远不是一个徒有虚名的驸马吧。”琰异捋着发梢,斜眼看着锦崖。 这句话触到了锦崖的内心深处,从前他只知道光宗耀祖,给容家带来荣耀,却不知如何达到。 “如果你不选择一位皇子,便永无出头之日。” “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会选你?”锦崖反问。 “第一,朝中最有希望为储的只有我和博和;第二,乐华和我的关系更亲密;第三,如儿有我照顾;第四,你于博和不过是锦上添花,于我,却是雪中送炭。” 锦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早已被他周全的考虑圈住,不过这些条件也没有什么不好。 锦崖理了理衣服,俯身跪倒,“皇子,臣愿为皇子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琰异笑了,弯腰扶他起来,“快快请起,何必这样客气,你可是我的贵人啊。肝脑涂地倒不用,你只要拿到虎符,千军万马就任我调遣。” 倾群心疼地看着锦崖,“哥……” “每个人都要长大。”锦崖眉间挂住一丝沧桑。 倾群陷入沉思………最不乏的就是解毒高手……琰异定是知道了无是的毒要逆岛明珠来解,借着自己去偷明珠的机会,派了李轻骥去掉包。真是时刻准备着给博和彻底的猛击,像博和那样骄傲自信的人,怎能料想到如此周全的计划。 锦崖指着远处林荫里的一座府,“那就是软禁博和的地方。” 倾群望去,府门紧闭,在外带着锁。俨然一座无人居住的废弃宅院。她心里一紧,不免愧疚,叹道:“未免太残酷了。” “宫廷的腥风血雨不看。琰异也是一位明君,轻徭役减赋税,修订律法,整顿朝纲。能扶起这样一位君主,也算值得。只是出了这些事,我一时不能接如儿出来。等风头过了,我便带她离开长安。” 锦崖望着远方,由衷地微笑着,倾群不由被他感染,耳边的风声呼啸,肋下好像生了一双翅膀,可以从此自由自在地飞翔。 倾群回屋,如儿在前面一路为她掀开纱帘,里间一个冒着水汽的浴盆早已备好,一股甜甜的香气扑面而来,一个丫鬟拿过一罐花瓣,倒进盆里,如儿服侍她宽衣沐浴。 如儿等人各举着一把玉壶,水缓缓地流下,倾群闭上眼,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傍晚时瑞月儿过来了,倾群刚刚睡醒,一个人倚着软软的绸面靠枕,陷在宽大的床上。瑞月儿一进屋便说:“哎呀呀,少夫人,瘦成这样子?让我怎么不担心。” 倾群听着别扭,勉强一笑,撩开纱帐,指了指床边,“请坐。” 瑞月儿坐下,“说听说您回来了,我这来看看您。” “在这里住的可习惯?有没有不如意的地方?”倾群寒暄。 瑞月儿黯然,小声说:“也多亏了万临的照顾。不过李爷经常在那个女人屋里,不来我这的。唉,我得慢慢学少夫人的宽宏大量啦。”说着偷偷打量倾群的反应。 倾群猛然想起来,那天李轻骥带回一个女子。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个女子是什么人?” 瑞月儿见机会来了,赶紧说:“是个病人,这几天请了好几个郎中了。我还去探望了一次,估计也不久了……”说着拿手绢在眼角沾了沾。 这时如儿领几个丫鬟端了几个托盘进来,倾群坐起来邀请,“月儿姑娘,一起吃晚饭吧。” 瑞月儿看着如儿将一道道菜摆在桌上,啧啧称赞着排场,羡慕不已。倾群见她完全没了当日的风度,心想也不过是个青楼女子。 第二天一早,李轻骥进宫了,倾群到了那神秘女子的院子,房门关闭着,倾群推门进屋,屋里一股浓郁的药味,倾群一时适应不了,在门口站了站才进去。火炉烧得很温暖,床上的人却还盖着厚厚的被子。 女子有所感应,睁开眼睛,“是你。”声音很虚弱,她撑起身,看着倾群。 倾群赶紧过去扶住她,惊讶的发现她的皮肤微微发黑,皲裂而没有丝毫光泽,整个人骨瘦如柴,不由得心生怜悯。 倾群打量她的脸,睫毛很长,虚弱得垂下来,嘴唇光润却缺少血色。两颊深陷,头发枯黄。露出宽阔的额头。 如儿拿过枕头垫在女子身下,倾群问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紫萱。” “怎么病成了这样?医治的怎么样了?”倾群关切地问。 她苦笑,嘴角无力地扯动,“无非是维持这口气了。” 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老夫人来了!在前厅等您去请安呢!” 倾群疑惑地问:“母亲?她来做什么。”她不敢怠慢,回头看了看紫萱,吩咐玉娘,“再派一个丫头来伺候。”玉娘可怜那女子,痛快地应下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五、生硬拥抱 倾群匆匆赶到前厅,看见李母正坐在堂上,地上摆了几箱子细软,倾群道了个万福,“母亲这是?” 一个跟李母来的老妈子在旁边喊:“夫人要在这住两天,还不快去收拾一间房子!” 倾群一蹙眉,正要发作,李母喝道:“还不快去?” 这回倾群一愣,她万万没料到一向和蔼的李母会这样斥责自己,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婚时还相敬无事,想是有什么误会,她回头吩咐如儿,“把东侧的院落收拾一下。” 倾群走过去拿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奉上,“母亲请用茶。”李母哼了一声,也不接过,倾群只好将茶杯放在桌上。又是一阵沉默,倾群只好问道:“母亲吃过早饭了吗,如果没有,我吩咐厨下去做。” “我们李家还不至于穷到一顿早饭都吃不起。” 管家下人也在堂下垂首站着,众目睽睽下倾群被驳斥得一无是处。 “倾群笨手笨脚,不会当家,若哪里错了,母亲一定要教诲倾群。” 李母呷了一口茶,“我这次来,就是要教你李家的规矩,直到你学会为止。” 如儿过来,“小姐,房间收拾好了……” 李母厉声打断她,“死丫头,什么小姐?叫夫人!”倾群出嫁后,如儿也一直保持着宫里的习惯,叫她小姐,倾群没不觉有什么不妥,本来,嫁了跟没嫁没什么分别。 倾群怕如儿再挨骂,赶紧柔声责备如儿道:“母亲在这,还不知道向谁禀报?” 如儿红着脸忍住气慢慢走到李母面前,“夫人,您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李母伸出胳膊,如儿抿了抿嘴,上前扶住她,倾群赶紧去扶住她的另一条胳膊,小心翼翼的向后院走去。 流喜冒冒失失地跑进来,“紫萱小姐她……” 倾群背地里朝她挤眼睛,流喜犹豫了,声音小了下去,嗫嚅着说:“您去看看吧……” 李母疑惑地看着倾群,不知她还做出了多少事端,问道:“这紫萱小姐又是何方神圣啊?” 流喜抬头为难地看了看倾群,倾群抢着说:“母亲,紫萱小姐,呃,哦,病怏怏的一个人,夫君非要把她带进府,说什么是朋友,要够义气。要不是看在夫君的面上,我早就把她赶出去了。我……” 李母一甩手,“做妻子的得依着你的夫君,怎么能这么小肚鸡肠!”她顾着教倾群宽宏大量,也就忘了紫萱的事。 倾群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的什么看法她都是讨厌的,只好正话反说了。 中午吃饭,倾群叫了瑞月儿坐陪,瑞月儿很愿说话,说得李母脸色也缓和了下来。一顿压抑的午饭过后,倾群又扶李母去休息,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一进屋,如儿就委屈地抹起了眼泪,“小姐,这也太欺负人了。” 倾群指了指肩,如儿抽泣着过来为她揉捏着。 如儿抽抽搭搭地对玉娘说:“您看午饭时她老人家和瑞月儿,聊得叫投机。” 倾群笑着说:“她们聊得来,她倒也无暇喝斥我了。” 玉娘忧心地说:“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不上心?” 倾群落下眼帘,淡淡地说:“玉娘,这些我都不在乎。” “死心眼,才多大年纪,就说这样的话!”玉娘长叹了一声。 下午倾群躺在院中的藤椅上养神,如儿在院门口守着,以备李母的随时到来。暮春三月,如今又到了三月暮,是春之最末了。 正朦朦胧胧间,一块石头扔到她脚边,倾群一下子来了精神,起身奔到院子当中,坐在石椅上背对着院口做女红。 这时远远的听得如儿僵硬的声音,“您,您来了。” 倾群温柔端庄地喊了声:“流喜,我吩咐过的,将军的扇子准备好了吗?” 流喜也是她的陪嫁丫头,小跑着过来,双手呈上一把纸扇,“小姐……” 倾群一瞪眼,“叫我夫人!” 说着展开扇子,上面是一幅墨色山水,扇骨用朱色漆刷得亮亮的,却掩不住木料的雅香。她心中高兴,演得这么情深意切,温良贤淑,想必李母不会挑什么了。 倾群笑着转身,突然掩住口。 院口站着的是李轻骥! 他抱着臂,靠着墙,正戏谑地看着她,看戏一样。如儿在他身后缩了缩脖子。 倾群感觉脸上发热,张了张嘴,不知怎么解释。 李轻骥高大的身躯逼近,浓黑的眉毛一挑,从她手中抽出扇子,哗的一声抖开,慢慢的扇了两下,空气在他们之间缓缓地流动,轻轻带起倾群额前的头发。 他用饱含感情的语气说:“多谢了。”末了又加了一句,“夫人。”说罢迈步进屋去了。 倾群觉得自己脸上现在肯定通红,连脖颈都热了起来。这番矫揉造作怎么让他看去了?她好久才敢抬头,瞪了如儿一眼,如儿挪过来说:“您不是说来人了就扔石头吗?” 倾群用手使劲戳了一下她的头,“笨死了。”如儿没心没肺地掩口笑了笑。 李轻骥正在喝茶,倾群忍住不去看桌上的扇子,“母亲来了。” 他放下杯子,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我已请过安了。” 倾群不知再说什么了,只好坐在床边,拿起一本书,本想安安静静的看一会儿,偏是一本兵法,惹得人头脑混沌。 李轻骥突然说:“欲擒故纵不错。”他已听说了在紫萱这件事上,倾群的“嚣张”言辞。 倾群放下书,嘲弄地说:“你怎么不认为我说的是真心话?” 李轻骥直言不讳,“如果我是费大公子,你那倒可能是真心话。” 倾群转过头靠着床,没什么好说的。 “委屈你了。”李轻骥开口道。 倾群听了心里舒坦了些,抬头看到他漆黑眸子里涌动的讽刺。不由愤愤。 “紫萱得了什么病?” 李轻骥神色一变,转过去,缓缓地说:“她中了毒掌。” “一定有治法的。”倾群安慰道。 “有。只要有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用内力将二人的真气调换,她便可得救。” “那,那个人岂不没命了?”倾群没想到还有这么恶毒的救人法子。 李轻骥的脸深深埋在双手间,疲倦地说:“可是紫萱没有亲人。” 倾群心一动,若是紫萱有亲人,他一定毫不犹豫地为她解毒。这个男子,她不晓得他有多深情,但是她看得出来他的绝情。 “只剩五天,她的皮肤将一天天变黑,最后气血枯竭而死。她是为了我,可我救不了她。”李轻骥长出了一口气,他也不知为何,连日来的抑郁在此时此地都倾诉了出来。 晚饭李轻骥陪着李母,瑞月儿坐在倾群和李轻骥中间,李母夸了瑞月儿几句。她便喜形于色,抬头看着李轻骥。可惜那一位低头吃着饭,根本没有注意她。 李母忽然对倾群说话了,“怎么不给你的夫君夹菜?” 倾群十分尴尬,忙举起筷子胡乱的夹了一箸。李轻骥看了看碗,不恼不喜,继续吃。 “月儿姑娘不错,不如,就收在房里做妾吧……” 瑞月儿惊喜得马上要离席下拜。 倾群只觉气血上涌,脱口而出,“不行!” 李母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觉得她不识大体,“大丈夫三妻四妾怎么了?我儿子可是大将军,还不能纳妾?” “求母亲体谅,我,我是容家……”倾群没办法求李母给容家留一点面子,她没办法摇尾乞怜。 “不纳妾,我何时能抱上孙子?成亲两个月了,还没有动静,据我所知,你也不会讨夫君欢心……”李母说着看了看李轻骥。 “母亲。”李轻骥皱了皱眉,几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让他心烦,“我吃完了。”说着要起身离席,却又被李母叫住。 李母还没有说话,她身边的老妈子却得意地一笑,轻轻的晃着脑袋,“老奴倒是要问了,容家如今算什么?当初不就是娶了个公主,一人得道,家里的土鸡都装成凤凰了?现在看看,败成什么样子,连乌纱帽都丢了还摆什么架子。我们少爷那才是实实在在的大将军,你们啊,还得借他的光呢!别不知自己是什么身份!” 一番话说下来飞扬跋扈,连李母听着也愣住了,回头看着这个仆人,不由喝道:“无礼!” 倾群感到呼吸颤抖着,忽然想到了市井游民取笑锦崖的样子,想到了他辞官后捧出官印苍凉的转身。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哥哥放弃了自己的志向,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变为庶民,遭到家人的质疑和众人的轻蔑……自己却听着别人这么侮辱他,侮辱容家,一句话也不能反驳。 倾群拍案而起,“你!” 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她闭上眼,咬紧牙关。瑞月儿幸灾乐祸的低着头。 倾群在心里告诉自己,忍一忍,若事情闹大了,锦崖知道一定很伤心。“我吃好了,先回房。”她快速转身离去。 回到房里她鼻子一酸,眼睛却干干的,眼泪一涌出便一阵刺痛,她眨眨眼,把泪收回去,如儿却哭了,玉娘过来抚着她的肩。这时李轻骥推门走了进来,一摆手,屋里的人都退下。 “母亲平时不是这样。”李轻骥走到她面前。 倾群背对着他,他却走过来从背后生硬地抱住她,在这样一个不情愿的怀抱中,倾群自觉无趣,像是自己要挟他似的。 她脱身走到床边,“那是你的枕头和被子,早点休息。” 李轻骥如得到赦令一般,疲惫地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微微亮,李轻骥就起身了,“母亲那里我会处理,我不会纳妾这你放心,我要拜托你件事。”倾群一动不动,李轻骥推了推她,丝毫不把她当女人怜惜,“我知道你醒着。” 倾群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说。” “我要出去几天,替我照顾紫萱。” 紫萱就剩几天的命了,他要出门儿?倾群坐起来,他的表情一本正经。“你不想陪紫萱?” 李轻骥低头系腰带,“我去找解药,我知道她还有个弟弟。” 倾群跳下床,“你要杀人?” 李轻骥停手,嘲讽地看着她,好像笑她的自不量力,“想拦我吗?”他继续穿衣,“还是舍不得我?” “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很自私。紫萱会同意吗?” “如果是费无是呢?”李轻骥沉声问她,“你会不会杀了无缺?” 倾群脸色苍白,努力摇了摇头,“我不会。” 李轻骥审视地看着她的眸子,直看到她脆弱的灵魂深处,最后他一笑,“可我不是你。”倾群不由泄了口气,这说了半天无是无缺,是逗她玩呢。他拿起她的手,将一个小瓶放在她手心,“五天后喂她服下这颗药,封住她的经脉,可暂时延长她的生命,等我回来。” 倾群抬头劝说道:“你还是陪在她身边,让她安心度过最后的日子……” “不用你操心,但如果你不听话……”他呼出的寒气扑在她眉间,他捧着她拿药的手,合上五指,攥得她生疼。倾群微微皱了一下眉,李轻骥扔下她的手离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六、遗愿 一团团乌云在天上凝滞不动,空气里都是压抑潮湿的气息,碧瓦青砖此时更显晦暗,风吹动着树枝,树叶哗哗作响,搅得人心惶惶。 天地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一场雨的到来。 倾群紧了紧披肩,风撩乱了她的头发,几缕青丝让她的面颊更显苍白。如儿跑过来给她披上一件外袍,“小姐,起风了,进屋吧。” 倾群看了看开着门的房间,那里的温暖安定正等着她,可是进去了就真的能安心了吗?李轻骥以李浣绮怀孕需要照顾为由把李母请走了,但这能让锦崖官复原职么?能让无是再度出现么?能让所有的伤害都没有发生,都不再发生么? 她心事重重,无人倾诉的压抑袭上心头,呼吸急促了起来。让她不由得想奔跑,想逃离,风雨欲来,她却径自走出了李府。 街上的店铺刚刚开张,却遇上一场隐隐将至的大雨,小二没精打采地掩上门。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迎面而过,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打量着漫无目行走的倾群。 一滴雨落在她脸上。 倾群抬头,眼泪终于留了下来。面前是一座安静的山庄,大门紧闭,没有奢华壮丽,像一个极有耐心的人,永远站在那里,在她无助的时候等候她转身。 雨噼噼啪啪地落下来,一会儿便浸湿了青石路。倾群坐在台阶上,把头埋在膝间,不想离开。在这里,可以享受片刻的错觉,以为无是还在她的背后,微笑看她。 忽然雨停了,是谁为她遮风挡雨?倾群抬起头,目光触到一袭罩着蓝纱的蓝裙,微风吹动着裙摆,在地上拂动着。她仰起脸,是李浣绮,托着腰,隆起的肚子。 倾群被灼到似的移开目光。 “进来坐吧。”李浣绮慢慢转身,不喜不怒。 丫鬟给倾群献茶。 “我只是来看看罢了。你呢,嫂子?”李浣绮看着阴冷的的房间,幽澈山庄已许久没有生气,高大的房间空洞颓废地伫立着,“是来凭吊吗?还是幸灾乐祸。” 倾群垂着眼帘不说话,她已习惯了在李浣绮面前保持沉默。李浣绮端着茶碗,用盖子刮着茶叶,忽然冷笑了几声,“无话可说了?既然爱得死去活来,现在怎么又成了我嫂子?”她一句句想刀子一样,不过捅进了棉花里,没有一点儿回应。 “他本就不是你的,可你非要抢。”李浣绮恨恨地看了倾群一眼,良久,那目光好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现在他再也回不来了。” 李浣绮哽咽了,“无是哥和我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一辈子我都会让他好好的。你只会缠着他,让他蒙受恶名,被世人不齿!” 倾群无奈地抬起头,她不想再听她自说自话地数落。 “怎么,你来这里不就是怀念旧情了吗?不再坐一坐?” 倾群不由笑了,李浣绮见她有了反应,追问道:“你笑什么?”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费尽心机地看住他,可现在呢,他还不是照样走了。” “他就是死我也不会让别人得到他!”李浣绮被她轻易地激怒了,活像一头发怒的母狮,逼视着倾群,“你以为我只是任你欺负的软弱小姐吗?你以为刺杀无缺和你的人是从天而降吗?你以为住进了幽澈山庄,容锦崖是长了千里眼来接你吗?我知道你读了几年书,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聪明。可到底谁厉害,早就见分晓了!” 她得意地欣赏着倾群紧缩的瞳孔,还有她不自觉流露的紧张,此时的李浣绮几近疯狂,“全世界的男人都在你掌控之中是不是?少得意了,你之所以失明,就是无缺下了毒,他真正听的是我的话!” 倾群只觉脑海中轰的一片空白,无缺,真的是无缺给她下毒?李浣绮的话是真是假,她不想追究,也知道问不出来,她只是压下心中的波涛,淡淡地质问:“你可知道这样做毁了多少人!”如果真是无缺,他对她那么好,是什么原因能让善良的无缺去下毒?他被挟持了被骗了?倾群为他担忧,不该牵连到无缺的。 李浣绮第一次跟她针锋相对,看着倾群一双美目中隐隐露出的锋芒,好像一向慵懒的猫儿终于伸出了利爪。 她手扶着桌子,身体向前倾,到摇摇欲坠的弧度,恶狠狠地看着倾群,大声地质问着,“可是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为什么!”她神经质地强调着,“他是爱我的,我们已有了孩子,这是我们之间斩不断的联系,我才是无是哥最亲近的人,我的位置,你永远达不到!” 倾群已经一败涂地,无法辩驳,是的,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这是最好的证明。 她支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 李浣绮在后面笑得气喘吁吁,喑哑的笑声如杜鹃啼血,“自作孽,不可活!” 她继而泪流满面,“我爱他,我爱他啊!他为什么这么残忍!我宁愿大婚当日就死掉,也不想眼睁睁的失去他!”她精疲力竭,咳嗽着,直到吐出血来。 倾群耳中轰隆隆的,像是哭声,像是雷声。她费尽力气却再也迈不过那道门槛。 醒来时头很痛,玉娘手里拿着一碗粥,倾群私自去幽澈山庄,玉娘早已过了生气的时候,看到她醒来已是万幸,柔声说:“吃点东西吧,都三天了。” 倾群没有力气再说什么,张开嘴,玉娘像喂小孩一样喂她。 突然倾群猛地直起身,在床上到处摸着,“我的瓶子呢?我的药呢?” 她猛地撩起被子翻身下床,玉娘惊慌地看着她疯狂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什么。倾群披头散发四处找着,边找边说:“派人沿着去幽澈山庄的路上找,一定给我找到药,管家!来人哪!” 不到半个时辰李府的人全都出去找了,到了天黑管家回来说没有,倾群派人下发火把,“就是把整条街掀翻也得找到!” 倾群连夜赶到费府,李浣绮却闭门不见。“你若心里还有你哥哥,便把药给我,因为那是你哥哥最爱的女人。你若想报复我,更要把药还给我,因为那是我夫君最爱的女人。” “夫人,你回去吧,我们夫人说没见到你的药,而且她也不会见你的。”一个仆人出来劝倾群。 倾群想到李轻骥临走时的交代,若是紫萱在她手里出了事,以他的恨绝,整个容家可能都有危险,情急之下若不是如儿搀着,倾群便在府外给李浣绮跪下了。 “小姐,她不想给,求也没用!”如儿大喊,倾群站在原地,寒风瑟瑟地灌进她单薄的衣服。求也没用,是啊,有什么用。 倾群疲惫地回府,流喜就来禀报说紫萱姑娘想见她。倾群于紫萱更是心里有愧,打起精神去看她。 进了屋,没有原来那种强烈的药味了。倾群走到床边,昏暗的灯光中紫萱勉强靠在枕上,她又黑又瘦,两只干巴巴的手露在被子外面,说一个字要喘好久的气,“坐。” 倾群坐下,看着她空荡荡的袖子,一阵难过愧疚,紫萱喘息着,“谢谢你这么关心我。” 倾群无地自容,俯身握住她的手,“是我不好,对不起。” 紫萱眸中闪着柔和的光,“和你没有关系。”她转过头来,“就算药没有丢,我也不会让他救我。” 倾群吃惊地抬起头,紫萱没有了力气,歇了一会,“可我怎么能让弟弟替我死呢?” 倾群想起李轻骥的决绝,“他是真的爱你,如果他回来都见不到你一面,会,会伤心一辈子的。” 紫萱费力得抬起眼皮,“我中的毒,会使肤色奇黑,形容枯槁,我不愿他见到我如此丑陋的样子。”她目中闪出一丝诡计得逞的笑意,“所以我说出了我弟弟。” 倾群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打算,紫萱接着说:“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求你一件事。”倾群能够预感一切忤逆李轻骥的做法不容易,可是不忍拒绝。 “我,我恐怕等不到他了,等我死了,请你把我的尸体焚化。” “我想留在他心里的是我好看时的样子,还有……”说着紫萱咳嗽起来,倾群连连抚着她的背,可她越咳越剧烈,倾群害怕了,“流喜,流喜!去请郎中!” 紫萱挣扎着抬起头,恳求的看着她,“求……求你,答应……成全我……” 倾群手忙脚乱,却默不作声,她若是答应了,自己可能都会为紫萱陪葬,如儿站在她对面,也紧张地对着倾群连连摇手。 “答不答应没关系了,反正我死了,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紫萱虚弱地一笑,慢慢合上双目睡去。 倾群看了看如儿,的确,答不答应,紫萱都会死,就凭这点,李轻骥肯定不会饶了她。 “我答应你。”倾群看着睡梦中的紫萱,凄然一笑。 第四天,第五天,倾群抱着一丝侥幸,暗自期待李轻骥能提前回来。可是她的运气从来都不好。 她绞着手绢在屋里坐立不安,瑞月儿坐在她对面嗑瓜子,“姐姐,生死由命,这药丢了,就是她的命。姐姐也为自己想想吧,李爷回来怎么交待啊。”说着她连连摇头。 倾群顾不上面子,怒道:“少说两句行不行?”这时流喜慌张地冲了进来,“夫人,紫萱姑娘,走了。” 倾群一声长叹,手绢落在地上。 郊外一切已经准备好了,仆人把火把递给倾群,她拿着想往前走,玉娘上前拉住她,“别犯傻,这样做他回来肯定怪你。” “可我如何拒绝一个遗愿。”倾群走上前,紫萱静静地躺在那里,虽然被折磨得憔悴不堪,浑身已漆黑,但倾群还是从心里敬佩这个果决洒脱的女子。她微微颔首,点燃了她身下的木柴。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跳跃着,显得她的面容愈发沉静。倾群低头,紫萱啊紫萱,我成全了你的爱情,可谁能成全我,保佑我呢? 倾群转身,“仔细收了紫萱姑娘的骨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七、最后一面 倾群坐在屋里,傍晚的阳光阴惨惨的落在她眼前的一只青白色玉盒上。她裹紧披肩,可寒意还是从丝织的缝隙中钻进。 外面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嘈乱向这间屋子移近了。倾群的心撞击着胸膛,她不由按住胸口,抬眸看着紧闭的门。 门猛地被推开,砰地一声后,悠悠摇晃着。门外的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长长的影子投在地上,落在倾群脚前,好像愤怒的玄色火焰烧到她的脚下。 如儿跟着跑过来,看到李轻骥阴沉的脸色,似乎能感受到他周身散发的戾气。吓得魂飞魄散,怯怯地站在院子里不敢说话。 李轻骥甩上门,阳光熄灭。他几步上前,抓住倾群的胳膊,像拎小猫一样把她提起来。 倾群疼地吸了口冷气,脸涨得通红,披肩滑落到地上。李轻骥两条漆黑的眉拧在一起,声音沙哑,好像沙土碾过,“紫萱怎么样了!” 倾群动弹不得,只好用目光瞄向那个盒子,“在那儿。” 李轻骥手蓦地一松,倾群这才落在坚实的地面上,扶着桌子惊魂未定。 李轻骥看着那个盒子,眸中没有惊涛骇浪,倾群却能感觉到空气中酝酿着的狂风暴雨。她鼓起勇气开口,“紫萱不愿意让弟弟替死,也不愿意让你看到她临死的样子……” 李轻骥伸手抚摸着光滑冰冷的表面,不敢相信,这里面装着那个一袭紫衣的女子,那个出生入死却依然平和的女子,那个终于在他成亲时崩溃的女子。 他眸中乌云骤然凝聚,转身猛地扣住倾群的脖子,倾群正解释着,猝不及防一个趔趄,被他逼得直撞到床侧的栏杆上。 李轻骥双目猩红,死死地盯着倾群,“那么,你就来偿命吧。” 倾群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手指无力地扳着他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她张着口,干瘪的肺吸不进一丝空气。 就这样对视着,他是生杀予夺的主宰,她是一文不名的卑贱女子。 不久前李家还屡次上门提亲,如今一切转变都提醒着她,她的家族姓氏再没有荣光。就算她就千般苦衷,他也可以不由分说一脚踩死她。 痛苦和羞辱,几个月来的委屈全化为泪水滚落,滴在李轻骥的手上,李轻骥的手一紧,倾群手垂了下来,碰倒床头桌上的花瓶,刺耳的破碎声敲击着她模糊的神智。 如儿听见声音战战兢兢推开门,看到这生死关头,惊呼一声跑过来扑倒在地,连连叩头,“小姐她是无辜的,一切都是紫萱姑娘让她做的!” 李轻骥没有松手,倾群眼皮越来越沉重,李轻骥愤怒的面容离她越来越远。 如儿哭着说:“少爷,您不知道少夫人受了多少委屈,她曾说只要能与你长相厮守,她愿意放弃所有……” 玉娘闻讯匆忙赶来,看到这一切吓得脸色煞白,“李轻骥你可想过后果!” 她跑进屋,声音颤抖着,“你们可是皇上……” 李轻骥恨恨地放开倾群,倾群大口喘着气,手指滑过床头的一格格雕花栏杆,瘫坐在地上,只觉项间火辣辣地痛。 如儿赶紧过去为她抚胸拍背。玉娘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敢说什么,只能护在倾群身前,防止李轻骥再下死手。 “不想死在这里就走。”李轻骥吐出冰冷的几个字。那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传到倾群耳中已模模糊糊。 倾群一咬牙,在如儿的搀扶下站起来,向门口走去。 “休书我会派人送到容府。”李轻骥在身后说道。 倾群只觉羞愤要将她淹没了,烧毁了,她很想痛痛快快地打击李轻骥的嚣张气焰,还有李母的,整个李家的!可是她没有力气恶语相向。现在更让她担心的,是锦崖会怎么想。 一阵死寂,如儿扶着倾群走出去,玉娘跟在后面。院子里站着不知情的仆人,看见少夫人披头散发,脸上泪痕未干,往日花一样的美人,如今狼狈尽显。 主仆三人出了李府,茫然又疲惫地走在街上。天色渐晚,倾群兜兜转转,最后只能来到容府门前,大门紧闭,一点声音都没有,让人幻觉这里从未有过车水马龙的繁华。 她看了一会儿门房上挂的灯笼,这丝丝的暖意曾是她日思夜想的家,如今她最不想来的就是这里。 她上前叩门,一个仆人犹疑地开了门,已很久没有人登府了。 “小姐?”仆人揉了揉眼睛。 锦崖为倾群掖了掖被子,“放心睡吧,有我守夜。”他轻笑。 倾群枕着手,“我们就相依为命,一直到老吧。”说着安然闭上眼睛。 “少爷,姑爷来访。”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打碎了安谧的夜。 锦崖负手走进客厅,李轻骥玄色衣袍,长发未束,一如黑夜中乘风的恶灵,随时可致命。 “休书不需李少爷亲自送。”锦崖冷冷道,并不坐下,等着下逐客令。 “我来接她回去。”李轻骥拿起茶盏慢品,空气中却似乎因他的存在而响起猎猎风声。长夜漫漫,他并无着急。 “恐怕不能遂你的意。”锦崖伸手向外请,管家走上来垂首站立,等待为李轻骥引路。 “恐怕皇上不能遂你的意。”李轻骥站起身来,无忌地与锦崖对视,“告辞。” 玄黑色的衣袍闪入浓黑的夜色当中,褶皱处的光芒随着他矫健的步子若隐若现。仿若蛰伏的游龙。 片刻之后,容府的府门无声开合,倾群赤足跑出府,穿着单薄的睡袍,长发垂在背后,站在檐下妖艳孤绝的红色灯笼下,像迷失的精灵。 一架马车从巷口明亮而苍白的光辉中驶来,驾车人伸出一只手。倾群略一迟疑便递出手,提裙上了马车。 “你怎么知道我会出来。”倾群跌入车中,刚刚的一番奔跑让她呼吸有些急促。 “你为什么嫁入李家,便会为什么跟我走。”李轻骥赶着车,开诚布公。 “你为什么娶我,就为什么来接我。”倾群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才发现自己想错了,他们之中没有谁更高尚,更有尊严。 不过是苍茫人海中两个匍匐在权力脚下的蝼蚁,再平等不过。 李轻骥沉默了一会儿,嘴角牵起一丝笑。“驾!”低声喝着马儿,车子向着不知名的远方辘辘行驶。 他们并没有回府。 马车停下,倾群侧耳听了听更声,已到了亥时。她撩开帘,清风伴着淡淡的花香扑面而来。马车正停在一座朴素无华的庄园前。 两个仆人走出默默牵过了马,一只白嫩的小脚从车里伸出来,踩到粗糙的地面。倾群提着裙子正要下车,忽觉身体一轻。李轻骥抱起她,迈步走了进去。 倾群在他怀中,头几乎能触到他的胸膛,她挺直身子保持距离。李轻骥没有察觉似的,直到把她抱进一个卧室,放在床上。 倾群两只脚下意识地蹭了蹭,脚底的沙土掉落,她向里挪了挪,蜷缩如一只猫儿,犹疑地看着李轻骥。 “少爷。”门口一个人侍立。 倾群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是万临。那么这里也是李家的宅子? “这几日什么人也不见。”李轻骥扬了扬手指,万临退下,“宫里的人除外。”李轻骥想了想终又做了让步。 万临领命出去。李轻骥扭头看了看倾群,“你大可放心,”他眉峰一挑,漆黑的眸子中扬起一丝戏谑,“为夫虽不是什么君子,但也不是对每个女人都有兴趣。” 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好像她一丝不挂坐在他面前一样。倾群被他看得极不自在,不过听了他的话,却也放下心来。 这里是一个小酒庄,十分不起眼,恐怕京城里没人知道这宅子是李家的。这里各式美酒齐备,酒窖干燥而昏暗,保养得十分仔细。 李轻骥足不出户,一壶美酒,一张藤椅,便能消磨盛夏的一天。年轻貌美的女子为他捶肩捏腿,但是也仅仅捶肩捏腿而已,没有他发话,她们一声也不敢吱。 玉娘和如儿已被送到李府,这酒庄显然是李轻骥私藏,不是人人都能来的。 倾群闲来无聊便弹弹琴,有时走过李轻骥的院子便能看见他怡然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两条长腿架在石桌上,玄色袍子垂下,露出舒适的丝绸裤子。倾群觉得他睡着时身上都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这日倾群路过,无意中瞥见李轻骥没有美人侍候,一个人坐着,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神色,他的眉头紧锁,像是压抑着无穷无尽的痛苦,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却丝毫不能冲淡他的郁郁。 “谁!”一声怒吼。 倾群走出来,李轻骥抬头见是她,也不说话。神色如常,抱臂坐在椅上,椅子悠然地摇晃着。 “人死不能复生。”倾群开口,不知是安慰,还是提醒。 李轻骥拿起一杯酒递给倾群,倾群接过杯子,通体翡翠,嵌着金边白玉祥云,不可一世的华贵。她想起无是的喜宴上,她正是砸了他的一只杯子救了李浣绮,这么名贵的杯子,他一定心痛。她不由一笑。 “另一只被你砸了。”李轻骥不忘旧账。 倾群仰头一饮而尽,豪爽的姿势让李轻骥微微一皱眉。 这酒这么烈,像一道火沿着她的喉咙熊熊燃烧,让她的肺腑化为灰烬,只剩下一具躯壳。 她是会喝酒的,无是教了她很多事情,包括武功,包括喝酒,包括心痛。 两人静静品味着各自的辛酸,直到万临出现在门口,头上沁着汗水,“少爷少夫人,费夫人早产……老爷让你们去见最后一面。” =============================== 婚后小高潮即将出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五十八、要我 @@ p style=&size:18px;&本章节内容作者正在修改中.... @@ 五十九、狡猾男人 倾群走到窗前,看着窗外流火般盛放的牡丹,决绝而浓烈的红色,在她的眸中划出一抹妖艳的光辉,如刺破层层云雾的万丈阳光。 “玉娘,像小时候那样给我讲个故事吧。”倾群静静地伫立着,挥挥手屏退众人,“关于母亲和费秋鸿,还有他们的孩子。” 玉娘一瞬间羸弱下去。她慢慢坐下,似乎做了什么决定,缓缓开口,“二十年前,你母亲是武林盟主独孤望的掌上明珠。老爷门下有三位公子,第一个是你父亲,容刃桓,第二个是费秋鸿,第三个就是现在的武林盟主,李仕风。”玉娘脸上晕开笑容,好像回到了衣袂翩翩,与小姐追逐扑蝶的年少时光。 “小姐年轻时很美,被誉为云中美人,三位公子都很疼爱这个小师妹。彼时江湖上许多人想得到她的芳心,不仅因为她的美貌,更是因为一旦成为她的夫君,就意味着向盟主的宝座迈出了一大步。 小姐和二公子的关系很好,并辔出游,花下舞剑,外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双璧人。其实,尽管二公子对小姐情深款款,小姐爱的人并不是二公子。”玉娘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不能强求的,唯有一个情字。 “老爷每年都要闭关一个月,这期间二公子奉命看守藏书阁,每夜都要巡查。藏书阁里是老爷收集的各种古籍。一夜小姐留宿了二公子,第二天在藏书阁发现了老爷的尸首。没人知道老爷的死因,甚至连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倾群皱起眉头,外公身为赫赫武林盟主,就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独孤府封锁了消息,所有的问题都指向了二公子。”玉娘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前似乎幻化出费秋泓受千夫质问的日日夜夜,她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二公子为了小姐的清名,一口咬定自己当夜并没有离开藏书阁。老爷暴毙在他看守的藏书阁,他没有一丝察觉,不能不让人怀疑。没有证据,便有了流言。” 以后的事倾群也略知一二,费秋泓从此声名狼藉,从昔日的翩翩佳俊沦为一介商贾。 “小姐当时已发现自己怀孕,一向默默喜欢小姐的大公子找到她,承诺照顾她和孩子。”玉娘欣慰地笑了笑,“小姐总算有个好归宿。不过孩子生下来,小姐就掉了包,把他送到了费秋泓身边,就是无是。” “为什么要这样。”倾群身体微微颤抖着,这就是费秋泓再三阻拦无是娶她的原由!全是因为母亲的一念,铸成了几个人的命运。她紧紧攥着拳,却四顾茫然。 “那锦崖又是谁?”倾群猛然想起,他一直把这个姓氏当成自己的荣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容氏的荣耀,如果锦崖不是容家的人,他所有的牺牲,他的信念,他的骄傲…… 玉娘迟疑了一下,艰难地说:“那个时候,我也生了孩子。” 倾群瞪大眼睛,她从没听玉娘提起过她还有家人,还有一个孩子!“父亲是谁?” “不过是容府的一个下人,很早就过世了。”玉娘眼中闪着泪光,扭过头去不愿再提,良久她才平息了心情,劝道:“一切已经过去,因果都已成为往事。你该想的,是怎么把以后的路走好。相爱相守是莫大的幸运,最后陪你到老的,往往不是你爱的那一个。” 倾群闭上眼睛,只有一滴泪,从眼角流出,这就是答案了,轻描淡写,便让她的爱情无路可走。 “这么多秘密在心里,不沉重吗?”倾群惨然一笑,似是自言自语,母亲,费秋泓,玉娘,无是,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守护着这见不得光的罪孽。 尤其是他,她竟然不能在他最苦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长久以来她习惯了活在他的照顾下,永远拒绝走出去面对风雨。 李仕风在屋里来回踱步,李轻骥在仆人的引领下走进来,“爹!什么事,这么急。” 李仕风一甩手,“你倒躲得清闲,出了什么事都不晓得!”他手拄桌案,“历王屯兵已久,如今声势越来越大,暗人探得他勾结了即诨,准备兴兵。” 李轻骥抱臂靠在柱上,“我这就启程,去会会这老头儿。” 李仕风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李轻骥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规规矩矩站好。 李仕风沉吟了一下,“我已经放出风去,说你们新婚南游。别人不会疑心。” 李轻骥点点头,有些不放心地问,“皇上那里?” “这本就是皇上的意思。”李仕风向后一靠,紫檀木的浮雕座椅,如同法力无边的神座,弹指间,天下风云际会于此。 李轻骥离开后,李母匆匆走了进来,“骥儿回来了?” 李仕风从案后站起,扶着夫人坐下,沉着脸关心道:“你身体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我只剩这一个儿子,只怕也忘了我这做娘的。”李母黯然坐下,又怨又怜,心疼儿子日日奔波,出生入死。 李仕风见夫人心情低落,换了个话题,“两个孩子要去南游,看来你这王母是做对了。” 李母果然欣慰地笑了,“让我板起脸来教训人,还真是难。” 李仕风看着夫人老去的容颜,多少年前,她还是一个闺中少女,嫁给他后,尽心竭力地相夫教子,年华带走了她的美貌,柔弱如她一直执著的守在他身边。 陪你到老的,往往不是你爱的那一个。但一路走来,你如何不心生感激。 晚饭时,瑞月儿知道李轻骥回来,早就等在桌边,抿着光滑的发髻,焦急又紧张。倾群对着一桌饭菜,等得好不耐烦。 李轻骥走进来,瑞月儿起身迎上,娇羞地轻拍李轻骥的胸膛,“李爷!您可回来了,让我好挂念。” 李轻骥一皱眉,闪身入席。瞥了一眼倾群。倾群感到他的气息,不由想起昨夜自己的疯狂,脸上微微泛红。 瑞月儿笑逐颜开,玉腕频举为李轻骥布菜,嘘寒问暖,雀跃不已。 李轻骥吃了几口,说:“明天一早启程去南游。” 瑞月儿诧异,“南游?太好了。”她高兴地拍手,小手绢抖着,帕上的香气一阵阵袭来。 李轻骥眼也不抬吩咐,“月儿你留在府里。”他转头丢给倾群一句,“明早之前收拾好东西。” “嗯。”倾群淡淡应着,嚼着一口索然无味的米饭。 瑞月儿脸上的笑容僵着,掌声守不住,啪地一声,硬生生地回响在安静的空气里。 一辆香漆马车轻快地行驶着。一声燕鸣,两只燕子斜飞上蓝天。 日夜兼程,哪有南游这般匆忙的。倾群掀开窗帘,一阵刺眼的阳光射入,官道两旁的树被清风拂动着,散发着清新的气息。 “你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呢?”倾群问李轻骥。两人沉默地在狭小的马车里对坐,让她隐隐地有些不自在。 李轻骥看着她,并不热衷,没什么提议。 “叫涵吧,费涵。”倾群想了想。 “包涵的涵?” 倾群点点头,他总算表现了一丁点兴趣。 “到底哪个涵?”李轻骥还是没有头绪,包含还是包涵。 “有水的那个。”倾群耐着性子。 “怎么会突然南游?”倾群撩起帘,看了看景色,看似随意地问。 马车正穿过一处热闹的街市,李轻骥靠在柔软的枕上,闭目养神,“是历王的事。” 倾群暗自一惊,历王?皇上的叔叔,封地在江南,已经不参与朝政很久了,能有什么事。 “历王造反。”李轻骥梦呓一般慢慢说道,不等倾群追问,便继续说:“事出突然,来不及调兵。” 倾群冷笑一声,“博和的事情让皇上在市井间饱受诟病,如今他亲叔叔就是真的作乱,恐怕他也要做个仁义道德的面子,却叫你暗暗去捅上一刀。” 李轻骥瞄了倾群一眼,目光中透出一丝赞许,“南游就是要调动江南兵力,镇压历王。” 倾群看着李轻骥,调动兵力,这么说他的身上竟有虎符?琰异这么信任他。 “皇上煞费苦心削了我哥的职,怎么对你就不设防?”倾群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 李轻骥听她愤愤不平,说话口无遮拦,不由一笑,“没有皇上想要一个公高盖主的臣子。连封赏的余地都没有。” 倾群扫了他一眼,锦崖和他比,太过刚正不阿,不屑去思考这些心机斗争。李轻骥像一匹狡猾又冷酷的狼,微阖着双目,却时刻保持警觉,对猎物的行迹却了如指掌,准备好致命的一击。 这个狡猾的男人。 夏暮江南,一阵暖风带着花香徐徐吹来,站在官驿的高楼上,可以看到远远街道上熙攘的人,虽然听不清声音,可还是很热闹。 左边是一片碧蓝色的湖,湖上一座石桥,桥两端没入了柳树丛中,岸边是大片的芍药,水中是蔓延的荷花,一条华美的游舫在湖中缓缓前行,舫上的彩帆在微风中飘摇,艳丽的歌伎行走在船头船尾,船载着她们汇入一条运河。 李轻骥指着运河说:“下游,就是我们的战场。” 倾群扭过头,“我们的?” “当然,”李轻骥轻笑转头,“确切地说,是你的。” 和煦的风混合着阳光游走在楼头,远远的看去,一个蓝衣似水,发丝飞扬,一个气宇轩昂,衣袂飘飘,二人伫立在楼头,眺望着远方,很久很久。 ===================================================== 收藏啊,推荐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历王 夏暮的天气总是这样喜人。晚上明月高悬,家家户户油灯闪闪,安逸的熏香飘入夜色。甜美了梦境。 两骑飞驰而去,冲破了这静谧的香氛,衣袂间飘落点点风尘。 李轻骥和倾群便装素服,彻夜赶路。 奔跑了一晚,终于进了历城,历王的王府就在这里。二人将马扔在郊外,徒步混迹在入城的人群中。 一个断了腿的乞丐上前乞讨,倾群见他身强体壮,便没有理会。李轻骥施舍了些碎银子,“他们过去都是兵。”说着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她。 倾群一夜未眠,疲惫地靠墙坐下,接过手帕擦了擦脸。忽地瞥见这块上等麻纱四方帕子的一角绣了一弯月,想是瑞月儿送了定情的。 倾群不屑地从鼻孔中哼了一下,折起帕子正要甩给他。李轻骥低头在她耳边说道:“离历王发兵还有三天的时间,你把这三天变成十天。等我调集兵马。” 倾群皱起眉,“就凭我?” 李轻骥看着她,眸中不是信任,而是一丝狠绝,让倾群心里蓦地一沉。“失败了,我活不了,你也是。”他拿出一颗蜡丸,在阳光下微微透着红光,放在倾群冰凉的手里,“如果有意外,自己了断会比较舒服。” 历王府占据了繁华的大半条街,从外面看去,亭台楼阁高大巍峨。处处是奢靡的气息。 一顶青色轿子停在门口,一个书生走了出来,方额头,平平的眉毛,眼角微微向下,掩住了眼中的心事,沉稳老练。棕黄色袍子,没有腰带,棕黄色方巾,足下青色软靴。 淡泊的眉目间微露傲然之色,气度不凡。 他身后跟着两个侍从,先一步上了台阶去叩门。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从外面回来,款款上前,见到书生低着头怯怯地福了福,恭敬地站在门口,为书生让路。 门开了,门房见到书生赶忙一步迈出门槛,伸手请道:“先生来了,快请进。” 书生微一颔首,负手走了进去,侍从和丫鬟默默地跟在身后。 门房合上门,回头看了一眼,自语道:“把丫鬟都带来了,真是尊贵。” 转了个弯,倾群就恭送了那个先生,悄无声息地向另一个院子走去。她心里飞速地盘算着,这府里的下人们相互认识,自己必须找一个稳妥的落脚地方,不然一会儿就会被发现。 去哪里呢? 路过一个宽阔的院子,里面一排排晾着各式衣服,看样子是浣衣的地方。一个中年女子正在收衣服。 倾群快步走上前去,一边嘟囔着,“郡主好端端的一件衣裳破了,也不知是谁,洗衣服毛毛躁躁的。”她抬头好像刚看到那个女子一般,揪住她问:“怎么就你一个,管事的呢?” 女子听闻衣服洗破了,吓得不轻,连连摆手,“田嬷嬷在后院。” 倾群看了看后院,有些不耐烦,甩甩手问道:“郡主的衣服洗好了没。” “不是早晨才送来,还没干……”女子嗫嚅道。 “唉,郡主明儿想穿一件衣裳,你带我去拿了来,我想办法弄干吧。”倾群遗憾地说。 一会儿,倾群便捧着一个小木盆,里面是一套水蓝色的衣裙,还未干。穿过一层层院子,路上碰到的丫鬟衣饰也华贵了起来,一个个妆容精致,颇有大家风范。倾群捧着盆问郡主的院子,丫鬟们当她是浣衣房来的不知事的低等下人,回身笑道:“彤儿姐姐,看看这丫头什么事。” 倾群抬头,一个身穿碧湖色纱裙的丫鬟款步走过来。 “田嬷嬷说这件衣服郡主急着要,可一时干不了……”倾群为难地说。 彤儿瞄了一眼她手里拿的衣服,“田嬷嬷真是岁数大了,记性也不好。我几时说有哪件衣服急了?” 倾群松了口气,“那就好,谢谢彤儿姐姐了。” “郡主明天祈福,可是要做准备吗?”其他丫鬟问道。 “准备倒有的,不过没那么草木皆兵。”彤儿十分泰然。 倾群告退出来,回到浣衣房,“田嬷嬷,郡主祈福想穿这衣服,还是我连夜把它弄好吧。”她愁眉苦脸地坐在井边,拿起衣服洗了起来。 田嬷嬷只道她是郡主身边的小丫头,便由她去洗了。倾群暗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在王府平安度过一晚。 一夜无眠,眼睁睁地看着天亮,倾群没有丝毫头绪,只剩下一天了。她瞪着干涩的眼睛,李轻骥就这样把自己丢在这里,还说什么死不死的,这分明就是让她送死,难道她还能放一把火把这王府烧了? 这时灰蒙蒙的天上飞起一只风筝,倾群看着心里一动。转念一想,站起身来,捡起一颗石子掷出,不偏不倚正切在线上,风筝飘落下来。 倾群跟着风筝跑了几步,悄然跃上房,摘了风筝站在院子中央。 一会儿,便见彤儿引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匆匆寻来,女子著白色罩衣,露出一截百褶睡裙,温婉高贵。 她看到倾群手中的风筝,跑过来拿过,紧张地问:“这风筝可曾落地?” “没有,奴婢接住了它,一直捧着,不曾落地。” 那女子怜惜地抚摸着风筝的竹架,含笑说:“太好了,你立了大功。”她侧头看了看倾群,问道:“我要谢谢你,你可想要什么?” 倾群犹豫了一下,屈膝跪下。 彤儿道是她不敢说,“郡主既然说了,没什么不能满足你的。” 倾群小声说:“郡主,让我伺候您吧,我不求像彤儿姐姐那样,只求做个卑贱奴婢,也比在这儿受苦好。” 倾群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郡主,郡主恻隐之心一动,扶起她,“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瞧这可怜的样子。” 倾群欢喜地笑了。郡主又转身问彤儿,“我也听说那个田嬷嬷严厉得很,一早打发了她吧。” 彤儿上前搀住她,“郡主,田嬷嬷四个儿子三个都战死了,最小的儿子在麒麟营里,她无依无靠的,王府怎么能打发她呢?” 郡主叹了一声,彤儿不安道:“奴婢该死,又提这些了。” 卯时,倾群将新鲜的花插到案上的玉瓶中。一个人走了进来,倾群见到低下头,“先生。” 彤儿迎了上来,“先生,您来了,棋局已经摆好了,今天一定可以下完的。” 先生随彤儿上了楼。倾群只见他两面,却觉得他气度不凡,十分沉稳,王府上下对他很是尊敬,不知是何许重要人物。 她端起茶,跟了上去。 郡主正看着棋局发呆,先生直接坐在她对面,倾群递上茶,郡主问道:“先生最近可是很忙?” 先生举起棋子,“何以见得?” 郡主低垂眼睑,“先生在我这里的时间短了许多,从前两天一局棋,现在三天也下不完。” 先生一笑,“是郡主的棋艺有了长进。” 郡主摇了摇头,面露忧色,“我只希望你和父王不要太累了。” 彤儿见机拉着倾群下了楼,倾群奇怪地问:“那先生可是郡主的师傅?” 彤儿被她逗得掩口笑了笑,“他是王爷的座上客,江南有名的才子韩先生。” 倾群恍然,“怪不得郡主对他那么尊敬。” 彤儿提起韩先生小女儿之态尽显,垂着头继续说道:“他可有本事了,王爷对他可是言听计从,就连郡主那样心气儿高的人,也对他敬佩的五体投地。” 倾群一笑,“怎么说郡主是心气儿高呢?”彤儿抿嘴笑着,拿起绣品,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 只过了一会儿,先生就下了楼来,郡主尾随着,送到楼梯口便站住了。 先生说,“我到王爷那里去,告辞了。”郡主虽然不舍,还是礼貌的笑了笑,“不送了。” 倾群低着头,出去换热茶,走了几步,她掏出李轻骥的手帕,提着茶壶,施展轻功,足下无声,不远不近地跟在先生身后。 走到一处宏伟的院落,远远地看见里面一座有朱色柱子,黄色琉璃瓦的大殿,先生走了进去,倾群从墙后闪出,跑过去,被院口的卫兵拦住,倾群举着帕子说:“这是先生掉在郡主那里的,郡主吩咐我送来。”她打算混进去看个究竟。 一个卫兵接过手帕,“我替你送去。” 倾群怯懦的一笑,“兵大哥,我哪儿敢呢,回头郡主问起来,没送到先生手里,我怎么交待?” 卫兵见她不领情,只好说:“那你只有在这等着了,也许到晚上也等不到。” 倾群一皱眉,正要再恳求,迎面来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面黄肌瘦,两肩微缩,小眼睛,唇上一片乱糟糟的小胡子,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 两个卫兵将同时长矛“彭”的一戳算是问候。他正是历王的远方侄子,闵尧。 他走到倾群跟前,扫了她一眼,“有什么事?” 倾群将来意说了一遍,闵尧接过帕子,说我交给他吧,我是历王的侄子,这你总信得过吧。 倾群知道没希望了,连连摆手,“这怎么可以,奴婢还是将帕子洗了送到韩先生住处吧。” 历王端坐在大殿中,做个手势,止住众人的讨论,他声如洪钟,“外,和即诨有了联盟,内,孤拥兵十五万,只等一声令下,只是……” 闵尧溜了进来,坐到先生旁边,“一个丫鬟说你把帕子落在郡主那里了,我已差人给你送回去了。” 先生笑笑,“恐怕是误会,我从来不带帕子。” 闵尧一咧嘴,出言无忌,“明明是一个男人的手帕,不是你的还是谁的?” 历王看到闵尧问道:“尧儿,你怎么看啊?” 闵尧紧接着一个字,“打!”他起身慷慨激昂,“怕什么,何必瞻前顾后?” 历王嘴角一挑,笑得无比轻蔑,“意气可嘉,韩卿,你有何高见啊?” 先生站起来,“十五万人只缺一个理由。我想理由可以是,百姓。皇上即位以来,飞鸟尽,良弓藏,上至大将军容虚谷,下至御史左扶,只要是为他出过力关系隐晦的人,全都不得善终,如此小肚鸡肠,怎能为明君。况且,博和王因皇位之争被囚得不明不白,王爷又怎能不忧心自己的侄子呢?容虚谷已卸下兵权,朝中无人,只要我们打起为天下人讨公道的大旗,必定群起响应。” 历王的脸上慢慢展开笑容,“正合我意。韩卿,且为本王拟一道征讨书,只待即诨回复,我们便一鼓作气,杀进京城!” 晚上,王府里灯火通明,历王大宴门客,王妃和郡主都出席了,宴席由殿口一直排到一百级台阶下,平台上人来人往,歌妓长袖翩翩,席上觥筹交错。 倾群抬头看满天繁星,静谧安详,她却每时每刻都在煎熬。不远处转过一行人,为首的是闵尧,烂醉如泥,脚步踉跄,“我,以后就是王爷,你们都得叫我王爷!” 倾群看着远去的摇摇晃晃的灯光,还有闵尧荒腔走板的笑声。 第二天,韩先生来下棋,倾群引着他进屋,“韩先生真是忙里得闲。” “何出此言?” 倾群倒茶,“奴婢昨儿还听闵世子说郡主的事情,道是你一定忙着替王爷操办呢。” “你听说什么?”韩先生有了兴致。 “哎,您也不要怪我们多嘴,是闵世子那边的人听到的,说王爷要和即诨联姻,奴婢还想向先生打听可有此事。” 韩先生猛地站起来,负手道:“我并没有听说……郡主也不知道么?” 倾群摇摇头,“奴婢不敢问。” 韩先生沉吟了一下,看了看空荡荡的楼梯,“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正巧郡主下了楼来,抚着长发,倾群出去沏茶。 回来时先生已经走了。郡主揉着额头问:“几时了?” 倾群想了想,“巳时了。” “难怪他好像有些疲惫。都已巳时了?他真是等久了。”郡主立了一会儿,转身上楼。 彤儿不解,倾群道:“韩先生刚来时说了联姻的事,脸色不太好。” 彤儿惊呼,“联姻?!” 倾群压低声音,“千万不要告诉郡主,惹她伤心……” 韩尘走在竹林间,右边是白色的墙垣,隐隐散发着潮湿的气味,他与郡主相互爱慕,是历王默许了的,如今却……他难道就没有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吗? 灯火通明的宫殿。 琰异坐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一个太监跑进来呈上奏折,他展开,手指有些哆嗦,锦崖坐在一旁,琰异抬头看着他,“你看怎么办?” 锦崖离座跪下,缄默不语,琰异见他心灰意冷,无心与政,留他不住,无可奈何,“你退下吧,朕累了。” 锦崖出了殿来,路过滴翠湖,湖边坐着如儿,忐忑地等待着。见锦崖出来,忙站起来,走上前拉着锦崖的手,期待地看着她,锦崖勉强一笑,“你放心。” 如儿小心地催促,“能不能快点,我一刻也不想在这笼子里呆了。我每天提心吊胆,我怕见不到你。” 锦崖摸摸她的额头,“别怕,耐心一点。” 如儿伏在他肩上,似是受着很大的折磨。 “我送你回去。”锦崖揽过她。 如儿抬起头,避开锦崖的目光,“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李仕风这几天经常来见皇上,江南的事情……” 锦崖猛地一拍头,“我怎么没想到!”看来李家插手了江南的事情,倾群和李轻骥南游定不会那么简单,只怕凶多吉少。 锦崖转身要走,如儿拉住他,眼中亮晶晶的,似是泪光,“你还会不会回来?” 锦崖回过头,正要安慰她,如儿叹了口气,“小心。”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一、按兵不动 深夜历王府灯火通明。明日就要昭告天下声讨君主了。历王兴奋地在殿里踱步,眼前浮现出了登基后的富贵荣华,天下臣服。 将近子时门客才散去,闵尧落在后面,眼前有些昏花。韩先生悄然走到他身边,“即诨的和亲准备得如何?” 闵尧前夜的宿醉依旧未醒,头痛得皱着眉,“和亲?” 韩先生不愿过多提及这个话题,“即诨和郡主的亲事。” 闵尧奇怪地说:“我不知道啊。”他一向以历王的心腹自封,此等机密他一点消息也没有,有些挂不住,赶紧补充道:“昨天我醉了,叔父就让我回去休息。” 韩先生抬眼在他脸上淡淡扫过,闵尧的不自然尽收眼底,欲盖弥彰。他轻叹了一声,望着满天的星辰,为历王肝脑涂地地筹谋,他却始终防备着自己,愚笨自大如闵尧都被历王划到旗下,也不愿信任自己,难道所谓的出身、血统就真的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么。 举事前他凌乱的心绪上又添新愁。 夜凉如水,厅堂里没有点灯,倾群打了个冷战,微微发抖。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新的日出正在路途上,步步逼近。 楼梯上灯光一闪,郡主披衣走了下来,“你怎么还没睡?”她关心地问。 “奴婢睡不着。郡主要什么?” 郡主叹了口气,把烛台放在桌上,“我也睡不着。明天……我很担心。”她坐下,托着腮望着窗外的一轮如钩弯月。她为父亲和爱人月月祈祷,可为什么到了这一日,还是如此不安? “郡主要高兴才是,以后郡主就是公主了,还会变成即诨的王妃……”倾群掩住口,瞪着无辜地双眼,恐惧地看着郡主。 “什么?什么王妃?”郡主脸色一白。 倾群犹豫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地说:“韩先生来说的,王爷答应了即诨的求亲,他还说但愿郡主一生幸福,没有等到郡主就走了。奴婢看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郡主良久才怔怔道。 倾群好奇地看了看郡主,小心翼翼道:“郡主是不是喜欢……先生……奴婢听闻门客刚刚散了,郡主何不去找先生说个清楚,想想办法?” 一向优雅端庄的郡主此刻六神无主,倾群看在眼里,仿佛看到了当日接到无是大婚消息的自己,心里微微颤动了一下。 融融的月光透彻地落下,斑驳的竹影刻在墙上。两个人影飘忽而过。 郡主穿着薄薄的丝鞋,寒意从足底升到脖子,嘴唇微凉,绕过湖边,湖上已升起了一阵迷雾。 “他在哪?”郡主正要回头问倾群。 忽然颈间一痛,她倒了下去。 倾群扶住她,看着她长长的睫毛,紧紧地覆盖住双眸,如睡着一般,呼吸平缓而安详。乌黑的头发凌乱的垂下。在睡梦中她仍皱着眉头,一如倾群过去,没经历过世事磨难,以为爱情便是人生的全部忧虑。 倾群抬起头不去看她,架着昏迷的郡主走向迷雾一样的湖水,她挪出傍晚时准备好的石头,绑在郡主身上。 她温热的身体时刻提醒着倾群,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她越绑越快,心跳越来越剧烈,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她猛地站起来把她推进湖里。 郡主向前滑了一段,便渐渐沉入湖底,几个晶莹的气泡冒出来,破碎,覆灭。一圈圈的涟漪,少顷便一切如常。 倾群剧烈地颤抖着,捂着口,巨大的恐惧让她喘不过起来,她知道今夜是一个噩梦的开始,将困住她一辈子。 她抬头看着天,不能流泪,因为眼睛一肿便会被人瞧出端倪。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投下,铁甲上一道道寒光迸起。五千子弟静默待命。 李轻骥大步走上高台,金甲红袍,帽上雪白的长羽随着他的步伐在风中振颤着。四面敞开,八面来风。 “国家百姓的安危,今日便落在你们肩上。今日上路,不是奋战沙场。记住,不准吐露一个字!我要震天的马蹄声和五千人的沉默!到了驻地,会有人接应你们,化装成平民,天亮之前回到这里。违令者,斩!” 天上的行云也在他的威严下凝滞了脚步。他目光炯炯,扫视了一遍下面的人,“出发!” 五千人整齐地跨上马,铠甲的碰撞声过后,一切恢复了安静。李轻骥飞身上马,从台阶上跃下,登上城楼,看着队伍向城门口走去。眸中是不停幻化的漆黑。 这边的历王府已乱了起来。 一群丫鬟和嬷嬷把王府都要翻个底朝天,大声呼喊着郡主。彤儿又急又怕,泪流满面,六神无主地念叨着:“我服侍郡主睡下了啊,怎么早上就不见了呢。” 老王妃几乎站立不住,在众人的搀扶下,指着彤儿颤声喝道:“你把郡主伺候到哪儿去了!” 彤儿吓得扑通跪下,连连磕头,“奴婢该死,可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历王脸色沉重,嘴角抽搐了一下,袍袖一拂,“不可泄露消息!”说罢转身匆匆离去,步履沉重,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岁。他唯一的女儿不见了,可他不能弃大事于不顾,走上了这条路,如不继续走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老王妃看着不近人情的丈夫,珠泪长淌。回头厉声道:“这个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关起来,我要亲自审问!” 仆人们答应一声,院子里立刻哀声一片,倾群裹挟在人群中,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一群人被押送到别院,路上倾群虽低着头,却眼观八方。韩先生匆忙赶来,想是得了消息,额上渗着汗,一扫往日淡泊气度。 倾群猛地抬头,看着韩先生,欲言又止,一怔忪间,背后的人走路撞了她一下,她忙低下头藏在人群里,一副惊恐的样子。 果然,韩先生尾随而到关押倾群的屋子,侍卫不敢阻拦,放他进去。 他径自走到倾群面前,一把拉起她,狠狠地逼视着,“郡主呢?” 倾群躲躲闪闪,“奴婢,奴婢真的不知。” “那我就把你交给王妃处置。”韩先生说着拉着倾群就往外走。 倾群装作十分惊恐的样子,连连挣扎着,脱口而出,“这本就是他们的意思。” 韩先生猛地回头,目光中闪过一瞬的惊讶,继而熄灭恢复如常。倾群低声哀求道:“先生,昨夜郡主院子里大乱,其他的奴婢不敢说。放了奴婢吧。” 韩先生目中光辉沉淀下来,原来如此,历王和王妃用心良苦,做出这一出戏给自己看。送走了郡主,却称她失踪,将知情人全都关押起来…… 韩尘啊韩尘,你自诩聪明,可到头来还是空为他人忙一场。 历王一身铠甲走上大殿,脸上却没有出征前的慷慨激昂。众人面色凝重,韩尘坐在门客中间,女儿生死未明,历王还能沉着地发兵举事,也许,他本就知道郡主的下落。 抬目正碰到历王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垂下眼帘。 气氛肃穆,突然一个侍卫匆匆跑进来,“王爷,急报!”他呈上一封密信,历王犹疑地展开。一目十行,看完终于忍耐不住,把信撕了个粉碎。 殿下跪倒一片,“王爷!” “凡是我们部兵的地方都有朝廷的军队陆续来到,与之对抗。”历王眉头紧锁,阴沉地目光扫视下面的人头,“军力分布是绝密,从未泄露出王府。”他的话戛然而止,余音却震在众人心中,有人泄密! 大殿里渐渐响起一片议论声,“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半个月么?” 闵尧站起来,“不可能!我们明明已打探清楚,最近的朝廷守军只有区区五千人。朝廷根本来不及调兵。” 历王的目光扫过韩尘,“韩卿,你有何看法。” 韩尘跪在地上,抬起头看着历王,不卑不亢的眼神让历王原本就烦乱的心猛地一缩,韩尘眉峰一挑,“臣不敢妄言。” 历王暗暗攥紧座椅扶手,一股怒气油然而生。突然他心里一动,韩尘,韩尘,他一介书生,腹中锦绣,袖藏乾坤,真的甘心背负造反的罪名,助他成就大业?还是,泄露军情的是他? 郡主失踪,会不会和他也有关系。历王脸色渐渐阴沉,良久不语。 闵尧赶紧出主意道:“王爷不要心急,不妨派人去探个究竟。”说着看了看周围的人,期盼众臣中站出几个支持自己。 “一定要出兵。”韩尘吐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历王。这是他的基业,更是他韩尘的。从头到尾的计划,数年卧薪尝胆,呕心沥血,就算是和容锦崖一样的谋臣亡的下场,他也要把一切实现。 能赢得这场逐鹿之争,粉身碎骨又有何惧! 闵尧莫名其妙,气恼地看着他,这不是拆台吗? “王爷,事先的安排天衣无缝,不可能有意外。”韩尘肯定地说。 闵尧不解,“可是朝廷兵马已到……” 韩尘跪起身,“我们三天前就已经严阵以待,这说明朝廷三天前就知道了我们的安排。” “三天根本来不及调兵。”闵尧逮住机会反驳。 韩尘转而看向历王,缓缓道:“区区几千人也可以造出几万人的声势。” 闵尧不解他的意思,又不拉不下面子问,眼看好不容易等来的风光就要黯然收场。他转换攻势,耐着性子地解释道:“一切还是从长计议,等探子回来不就真相大白了?万一是真的,出兵不是自取灭亡吗?” 韩尘据理力争,毫不让步,“我们的优势便是时间,等探子,恐怕等来的是真正的百万大军,干大事,不赌怎么行?” 闵尧哑口无言,恼羞成怒,冷笑道:“赌?我们是拿性命赌,输不起!你说得轻松,到时候大不了投降罢了,还能封个一官半职!” 韩尘气血上涌,站起身拂袖而去。 历王默不作声沉思着,怀疑一旦在心中生根,便疯狂地滋长起来。韩尘,若真有二心,后果不堪设想…… 他有些后悔过去对韩尘太过倚重,“按兵不动。” 夕阳西下,李轻骥衔着稻草,躺在散发着热气的地上,看着斜阳,眼前一只苍蝇嗡嗡的飞过。 平民打扮的大汉陆陆续续的在黄昏中闪进校兵场,换上盔甲,牵来战马,席地而坐,火头军拎着饭穿行在军士中间。 李轻骥坐起来,“弟兄们,酒足饭饱后,连夜启程!” 一连几天,他派这仅有的五千军士向历城附近的城镇进发,浩浩荡荡,声势壮大。到了之后乔装成百姓,回到军营后再做回军士,制造援兵源源不断的假象。各地官员都接到命令,严守秘密。同时他虎符一出,真正的镇守将士正马不停蹄地赶来。 他眺望着远处的历城,在夕阳下安静地坐落着。不知那女人用了什么法子,竟真的让十几万大军止步不前。当日他其实并不相信她能做到,早已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没想到历王真的没有发兵。 这个女人,是否还活着?李轻骥想着。 ===================================== 乐乐需要支持,需要动力,收藏收藏收藏,推荐推荐推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二、先生输了 倾群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周围是一同关押的丫鬟,或躺或坐。一个个失魂落魄如惊弓之鸟,门外一点动静都吓得她们缩作一团。 已经三天了,老王妃轮番审讯,也没问出眉目。 彤儿靠在倾群怀中,云鬓散乱,花容惨淡,连日来老王妃已把她拷打得奄奄一息,开始她还争辩几句,还在半夜里低低哭泣,后来她自觉生还无望,哭诉的力气都没有了。 “幸好有你,送我最后一程……”彤儿空洞的眼中一丝苦涩的欣慰一闪而过,回到永久的寂静。 倾群轻轻摸着她冰凉的面颊,“别放弃,总会出去的。”她感到自己的声音苍凉而无力。 这些安慰彤儿已不再当真,不敢奢望,她难过地闭上眼,“可惜,见不到郡主最后一面。不知她是生是死。” 倾群抬头看着透进来的日光,外面的形势如何,战火可曾燃起,将士们可曾刀兵相向?与李轻骥分别五天了,她真正感受到了什么是度日如年。 她俯身在彤儿耳边轻轻说道:“都是我做的。” 彤儿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倾群抬起头,目光仿佛落在遥远的地方,心不在焉。纤细的脖子,美丽的面容,从容而优美。此时的她不再是那个不知所措的小丫鬟。 门锁哗地一声被解开,几个侍卫进来,“王妃要提审彤儿!” 说着踢开地上躺着的人,几步跨到倾群面前,架起虚弱的彤儿就往外走。彤儿拼尽力气回头看倾群,她坐在那里,门口的日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静美出尘。 议事殿里韩尘一揖扫地,“王爷,已经迟了五日了,再耽误下去,只怕前功尽弃!” 王妃寝宫倾群听见门锁的响动抬起头,举手遮着刺目的阳光。两个侍卫上前不由分说拎起她,倾群痛得眉头一皱,被拖出门去。 韩尘苦心劝说:“探报来了有什么用,朝廷已经盯上我们,就是不出兵,皇上也迟早会对付我们!” 倾群跪在地上,无力地垂着头,老王妃气得浑身发抖,“不说是不是?用刑!” 韩尘看着悬挂地图下历王的背影,一字一顿道:“王爷,不要再犹豫了。根本没有援兵。” 一盆冷水从头淋下,倾群衣服上的血迹顿时殷开,倒在地上的她微微睁开眼睛,“是,是韩尘……” 韩尘眸中难掩心痛,长叹一声,跪倒在地长拜不起。历王微微动容,走下殿去扶起他,“韩卿,孤就赌一次。” 殿门一开,老王妃径自闯了进来,手指韩尘,“韩尘,枉王爷的一番苦心,你竟然吃里爬外!” 殿中之人俱是一愣,历王有些不悦,上前一步,“王妃!” 老王妃泪珠滚下,“王爷!你还相信他,郡主生死未卜啊!我苦命的女儿……” 韩尘眉头紧锁,“王妃,可否有误会?” 王妃恨恨地点点头,“好,好,就让你心服口服!”她一摆手,两个侍卫把遍体鞭伤的倾群抬了进来。扔在地上。 倾群努力爬起身,韩尘看着她,一种不祥之感笼罩下来。倾群抬头看着韩尘,两人目中暗涌胶结,“先生,我实在受不住酷刑……” 倾群平缓了一下气息,慢慢道:“我是先生带进府的,潜伏在郡主身边。那天晚上,也是奉先生之命,骗郡主说,王爷要送她去即诨和亲。郡主一时没了主意,便去找先生。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韩尘听了这一席话,心渐渐沉下去,看来早就有人暗算,步步为营,自己今日只怕难以辩白。这样看来郡主也凶多吉少了。他镇定了情绪,“我没有带过这个丫头进府,这是其一,其二,我为何要骗郡主来找我?” 王妃冷冷地瞪了韩尘一眼,摆了摆手,一个门房被押了进来,体如筛糠,扑通跪倒,“小,小人,那日是看见先生带了一个丫鬟进来……”他抬头看了看倾群,紧张中也看不仔细,急于脱身便糊涂道:“好像就是她。” 历王脸色一变,倾群尽收眼底,虚弱地说:“先生与朝廷里应外合,想要引诱王爷出兵,落下谋反实证。但先生钟情于郡主,不想谋反败露了,她被籍没,便要先绑架了郡主送走。” 倾群说完再也没有了力气,软软地晕倒在地。 潮湿的地牢里,一缕阳光浅浅地照进,映在青砖墙上,倾群缓缓醒过来,浑身的伤口像被什么噬咬一样,稍稍一动,肌肤与石地的轻微摩擦都加倍了疼痛。 她睁开眼,旁边的牢房里站着韩尘,白色中衣上带着血迹,却掩不住他飘逸出尘的风华,他走到铁栏前坐下,“醒了。还是你命大。” 低醇的声音还是那么淡雅,好像悠然对弈一般,波澜不惊。 倾群知他也受了刑,历王是彻底与他划清界限,她看着韩尘,“先生输了。”这一局,押了生死家国。 韩尘于输赢虽已淡然,到底还是有一丝惆怅,输在一个女子手中,看她的样子,十六七岁而已,“你到底是谁?” “欢笑迎往来,虚度风与月,白首尘颜迟,谁肯与相悦?”倾群的脸贴着冰冷的地面,低低念道,“不过和先生一样身不由己。”她隐去了自己的身份,将军夫人不过是面子风光,还不如歌妓自由,至少能保全性命。 韩尘品味着,身不由己……他自嘲地一笑,“涓涓圣贤书,锦锦孙武计,兔死走狗烹,士诚不如妓。”纵使他满腹韬略,终是要好风凭借力,未遇明主,便一败涂地,“我少有壮志,自认满腹才华,却始终难成大事。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不能保全。” 都不能保全。 韩尘被收押,历王面对耗时数载制定的计划疑窦丛生,此时朝廷的增兵源源不断,让他六神无主,格外烦躁。 月色惨淡,倾群躺在冰冷的地上,瑟瑟地发着抖,她神智模糊,一会儿回到了清欢谷的竹林,谷峰猎猎地穿行,她抱着臂,今夜为什么这么冷,无是怎么还不来。一会儿她孤身走在皇宫里,走过的地方,草木次第凋零…… 脚步声响起,停在倾群身边,一双有力的手抱起她,终于离开了坚硬刺骨的青石,她靠在温暖的怀抱中,热量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着,让她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知觉。 她睁开眼,这次提审,只怕有去无回。 微弱的月光下,她看到漆黑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地牢走廊,看到一个冷峻坚毅的侧脸,却让人无端安心。她迷迷糊糊地睡去。 “不要命了,别睡。”一道冷冷的声音响起,刺破黑夜的安静。倾群充耳不闻,贴近那温暖,这平常的温暖此时无比的珍贵,她无心顾及其他。 李轻骥抱着倾群,像抱着一只倦怠的小猫。这女人真是命大,还没死。不过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她竟然能安然睡觉,她难道不知道他们正在王府侍卫的眼皮底下溜出府吗? 一个仆人出来解手,看见二人穿府而过,揉了揉眼,提着裤子就跑,边跑边喊:“来人哪!抓人哪!” 李轻骥知道被发现是迟早的,杀人灭口只会耽误时间。他任由那仆人喊去,加快步子抱着倾群向府门跑去。 一会儿远处许多火把亮起,嘈杂声渐近,侍卫涌出,每个院落都开始了搜索。 李轻骥已看到门口,回头看到身后火光跳跃着,急速靠近,眼前一队侍卫接到讯号冲了出来,横在路上。二话不说拔剑上前。 李轻骥几个躲闪,移步到了门前,飞起一脚踢起门闩,踹开大门,竟从王府正门大摇大摆跑了出去,几个转弯便钻进了小巷,身后是历王愤怒的声音,“关闭城门,就是掘地三尺,也把人捉来!” 大批的侍卫涌出历王府,挨家挨户逐街逐巷搜查,深夜鸡飞狗跳,一时人心惶惶。 李轻骥抱着倾群,只觉她的胳膊垂了下来,他心知她伤势不妙。左右看看,发现道边一处院落,里面几个梧桐树,宽敞气派,便携倾群纵身跃入,走了几步正是一间小楼,第二层里面还亮着灯,李轻骥抱着倾群潜了进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三、你来了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小姐坐在梳妆镜前,丫鬟在身后为她梳理着一头秀发,&小姐,明儿出去逛穿什么,奴婢提早准备了。& 小姐慢慢回身看向打开的衣柜,正看到珠帘外楼梯口一个黑影闪过,吓得她尖叫了一声,&啊!& 屋里的两个丫鬟惊得向后连连躲去,捂着头不敢再看,乱作一团。 李轻骥一手扼住小姐的脖子,喝道:&不许出声!&小姐喘不过气来一下子噤了声。 &叫你们主人过来,敢声张我就杀了她!&李轻骥冷冷地吩咐,把倾群放在床上。两个丫鬟一听连滚带爬地跑了。 倾群身体一挨到床,伤口疼痛,她轻轻皱着眉,若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李轻骥利落地把那小姐绑在椅子上,口里塞了布。 倾群只觉什么碰触到自己,勉强睁开眼,看到李轻骥正在窸窸窣窣解她的衣服,混沌中她手指动了一下,&干什么……& &看你有没有其他伤处。&李轻骥要松开她的破衣服检查,倾群挣扎着抓紧衣襟,&没,没有。&因为焦急她说话断断续续,&都是皮外伤。& 李轻骥看她紧张的样子,嘴角一丝戏谑滑过,&你死了我要负责,不检查一下怎么放心。&说着故意撩开她的衣服,倾群难堪地闭上眼睛,胸前一凉,被李轻骥尽收眼底。 李轻骥尴尬地扭过头,&你里面,怎么没穿……&他伸手摸过被子,拉到倾群身上。 倾群气恼地转过头不理他。 李轻骥轻笑气她,&不用生气,都是伤痕,没看清楚。& 那小姐坐在角落里看得面红耳赤,深深地低着头,不敢大声喘气。 这时楼梯上传来响动,一个员外扶着栏杆,匆匆跑了上来,身后是拿着简陋棍棒的仆从。见到李轻骥,员外停了步,伸出手瞪着李轻骥道:&英雄,英雄,别伤我女儿,一切都好商量。& 隐隐地听到正门口响起拍门声。李轻骥抱臂立在帘后,&我想在府上打扰几天。只要你们不声张,我就不伤你女儿。& 员外忙不迭应着,&好好好,英雄,那你先放了我女儿?& 李轻骥被他拙劣的逻辑逗笑了,命令道:&你先去把外面的人打发走。& 员外惊恐地看了看被绑的女儿,转身跑了下去。踉踉跄跄来到门口,面对手持火把的官兵,员外哭丧着脸道:&兵爷,我们这买卖人家,一向安守本分……& 官兵一把推开他,迈过门槛,&少废话,搜!& 一阵嘈杂,府里的人都惊慌的聚在院子中央,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官兵一个个看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便又向内府走去。 员外差点背过气去,抢步上前拦住,&后院是女眷的住处,是不是看在我冯某的面子上……& 官兵一把推开他,&敬酒不吃吃罚酒,王爷的差事,也是能看你的脸色敷衍吗?& 房门被一脚踢开,里面的人惊慌地站了起来,一个高大的男人,衣襟半开,一个羞涩女子站在他身边,还有三个丫鬟,看样子是服侍完二人就寝正要退下。 女子看到有人闯进,不知发生了什么,抬头怯怯地问:&父亲?& 员外叹了口气,低下头给官兵让路。官兵们进了屋上下搜索,逐个看了看人,没发现什么。 转身正要离开,领队的官兵他突然问:&这男人是谁?& 李轻骥玩味地看看自己和对面的女子,&看不出来么?& 员外抹了抹汗,连声解释道:&这是,冯某的女婿。& 官兵上下打量了李轻骥一会儿,犹豫着下楼,&冯员外,打扰了。& 人陆陆续续地走远了,一个穿红色纱裙的丫鬟摇摇晃晃倒下,李轻骥上前一步托住。 长风灌入戴月宫,帘幔飘摇。明黄色的袍角一闪,宫人已跪倒一片,&皇上。& 一个女子恭谨地迎出来,&万岁。& 琰异上前扶她,牵起她的手。女子慌张地一抽手,&皇上,深夜可有何吩咐。& &如儿,朕深夜来,还能有什么吩咐。&琰异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如儿却只觉从头到脚冷若寒冰。 琰异微微转头,身后的宫人退出门外。如儿哆哆嗦嗦地跪在琰异脚边,绝望碾过她的身体,&皇,皇上。& 双膝还未落地,琰异有力的臂膀便托起她,一把横抱在怀中,向床榻走去。 她一躺床上,还未挣扎起身,他的身躯便压下,低眸审视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容,楚楚可怜。 &皇上,求你,放了奴婢。&如儿眼中含泪。 &今夜之后你再不是奴婢,是臣妾。&琰异漫不经心地扯开她的衣带,冰凉的手伸进她的衣服,如儿的身体猛地一缩,她再也忍不住,用力推开琰异,慌乱地爬到床边。 琰异目露一抹狠色,一把搂住她的腰,如儿惊呼一声,已跌入他坚硬的怀中,她又踢又打,拼命挣扎。 &他已离京了。&琰异漠然地看着发疯一样的如儿,&南方密探来报他矫诏调兵。& 如儿好像被什么重重一击,懵在那里。 &他终究是朝廷的人,不可能离开朕!&琰异冷笑着剥去如儿的衣服,&堂堂将军会娶一个贱婢吗?朕会选一个合适的女人给他。& 他的目光扫过如儿洁白的身体,手指森森然滑过她的肌肤,&朕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女人,竟让他想离开这里,离开朕!& 如儿脸上顿时失了血色,颓然倒在床上,看着凌乱摇晃的帘幔,琰异火热的身躯贴上,没有丝毫温存与怜惜,眸中带着刻骨的恨与快意,让她不敢直视。 她咬着唇,喉咙中压抑着痛苦的悲泣。 风雨飘摇的夜里,大殿的门敞开着,雨丝钻入殿内,混着丝丝凉意。历王穿着整齐的战衣,陷在紫金锦绣的座椅,失魂落魄。 &城外都是官兵,旗号是,是容将军。&禀报的人脸上闪过一丝惧色。 历王拄着剑,目光飘向远方,直陷入渺远的夜色中,&大势已去。& 睡梦中倾群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李轻骥来到床边。倾群惊恐地睁大双眼,看到他眼中的恐惧才渐渐退去,换成茫然。 &这是哪里。&良久倾群才平静下来。 &历城,冯府。& &还没有出历城么。&倾群忧虑地转过头,似乎透过窗户看到外面世界的生死。月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一瞬间她显得格外脆弱,一轻触便会破碎一般。 &不会有战争了。&李轻骥安然地坐下,&锦崖已军临城下。& 哥哥……倾群不由无声地笑了,终于,这场杀人不见血的战争终结了,终结在一切还没被毁灭之前。 “我想喝水。”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二人一回头,冯小姐的大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 李轻骥拿起杯子走过去,冯小姐双手被缚,就着李轻骥的手里喝了,看来渴了许久,“还有吗?”李轻骥无奈地起身倒水。 “你们是什么人?”冯小姐在李轻骥倒水的间隙问道。 “这几日我们多有得罪。”李轻骥冷冷地拒绝回答。 “你们是什么关系?”冯小姐锲而不舍。 李轻骥和倾群对视了一眼,两人都默不作声。倾群看着李轻骥高大的背影,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夫君? 清晨,历王大开城门,锦崖却按兵不动,只派了亲信进城拜见问候。 倾群的伤还未痊愈,李轻骥便雇了马车要出城,“本想在这吃好喝好,多住些日子。”李轻骥抱起倾群,快步下楼,“只怕过几天历王看出朝廷的援兵未到,封锁城门。锦崖城都不进,他根本就没有圣旨。” 没有圣旨?倾群皱起眉头,锦崖难道是假传圣旨,私自出京?这可是杀头之罪啊,她心里一沉。 冯小姐跟在他后面,“你们,要回去了吗?” 李轻骥回头看了她一眼,真是好笑,她好想很不舍似的。“打扰了。” 楼下冯员外站在马车边,搓着手等待把这两个不速之客送走,脸上难掩急切。看到女儿平安下楼来,又惊又喜,老泪纵横。 冯小姐倒是有一丝惆怅,“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你还会回来吗?” 李轻骥嘴角一挑,施礼告辞,“有缘定会再见。就此别过。”说罢跳上马车,策马而去。 “我不想见锦崖。”倾群撩开车帘,李轻骥回头。“我这个样子只会让他徒增烦恼。”她身上的伤还很明显。 “我送你去驿馆,那里有最好的郎中。”李轻骥痛快地答应了,要是让锦崖看到他妹妹这样子,免不了一番大打出手。 李轻骥只身去见锦崖。 “我妹妹呢?”锦崖当头一问。 “在驿馆。”李轻骥也不等锦崖让,施施然坐下。 锦崖起身,“带我去看她。” 李轻骥抬头坦然与锦崖对视,“怎么,让她知道你也来了历城,并且还是欺君矫诏?” 锦崖冷静下来,双拳不由握紧,“是不是把她也牵连进去了。” “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李轻骥一哂,“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锦崖想到自己,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下来,苦涩一笑,“生死由命。你还是多关心倾群。” 李轻骥持虎符调兵入城,历王已年高不能主事为由,交出兵权。不过也因滥用兵权,私自出兵而获罪。皇上仁德,罚历王十年俸禄。其门客辅谏不力之罪被追究,一干人等全部收押。 一个月之后,远在历城几百里之外的驿馆门口,李轻骥侧身下马,缰绳交给小二。 九月初天气渐凉,秋高气爽,天蓝得透明,又是平静平凡的一天,历城那一场暗流涌动已悄然淡去,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谈资,早已换了又换。 随着上楼的脚步,木制楼梯吱吱呀呀地响着,李轻骥抬头,楼梯的尽头站着倾群,一袭雍容的白色睡袍,袍摆拖在地上,肌肤胜雪,黑发如瀑。手扶雕花栏杆,盈盈独立,美得空灵飘忽难以捉摸,“你来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四、敢不敢 @@ p style=&size:18px;&本章节内容作者正在修改中.... @@ 六十五、噩梦 热闹的菜市口,断头台高高筑起,刽子手立于台上,粗壮的手臂,闪亮的刀刃,凄厉的死亡在白茫茫的日光下喧嚣着。台下人头攒动,众目睽睽之下一排钦犯被押了上来。 一辆黑漆马车安静地停在人群之外,人群骚动之时车帘轻轻一挑,倾群逡巡的眸光扫过台上的人。 她起身凑到窗口,眯起眼仔细地看着队伍中的人,韩尘身着灰色囚衣,沉重的脚镣让他步履艰难,行走间再不见飘逸的衣袂。 兔死走狗烹,士诚不如妓。远远地看着韩尘,倾群耳边回响起在狱中他怅然感叹的这句诗,寒窗苦读,胸怀大志,多年的苦心经营终还是付诸流水,自己也输了身家性命。此情此景,她并不感到成功的喜悦。 回头看车里的李轻骥,他随意地靠坐着,并未望向断头台,面色却不轻松。 这一刻,难免兔死狐悲。 倾群转过头去,看着台上的人跪下,俯首于台上,一幅幅的画面无比清晰无比缓慢地在她眼前放映,她像被吸住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 “不要看。”李轻骥劝道。 “这是我的罪,让我看,让我记住,让我一生不得解脱。”倾群着魔一般喃喃道。 “容倾群。”李轻骥眉头一皱,唤道,这女人疯了吗? “是我的心不够硬,还是这一切都是错的。”倾群看着欢腾的人群,任何时候都会有人高兴的,比如她的风光大嫁,比如今日的杀头,兜兜转转肝肠寸断,不过是别人眼里的一出好戏。 李轻骥看着她单薄柔弱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动,坐起身拍了拍她的肩,“你怎么了。” 他透过窗口,正看到监斩官站起,令箭一掷,众人屏住呼吸。他感到她的身体猛烈地颤抖了一下,心里骤然一紧,不由分说抬手遮住了倾群的双眼。 刽子手手起刀落,飞溅的血光染红了他的眸子。人头落地,骨碌着滚到台边,面目狰狞。仿佛一滴冷水落入沸油,在百姓中轰然炸开,惊呼声怒斥声喝彩声如同震雷。 李轻骥感到倾群的睫毛轻轻划着他的掌心,少顷,她无力地倒在他怀中,脸色苍白如纸。 晚上,府里一片寂静,李轻骥从书房中走出来,秋风渐起,寒气袭人,路过倾群的院落,只见房中灯光一闪,继而陷入一片漆黑。 他不知不觉在院外站住,看着紧闭的房门。片刻,转身向别院走去。 不知是什么时候,倾群翻了个身,突然清醒了起来,外面偶尔传来风拨动枯叶的声音,滑过地面哗哗地响。侧耳细听,仿佛还有嘀嘀嗒嗒的声音,像是均匀的失魂落魄的脚步。 倾群觉得耳朵有些痒,身后有一道目光射来,照在她的背上。她又翻了个身转过头,空荡荡的屋子里什么也没有。 此时地板咯吱一响。 头顶的幔帐后有什么一闪而过,似是一个人形坐在她的床边,背对着她,静静地梳着头发,一下一下。 可她的头发仿佛粘在一起,怎么也梳不顺。她开始撕扯头发,大把大把地扯落。倾群觉得自己僵住了,动弹不得,心猛烈地跳动着。 突然那个人转过身来,狠狠地看着倾群,俯下身凑过来,白色的浮肿的嘴唇,呼出的气像冰一样冷,带着浓浓的潮湿。 倾群一动也不敢动,脑海中一片空白,呼吸都停止了。 那个东西慢慢起身转回到幔帐后。倾群紧张地蜷在被子里,过了好久,她才发觉手心背心已全是汗水。 倾群鼓起勇气抬起头看幔帐,猛然看见她就隔着一层薄纱注视着她,离她是那么地近,整张脸放大在她面前。浮肿,苍白,双目无神。 倾群失控地尖叫起来。 外面的灯很快亮起,丫鬟鱼贯而入,手忙脚乱地掌灯,值夜的侍卫举着火把站在院子里张望着,手里拿着兵器,紧张戒备。 玉娘跑进来,看见倾群蜷缩在床角,凄厉地哭喊着。她试图抓住倾群,把她揽在怀中。手臂却被她的指甲抓出血痕。倾群用被捂着头,哭得一塌糊涂。 李轻骥和瑞月儿也被惊动。李轻骥匆匆赶到,还没来得及系好中衣带子。瑞月儿在后面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 丫鬟见李轻骥来了,纷纷闪开,他一步迈进屋,走到床前一把掀开被子。 倾群长发垂下,遮住了面容,捂着脸哭泣着,无助地向床角躲去。 李轻骥强硬地掰开她的手,倾群不敢睁眼,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害怕得又撕又咬。李轻骥一把把她搂在怀中,倾群猛然撞到他结实的胸膛,奋力地捶打了几下,直到打得累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瑟瑟发抖地钻进李轻骥怀中,哭泣声小了下去。李轻骥一手紧紧搂着她,另一只手从她的脖子后面挽起她散乱的长发,绕在手中,发觉她的衣服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了看屋里的人,众人从惊惧中缓过神来,带着疑问默默地退出去了。 瑞月儿怏怏地随着其他人走出去,到了外面觉得有些冷,才发觉起身匆忙穿得太少,不由反抱住自己。这时一件衣服披在她身上,“不要着了凉。” 瑞月儿回头,万临低着头站在她身后,她感激地勉强扯了扯嘴角。 屋子里重又静悄悄的,倾群脸上挂着泪痕,环住李轻骥的腰,不言不语。李轻骥托起她的头,“怎么回事?” 倾群吸了吸鼻子,“我看见死去的郡主了。” 李轻骥抚着她的长发,“人总是要死的。他们不死,更多的人会死。” 倾群皱着眉,抬起头看着他,“我当初也是这么想,可是我没有权力用他们的命来换别人的命……”她努力地想了想,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 李轻骥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你这么想是由于你认为原本该死的不是他们,”他镇静道,“你为什么不想他们既然死了,是巧合或误会,都是注定如此。” 倾群摇摇头,“若是注定如此,只能让他们死而无憾,却无法开脱我杀人的罪孽。” “你会梦见被你杀死的人么?”倾群想了想问道。 李轻骥笑了一下,“那我的梦就太拥挤了。” 倾群拿起他的手,低头嗅了嗅,并无血腥味道,“只有瑞月儿身上的胭脂味。”她哭过有些鼻塞,瓮声瓮气地说。 李轻骥拉过被子裹起倾群,“你好好睡,我回我的温柔乡。”说着下了床就要走。 倾群刚躺下,听说他要走,吓得猛地爬起来拉住他的衣袖,又怨又气,“你今晚,今晚……”她说不下去。 李轻骥回头,毫不遮掩眸中的嘲笑。上了床盖上被子,倾群依旧紧紧拉着他的袖子,怕他溜走一般。他拽了拽,扯不过她只好作罢。 “明天还得去爹娘那里请安,看看涵儿。”李轻骥打了个呵欠。 倾群想起那个孩子,“涵儿,希望他不会像我这样。” “如贵妃有龙种了。” 倾群略微一惊,面露忧色,撑起身推了推李轻骥,“到底怎么回事?她在宫里举目无亲,一定是迫不得已。” “皇上高兴得很。若没有皇子,太后党会拥立博和继位。立了太子,博和的死期也就到了。”新君还没有皇子,太后对博和被软禁之事耿耿于怀,便拉拢朝臣,伺机拥立博和。 倾群躺下,若有所思,“但愿太后手下留情,毕竟是亲孙。” 两人相偎着沉沉睡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六、齐人之福 傍晚火烧云在天边连绵,渐浓的夜色掩映着热闹,家家窗口透出的淡黄的灯光如窃窃私语,在夕阳余晖中散发着温馨的味道。 李轻骥信马走在繁华的街市上,刚刚拜见过父母,将倾群送回府去。他一转头,看见不远处隔了一条街道便是容府,正巧丫鬟提着灯笼引路,管家容筹躬身一揖,送出贵客。身为大将军的管家,他举手投足沉稳干练,不卑不亢,尽显大家风范。 李轻骥一笑,掉了马头出城。 他深吸了一口气,策马跑了一会儿,直跑到马儿大汗淋漓,耳边风声凛凛,畅快无比。他慢下来,满意地捋了捋马耳朵,旁边是一座寺,传出阵阵钟声,宁静悠扬,让人心跳随之舒缓,超然方外。 李轻骥跃下马,拾级而上。 寺庙不大,细看却法相庄严,简朴中透着一种高山仰止的巍峨。 李轻骥看到一个小和尚,便上前打了个稽首,“小师父,潜观方丈在吗?”他收敛了平时的狡黠不羁之态,与平常的虔诚香客无异。 小和尚摇了摇头,“方丈云游未归,施主可有事?” 李轻骥的目光定在小和尚身后,顿了顿,“有大事。”他大步上前,一把扳过一个男子的肩膀,挥手一拳在他脸上。 男子怀中的书落在地上,他慢慢抬起头,伸手触了触嘴上鼻上的血。他身着灰色布袍,足踏草履,虽然一脸血迹,却并不恼怒,淡然道:“好久不见。” 李轻骥眸中波涛翻涌,冷冷道:“这一拳为阿绮。” 无是看了看惊得目瞪口呆的小和尚,对李轻骥伸手相邀,“请进屋说话。” 坐在一间朴素的佛室里,李轻骥扫了一眼,满架的佛经古籍,角落里是一张简单的木床,无是坐在书案后,拿毛巾擦了擦伤处,“她,怎样了。” “阿绮死了,留下一个儿子。”李轻骥想起妹妹,神色黯然。 无是拿毛巾的手顿了顿,目中光华淡去,似是擦拭时碰到流血的伤处,疼得他微微眯起眼睛。 “她一直郁郁寡欢,身体虚弱,生了小涵便油尽灯枯。”李轻骥的声音有些沙哑,“当初为什么要走,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 “和我在一起,是对她的折磨。”良久,无是答道。爱的人不爱自己,那种感觉,像是全世界都与你相逆而行,纵是天高云淡,鸟语花香,也处处和你相悖。 “孩子还好么。”无是眼中闪过一丝难得的柔情。 “他在我府上,很健康。” 沉默了一会儿,李轻骥又问:“你的身体已无碍?” 无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额角的头发垂下来,轻轻摆动着,“毒已解,内力还未恢复。” 李轻骥敏感地眉峰一动,“你何时消耗了内力?”习武之人将内功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多少人潜心修炼数十载就为在内力上争个高下,而解毒并不需要运用内力。 无是默然斟茶,将碗推到李轻骥面前,“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荡漾的碧色茶水中升起飘渺的水雾,朦胧了他的表情。 “打不打算回去。”李轻骥突然沉声,好像想起什么沉重的事。 无是眼光一闪,十指交扣,“有什么区别。”他表面平静,注视着李轻骥,心却在一直下沉,下沉。 李轻骥抬起眼,“她现在,是我的女人。” 无是竟哑然失笑,这就是当初她发现李浣绮怀孕的感觉吧,心痛得喘不过气来,木已成舟,想恨想爱都已没有了力气。这是命运轮回的报复吗?终于也让自己尝到了这个滋味。 李轻骥揉了揉太阳穴,二人对坐着,能说的寥寥数语转眼已山穷水尽。 晚上张世子携美酒来访,张世子家财万贯,从小无所事事,唯一钟爱饮酒,有了好酒总要找人一起品尝,是李府的熟客了。李轻骥在前厅迎他到后院,两人路过书房时,正看到倾群在伏案读书。 她想是有些累了,托着腮侧头看着,长发倾泻铺在桌上,又从桌上蜿蜒垂下。张世子看到她低眸的样子,不由呆了。 倾群听到脚步声正好抬头,看到二人便放下书走出房,福了福身,“那头的厢房很温暖,饮酒再合适不过了。”说罢温和一笑,目光探寻着李轻骥的意见。 “早就听说嫂子是个美人,今日一见,李兄果然金屋藏娇啊。”张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倾群,连连赞叹道。 “我爱女人,你爱美酒,何必互相艳羡。”李轻骥负手跟着倾群走去。 “也对也对。听说李兄最近收了一个歌姬,曾是名动京都的……”张世子的声音低了下去。 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李轻骥招手叫来一个仆人,“叫瑞月儿来伺候。” 倾群不动声色,带二人进了屋,屋中果然生了炭火,外面秋风萧瑟,屋里温暖舒适,还有股若有若无的馨香。“把酒拿去温了。”倾群吩咐道。着手为二人送上酒具。 瑞月儿欣然前来,短短的时间里,她也刻意装扮了一番。看到李轻骥笑逐颜开,上前福了福身,刚要说话,李轻骥指了指她,对张世子笑道:“不过如此罢了。” 瑞月儿见有客人,不敢造次,恭敬地站在一边。 “不瞒李兄,我对瑞月儿慕名已久,没想到被李兄收在府中,若李兄不是很喜欢,可否给小弟一个面子。”张世子说得诚恳,对李轻骥陪笑道。 瑞月儿闻言脸色一变,手不觉间紧紧抓住裙裾,紧张地看着李轻骥。 李轻骥看也没看瑞月儿,刚要说话,倾群端了酒上来,眉头微皱,像是遇到什么难题,“张世子,李家就这么一个歌姬,若是被您带走了,知道的说公子风流随性,不知道的,岂不说我不贤惠,府里连个歌姬舞女都留不下。”说着倾群恳求地抬眼看着张世子,似是信任地把这难题交给他解决。 张世子不舍地看了看瑞月儿,笑着对李轻骥道:“李兄真是有福,有一个大度贤妻,坐享齐人之福啊。”他对倾群拱手一揖,叹道:“小弟只能从命了。” 倾群笑了笑,拿起托盘,“那你们尽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七、洞房花烛 篱外的菊花簇簇金黄,纤细的花瓣向心聚拢,饱满稳重,柔和了秋风的萧瑟。 “快点。”窗子开着,倾群手撑着窗台,吸了一口气,催促道,今晚是锦崖的大婚,她要早早去见哥哥。 玉娘在她身后为她系好腰带,两掌宽的黑丝云锦纹布勾勒出倾群完美的腰身,她站直,打开手在镜前转了个身,一袭暗红的曲裾长裙,衣裾从她的腰间盘绕而下,厚重的布料裹出玲珑的曲线,含蓄又风情万种。 如儿趁机为她披上外袍,随手托起曳在地上的袍摆。 “今天可能在容府住了。”倾群凑到镜前用指尖擦了擦唇上的胭脂。 “我就是不懂,张世子讨瑞月儿你干嘛拦着。”玉娘最后为她整理着衣裙,今日张世子的事传到了她耳朵里,玉娘不禁提着倾群的耳朵说了一下午。 倾群眼光轻轻一瞥玉娘,“除掉了瑞月儿,还会有别人。难不成我再去妓院接回一个来?”如儿单膝跪下为她穿好鞋,倾群穿上走了几步。 玉娘被她的一番道理气笑了,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没心没肺。”她侧过头,看向镜中,站在自己身边的,是一个绝美的女子。她已不再是懵懂少女,男人的欲望于她不再是未知。 “还是早点生个孩子,别让瑞月儿抢了先。”玉娘劝道。如儿在一旁听了脸上一红。 倾群红唇动了动,没有说话,生孩子,她从没想过要和这个男人有个孩子。 “你同我去容府吧。”锦崖大婚,玉娘这个做母亲的一定想看看吧。 玉娘怔了怔,继而摇摇头,“我不去。”说着神色不复刚刚的轻松,走到桌边坐下。 珠帘一响,李轻骥靠在门口,一身玄色衣袍,箭袖上绣着银色火焰花纹,一条玉带柔和了墨色的威武凌厉,衬出直挺的细腰,宽阔的肩膀。他抱着臂,上下打量倾群,嘴角懒洋洋地扬起一个微笑,“准备好了?” 倾群迎着他的目光,走去低头福了福身,柔声道:“妾身就等着爷了。” 李轻骥看她娇羞的样子,也无需多话,上前拉起她的手,一起向外走去。倾群回头看了看玉娘,玉娘似是很疲惫的样子,李轻骥见她心不在焉,捏了捏她的手,倾群赶紧回过头来。 虽然还没到傍晚,宾客已陆续来到,在宽广的大厅里两两三三地交谈。锦崖见到倾群便立刻走了过来,李轻骥抱拳道:“恭喜了。” 锦崖带着笑意,礼貌地道了谢,没有丝毫当新郎的喜悦激动,仿佛这就是容府的一场迎八方来客的家宴而已。 倾群看了看哥哥,皱眉道:“怎么还没换衣服?” 一见面就被妹妹责问,锦崖不好意思地对李轻骥笑笑,“你们先坐,我这就去准备。”说罢走过去向厅里的人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开。 众人回头看见李轻骥,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都满面笑容,出来相迎。李轻骥轻轻揽了倾群的腰,迈步踏进大厅,一路上和周围的人寒暄着,一边嘴角邪邪翘起,带着从容的笑意。 这是他们新婚后首次以夫妻的身份出席宴会,二人的容貌气度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艳羡的目光,“那就是李轻骥的夫人?”“可不是,容家的女儿,没想到竟是仙女下凡一般。” 一会儿李轻骥和倾群就忙于应酬,不知不觉分开两边了。 “李夫人,听说你很爱牡丹啊。”一个中年贵妇对倾群道。倾群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李夫人正是自己,不由笑着说:“是啊,陈夫人也喜欢?” “当然,据说有一种绿牡丹,现在名贵的很呢,是外族人养的,皇宫里也就两棵。”陈夫人一边轻挥香帕,显示自己的见多识广,一边流露出无限向往。 倾群故作惊讶地说:“是吗,真想见上一见啊。”她不动声色地恭维道:“陈夫人,听说你有一株异色牡丹?” 陈夫人果然面露得意之色,倾群笑容不改,“那也是稀罕之物。”二人掩口而笑,相携加入一圈贵妇当中。 天色暗了下来,倾群慢慢走到门口吸了口气,看仆人熟练地点亮檐下的大红灯笼,院子里顿时增了喜气,让人欢喜。 去年五月的时候,还是乐华与锦崖的大婚。当时的皇恩浩荡繁华锦盛与今日有何不同。两年不到,容氏便风雨如晦中走了一遭,回到了风口浪尖。 倾群感到身后一道目光注视着她,她不禁回过头,无缺端着茶盏,站在喧闹的人群之外。 倾群转过身,“好久不见了。”她不近不远地站着,声音正好可以传到他耳中。 “你变了。”无缺看着眼前这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少妇,一头长发已然盘成云鬓,暗红的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冰冷光艳。 “可能因为施了妆。”倾群伸手摸了摸脸颊,解释道。“近来可好?”不知赵晨岚还在不在费府,倾群想起她心生厌恶,笑容僵了僵。 无缺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厌弃,袖中的手动了动,紧握成拳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感伤,“老样子。不似你变化大。” 倾群只觉肩头一暖,转头看见李轻骥笑纹浅浅的下颌,他的手正揽着自己的肩头,“无缺,一个人来?” 无缺抬眼看他,闻言脸上表情一滞,不自然地笑笑,“是啊。” 李轻骥点了点头,瞟了一眼红堂堂的大厅,“周围的人都成了亲,你也要快点。”说着揽着倾群向宴席走去,回头对无缺一笑算是告辞。 倾群见他手中拿着一个玲珑剔透的镶金翠玉杯子,绿色的光泽均匀柔和,里面的酒清澈荡漾,“你怎么还带了杯子来?”倾群皱起眉头奇怪地问道,当日在李浣绮的喜宴上他也是拿这个杯子,“难道用它喝酒滋味不同么?”她一把夺过他的杯子,慢慢喝了一口,品了品味道,并没什么特别。 李轻骥携倾群入席,拿过杯子,警觉地藏好,左右张望了一下,“要是来了刺客不许扔杯子。” 倾群瞪了他一眼,低声嗔道:“乌鸦嘴。” 鞭炮响起,锦崖一身红衣走了出来,俊朗大气,胸前一朵大红花,满面带笑,一扫刚刚的沉郁,让人几乎真的相信他此刻春风得意,一路上向周围贺喜的人一一作揖,倾群看在眼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容筹对院中的吹鼓手示意,一时鼓乐齐鸣。曼妙的婢女捧着美味佳肴款款而来,穿梭在来客中间,添酒上菜。 锦崖携着新娘步入高堂。 如贵妃跪在蒲团上,捻着捻珠,静心敛神默默诵经。外面风声渐起,已入夜多时了了,宫女担心她的身体,又不敢打扰她诵经。 如贵妃微阖双目,点点孤清的寒意从背后袭来,可她不想回去,今夜是他的大婚,她怎能成眠?原以为一次生离死别就够了,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眼睁睁看他,再一次娶了别的女人。 忽听见旁边窸窣有声,睁眼一见是太后。她忙跪在蒲团上转身见礼,宫女已扶太后跪在蒲团上,太后转头一笑,“贵妃向佛祖求什么?” 如贵妃低下头,平静地说:“求佛能赐给臣妾一个皇子,也不枉臣妾一番辛苦。” 太后微微侧目,“你是个很有胆识的女人。” 如贵妃头低得更深,太后转头虔诚地看着菩萨,似是随口感叹道:“皇上一直没有龙子,如今,能怀上龙种的,岂是平凡之人。” 如贵妃不敢做声。 太后喃喃道:“愿菩萨保佑哀家的皇儿。” 如贵妃嫣然一笑,“皇上洪福齐天,太后且放宽心。” “哀家是为博和皇儿求一个解脱。”太后缓缓转头,目中透出一抹冷色,直刺得如贵妃心中一凛,她默默垂下眼帘,起身告辞。 拜过天地,新娘被送入洞房,锦崖陪宾客在外饮酒,来到倾群这桌敬酒,众人起身,一片祝福声,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拍了拍锦崖的肩头,锦崖回头看去,有些惊讶,“三,三王爷?” 来人正是过去的三皇子,琰异的三哥,现在封做了一个闲人王爷。倾群心里有些紧张,三皇子和九皇子是一党,当年夺嫡时已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他来着锦崖有何意。她不禁转头看了看李轻骥,李轻骥的目光锁在三皇子脸上,笑意也省了。 “容将军新婚得意啊,本王先行告辞,这份薄礼还望收下。”三皇子嘴角撇了撇,皮笑肉不笑地递上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盒子,镶珠嵌玉,能用这盒子装的礼物,不知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 锦崖只好接过,正要递给容筹,三皇子却道:“不妨打开来看看,想来大家也好奇。” 众人闻言都屏住呼吸,伸脖子去看,倾群担心地看了看锦崖,盒子里装了什么,毒烟?暗器?她警惕地暗暗运功做好出手的准备,袖中的手突然被人牵住,倾群诧然地看了看李轻骥目,他不转睛地看着盒子,似乎没注意她的目光一般。 锦崖慢慢打开,盒中一道白亮的光迸射,没有什么异常,待完全打开才看清,是一颗夜明珠。 三皇子抚掌笑道:“老九果真是出手不凡。实不相瞒,这是老九托我送上的贺礼。不知将军可中意?” 锦崖看着珠子,博和的用意自是暗讽他当年参与了逆岛明珠的事,不过自己真真是毫不知情。自从皇上颁旨说他奉密旨去南方查案后,众人便把他当成了所有阴谋的参与者。他也是有苦难言。 倾群见只不过是文讽出气的把戏,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料三皇子转头看向她,微笑感叹道:“早就听老九说,容小姐的琴技精湛。可惜本王不像他那般有幸,能听到仙音,告辞。”三皇子说完,漫不经心地扫了桌上来宾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李轻骥身上,对大家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三皇子的背影,倾群身体微微晃了晃。众人松了一口气,李轻骥放开了她的手。 容家是没有血统没有背景的新贵,难免被一些保守的元老瞧不起,当年倾群在宫中献舞的事天下皆知,博和生辰上眉目传情的事也被猜测得风风雨雨,更给人落下攀龙附凤,涎脸谄媚的口实。 在座的人自然了然,虽然都佯装不知,有的人却情不自禁流露出不屑的神色。 喜宴夜深才散去,倾群和李轻骥便在容府住下。李轻骥沐浴过后,看见倾群已坐在床上看书,洁白的睡裙被灯光染上一层昏黄的暖意。 “怎么不睡。”李轻骥掀开被子上了床。 倾群把书放在一边,摆了摆枕头,“我一个人不敢睡。”,她偷眼打量了一下李轻骥,“今天喜宴上……”她尴尬着。 “都是过去的事情。”李轻骥打断道。他虽这样说,但倾群看得出来他有心事,让他不快的心事。既然他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她也没办法。倾群起身要去吹熄灯火。 李轻骥却伸手拦住她,倾群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 “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你打算怎样?”李轻骥转头直视倾群。 倾群对上他的眸子,她知道他是指无是,却猜不透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她垂下眼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要是有一天紫萱回来了呢?” 李轻骥一怔,倾群抬眸看着他,“为什么问这个?” 李轻骥想也不想就道:“没什么。”说着拿过床头的烛台吹熄,顿时陷入一片黑暗,谁也看不清谁的表情。 倾群翻转身去睡了,黑暗中感觉李轻骥温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被子下面他的手隔着睡裙抚摸着她的身体,耳边是他炽热的气息,“今夜别人洞房花烛,我们做什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八、祭拜 清晨地上铺着一层白霜,早起的丫鬟打着呵欠蹑足走过,留下一串水痕脚印。 温暖的内室里,前夜的香料已经燃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余香。半透明的白纱幔帐后传出窃窃私语声。 倾群侧身撑着头,一条臂膊连通香肩露在被外,一缕长发沿着颈子滑下,萦绕胸前。她轻轻摸着李轻骥下颌一夜长出的青色胡茬,“费家也太衰落了些。” “费无缺做公子比做生意在行。”李轻骥闭着眼,漫不经心地评论。两人清晨醒了,倾群怕再睡错过了早饭的时辰,又不想起床,便在床上闲聊。 “涵儿就要百天了,总不能在李府过。回费家又觉得委屈了这孩子。”倾群撑得累了,便躺在李轻骥臂弯里,柔软的手放在他的胸膛上。 “你想怎么办。”李轻骥看上去并不是很关心,淡淡问道。 倾群听着他平静的心跳,“费家总是要回的……让我去办吧,我想想办法。” 李轻骥好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不大难掩疲倦,“随你。” 倾群脸上缓缓绽放笑靥,在他胸口轻轻吻了一下,坐起身,长发如瀑垂在背后,遮掩着玲珑的腰肢,光洁的后背,“起床了。” 李轻骥半起身一把拉过她,倾群冷不防倒在床上,惊呼了一声,李轻骥翻身压了上来,低头蹭着她的颈窝,慢条斯理地噬吻着她的脖子,倾群耐不住痒娇笑出声,“啊,饶了我吧……你……” 李轻骥抬头笑着看她,一脸邪魅。突然间倾群噤了声,睁大双眼看着李轻骥,忘记了呼吸,眸中泛滥着恐惧惊悚。 他的嘴角有血。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不是纯净的漆黑,而是映着一丝幽绿的光。 他伏在她的身上,一低头,便能咬断她的脖子! 他是韩尘。 倾群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她的身体好像骤然浸在冰窟中,剧烈地颤抖着。李轻骥稍微动了一下,试着一条胳膊撑起身。倾群眸中惊恐更深,惊叫马上就要脱口而出。 李轻骥忙捂住她的口,不能惊动容府的人,“倾群,是我!”她拼命地挣扎着,慌乱中咬到他的手,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努力镇静在她耳边反复说道:“别怕,这是幻觉,很快就好。” 倾群额头上沁出冷汗,被他捂着口喊不出声来,只发出含糊的呜咽。她被他禁锢着,终于挣扎得没了力气,慢慢闭上眼睛,平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李轻骥放开手,掌心的鲜血滴在倾群项间,在她苍白如雪的肌肤上如一簇妖魅的火焰。 “我真想死。”倾群闭着眼缓缓说道,她的唇上也染了血迹。 “会好转的。”李轻骥扶着流血的手,无奈地下了床。 费家庆祝小少爷百天,大摆筵席,据说容将军也会出席,他新婚燕尔,没人敢打搅,竟现身费家,让人不由对费家刮目相看。 李轻骥夫妇也欣然前往,至此费氏和容李两家千丝万缕的裙带关系浮出水面。百天宴上,收到请柬和没收到请柬的人都到了,着实热闹得很。甚至一些京城官员也遣人去道贺。 费府内外装饰一新,伴水亭外秋色苍茫,仆人丫鬟穿梭有序,尽显大家风范。武林盟主李仕风亲手将长命锁挂在外孙脖上,又亲自抱着费涵抓周,小孩子抓起一本书,引得众人一片赞叹,又热闹了一番。 京城里又重提费氏名号。 入冬了,倾群有些萎靡不振,整天昏昏沉沉,很少出屋,玉娘不免有些担心,加倍精心为她调养。 李轻骥骑马散心,瑞月儿称府里闷也一同出去,和万临骑着马跟在李轻骥后面。一行人出了城,信马来到南郊。京城沿途的典故风景瑞月儿无不了然于胸,加之她临行前准备了不少话题,一路上围着李轻骥讲古论今,谈笑风生,最后变成了万临一个人默默地跟着他们俩。 来到一处小山丘,上面的草已枯黄,风一过发出哗哗的响声,想来春夏时定是有青青碧草覆盖着吧。 李轻骥下了马,走到山丘另一面,瑞月儿紧走几步跟上,转过去才发现这不是山丘,而是一座坟,墓碑上书:爱妻紫萱。下面并没有题写立碑人。 万临悄然上前摆好祭品,瑞月儿疑惑地站在李轻骥,不敢出言询问,又受不了巨大好奇心的驱使,她冲万临使了个眼色,指了指墓碑,万临看了看李轻骥,低头不语。 李轻骥将碑上的尘土拂掉,眼前浮现出一个一身浅紫的女子,走到他近前,个头只到他的肩头,仰头一笑,“我叫紫萱,今后我就听命于你。” 他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忽又想起李仕风的话,“你们要彼此完全信任,但不能有感情牵绊,否则一人落难,两人都保全不了。” 李轻骥默默对着这座孤坟,“紫萱,也许我永远不能为你报仇。” 他抚着墓碑,目光中流露出少有的温柔。这是唯一一个令他倾心相待的女子,几年来他游走于江湖、朝廷之间,处处谨慎防备,只有在紫萱那里,可以卸下伪装,也可以为她抛却生命。他怀念两人相偎在山顶看风景的日子,深夜回到在客站向她交代任务的日子,他以阅美楼为掩护,夜夜包下瑞月儿,其实都是从正门进去后再从后门离开,从未停留,可是她还是失落不已。 那天他突然牵起她的手,她落寞的脸上展露微笑,如寂寞夜里盛开绚烂的烟花。 三人静默着,瑞月儿看着李轻骥,心里无端地慌张,这个男人的喜怒是她捉摸不透的谜,她永远不知道他脸上的温柔与片刻落寞根植与何处。 不远处几个人走了过来,瑞月儿眯起双目望去,为首的正是倾群,她走路有些虚浮,需要如儿搀扶。 看到李轻骥,倾群在几步之外站下,并不打扰。李轻骥默然转身,倾群走过去祭拜,玉娘如儿将祭品置于碑前。 倾群转头看看李轻骥,“天气冷了,我来看看一切可安好。”寒风吹过,她裹着厚厚的棉衣,依然微微晃了晃,额前发丝凌乱,面容憔悴,紫萱的骨灰埋在这里,她一早起来突然惦念起这个倔强而聪慧的女子,便过来看看。 李轻骥上前揽住她的肩,半推半扶将她拉向马车,“病成这样就早些回府。” “我自己能回去。”倾群回过头强调道。 “我没什么事了,一起回去。”李轻骥不容她争辩。 瑞月儿站在一旁,不解地看了看坟,这里面是谁,让他们两个不约而同来祭拜? 回城途中路过一座寺庙,安静清幽,瑞月儿提议,“李爷,要不要去拜一拜?”她想着倾群是肯定不会跟进去的,只要倾群一回府,她就能跟李轻骥独处了。 没想到李轻骥眉头一皱,若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瑞月儿只觉被他的目光扫过,背上一凉,他是在看自己么,他的目光是有意的么,瑞月儿不敢说话,不知自己无意中又犯了什么忌讳。 倾群撩开车帘,看了看庙门,“我就不去了,恐怕佛祖都嫌弃我。我还是先回去了。”说罢也不等而人回答,放下帘子,马车辘辘地驶远。 “李轻骥?”无是从寺外回来,见到李轻骥站在寺门口,不进不退,不知在想什么。他上前道:“进去坐坐?” “也好。”李轻骥叹息中夹着一句话,下了马,随无是慢慢踏上台阶。 瑞月儿暗自奇怪,朝夕相处一年多,今天她发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李轻骥,枯草覆盖的坟墓,住在庙里的翩翩公子。最后,她看见李轻骥随那人进庙时如释重负地嘘了一口气,他在紧张什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六十九、宴群楼 窗外飘着初雪,灰白的天空中凝滞着大片乌云,寒冷中夹着潮湿,丝丝渗入衣袍,阴沉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如贵妃病恹恹地靠在枕上,像往常一样,望着天发呆。宫女端来了新鲜的水果,“娘娘,皇上今天赏了进贡的葡萄、番茄,您尝尝吧。”她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位主子,变着花样讨她欢心。 当今皇上不喜女色,后宫中只有这么一个妃嫔,可谓无冕之王。可是作为整个琰国地位最高的女子,如贵妃很少展露笑颜。只有皇上来的时候,她才含笑相迎,皇上走了,她便又默默无语,一整天都可以不说话。服侍她的宫女摸不透她的脾气,也不敢贸然。 如贵妃摇了摇头,凝眉道:“我觉得喉咙发紧,头疼的很,去传太医。” 宫女一听吓了一跳,放下盘子赶紧去叫太医,太医一路跑了过来,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为如贵妃把脉,思忖半晌,才谨慎道:“贵妃娘娘,许是这几天闷得慌,待老臣开些调剂安胎的方子。” 如贵妃看太医的面色苍白,神情慌张,刚刚匆匆而来,额上的汗为消,反而越流越多了。 “太医,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太医忙叩头,“老臣不敢,的确没什么大碍,请娘娘放心。” 如贵妃垂下眼帘不再问什么。太医离去,她忽然吩咐道:“玉迅,跟着太医,看他是不是去找皇上。” 玉迅儿应了一声,刚要出去,如贵妃忽又叫住她,“算了。本宫自己去。”她费力地起身,玉迅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细得像小女孩一样,整个人裹在精致层叠的宫装中,愈发显得瘦弱。 琰异转过身,吃惊地问:“这么严重?” 太医顾不得疼痛,以头碰地,“老臣该死,如贵妃想是长期受至毒所侵,已浸入脉络,腹中胎儿恐怕是……老臣可开一剂药,早日了却,以保娘娘姓命!”他连连保证,自己至少能保得住贵妃娘娘,凭娘娘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自己可以将功补过了吧。 琰异一拍御案,“拖出去!” 一声厉喝像霹雷一样在太医耳边炸开,震得他两眼昏花,一身冷汗,他磕磕巴巴地说:“老臣有,有个法子,只是,只是这个法子狠了些。” 琰异怒道:“别绕弯子!” 太医忙说:“要想保住胎儿,老臣可以试一试驱毒的方子,但这会让贵妃娘娘每日酉时到亥时,寒气下降时,腹痛难忍,如今是十一月,算来还有五个月,不知娘娘……” “臣妾可以忍。”如贵妃走了进来,平静地说。 琰异面露关切,“天冷怎么不在宫里。” 如贵妃无暇理会他的关心,“我要孩子,我可以忍。”她焦急地转身求太医,“太医,马上把药送来。” 琰异负手看着如贵妃坚决的表情,最终叹了口气对太医点了点头,太医如蒙大赦,匆忙退出去,生怕走得慢了皇上改了主意。 如贵妃看着太医离开,垂泪上前道:“皇上,如儿实在想不通,如儿得罪了谁,竟用这么残忍的法子置如儿于死地。” 琰异拉着她的手坐下,“你不要怕,朕一定彻查下去。”他又柔声安慰道:“从今以后,你的饮食按朕的标准派给,朕给你增派太监宫女,起居按皇后的规矩,如何?” 如贵妃有所不甘地抬起头,对上皇上注视她的目光,欲言又止,含泪谢恩。 如贵妃走后,皇上吩咐亲信小斌子,“如贵妃这件事,派人好好查查御膳房的人。记住,不要惊动了太后。” 小斌子自幼伴驾,对君王的言色了然于心,心知肚明宫中看这孩子最不顺眼的便是太后,皇上不想闹大罢了。小斌子装着糊涂,信誓旦旦地领命去查。 深夜,如贵妃蜷缩在床上,脸色铁青,抓着被子,被子已经被手上的汗浸湿了,玉迅儿拿着毛巾不停地为她擦着汗,看她难受的样子,感觉自己身上也疼起来一般。 如贵妃咬牙切齿地说:“是我大意了,老不死的太后,为了她自己的儿子,竟来害我的儿子。我迟早和她算账。”她气喘吁吁,黑夜里,一双眸子在角落里闪动着光,仿佛嵌在黑暗里的狼。 初雪落下,夜里天气冷了,倾群精神不济,早早睡下。玉娘刚吹了灯,李轻骥便来了,“这么早就睡?”他有些奇怪,走到床前,倾群确实已脸冲里睡下了。 李轻骥上前摇了摇倾群的肩,“今晚田御史和夫人在宴群楼设宴,一起过去。” 倾群迷迷糊糊地提了提被子,不耐烦地说:“我睡了……” “御史的面子不能不给,去了就回来。”李轻骥做出些许让步。 玉娘走过来,掀开倾群的被子推了推她,“听话,天色还早着,赶紧换衣服。”倾群不满地嘟囔一声爬起来,睡眼朦胧地坐着,李轻骥靠在床上等着她换装。 宴群楼一楼已经打烊,整个二楼灯火通明,专门给今夜的达官贵人空出来狂欢。里面的人已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白天的一本正经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窗口不时飘出男子的朗朗笑声,女子衣裙手帕上的脂粉香气。 倾群提着裙子跟在李轻骥身后上楼,两人刚一露面便有人围上来,“李将军,许久不见啊。” 李轻骥和他们一一寒暄着,倾群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这位是李夫人么?久仰久仰,夫人的美貌是名动京城啊。”一个干瘦的男子对倾群一揖,目光在她身上流连。 倾群福了福身算是答礼,往日可能对这无伤大雅的暧昧玩笑报以一笑,今晚她不想多话。李轻骥牵着她的手向里面走去。 “刚到十一月就冷得如针砭刺骨,今年的冬天看来不同寻常。”一群高官身着便服站在灯下谈论着,室内温暖如春,若有若无的暖香萦绕袖间,丝毫感觉不到街头寻常百姓面临的寒流。各种夏季的反时令果品摆着桌上,无人问津。 “有什么不寻常的,也是李将军心里有数不是。”一个人回头看见李轻骥,知道他是皇上的心腹,随口道。 李轻骥站在人群中聊了一会儿,听一个官员高谈阔论,滔滔不绝,周围的人纷纷附和。 倾群只觉上下眼皮直打架,谈话的声音忽远忽近,她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呵欠。这一不够高雅的举动引得附近几人纷纷侧目。几个夫人眼含笑意,低低私语了几句。 李轻骥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边说:“一会儿就走。”倾群无力地点点头。 李轻骥拉着她去告辞,田御史正扶着无缺的手臂笑得合不拢嘴,李轻见到无缺有些讶异,笑问道:“无缺也在?何事这么高兴?” 田御史哎了一声,似乎是怪李轻骥不知道,“无缺才是主人哪,哈哈。” 无缺正要谦虚,田御史又道:“这宴群楼是费家开的不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以后我可要常来。” 无缺注视着李轻骥身边的倾群,自嘲地笑笑,移开目光对御史道:“酒楼是家兄开的,御史来少不了好好招待。” 李轻骥扫了一眼无缺,跟着玩笑了几句,告辞离开。 马车上有些颠簸,倾群昏昏沉沉睡不踏实,总是感到两道锋利的目光盯着自己。终于到了李府,马车一个停顿,倾群醒转,揉了揉眼睛。 “不去赴宴是因为不想去宴群楼是不是?”李轻骥抛下一句话,下了马车,径自回府,将倾群落在车上。车帘起落带进一股寒气,倾群打了个喷嚏,只觉一阵阴寒。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嗜睡 第二天下午,阴郁多日的天气稍稍转晴,下午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迸射出来,在天空划出一道开阔清朗。 京城外的李家酒庄,一间暖阁,四壁挂着前朝名家的遗作。窗上薄薄的半透明绢丝,不知是什么材质,竟将寒风挡在外面,斜阳从窗格中懒懒洒下,衬出屋中的安静。 三男两女坐于丝垫铺就的席上,围在一张矮桌边,桌上一只通体莹透的白玉小坛,里面是纸阄,一个清丽的女子跪坐于一旁,守着一个炭火小炉,炉上煨着钵,钵中热水浸着一个精致的酒壶,随着水温渐升,酒香四溢。 坐着的人正是锦崖,无缺,李轻骥,倾群,还有锦崖的新婚妻子张蕴。张蕴身材略显丰腴,皮肤白皙,敦厚端庄,坐在锦崖倾群和锦崖中间。 瑞月儿跪坐在李轻骥身后。这时无缺拈了一个阄,展开读道:“叔于狩,巷无居人,岂无居人,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无缺读罢,未及细想便笑道:“这题面都错了,我记得应是:叔于狩,巷无饮酒,岂无饮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 张蕴故作认真地问道:“哪里错了呢?” 无缺放下纸条,“应该是饮酒嘛。” 锦崖冲瑞月儿扬扬下颌,瑞月儿含笑持壶,斟满无缺面前的酒杯。无缺恍然地一拍头。 李轻骥点了点那张纸,“这算是旁门左道,无缺虽败犹荣。”倾群也为无缺不平,“对呀,他们两人欺负一个。” 瑞月儿放下壶开口道:“这一轮结束,换一个玩法。” 众人也不反对,一起听她有什么新法子。瑞月儿陪了一下午,本以为出来玩能和李轻骥亲近,没想到来的都是李轻骥和倾群的朋友,大家玩起来她就只有斟酒的份儿,既不能和李轻骥说话,亦无法大展才能。 瑞月儿盘算着出一个难些的法子,让他们都对不上来,“每人说两句话,第一句出自《周易》,第二句嘛,就出自《诗经》,两句相连,意思通顺。” 说罢扫视众人,李轻骥在阅美楼和众女子偶尔吟风弄月,瑞月儿自然知道这题对他来说不在话下。至于其他人,张蕴也就罢了,父亲是大学士,她耳濡目染也应付得来,容锦崖费无缺一介武夫,容倾群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女子无才便是德,正好让这几人现现眼。 瑞月儿正得意地想着,不料无缺微微一笑,第一个开口道:“我倒是想起一个,适合今日的心境:不易乎世,不成乎名。今者不乐,逝者其亡。”第一句出自潜龙勿用卦下,讲隐者不随世事改变,不受名利影响,后一句奉劝诸位人生苦短,今朝尽情享乐,倒是颇有富贵闲人的情调。 瑞月儿略惊,没想到贵家公子也尚文如此。 无缺说罢给锦崖斟酒,锦崖稳稳接过,不假思索,“能以众正,可以王矣。日居月诸,照临下土。”第一句出自对师卦的释词,能以大义服众,可以王天下。第二句断章取义,本出自一首弃妇诗用以起兴,被他借用,反而勾勒出“日月灿烂,若出其中”的苍茫壮阔,显示包容万物的胸襟,十分巧妙。众人不由点头。 瑞月儿勉强一笑,言不由衷地赞道:“有将军风范。” 锦崖给张蕴斟酒,张蕴笑着接了,看着锦崖道:“君子以虚受人。淑人君子,正是国人。”前句讲谦谦君子,虚怀若谷,后句讲君子应为国人的榜样。 锦崖干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众人都知锦崖字虚谷,含笑不语。 瑞月儿不知详细,怕人笑话,也不好问前后两句的联系,不置评语。张蕴给倾群斟酒。 倾群怕喝酒,随口道:“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前一句是讲日月草木万物皆须有所依附,而后一句是说追寻求索之难。瑞月儿听得前后意思并不是很通,抓到把柄心中一喜,问道:“夫人,这两句之间有何关联?” 倾群回过神来,她此句不觉间流露心声,其实自己何尝不是依附于李轻骥,个中滋味,酸甜苦辣,难以辨别。竭心尽力与他周旋,此刻却连自己的心意也难辨。 她不敢去看李轻骥,低下头含糊道:“这两句是乱凑的。”说罢端起酒一饮而尽。 瑞月儿得意地给李轻骥斟酒,一边忙着暗送秋波。 李轻骥听出倾群的话外之音,她终骗不过自己的心,已然厌倦了。他凝眸把玩着杯子,“小人用壮,君子用罔。泛泛杨舟,载沉载浮。” 瑞月儿忙解释道:“以柔克刚,庸人用强力,而君子委婉迂回。上善若水,至柔之力亦可载舟覆舟。”说罢朝李轻骥一笑。 李轻骥却面无笑意,沉默不语,倾群低着头,心思慌乱。 锦崖看了看天色,“若再不回去,城门可就关了。” 无缺站起来,伸了伸胳膊,李轻骥回神笑道:“你今天喝的够多。不知道尊夫人能不能饶了我们啊。”说着众人纷纷起身,外面的仆从捧衣进来,伺候各自的主子穿好外袍。 “好久没有遛遛马了,今天咱们赛马如何?看谁先到城门口。”锦崖借着酒意提议道。 “好,输了下次做东。”无缺跃跃欲试。 锦崖率先出了门牵马,是一匹棕黄色的马,毛色发亮,鬃毛很长,马尾飘逸,李轻骥和无缺也分别牵了马。 锦崖回头朝倾群一摆手,让她也选一匹,倾群站在张蕴身边笑道:“我陪嫂子,不与你们比。” 三人提着缰绳站成一排,锦崖一声令下,三匹骏马绝尘而去。看他们争先恐后认真的样子,后面的女子们笑得前仰后合。 几人跑到城门下,远远的看到一轮落日正好悬在城墙上,城门缓缓地就要关上。锦崖从马背上凌空而起,李轻骥和无缺也不约而同纵身跃起,三个人像展翅的大鸟,衣袂飘摆,足下生风,披上了一层红色的光辉。攀在铁索上,一运力,直坠得铁索松了下来,城门重重地落在护城河上,掀起一片飞扬的尘埃。 守城的士卒正要发作,李轻骥抬起头道:“通融一下,后面还有女眷,马车很快就到。” 军士看清他的面容,忙抱拳,“李将军!”他忽又瞥见锦崖,不由神色一凛,“容将军!”他不敢怠慢,叫人暂时放了铁锁,“小的只能延一柱香的时间,这日头,已快落嘞!” 夜幕降临,无缺回到府中,喝了酒他的头脑有些昏沉,坐在床边脱靴。赵晨岚将门关起,回身问道:“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我们在城外嘛,回来又去了宴群楼。”无缺累得躺在床上,丫鬟进来服侍他洗脚换衣。 赵晨岚坐在梳妆台前,散开了头发,慢慢梳着,镜中的女子眉头微蹙,凤目含怨,“你能不能多留在家里陪陪我?” 无缺不愿争执,打断她道:“我让你随我一起去……” 赵晨岚不顾丫鬟在场,抑制不住喊了起来,“有容家的人我怎么去?你让我和灭族的仇人一起玩乐吗?”丫鬟被她尖利的声音吓得手一缩,靴子掉在了地上。无缺挥挥手让她们退下。 “你父亲的事如果换了别人,也不会有改变。他们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让我因为一件皇上指派的公事就与他们不共戴天吧。”无缺皱眉,头痛欲裂,还要解释这些事情,让他有些烦躁。 赵晨岚委屈地流下泪来,当日在桐城觉得纵使有倾群在,无缺也事事顺着她,只要她开口,他便陪着她为桔树浇水,和她在镇上一逛一个上午。她以为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是高于容倾群的,心里偷偷高兴着。 如今她变成了战战兢兢守在家里的那个人,容倾群成了她看不见的威胁,只要无缺出去,赵晨岚就忍不住幻想他是和容倾群在一起,像他从前和自己在一起时那样。 “我只求你为我想想,我不想你和容倾群在一起。”赵晨岚再找不到理由,无力地说出真相。 无缺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她,好像觉得她无理取闹,“原来是为了这个。你是我的妻子,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赵晨岚摇了摇头,“我害怕。” 无缺拉过她,不知该做些什么让她放心。赵晨岚跪在床边,将头枕在无缺膝上,“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你的身份……我需要给外人一个交待。还得从长计议。”无缺并不愿想这些烦心事。赵晨岚抬起头,眼中闪着一丝希望,“为什么不和我离开这里?” 无缺叹了口气,“费家几十口人,又有许多产业,若一走了之,岂不毁在我手上。” 赵晨岚疲倦地闭上眼,默然不语,倾群已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心魔。 窗户透进的阳光叫醒了倾群,她下了床敞开门,外面已是日上三竿。 倾群举起手遮住阳光,回头对端来茶水的如儿说:“没想到我睡了这么久。”如儿递过手帕,“小姐这几日不再做恶梦了吧,夜里呼吸听上去也踏实多了。” 倾群一笑,虽然睡得多些,不过确实安稳了许多。她一个人去前厅吃早饭,刚好李轻骥和瑞月儿游玩归来,两人这几日同宿同游,一早就出去骑马,匆匆回府,不知上午又打算去哪。 李轻骥把鞭子外氅交给万临,走到倾群身边却没有理她,从桌上拿起一盏茶,一饮而尽。瑞月儿笑盈盈地上前为他擦着额上的汗,收起帕子给倾群请了个安,“我们吃过早饭了,夫人慢用。”说罢飘飘然跟着李轻骥回去了。 如儿立在倾群身后,看她得意的样子不禁厌恶地撅起了嘴。倾群没有胃口,放下筷子,“我一个人走走。” 她慢慢地院子里散步,让纷乱的心境平复下来。周围冷冷清清,倒也闲适。忽然觉得一阵阵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惨白,她扶着额头,摇摇晃晃努力维持着平衡,“来人!” 没有人应。她眼前渐渐模糊,恐惧像潮水一样阵阵袭来,她摸索着走进院落,推开门,想略微坐坐喘口气,“来人啊……” 眼前瞬间的清晰让倾群一愣,李轻骥正搂着瑞月儿,缠绵轻吻,眸中是迷醉的欲望。瑞月儿心花怒放,亲昵地环上他的脖子,热情主动,手探进他的衣服,肆意游走着,李轻骥将她逼到床边,瑞月儿笑着倒了下去。 倾群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扶着门定了定神,转身往外走,可没走几步,就软软地倒在地上,额头碰在粗糙的地面上,脑海里一阵轰鸣,她已没有力气喊痛,睁着眼,看着明晃晃惨白的日头。 眼前浮现出李轻骥焦急的面容,他的嘴一张一合,在呼喊着什么,可她什么也听不见。下沉,下沉……身体蓦地一轻,面颊贴着李轻骥的胸膛,看见他英俊而冷漠的脸,如在水中摇曳着。 恍惚间又回到了宴群楼,赵晨岚的伏击过后,她失去知觉之前,李轻骥就是这样抱着她。无是受伤了吗,他在哪里,他是不是要死了。她眼角涌出泪来,“无是,无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一、冰璃小筑 众人听到响声跑出来,见李轻骥抱着昏迷不醒的倾群,不由大惊失色,如儿想上前探看,李轻骥不由分说撞开她,一脚踢开门,连声吼道:“叫郎中!”众人听到命令才如梦初醒,赶紧向外跑去。 玉娘进屋见李轻骥已将倾群轻轻放在床上,她顾不得主仆之礼,跑过去焦急地摸摸她的额头、脸颊,喃喃道:“可怜的孩子。”她执起倾群冰凉的手,心疼地搓着,热量一点一点传递过去。 “无是……”倾群梦呓一般念着,她眉头紧锁,昏迷中的她似乎陷入无休无止的幻境,折磨得她身心俱疲。 待听真切了她呼唤的名字,玉娘怔了怔,不由抬头看李轻骥。李轻骥正安静地站在她身后,微微侧目注视着倾群,一动不动,脸上波澜不起,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 唯一让人不安的是他漆黑的眸子,里面涌动着灼灼的光芒,似乎某种感情在其中剧烈地沸腾着,时刻都能让眼前的人尸骨无存。 郎中站起来,神色缓和,宽慰道:“夫人只是身体虚弱,寒气上浮,稍作滋补变无大碍。”李轻骥似乎并不关心结果,漠然道:“多谢,万临,送郎中。” 倾群已然醒转,靠在枕上,既没有疾病,自己这极度虚弱的身体状况究竟是因何而起。 “为什么不跟着夫人?”李轻骥问站在一边的丫鬟们,她们都是平日贴身伺候倾群的人。不过倾群昏倒时她们一个都不在。 “夫人吩咐,不让我们跟随。”丫鬟们战战兢兢地答道。 倾群见他意欲迁怒于丫鬟,插话道:“可能是我睡得太多了,总是打不起精神,没什么大碍。” 李轻骥并不答话,而是摆摆手叫人退下,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好似两道冰凌直冷到人心底。他拉过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只杯子,倒了一杯茶。壶中的茶已然冷了,没有丝毫热气。他端起杯子,又放在桌上。背对着倾群,沉沉道:“你是习武之人,论你的功夫,身体不会比男人差,怎么会有事。” 倾群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猛地坐起来,“难道你觉得我装病?” 李轻骥转过来,眉头戏谑地一挑,故意慢慢地说:“只是一种猜测而已。”合理猜测无可批驳。 倾群啼笑皆非,气不打一处来,“我为什么装病呢?讨你可怜么?”她白了李轻骥一眼,“真抱歉撞破了你的好事,信不信由你,我不是有意为之。你和瑞月儿怎样和我半点关系也没有。”她气鼓鼓抱臂坐在床上,真是黑锅从天降,自己病了反倒被人怀疑。 “砰”的一声,李轻骥手中的杯子被生生捏碎,变成一堆残破碎片,落在桌上。 倾群被这突然的响动吓得一僵,她悄悄瞄了一眼李轻骥,只见他依旧泰然坐在桌前,喜怒不形于色,他生气了?不像啊,她也不清楚哪句话得罪了他。 李轻骥沉默了一会,拈起一块碎片端详着,“你还记得这个杯子么?” 倾群看了看半透明的玉片,有些惊诧,“这不是那个什么金香杯,被我打碎了一只的?”这杯子很贵重,当日她打碎了一只他就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怎么自己随手就捏碎一只? 李轻骥感叹一声,“其实一共有两只。”他扔了玉片,“此杯可以鉴毒。” 倾群恍然,怪不得他随身都带着这杯子。“你给别人下的毒太多了,不过也不必这么小心。”倾群讽刺道。 “还是小心为妙。”李轻骥意味深长地说,仿佛劝告倾群,又仿佛警戒自己。说罢起身走了出去,留下桌上价值连城的碎片。 倾群坐在床上,苦恼地揉着头,听李轻骥的话外音是有人下毒,可这是什么毒,就只让人睡觉这么简单?!恐怕云溯这个毒中高手都没听说过这么温柔的手法。 玉娘见李轻骥离去才进来,一见桌上的狼籍,原本紧张的神经让她无端猜测,“吵架了么?他没把你怎么样?”她急急地到倾群跟前,左看右看,生怕她受了委屈。 “他怀疑我装病。”倾群愤愤不平道,“我还不屑于装可怜引他注意。” 玉娘见她因被冤枉变得像一头愤怒的小狮子,板起面孔道:“所以你就顶撞他了?一点情面也不留?” 倾群扬起头,倔强地争辩着,“要是无是,根本不会怀疑我……” 玉娘眸中颜色一沉,扬手一掌掴在倾群左颊,压抑着因怒气而发抖的声音,“费无是,费无是,他已经走了,你闹得还不够吗?”她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最后变成凌厉的怒吼,在空荡的房间回荡着。 猝不及防,倾群捂着脸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脸上火辣辣地疼,可是心里更是加倍地疼痛。这是倾群有记忆以来,玉娘第一次打她。她和玉娘虽是主仆,但玉娘更像她的母亲,倾群从不敢对她不敬,玉娘对她也一直疼爱有加。 玉娘的脸上因激动而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她站了一会儿怒气渐渐平息,看着倾群眼中噙着泪水,一阵心酸,怅然叹了口气,“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费无是。” 她疲惫地坐到床边,“从小让你学琴棋书画,各国语言,行兵阵法,治国韬略,可偏偏忘了让你学习接受遗憾。” 玉娘忍着泪,看着倾群,仿佛看着大自然精心雕琢的作品,那其中也凝结了她多少心血,“你虽从小寄人篱下,可这十几年来,也过得顺遂,因为有费无是,是他将你惯坏了。现在他走了,你打算什么时候醒?” 倾群怔怔地听着,她一向自诩聪明,今日才明白,和如儿、哥哥、无是甚至玉娘比起来,她懦弱得一塌糊涂。想到这她不禁一阵难过,把脸埋在手中,“我努力接受李轻骥,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他的回应。” “那么,你就不应该在昏迷的时候喊无是的名字。” 倾群惊讶地抬起头,自己,自己竟然唤了无是的名字?她一阵心虚,玉娘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告诫道:“就是在梦中,也不要忘了你的枕边人是谁。有些话说了,一辈子也收不回来。” “君若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瑞月儿高兴地梳着头,嘴里哼着小曲儿,神采飞扬。 万临愣愣地站在门口,瑞月儿从镜子里看到他,不由得意一笑,看着镜中精致的容颜,脸颊上淡淡的红晕,这小子想必是看呆了吧,也不知站了多久。她转身问:“李爷有什么事?” 万临摇摇头,收敛了神色恭敬道:“不,不是少爷让我来的。”瑞月儿站起来,心情甚好地转了个身,亲切地说:“万临,有事就说嘛,在这个府里,除了李爷,可就你最照顾我了。” 万临似下了很大决心,讷讷地开口,“那我就说了,万临虽然愚钝,但也瞧得出来,姑娘当初不知道少爷的身份,以为进了府总能争得,争得名分。” 瑞月儿脸色一变,走到妆镜台前坐下,没想到这么个木头疙瘩似的人心思这般细腻。万临没有抬头,接着说:“姑娘得知少夫人出身名门,名分无望,所以想出了别的法子。”他似乎感到了瑞月儿的逼视,目光闪烁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我……奴才只是劝姑娘一句,我从小和少爷一起长大,”说到这他语气忽然急促了起来,“少爷最恨别人骗他,只要曾经骗过他的人,他永远不会相信第二次。” 瑞月儿坐在那心虚得很,想嘴硬说他两句又不知如何反驳,万临也不告辞,低头走了。 瑞月儿的好心情一扫而光,这万临就是会泼人冷水,真是该死。她狠狠地梳着头发,终于忍不住,“啪”地一声把梳子掼在地上。 又是“啪”地一声,瑞月儿惊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再看地上一把茶壶已成了碎片,水在地上蜿蜒流淌。 李轻骥站在门口,阴沉着脸,像地狱修罗一样没有温度的目光射来,瑞月儿无力地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不是那个谈笑风生的李爷,而是一个充满戾气的冷酷杀手。仿佛随时都会取了她的性命,她女人的娇媚似乎没了作用,此刻她不过是一只丑陋渺小的蚂蚁。 瑞月儿害怕了,艰难地向后挪了挪,与往日一门心思想着亲近李轻骥的她大不相同。李轻骥一声不发,仿佛能看透她似的,让她止不住地发抖。 她忘了什么时候他离开了,她忘了自己坐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竟还没死。 胆战心惊了一夜,黎明时窗外一点点亮了起来,安静的院子里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仿佛打破了一潭死水。 瑞月儿侧耳听着,是万临。她急忙地推开窗,忐忑不安地看着他,不知他带来了什么消息。 万临不忍心看她,声音小得几不可闻:“少爷少夫人已经离府,动身去冰璃小筑过冬了。” 过冬?!瑞月儿闻言跌坐在地上,那岂不是意味着,整一个冬天她都见不到他了?昨天她还跟着他出去骑马散心,今天他走了都不知会她一声,这让她仿佛从西方极乐跌入阿鼻地狱。 瑞月儿惶惶张张地跑出去,万临上前拦着她,瑞月儿哭喊着,“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我只是让她多睡些而已,只是想让他陪陪我而已啊!” 万临的手有力地抓着她的胳膊,“他,他就是不想让少夫人知道有人下毒,才离开,才,没有把你怎么样。” 瑞月儿冷冷一笑,甩开他的手,“才没杀了我,是不是?”她目中流露出愤恨,“就因为我是风尘出身,就因为她比我高贵,比我有地位,我就注定什么都得不到吗?”万临低下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少爷和少夫人的关系,比你想象的复杂。” 倾群坐在宽大的马车里,撩开布帘,看着清晨店铺刚刚开张,伙计打着呵欠打开店门,屋后升起炊烟,一笼笼白白的馒头冒着热气。遛鸟的人结伴坐在茶馆里,鸟清脆的嘤咛着。 倾群显得有些兴奋,转回身有些不解地问李轻骥,“怎么突然就走了?冰璃小筑,那是哪里?”她眉头微蹙,小嘴微微撅起,慵懒又困惑的样子十分可爱。 “冰璃小筑是我新建的宅院,在京城过冬实在无聊。里面还有锦崖送给你的一份礼物,到了就知道。”李轻骥看她的样子觉得好笑,详细地解释了一下。 倾群讶然,“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瞒着我。”她想了想,“小涵呢?我们走了谁照顾他?” “那么多奶娘丫鬟用不着你费心。”李轻骥毫不在意,似乎已提前开始了过冬的悠闲。 车队行至城外几里,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庄园,淡灰色的砖石围墙,越过墙可见树枝交叠,遮住了高楼,春夏时定是层碧叠翠,郁郁葱葱。 李轻骥带着倾群一路走进去,左转右转,来到一个湖边,在初冬的寒冷箫肃中,湖水更显得清澈纯净。湖边一个小屋,屋顶是厚厚的茅草,木篱围着小小的院子,门前一条曲折石径,朴实无华。 进了屋,窗前赫然一盆绿色牡丹,郁郁葱葱,稀世少有,惊为天色。倾群兴奋地跑过去,托起牡丹,左看右看,“这就是哥哥的礼物吧。” 李轻骥摇摇头,有些不屑道:“怎么可能,一盆花而已。” 两人进了里屋,地上有通往地下的台阶,李轻骥走了进去,倾群好奇地随他下去,只觉微微的清凉之气扑面而来。冲淡了屋中的暖意。 到了地下,又走了几步,豁然开朗,倾群目瞪口呆。 原来这是修在湖水下的一座水晶卧室! 十尺见方,整整地用通明的水晶雕成,头顶透进粼粼的波光,室内有一张镂花木床,淡蓝色的幔帐垂在地上,如同漂在虚幻的空中一样。琴棋书画,文房四宝一应俱全,各色珊瑚闪着莹莹的色泽,八盏铜灯座上放置八颗夜明珠,使室内弥漫着柔和的光辉。朴素的陈设,放肆地彰显着让人仰望的奢华。 良久,倾群才从震惊中醒转过来,说出话来,“真是,巧夺天工。” 李轻骥站在她身后,看着头顶的阳光,心境一派平和,“确实需要静一静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二、遁入空门 初雪后,安静的寺院里,一个人打扫着积雪,一身新浆洗过的灰色布袍,已洗得有些发白了,足踏白色布袜,黑色布履,在初冬的季节里显得有些单薄。朴素的衣袍掩不住他周身的光华,清澈深邃的眸子,让人想起大漠中映着云影的湖水,芝兰玉树的气度,让人仿佛置身蓝天下纯净连绵的雪山,风凉,雪飞。 一个穿着僧衣的少年走过来,他虽然僧衣僧履,却没有剃度,“公子,让我来吧。”说着接过无是手中的扫帚。 无是正想回房整理经书,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十三四岁的样子,身量苗条,头发乌黑,唇红齿白,一双眼睛顽皮的转动着。只是脸上处处凸凹不平,十分难看,似是天花留下的印子。 “公子,你什么时候进城?带我去玩好不好?”她期待地看着无是,整天在寺里她都闷坏了。 “你怎么总想着出寺,有什么好玩的,只怕你出去了便想回来。”少年见她兴奋的样子,蹙眉教训道。 女孩几步走到他面前站定,挑衅道:“你出去过吗?你敢说你不想去吗?” “思灵,维师弟是担心你的安全。”无是见少年脸憋得红红的,笑着解围道。 “思灵,又欺负维师弟。”一个方丈走出来,爱怜地看着两个孩子,无是躬身施礼。方丈也打了个稽首,和无是走到一边,“今冬严寒,不计其数的牛羊被冻死,灾民流离失所,疾病蔓延,老衲准备云游,盼浅薄医术能救助苦难众生。不知公子作何打算。” 无是淡淡道:“在下是无用之人,有心皈依空门,希望能随方丈一起做些善事,一生无憾了。” 方丈看着无是平静的面色,沉吟了一下,“向善之心固然好,入空门之事,潜观劝公子三思。” 无是并不急着表明心迹,“此事不是一朝一夕打算的,在下已经考虑很久了。求佛祖收留,望潜观大师成全。” “费无是,你竟然想出家?!”一声怒气冲冲的叫喊传来,打破了冬日寺院里的寂静。 听到熟悉的声音,无是抬头望去,门口站着两位翩翩公子,温若景看到他好像几辈子没见了一样,激动得迈不出步子。旁边的云溯恶狠狠地盯着无是,恨不得把出家二字从他脑中取出来撕个粉碎。 无是辞过方丈,走过去笑道:“你们来了,进去坐?” 温若景一反平日温文儒雅的姿态,一把抓住无是的胳膊,生怕他消失了一样,“你果然没死。”他瞪了云溯一眼,“要不是我碰到这小子,他一辈子也不打算带我来找你。” 云溯一把扯开温若景的手,注视着无是,缓缓说道:“如今天灾不断,我们四处奔波,救死扶伤,你就在这里躲清闲吗?” “我入空门亦可救死扶伤,尽微薄之力。”无是眸中满是灰冷。 “自欺欺人!一个将军一个和尚,试问哪个能扭转天下?”云溯站在无是面前逼问着,风吹起他的白袍,衣袂飘扬,铁骨铮铮,仿若仙人。 “我尚难自救,何以救天下。”无是颓废地转身。“费无是!”云溯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无是步履停了停,终究还是向寺里走去。 温若景叹了口气,“你何必这样逼迫他,如今倾群嫁做人妇,你应该理解无是的感受,让他如何和李轻骥同朝称臣,还要叫倾群嫂子。” 云溯咬牙切齿道:“我云溯没有这么怯懦的朋友。想出家,等下辈子。” 第二日,寺庙里钟声长鸣,香烟缭绕,诵经声悠扬平缓,让人恍觉神祗降临人世,处处宁静祥和。 佛像前的蒲团上合掌长跪一人,在诵经声中恭敬三拜,潜观方丈缓步走到他身边,“汝既有虔诚进道之心,向佛修学,今为汝剃度,引入空门,望汝虔诚奉教修习……” 外面突然一阵骚乱,仔细听得好多人说话的声音,众僧侣不由回头看去。无是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也随众人转过头去。 一会儿,人声渐近,门口出现了一群女人! 如此肃穆的场合闯进一群女人,而且是一群涂脂抹粉,搔首弄姿的女人!佛门净地,十分不雅,僧人们有的低头默诵经文,有的不解地看向无是和方丈。无是跪坐起来,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女人们如潮水般涌到无是跟前,抱胳膊的抱胳膊,搂脖子的搂脖子,莺声燕语,“冤家,你不要我们母子了!”“公子,忘了奴家了不成?” 无是从满溢着廉价脂粉味的人群中脱身,厌恶地掸了掸自己的袍袖,凌厉的眸光穿越人群,果然灰白的院墙下,云溯和温若景二人正抱着臂看热闹。 “费无是,这些女子可都有了你的骨肉。不知佛祖愿不愿收留这么多孩子的父亲。”云溯抬眼望天,悠悠说道。 无是百口莫辩,“你!”他转头看温若景,温若景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苦口婆心地规劝道:“出家前总得解决风流债吧。” 两人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众人耳中,无限放大,各种目光投向无是,僧侣们忘了戒律,不禁窃窃私语起来。 无是知道今天的受戒仪式是进行不下去了,他无奈地向潜观方丈施礼道歉,潜观宽和地说:“老衲相信公子的为人,公子无需多言。只是入空门之事还望公子三思。” 无是连连称诺,退出禅院。云溯和温若景见他出来,直起身一扫慵懒之态,无是道:“把这些女人弄走。” 云溯吹了声口哨,女人们闻声一窝蜂跑过来,云溯手忙脚乱从温若景袖中拿出一张银票远远地抛出去,“快走快走。”说着往温若景身后躲去,生怕沾上他厌恶的脂粉气。 “又拿我的……”温若景无奈地抱怨。 女人们接了银票,两眼放光,有几个还不忘谢赏,“谢大爷,下次有生意要记着奴家啊!”说着一群人扭着水蛇腰摇摇摆摆地出寺分银子去了。 云溯从温若景身后绕了出来,与无是对峙着,“你若还想着出家,我还会带女人来。” 无是哭笑不得,怅然无语。 “即诨的牛羊多被冻死,定会骚扰边境,甚至孤注一掷大军进犯。恐怕今年冬天会有战事。你忘了师父教我们的,社稷乃家之本,人之本,男儿立于天地,要担得起天下。”温若景语气平和,温润中却凛然有睥睨天下的傲气。 “别为一个女人背弃天下。”云溯拖着长音,斜眼看着无是,却也有些紧张。 无是不禁一笑,后退一步,躬身一揖扫地,“费某有二位挚友,此生无憾。我跟你们走便是。”他长揖起身,眸光熠熠,长身玉立,刹那间仿佛光华四射,让人仰望。 白雪纷纷,大如鹅毛,柔软轻盈,拂过翘起的飞檐,冰璃小筑的慕冰楼在飘飘扬扬的风雪中,仿佛蓬莱岛上的仙居,遗世独立。 楼内暖炉中燃着红彤彤的炭,散发着暖融融的香气,篆烟袅袅。自在飘舞的帘幔后传来深深浅浅的喘息声,如痴如醉,仿佛忘记了人世间时间的流转。 倾群陷在柔软的床上,长发柔顺的散落,她起身像猫儿一样伏在李轻骥胸口,看到他坚毅的下巴。她纤细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轮廓。他捉她的手,她一躲,却还是躲不过。她的手指在他手心上轻轻的画着圈,柔软丰腴的胸贴着他的胸膛,温热的鼻息落在他的颈间。 李轻骥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与她额头顶着额头,倾群闭上眼幽幽地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投下一抹寂寥的影,吹弹即破的肌肤,细腻白皙,红艳的樱唇微微张着,带着一丝醉意,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怅然。敞开的衣领露出隐约春色。 李轻骥解开她腰间的衣带,低头耳语,声音低醇而魅惑,“你就是一个妖精……”低头吮吸噬咬着她的肌肤,抚过她修长的腿,看倾群的双眼变得越来越迷离,眸中闪着宝石一样的光泽。 她感受着李轻骥的重量,她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语气,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了,闭着眼睛,眼前出现的也是他的样子,无比清晰。这让她感到不安。 她不敢承认自己迷恋在床上被他坚实的手臂拥着的感觉,对着他俊朗的面庞她也有过瞬间的迷醉。她意识到自己越来越贪婪了,越来越受欲望的驱使,麻木享乐不能自拔。 “看着我。”李轻骥低声命令道,倾群瞬间的失神他尽收眼底。让他有一丝不快。这种迷醉与抑郁冰火两重的感觉让他无端地烦躁,不禁有些粗暴。 倾群皱起眉,眼前是他模糊的面容,英俊而邪肆,犹如魔鬼,一滴汗落在她身上,点燃了她的身体,将它烧成寸寸灰烬。 炉中的炭火渐渐熄灭,红色隐隐退去。楼外大雪初霁。倾群侧卧着浅浅睡着。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少爷。” 李轻骥闻声披衣而起,顺手一撩,给沉睡的倾群盖上被子。走了出去。 万临向他报告这几日的朝中之事,似乎出了大事,二人低语了良久。 倾群走出来,一袭白衣,松松地裹在身上,像一个从雪中走出的仙子,洁白的脖子,露着修长的小腿与臂膀,光着脚。打开落地的木门,慕冰楼的二楼没有窗,木门外就是白雪的世界,她靠着门坐在楼的边缘,长长的头发松散着,蜿蜒在松软的白狐绒毯上,帘幔轻扬。 李轻骥无意地挪了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倾群的身影。万临垂下眼帘,匆匆禀报完,想了想,小声说:“少爷,月儿姑娘,这几天以泪洗面。” 李轻骥瞥了他一眼,万临一抖,“我多嘴了。” 倾群面前是一盘棋,李轻骥坐下,卷着袖子,端着酒杯,看着外面的雪。 棋下得很慢,这是三天前的残局了,这些日子就像雪一样,缓慢而恬淡,有时一日下不上三五子。 倾群伸出脚,雪落在她的脚上,融化了。“这样的日子,不知会有多少。” “这样的大雪,即诨在劫难逃,牛羊快死光了。”李轻骥眯起眼看着北方,安静的远处正孕育着动乱和杀戮。 “会不会有战事?”倾群拈起白子。 李轻骥一饮而尽,“如果弘国不趁火打劫,这真是一个消灭即诨的好机会。” “我哥会不会去?”倾群担心起来。 “谁又能躲得过去?”李轻骥感叹道,继而抬头一笑,“谁又甘愿置身事外?” 倾群落棋,黑白对峙,李轻骥看了看棋盘,“你赢了。”他一看到结局,“有什么要求?”这是他们的赌注。 倾群转头看着远方,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跳下去。” 李轻骥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站起来张开双臂,站在楼边缘仰面倒下去。倾群垂下眼帘看着他和雪一起下坠,双臂交叠放在胸前,安然得好像睡熟了一样。 她颓然站起来,走到桌前,拿起酒,自斟自饮,“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还在想你,为什么!” 她长袖忿然一挥,桌上的酒壶酒杯都落在了绒毯上,清酒汩汩流出,好像晶莹的泪水。 风雪中,传来李轻骥萧然的声音,“山木自寇;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倾群听着这个声音,心里一惊,他是谁?我可认得他?她茫然四顾,看着这陌生而华贵的房间,喃喃道:“你在哪儿……” 怔愣间竟蓦地落下泪来。谁在利用谁?谁又是心甘情愿,谁又能收拾好残破的情感,谁又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三、猛地一僵 倾群为李轻骥系好腰带,尽管她身材高挑,视线也仅到他的下颌而已。他的鼻息拂动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她抬手理好他的衣领,如一个平凡人家的妻子,在清晨送丈夫出门,开始男耕女织的一天。 只是,不远处的桌上,放着一把黑铁寒剑,虽带着剑鞘锋芒尽掩,一掌宽的剑身还是让人不寒而栗。久未嗜血的宝剑无声地叫嚣着。 “走吧。”倾群垂下手,淡淡道。 李轻骥左手持剑,右手执着倾群的手,步出门去,门外的侍卫整装待发。 一路走出了冰璃小筑,倾群不禁回头,雪依旧在下着,远远地可以望见慕冰楼,在风雪中如梦如幻。 “很快就回来。”李轻骥站在她身边,低低的语声,回响在倾群耳边。两人上了马车,车辙在洁白的雪上留下两道蜿蜒的印记,似乎永无尽头。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刚刚入冬就下了几场大雪,连南方也遇到了百年不遇的冰冻,牲畜大批地死亡,饥馑与寒冷开始肆意地夺走生命。各地的急报一如纷飞的雪片散入京城。奏折安静地堆积在御案上,像一座小山,裹挟着民生哀怨,压在新君登基的第一个冬季。 朝廷的反应十分迅速,赈灾的款项已下拨。南方的灾民有序地被各地方收容。京城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长街两边的灯彻夜燃亮,达官贵人的马车穿梭于歌舞升平的会馆酒楼。远方喑哑的呐喊被莺声燕语淹没,就算世界都黯然失色,也抹不去这里的绮梦浮光。 万临走进瑞月儿的院子,立在门外,“万临请安了。”他的语气平和,虽说的是下人的话,却更像一个老朋友的问候。 瑞月儿抬了抬眼眉,没精打采地坐在床上,万临抱着一个小箱子和翠茗走了进来,翠茗兴高采烈地说:“姑娘,来瞧瞧万临买的皮影!”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皮影,男女老少,栩栩如生。 房里琴棋书画,笔墨纸砚俱全,窗台上的花开得正艳,窗下挂着一个精致的鸟笼,两只黄绿色的鹦哥互相梳理着羽毛,百宝阁上放着各种古玩。万临几乎每天都带着新鲜的玩意过来。 瑞月儿扫了一眼,牵了牵嘴角,“不用这么麻烦,我不过是这府里一个舞姬罢了。”她眸中的光彩更加黯淡,“现在连舞也跳不成了。” 万临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样子,像一株久未浇水的小草,萎靡在地。他看了看怀中的箱子,没说什么默默放下。 瑞月儿没有反应,靠着栏杆郁郁地发呆,并不想搭讪。 万临慢慢走到门口,站住却并没有转身,“少爷回京了。” 瑞月儿猛地站起来,“什么时候?他回府了吗?”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焦急地弯下腰在镜中看着自己憔悴的面容,回头急切地等着万临回答。 “他和少夫人直接进宫了。可能晚上回来。”万临的声音不大,听不出喜怒。瑞月儿看着他的背影,看到一丝落寞。她微微动容,暂时忘记关心李轻骥的行程,“万临,谢谢你。” 万临并未答话,迈步走出院落。 马车辘辘驶向皇宫,倾群依在李轻骥怀中,忽然打破沉默问道:“你说,皇上会怎么安排?” 李轻骥正闭目养神,嘴角自嘲地一翘,“我怎么猜得到。” 倾群不甘心地凑上前,伸手给他捏着肩,温柔款款,并不打算停下。李轻骥捉住她柔软的小手,在唇边漫不经心地吻着,“这次是除掉即诨的大好机会,我自然会去,南方赈灾也是大事,恐怕锦崖是不二人选。” 倾群抽回手,有些不高兴,“敷衍!”她问道:“哥哥是南征北战赫赫有名的将军,皇上怎会让他去做赈灾这种文官做的事情?”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这个琰异难道对锦崖还有所忌惮? “一个功勋如此辉煌的将军又何须再进一步?”李轻骥不急不躁,似是怪她得寸进尺。 倾群伏在李轻骥胸口,良久才轻轻叹了口气,“琰异多疑,你们会不会有危险。” 琰异手下的暗人,肯定不止李轻骥一个。一有风吹草动,他下一个暗杀的目标会不会是锦崖。 李轻骥的说话变成耳语,魅惑而危险,“这是心魔。”倾群看他轮廓清晰的侧脸,只觉身上一阵寒冷。 宫婢轻轻地撩开帘,玉迅儿引着倾群款款走进。如贵妃斜倚着绣榻,倾群见她瘦弱的样子,不由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当着众人的面不好直接询问,只好先屈膝请安,“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如贵妃见到倾群眼中一阵湿润,可还是端庄地叫了平身,才打发了众宫婢。 倾群见人都退下,走上前去,关切地问:“怎么瘦成这样,孩子可好?” 如贵妃一听这句恨得咬牙切齿,“都怪我大意,中了太后的招。”她四下看了看,虽屋中无人,可难免隔墙有耳,她低声用即诨语说道:“太后视我为眼中钉,不知如何给我下了毒。若要保住孩子,每日傍晚都要忍受剧痛。这半月将我折磨得生不如死。”她目中闪着泪光,无助地望着倾群,再没有如贵妃那副刀枪不入的样子。当年的清欢谷弟子曾学过几国语言,如儿伴读自然也不在话下。 倾群见她屏退了众人还不放心,要用即诨语说话,可想见她的宫中日子的艰难。她沉吟了一下,用即诨语说道:“若云溯在就好了,可是我一直找不到他。”云溯和无是同时消失,倾群一直没有放弃暗中寻找。“你一定要保重,我一找到云溯就带他来。一切麻烦的根源在太后身上……”倾群眯起眼,若有所思。 时间不多,倾群不能再耽搁,“今天我来,有事商量。” 如贵妃点点头,倾群凝眉道:“哥哥位高却无权,皇上的猜忌是他的大碍。而且抛去仕途不说,皇上一日不放心,他随时可能丧命。” 如贵妃低头,“皇上心机颇深……容我想想办法。” 安静了大半月的李府终于迎回了主人,仿佛瞬间被点染了一丝生气,四下弥漫开来,人人脸上都挂着笑,连走路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 瑞月儿匆忙赶去门口,半路上就见众人簇拥着李轻骥和倾群,正一路走进来。倾群怀里抱着小涵,小涵不住地想抓她的头发,把她的发髻都弄乱了,倾群笑着对身边的奶娘说:“这孩子怎么变得如此淘气。”她转头瞥见站在人后的瑞月儿,见她失神地张望着。倾群看了看李轻骥,“我送小涵回房。” 说罢也不等李轻骥回答,便抱着孩子走了,奶娘仆人接二连三地尾随其后。万临和翠茗低着头绕过瑞月儿退了出去。院子里就剩下两个人。 李轻骥看了看瑞月儿,没什么可说的,抬腿就走。瑞月儿忙叫住他,挂着笑试探着问:“哎,还没消气呢?” “我给你一笔钱,让你以后衣食无忧。你自由了。”李轻骥负手站立,开出条件。 瑞月儿如闻晴天霹雳,她千料万料,没料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样,“我走?”他还在生她的气吗?万临说他容不得别人骗他,可她是一片真心啊,“我那么做,完全是,完全是为了你,想你多陪陪我,她做噩梦博你怜惜,我连和你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让她睡得好一点……” 李轻骥面色平静,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你没有错。” 瑞月儿迷惑地看着他,李轻骥说:“当初我流连阅美楼,却从未在你房里过夜,你也知道。我那时有要事在身,不得不用金蝉脱壳的下策。后来她自作主张把你接回来,我并不知晓。” 瑞月儿几乎站立不住,她说不出话来,开始她怕他恼她,现在,却是她恨他。李轻骥看着她,目光中露出一丝悲悯,“你爱住多久住多久,想走了再来找我。” 倾群抱着小涵,走出院子,穿过正厅,小涵戴着小皮帽子,穿着精致的貂裘,虽不会走路,却已踏上了绣五色祥云的小靴。他的小手一直摸着倾群的脸颊,奶娘笑道:“真是个小鬼头,这么小就知道亲近美人。” 倾群莞尔,“这孩子……”她笑着回头,眼神忽地被一个人影摄住了,她身体猛地一僵,再也说不出话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四、你是现在 那是谁?这是梦吗?若不是,那为什么梦里的人会跃然眼前? 倾群怀中抱着小涵,站在原地。流年芳华凝于弹指,过去,未来,都没有了颜色,她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记不起,只有这一息尚存,直直地望着他。 无是走过来,眸中的光彩还是那样柔和而醉人。他伸出手,在那一瞬间倾群以为他就要为自己拂起耳边的发丝,如果去无数次发生的那样。 无是摸了摸小涵的脸,眸中流露出爱意,让人想起柔和的白云流过天际。他看着孩子水灵灵的眼睛,黑得灵动,软软的小嘴,像自己一样薄薄的嘴唇,正微张着小嘴,同样看着自己。 小涵呆呆地看着他,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倾群的领子边缘的绒毛。 “你还好吗?”终于,他先开口打破沉默。 那一刻倾群很想抱住他,狠狠地抱住他,告诉他她过得不好,她想他!她想他!她想他! 就算背弃整个世界她也不要放手。 最终,她听见自己说:“还好。”那声音平静得让她自己吃惊,平静得一如他昨天刚刚离开。 倾群转过头去看着孩子,“他叫小涵。” “我知道。”无是淡淡答道。看着倾群的眼睛,她依旧有些慵懒似的眼神,半垂的眼帘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没变,只是,冷漠了许多。 他知道。倾群只觉心里突地跳乱了节拍,一种苍然的幽怨涌上心头,深入骨髓。他知道。她嫁人他是不是也知道,她把自己的大婚办得天下尽知,只求让他知道,可是押了最后一注,也终没有赢回他。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出现。 “我这次来……”沉默了一会儿,无是继续说,面对面,却似隔了万水千山,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仿佛让人窒息的凌迟。 “稀客。”李轻骥走过来,“听万临说你来了,”李轻骥站在倾群身边,对无是笑着。 无是脸上换上笑容,好像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般轻松自然,“许久没有回京了。今晚在幽澈山庄设宴,我亲自来请,可否赏光?” 李轻骥朗声一笑,“岂敢岂敢。” 费大公子神秘回京,当晚幽澈山庄夜宴,四散请帖,敞开大门欢迎京城的贵胄。面对突如其来的一连串事情,大家生怕自己听错了,平时如长了翅膀的街头巷议此时也猛然一滞,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终于在华灯初上之时,一辆辆华贵的香车驶出府邸,在繁华的大街上穿梭,汇聚于京郊的丰秀山下,证明了幽澈山庄终于迎回了他的主人。 倾群坐在妆镜台前,玉娘亲自为她梳着头发,目光中透着隐约地担忧。发髻挽成,倾群才抬眼看了看镜中,透过镜子看到靠在门口的李轻骥,她转过身,抬手理了理头发,“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进来。” 她一袭藕荷色衣裙,站起身如儿为她披上白色狐裘。 “本是来瞧瞧你去不去。”李轻骥直起身,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番,“结果有些出乎意料。” 倾群拿过暖手炉,挽着李轻骥走出房,“怎么,以为我不去么?”她抬起头,脸上满是愁苦,“我不放心,谁知你会不会看上哪个风骚漂亮的歌姬舞姬?”说着她靠着李轻骥的臂膀调皮地笑起来。 李轻骥愣了愣,脚下的步子都稍微缓了一缓,倾群忽然拉住他停下,伸手为他理了理衣领,抬眼郑重地凝视着他漆黑的眸子,微微叹了一口气,似是恼他不懂,“他已是过去,你才是我的现在。” 李轻骥眸中浮光一闪,如夜空中灿烂的烟花开过。他揽过倾群的腰,低头薄唇轻轻蹭着她的唇,低低的声音带着暧昧,“妖精,我想要你,现在。” 倾群吓得惊呼一声,跳出李轻骥的怀抱,笑着跑开了。 幽澈山庄中大红灯笼挂起,照亮了蜿蜒的青石路。大厅里没有明灯,而是一排排的金粉蜡烛,暖光融融,如梦如幻。火红的炭炉上温着酒,丫鬟往来如云,纤纤素手捧着佳肴美食,纷繁传至。 冬日里室内地上铺着毛毯,一寸长的毛绒让足下暖意顿生,众人席地跪坐,靠着暗紫色的木栏,面前是银杏木的小桌,婢女们跪在下首斟酒。 无是坐在首位,左首是锦崖和夫人张蕴,右首的位子尚空着,其后是无缺,维师弟和思灵,大厅里两边阶阶次第,坐满了京城的名流、富豪,不时响起朗朗笑声。 思灵随无是下了山,见到世间各种美貌丑陋之人,爱美之心油然而生,学会了浅薄的江湖易容术,化成别人不像,但变个样子不成问题。今晚,她便是个美貌少女。 这时门一开,李轻骥携倾群走了进来,倾群的柔美衬着李轻骥的英俊威武,让人侧目。众人知道李轻骥深得皇上偏爱,可谓朝中真正的权臣,纷纷站起身相迎。有人曾风闻倾群和无是的隐秘情缘,见到倾群出现,不免好奇地小声议论起来。 李轻骥执起倾群的手,一路淡淡回礼,走到无是面前,“来迟了,望费大公子恕罪啊。”说罢又转身和锦崖夫妇见礼。 无是含笑伸手相请,“请坐。”李轻骥拥倾群落座右首。小珀带着仆人端着菜肴酒水上前,倾群扫了一眼桌上摆的桂花栗子糕,竹叶笋鸡,皆是当日清欢谷的风味。她收回目光,面色平和,问小珀:“温若景和云溯可回京了?” 小珀跪坐答道:“二位公子现住在山庄。”她一直把倾群当成女主人,山庄里的事知无不言。 倾群扭头看着李轻骥,半是撒娇半是恳求道:“我想见见老朋友。” 李轻骥端起酒慢慢品着,斜着眼色,“散席后再去不迟。” 倾群咬唇笑看他,凑到他耳边私语几句,李轻骥拿酒杯的手微微一顿,嘴角浮起一丝笑默不作声。倾群问小珀,“可否跟公子通报一声。” 小珀遵命来到无是身边,低声禀报,无是闻言抬眼正对上倾群的目光,他目中掠过一丝探究,稍稍沉吟一下便点点头。倾群握了握李轻骥的手,站起身来和小珀出去了。 灯下温若景正伏案奋笔疾书,几日来破解不了的阵法今夜终于想出了眉目,令他灵感顿涌。过了一会儿,他凝神思考间抬头,正看见斜靠在床上的云溯,正一手拿着一本不知哪捡来的古籍,一手拈着银针,对照着书在腿上量来量去,看准了便落针,腿上已扎了十几针,高耸的银针队列森严,寒光凛凛。 温若景只觉脊背一阵发麻,倒吸了口冷气,脑海中飘来飘去的阵图瞬间飞到九霄云外。他瞪了云溯一眼,“你能不能回自己屋里,你这个样子好像个无聊的刺猬。” 云溯无动于衷,继续看书。过了一会软终于忍不住曲高和寡的寂寞,叹了口气悠悠说道:“为何你只看到表面,却没有领会我如此忘我的精神。” 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倾群敲敲门走了进来,见到他们两个反而有些紧张。过去她和无是的卿卿我我这两个人见证了不少,如今她嫁为他人妻,不知他们会是什么反应。 温若景先是一愣,继而站起身,“倾群?”他转头吆喝云溯,“搬把椅子,刺猬。”云溯直着眼睛,闻言也忘了计较,从床上跳起来,单腿跳去拉开一把椅子,倾群看一向傲然的云溯跳来跳去十分滑稽。不由抿嘴一笑。 “能见到你们真好。”倾群由衷地说着,如今即使对无是她也是句句小心,只剩下云温让她坦诚相待。她走过去坐下,并无寒暄,有那么一些人,许久不见也依然如昨,“云溯,我来是想请你进宫为如儿,她被太后下了毒,现在虽无性命之忧,却日日受剧痛煎熬,恐怕熬不了多时。” 云温二人听说如儿有恙,不由神色紧张起来,温若景有些不解,“如儿不是有了身孕,太后为何要害自己的孙子?” 倾群蹙眉道:“太后偏爱博和王,太后本打算以没有子嗣为由逼皇上传位给博和,如儿的孩子就成了她的眼中钉。”倾群匆匆解释,含糊其辞。太后作为孩子的祖母,竟能做出这么狠毒的事,让倾群开始怀疑孩子的血统。太后手眼通天,如儿过去和锦崖的一段情事她怎能不知。只是这种怀疑不能乱说,出口即成流言。 “云溯不是宫中太医,如何能随便给宫中之人诊病。”温若景担心起云溯来,刚刚的一点怀疑早忘到脑后,他本是远离宫廷之人,对于宫中残酷血腥的隐闻秘史他并不敏感。 倾群坐着出神,手指无意地轻敲着桌子,灯光在她苍白的面上镀上一层金黄,“也许,我们可以让太后心甘情愿将云溯接进宫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五、心有所属 宫婢轻轻地撩开帘,玉迅儿扶着如贵妃款款散着步,如贵妃手托着腰,抬头望着天。不知想着什么,玉迅儿已习惯了她的沉默,低着头也不打扰她。 “去御书房。”如贵妃悠悠地说,好像自语,玉迅儿怀疑自己听错了,娘娘平时对皇上一直敬而远之,怎么今日要去御书房? 玉迅儿不敢过问,更加小心地护着她,向御书房走去。 琰异下了朝正在批阅奏折,没有外臣在,他一袭便袍,随意地坐着。如贵妃慢慢走进来,“给皇上请安。” 琰异抬头见她来,有些诧异,低头扫了一眼奏折,随手放在桌子上,“平身,爱妃什么事。” 如贵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臣妾就一定要有事才能来看皇上么。”她病弱如一朵风中轻摇的花,又巧笑微嗔,顽皮中散发着草药的清香肃静,亦正亦邪,让琰异略微动容。他向后一靠,笑道:“朕每天都去看你,莫非爱妃今天等不及见朕了?” 如贵妃低头承认,“臣妾是想皇上了,也确实有事求皇上。”她抚着隆起的腹部,垂颈间温柔尽显,“冬日夜长,宫中有些冷清,臣妾想举办一个宴会,恳请皇上恩准。”琰异没想到是宴会的事,他略一思忖,不动声色,“宴会而已,叫人安排就是了。”说罢看着如贵妃,等待她下面的话。 如贵妃脸上浮现小女孩般的雀跃,她兴奋的面颊有些红润,“皇上,臣妾能不能请过去的朋友们来?”她激动得语速也快了起来。琰异见她像得了天大的喜事一样开心,不由点点头,“又不是宫宴,请谁自然你来决定。” 如贵妃看着琰异,怯生生地欲言又止,手抓着裙角,“不知皇上能否赏光赴宴呢?”琰异朗声笑道:“你请一些女子朕不方便出席吧。” 如贵妃脸一红,小声道:“不是……”她想了想抬起头道:“等臣妾请好了宾客,再来请皇上不迟。” 第二日晚,卿安殿中便宫婢穿梭,仙乐飘飘,一向平静低调的如贵妃忽然大肆设宴,宫人们不敢怠慢,一夜之间便将清歌殿布置一新。请柬菜单都经过精心编写,神秘地飞出高高的宫墙。 此时皇上的御案上也有一张请柬,静静地躺在那里。 琰异的目光扫过宴会名单,一个个名字映入眼帘,他眸中风云暗涌,“容氏夫妇,李氏夫妇,费氏兄弟……”他默念着这些名字,看来如贵妃的晚宴不是女人家的闲聊,而是半个京城,半个朝廷,半个琰国。“更衣。”琰异放下请柬,今晚的宴会,他怎能错过。 娇媚的宫廷舞女轻舒广袖,翩翩起舞,眼波轻转。锦崖夫妇早早就到了。锦崖经常在宫中走动,皇宫于他和容府差不了多少,今日提早来到,带着夫人在卿安殿里转了转,此时他正对张蕴轻声说着什么,张蕴含笑聆听。 李轻骥倾群相伴而坐,倾群只觉两道火烧似的眸光炙烤着自己。 不用看也知道,这目光来自赵晨岚。她低头饮茶,不由皱了皱眉,如儿怎么请了个对头来? 无是无缺就坐在对面,隔着宽阔的汉白玉石平台,仿佛隔着光晕笼罩的星河。无是的目光随舞女旋转,带着淡淡的惬意,十分陶醉,似乎忘记了四周的世界。 无缺虽是第一次进宫,可并无兴致。赵晨岚坐在他身边,偶尔冷冷地看向锦崖,更多地是狠狠瞪着倾群。 这一边,如贵妃正在宫女的伺候下费力地更衣,她屏退众人,对身边的一个宫女道:“玉迅儿呢?怎么不见她?” “娘娘,迅儿姐姐出去了,娘娘可有什么事吩咐?”小宫女灵巧地问道。 如贵妃有些焦躁,她把外袍往地上一掷,恨恨道:“该死……”她转头看了看小宫女,眸中一丝探究的光芒一闪而过,“伺候本宫多久了?” “奴婢从娘娘被册封就跟在娘娘身边。”小宫女老实地答道。 如贵妃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似乎下了决心,“今日为本宫办一件事,办成了,你就是本宫的心腹。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小宫女双膝跪倒,“娘娘尽管吩咐。” 如贵妃态度亲切了起来,有些费力地扶起她,低声道:“到清歌门外带一个太监进来。他腰间系黑色巾子。”如贵妃抓着她胳膊的手有些用力,“不用多问,只要带他到卿安殿便可。”她目光中有一种狂野而放肆的情愫,颠倒生死,让小宫女不由一怔,“奴婢遵命。” “很久不见了,真的是很久了……”如贵妃放开手,喃喃自语。 皇上出现在门口。小宫女连忙退下,如贵妃身着白色中衣,凌厉的神色立刻化成春风,羞赧一笑,“皇上能来臣妾真是高兴。”说着拿出一块手帕轻拭着额头的细汗,琰异走到床边坐了,见她的手帕虽朴素洁净,却已洗的脱了色。在靡靡奢华的宫廷,这样的旧帕子是根本不会出现的。“朕的月钱不够爱妃用么?”琰异看着如贵妃的手帕,打趣道。 如贵妃含笑将手帕收进袖中,“这是容倾群送给臣妾的,臣妾与她主仆一场。情同姐妹。” “过去是她是主,现在你是。一时的风光易散,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琰异舒了口气,感叹道,悠悠的语调中透着一丝踌躇自得。 如贵妃巧笑倩兮,“能有皇上的恩宠,臣妾自然是天下女子中最幸运的。不过容倾群也着实令其他人艳羡。” 琰异眉间掠过一丝阴郁,像是自语,“容家显贵,姓容的女儿嫁入李氏,算是锦上添花。” 如贵妃正在对镜整装,似是没注意琰异的情绪转变,“岂止这些。当年费无是为了她不惜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费无缺不嫌弃她双目失明,心甘情愿抛却富贵荣华,带她远离京城。容锦崖自不必说,对妹妹看得他自己的命都重。”如贵妃有些说累了,幽幽叹了口气,看着镜中那个锦衣绣袍的女子,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有些黯然。 “她也称得上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喟然,宫女为她系好了衣带,如贵妃也不照镜,走到琰异身边,“皇上,我们走吧。” “皇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公公高声传报。缓歌慢舞戛然而止,一片寂寂,殿后结冰的湖面幽幽地映着月光,清冷无垠。 众人离席跪倒,唯有赵晨岚愤愤地抬头,目光怨毒,无缺心里一凛,一扯她的衣袖,“晨岚!” 如贵妃挽着皇上的手,缓缓走过。飘飞的裙摆和锦崖俯首的视线平齐,她的眼神掠过锦崖,掠过拜倒的每一个人,在张蕴身上停留片刻,张蕴低着头,安静地跪在锦崖身边,并不知晓那高高在上的目光曾在自己的身上驻留。 琰异落座,一挥手朗声笑道:“本来是爱妃的私宴,朕也来热闹热闹,不必拘礼。” 众人谢恩坐下,丝竹乐声重新响起,舞姬裙袂飞扬,如潮水般在平台上翩然旋转,个个国色天香,媚眼如丝,温香软玉柔若无骨。一个紫衣女子足尖轻点,飞旋中裙摆层层薄纱飞起,动若脱兔,让人眼花缭乱,她绕到青铜编钟前,手执钟锤,在舞蹈中敲击出悠扬的钟声,灵动轻盈的舞蹈和厚重的钟声相得益彰,悦耳夺目。 这舞正是模仿了去年乐华生辰时倾群献上的编钟舞,众人不由回想起去年此处的热闹繁华,彼时权力的宠儿被囚在陋巷,彼时宴会上首的人,死的死,怨的怨,彼时宴会上的小人物,已冲到今日的风口浪尖,接受天下的朝拜。 一时寂静,李轻骥侧首看了看倾群,倾群也不由心神散荡,在物是人非的苍凉面前,低头不语。 琰异倒是看得兴致勃勃,紫衣舞姬舞罢翩然拜倒,琰异抚掌,“好!你是哪个宗族的?” 舞姬伏地娇声道:“奴婢是芮侯的外孙女。”宫中的女子大都是官宦之女,就算是歌姬舞姬也身世高贵。 琰异十分满意,目光一扫,落在无是身上,“听闻费夫人已过世。美女配英雄,朕将此女赏给费卿做妾如何?”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跪在正中的舞姬偷眼看了看无是,俊颜一红,重又低下头去,芳心乱跳。 锦崖抬头看向皇上,不知他怎么突然做起月老,定然不会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无缺和赵晨岚一起看向倾群,一个关切,一个得意。倾群漠然地倒酒,余光却流向如贵妃,如贵妃垂下眼帘,手抚上腹部,不闻不问。 无是起身离席跪倒,“承蒙皇上错爱,草民一介鳏夫,实在配不上侯爷的金枝玉叶,况且妻子过世不久,也无心再娶。”他缓缓说道,言辞诚恳滴水不漏。 突然赵晨岚冷笑了一声,“只怕是心有所属吧。” 短短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像是一声惊雷,直震得每个人的神经微微颤动着。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六、叙旧 目光纷纷,赵晨岚无畏地迎上,“真可谓情比金坚啊,谁不知道……”无缺忍无可忍,愠怒地喝道:“晨岚,皇上并没有问你!”他将赵晨岚拉到身后,对皇上谢罪道:“内子失礼,冒犯圣威,望皇上恕罪。” 琰异大度地摆摆手,“既不是宫宴,大家也不必拘礼。说说无妨,不知无是钟情的是哪位女子,一定不是凡俗之人吧。”说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赵晨岚。 倾群只觉指间寒气渐起,恨不得一攥拳头将她捏个粉身碎骨。她又恨又怕,周身仿佛浸在冰水之中,不由得发抖。 赵晨岚幸灾乐祸的脱口道:“她就是……”她说着抬头,却一惊之下住了口,忘了说下去。 锦崖,无缺,早已侧目而视,杀气逼人,锦崖正玩弄着一个酒杯,面色铁青,死死的盯着她。一向温和的无缺面无表情,和煦的眸子此时一派清冷。 无是虽跪在地上,一身寒气逼人,英俊的脸庞笼上一层青霜,眼中如洪水蓄势暗涌,面上不动分毫。淡漠的眼神扫过她,她便觉得被划了一刀一般。 对面的李轻骥望着舞女,目不转睛,嘴角一丝微微翘起,带着嗜血的张狂,似笑非笑,一袭黑衣下透着猎猎杀气。 赵晨岚忽觉心里突突直跳,一张口便会跳出胸膛。她一时噤了声。 无是转过头,沉沉道:“既然皇上厚爱,草民愿意……”别无他法。 如贵妃笑着插话,“皇上如此心急。如果臣妾没记错的话,芮侯还有几位孙女儿待字闺中,怎好不待她的姊姊们出嫁,就赏她去费府。” 琰异一拍额头,“朕真是大意了。真是遗憾。爱妃心细如尘,这件事就交给你吧。”他话锋一转,“朕记得费卿是武举榜眼,如今南方严寒,正是用人之际,费卿也该为国脱孝尽忠了。” 无是深深一拜,“谢皇上厚爱,臣愿尽绵薄之力。” 倾群看了如贵妃一眼,她安排一切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句交锋,赵晨岚,舞姬,恐怕皇上也从她那里得知了自己和无是的关系,不然不会这样戛然收住赐舞姬的话题,恰到火候。 尘埃落定,如贵妃低头饮茶,面露疲色。皇上既已证实了倾群在容费李四人心中的重量,便大可放心派四人出征,留倾群在京作为人质。 夜深风凉,宴会散去,琰异没有像平时一样心生倦意提前离去,而是一直坐到宴会结束,并提议到御书房议事。 如贵妃有些困倦了,看了一眼倾群,“许久不见,今日高兴得很,李夫人可愿陪本宫回去?” 倾群忙福了福身答应,如贵妃这才翩然一拜,恭送皇上。 琰异带着众人离去,夜宴只是序曲,所谓国运,所谓天下,才刚刚开始。身后四个女子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们仿佛天上最明亮的星子,年轻狷傲,狡黠无常,上天偏偏赋予他们最显赫的地位,以及最沉重的担子。 如贵妃挽起倾群的手,她苍白的面容上只有红唇娇艳,那一抹色彩永不疲倦地凌厉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晨岚,“真像啊。”如贵妃悠悠感慨道,故意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晨岚,那目光中透着讥讽,仿佛在说,不过如此。 “不过皇上应该没有认出你来吧。罪臣之后,前皇子妃之妹。” 赵晨岚被触到痛处,忿然抬头,“便是戴罪,也是名门望族。不像某些人,凭着狐媚子的伎俩就妄想着麻雀变凤凰。” 如贵妃还陷在自己的思绪里,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轻呼了一声,“呦,无缺就要做将军了,如果本朝的将军要娶赵氏之女,皇上会同意么?”说罢侧目看着赵晨岚,似笑非笑。 赵晨岚被她软中带硬的威胁逼的说不出话来,又恨又怕,怒目而视。如贵妃伸手弹了弹指甲中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麻雀变不变风皇不关你事,凤凰却早已是麻雀了。不要太嚣张,让本宫不小心在皇上面前提起你。” 不期待赵晨岚的回答,如贵妃悠悠转身,携着倾群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没有回头,“容夫人,今晚可开心?” 一直默默站在一边的张蕴没料到如贵妃问话,肃然敛容,“能参加娘娘的宴会是臣妾的荣幸。” 如贵妃幽幽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刺骨的夜凉,“开心就好,本宫已很久不曾体会开心的滋味了。” 倾群拉了拉她冰凉的手,低声告诫道:“别分心,还有更重要的事。”两人走进偌大的卿安殿,步子不知不觉快了起来,四周一片黑暗,空荡荡的大殿里回荡着风声。倾群凝神适应了黑暗,轻轻击掌,梁上一个身影飞下,落地无声。借着月光,可见一副平庸僵硬的面容。 如贵妃抚着胸口,内心狂跳,“那个老女人不会放过我的。” 那人走过来,蜡黄色的脸上唯有一双清澈的眸子在月光下风采绝伦,正是易了容的云溯。他无心寒暄,走上来搭住如贵妃的脉,倾群低声问道:“人摆脱了?”云溯嗯了一声,摆脱一个小宫女还是很容易的,走了不到半个卦阵,她就是再怎么机警,也跟不上了。她本就是太后派到如贵妃身边的人,太后听说如贵妃要身份不明的人进宫,自然打开方便之门,让宫女将云溯一路带入宫中,连盘查的人都没有。如今宫女跟丢了云溯,恐怕已跑去向太后请罪了。 大殿里很安静,能听见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可是隐隐地,仿佛也有由远及近的纷乱脚步声,踏在每个人心上,太后一定纠结了宫人,正在赶来的路上。生死攸关,倾群静静地等待云溯诊断。 “此毒是大量吸入后渗入心脉,撤掉宫中的熏香,”云溯凝眉思考着所有的可能,又补充了一句,“也不要去佛堂。”佛堂的香火也可以是致命的。 如贵妃忽然明白,“对,就是佛堂。”她脑海中忽然闪现当日在佛堂,太后手持香烛跪在她身边为博和祈福,如此看来,定是那些香烛,她不禁毛骨悚然。 “放心,我回去研制解药。”云溯低声安慰道。如贵妃激动得眼中泛着泪光,“我就知道有你们……”在这深宫里,生死关头昔日的朋友冒死救她与危难之中,令她百感交集不由哽咽。 倾群已在腰间塞了布纱,披上斗篷,俨然一个身材臃肿的孕妇,她戴上帽子,叮嘱如贵妃,“待我们走后一炷香你再离开。”说着温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如贵妃含泪点了点头,倾群挽起云溯,两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一前一后快步走出大殿,身后的如贵妃隐没在一片漆黑中。 曝露在明亮的月光下,让人感觉如芒刺在背,太后一定一早就在殿外安排了暗人,此时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微风一动,他们敏锐的听觉能捕捉到大内高手移步的声音,二人不由加快了脚步,每一步都经过精心测算,按照幻影阵法行走。看似平常的两个人,看似平常的步伐,却让人永远追赶不上。终于,一个转弯过后,再也不见两人踪影。 云溯摘掉脸上的修饰,恢复本来面目,这样连小宫女也无法指认出进宫的假太监是谁。倾群为他指点了方向,“一路小心。” 两人分头而行。倾群扯下腰间的纱带,裹紧了披风,慢慢向卿安殿走去。如果不出意外,如贵妃应该已安然回宫。 “见过李夫人。”一个太监的声音响起。倾群略微吃惊,回过头去。 “你在这。”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倾群心神一震,彻底停滞了脚步。 无是站在假山边,身边一个宫人提着灯笼为他引路,议完事几个人散了,出宫回府。融融红光映着他的白袍,在寒夜里透着一丝暖意,却遥不可及。 倾群怔怔地看了他片刻,忽然用即诨语道:“皇上要这种三足鼎立的局面,不要破坏它。”容李两家的对峙太过单薄,琰异提拔费家就是要破坏这种寡头的均衡,他自然不愿见到这三家有任何两家亲近。倾群担心无是一步走错,风头太劲最后也会是锦崖那样被封藏的下场。 无是脱口道:“不用担心。”语罢他似是想起什么,看向别处,“你自然不会。” 倾群心里隐隐作痛,压抑得说不出话,好像一开口就会哽咽。他本来可以一如既往地猜对她的心思。可是如今他也怀疑了吧,也不似从前那样确定她的心里只有他了吧。 “为什么不会。”她凄然而又倔强地抬起头,“凭什么不会……”她喃喃地质问着,也问着自己。 “搜!哀家不信活人会凭空不见!”太后阴沉的声音传来。 无是眉头一皱,疑惑地审视倾群,倾群感受到他的目光,抬眼看了看他,不自主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她紧张的时候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告辞。”无是就要转身,高举的灯笼越来越近。他们不应该出现在一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再掀起不必要的风波。 “慢!”倾群脱口而出,“你最好不要走。”太后被潜伏的宫人引领至此,满怀希望借捉奸除掉如儿,若是见到无是孤身一人,恐怕会不由分说拿他顶罪。就算无是身边引路的太监作证,可一个宫人,人微言轻,太后还是可以强加罪名。 倾群不能让他冒险,一点点危险的可能也不行。可是,他也是断不会为了保全自己而连累她的。 倾群垂下眼帘,心里有了主意,缓缓用即诨语说道:“他们要抓的是我。” 这句话果然奏效。 无是停了脚步,看着倾群,并不追究她又惹了什么祸事,只是淡淡问道:“要我怎么说。” “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倾群低声迅速说。 转眼间宫人已到近前,高举了灯笼,照亮两人的容颜,愣了一下,“李夫人?”容小姐过去常出入太后宫中,他们认得。 太后见人停了下来,有些激动地走过来,“抓到了?”宫人闪开一条路,太后走近,借着灯光见到他们,眸中某种狂乱的喜悦瞬间熄灭,有些气急败坏地斥道:“你们怎么在这?” 倾群福了福身,“回太后,臣妾要离宫,碰见了费无是,便同行了。”她抬起头,左右看了看,“不知太后要找什么人。” 太后的目光落在费无是身上,停顿了片刻,“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倾群低下头道:“正是,臣妾和他叙了叙旧。”无是不语默认。 这时琰异接到太后诏命也赶了过来,看到二人,并不问话,而是眸光一转面向太后,有一丝紧张,“母后,这就是您要找的人?” 太后哑口无言,心中早已明白了八九,自己是被骗了。愤怒中的她并没有乱了方寸,平静地做出让步,“许是宫人看错了。” 琰异一听气不打一出来,不好发作,怒火只能烧到宫人身上,“是谁禀报此事的?”小宫女吓得扑通跪倒,颤声求饶,“皇上,求您饶了奴婢吧……” 琰异烦乱地一挥手,身后的人便把这名小宫女拖了下去,她吓得面白如纸,大喊着,“太后,救救奴婢啊,真的有一个男子是……”声音骤然消失,侍卫已经把她的嘴封住了。 无是闻言身形微微一僵,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琰异扫视了一周,提着灯笼的宫人站得里三层外三层,看来今日之事是掩不住了。 琰异只觉胸口无比憋闷,他虽想容费李三家互相牵制,可绝对不希望他们反目成仇。如今太后捉奸不成,捉出一个李夫人和费将军,此事传出去,这两个臣子之间微妙的矛盾就瞬间突兀了起来。 “都退下吧。”琰异揉了揉太阳穴,手上的扳指抵着眉中,一丝清凉渗入心底。众人告退,偌大的卿安殿只剩他和太后二人。 “没了肱骨之臣,没了琰国,那张龙椅没有丝毫用处。母后要朕的位子,也请先记住,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琰异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一反平日恭谨孝敬之态,也不施礼告辞,直接拂袖离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七、不能并存 倾群和无是在高高的宫墙下走着,月光被隔挡在墙后,投下沉重的黑影,漫漫前路狭隘冗长,仿佛某处被人遗忘的隧道,脱离了时光前行的轨迹,独自荒芜着,落满尘埃。 她的余光只能瞥见他的白袍,只能听见他轻微平稳的呼吸声。可是她仿佛能看到他坚毅的脸庞,沉默的唇,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温热的清新味道。过去多少次,她都有这样的错觉,如今,她已分不清幻觉和真实。 “过好自己的生活。”走出宫门,一辆马车还执着地等在外面,无是见了停下脚步,不再向前。迢迢长路的尽头,便是这句话。 倾群只觉心里一阵钝痛,她不敢抬头去看他,月光投在他的面容上一定很刺眼,会刺得她流出泪来。 万临抱着剑从车上跳下,恭恭敬敬地等候。倾群快步上前,登上马车。 回到府中,已将近丑时,倾群坐久了马车,浑身都没了热度。她裹了裹单薄的衣服,示意开门的仆人不要惊动其他人。独自回房了。 府里很静,想必如儿和玉娘以为她在宫中住下,早已黑了灯各自回房。正是夜浓之时,院子里漆黑一片,倾群推门而入,反手插上。神经麻木而疲惫却没有困意。 她坐到床上脱了鞋子,小时候不管练武到多晚多累,就寝前都必须沐浴熏香,解发梳头,换上寝衣。不过玉娘不在的时候,她就会偶尔偷个懒。今晚也破个例吧,倾群一头栽倒在床上。 不料却跌在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她惊得差点叫出声,环着她臂膊稍微紧了紧,才让她没有一下子跳开。倾群只觉心剧烈地跳动着,她手指触到他的中衣,触到他胸膛的温热,蜷在他怀中一动不动,“你怎么在这。”他一个人在她的卧房睡?本以为他在瑞月儿那里。 李轻骥被扰了清梦,含糊抱怨了一句,“手这么冷。”他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倾群攥起冰冷的手,抵着他的胸膛,贴着他的身体,感受着源源不断的温暖,额头的发丝在他的呼吸中微微的拂动着。这平静的一晚,让她忽然有些害怕,害怕明天的到来。 天色阴沉沉的,稀薄而寒冷的空气丝毫没有流动,仿佛要把人胸腔中残存的空气都吸出来一般,让人一阵阵的窒息。一个平凡的冬日,酝酿着不平凡的变故。 倾群刚刚沐浴,穿着一袭白色睡袍,潮湿的长发垂下。她正坐在梳妆台前,如儿为她梳着头,身后站着小涵的奶娘,抱着孩子,正详细地禀报小涵的起居事宜。 倾群心不在焉,平时极关心小涵的她,今日只觉奶娘的话如同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搅得她心烦意乱,她站起身就着奶娘的怀抱看了看孩子,挥挥手打发奶娘退下。 “小姐有心事?”如儿察言观色。 倾群只觉手中的手绢沾了汗,有些潮湿,冬日里这房中什么都是阴冷的,“再燃些炭,这天气真让人难受。”倾群有些烦躁,说话也不复平日轻柔。 如儿吓得噤了声,忙去准备,走到门口,差点撞上一个高大的人影,“少爷回来了。” 倾群闻言身体猛地一震,事到临头,她反而平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走到梳妆台前懒懒地梳头。 “出去。”李轻骥站在门口,声音不大,如儿赶紧退了出去。 铜镜中映着门口的一片阳光,黯淡了李轻骥的面容,倾群看不清他的表情,反而看见自己的脸苍白如纸。 他反手关上门,“铛”的一声,门重重地合上,敲乱了她的心神,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早朝这么快就结束?” “快吗?我想你想得紧,所以觉得很慢呢。”明明一句玩笑,从他口里说出来,就带了几许冰冷。 倾群挤出一丝笑,抬眼看他,“什么时候……” “昨晚怎么回事。”李轻骥一反常态,不与她周旋,迫不及待切入正题。 他的情绪出乎倾群的意料,没有了平时的戏谑和不正经,她一时还真不知道怎样面对如此冷峻、如此斩钉截铁的他。 “要不要我提醒你,昨晚卿安殿捉奸的好戏。”李轻骥脸上的严肃突然卸去,嘴角浮上一丝玩味的笑。 “我昨晚不是回来了。”倾群蛾眉微蹙,幽怨地看着李轻骥,似是因自己被怀疑而颇感委屈。 倾群软绵绵的话音未落,李轻骥已身形一闪掠到她身边,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提起来,“啊!”倾群因这突然的变故和手臂上的疼痛惊叫出声,眉峰一挑,压着怒气脱口道:“放手,弄疼我了!” “他回来了,你就演不下去了?”李轻骥低低的声音压在倾群头顶,她甚至能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们只是碰见,太后要拿的是别人。这种事情宫里人多嘴杂,传出来就变了味道。”倾群抢着解释道。 他看着她,眼中翻涌着怒涛,今天早朝第一件大事便是皇上封了四位将军,第二件事便是众臣津津乐道的“太后昨晚亲自到卿安殿,捉到费无是和李夫人私会。” 他的手紧了紧,不为所动地看着她,眸中闪过一丝寒意,“有恃无恐了对不对?” 倾群自嘲地一笑,“我还没有这个福分吧。”他何时信任过自己,何时体谅过她。 李轻骥漆黑的眸中闪着猩红的血色,他突然仰头大笑,对倾群点头道:“原来是我待你不够好。”下一刻他如春风般俊朗和煦的面目骤然变得狰狞,扳过倾群的肩头,低头狠狠吻上她的唇,粗暴而急切,炽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灼伤了她的肌肤。 倾群从未见他这般狠色,像嗜血的猛兽,怕激怒他的恐惧让她不敢奋力反抗,她婉转的回避着他的吻,试着推了推他的胸膛,却如一座山一样,纹丝不动。 他一把抓住她的黑发,摆正她的头,强迫她正视自己,“李夫人,我想你需要看清和你欢爱的到底是谁,别再做美梦!” 倾群从没这么狼狈过,被人揪着头发摆布,她气极,抵着他他铁一般的身躯,嘲讽道:“你就这么缺女人?” “你就这么缺男人?”他怒气上涌,一把扯开她的衣带,倾群情急之下运功出手,李轻骥出手比她更快,擎住她的手腕背到身后,倾群只觉手骨一阵脆响,吃痛弯下了身,动弹不得。李轻骥用衣带将她的手反绑,从背后将她死死抵在梳妆台上。 倾群抬起头在昏黄的铜镜中看到他冷峻的眉眼,他居高临下的样子让她的自尊一败涂地,“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放了我,不然永远别想我原谅你!” 他充耳不闻,一把把她抱在梳妆台上,扯开她的睡袍,捏起她的下巴,她被禁锢着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着镜中疯狂的两人,“我要你一辈子也别想忘记。”他在她耳边冷冷道,眸中精光一凝。 疼痛让倾群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咬着唇眸中泪光盈盈,看着镜中在自己身上游走的双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是这么厌恶这两具没有灵魂的躯体,恨不得一把火把它们烧成灰烬。 激情过后,李轻骥低头吻着她的颈窝,抬眸间触到镜中凌乱的景象,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合上倾群的衣服,将她一把抱起,走到床边放下,解开她手腕上的衣带,两道血色红印清晰可见,她蜷起身背对他躺着,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 李轻骥坐在床边,良久开口,仿佛瞬间苍老,“我和他,终就不能并存。”说罢起身走出房门。 李轻骥,封大将军,持金虎符,统领东北方兵马,出征即诨。 费无是,封大将军,持金虎符,统领西北方兵马,出征即诨。 容锦崖,封大将军,持金虎符,统领东方兵马,戍守琰弘边境。 费无缺,封大将军,持金虎符,统领南方兵马,与右丞相南下赈灾。 “她并非耀眼的女子,却是琰国四大将军的软肋。有了她,便有了他们的命门。”高大的城墙上,如贵妃手托着腰侧,伴在琰异身旁梨涡浅笑,“皇上真是圣明。” 长风猎猎,城门开启,整齐的亲军拥着四匹骏马向四个方向绝尘而去。 大军派出后,京城依然繁花如昨,只是人们的谈资多了一个而已。宫里倒是紧张了许多,日日雪片一样的奏报几百里加急飞入琰异的大殿。 倾群有时进宫,陪伴如贵妃。如贵妃的病渐渐好转,气色也好了许多,她靠在软榻上问倾群,“怎么你病恹恹的,气色比我还不好。” 倾群摸了摸脸,“连日来心里乱得很,很怕出什么事。” 如贵妃劝慰道:“以他的本事,征讨一个小小的即诨不在话下,况且还有云温二人跟随,你就……”她突然掩了口,脸上浮起少见的红晕,无奈地一笑,“瞧我,跟你在一起,总是忘记了今夕何夕。”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倾群担心的人是无是,虽然无可无不可,但毕竟今不同昨,有些事可想不可说。 倾群无心不计较这些,转个话题,“太后这几日可好?”人多眼杂,她中规中矩地问道。 “她老人家自然惦记着她的孙儿。”如贵妃提起太后脸色不由一沉,手抚上小腹,好像一头警惕的母狮。“有她记挂着,我自然安心。”她安心二字说得很重,抬眼看着倾群。 倾群理解她想除掉太后的迫切,有太后在,就算如贵妃生下孩子,恐怕也难以保全。“你好好养胎,暂时不要想什么。战事结束了,天下的安稳还要借太后的福泽。” 如贵妃听出她的话外音,太后的势力让琰异忌惮,也让琰异不得不依靠锦崖的武力。容氏对皇上的作用,恰恰体现在太后身上。如儿苦笑了一声,“当初他为了你,放弃我去征讨历王,现在你为了他,也把我暂放其次。” 倾群听她心寒,不由俯身贴耳到她腹上,好像能听到孩子的声音,她喃喃道:“我不会让你有事,放心。” 出了宫,倾群登车回府,一进府便被如儿和玉娘拉进屋,玉娘脸色惨白,伸手指了指如儿,说不出话来,如儿颤颤巍巍地说:“小姐……费,费将军出事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八、自己去救 傍晚天际一片暗红,华灯初上,李府门口几个仆人正举着长长的竹竿点灯笼,一个瘦高的仆人袖着手匆匆走出来,戴着皮帽,穿着臃肿,缩着肩,似乎很冷的样子。门房刚吃过晚饭,心满意得地端着茶壶,随口问了一句,“晚了,去哪啊?” “送信去,马上就回,留门啊。”年轻的仆人打了个招呼,人已走远。 他顶着寒风绕过几条大街,出了城门,又走了一程,到路边的驿站挑了匹马,从袖中掏出整张银票,干脆地说:“剩下的就换点碎银子。”说着伸手把帽子压得更低。她就是倾群。 牵了马,踏上平整的官道,天色已黑了下来,她回头看看,城门正在缓缓关上,就算皇上派来监视她的人发现她已不在,出城来追也要有皇上的手谕才能开城门。她飞身上马,在夜色中奔驰而去。 可事情远比她想象的复杂。 赶了一夜一天的路,第二天晚上倾群打算小憩一会儿,来到路边的驿站,把马交给小二去喂了,坐下叫了吃食,又累又困的她只觉头昏脑胀,勉强把东西吃完,摇摇晃晃地上楼休息。 正扶着扶手走着,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倾群猛一抬头,眼前一副画像,画中正是自己,画像一撤,楼梯上站着四个佩剑男子,眨眼间宝剑已出鞘,倾群还没看清他们的面容,几个回合便已过去。她猝不及防,连连躲闪。 这几个人对她来说还不在话下,她边打边在混沌的脑中思考着,看来琰异对她这个人质还真小心,在驿站也安排了人手。 正思忖间,远处几匹马跑来,还未到近前,马上之人就飞身跃起,倾群心里一惊,这些人是哪一派的,皇上的人只是想抓她,并不会伤害她。可这些人来势汹汹,不知是敌是友。 来人上前挡住了四个男子,将倾群换了下来,一个中年男子将自己的马恭敬地递给倾群,低声道:“保护来迟,夫人不要怪罪。” 倾群犹疑地看着他,“你们是谁派来的?”他叫她夫人,就不是容家的人,那会是谁的人? 男子抱拳施礼,恭送倾群,并不回答。倾群见他态度坚决,必是主人交代过,也无心追问,上马向北方奔去。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些都是李家的人。 越向北,天气越加严寒,几日后倾群便一身皮衣皮帽,男子装扮,策马奔驰在冰天雪地的山里。她换了三匹马儿,可还是觉得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那日如儿带来的消息是无是带着先锋军攻打即诨,长驱直入,在几场大战后,被即诨大军包围。随后而至的李轻骥按兵不动。 先锋军为了轻便,带的粮草备给通常很少,消息传到京城,到倾群动身,无是应该已被困了几天,不知这几日有没有什么变故。 变故,倾群闭上眼不敢想像。李轻骥,他竟然在两军阵前按兵不动,公报私仇。 突然马蹄一滑,打断了思绪,倾群连人带马跌了下去。翻滚了几下,山倒是不深。只是倾群来不及抽出腿,一条腿被马死死地压着,不知是不是骨折了,只觉麻木并不觉疼痛。马的肋骨断了,倒在地上喘着粗气,倾群想抽出腿,努力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真是越急越乱,自己不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这个鬼地方吧,尸骨都没人收。 倾群侧耳听了听,四周静得没有一丝生气,喊也没用,徒费体力。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有声音,困意袭来,她开始还能坚持睁着眼睛,可慢慢地不知何时就昏昏睡去。 一阵温暖袭来,让人周身无比舒服,倾群渐渐醒转,自己正靠在一棵枯树下,脖子酸痛,她撑起身,扭了扭脖子,目光被不远处的一堆篝火吸引。她眯起眼,渐渐适应火光,火光外的阴影处坐着一个人,身材高大,她看着他的侧脸,第一个涌遍全身的感觉是冷。火在他面前热烈地燃烧着,他却如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目光落在火焰后的某处虚无,一身墨色布袍,肩搭狐裘,头戴杂色皮帽,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身上有着隐隐的霸气,纵使沉默,也让人无法不注意。 “醒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平淡。 “谢谢你。”不用猜也知道这个冰山是救命恩人,倾群动了动腿,痛得厉害,她伸手摸了摸,小腿已经肿了起来,她撩起裤脚检查了一下,幸好没有断掉,还可以赶路。她看似不经意地揉着腿,实则拿捏着几个穴位,轻轻按压,缓解疼痛。 倾群四下看了看,“请问有水吗?” “没有。” 倾群看他身边放着的水壶,瞪了他一眼,他依旧侧脸示人,无动于衷。 “你来即诨做什么?”他微微转过头来。 他是个英俊的男人,只是那双深黑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直视着她,好象在他眼里她根本没穿衣服一样。倾群讨厌这种放肆无礼的目光。她胡乱地应付,“投亲。” 他平静地说:“带了一身的银票去战场投亲。” 倾群一惊,摸了摸身上的银票,幸好还在,“你翻我东西!”对他的感激被厌恶取代。 “既然救人,不得摸清她的底细么?”他不再说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子,抛给倾群,倾群佯装一躲,瓶子落地,她才伸手捡起来。他眼中流露出一丝笑意。 倾群问:“这是什么?” “治跌打的药。” 倾群摇摇瓶子,上完药,反正也无法赶路,不如好好睡一觉,她躺下疲惫的睡去,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 篝火燃尽,东方闪烁着启明星,男子提剑站起来,向林外走去,走到倾群面前,停了下来。睡着的她不知身在何方,眉间有一层淡淡的忧伤,一滴泪水滑落,她转过来叹了口气又睡了。他居高临下,目光落在她脸上,旅途疲惫,她脸色有些憔悴,却没有丝毫防备。作为一个暗人,睡得这样沉是致命的。 他的剑一反常态没有出鞘,见过他真面目的人都会死,她是例外,但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知道。在这寂静寒冬的枯树林中,他第一次感到做为暗人的孤独,平时锦衣玉食,灯红酒绿,美人如云,可是没有人会懂得,他在寒冬里燃一堆篝火取暖的滋味,纵使匍匐在他脚下的人,这辈子都无需去做他夜夜惊醒的噩梦,无需那么多次与死亡和绝望擦肩。 他转身悄无声息的离去。 倾群醒来,走到大路上,遇到赶路的商队,买了一匹马,快马加鞭,终于来到两军对垒处。 一片苍茫雪地上耸立着整齐的帐篷,星子般密密麻麻,一望无际,士兵就这样闲散地休整着,丝毫不顾远方他们的弟兄正在被围困。 倾群在门口下了马,营口的军士拦住了她,“什么人,敢闯军营!” “我姓容,要见李轻骥。请通传一声。”倾群昂首道。 “将军不是谁都能见的,没有令牌不可通传。”军士冷冰冰道。 “那么把万临叫出来。”倾群耐着性子,再碰壁她就硬闯,料也没人能拦得住。 军士一听她似乎对军中之人颇为了解,不敢怠慢,跑进去通报,一会儿万临便匆匆走出来。一望门口的倾群,印证了自己的猜测,所以并没有多少讶异,上前恭敬施礼,低声道:“夫人。” “带我去见李轻骥。”倾群开门见山。 两人绕过道道大帐,来到中央一个最高的帐篷前,万临走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出来,为倾群掀开门帘,“请。”他抬眸看了看倾群,欲言又止,脸上掠过一丝担忧。 倾群迈步进去,帐内温暖如春,飘着淡淡的清香,如闲居雅室,她不由皱了皱眉。李轻骥靠在案后的虎皮椅上,衣襟微敞,露出结实健壮的胸膛,闭目养神。一个丰饶的美人正在为他捏着肩,柔若无骨的身体若有若无地贴着他,低头正对着他娇声耳语着什么。 倾群看着那女子丰满的身体,只觉一阵恶心。李轻骥睁开眼睛,慵懒而低沉的声音在帐中流淌,带着隐隐的寒意,“有何贵干?” 倾群站在几步远处,没什么好说的了,索性直截了当,“为什么不出兵。” 李轻骥眯起眼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依旧,案下的手却已死死扣住座椅扶手,木制的扶手上已出现一道裂痕,“夫人真是重情重义。”他蓦地起身,脸色骤变,笑容遁去,伸手一道令牌飞出,如一道利箭,深深插入帐中的柱子,余力尚震得它不停地颤动,“既然如此心急,就自己去救。” 倾群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倔强地抬起下巴,迈步走过去,一把拔出令牌,再也不看李轻骥一眼,决然地转身离去。 门帘落下的瞬间,李轻骥漆黑的眸子看着门口,帐里安静得出奇,突然他一抬手,面前的桌案猛地翻在地上,地图笔墨落了一地,一个杯子骨碌碌地滚了好远,冷水浸入地下,在毡毯上印出难看的水渍。身后的美人吓得抚胸惊呼。 “滚。”李轻骥声音不大,却带着死亡的威胁。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七十九、也不见了 草原上连绵起伏的山脉覆盖着白茫茫的积雪,深夜的星光洒下,天地间一片莹莹的光亮。一条突兀的山脊伫立在天地间,隐隐可见山上有人走动巡逻,随着他的脚步,手中的兵器反射着森然寒光。 长风掠过,白雪如沙般飞旋弥漫,山上避风处架着零散的帐篷,在高低不平的地上,蔓延开来。细心的人会发现,这些帐篷虽然简陋,却是严格按阵法搭建,构成层层回旋防御之势,有条不紊。 营帐不远处无是负手站立,披着月光,星子一般的眸子注视着山下铜墙铁壁般的即诨大军。他面上波澜不惊,风吹起他的战袍,一瞬间仿佛也吹走了对阵两军,只剩他一人遗世绝尘,如远古箫声中走出的仙人。 云溯和温若景从帐里走出来,云溯淡淡扫了一眼山下密密麻麻的人马,“突围已部署妥当。” “还有半个时辰。”温若景抱着手臂,站在山脊上居高临下,“但愿李轻骥别记错了约定的时间。” “今夜一战过后,胜负便成定局。”无是声音平静,丝毫没有即将胜利的喜悦。当日几役过后,他与李轻骥秘密计划,他率部佯作孤军深入,诱敌包围,等李轻骥带兵前来里应外合。由于计划绝密,连入京的探报中也没有提及。 他望着渺远的雪原山脉,不知这自古兵家交战之地,埋葬了多少无名的将士。今夜的风很大,仿佛千百年来不能归家的魂魄的一曲凄凉长歌。 “那么,活着出去再见,谁也不许有事。”云溯伸出手,温若景和他击掌,云溯转头看着无是,无是见他关切的样子,不由宽慰地一笑,伸手击掌,“你放心。” 远处飒飒长风呼啸,无是侧耳听了听,低声道:“这么重的风声……” 云温屏息凝神,仔细分辨,习武多年练就的敏锐听觉告诉他们,风声中有隐隐的马蹄声,即使那只是踏在积雪上的马蹄声。 无是面向东边,眯起眼睛,“来自东方,是我们的人。” 三人默契地相视一眼,分头去调兵。 大队的人马整装待发,这些军士都是千挑万选的壮士。身上带了足够的干粮,又休整了八天,此刻军心振奋,摩拳擦掌等着破敌。 山下乱了起来,即诨的大军是几个部落的军队集结而成,深夜里给琰国的军队一冲,几万人散做几团,一开始的惊呼声逐渐被喊杀声取代。 无是静静看着山下的形势,待时机成熟,拔剑,一道寒光直指天阙,“杀!”短短的一字出口,震撼天地,久久飘荡在莽原之上,让人为之热血沸腾。 “杀!”将士们见到即诨军马已经中计,更加振奋,勇往直前冲下山去。无是、云溯、温若景身先士卒,如利剑一般冲入敌军之中,转眼便杀出三个缺口。 云层遮住了月亮,血光模糊了双眼,马蹄下也堆起了软绵绵的尸体,无是挥着长剑拼杀,一个反手将一名将领刺下马来,即诨大军折损过半,剩下的见势不妙,逐渐退去,拥挤的战场渐渐安静,如雷的喊杀声渐渐清晰。突然一匹马惊起长嘶,前蹄腾空,马上之人极力勒住缰绳,才没摔下马被剁成肉酱。 无是余光中瞥见马上之人,他只觉心里蓦地一空,好像什么被掏走了一般。他猛地抬头,倾群一身男装,脸上衣服上都是血污,不知有没有她的。此时她正死死抓着战马的鬃毛,一双明亮的眸子中闪着倔强而专注的光,与这战场上任何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无异。 “倾群。”无是低低地叫了一声,他抑住差点脱口而出的高声呼喊,因为那样会惊扰到她。他纵马上前,一路斩杀,向她渐渐靠近。 可是倾群的马儿还没有平静下来,便被身后的一名士兵的长矛扫到,直刺入腹中,马儿惊恐中又吃痛,发疯一般展开四蹄在战场中狂奔,倾群控制不住,只好趴伏在马身上,听天由命。 无是心提了起来,长剑奋起劈开前路,也不看方向,策马追去。 厮杀间歇,疲惫的将士们汇集在一处,军官们策马清点人数,军医们在死尸中翻找着尚且能救的士兵。寒冷的雪原上压抑着刺鼻的血腥,直钻入肺腑。 温若景策马来到云溯身边,云溯接过军士递过的热手帕,擦过了脸,正仔细地擦着手指。虽然死的人不少,但胜利让温若景的心情不错,“嘿,无是没跟你在一起?” 云溯撇撇嘴,“大将军忙去了吧,也不关心你我的死活。”说着抬头粗略地四顾,没看见无是。 两人并骑统领了突围的壮士,见到指挥清理战场的万临,他正立马张望着,似乎等着正在监视尸体的军医。 “看见费将军了么?”温若景问道。 万临一愣,“将军也不见了?” 云温一听,心下生疑,仔细的环顾四周,骑着马的将领中真的没有无是的身影,云溯上前一步,“战事完了之后没看到他吗?” 万临一时没有回答,凝眉沉吟了片刻,低声道:“实不相瞒,这次带兵前来的,是夫人。”他顿了顿,快速地说:“夫人也不见了。”大战前夕,倾群突然出现,万临不明白为何李轻骥不对她说明缘由,而是让她带了一千人离开,随后又让自己带兵赶到。 军医站在马前禀报,“参军,没找到。” 三人面面相觑,心中无比沉重。 无是追了一阵,只见前方倾群的坐骑就越跑越慢,轰然倒地而亡。无是提马上前,云朵散开,月光倾洒出来,倾群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发上的血水已凝成了冰棱,面上的点点血污让她看上去如同冷酷的罗刹。她听见响动,抬起头,正对上无是的目光,她怔了怔,继而一朵笑容在她脸上盛开。 此刻,在苍茫的雪原上,生死未卜。倾群沾满血污的笑靥却带着难以言说的、疯狂而安静的力量,一如某种永恒的信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成漠 无是看到她毫不避讳的目光,一如往日那个傻傻的女孩。他心中百味杂陈,扭过头去。骤然瞥见不远处一队人马走来,六七十人的样子,有几个还互相搀扶着,行走得很缓慢。 倾群也听到声响,警觉地直起身,看清了月光下漫过地平线的一小撮军队。他们似乎也看到了前面有人,远远地就挥起了手,向这边走来。 这定是刚刚退出混战的即诨军队,一会儿他们走近,便会看清他们身上满是血迹的衣服,无是穿着琰国将军的战袍,而倾群是琰国男人的装束。无是和倾群对视了一眼,倾群以剑撑地就要起身。 “不要动。”无是低低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他知她已筋疲力尽,不然刚刚不会连马儿都驾驭不了。倾群抬眸,无是已策马迎着敌军慢慢走去,不动声色,好像他们只是打猎归来的乡亲,而非手持嗜血利刃的战士。 对方的军士用即诨语朝他喊了一句什么,倾群没有听清,无是并没有回答,向前走着。军士们似乎有些不放心,放慢了脚步,又大声喊了一句,无是依旧沉默,胯下的马儿渐渐小跑起来。军士们意识到不对,大嚷着一阵小小的骚动之后纷纷举起兵器。无是已如一支利箭,策马直冲入敌军。 倾群站起身,双手握剑,注视着前方,一骑的冲入就导致了一片混战,军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她的目光追随着那个熟悉矫健的身影。将军的金甲衬得他的背影更加高大,好像天神降临,为她遮挡了刀光剑影。 敌军本来就是溃败之众,又见势不妙,不敢再战,纷纷逃走,留下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无是于月光下立马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卸下防备,跳下马向尸体走去。 倾群靠着一个小山丘坐下,今夜的厮杀是她第一次亲临战场,震天的喊杀声,刺耳的兵器碰撞声,血液喷薄四溅的力量,让她逐渐麻木。开始她还顾及着去格挡刺向自己的兵器,但这只能让她寸步难行,越来越乱,后来她索性不再防御,疯狂地刺向别人,仿佛已忘了自己肉体的存在。当时受伤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现在一松懈下来,才发现血迹斑斑的衣袍下自己也受了不少伤,稍稍一动,衣服的摩擦就让伤口疼痛起来。 “换上。”一套即诨的战袍落在她面前,无是转过身去。 倾群拿过衣服,看着他月光下闪着寒光的铠甲,他的背影高大如山,给人隐隐地压迫感,又分外冷硬。他还是那么清冽英挺,即使在千军万马间也泰然自若,纤尘不侵。她心中一阵苦涩,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卑微。自己已不是清欢谷那个恃才傲物的女子,而是李夫人,表面风光的李夫人,背地里只是另一个男人身下,没有姓氏与名字的一具躯体,这样的女人,怎能污了他的双眼。 她匆匆换衣服,可是越急越乱,连系个扣子手也颤颤巍巍,不知为何自己在他跟前总是会莫名地紧张。 “不用急,我不会回头。”无是冷冷的声音响起。连在他身后换衣服都如此慌乱避忌,是啊,她是别人的妻子。不知为什么,身后的窸窣声,让他脑海里全是她在李轻骥面前宽衣解带的样子,让他无端地烦躁不安,无端地愤怒,让他想狠狠地把手中的袍子掷在地上。 “换好了。”倾群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无是头也没回,直接解下浸了血沉重的战袍,卸下铠甲,开始换衣服。倾群惊讶之余,回避也不是,不回避也不是,只好低下头去。 换好衣服,无是牵过马,对倾群命令道:“上去。” 倾群看了看地上死去的战马,拎着剑飞身上马,还没坐稳,只觉身后风过,背贴上一个结实而熟悉的胸膛。她的心骤然怦怦跳了起来,她甚至怀疑身后的无是能听见她如雷的心跳。 他持缰绳的手绕过她的腰,将她笼在怀中,按星辰指引的方向,策马向北方奔去。良久,倾群才冷静下来,想起问问题,“我们去哪?” “成漠。”无是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这是即诨最大部落的名字,他又加了一句,“这已经是即诨境内。”倾群马儿的一阵疯跑已将他们带进即诨境内,身后是即诨从战场上撤下的大军,封住了他们的退路。而在这酷寒的雪原上,一晚便能将人活活冻死,如今最近的有人居住的地方便是成漠。 天边的星子潜落,凌晨将至,寒气下降,倾群只觉四面八方的冷风如冰凌一样刺痛着她的身体,两条腿由于长时间骑马已经有些麻木。她打了个寒战,哆嗦起来。 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她揽进怀中,“不想冻死,就不要顾及男女有别了。”无是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怜惜,直接把她当成男人。 倾群只觉眼皮沉重得很,头微微点了起来。 “带兵前来的怎么是你。”无是的声音惊醒了倾群。 “你是想谢我么?”倾群沉吟了一下,避而不答。 “你不会不知道,我被困是诱敌之计吧。”无是淡淡地问,谢她?她如此问,是以为他真的被困住,没有她就不能得救么?所以,她赶到两军阵前带兵营救?真的以为自己是天兵天将,这么傻的事情她不会也做得出来吧。想到这,他在她身后无声地一笑。 倾群心里猛地一沉,诱敌之计!原来如此,她这才回想起李轻骥当日的盛怒,自己冤枉他了。而他不告诉她的原因,正是一种试探吧。自己本就应该想到,李轻骥断不会按兵不动,否则在琰异那里,恐怕整个李家都难逃其咎。关心则乱,这破绽百出的试探,就让她气急败坏地赶了来。 她有心事,一时没有回答,无是脸上的笑意渐渐沉寂,她自然是知道的,或许她一直就在李轻骥的营中,她不是一直希望有一方天地能让她施展才华么。无是一策马,马儿加快了步子,向成漠奔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一、大王 天蒙蒙亮,雪原上罩着一层浅黄色的日光,暖意刚刚开始蔓延。天快要亮了,白日下雪光会分外刺眼,让人看不清前路,这意味着两人一整天可能都止步不前。 无是和倾群两人已经冻得如冰塑一般,唯有身体相贴处还有一丝余温尚存。 坐下的马儿早已迈不动步子,一步一步地挪着,鼻孔处已结了冰凌,浑身剧烈地颤抖着,似乎随时都有倒下的危险。 “为什么跟来送死。”倾群无力睁开眼,凭着残存的意识开始模糊。 “前面就是成漠,你看一看。”无是的声音沙哑冰凉,仿佛碎了一地的冰雪。 倾群知道他骗她,叹了口气,在他怀中呓语,“我怕死……不过现在不怕。” 无是顾不得什么礼法纲常,紧紧抱住她,低下头贴着她冰凉的面颊,命令道:“我不准你死。” 倾群微微睁开眼,努力转过头蹭着他的脸,她刚要说话,忽然顿住了,眼中放出奇异的光彩,“这里有人来过,似乎刚刚走。” 无是心中一下振奋起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茫茫白雪,并无任何行迹。 “你看风吹在地上。”倾群一边思索着一边提醒道。无是眯起眼,仔细看了看,风起时地面上的雪飞旋升起,形成一个个小漩涡,每隔一段距离这种现象便会出现。 一片平坦的草原上,长风吹过畅通无阻,自然不会突然成旋。残雪以这种奇怪的方式飞起,定是原来雪地上有小坑洼,塌陷的地方便阻洄了风力。这坑洼定是人为,有人在此处搭过帐篷,既然痕迹还没有完全抹去,便应该是人刚走不久。 无是振作起来,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成漠,凭任何人的体力,在这草原上,也只能支持到成漠。“我们再走一阵,应该就能遇见他们。” 疲惫的马儿速度极慢,无是下了马,拉着缰绳一步步走着,终于,他回头叫倾群,“快看,前面有人。” 倾群虚弱地笑了笑,这回她知道他没有骗她。 迷糊中自己被抬了起来,仿佛躺在一个柔软又温暖的大床上,好像回到京城,玉娘亲手为她掖好被子,放下幔帐,一切都如此安然舒适。 不知睡了多久,倾群仿佛还魂一般醒来,身下果然舒适温暖,她扭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麻袋上,袋子里不知装了什么,有些颠簸。 “你醒了。”无是就坐在她身边,递过一带干粮,用即诨语问道。 倾群坐起身,身上的一件大氅滑落,她望了望,原来自己正坐在车队中的一辆马车上,身下是成袋的货物。她接过无是手中的食物,没有搞清楚状况前,她还是谨言慎行。 一个黝黑的小伙子探过头来,高兴地用即诨语向后面喊:“爹,她醒了!”一个老人骑着马赶了上来,灰白的胡子,体格健壮,朗声笑道:“我就说即诨的男儿怎么会那么弱不禁风。” 倾群吃着干粮,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自己,男人…… “战场上九死一生,又在雪地里冻了一夜,幸亏大叔相救。”无是对老人说,实则跟倾群通气,他回头对倾群说:“希望早些到成漠,重返军中。” 倾群听明白,装作憨憨地一笑,用即诨语道:“多谢大叔了。”她低下头,余光一瞥早已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些人商人打扮,车队很长但有序,并无多少人押守,看样子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做的也不是什么值钱买卖。 她抬头看了看无是,他用眼色示意她摸一摸身下的袋子。倾群一伸手,心中疑窦顿起,粮食? 不用说即诨今年粮食紧缺,就算是丰衣足食,两军对垒时也要严格控制粮食进出,这么一队零散商客,哪来买卖粮食的胆子。 一路上那个小伙子很愿意和两人说话,闲聊中倾群和无是你一句我一句就问出了这些人的来历,这老汉是成漠的商人,叫莫泰,小伙子是他的大儿子,名叫坎古尔。这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运货,路上救下了倾群和无是。坎古尔憨厚直爽,非要两人讲行军打仗的见闻,听得两眼放光,摩拳擦掌无比向往。 成漠并不远,只有一百二十里,之前因为倾群无是筋疲力竭,走得缓慢,如今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口。成漠算即诨这个游牧国度经济较发达的城市,筑起了厚厚的城墙,不随季节迁徙。 进了城,并没有高大的建筑,零散的帐篷居多,帐外是圈起的牛羊,形单影只,并不多见。人人面色枯黄,有的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孩喂他水喝,有的帐篷里几个人沉默着抬出一具老人的尸体,有个小孩站在栅栏外,眨着漆黑的眼睛,嘴里翻来覆去嚼着枯黄的草。 前面就是莫泰大叔的家,几个结实的帐篷挨在一起,族人迎了出来,无是和倾群下了车,几个人带他们去洗澡换衣服。 走进一个帐篷,一个女人走出来,“水已准备好了。”男人便示意他们进去,倾群抬头一看两只浴桶,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无是谢过他们关上帐门。两人默契的一个脱衣服一个转过身。 倾群低声道:“他们运的哪里是粮食,分明是粮草。” “不知他们在成漠打算干什么。”无是皱起眉思忖着,当初的作战计划并没有把成漠考虑在内,这里本就不是军事重地。 这时帐外不远处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莫泰你果然不负本王的期望。” 两人浸在浴桶中,不约而同循声转头,本王!即诨还有谁能成本王,除了即诨的大王提岑! 外面莫泰正陪同着一个高大强壮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络腮胡子,肥大的鼻子,相貌丑陋却霸气十足,身穿华丽的锦缎和貂裘,族人纷纷跪倒膜拜,“大王!”他正是提岑。 一路上提岑绕道看了看,往日人们见到大王都会迎出来欢呼跪拜,今天却都默默的行礼,神情沮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二、烟花 外面说话的声音渐行渐远,重又恢复宁静。无是倾群一时沉默,即诨的大王竟让他们碰见了,人生中恐怕没有这么意外的事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成漠这种做生意的地方?更让人惊讶的是密探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探到。两人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千百种可能。 “既然提岑在这里,我们可以寻机会杀了他。”倾群压低声音道。 无是闻言,不知为何不悦地皱了一下眉,瓮声瓮气地说:“杀他也轮不到你。”他顿了顿,放又好似漫不经心的说:“还要不要命了。” 倾群一缩头,悻悻地浸入水中。从小到大,无是之于她就像一个严厉的家长,很少给她好脸色。她体会到他的对于一个女人的宠爱也不过是回到京城之后的一年。不过无是很少管教她做了什么坏事,其实这些时候他往往是狡黠而赞赏地一笑,饶有兴致。能让他瞬间黑脸的一定是她做了什么“蠢事”,用他的话说。 比如冬天练武的时候,大汗淋漓的她穿着一件单衣。每次他飘然路过,白皙的脸都慢慢得阴沉,让她满腹委屈,难道要她穿着棉衣练武吗?!这是一直以来他们之间唯一不可调和的矛盾。 倾群垂下眼帘,刚刚的一句话便让他冷眼相向,若是在厉城的出生入死的事被他知道……倾群余光扫了他一眼,打了个冷战。“我,我出来了。”倾群只觉水都凉了。 无是没说什么,转过身去。倾群迈出浴桶穿衣。沉默弥漫开来。 这段安静太难耐,穿衣的窸窣声仿佛格外清晰,无是的脑海中不时出现身后人穿衣的样子。他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大量的粮草和提岑同时出现在这里,有两种可能。”他清了清嗓子,继续低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成漠自古是商都,四通八达往来方便,粮草囤积在此,可以作为周边战场的补给。”他顿了顿,又自顾自地否定,“但是这解释不了提岑的出现。” “过去师父们不是说,提岑易怒善战,是个骑在马背上的武夫。怎会亲自来后方巡视。”倾群想起过去在清欢谷几位师父分析天下形势时,讲过当世的几位帝王。 无是站起身,优雅地拿起毛巾,纵使无人服侍,也丝毫无损公子风范,“剩下一种可能。成漠不光屯了粮草,也有屯兵。”他拿起放在一边的干净衣服披上,布衣穿在他高大的身躯上,稍稍有些紧,“从粮草来看,成漠可能有重兵把守。” “完全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么?”倾群把长发挽起来,扣上原来的帽子,重扮成男人。她心存侥幸,也许他们的作战计划里考虑到了这些。 无是却摇了摇头。倾群只觉心中一沉。 突然一个小孩子跑了进来,他似是和同伴玩捉迷藏,躲进屋里侧耳听着外面的声音,没有注意到两个大人。 片刻他回过头来,看到两人,乌黑的大眼睛动了动,“你们是谁?”他知道这不是族里的人。 倾群看了一眼冰山一样的无是,只好走过去对小孩客气地说:“我们是莫泰和坎古尔带来的,你是谁呀?” 小孩子一听,放松了戒备,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叫霍图。莫泰是我爷爷!”他一脸自豪,莫泰德高望重,族人对霍图也十分喜爱。 无是也走过来,俊朗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让人感觉冰雪都融化了,“我们是士兵,可打完仗迷了路,霍图知道我们应该去哪里投军吗?” 霍图一听他们打过仗,两眼放光,“打仗,能带上我吗?城里来了好多军队,可爷爷不让我去看。你们能带我去吗?” 无是看着认真地说:“当然,如果霍图不告诉爷爷,当然有可能。” 霍图犹豫了一下,郑重地点点头,“我就去看看。我不告诉爷爷。”想到可以去看军队,他兴奋了起来,围着无是不停问什么时候才能去。 倾群无奈地看着他们,想自己小的时候,也一定是这样被他哄骗得团团转。 “我带你去看砍头!”霍图极力讨好无是,好不容易想到这个主意,拉着无是就往外走。小孩子在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的时候,对杀头这种热闹是没有抗拒力的,就像看卖艺,看戏法一样。 有霍图做掩护,正好可以在城里探看一番,无是和倾群跟着他走了出去。 没想到今天真的有杀头。 萧条的街头,几个人稀稀落落地站着,袖着手无聊地等着。冬季的寒冷,饥饿的折磨让人早已没有兴趣寻求刺激。霍图气喘吁吁地拉着无是跑过去,“来了来了。”他指着不远处的街道高声喊着。 无是转头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目光定了一定,倾群走了上来,有些诧异,“女人?” 霍图忙不迭地讲解着,“是大王下令处死的。” 倾群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拖着脚镣的女子,沉重的枷锁让她走得十分吃力,不过她每一步都娴静安稳,仿佛是从容赴宴的贵妇,阳光修剪出她下颌的温柔轮廓,让这个世界的喧嚣蓦然远去。这遥远的大漠,怎么会有如此脱俗的女子。 “押她的不是即诨人。”无是没有温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凌厉的目光没有放过任何细节,那女子身后的几个士兵互相说话时,口型并不是即诨语。如果成漠的驻军还有即诨之外的军队,那么这里的兵力可能多得让人难以估计。 女子一步步走上断头台,她第一次抬起清亮的眼眸扫视台下,最后目光定在无是身上。 “这就是眉妃,”周围几个人窃窃私语,“大王最宠爱的妃子,长得真不赖,没想到是个奸细。可恨!” 倾群诧异地看向无是,那眼神仿佛在问,你的人? 无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说什么。倾群不由转头看去,正看到眉妃的目光,向这边扫过来,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认识无是,无是会不会有危险。她警觉地看着眉妃,目不转睛。 眉妃跪在断头台上,看着台下的无是,目光如水般盈盈,无比平静淡然。作为眉妃,她成功地得到了提岑的宠爱,甚至提岑来成漠,都带着她同行。正是这样,她知道提岑的全部计划,她要把这信息告诉琰军,告诉费将军,哪怕死。 虽然她只见过费将军一面。 可是还是被提岑发现。眉妃冲着无是的方向粲然一笑,那一瞬间,倾群从她的眼中读到了那种秘密的情愫,她比谁都明了,因为那正是她的心情,深爱的心情。 无是抬手挡住了她的双眼,“不要看。”尽管在战场上一同浴血奋战过,他还是习惯地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也许在他眼里,她永远是需要小心呵护的女孩。 似乎轰的一声,人群站了一会儿,继而一哄而散,无是的手落下,“琰军将会绕过成漠,凶多吉少。”成漠这里的变故意味着什么,他终于想清楚。眉妃拼死一搏,要送出的消息一定是至关重要的。行刑前眉妃看到了自己,她完全可以把信息说出来,但是她没有。也许是怕连累他们,但更可能的原因,就是眉妃要告诉他的事,是他已经知道的事。 他们意外流落至此,发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成漠屯了大量的粮草和军队。 无是又回想了一次作战计划,成功突围之后,琰军将乘胜长驱直入,路过成漠,直达即诨重兵把守的国都。可没想到的是,提岑在成漠虎视眈眈。 “李轻骥若绕过成漠前行,便成瓮中之鳖。”电光火石间,无是沉声道。 倾群脑海中浮现出李轻骥气急败坏的脸,瓮中之鳖,若他知道无是这样形容他,该作何感想。 倾群低头看着兴奋的霍图,声音清冽好听,“霍图,你可知什么是烟花么?”即诨没有烟花,但是常常听说琰国的烟花,百姓们十分向往。 霍图听到烟花,两眼放光,倾群满意地继续说:“我可以教你怎么做烟花。” 霍图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听完倾群的话便要拉着两人去买做烟花的材料。两人和霍图在街上逛着,霍图的注意力一会儿就被引走了。 “放烟花送信?”无是抬眉问,即诨人是不会做烟花的,一旦烟花升起,李轻骥就知道他们在成漠。 倾群低头不语,她在心里赌一把,赌李轻骥会为了她来攻打成漠。来了便会发现成漠的秘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三、下辈子 下午霍图拉着无是和倾群回到帐里,无是拎着各种材料,莫泰家的小少爷要买的东西,集市上的小贩甚至普通百姓都热心地帮忙,一会儿便凑齐了。 此时大人们都忙着料理粮草,出门在外,也没人在意他们三个要玩什么花样。霍图把东西一一摆开,席地而坐,期待地看着倾群。 “还记得吗?”无是在一旁裁剪硬纸板,见倾群低头沉思,耐心地问。 倾群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配料,侯宗心血来潮曾给他们讲过几句烟花的原理。激起四人的兴致,翻阅匠工典籍,亲自动手调配火药,试验几次后,终于一天夜里清欢谷上空绽放了无比美丽的烟花,轰动全城。结果搞得武林中人心惶惶,以为错过了清欢谷什么重要的庆典,纷纷遣人携礼上门打探,让谷主颇费了些口舌,“小童顽劣,惊动诸位了……”此时四人正在各自的房中面壁。 四人本设计了一套烟花,苦于没有机会实践了,便将图纸卖给了一个工匠,换了一桌美食。当年岁末城中的烟花炫美得空前绝后。 “怎么会不记得。”倾群的声音安静而低沉,刚刚从回忆中走出。 无是也沉默下去,霍图不停地问这问那,无是看着他卷卷的乌黑的头发,精灵的小脑瓜,心中不由感慨。 “小涵也很聪明。”倾群头也未抬,却好像洞察了他的心思。 “我,做父亲很失败。”无是手顿了顿,继续秤着硫磺焦炭,“我甚至没尽过父亲的责任。”他嘴角一丝苦涩。 “你没尽的责任很多。”倾群怅然道,在她绝望的时候他不在,在她嫁人的时候他不在,一个人带走所有的秘密,以为她就会幸福了吗? 无是心中轰然,良久他开口道:“对不起。” 倾群摇摇头,他依然瞒着她,以为她不知道他的身世,说一句对不起,来担当所有的过错。枉做负心人,这样只会让她更心痛。 做好了烟花,两人和霍图约好晚上出去欣赏。 两人回帐,坎古尔正在帐中等候。无是自然地将装着烟花的布袋放在帐角,面不改色,“投军的事可有了消息?” “正是为了此事,成漠没有驻军,如今又不许人出城,所以你们一时回不了军营。不如先住下,把这当成家里一样,以后有机会我们父子便送二位回去。”坎古尔小心地看着无是,热心的他受人之托,即使是因为特殊情况而未得到满意的结果,也十分过意不去。 “多谢了,希望不会打扰。” 坎古尔搓搓手,不好意思地笑了,“怎么会,你们是人人都佩服的英雄,说什么打扰。走,一起去吃饭。” 夜幕掩映下,无是倾群来到一小片空地,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他们本不想连累霍图,不料这孩子已迫不及待地来了,跑跑跳跳地边玩边等他们,“放烟花喽,放烟花喽!”他见到二人兴奋地叫着。 倾群忙做了个嘘声地动作,霍图忙噤了声,亲热地跑上前,看他们把烟花一个个摆好。无是放完最后一个烟花,直起身,看着倾群,黑暗中两人的目光汇聚,因为激动而闪动着。今夜将是一场大战,也许他们将葬身于此。 “砰!”夜空中升起一簇圆圆的烟火,四散绽放,星星点点的火花消逝在黑暗中。“砰!”紧接着另一朵烟火升起,照亮夜空,不许它有片刻的暗淡,明亮的烟火点燃了天空,远远地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烟花落下处,百姓纷纷出门仰望,明灭间照亮了他们脸上的惊恐,而非喜悦。烟花就像一个魔咒,让人隐隐感到琰国的力量已经无孔不入。成漠乱了起来,一队精兵在街上奔跑着,寻到烟花的源头。 “霍图?”将军身后坎古尔策马而立,见到霍图正站在烟花中,看着一簇簇烟火升起,如痴如醉。坎古尔惊得面无血色,慌张地看着将军。 “叔叔,你看,多美!”霍图指着天上的烟花,小脸漾着兴奋的红晕。将军侧头示意,两个士兵上前,踢倒了一两个没放完的烟花,揪起霍图就走。坎古尔吓得滚落下马,“将军,跟霍图无关啊,他只是个孩子!将军!”将军已策马离去,坎古尔无暇解释,上马追了上去。 提岑骑在高高的马上,看着将军提着一个孩子前来,不满地皱起两道浓眉,“别告诉我这全是一个孩子干的!” “大王,请允许我问问这孩子。”莫泰闻讯赶来,火光中看见心爱的孙子被押了上来,胡须不由微微颤抖。 提岑忍着怒火不语。莫泰上前慈祥地摸着霍图的头,霍图吓得抱住他的腿,“爷爷……” “这烟花可是你的?” 霍图有些怕,可还是点了点头。 “你买的?” “不,是他们教我做的。”霍图胆子大了起来。莫泰心里预感不妙。 “他们是谁?”提岑见莫泰不语,便装作和颜悦色地问道。 霍图缩了缩脖子,“和爷爷一起回来的当兵的。” 提岑气得眸中已染上猩红,胯下的马儿踢踢踏踏,已十分暴躁。这定是两个奸细,用烟花给琰军送信,今夜泄了密,连日来的准备功亏一篑,即诨危在旦夕……他再也压不住怒火,突然长刀出鞘,马儿上前一步,手起刀落,将霍图劈成了两半,鲜血四溅。霍图吭也没吭一声就倒在地上,溅满血的头颅上大大的眼中写满惊恐。 “不!”莫泰阻挡不及,脚下一软跪倒在地,坎古尔上前扶住父亲,目中已然含泪。 “全城戒严,把这两个奸细给我揪出来千刀万剐!”提岑狂暴的吼声回荡在夜空。 “一定要活着。”躲在暗处,几丈之外就是高高的城墙,无是的声音平静中带着一丝波澜,他回头看向倾群,倾群重重地点了点头,无是的眸中星光斑斓,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两人从黑暗中冲出,耳边长风呼啸,直向城门奔去,守城的军士一惊,举兵器来迎,却被两人几个回合放到在地。身后有大队人马赶来,嘈杂声渐渐清晰。两人相视一眼,飞身而起,攀爬城墙。轻盈得如两只飞翔的大鸟,贴在陡峭的城墙上竟不坠落,转眼便到垛口。 守城的士兵看得心惊肉跳,慌忙拿长矛一阵乱刺,两人冷静地闪躲,变换着垛口攀援,寻找一跃而上的时机。稍一松懈,就会被刺落城下,粉身碎骨。 开始有冷箭飞过。倾群心里一惊,一支箭已贴着她的面颊砰地撞在墙上,反弹回去,掉入深渊一般的黑夜。耳边细密的响声渐起。倾群只觉腰间一冷,继而一阵火辣辣地灼烧感,心渐渐沉下去。 终于无是手扶垛口,一跃而上,一转身对倾群伸出手,“把手给我!”倾群努力握住无是的手,触到他冰凉的手指的瞬间,她再没了支撑的力气。 两人从城头飞落,城上的士兵举着火把向下张望,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身后兵荒马乱,“大王有令,敌军将犯,全城戒备,不可开城门!” 一座城门,这面是灯火通明的城池,那面是黑茫茫的雪原,两个人相扶着,踉踉跄跄地走进雪地深处。 宁静的月夜只有风声在耳畔回响,远去了刀光剑影,戎马铮鸣。倾群累得气喘吁吁放慢脚步,突然笑出声来。 无是停下脚步,回头只见她目光清亮如秋水,望着自己。他握着她的手一松,她却回握住他的手,“别再放手,在这最后一次。” 无是也看着她,再不躲闪,冷冷地说:“李夫人,我们就要回军营了。” 倾群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我都知道了。”她的目光仿佛能透彻他的灵魂。 无是定在原地,就那样站在雪中,好像伫立了千万年之久,疲倦而沧桑。倾群不由上前,抬起手试图抚平他皱起的眉头,脸上浮起祥和静谧的光彩,“你走了,我还是爱你,我嫁为人妻,我还是爱你,我是你的妹妹,我还是爱你。”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也许,我生便是为了爱你,我第一个爱上的人,唯一爱过的人。” 她的眼中泛起泪光,可她还是微笑着,好像站在宿命的尽头,走过刀山火海,还是倔强地抬起头来,望着他。 “告诉我,”无是迷茫地看着她,望着自己心中的挚爱,他愿为之生,愿为之死的挚爱,“如何才能让你幸福。” 终于,她的无是回来了。那个永远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的无是,上天又将他送回到她眼前了。倾群的泪落了下来,轻轻依进他的怀中,“抱着我,在我最后的时光。” 无是闻言身体一震,他却没有再询问,依言紧紧地抱着她,像曾经很多很多次那样,一辈子都不想放手。 “也许只有知道了时候不多,才会说真话吧。”倾群渐渐没了力气,整个重量都倚在了无是怀中。 “傻瓜我一直都知道。每次看我都不知道移开目光。”无是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像是哄小孩子入睡般云淡风轻。 “我死了之后,不许娶别的女人。”倾群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不要管我,你走吧。”倾群神智尚存,如同梦呓,“琰军去了成漠,会中伏的,你去……” “下辈子,下辈子……”倾群的声音渐渐消逝,靠在无是怀中如同熟睡了一般。 无是抱紧怀中的人,明眸中溢着泪光,低头在她耳边狠狠地说道:“这辈子还没完,休想推到下辈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四、画阵图 用云溯的话说,看着无是背着倾群从风雪中走出,那感觉跟活见鬼没什么区别。 温暖的大帐里,倾群昏迷不醒,额上沁出汗来,云溯为她处理好伤口,从怀中拿出一个通体翠绿的小瓶,倒出药丸喂她服下,摸了摸她的脉,“似乎有脉搏了,刚刚我真以为……”一向毒舌的他也说不下去了。 “那夜看到烟花,就知道是你们两个。李轻骥让我们带兵来接应,他按原计划去攻打狄城。”温若景看无是尚存神智,便说起军情来。 “准备攻打成漠。我们有多少人?”无是裹着厚厚的被子坐着,嘴唇有些干裂,脸上是病态的红,他感染了严重的风寒。 “一万人。成漠怎么了?”云溯回过头,目光灼灼,没了往日的优雅自在。“我始终想不明白你们怎么会放烟花,恐怕没等我们赶到,你们就被即诨人乱刃分尸了。” 无是缓了一会儿,“提岑在成漠,那里有大量的驻军。去打狄城就中了他们两面夹击的圈套,现在你们带了一万人出来,也许还有救。” 云温二人听了不由一惊,“哪来的人马。” “一定是弘国暗中相助。除了兵马,还有大量的粮草支援。”无是咳了几声,“攻城要尽快,时间长了恐怕生变。” “先有命再说。”思灵端药进来,云溯接过放在桌上,碗里浓黑的药汁微微震荡着。 无是看着药汁,厌恶地皱了皱鼻子,无奈地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拿,温若景眼尖,看到他袖子上有点点血迹,颜色鲜红,“你受伤了?” 无是低头一看,不由一愣,云溯上前一把捋起他的袖子,只见他手臂上横着一道道深深的伤口,大多血液已经凝固,有的却慢慢渗着血,“你这是,自残啊!”云溯瞪着无是大喊道,声音不正常地走了调。 “又是为了她对不对。”云溯惊讶过后就明白了。回头看看在死亡边缘徘徊的倾群,她醒来要是知道这两天两夜里,自己饮了无是的血……“你们两个就是别扭,心里爱得要死,非要各自婚嫁,还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当日你中毒,她也不要命似的去偷逆岛明珠。” 无是看着倾群苍白的面容,一阵沉默,温若景见气氛低沉,瞪了云溯一眼,“我一世英名毁于满瑞书斋,你还敢提,小心我杀人灭口。” 云溯知他醉翁之意,不与他斗嘴。 休整一日,便开始攻城。 夜里灯火通明,军士们扛着云梯跑过,喑哑了喊杀声,城上城下都略略安静下来,只剩下刀剑相碰,身体倒地的钝响。 思灵走进无是帐里,点起灯,来到倾群床前看了看,倾群额上渗着汗珠,紧咬着下唇,灯光照得她脸色惨白,她微微眯起眼看着思灵。 “你还好吧?”一向精力多的用不完的思灵声音里有一丝疲惫。 倾群努力地点点头,关心地问:“外面怎样?” “一时攻不下来。”思灵转身去寻水喝,“军士们不知从哪听说,城里有五万守兵,不免有些胆怯。” 倾群不由担心,无是本来就病着,但是为鼓舞士气,亲自披挂上阵,指挥攻城,表面上俨然一个威严果断的将军,已经一天没有回帐休息。 “请拿纸笔来。”倾群忍痛撑起身,伤口处只要稍稍动一动,便痛得如要撕裂全身一般。 思灵也没多问,递了纸笔。倾群提笔,“仔细给我说一说阵前的情况吧。” 正说着,外面渐渐安静下来,偃旗息鼓,一会儿脚步声响起,一个洪亮的声音在帐外,“好好休息,明日一鼓作气攻下成漠!” “是!” 帐帘一挑,无是高大的身影闪进,他脸色有些苍白,脚步沉重而缓慢,可脊梁却挺得很直,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霸气,似乎不论多大的风雨,都不会将他压倒。 他解开战袍,疲惫地坐下,内袍已被汗水浸湿,抬眼看了看倾群,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睡够了?” 在这生死未卜之夜,他还有心情云淡风轻地玩笑。倾群平静地看着他,嗯了一声,两人仿佛寻常夫妻一般,一个是风雪之夜归家的丈夫,一个是昏黄灯烛下等候的妻子。 “写什么呢?”无是走过去低头看着,只见倾群已画了一半的阵图,旁边零散的一堆纸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算术。 他认真地看着,抿着嘴角,久久不语,恢复了大将军的严肃,只消一会儿,他便指出图上一个标记错误,提醒道:“不是七,应该是五。” 倾群看后改正过来,“我算得不够精准。” 无是脱了铠甲坐下,拿过倾群的笔接着画了起来,“你去睡吧,我来画。” 倾群回身掌灯,披着被子坐在无是身边,“我陪你。”说着按着无是的画法,低头在纸上计算起来。 从小无论她做什么,无是都是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有时吝啬地称赞一下,更多时候是袖手旁观,看她一个人起劲。但她发现他永远能做得比她好,从下棋到比武,他永远能领先她一步,不多不少,刚好一步,这样的游刃有余,说明他比她强的决不仅仅是一步,这让她多少有些沮丧。此刻画阵图,不能不说似乎男人天生就对行军打仗敏感些,她想了许久落笔才画了一个角落,他一会儿就画了大半壁江山,她的计算快要跟不上他的思绪了,最后他停下等她。 “这里应该有几个人,怎么每次算的结果都不一样。”倾群咬着笔管,大脑似乎停转了一样。 一杯水递到她面前,“这里应该放云梯。”无是目光落在她的计算上。 倾群拿起杯子,咕噜咕噜一饮而尽,只觉神智微微清爽了些,无是伸手要摸她的额头,她闪开,“我没事,快接着画吧。” 无是手握成拳,掩口咳了几声,“只能撑下去了,云溯和温若景在点兵处理伤病,只有你能帮我。”他说的淡然直接,丝毫没有难为情,好像直接说需要她一个女子的帮助并不是什么不光彩的事。 倾群低头继续写,心里却玩味着这不露声色的称赞,不由笑了出来。 无是被吓了一跳,不解地看了她一眼。 “听思灵说军心不稳,打算怎么办。”倾群正色起来掩盖刚刚的得意忘形。 “以牙还牙。”无是专注地比量着图上的距离,随口说道。 天蒙蒙亮时云温二人进帐,“阵图拿来瞧瞧。” 无是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云温这才看见倾群在一旁沉沉睡着,微微皱着眉,仿佛梦中也饱受伤口疼痛的折磨。 “疼得受不了,刚刚睡着。”无是拿起阵图站起身,示意和两人出去说话。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她例外,好像是铁打的。”云溯嘀咕了一句。 “喊话的人派出去了吗?”无是揉着太阳穴问道。 “没什么意外的话,现在在喊了。”温若景淡然道。 “……琰国兵强马壮,即诨根本不在话下,主上已经派容将军出征弘国了,天下归于琰是不可阻挡之势……”城下几个军士扯着嗓子喊着,琰国官话一遍,即诨语一遍,在依然沉睡着的凌晨格外刺耳。 无是满意地点点头,“准备攻城。”城里的弘军听说家园被进犯,又是令弘国人闻风丧胆的容锦崖带兵,够他们心慌一阵子,正是攻城的好时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五、冯小姐 天还未亮,又一轮的进攻开始,云溯温若景在城下冷静地指挥着,军士们搬着云梯冲上前,分成了几队,奋力地攀爬着。一会儿城上就聚集了即诨军士,投着石头,放着冷箭,琰军无法登城,一会儿就死伤了不少,落下云梯,凄厉的叫声让人心颤。 忽然温若景手中的剑一挥,东边的琰军见令下,城下的军士搬着云梯向西翻转,转眼云梯搭在不远处的垛口,并没有人把守。云溯和温若景沉着地长剑交错,站在地面上的军士有条不紊地翻转着云梯,即诨士兵左右奔走,手忙脚乱,可赶到了云梯也撤走了,手里捧着石头不知该不该扔,转眼另一边已有云梯搭上,搭到的垛口恰恰又是没人把守的。 一会儿已有军士登上城楼,两军短兵相接。琰军军心大振,无是立马一笑,挥剑朗声道:“杀!”气贯长虹。 不知过了多久,倾群被震天的喊杀声叫醒,思灵正托着腮看着她,她的脸虽有些可怖,但一双大眼睛却无比伶俐动人,“那张阵图是你和公子画的?太神奇了,你没看到攻城时即诨人吓得脸都白了。”思灵兴奋地说。 “我能想象得到。”倾群淡淡笑了笑,她能想象到无是指挥千军万马的样子。那是她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场景,他英武如天神,她在他身边,是唯一能与他并肩的女人。 帐门一开,无是快步走了进来,一身甲胄,手握成拳掩着口剧烈地咳着,可他的脊背还是那么挺直,不损一贯的优雅。直到他喝了些水,咳嗽才渐渐止了。 “从没见你病过。”倾群拥着被,眯起眼睛看着他。 “思灵,你先出去。” 思灵看了看他们,自从知道倾群画了神奇的阵图之后,她对她油然而生一种敬意,站起身乖乖地出去了。 “李轻骥来了。”无是坐在那里,一只手撑着桌子,不看倾群。李轻骥突然大军回转,与无是两面夹击,攻陷了成漠,此刻正在清理战场,准备入城。 一直不想面对的局面终于摆在眼前,倾群心中无绪,“你的病好些了吧。” “这辈子生的病很多,很难缠,但终究会好。” “我要回去了是不是。”倾群知道他的意思。 “回京去好好生活,即使你不愿意。”无是的声音仿佛从很远传来,“我明白背弃一切的滋味,当年我爹为了一个人,背负了一辈子骂名。我离开浣绮,让她郁郁而终,心中有愧,也因此受到世人的鄙弃。”他平静得好像说着别人的故事。 “这一切我心甘情愿,但我不希望你也走上这条路。”无是抬眸看着倾群,目光好像一泓深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雾霭,“那不应该是你的路。”他重复着。 倾群望着他,良久,握住他的手,释然一笑,“矢志不渝,共修来生。” 她笑得是那样了无牵绊,云淡风轻,让人豁然开朗,是啊,还有什么遗憾的呢,自己所爱的人也爱着自己,这世上最快意的事也莫过于此,还强求什么其他呢。无是握着她的手,这双熟悉的手,就是闭上眼睛,也能于千万人中寻出来,他低声却坚定地说:“共修来生。” 无是硬下心肠,慢慢松开手。短短的一瞬仿佛千万年的光阴,他于洪荒时光中起身,向帐外走去,他如此清晰地听到身后泪滴落下的声音,没有回头,“来人。” 夜幕降临,成漠城门大开,门前火把高举,琰军整齐有素地队列着,如黑云压城。 这时城中走出一队人,素衣白帽,神情悲壮。列于阵前的弓弩手警戒起来,纷纷从箭囊里抽出箭,弓弦紧绷地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一如人紧绷的神经。李轻骥一挥手,弓弩手放下弓箭。他漆黑的眸子注视着来人,一语不发,让人忐忑不安,捉摸不透。 提岑昂然立于苍茫夜色中,声如洪钟,“上天赐与草原大雪,即诨的路,是天安排的,死有何惧,本王只愿你们善待我的子民,否则,即诨族人定会反抗到底,宁肯战死在草原上,也不会屈膝投降!” 李轻骥并不被他的气势所撼动,低沉的声音波澜不惊,“你大可放心,皇上已下赦令,朝廷会对即诨族人负责。” “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承诺。”提岑说罢抽出腰刀,身后的即诨贵族齐齐跪下,有人用手背抹着泪,静默中,提岑将刀往项上一横,訇然倒地。 雪原上阴郁的歌声四起,“苍鹰展开翅膀,骏马的金蹄踏在辽阔的草原上,草原的王,带领子民征战四方,太阳神,庇佑你的孩子安乐永享……”歌声中带着哭声,悲壮而苍凉。 即诨人身着白衣,提老携幼,挎着包袱,缓缓走向琰军,火光渐渐照亮他们的脸,李轻骥提住缰绳,马儿上前几步,“今后,你们就是我朝子民,再也不用在草原上奔波,官府会给你们安排住处!” 即诨人却浑然不闻,越走越近,毫无章法,李轻骥眸中神色一冷,这时身边一匹马儿上前,“莫泰!”正是无是,不知他何时来到。 即诨人齐齐回头,向一个老者看去。无是下了马,手中只持一根马鞭,只身向即诨人大步走去,目不斜视,毫无惧色。他走到莫泰面前,坎古尔拦在父亲身前,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莫泰知道大势已去,成王败寇,示意坎古尔不要慌张,正色问道:“将军何事?” “您是即诨中德高望重之人,望您统领族人,听从安排,及早入城,不要再让大家受冻挨饿了。” 莫泰沉吟道:“还请将军厚葬我王。” “朝廷自会追封官职,丧葬当然不在话下。” 莫泰抬起头,眸中是浓重的悲哀,苍老的身躯跪倒在地,目中含泪,终于一个头叩下,“圣朝如此仁厚,草民感恩不尽。” 大军浩浩荡荡入了城。成漠官府里灯火通明,琰军开始清理各种来不及销毁的文件信函,李轻骥负手站在院子里,万临上前对他耳语了一句,李轻骥无动于衷,依旧注视着正在登记的军士。万临等了一会儿,默默退下。 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备马。”以他多年对主子的了解,这平静的声音背后是早已冲天的怒气。 “你还活着。”她回来了。李轻骥走进大帐,看见躺在榻上的倾群,似乎有些惊讶。 “是,让你失望了。”倾群的声音没有丝毫喜怒,并不冰冷,却也没有温度。 李轻骥脱下战袍,闻言手顿了顿,他走到床前,难得地放缓了语气,“受伤了?重不重。”仿佛半个月前美人在侧、怒气冲冲的人不是他。说着手伸进被子。 倾群扯过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算了,到此为止吧。我觉得过去相互利用的日子挺好,何必像现在这样彼此折磨。” 李轻骥冷哼一声,彼此折磨,分明是她折磨他!他只觉胸中有什么燃烧着无法发泄,“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和费无是不能共存。” 倾群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李轻骥突然释怀一笑,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现在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了。”是啊,她在乎的人从来不是他,他何必在乎她呢?不在乎了,费无是又于他何碍呢? 床榻一轻,他已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两位将军和府县交接,安排妥当,一行人便带着军队开拔返京了。大军虽然死伤不多,但长途跋涉,远处边塞,渐入寒冬,早已思念家乡,听到拔营,无不兴奋。一路上并不着急,快到京城时,才知道锦崖和无缺也从南方归来,明日即可会合入京。 第二天傍晚,远远的就看到城门。城外三里驻着三万人的军队,炊烟袅袅。无缺锦崖依次驻扎下来,两军交汇,大家都讨论着各自的见闻。将军们也汇聚一堂,商量着明日进城的事。 倾群从马车中下来,一路上伤势已稳定,明知锦崖会疑心,但总不能对他避而不见。锦崖回头一见倾群,着实吃惊不小,“你怎么来了?”又打量她一眼,关切道:“怎么瘦成这样。” 倾群手不自主地绞着裙角,“在京里闷得慌。”锦崖慢慢转头看向李轻骥,暧昧一笑。倾群没想到一向正经的哥哥也能做出如此猥琐的表情。李轻骥配合地一笑,并不点破。看来他也认同相互利用比撕破脸实惠。 第二天卯时,城门大开,军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城,无是、无缺、锦崖并辔而行,年少俊采,威风凛凛,百姓无不拍手赞叹。李轻骥错后一步,和倾群悠然跟在后面。倾群看着道路两边崇敬的面孔,心想权力就是令人如此痴迷,怪不得那么多人为它六亲不认,九死不悔。 锦崖骑在马上,和无是,无缺正谈笑。忽瞥见人群后一个婀娜女子,白纱蒙面,跟着马队缓缓而行,是妻子张蕴。他不禁心里一暖,也回望着她,张蕴眼中笑意嫣然,并不张扬,走到转弯处,路人群堵住了,她便站在那里,目送锦崖离去。 忽然热闹的人群中出现一阵骚动,李轻骥回头一看,不动声色提马到无是无缺旁边,倾群见他如此小心,回头一看,竟是厉城的冯小姐。 冯老爷自视经营高明,一意孤行,赔了钱,不料又遭逢江南大旱,颗粒无收,将家仆散尽,变卖家产,进京投奔冯小姐的伯父,不料她伯母吝啬的紧,几句话几钱银子便将他们打发走了,几人盘下一间饺子铺,沦落到亲自劳作,冯小姐娇生惯养,夙夜兴劳,一双手也磨糙了,衣服也破旧了,每日里一家三口哀叹命运不济,冯老爷在家乡受人敬仰,在京城却受尽地头蛇的欺负,所以定要攒够盘缠回乡,冯夫人盘算着再去求伯父帮扶,冯小姐倒也没什么意见,只是愁每天低三下四,给别人做水饺,收敛碗筷。 这日清晨,看到很多人上街,十分热闹,冯小姐守在饺子摊旁,清早生意倒是不错。一打听原来是四位将军回京,百姓都想亲眼目睹四人的容貌。有人说这四人年纪轻轻,个个都是风流儒雅,俊秀非凡,不但是朝廷新宠,还出身江湖名家。也有人说这四人少不知事,过去在江湖上掀起不少风雨,四人之间还有讳莫如深恩怨。 冯小姐听着也好奇起来,卯时军队进城,浩浩荡荡,她走到人群边缘,远远地看着,只见前面并行三人,一个英气逼人,一个俊美潇洒,一个含蓄儒雅。一颗芳心也不由乱跳。见后面还有一个美若天人的女子,她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这时,只见她旁边的人面带微笑转过头。她蓦地认出李轻骥,冲进人群,被士兵拦住,她想喊他,却发现根本不知道他叫什么,连日种种委屈涌上心头,化作放声大哭,引起一阵短暂的骚动。 哭得累了,人也走远了,冯小姐呆呆地回到摊铺,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她抬起头,竟是刚才那个美丽女子,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六、命中注定 倾群对冯氏夫妇说,我可以给你们足够的银子,回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冯老爷拈了拈胡须,没作声,冯夫人不满道:“你们发达了,就这样打发我们?” 倾群苦笑,“我们并不是普通百姓,不可能留下你们,还是回乡去吧,京城哪里比的上江南?”她不由想起了江南的风光,着实心向往之。 “我想见见他。”一直站在一边的冯小姐忽然开口。 “见上一面,也好死心。”倾群摇头叹道。 倾群不敢带他们回府,在府中等李轻骥从宫中回来。瑞月儿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李轻骥回来她都没出来迎接,让倾群有些习惯。正想着,李轻骥已经回府,匆匆沐浴,倾群站在屏风后,“你打算怎么跟他们说?”得赶紧打发了冯家,不然他们的暗人身份大白天下,不知会是什么后果。 “如此一往情深,留在府里不就成了。”李轻骥悠悠然,似是冯小姐对他的钟情令他颇为自得。倾群知他玩笑,心里自有度量,索性不再管他。 晚上两人风尘仆仆从宫中赴宴归来,下了马车,一阵寒风袭来,卷起倾群的披风。倾群不由打了个喷嚏。这时一个人慢慢从墙角走了过来,万临横剑相向。 “万临,退下吧。”倾群看清了来人,是冯小姐,穿着灰布衣,楚楚憔悴,她白天打听了李将军的住处,京城没几个人不知道李府。李轻骥的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时,冯小姐的眼泪落了下来。 倾群先行回房,过了一会儿李轻骥也走了进来,倾群不料他这么快就打发了冯小姐,“金屋藏娇了?” 李轻骥坐在床边,手不老实起来,笑眯眯地说:“还不是一千两银子送走。” 倾群撩开他的手,回头吃吃地一笑,“莫非想为了我守身如玉了?” 李轻骥脸一黑,“自以为是。” 倾群面向里睡去,和李轻骥挑明心思后她拒绝亲热,再加上伤还没好,李轻骥碰也碰不得,不过他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也许他对倾群也没甚兴趣,谁知道他的不老实是不是装出来逗她的,为了气她发疯。 早晨两人梳洗已毕,今日回李府看望李仕风和夫人。李轻骥大清早没有找到万临,便叫一个心腹送冯氏一家出城。 回府的马车备好,李轻骥也上了马,路上那心腹回来复命,李轻骥揉了揉眉头,随口问道:“万临那小子跑哪去了。” 旁边的仆从说:“万临哥昨晚上就不在,巡夜的时候也没见他。” 李轻骥走了两步,猛地勒住马,“哎呀。” 倾群被惊动,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怎么了?” 李轻骥面色极差,阴沉着脸并不说话,内心好像做着极难的决断,最后他狠狠地叹了口气,旋了马头向城门跑去。 清晨的雾还没散,李轻骥的马飞驰出城,在薄雾中穿行。前面隐隐约约有哭声,李轻骥心里一沉,他奔向前,看见冯小袋跪在地上发抖,一个蒙面人正要挥刀,他策马而过弯腰捞起她,跑出十步放下,“呆着别动。” 他提马回身,看见地上的尸首,是冯氏夫妇。旁边站着一个蒙面人,并没有逃跑的意思。李轻骥下了马,扔了鞭子,边走边挽起袖子,上前就是一拳,那人扑倒在地。李轻骥恨恨道:“我跟你说的话都忘了吗!偏要进这浑水!” 说着提起他的领子,又是一拳,愤愤地十几拳,那人已奄奄一息,依然睁着眼睛看着他。李轻骥喷出一口冷气,“我最恨别人骗我。”那人不反抗也不求饶。 李轻骥这才回头找冯小袋,她却已没了踪影。这时李家的仆人赶到,“少爷,老爷问你怎么还不到。”李轻骥擦了擦头上的汗,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埋了。”然后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进了李府,李轻骥直奔厅堂,李仕风正在品茶,倾群陪坐,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李仕风缓缓说道:“什么事值得你这样急?”那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因一件小事在责备一个大孩子。 李轻骥立在门口,对倾群示意,“你先回去。” 倾群看了看李仕风,不知发生了什么,见父亲不说话,便福了福身,走了出去,走过李轻骥身边只觉一阵寒气逼人,不由颤栗了一下。 “我以为你没脸来见我。”倾群出去后李仕风的脸色沉了下来。 “为什么连冯家也不放过。”李轻骥压抑着情绪,声音也有些微微沙哑。 李仕风“啪”地把茶杯盖子扣下,怒气渐盛,“心慈手软!你难道不知冯氏一家出了京城就是祸患?” “杀了这么多人你不累吗?”李轻骥看着父亲,疲倦地问道。他发现没有办法改变父亲的固执,“你杀了紫萱,我无法追究,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再杀人。” “只要危及你的安全,只要对李家构成威胁,我决不手软!”李仕风转过身,逼视着李轻骥,“紫萱,你为了那女人险些送了性命,我岂能再留她。”他杀紫萱便是对李轻骥的警告,并未打算隐瞒。 “没想到你这次更加过分!竟然连你爹都骗。”李仕风猛地拍案。 李轻骥不怒反笑,“进京的奏折你不是都过目了,哪里有假?”前方的战报进京,还未到琰异的御案,便先备份在武林盟主李仕风的案头了。 “混账,你就是利用你爹通风报信,替你试探容倾群对不对!”李仕风指着李轻骥骂道。他看到李轻骥按兵不动的奏折,一时担忧,便将消息传到倾群那里,让她去阻止李轻骥。没想到那是李轻骥和费无是的里应外合之计。 “我只是没料到,爹这么关心我的仕途,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出手。”李仕风越急,李轻骥反而越淡然,瞥了一眼父亲,嘴角挂着一丝嘲讽。他早就料到父亲信了奏折上的话,担心皇上治他的罪,定会告诉倾群。 “两军阵前岂可儿戏!”李仕风痛心疾首,“就为了容倾群?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负手转过身去,背对着李轻骥,不再说话。 “你想干什么。”李轻骥听出他的话外音,不由一皱眉。 “滚,我不想跟你说话。”李仕风突然熄了怒气,平静中寒气逼人。 这时李母走了进来,“可是骥儿回来了?”她听说李轻骥回来,急着来见上一面。李轻骥平时在京城的时候就不多,回京也是整日的穿梭于宫廷和贵胄府上,老夫人十分想念儿子。 李轻骥忿然抽出佩剑,寒光一闪,猛地折断,掷在地上,金属的铮铮声余音不绝,老夫人进门便见地上明晃晃的刀剑折成两半,吓得惊呼,“骥儿!” 鲜血顺着李轻骥的手流淌下来,他毫不顾惜,“他日若再杀无辜之人,我们父子犹如此剑。” 李仕风怒火中烧,顾不得夫人在场,回身骂道:“畜生,你竟敢威胁你的父亲!”说着上前就是一掌。 李夫人脸上煞白,死死抱住他,哭喊道:“老爷,你这是干什么啊。”她一个夫人家,根本拦不住李仕风,但李仕风怜惜夫人,隐忍着不敢伤了她,一时动弹不得。 李轻骥手握着拳,“父亲好自为之。”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倾群有伤在身,从李府回来便躺在床上歇息,如儿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少爷刚刚回来,不知出了什么事,手受了伤。他把自己关在武室,谁也不见。” 倾群下了床,“受伤了?”她披衣穿鞋,“去拿药来。” 刚出了院子,便见瑞月儿走了过来,素衣素裙,未施脂粉,给倾群道了个万福,倾群点了点头,无暇问候,就要去武室。 “夫人,请听我说句话。” 倾群只好转过身来,瑞月儿却跪了下去,倾群吃了一惊,向一边迈了一步,“有什么话便说。” “当初是夫人将我买进来的,如今,请夫人放我走吧。” 倾群只觉摸不着头脑,“这得问问你的李爷。” “这就是我求夫人的地方,我想跟万临,一起走。” 倾群目瞪口呆,这什么时候的事!李轻骥莫非就是因为此事想不开?倾群瞬间泄了气。 “夫人不必惊讶,月儿也是知冷暖的人,万临对我很好,我实在是万分之一也报答不了。望夫人成全。” 倾群茫然地既没点头也未摇头,转身出了内庭,一路上心里不断冒出各种猜测,不论哪种猜测,李轻骥都逃不了弃夫的角色。 远远就见万临满身尘土跪在武室门前,高声说:“少爷,万临辜负了少爷的恩情,万临的性命,少爷一句话便可拿去。” 里面没有回答,倾群摇了摇头,为了一个瑞月儿主仆俩反目成仇了不成,李轻骥也着实走桃花霉运,连瑞月儿都要移情他人。她拍了拍门,“瑞月儿都跟我说了,你便成全了他们吧。”里面依旧没有回音。这样僵着,也不怕府里的人笑话。倾群运力一推门,牵的伤口一阵剧痛,她倒吸一口冷气。 门砰地开了。阳光迫不及待地倾泻进屋。李轻骥坐在兵器架旁的椅子上,倾群刚要说话,李轻骥突然站了起来,缓缓走到门口,对万临说:“你走吧,你们都走吧。也许能活着出去,也许不能,我无能为力。” 万临眼中含泪,“少爷!” “别叫我少爷,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李家的人,走的越远越好。” 万临默默磕了三个头,忍着悲痛说:“保重。”说罢一瘸一拐地站起来,仿佛受了不少伤,向别院走去。倾群走到李轻骥跟前,拉起他的袖子,“流了这么多血,你怎么弄成这样子?”说着拿出手帕蘸着药水给他擦去血迹。 李轻骥看着她低垂的脖颈,粉红的面颊,长长的睫毛良久才眨一下,投下一片剪影,专注而美好。 “你多大了?”空气慢慢地流动着,李轻骥的声音也柔和些许。 “快十八了,”倾群顺口说,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想起问这个?” “只是还不知道而已。”李轻骥这一刻和她平静地聊家常,好像刚刚的风云变幻都是幻像。“无是又要走了。” 倾群把手绢翻过来,换了干净的一面,应道:“去哪儿啊?” “从关。”无是主动请缨去镇守从关。 “那就把小涵留在府里,晚上让奶妈抱过费府见见他父亲。”倾群波澜不起,淡淡道。 李轻骥不再说话,他既不嘲笑抢白她,也没有莫名其妙地生气,倾群觉得有些不习惯,看来他真的心情不好。她把手绢放在桌上,“你听过市井小儿唱的歌谣么?” “唱什么?”李轻骥心不在焉。 “融雪东飞春飘李,京华有个容费李,容氏牡丹开御苑,帝王驾前轻策马。李家有座水晶宫,江湖黑白两脚踏。费府桃花笑春风,票号南北是一家。翩翩俊逸四公子,胡马轻裘安天下。张家老汉李大妈,谁的姑娘还没嫁,虚谷已迎学士女,容李两族是亲家,剩了费家兄弟俩,铁打的门槛要踏跨。” 李轻骥脸上终于浮起戏谑,“他们知道的还挺多。” “赵晨岚没有名分,也不是长久之计。”倾群正色道。 “他再娶一个也无妨,免得叫别人家的姑娘失望。”李轻骥拿起倾群的手绢漫不经心地摆弄着。 倾群没理他,“不如说赵晨岚是南方宗族之女,与他早有婚约,正好南边闹灾,家业败了,让别人也无从查证。” “既然早有打算,怎么不告诉他。” “我说你说有区别么?”倾群一转身子,有些气不打一出来,收拾着地上的药瓶。她才不愿去管赵晨岚的事。 倾群正兀自走神,李轻骥却已揽过她的腰,唇在她耳边轻轻蹭着,热气拂过她的脖子,倾群不由一抖,他低头去找她的唇,她微微挣扎,一偏头,一吻正落在她的嘴角。李轻骥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逃不了。”他的声音魅惑中带着一丝惆怅,没有了往日的骄傲不羁,仿佛终于有什么事情让他无能为力,虽不甘心,却只能举手认输。 倾群只觉心中一震,一切色声香味倏忽远去,他的唇舌轻轻撬开她的口,手渐渐向上,探进她的衣服,缠在手上的绷带有些粗糙,久违的触动让她颤栗着。“你不是不怀念。”李轻骥解开她的衣服,倾群猛然清醒,向后一退,默不做声合拢衣服,走出房去。 “你就从来……”身后李轻骥的一句质问悬在半空。 万临在屋子里收拾行装,瑞月儿站在门口。万临转过头发现她,素衣素袍,未施粉黛,一头乌发没有任何钗环首饰,手里拎着一个小包袱。 “你来干什……” “我跟你一起走。” 万临连连摇头,“我在外面居无定所,你……” “万临,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瑞月儿若是连人好坏都不识,也不配活在这世上。”瑞月儿抿着唇,伸手挽了一下头发。 万临默不作声,瑞月儿见他犹豫,不由脸露忧色,“万临,你喜不喜欢我?” 万临俊脸微红,良久点了点头,忽觉不对,又摇了摇头,一时僵在那。瑞月儿扑哧笑了,嗔道:“那我怎么不能和你走?”她看着万临不知所措的样子,放下包袱,走过去弯腰替万临打理包裹,“从今往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七、遇刺 晚上玉娘看着倾群吃过药,服侍她早早睡下,倾群临睡前又嘱咐了一句,“明天别忘了把小涵带去费府,路上小心着凉。对了万临他们是不是要随无是出城,让他们一起去吧。” “知道了,快睡你的觉去,那个祸害总算走了,你还操什么心。”玉娘反嫌她罗嗦,瑞月儿要走仿佛除去了玉娘的一大心病,痛快得不得了,催着倾群上床盖好被子,便为她熄了灯。 倾群迷迷糊糊进入梦乡,忽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定了定神,只听院外似有纷纷人声。“如儿?”倾群坐了起来。 如儿一会儿就披衣进来,带进些寒气,倾群一皱眉,揉了揉眼睛,“怎么穿这么少就出去。” “小姐,少爷喝多了……”如儿声音很小,怯怯的,似乎不愿让倾群听见。 “怎么可能。”倾群睡眼惺忪,笑了出来,李轻骥赴宴从来都是沉稳喝酒,谈笑风生,喝多少都面不改色,总让倾群产生幻觉他喝的是水。 “小姐,要不你出去看看吧。”如儿知她不信,索性劝道。 倾群叹了口气,跟着如儿出去,出了院子才发现门口几个仆人提着灯笼,聚在一处,抓耳挠腮,一筹莫展。一进门的石阶坐着一个人,正是李轻骥。 大冷天的,他竟然坐在石头上。倾群走过去,几个仆人见了她如同看见救星,“夫人。”脸上纷纷露出奇异的神色,倾群没有多想,便走上前,伸手摸了摸李轻骥的额头,半信半疑地笑道:“你还会喝醉?” 李轻骥不耐烦地撩开她的手,“走开!”倾群退了一步,倒是闻到了他的满身酒气,听他含糊的声音,还真的醉了。李轻骥抬起头看见倾群,眯起眼,似乎确认了一会儿,“容倾群,是不是你。”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踉跄着向倾群走去,“倾群,倾群……”忽然脚下一绊,向前倒去。 倾群惊得“哎呦”一声,伸手撑住他,李轻骥整个人靠在她身上,尽管她身材高挑,可还是衬得有些弱小。 “你干什么。”倾群看着周围的仆人,推了推他,他却纹丝不动,反而把头埋在她的肩头,喃喃地说:“我想你。” 仆人们自觉地上下左右乱看,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倾群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幸亏黑夜看不清楚,不然不得被仆人笑死。她架起李轻骥的胳膊,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跟我回去。” 李轻骥整个人的重量几乎都压在她身上,搞得她也跟着步履维艰。李轻骥搂着她的肩,“没有我,你做噩梦怎么办?”他像个孩子一样夸张地叫道:“经常……被你吵醒知不知道,烦死了。” 倾群低声骂了一句,恨不得一松手把他摔在地上。这家伙今晚话怎么这么多,丢人丢到家了他不知道吗! 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床边,倾群一松手,李轻骥跌倒在床上,脸重重地埋在被子里,闷哼了一声,倾群方觉微微快意。 她转身去关门,李轻骥却不知何时起身将她拦腰抱过,两人站立不稳跌在床上。倾群鞋子还未脱,就被他死死搂着,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躺着,她仰面倒在床上,腿却还搭在他身上。她试着动了动,却无济于事,根本挣脱不了。她索性踢了鞋子,蜷在床上等他睡去。 门外的风声掠过,寒气阵阵袭来。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均匀,她伸手轻轻挪开他的手,刚想动,他一个翻身又把她死死禁锢在怀中。 “如儿!”倾群无奈地高声叫道,睡梦中的李轻骥皱了皱眉。“把门带上。”倾群气闷地吩咐道。 第二天倾群醒来已是中午,李轻骥不见了踪影,倾群想想昨夜真是好笑。她伸了个懒腰,伤口微微牵动还是痛得撕心裂肺。倾群梳洗过后到前厅吃午饭。 小路两旁的积雪闪着莹莹白光,温暖的阳光下是融化的雪水,空气也湿润了起来。倾群绕过假山,来到前院,远远地就见李轻骥眉头微皱,正和一个白衣女子说话,女子低着头,背对着倾群。李轻骥抬眸看到倾群,不由住了口,女子也回过头来,眉目清丽,一袭白衣更显出尘。 倾群微微讶然,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莫非问她是哪家的小姐?她泰然上前,斜了李轻骥一眼,娇笑一声,“我说你当初怎么放过了冯小姐。”她拖着长音,“原来如此。” 李轻骥自然地搂过白衣女子的肩,脸上笑意不减,“白槿,见过夫人。” 白槿在李轻骥怀中,脸上泛起微微红晕,与淡然的表情不太相称,她颔首,声音清冽,“夫人早。” 倾群嘲讽地一笑,“不早了。”她转身吩咐如儿,“把饭给我端到屋里去吧。” “夫人吃好。”李轻骥笑吟吟送别。 倾群不理会他,转身离去。李轻骥的笑容渐渐敛去。 “主人。”白槿从李轻骥怀中脱身,恭敬地侍立一旁。她只是李轻骥的手下,有事来向他汇报而已,就这样被不明不白地吃了豆腐。换做平时她早就要了对方的命,可借她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对主人下手啊。 “没事了,退下。”李轻骥坐下拿起筷子。 瑞雪纷飞,天一黑下来,京城里就明灯高悬,映得白雪金光闪闪。街上拥挤着穿着棉袍袖着手的人,卖货的老板赶着车,车上有北方的山货,东边的猫眼,西域的香料,南方的翠钿钗环。 旧岁逝,新年至,深夜盛大的烟花落下,皇宫侧门悄然打开,华盖马车纷迭涌出,由门外的仆从簇拥着,向京城里显赫的府邸分散驶去。一辆雕花轻便马车停在李府门前,门房里早跑出仆人撑伞迎候着,车里传出轻轻的笑声。过了一会儿,车帘挑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飘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跳下车,嘴角挂着懒散的笑意,英俊的脸庞让人移不开目光,绸面的青色靴子在雪地中闪闪发光,仆人为他披上宽大的貂领披风。 他一回身,伸手拦腰抱下一个美貌少妇,她白皙的手中捧着手炉。不待丫鬟捧衣而上,那男子便一张披风,将女子揽进怀中,迈步进府。身后的马车停下,走下来奶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孩,想是小公子被请进宫赴宴,早早进入梦乡了。 这时只听一声喊:“求大爷可怜可怜!” 众人不禁回头,只见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在雪地里跪行了几步,凄惨地哭道:“大爷,求求你赏点吃的吧,不然我会冻死在这里的……” 周围的仆人见状不由露出怜悯之色,又怕惊扰了助人,便过去拦住她,和善地说:“姑娘这边说话。”女子以为要打发她走,惶恐地挣扎着向前,“行行好吧,求求你们了。” 两位少主人站在台阶上,并不急于离开,似是饶有兴致地观赏一出闹剧。少妇松开披风,翩翩走过来,于雪中茕茕独立,美艳得让人只觉天地间的忽然失色,大红灯笼也暗淡下去。 她捧着暖炉,打量了女子一番,柔柔一笑,突然用即诨语说了句什么,转身回府,她声线慵懒柔媚,却让那女子脸上骤然变色,弹指间女子已抢步上前,手中竟多了一把匕首。 少妇似未察觉一般,眼看刀锋逼近,让众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忽然她轻轻闪身,一伸左手,二指已夹住薄薄的匕首,一扭腕,那女子就脱了手。少妇手指夹着刃尖弯腰向前一探,凑在女子眉上一划,一场生死之战倒像是登徒子的调戏,女子惊呼一声后退,眉间已滴下血来。 这时街尾几个蒙面人无声无息地钻了出来,手中是明晃晃的刀剑,来势汹汹,女子定了定神,也上前赤手去夺仆人的兵器。 电光火石的一瞬,一个黑影掠过,宽大的披风罩住少妇,低低在她耳边责备,“这么冷的天,还不回府。”男子拥着她穿过打斗的人群,仿佛全然没看见周围的刀光剑影。 “她是冲着涵儿来的,我有些担心。”倾群见奶娘已被保护起来,微微放了心。刚刚从女子的话语里她还是听出了即诨的口音,又看她不动声色向奶娘移去,才知道涵儿竟被人盯上,她不得不去会会这女子。 “你先回去。”李轻骥脱下披风裹起倾群,倾群见他亲自留下处理,定然不会有什么闪失,便由如儿扶着回去歇息了。 李轻骥抱着臂,目光睥睨,仿佛一头极有耐心的豹子,等待手下擒拿这些人。 蒙面人渐渐被包围,女子额上也渗出汗来。终于几把刀齐齐地架在他们的项上,李轻骥从黑暗中走出来,“干嘛和孩子过不去。” 女子咬牙切齿,“别假惺惺地装好人。霍图也是孩子,却被那女人害死了!他还那么小……”刀剑下她竟然哽咽。 李轻骥眸中似是什么腾跃了一下,“各为其主,生死有命。何不好好生活。” “哼,琰国人怎么可能让我们安心生活!” 李轻骥略一沉吟,走到女子面前,“发生了什么。”女子倔强不语,李轻骥扫了一眼其他人,“你说,我就放了他们。” 同被胁迫的即诨刺客不懂琰国话,见女子沉默,以为她动摇,纷纷大喊着警示。 李轻骥却能听懂一二,他目光一深,“带我去见你的首领。”他见她不回答,又加了一句,“你可以捆上我的手。” 那女子抬起头,“叫他们都退下。” 穿过一道道街,人声渐远,来到一个不起眼的客栈,灯笼中闪着微弱的光,那女子停了下来,身后被缚了手,蒙着眼的李轻骥,他转头在空气中嗅了嗅,一股干燥的稻草味道,让他嘴角微微一动。 两人走进客站,女子除去他的眼罩,屋子里有四个人,或站或坐,都蹙眉不语。见到李轻骥十分惊诧。 “坎古尔。”李轻骥认得他,莫泰统领即诨,坎古尔是他的儿子。 坎古尔眼睛血红,拔出腰刀上前就砍。李轻骥一闪身,提醒那女子,“你们还有人在我手里。” 女子上前拦住坎古尔,用即诨语说了经过。坎古尔瞪着她,“刺杀不成便罢,你带他来干什么。” 女子焦急地说:“大哥,他是将军……”坎古尔愤怒地一拍桌子,“桑知!你是想要别人的施舍吗!对他们摇尾乞怜吗?” 桑知被他骂得眼中含泪,“你忘了族人受的苦了么?你忘了莫泰大叔……” 李轻骥不动声色,“怎么,迁入那两座城之后,你们过得不好?”桑知看了看坎古尔,欲言又止。 “不是有莫泰统领即诨?有什么难处不能上报朝廷。”李轻骥盯着坎古尔。 坎古尔咬了咬牙,起身向屋外走去,“即诨人是有骨头的,就是死,也不会和你们再有瓜葛!你走吧。” 背后李轻骥的声音漠然响起,“坎古尔,你的粮食莫非不想运出京城了?” 桑知一愣,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在客栈的门口能闻到粮草的味道。” 屋里的人猛地拔出腰刀,恶狠狠地盯着李轻骥,他浑然无惧,语气依旧淡然,却不容拒绝,“坎古尔,我自信可以请旨安抚即诨的三大部落。有什么难处不妨说。” 坎古尔面色一下子灰暗下来,转过身,“你要问什么?” “莫泰……” “死了。”坎古尔的声音萧瑟,“临死父亲还说愧对族人。” “即诨和琰国连年征战,本就势不两立,现在我们背井离乡,寄人篱下,你们怎么能不落井下石!你们比草原上的豺狗还狠毒,还卑鄙!” 李轻骥默然不语,早已猜到八九。 坎古尔冷笑一声,“问完了?满意了?”他扑通一声朝门外的风雪夜空跪下,“父亲,我辜负了您的期望,不能照顾即诨的子民,请您原谅!”说罢腰刀横在项上。 一个身影闪过,坎古尔手中一空,腰刀已擎在李轻骥手中,“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他慢慢揉了揉手腕,不知何时他早已褪去腕上的绳子。桑知看见呆立在原地。 深夜李轻骥撩帐幔上床,黑暗中倾群醒了,“出什么事。” “可能要去即诨。”李轻骥的声音有些冷,倾群紧了紧被子。 “无缺马上大婚,你怎么说走就走。”她半梦半醒。 “你当初去即诨不也是说走就走。” 倾群听出他语气不对,伸手划到他绸质睡袍,只觉衣袂间都是外面的寒气,“你听了我做的坏事?”她闭着眼含糊地说,“各为其主,生死有命罢了。” 黑暗中只听李轻骥似乎冷哼了一声,“为男人吧。”今夜又听了一遍她和费无是在即诨的故事。 倾群和他吵得莫名其妙,索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睡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八、花采声 新年一过,李将军奉召去即诨安抚百姓。费家二公子完婚,新妇据说是江南大户人家的女儿,从小就订了亲,这次南方灾荒,进京投奔费家。好一出人人感叹的落难小姐钟情郎的戏码。 戏码的筹划者却在热衷于另一件事。 北方战事已过,南方灾情稳定下来,举国上下休养生息,京城兴起尚文之风。事情的起源本是容将军怕妹妹无趣,献礼一般请来了几位博才鸿儒,在容府里办起了诗会。 谁料一时的兴起就这样延续下去,李夫人慷慨好客,慕名请了各界名流,汇聚京师,不光讲儒学、政论,还涉及了兵法,水利,地理,制器,药理学问,渐渐地由聚会变成了开设学馆讲坛,吸引文人不远千里而来,甚至还有外藩的太学生来听课。颇有春秋时期百家争鸣的势态。 二月了,京城渐有暖意,这日张蕴闲来无事,画了一幅将军图,打量一番,画中的锦崖英姿勃勃,年轻威武,嘴角含笑。她不由也回了一个笑容。身后的丫鬟掩口一笑。 这时画中人走了进来,身后还有一位年轻公子,张蕴忙低头,“将军,怎,怎么到内室来了?” “这位兄弟执意要见你,我只好引见。”锦崖声音中含了莫名的笑意。 张蕴仍低着头,心里不由怪锦崖不谨慎,哪家的浪子这么无礼。她强笑着道了一个万福,谁知那个年轻公子也学着道了一个万福,颇为轻佻。 张蕴有些生气,抬头一看,不禁抚胸舒了一口气,笑骂道:“这是谁家的浑小子?” 倾群一笑,“嫂子,今天我可是特意来请你,会英馆里要讲战国策了,一起去听吧。” 张蕴看了看锦崖,锦崖对倾群的要求自是来者不拒,“出去走走也好,不然她又要怪我对你照顾不周。” 来到会英馆,还未开讲,馆前已经站了许多年轻儒生,纷纷议论着,甚至有人和倾群打招呼,“李公子也来了。” 倾群回礼,俨然一个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张蕴低着头坐下,开始还有些担心被认出女扮男装,后来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听锦崖说你原来是和男孩子一起上课的?” 倾群点了点头,笑道:“哥哥这都跟你说了?”她顿了顿,“哥哥很是担心你的样子,最近你连出府都少了。” 张蕴脸一红,笑容却浮上面颊,“因为,”她抿嘴一笑,声音小了下来,“他就要当爹了。” 倾群惊得差点跳起来,锦崖当爹,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太奇异了,她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张蕴的肚子,孩子? 张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打趣道:“你也快了吧。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呢。” 倾群眼前浮现李轻骥的面容,从即诨回来自己便打定了主意拒绝他,可从没想过孩子的事。她笑笑道:“想想真够快的,不到一年两个人就可以有孩子了,关系又进了一层。” 张蕴面色柔和起来,好像想起了很遥远的事,“其实,我认识他不止一年了。” “当年风光无限的武状元,在宫里的宴会上我第一次见他,他第一次进宫,却那么从容不迫,那么耀眼,他身上的霸气是那些最纯正的血统里也没有的。我当时就想,我要是嫁了他该多好……容虚谷,什么时候我可以像家人一样去能念他的字,锦崖。第二次见他是在他和公主的婚宴上。第三次是我自己的洞房里。我竟然梦想成真,如今还能为他生儿育女,夫复何求。” 倾群没想到张蕴和锦崖还有这段渊源,她真是何其有幸。当日生离死别,如贵妃死也得不到的一切,张蕴都有了。当日自己对无是说,天下最幸福的事便是容倾群能嫁与费无是。幸福于她为何就这样失之交臂,倾群不由轻轻感叹。 正等着开讲,扮作小厮的如儿匆匆进来,对倾群附耳低声道:“如贵妃似是要生了,宫里传了太医去,玉娘命我只会小姐一声。” 倾群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欣喜之余忽觉一种荒凉,张蕴这厢怀孕,如贵妃那厢产子,仿佛荒唐的宿命有一次来袭。她声音微微颤抖,“快,我要进宫!” 倾群和张蕴各自换了命妇朝服,乘轿进宫。今日早朝还未下,如贵妃那边便传来动静,皇上抛了众臣匆匆回后宫了,大臣们在大殿中交头接耳,若是个皇子,恐怕政局形势会有突变。 倾群来到后宫时,有品级的夫人们早已候在一起,等着恭贺皇子降生。太医院几乎倾院而出,对待第一个皇子,大家都提着脑袋,小心翼翼。 “恭喜皇上,是位皇子。”当接生的嬷嬷将孩子递给皇上,无数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拜倒。只有太后走到皇上跟前,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轻轻地摸了摸孩子的脸,“好俊的孩子。” 一贯冷清的皇上也略有些激动,撇下众人径自进宫探看如妃。倾群等人退下。她走出内宫,瞥见一抹藏蓝色身影,孑然伫立殿外,朝中臣子都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显得他格外寂寥。 是博和。 他玉冠束发,深蓝色的缎袍,黑色腰带,并未挂任何佩饰,似乎还是那么俊朗清华。如妃产子,百官来朝,他虽被软禁,说到底也是皇亲,自然要进宫。 倾群将手拢在宽大的袍袖中,从他身边走过,猛然惊觉他的两鬓已然灰白,曾经神采飞扬的博和王,竟憔悴如斯!她心中仿佛挨了重重的一击,闷得喘不过气来。当年九皇子凯旋归来,整个京城为之拥塞,当年皇家宴上,博和王擎玉杯如众星拱月…… 他有所感应地抬起头,电光火石间目光相撞,倾群微微转过头去,目不斜视。她感到博和嘴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仿佛还是多年前,他带着残酷的笑意在她耳边断言,“在这里,我还没见过不想攀龙附凤的人……”这让她一阵胆寒。 出宫上了马车,倾群赶紧让玉娘把腰上的缎带解开,刚刚松一口气便一阵眩晕,玉娘大惊失色,“怎么了?” “可能是旧伤发作。”倾群咬着唇靠在马车里,头上沁出微微冷汗。 玉娘担心地为她拭着汗,“近两年都不知道你在外做什么,光箭伤就有两处,让我瞎担心。” 倾群宽慰道:“以后不会了。” “你还病着,李轻骥就请旨出京,他就一点也不顾及你?”玉娘抱怨起李轻骥来。 “过几日卢夫人好像要办一个宴会。”倾群岔开话题。 “我看你还是安心在家休养。”玉娘警觉地看着倾群,怕她又折腾自己。 “皇子刚刚降生,宴会正是探听达官贵胄口风的好时机,尤其是和女人们的宴会。”倾群微微一笑,撒娇似的枕着玉娘的肩膀,闭目养神。 春意萌萌,京城华丽的马车纷纷驶向郊外卢家外宅,各家婢女紧随左右,翠钿朱华,绣裙蛮腰,远远地就闻见淡淡的脂粉香气。道路两旁桃花盛开,粉团簇簇,如雾如云。到了府前,婢女们纷纷抽出各种各样的下马凳,给主子们垫脚。车帘一撩,夫人们雍容地下了车来,一提裙,莫不是金丝珠玉的锦鞋,闪闪发光。轻声说笑着进了卢府。 这时一阵清脆的铃声由远及近,一架黑漆马车快速驶来,后面是一队布衣锦帽的仆人。众人不由停步回头,车子停了下来,帘一挑,一个美艳的少妇轻快地跳下车,一席白裙,正是倾群。她看了看众人,微微一笑,“对不起,我来迟了。轻轻提起裙摆,走上前去。曳地的裙摆上绣着翩跹的五彩蝴蝶,曳在地上。微风吹过,腰间袖间缀着的白绡轻轻飘起,似一团迷雾。 柳夫人上前拉住她,”今日的宴会非比寻常,我还纳罕妹妹怎会不来。“ ”非比寻常?“倾群玩味着这个词,还未来得及问,便已进了院子。 众人坐在桃杏丛中的藤椅上,品着香茶,落英于身侧纷落。一位夫人笑着催促道:”卢夫人,还不把他带上来让我们开开眼?“ 卢夫人颇为自得,含笑拊掌,倾群顺着大家目光看去,一个乐班走了进来,簇拥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低头握着笛子,眉清目秀,顾盼神飞。 倾群问身边的夫人,”这位是?“ ”这就是迷住了整个琰国的伶人,花采声。“裴夫人声音柔柔,说着转过头对卢夫人打趣,”这可就是今日要赏的花么?“ 很多年后,倾群还清晰记得初见花采声的情景,十七八岁的少年,美得近乎妖孽,让人窒息,让人相信神祗的存在,不然为何世间会有如此完美精致的五官,一袭白衣气度不凡。无是的白衣是儒雅中不失英武,他的白衣便是阴柔与俊秀并存。他是所有人目光的中心,他身上似乎有某种光芒吸引着倾群,后来她才知道,那种特质叫做野心。 花采声于半老的贵妇中瞥见倾群,这个集容李两家显贵于一身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他并不问安,立在一株桃花下,吹起笛子来。一曲奏罢,柳夫人命丫鬟过去说:”久闻花公子歌喉人间天上,且唱一曲罢。“花采声浅浅施礼,乐师奏起乐来。 楼上寝,残月下帘旌,梦见秣陵惆怅事,桃花柳絮满江城,双髻坐吹笙。 众人听得清楚,不禁讶然。因为今日倾群恰好松松地挽了两个髻,垂在肩上,剩下一头长发盘在头顶,颇似歌中女子。 花采声歌罢走过来,端起一杯酒,”敬夫人。“一双凤目似水,清澈淡然。 倾群并不接过,而是看着他的眼睛,坐在椅中慵懒而闲适,慢慢地她的眸光柔和起来,端起酒饮了一口。花采声满意地一笑。倾群摘下鬓边的一朵绿牡丹,插在杯中交回,花采声接过,修长的手指拈起花,嗅了嗅带着酒香的花瓣,放于袖中。 卢夫人瞄了一眼倾群,扭了扭身子,”前日我可是亲自写帖请了你,你也不去。“倾群笑道:”我倒是想,将军不在便不太方便。“正中卢夫人下怀,她接道:”哦,对了,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将军了,夫人的心情看上去还不错。“ 倾群微微一笑,不去理会,她知道花采声触动了卢夫人的醋意,便故意在话中让卢夫人有漏洞可钻,借机讥讽她几句。女人的小气需要一个出气筒,不然日后她找其他法子报复岂不给她添麻烦。 宴散了,各位夫人争相邀请花采声,万物复苏之际,京城恐怕要歌舞升平一时了。 自此花采声的名字在达官贵人的酒宴上被频繁提及,他出行路过的道路两边总是有怀春女子守候,他倨傲不逊,往往一曲唱罢转身走人,惜字如金。没人知道他的身世,他犹如天降谪仙突然出现在,一夜成名。有传言说他是某皇族落难的王子,似乎唯有如此高贵的血统,才能解释他的传奇。 三日后花采声拜访李府。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八十九、巫蛊 倾群于雅阁中设了坐榻,以酒相待。花采声用银箸敲着酒杯,唱道,“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他望着倾群,声音低回而清冽。 倾群轻轻哼着,花采声放下酒杯,走到倾群身后,伸手为她拂去发上的花瓣。倾群头微微一侧,他的手落空。 “你与众不同。” “只因我没有为你的亲近而欣喜若狂?”倾群悠悠然一饮而尽。 “因为你的眼中,有某种不甘。”花采声看着她,严肃地说。 倾群忽然笑了,只见她脸色瞬间苍白了些。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倒了几滴液体在水中,花采声注意到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忘忧盏?”他黑眸微微一缩。忘忧盏是一种毒草,能让人飘然欲仙,久而久之产生依赖,恹恹而死。 “也许这才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倾群将水一饮而尽,看了看花采声。他看到她奇怪的目光,仿佛她痛恨着自己的躯体,或者死亡令她心驰神往,总之饮毒似乎能让她心情大好。 倾群站起来,撩开幔帐,向内室慢慢走去。花采声看着她的背影,像一条美丽而孤独的鱼,游进了黑暗中。他眸中兴致更浓。 倾群听说宫里的巫蛊事件,已是几日后的事。京城的夫人们为了请花采声,也暗藏了攀比的心思,争相设宴。倾群无意中听见了几位夫人的窃窃私语。 “在太后宫里挖出了木头人,还刻了如贵妃的生辰八字。” “据说那木材很邪门,是弘国祭祀用的东西。过去博和王爷打了胜仗,曾带回一些孝敬太后。看来是他们母子联手了。” “宫里这几日又不太平,你说太后为什么总是看如妃不顺眼呢,过去也就算了,现在如妃都生了皇子,唉。” “说不定啊,这皇子……” 声音低了下去,倾群理了理裙摆,不经意间遮住了腰间的一件佩饰,低头品茗。 “夫人有心事?” 声音不大,倾群惊得手微微一抖,花采声接过她的杯子放在桌上,今日他飘逸如仙,与各位夫人应酬了几句,无声无息出现在倾群身边。 “吓着我了。”倾群抚着心口嗔道,她目光停留在花采声脸上,悄声说:“今晚可愿过府一叙?” 花采声未答,而是看着倾群的眼睛,似乎在研究什么。倾群坦然和他对视着,过了一会儿,他才玩味道:“不知夫人备了什么,似乎有些神秘。” 倾群一笑,向后悠然一靠,广袖舒然,长裙曳地,仿佛敛羽的凤凰,美目微眇,朱唇轻启,“鄙陋之人,徒有好酒罢了。” 下午倾群便去了如贵妃的安如宫,寒暄了几句,倾群看了看襁褓中的小皇子,如贵妃笑道:“皇上赐名为臻,马上就会昭告天下了。” “睡得真香,臣妾真怕惊扰了小皇子。”倾群敛裾低首,恭敬地说。 如贵妃挥了挥手,对宫人们柔声道:“带皇儿去休息,都退下吧。”她新近产下皇子,风头正劲,无人敢违命。 倾群回头看宫人都走得一干二净,便切入正题,“巫蛊之事未免太草率。”她的语气有些不快。 如贵妃沉默了一会儿,“要扳倒太后,得兵行险招。我会催皇上给个交代。”倾群既已猜到,她也不想隐瞒。 “你必须停手,不论太后对皇上如何,皇上对他母后一直很亲近,你这样逼他,岂不是自损八千。” “若能一劳永逸,自损八千我也甘愿。”如贵妃微微抬起头,手扶锦榻,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否则我的儿子永远不安全。” 倾群苦笑,“你以为成功地把罪过栽赃在太后和博和身上?”她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佩饰,放在如贵妃面前的小桌上。是一个明黄色的菱形护身符,上刻着某种古老的图腾,缀着红色流苏。 如贵妃目光像被烫了一样,浑身一颤,她咬了咬唇,抬眸看着倾群。 “什么博和征讨弘国带回的神木。再查下去,恐怕众人会发现,一年前锦崖出使弘国,也带回过此物。”倾群说着点燃烛火,拎着细绳将护身符置于火上,青烟冒了出来,木头一会儿便化为灰烬。 火焰的光在如贵妃略显苍白的脸上跳动着,倾群并不追问锦崖在巫蛊圈套中是否参与了谋划,推波助澜。只是淡淡地说:“别牵连哥哥。” 如贵妃冷笑,继而颓然道:“我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办法。” “你和太后的势不两立,已经让人怀疑到臻皇子的身世。”倾群面不改色,好像说的并非什么生死攸关的事。“公然和太后对立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你答应帮我的,可是什么消息也没有,我自己做了努力,你就来指责,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我到底该怎么做?坐以待毙吗?”如贵妃终于撑不住,多日来的心惊胆战让她一连串地爆发出来。 “只要保住你的性命,其他的事我来做。”倾群定定地说,“很快便见分晓,不会让你失望。” 如贵妃整理情绪,她只有倾群一个可信的人,此时对她发脾气很不明智,“但愿我有机会看到。”她别过头去。 “臣妾告退。”倾群颔首,起身离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他回来了 @@ p style=&size:18px;&本章节内容作者正在修改中.... @@ 九十一、解毒 @@ p style=&size:18px;&本章节内容作者正在修改中.... @@ 九十二、养得起 京城总是与众不同的,这里是天上与人间的过渡。 喧嚣热闹的街上,人们穿着各色布衣,过这和阳光一样平凡不变的生活,不时地,也会有鸣锣开路,仪仗浩繁的车队招摇而过,华丽的马车或轿子,大人,夫人,人们知道他们的高傲姓氏,知道他们的礼服上绣着对鹤还是游凤,知道他们的深深的府院,朱红色的大门,以及墙头的那一棵翠柏。可是没人知道,那薄薄一席锦帘后的表情,是忧是喜,他们脚下的,是鹏程万里,抑或是一条不归路。 繁华中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三年已逝,幸运儿还享受着富贵,倒霉的人被淘汰出京城的轮回。 容费李三家还是一如既往的高高在上,三年里费家大公子驻守边疆,把从关从一个荒蛮之地开拓成为商贾云集的关口,经济发达人民富庶。太平盛世,以容将军为首,一群博学鸿儒致力于法治的修订。李府相对沉寂,李将军奉旨常年在外,李夫人深居简出。 张蕴悠闲地走在蜿蜒百转的回廊里,她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成熟而娴美。尽管天色阴沉,下着已经持续了五天的淅沥小雨,她依然面带微笑,自从有了康儿,她就是这样。 看着锦崖在疲惫时爽朗的笑着,抱起儿子转圈,或者教儿子写字时,她就会在一边默默的微笑。这就是她的梦,成真的梦,梦也不会比这再甜美。 张蕴裹了裹肩上的披帛,迎面快步走来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圆圆的脸,嵌在脸上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他衣着华贵,举止却彬彬有礼,小小年纪,就懂事的深深一揖,“伯母。” 张蕴脸上的笑意漾开,摸摸他的头,“小涵,下学了?你舅母呢?” 这孩子正是小涵,当初倾群和张蕴着实想了一番称谓的事,倾群嫌麻烦,就让小涵称张蕴伯母了。 “先生病了,今天没有上课。”倾群不想让孩子去贵戚的学堂,她亲自选了博学的先生,教授小涵诗书,安排了伴读书童。 张蕴扶着小涵肩膀,向府深处走去,这孩子长高了许多。 “舅母今天没有见我,我去请安她也不见。我想今天伯母会来,就在这儿等着。” “小涵是不是惹舅母生气了?”张蕴笑道,其实她也是不相信小涵会惹倾群不悦,这孩子对舅母又敬又爱,不敢有一句忤逆。 “小涵不敢,我想随伯母去看她。” 张蕴握了握小涵的手,推门进去。屋子里没有燃灯,倾群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拿着一盏灯,亲自点燃大殿里的灯。殿里亮了起来。 “给舅母请安。”小涵看到舅母眼睛亮如天上的星子。 倾群笑了笑,她已经二十二岁了,却依然如少女般柔弱,眼睛依旧慵懒的扫过面前的一切,素面朝天,头发也是散着垂在地上,赤着脚走在白色的毛毯上,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孤独仙人。 “怎么也不点灯。”张蕴上前合上绢制灯罩。 “昨晚和学士们看书看得迟了些。下午便睡了一觉。”倾群伸了个懒腰,像猫儿一样。坐在椅上倒了杯茶。几年里她一身素雅男装,与锦崖众学士同出入,修订法律,一部完整的法典即将写成。除了容氏夫妇,没人知道,那个博学而略显苍白的青年是深居府中的李夫人。 “你还没吃东西吧。小涵,去叫人送饭菜来。”张蕴打开门,清凉的风灌入,吹散一室颓靡。 “他多久没回来了?”张蕴看倾群无精打采的样子,问起了李轻骥。 倾群一抬眼,“他?上次回来大概是上元节之后。有五个月了吧。”李轻骥在重大节日会回府,携夫人出席各种宴会,是众人眼中恩爱的李氏夫妇。 “怎么每次都来去匆匆,留你一个人在府,怕憋出病来。” “我哥和他,他们的事你也知道,神神秘秘的。不知哪天就出远门。”倾群漠然道,“他不缺女人陪着,能想起回来已经不错了。”即诨的事结束了,桑知就跟在李轻骥身边,倾群问也懒得问了。 张蕴一皱眉,看了看门外淅沥的雨,门内这个将韶华轻抛的绝美女子,三年她不怨不忧,活得淡然沉默,张蕴不禁感叹道:“三年了,小涵都这么大了。” 倾群一笑,“康儿呢,怎么不带来玩?小涵在府里也没意思,让他去费府住几天,他也不愿去。这么恋家,真不像个男孩子。” “我留康儿在家临帖。我走了那个调皮鬼一定又在家里胡闹。每天晚上他父亲回去都要整治他一番。”张蕴嘴角不自主地洋溢幸福的微笑。 小涵走了进来,身后是几个丫鬟,端着各色小食,倾群抬头看了看外面,“怎么这雨像下了好几天了似的?” 张蕴挥挥手叫丫鬟退下,声音略沉了沉,“已下了五天了。据说南边一滴雨都没下,北涝南旱,国库的粮都备好了,只等着救灾。” 倾群剥了一个荔枝,“看来哥哥又闲不住了,一到年关就有事。” 想到可能不能和丈夫一起过年,张蕴叹了口气,她看到站在一边的小涵,“小涵以后想做什么官啊?”小涵算得上京城最有身份的世家子弟,朝中的官职可谓信手拈来。 “我想上战场。”小涵看了看倾群,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倾群剥荔枝的手一顿,蛾眉微锁,张蕴也愣了一下,继而耐心地问道:“为什么?” “那样就能见到父亲了。” 张蕴看着孩子只觉心中一酸,抬头看倾群,她慢慢吃着荔枝,目光却一阵飘忽。 “不用上战场也可以见到父亲,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倾群一惊,“什么?” “他们都要回来了,无缺还没到崇州,就被召回来了。他们四个人一进京,就是要出大事了。”张蕴淡淡道,仿佛聊家常。足以震惊天下的朝中大事,对身为将军夫人的她来说,只意味着一次次与夫君的离别罢了。 雨息了,天空还是阴云密布,空气里蘸着沉甸甸的水,从四面八方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无是骑在马上,披着蓑衣,任马在泥泞中艰难的行走着。他已很疲惫,但还是端坐马上,不失气度。 一行人并不显眼,悄悄返京。思灵赶上前,抱怨说:“我们就不能歇歇,我的腿都麻了。” “尽早回京,这是命令。” 思灵再一次碰钉子,有些烦躁,“那总不能片刻不停啊。命令也没有让你这么急着回去啊。” 无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迷离,自己为什么这么急回去,自己也不知道,冥冥之中心底仿佛有种悸动在召唤。三年了,三年没有见她,那一次之后,他看着她静谧地躺在池边,如同一条熟睡的人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盖上一件衣服,离开。 “你可以回去和维师弟守城,现在还来得及。” 思灵一撇嘴,“我可不想和那个木头呆在一起。”她怕无是真的把自己派回去,忿忿地默然了。 李轻骥和桑知快马加鞭,奔到李府。桑知自从即诨之后便一直跟着李轻骥东奔西走。管家带着仆人打伞迎了出来。李轻骥将满身泥泞的马交过去,正了正腰带。 “请少爷更衣。”管家指挥丫鬟,桑知上前接过衣服,为李轻骥宽衣。 李轻骥清了清嗓子,“最近怎么样?” “今年花销八十七万一千四百八十五两银子,账在这里了。”管家照例禀报道。 李轻骥接过账本看也不看就放在桌子上,桑知过去翻了几页,疑惑地看着李轻骥。 “是不是从铺里柜上支些使着。”管家小心地问,武林盟主家财丰厚,自然不会为难少爷。 “算了,别问他们要钱。”李轻骥拿出一张百万银票放下,“还是随她的便,不要管她。”李夫人与伶人来往频繁,极少的时候,她也独自一人出席宴会,所到之处,排场誓必做到全宴惊叹。 管家走了,桑知瞄了一眼账本,“你这是卖命。” 李轻骥洗了脸,“一年一百万,我的命也够贵了。” 桑知忿忿不平,“三年前她和那个什么花采声的事你也知道,后来她和费无缺私会,被费夫人打伤,你听说了也没有回来。我还以为你认清这女人了。” 李轻骥不答话,当日与花采声撞见之后,他离京便听说了倾群滚落台阶受伤的事,不过传言中还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李夫人和费二公子在门口拉拉扯扯的举动,背后又是无尽的欲言又止的香艳传闻。 桑知看着他心疼地说:“你应该劝劝她,她根本想不到你在外面有多危险,每天奔波过的什么日子!” 李轻骥喝了一盏茶,抬眉道:“我在外奔波和她有什么关系。” 桑知看他无动于衷的样子,知道他断不会去,拔腿便往外走,李轻骥上前拉住她,“你干什么去?” “我去对她说好了。”桑知无奈自己的胳膊被李轻骥攥着,挣扎了几下,竟一丝也动不得。 李轻骥直视她的眼睛,顿了一会儿,沉声道:“我的女人我还养得起。” 桑知怔怔地看着他,几年朝夕相处,可是一回到这里,他就变成了另一个人。让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怅然若失。 如贵妃慢慢地啜着茶,宫女进来,“娘娘,皇子回来了。” 如贵妃眉一挑,露出笑意,一个瘦小的男孩子走进来,穿着金黄色的袍子,金冠闪闪,顶着一个大脑袋,因为瘦的缘故,眼睛也出奇的大,他抿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给母妃请安。” “去见过太后了?” 皇子臻点了点头,如贵妃柔声责备道:“怎么又忘了,要回答长辈的问话。” “见过了,母亲。” 如贵妃问他身后的一个年长宫女,“没有吃什么吧。” 宫女屈膝答道:“太后欲留皇子用晚膳,可皇子还有许多功课,所以,没有吃什么。” 如贵妃使眼色,贴身侍女从袖中拿出一块金锭,打赏宫女。 如贵妃低头问儿子,“今天又惹太后不高兴了?看你撅着嘴的样子。” “为什么儿臣不能在祖母身边多留一会儿。” “祖母年纪大了,不能打扰她,我们去找父皇啊,找父皇来用晚膳。” 如贵妃拉着臻,亲自从后宫走到御书房,门口太监赶紧请安。如贵妃待要上前推门,太监忙拦住,“贵妃,圣上有要事。恐怕……” 如贵妃眼光蓦地凌厉起来,“要事?本宫和皇子进去一下也不可以吗?” 太监进退两难,只好说:“娘娘容奴才禀报一声。” “是不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在里头?”如贵妃的声音蓦地冰冷起来。 太监忙摆手,连声道:“不不,娘娘多虑了。” “我倒要看看是谁,敢骑到本宫头上。”她猛地一推门,门豁然打开,太监拦着她却不敢冒犯,如贵妃径自向殿内走去。 走到殿后,她不禁也放慢了脚步,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这些年来,皇上没有封后,许是因为死去的赵惠书,她自嘲的笑了笑,反正臻肯定是要做太子的,自己太多虑了。回头要走,看见案上放着一顶冠,是那样熟悉,她像被烫了一样,嗓子一阵发干。 她下意识的转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向前走。 ------题外话------ 汗,原来写的时候张蕴是有两个孩子的,后来改成了一个,导致很多地方前后不一,刚刚才发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三、自杀未遂 里面越来越暗,她和一个正在整理衣服的人迎面撞上,那人的声音很冷静,“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如贵妃拦住他的去路,她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你,你是不是鬼,一定是魔鬼。” 那人继续向外走去,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宽阔的额头,青色的下颌,他拿起冠戴上,回头看了看如贵妃,臻皇子站在不远处,怔怔地看着他们。此时大殿空空荡荡,宫人都避开了。 “冷静点。” 如贵妃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发疯一样拽住他,“告诉我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啊!” 锦崖看着这个几近崩溃的女人,目中透出压抑的苦色,艰难地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如贵妃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似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他臂膀上,“你竟然可以出卖你自己,容大少爷的骄傲呢?你的抱负呢?” 她止不住地恸哭起来,爱了这么多年,这一刻她竟然觉得根本不认识眼前这个男人,“这么多年,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你是不是已经不爱我!” “母妃。”臻皇子怯怯地叫道,母妃这是怎么了。 “别这样。”锦崖扳开她的手,躲避着她的目光。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活着就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孩子!现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贵妃颓然跌坐在地上,臻跑过去扶着她,却被如贵妃一把推开。 锦崖一瞪眼,紧张地看了看殿内,沉声道:“你乱说什么!” 如贵妃睁着空洞的双眼,絮絮的语无伦次。锦崖低声打断她,“这是在皇宫,请你不要再说了,我们早已没有瓜葛。” 如贵妃慌乱地抱住他的腿,她早已鬓发散乱,华贵的衣衫擦在地上,“你忘了当初你的话?你怎么忘了……” “如今我们都有自己的路,为什么你还不放手,为什么不各走各的?”锦崖无奈地看着这个执着而疯狂的女人,想要迈步离开。 如贵妃泪流满面,张了张嘴,却只剩不能地重复,“求求你,求求你……” 臻看着锦崖眼中冒火,上前挥起小拳头雨点似的打在锦崖身上,“不许欺负我母妃!” 琰异走了出来,看见几人,也不觉奇怪,淡然问锦崖,“你还没走。” 锦崖一脸尴尬,拱手道:“臣告退。”说罢掰开如贵妃的手。臻看见父皇也不敢放肆。 如贵妃泣不成声,无力地扑倒在地,琰异见了,走过来弯腰扶她的胳膊,没想到如贵妃用尽全力掴了他一掌。 所有人呆立在原地。 “你们这些魔鬼!一起来骗我,我以为受尽委屈就可以重见天日,可是我还是什么都得不到,连一颗真心都得不到!”她目光忽地森然,手指着儿子,“我现在就告诉你,臻是容锦崖的孩子!” 琰异面目抽搐了一下,冷静地说:“你再说一遍。” 如贵妃看了一眼锦崖,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转头直视琰异,“臻不是你的孩子。这么多年,你只有一个皇子,不觉得蹊跷吗?太后当初的疑惑是对的。” “你不要乱说!”锦崖额上青筋突起,对如贵妃吼道。 如贵妃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衣袖,“这么多年我处心积虑,为了你我不知下了多少次地狱!假话也好,真话也好,它会永远成为你们的噩梦!” 她转身看着琰异,笑靥如花,“杀了臻儿啊。杀了他然后让太后和博和卷土重来。” 琰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眸中的光辉瞬息万变,如贵妃完全掌控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如果我这个疯女人说的是假话,你岂不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她振衣敛容,踉踉跄跄向外走去,逼近锦崖,“至于你,你放弃了我,你毁了我的爱情。”她看着锦崖英俊的容颜,这让她魂牵梦萦的面孔,将成为她此生的噩梦,“容锦崖死了,你是寄居在他身体里的鬼,我要杀了你,我只有杀了你。” 锦崖被她寒冷怨毒的目光逼得竟退后了一步,“皇上,你不要相信她,她,她疯了!” 如贵妃回头冷冷的看锦崖,这个曾经捧着她的手细细包扎的男人,这个为了她喜袍也不穿的男人,什么时候,一切已面目全非。 她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我不能再留在这里,一定要离开……” 臻站在门口,心里突然一痛,喊了声,“母妃!” 如贵妃回头,眷恋,愧疚,释然,她毅然转身,翻过汉白玉栏杆跃下。锦崖和琰异同时惊呼,待追出去,俯身只看到她的衣袂飘扬,像一只孤单的蝴蝶,落在冰冷的石头上。 琰异回头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锦崖,深沉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是时候结束了。” 京城里满是故事,流淌在琉璃瓦缝隙的雨里,混在马蹄车轮轧起的尘土里。巷弄里的擦身而过,青石下压着古老的信物,泛黄的纸记着多年前的鲜活。所以,在夜晚听到一声呜咽的箫,听到一声消愁醉叹,或是狂欢梦死的莺声燕语,不要惊讶,这是对人生最美的诠释与怀念,因为,不知道明天此刻,还会不会记得,会不会有今宵的心情。 消息传到李府时倾群正在画画,管家跑进来,“如贵妃病了,宫里传有品级的夫人前去探望。” 倾群蘸了蘸笔,“又病了。” 管家走近一步,低声道:“但是据宫里风传,如贵妃是自尽未遂。” 倾群猛地站起身,“什么?自杀?!”她一阵头晕,扶住桌案,理了理思绪,“备车,我要先去容府。” 倾群像做梦一样,脑海里不断浮现小时候,如儿和自己,走过很多地方,吵过很多架,受过很多委屈,吃过很多苦,做过很多梦,梦想着手里有银票,梦想着嫁一个贵婿飞上枝头,梦想着领着孩子,在午后的阳光中娓娓的闲聊,说很多知心话。她们努力了,拥有了,却失去了一个好的收尾。 李轻骥快马加鞭赶回府时,正看到坐在梳妆台前的倾群,她的泪像断线的珠子流在颊上,冲花了妆,如儿忙乱地为她擦干了脸,泪又涌了出来。根本施不了粉黛,蒲柳之姿让人心里什么东西蓦地崩塌。 他本以为、本决定再不会为她心动了。 倾群虚弱地对如儿挥挥手,“等一下,我一会儿就好。”她低着头狠狠地落泪,不觉间一双温暖的手握住她的,好像一个避风巷。三年的千回百转一瞬间烟消云散,他们好像早晨才分开的夫妻,彼此熟悉不需多言。 倾群伏在李轻骥怀中,李轻骥摸着她的头发,拿手帕为她擦干了泪水,他的声音让她安心,“别哭了,不化妆也很美。”他拥着她走出府,低声对她说:“先进宫,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你帮不了忙,还会被连累。”他镇静的声音让她稍稍平复激动的心情。 李轻骥把倾群送上马车,他自己则快马进宫议事。 街道的转角一骑独立,无是看着这对相依偎的人,目光幽深,这是他希望的不是吗,只要她幸福,只要有人对她好,那个人是不是自己又有何区别呢。 至于自己,其实早已没有自己。他默默调转马头。 整个晚上倾群迷迷糊糊地跪在寝宫前,跪在太后面前,跪在皇上面前,焚香,叩头,却没有机会见如贵妃一面,只有繁复的例行公事。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看见众人跪倒,她听见有人议论,夹杂着容将军的名字,她的额头火热,衣服冰冷而僵硬。 深夜倾群回府,李轻骥已坐在屋里,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 “皇上又派了什么任务给你。”倾群站在门口,披着一身星辉。许久不见,李轻骥发现她瘦弱了许多。 “你不要胡思乱想。” “不要杀我哥。” “你多虑了。” “不要杀我哥!”倾群几乎尖叫起来,“我如何接受,我的丈夫去杀我的亲哥哥!” 李轻骥快步走过去,揽过浑身颤抖的倾群,“砰”地把门关上,“我不会杀他!”他在她耳边低声吼道。 倾群仿佛才听见这句话,身上登时没了力气,靠在李轻骥怀中默默地流泪,“我一定不会让我哥死。”她喃喃道。 桑知悄无声息地站在院子里,注视着不远处的房间,昏黄的灯光忽地寂灭,一切归于宁静,夜凉如水,她感到无边的孤清,他是另一个女人的夫君,夫妻同心,他可以几月几年不见她,可她已深入他的骨血。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黑暗中倾群俯首在李轻骥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她伸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仿佛一个害怕的孩子,喟然道:“这么多年……好像做梦一样,你去了哪里……” 李轻骥抚着她的背,下颌抵着她的发丝,默然不语,他们已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相对,每次见面,都是无休止的吵架、冷战、误会。 早晨李轻骥起身时倾群动了动,他按住她的臂膊,“不准跟着我,否则我便不管此事。”倾群躺在枕上看着他,终是没有动。 李轻骥打马来到容府。此时街上热闹的很,虽然容府在幽深的绿荫里,平常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可是今天,门口的几个家丁百无聊赖地站着,在阳光中眯着眼睛走来走去。李轻骥下了马,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便进了府。 锦崖坐在书房里,仅一日便眼眶深陷,面色青白。他抬头看见李轻骥,指了指座位示意他坐下。 “几年前,乐华走的时候,你就是在这里,告诉我皇上的意思。现在,让我猜猜我的命运。” 李轻骥默然等待,锦崖苦涩道:“什么时候动手?” “三日后皇上会命你去冲州上任,在路上。” “倾群知道么?”大局已定,锦崖反而坦然了许多,令他担心的是妹妹,若她知道,说不定会闯出什么祸事,连累到她自身。 李轻骥摇了摇头,“你放心。” 锦崖看着李轻骥,“多谢,也请瞒好我的家人,说我任上暴毙。”他垂下眼帘,“如能一年后让他们知道死讯更自然些。” “我们还有别的选择。”李轻骥斟酌良久,开口道。 锦崖摇摇头,“我不想连累别人。一死而已,何必苟且。” 李轻骥站起身,“我已答应倾群。你不能死。” 从书房走出来,李轻骥见康儿在院子里玩,康儿跑过来,“姑父,什么时候带我去骑马?”李轻骥摸了摸康儿的头,康儿笔直地站在那里,似乎感到家里气氛的凝重,小脸也绷得紧紧的,不像往常一样顽皮。 锦崖提笔,只觉手腕沉重,他振了振精神,略一思索,洋洋洒洒,一挥而就,像是完成了一个郑重的心愿。他放下笔,起身出去。 他走进张蕴的房间,张蕴转过身,仿佛等待最终审判的人,前路迷茫,脸色苍白,她看到锦崖,眼中涌动起依赖和惊慌。 锦崖面容平静,“好久没有和你说说话了。” 张蕴打断他,“如果你想解释,就不必了。我不管别人眼里的你如何,你是我的丈夫,是我最崇敬的人,我始终是,仰望你的。” 锦崖走过去,揽着她坐下,像哄孩子一样,“我们,要分开一段时间。” 张蕴不像往日娴静地送他离去,而是惊慌起来,“不,你去哪,我跟着。” “别这样大惊小怪,我已经向皇上请旨出征,你知道,弘国卷土重来。” 张蕴注视着他,锦崖坦然地和她对视,良久,张蕴才垂下眼帘,靠在他肩上,喃喃道:“伯也执殳,为王前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谖草,言树之背……”为何此次分别让她的心这么痛,让她这么不舍,她的声音渐渐微弱哽咽。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锦崖吻着她的发丝,替她念完。张蕴抬起头,含着泪,“你一定要回来。我会等一辈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四、酒楼密会 残破的日光照进屋中,锦崖一身戎装,与倾群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坐。 “和其他人道完别,也没有想好怎么和你说。”锦崖笑了笑,和往常无数次出征前的道别无二。 倾群垂下眼帘,颓然道:“看来你已打定主意。李轻骥白白忙了一场。” “我不死,谣言不止。” “你死了,张蕴和孩子怎么办?我怎么办?”倾群抬头质问。 “我已身败名裂。”锦崖凄然,“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死在边关。况且,”锦崖隐忍地沉声道:“我逃过这次,下次皇上也会寻衅除掉我,到时甚至会连累容家。” 锦崖叹了口气,“这次让我一人承担,容家便还有机会。” 倾群摇摇头,“哥,要用生命去捍卫的东西太多,爱情,尊严,正义,地位,可是回过头来看,它们也并不如想象的那样富有意义。” 锦崖不去回答,而是爱怜地看着妹妹,“好好照顾自己。李轻骥值得你依靠。” 倾群听见这遗言似的叮嘱,心里一阵闷痛,“所谓姓氏,不过一个字而已,何必用死去祭奠它!” 她猛地站起来,只觉胸中汹涌着万般情愫,却无法言说,她很想告诉锦崖,他并不是容家的儿子,而是玉娘的儿子。可她了解锦崖,在他眼中,容氏是他的骄傲,是他要捍卫的一切,如果他自己不是容大少爷,而是一个私生子,这会让他多年来的信仰轰然崩塌,那比杀了他还残忍。 倾群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看着锦崖,一字一句地说:“哥,我一定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等我,答应我不要放弃。” 她眼中泪光盈盈,哀求地看着锦崖,仿佛穿越凄风苦雨来到他身边的救赎,锦崖轻轻抱住她,“好妹妹。” “答应我,终有一天我会让张蕴和你离开京城。”倾群坚定地说,京城,这座名与利的华丽囚笼,足让人折煞一生。 城门外,锦崖一骑独立夕阳之下,李轻骥倾群和无缺无是送行,众人知道此行的意义,都凝然不语。 张蕴捧剑上前,猎猎长风吹起她的衣袂,翩翩拜倒在锦崖马前,“将军一路珍重,妾身会日日为将军祈祷,愿将军平安归来。”言罢双手奉剑过头顶。锦崖拿起剑,“珍重。”策马离去。 张蕴依旧跪着,天色渐沉,拉长了落在地上的人影,萧瑟而忧伤。 晚上,倾群为小涵息了灯,走到他床前,理好纱帐。 “这几天,您是不是很难过。”小涵黑黑的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倾群。 “小涵怎么会这样想?” 小涵没有说话,他只是发现她桌上的手帕是湿的。 “小涵的父亲回来了,有没有带小涵出府玩?”倾群这几日无暇顾及府内,听说无是来了几次,带着孩子出去走了走。小涵不想离开李府,让无是对着儿子颇为惆怅。 “父亲昨天只来了一会儿。”小涵不太开心。 “父亲很忙,很不容易回京小涵,小涵一定要乖。”倾群安慰着孩子,她知道从小父母不在身边的滋味,和渴盼见到父母的雀跃。 “舅母,你知道母亲长什么样子?”小涵很少问起他的母亲,小小年纪的他也曾留意,每次提起母亲,舅母柔和的神色总是略略一滞,他不愿看到舅母失神的样子。 “小涵的母亲很温柔,很贤惠,比画像上美的多。”倾群由衷地说。 “有舅母美吗?” 倾群一笑,“当然。” 小涵又问:“父亲很爱母亲吗?” 倾群一怔,爱?她没有回答,反问道:“小涵知道什么是爱?” 小涵想了想,“就像舅舅对舅母一样。” 倾群心里微微一动,为他盖好被子,“早些睡吧。” 廊下长风四起,吹起了倾群的衣裙,如盛开的牡丹,如儿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玉娘和她慢慢走着,“不知锦崖怎样了。”倾群摸了摸冰凉的手臂,这凉夜里,古道荒驿中,可有人伺候。 “能留命在便是万幸。”玉娘感叹。 倾群看着玉娘花白的鬓发,喟然道:“玉娘啊玉娘,你为母亲为我操劳了半生,如今自己的儿子也为了容家至如斯田地,”她望着前方,灯笼高悬,前路苍茫,她只有一步步走下去,“可是我不能告诉锦崖他的身世,不是为了容家。而是因为,容家是他唯一的信仰,告诉他,让他放开手,也让他心灰意冷。”哀莫大于心死,这滋味,她知道。 夜里倾群只觉背后的李轻骥动了动,她本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他的声音淡淡的响起,“这样平安相对的日子,也一天一天变少了。” 他们背靠着背,彼此的体温温暖着对方,倾群蜷了蜷身体,黑夜中睁着眼睛,久久不能睡去。 锦崖离京的第三天,倾群便在宴群楼密会花采声。 “夫人雅兴。”花采声翩然上楼,摘下斗篷,拉过椅子坐下,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千百年不变的繁华。 “养兵千日,”倾群嘴角微微一扯,话锋一转,“最近有一种新的蛊术,在民间很是流行呢。”她抬眼看着花采声,眸中光彩隐隐,“它可以,鉴父子认兄弟。” “哦?”花采声音调转了几个弯,“愿闻其详。” 倾群拿出一张方子,放在桌上,花采声拾过,饶有兴致地看了看,“现在市井传言甚嚣尘上,都说宫里的臻皇子是你们容家的种。皇上明升暗降,把容将军逐出京城。”他刚刚在酒楼外面就听见了小孩子们唱的歌谣。 倾群并不在意,“此事还需要你点一把火。让太后逼皇上鉴父子。” 花采声有些吃惊,他看着倾群,似乎想看明白她的心思,倾群垂下眼帘,摆弄着丝帕,“照我说的去做,才能看到结果不是?”她知道,花采声对京城里波诡云谲的冒险有一种沉沦的痴迷。 “我有什么好处?” “钱要多少,随你。至于其他,你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缺什么。”倾群淡淡地说,目光流转。言语中暗涌层叠,她知道,拥有的越多,恐惧就越大,他不求什么,但他惧怕失去。 花采声手指无意地敲着桌子。倾群上前对花采声示意,花采声凑过来,倾群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处还是有的。过几日博和王逃走的时候,你可助一臂之力,太后必不会亏待了你。” 花采声再掩不住惊异之色,脸色有些苍白,“你疯了!” 倾群靠在椅子上,以帕掩口轻声咳了咳,“这就怕了?你本可以和太后讨个官儿做。” 花采声沉思半晌,惧怕与贪婪在心中激烈地斗争着。倾群继续说道:“到时我自会助你。”花采声想了想,似乎对自己没什么坏处,压下满腹狐疑,端起酒杯,潇洒地一饮而尽。倾群露出满意的笑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五、放虎归山 一顶轿子在热闹的街市上走过,素衣的仆从跟在轿边,一行人步履匆匆,并不惹人注意。走到十字路口,与一顶香漆轻便轿子相遇,轿外的一个中年女子指挥着轿夫,“等什么,快走。” 轿夫只好抢了路先过,素衣仆从见了心里不忿,卷起袖子对轿中人说:“爷,他们竟敢抢路!” “让他们过去吧。”轿中传来一个声音,让人听了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中气。 “停下。”香漆轿的主人命令道,轿子落在路中间,一只白玉般的手伸出将轿帘一挽,倾群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让博和王为我让路,真是没想到啊。” “李夫人设计这一场相遇,如果只是为了说风凉话,那才让人想不到。”轿中人稳坐,声音隔着帘子显得有些闷。 “王爷赏脸喝杯茶吧。”倾群放下轿帘,“去聚福楼。” 玉娘站在雅间外守候,此行机密,倾群连如儿也没有带,她撩开帽上的白纱,微风吹过,轻纱和她的黑发一起微微飘扬。博和坐在她对面,振袖拿起杯盏,专心地品茗,他两鬓略染了风霜,当年的凌然傲气不再,如今的内敛持重反而更让人难以读懂。 “听说王爷这几年身边只得一个书童,一个厨子,一个管家。种花读书,悠闲度日。”倾群一双美目打量着博和。 “有劳夫人关心。”博和并不抬眼。 “听闻王爷和江南旧部互有书信往来,也许王爷的生活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悠闲。”倾群话锋一转。 博和抬眉,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忽而一笑,“看来李将军什么事都不瞒娘子。”皇上派人监视他,他自然知道,所以书信中一直只是平常叙旧,不过这种秘密监视被倾群知道,是出乎他预料的,“过去的容小姐就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过去的九王爷也是极厉害的角色,凯旋回京,举国沸腾,京城车马一度拥塞,这我都记得。”倾群眯起眼睛,看着楼下的行人,时光匆匆,物是人非。“王爷,皇位本该是你的。” “今天你已说了太多犯上的话。”博和稳稳地拿着杯子,喝茶前抬眼看了看倾群,提醒道。 倾群冷笑,“犯上?杀头的事我做了早已不止一桩。”她幽幽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逆岛明珠是我拿的。” 博和淡漠的眼中闪过一丝波澜,“啪”的一声,杯子重重地落在桌上。 倾群丝毫不胆怯,她饶有兴致地看了看他青筋暴露的手,“王爷的脾性真是越来越沉敛了。听我说完,是六皇子指使我这样做的,你知道,当时容家站在他那边儿。至于后来先皇遇刺,”倾群哼了一声,“哪有那么巧的事。” “你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 “王爷说过,这宫里,没有不攀龙附凤的人。如今看来,容家攀的这条龙,错了。”倾群眼中一丝凌厉的光闪过,“王爷觉得呢?”她垂下眼帘,为博和斟茶。水声涓涓,这宁静的茶氛中,似有一根弦绷起。 倾群站起身,迎风而立,伸手将窗帘卷起,阳光和微风立刻灌了进来,“这样多娇的江山,王爷不想要么?”她回身,朱唇轻启,“容氏愿助你。” 博和嘴角扯起一丝蔑笑,索性抱臂向后一靠,“如何。” “王爷先出京。” “如何。” “只要王爷愿意。”倾群举起一杯茶,含笑敬博和,一饮而尽。 桑知坐在厢房里,一袭淡蓝色裙装,离开了舞刀弄剑的生活,李府的日子静谧而缓慢,她也拿起绣针,学着绣起花来。 李轻骥走了进来,看到她娴静的样子不由一怔,“怎么变样了,惊了我一跳。” 桑知活泼地笑了起来,拉李轻骥坐下,给他捏着肩,“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以为我就没有女人的样子?”她在学习琰国官话,也会用一些成语了。 李轻骥拿起她的绣品,虽然简单,不过针脚很是工整。桑知俯身在他耳边问,“绣给你的,好看吗?” 李轻骥点点头,“你倒学起这女儿家的东西。” “笑话我。我想像夫人那般有韵味,夫人做女工一定很好。” 李轻骥忽然想起,从未见过倾群动这些东西,不知道她会不会做,女工这些东西,她一定嫌麻烦吧。不过女子窗下绣花,倒是一副美景。 “今天留下陪陪我,许久不见你了,我一个人醒来很难受。”桑知有些委屈,开口又觉不好意思,不觉红了脸。 李轻骥站起身,“明日皇上出城去青山祭祖观星,今晚我要准备一下。”桑知听他言语和蔼,却总是缺了点什么,只觉疏然,眼中不禁噙了泪,转过身去坐下,拿起绣品又一针针绣了起来。 晚上倾群拔下发钗,梳着头发,李轻骥靠在床上,倾群走过去,她有些鼻塞,只觉头一阵阵发晕,“小心过给你。”她掀开被子盖上。 “那个伶人还真有本事,你说太后明天会不会带着他?” 倾群抬头正看见李轻骥邪笑的眸子,她低声斥了一句,“乱说什么。小心给人听了去。” 李轻骥吹熄了灯,倾群朝里躺下,黑暗中只听得他似乎轻笑了两声,过了一会儿道:“若是床上的话也能给人听了去,那还得了。” “明天还要早起。”倾群提醒道。 李轻骥却还没有睡意,“最近宫中的传闻你可听说,占星官员说东南方一颗星落,朝中将有折损,主将凶。” 将凶,朝中有四大将军,陨落的会是哪一个,倾群只觉头隐隐地疼,这痛好像萦绕在她周身,挥之不去,她转过身去,埋首在李轻骥胸口,“谁也不可以出事。”她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李轻骥。 他把她环在怀中,她握着他的手,心里才踏实了些,沉沉睡去。 天还没亮,朝中重臣和命妇便进宫候着,随圣驾仪仗出城。宫中连日事故不断,气氛阴郁,惹得国人议论纷纷,恰好每年一度的祭祖占星之日来到,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今年却刻意办的盛大,也是为了一扫宫中颓然之气。 下午到了青山,晚上仪仗便在寺中安歇,诵经之声彻夜不断,香火飘扬,占星官站在高台上,星空浩淼,身后是皇室宗亲,他在沙盘上写写画画,举手间落落飘逸,如同仙人。 彼处的灯火辉煌,站在山中恰好可以看到,漆黑的夜里山顶那通天的灯火好像照亮了仙宫一般,博和站在山中一处突出的崖上,山下幽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山下的寒风好像从某个不知名的世界呼啸而来。 倾群将一个包背在他背上,将带子在他腰间扣好,博和捉住她的手,“你确定没事?” 倾群继续为他扣着一道道带子,云淡风轻地说:“只要你能数好时间放开身后的包,就能慢慢落地,而且,下面是水。” 博和不再说话,看着夜间云雾缭绕的山峰,胸口微微起伏。倾群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博和接过,“御风令?”这是皇上赐给朝廷重臣的令牌,以示信任,有了它可以自由出入军机密处,无人可以阻拦,出城自然不在话下。 “王爷今日失踪,皇上十有八九会顺水推舟,称王爷逝去,日后能证明敢证明王爷身份的,也只有太后。今日你也看到了,太后身体抱恙,”倾群顿了顿,太后是博和的母亲,接下去的话她不好再说,“王爷还要抓紧啊。” 博和回头看了看她,似是做了决定,迈步走到崖边,闭上眼向前一倒,便如一片渺小的叶子,落入重重山中。瞬间便被大雾掩盖,再看不到踪影。 倾群转身,从黑暗的深渊,慢慢走回光明的彼岸。 当夜博和王失踪,青山大乱。第二日返京的仪仗带回一个震惊天下的消息,九王爷祭祖嗜酒,醉后失足落下山崖。 对于李府来说,还有第二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李轻骥携倾群回府,第一个迎上来的是桑知的丫鬟,对李轻骥福了福,“姑娘请少爷过去。”她对倾群视而不见,仰着头,挡在两人回房的路上。 李轻骥动也不动,有些不悦,“什么事。” 丫鬟面露喜色,“姑娘有喜了。” 倾群腿下一软,一个踉跄,李轻骥扶住她,她揉了揉额头,这才重又看清眼前的一切。小丫鬟挑衅地看着她,好像怀孕的是自己。 “你没事吧。”李轻骥关切地问,“是不是忘忧盏余毒未尽。”他只知道倾群的毒已解,目前身体虚弱,还要用草药维持。 倾群想要挣脱他,可李轻骥并不放手,倾群像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不依不饶,一定要摆脱他才罢休。他们都和别的女人有孩子,她的心里闷闷的,此刻她只想躲起来,一个人静静。 李轻骥不管周围有仆人,一下将倾群抱了起来,向屋子走去,“叫大夫!”他吩咐管家。 倾群靠在他的怀里,默默流着眼泪,模糊的泪光中只见一路光影变幻,门打开又合上,最后她被放在柔软的床上。李轻骥抱着她,“你从来没说过你介意。” “介意有什么用。”倾群用手帕擦了擦眼泪。 “你没试过。”李轻骥嘴角浮起一丝戏谑与苍凉,他抚着倾群的背,“等这阵子风波过了,我们就回冰璃小筑。” 在倾群耳中,李轻骥的声音就像是港湾里的静夜涛声,让她开始依赖,让她不敢想,她还有没有勇气再独自去面对风雨,你会恨我吗?这句话她始终无法问出口,以他的敏感,这句话就足以让他料到发生了什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六、宫变 博和的丧事刚刚办过,这日太后靠在榻上,几个宫女在轻轻地捶腿揉肩。倾群坐在玉墩上,陪太后说着话。自从她帮了博和,太后便对她不那么疏远。 “出了阁,你来得也少了。”太后有些昏昏欲睡。 倾群垂下眼帘,这能怪我?“太后身边不少说话的人。” “如贵妃从前也不来,现在卧床不起,更加冷清。哀家两个儿子,一个当了皇上,一个……” “还有臻。”倾群迎上太后的目光,“小孩子,喜欢到处走。” 这时两个老先生在外请安。太后问:“今天怎么样?” “回太后,臣等教导无方,皇子兴致寥寥。” 太后摆摆手,“下去吧。” 宫女引着臻皇子进来,臻给二人见了礼,此时他却郁郁寡欢。太后问,“不愿意学?” “回皇祖母,儿臣以为,整天学些下棋摹帖,实在是……” 太后一拍桌子,“你认为这些没用处不成,历代皇子,哪一个不是文武双全?你小小年纪就拈轻怕重,以后怎么担当大任?” 臻咬着牙关,低着头,死死的盯着脚踏上的花纹。 倾群一语不发,太后又教训道:“成大事者怎么能不稳定心神?你母亲福薄,你难道也不争气么?”臻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倾群见太后倦了,告退离开,出了正坤宫,便看到白衣一飘,花采声走过,凤目掠过倾群,不动声色地走过正坤宫门,却并没有进去。 走了几步,倾群就对正坤宫送出来的宫女说:“就到这儿吧。” 宫女福了福身,“天气炎热,还是让奴婢给您掌伞吧,太后吩咐,一定要送您到宫门口。” 倾群看了看四周,“那就走吧。” 一路上人迹稀少,倾群有些奇怪地回头,“怎么侍卫这么少?” “奴婢不知。” “李夫人,许久不见。”身后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恐怕很少有人心神能不为之一颤。 倾群停下脚步,她已很久不见花采声,这段时间他似乎在京城里也销声匿迹。“花采声?的确好久不见,最近可有什么事么?”她注视着花采声,不放过他任何细微的表情。 “我倒没什么事情做。”花采声悠然道,他没事,难道太后有事?倾群正想着,花采声又道:“上次府里小少爷问我要桂花酒的配方。” 倾群笑了出来,小涵对花采声可谓烦透了,每次他来府上,小涵都要和倾群生上一阵闷气,不是自个出去骑马,就是在房里临一天的帖,总要她亲自去才吃饭。花采声编瞎话也这么离谱。 “最近我不能出宫,麻烦夫人把配方转告小少爷。”花采声和倾群聊了起来。 一时不能出宫?倾群点头听着,花采声引她走的路,经过议事殿。他的脚步慢了下来。倾群扭头看去,隐隐约约见到屏风后衣袂闪烁,好像聚了好些人。这时一个老太监走了出来,他是太后身边的人。 倾群轻描淡写道:“这可怪了,难道下午还要上朝不成?” 花采声凝视着她,继而一笑,“可能吧。” 这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宫婢,正是如贵妃宫里的玉迅儿,她四顾似是在找人,抬眼恰看到倾群,倾群见她举止奇怪,心中生疑,便叫住她,“贵妃身体可好?” 玉迅儿施礼,“贵妃尚不能下床,心情抑郁焦急,也盼望能见公主。” 倾群知道出事了,心里犹豫了一下,花采声不动声色抢在她前面道:“夫人不是说回府还有事?” 倾群不置可否,玉迅儿低眉道:“夫人,看样子即将有大雨,请夫人早做准备。” 倾群已猜到八九,笑道:“转告贵妃不必担心。” 郊外阳光正好,又有丝丝细雨落下,金灿灿的,无比怡人,无是带着小涵骑马。自从他回京,小涵的马术课他便每次都来。 无是坐在马上,看着闷闷不乐的儿子,“小涵的马术又长进了。” 小涵有些心不在焉,“谢谢父亲。” “晚上回家去和叔叔婶婶一起吃饭好不好?” 小涵突然抬起头问道:“父亲,你和母亲是如何认识的?” 无是恍然,原来这孩子一直在好奇这个,每个孩子都会好奇吧,他似乎从来没跟小涵讲过这些事,“我和你母亲,是在她生辰上认识的。” 小涵神往地笑了,“那舅母呢?你们又何时认识了舅母?” 无是想了想,何时认识的,已经太久了,久到他已经不记得,不认识她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也许他从未认识她的话,一切都会不同。 小涵还仰着脸等待着回答,一个仆人骑马跑过来,“将军!” “李夫人请将军速速回京。”来通报的是费府的仆人。看来倾群已经去了费府,或者,这件事不可以让李府的人知道。 无是低头道:“小涵,我们回家去。”小涵十分听倾群的话,早已一策马奔远了。 倾群在费府里大厅里徘徊,低头想着什么,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无是提着马鞭大步走了进来,“什么事。” 这是疗伤后他们第一次相处,倾群脸上不自主地发烧,她伸手撩了撩头发,不知所措的样子无是尽收眼底。他心里一动,移开目光,倾群定定心神,这才把宫中的见闻说了,包括如贵妃派宫女传话的事,又道:“我回来就派人到各府邀人赴宴,发现皇亲国戚都不在府内,许多二品以上官员闭门不见,一定是要出事了。” “怎么不找李轻骥。”无是本不想问,可是他有些奇怪。 “他一早就出了京城,又是公事。”提起李轻骥,倾群更加不自在,“况且,这件事对他讲了,他就会知道我暗中助如贵妃。这样皇上也会知道,结党之事牵扯不清。”倾群没有把花采声也说出来,他是一颗太秘密的棋子。 无是并不深究倾群的解释,他凝眉想了想,“李轻骥和我都不在京城,只有无缺有人在这,这时候发生这种事。” “是针对如贵妃?”倾群忽然想到若是这样,后宫琐事,无是身为臣子没有理由出手。 无是摇摇头,“恐怕更严重。如果仅是针对如贵妃,京城官员不必闭门观望。既然官员们不愿出头,那一定是听到来到风声,皇上在胁迫之中。” 倾群点点头,看来花采声的蛊术已按计划传到了太后那里,而太后一不做二不休,打算连皇上一起收拾,该彻底了结这件事了,她就是想让太后亲自去查,只有这样才能让众人信服,一味遮遮掩掩只能让谣言甚嚣尘上。只是她没想到,“太后竟然还有军队?”真是小看了这个妇人。 “军队应该是各位王公侯爷的亲兵。”无是目光一深,“看来当务之急,是掌握京城兵权。” 琰异坐在龙椅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阶下朝臣,冷冷一笑,“众位皇亲国戚,好久不见。有何指教?” 一个老王爷站出来,“皇上,臣等近日听闻一些传言,希望皇上出面澄清。” “既然是传言,没来由的话,也惊动诸位么?” “此事事关重大,皇上不给个说法,人心惶惶!” 琰异眉峰一挑,老王爷继续说:“听闻如贵妃承认臻皇子并非皇室血脉。” 一语既出,朝堂之上议论纷纷,琰异脸色阴沉下来,“放肆!竟敢置疑太子!皇室威严何在!” “还请皇上澄清!”老王爷坚持。 “臻拥有皇室血统,岂容凡人怀疑,朕看谁敢说一个不字!”琰异看穿他们早有预谋,不禁怒火中烧,他紧紧地攥着龙案,镇静下来。 “哀家敢!”一个声音从屏风后转出,大殿里顿时寂静下来。 琰异不可置信地回头,“母后?” 太后立在他身后,对群臣宣布道:“皇上多年来没有儿女,如贵妃入宫之前身份扑朔迷离,”她慢慢转头逼视着琰异,“那日如贵妃自尽未遂,据说是与臻的血统有关。” 这句话像一个炸弹,在朝堂之中炸开,众臣忘了礼数,交头接耳,琰异如五雷轰顶,面无血色,刚刚朝堂之上的众人逼问他能一一格挡,现在他声音却微微颤抖着,“母亲!” 他没有叫母后,因为此时此刻,在琰异眼中,忽然再也看不到她太后的身份,他看到的只是自己的母亲!那一丝血脉的联系倏忽清晰起来,格外的凸显,也让他意识到格外的脆弱。做母亲的为什么要将儿子逼上绝路!是他的母亲太失败,还是他这个儿子太失败! 太后丝毫不为所动,冷冷地说:“哀家希望皇上滴血认亲,如果臻不是皇上亲生,就立博和为皇太弟。” 琰异摊手苦笑,“九弟已经……” “他没死!”太后喊道,所有人都听得见,“为了保护皇室嫡亲的安全,哀家已让他出京。” 安如宫里,如贵妃虚弱的躺在榻上,头上裹着白色的绷带,她无力地抬抬手,目中流露出担忧的神色,玉迅儿上前说:“主子,李夫人一定会想办法的。” 如贵妃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臻守在在一旁,“母亲请放宽心,保重身体要紧,在深宫之中,臻只有母亲了,等臻长大了一定会保护母亲。” 这时几个太监闯进来,“臻皇子,请随奴才到朝堂去吧。” 如贵妃惊恐地瞪大眼睛,艰难地发出声音,“你们要干什么?”她努力地想拉住儿子,可是力不从心,手指也只能够到床边。 臻站起来,面无惧色,理了理衣服,跟着众太监向外走去,如贵妃嘶哑着嗓子喊道:“不要伤害我的儿子!”她挣扎起身,玉迅儿忙扶住她,臻回头,宽慰地一笑,“母亲,不会有事的。”如贵妃只有泪如雨下。 无是和无缺系好铠甲,倾群在一旁焦急站着,这时一个侍卫回来,“已打探清楚,几个老王爷府中的侍卫已悉数出动。” 无是提起剑,嘴角一牵,“区区几个皇亲国戚,就想政变,未免太天真了。” 无缺看着哥哥,“现在怎么办?”京城的统军不在他们掌控。 无是淡漠地说:“杀掉统帅,取得兵权。” 太监上殿,“皇上,臻皇子到了。”臻走上朝堂,有条不紊地给父皇行跪拜之礼,又给太后见礼,太后恨恨地偏过头去。 琰异几乎绝望地看了看臻,把刀放在御案上,跌坐在龙椅里。臻看了看颓然的父皇,他此时已像一个木偶,任人摆布。臻走上前去,太监拿起刀,臻横了他一眼,“本宫自己来。” 太监竟被他喝住,讪讪地把刀递给他,臻拿刀在手上一划,血滴入一个玉盆中,盆中一只蛊虫抬头饮了血,它刚刚饮了琰异的血。若不是父子,蛊虫便顷刻毙命。 琰异闭上眼,躺在龙椅上,仿佛因太过疲惫而沉沉睡去。 == 竟然把这章传到《天造地设》去了,亲爱的太后和琰异直接穿越到21世纪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七、小涵失踪 太后稳稳地站在那里,接下来的话她已准备好了,大殿里寂静无声。一会儿,臻的声音清晰地响起,“父皇,虫儿没死。” 琰异睁大双眼,太后扑过去难以置信地看着活蹦乱跳的虫儿,狂乱地叫道:“不可能,这个不准,不可能的。” 老王爷沉重的声音响起,“自古以来,蛊术不能全信,皇室血脉不可轻率,臣等依然建议,废黜太子,立皇太弟。” 琰异坐在龙椅上冷笑,“原来你们意在此,母后,你也这么想?”偌大的宫殿,即使站了朝中众臣,也还是出奇的空旷,还是有风从不知名的地方吹来。 太后眼中含泪,点点头。琰异已顾不得殿下的臣子,已顾不得他这个皇上可能就要当不下去,他咆哮道:“我还是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这么逼我!” 太后看着他,无奈又委屈地哭道:“博和也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怎么忍心!” 琰异的眸光渐渐冷了下去,他拂袖走到太后面前,声音低得只有身边几人能够听见,“母后,宫廷之争,就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若朕输了,也是一样下场。今天威胁朕,有没有为朕想过后果。” 他转头,恨恨地盯着殿下跪着的王公贵胄,拄着龙案,一字一句地喝道:“博和许了你们多少好处,朕猜也猜得到。有人多次进言,削去你们的封爵,减少朝廷开支,朕没有应,对你们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老王爷抬起头来,太后微微点了点头,老王爷索性在众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皇上这样想,臣等也无能为力。来人啊。” 琰异身形晃了晃,臻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军队冲进朝堂,站在两边,剑拔弩张。一员将领走了进来,全副甲胄在下午的一片昏昏中闪着凌厉的寒光,威风凛凛,如天上的神将。他单膝跪倒,“皇上有何吩咐?” 众人俱是一愣,老王爷惊疑地指着他,“你,你是……” 将领一抬头,声音中没有丝毫波澜,“老王爷也在,卑职失礼了,眼中只看到皇上,没看到王爷。” 琰异面露喜色,不由上前一步,“无缺,把殿门给朕封住!” 御林军依言封门,众臣面面相觑,现在皇上一声令下就能血洗大殿啊。 铁甲重兵之中,倾群提着裙子穿过了层层防卫,跑进后宫。她气喘吁吁地来到安如宫门口,如贵妃在床上靠着玉迅儿,这时出事后倾群第一次看到她,她就像一具有一丝生气的尸体,动也不能动,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努力地作出口型,“我的孩子,他死了?” 倾群看着眼前的如贵妃,麻木地摇摇头,“没事了。” 如贵妃已没有眼泪,怔怔地看着倾群,倾群只觉眼泪就要涌出,她转身就走。如贵妃艰难地问:“你恨我吗?”这不似问题,却像一个乞求。 袖中的手指死死的扣在掌心,倾群忍回泪水,“哥哥生死难料,你觉得我该作何感想。”她一跺脚决然离去。 太后上前,“区区几个御林,又能如何,我等进谏,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皇上就算现在杀了哀家,杀了诸位大臣,也挡不住京城驻军。” 琰异冷冷地说:“太后言重了,杀了你,儿臣岂不是大逆不道。” 这时又一员将领走进殿来,单膝拜倒,手持令箭,朗声道:“臣费无是率京师驻军候旨!” 琰异目光扫视阶下瑟瑟发抖的朝臣,“众爱卿,还有话说吗?” 众人齐齐跪倒,求饶声四起,“皇上,皇上恕罪啊。臣罪该万死。” 太后见此情此景,急火攻心,晕倒在地。 倾群坐在桌边读书,惊魂甫定,十分疲惫,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这一场政变不了了之,太后依然稳坐泰安宫,皇上下旨,皇亲国戚无旨不得上朝,不得议政,入朝逼宫官员全部革了职。 倾群心里盘算着,按道理什么事自己应该知道,什么事应该不知道,什么该惊讶,晚上李轻骥回来了,言语她可不能露馅。装蒜可真是麻烦。倾群叹了口气。 小涵跑了进来,倾群有些惊讶,“怎么,没回家去?”小涵坚定地说:“不回,我要保护舅母。”倾群一笑,拉他到身边,“父亲走了?”小涵点点头。倾群故意皱眉问:“他不生气么?” “我不怕他生气。”倾群被这孩子逗笑了。 如儿撅着嘴走了进来,玉娘正在给倾群打理衣服,这是为数不多她亲力亲为的事之一,“怎么了?谁惹你了?” “少爷回来就去了桑知姑娘那里。”如儿看到小涵在,倾群对小涵看得比什么都重,她当着孩子的面不敢说什么,只挪到玉娘身边,愤愤地说:“这不是又一个瑞月儿吗。” 玉娘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倾群,回身理顺了一件衣服的裙摆,“人家都不操心,我们急有什么用。” 倾群忍不住顶了一句,“我要急的事这么多,怎么还能顾得上这个。” 玉娘瞪了她一眼,“看你,比小涵还像个孩子。” 晚上倾群见李轻骥不来,便想睡下,结果他倒来了,黑暗中门开合的声音,听得外面似乎下了很大的雨。倾群索性装睡不理他,李轻骥捏了捏她的鼻子,“别装了,你什么时候睡觉这么沉。” “心情不错啊。”倾群把脸埋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说。“快当爹了。” “妒忌了?”李轻骥调侃道,“想当娘了我可以考虑一下。” 倾群转过身去,离他一尺远。 李轻骥无奈道:“今天还真有事,皇上暂时放过锦崖。” 倾群猛地坐起身,“真的?他跟你说了?” 李轻骥慢悠悠地躺下,倾群讨好地给他盖好被子。“皇上说体恤我要当爹了,让我留在京城。” “皇上怎么会放过我哥?”倾群半撑着身,睡意全无。她想知道一切是否如愿。 “今日逼宫,京城谣言甚嚣尘上,所有矛头都指向臻皇子的身份,若这时候锦崖出事,皇上便是不打自招。”李轻骥转头看倾群,“什么谣言,我有点怀疑是你编的。” 倾群吓得垂下眼帘,“在你眼里,我倒挺有本事。”其实那是她让玉娘编的。打油诗还真是难做。 “心里没鬼,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李轻骥目光一深。 倾群仰面躺下,切了一声,“你听见了?” 李轻骥反而起身,“我摸摸就知道。”说着就要伸手。倾群一打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他得逞地轻笑,低头嗅着倾群颈间的清香,咬着她的耳垂,低低地说:“我们要个孩子吧。” 倾群任他解开自己的衣服,自忘忧盏毒消了,养病这段时间里他一直很规矩,现在她没有理由可以拒绝。只是,她隐隐地感觉,他和过去不同了,过去他虽然极少表现出来,她知道有的时候他在和她赌气,现在有些事情,他似乎从未放在心上,就连刚刚那句话,她都觉得他是在说笑而已。 “少爷,桑知姑娘很不舒服,请您过去看看。”寂静的夜里响起拍门声,桑知的丫鬟在门口喊着。 李轻骥郁闷地停下,翻身躺在一边。静了一会,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倾群轻轻推了推他,李轻骥忽地起身,愤愤地穿鞋,“女人。”他声音很低,回头对倾群抱怨道:“你们怎么对这种把戏百用不厌?” “谁叫兵不厌诈呢。”倾群静静地侧卧着,枕着手臂,长发倾泻,李轻骥起身随手给倾群盖上被子,“分明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倾群看着李轻骥离去,再也睡不着,若他发现御风令不在了,第一个怀疑的恐怕就是自己了吧,到时又会是怎样一场风波啊。 北涝南旱,朝中已提早准备赈灾,皇上在朝上表示若雨再下几日,灾情已定,将派钦差出巡赈灾。无是无疑是最佳人选,朝会后皇上也常留他和几位大臣商讨灾情事宜。 雨又下了连夜,第二天倾群很晚才起身,最近殚精竭虑,很少睡个安稳觉了。她披着衣袍站在窗下修剪着一盆绿牡丹,这还是锦崖送给她的。 如儿从外面进来,合上了雨伞,站在门口没有在往里走,小丫鬟递上手帕,她也顾不得接,“小姐,费彬亲自过来问小少爷怎么没过府去?” 倾群停了手,回头问道:“涵儿呢?” “小少爷不在府里,房里的仆人说他一早就回费府了。” “跟着的人呢?”倾群眉峰一挑。 “还没回来。”如儿心急如焚,双手交握着,不知如何是好。 倾群扔了剪子,匆匆去小涵的院落。玉娘跟在后面,为她撑了伞。 小涵的房间很整洁,书案上放着摊开的《左传》,一屋的仆从都跪在地上。倾群走到上首坐下,喝问道:“是谁跟着小少爷?” “回夫人,一个侍卫,一个书童。”奶娘泪眼婆娑地说,小涵是她从小抚养长大,胜似亲生。 “去涵儿走过的路上打听,可有人看到出了什么事。”倾群吩咐道,仆人领命跑了出去。倾群招来如儿,“告诉费彬,一起找涵儿罢。”她托着额头,一夜未睡般无比疲倦,该怎么跟无是交代。 一大早李府就忙乱了起来,所有的仆人分成四队出去找小涵,费府也是一样。跟着小涵的侍卫和书童倒是回来了,两人淋了个落汤鸡一样,跪在地上,倾群在房间里踱着步,“怎么把小少爷弄丢的?”她不待回答,突然死死地盯着两人吼道:“你们为什么才回来?是不是你们把小少爷怎么样了?!” 玉娘在她身后劝道:“你别急,越急越没头绪。” “怎么能不急。”倾群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透过开着的门看见李轻骥远远地从回廊中走来,忙跑到门口,不知怎的一见他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八、刺杀李轻骥 李轻骥揽着她,他的肩头还有些雨落的湿意,“我已叫人守在城门,不管发生了什么,小涵不会离开京城。” 倾群心里才踏实了些,李轻骥扶她坐在椅上,回头问侍卫和书童,“怎么回事。”他声音不大,却让两人浑身一抖。 “我赶着车,小少爷说饿了,让书童去买点心。等书童回来,一掀帘子,发现小少爷不见了。”侍卫一个头磕在地上,“小的,小的觉得,小少爷是从后门走的。” 倾群完全没有头绪,“这孩子干什么去,他平时懂事的很,怎么会这样。” 李轻骥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人,对旁边的仆人道:“把他们先关起来。”两人知道罪过不轻,也不敢求饶,任凭被带下去了。 奶娘好像想起什么,“小少爷昨天就有些闷闷不乐,晚饭吃得少,很早就睡下了。” 倾群合掌道:“若是他自己走可还好些。”她又问奶娘,“可还有什么其他不对的地方?”奶娘只好摇摇头,“其他的好像没什么。” 倾群站起来,“我也去找。”李轻骥一把拉住她,“外面有一百多个人,不会有事。”倾群无奈地靠在他怀中,“我好怕,身边的人这样一个个离开。”她闭上眼睛,“有一天你也会的。” “夫人,费府来人说小少爷回去了。”一向稳重的管家跑了进来,跳过门槛。倾群高兴地站起身,“给我备车,去费府。” 无是走出来,他也出去找小涵,换了干衣服,发还湿着,对李轻骥和倾群道:“他淋了一天雨,感染了风寒。睡下了。” 倾群担忧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无是摇摇头,“他什么也不说。”他刚刚问了很久,小涵似乎很累,一语不发,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去看看他。”倾群要求道,跟着无是来到小涵的房间,推门开走了进去。小涵躺在床上,丫鬟小心地拨着炭火,屋里的温度适宜,可睡梦中的他还是发着抖。 倾群走近,小涵的湿衣服已换下,她执起他的手,很凉,忽然他的手一动,睡梦中唤了一声,“娘。”倾群轻轻摩挲着他的手,直到他的手上有了暖意,她看了看屋里侍候的人,都是费府的仆人,不熟悉小涵的起居。 “不,舅母不是那样的……”小涵忽然沙哑着声音喃喃道。 倾群仿佛被烫了,猛地松了小涵的手,呆呆地看着他,眉头慢慢皱起。 来到客厅,李轻骥坐着喝茶等她,倾群对无是道:“我让奶娘过来吧,她跟涵儿很亲。”无是点点头,“有劳了。”他还不知道小涵为何出走吧,倾群担忧地看了看无是,和李轻骥一起告辞离开。 回府后倾群把伺候小涵的几个心腹召在一处,她坐在榻上,慢慢喝着茶,“选你们在小少爷身边,我自然是信得过你们,最近有人在小少爷耳边嚼舌根子。你们想想,可有印象小少爷跟谁说过话?” “小少爷这两天话很少,更别提和下人们聊天了。”奶娘忧心忡忡道。 “奴婢觉得小少爷是从前天开始不太对的。”一个年纪大些的丫鬟回忆道,“在那之前,有几回,奴婢倒是见过碧儿跟他在一起。” “碧儿?”倾群想不起这个人,“哪个丫头?” “是桑知姑娘房里的。”奶娘小心地答道。 倾群仔细想了想,“可是那天通报桑知有喜的那个?”想起那个趾高气扬的丫头她不禁皱了皱眉头。 “正是。” 倾群放下茶盏,“玉娘,寻个借口,问桑知把这丫头讨来,看她放不放。” “我这就去。”玉娘有心忡忡地看了倾群一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桑知不放碧儿,就说明碧儿多半是她的人,小涵出走这件事桑知也脱不了干系。 中午倾群抱着猫儿躺在榻上,如儿在一旁为她扇着扇子,玉娘轻手轻脚走进来,示意如儿不要叫醒倾群,倾群却缓缓道:“怎么样?” 玉娘不知她是醒了还是根本没睡,“她不放人。” 倾群不再说话,轻抚着怀里的猫儿。日光照在她白皙的脸上,纯净而美好,让人不禁联想,她的梦境是不是也会如此安谧。 桑知坐在房间里,绣了一会儿花,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碧儿,你说少爷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碧儿脸一红,嘟囔道:“姑娘,奴婢怎么知道。” 桑知见她不自在地样子,不好意思地说:“我又说错话了,真搞不懂你们琰国人的心思怎么那么多。”她有些黯然,“我是不是很笨?” “姑娘是心眼好。”碧儿安慰她,“再说,姑娘是不做罢了,要出手,不也让她见识到厉害?” 桑知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心点,碧儿吐了吐舌头,左右看看,不敢再说什么。一个丫鬟从外面进来,“姑娘,夫人来了。” 桑知不由得撑起身,看了看门口,眸中的惊慌一闪而过。倾群已一撩帘走了进来,夏末的时节,热气还没退,她穿了件水蓝色齐胸纱裙,白色的袖子也退到臂上,露出一截玉臂,竟如那白纱一般细嫩,臂膊上挽着长长的透明纱帔,随她的步子轻轻飘逸着。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看到桑知,目光掠过她的腹部,柔声道:“这几日身体可好?” 桑知报以一笑,“很好,谢谢关心。” 倾群叹了口气,“本来想早些来看你,但是昨天你也知道,小涵那孩子太让人操心。” “出了什么事?”桑知关心地问。 倾群不说话,只是慢慢看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动了动,“他跑出去胡闹,发烧了。”她摆弄着纱帔,“有人说我惯着他,不过谁让他是我的心肝呢。任谁动一下,都疼得要命。”她抬头看着桑知哑口无言的样子,忽而莞尔,“你说我是不是太宠他了,你的孩子以后可不能这样宠。”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桑知的琰国话说得已经很流畅,只是有些慢,过了一会儿碧儿走进来,“姑娘,夫人,老师来了,在外面候着。” 倾群挽了挽头发,有些奇怪地看着桑知,“什么老师?” “是我央轻骥请的老师,教我琰国话。”桑知解释道,“也能用家乡话陪我聊天解闷。” 倾群没想到李轻骥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干笑了一声,“那我就不打扰了。你什么时候闷了想说家乡话了,也可以来找我。” 桑知猛然抬眼看了看她,脸上的笑容减退了些,“我自是知道你会说即诨话的。”她喃喃道,有些走神。 倾群知道她想起了即诨灭亡的事,和自己不无关联。她只装着没注意,转身出门。 晚上倾群逗弄着猫儿,养病期间玉娘硬是改掉了她嗜书如命的习惯,弄了只猫让她玩。李轻骥走到门口,看见她趴在床边和一只猫玩得开心,最后猫被她惹恼了,扑过去就咬,吓得倾群大叫着钻进被子里。 李轻骥走过去,作势一挥手,猫儿吓跑了。他扯了扯倾群露在外面的裙角,倾群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喊:“玉娘,把猫儿弄走!” 玉娘站在一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李轻骥摆摆手让她退下。倾群听外面没有声音,疑惑地一掀被子,李轻骥突然凑过去,吼了一声,“啊!” 吓得倾群手一抖被子落在床上,看清了是李轻骥,她又气又笑,踢了他一下,“讨厌。”说着下了床,拿起一盏冰镇水果吃了起来。 李轻骥走过去,倾群把水果递给他,“在这睡?我叫人服侍。” “不用叫人。”李轻骥坐下,倾群过去解开他的头发,拿玉梳一下下为他梳着。李轻骥一回身把她抱在怀中,倾群搂着他的脖子,只觉一阵眩晕。看着他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鼻尖萦绕的是他身上的清凉气息,还有他逐渐炽热的呼吸。 “三年了。”他低低地说,不待她回应便封住她的唇,她被他霸道的吻逼得向后仰去,背后却有他的手托着,这让她喘不过气来。李轻骥拦腰抱起她向床走去,倾群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自己的心里却有些慌乱。正如他说,三年了,她都快要忘了他的身体。而三年前和她缠绵的最后一个男人,不是他。 他解开她的衣服,温热的唇印在她的肩头,倾群抚摸着他的头发,过去不一直是这样?可不知为何,今夜她突然很不安,好像在悬崖一足踏空,不停坠落,而周围没有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她闭上眼,放在他背上的手不知不觉攥成了拳,脑海中忽然出现幽澈山庄水池中无是迷离而狂乱的眸子,粗重的呼吸就在耳边。 倾群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一推李轻骥,坐了起来。他眯起眼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中炽热渐渐熄灭。倾群只觉他像一头危险的豹子,随时可能让她粉身碎骨,她只觉被他看到心里去,张了张嘴才说出,“我,我去给你备水沐浴。”说着下了床,落荒而逃。 倾群怅然地回来时,不出所料,屋里已空荡荡,她坐在床上,被子上还有刚刚压出的褶皱,真实却又让人不敢相信。李轻骥已不再如过去,过去他会赖在床上不走,他会霸道地忽略倾群小小的抗拒。现在,他们越来越有相敬如宾的味道。 倾群倒在床上,“容倾群,从未得到过,才能不怕失去。” 无是坐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却无法平心静气。上午倾群来看小涵,他引她进去之后便来到书房,一个人关起门。无是站起身,踱到对面将银炉里的尘缘香拨了拨,淡雅的香气袅袅,让他的心境宁静下来。 门被推开,无是合上香炉,“看过涵儿了?我送你。” “我是来找你的。”倾群将门关上,回身看着无是,紧张地捏着手指。 无是看到她的小动作,便靠着桌子站了,“怎么了?” “我要你派人,刺杀李轻骥。”倾群看着无是,一字一句地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九十九、活着回去 无是抬眸望着倾群,他并没有怎样惊讶。也许已没什么能让他动心。倾群向他走近了一步,垂下眼帘,声音稍稍压低了些,“博和是我放的。我偷拿了李轻骥的御风令。” 无是的剑眉渐渐皱了起来,“你疯了!” “为了锦崖,我没得选。”倾群抬眼哀求而无助地看着无是,“博和走了,和太后联手,皇上就不敢杀锦崖。” 无是定定地看着她,半晌不语,似乎在串联着前后发生的事情,“逼宫之事你为什么第一个知道?”过去他就有些许疑惑,现在一想也许一切不是巧合。 “我在太后身边放了人。所谓的蛊术是我传进宫的,根本不能鉴父子。”倾群说着冷笑了出来,那虫儿本是遇血即死,但若用臻的血循序喂养它几日,它便能适应。太后若想事先试验,在宫里除了皇上和臻,再找不到其他父子,所以太后亲眼所见的,都是非父子的血让虫儿死掉的结果。而那些民间的试验,只要威逼利诱,又有花采声的帮忙,伪造结果轻而易举。 “逼宫之后,皇上暂时放过了我哥。但这只是暂时,我哥还是有性命之忧,而且回不了京城。”倾群眼中一抹凌厉之色闪过,“只有放了博和,皇上才能意识到我哥的作用。” 无是听她一番话脸色沉了下来,良久才缓缓道:“你若在乎一个人,便要给他这世上最好的。可是经过这些风波,有些事已无力回天,锦崖想做回大将军,你就不惜一切代价达到他的意愿么?” “做一介布衣,对锦崖来说生不如死。”倾群左右为难。 无是气极反而哑然失笑,“不如意的事真是太多了。次次你要都这样铤而走险吗?” 倾群眸光忽地黯淡下去,她好像一下子没了力气,慢慢坐在椅子上,“我这一生,不如意、不可挽回的事只有一件。”沉默了片刻,她抬起头,“其他的,我怎么也要搏一搏。” 无是只觉心里一阵闷痛,他怅然长叹,“为什么刺杀李轻骥。” “皇上如今稳坐泰山,就是料到博和走不出方圆百里。一旦博和在千里之外起兵,皇上定会怀疑到他手中有御风令。李轻骥也会发现御风令失窃。”倾群面露忧色,仿佛看见了琰异震怒的脸,“皇上怪罪李轻骥,李轻骥也会查到我身上。” 无是静静地听着,没有丝毫紧张不安,书房里安静得只有倾群略显沙哑的声音。 “李轻骥有一个即诨女人,叫桑知……”倾群说到这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无是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抱起臂,眸光深邃了起来。 晚上倾群沐浴后,趴在床上露着玉背,玉娘帮她擦着香粉,“似乎又瘦了些。”玉娘叹道。倾群闭起眼,喃喃道:“眼下保命要紧。” 玉娘无奈地摇摇头,眼角露出一丝沧桑倦态,“荣华富贵都有了,偏偏求不来一个安心。” 门口一声响,李轻骥走了进来,“找我什么事。” 倾群转头对玉娘示意,玉娘带着婢女们退下。倾群合衣起身,款款走到李轻骥跟前,“我若不叫你,你就在那院歇了?” 李轻骥瞟了她一眼,并不打算回答,倾群目不转睛地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不再期待他的答案,黯然上前环住他,久久不语。 “若想回来,就不许离开。”倾群有些哽咽。伏在李轻骥胸口,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 李轻骥托起她的下巴,灯下才见她脸上的泪痕,明眸闪闪注视着他,吹弹即破的娇颜,樱唇微微颤抖着,一时恍若垂泪的仙子。他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倾群的泪却如泉涌,擦过了泪滴便又落下来,李轻骥低低叹了一声,将她揽进怀中。 倾群被他抱上床,像个孩子一样躺在他怀中,哭累了才沉沉睡去,半夜她醒来,下意识地伸手,直到摸到了他的中衣才放下心。她睁开眼发现他也醒着,黑夜中他的眸光中没有丝毫睡意,却还是那么疲惫,不知他这样看了她多久。 倾群心里闷闷的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可她还是定了定神,在他怀中缓缓说:“明天我想去明觉寺,听说那里求姻缘很灵验。” 李轻骥无声地一笑,“嫁都嫁了,你还想求什么。” 倾群抓着他的衣襟,“但求个顺遂,这些年跌跌撞撞,你我真心相待之时太少。”她听着他平静的心跳,没有丝毫波澜,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若说真心,该去求的是我。”她在他的怀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认真。 第二天天气正好,李轻骥退了早朝回府,“夫人呢?”倾群不在房里。 “夫人去看桑知姑娘了。”丫鬟答道,“要不要奴婢去叫?” “不用了,”李轻骥想了想,“我自己去。” 他转到桑知的院落,丫鬟为他掀开湘妃竹帘,只见倾群正靠在榻上和桑知聊天。她神情依旧有些慵懒,一双眸子似乎能洞察尘世,却又懒得插手。一屋子的婢女,桑知也坐在她对面,偏偏她有着说不出的与众不同,带着吸引人目光的隐隐傲气。 桑知看到李轻骥,起身先说道:“听姐姐说你们要去明觉寺。” 倾群听到她一声姐姐,嘴角不由撇了撇。李轻骥瞄到她的表情只觉好笑,那厢对桑知答道:“正是。” 桑知有些失落,还是强带笑意,给李轻骥斟了一碗冰糖银耳羹,“我命人为你熬的,喝些再去吧。” 倾群展开檀香小扇,掩了面悠悠地扇着风,饶有兴致地旁观郎情妾意,没有起身的意思。李轻骥喝了一碗银耳羹,又坐了一会儿,三个人没甚好说。倾群这才起身,“我也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她说了我,但是李轻骥也不得不起身,无奈地扫了倾群一眼。 倾群没看见似的,自顾自地向外走去,桑知送他们到门口,倾群回眸一笑,目光一深,“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桑知看着他们相伴离去的背影,不知怎的,背上升起一股寒意。 明觉寺钟声悠扬,香客并不是很多,这里在京郊,环境幽静,一般都是富贵人家乘着马车前来。 倾群虔诚地在佛前跪拜,求了姻缘牌,亲笔提下李轻骥容倾群。李轻骥负手站在她身边,倾群抬头对他一笑,“要不要写上百年好合。” “不用了,免得我做不到。”李轻骥皱着眉,却带了一丝自嘲的笑,做不到的明明是她,他却枉担了用情不专的虚名。他们就是这样,他是外冷内热,她是外热内冷。 “你就是骗骗我也好。”倾群虽怪他不解风情,还是走到院落中,踮起脚尖将牌子系在百年老树上。 李轻骥靠近她,揽着她的肩,低声道:“你先回府。” 倾群诧异地回头看他,李轻骥伸手帮她系好牌子,“银耳羹里有化功散。”他慢慢翻过牌子,目光掠过上面的名字,“给我活着回去。” 倾群不解地皱起眉,“桑知?”她正要说什么,李轻骥一把抱住她,力大得让她咬住了唇,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待会我引开他们,你上马车。”虽然有随行侍卫,但是能刺杀他的人定已做了周全的准备。 倾群推开他,看了他一会儿,她不解,她怜悯,她替他感到愤怒,她厌恶着自己的卑鄙。所有的情愫都化作一声喟然,“我不会走。”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我没有喝银耳羹。” 李轻骥注视着她,很平静,仿佛寻常携手来祈福的夫妻,站在树下执手相看。看到这一幕的人谁也不会想到,马上就要上演一场生死之战。 利器出鞘的声音,震动着空气中飘浮的尘埃,纵使微不可闻,在他们耳中也清晰如霹雳。 李府里,玉娘和桑知在房中独对。桑知指着玉娘,手指颤抖着,“你,你们陷害我!”说着就要下榻。玉娘伸手拦住她,面色平静,“听我说完,再做决断。” 桑知脸色苍白,额上渗出微微汗来,扶着腰,重又坐下,惊慌地看着玉娘。 玉娘看着她受惊小鹿一般的眸子,在心里叹了口气,“银耳羹里有化功散,现在倾群他们应该已经遇刺,刺客是即诨人。” 桑知只觉眼前一阵眩晕,她扶住榻上的栏杆方能稳住,玉娘继续说:“事已至此,李轻骥是不会信你了。不过,他能不能活着,还要看你。” “你们要怎么样。”桑知听到李轻骥有危险,忘了自己的处境。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然后你可以派人去救他。”玉娘稳稳地坐在桑知对面,拿起一盏茶吹了吹,“倾群必定没事,不过要是救兵去晚了,李轻骥的命就保不准。” 桑知一听急得站起身,就要喊人,玉娘却已掠步上前,一把匕首出鞘,抵着她的喉咙,“别忘了,银耳羹里有化功散呢。” “你们!容倾群她连自己的夫君也肯出卖!那贱人有没有良心?”桑知狠狠地骂道。 玉娘不慌不忙,“你有良心就行。”她摊开纸张,“我说你写。写完了你就可以叫府中侍卫去救人。” 倾群和李轻骥背靠着背,剑锋向天,寒光迸现。寺里已是一片狼藉,香客逃的逃,伤的伤。只剩下顽力抵抗的两人,和十个刺客。 “派这么多人,真是抬举我了。”李轻骥邪邪地一笑,带着嗜血拼杀的决绝狠辣。 两人从刺客手中夺了剑,却几次突围都不能成功。刺客丝毫不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刚被击退便重又攻了上来。 “你走。”李轻骥吼道。他们暂时能防身,却伤不到刺客分毫。他的气力已被耗尽,穷途末路凶多吉少。 倾群厮杀不语,不知无是是如何交代,这些刺客对她也下了死手,毫不留情。一会儿两人就被分到了两处。“哧”的一声,倾群心中一紧,猛然回头,刺客的剑尖从李轻骥的胸口划过,割破了他的衣袍。虽然没伤到他,但这是一个开始,意味着李轻骥的招式已显了破绽。 倾群奋力进攻,终于挡开了刺客的一刹,她转头看向李轻骥,发现他的衣袍已见了血迹,臂膀腿多处受了伤,他却一声不响。刀光剑影中,锋利的铁刃相擦出火花,倾群心里却钝钝的一痛。这时一剑又刺进了李轻骥的肩胛,随着红刃拔出,鲜血飞溅,李轻骥的身形晃了晃,一剑撑在地上。 “啊!”倾群绝望地喊了一声,一瞬间她觉得有什么从手中流走,攥也攥不住,局势不由她的掌控,这种感觉让她恐惧。刺客不会杀他们,可为什么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她如此心痛,如此难过?泪光朦胧中她发疯了一般挥舞着手中的剑,丝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只攻不守,一往无前。 李轻骥扶着剑单膝跪地,身后的刺客举起剑就要劈下。“不!”倾群的心停止了跳动,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她不再躲闪刺客的攻击,向李轻骥跑了过去。她看到他额前的乱发在风中飘扬着,遮住了他的目光,但她知道那一刻他是看向她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张蕴 一条马鞭飞过来,力道强劲,弹开了刺客的剑,无是落在李轻骥身边,衣袂一掠,赤手相搏,势若疾风闪电,刺客竟不能上前。 倾群跑过去,扶起李轻骥,他双眼紧闭,在她怀中一动不动,口里不断的涌出鲜血。倾群不知如何是好。她托着他的头让血流得慢一点,可血还是从他口中涌出,好像一个即将枯竭的泉眼。 这时门外一阵大乱,李府的侍卫们冲了进来,挥剑上前护住主人,刺客见势不妙,对无是略一示意,飞身上了屋顶,逃之夭夭。 无是对几个侍卫命令道:“追!”侍卫应声而去。 无是收了剑,过去封住李轻骥的穴道。他面色冷峻,看不出丝毫情绪。倾群瘫坐在地上,哆嗦着,这才感到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无是从她怀中抱过李轻骥,撕下衣摆,给他包扎。 他格外地镇静,一句话也不说。忽然他的手顿了顿,因为看到她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李轻骥的衣袍上,殷开。无是抬头,倾群的脸上满是尘土和汗水,两条蜿蜒的泪痕憔悴了她的容颜。她是很在意李轻骥的,不是吗?这个傻瓜,心里爱上了却不自知。无是伸手抹去她嘴角的血,麻木已久的心如被凌迟一般钝痛着,他嘴角动了动,始终未说什么。 李将军遇刺之事瞬间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各宗亲贵族纷纷派人上门慰问,李府大门一关,一概不见。宫中甚至派了太医上府诊治,一时皇恩圣极。 玉娘推开门,见倾群还守在李轻骥床前,他已经昏迷两天两夜,倾群也两天不吃不喝,衣不解带。玉娘叹了一声,“真真的是冤家,何必当初。”她上前看了一眼一口未动的饭食,“这样下去,你也倒下了。” “我倒真不想这么清醒。”倾群无奈地站起身,绞了毛巾,为李轻骥擦拭。玉娘望着她欲言又止,端起饭菜就要走。 “什么事。”倾群心有所感地回过头,玉娘奇怪她怎么好像背后张了眼睛一般,一点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听容筹来说,张蕴病了。”玉娘见倾群心力交瘁,此时不愿多说。倾群心里一沉,看了看昏迷不醒的李轻骥,张蕴若不是病重,容筹也不会没了主意过来李府。这么多年来,张蕴操持容家,又常常关心倾群,“这样一个敦厚温婉的女子,竟也这般福薄么?”倾群感慨。 玉娘想起张蕴的病,气不打一处来,“还不都是她爹娘逼的。”她扶倾群坐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张学士瞒着少夫人把她聘给杨家大少,聘礼都收了。” “什么?”倾群瞪大眼睛,“岂有此理,怎么说张蕴还是容家的人,堂堂学士怎么能做这么离经叛道之事?” 玉娘慢慢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倾群,每当这个时候,倾群就知道,命运又在不经意间和她开了大大的玩笑,果然,“锦崖临去的时候,写了休书。张蕴并不知情。” 倾群懊恼地一拍桌子,半晌才说:“一定是哥哥以为自己难逃厄运,不想连累嫂子。”可是如今这情意却成了对张蕴致命的伤害。 “张学士亲自上容府要人,张蕴看到休书,唉。”玉娘一时不忍再说,“她只说一切要等锦崖回来再做定夺,就是她走,也要锦崖当面和她说清楚。后来张学士急了,骂女儿不顾廉耻,被休弃了还赖在容家不走。要手下强行将她带走。” “张蕴召来府中侍卫与之对抗,亮了白刃。张学士大堂里足足骂了张蕴大半个时辰,最后抛出一句,要容家就永远别回张家。才带人离去。” 倾群心里难过,这样一个执着的女子,也守不到一个好结果,是上天的考验吗,一定要如此残忍吗,“病了多久了,我去探探。” “算来有七日了,最初以为没什么大事,后来渐渐重了,容筹昨晚才来了李府。当时,有别的事,我就没和你说。”玉娘小心地说,别的事自然是指刺杀李轻骥,纵使没有其他人,她也很谨慎。 倾群站起身,“现在就去,立刻!”容筹一向沉稳,既然他来了李府,张蕴的病情恐怕已很严重。 玉娘忙拿了外袍为她披上,“让如儿陪你去。”她打开门就要出去,待看到门外的人,有些惊讶道:“小少爷?” 倾群回头,小涵正站在门口,身后是无是,小涵伤寒还未痊愈,平日里如星子般的眸子也黯淡了许多。倾群看着他,不知无是自己和李浣绮的爱恨他知道了多少,不知他可否恨自己,她犹疑地唤了一声,“涵儿?” 小涵站在槛外,看着她,唇抿得紧紧的,他的眸子和无是何其相像,深如海,静若云,隐藏着太多的东西。 “他记挂着你们,一定要回来看看。”无是说道,说着爱怜地摸了摸小涵的头。倾群只觉心里被猛地撞了一下,柔柔地塌陷下去,她走过去默默抱住小涵,“回来就好。” 无是看了看屋里,“他可能就要醒了,你去哪?” 倾群站起身,“张蕴病得很严重,我得去看看。”她把小涵交给玉娘,柔声道:“涵儿,舅母很快就回来。”玉娘领着小涵回房。倾群和无是一同向府门口走去。 “你也为自己想想,现在处境很危险,我已派人去找博和,夜长梦多,日后他若说出御风令出自你手,今日的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无是的声音低沉和缓,这命悬一线的话,被他一说,却无端带了苍凉。 “只盼他快些醒来,知道了博和手中有御风令,就会去提醒皇上此事不可小觑。”倾群紧了紧外袍,有些凉意。 “盼他快些醒来,不仅仅是因为御风令吧。”走到门口,无是转头看着高高的围墙,墙上斑驳的树影,忽然这样说道。 倾群抬头看着他,依旧是年轻而俊美的脸,让人一见倾心。只是她已经快想不起来上一次看他笑是什么时候。短短几年的光阴,就剥夺了他们所有的欢乐与激情。她很想伸手抚平他微蹙的眉头,就这样一个动作,如此简单,如此艰难。 “当然,不仅仅。”倾群不知为何要赌气似的说这句话,难道伤害还不够吗。她转身登上马车,直到马车辘辘地走出很远,她才朦胧地发觉,她多想伏在他怀中,睡一会儿也好。可是她不能,人前不能,人后亦不能,世界之大,她的心愿永远无所遁形,这让她莫名的怨,怒,恨。 浑浑噩噩地到了容府,倾群恍惚觉得仿佛好久没来了一般,不然为何变化会这么大,府门紧闭,阶台无人打扫,深巷中连个人影也没有。如儿上前敲了敲门,好久门才开了一道缝,见到后面的倾群,仆人忙开了门,倾群也不说话,径自走了进去。 容筹闻讯赶来,看到倾群眼睛一亮,“小姐,终于回来了。” 倾群见他憔悴了许多,过去跟着锦崖风光无限,如今家道中落,还能留在容府,实属不易,她不禁道:“容筹,辛苦你了。” “小姐莫要这么说,若说辛苦,苦的是夫人、小姐。”容筹交握着双手,有些不安,面露忧色,“夫人病得很重,张家又来要人,还要小姐拿个主意。” 倾群随他来到张蕴的房间,容筹垂手立在门外,倾群走了进去。光线幽暗,床边放了一张桌子,容康正坐在桌后读书,看见倾群进来,起身施礼,“姑母。” 倾群抚了抚他的肩头,走到床边,暗暗吃了一惊,这还是那个风姿绰约的张蕴吗?没想到短短七日,她就沦落得如此形容枯槁,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倾群鼻子一酸,哽咽了一下,没说出话来。 张蕴反而笑了笑,“你来了,好久不见。”康儿上前扶母亲坐起,倾群稳了稳情绪,坐在床边,“怎么几日不见就病了呢。” 张蕴垂下眼帘,一如从前含蓄而优雅,“都怪我不争气,一点小事,竟闹出病来。”她眯起眼看了看窗户透进来的阳光,苍白的脸仿佛被点亮了些许,“这会觉得好多了。” 倾群握住她的手,“前几日的事我都听说了。那封休书,你别放在心上。伴君如伴虎,哥哥当初以为自己不能保全,不想连累了你。” 张蕴虚弱地咳了一声,捂了捂心口,“我又岂会不知他的一片苦心,只是有些怨他不明白我罢了。”她靠在枕上,“这些年,他就是我的天,如今我想把这个家撑起来,才发现原来这么难,原来他一直这么累。” 倾群深深地看着她,肯定地说:“你已做得很好。哥哥回来会高兴的。” “他会回来吗?”张蕴眼睛微微一亮,继而喃喃自语,“一定会的,他答应过我。” 倾群握了握她的手,“会的,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相信哥哥不久就会被重新启用。” 张蕴不敢置信,笑了几声,眼中却渐渐含了泪光,“我却看不到了。”她拉过康儿的手,对倾群说:“若我撑不过,请你照顾这孩子,把他交给锦崖。” 康儿被母亲的一番话吓到,叫了声,“娘!” 倾群拿过张蕴的手,放回到被子里,“我是他的姑姑,自然会照顾她,你不用交代这些,放宽心,好好养病。” 她扶着张蕴慢慢躺下,正要起身,张蕴忽然拉住她的衣摆,“告诉他,我永远是他妻子。”倾群听见她平静的语气,心里难过又害怕,她重又坐下,“不要乱想,我就在这守着,睡一觉吧,醒来吃点东西。” 张蕴慢慢侧过身来躺着,手扶着枕头,闭着眼慢慢哼唱着,“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过去每次锦崖从远方归来,宁静的夜晚,欢愉过后,她依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就这样低声唱着。 倾群闭上眼,如儿,张蕴,你们都如此地爱着哥哥,这份爱也生生耗尽了你们两个所有的力气。 傍晚,张蕴沉沉睡去,倾群吩咐如儿留下照料,吩咐妥当,才一个人乘马车回府。 落日的余晖燃烧了连绵的云朵,仿佛一场最绚丽盛大的焰火,不计前尘后世地纵情燃烧着,直到最后的一丝余温也被黑夜吞没,冷却。马车在幽巷里行驶着,车里只有倾群一人,光明如潮汐般退去,她还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黑暗,莫名的恐惧和空虚侵袭着她,让她像溺水者一样呼吸困难。 马车缓缓停下,李府檐下的灯笼映亮了倾群的前路,这里第一次让她有了家的感觉。倾群跳下马车,迫不及待地踏上台阶,裙摆勾在车边,被撕裂了一角,她丝毫没有觉察。 提着厚重的裙子,她跑过重重院落,终于看到一室昏黄的灯光,一路上她几乎筋疲力尽,用力地推开门,李轻骥坐在床上,转过头正看到她。 倾群只觉这世界被瞬间吞没,无人幸存,无人往生,无人涅槃,只剩呼吸停止的一刻,这已足够她走过去,投入他的怀中。 李轻骥摸着她的头发,好像她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傻丫头,又怎么了。”久未说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看到他的手边放着一封展开的信。是桑知写的,她曾过目,里面说明桑知一直怀着国破家亡的仇恨在李轻骥身边,却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他。此次即诨和博和联盟,是她偷了御风令放走博和,她派人刺杀李轻骥,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派侍卫去解救。如今她已远走,只希望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求李轻骥放过他们母子。 倾群只觉两眼酸涩,流不出泪来,她只能紧紧地抱着李轻骥坚实的臂膀,埋首在他怀中,他的温度,他的健壮的身体,都是她的支撑。 李轻骥看着怀中无助的她,“我可在你心里?” 倾群抬起头,望着他,千言万语凝在喉头,李轻骥手指抚过她的红唇,“不需说,我不问。”他伸手抱住她,肩上的伤让他的手无法用力,倾群这才起身,拿过枕头轻轻垫在他身后,“还痛不痛?” “痛,当然痛。”李轻骥看着倾群,嘴角露出一丝笑。 倾群没有被感染,反而有些黯然,李轻骥研究地托起她的下颌,左右看了看她的脸色,“怎么今天突然悲天悯人起来了。” 倾群刚要说话,管家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掌着灯,“少爷,少夫人,容少夫人殁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一、灭迹 正午,烈日炎炎,晒得地上的汉白玉也烫了起来。浮雕的蟠龙在云中张牙舞爪,仿佛就要在这眩目的光中,弃世登仙。 李轻骥跪在阶下,一袭武将官袍已被汗水浸湿,衬得他脸色格外苍白,百级台阶之上,是森然的大殿,如一个黑暗的大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门口侍立的太监看看李将军,听闻他昨日刚刚醒转,身负重伤就来到宫内请罪。前日皇上还派了太医去给他诊病,如今皇上却在殿里批了一上午奏折了,不遣也不宣。真不知李将军犯了什么大错, 小太监正低头犯着糊涂,眼前明黄色一闪,忙请安跟上,琰异走下台阶,一双黑眸如暗涌的古井,波涛乍起,转瞬又平息。他走到李轻骥面前,“不全是你的错。” 李轻骥缓缓叩头,“是臣没有保管好御风令,请皇上降罪。” 琰异看了他片刻,又抬头望着远处的宫墙。本来高大的宫墙,百步外如从地平线袭来的潮水,这之间一片空阔,渺无人迹。他莫名地笑了笑,“降罪,一个个的你们都有了罪,都离开这里,剩下朕一个。” 琰异负手叹了口气,“朕已派人沿路追查,御风令一出,各州县都有记录,你准备一下,这次绝不留后患。” 琰异身体晃了晃,太监吓得赶紧上前扶住,他却丝毫不在乎地摆摆手,“都退下吧。”说罢只身一人向内宫缓缓走去,天地间,阳光耀眼,却为何还是让人感到寒冷与萧索? 倾群一个人坐在酒楼里,扶着栏杆看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流,身后脚步声响起,她头也不回,“叫我来有什么事?” “看来夫人真是难请。”花采声的声音如山谷清溪,甘冽而沁人,“我为夫人扳倒了太后,如今还得整日在宫里陪着那个老女人,夫人要如何补偿我?” 倾群转身嫣然一笑,“你已登峰造极,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她的倾城容光让花采声不由忘情,上前了一步,倾群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不是所有女人你都碰得,别忘了我说过的话。” 花采声闻言笑着摇了摇头,低头斟了一杯酒,自己不喝,而是递给倾群。倾群接过看了他一眼,冷笑道:“怕我下毒?”说着一饮而尽。 花采声笑吟吟看她喝完,“那是自然,我知道得太多。”他站起身走到倾群身后,“不过这也是筹码不是吗?”他手抚上倾群的肩头,倾群不悦地一侧身,“既然没什么事,以后少请我出来,告辞了。” 花采声伸手一拦她,“你觉得你做了这些事,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吗?” 倾群斜眼看他,因为有所忌惮,只能怒而不语。 花采声满意地一笑,托起她的下巴,“你。我想要很久了。” 倾群垂下眼帘,似乎想掩饰内心的挣扎,花采声一皱眉,有些暴躁地道:“全京城唯独你不待见我。”他手下一用力,倾群痛得轻哼了一声,花采声看她娇弱的样子,心里一动,低头吻了下去。倾群一转头,推开花采声,“不要在这里。” 两人匆匆走出酒楼,倾群白纱罩面,低着头上了花采声的马车。花采声跟在她身后,笑着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跟踪,才上了马车放下帘子,“出城。” 倾群坐在车里,花采声冷不防一把摘下她的帽子,倾群转过头不理他。花采声凤目一眯,眼波荡漾,“人都来了,何不高兴点。” “你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为何偏偏缠着我,我已不年轻,又嫁了人。”倾群不解。 花采声目光掠过她的面容,“我只喜欢美的东西,其他一概不管。” 倾群哼了一声,“是吗,我听说在宴会上,你求太后让命妇们吟诗作赋,弹琴吹笙。是她们个个都美吗?” 花采声眸光一冷,良久才道:“没错,我就是看不惯她们假清高的姿态,在她们眼中,只有品级官位。伶人,只是玩物罢了。”他转头直视倾群,眉峰一挑,“李夫人,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倾群不急不缓地说:“我从未看轻你。我自己,不也是为你所用,为你所迫,我有什么本事看低你。”花采声没料到她如此坦诚,目中流露出一丝欣赏,“果然懂事,只可惜这么好的女人,自己的夫君竟然弃如敝屣。我可就不同了,对于我,春风一度比官位金钱更诱人。”说着伸手把倾群揽在怀中,陶醉地嗅着她颈间的清香,情难自禁地吻着她的肌肤,“第一眼见你,我就想要你。” 倾群撩开车帘看了看外面,刚刚离开闹市,街上还有三两行人,“外面有人,别这样。”花采声充耳不闻,探进她的领口。倾群伸手推他,却发现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她平静的呼吸立刻纷乱了,“你在酒里……” “不然我们怎能尽兴,夫人?”花采声狡黠地看了她一眼,伸手逐步深入,衣料的窸窣声在安静狭窄的空间里分外清晰。倾群忍着厌恶,快速地说:“别在马车上。” “你以为要在哪里?李府的雕花大床?”花采声忽然不耐烦地太高了声音,嘲讽地看了看她的身体,“夫人,恕我身家浅薄,再说你也只配这里。”他捏过倾群的下巴,欺身就吻,倾群被他禁锢着,只得紧紧抿着唇。花采声怒极,扼住她的脖子,倾群喊也喊不出,张口却无法呼吸,他低头覆上去,她躲不开,喉咙里含糊道:“无……” 花采声抬起头,冷冷笑道:“知道么?我最看不惯你自信的样子,好像什么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他拍拍倾群的脸颊,“现在我是你的主人。” 一声钝响,花采声脸上的笑容僵在那里,他不可置信地低头,雪白的剑尖从胸口穿出,片刻之后鲜血才渗了出来。 一剑贯心。 倾群憋在胸口的气这才喘了上来,她惊魂未定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花采声,他的眼中惊魂未定的光彩渐渐退去,望着她,她的影子就这样刻在他的眸中。剑猛地一撤,花采声被带得向后倒去,躺在马车里,脸上还带着那一抹不可置信。 倾群努力地抬起手,哆哆嗦嗦地理好衣服,车帘一挑,无是拖着死去的车夫进来,他一身灰布衣,带着宽檐帽子,压低了帽檐。他看了看倾群脸上的泪光,“我来晚了。” 倾群忍着泪水,又羞辱又委屈,“他在酒里下了药……”自己狼狈的样子,她最不愿的就是无是看到。她看着车里死去的两人,要赶紧到城外把他们处理了才是。 “外衣给我。”无是对倾群道,他把两人摆好。 倾群无力地抬了抬手,“我没有力气。”无是看了她一眼,他上前脱下她的外袍,垫在花采声身下,防止他的血流到车外。 到了荒郊野外,无是把尸体拖下车,连同血衣淋上油火化了。熊熊的大火燃起,花采声苍白而绝美的面容若隐若现,绝美如凤凰浴火。 倾群放下车帘,她接到花采声的信便去找无是,花采声必须死。她会把他引到城外,为免他怀疑她手无寸铁。无是在城外等候。不过看来他为防万一跟在了马车左右,救了她一命。 黄昏,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火势弱了,无是又添了些枯枝草木进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他看着火灭了,拍了拍吃草的马儿,倾群已理好鬓发和衣服,看到他,她疲惫地露出一个笑容,“连累你做这毁尸灭迹的勾当。” 无是上了马车,沉声说:“你从来没对我说过花采声的事。” “知道太多很危险。”倾群平静地说,他若是知道,还能安安稳稳地做他的大将军么,“我也不想你担心。” “我担心得还不够多么。”无是深深地看着她,逼仄的马车里,两人好像疲倦的旅者,已耗尽了所有心力。 倾群只觉鼻子一酸,她掩面,“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走下去,走下去,万劫不复,不能回头。 这些手段勾当,让我不齿,可件件都是我做的,有时我也想不清楚,这都是为了什么?” 无是定定地看着她,张开怀抱把她揽进怀中,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倾群压抑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出,“所有的事情压在心里,可我一个字也不能说,我好难过,难过得要死了。我是坏人,我让李轻骥身负重伤,逼走了桑知和孩子,我杀了花采声灭口,我放走博和,甚至小涵,小涵也早晚会知道他母亲的事。”她抓着无是的衣襟哭得像个孩子,“怎么会这样,无是,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无是抚着她的头发,看着天边橘红的夕阳,织进云朵里的万丈余晖,“站得越高,失去的就越多。” “我想离开,离开这樊笼,”倾群靠在他的怀中,看着夕阳下遥不可及的山峦,“让我的马蹄永不停歇,走遍千山万水,了无牵挂。” 倾群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再度恢复了沉静的面容,“世上不会有第二个费无是对我这般好。”无是心被牵得隐隐作痛,前尘往事翻涌着,让他说不出话来。她起身坐回马车里,“我们回去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二、原来是她 深秋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地打着旋飘走,露出灰白的石径。明黄色的袍子也染上一层萧瑟,琰异在太监的搀扶下走进安如宫。 宫里也清冷依旧,镶金嵌玉的华丽装饰没有丝毫生气,直到一个幽幽的声音传来,“给皇上请安。” 循着声音望去,如贵妃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仿佛一座经年已久的雕像。皇上来了她并不行礼。只是这大不敬的举动琰异并不在意。 琰异摆摆手,身后的太监不放心地退下。他慢慢地踏上台阶,走到如贵妃身旁的踏上坐下,掩着口咳了一会儿,“又是一年秋天。” 如贵妃并不理会,琰异喘息着靠在靠枕上,苦涩一笑道:“没有下一个秋天了。”如贵妃嘴角也没有动一下,琰异并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说道:“我从没想过,这短短的几年,会耗尽我的心力。”他看了一眼如贵妃,这个女人,是深宫中他唯一的伴侣,“你很恨我。可你和我爱着同一个人,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一无是处的六皇子,有着最高贵的出身,却受尽嘲讽。我一直想不明白,我和老九有什么分别,能让我的亲生母亲不惜杀了我,也要成全老九的皇位。所有人都在意他,都注视他,都称赞他,我什么都不是。” “只有他肯帮我,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这样信任一个人。”琰异说到动情处,咳了起来。 如贵妃冷冷笑了,她的身体刚刚恢复,声音还很虚弱,“帮你?他那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在他心里,没有什么不容家更重要。”她望着一片黑暗,好像陷入了迷失的回忆中,“在容家,他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为了容家,他变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 “都结束了,至少在我这里要结束了。”琰异不与她争论,此刻他的心境宁静无比,“博和南下,想来不日就会听到他起兵的消息,西边弘王耽于声色,时日无多,近来弘洛如愿以偿封了王。风云再起,真正的大乱才要来临。” 琰异慢慢躺在榻上,仿佛过去每个明媚的午后,六皇子或者年轻的新君,悠然躺在宫婢环绕的竹榻上,“朕累了。”他喟然睡去。如贵妃转头看着他苍白俊秀的容颜,长久的平静,仿佛深海里孤独却自由的人鱼王子。 她不知道自己对他还有什么感情,六年了,和他朝夕相对,在宫里相守,只有他知道她,只有她了解他,爱呢,恨呢,都不重要了。如贵妃仰头凄然一笑,笑得眼泪溢了出来,打湿面庞。 天砌六年冬,琰国国君沉疴已久,薨。幼主琰臻继位,改年号为天澈,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生母如贵妃为太后,宣容锦崖,李轻骥,费无是,费无缺四大将军进宫。 倾群为李轻骥披上朝服,认真地为他系好扣子,手指滑过他胸口金线绣成的祥云,抬眼期许地看着他,“一切都过去了,是不是?” 李轻骥捧起她的脸,她那澄明的眸子就像秋天天池里的水,映着蓝天白云,还有风的味道,他露出一丝笑,“等我回来。”说着低头吻了吻她的面颊,她感到他的唇在她的鬓边停了一会儿,似是犹豫着什么,失神间,只听他在耳边道:“天凉了,我们一起离开京城如何?” 倾群一愣,她看着李轻骥的眼睛,他的表情认真而严肃,她不禁问,“新君刚刚登基,你能离开?” “不想做官,难道还不放我不成?”李轻骥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只说你愿不愿。” 倾群瞄了一眼侍候的丫鬟,不好意思地小声催促道:“行了,快去吧,其他的回来再说。” 一场大雪里,新君的登基大典盛况空前,锦崖刚刚返京,还没来得及回府,便在驿站换上朝服进宫,五岁的琰臻接受四大将军的参拜,太后垂帘。大典还未结束,一骑快马奔至宫中,带来了博和起兵的消息。 浓浓夜色,月亮穿过云层,投下一地清辉映着雪色,几骑骏马飞驰向南,为首一人黑衣如墨,于猎猎风中衣袂飘摆。正是无是,他奉旨连夜奔赴南方,调兵对抗博和的军队。 夜的另一端,两匹马并辔而行,奔入一家驿站,伙计奔出来接过缰绳,两人下马入内。 倾群一口气喝了一碗冷茶。见李轻骥嘴唇苍白,额上尽是冷汗,递上一条毛巾,“一路颠簸,还撑得住吗?” 李轻骥捂着胸口,“我若撑不住,还烦你把我埋了。” 倾群一把夺过毛巾,“这个时候还嘴硬,只怕还没见到博和的影子,你就先倒下了。”他从来没有伤得这么重,当然,这是拜她所赐。 李轻骥邪魅地笑笑,揽过倾群的腰把她拉到近前,低声道:“过几天,就不止嘴硬了。” 倾群愣了愣,看着他直视的目光,这才猛地一推他,“你,真是……”他把她抱在怀中,也不管她动来动去,“给我生个孩子吧。” 倾群有些愕然,虽然周围的亲朋好友都提过他们也该有孩子了,但是她以为这永远不会是他们两人的话题。她看着李轻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吞吞吐吐地说:“这时候怎么说这个。” 李轻骥见她紧张的样子,微微一笑,放开她,“只要能挡住叛军一时,博和不在话下。” 两人歇息片刻,继续上路。 夜以继日地奔驰了数日,这天早晨两人来到充州,纵马绕湖徐行,湖中水已结冰,湖心一座小楼,应是为欣赏美景所建。 “无是杀主将,拉拢副将,已经收拾了几个州的兵权,博和现在稳坐大营不出来,见都见不到,我们怎么办?”倾群策马上前问道。这几日接连不断地接到消息,南方天高皇帝远,官员们持观望态度,无是就这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行接手几州的兵力。 李轻骥正在凝眉沉思。突然从身后传来马蹄声,四个紫衣人转眼已到眼前,倾群按剑,四人却翻身下马拜倒在地,李轻骥见他们剑柄上的紫玉,“怎么才来?” “我们接到命令,日夜兼程,来晚一步,望主人恕罪。” “起来吧,不算太晚,今夜行动。”李轻骥转身,对上倾群的注视,“博和最想要的,是证明臻血统的证据。” 倾群惊诧地抬头,“你有?”臻是不是锦崖的孩子,她心里有八九分确定,但不知道还有证据。 “你。”李轻骥旋转马头,有些疲惫地走开。倾群在他身后不解地看着他。 夜幕降临,桌上摊着一张图纸,李轻骥冷冷地问四人,“临阵退缩者死。” “主人放心!”四人跪倒领命。 “下去准备。” 众人退下,守在门口,李轻骥低头咳了起来,倾群过去为他抚着背,李轻骥忽然回身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有些冰凉,“不要去。” 倾群环着他的脖子,“此计除了我,没人能去。”她坐在李轻骥的对面,“博和不除,总是我们的祸患。” 李轻骥看着倾群,英俊的面容沉默如山,深邃的眼眶,漆黑的眼眸如海,多年的风霜让他从不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倾群却知道他此刻的心境一定不平静,因为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痛到她心里。烛光下,李轻骥靠近倾群,慢慢覆上她的唇,他从未如此温柔地吻过她,好像吻着无价的珍宝,如春天里最柔软的一阵风,吹进她的心里。 博和一身公子打扮,身骑骏马,身后跟着十个护卫,都是重金聘请的名门狠角。几人出了城不远,便到了一座亭子,博和下马,“你们在这守着。” “王爷。”护卫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 博和看了看亭上,两层的亭子孤独地伫立在岸边,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雪,安静得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没什么,你们不用跟着。” 护卫只好应了,警惕地守在亭下。 博和迈步走进亭子,几根红漆的柱子,八面来风,他上了楼梯来到二楼,倾群正靠着栏杆,坐在亭子的边缘,望着远处,娴静如一个远离尘世的仙子。 “我们又见面了。”博和在楼梯口站定。 “没想到王爷能来。” “我要的东西呢?”博和打量了一下亭子,并不放心,直接切入了正题。 倾群转过头,粲然一笑,“天下很多事情,其实没有缘由,只是人言可畏罢了。这世上有资格说皇上身世的,除了太后,也只有我们容家的人了。” “这么说,琰臻确是皇室的血脉了?”博和半信半疑。 “我不管他是谁的血脉,一个孩子,还抵不上我的荣华富贵。”倾群抬头,夜色渐浓,“我想王爷也不在乎他身上流的,是谁的血吧。” 博和满意地一笑,“果然我没有看错,能走进皇宫的人,都没有心。” 这时,楼下传来打斗声,博和不可置信地侧耳听了听,压抑住惊诧,“怎么回事?” 倾群没有答话,从怀中掏出火石火镰,轻轻一敲,苍白的指尖闪亮一点红彤彤的火光,她一扬手,燃烧的火在夜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坠落下去。 博和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转身想下楼,却又担心楼下的刺客未除有危险。就在这一瞬间,楼下冲天的大火燃起。“起火了!”传来护卫惊慌的喊声。 博和奔到亭边,极目一望,惊出一身冷汗。 楼下方圆几丈已成一片熊熊火海,跳下去就会被活活烧死。博和又惊又怕,楼下分明是结了冰的湖面,怎会瞬间起火? “怎么会……”博和脑中一片空白,“你还是骗了我,你还是向着他们。他们要你和我一起死,你还跟着他们?!。” 倾群望着他,背后是熊熊大火,烧红了半边天,黯淡了她的面容。 “你一定知道怎么逃出去。我不会死在这里!”博和狂乱的吼道。 “对不起。”倾群避开他的目光。一纵身从亭中跳了出去,跌入火海之中。 博和追到亭边看着烈焰的热气一点点上升,汗沿着他英俊的面颊流了下来,“容倾群,你别想全身而退。哈哈哈哈,李轻骥!我知道你在这!告诉你,御风令是容倾群给我的!” 博和脚下一软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清冷的无际星空,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火海,沧海桑田的记忆涌上心头,铮铮男儿竟流下泪来,“哥,你我终究谁也斗不过谁。” “容倾群给我的……”凄厉的喊声在远处回荡着,李轻骥站在黑暗中的冰面上,火光映入他的瞳仁,让他的眸子变得猩红,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被什么击中,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原来是她,御风令,桑知,毫不留情刺杀自己的,原来是她,自己何时如此相信过一个人,她却还是骗了他,骗了他。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三、一封休书 水中黑得可怕,亭边的冰面上淋了厚厚的油。在亭一侧的冰面上有一个洞,水面上也淋了油,倾群按照计算好的位置跳了下去。进入水中的一刻真是生不如死,寒冷刺骨,痛如虫噬。 她呛了一口水,神志竟有些模糊,她稳稳心神,向着约好的方向游去,有李轻骥在那里接应。她必须快,否则自己即使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在水里。 短短一段距离像炼狱一般长,头上是冰,是冰,还是冰,她已如冰一样冷了,还没有出口。绝望袭来,让她的身体蓦地沉重,她无力地拍打着厚实的冰面,那么冰凉,那么结实。恐惧在她心里似浓墨入水,瞬间蔓延,恍惚间让她想起小时候夜里发了噩梦,猛然惊醒,背上一层冷汗,四肢僵硬着一动也不能动,转头窗外是鬼魅般的幽幽竹影,心狂乱地跳着,恨不得跳出胸膛来。 她的脸贴着寒冷的冰面,感到无比的疲惫。 李轻骥看着脚下的冰面,倾群的面容隐隐约约的浮现,纤细的手指拍打着冰面,像一尾焦渴的鱼,气泡跟着呼吸升起,越来越微弱。 还记得成亲时,浩荡的送亲队伍众星捧月,她一身大红的嫁衣,跟着他走进李府。她是那么美,那么冰冷,封印在自己的世界里。他们如同一个屋檐下的陌路人。他们在与历王周旋的战争中出生入死,驿馆里的那一夜,他竟有些欢喜,不知什么时候,他想要她在身边,他想靠近她。他们已走到了今天,他们已血肉相连。 倾群渐渐失去知觉,眼前一张面目模糊的脸,她努力睁开眼睛,却看不清楚,她幽幽地笑了,“轻骥……”她放开了手,下沉,下沉…… 一双手托住了她,温暖的嘴唇,含着空气,贴在她冰凉的唇上,延续着她的生命,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是冰川是火海,是痛还是笑。 那边的烈火还在燃烧,篝火哔哔剥剥燃得正旺。这边一片寂静。 李轻骥全身湿透,发上的冰凌正逐渐融化,水滴滴嗒嗒地流下来,他却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怀中冻僵的倾群,看着她紧闭的双目,好像她并不是昏迷不醒,而只是在他怀中睡着了一般。 她突然一皱眉,咳了几声,面上露出痛苦之色,李轻骥好像被她惊醒,目光聚拢了,不由得伸手抚着她的脸。倾群睁开眼,虚弱地露出笑容,“你来了。” 看到她的笑,听到她的声音,李轻骥只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他突然明白,天地间什么都不重要了,如今他孑然一身,如今他只有她。失去了她,再给他什么,他都不会快活。他不由分说紧紧抱住倾群,“一切都过去了。” 博和死了。一路回京的路程漫长而缓慢,倾群感染了风寒,李轻骥也旧病加重,每天大部分时间不是赶路,而是在驿站休息。 这日倾群醒来,李轻骥正披衣站在窗前,手下又送来了京城来信,他接过挥挥手,信使退下。 “又是催你回京么?”倾群撑起身,只觉头重脚轻。 李轻骥展开信纸,眉头渐渐皱起,他慢慢转过身背对了倾群。持信的手微微颤抖着,好像那一张薄薄的纸,有千斤重。倾群从背后只见他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不由问了声,“出什么事了?”李轻骥却没有理会倾群的呼唤,一个人走出了门去。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倾群掀开车帘,望着周围的道路,总算回京了。“这是去哪,不回府么?”这条路不是回李府的路。 “去冰璃小筑。” 倾群有些扫兴,“这次我哥回京,我没见他就去了南方。张蕴不在了,他肯定很伤心,我回来了就应该去陪陪他。” 李轻骥看着她,一瞬间他眼中的情绪复杂难懂,“先照顾好你自己,锦崖也不愿意看到你病成这个样子。” 倾群头昏脑胀没力气再跟他争辩,只好由他去了。 冰璃小筑一如人间仙境,多年后故地重游,倾群只觉心境舒缓了许多。下午李轻骥就进京面圣,她躺在暖室里,燃着尘缘香,终于睡了个好觉。 “这几日京城怎么样?”倾群悠悠地问,新君登基,一切都有了好转。 “奴婢在小筑呆久了,不清楚。”丫鬟小心翼翼地伺候着。 倾群心里有些惦记,也问不出来什么只好作罢。门忽然被“砰”地一声撞开,一个人闯了进来,倾群吓得撑起身,“干什么?” 定睛一看,见是一个满身是血的仆人,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扑倒在地。丫鬟吓得尖叫起来,倾群下地一个旋身拔剑,两手紧紧握着剑柄,几个刺客已冲进房来,不由分说上前就砍。 倾群没有力气,连连招架着,无暇问来者何人。她向门口靠去,却被挡了回来,刺客招招致命,倾群病着眼花缭乱,一会儿右臂上就被砍了一刀,鲜血一下涌出,染红了衣袖,痛得她咬紧了唇。分神间腿上又中了一刀,她跌倒在地,剑也脱了手。 刺客挥刀剁下,倾群奋力一滚,刀落在地上,击碎了青石的地砖。倾群一阵眩晕,只觉在劫难逃,她闭上眼,刀却再也没有落下。 “爹?”她趴在地上,抬起头,院子里如青松般挺立的,正是李仕风,“您,是您要杀我?”倾群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是梦么?可为什么身上的痛如此真实,这噩梦仿佛没有尽头,永远也醒不来。 李仕风负手站在院中,刺客潮水一般退到他身后,一个女子在众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是桑知。 倾群心里一沉,捂着流血的臂膀,紧张地说:“爹。” “你做的那些事,不用我一一历数了吧。” “您怎么知道……”倾群惊呆。 “博和临死前告诉轻骥偷御风令的是你,轻骥身边的人自然会向我禀报。 倾群扶着额头,”他也知道了?“他为什么一点表现也没有? ”早点送她上路。“李仕风回头吩咐手下,又回头眯起眼看着倾群,”说不定在黄泉路上,能和你兄长会合。“ 倾群怀疑自己听错了,”兄长?“她又问了一遍,”兄长?锦崖?“ 李仕风嘲讽地一笑,”看来你还不知道,容锦崖已经死了。“他冷冷哼了一声,”料到轻骥不会告诉你。真是妇人之仁!“ ”怎么会,怎么可能……“锦崖死了,倾群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那个疼爱自己的哥哥死了,她唯一的亲人死了! 李仕风一扬下颌,一个女子走了出来。”如儿?“震惊让倾群几乎支撑不住。 ”小姐,奴婢是老爷安排进宫的,叫做如儿也是有心之举,只为能接近小姐,撮合了小姐和少爷的亲事。小姐的举动,奴婢都要禀报老爷。“如儿低着头一口气把话说完,默默跪在了地上,”奴婢听到了小姐和玉娘的谈话,知道了容少爷并不是容家嫡子。老爷对奴婢有救命之恩,恩同再造,奴婢只好对不起小姐的厚待 倾群已无心去计较真假,她心里只一遍遍地回响着,“锦崖,锦崖死了……”这声音好像有魔力,在她的脑海中回荡着,挥之不去。她扶着额头,抬眸看着李仕风,“你把这些都告诉锦崖了?” “不然,我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取他的性命?”李仕风朗声笑道。 倾群只觉天倏地塌了,耳边一阵轰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倾群不敢相信,一向和蔼的李父,竟然是这样的嘴脸,他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亲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在算计自己。 “为什么?到了阴间去问问你的母亲!”李仕风一甩袍袖,身后的杀手上前,就要结束这场对峙。 “住手!” 李轻骥出现在门口,他的面色苍白如纸,胸口起伏着,倾群抬起朦胧的泪眼,相对无语。 “到现在你怎么还护着她!”李仕风指了指桑知,“你看看,这才是你的女人你的孩子,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像个男人吗?” 李轻骥看了看桑知,桑知托着腰呆呆地看着他,这多日的委屈化作眼中的泪水,恨不得立刻跑过去投入他的怀中。 李轻骥看了她一眼,却又好像并没有看到她,疲倦的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转过头,“爹,我的事,我自己处理。” “这次不行。”李仕风恨铁不成钢,“现在是成大事的关键时刻,放了她后患无穷!” 李轻骥定定地看着倾群,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无望冰冷,他们之间从此划就一道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情缘灭于此,“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我会进宫去,挟天子以令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会休了容倾群,娶桑知为妻。” 他走到院中石桌前,仆人摆好纸笔,李轻骥提笔似有千斤之重,他略一沉吟,挥笔而就一封休书。过往的一切模糊了纸上的字迹,几年的爱恨,由几个冷冰冰的墨字草草收场。墨迹风干,他拿起薄薄的纸,走到了倾群跟前。他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仿佛此时她眼前的,是一个没有魂魄没有情感的李轻骥,他露出一丝艰难的笑容,“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拿去吧,终于自由了。” 倾群抬起颤抖的双手,伸向那封休书,指尖的血滴落,在白纸上殷开,绽放成最艳丽的梅花。她没有接过休书,而是握住了李轻骥的腕。一双美丽哀怨的眼睛望着他,充盈着泪水,她哆嗦着双唇,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只能像个孩子一样,抓着他的手腕不让他离开。 “我不知道这次是真是假,也不想知道了。”李轻骥望着倾群,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把休书放在她手中,“你走吧。” 倾群攥着休书,木然站起身,忘记了身上的疼痛,缓缓地向门口走去,走过李轻骥,走过桑知,走过这有着无数记忆的小径,走出冰璃小筑。 无缺听到通报,外袍都来不及穿,他跑到前厅,厅前的空地上一道血迹,仆人们忙碌地打扫着,丫鬟端着热水。 “倾群!”无缺跑上前,倾群蜷在椅子里,虚弱地睁不开眼睛,衣裙已被血染成暗红。 “无是呢……”她虚弱地问,李仕风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一场政变就要发生,宫里只怕危在旦夕。 “哥已带兵走了,”无缺惊讶倾群竟然不知道目前的形势,“弘洛趁政局不稳发兵进犯。” 倾群只觉最后的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她迷迷糊糊地失去知觉。无缺忙托起她的头,“倾群,倾群,你醒醒!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晨岚匆匆赶了过来,见状扶着门怔了怔,马上又恢复了常态,走上前扶着无缺的肩头,“别急,郎中来了。” 无缺在她的安慰下镇静下来,退后让开,郎中上前摸了摸倾群的额头,“让她躺下。” 无缺看了看晨岚,她没有阻拦。他上前抱起倾群,走进内室放在床上。郎中为倾群诊治完毕,包扎了伤口开了药,赵晨岚送他出去。 无缺守着倾群,赵晨岚回来,裹了裹披肩,递上一张纸,“这是她手里发现的,休书。” 无缺接过看了,愈发地疑惑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哥,哥!”倾群惊叫着醒来。她睁开眼,“无缺。” “我在这,别怕。”无缺安慰道,“出了什么事?” 倾群抓住了无缺的袖子,“无缺你告诉我,我哥,是不是出事了?” 无缺不忍地看着她,艰难地点了点头,“原来你不知道,已经下葬了。” 倾群痛不欲生,泪如雨下,“怎么会这样。” 赵晨岚递过一条手帕,“到底发生了什么。” 倾群抬起头,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她,她的悲伤只能留在自己心里。“哥哥是李仕风杀的,李仕风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她看着无缺和赵晨岚,“李仕风一定会掌控京城,无缺,你统领御林军,现在李仕风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她关切地催促二人,“你们快离开这里,李仕风蓄谋已久,无缺你不是他的对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等无是回来,你们一起对付他。” 赵晨岚惊诧不已,“怎么会……无缺,怎么办?” 无缺略一沉吟,扶着倾群躺下,“你先休息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我自有安排。” 倾群担忧地看着无缺,无缺宽慰地冲她一笑,为她盖好被子,起身和赵晨岚离去。 天色黑了下来,无缺才来到倾群床前,他端着一碗粥,“吃点东西。”他扶着倾群起来,一勺粥喂到她嘴边,倾群一偏头,“你快离开京城,我不想看着你们一个个,死去。” 无缺放下粥,“我都准备好了,连夜出城。” “孩子们。”倾群心急地下了地。 “我都派人接来了,涵儿和康儿。”无缺看着倾群,“还有玉娘。” 倾群舒了口气,“李仕风不会阻拦的,你不在,他夺取京城会更加顺利。” 无缺拉过倾群坐在床上,他看了看她,心平气和地说:“倾群,我请你为我做一件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四、鬼面将军 倾群打量着无缺的表情,她眼中渐渐涌上惊恐,“无缺,你另有打算对不对?” 无缺拿起她的手放在手中,他的掌心是温暖的,“我不能走。若镇守京城的将军逃了,军心就会不稳,还有谁会卖命跟着无是夺回这江山。弘国虎视眈眈,琰国的内患多拖一天,就多一天亡国的危险。” 倾群抓着他的衣袖,“不可能,我不准你留下!”无缺伸手制止她的话,“倾群,听我说,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若是你,你也会这么选。”他微笑着,俊美的脸上蒙着烛光,一如多年前那个出尘的翩翩佳公子,舞枪弄剑,骑马吹箫,“带着他们去清欢谷,你可以的。” 倾群泪眼朦胧,“你不走我也不走。” 无缺扶着她的肩头,“你在清欢谷学的家国天下,难道你忘了?”他笑了笑,“过去我一直不喜欢你谈论政事,一直反感入世之学。不过如今身处乱世,又有谁能躲得过。” 无缺见倾群眼泪不止,劝道:“不许哭哭啼啼的。”倾群擦了擦泪,却越擦越多,无缺不禁伸手轻轻抹去她的泪水,此时他却有了一种超脱与安然,“这么多年,你一直假装坚强,我都忘了你哭的样子。” “对不起,当初……” 无缺制止她,拿起她的手放在胸口,“过去的事我从未后悔过。”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从未有过我的位置,我也知道,晨岚对我一往情深。我远离你,我和晨岚成亲,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无缺鼓起勇气把她揽在环中,一如多年前,他们少不更事,憧憬未来。倾群闭上眼,“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不论什么代价。” 无缺下巴抵着她的秀发,“不要想报仇的事。我不想你对我的回忆里有恨。” 倾群心乱如麻,“赵晨岚一定不会让你去。” “我没告诉她,你也要瞒住她,我不想她和我一起死。”无缺拍拍倾群的肩,“替我照顾好她。” 夜里,一辆马车悄然驶出费府,守城的士兵见到令牌,立刻放行,车夫驾着马车平稳地行驶,倾群坐在车里,黑暗掩盖了她红肿的双眼,玉娘扶着她,两个孩子安静地坐在一边。 “我去下一个驿站等你们。”无缺在马上俯身掀开车帘,对车内的人说道。 倾群在袖中握紧了拳,赵晨岚点点头,“你小心。” 无缺对着晨岚笑了笑,“放心。我去替你们把一切安排妥当。”他没有看倾群,倾群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看着车帘缓缓放下,他的面容消失不见。 赵晨岚掀开车帘,直看着无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默默地回到车中坐下,豆大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她和倾群对视着,相对多年,她怎能不知无缺的选择。 马车连夜赶路,身后的京城燃起大火,本该宁静的夜里一片大乱,李家多年来培养的势力已渗透在朝廷和江湖的各个角落,一夜之间,皇宫便被李氏掌控。 几人奔波了一夜,才坐在一间刚开张的粥铺里,小二肩上搭着雪白的手巾,招待他们和两个同样落魄的赶路人。倾群的腿已完全麻木了,腰疼得仿佛拦腰被劈开了,小涵趴在油腻的桌子上睡着了。玉娘一手搂着康儿,一手捶着腿。 倾群和赵晨岚默默相对。“李仕风的人,应该就要追上了。”倾群取下头上的银钗,在几人的粥碗里搅了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看来,你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赵晨岚有气无力,过去的赵家,何尝不是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现在我引火上身了。”倾群淡淡地说。 “过去的事情,分不出对错。”赵晨岚托着额头,她已出落成一个成熟的妇人,一个宜室宜家的妻子,“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恨了。过去我也有错处,现在我已经不再执着,可还是……” 这时又进来一个衣着朴素的大汉,默默地坐在门口的位置歇息,倾群有所顾忌,不由放低了声音,“天亮了,路上的人不少。”一对夫妻模样的人清清爽爽的走了进来,像是出远门的样子。面前的粥冒着袅袅的热气,寻常的一个清晨,寻常的一个粥铺,接待着这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过路人。 “无缺已经凶多吉少,我不会倒下的,我还要为他报仇。”赵晨岚擦了擦泪,捧起粥喝了下去。 玉娘倾群放下筷子,“不早了,我们……”倾群抬起眼,眨也不眨,慢慢地游移着目光,最后落在腰间的短刀上。玉娘和赵晨岚会意地扫了一眼,小小的粥铺里坐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可是却天衣无缝的挡住了所有出口,形成合围之势,偌大的店里如今已死一般寂静。 倾群站起来,“我们走吧。”她拉了小涵,赵晨岚和玉娘一言不发,护着康儿向门口走去,坐在门口的大汉低头喝着粥,倾群盯着门槛,鼓足了勇气要迈过去,忽听背后刀剑出鞘的声音,她没有回头,携着小涵冲出店去。 五个人齐齐出招,把赵晨岚逼得连连后退,她猛地停在门口,拼了性命挥刀招架。倾群转头一看,马车已没了踪影,有人从窗户跳了出来,举着明晃晃的刀直冲过来。玉娘也拿起武器护住康儿。 倾群飞身来到赵晨岚身边,为她解了围,几人背靠背站在一起,一时间僵持在那里。 一个面色红黑的彪形大汉道:“我们奉了老爷子的命令,杀无赦。”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尖利,像猫头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倾群心里翻了几个个,转头看了看玉娘,她们两个功夫不可能是李仕风手下的对手,自己若不是有伤在身,还有逃脱的希望。 倾群突然扳过小涵的肩膀,推倒前面,大声喊道:“你们让开,不然我杀了他!” 众人皆是一惊,康儿吓得瞪大了眼睛,紧紧抓着玉娘的衣袖。小涵怔怔看着项下的刀。 那大汉冷冷一笑,“你不会杀他。”话音刚落,几个人上前一步,缩小了包围。倾群凌厉地与大汉对视,哼了一声,“我对他的母亲恨之入骨,你怎知道我不想杀他?” 大汉眼珠略略一动,“杀了他你们也跑不了。” “那我就先杀了他,你试试看!”话音刚落手握刀柄往里一推,玉娘和小涵同时叫了一声,赵晨岚惊呼,“你!” 大汉喊道:“慢!”小涵的脖子上已出现一道鲜红的刀痕。他眼睛转了转,这是老爷子的亲外孙,伤了他,自己也活不了。大汉冷冷地点点头,“好,我们走!” 天黑了,风很大,吹的窗子不停的震动,玉娘过去关上窗,已经是三更天了,五个人才找到了一个投宿的地方。倾群给小涵擦了擦脸,满怀歉疚地为他清理脖子上的伤口,“疼吗?” 小涵漆黑的眸子看了看她,“不疼。” 倾群更加愧疚,“涵儿不要怕,舅母不会伤害你。” “有舅母在,涵儿不怕。” 玉娘哄着两个孩子睡下了,倾群沉思着,“得想个办法,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孩子。” 热闹的集市,人们三三两两地闲逛,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这是一个小镇平常的一天,只是有一点不同,集市的入口处悄无声息的陆陆续续聚集了三十匹健壮的马,马上坐着的是清一色的着蓝色布衣的七八岁的少年,脸上抹了黑灰,无从辨识。赵晨岚和倾群出现了,她们走到人群中央,一声令下,三十匹马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几个杀手冲了上来,认不出哪个是康儿,哪个是小涵,又不敢挥兵器去砍那些马上的人,只好分头去追。红脸大汉气的利声大叫,扰得人心神不宁。 倾群很怕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声音,恨不得自己聋了。大汉率剩下的几个人追了上来,没有了孩子的顾忌,轻松了许多,三人招招架架,九死一生,策马跑远了。 集市上的人哪里见过这场面,踢翻了菜筐,扑飞了鸡鸭,鸡蛋碎了一地,人们汇成一股惊恐的人流,漫无头目的逃跑。人群中有两个个子不高的少年,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其中一个高一点的拉了拉衣领,遮住项上的伤疤,回头看了一眼,拉着另一个随着人流远去了。 朔风凛冽,一轮血色残月嵌在天边,苍穹下一队弘国士兵压着粮草,在寂寂的夜色中穿行。心凌乱地跳着,淡淡的雾中仿佛蕴藏着令人恐惧的东西,士兵们目光中闪着惊慌,风声鹤唳。 两军对峙短短半个月以来,琰军中出现了一个令弘国粮队胆战心惊的名字,鬼面将军。他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弘军运粮路上,骑一匹黑色骏马,白衣飘飘,不着铠甲,脸上是狰狞的恶鬼面具,目光冰冷无情,下手狠毒利落,能在他手下侥幸逃脱的士兵不多,每一次他都立马站在远处,似是注视着战场,却更像是注视着远方。 见过他的弘国士兵都说他是地狱出来的鬼,会妖法,刀枪不入,未卜先知。一时间弘国运粮军队人心惶惶。 今夜又是一个残月之夜,士兵们祈祷着鬼面将军不要出现,忽然,一个士兵一回头,看见自己左边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匹马,马上一人,面目狰狞。 随着一声惨叫,四周亮起火把,运粮队已被包围,士兵们四散奔逃,挥着兵器乱砍乱刺,忽然两名将领策马高声喝住慌乱的士卒,军心稍稳,与鬼面将军的部下殊死搏斗。 突然一个将领冲上前,挥剑向鬼面将军劈去,“我杀死你这个丑八怪!” 鬼面将军只出手一拨,将领的剑便脱手,两马交会间,鬼面将军把他丢下马去。那将领摔在地上,头盔落下,露出一头长发,是个女子。 鬼面将军调转马头,提剑上前,正在奋力厮杀的另一个苍老将领失声喊道,“镜泉!” 鬼面将军的马倏地停住,瞬间失神,地上的女子迅速发出一支袖箭,喝道:“去死吧!” 袖箭已到,一阵寒光,鬼面将军一侧脸,躲了过去,面具却划成两半,飘然落下,女子定睛一看,不由一愣,惨烈的拼杀中,跳跃的火光中,他骑在黑色骏马上,独自失神,俊美的面庞,明亮的双眸,浑身却笼着一层哀愁。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居高临下,如同天上繁星化作的神,此刻,她忘了说话。 一切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无是醒转过来,策马俯身提起那个叫镜泉的女子,向那老将喊道:“五日之后,带二十车粮草来赎!” 回到营帐,无是将女子扔在地上,思灵冲上去把她捆了起来,毫不留情,她最喜欢绑人,无是等人也习惯了,捉了人回来,都往思灵面前一扔。云溯与温若景踱了出来,无是下了马,“最近没有了京城的消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要回京一趟。”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有无缺和李轻骥吗。”云溯慢悠悠地道。温若景拿出一张面具,戴在脸上比了比,“云溯是觉得这面具太丑。你走了,他又该扮将军了。”鬼面将军是他们三个人的杰作,他们身形相近,分别扮演,所以才有了神出鬼没的效果。 无是看着他们两人打趣,忽然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好像一剑穿心一般,他捂住胸口,痛得脸色煞白,云温一惊,上前扶住他,“怎么,你受伤了?” 无是摇摇头,说不出话来,慢慢地被搀扶着走进帐去,“只是突然心痛。”他坐下,“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不行,我一定要回京一趟。” “人都说兄弟连心,会不会无缺出了什么事。”云溯若有所思地说。温若景瞪了他一眼,“胡诌,这有什么关系。” 倾群日夜兼程,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是青翠的竹林。 清欢谷谷主已将家业交给了任清欢,自己云游去了。白念仁用温热的手巾擦了擦手,号了脉,一捻长髯,侯宗早已急得上窜下跳,“大师兄,你倒是说话呀。” “没什么大碍。”白念仁摇摇头,倾群收回了手,跪倒在地,焦急地道:“祖师父,我的伤不要紧。如今李仕风已掌控了朝政,还请祖师父们铲除大患。” “李仕风?武林盟主?”任清欢吓了一跳。 白念仁却平静道:“孩子,兴衰更替都是注定。” 倾群急得眼泪滚落下来,“祖师父,李仕风杀了我哥哥,无缺也在京城里死守,如今已是凶多吉少。他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罪大恶极吗?他在武林中一呼百应,能镇得住他的,只有您了!” 侯宗在一边听得咬牙切齿,“徒儿,那狗东西在哪里!”白念仁冷冷打断他,“怨怨相报,岂是你我管得过来的。” 倾群泪流不止,“求求你们……”白念仁起身离去,“以后你总会明白,是是非非这个漩涡,不及时抽身,只会让你失去更多。” 侯宗和吴通看了看倾群,无奈地起身离开,白念仁的声音渐渐遥远:“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五、留在身边 无是提马站在猎猎旗下,对面是严整的弘国军队,一个中年将军立在阵中。无是长剑一举,前军长戟竖起,如丛林穿空,静默中有一股震慑之气。 中年将军拔剑,“冲啊!”弘国军队如奔流的洪水,倾泻而来,无是安稳地站着,等到敌军要冲至阵前,突然又一挥手,阵形忽得变了,诡异多端,弘国军队前面的士兵面露惊异犹豫之色,无是一挥剑,“将士们,冲啊!” 浴血奋战,战马狂乱的脚步踏起阵阵尘土,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无是持长剑在军中左冲右突,身上已沾满血迹,长剑挥舞,日光下点点血珠划成一道道弧线,他的目光却还是那么寒冷,血液的温度温热了他的剑,却无法融化他一身的寒意。 远处山冈白雪茫茫,远离战场的腥风血雨,好像两个世界。无是猛地回身,剑利落地刺入一个将领的胸膛。他抬头瞥见苍茫白雪中,一骑独立,白衣飘飘,风吹动她的发丝,如最柔软的柳条。她凝眸远望,目光追随着他,露出隐隐的担忧。 无是一分心,刀剑如雨袭来,云溯冲到他身边,隔开敌人的进攻,“不要命了!”无是忙回身阻挡住刀风剑雨,云溯焦灼地看了倾群一眼,示意她离开。倾群策马,漫天的大雪落下,覆盖了她的归路。 两军收战,云溯优雅地拿出手帕,仔细地擦擦手,温若景也是满身血迹,不过依旧从容地坐在马上,玉树临风,“弘军这几日和我们僵持不下,既没有撤军的意思,也不猛攻,这样把我们拖在这里,事有蹊跷。” 无是充耳不闻,一策马绝尘而去。温若景奇怪地看向云溯,“又出了什么事?”云溯细目一眯,“倾群来了,不然他怎么会这样。女人真是可怕。” “哼,谁知道你的女人会不会更可怕。” 无是一骑飞驰回营,思灵,维师弟和军士们迎了出来,“怎么了,怎么只有你一个回来?”思灵瞪大眼睛,吓得抓着维师弟的袖子。 无是飞身下马,马缰一扔,望着星罗棋布的营帐,她就在这里,她就在他身边,多年的戎马生涯,营帐于他向来朔气常寒,此刻看去,却大不同于往日。 门帘一挑,温暖的灯光溢出,倾群站在门口,锦帽狐裘衬着她苍白的肌肤,她望着他,穿越了千山万水,终于只剩咫尺。 无是心里砰砰跳动着,他一步步走过去,周围的军士似乎感应到什么,安静下来。无是终于走到了倾群面前,张开手臂,一如前尘往事之中那个十八岁的无是,十五岁的倾群。她叹了口气,走进无是怀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身体,让两个人的泪都流了下来。 四周唏嘘声顿起,出生入死的军士们见到如此温情的一面,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无是紧紧抱着倾群,“我们不会再分开,永远不会。” 思灵正要上前问个究竟,维师弟拦住她,“给他们点时间。” 无是回身拿过烛台,“出了什么事。”倾群的面色让他心里一沉。 “无缺,出事了。”倾群痛苦地低下头,她不敢去看无是的反应。 无是一个踉跄跪在地上,一身的盔甲瞬间重若千斤。倾群过去抱住他,“你一定不能倒下。”无是如一个溺水的人混沌地抱着倾群,“怎么回事。” “李家反了。无缺让我们逃出来,他说他是京城的将军,他不能走。” 无是摇摇头,“为什么不拦着他,为什么。” 倾群抚着他的面庞,“若是你,你也不会走,不是么?”泪水从她眼中滚落,但她的面容平静如水,沧桑阅尽,再也不起波澜,“现在能做的,要做的,就是扳倒李家。” 倾群起身,为无是脱去盔甲,侍卫端水进来,无是从虚幻中醒过来,一如既往地洗尽身上的血污,帐内的空气渐渐清新。倾群亲自拿帕子为他擦净脸,“找云温商量一下,京里的事不能耽搁。” “找我们干什么?”帐门一开,云温走了进来,两人身上的血衣还没换,就来看倾群。 无是走到二人面前,沉郁的面色让他们也淡去了笑意,“李家控制了京城,没被他们把持的兵力,只剩我们手中这些了。” “京城?无缺不是在京城吗?”云溯说着说着,心里忽然明了,“难道……”他和温若景不由转头去看无是。 无是眉头没有展开过,“只怕已经出事了。” 云温上前拍了拍无是的肩头,最后温若景先问起来,“接下来怎么办,内忧外患,顾此失彼如何定夺?” 无是沉吟道:“和弘国的战争,注定旷日持久。国内若不安定,如何有心力应付敌国。” “这么说,你现在就要和李家对立了。”温若景抬眸。无是点了点头,长叹了口气。浓重的静夜,掩盖了暗流涌动。 几个人商量到深夜,云温才离去。倾群揉了揉额头,她的病拖了许久都不好,身体一直虚弱。无是拿过灯,“你太累了,睡吧,我就在帐里守着。” 倾群过去躺在他的床上,剩下他们两人,反而不知道说什么。无是吹熄了烛火。静悄悄的,倾群却睡不着。 “倾群。”不知过了多久,无是忽然开口,他的声音疲惫而沙哑。 “嗯。” “留在我身边。” 倾群只觉自己的心怦怦跳了起来,他是什么意思,她怎能留在他的身边,做一个妹妹。她宁可一个人远走天涯,再也不见他。“这些事情,以后再说吧。” 无是不再说话,两人各怀心事,各自睡去。 骄阳高照,一丝风也没有,倒把个寒冬照到像炎夏一般。一个将军立在帐外,踌躇了一会儿,“皇子。” “莫狄,进来吧。”帐中传来一个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听不出说话者的感情,他仿佛心不在焉。 莫狄进了帐,他谨慎地扫了一眼皇子,年轻的二皇子弘洛,内主国政,外掌兵权,已成了太子心腹大患。太子虽然昏庸无能,处处和二皇子为难,皇上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二皇子征战在外,又分心于国中争斗,尤其这几个月来,皇上染病,国政渐渐耽搁下来,时局如暴雨前的阴霾,风雨如晦。 二皇子沉思的时候多了起来,神情总是少有的孤高落寞。 “皇子,”莫狄鼓起勇气,征战沙场多年,他没怕过什么,现在却有点胆怯,“太子已带了兵,出关了。” 弘洛抬起头,看了看自己的军帐,他自十岁起便随军打仗,这专属于二皇子的大帐,已像他的家一般。 “二皇子,恕末将说句杀头的话,您带兵东征西战,皇上不体恤也就算了,现在又把您的兵派给了太子。太子要什么,陛下就给什么。”莫狄摇头叹气,为弘洛打抱不平。 “带兵在外,自然让人担心。”弘洛玩弄着手指上的碧玉扳指,“我也该歇歇了。” 莫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弘洛合上书,洒脱地一笑,“打仗这么多年,我都忘了我是个皇子。走之前,我也转转这大好的山水。再踏入这里,不知还要何年月。”他站起身,看着帐外的艳阳天,“去哪呢?听说琰国七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又要开始了。” “皇子,使不得啊,你深入琰国,若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啊。” “你知我知。再说茫茫人海,谁又会认得出弘洛。”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六、真相大白 一 十二月十五于百姓是一个普通的日子,于江湖,却是个实在重要的日子,今年李盟主的武林盟主任期已满。也就是这天,新的盟主将被选出。 不过今天,武林盟主的事情已不再是天下关注的重点。李家在京城骤然显赫,天下皆知却不敢多言,如今武林盛会,李家又在政局的风口浪尖,不仅武林中人会来,达官贵人也竖起了耳朵,暗中摸着风向。 十二月十五,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圆之日,伶仃峰上人头攒动,江湖上称得上门派的,当家掌门都聚集峰上,叫得出名号的豪杰侠士也如期而至,拿着称心应手的各式兵器,静候李盟主,有冤有仇的,此刻也不执著于私怨,只老实地等候着。 风送来峰下的阵阵音乐,人影幢幢,一只队伍走上峰来,中间一张竹辇,坐着一个威严的男子,近五十岁左右,阴沉着脸,八个健壮的年轻人抬着辇,稳步如飞,八个人护送,目光炯炯。 峰上的人相互交换了几句,又恢复了安静。李仕风下了辇,乐声停止,李仕风走上高台,背对惊天石坐在白虎皮铺就的交椅上,朗声道:“今日,是我武林盟主卸任的日子。看到这么多英雄豪杰聚集于此,老朽真是欣慰啊。” 李仕风扫视众人,“我自忖,几年来为江湖弟兄奔走效力,无愧于武林。希望下一任盟主,也能一心为公。” 话音刚落,人声骤起,大家议论纷纷,难道李仕风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武林盟主?一时间有猜测的,有观望的,有人喊道:“李老前辈,普天之下,这盟主之位,舍你其谁啊?!” “老朽年事已高,不能阻了后起之秀的路,况且诸位也听说了,新君年幼,太后命犬子李轻骥监国。” 众人听到他提及此事,纷纷屏息侧耳听着。 “国家和江湖,理应分开。”李仕风笑着看了看众人,伶仃峰上,他受到众人的仰视,已身处世间最高处。这时有人上前,恭恭敬敬地对他耳语了几句。李仕风脸上笑意略减,挥挥手让人退下,咳了一声,“只是,在我任内仍有一件憾事。” 众人一听,不由低声议论起来,李家荣光无限,还能有什么憾事。 “武林之中,要的就是一股正义浩气,武林中人,要顶天立地,无愧于心。可是,我管教不严,出了一件武林的耻辱,我须在这最后一天,向大家交代清楚,才能安心离开。” 众人不禁一怔,猜测纷纷,不知他所指为何,也有为自己捏一把汗的。李仕风傲然挺立,看着茫茫万众,“费无是,你若还是费家的儿子,还有一点点廉耻之心,便到惊天石下,承认自己乱lun的恶行!” 此言一出,人声沸腾,乱lun!这又是哪桩风流公案,江湖中人都风闻当年容家小姐出现在幽澈山庄,后来费无是又为了她要弃盟主千金的事。难道容小姐和费无是有什么关系?不过容小姐嫁了李轻骥,看看李盟主愤怒的样子,莫非他要自揭家丑?众人有的摇头,有的纳罕,有的干脆抱臂看热闹。 突然,峰下人群散开,让出了一条路来。众人纷纷回头,一黑一白两个人影摄住了大家的目光。黑衣男子提着剑走上山峰,寒铁的剑锋在阳光下闪着青光,俊美的脸上溢着杀气,寒意逼人,让人浑身发冷,白衣女子跟在他的身侧,绝美的容颜让人移不开目光。李仕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费无是,容倾群,你们终于来了。” “只要有我费无是一口气在,你休想染指琰国分毫。”无是冷冷地看着李仕风,“今日在这伶仃峰,国事家事,也该有个决断。”他不待李仕风发话,便转向众人,“李家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现在他们掌控了京城,挟天子以令诸侯,皇上就在他们手中!如今弘国虎视眈眈,战事不断,多少士兵血洒沙场,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在这国之存亡外患不断之际,李仕风,你弃国之大义于不顾,天下英雄如何能饶得了你!” 此话一出,万人皆惊,早就有人怀疑李家在京城做了手脚,如今听得一番言论,人群不由骚动起来,“真的假的?”“听说京城几日前是有血光之灾。” 李仕风见无是几句话就说得人心动摇,厉声道:“费无是,谁会相信你这个无德无耻的小人!我李家协助朝政,乃是太后亲自嘱托,你有何证据?反而你,一人将兵在外,不听君命,是不是想造反!” “费无是之心,天地可鉴,我本无心功名富贵,这么多年征战在外,何曾求过半点利禄。如今荣华富贵的是李家,唯一得利的是李家,宣布皇上旨意的,也是李家,孰是孰非,难道还不清楚吗?” 李仕风不与他争辩,站起身,“费无是,只怕你自己的罪过,还没有定。”他缓缓步下台阶,走向众人,“费无是,你敢说你没做过伤风败俗之事?和容倾群没有私情?” 众目睽睽,倾群看向无是,心里一沉,李仕风定要在这大做文章。 “我对倾群,一直有情。”无是转头凝眸看向倾群,声音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语既出,天下哗然。 “我爱她,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便放她在心里。我也敬她,绝不会让她有任何委屈,受任何污蔑。”无是仰头,坦坦荡荡。倾群只觉一阵目眩,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六年了,他还爱着她。 “这样的话竟然也能说出,这是大言不惭,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容倾群,本就是亲兄妹!”李仕风拂袖怒道,短暂的沉默之后,是所有人的爆发,伶仃峰上好像开了锅。因为这不仅关系到现今容费两家的人,更牵扯了过去赫赫有名的费秋鸿,容仞桓等人。 一片混乱中,倾群抬头看了看无是,“这一刻还是来了。”她的脸上无比的宁静,六年已过,她已不再是清欢谷那个清高好胜的女孩。她上前了几步,朗声道:“情之一字,说也说不清楚。大家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想说,我离京的那晚,正是李家作乱的时候,京城守将费无缺,为了家国大义,死战到底。为了这个国,我们几经付出了所有,我虽是女子,从小就跟着三位师父学习治国经世之略,也知道国难当头,战死沙场才是真英雄。” 倾群慢慢转身,环顾四周,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好像这不是万人所指的审判,只是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无是脸上,“费将军鞠躬尽瘁,光风霁月不许有人有半点怀疑。与他是兄妹,是我最大的遗憾。我愿一死,了结这桩恩怨。” 话音刚落,倾群把手中剑向项上一横,衣袂纷飞,如飘扬的白云,舞出最美的轨迹,手下一用力就压了下去。众人一时忘记了呼吸。原来这一对痴情怨侣,背后有这一段故事。 “倾群!”两个人影冲向倾群,无是一掌推开倾群的剑,被她一惊,好一会儿竟说不出话来。 倾群转头,脸上讶异之色闪过,“李轻骥?” 李轻骥站在她面前,他本隐匿在人群中,刚刚的话,他全都听见了,他看着倾群的眸子,苦笑道:“原来,是这个缘由,让你嫁我。” 李仕风见到几人对峙,怒意顿起,“逆子!你不在京城,来这里干什么!你想气死我吗!”他一声怒吼,直震得峰顶晃了几晃,一时寒风顿起,只见他衣袍被内力震得凛凛飞起,脸色变得青紫,眸中血红,如此邪门的功夫,让人不由向后退去。 “费无是,容倾群,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李仕风大喊一声,纵身飞跃台下,一掌劈向倾群,倾群不敢盲然招架,闪身躲开,无是闪身上前,和李仕风交手。 峰上的人有的看李仕风和年轻人打在一处不合时宜,纷纷道:“盟主你如此欺负后辈,难道要灭口不成!”“盟主你练了什么邪门功夫!” 倾群耳边李仕风的掌风呼呼作响,天地间好像都黯淡了下来,乌云密布。李仕风武功本已冠绝天下,如今又练了这种恶毒的武功,无是与他相差三十年功力,看来今日凶多吉少。倾群心里明了,反而释然。 迎面一掌向自己劈来,倾群一躲,又一掌跟到,李仕风势必除她而后快。无是追赶拦截,李仕风猛地回身,凌然出手,一掌正打在无是胸口,震得无是从空中如断线的风筝跌落,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倾群心一痛,再顾不得李仕风,顾不得天下。她奔到无是身边,把他抱在怀中,张了张口,却喊不出声来。 李仕风飘然落下,脸色恢复如常,并不急于动手,只是袖手在一边看着。 倾群唤着无是的名字,“无是,无是,别离开我。”无是缓缓睁开眼睛,咳了几声,他的唇没有丝毫血色,额上渗出汗来。倾群摸着他的脸,哆哆嗦嗦地说:“无是,你怎么样,没事吧?” 无是看着她无助的样子,像个孩子,他摇了摇头,覆上倾群的手。倾群突然瞪大了双眼,惊疑地看着无是,她看到他苍白的面庞微微发黑,是中了使紫萱毙命的毒掌! 倾群不敢相信,她抬头看着李轻骥,李轻骥正凝眉望着无是,多年前他大婚之后,紫萱被打了一掌,他在雨中抱着她,觉得天地都失了颜色,人生在世再无意义,他明白永远不能为紫萱报仇。因为紫萱就是父亲所害,今日他终于得到了证实。他的父亲,为了让他娶容家的女儿,杀了他的爱人。 “无是!”一个切切的声音传来,众人转头望去,一个妇人踉踉跄跄奔来,几乎跌倒。正是玉娘,“怎么了,他怎么了?”她仆跪倒倾群身边,大惊失色。倾群木然无语,李轻骥默默无语,李仕风冷笑道:“容倾群,你不是他的亲妹妹吗,只要你们真气调换,他的毒立时可解。” 倾群抱着无是,平静了下来,好像进入了一个只有她和他的美丽梦境,“我不会给他解毒的。”她喃喃道:“他不能失去我,我也不能失去他。我们永远在一块。” 她笑了,一瞬间伶仃峰都被她笑容里的光华掩映。 ================================================= 费无是和李轻骥,总要没一个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七、真相大白 二 玉娘重复着,“解毒?”她的手慢慢搭上无是的脉,细细地打量他,脸上漾起慈爱的笑容。 “玉娘,这毒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才可以解,你不可以……”倾群焦急地叫道,她不想玉娘白白搭上性命。玉娘看了看倾群,并不回答。 倾群只觉迷雾重重,想要阻止,可此时打断只会两败俱伤,所有人都讶异的屏住呼吸,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二十年前,究竟有多少恼人,伤人,让人一生无法释怀的恩怨情仇?浮光掠影,年华倏忽,这个谜已久酿,今日揭开,又将醉得多少人忘了今夕何夕,痛得多少人魂断天涯? 良久,无是脸色恢复,睁开双眼,玉娘解脱地一笑,倒了下去。无是托住她,眸中尽是不解。他预感到什么,抱着玉娘,眼中不由泛起点点泪光,“你,你究竟是谁?” 玉娘望着他们,带着愧疚,“对不起,我骗了你们,无是是我的儿子……” 倾群呼吸急促了起来,“不会的,他,他的母亲是独孤逸云,不会的。”她只觉五脏六腑像翻了个,跌坐在地上,已不知该信谁。 玉娘躺在无是怀中,留恋地看着他年轻英俊的脸,恍惚间,他成了费秋鸿,“二公子,我真的,很爱很爱你,你却从不了解,从不放在心上。”泪从她的眼角流出,流过她已经老去的容颜,“小姐想将孩子换掉,我不甘心,我要我的孩子留在你身边,接受我永远得不到的,你的爱。” 倾群胸闷欲裂,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切的阴谋,谎言,在这一瞬间突然爆炸,天崩地裂,让她粉身碎骨。六年,六年的煎熬,原来都是错的,都是枉然!倾群仰天哭喊:“不!不!”悲伤冲破了云霄,闻者泪下。 玉娘痛苦得闭上眼睛,苦情痴缠,相思两难,二十年弹指一挥,凋了樱花,老了红颜,所有人都在世事中沉浮,怀抱着当初花香满山时的少年梦,在午夜梦回时,辗转思念。彼此桎梏。 她终于说:“这个谎言困了我一生,困了孩子们一生,我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苦,却开不了口。” 她转向倾群,“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倾群怔怔地看着玉娘,不知是该恨还是怜,是玉娘把她从小带大,比她的亲娘还要亲,“为什么,为什么骗我。”倾群茫然地看着玉娘,“就是这个谎言,让我和无是擦身而过,让锦崖萌生死意。你们的恩怨,为什么要我们来承担。” 这一切是李仕风未预料到的,他眉头一紧,不动声色地一步向前。玉娘呼吸微弱,无是目中含泪,玉娘凄然地看着无是,“你也恨我吧。”无是哽咽道:“母亲……” 忽然倾群一声惊呼,是李仕风一掌打来,倾群泪眼模糊,知道大限已到,躲闪不及,无是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连绝望都没有了。在突如其来的命运面前,每个人都无法抗拒。 可是李仕风的一掌并未打在倾群身上,而是停在倾群额前,手上染着鲜血,滴在倾群的衣裙上。 李轻骥站在了倾群身前,李仕风一掌穿胸而过。 李轻骥望着几近疯狂的李仕风,一字一字地说:“收手吧。” 李仕风定定地立在原地,他的手没入李轻骥的胸膛,可以感受到他生命的温度,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儿子!他恐惧的缩回手,血沿着他的手指滴下,落在青石路上,仿佛愈行愈远的跫音。短短一瞬间,他竟然须发皆白,如秋天最后一片叶子一样染风苍老。 倾群从背后抱住李轻骥,他们曾如此亲近,他的温度是如此熟悉。她如同迷路的小女孩,忘记了悲伤,只有深深的恐惧,他的伤口那么深,血不停的涌出,她慌乱的伸手捂住他的伤口,血从她的指缝间渗出,她在心里无数遍地喊,“不,不要流了,求求你不要流了。” 李轻骥无力地倒下,倾群环住他,带血的手捧起他的头,她的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她摇头,恳求道:“不,不要离开我。” 李轻骥抬起手,抹去她的泪水,泪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湿了衣袖,他眼中流露出无限温柔,“不要再流泪了。”这是他第一次与她坦诚相对,也是最后一次,“我总是见你流泪,不知如何才能让你不哭。” 倾群痛哭失声,“不要丢下我,求求你。”李轻骥艰难地嘴角一撇,他的胸口已血肉模糊,脏腑俱裂,他笑了,血从口中涌出,“你总是对我说谎,我都知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从来都不想骗你,我再也不说谎了,再给我一个机会。” 李轻骥叹了口气,“答应我,不要伤害他,他是我的父亲,到此为止吧。” 倾群抬头看着李仕风,发现他刹那间如苍老了三十年。他悲伤地注视着李轻骥,却无法再向他踏出一步,倾群愁肠百转,低头看着李轻骥漆黑的眸子,“我答应你。” 李轻骥释然地看着倾群,留恋地执起她的手贴在脸上,“过去开不了口,现在没时间了。我爱你。” 倾群看着李轻骥,那个高大不羁的男人,再也不能为她遮风挡雨,此刻在她怀中,他只剩一口气。 无是目光复杂地看着倾群,眼中露出无限落寞,他眉头一皱,转开头去。倾群止住哭泣,对李轻骥说:“傻瓜,这么多年了。”她低下头,贴着他冰凉的脸颊,“我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等你归来,习惯了和你拌嘴,习惯了和你并肩作战,习惯了依在你身旁。我错了,求你原谅我,你错了,我也不计较,我们回冰璃小筑,再也不分开了。” 李轻骥苦涩地说:“我却总是远离你,逃避自己,没有珍惜。下辈子……” 倾群从怀中拿出休书,在李轻骥面前撕了个粉碎,手一扬,片片碎纸如白蝴蝶纷然飘逝,“我把它撕了,我还是你的妻子,下辈子也是,夫君,夫君……”她抱着李轻骥在他耳边低声地念着,李轻骥慢慢阖上了双眼,宛如沉沉睡去,倾群贴着他的脸,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只知道,他在渐渐走远。 玉娘含泪缓缓看向李仕风,“你恨了几十年,可是,你知道是谁让小姐一生悲凉吗?当初你去老爷的书斋,老爷是如何死的,小姐又岂能不知道,即使这样,她还是护着你。她有多爱你。你从不知晓,是你让她苦了一辈子!”玉娘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完,指着李仕风的手蓦然垂落。 无是抱紧玉娘,“娘!”漫天的白雪飘下,落在这万丈峰顶,如撕碎的记忆。 李仕风呆呆地转向玉娘,他已不再是几十年前独立樱花下的摇扇男子,满怀心事,蓦然回首,身后的女子惊若天人,发丝迎风飘扬的独孤逸云已香消玉殒,没人会在漫天飞舞的落英中倔强等候了,也许在天的另一边,她依旧年轻如昨,一切不曾发生,轮回来不及开始。前尘往事涌上心头,是谁让谁一生落寞,襟袖间满是泪痕?谁让谁在爱恨之间踽踽独行,只挽得爱人来去的清凉?又是谁因谁执着一念,无法释怀? 李仕风仰天长啸,凄厉悲凉,啸声在山谷间回荡,闻者无不为之动容,他跌跌撞撞的离开,众人看着他,怜悯,不屑,惊愕,感慨,无人上前询问阻拦,任他在茫茫大雪中一路走远。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八、漫长离别 湛蓝的天空下修长的竹子挺拔冲天,风过处叶子沙沙作响,如最美妙的音乐。伶仃峰上的大乱已经灰飞烟灭成为昨日,余波尚在人间震荡着,让人难以释怀。 然而,寂静是这里永恒的旋律。竹亭中风帘四起,纤纤素手端起翠绿的茶碗,凑到朱唇边,未饮先嗅了嗅茶香,眼帘垂下,遮住了眸中宁静的光华。 绿衣侍者持拂尘走过石桥,来到竹亭,恭恭敬敬地站在亭外,“小姐,白前辈看过了,已无大碍。” 任清欢黛眉一挑,并不答话,绿衣侍者满心想着讨好主子,鬼主意上来,躬身悄声道:“小姐,要不要小的去整治……” “无聊。”任清欢茶也不喝,把杯子往桌上一掷,声音不大,却吓得侍者噤了声。 “这么大岁数了,还玩小时候的把戏。”任清欢凤眼一瞥,起身绿裙一摆,下了亭去,“这是佩服,竟然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糟,原来的精明哪去了。” 翠竹映在窗纱上,阳光涌进屋来,仿佛九天旋泄的金色瀑布。屋里静悄悄的,无是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倾群,消瘦的面颊,苍白得仿佛要透明的皮肤,紧闭的双眸,好像永远也不愿再醒来。 第一次见她时,她才十岁,穿着朴素的布衣,站在人群中,却能一下子攫住他的视线。就是在这屋子里,他过来讨茶听琴,和她斗嘴,看她读书,如儿总能变出热腾腾的点心。他看着她,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亲手为她戴上及笄的发簪…… 倾群在梦中惊醒,猛地握住无是的手,“李轻骥!”她睁开眼,泪水顺着她的面颊滴落在枕上。她急促地呼吸着,看清了无是,不由得松开了手。无是看着她的手松开,他的心慢慢地收紧。 倾群怔怔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无是一刻也看不下去她的目光,他微微转头,“你要不要喝水。” 倾群看他瘦了一大圈,面上也憔悴了许多,下颌冒出青色的胡茬,想来是照顾自己已几天没睡了。她不由唤了声,“无是。” 无是立刻回身看着她,眼中升起了一丝亮光,倾群伸手找到他的手,魂牵梦萦的人就在她的眼前,她爱了这么多年,如今也仍然爱着,她的心里再容不下别人。可她能说什么呢,伶仃峰上李轻骥的死历历在目,她撕了休书,她承诺了下辈子,李轻骥在等着她呢,她已骗了他一辈子,如何能忍心再骗他。 “我想喝水。”倾群的声音喑哑,垂下了眼帘。 无是脸上的期待淡去,过了一会儿,他才无措地点了点头,起身去倒水。倾群闭上眼,只听得杯子碰撞的声音,一如她的心绪,他的手是在颤抖么。 无是端着水走到床前,扶倾群起身,倾群伸手捧过杯子,无是覆住她的手,倾群抬起眼帘。 “我会照顾你,永远不再放手,不把你推给别人,不让你孤军奋战。”无是悲凉地看向别处,苍然道:“你与他生活这么多年,你对他有情,我明白,但愿日后,我能走进你心里。” 倾群沉默了良久,自己的心里明明也只有一个人,否则对李轻骥,她便不会那么愧疚。可是她开不了口,她无法在送走李轻骥后,转身告诉无是她爱他。她捧起杯子,默默地喝水,心里流着泪,不再说话。 无是心里冰凉如寒冬之夜。两人静默着,明明深爱对方,却无法走近。 夜色深了,任清欢紧了紧白狐裘的披肩,走到门口,向屋里望了望,见无是正俯身在倾群额头上吻了吻,倾群熟睡着并没有发觉。无是就这样俯身望着她的睡颜,终于情不自禁吻了她的唇。 任清欢鼻子里轻哼了一声,无是回头,“谁。” 任清欢轻轻推开门,无是见是她,起身走了出来。任清欢带上门,“你都三天没休息了。我派人来看着,你去睡觉吧。” “我不困,也睡不着。”无是叹了口气,任清欢见他颓然的样子,蹙眉道:“你们怎么回事,原来不是好好的,现在死的死病的病。”她在石板路上慢慢地踱着,“祖师父们常常开玩笑,说你们若不能成为一对,那天下就没有有情人能终成眷属了。” “我在她身边,看起来她一点也不高兴。”无是长叹了一声,“她对李轻骥的感情,已深入骨血,恨不得随他而去。看她一天天憔悴下去,我真怕……” “原来是这样。”任清欢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打算怎么办。” “我心里很乱,我想陪着她照顾她,可是适得其反。”无是回头看着任清欢,“也许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让她静一静,否则我真怕,她永远不能恢复。” “这样也好,就这样拖下去,恐怕永远没有尽头。”任清欢清冽的声音在竹林中飘渺着,她跟在无是身后,小心地提着裙摆。 无是看了看她,露出一丝微笑,“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怎么了,不好吗?我正打算一辈子住在这里。” “好不好,看你自己怎么觉得。”无是不与她争辩,两人在月光下漫步了一会儿,无是抬头看着摇曳的潇潇竹叶,“我真怕,她这一走,就真的走了。” 清晨倾群被鸟儿叫醒,她起身推开窗,一个矫健的身影在林中闪动着,无是一身黑袍,以竹枝做剑,剑过处如疾风切过,带着竹叶摇摆不息,辗转的身形如翩然展翅的大鹏,蕴无穷力量于舒展急旋中。 倾群披衣走出房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仿佛沉睡了几辈子,终于苏醒了一般。无是看到她,几招收了势,扔了竹枝,转身看着她。 “早。”倾群好不容易寻出这一个字。 “感觉好些了么?”无是站在原地。 倾群心里一阵难过,她点点头,“我想吃点东西。” 无是嘴角翘起一丝笑,看不出他的心情,“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无是忽然回头,“你要不要出去散散心。”他放慢了脚步,眸中闪过一丝黯淡,“我看你一点也不快乐。也许离开我,会让你好过一点。” 倾群抬起头望着无是,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很累。”她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无是凝眉看着她,眸中是化不开的哀伤,“我在伶仃峰上的话,都是真的。如果你不愿意留在我身边,你可以离开,我不会强求。”他终于转过身去,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去。倾群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的每一步就像刀一样割在她的心上。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如今连他也要离去吗?她就这样放手让他离去吗? 她不由自主地跑上去,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他,“无是!” 无是的身体一僵,倾群把脸颊贴在他的背上,“我只爱你,只爱过你。” “我承认我为李轻骥的死伤心难过,可那是出于愧疚。”她深深地呼吸,眼中的泪水已流干了,不能再这样沉郁下去,她决然道:“我不会因为愧疚而放弃你,管世人说我薄情也好,寡廉鲜耻也好,我不会再隐匿我的爱。逝者已矣,生者不能永远沉浸在过去。” 她可以听见无是有力的心跳,感受到他急促的呼吸,他猛地转过身来,抓着她的臂膀,眼中闪着星子一般的光亮,“你说的,是真的?” 倾群泪水涌了上来,她望着无是,点了点头,无是如释重负地把她抱进怀中,好像一件丢失已久的珍宝。两人仿佛跨越了天长地久,终于相遇。 无是低头寻到倾群的唇,唇瓣相碰的瞬间倾群脑中一片空白,她抓着无是坚实的臂膀,抬头迎合着他的亲吻。他们像两个溺水的人,彼此是对方的空气,带着爱,带着恨,唇舌纠缠。 “舅母,我回来了!舅……” 倾群猛地和无是分开,唇上的温热湿润还在,她只觉一阵眩晕,定了定神。无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回过头向身后看去。 是任清欢带着小涵和康儿。任清欢嘴角一丝嬉笑,“真是抱歉。我什么都没看见。”康儿开心地看着他们,“姑姑!” 小涵怔怔地看着他们,他的目光掠过倾群,定格在无是脸上,带着惊疑,带着愤怒。倾群不由轻声唤道:“涵儿……”小涵仿佛被惊醒一般,转身跑开了,倾群和无是不禁都上前唤道:“涵儿!”可是那个小小的身影却越跑越远,消失在竹林中。 倾群无助地看着无是,无是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他收拢了表情,走到康儿跟前,拍了拍他的头,“康儿这一路可害怕?” 康儿骄傲地抬起头,“康儿不怕!康儿要像父亲一样,像个将军一样勇敢。”无是对着孩子露出赞赏的笑容,任清欢拉过康儿,“走,我们吃饭去。”康儿和无是倾群见了礼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倾群看着任清欢和孩子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涵儿知道他母亲的事。那次他出走,又得了风寒,就是为了这个。若我们在一起,他一定会更恨我。” 无是走过去,把她拥在怀中,柔声道:“涵儿需要时间。”他摸着倾群的长发,“我们也需要时间。”倾群闻言有些诧异,正要抬头,无是抱紧她,“倾群你听我说,你需要时间去平复心情。你需要一个人静一静,那份心境不是我能给你的。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派人保护你。” 倾群靠在他怀中,这个男人就是她的天,一直都是,即使他不在她身边的那岁岁年年,她也是靠着心中的他度日,“你不怕我丢了?”倾群嘴角漾起一丝浅浅的笑。 “就是丢了,我也会找你,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翻出来。”无是低头认真地看着她,“不过你自己小心。现在的政局瞬息万变,你的身份要低调些好。” “我走了你去哪?”倾群理着无是的衣襟。 无是被她问得笑了起来,“我的三十万大军还在战场上,我离开军营这么多天,估计云溯和温若景都想杀了我。” 晚上,幽静的竹林中传来琴声,高山流水,风过叶动,月光轻灵地在林间舞动,融入窗口透出的淡淡烛光。 无是坐在桌边,茶香袅袅,倾群随意地拨弄着琴弦,长发散落并没有束。 “已经向几位祖师父告辞了?”无是淡淡地问。 倾群手一顿,脸色沉了下来,“说过了。” 无是看她的脸色,揣测道:“你还怪他们?” 倾群摇了摇头,“隐居避世,是他们的追求,我无可评价。只是这件事也让我明白,在隐士那里,也没有师徒之情,没有正义,没有路见不平。我不应该指望依靠别人,这从小就学的道理,我竟忘了。” “你可以依靠我。”无是看着她。倾群笑了笑,“这件事我像呼吸一样确定。”她想起什么,“孩子们就留在清欢谷?” “任清欢看来很喜欢他们。” “没想到她这么大了还没成亲,看来是没人敢娶她。”倾群嘟囔着,笑了起来,儿时的龃龉现在想来,都天真可笑,甚至让人怀念。 第二天无是亲自送倾群上了马车,派了两个护卫一个丫鬟随行,“到了京城,如果进宫,一定要小心。”无是叮嘱。 “知道了。”倾群趴在车窗口,马车行驶起来,倾群直望着无是的身影,看着他越来越远,直到他消失在路的尽头。 倾群想着,多则三个月后他们就能再见。 谁知,这竟是一场漫长离别的开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零九、叫我姐姐 玉娘 独孤山庄的女仆名字里都有个娘字,管教我的妈妈叫做宦娘,而我,叫做玉娘。 我是老管家在山门口捡回来的,据说那日大雪漫天,若是晚一炷香的时间,我恐怕就冻死在冰天雪地里,被大雪埋没了。我被领到独孤夫人身前,我还记得她憔悴却美丽的容颜,她拉过我的手,缓缓对老爷说道:“这孩子生得乖巧,就让她给云儿做伴儿吧。” 夫人病着,独孤老爷寸步不离地守护着她,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情,只知道,被病痛折磨的夫人,在老爷的陪伴下,脸上永远是可以照亮整个冬日的笑容,硬是熬过了一个冬天。 夫人给我取名为玉,云儿小姐叫我玉儿,大公子,二公子,便也叫我玉儿。 大公子容仞桓是那么沉稳儒雅,老爷对他的倚重,已超乎了他的年龄。最常来找小姐的,是二公子,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只要二公子遇到,不出几日就呈在小姐的桌上。他总是翩然而来,唤一声,“玉儿,云儿呢?”“玉儿,云儿可睡醒了?”“玉儿,云儿可喜欢昨儿送的花?” 老爷的盟主之位稳坐了十四年,这无上的荣光使独孤山庄变成了天下最繁华,最负盛名的庄园。山庄里的客人来来往往,可从他们从未见过,山庄里的樱花,那是天下最美的樱花。那是我小时候常去的地方,也是我终了一生,再难回到的地方。 小姐十五岁那年,已成了江湖中人口中的云中美人。这不是虚名,云小姐确实出落成了举世无双的少女,她是那么美,坐在湖边读书,常常就连我也看得呆了。她变得那么娴静,与小时候那个野丫头大不相同,可是我知道,她的血液中,依旧流淌着沙漠之花一般的骄傲与叛逆。 又是一个四月,樱花盛放的日子,我抱着琴在花林中穿行,碎发拂过我的额头,纷扰了我的视线。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在树下长身玉立的男子,白衣如雪,衣袂翩飞,黑发在风中飘扬。青靴踏地,如同最坚实的根基,他的身躯是那么挺拔,顶天立地。落花在他身边缠绕,在他的身后归入尘土。 许是那一日的花香太醉人,许是那一日的阳光太刺眼,我就那样站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天地间只有他,只剩他。 是我的心跳阻遏了这轻灵的空气,他羽扇轻摇,转过身来,天上的星子凝聚,化作他眸中的明亮,笑容在他脸上渐渐漾开,我从未见过这么美的笑容,清澈,甘冽,明亮,坚毅。听说他在江湖上手段狠辣,手持盟主令,奸党恶人无一能从他的剑下逃脱。可是此时此刻,那些腥风血雨,丝毫沾染不了他的衣襟。 “玉儿,云儿可起身了?” 玉儿……他叫着我的名字,可他问的是别人。我仿佛跌入一个深深的梦里,又仿佛在一个梦境中惊醒。我无暇去想,心里翻涌的疼痛,是因为我终于明白我爱他,还是因为他爱的不是我。 总之,是因为爱吧。 就是那一年,小姐苦心创建了流云剑法。天上大朵白云飘过,她的身姿柔美,如天边的鸿雁过境,看过的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个看到剑法的,自然是二公子,其实小姐的一招一式,都是在二公子的陪伴下完成的。 二公子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小姐,也只有他,能够看出,流云剑法中的那铿锵铁骨,那是小姐的倔强。也正是为此,二公子的鸣鹤剑法才能和流云剑法珠联璧合。 他们常常一起舞剑。再不像小时候,拿着树枝凭空比划。而是执利剑于花间曼舞,阳光下的剑锋闪着阵阵清寒,柔软的衣袍,飘飞的长发,如雨的落英,旖旎在记忆中。 那时的我,就站在一边,待他们累了,送上一盏清茶,递上一块手帕。有一次,我给二公子递帕子时,心里怦怦直跳,手一抖帕子竟落在了地上。我慌忙拾起,低着头,只觉脸上火烧般的滚烫,“我去换一条来。” “不用了。”小姐清澈的声音传来,我怯怯地抬头,却看见小姐正抬起手,为二公子细细地擦拭着额上的汗,二公子微笑着看着她,一向潇洒的他此刻俊脸微红,竟有些无措,他的眼中只有她。 璧人佳侣,我的脑海里也浮现出这样的词,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没有人能不真心祝福他们。 晚上我侍候小姐梳头,小姐的头发浓密而柔软,像天下最贵重的绸缎,倾群继承了她的头发,每当我拿起群儿的长发,就好像做回了玉儿。 “今日二公子很高兴的样子呢。”我笑着,天下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合彼此。都是我爱的人,他们的结合,我也是快乐的。 “他自然是快乐的。”小姐从镜中看着我,轻轻一笑,“玉儿,我真羡慕你。” 我心里一惊,手下也顿了顿,小姐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玉儿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你还是自由的,你还能享受命运的未知。”小姐站起身,望着屋子里精致的布置,“我呢,不出差错,会嫁给秋泓。” 听小姐这样谈婚论嫁,我的脸一红,小姐扶着我的臂膀,“玉儿,你真是……”她笑了起来,美丽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嫁了人,生孩子,相夫教子,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渐渐闷死在生活里。” “小姐,你,你不爱二公子?”我惊得说不成句。 小姐迷惑地看了看我,“爱,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不知道什么是爱。玉儿,你也不知道吧,但你总会知道的。”她的目光虚无起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了。 我如同站在冰窖里,我的手是凉的,心是凉的,小姐啊小姐,你为何如此不珍惜二公子的一片情意。 那年樱花凋零时,我静静地坐在树下,我的话越来越少,安静的时候越来越多。“玉儿。” 我现在讨厌这个名字,它只意味着,二公子的柔情空付,意味着我只是他眼中的普通丫鬟。 “玉儿想什么呢,叫也不应。”是大公子身边的仆人。 我抬起头,他手里捧着一个锦盒,“公子出门回来,给小姐带了礼物。” 我接过,大公子常出门在外,每次回来都照例给小姐带些常规的东西,首饰,书画,或者上好的布料。不像二公子,琢磨着各种奇珍异宝,捧到小姐面前。这次不知又是什么,不过总是普通而贵重的玩意儿。 “你怎么自己不送去。”我抬头问道。 “不是看见了你在这里?”他不舍地摸了摸盒子,“公子走了一天,才选出这个,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选了一天,大公子竟然选了一天。可小姐呢,每次大公子送来的东西,她都淡漠地看一眼便让我收进柜子。我愤愤地打开盒子,“还能有什么,不过是些小姐从来不缺的东西。” 仆人惊呼着制止我,“大公子的东西,怎么随便……”不过他的目光被盒子吸引了去,里面静静躺着一柄扇子,香木为骨,散发着柔和深沉的光泽,朴素淡雅。 “小姐是不会用的。”我赌气般地说道。仆人奇怪地看着我,犹疑地走了。我捧着盒子,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为什么她如此得天独厚,有显赫的身家,有疼她爱她的两位公子。我展开扇子,扇上画着一幅山水,大公子清癯的题字,“青山为骨”。大公子就是这样清风明月般的淡然,像一个常出远门的大哥哥。 只是我错了,颠沛流离后,这柄扇子是为数不多剩下的物件,小姐常常把它放在看得见的地方,大公子去世后,这柄扇子,成为了小姐的珍宝。 老爷当盟主的第十年,收下了李仕风做关门弟子。据说他是老爷挚友的独生子,在一次江湖争斗中,被灭了门,他是躲在井中才得以避祸。老爷身为武林盟主未能及时阻止这次灾祸,深觉愧对这位老友。料理完后事便带着李仕风回了山庄。 秋日里的一个下午,小姐穿着新制的披风,和二公子出去骑马,我紧跟在小姐身后,“小姐,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小姐快步走着,她对骑马兴致寥寥,这山庄里能让她高兴的事,越来越少。 “小……”我刚要开口,忽然被小姐摆手制止。她放轻了脚步,站在一棵枯树后,目光被不远处一个身影吸引。那是一个正在舞剑的年轻人,以前在山庄里从未见过。他的招式并不高明,和自幼习武的小姐公子们来比,可谓稚嫩,小姐不由轻哼了一声,弯腰在地上摸起一块石头,目光一凝扬手扔了过去。 我还来不及阻止,就听见铛的一声,震得我心里一阵慌乱,那少年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不知所措。 小姐不禁笑出声来,泄露了藏身之处,少年见状,浓黑的眉毛皱在一起,“谁?” “你又是谁?”小姐走了出来,打量了一下少年,白皙的脸孔,略显瘦弱的身子,一副羸弱的样子,山庄里从没有这样的人。 “李仕风。”少年尚有礼貌。 “哦,你就是爹新收的弟子。那你该叫我云姐姐了。” “你才多大,凭什么做我姐姐。” 小姐眉头一挑,忽然反手夺过他的剑,以迅雷之势架在他的项上,慢悠悠地道:“你打不过我,就得叫我姐姐。” 少年被她忽然的举动惊呆了,又看了看项上的剑,忍住了要说的话,只愤愤地看着地上。小姐收了剑,“就这点本事还做关门弟子,看来父亲的一世英名要毁在你这里。” 李仕风来了,大公子和二公子轮番指点他的功夫,据二公子说,他的进步很快。小姐对此总是一哂置之。一日奉茶的亭娘感叹,“那个三公子啊,夜夜练功到子时,早晨天没亮就起来,白白净净一个小少爷,几日的功夫就变得黑瘦。” 小姐嘴角翘了翘,“以他的底子,能好到哪去。” 每年的二月是老爷闭关的日子,这一个月里,老爷都在书斋修习,练功期间任何打搅都会造成伤害,大公子常年在外,所以把守书斋的差事落在二公子身上,每个二月,二公子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书斋。 又到了二月,老爷照例把我们都招到跟前,嘱咐小姐,“云儿,我这闭关一个月,秋泓又脱不开身,你要多照顾仕风。他长进很快,千万不能荒废了练功。” “爹,干嘛要我教啊,再说就一个月能有什么长进。”小姐很不情愿。 老爷一瞪眼,“他学得比你快多了。过去你什么也不会的时候,不还是你大师兄二师兄不厌其烦地教你?” 二公子带着笑意瞄了小姐一眼,小姐装作没看见,低着头不说话了。 ========================================================== 倾群和无是还大大地没有完结,告一段落。先把上一辈的恩怨理清楚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不能强求 玉娘 老爷闭关后,小姐闲了几日,第四日提着剑在庄里闲逛,“玉儿,我们去李仕风那看看吧。免得他跟爹告状。” 我们到李仕风的院子时,他正一招一式地练武,听说他这几日足不出户,好像长在院子里了一样。 见小姐来了,他收了招,刚要说话,小姐一语不发地拿过他的剑,舞了一套剑法,舞毕收招,“看清楚了吧,自己练着吧。”说罢把剑往他手中一丢,转身离去。 此后小姐每天“教”李仕风一套剑法,一连过了半个月。 这日小姐起得晚了,我端着水进屋,小姐正坐在床边,长发披下来,衬着她桃红色的腮。小姐虽然生在大家,但老爷对她要求比平常人家的男孩子都要严,“我怎么起晚了。玉儿你也不叫我。” “小姐,我叫你了,当时你起来,后又睡了。”我放下水。 小姐揉了揉头,“这样啊,我这是怎么了。”她昏昏沉沉地起来,换好衣服洗漱完毕,我见她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由担心起来,“怎么了呀?要不要叫郎中?” 小姐无力地坐在桌边,“没什么事,不用着急。走,去李仕风那。” “还去什么啊,你就在这歇着吧。” “怎么能不去,那岂不让他笑话。”小姐起身,“玉儿,拿着剑。” 李仕风正坐在树下读书,抬起头,“我以为你不来了。” 小姐拿过剑,“那你就偷懒?” 李仕风无奈地看着小姐,脸上挂着一丝笑,“你到底烦我哪里?” 小姐一时无言以对,气不打一出来,抽了剑,“偷懒还敢顶撞我!”说着一剑刺去,吓得我捂着嘴,差点叫出声来。那可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剑,削铁如泥,就这样朝手无寸铁的李仕风挥过去,只怕要了他的小命。 李仕风起身一闪,躲过了攻击,反手去夺剑,小姐本来还手下留情,见他并不躲闪,就任一股任性指使着,步步紧逼。 我也不敢上前,只好劝着,“小姐,小心啊!小心伤了人啊。” 可是渐渐的,我不再喊了,因为我看得出来,占上风的不是小姐,尽管她手中拿着剑。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别人几年才能练成的功夫,短短几个月,他就练得炉火纯青,此时他的功夫,只在小姐之上。 小姐终归乏力,渐渐招架不住,李仕风一个凌厉的转身,小姐步子慢了没能跟上,被李仕风反剪了手,夺下剑架在她的项上。 小姐的脸上写满了惊叹和窘迫,李仕风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现在你该叫我风哥哥了。” 我留意到,小姐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她被李仕风半环在怀中,一动不动,李仕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对,松开了手,转到她面前,“生气了?” 小姐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脸红,忙转了身,“我,我……”我忙上前解围,“小姐今天不舒服,所以才让你得了逞。” 李仕风笑道:“那是,云姐姐谁也打不过。”他转念又道:“你不舒服?要不要紧?” 小姐的脸更红,责备地看了我一眼,“玉儿,我们回去。”说着脚下却一软,差点跌在地上,我忙上前扶住她,“小姐,你怎么了啊,别吓我。” 小姐头上渗出汗来,她咬着唇捂着肚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正不知所措,李仕风一步上前抱起她,向暖室走去,一边回头嘱咐,“叫郎中!” 我忙转身去找人,小姐急得喊道:“玉儿,别去!” 李仕风生了气,“都什么时候了,还使性子。” “你才有病!”小姐喊道,“放我下来。” 看着小姐羞愧的样子,我似乎有些明白了,默默收了脚步,小姐怒视李仕风,“还不放手!” 李仕风讪讪地把她放下,俊脸也有些微红,欲言又止,侧过身让开路,“那你好好休息。” 小姐一听这嘱咐,知道他猜到了,更加生气,“你闭嘴!”话音未落就气鼓鼓地走了。 李仕风的武功长进如此之快,我和小姐几天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几日后,李仕风来看望小姐,小姐正在抚琴,“你来干什么?” “看你好了没有。”李仕风仿佛没看见小姐气结,“刚才的是什么曲子?” “你不知道?” “我对这些琴棋书画,一窍不通。”李仕风毫不掩饰。 “这些小伎俩,给你几个月就能学会,你当然不屑学。”小姐拖着长音。 李仕风伸手挑了挑琴弦,小姐也没有阻止,这可是小姐心爱的琴,旁人碰也碰不得的。“要学么?” “只怕我手笨,学不会。”李仕风说着却坐了下来,认真地看着琴弦,信手弹拨着。 “不是这么弹的。”小姐伸手弹拨示范了一下,李仕风专心地学着,断断续续的琴声传出,像一个小孩子在咿呀学语。 我端着茶进屋,李仕风正学得起劲,小姐站在一旁拿着乐谱,不时俯身拨一下琴弦。李仕风抬头看了看她,“站着累,坐下吧。” 小姐一怔,把乐谱抱在怀中,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坐在他身边,除了二公子,还没人和小姐如此亲近过。李仕风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他学得很快,一下午过去,就能弹得断断续续了。 “你这么聪明,原来怎么不学。”小姐随口问道。 李仕风看着乐谱,“过去游手好闲,什么也不懂。” 小姐不由摆了摆他的手指,“学琴是为了怡情养性的,你却好像跟谁比赛一样。” 李仕风停了手,站起身来,负手站在窗前,他的身影像一棵孤独的松树,所有的风吹日晒都只有他一人承担,“我就是在比,这不是我决定的,这个世界,就是弱肉强食。” 小姐的身体抖了抖,一时说不出话来。李仕风转过身,年轻苍白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相称的坚毅,“听了我一天的怪调,现在你为我弹首曲子吧。” 小姐没有反驳,低头慢慢弹了起来,悠扬的琴声让一切都宁静下来,天光渐转,夕阳西下,天地万物都归为平寂。我听着听着,心里也平息下来,小姐的心,是山间的冰泉,是叶上的露水,是林间的明月,那么圣洁,让人觉得连靠近都是一种亵渎。 老爷闭关结束,对李仕风称赞有加,二公子第一个就来找小姐,“云儿!” 小姐正在屋里画画,“来了?” 二公子见琴空着,不由走上前坐下,信手弹拨起来,小姐也不管他,低头作画。 我识趣地走了出去,虽然我很想见二公子,可是留在房里的感觉更不好受。推开门,我却看见李仕风站在院中,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听琴听了多久,我正要回身告诉小姐,李仕风伸手制止我,“我走了。” “是三公子吗?”小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琴声戛然停止。 我看了看李仕风,回头应道:“是呢。” 小姐出现在门口,“怎么这么晚才来?想不想学琴了?” 李仕风想了想,走上前去,二公子也出来,站在小姐身边,“在教三弟学琴?今天就放一天假如何?”他定是几日不见,有不少话想和小姐讲。 “怎么可以放松。你可以一起教。” 二公子看了看小姐,又看了看站在面前的李仕风,无奈道:“好吧,那我晚些再来。” 我回头看了看小姐,送二公子出去,二公子慢慢走了几步,“玉儿,这几日,三弟都在这学琴?” “嗯。”我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二公子眸中的光暗了暗,“云儿这倔脾气。” 从此二公子和小姐之间,多了一个李仕风,二公子一直心平气和,可是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焦躁,他总是看着我,忽然问道:“云儿今天可问起我。” 我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他的眸子一点一点的黯淡下去,看得我的心一点一点下沉。“玉儿,我是哪里做错了?” 他茫然而悲伤的神情刺痛了我,我真的好想伸手去抚摸他的面颊,告诉他,在我心中,他就是神。可是,他是不会因为这个而高兴的,“二公子,你已经很好,其他的,不能强求。” “不能强求。”他重复着,仿佛这四个字有千斤重,让他蹙起了眉头。 老爷决定要三公子像大公子、二公子那样接管江湖事务,第一件事,便是拿着盟主令去剿匪。 “我这几日要下山一趟。”李仕风和小姐下棋,忽然说道。 “山上憋闷了?”小姐执起一子,迟迟不落。 李仕风笑着摇了摇头,专心地看着棋盘,小姐猛然意识到,“爹给你盟主令了?” “嗯。” 小姐把棋子扔到一边,半晌不语,接着又默默拿起棋子落下,“去哪里。” “这不能说。” 小姐不再问,一盘棋很快下完,小姐输了,她起身去倒茶,“行走江湖很危险。你就不怕?” “大哥二哥不也常常出去,可曾出过什么事?” 小姐背对着李仕风,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上,不再说话。李仕风站起身,“生气了?”他笑道:“本来是为我担心,怎么生起气来了。” “谁为你担心。” “这次出去,我心里有数,多则十天,肯定回来。” 小姐还是不说话,李仕风走过去,站在小姐身后,伸手扶住她的肩头,小姐的身体一僵,却没有动,李仕风低头对她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去。 小姐站在原地,好久都没有动,她转过头来看着惊讶的我,“玉儿,我这是怎么了。” 这十天里,二公子每天都来找小姐,可是他们的话越来越少,二公子的面色也越来越沉郁。第十天的时候,小姐早早地就起来,吩咐我去庄门口等着,三公子一回来就禀报。 秋风中,我的脚步莫名地沉重,我紧了紧披风,走在寂静的路上,落叶不时落下,像苍黄的蝴蝶,小姐对二公子无意,我应该高兴不是吗,可我为什么看见二公子的忧郁,这么难过呢?我甚至希望,今天等不到三公子,永远也等不到。 可是我看见那一抹熟悉的身影,黑色的衣袍,在秋风中如化不开的浓墨,好像蕴含背负了很多,让人感到莫名的沉重。 “玉娘。”李仕风对我打招呼,我福了福身,他笑了笑,“是在等我么?” 我低头不语,他也不再多问,却加快了步子,向后山走去,他难道不用去见老爷吗?我快步跟在他身后,却怎么也追不上他。峰回路转,他猛地停下了脚步,“逸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一、不会离开 小姐站在路的尽头,白衣飘飞,发丝迎风飘扬,惊若天人。她望着李仕风,我在她的眼中,只看到他。 李仕风迈开步子,他越走越快,最后变成了跑,他一把抱起小姐,原地打了几个转,小姐紧紧环着他的脖颈,红扑扑的脸埋在他颈间。 我看着眼前快乐的两个人,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我是真心为小姐高兴的。我转身打算离开,可当我抬起头,却再也走不动一步,就在我身后的不远处,二公子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眼中是揉碎的星辉,他好像在一瞬间倾颓,一瞬间四分五裂,化作了透明的尘埃。 他慢慢地转身,一步一步,艰难地离去,秋风在他背后打着旋,卷起了一地的落叶。 晚上小姐一个人在灯下绣花,脸上漾着淡淡的笑容,她已经好久没有动一针了。 “玉儿!”小姐看着我喊道,我一惊,忙站了起来,“小姐,什么事。” “我都叫了你许久了,怎么了你?” 我低下头理了理床铺,“没,小姐,怎么了?” “我该怎么跟爹说啊。”小姐又开心又担忧地说。 “那二公子怎么办?”我鼓起勇气,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 小姐放下绣品,“我要找的人,不是他。感情的事不能勉强,我也只能抱歉了。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还是他。” “不用担心我。”门忽然一开,冷风灌了进来,带着一股酒气,二公子扶着门站着,一天不见,他竟瘦了一大圈。 我不禁走过去,“二公子,你喝醉了?”他的身上,一向是清新干净的味道,如今却沾满了酒气。二公子并没有回答我,而是闯了进来,走到小姐身边,小姐站了起来,“秋泓,有什么事明天说,这么晚了,你回去吧。”老爷虽然对小姐管教不是很严格,但晚上要就寝了,男子也是不能随意进闺房的。 “云儿,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了。”二公子凄惨地一笑,“我只想听你说一句,你心里从来没有我,让我死了心。” 小姐皱眉看着他,良久才说:“秋泓,对不起。” 二公子好像听到晴天霹雳,身体晃了晃,他点点头,“我知道了,我走了。”他疲惫地转身,我清楚地看到,他的泪水流了下来。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二公子流泪,即使他外出执行盟主令重伤归来,痛得不省人事,即使他卧床不起奄奄一息。 李仕风来找小姐的时候多了起来,两人一起弹琴吟诗,这件事山庄里的人一时还并不知晓,但我知道,真正的风雨就要来临。 过了几天,李仕风不在的时候,大公子破天荒地来看小姐。小姐对大公子一向敬重,她像个小孩子一样拉着大公子坐下,“大哥,你怎么今天来看我?” “逸云,我来,是想说说你和李仕风的事。”大公子坐下,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小姐有些紧张,她收敛了笑容,“爹让你来的?” 大公子摇了摇头,“师父还不知道。”他端起茶,又放下,“他知道了,只怕也不会同意。” “大哥,为什么这么说,是为了秋泓吗?”小姐有些激动,声音提高了些。 “你了解三弟吗?”大公子不急不缓,镇定地看着小姐,小姐平静了些,“我知道,他已经家破身亡,现在孤身一个,可那又怎么样,我喜欢的从不是家世。” “逸云,我指的不是这些。”大公子叹了口气,“你和仕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从小无忧无虑,从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善恶。他的家里遭遇不测,是值得同情,但这也让他背负了太多仇恨,这些恨让他心心念念,废寝忘食。在他心里排在第一的,永远不会是你。” “大哥,”小姐叹了口气,“我都知道,他的心里永远有一道伤痕,但是我愿意和他并肩作战,我愿意支持他,让他报仇雪恨,我们相爱,这就够了。” 大公子看了小姐一眼,“可是,仅有爱是不够的。” 小姐无奈地摇摇头,“大哥,你可曾爱过?”一句话出口,大公子怔愣了一会儿,才道:“我只知,爱是一辈子的事,不是说说这么轻松。” 小姐听不进去这些话,“我庆幸这辈子还能知道什么是爱,我珍惜这感觉,不会放手的。” 大公子点点头,站起身,“我知道了,祝你幸福。” 小姐有些难过,“大哥,我不是故意和你争。”大公子回头安慰道:“逸云,跟着你的心走吧,别怕,还有大哥在你身后。” 小姐终于像个小女孩般破涕为笑,大公子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二公子很久都没再来看过小姐,三公子也不常来,反倒是小姐经常去三公子那里,吟诗作对,弹琴画画。李仕风接到盟主令的时候越来越多,山庄里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直到冬天,天气冷了下来,白念仁,吴通,侯宗一行前来山庄,和老爷醅一炉酒,谈笑着看一场雪纷纷扬扬洒下,雪霁天晴,远远地,就听见四人的笑声,那时我觉得,山庄里安静得仿佛远古的箫声,悠扬而清远。 那天晚上,老爷设家宴。那天大雪,我为小姐提着灯笼,盈盈的灯光照亮了长长的走廊。推开门,小姐走上前下拜,“见过几位叔叔。” 吴通笑眯眯地看了看小姐,“云女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二哥,可需要我那婆娘做个媒?” 小姐脸上慢慢红了起来,哭笑不得地一撅嘴,“三叔!你!”她跪在吴通身边,抬头求助地看向老爷。 老爷微微一笑,并不说话,白念仁捻须道:“只怕不用你费心了。看二弟胸有成竹的样子。”说着斜眼看了看老爷。那时他们在一起,如老顽童一般,行走江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至于后来的缄默归隐,也是风雨如晦之后的一番彻悟吧。 侯宗看几人之间挤眉弄眼,抚掌大笑,指点着二公子,“秋泓,可不准欺负云女啊。”二公子手中酒杯一顿,抬头看了看几位前辈,他的眼神让我心里一冷,仿佛他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迷茫而荒唐。老爷连连摆手,“哪里,逸云太淘气,我总算找到个人托付。只怕他不要被吓跑了才是。” 众人一阵大笑,小姐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并不说话。我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三公子的目光掠过小姐,拿起酒杯,啜了一口杯中美酒,不动声色。二公子转头看了看小姐,嘴角漾起一丝苦涩的笑意,亦是无话可说。 几杯酒过后,侯宗问起了三公子,“仕风,听你师父说,你资质非凡,几个月来脱胎换骨了一般。”他惋惜地说:“早知如此,我当初一定收你为徒,才不会让二哥占了便宜!” 李仕风谦逊地颔了颔首,“多谢师叔抬爱。”他眸中光芒一暗,仿佛黑夜的大海,波涛暗涌,“晚辈身负家仇,不敢不废寝忘食。” 他的声音虽低,却让在座的人心里都微微一颤,白念仁叹了口气,转头问老爷,“李家的事,可都办妥了?” 老爷点了点头,刚要说话,李仕风却迫不及待地道:“没有!还有……” “仕风!”老爷不悦地喝止他,李仕风忍住了下面的话,低下了头,老爷语重心长地劝道:“刘家是无心之失,若要杀之而后快,有失公允,为师不许。” “无心之失,他们是袖手旁观,这等小人,更可恶!”李仕风恨恨道。 “袖手旁观,罪不至死。” “若不是以武林盟主的名义杀他呢?”李仕风低声自语道。 老爷猛地一拍桌子,“想也别想,就算你是我的徒弟,有什么逾矩之事我也一样处置,绝不容情!” 一时空气也僵硬了起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小姐焦急地以目示意,要李仕风道歉服软,李仕风却好像没看见一般。最后还是白念仁摆手道:“刘家也不是一人之力能撼动的,仕风,破不了刘家的明宗剑,就是去送死。二弟,不传他那套明德剑法就是了。” 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老爷举杯一饮而尽,皱着的眉头久久没有展开。 饮了会酒,天色已晚,小姐告辞离席,她走得很快,我拿着棉披风,跑了几步,“小姐,天气冷,披上吧。”小姐这才缓过神来,抚了抚手臂,站在原地等我为她披上披风。 小姐把手炉递给我,“冷了吧,拿着。”我接过,炭火的温暖握在手心,却感到心里一阵寒风吹过,“二公子。” 二公子停下了脚步,几个月不见,他的身形瘦削了下去,眼眶深陷,也许他就这样一直消沉下去,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的笑了。我心里泛起一阵惶恐,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命运的无常又岂止于此。 迎面走来,他刚刚看到我们,不由停住了脚步,让到一边。小姐从他身边走过,安静得只听见呼吸声。当我以为这次仅仅是一次擦肩而过的时候,小姐停了下来,疲惫地说:“秋泓。” “别说了。”二公子的身体微微晃了晃,他的声音沙哑了下去,仿佛小姐每说一句,他身上的负担就重了千钧,“你走吧。” 小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低头离去,我跟在她的身后,虽然看不见,可还是那么清晰地感受到二公子的气息。 “玉儿,送他回去吧。”小姐的声音响起,他醉了,小姐还是担心他的。我放佛得了赦令,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向二公子跑去,他落魄的背影在长廊的尽头,迷雾之中,那么近,那么远,让我用尽一生的力气去追逐。我扶住了他的手臂,“二公子。”我平息了急促的呼吸,“我来送你回去。” 他并没有拒绝,我上前搀住他的臂膊,他高大的身影落在地上,我看到我自己的影,几乎埋没在他的身影中,他反而真的扶着我,好像我真的能支撑他,不让他倒下。 回到小姐的院落,灯还亮着,很晚了,小姐该睡了,我快步走过去,却停在了门口,屋里传来小姐生气的争执声,“你不说,我去和爹说好了!反正等他气过了就是了。” 我上前站在窗下,窗子半掩着,李仕风正抓着小姐的手臂,他低头凝视着小姐,眸中满是隐忍与纠结,她是他的毒药,他不知该进该退,但是他一定不想放手。良久,他才艰难地说:“逸云,我已经失去太多了。我怕连你也一起失去。” 灯光下小姐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许她和我一样疲惫吧。她终是不忍,慢慢回身,回到李仕风的怀中,“我不会走,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二、成全他 那个风雪夜之后,二公子就得了伤寒病倒了,他从未卧床不起这么久,大公子一个人做两个人的事,整日不在山庄。我去看了二公子几次,他醒时也只是披衣枯坐,翻翻书,我做了糕点,送了热茶,他也只是客气地一笑,“谢谢玉儿。” 我终于忍不住,“公子,你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了。” 二公子抬起头,“我只是病了而已。”他还是那么优雅,纵使病着,纵使心里多么难受,也不会失态。 我望着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出口却变成了不痛不痒的一句,“公子,庄里庄外还有那么多事等着你。” “我还能干什么,她根本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我忘记了矜持和距离,脱口而出,也许这才是我最想说的话。许是被我忽然提高的声音吓到,他微微诧异地抬起头,我只觉脸上一阵火烧,难堪得很,我手足无措地揉着裙子,“在玉儿心中,没人能取代公子。”一句话说出,我也有了勇气,“公子在望着别人,玉儿一直在望着公子,玉儿不求这份心意得到回应,玉儿只希望公子能过得好。” 二公子看着我,终于叹了口气,“玉儿,谢谢你。”我看着他,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里却难过得翻江倒海,二公子看似随和,其实从不会对人吐露心曲,他永远是孤独的,不许人接近。无是这一点很像他的父亲,可无是始终有倾群在,二公子却什么也没有。 二公子的病,自始至终,小姐都没有去探望过,二公子的病刚好,正是过年的时候,他拿了盟主令便离庄去了,风雪正严,在这热闹的年关,他一个人出门,庄里的喜气在我眼中也减了不少。 我给小姐梳头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小姐转过头,“玉儿,怎么了?” “二公子生病的时候,你应该去看一下。”我劝过小姐很多次,每次小姐都充耳不闻,坐下拿起书心平气和地读。 “看什么?让他加重病情?”小姐无奈地说。 “二公子的病都是为了你,可你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我有些气小姐,二公子就是对她太好,百依百顺,才让她如此不珍惜。“不就是为了李仕风吗,为了他,你就这样狠心对待二公子?李仕风有什么好,你们才认识多久?”我为二公子感到委屈,多日的怨气一股脑地发泄出来。 “玉儿!”小姐脸上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这些事情不用你管。”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爱二公子,却和他天天呆在一起,搞得全天下都以为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这是不负责任!”我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李仕风若是在意你,为什么和你偷偷摸摸,至今不敢告诉老爷!小姐,你这样值得吗?” 小姐气得身体直哆嗦,拍案而起,“玉儿!”她指着我的鼻子,终是寻不出什么厉害的话来,“你给我出去!” 许是我们争吵的声音太大,院子里的丫鬟老妈子都跑了过来,以为我发了疯,死死地拉住了我,最后管家过来,沉着脸把我带到老爷面前。 小姐坐在老爷身边,默默地流泪,我跪在地上,老爷沉默着,皱着眉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挥挥手,对管家道:“把李仕风叫来。”我和小姐的一次争吵,让她和李仕风隐瞒了将近一年的秘密,终于暴露在阳光之下。老爷转头对我们说:“你们回去吧。” 小姐倔强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我不走。你想怎么罚,连我一起罚吧!” 老爷看着小姐,恨恨地一拍椅子的把手,“都是我平日惯你,才会变成这样。” “爹,我知道你一心为我好,所以不会顾忌江湖上的看法,是不是?如果因为别人怎么说而左右我的终身大事,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小姐诚恳地说。 “云儿,爹岂会在乎别人的看法,爹只是想给你最好的归宿。秋泓是个好孩子,把你交给他,爹放心。” “仕风也是你的徒弟,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爹,您是不是觉得对二公子有愧?” 老爷无可奈何地看着小姐,这时李仕风走了进来,小姐看到他,脸微微一红,低下头去。 李仕风仿佛没有看到小姐在侧,照旧对老爷躬身一礼,“师父。” 老爷抬眼审视着他,李仕风坦然地和老爷对视,老爷的目光凌厉地一闪,脸色沉了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李仕风并没有犹豫,“我不会负了逸云。” 小姐脸上露出一丝欣慰而害羞的笑,老爷见了,不由神色缓和了些,“我只有这一个女儿,我希望她能远离江湖是非,过安静的日子。”李仕风若有所动,依旧不说话,老爷盯着他的脸色,“若要我答应你们的事,你要向我保证,放下仇恨,不再进犯刘家。” 李仕风怔怔地抬眼,眼中翻涌的光芒泄露了他凌乱的心绪,小姐不理解这件事对他的意义,以为放弃刘家,不过一点头的事,她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只等他一句话,只要一句话而。 终于,李仕风在两人的逼视下,低下了头,“是。” 小姐愉悦地跳起来,上前拉住他的手,“仕风!”李仕风似乎被她的喜悦感染,也望着她笑了起来,她是他阴郁生活中全部的快乐,在她面前,他才能暂时抛却那些沉重,露出笑容。我望着他们两个,那快乐仿佛镜花水月,如此的不真实,一块小石头,便能让它碎成千万片。 小姐和李仕风的关系,成了山庄里公开的秘密,那个冬天李仕风难得地闲了下来,在山庄里陪着小姐,他们几乎走遍了山庄的所有角落。只是偶尔,小姐会发现李仕风的瞬间失神,她总是上前拉起他的手,放在面颊旁,拉回他的思绪。 李仕风收回目光,望着小姐美丽的面容,轻轻托起她的下颌,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他的迷茫,他的空虚,仿佛只有她才能填满,只有她才是救赎,他吻上她的唇,缠绵缱绻。 小姐紧张的手握成了拳,一吻过后无力地靠在李仕风肩头,在微风中幸福地闭上了眼睛,李仕风望着远方,不知是什么,让他的眉头总是微微皱起。 又到了老爷闭关的日子,老爷答应了小姐,这次出关,就着手为小姐办婚事,第一件事自然就是面对江湖中人的疑问,为何盟主门下的二公子和小姐是神仙眷侣,娶小姐的却是三公子。老爷一辈子坦荡做人,想来这样的质疑,他必定不会好受吧。 二公子临走时看也没有看小姐一眼,再见时,必定已是物是人非了。只是谁都没想到,这次闭关,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包括我。 虽然快到春天了,夜里依然很冷,睡前我去拎了满满一袋炭,在长廊里冻得一路小跑。汉白玉的地上很冰凉,我的丝履已经冷透了,只想回到暖暖的房间里睡个好觉。 这时的二公子,还在为老爷守书斋吧,这么冷的夜,他都是怎么度过的。在外人眼里,三位公子风度翩翩,儒雅知礼,可是他们吃了多少苦,也只有山庄里的人知道。 远远地我看到隐隐的火光,映出幢幢人影,这么晚了,出了什么事,老爷闭关时,庄里的巡夜更加严格,今夜却不同寻常。我喊了一句,“那边是谁,怎么还不睡?”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我的话音刚落,那边的火光就熄灭了,隔了一会儿,才有人应答,“巡夜的。” 我侧耳听了听,这声音很陌生,在庄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下人的声音我都认得,这不是庄里的仆人。我心里犹疑,也忘记了严寒,跑回房间,小姐刚要睡下,我把刚才的情景跟小姐说了。 小姐皱了皱眉,老爷在书斋闭门不出,大公子下山未归,山庄里好像没了主心骨。小姐披衣提剑,“走,去看看。” 等我们来到后院,远处的人已经不见,小姐回头看了看我,我知道她是怀疑我看错了,不过她想了想,还是相信了我,“去找李仕风,把山庄搜一遍。” 我们没有打灯笼,来到李仕风的院落,灯已经熄了,小姐敲了敲门,“仕风?” 没人应答。我们对视了一眼,心中疑虑丛生,小姐提高了声音,“仕风,我进去了。”说罢推开门,里面黑漆漆一片,我打算抢在小姐前面进去,小姐却伸手将我拦在身后,提剑迈进房间,我跟在后面提高了灯笼,屋里没有人。 小姐站在原地,我看着她渐渐沉郁的面容,我知道,她和我有着一样的猜测,李仕风去了书斋,拿明德剑谱。因为,这世间只有明德剑能破刘家的明宗剑法。 小姐猛然冲了出去,我跟在她身后,一路上跑的气喘吁吁,小姐好像着了魔一般不知道累,我跑得气也喘不上,她却丝毫没放慢步子。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行人,走在最前面那人的背影那么熟悉,好像正走向世界的尽头。黑夜中一袭黑衣,却分外刺目,让人心蓦地一痛,小姐就这样停在了那里,再也走不出一步。 李仕风有所感应地回头,看到小姐并没有惊讶,他就站在那里,望着她,好像一个冷冰冰的殉道者,“你来了。” “可你要走了,是不是。”小姐凄然站着,脸色苍白得可怕,手中的剑也掉在地上,“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逸云。”李仕风无力无奈地唤着她的名字。 “爹知道你拿了剑谱,会杀了你。”小姐的眼中含着泪光,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在担心他。 李仕风忽然轻笑了出来,邪魅而决然,他的声音森森,如飘忽的孤魂野鬼,“你知道家破人亡的滋味吗?那种恨和痛让我五内俱焚,我如何能忘记,李家一百三十口,死在熊熊大火里。这一年多来,我苟且偷生,就是为了报仇。” 小姐了然地点点头,“我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点也不重要。” 李仕风长叹了一声,没有回答。这犹豫让小姐眼睛一亮,她跑了过去,拉起李仕风的手,“忘了过去吧,我发誓,我会对你好好的。” 李仕风看着小姐,胸口起伏着,眸中的光摇曳不定。那一瞬间,我就以为他就要答应了,他和小姐就可以像千千万万平凡夫妻一样,相守一生,子孙满堂。可那只是我的以为。李仕风眼中的火焰熄灭,抽出了手,声音依旧冰冷,“我请你,今晚不要告诉师父。” 小姐不由得退后了一步,李仕风不去看她心碎的神情,转身带着人离去。 良久,小姐的肩头才微微抖动了一下,她回过身,寒风吹起了他的长发,好像坠入凡间的仙子,只是此刻,她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生气。 我担心地上前,却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我们走回院落,小姐回房拿了两个烟花。我知道,二公子曾对小姐承诺,看到烟花,一定会出现在她身边。她想找二公子么,可是他在守书斋啊,“小姐。”我上前想阻止,“二公子早已与此事无关。” 小姐充耳不闻,擦亮火石点燃了烟花,绚丽的烟花飞升上天,映亮了小姐泪痕未干的面颊,她这才转过头看着我,露出一个笑容,“玉儿,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从不会爱,永远不会像你爱秋泓那样爱一个人。”我一愣,小姐知道,她平日里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原来她知道。 小姐仰头看着夜空中的烟花,“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这样,宁可毁了自己,也要成全他。”她闭上眼睛笑了,“玉儿,拿些酒来,今夜过后,就让我一直醉下去吧。” 当我满怀忧虑地拿了酒来的时候,看到二公子走进了小姐的房间,是啊,无论他在哪,无论他在干什么,只要她一声呼唤,他就会来到她身边。 我走上台阶,手刚刚放在门上,屋里的灯却蓦地熄灭了。我怔在原地,触到木纹的门,指尖慢慢变凉,直凉到心里。 原来今夜最需要醉的,是我。我坐在冰冷的夜里,抱着一壶酒,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咬着自己的手背,泪水长流,混着酒的苦涩,划过喑哑的喉咙。我们每个人都执著,宁死也不肯妥协,不肯放手,一步一步走向毁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三、阴差阳错 书斋的钟声敲响时,天刚蒙蒙亮,我从醉酒中醒来,浑身已经冷透,若不是急促而洪亮的钟声,也许我已冻死在这夜里。身后的房门打开,二公子披衣走了出来,他的长发散着,衣袍在风中飘摆,俊美的光芒让我眯起眼睛。 夜里的钟声洪亮悠远,敲得人心惶惶,山庄里的这口钟,上一次响,还是十四年前书斋失火。这钟声,昭示着书斋出事了,二公子回头道:“云儿,我去书斋看看。”纵然天下大乱,他的话语里还是带着微微的笑意,像这个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让人心里暖了起来。小姐走了出来,二公子低头在她唇上深情一吻,恋恋不舍地离去。 小姐靠在门口,长发散落,在风中微微飘摆着,一袭丝质睡裙洁白出尘,她望着远处书斋的方向,良久才慢慢道:“我们去看看吧。” 是不是我的脚步太沉重,所以去书斋的路显得那么长,似乎没有尽头,可我又盼望这条路永远走不完,能让我一直走到天荒地老,永远不用去面对。 书斋下,二公子抱臂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怕,小姐走过去,他有所感觉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她,刚刚的柔情蜜意如同我的幻觉。他好像从来都不认识小姐,眸子里结了一层冰,“师父,已经……”他说不下去了。 那一瞬间,我感觉天塌了一样,老爷,没有了老爷,这个山庄该怎么办!小姐却没有怎样悲痛,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只是伸手扶着额头,要自己清醒了一些,走向了书斋。在书斋门口,层层的仆人中间,我们看到了蒙着白布的竹席,小姐回头看着左右掩面哭泣的下人,不语不动,我捂着狂跳的心,走上前揭开白布,看到沉睡一般的老爷时,我只觉天旋地转,脚下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李仕风就站在人群当中,平凡又普通,可我知道,就是他,一切都是他所为。小姐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他一眼。 老爷之死,是惊动武林的大事,庄里封锁了消息,等白念仁三位前辈来主持大局。白念仁先赶到了山庄,二公子跪在通天堂下,庄中人悉数都在,只等弄清楚老爷的死因。 “秋泓,你说那日你守斋,都发生了什么?”白念仁胡须微微颤抖着,语气平和。 “师叔,我,什么也没看到。”二公子低着头,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 只听啪的一声,白念仁面前的石桌已被他一掌拍得粉碎,他飞身跃到二公子身侧,抬掌照着他的头颅就要拍下。 我只觉喉咙蓦地一紧,喊不出声来,二公子!通天堂里的人气息均是一凝。白念仁的掌却生生停在了空中,他忿然吼道:“那你师父是怎么死的!我再问一遍,那日可是只有你在书斋?” 二公子定定地看着地上的青砖,脸上却是一片灰白,“是。”他的声音不大,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抬头,小姐垂着眼帘,已是怆然欲泣。二公子若是说出当日自己不在书斋,虽然免不了惩罚,不过却能脱离干系。但若白念仁问他那晚去了哪里,便不得不揭出他和小姐的私情。二公子拼着性命,都在维护小姐的清誉,二公子啊,你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的,是小姐为了救李仕风的手段,你这一腔柔情,又有何用。 “当日我都在书斋,并没有离开。”二公子一字一句道。 白念仁放下掌,负手站在他身侧,“可有什么人进入书斋。”说着目光扫视堂下众人,众人被他逼视得都脊上发凉。 “秋泓没有看见有人进入书斋。”二公子跪在地上,只有把这个谎言维系下去。我转头看了一眼小姐,她的目的达到了,李仕风安全了。 我看着跪着的二公子,看着漠然的小姐,看着混迹在人群中的李仕风,只觉浑身的血液一半沸腾,一半却是冰凉,偌大的通天堂如此逼仄,闷得我透不过气来。我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恨意,我要毁了这一切,小姐想要的,我都要毁掉! “白二爷!”我站出来,清楚地听到我自己的声音,冰冷而可怖,明德剑谱就是证据,现在书斋里的明德剑谱肯定已经不翼而飞。 “秋泓未能守住书斋,请二师叔责罚,我心甘情愿。”二公子慢慢抬起头,心甘情愿,这四个字喑哑了我的声音,让我说不出话来。我知道,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泪水涌上,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等着我说话。我看着这茫茫人海,只觉天地之中,只剩我一个,只剩我一个,“白二爷,请你,请你一定要责罚二公子,以正门规……”泪水流了下来,打湿了我的面颊。 小姐回到房间,就再也没有出过这个院子。山庄的丧事过了,天下的武林中人来吊唁了,小姐都没有出去。丧事过了,李仕风终于来到小姐的院落中。 “逸云,我要走了。”李仕风的声音,混着窗外飘飘扬扬的大雪,让人的心也凋零了。小姐坐在床边,闭着眼睛,无动于衷。 仿佛一辈子那么长,门外的李仕风慢慢转身,那一刻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飞身上前抽出小姐剑架上的宝剑,破门而出,剑锋架在李仕风的项上。一片雪花落在白亮的剑锋之上,慢慢融化了,如泪般流了下来。 他并没有回头,“她终是不肯见我。” “事情都做下了,见与不见又能怎样!”我手中的剑又逼紧了一分,切进了他的皮肤。 李仕风仿佛丝毫没有感觉,他仰头大笑,笑声嘶哑凄厉,“纵使我当初放弃了复仇,又能怎样?那天晚上费秋泓不在书斋,他又在哪里?你们在通天堂眉目传情,当我看不见吗?”他猛地转身,死死地看着我,眸中一片如血猩红,仿佛发狂了一般,步步紧逼,剑锋就这样划过他的脖子,鲜血流下,染红了他的衣领。 我见他这疯癫的面容,手不禁颤抖了起来,李仕风眸中的绝望无穷无尽,他手指一拨,我手中的剑掉落在地,铛的一声,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见与不见,又能怎样,是啊,又能怎样!我现在除了报仇一无所有,我只能去报仇了,逸云,你快意了吧,你做你们的神仙佳眷,我去做我的杀人狂魔便是!”李仕风一拂袖,转身而去。漫天的大雪肆意地飘洒着,在他的身后卷成漩涡,模糊了他的一切。 屋里传出小姐压抑的哭泣声,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大恸。阴差阳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小姐的一番苦心,反而将李仕风逼向绝路。 我颓然地跟着二公子的脚步,地上的脚印转瞬就被大雪覆盖了,我漫无目的地在山庄中走着,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此时却这么的陌生。我直走到天色暗了下来,才停在一个熟悉的门口,那盏昏黄的灯还亮着,快要冻僵的我,赶紧走了过去。 “二公子,你要走?”我看到桌上的包袱,不禁打了个寒战,声音有些颤抖。 二公子回过身来,并没有责怪我的不告而入,“发生了太多事情,我需要离开一阵子。” 我低头看了看包袱,黯然问道:“你不打算回来了,是不是。”二公子太过温和隐忍,遇到事情,便要退让逃避。这点无是倒是和他很像,若不是他在二公子死后离开,倾群如何也不会嫁给李轻骥,以后的种种,就更不会发生了。 “玉儿,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终须分别。”二公子望着我,他的眸子还是那么清澈,让我失神。 “若是,若是你和小姐,你们在一起呢?”我低下头,这样我就能永远陪在他们身边,每天都能见到他也好。 二公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像听不懂我说什么,我张了张口,想要再劝几句,他却摆了摆手,“玉儿,我是个男人,我也有尊严。”他低头苦笑,“也许是爱了这么多年,让我自己也迷失了吧。是时候该结束了。” 我呆呆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庞,“二公子,你要去哪里?” “名山大川,过去身负盟主令,没有机会去,现在有了大把的时间,终于可以了。”二公子朝我一笑,竟是无比的轻松。真的能放下吗?爱之一字,若是能这么容易就忘却,这世上的愁苦,就要减去大半了吧。 回到房间,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二公子也走了。” 小姐抱着枕头坐在床上,点了点头,“秋泓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如何会留下。”二公子骄傲?我没想到小姐竟会这样说,二公子平时平易近人,对谁都礼貌周全,怎能说他骄傲呢。 小姐却不再说话了,我忍住悲伤,“小姐,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五天没有吃东西了。” 小姐摇了摇头,慢慢靠在床上,仿佛沉沉睡去了一般。我看着她瘦削的脸颊,不知如何是好。也许大公子回来会有办法,可是,大公子还会回来吗? 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外面的脚步声吵醒。披衣起身,推开窗子一看,只见长廊里仆人们前簇后拥着一个人,向着边走来。正是大公子,他一身素孝,白布衣掩不住他魁梧的身形,管家正跟在他身后,请示着庄里的事务。 虽然老爷已经出殡,但庄里的孝还没脱,他走过一根根白色的柱子,白色的灯笼,漫天的大雪,他就这样走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四、权宜之计 我赶忙跳下床,顾不得穿鞋子,赤着脚就跑了出去,“大公子!”他回过头,我披头散发,像小鬼一样直扑到他怀中,他一把抱起我,又轻轻放下,从小到大,他总是这样抱我,像抱个小孩子。狂喜过后,我急切地说:“小姐已经六天没有进食了,大公子,你快想想办法吧!” 大公子回头对身后的人吩咐了几句,众人退下,他才转过身来,“我们去看看她。” 我服侍小姐梳洗,大公子坐在一边,随手翻了翻桌上的书,“庄里开销不能像往日了,我打算能省去的花费就省掉,你看如何?” 小姐对大公子很敬重,终于开口道:“全凭大哥安排。” 大公子便不再说了,依旧耐心坐着,等待小姐梳洗。他今天早晨刚刚回来,一定是马不停蹄地跑了几天几夜,才赶回了山庄,此刻一定很累了。小姐有些过意不去,看了他几眼,没有说话。 这时管家带着仆人进来,不声不响摆了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又不声不响退下。大公子走到桌边,“逸云,玉儿,我在这吃早饭,你们不介意吧。” 我拉着小姐过去坐下,她没有力气挣脱,只得坐了。大公子也不多说,很饿了一般,吃了起来。他表现得如此平常,好像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早晨,“师父不在了,眼看着山庄里这么多人,不知道指望谁。” 我担忧地看了大公子一眼,小姐这几日以泪洗面,老爷之死,二公子出走,甚至三公子的反目,都让她深深自责,大公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大公子似乎没看见,依旧念叨着,“只怕以后树倒猢狲散罢了。这山庄是师父一世的基业,恐怕他的在天之灵见了,唉……”大公子叹了口气,仿佛念及此,他的心情也沉重了起来。 小姐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她太过虚弱,还是被大公子的一番话所震动。大公子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没吃东西,而是自己吃饱喝足了,站起身就走。我急得也站起身,他怎么不劝劝小姐,整个山庄里,只有他能劝动小姐了。 这时大公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今天要下山去拜访师父的一个好友,你跟我一起去吧。” 小姐无精打采地应付道:“有大哥去就够了。” 大公子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也要离开这山庄了,独孤山庄的事务早晚都得交给你。” 我瞪大了眼睛,只觉心里一凉,“大公子,你也要离开?” “玉儿,大公子自有更好的去处。”小姐虚弱地向我说道,我了解,她也一定觉得没了依靠,心里乱得很,可嘴上却不肯服软。小姐转头看了看大公子,“我跟你去,我这就准备一下。” 我愤愤地看着大公子离去的背影,这就是树倒猢狲散,他们受了老爷的恩惠这么多年,独孤家出事了,他们就都另谋高就了。大公子离去,我也不愿送他,走到门口便转身回来了,回头我却惊讶地发现,小姐拿起筷子,吃了几口饭,她没有力气,吃得很慢,她看到我诧异的目光,淡淡道:“山庄里这么多事……我消沉得够久了。” 从此小姐就和大公子学习山庄事务,我也经常跟着他们下山,张家小孩满月了,王家店铺开张了,大公子都要带我们去,上午去了,下午便在山下的镇里转转,玩到天黑了才回庄。 而这种琐事几乎每天都有,小姐离开了山庄这个伤心地,每天到处走,竟然胖了些,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今天要出远门。神医云同寿的寿诞,独孤山庄要送上一份贺礼。”这天早饭时大公子对着几个大包袱,对小姐解释道。云同寿便是云溯的太爷爷,云家世代包揽天下神医的名号,江湖中人,在刀尖上过日子,对医生自有一种畏惧和敬重。云同寿的寿辰,可谓武林一件大事。 小姐手中的筷子顿了顿,“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离开?” 大公子不急不缓地道:“这是最后一次,完成了这次,我就把山庄交给你。” 小姐默默嚼着饭,垂下了眼帘,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次远行,我们三人走过了许多名山大川,大公子见多识广,一路上给我们讲述各地的历史风俗,我们也见到了人世百态,只觉原来囿于一个小小的山庄,竟从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如此的广阔。 终于到了云家的地界,小姐一直是男装打扮,在客栈安顿好,我们便到成衣铺去买衣服。小姐让大公子挑,大公子皱眉看了一会儿,十分为难。 “看来是我生得太难看,让大哥为难了。”小姐看着琳琅满目的衣服,轻笑了一下。 我有些惊讶,小姐竟然主动开起玩笑来,真不敢相信,一个月前她伤心得就要绝食而死了。现在她健康,甚至带着微笑,和街上寻常人家的女儿无异。 大公子并不大惊小怪,只是笑了一下,喝着店家端上的茶,小姐径自挑了衣服。大公子总是这样,对小姐的喜怒好像全然不知,又好像完全掌握。 云家的寿诞十分热闹,宾客盈门,我呈上礼单,仆人看到名帖忙叫管家过来,管家迎了出来,“独孤门容仞桓公子,独孤逸云小姐前来贺寿!”管家笑眯眯地伸手往里请,“公子,小姐,请跟我来。” 院子里的人一听独孤的姓氏,霎时安静了下来,独孤家的事情江湖上无人不知,几百双眼睛盯着我们。大公子一撩袍角,负手走进院落,衣袂飘飘,气度不凡,威慑全场。和其他的贵宾见过礼,大家这才小声私语了起来,“大公子?他继承了独孤门吗?”“那女子是独孤逸云?她怎么露面了?他们什么关系?” 小姐听到这一言半语,不禁脸上微红,转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 宴席开始,小姐已习惯了这种场合,大方地坐下,我在她身后侍立,丫鬟们端着美食佳肴鱼贯而出。小姐忽然起身,还没走出几步,就扶着柱子干呕了起来。我忙上前递上手帕,小姐抓着我的手,我只觉她的手冰凉如雪,不由吓了一跳。 大公子赶了过来,关切地问道:“逸云,怎么了?” 四周的宾客也都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云家的一个小孩子跑上前,拉住小姐的手,大眼睛一转,回头对这大人们叫道:“娘,这位姐姐怀孕了!”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这孩子是云溯的堂哥,他的父亲便是云溯的大伯。江湖中相传云家小童五岁便可诊病,可谁不知孤独小姐还是姑娘家,又在为父守孝期间,怎么会怀孕?! 小姐无力地靠在我肩头,只见她头上渗出汗来,她小声道:“我不舒服,走吧。” 我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向大公子,大公子正皱着眉头看着小姐苍白的脸色,不知他心里作何感想。 孩子的父母赶了过来,故意提高声音,解围道:“姑娘莫怪,这孩子哪会诊病,他乱说的,请二位见谅。” 小孩子委屈地看着娘亲,刚要说什么,他娘狠下心来,扬起巴掌,小孩脸上就要落下五个指印,她的手臂却被大公子挡了下来,大公子看着众人,脸上依旧是礼貌的微笑,他抱歉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对他娘亲道:“夫人,也许令郎没有看错,内子最近一直不舒服,也许真是有了身孕。” 我惊得差点坐在地上,小姐一双大眼睛望着大公子,目光流转,脸上是羞愧,惊恐,诧异,迷惑,她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众人议论起来,什么时候容大公子和独孤小姐成亲了,怎么没听说办喜事。 大公子对众人的议论充耳不闻,清澈得让人安心的声音响起,“云大夫,可否请帮内子再诊断一下。” 孩子的父亲见此,便也不推辞,当下把脉,大公子垂下眼帘,云淡风轻,但我能看出他紧咬的牙关,眸中的光一闪一闪,小姐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恭喜容大公子,确是喜脉。” 这是二公子的孩子!我脑中一阵轰鸣,听不清楚大公子说了什么,只是随着大家又回到了酒席,只觉众人的目光如芒刺在背,嘲讽的,愤怒的,轻视的,怀疑的,让我冷汗直流。小姐坐在那里也不好受吧,她几次向大公子看去,想告辞离去,大公子却没看见似的,无动于衷,和周围的人谈笑风生,十分轻松。 终于有人问道:“大公子,你和独孤小姐何日成的婚,怎么我竟没有听说,连贺礼也没有准备一份。” 小姐身体一颤,哑口无言,无助地看了看大公子,他脸色一沉,“先师生前曾给我们定下婚约,他老人家过世后,我们为完成他的遗愿就成了亲,在守孝期间不好张扬。” 众人只觉不妥,又挑不出什么毛病,只得一笑作罢。 我们一直坐到宴会结束才离去,三个人走在月下,他们都没有话说,我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小姐先开了口,“谢谢你。” “权宜之计,也许是我冒失了。”大公子的声音依旧如山中清泉,不带一丝尘埃。 “以后怎么办。”小姐低下头,像个彷徨的孩子。 大公子叹了口气,“你去找他便是。” 小姐有些诧异地抬起头,眸中的一丝光亮熄灭了,“我,我不会去。”她把头转向一边,泪水溢了出来,“谢谢大哥了。” 大公子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心痛,他向来沉默寡言,此刻亦如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五、跟我走 我们匆匆离开,但一路上走得并不快,小姐心事重重,不过大公子依然敦厚温和,无论什么时候见他,都面带笑容。我们回到山庄,小姐披风还未脱,就叫住管家,“管家,我有话说。” 管家毕恭毕敬地低头听着,小姐想了一会儿,却说不出一个字,最后她下定决心,“我们……” “夫人累了,管家,去准备饭菜吧。”大公子走过来,接过小姐的披风随手递给丫鬟,脸上带着疲惫之色,不过还是和蔼平易。 “请个郎中来,你有孕在身,一路奔波,不知身体是否安好。”大公子一口气说完,全屋的人都愣在当场,管家好像被噎着了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脸瞬间憋得通红。大公子手中的披风还递着,丫鬟却全然忘了接过。 大公子低头咳了一声,“有什么问题吗?”众人刚换过身来,大公子紧接着道:“没事的话都下去吧。”说着走进内室去换衣服。 众人一哄而散,好像自己跑得慢了会被吃了一样,管家还回身将门带上。小姐沮丧地坐下,这时大公子走了出来,他的衣服整齐,并没有换过。小姐低下头,“我以为我可以……”她苦笑了一下,“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我都无法面对。” 她无助地捂着脸,我上前把她抱在怀中,“小姐,还有大公子帮你呢,还有我,我也会陪着你。” 小姐忙摇摇头,她站起身,脸上挤出一丝坚强的笑容,“大哥,你已经帮我够多了,你说过这次是最后一次,你走吧,我不能再连累你……” 大公子忽然笑了,他那毛巾擦着手,“你让我去哪?” 小姐睁大了眼睛,继而恍然又无奈地笑了笑,她从未想过大公子会骗她吧。我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有了大公子,什么困难都有了希望。他就像风雨中支撑房屋的主梁,永远不会倒下。 “那,那我们……”小姐支支吾吾地指着自己。 “权宜之计,你若不介意,我们便做一对外人眼中的夫妻,我会照顾好你们母子。” 小姐低头想了想,“若你遇到心爱的女子,一定要……” “我知道。”大公子第一次打断了小姐的话,几个丫鬟端着饭菜走了进来,一路上看看大公子又看看小姐,简直目不暇接。 山庄里的人渐渐习惯了这个事实,见到大公子陪小姐在庄里散步也不躲闪了,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小姐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大公子无论多忙,每天都会来看小姐。这天下午,大公子带了些美味的小吃,都是山下搜罗的,“听说你胃口很差,看看这些有你爱吃的没有。” 小姐起身,过去看着桌上摆满的小食,拿起一盘吃了起来,大公子带来的东西,她一定不会拒绝。 “小姐……呃夫人。”管家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时间过去不久,大家还不习惯改变称呼。 “什么事?”小姐懒懒地靠在榻上,没放下手中的点心,看来是真的好吃。 管家看了看大公子,有些为难,大公子也不说什么,便要起身。小姐忙起身,“什么事,说就是了。” 管家只好遵命,“二公……费秋泓求见夫人。”管家大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的心猛狂跳了起来,小姐的身体一僵,大公子回眸看向她,小姐垂下眼帘,“玉儿,告诉他我身体不适,代我致歉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管家的衣角在我眼前飘飞,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全世界仿佛只剩下我的心跳声,他来了,他来了…… “玉儿。”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他的声音,从远古八荒中传来。抬起头,二公子,他的眸子再没有以前的清澈光辉,而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暗沉,仿佛没什么事能让他动心,纵使这样重逢,他也这样波澜不惊。 我只觉两眼干涩,我眨了眨眼睛,“小姐她,身体不适……” “孩子是不是我的。” 我慌忙抬头看了看周围,幸而没有人在附近,回头却发现,我的慌乱已让二公子了然。 “我要见她。” “二公子,小姐不会见你的,她现在已经是大公子的夫人了。” “那我就等在这,等到她见我。”二公子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落日,淡淡地说。夕阳下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寂寂寥寥的一个人,伴着他的影子。 我知道一切语言只是徒然,那我便陪他在这里。 山庄里的人来来往往,看到这一幕,有的摇头叹息,有的低头匆匆走过,没人敢上前打招呼。 晚上起了风,我不禁打了一个喷嚏,二公子一动也不动,似乎已变成了雕塑,我紧了紧衣服,不发一言。更声单调地重复着,风吹起鬓边的头发,凉透了衣衫。终于,一点灯火远远地飘了过来。 小姐和大公子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来,二公子抬起头,看着小姐,不痛不喜,这就是心死吧,日后在倾群和无是的脸上,我也常常看到这样的面容,我常想,这也许是他们在继续了小姐和二公子的命数。 “你走吧。”小姐声音柔和,仿佛那些烟尘往事已此去经年。 “跟我走。”二公子看着小姐,慢慢伸出了手。明明是她对不起他,明明她为了另一个男人骗了他,他还要这样放下骄傲,放下尊严,恳求她。我再也看不下去,转过头去。 “不可以。”小姐的声音不大,可是却很坚定。大公子远远地站在她的身后,黑夜里,看不清他的脸色。 “我不会抛下孩子。” “孩子生下来就送给你。”小姐快速地说道。 二公子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苍白如纸,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伤害他,就是刚刚那句话了。 “原来你如此急切地摆脱我。”他抬头望着一轮残月,仿佛在自言自语,他转过身去,站久了僵硬的腿让他走路有些踉跄。小姐安静地看着他远去,回身慢慢地走向大公子,大公子拿出披风为她系好。两人相伴回山庄去了。 我愣在原地,小姐她就这样走了,二公子在她心里,就这样卑微么?我不能,不能就这样不管他,那一刻我只知道要去二公子身边,陪着他看着他,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我提起裙子跑下山去。 我把酩酊大醉的二公子架回客栈的时候,夜色正浓,这样黑的时刻,正是天亮的前奏。我扶着他躺下,却被他禁锢在怀中。第一次如此亲昵地和他在一起,看着他英俊的面孔,我只觉得眼前一阵迷乱。 我定了定神,心里偷偷告诉自己,他神志不清,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我大着胆子亲了亲他的面颊。他的呼吸温热了我的脸,那气息那么熟悉,过去每每擦肩而过,都留在我的发间。那一刻,虽然是在不知名的简陋客栈,在人静更深,甚至不会被他记住的夜晚,我却感到无比的幸福。 我仿佛握着贪婪的绳索,一点点拉紧,一点点靠近,我伏在他胸口,吻着他的唇,粗浅而笨拙。 “云儿,是你吗?”他在半醉半醒中喃喃问道。 “是玉儿。”我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他的一声云儿让我浑身浸在冰水中,可他结实的胸膛,柔软的嘴唇让我仿佛整个燃烧了起来。我一遍一遍地在他耳边念着,“我爱你,我爱你……”直到他褪去我的衣衫,火热的唇回应着我的亲吻,粗糙的手抚摸着我的身体,我流着泪,微笑着,在他耳边告诉他,“我爱你,我爱你……” 清晨,我看着他熟睡的面容,手指滑过他高挺的鼻梁,长长的睫毛,薄薄的双唇。这是活生生的他,那么俊美,那么忧郁,让人心疼,纵使这世上血统最纯正的王子,天上饮琼浆甘露的神仙,都及不上他的十分之一。 这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和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如果没有他,就算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众星拱月,锦衣玉食,也不会有丝毫快意。也许这就是倾群后来一直郁郁寡欢的缘由。 看着窗外的天渐渐变亮,我知道我要走了。一旦他醒来看到我,不论是惊讶,沮丧,还是抱歉,都会让我的所有幸福,所有勇气一扫而光。我自私地想保留这一点点美好的念想。 我起身,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带上门,下了楼,走进冰凉的清晨,天边的阳光洒落在街道上,路边买早点的小摊已经冒出阵阵白色的炊烟,我微微地笑了,向远处的独孤山庄走去。 回到山庄才知道,小姐和大公子派人找了我一晚,看到我回来,小姐迎上来拉着我,“我以为你走了。”说着低下了头,她很少表现自己的难过。 她的焦虑和担忧实在不能影响我的好心情,我像着了魔一般,一直笑着,连大公子都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皱着眉道:“先休息一下看看。” 我就这样做梦般地过了一个多月,直到一天早晨的呕吐告诉我,我怀孕了。 小姐坐在我的床边,她的眸子里流露出淡淡的忧愁,目光流动看向我,“是秋泓吧,你最爱的是他,我想不出其他人。” 我低下头,“对不起。”我始终觉得,二公子是小姐的,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姐为我挽起鬓角的发丝,“你自己怎么办。”她低头沉吟,“没出嫁的姑娘家,这样毕竟不好。” 我看着她的脸色,有种不好的预感,“我不会嫁人的。” 小姐注视着我,叹了口气,“这一段时间,你不能在山庄了。我安排你离开,直到孩子生下来。” “那孩子生下来呢?”我害怕地问道,我一定要和孩子在一起,这是我今后的全部。 “孩子……玉儿,如果,如果孩子给我和大哥,你觉得如何?” 我愣了一下,小姐期待地看着我,“这也许是最好的办法,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是要送走的,那不如把你的孩子给我们,你就可以看着他长大,好不好?” 她越说越兴奋,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而高兴,我一时无言以对。她以为这样是对我的恩赐么,我宁可身败名裂,宁可荆钗布衣一辈子,也要和这个孩子在一起。她的孩子就可以送到二公子身边,而我的孩子只能在她的身边,没有自己的名姓,没有父母! 我一时出神沉默着,小姐以为我累了,“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找大哥安排。” 就这样,我被送到了乡下,两个乡下的老妈子照顾我,她们以为我是大家闺秀,做出了什么丑事,到乡下背着人生孩子。 安静的过了大半年,小姐的孩子降生了,是个男孩。听说临盆前那几日大公子请了最好的郎中,日日在山庄守着,孩子降生之后大公子和小姐喜极相拥,大摆宴席庆祝。 我不知道这是江湖传言,是他们做给外人看的,还是真的如此,没想到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小姐与其说是一个心狠的人,不如说是情深至此。她对李仕风用情至深,为他背叛二公子,背叛老爷。也许后来,她拒绝二公子,便是因为大公子。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六、流言 过了一个多月,我的孩子也平安降生,持续的剧痛中,我喊着二公子的名字,秋泓,你知道吗,我们有了一个儿子。可是没有回应,我知道不会有回应,我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没有回应,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可能这辈子,我就是要为他痛,为他死,可他一点儿也不知道。 当我带着孩子在深夜再次步入山庄时,小姐和大公子悄悄将我带到客房,我摘下斗篷,小姐顾不上看我,便急忙抱过我的孩子,笑着逗着,已经做母亲了,可她自己就像个孩子。大公子笑着看了看她,转头问候我。 “仞桓,你看。”小姐抱着孩子转向大公子,她的那声仞桓,叫的那么自然,好像已经这样称呼很久了。大公子走过去,他看着孩子,更多的时候却是在看着小姐,眼中流露的是宽和与宠溺。小姐是幸福的,她虽然娇生惯养,可也明白惜福常乐,珍惜大公子。 倾群却偏不如此,任费无缺,李轻骥,几年的情意,都无法再打开她的心门,她固执得让人心疼,她对无是的感情,也许是冥冥之中注定,还小姐欠二公子的债吧。 “小姐,我有一个请求。” “嗯?”小姐抬起头来,目光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在大公子身边,她仿佛重获养料的花朵,再度盛开。 “孩子要送走,让我去送吧。” “你的身体还没有恢复。” “没关系。”我低下头,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见二公子了。小姐知道我的心思,她看向大公子,问询他的意见。大公子点了点头,“路上小心。” 小姐忽然红了眼眶,把孩子放在床上,快步走了出去。大公子担忧地看了看她,却并没有跟上去。 “你们,看起来很好啊。”我过去拍了拍熟睡的孩子。大公子和小姐过去并不常常来往,如今他们相处得久了,才发觉投缘吧。 “是么,那我就放心了。”大公子笑着,面目柔和,永远没有什么事情让他着急。 “听说你们很恩爱,”我从亘古的悲伤里暂时脱离,打趣起来,“大公子已虏获芳心了么?” 大公子自顾左右,俊脸微微红了起来,难得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最后他只说了一句,“她好就好。” 我带着两个孩子离开山庄,我对小姐说,我想让二公子看看我的孩子,看一眼也好。小姐答应了,只是她不知道,我早已打定主意,留在秋泓身边的,必须是我的孩子。我要让他得到二公子的宠爱,那是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我赶到的时候,正是他的新婚之夜。 盛夏的繁华似锦,张灯结彩,到处是一片喜气,宾客盈门,鼓乐喧天,这婚礼真是盛大,如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我的心里狠狠钻出一个窟窿,一滴滴地流血。 我木然地坐在院子深处安静的房间里。我怀私心请缨前来,没料想遇到这样一幕,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门被猛地推开,他一身红衣,俊美无双,是谁家的姑娘,能得夫君如此,这么幸运。 他抱起我怀中的孩子,脸上露出久违的笑意,我上前摸着孩子光滑的小脸,抬眼看着二公子脸上静谧的慈爱,多希望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我们一家三口,就这样安静地相对着。我轻声道:“他长得很像你。” “公子,吉时到了!”外面的管家催着他拜堂。他却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孩子,好像也沉入了他的梦里。 为什么上天连这一点独处的时间都不能给我们。新娘在外面等他,我们刚刚团聚,他就要属于别人了!“为什么。”我不禁脱口问道,问天,问他,问我自己。 二公子闻言看着我,面对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我忍不住哽咽了,“为什么要娶亲。” 他像安慰孩子一样摸了摸我的头,“路还是要走。” 我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我明白他说的话,人还是要活下去,爱情不可以是生命的全部。可我为什么还是那么难过,到底是哪里不对,让我如此的难过。让我自私地想,他如果能一辈子不娶亲,我的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 “孩子也需要一个母亲。”二公子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波澜不惊。 “我也有了孩子。”不知为何,我这样说道,也许潜意识中,我想让他记起那一夜吧。 “玉儿也有了心上人。”他依旧看着怀中的孩子,随口说道,他不记得,他根本不记得我们曾有的亲密,他以为那是一场梦吧,他宁可以为那是一场他和小姐的梦,也不会想到是我吧,我何必呢,何苦呢。 “我的孩子,以后就代他做容家大少爷。”我收起痴迷的目光,恢复了平静。 二公子闻言,抬头看着我,他的目中流露出怜悯,“她怎么能这么做。”他的怜悯是出于愧疚,他在对我抱歉。可他还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儿,他只是说说而已,他怎么舍得把这个孩子送回去。 他从未想过,我失去孩子该有多么痛苦。看着他脸上的父爱,这就是我要达到的目的吧,可为什么,他越爱这个孩子,我就越难过,越卑微,心里越痛? 费秋泓大婚后,费家出现了一个小公子,传闻他的母亲已经去世,费秋泓对这个儿子的宠爱无以复加,取名无是。我听到这个名字笑了,无是,一无是处,也许这样,能少很多烦恼吧。只是我们都没想到,日后有那么多家国存亡的担子,都压在了这孩子身上,这是我们最不想看到的讽刺。 我故意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候,孩子长得大了,变了样子,回到山庄,小姐也有些认不出这个孩子,不过她想也不会想到我能将孩子掉了包。 小姐失去了孩子,心里难过,没说什么便走了,我一个人呆坐在房间里,只觉一片迷茫,不知我做的是对,还是错。我信步走出门,夜凉如水,月色正好。微风袭来,带来清新的空气,让我心里积压的思绪轻松了一些。不知不觉走上了一条青石小路,两边的树叶沙沙地唱着歌,抖落一滴清凉。 “明月为证,容仞桓今日娶独孤逸云为妻,此生不渝。” 我蓦地收住脚步,定睛一看,大公子和小姐跪在草地上,仰头对天发誓,月光洒下,映着他英俊的侧脸,让人一时忘言。 小姐转头看着大公子,脸上没有以往面对三公子的红晕,而是苍白,“我……你就不嫌弃……” 大公子握着她的小手,“我,我对你好还来不及。”他有些紧张,声音不同往常,小到让我几乎听不清楚。小姐望着他,眼中闪着泪光,大公子赶紧又说道:“如今你答应嫁我,就不可以反悔。”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紧张地看着小姐,生怕她改变主意。 小姐被他的满头大汗和直直的目光逗笑了,她抬袖为他擦了擦汗,“瞧你吓的,好像我长了翅膀。”她低头低声感叹了一句,“只是,只是如果你知道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会对我避之不及。” “过去的事,不是你故意。” “只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小姐脸色忽地变白,这么久以来,老爷的死一直困扰着她,成了她不敢面对的噩梦,“就算我现在就死,也不能补偿。” “死如何能赎罪,况且你是师父的掌上明珠,他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小姐惊诧地抬起头,原来大公子已经知道了,她颤抖了起来,不敢去看大公子的眼睛,嗫嚅道:“我,我……不能和你。” “不管你有什么罪孽,我都和你分担。”大公子把她抱入怀中,“若你立时该死,就把我剩下的生命和你平分。” 小姐伸手止住他的话,“你别这么说……”她抬头望月,举手发誓,“苍天明月为证,独孤逸云今日嫁与容仞桓为妻,从此我的心里只有仞桓一个,至死不渝。” 小姐一口气说完,急促地喘息着,回头看向大公子,竟流下泪来。两人如同大难不死,终得永生,紧紧拥在一起。 我后退了一步,慢慢走开,若是往日,我一定会替小姐高兴,她何其有幸,世间有这样一个男人对她不离不弃。可是,我偏偏想起了几日前回山庄路上的一幕。 “啧啧,听说费二公子娶亲了,他原来不是和独孤小姐是一对儿吗?真是可惜。”午后的茶楼里,几个人闲聊着,此言一出,立刻吸引了许多目光,江湖上除了腥风血雨,这些八卦情事,反而更吸引眼球。 “谁知道呢,现在人家是容夫人了,二公子早就没戏了。” “听说,这个独孤小姐和三公子还有过一段呢!”旁边一个人探头过来插了一句,却引来周围人的一阵哄笑,“谁说的,哪有的事,莫非你婆娘在山庄做老妈子?” 那人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又拿不出证据,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你们知道什么,要我说,什么二公子三公子,最聪明的还是容大公子。” 他成功地让周围安静了下来,众人眼巴巴地看着他,就等着他说下去。他吊足了胃口,才满意地半合着眼,慢慢道:“独孤小姐是谁,那可是独孤盟主的独生女儿。娶了她,不就是娶了整个独孤家?” 我眇了他一眼,小人之心。 众人却纷纷应和,“可不是,老盟主有什么宝贝,岂不是都归他了?”“对呀,武林盟主之位空缺,独孤盟主门下的人肯定推举容大公子了。”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做一团,我只觉头痛,放下茶盏,起身离去。身后抱着孩子的嬷嬷不敢说什么,急忙跟着我离开这是非之地。 当时我心里是很气的,他们怎么知道大公子娶小姐是救小姐,再说他是真的爱小姐的。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这么快就真心相许,大公子完全包容了小姐的过去。我忍不住地想,莫非……我捂着心口,加快了脚步。 回到房间关上门,我有了一丝安全感。爱小姐至极的二公子,最后不也娶亲了么,三公子,不也在家仇情爱之间做了选择么,大公子又有什么异于常人的禀赋特质,能对小姐真心真意,接受她的过去,接受她有一个孩子的事实? 我昏昏沉沉地郁结了一晚,眼前不断浮现出大公子的脸,真诚的,狡诈的,狠毒的,淡然的,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从开始到现在,他都那么宽和,可是又是什么,让他对小姐无条件的好? “玉儿,好几天不见你。”大公子的声音传来,我猛地惊醒,眼前日光明媚,我坐在亭子里,竟出神了半晌。这几日我深居简出,多半是想躲着大公子。 “我……这几日有些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大公子探究的目光闪过,正要继续问,幸好这时管家走了过来,低声道:“公子,铁门主求见。” 这几日各门派来人不少,不知他们在商量什么,我不敢久留,匆匆告辞。身后传来大公子的叮嘱,“玉儿你好好休息。” 我头也没回地应了,落荒而逃。 晚上小姐来找我,“屋里怎么不点灯?”她打开灯罩,点亮了灯芯。昏黄的灯光柔和了她的身影,带着一种恬淡的美。 “听说你不舒服,我来看看。”小姐的目光仔细地扫过我的脸,“我本想叫上你去整理书斋,看来只能我和仞桓去了。”老爷的书斋一直是山庄禁地,据说里面有一些失传的武功秘籍,天下绝学,怎么他们要去整理? “书斋?那不是禁地么?” “什么禁地不禁地,一个书房罢了,里面也要有人打扫。”小姐丝毫不在意。 “你就那么信任大公子……”我底气不足,声音小了下去。毕竟在小姐眼里,大公子是个恩人,我这么说她一定不高兴。 小姐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了?和他闹别扭了?”说着她笑了起来,好像觉得我们这么大的人还有小脾气很好笑。 我没心情和她玩笑,在心里瞪了她一眼,上床睡觉去了。 “除了他,还有谁呢。”过了一会儿,听见小姐低低地说。她什么意思,还有谁能信?还有谁能爱?还有谁能依靠? 我正想着,小姐已转身走出门去了。 大公子为孩子取名锦崖,告诉他繁花似锦,实则进一步就是悬崖绝壁。物禁太盛的道理,大公子提早就想到了,锦崖的字是虚谷,就是要他虚怀若谷,这番用心良苦的告诫,没想到日后一语成谶。锦崖一生被盛名所累,执着于一个容字,不得善终。 锦崖的满月,不少武林中人前来道贺,其实更多的,是打探独孤家的风吹草动。厅里其乐融融,大公子携小姐同众人寒暄,大家纷纷打量他们,想从他们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可是他们挽着手,俊秀靓丽,神采奕奕,俨然一对幸福伉俪。 看着众人的目光一一暗下去,我只觉心里一阵阵发凉,没人能料到,他们两个几天前刚刚拜堂吧。大公子的演技原来如此精湛。 管家跑了进来,对大公子耳语了几句,大公子听完略一沉吟,点头唤我过去,“带夫人回房。” 我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他,他虽说的轻描淡写,目光却逃避着小姐,脸上没有一丝轻松,小姐并不放开他的手,“他来了是不是?” 大公子不说话,点了点头,小姐的气息急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问道:“所以你就让我走?”大公子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小姐有些落寞地垂下眼帘,不再说话。 这时厅里安静了下来,我们不约而同抬头向门口看去,李仕风已经走了进来,和身边的人一一答礼,文质彬彬,笑容和煦。我回头,小姐怔怔地看着他,好像所有的力气都被抽走,木雕泥塑般定在那里。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七、何其有幸 李仕风走到我们面前,一施礼,“久违了,没想到再见面,你们的孩子都有了。” “没什么想不到的。”小姐脸上没有笑容,挽着大公子,对李仕风说话,目光却似乎根本没有落在李仕风身上。 “三公子,听说你和充州望族齐家小姐已有婚约,不知什么时候能喝你的喜酒啊。”身后有人凑热闹问道。 “见笑了,定了日子,一定知会各位。”李仕风回身笑吟吟地一施礼,仿佛春风得意。 小姐的身体晃了晃,她抓着大公子的手臂,声音有些颤抖,“到时一定送一份贺礼。” “请入席吧。”大公子适时打断了两人的针锋相对。他怎么能这么坦然,这么无动于衷,他不是爱小姐吗,既然爱,如何能不在乎? 奶娘将孩子抱了出来,李仕风走了过去,低头看着孩子,我不知道他是什么面色,他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处传来,“这孩子生得一副贵相,日后武林盟主的少爷,前途无量。” 此言一出,众人都定在原地,大家此次来独孤山庄,就是为了摸清今后江湖至尊的风向,李仕风一句话,将大公子推向了风口浪尖。小姐的脸色更加苍白,我却有些小小的高兴,我倒要看看,大公子如何为自己辩白。 “三弟说笑了,师父已经不在了,况且,就算师父还在,他也不会用盟主身份溺爱锦崖。”大公子不急不徐地说道。 “大哥才是说笑,如今盟主之位空缺,非大哥莫属。不然,你娶逸云干什么。”李仕风似笑非笑,最后一句话像一声惊雷,让大家屏住了呼吸,一时间各种目光向大公子投来,审视研究。 小姐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李仕风,缓缓说道:“我嫁给仞桓,是因为他是君子,他对我的好无人能及。” 李仕风淡漠地看了一眼小姐,快速地回击道:“那是你自以为如此。” 小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盯着李仕风,两人就这样对视着,李仕风脸上的笑容渐渐隐退,他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只剩下眼前的人。仲夏的正午,他眼中却仿佛飘起了大雪,又回到那个飘雪的时候,他从山下一步步走来,一袭黑衣。 我站在一边冷眼看着,无比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大公子会推脱一番,不过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李仕风没有证据,此事自然不了了之,剑拔弩张之后,大家还不是坐下喝酒。 就在李仕风将要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大公子缓缓开口,“原来三弟这样以为。”他笑了笑,“误会罢了,今日不妨说明,我无意武林盟主之位。” 短短几句话,却惹得众人再不顾礼节,议论纷纷。大公子就这样断绝了自己的盟主之路。这下彻底灭了流言蜚语,风平浪静了。小姐担忧地抬头看他,大公子宽慰地一笑,“开宴吧。” 我只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大公子啊,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世上真的有你这样的好人吗?想起前几日我对他的误会,我脸上一阵发烧,我悄悄走到小姐身边,“这回可以走了吧?”她已站了很久,需要休息。我也急于逃离着尴尬的地方,一个人静一静。 小姐却回头一笑,“玉儿你去休息吧,我要到宴会结束。” 大公子闻言想劝她回去,小姐抢着说:“有些事躲不过,也不能躲,在白家的宴会上,你不是让我这样做吗?怎么现在心软了?” “现在是我的人了,我自然心疼。”大公子在招呼众人的间隙,低声说道。 小姐看了他一眼,郁郁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真心的笑容。我忽然明白当初老爷为何不同意小姐和三公子的事,小姐需要的,是安逸稳定的生活,无论大公子还是二公子,都是云淡风轻的雅士,无心功名,而三公子,却有着包举宇内的野心,他永远给不了小姐想要的生活。 李仕风瞥了他们一眼,站起身,“我还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大公子站起来,“不送。”以目示意管家送客,这一场闹剧才算告一段落。 安静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样,不声不响地流逝,带走了年华。李仕风成了亲,有了名门望族的支持,八年后他得到了武林盟主的位子。大公子和小姐四处奔波,维系着这个家,一年之后我们搬离了山庄,住在一个小宅子里,为节省开支,过去的仆人被遣散。锦崖渐渐长大,大公子成了他眼中的大英雄。 大公子常常外出,小姐将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每次大公子回家,他们总是形影不离。锦崖每天都要问父亲什么时候回来,大公子回来了,锦崖就缠着父亲,而小姐总是想方设法把锦崖支开。这样母子间的战争常常让大公子哑然失笑。 一年后李仕风喜得贵子,就是李轻骥。两年后费秋泓也有了费无缺,三年后,小姐有了大公子的孩子。那一年是小姐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候,她对自己的饮食起居到了挑剔至极的程度。临产前的一个月,大公子留在府里陪着小姐,锦崖也天天瞪着大眼睛等待自己弟弟或妹妹的出生。 那天晚上小姐的阵痛来了,大公子衣服还来不及系,便把产婆叫了来,府里的人还从未见过大公子如此衣衫不整的时候,不由忙碌中抿嘴一笑。 “仞桓!”小姐一声尖叫,大公子忙不迭地跑进屋去,我为小姐擦着汗,产婆们费了好大劲,还是不见孩子,大公子的手臂已被小姐抓得乌青,他焦急地看着忙碌的产婆,“怎么还没好,她很疼啊!” “生孩子哪有不疼的。”产婆絮絮叨叨地说。 小姐的哭声忽然变小,昏了过去,大公子吓得跳了起来,“云儿!云儿!”他抚摸着小姐的面颊,“这是怎么了!产婆!” 大公子已经完全慌了神,我忙上前探了探小姐的鼻息,“她是昏过去了。”我说着眼泪已流了下来。 小姐慢慢地醒来,“产婆……”大公子听到她的呼唤,忙喊道:“产婆,她有话说!” 产婆忙碌中凑了过来,喊道:“夫人什么事?” 大公子附耳在小姐唇边,她说一句,他便大声重复一句,“如果我有事,一定要保住,孩子……”大公子愣了愣,转头看向小姐,“逸云。” 小姐虚弱地笑了笑,“仞桓,我早就该死,我最大的愿望是能为你生个孩子。” 大公子刚要说话,产婆吼道:“用力!” 大公子握着小姐的手,“你不会死,逸云,我们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他把小姐的手放在脸颊边,“我爱了这么久,你要多陪我一段时间,三年太少了,听见了没有!” 小姐又晕过去几次,直到第二天正午,外面大雪纷飞,我出去取生火的炭。弯转的连廊,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晚上,我拎着炭,看到远远的火光,那一片火光,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正出神间,我听到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倾群哭起来的声音真大。我丢了炭,跑向小姐的房间,产婆两手血水地走了出来,嬷嬷用襁褓包好孩子,大公子静静坐在床边,看着昏睡过去的小姐,脸上带着疲惫的笑容,那一刻我觉得他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杀人不眨眼的大公子,而是一个平凡的丈夫,坐在窗下,看着家中的妻儿,身边炉火正红,一直到老。 接下来的五年,风平浪静,直到有一天,李仕风坐上了武林盟主的宝座,江湖震动,消息传来的那天,小姐一袭白衣跪在老爷灵前,年近三十的她一点儿也不老,反而多了一丝成熟的风韵,妩媚动人。她就这样跪了一整天。大公子外出不在家,倾群和锦崖两个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玉儿。”晚上小姐出现在门口,脸色有些苍白,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收拾一下东西,把家里的仆人都遣散了吧。” “小姐?”我也糊涂了起来。 小姐摆了摆手,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把他们拦在怀中,“只要人还在,就够了。” 一夜之间,仆人都被遣散,小姐和我开始亲自打扫房间,下厨做饭。半个月后大公子风尘仆仆地回来,小姐亲自端着一碗面送到书房。 大公子正在奇怪,见到小姐更加不解,“逸云,你怎么?” “以后,这个家的饮食起居,都有我和玉儿来做。”小姐上前为他脱去外衣,“外面的情景变了,很辛苦是不是?” 大公子回身看着她,不知道她了解多少,小姐宽慰地笑了笑,“我能想得到,武林盟主不会放过我们,大公子这个名字,从此江湖上没人敢提了。” 大公子握起她的手,“逸云,有我一口气在,不会委屈了你和孩子。” 小姐反握住他的手,“我何时说过委屈了?粗茶淡饭的日子,我也过得。不过你总还是要寻些事做,你打算怎么办?” 大公子想了想,“除了和江湖有关的,我还能做什么,私塾先生?账房?”他自嘲地笑了笑,“过去养尊处优,如今却……” “谁没有不顺遂的时候?别人能做的,我们也能做。你想过走镖没有?” 大公子怔了怔,走镖是下等的练武之人做的事儿,他过去是武林盟主门下的大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能去拿钱护镖,成日提防着小毛贼。 小姐嫣然一笑,“怎么了,丢了面子不成?” 大公子低头沉吟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我这样四处奔走,受世人非议,难为了你和孩子。” “我和你一起去。”小姐忽然说道。大公子吓了一跳,看着小姐半晌没说出话来,小姐仰头无畏地看着他,“我的武功不好么?” “不是,只是……”大公子竟然被她问得支吾起来。 “我们夫妻一同保镖,不愁没有生意。”小姐自信地盘算着,“我都想好了,从此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处了。” “可孩子们怎么办?这样危险的日子,他们如何过得了?”大公子头一次没了主意。 “锦崖也大了,该学些东西了,我想送他去三师伯的白水山庄,他们夫妻俩没有孩子,早就觊觎锦崖。”小姐想想不觉好笑,“倾群可以去清欢谷,清欢谷谷主清隽多才,她也能沾染些,学些女孩子的琴棋书画。” 当初小姐本是让倾群去学些女孩子的东西,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学的净是些治国安邦,行军打仗的道理,比男人还强上几倍。 大公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姐,小姐被他看得毛躁了起来,自顾自地瞧了瞧,“怎么……”话音未落就被大公子一把抱起,转了几个圈,小姐惊呼了一声,大公子一向稳重,从未做过如此放肆的事。 终于停下来,小姐伏在大公子怀中,脸红得像三月的桃花,大公子低头在她耳边道:“逸云,我何其有幸,能有你为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八、只是哥哥 大公子和小姐放下了身段,开始走镖,虽然他们保的都是千金的大生意,却还是遭人非议。我常常觉得,大公子是小姐的主心骨,可是这次我看到,是小姐扶住了大公子。 小姐怕倾群寂寞,便收留了一个人贩子手中的小女孩,她就是如儿,这个满脸尘土的小女孩,开始时一句话不说,小姐还以为她是个哑巴,谁又能想到,她成了万众瞩目的太后,以一人之力,主持朝政多年。 一切又重归平淡,直到倾群十一岁那年,无是的出现。 我又见到了二公子,十四年了,见到他,我才蓦然想起,人也是会老的,我的二公子也是会老的,他已经成熟沉稳,再不是那个风流而潇洒的公子了,江湖上那个二公子已经被人淡忘了。无是跟在他的身后,他也成了一个十四岁的英俊少年,我曾无数次梦见过我的儿子,可梦中他的面目一直是模糊的,我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丑是俊。我只能捕捉江湖上星点的风闻传言,说费秋泓对他简直到了溺爱,还为他修了一座山庄。 这是二公子对小姐的爱啊,如果她知道无是的母亲是我,他该如何恨我,如何对待无是,我想起这些,只觉身上一阵发冷,二公子看向我的笑容,仿佛也变了模样。很多年之后,二公子已经去世很久,我还常常在噩梦中惊醒,梦里二公子在质问我,倾群和无是在质问我,小姐在质问我,他们都是我最在乎的人啊,是什么让一切变成了这样!是我! “她就一次都没来看过孩子?”二公子打断了我的思绪,这几年小姐和大公子四处奔波,也曾出生入死。置下了一些家产。小姐没有看过倾群,没看过锦崖,更没见过无是,她整个人整颗心就是大公子的,其他的全都不要。 “就是狠心罢了。”二公子怅然叹了一声,狠心?我分不清小姐是狠心,还是深深的爱着。 “我会叫无是照顾她,毕竟也是……”他说着,可我的心却猛地一跳,我不敢看他,这是我内心永远不能揭开的伤疤,不敢想,不敢碰。 二公子一定是让无是照顾倾群,开始我也这样以为,他是听了父亲的话才如此,后来发现,我完全错了。 开始见到无是,我还担心他变成了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可是后来慢慢发现,他只是在外人面前如此,来到我们的竹屋,便恢复了正常。 无是见倾群的次数并不多,倒是云溯常来讨吃的,无是总是和云温二人一起来,来了也只是跟着喝茶弹琴,虽然他只是个孩子,可品茗聊天,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稳重又潇洒的风度,在云溯和如儿的滔滔不绝中,他话不多,可总是能漫不经心地一针见血,那抿着嘴角微笑的样子,有点自得又有点狡黠,真是和二公子像极了。 可是一天中午,天气有些炎热,倾群在屋外的藤椅上睡着了,我进屋去翻出一条薄毯,如儿在屋里睡得正香,我不愿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忙了半晌。当我抱着毯子转身时,却透过窗子看到一个瘦高的身影,站在倾群身边。 他微微弯下腰,似乎是摘掉倾群发间的一片叶子,他的动作很轻,看着他认真的样子,我不由得也屏住了呼吸。 热气漂浮着,包裹着每个人的身体,这时一阵风吹过,忽地冷了一阵,我抱着毯子的手紧了紧,听说这样的风很容易让人得病。无是抬起头四下看了看,又低头看了倾群一会儿,忽地伸手去推了一下她的头,倾群一下子惊醒,差点从椅子上掉下去。 等她看清是无是时,捂着头抱怨了一句,“干什么!” “你睡相这么难看,还是进屋去吧。”无是淡淡地说,眼角瞥过倾群,好像看她一眼都得让他难受一阵子。这孩子真是奇怪,他刚刚看了那么久,就是因为难看? 倾群惺忪着睡眼,也不和他计较,“吃饭了吗?”她坐起身,随意问道。他们两个怎么好像很熟络一般。 无是弯腰捡起她掉落在地的书,起身便坐在倾群的藤椅上,倾群瞪了他一眼,可无是的注意力好像已经被书吸引过去了,并没有看她。倾群下意识地蜷了蜷腿,和无是保持了一段距离。 “中午剩了点心,你吃不吃?”倾群眼睛转了好几圈才想出这么一句话。 “嗯。”无是闷闷地应了一声,他坐在那里干嘛,要是想聊天,他为什么也不说话。这孩子是不是热傻了? 倾群忙跳下地,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转身绕到屋后的厨房去了。 无是瞥着她没影儿了,深吸了一口气,合上手中的书猛地扇起风来。忽然他放下书,又拿起来打开,又把书放在一边,翘起二郎腿,又放下腿,正当他手忙脚乱的时候,倾群走过来,端着半盘吃剩的点心,试探着问:“你哪里不舒服?” 无是一把拿过盘子,抓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他似乎一点不在乎那是倾群吃剩的,平时他一尘不染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此刻却被点心塞住了嘴,然后含糊不清地从喉咙里发出一个,“嗯?” 倾群迷惑不解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是不是昨晚我让你太累了?” 昨晚!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无是仿佛被人在背后一击,一口点心喷了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顾忌到屋里有人,忙捂着嘴,狼狈不已。岂知如儿正睡得酣畅淋漓,雷打不动。 倾群皱着眉打量着他,脸上的迷惑更深了一层。看她一副傻样子,我才稍稍放了心。可是他们晚上做什么了?无是俊脸微红,顾左右而言他,“我先走了。” 倾群一递盘子,“你拿去好了。” 无是有些无奈地接过盘子,站在那里顿了顿,没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倾群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处,一个人坐在藤椅上出神。 他们早就认识,他们晚上在干什么?那份担忧让我一下午都坐立不安。 晚上我装作睡觉,留意着倾群的动静,悄悄跟着她来到竹林,才发现了他们俩的秘密。我着实吃惊不小,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无是是遵从父命帮倾群,还是……我不敢想下去,虽然我知道他们并不是血亲,但二公子和小姐不知道,他们一定不会让这两个孩子在一起的。 我等着他们离去,才从藏身之处出来,心事重重,该怎么让这两个孩子不要见面? “玉娘。” 我猛地回身,竟是无是站在身后,十六岁的他已经和我一般高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叫我玉娘。那一刻我全然忘记了他和倾群带给我的焦虑,我只想听他叫一声,娘。 “我每晚都会教倾群武功。”无是见我不说话,解释了一句,“希望你不要告诉谷里的人。”他笑了笑,不告诉谷里的人,为了什么我明白。 “你为什么……”我迟疑地看着他。 “我爹让我照顾她,”无是看了我一眼,“我也想照顾她。” “可是,你们也不小了,男女有别。” “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无是似乎恍然说道,我当时没想过,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我担心什么。 “练武的事到此为止吧,以后不要这样了。” “你是怕我们日久生情。”无是就这样直白地说了出来,年少的他一双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为什么?” 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我是一个无理龌龊的家长,“倾群……她还太小。” 无是微笑了起来,“其实,我只是把她当妹妹而已。”我那时不知道,他说谎的技术这么高超,“我从小没有娘亲,继母也很早就过世了,只有一个弟弟,我很想有个母亲,或者有个妹妹。倾群给我的正是这感觉。” 他的一句从小没有娘亲让我心神一震,当下有些哽咽,竟忘记了他白天对着倾群的种种反常,相信了他的话。 “我在倾群心中也只是哥哥而已,”无是坦然地看着我,继而神秘地一笑,“她喜欢的是云溯。” 我睁大了眼睛,怪不得云溯总来竹屋讨东西吃,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过这是倾群的秘密,女儿家谁没有心事。我相信她会处理好,玉娘你还是不要让她难堪了。”无是诚恳地对我说。 我当时竟然相信了他,这个小鬼!日后是谁和倾群爱得死去活来!也不知倾群后来听没听说他的这番鬼话。 自从我答应无是,装作若无其事之后,无是也就不避嫌,坦坦荡荡地来找倾群,有的时候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指点一二。 有一次两人因为一个招式吵嚷了起来,无是做了几遍,倾群学起来却还是不顺手,无是一时忍不住嘲笑了她两个字,“真笨。” “还不是和你学的。再说你怎么知道你的招式就是对的,明明用起来不顺手,敌人来了,我还能七拐八弯的亮个姿势再进攻吗,早被砍死了!”倾群把剑一扔,平时她可从不这样无理取闹,我教她的礼貌哪去了。 无是却弯腰捡起剑,堂堂男子汉,怎能轻易弯腰,他倒好,常常跟在倾群后面捡东西,书,手帕,剑……希望他只是对妹妹才这样。 无是皱着眉又比划了一次,一身不吭地把剑递给倾群,倾群背过身不理他,无是上前一步把剑塞到她手中,接着便反握住她的手。倾群一愣,默不作声了,无是站在她身后,扭过头去,我只见他肩头微微颤动了几下,随后他转过头来一脸严肃地说:“就这一次,学不会你就真的无药可救了。”说罢握着她的手一招一式地挥起剑来。 倾群一身淡蓝色的布衣,头发随意地系在头顶,脸上两片红晕,像个小村姑。无是一袭白袍,下颌若有若无地蹭到倾群的头顶,忽然他惊叫了一声,“你踩我!” 倾群脸上更红,理亏不敢说话,这步伐实在简单得很,万万没想到她竟能踩到无是。无是气了一会儿,不再计较,“我们继续。” 两人站在原地,无是握着倾群的手,过了片刻还是没有开始教她,倾群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了?” “啊……”无是忽然醒转,“我,我在想,还有没有更简单的方法。”他唯唯诺诺地说着,继而加重语气,“你实在是太笨了!” 觉得容倾群笨的,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二十九、就是爱吧 两年之后,倾群出落得更加美丽,我也更加注意云溯,可是他似乎根本没把倾群当成女子,每天和如儿拌嘴的时候反而更多。我倒是很喜欢云溯这孩子,如果他能和倾群成为一对儿,真是神仙眷侣一般,又省了很多麻烦。我总是担忧无是和倾群日久生情。 “倾群的头发又黑又长,皮肤也真好,这么美的女孩子,世间少有。”我一边端上茶水,一边念叨着,云溯和倾群一左一右坐着,真是让我越看越顺眼。 云溯看也不看倾群一眼,目光被桌上的小菜给吸引了过去。如儿拿过杯盘,我拉过她,“你去收拾一下厨房。” 如儿嘟囔着应了,我也跟着她走了出去,屋里只剩云溯和倾群两人。 我拿捏了时间,悄悄溜回去看个究竟,他们是正聊天呢,下棋呢,还是琴萧和鸣?我到窗外瞥了一眼,云溯呢?他什么时候来的! 无是正坐在屋里,脸上带着一丝笑,云溯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倾群正为他倒茶。 这小子真是神出鬼没,又要提防他的破坏又要让云溯和倾群接近,真是让我操碎了心。所以后来无是的离开让我长长舒了一口气。 小姐和大公子一年前已经在京城购置了产业,锦崖两年前已经回到父母身边,他们也打算接倾群回家。倾群满心欢喜地要回家办及笄礼,每天和如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大公子这些年呕心沥血,据说最近身体很不好,小姐索性放下了一切产业照顾大公子,又急着让倾群回家。不料,大公子还是先走了一步。 倾群大病了一场,耽搁在了清欢谷,我没想到,最后无是竟然赶来了,送我们回家。倾群又莫名其妙地盘起了头发,她什么时候进行了及笄礼。 再次见到小姐,她已是一个高贵的妇人,眉目间充盈着淡淡的忧愁。锦崖也成了一个翩翩公子。 晚上小姐遣散了仆从,慵懒地靠在榻上,她憔悴了许多,精致的妆容掩不住她眼角的疲惫,“他病得那么重,我竟不知道。他自知时日无多,白天在外忙,晚上回来陪我,我想做什么,他都答应。”泪水从小姐的脸上滑了下来,滴落在枕上,“他让我和孩子们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是……”小姐忍不住哭了起来,“我很想他啊,他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小姐伏在枕上,痛哭失声。 “他那么爱你,你能陪他这么久,他已经很开心。”我有些心不在焉地安慰道。 “玉儿,”小姐一把拉住我,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他真的开心吗?玉儿你知道,一开始我并不爱他,这是真的,我没必要隐瞒。后来,不知怎么的,我不能离开他。他走了,可是我觉得他就在我身边,我四处找他,可他就是不见我,我要怎样才能再见到他。” 我看着小姐迷茫的眸子,大公子走了,小姐的安稳从此结束了,幸福总是这么短暂。 小姐急于让我和锦崖在一起相处,想补偿我十几年见不到儿子的苦痛,让锦崖送我回乡住一段时候。我心里有愧,任何关于孩子的事情,我都遵从小姐的意愿,不敢有丝毫计较。可是这一去,再回来就天翻地覆,倾群和无是相爱而受到多方的阻挠。如果我早些知道,会不会把真想说出来呢? 我在独孤山庄脚下的镇子里住了一段时间,可心里并不安逸,一种隐隐地忧患仿佛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当我知道倾群和无是的事,知道倾群失明的时候,我知道,这么多年的噩梦,终于成真了。 对倾群,我疼爱她一如自己的女儿,对小姐,我敬她爱她,对二公子,我卑微得像一棵小草,对无是,我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我那么爱他们,那么怕失去他们,所以我不敢说,我对他们已经造成了那么大的伤害。难道我说了,倾群就能复明吗?无是就能取消和李小姐的婚约吗?木已成舟,他们只会更痛苦。 无是和李浣绮顺利成婚了,我对两个孩子歉疚,甚至对李小姐歉疚,我知道心爱的人成亲的滋味,我不能面对倾群忍受这样的苦痛,我懦弱得没有参加我亲生儿子的婚礼,我远没有倾群这个孩子坚强。 听说这个婚礼一波三折,有人来寻衅甚至见了血光,这是不祥之兆,婚礼上的人,二公子,小姐,李浣绮,锦崖,无缺,李轻骥……都不得善终。其实又岂是因为这婚礼,人生不也是苦大大地多于乐。 小姐和二公子多年后又共同对敌了,听到这个消息,我能想象得到李仕风的表情,他对小姐的感情,已经成了偏执的仇恨,可是他当初不明白,小姐是多么爱他,他现在不明白,小姐早已经放下。不然,小姐不会心无旁骛地和二公子再次舞剑。 在爱与恨的天地中,只剩下李仕风一个人。 经过这一切变故之后,二公子也一病不起,也许他们都承受了太多,这么多年苦苦支撑,再次见面,所有的坚强只会轰然崩塌,化为灰烬随风飘逝,不留一点痕迹。 二公子留下遗愿,断了无是娶倾群的最后一点儿可能。我躲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天,二公子,你竟这么快就离开,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困扰你的还是无是和倾群,都是我的错,我让你带着遗憾和担忧离去。 我失去了二公子,可更让我痛不欲生的是,我永远不会有忏悔的机会了。 接下来的是小姐,开始只是失眠不舒服,后来似乎变成了伤寒,郎中们都束手无策。小姐却安之若素,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病情。常常拉着我聊天,说起小时候在独孤山庄的事情,那些快乐无忧的往事,总是让小姐脸上浮现出美丽的笑容,她总是让我回忆,那时候大公子的一举一动,可是我们的记忆那么模糊,我唯一记得清楚的,就是大公子送小姐那把扇子,小姐听到后十分欣喜,让我把扇子翻出来,她拿在手里再也不肯放下,“仞桓,我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你了。” 小姐自言自语了一会儿,忽地又看向我,“原来他很久以前就,就喜欢我了对不对?”小姐又忧愁起来,“可是那时,我一点儿也不知道,我如何偿还他的心意。” “小姐,这些年你对大公子的好,我也看在眼里。你不欠他。” 小姐幸福地闭上眼睛,“我就快要见到他了,我一定会好好待他。” 倾群虽然失明,但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小姐,这个可怜的孩子,刚刚失去父亲,马上又要失去母亲。 小姐拒绝了大夫的探诊,安静地等待大限来临。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我知道她还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 李仕风终于来了,他就在门外,他带着何种面目而来,是冷酷而虚伪的那张脸,还是深情隐忍的那张,他放下了吗?既然来了,如何能放下。小姐最终都没有见他,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徒增伤感罢了,时光不能倒流,过去的事,谁也弥补不了。 看着小姐安静的面容,身后是倾群的哀恸,我擦干眼泪,慢慢走出房间,走出院子,走出大门。 他就站在门口,胯下的马儿已疲惫不堪。昔日的独孤山庄,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们真是活得太久了,所以上天让我们承担这些剩下来的痛苦。 “她不见我。”李仕风的声音有些喑哑,眼中是浑浊的泪水,只是再也不会流下来。 “放下吧。”我喃喃地劝道,也是劝我自己,“过去的人,都已经不在了,你做的一切,还有什么用呢?” 他慢慢地转过身,听着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声,我不知他有没有听见我的话。那时我忽然想起,当年他第一次接到盟主令,要下山剿匪,小姐明明担心着他却不承认,那时他在小姐耳边说了一句话,让小姐怔忪良久。后来小姐告诉我,他说的是,“那就是爱吧。” 那就是爱吧。让人万劫不复,让人痛不欲生。 “到最后,你还是不愿见我。”他的声音是那么苍凉,让人心为之一颤,日后他做了那么可恨的事情,把对小姐的恨迁移到倾群身上,却未尝不是可怜。 不过,二公子和小姐的过世,也让我松了一口气,至少不会有人阻拦倾群和无是了,倾群从无缺那里回来,和无是重归于好,两个人再也不用隐瞒别人,一步一步走向最终的美满。多希望他们能这样一直走下去,可是忽然有一天,无是消失了。 那时我万万想不到,无是看了二公子的信,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不然我就是寻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就算永远得不到原谅,也要告诉他们真相。当我从倾群口中知道无是离去的原因时,我只能懦弱的将谎言继续下去。 因为倾群等不到无是了,无休无止的宫廷斗争将她卷到了风口浪尖,为了容家,为了锦崖,她选择了最好的选择,李轻骥。却不知道,这也是一个最悲伤的选择。 无是对倾群的感情,我一时被蒙蔽,没有看出来,可李轻骥对倾群,我看得一清二楚,糊涂的是倾群。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伶仃人 玉娘完 李轻骥身边不乏女人,他对倾群却是不同。当我看着他执着她的手,进门出门,奔赴觥筹交错的宴会,奔赴暗流涌动的宫廷,奔赴生死一线的战场,我就知道,倾群已走进了他的心里。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吧,知道了,也不愿承认吧。 在李轻骥面前,倾群从来没有卸下过伪装,聪明如李轻骥,也许早就看出她在利用自己,可他何尝不是心甘情愿。我常在想,是不是老天安排,让倾群替母亲还欠二公子的债,让李轻骥替父亲还欠逸云的债。 我以为,他们可以像小姐和大公子那样,慢慢相爱,相携走下去。可是我错了,倾群不是小姐。 她是个有些邪气的孩子,鬼主意多得很,对爱情也近乎殉道地执着。她从不妥协,不想小姐懂得惜福求全,她要容家的荣耀,要如贵妃的安全,要家国天下,要十全十美。直闯得头破血流。 卿安殿一事终结了李府平静的生活。 我只记得,那天李轻骥从倾群房里出来,脸色很不好,似乎疲倦至极。他上了马,头也不回地离去。我跑进屋,只看见倾群盖着被子背对着我睡了,屋子里一片凌乱,好像大吵了一架。 李轻骥为倾群又乱了方寸,这不是李仕风想看到的,他明明知道李轻骥和无是的里应外合之计,却故意让如儿透露给我无是被困的消息,通过我让倾群知道,倾群去救无是,这样李轻骥便能看清无是在倾群心中的位置,断了情愫。 可是他不懂,爱一个人,岂会因为她爱着别人就放弃了,若那么简单,这世上的烦忧想必会减了大半。 不然,李轻骥为何会醉得人事不省,只认得倾群,抱着她不愿放手。 压倒李轻骥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花采声。 倾群太过逞强,事关重大,她也只能沉默,将一切埋在心里。若她能将苦衷告知李轻骥一二,两人也不会走入绝境,分离三年。 我知道李轻骥是爱倾群的,三年,三十年,三百年,只要他活着,她的一点风吹草动便能让他立刻回到她身边。他们原本该是幸福的一对,如果倾群能够放弃,哪怕做一点小小的让步。 可最后,还是到了刺杀李轻骥的那一步。我知道这样他们就彻底结束了,我很想劝倾群,因为她终究会后悔,当有一天,她意识到李轻骥这样深爱着自己,她该当如何。一切像湍急的漩涡,裹挟着所有人,像最黑暗的中心跌落。 我们逃亡到清欢谷,倾群去找无是,我忽然想起十二月十五日,倾群和无是也许会去和李轻骥决一死战,一想到我最爱的两个孩子的安危,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伶仃峰,可还是晚了一步。 说出了秘密,我只觉无比的轻松,我终于能于九泉之下,见小姐和二公子了,我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做一个娘亲了。伶仃峰,伶仃人,从此世上只剩下李仕风一个伶仃之人了。 另一个世界,是否有一个独孤山庄,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花儿还没落,心还没有交出,每个人脸上都是最最纯净的笑容,大公子,二公子,小姐,老爷,他们都在那里,他们在对我笑呢。 我提起裙子,跑了过去,越来越轻盈,终于露出笑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一、锦崖之死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三日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停一般。一辆马车在小路上缓缓地行驶着,前后分别跟着四个仆人模样的人,虽然穿得朴素单薄,掩不住一身凛然之气,眸光炯炯,让人望而生畏。 车帘一挑,一只纤细的手伸了出来,从天而落的雪花落在掌心,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融化了,那莹润白皙的手,和雪花几乎是一般颜色。 “姑娘,晚上就能到京城了。”一个仆人禀报道,神气十分恭敬。 “京西十里,有一座宅子,就去那里。”倾群望着无垠白雪覆盖的前路,一双美丽而哀伤的眸中,也似有大雪纷飞。 离开清欢谷已有月余,她遵从了玉娘的遗愿,将她的骨灰葬在了独孤山庄的桃树下,山庄已经许久没有人烟了,触目皆是破败。不过那却是玉娘心里最美的地方,那里有她最美的年华。 现在倾群最牵挂的,就是无缺。 “姑娘!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一句话将倾群从思绪中拉回到现实。她一撩帘走出了马车。 一匹马已飞奔到近前,骤然止住,踏起地上的积雪,一时间白沙蒙蒙,“姑娘。”侍卫沉痛地看着她,“费将军,殉国了。” 倾群闻言忽地跌倒,丫鬟惊呼一声上去扶她。倾群只觉浑身不停地哆嗦着,大朵的雪花落在她的发上,脸上,冰凉地沁入她的心里,“无缺……”她此时竟流不出一滴眼泪。 “怎么死的。”倾群扶着车门,定定地看着来人。 侍卫犹豫着怎么说,一抬头却看见倾群的目光,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在这样悲痛的情形下,那双眸子还是那么清明,那么坚定,像柔韧的藤,任什么都斫不断。 “京城被攻陷,费将军力战而死,”侍卫深深地低下头,“头颅被悬于城上,示众三日。” 众人闻言不由都沉默下去,倾群死死扣着木制的车门,指尖发白。侍卫忙又道:“费夫人半个月前已经回京,奉旨安葬了将军的尸骨。” 奉旨有什么用,加官进爵有什么用,谁能让无缺复生?倾群无力地靠在车里,喘息着,心里的痛楚依旧翻江倒海地袭来,“不去宅子了,直接进京。”李家杀了无缺,李轻骥又因她而死,她该悼念谁! 马车无声地向前行去,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一会儿便又被大雪覆盖了。 “母亲,儿臣给母后请安了。”臻走进泰安宫,振了振袖拜倒,眉目间露出喜色。他虽然只有六岁,可已经是九五之尊,举手投足间隐隐现着傲气。 如儿早已起床梳洗完毕,她的睡眠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安稳,她正逗着笼中的鸟儿,对皇上的行礼无动于衷。宫女们跟着跪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母后,李夫人昨夜回到容府。儿臣已请她进宫陪您,如何。”臻有些讪讪地起身,小脸上依然带着笑,打量着母亲的表情。 如儿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逗着鸟儿,一语不发。 臻等了一会儿,无奈地放弃了,继续说道:“那母后和李夫人好好聊聊。至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母后自有分寸,儿臣告退。”他施了个礼,匆匆退下。 如儿看着鸟儿,眼睛一眨不眨,面色如水。忽然,她一把掀翻了身前的桌子,杯盘花瓶哗啦啦碎了一地,宫女们匍匐在地不敢妄动,碎片中水流了出来,蜿蜒地流成了两道丑陋不堪的泪痕。 上午倾群被宫人引着,悄悄来到宫里,她并没有像往日一般穿夫人的品级朝服,虽然皇上赦免了她的连坐之罪,但她也不能再以李家人的身份进宫,也就不是什么夫人。 如儿一见她,只觉泪往上涌,她过去扶住就要行礼的倾群,仔细看了看她,宽慰地笑了,“这几个月,天翻地覆像做梦一样,还能见到你,真好。” 倾群知道李家把持朝政,宫里的日子肯定心惊胆战不好过,“都过去了。”她忽然悲从中来,“一切都过去了。哥哥,无缺,李轻骥,玉娘,他们都走了。” “玉娘?难道她也……”如儿抓着倾群的手,当初被逼宫,被叛党挟持时,她是沉着无畏的太后。如今,泪水却如此轻易地滑落。 倾群和她坐下,说了她离京后发生的事。两人又哭又笑,没想到短短的几个月,便恍如隔世。 “你和费公子,终于走到一起了。”如儿衷心地感叹道。 倾群却没有丝毫笑意,和这么多死亡比起来,还有什么能让她真正的开心呢。 沉默了一会儿,如儿仰头看了看这座宫殿,缓缓说道:“锦崖就是死在这里。” 倾群抬眼看她,“你说什么?” “那天,他落魄而绝望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笑容在如儿脸上慢慢地漾开,传递的却分明是缕缕的悲伤。“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进来,衣襟上,脸上,手上,到处是血迹,宫人不敢拦他,因为是李轻骥带他来的。 他刚跨过那道门槛,就跌倒了,我跑过去抱起他,我疯狂地质问李轻骥把他怎么了。李轻骥就那样看着我,没有怜悯,也没有愤怒,他只是说,这就是宿命,有一天你会这样,我也会这样,让他走好吧。我眼睁睁看着李轻骥离开,我什么也问不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救他,我甚至不知道是谁干的。 血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涌出来,一个人有多少血可以这样流,我深深地恐惧着,也许下一刻,他的血就流干了。他却笑了,那一瞬间,我的大少爷回来了,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拼尽所有的力气回来了。他说请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我大声唤着他的名字,不知所措。我承认,在那之前的很多个日夜,我恨他。可那一刻,我是那么怕失去他。臻儿来了,宫人们都来了,我让他们去传太医。我在他耳边唤着大少爷,若他能醒来,我一定跟他走,到天涯海角,到离京城最远的地方。可是……” 如儿痛苦地闭上眼,一切都深深地烙印在记忆中,鲜活如昨。倾群静静握住她冰凉的手,一切已过去,瞬息如风起流云,还来不及看清命运的面目,就已经过去。 可是她没有说,也不能说的是,那天臻儿也在。 没错,臻儿跑来了,一脚迈过门槛,看着瘫坐在地的母后,看着她怀中几乎昏迷的锦崖,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如儿声嘶力竭,“传太医!给哀家传太医!” 宫人们本来都跪伏在地,一听太后的吼声,如梦初醒,爬起来就要冲出去。 “你们退下。” 臻儿的声音不大,却如一声惊雷,震得如儿眼前一片花白。宫人们为难地抬头看了看皇上,他避开母后的目光,依旧坚持道:“退下!” 宫人们无声退去,如儿没有阻拦,那一刻,她觉得生与死,于她已经没有分别了。 “为什么,为什么!”如儿已接近崩溃的边缘,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风雨如晦的宫殿,她撞破了锦崖和琰异的暧昧。她最爱的人,锦崖,臻儿,为什么都要狠狠地在她的心上刺伤一刀! “母亲!”臻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宫外的谣言,你不是不知道。” 如儿悲极痛极,蓦然失笑,她捧起锦崖的脸,暗红的血浸染了她的指尖,嗜血的妖娆,“大少爷,你听到了吗?当初你为了容家弃我,现在你尝到被最亲的人背叛的滋味了吧。”她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诡异得让人不知她是悲是喜。 锦崖努力地睁开双眼,微微摇了摇头,“如儿,我累了,让我睡一会儿吧……” “哎。”如儿轻轻地答应着,理了理大少爷的衣襟,柔声说:“你睡吧,我守着你。”她把锦崖搂在怀中,好像抱着最珍贵的宝贝,脸上漾着满足的笑容,她还是那个想飞上枝头的小丫鬟,他还是那个富贵无忧的大少爷。朗朗月色下轻轻碰杯,相视对饮,弹筝吹笛。 锦崖的呼吸渐渐缓和,微弱,停止。如儿埋首于他的胸口,好像也跟着沉沉睡去。臻懊悔地唤了声,“母亲。” “不要再叫我母亲。”如儿淡淡地说,这是她对臻儿说的最后一句话,直到死,她也没有再和这孩子说只字片语。 如今如儿久久地沉默着,她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雪色熠熠生辉,她忽然转过头,对倾群一笑,“若当初你没送云溯进宫为我解毒,若我没把臻生下来,若没有利用花采声控制太后,很多事情是不是不会成今天这样子?” 倾群一怔,缓缓道:“没有了卿安殿和花采声,我现在可能还是李夫人。” 如儿幽幽叹了口气,“李轻骥,那段日子我从没见他笑过。所有的人都向他跪拜,所有的人都争先恐后的巴结他,可是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有一天他对我说,高处不胜寒的滋味,我可已经了然了么。我答道,我还有皇上。他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我,眼里是一片荒漠的虚无,他说他什么也没有,从未拥有过,也不会再拥有。” 倾群觉得时间的每一点流逝,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她的心上凌迟,“不要说了。”她猛地站起身,再也支持不住。 夜色朦胧,京西十里,一个人上前敲开了冰璃小筑的门。 管家愁眉苦脸地打开大门,看了看外面的几个人,“我们主人吩咐了,恕不接待。” 来人摘下披风的帽子,管家眼睛一亮,“夫人!你回来了!” 倾群走进了院子,依旧是白雪皑皑,那是多少年前的冬天啊,她和李轻骥在这里醉生梦死,那时容家和李家圣眷正隆,前程如花似锦,仿佛天地都是金色的了。 “夫人上次……离开之后,”管家为难地偷眼看了看倾群,他知道这位夫人是被休弃了的,可休弃两字实在难说,“少爷就命人锁了这园子,谁也不让进,他自己也再没回来过。” 倾群抬头看着雕栏玉砌的华丽建筑,慢慢抚着长廊朱漆的柱子,每一根都是上好的檀木,刷了七道朱漆,这是李轻骥为他们两个人建的。 “少爷只是说,让我在这里守着,如果有一天夫人回来了,我就带您转转。如今这园子已充公了,夫人若是回来晚了,可能就进不来了……” “你下去吧。”倾群转过身去。老管家应诺了一声,姗姗退下。倾群淡淡地说:“你们也下去。” 侍卫们行礼,“姑娘有事便叫我们。”也退下了。 天地间骤然安静了下来,倾群靠着冰冷的柱子,潸然泪下,最终失声恸哭。 ------题外话------ 我知道这个故事太悲伤了,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沉郁的,能坚持下去的就看吧。我还是希望能把这个故事继续下去,几年前就在想这个小说,现在写它,虽然没什么娱乐性,也是为了当初的坚持吧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二、接天莲叶 清晨倾群悠悠醒来,迎着一缕日光,只觉双眼还有些肿胀。她不由得想伸手揉揉眼,却赫然发现自己双手被缚!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猛然清醒过来,知觉渐渐清晰,感到身下的微微颠簸。环顾四周,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躺在一辆马车中,身下很柔软,毯子干燥而洁净,缚手的绳子并不紧。马车平稳地行走着,听不到丝毫说话声。 这是怎么回事,倾群努力回想,自己昨晚在冰璃小筑哭泣,接下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是谁挟持了她?随行的侍卫?可那是无是最信任的手下。李仕风?倾群心里一沉,自己该如何脱身。 她张了张口,才发现口干舌燥,声音微弱,“有人吗?” 无人应答,倾群侧耳听了听,甚至一丝气息也没有,只有达达的马蹄声。如此诡异的气氛让她后背一阵阴冷,加大声音,“有人在吗?” 依旧悄无声息。难道马车外没人?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动了动手,绳子并不紧,仿佛并不怕她逃跑。 倾群边挣脱绳子边想对策,突然马车一停,倾群心提了起来。马车帘一掀,强烈的日光照进来,倾群不禁眯起双眼。一个黑衣男人站在车外,倾群适应了强光才看清了他的面目,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少年,身形高壮,面容英俊。他身后是六个黑衣人。 倾群心里一惊,自己竟听不出车外七个人的气息,他们是死人不成?她压住心中的恐惧,不动声色地与黑衣少年对视,“你们是谁?为什么挟持我?” 少年仿佛没听见似的,封住倾群的哑穴,一言不发地解开她的绳子,倾群手脚都没有力气,应该是昨晚中了迷药,该死,凭自己的功夫,竟然一点没有发觉。 倾群被少年不动声色地架着,一行人进了一个酒楼。酒楼里很热闹,可惜他们是从后门进的,老板警觉地引他们上楼。少年走在楼梯上,如一片羽毛落在地上,轻飘飘不出声音,尤如鬼魅。 来到楼上雅间,饭菜已备好,倾群被放在椅子上,七个人在另一桌围桌而坐。 倾群一一扫视着他们,七个人鸦雀无声,并无交流。令人毛骨悚然。少年拿起筷子,其他几个人齐齐也拿起筷子,悄无声息地吃起饭来。 倾群压住内心的狂躁,看他们的样子,是受人差遣的。又不像是江湖上受人雇佣的一般武士,那么他们的主人是谁,是谁养了这么多手下,又来劫持自己? 倾群望着眼前的饭菜,似乎无法以绝食来胁迫这些人,她端起碗,吃了起来。 就这样,一行人慢慢向西行,吃的酒楼住的客栈,似乎都是他们的同伙,倾群的心境越来越阴郁,她以为琰国上下平静,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周密的组织。渐渐地她放弃了追问,习惯了沉默。 路上倾群生了一场风寒,一半是她故意着凉拖延时间,一半是她真的心情抑郁,忧思成疾。 一行人因为倾群的病耽搁了两个多月,可少年似乎并不急着交差,照常请医生为倾群诊病开药。两个月中倾群无数次寻机会脱身,可是他们日夜看守着她,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等到倾群痊愈了,已经入了夏,一行人上路,天气虽然热了起来,少年赶起路来却丝毫没有懈怠。可是路上各个关口的守卫都严了起来,士兵们拿着倾群的画像一个个核对出入的人,据说是宫中一个宫女携国宝出逃,太后震怒,敕令众人务必将此人捉回亲自惩治。 少年走到城门口看了看图像,回头瞥了倾群一眼,这让他们耽搁了四天都没有出城。 倾群心中又喜又急,无是一定已经发觉她不见了,可大将军又不能假公济私,大张旗鼓地找女人,便联合如儿编造了这样的谎言。他一定很着急吧,自己又让他担心了。 虽然路上关卡重重,走的慢了些,少年还是有惊无险地突破了重重阻碍。这日,他们走出了琰国最后一个关口,走出了琰国! 倾群已经沉不住气了,自己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知去往何方,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无是身边,希望渐渐渺茫,这感觉真是生不如死。 在关外吃完饭,少年依旧扣住了倾群的手臂,带她下楼,马车还在原地,就在倾群上车之时,少年的手松了松,倾群猛地挣脱,飞身跃到车后,解了自己的哑穴,“救命啊!” 身后一阵冷风,几个武士已经如影随形跟上,倾群左躲右闪,她的轻功上乘,几人虽身形如鬼魅,一时也抓不到她,“我是太后……要找的人!”倾群冲着来往的人大喊。 在一旁注视了片刻的少年忽地上前,拔剑,跃步,出手,收剑,几乎在一瞬间完成。人们刚一眨眼,便看到倾群跪倒在地,腿上流血不止,少年如青松般站在不远处,衣袂微微飘动着。 两个武士提起倾群扔上马车,拿着绳子上前,倾群唇色惨白,半昏半醒,大病初愈又添新伤,血在裤脚处慢慢殷开。少年皱了皱眉,挥手让黑衣人退下。他掏出药,撒在倾群的伤口处,止了血。放下车帘,一行人迅速地离开了酒楼。 马车平稳而单调地走了起来,倾群睁开眼,脸上原本痛苦的神色消失了,她倾耳听了听外面的声音,然后轻手轻脚的把伤口处的药涂好。一处伤口换来了手脚的自由,她躺在车里,脑中飞速地思考着。 外面传来苍茫流水声,似乎马车走了很久,水声一直存在,不时有水波拍在岸上破碎的声音。倾群轻轻吹了下窗帘,窗帘遇风稍稍掀起,武士察觉异动,余光一扫,帘内是倾群苍白的脸,她似乎已经昏迷。 只需一瞥倾群就已看清,路边是一条河。 倾群忍痛按了按伤口,又流出血来,她倒在车里,“救救我……好冷……”声音渐渐变弱。一会儿马车门开了,一只手提过她,探了探她的额头,并不热,却出了很多汗。倾群战栗着,双目紧闭,神情苦楚,伤口依旧汩汩的流血。 一条清凉的手巾覆上她的额头,擦去她的汗水,动作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和着阳光,给人温暖的感觉。 可她的伤口流血很多,擦几下手巾便红了,炎热的夏天极易感染。少年带人驾车向河边走去。 一个武士在河里洗了手巾,递给少年,他给倾群擦去伤口处的血,撒上药,就要离去。想了想,又转身把药涂匀,阖上了车门。 一行人就要离开河边上路,突然马车门被撞开,倾群飞身跳进了河里,几个沉浮,就没了踪迹,河面上只剩圈圈水波。 几个武士紧跟着跳入水中,分头分方向去追,只见一片白水茫茫,倾群水中功夫世上罕有人能及,终究是追不到了。少年驻马立在江边,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手巾不知何时丢在地上,马儿踏了踏步,便蒙上一层尘土。 倾群潜游了好久,才敢稍稍伸头吸口气。顺流而下,伤口被水一浸火辣辣的刺痛,她挣扎着向对岸游去。 她侧耳听听,除了涓涓流水声,头上并没有嘈杂的人声,安静得很。她吐气冒出水面,却差点撞上一人。 倾群定睛一看,前方是一片荷花,接天莲叶,碧波万顷。那人正在河边捧水洗脸,警惕而惊讶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如最浓郁的夜色,晶莹的水滴蜿蜒过他英俊的面庞,落在水中,激起小小涟漪,水中两个相对的人影晃动。 倾群只觉此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虚弱地说声,“救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三、月夜遇袭 迷蒙的雾里,倾群提着裙子跑着,雾打湿了衣群,使她的步子分外沉重。她拼尽力气却跑不动,浓浓的雾里随时都有可能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拉住她的衣服,将她拖回无限黑暗中。 倾群猛地惊醒,烛光摇曳,小屋外不知名的小虫在鸣叫,一个高大的身影投在墙上,他坐在床边,一个手下正端了饭菜放在桌上。 倾群撑起身,“谢谢你。” 他端了一碗粥走来,“吃些东西吧。”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倾群看了他一眼,不禁眯起眼睛,这人到底在哪里见过? 他眸中泛起的一丝戏谑让倾群猛地醒转,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十分失礼,她低下头道了声谢,顿了顿问道:“请问您叫什么?” “恪。”那人淡淡地说,“这里很安全,你不必担心。”说罢就转身走了出去。倾群一个人在半明半暗的屋子里,静悄悄的,让她觉得莫名地安稳。 清晨,倾群朦胧地听见外面马儿打响鼻的声音,有几匹马儿在门外闲来踱步,响起清脆的蹄声。这是一个典型的出门在外的清晨,马声,饭香,柴火的淡淡烟气,门缝中白色的日光。 门口是一盆清水,倾群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洗了脸,枕边放着干净的粗布衣服,倾群换掉身上泛着潮的衣服,换上灰色布衣,长发用头巾裹起。推开门,清新的空气涌了进来,昨夜下了雨,地上微湿。 恪负手站在不远处,望着远山,迎风傲立,如一棵断崖孤松,永不会倒下,他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却没有一个少年应有的阳光,他一直是阴郁的。不远处他的两个手下正喂马擦剑,旁边的小屋里升起炊烟袅袅。 恪似有感应,回过头来,却良久才说话,“我家中有急事,不能耽搁。如果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回到府中我可以派人护送你回家。” 倾群眼睛扫过恪的脸,“你就不问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你也没有问我。”恪转过身去,又沉浸在遥遥山色之中,似乎不想再继续这段对话。 倾群略一思忖,抬起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不过等我伤好了,我就离开,不再拖累你。” 恪抬起头,嘴角微微一翘,山色尽印眼底。 一行人一路向西,路上两个随从交替前行打探,行进得很快,倾群眼看着离琰国越来越远,愈发觉得腿上的伤愈合得缓慢,勉强可以骑马,几人就又加快了速度。 夜里投宿,恪来到倾群处送药,倾群正坐在屋里读书,布衣荆钗,一张素面并未施妆,沉浸在书中的她,一缕发丝无意地垂下,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谢谢你。” “怎么不关门。” “晚上天气闷热,对伤口不好。”倾群放下书,接过药,“等我要睡了就关上。” “心急了反而好不了。”恪云淡风轻地吐出这么一句。 “我想早点回家。” “伤你的那些人呢?”恪走到门口,忽然回身。 “我自己能应付。”过了这么些天,他们应该找不到自己了吧。 “那可不一定。”恪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目光渐渐凌厉起来,身上漫起杀气。 倾群慢慢走近桌子,耳中听得细微如蚊蚋的弓弦声,慢慢地拉紧,再紧。命悬一线的颤动在她耳中格外清晰,一瞬间声音停住,倾群猛地一掌挥灭蜡烛,恪飞起一脚踢起桌子,迎着窗口,啪啪几声,桌面上已钉满了箭。 恪拉着倾群破窗而出,一肘击倒弓箭手,倾群腿上有伤跑得不快,恪抱着她飞身上马,一把竟扯断了缰绳,如闪电般向远方的黑暗中奔去。 身后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倾群不禁担忧地回头看去,头上传来恪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他们应付得来。” 马儿奔跑在一片平原上,及膝的青草丛生,恪呼吸平稳,倾群伤口被扯得疼痛,她眼前一黑,差点摔下马去,只能死死地抓住缰绳,这时小腿上一热,刚刚愈合的伤口又流血了。 后面的人紧追不舍,又响起了弓弦渐渐拉紧的吱吱声,倾群心里一沉,黑夜里那缓缓的木制弓绷紧的声音牵着她的神经。 忽然一只手环上她的腰,恪结实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倾群刚想起身。“别动。”低低的声音响起,恪出其不意地一旋马,倾群只觉天地都旋转了一下子,隐隐感到恪紧紧笼她在怀中,一刻也没有放松,马儿向左一偏,飞驰而去,右边三支箭嗖地飞过,刺破空气。倾群侧耳听着,久久没有听到射中的声音。 这平原如此广阔,连个障碍都没有。他们怎能躲过追杀。 “下马。”恪悄悄地说,却有着指挥千军万马的威严。 倾群仰头,皓月当空,清辉满地,一朵云正慢慢向月亮靠拢,身后又传来张弓的声音。 倾群低声数着,“四,三。” 云朵慢慢覆上明月,夜色似是笼上了一层薄雾,如梦如幻,烟波缥缈。 “二,一。” 两人齐齐跌下马去,倾群闭上眼,咬着牙关等待头破血流,两人一路翻滚,跌入草丛深处,并不觉疼痛。 马儿依旧向前飞驰,蹄声远去。此时云朵已完全将月亮拢住,夜空骤暗,没人能看见他们跳下马来。 倾群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被恪抱在怀中,死死地压着他的手臂。黑暗中两人面对面,屏住呼吸,倾群能听见他依旧平稳的心跳声,草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如不是后有追兵,险象迭生,此时的云淡风轻,倒是让人想在无边的宁静中沉沉睡去,心无旁骛。 他们耳朵贴着地面,听见马蹄声远去,云慢慢飘移,月光一点点透出来。倾群抬眼对上恪的眼睛,才发觉离他那么近,就在他的怀中,温热的气息吹着她的额头。 倾群动了动,想向后退。恪突然勾住她的腰,用目光示意她不要出声。地面微微震动,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倾群一抖,他们又回来了。恪感觉到她的害怕,眸中竟闪过一丝笑意。倾群不作声,紧张地听着。 几个人循着来时的路来来回回地搜寻,倾群听见他们拨弄草的哗哗声,这轻微的窸窣与他们,却是死亡之音。 突然一柄剑扫到倾群头上,倾群惊得浑身一凛,恪的手臂一紧,她竟一动也动弹不得,剑又扫过去,滑过倾群的头巾。倾群早出了一身冷汗,手脚冰凉,似乎已不是自己的了。 他们不知疲倦地搜了半夜,如鬼魅般,无声无影,几次都差点碰到了倾群和恪。直到他们走了,两人也久久不敢动,防止他们再回来突袭。 阳光叫醒了倾群,她睁开眼,眼前一片模糊,只觉什么东西在面颊旁轻轻拂动,痒痒的。她伸手摸了摸,是飘摆的草叶。 “醒了?” 倾群一惊,翻身坐起来,自己昨天竟然躺在恪的怀里睡着了。她懊恼不已地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恪慵懒地卧在地上,好像身处荼蘼的宫殿,而非荒郊野外,“你究竟得罪了什么人?” 倾群心里一沉,是啊,究竟是什么人,对自己这样穷追不舍。她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掩饰自己的慌乱。 恪起身打了个唿哨,远远的马儿跑了过来。恪一言不发地把倾群举上马,自己随后坐在后面,换了一条路,向客栈奔去。 远远地,就看见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其中两个人正跪在地上垂泪,“这可怎么办,主人一定是凶多吉少了。” “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对不起主人!”两个铁打铜铸一般的汉子竟抱头痛哭了起来。 “我们,我们只能以死谢罪了。” “我们这就去地下陪主人。” 倾群回头看了看恪,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恐怕我没这个荣幸。” 清风将他的声音吹送过去,两人泪流满面地抬起头,看到骑在马上的恪,眼里竟放出兴奋的光芒,“主人!” 两个人爬起来,一下子冲到马前,“主人!你怎么一夜都没回来,我们以为……”两人说着眼泪又在眼圈里打转。 恪的脸色一沉,看他们可怜的样子又不好发作,只冷冷地说了一句,“下去吧。” 两人听出了他的不悦,忙噤了声,起身退下,一边走还一边偷偷抹着泪。 ------题外话------ 七十七章前面漏传了一部分李轻骥和倾群的小温馨,加上了,有兴趣可以回去看看 。不过温馨是为了更好的心痛_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四、你劫持我 正午的蝉鸣似乎永不停歇,让这个夏天更加燥热,让人心里无端的烦乱。几个小太监拿着竹竿在树下粘蝉,烈日炎炎,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了。他们也顾不得擦汗,因为琰国的太后,正在午睡。 泰安宫的大门虚掩,宫人们端着新鲜的果品悄悄进去,太后应该马上就醒了,他们要准备着伺候。 如儿穿着一袭白色的寝衣,卧在榻上,衣摆如瀑布般垂了下来,飘渺若仙子。她并没有睡觉,只是撑着头闭目养神,“有消息了吗?”倾群已经失踪几个月了。 “还没有。”宫女慢慢地扇着扇子,“还请太后放宽心。” 如儿揉了揉额头,起身下地,宫女伺候她更衣,这时太监站在帘外禀报,“太后娘娘,费将军求见。” “叫将军在卿安殿等候。”如儿坐下让宫女梳头,如今皇上年幼,虽然已经上朝,国中大事其实是太后掌控,各大臣常常在卿安殿和太后议事。 “臣参见太后。”无是深施一礼。 “费将军免礼。”如儿走上台阶,到御案后坐下,“有消息了么?” 无是摇了摇头,眉头皱起,倾群的事已经让他几个月寝食难安了,明着暗着的人都派了出去,一点线索也没有。“臣有要事禀报。” 如儿收起了悲伤的神色,“什么事?” “弘国国君病重。”无是沉声说道,这是他刚刚接到的消息。 如儿不由得站起身来,弘国国君年纪大了,性情温和,这些年来边境小战不断,却没有大事。弘国太子昏庸无能,并不可怕。但是二皇子弘洛就不同了,他骁勇善战,狡猾如狐,从前让锦崖扬名的几场战役,不是和弘洛直接交手,就是弘洛主使其他小国进犯。 “若弘国太子顺利登基就好了。” “就算太子登基,弘洛也不会善罢甘休。”无是并不感觉轻松,“弘洛和琰国对抗,只是迟早的问题。” “那我们怎么办,趁弘国根基未稳,先下手为强?”如儿过去只是听过锦崖倾群讨论政事,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成了决策者,一个念头,就决定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琰国这些年天灾不断,正在休养生息,并不比弘国强。出手反而让他们团结在一起。”无是沉吟道,“其实弘洛能不能登基,还是异数。” 如儿眉峰一挑,有这么好的事?弘洛如果能消失,那可真就是除了自己的心头大患。 “据臣所知,弘洛在外带兵,现在还没有赶回弘国。如果太子能及时巩固在朝中的地位……”无是望着地上的白玉砖,思绪飘远了。 倾群坐在马上,拿出包子吃着,傍晚的天气凉了下来,几个人不由加快了行程。恪似乎对周围的景物很熟悉,一路上给倾群讲着风土人情,两人渐渐熟悉了起来,不过他们从不过问彼此的身世,似乎有默契一般。 “有个大臣很怕老婆,又想纳小妾,他夫人不认识字,他就随手拿了一张药方子说是圣旨,编了一通瞎话。念完了他夫人笑呵呵地看着他,说了一句,再念一遍。”恪就连说笑的时候表情还是冷冷的。 倾群微微一笑,可身后却传来两声闷笑。她回头,两个侍卫已经憋得满脸通红,笑话倒是没什么好笑,可是他俩从没见过主人讲笑话,觉得十分奇异。 恪瞥了他们一眼,两人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收了表情。 恪和倾群对视了一眼,已经会意。四人不约而同摸上了腰间的剑,两个侍卫低声道:“主人,你先走。” 恪对倾群点了点头,两人一提马,和两个侍卫渐渐拉开了距离。可是他们走不远,林中一阵风动,黑衣人从四面八方疾步跑来,倾群心里一沉,照这个样子下去,自己一个人怎么能平安回到无是身边啊。不过生死一线,再也没时间多想。 她猛地拔剑,左手一把银针已出其不意地射了出去,几个黑衣人没有防备应声而倒。倾群挥剑迎敌,一把剑在她手里,既可以当剑劈刺,又可以当刀来砍,千变万化,招式让人捉摸不透。 没想到黑衣人个个都是高手,是谁有这么大的势力,能找到这么多一流武士。倾群只觉身后一阵风到,猛地回头一挡,却落了个空,倾群抬眼一看,原来恪已将向她看来的刀架开了。不过就在同时,他的手臂被划了一刀,虽然躲得快,可是还是划破了皮肤。 倾群看了他一眼,一剑刺穿了一个黑衣人的心窝。其实就算敌人人再多,手段再毒,凭她的功夫,也很难被伤到,恪不知道罢了,还出手护着她。倾群忽然停手,站在原地,黑衣人见状将她团团围住,举刀就砍。 恪目光一凛,却被牵制着无法靠近倾群。倾群看刀光落下,猛地出手,狠绝利落,一人应声倒下。倾群反手一挥,砍向一个人的脖子。她以静制动,出手必然见血,黑衣人走马灯似的围着她转,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这是无是交给她的最后一套武功,她还记得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把这套功夫练好。”他说罢看着她如临大敌的样子,又笑笑,“不过有我在,你就不需要用这套功夫……” 想到无是,倾群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在别人看来,她的脸上带着血迹,再加上一抹笑意,真是诡异至极。 恪眸中一沉,两个侍卫心中暗暗吃惊,这弱女子,竟会用这专要人命的狠绝功夫,想想就让人毛骨悚然。 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最后一个人胆怯了,后退着想跑,倾群喊了一句,“要活的!”可是话音未落,一柄剑就贯穿了黑衣人的胸膛,他直直地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倾群回头生气地看了恪一眼,脱口喊道:“你干嘛杀他啊!”她本想查清楚是谁在追杀自己的。 两个侍卫见主人竟然被呵斥,不禁怒上心来,“主人为了救你,都受伤了!” 倾群瞪了两人一眼,一翻手把剑背在身后,独自向远处走去。 “主人,涂些药吧。”侍卫掏出药来。恪这才低头看了看胳膊,淡淡地说:“无碍。”迈步向倾群走去。 “不要跟着我了,我只会连累你。”倾群加快了步子。 “那你自己送死吗?”恪在她身后问道,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生死由命。” “你已经连累我了,你走了他们还是会杀我。” “不关我的事。” “……好,相识一场分别在即,一起喝一杯。” 晚上酒楼中,倾群一举杯,“你是个好人,祝你好运了。” 恪抬眼看了看她,眸光一闪,“多谢。” 楼下传来脚步声,这么晚了,还有客人来喝酒?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主人。” 恪的人来接应了?倾群回头看去,对上了来人的目光,一瞬间只觉自己好像被冻住了一般。冷漠的少年,面容俊美,额前一缕凌乱的头发垂下,添了一分邪魅与残酷。 他就是挟持自己的人。 少年看了看倾群,眸中的一丝惊讶,如暗涌沧海中的波澜,一闪即逝。继而垂首,“渊绝向主人请罪。” 倾群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来,深深地看着恪,“你劫持我?”一阵天旋地转,她低头看了看酒杯,杯中酒晶莹摇曳,下一刻她就再没有了知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五、废去武功 倾群只觉迷糊之中有人推她,她又睡懒觉了?耽误了课,师父可要骂她了。如儿肯定已经做好了美味的点心,端着盘子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玉娘已准备好洗脸水,拿着梳子催着她梳头,镜中模糊地映出了她的影子;无是就坐在书案后,一袭白衣干净得如天上的流云,眉目清俊,正微微笑着看着她呢…… 她悠悠醒转,浑身上下好像碎过的瓷器又被重新拼凑起来,蓦然一动,知觉才沿着手臂慢慢蔓延到指尖。 这是一件陌生的屋子,陈设虽简单却也一应俱全,倾群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哪里有无是,眼前这个现实的世界锋利而坚硬,还是梦境让人留恋啊。 推她的是一个年轻女子,身形纤细高挑,笼着洁白的面纱,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丹凤眼犀利尖锐。 “把伤口露出来。”女子的声音不大,透着一股清凉,倾群这才看见一只药箱放在一边的桌上。 恪!倾群眼前猛地浮现出那杯摇曳的酒,清澈的酒中似乎还映着恪似笑非笑的脸,她猛地起身,往外就走。 “你逃不了的。”女子声音略高了高,给人居高临下的孤傲感,好像她是猫,倾群就是她掌中的一只老鼠,“还不如好好养伤。你总不想废了一条腿吧。” 倾群定定地瞪着她,暗中调理气息,发现自己的几处大穴已经被封,穴道被封就等于鸟儿折断了翅膀,她现在已手无缚鸡之力,又负伤,一个老妈子的力气恐怕都比她大。 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回身往床上一坐,伸腿挽起裤脚。 女子为倾群擦拭伤口,她低头专心的样子倒是少了几分冷凌之气,加上身上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让她的轮廓温和下来,纤细的手指很灵活,触到伤口竟一点也不痛。 “这是哪里?”倾群的头脑还有些木然,自己怎么会得罪了琰国之外的人。“你认识恪吧,他是谁?” 女子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被她问的不耐烦了,才甩出一句,“别问我。” 这时门外一阵骚动,脚步声响起,虽纷乱但十分轻,看来府里的人很有规矩,几声低低的问安,又恢复了寂静。 “她醒了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院子里静得仿佛只有这一个声音漂浮着。 “回皇子,醒了,冷姑娘已去看过了。” 皇子……倾群猛地打开门,砰地一声,众人闻声回过头来。 恪也慢慢抬起头,他头戴金冠,嵌着名贵的宝石,穿着深紫色的朝服,玄色丝线绣着暗纹祥云,昭示着他高贵的血统,漆黑的眸子如深不可测的泉水,暗涌流转。 倾群看着他,皇子,弘国,这两者联系在一起,让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死对头”三个字。如果他是弘洛,就意味着,这个人曾和锦崖多次交手,无是两军抗衡,而她容倾群就落在了他的手中。 “抓我做什么。”倾群冷冷地问,其实她的心里已没有一点光亮。 弘洛看到她冷若冰霜的脸色,上次和她在一起,两人还在举杯对饮,过去的患难就这样过去了。如今他们面对面地站立,再不会并肩作战了。对这样的转变,他已经司空见惯了。 弘洛负手而立,并不避讳周围的手下,“琰国武林之中,白、吴、侯三位侠客已经退隐,将武艺学识悉数传给弟子,费无是能征善战,云溯妙手回春,温若景排阵诡谲,可谓弘国最大的威胁。” 他平静地说着,不急不慢,闲适自在,风云际会在他口中倒像是说风景,他向倾群微微一笑,“可除了这三人之外,三位侠客还有第四位弟子,那就是你。我只要你将所学的都写出来。” 倾群咬着牙关,袖中的手已紧握成拳,“我并不是惜命的人。” 弘洛优雅地一笑,“别急着拒绝,我不会杀你,也不会让你死。”他微微侧首,“渊绝。” “是。”一个黑衣少年从垂首站立的仆人中走了出来,长发束起,周身笼着一层漠然杀气,让七月的炎热瞬间冻结。 “废了她的武功。” 倾群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弘洛的声音还是那么平和,可她无法平和,她从七岁拜师习武,数九寒冬,无数个日日夜夜,无数次跌倒受伤,今天弘洛的一句话,一念之间,便要废了她的功夫。 “我写。”倾群快速地说,若废了她的武功,她就别想逃出去了,先答应了拖些时间。 弘洛看着她,忽然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好像看着一个撒谎的顽劣孩子,“我是不会给你机会逃走的。” 他狡猾的笑容让倾群手脚一阵发冷,她看着偌大的院子,看着院中的众人,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莫非是天绝我容倾群!“你若夺了我的武功,我永远都不会给你写一个字!” “你还没有威胁我的本事。”弘洛转身就要离去,渊绝已站在倾群面前。 “你会后悔的!弘洛!别碰我!”倾群被渊绝擒住了手臂,她再压抑不住恐惧与绝望,无力地挣扎着,泪水流了下来,她不想变成废人,她不想就此失去安身立命的功夫,那都是无是教她的啊,是无是在竹林里一招一式教给她的啊! 弘洛似乎想起了什么,收住脚步,“这件事之后,你就领罚吧。” 渊绝一低头,“是。”他押送倾群,路上却被她逃脱,任务完成的这么失败,主人能免了他的死罪已属难得。 倾群犹如落入虎口的羔羊,拼命地挣扎哭喊着,已分不清她到底是在骂弘洛还是在哀求。她从来从来没有这样绝望过,命如草菅,完全掌握在别人手中,逃也逃不掉。泪眼朦胧中渊绝的手已扣上了她的脉门,倾群心底最后一点渺茫的希望跌落,破碎得完完全全。 剧痛袭来,只一瞬,就淹没了她的神志。可那短短一瞬的痛却痛彻心扉,被放大得无比漫长。如蚁蚀虫蛀,一点点碾碎了她的骨骼和肌肤,真气沿着她的脉络如锋利的刀锋划过,将她的气力切割成丝缕,随风消散。挫骨扬灰也不过如此…… 弘洛迈步走出了院子,一个声音从拐角传来,“洛哥哥!”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站在门口,身着蜜色衣裙,一双明眸如六月烟雨,婉转生姿,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弘洛。 弘洛脸上的冷漠换成了和颜悦色,“沅儿,你怎么来了?” 女孩脸上微微一红,乖巧地提着裙子走过来,她是依沅,弘国的沅公主,母亲是当今皇上的妹妹,已然故去,依沅从小就在宫中,皇上皇后对这个公主很是宠爱。她听说弘洛终于回来了,十分高兴地去他府中等着,谁知他下了朝没回府,先来了这个别院。 依沅幽幽地说:“洛哥哥你越来越忙,比皇帝还忙……”弘洛如春风般一笑,对这个妹妹他很是宠爱,“别乱说。” “洛哥哥,”依沅看着他,忽然换上了一副忧伤的神色,“你说实话,你想不想当皇帝。” 弘洛脸色一沉,“皇位是太子的,我从未想过。”说到太子弘酌,他心里一阵愤恨,他本离了军营游山玩水,听到父皇病重的消息赶回,一路上太子派出的杀手一批又一批,要治自己于死地。 依沅含笑,“那就好,我想洛哥哥多陪我。” 弘洛无奈地看着她,此时的他俨然一副慈爱兄长的样子,“依沅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依沅听他一说,脸上微微红了,小声嘀咕道:“我早就是大姑娘了。可以,可以嫁人了。”两人一路上说着话,一起回到了弘洛的府上。 “殿下回来了。”人未到,声先到,宛转的声音中透着欣喜,一个美丽的女子在长廊中跑来,衣袂飘扬,如一只轻盈的蝴蝶。依沅脸上的笑容黯淡了下去,她是弘洛的侧妃,名叫梨宛,本是弘洛的侍女,十六岁时被纳为侧妃,如今已经五年了。 梨宛对依沅行了礼,“沅公主。”然后起身含情脉脉地看着弘洛,分别数月,她早就盼着他回来,“晚饭已准备好了,殿下先更衣吧。”她望着弘洛。 弘洛点了点头,梨宛喜不自胜,她可以伺候弘洛更衣,单独和他说说话了,“沅公主,臣妾知道公主要来,吩咐做了公主喜欢的菜呢。” 依沅勉强笑了笑,看着弘洛和梨宛一起向内室走去,梨宛可以和洛哥哥说笑,他们说的话,洛哥哥是从来不可能和她说的,梨宛可以和洛哥哥成天到晚在一起,梨宛可以为洛哥哥更衣,梨宛可以…… 依沅坐在厅里等待,满桌的饭菜,她的心思却不在这里。脚步声响起,她猛地抬头,可来的不是洛哥哥,她站起身,“皇子妃。” 一个清丽端庄的女子走了进来,这般热的天气,她也仪循礼法穿着厚厚的华服,身后跟着两个侍女。她见到依沅,脸上也没甚笑容,“公主。”两人行了礼,皇子妃就坐下,依旧一句话也没有。 依沅对这个嫂子有些惧怕,也有些说不出的讨厌,她就是当年琰国和亲来的公主琰眉,在梨宛被封侧妃不久之后就嫁入王府,不过虽为正室,远没有梨宛受宠。依沅并不奇怪,谁会喜欢这样一个高傲又木讷的女子呢,不知琰国的女子是否都是这般的无趣。 夜幕四合,窗下的虫儿孤独地唱着歌,天上的星星此起彼伏地闪亮着。渊绝把晕厥的倾群放在床上,她浑身哆嗦着,嘴唇青紫,“无是……”她的手胡乱地抓着,一把扯住了渊绝的衣袖,“你在哪……”她无力地唤着,眼角流下泪来。 渊绝抽出袖子,她已全无一点力气,手重重地滑落在床头。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内力尽失真气受损,活下去的希望很渺茫。不过这不关他的事。 渊绝伸出右手,捏住自己左肩,腕上一用力,一声骨骼的脆响,他的左臂就这样生生断掉,这就是弘洛口中的罚,他丢了倾群,本该处死。 大滴的汗珠从他额上渗出,他紧咬着牙关,僵立良久方才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口气都刺痛着心肺,刚刚废除倾群的武功,可谓两败俱伤,现在他又自断手臂,但是他不能像倾群那样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在这府里,他只能站着。 渊绝慢慢走过去,用右手推开窗,月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夏夜里的热气依然蒸腾着,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扼在人项间,不知何时冷不防收紧。 ------题外话------ 这一章新人物比较多,不想拖拖拉拉介绍太多,大家自己分清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六、死了 海棠争胜,娇嫩的花瓣在清风中飘摆,赭红,淡紫,鹅黄,素白,仿佛天上的彩虹被裁剪了,缤纷地飘落,落地开花。 琴声悠悠,如怨如慕,让听者心里泛起缠绵涟漪,梨宛素手弄弦,一双妙目却一眨不眨地看着低头作画的弘洛,他正专注地为美人画像。一身白色衣袍,没有玉带金冠,此时俨然一个翩翩公子,剑眉星目,如远山般沉定,也如远山般遥不可及。 梨宛的琴声戛然,弘洛笔一顿,抬起头来。 “殿下为我画像,可为什么看也不看我一眼。” 弘洛看着她探究不解的目光,又看了看纸上弹琴的美人,嘴角微微翘起,“你的样子,本就在我心里。” 梨宛脸上闪过惊喜,又换上了娇羞,她咬唇不语,忙低下头去弹琴。 “殿下。”门口一个人垂首禀报,梨宛回头,是别院的管家。 “说。”弘洛低头看着画,却迟迟没有落笔。 管家看了看梨宛,欲言又止,最后低头进屋,在弘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梨宛眸光辗转,无奈地落在微微颤抖的弦上。 “冷月明诊过了么?” “冷姑娘说这个……诊不出来。”管家为难中带着惶恐。 弘洛脸色阴沉着,嘴角似笑非笑,低低地骂道:“要你们何用。”说着把笔一掷,墨滴溅在桌上,也殷湿了画纸。管家吓得一缩头,大气也不敢喘。 梨宛不由站起身轻呼出声,“殿下。”她心疼地看着画,早就央弘洛为她画像,好不容易寻了时间,又半途而废。 “下次再画。”弘洛带着管家匆匆离去。 冷月明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倾群,短短两天,倾群的脸颊就塌陷了下去,瘦得像脱水了一般。门一开,弘洛走了进来,冷月明站起身行礼,“主人。” “怎么回事?” “她今天醒了一次,但是说不记得过去了。” 弘洛低头看了看倾群,睡梦中她的脸上也是痛苦之色,“你看呢?” “主人,我诊不出来。”冷月明跪倒在地,等待责罚。 “让她醒来。”弘洛的声音恢复了冰冷。 冷月明拿出一颗药丸,放入倾群口中。一会儿,倾群苍白的脸上就泛起潮红,她睁开眼来,目光迷茫。 弘洛眯着眼审视她,嘴角漾起不易察觉的笑,他一摆手,身后的人退下。 “你是谁。”倾群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难听,而且小得可怜。 弘洛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我不喜欢故作聪明的人,给你一次机会,说实话,可以少吃些苦头。” 倾群疑惑地看着弘洛,似乎在研究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解地问道:“你要我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弘洛盯着倾群的眼睛,笑着点点头,“好,很好。”倾群在他的笑容里看到阵阵阴寒,让她不敢再看。“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留你何用!” 他拂袖离去,一脚踢开门,门外的阳光一下子倾泻进来,刺痛了倾群的双眼。“用十三刑。”弘洛对着门口的人吩咐道。众人浑身一凛,十三刑是弘国禁卫内部的刑罚,道道令人毛骨悚然,目的就是为了折磨犯人,所以若能让犯人活着挺过这十三刑,是掌刑人的荣光。 傍晚,天边晚霞连绵,如被风吹散的大红锦缎,飘摇招展,永不落地。弘洛靠在榻上,梨宛为他揉着肩,她的房间里焚了一种特别的香料,十分清凉,沁人心脾。 “殿下,莫狄求见。” “进来。”弘洛依旧闭目养神。 梨宛停了手,打算退下,莫狄是弘洛的心腹,况且又个是陌生男人。不料左手却被弘洛抓住,梨宛一怔,弘洛对她很是宠爱,可是仔细想来,他极少像这样握着她的手。弘洛把她的手重新放在自己肩头,轻轻拍了拍。梨宛低头一笑,继续为他按揉。 莫狄走了进来,单膝跪地,身上的金属的甲胄一阵哗哗作响。他来见弘洛,一身铠甲都来不及脱,是为了什么急事。 “安排好了?” “是,各路人马都已到齐,后天便可擒杀太子。” 梨宛吓得脸色一白,人命关天,况且他们要杀的还是太子。莫狄察觉到她的异常,戒备地看了她一眼。 弘洛冷冷地一笑,“太子昏聩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件事做对了,就是派人刺杀我。不过可惜啊,我还是回来了。” 莫狄退下,梨宛颤声道:“殿下。”她一张小脸吓得苍白。弘洛托起她的下巴,眸中带着笑意看着她,“明天进宫探望父皇,你随我去。” 梨宛抚着胸口道:“臣妾是侧妃,应该是姐姐去。” 弘洛哈哈一笑,踌躇满志,“什么侧妃,以后让你做皇后便是。” 梨宛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简直不敢置信。她伏在弘洛怀里,“殿下,为什么对臣妾这么好。” “怎么,你不喜欢。” “喜欢。只是,越是这样,臣妾就越害怕,怕失去殿下。”梨宛眼角一滴泪水滑下,落在弘洛胸口,悄然打湿了衣襟。 “主人。”门外一个淡漠的声音。 梨宛只觉弘洛的身体僵了僵,过了一会儿他才问道:“死了没有。” “死了。” 短暂的沉默。 弘洛猛地站起来,大步向门口走去,“她不准死。告诉冷月明,不管用什么法子,必须让她活过来!” “是。”门外人领命而去。弘洛愤然地一脚踢翻了桌子,因一个女子的挫败让他恼怒。 “殿下。”梨宛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她知道自己不该过问,只能默默地注视他,陪伴他。 阴暗的地牢里,充斥着浓烈的血腥,还有腐肉的酸味。地上是一层又一层的血迹,时间久的,已经变成铁黑色,最上面的一层鲜血,还在灯光中泠然,蛆虫贪婪地在血中蠕动着。冷月明坐在潮湿的木椅上,一袭白衣,好像泥淖中的白莲,在昏暗的灯光里朦胧得不真实。 渊绝从石阶上走下来,“主人说她不能死。”掌刑的人一听傻眼了,都已经断了气,如何能复生? 冷月明站起身,“你们退下。” 众人忙退了出去,生怕耽误了冷月明救人。她的医术和毒术高深莫测,至今还没失手过,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她真有办法?众人十分好奇,可又不得不退下,误了救人,自己就是死路一条。 冷月明走过去,她身上不知有什么,地上的虫蛊都纷纷散去,避恐不及,为她让出路来。冷月明蹲下,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倾群,第一道鞭笞之刑她都没有熬过,她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几桶冰水泼过去也没有反应。 冷月明伸手探入她脖颈后的头发,拔出一根银针。倾群忽然咳嗽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寒光一闪,剑锋直指冷月明,“你撒谎?”渊绝站在台阶上冷冷地质问道,冷月明竟然敢动手脚,让容倾群假死欺骗主人! 冷月明拈出一颗药丸喂给倾群,鼻子里冷哼一声,“不然呢,她若真死了,我救不活她。难道也要自断手臂么?”她凤目一眯,看着渊绝手臂上的白色绷带。她猜测弘洛不会让倾群死去,所以才在倾群只剩一口气时下手,试探弘洛,若他不闻不问,就让她死了罢了。若他让她复生,她冷月明也省了麻烦。 冷月明收拾起药箱,拨开渊绝的剑,“我忠于主人,但我也要为自己打算。”一句话说得渊绝目光闪了闪,他们都一样,都是棋子,这世间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若不是自己平日小心谨慎,一百条命也死没了。渊绝默默地收了剑,看不出他想什么,是赞同还是反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七、永不相负 苍翠的竹林里,弥漫着雨后未散开的一层水雾,把阳光折射成一道道透明的彩虹。无是在林中疾步穿行,他不知已走了多久,总之已经汗如雨下,一边袍角掖在腰间,脚上的靴子似乎有千斤重。 但是他一定要走下去,因为倾群说在前面等着他。 “倾群。”看到那熟悉的背影,无是只觉呼吸瞬间畅快了起来,他终于找到她了。“倾群!” 她听到呼唤回过头来,正是朝思暮想的容颜。无是正要跑过去,忽然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地上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无是看到倾群惊慌失措的跌倒,他要过去抱起她,可是双腿像长在地上一般动弹不得。轰的一声,地面断裂,他眼睁睁看着她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坠下悬崖…… “倾群!” 无是猛地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窗下的地上映着一片月光。他坐起身,额上全是冷汗,心口疼痛难忍,如同被狠狠刺了一剑。这不知是他第几次做这样的噩梦了,梦中他总是和倾群只剩一步之遥,然后眼睁睁看着她消失。这究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冥冥之中感应到的真实。 “倾群……”他知道自己再不会睡着,披衣起身,默默点燃了灯烛。 梨宛张开手臂,侍女为她披上外袍,仔细地为她系上腰带,整理着衣服上每一处小小的褶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年轻美丽,被一个男人捧在手心,一切都太过美好。 “夫人真好看,怪不得王爷这么爱您。”小侍女呆呆地看着梨宛。 梨宛一笑,如宁静的湖心荡起柔和的涟漪,“我们快去吧,别让殿下等。” 侍女托着梨宛的衣摆,两人穿过了长廊,忽然梨宛停下了脚步,侍女差点撞到她身上。 “皇子妃。”梨宛轻呼了一声,立刻回过神来行礼,“见过姐姐。” 琰眉一身盛装宫服,发髻上的金步摇清灵灵地响着,细眉斜飞,打量着梨宛,“侧妃干什么去?” 梨宛一时语塞,琰眉一定是要和弘洛进宫,自己可如何开口告诉她,皇子选了自己陪同。若是平日,她一定会退后一步,但求平安。可是今天,她必须进宫。 “今天是给父皇请安的日子,臣妾要随皇子进宫。” “哈!”琰眉失笑,好像听到什么无聊的笑话,“妹妹,可是被宠糊涂了?忘记了头上还有我这个正妃。” “妹妹没忘,这是皇子的意思。”梨宛低头屈了屈膝,就要离开。 琰眉眉峰一挑,挡住她的去路,“皇子怎么可能有这么荒诞的主意,就算真有,也大不过宫里的规矩。” 梨宛抬头看着琰眉,琰眉目光中闪着怒火,似乎蠢蠢欲动,恨不得伸手打她几巴掌。两人正对峙着,梨宛只觉手被牵起,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再不走就晚了。” 琰眉的眼神泄漏了她的惊慌,她不敢相信弘洛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殿下,我才是正妃啊。” “你不是病了么。”弘洛转过身,淡漠的目光扫过琰眉没有血色的脸。 “我哪里病了。”琰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惊恐不定,疑惑不解。 “你就是病了,来人,送皇子妃回去。” 仆人侍女走了过来,挡住了琰眉的去路,琰眉又羞又气,“殿下,你就是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竟然连宫里的规矩都不管了!” “我们走。”弘洛对梨宛温和地说道,丝毫没听见身后的咒骂一般。 梨宛看着他明亮漆黑的眸子,简直要融化在这目光中了,和他在一起,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万箭齐发,又有什么所谓。她抿嘴一笑,跟着他登上了马车。 到了皇上的寝殿之外,太监上前行礼,“皇子,皇子妃,太子在里头呢,皇后让二位也进去。”梨宛为弘洛理了理朝服,才跟在他身后走进幽暗的宫殿。 皇上靠在床头,头无力地歪着,皇后立在一边。太子弘酌正跪在床边,回过头的时候,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 “见过父皇母后,见过皇兄。”弘洛和梨宛跪倒在地,一起行了大礼。 皇上虚弱得说话很费力,皇后代他说道:“平身。” 弘洛起身,过去跪在父皇床前。 “二弟进宫,怎么带了侧妃来。”太子忠厚的脸上满是奇怪的神色。 “眉儿病了,卧床不起,侧妃代她来尽孝。”弘洛说罢,若有所触地抬起头,“皇兄如何认得我的侧妃?” 梨宛袖中的手暗中抓住了衣襟,余光看向太子。太子低头拭了拭脸上的泪,方才答道:“我只是想着不是正妃,自然是侧妃了。” 皇上张了张口,皇后上前一步,附身听着,对地上跪着的人道:“皇上让洛儿留下,你们都退下吧。” “是。”太子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走了出去,梨宛也行了礼悄然退下。 出了大殿,眼睛有些不适应外面的强光,梨宛眯起双目,远远地太子正向一座宫殿走去,一转弯便不见了踪影。梨宛四下看了看,没人注意便跟了上去。 偌大的宫殿群里没什么人,皇帝病着不常出行,这里就没有太监服侍。梨宛推开门,一道窄窄的阳光落在地上,随着门的打开渐渐变宽,铺出一条笔直的路来,直通到大殿上的御案,这是一条人人垂涎的路。 太子快步走了出来,“你来了。” 梨宛忙回身关上了门,跪倒在地,“殿下。” 太子已隐隐地预感到不妙,焦灼地看着她:“什么事让你亲自进宫来见我。” 梨宛站起身来,“二皇子的人马已经在城外,明天就要擒拿殿下。” 太子闻言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险些跌倒,头上沁出汗来,他早就知道弘洛回来就不会放过自己,可没想到他会这么肆无忌惮,“该死,他想弑兄不成!他难道不顾天下悠悠众口了吗!” “太子,不管天下如何,如果你死了,二皇子就是唯一的皇室子弟,皇位非他莫属。”梨宛重又跪下,“事已至此,请殿下离开京城吧。” 太子几近疯狂,那诱人的龙椅,已经触手可及,他如何能放弃!“不行,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的目光落在梨宛身上,“他不是宠你吗?你一定可以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梨宛无助地落下泪来,她看着太子,摇了摇头,“不。” 太子上前扶住她的肩,“宛儿,你可记得,是我把你捡回来养大,是我找师傅叫你琴棋书画,给你锦衣玉食,我安插你进皇子府,你就这样报答我吗?” 梨宛回忆起过去点点滴滴的恩情,泪如雨下。她痛苦地哀求着,“殿下……” “你爱上他了是不是,是不是!”太子明白了,冷冷地质问她。梨宛只是哭泣着,连连叩头相劝,“请殿下快走吧。” “哼,当初我就该知道,你不过是个普通女人。”太子嘲讽地看着她,“他那种人岂会真心待你?想在这皇宫里寻找真心,那是大错特错了。”他慢慢转身,“我不会走,我就是这座皇宫的,这座皇宫就是我的!永远都是。” 太子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宝座,眼中露出无限痴迷,像是看天下最美丽的女子,最珍奇的宝贝,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走近了丹墀,马上就能踏上天子的禁地。 一只黑羽剑破空而入,呼啸着刺穿了太子的胸膛。 梨宛惊愕地跪起,死死地揪着裙裾,眼睁睁地看着太子背心鲜血如火蔓延,缓缓倒下。 太子抚摸着阶上凸凹冰凉的白玉龙纹,他的指尖也跟着变凉,渐渐淡去了知觉。这里是他的梦想,是他生下来就被赋予的定义,是上天要他捍卫并争取的东西,他从没想过,也从不认为,他能离开这里而活。 祥龙御云,万世太平。太平,太平……耳边好像响起了宫宴时纤柔靡靡的歌声,歌颂着太平,如潮水般无边无际的太平…… “太子在皇上病重期间,公然调戏本皇子的妃子,罪大恶极。”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那份寒意和这阴森的大殿、汩汩的流血,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梨宛抬起头,弘洛站在门口,背后是身披甲胄的持剑军士,他手里拿着黑蛟弓,弓弦还兀自颤动着,他漠然的目光扫过太子的尸体,扫过瘫坐在地上的梨宛,最后落在那庄严的宝座上,他的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那一刻梨宛望着他,如天神般让人仰视的男人,是不是他身后的阳光太刺眼,不然为何她的泪水会断了线般的落下? 门外军士纷杂,包围了皇帝的寝宫,因为全身甲胄,所以脚步声特别沉重。 皇后静静地守着熟睡的皇帝,烛光映衬着她娴静的侧脸,模糊了岁月的痕迹。 皇帝被嘈杂的脚步声吵醒,缓缓睁开眼睛,看到皇后温柔的双眸,脱口问道:“莫儿,几更了。” 皇后还是淡然地望着他,没有回答。皇上兀自抚了抚额头,清醒了些,才想起几十年的风雨都过了。过去的莫妃,早已是皇后,他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回味着,“莫儿……”已经多久没有这样称呼她了。 “陛下,变天了。”皇后望了望紧闭的窗户,阳光被窗棂切成一块一块的,落在地上,这是多么明媚而静好的一场风雨。 “皇上,太子调戏二皇子妃,已被二皇子射杀。”门外莫狄洪亮的声音响起,像一声惊雷,由远及近,震得皇上睁大了眼睛。 “皇后,你答应过朕,不会,对太子……”皇上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浑浊,已经看不清皇后的面目,找不到她的方向。 “玄郎,你也答应过莫儿,永不相负。”皇后定定地看着奄奄一息的皇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皇上急促的呼吸忽然停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望着皇后,眼中渐渐变得清明,仿佛浓雾散开后的明月,终于映出了她的脸。 良久,皇后从袖中伸出手,阖上了皇帝的双眼。 “皇上!”“皇上……”殿内的宫人齐齐跪下,哭声响起,殿外的军士放下兵刃,俯身跪倒,远远望去,如海潮一般,一时间甲胄声哗啦啦作响。 皇后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仿佛睡熟了,只是还一如既往地皱着眉。过去她总是悄悄地伸手,为他抚平眉头,他总是能捉住她的手,放在漾着笑意的唇边。他拉着她到镜前,拿起笔沾着浅绛色的胭脂为她画唇,他最喜为她画洛儿殷。 “我们有了孩子,就叫洛儿如何。” 他总是画着画着,就忘情地吻了上去,常弄得两人脸上处处是胭脂,他抱着她,看着镜中两个花脸,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莫儿,朕有你足矣,此生永不相负……”那时窗外大雪漫天,那时室内温暖如春。 皇后的眼角有些湿润,只有在闭上眼睛想起过去时,她的心才会为这个男人再痛一下。她的爱,早在他和另一个女人夜夜笙歌的时候磨光了。 她站起身来,穿过跪伏在地上的人群,走出大殿,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八、你要不起 侍女捧着镜子,镜中一个美丽的女子一袭红衣如展翅欲飞的凤凰。 “娘娘不愧是琰国的公主,血统的高贵就是天生的,生来贫贱的人,就算爬得再高,也只能跌得越痛罢了。” 琰眉得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当初被皇上选中,赐国姓封为和亲公主的时候,她还在家大闹了一场,最后若还是父母含泪苦劝,她才来到弘国,可嫁的丈夫又不喜欢她。这几年她离乡背井,少不了抱怨。 可一切都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琰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能成为皇后! 琰眉的父亲不过是前朝驸马的远房亲戚罢了。被遗忘的落魄皇亲是最悲凉尴尬的,顶着皇亲的帽子,在朝中还要夹着尾巴唯唯诺诺,让人笑话。遇到和亲的事情,皇上手指一点,就得把自家的女儿送出去。说好听了是和亲公主,不好听就是一件礼物。 他们家有联系的最大的官儿,就是那个驸马了,现在老爷子兴许根本想不起他们这号人了。皇后那是想也不敢想的,更别提有一天亲自坐上那个位子了。 “走,去看看梨宛夫人。”琰眉一抬手,理了理宽阔的衣袖,一扬下巴,像只斗胜的鸡。 梨苑还是那么整洁,只是少了来来往往的仆人,偶尔出入的,也都是垂头丧气。 琰眉的侍女深谙主子的心思,上前责问道:“皇子妃来了,怎么没人迎接!” 不一会儿,梨苑的仆人们都跑了出来,梨宛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只穿一件绢纱裙,未施粉黛,显得十分憔悴。 “见过皇子妃。” 琰眉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也不理会她,昂首从梨宛身边走过,进了屋,“妹妹怎么这般憔悴,看上去真是老了好几岁。” 梨宛慢慢起身,跟着走进屋里,“这几日生了病。” “病了?”琰眉尖声道,很惊讶似的,“可害的是相思病?听说殿下可好久都没来了。” 梨宛默默地站在一边,并不回答。 琰眉在屋子里转着,啧啧感叹,“瞧着屋里的东西,哪件不是殿下赏赐的。真让姐姐羡慕。”她喜欢地拿起一个花瓶抚摸着,爱不释手,“谁让妹妹是殿下的大功臣呢,若是没有妹妹的勾引,殿下怎么能顺利取代太子。” 梨宛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血气上涌一阵晕眩,伸手扶住门口的柱子。 “怪不得那天殿下坚持让妹妹陪伴进宫,这种事,当然是要有劳妹妹了。姐姐真是不懂事了。唉谁让我只是一个笨女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做皇子妃相夫教子了。”琰眉滔滔不绝,梨宛实在是拥有弘洛太久太久了,从琰眉嫁过来,弘洛留宿在她房里的次数屈指可数。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女人。 “我身体不舒服,恕不能招待姐姐了。”梨宛低下头去,有气无力地说。 “什么?”琰眉没听清似的,走了过去,“哎哟,妹妹的脸色真不好,怎么不叫殿下来看看?是不是殿下嫌弃你了,那天在宫里,妹妹被太子调戏到了什么份儿上啊?” 梨宛紧紧咬着牙,唇舌不觉间被咬破了,口中漫着血腥味,“姐姐说完了没有?梨宛劝姐姐一句,有时间还是多想想殿下。得不到夫君的心,姐姐就是皇后又有什么意思?” 琰眉被说到痛处,只能冷笑着,却不知如何作答。 “殿下。”门外仆人的请安声传了进来。 琰眉脸色一变,梨宛眼中一丝光亮升起,又黯然熄灭。 弘洛已经走了进来,看到琰眉不由眉头皱了皱,“你怎么也在。” “臣妾来看看妹妹。”琰眉低下头,看到弘洛她就不知说什么好,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太短了,短到让她每一句都字斟句酌。 “省了你的好心。”弘洛到桌边亲自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梨宛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他一定累坏了吧,这半个月他消瘦了许多。她恍惚中想过去,如往常那样递上一块湿手巾,为他擦擦脸。 “既然殿下这么想,臣妾告退。”琰眉暗中长长的指甲撕扯着衣服袖子,恨不得把梨宛那柔软的眉目撕碎。她知道弘洛来了自己捡不到便宜,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弘洛看着她离去,鼻子中冷哼了一声,这时一块手巾递了过来,“殿下。”梨宛抬头深深地望着他,分别半月,她度日如年。 弘洛斜睨了她一眼,绕过她的手巾,转身就要离去,“叫人把我的东西收拾收拾。” 梨宛再也顾不得什么,急走几步从身后抱住他,“殿下!” 弘洛去拉开她的手,梨宛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泪落如珠,“殿下,臣妾是太子的人不假,可殿下想想臣妾几时骗过你害过你?臣妾早已是殿下的人,一心一意地对殿下,难道这些殿下都感觉不到吗?” “我会封你为梨妃,不会亏待你。”弘洛的声音依旧平淡。梨宛心里骤然一阵惊慌,如失足落入万丈深渊,任怎么挣扎也挽回不了注定的万劫不复。这不是她认识的殿下,她已无法打动他。 “我不要什么梨妃,我要殿下。”她哀哀地乞求。 “你要不起。” 梨宛只觉心口仿佛被刺了一刀,她的手无力地落下,弘洛迈步跨出那道门槛。 “殿下,”梨宛忽然叫住他,擦了擦脸上的泪,“你可曾真心待过我?” 弘洛的脚步顿了顿,她仿佛等了一百年那么长,可是始终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泪水汹涌袭来,模糊了天地,冲散了他的背影。 弘洛出了府,纵马在大街上走着,天色已暗淡了下来,如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水墨,道两旁的灯笼点亮了,一团团跳动的红光在透明的黑暗里。远方的一座座飞檐斗拱,一时间都退化变为了剪影,看不出精致的纹络和斑斓的颜色,都是黑漆漆的形状罢了。 走到一座宅院前,仆人走了出来,恭敬地接过缰绳,“主人。” 弘洛下了马,走进府门,还剩下这一处清净的地方。一路走进去,路上的仆人纷纷颔首行礼,“主人。”礼罢便又去做手头的事了。他们不是一般的仆人,而是弘洛的心腹手下,平日便以仆人的身份在这府里候命。 渊绝迎面走了过来,也低头行礼,弘洛看了看他的手臂,已然拆了绷带,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只要半个月便了事,“你的手好了?”弘洛随口问了一句。 渊绝惊讶地抬起头,忘了回答,那眼神似乎能把弘洛看出个窟窿,他可能是怀疑眼前这人根本不是他的主子吧,弘洛对他们这些人说的话,向来只有两个内容,命令,惩罚。 弘洛不由嘴角一翘,“下去吧。”渊绝这才回过神来,满腹犹疑地退了下去。 弘洛转了转,来到倾群的房间,冷月明正在收拾药箱。倾群虚弱地靠在床头,掩口咳嗽着。见到弘洛眼中一片迷茫,看向冷月明。 “主人。”冷月明见礼。弘洛挥了挥手,她便退了出去。 倾群双目缓缓打量着弘洛,她虚弱得如同风中飘零的落叶,随手一碰就可能碎掉。“你是谁。” “还没想起来?”弘洛眸中一道光似箭般射出。 倾群摇了摇头,弘洛瞥了她一眼,“既然都忘了,也寻不到你的故人了。等你好了便做个宫女吧。” 倾群一时没听明白,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弘洛微微一笑,“想装多久就装多久吧。我是不会放你走的,留着你做个人质也好。”说罢哈哈一笑,转身离去。 晚上弘洛就住在了这座宅院,多日来终于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千里之外的月夜之下,琰国的朝堂灯火通明,臻儿坐在龙椅上,尽管宫女为他扇着风,还是抵挡不了天气的闷热。小太监悄悄端上一个盛着冰的水晶盘,臻回头看到有人给太后也端了冰,这才拿起一块握在手里。 “太后,皇上,弘洛一直与我国为敌,我们不能就这样坐视他登基啊。”一个老臣气喘吁吁地进谏。 “弘国太子死了,只剩下弘洛,难道我们不让他登基他就能不登基吗?”如儿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这帮大臣,说大道理搬弄是非可以,解决问题全都没办法。 “何不趁他们两朝交替,我们先下手攻打弘国?”一个年轻的官员试探着提议。 臻一听要打仗,来了兴致,身体向前一探,刚要说话,无是站了出来,“不可。” 他消瘦了许多,声音有些沙哑,可在朝堂上还是目光炯炯,蕴藏着逼人的气势,“第一,琰国已经连续五年有天灾,收成不好,兵力薄弱。第二,弘洛虽然是新君,但过去带兵数年,对弘国的军队了如指掌,如果打起仗来,他也不会应付不来。第三,两国相争,周围的小国会借机发展,脱离我们的掌控,一旦他们强大起来,我们再想收服他们,得到他们的进贡就难了。” 一番话说得几个大臣哑口无言,只能焦灼地抓耳挠腮,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如儿手扶绣榻,“那将军的意思?” “臣以为,还是抓紧练兵吧。” 年轻大臣闻言冷哼一声,“说来说去,决定性的大权又回到了费将军手里。” 无是看也不看他,继续说道:“弘国朝中也有我们拉拢的大臣,会阻止弘洛开战。不过臣想,弘洛也不会主动出兵的。” “费将军,”一个臣子站出一步,“那费将军如何证明,你不是被弘国拉拢,阻止我们琰国出兵的朝中大臣呢?” 无是闻言哑然失笑,“臣与弘洛交战一年有余,都想着置对方于死地。弘洛拉拢您,恐怕也比拉拢臣合适吧。” “你!”那臣子气得指着无是,哆嗦着说不出话来,转头对皇上哭诉,“皇上!” 臻回头看了看太后,朝廷是一片太过高深的水,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他也不知该信谁。 太后站起身来,众大臣纷纷跪倒。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倒怀疑起自家人。哀家相信费将军,当初费将军的弟弟为了保卫京城,力战而死,如果费将军都背叛了皇上,这朝中恐怕没有干净的人了!” 臻只好顺着太后的意思,“那就加紧练兵吧,鼓励生产,减轻徭役,你们有什么具体的想法,现在说说吧。” 无是低着头,心中百感交集,无缺当初选择留在京城,就是为了这一天,用他的死为他这个哥哥挡住四面八方的冷箭吧。 太监们悄悄地把殿后融化的冰块换掉,大臣们掏出手帕擦着额上的汗,月亮隐入厚重的云中,夜风吹入大殿,烛光摆动。琰君少年勤政,琰国上下的百姓都称赞这位小国君。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三十九、嬖妃娘娘 举国哀悼过后,弘国的皇宫翻修一新,等待着迎接一个新的王朝。这天早晨,弘洛照例进宫给太后请安,一走进太后的垂恩殿,就闻到一股混杂的胭脂香味。 他不动声色地站在帘外,“给母后请安。” “皇儿进来。”太后的声音中带着愉悦,似乎在和谁说笑。 头前的宫女一掀珠帘,弘洛迈步进去,还没看清屋里的形势,迎面就来了一排年轻俊俏的女子,莺声燕语,“给皇子请安。” “免礼。”弘洛疑惑地看了她们一眼,一个个都穿着华贵的宫装,云鬓花容,举手投足都颇识进退之礼。 “母后?” 太后一笑,“你就快登基了,可只有一个正妃一个侧妃,未免太少了些。哀家这几日选了些朝中大臣家的小姐,正一个个看着,没想到你今天来了,择日不如撞日,皇儿挑几个?”说完也不介绍这些女子,而是直接把桌上的名册递给弘洛。 弘洛打开名册,心中了然,新君登基,功臣该奖赏,敌人该拉拢,太后的家人自然也要分一杯羹。这些女子不是朝中他的心腹的女儿,就是太子的肱骨之臣的女儿,莫姓的女孩也赫然在列,名字甚至用藏青色的墨写了,在名册里与众不同。 弘洛微微一笑,不过是人情换人情,低头换低头的老规矩。他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几个女子,问了几句话,低头在名册上画了几个名字,众女子望眼欲穿,恨不得视线能转个弯,看看未来的皇上勾了自己没有。 弘洛的笔在莫姓名字的后面顿了顿,莫家似乎不怎么需要这样锦上添花的荣宠,一个太后,一个莫狄,都已经是他最亲近的人。 不过,聊胜于无吧。弘洛笔一落,在莫霄羽的名字后面打了勾。 太后满意地一笑,“你们下去吧。”众女子忐忑不安又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太后脸上的笑容退去,把名册随手往桌上一掷,揉着太阳穴,半响不语。 “你也走吧,哀家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弘洛不知母亲为什么忽然低落,只好告退。太后再也撑不住伏在桌上,过去她最怕最恨的时候,就是先太后选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伺候先皇的时候。皇上已经走了,可她还要面对这一切,一次次地提醒她的噩梦,提醒着她帝王的无奈。 弘洛回到别院,远远地看见管家鬼鬼祟祟地抱着几个卷轴,看见了他吓得手一抖,卷轴都落在了地上,管家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捡,恨不得自己能念个咒语,立刻消失在皇子的视线里。 弘洛踱过去,咳了一声,“这是什么?” 管家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皇子,这是宫里送过来的进宫女子的画像,让您封个名衔。” 弘洛弯腰拿起一卷,就要打开,管家连连摆手,“主人,这,那个,就是那个病了的姑娘看到了,肆意在画上写字,弄脏了画像,主人还是不要看了。” 容倾群?弘洛慢慢打开卷轴,展到一半儿,动作就停了下来。管家见状,跪在弘洛脚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 画上的女子真是……弘洛原以为史书上写的奇丑女子都是夸张,今日算是明白,冤枉了那些史官了。他本就知道这些女子不是什么绝色,可没想到是这样的绝丑。 “你哭什么,又不是你娶。”他踢了泪眼婆娑的管家一脚。忽然瞥见画旁边还有几个小字:长得君王带笑看。 带笑看……弘洛一把把画合上,咬牙切齿道:“若不是琰国在朝中给我树了这么多敌,我又何必此时低头迁就。”他把画往管家怀里一扔,“烧掉!” “那封号……” “封个屁!姓什么就叫什么妃。”弘洛一拂袖,负手而去。管家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长叹一声,哪个男人遇到这种事心情都不会好吧,何况这位英挺俊朗,野心勃勃的新君。管家一闭眼,就想起弘洛白天在朝堂上挥斥方遒,晚上搂着此女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这皇帝还当个什么劲儿啊。 倾群坐在桌边,费力地倒了一杯水,这里没有人伺候她,想喝一口水也要费大半天的工夫。 门“砰”地一开,倾群的手一抖,一杯水洒了半杯。弘洛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寻了个位子坐下,一勾手,“过来。” 倾群怯怯地扶着桌子走过去,弘洛指了指桌上的扇子,“给我扇风。”说罢拿起了一本书打开。 倾群只好拿起扇子,在他背后扇了起来,她站着就已经头昏目眩了,根本没有力气再拿扇子,一会儿就出了一头汗,可弘洛的书还都没翻页。 管家端着饭菜走了进来,“主人,吃……” 倾群拿扇子的手一松,软软地倒了下去。弘洛无动于衷地拿起毛巾,擦了擦手。 次日一大早,太后就把琰眉召进宫,她虽然看这个异国女子很不顺眼,可是毕竟琰眉是未来的皇后,有些规矩她不能不懂。“明天登基大典过后,你就是六宫之主了,一定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太后顿了顿,“对其他的妃嫔,要心胸宽广,也要明察秋毫。” 琰眉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本来就不喜欢臣妾……” 太后一皱眉,“乱说什么。”她恨恨地瞪了这个不成材的皇后一眼,耐下性子安慰道:“那个什么梨宛不是已经失宠了吗?洛儿对她本是逢场作戏。” 琰眉脸上的得意一闪而过,又低眉道:“殿下早就另有新欢了。”她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对太后道:“如今他都不在府里住了。” 太后不喜欢她凑过来说话,向后一挺身子,皱起眉,“怎么哀家没听说这回事。”她略一思忖,对身边的宫人道:“你们退下。” 弘洛进宫的时候,正是午后,他一进垂恩殿,清凉之气袭来,殿内殿外仿佛两个时节。“母后不休息吗?”他有些奇怪太后传召叫他为了什么事。 “明天你就是皇上了,母后忽然想和你说说话。”太后笑吟吟地看着儿子。 弘洛没想到是为了这个,有些迟疑地坐下,看着太后。太后转头看了看空旷高大的宫殿,多年来步步谨慎,今日终于成为了皇宫的主人,心胸无比开阔,“你做了皇上,虽说不能事事如意,但你总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弘洛不明所以,只含糊地答应着。 “那些王公大臣的女儿进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弘洛低头沉默着,这些女人进了宫,一不小心亏待了哪个都能惹起祸事。 “不过你也可以让自己喜欢的女人进宫。”太后意味深长地说。 “嗯?”弘洛抬起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太后难得地露出一个母亲的爱怜笑容,“你啊,在哀家面前就别装了。哀家听说你已搬到府外去住了。” 弘洛有些明白过来,开口解释,“母后,不是……” “母后知道那日选的那些女人,你都不喜欢,是委屈你了。你尽管把她们摆在宫里,做做样子。你喜欢的女子,母后可以给你做主。” 弘洛忽然不语,眸中狡黠之色一闪而过,他略一思忖,嘴角微微翘起,“儿臣多谢母后了。” 太后满意地笑了起来,“跟母后说说,那个女子叫什么名字?” 弘洛抬起头,目光望向了远处,不知为何想起了那天一阵凉风吹过,清波荡漾,映日荷花摇曳飘摆,他正在水边捧水洗脸,一睁眼便见一个女子就从水中的团团荷叶之间浮出水面。让人无端想起一句词,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风荷举。” 太后看着儿子一瞬间沉迷的目光,只道他很钟爱那个女子,“她是谁家的女子?” “是我回京的路上遇到的,没什么家人。” “那就封她做个普通妃子罢。” 弘洛忍住嘴角的笑意,做戏自然要做足,“就封为嬖妃吧。”嬖,是宠爱之意,这个名字直接将皇上的宠幸昭告天下,颇有狎昵之意,太后眉头皱了皱,见弘洛正在兴头上,也没说什么。 第二日,弘国新君登基,国号尚元,封琰国公主为后,群臣朝贺,举国欢庆,各国也派来使者进礼,包括琰国。 可是这样欢腾的日子才过了四天,就有人坐不住了。第一天晚上皇上本应去皇后那里,第二天应去莫家的女儿羽妃处,第三晚唐妃,第四晚朱妃。可是第三天众妃给太后请安时,唐妃就转弯抹角地说皇上没去她那,太后问了皇后和羽妃,才发现皇上也没去过。 太后把皇上叫去下了命令晚上必须去朱妃的寝宫,结果晚上皇上还是溜了,朱妃洗得香喷喷眼巴巴地等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挂上了两个黑眼圈。 太后一拍桌子,“皇上去哪了!” 太监宫女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为首的太监嗫嚅道:“皇上,这几日都住在挽圣宫。” 众妃一听,一个个心中暗恨,梨妃眼前一阵昏暗,她暗暗扶住座椅。本以为,最痛苦的事是眼睁睁看着弘洛去宠幸这些女人,可是现在她才知道,与其他独独钟情嬖妃一个,还不如他逢场作戏,雨露均沾。 太后一愣,莫非自己是引狼入室?“那个嬖妃不是病了吗?怎么还伺候皇上?”嬖妃自进了宫就没露过面,也没给太后请过安,而弘洛的说法是,嬖儿病了。 “真不知道这个嬖妃是何许人,皇上刚刚登基就被迷得神魂颠倒。她对我们没规矩就罢了,可对太后,对皇后,连个安都没请过。”朱妃从小娇生惯养,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当着太后的面就抱怨起来。 太后一时也有些不明白,是怎样的一个女子,能让皇上宠爱到这种程度。她压下怒意,想了想道:“今晚哀家设宴,后宫一起热闹热闹,你们都来吧。” “臣妾们一定会来,只怕有人不来。”陈妃慢悠悠地说道。 太后一忍再忍,这些人都颇有来头,父兄是朝中的重臣。她摆了摆手,“哀家乏了,都退下吧。” 夜晚上宫里仙乐飘飘,宫婢穿梭,太后居于首座,宫女轻摇檀扇,臂搭拂尘,座后烟纱画屏上的山水沸腾倾泻,仿佛真的激荡起层层水雾,如梦如幻。天上星河皎洁,地上宫灯盈盈,一时不辨天上人间。 依沅公主一身鹅黄色纱裙,乖巧地坐在太后身边,她已经好几天没见到弘洛了,听说他政务繁忙,听说他冷落了一众妃子,只为一个叫风荷举的女子。她乌黑的眸子时不时望向门口,忐忑地等待着弘洛的到来。 各个妃子入宫之后连皇上的面都没见,今晚有了机会,精心打扮了一番,既为给皇上一个惊艳印象,又暗暗鼓足了劲,要把嬖妃比下去。 “皇上驾到,嬖妃娘娘到!” 太后不动声色,众妃脸上皆是一黑,怎么一时都分不开,还一块来了。众人气鼓鼓地离席跪倒,皇后低着头得意地一笑,现在她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弘琰和亲 “儿臣拜见母后。” “臣妾拜见太后。” 弘洛携嬖妃走到殿下,拜倒行礼。太后没甚心情,淡淡说了声,“平身。” “谢母后。”弘洛起身,竟然还亲自扶了嬖妃一把,拉着她走上大殿,坐在太后下首,一拦嬖妃的腰,她似乎微微绊了一下,坐在他的身边。 弘洛面带微笑,“爱妃们平身。” 殿下的妃子们才站起身,众人的目光略过皇上,直接向嬖妃射去。她们对自己的夫君已经不感兴趣了,如今她们更感兴趣的是嬖妃! 让人失望的是,嬖妃脸上笼了一层薄薄的面纱,只露了双眸。目如秋水,顾盼中眼波流转,眼底似是藏着淡淡的哀愁,让人见了心生爱怜。 “怎么还戴着面纱?”太后有些不悦。 “嬖儿病着,受不得风。”弘洛恭恭敬敬地答道。这席间人多眼杂,容倾群还是不露面好,省了麻烦。 殿下的朱妃冷笑了一声,“长得能有多漂亮,还这么遮遮掩掩的吊胃口。” 陈妃小声接了一句,“只怕是长得丑见不得人呢。”众妃掩口而笑。 “什么病,这么神神秘秘的。”太后高声道:“传太医,给嬖妃看看,到底怎么了。” “母后。”弘洛无奈地叫了一声,这后宫果然麻烦。 “臣妾其实没那么娇弱,陛下不用担心。”倾群忽然开口了,不等弘洛说话,便伸手去摘自己的面纱。 弘洛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爱妃还是不要任性的好。” “皇上,你也太谨慎了些。哀家也很好奇,嬖妃究竟长什么样子。”太后注视着弘洛,众人也齐齐看向他,心里泛起各种猜测,都想从皇上脸上寻出些猫腻来。 弘洛低头看了倾群一眼,目光似乎两把利刃。倾群垂下眼帘,取下面纱。 似乎有风吹过灯烛,吹起一波突起的明灭,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世间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能使天地失色,流云凝滞,明眸莹莹,灿若星子,樱唇光润,欲语还休,肤如凝脂,发若丝缎,只是看上去弱了些,说话也有气无力。 这样的女子,怪不得皇上专宠一人了。依沅羡慕地看着倾群,洛哥哥这样的英雄,自然要配这样的绝色。梨宛拿起酒杯,将杯中苦酒一饮而尽,又一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百般温存,和当年的自己一般无二。这次他是真的,还是又一次蓄谋。 大殿里一时安静得出奇。再没人能寻出什么批驳的话来。 “啪!”的一声,酒杯落地破碎的声音,在安静的大殿里被一圈圈放大,震得众人心头一颤。大家纷纷回头看去,只见皇后琰眉大惊失色,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哆哆嗦嗦地指着倾群,“她,她,她是……” “皇后。”弘洛猛然打断她,玩味地说道:“皇后又想带头玩什么把戏?” 琰眉急忙想要辩解,“不是的,臣妾只是觉得……”她迎上弘洛的目光,只觉一道寒气扑面而来,她虽然愚笨,可还是有点明白了,皇上是知道这个嬖妃的身份的。 “皇后,你怎么了?”太后奇怪地问道。 “我,臣妾只是惊异于妹妹的美色,以为是神仙。”皇后管住了自己的舌头,只能在心里狂吼,奶奶的,天地良心,这不是容倾群吗! 当年容家也算是京中望氏,宫里宫外的宴会容家人都会露面,尤其是这个容倾群,极尽招摇,琰眉身为官宦人家的小姐,也跟着父母出席过一些宴会,自然认得她。她怎么跑到弘国,摇身一变成了嬖妃了! 太后一见嬖妃的美貌,对弘洛的气消了大半,毕竟是这等美色在前,皇上一时沉迷也不算太没出息。 不过看来,现在宫里的七个女人是斗不过嬖妃了。太后看了一会儿歌舞,似是不经意地问道:“沅儿,你多大了?” 依沅心里一紧,睫毛微微颤抖着,低头答道:“回太后,沅儿今年十八岁了。” 太后似有些讶然,“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她和蔼地问依沅,“也该打算你的婚事了。你可有心上人,哀家给你做主。” 依沅害羞地低下头不说话,小手摆弄着裙子,她当然有喜欢的人,十岁进宫的那一年,他策马远远地飞驰而过,身后是绿柳如雾,马蹄踏起落英缤纷,那以后她的梦里就只有他了。 “沅儿的心思哀家了解……” “母后不需费心,儿臣已经给沅儿想好了一门亲事。” 太后没想到皇上会这么说,依沅更是惊讶,洛哥哥想的亲事,应该不是让她入宫的亲事吧。桌下她无助地绞着手指。 “是琰帝手下的第一将军,费无是。”弘洛稳稳地宣布,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身边的倾群。倾群的目光还是落在面前的酒樽上,似乎正神游万里,根本没听到他们的谈话。 依沅绝望地抬起头,目光中是无声的哀求。 太后却沉默了,这门亲事,自然掺杂了两国的政事,如今新君刚刚登基,两国对峙着,都摸不准对方的心思,若提出和亲,正好可以试探琰国的意思。和亲成功就等于两国有了约定,能换来短暂的和平。况且,和亲的对象还是费将军…… “费将军是当今英雄,听说相貌更是英俊无双。沅儿一定会满意的。”弘洛拿起酒杯,转向倾群,“嬖儿觉得呢?” 倾群似乎没料到会问到自己,对皇上低了低头,“皇上的安排当然不会错。” 太后拍了拍依沅的手背,尽管舍不得这孩子,可这样一举三得的和亲,是什么也不能阻挡的。 依沅一眨眼,泪水掉在衣裙上,席间短短几句话,就生生扯断了她七年的思念,把她的命运抛到了千里之外那个陌生的国度。 弘洛满意地一笑,微微侧首吩咐宫人,“请琰国使者去御书房等朕。” 倾群回到宫中已疲惫不堪,草草收拾一下就睡下了,幔帐低垂,她散着发,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终于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睡梦中好像被人拎了起来,接着重重地落在了冰冷的地上,倾群被摔得一声闷哼,睁开眼,眼前模模糊糊的是檀木脚踏,一双青靴,往上是明黄色的袍角飘摆着。 “谁让你睡床了。”弘洛的声音从高处砸了下来。 倾群爬起来,压抑着愤怒,“我以为陛下不来了。” “朕就是不来,你也不能睡朕的床。”弘洛霸道地宣布,紧接着又质问道:“朕看你宴会上是故意的吧。不过让你失望了,皇后才不会冒险多说一句话。” “皇上怎么总说我听不懂的话,天天勾心斗角,皇上就不累。”倾群不耐烦地忽略了他质疑的目光,天天这么计较他受得了,她可受不了。她走过去打开柜子,抱出一床被子。 这时宫女进来服侍弘洛洗漱。弘洛瞥了倾群一眼,“爱妃先睡吧,吵醒了爱妃,朕过意不去。” 倾群咬牙切齿地看了他一会儿,把被子往床上一放,“臣妾怕晚上夜凉,想要加一床被子。” 弘洛张开手臂,在宫女的服侍下宽衣,笑眯眯地回头看倾群,“爱妃多虑了,朕晚上哪里让爱妃着过凉。” 小宫女低下头去,脸慢慢红了起来。倾群狠狠地瞪着弘洛嘴角封存的得逞笑意,忽然叹了口气,“臣妾觉得陛下手脚冰凉,又总是嗜睡无力……恐怕是肾虚气短,陛下可千万不能马虎了。”说着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 小宫女的脸更红,手不禁也哆嗦了起来,弘洛不悦地斥道:“下去。” 他转过身走到床边,倾群猛地站起身,两人冷冷地对峙了半晌。最后弘洛抓起被子团成一团往床里一扔,自己上了床放下幔帐。 倾群斜眼看他躺下,他迟早会遭报应的!她走到窗下的坐榻前,在这里蜷上一晚总比在地上睡好。 “爱妃觉得依沅这门亲事怎么样。”黑暗中弘洛忽然问道,没人的时候他还叫她爱妃,带着一丝讽刺。 “还没定下来,有什么可高兴的。” “琰国不可能拒绝,更由不得费无是拒绝。”弘洛顿了顿,恨恨地低声自语,“若不是他暗中替弘酌拉拢朝臣,处处为我为敌,如今我也不必让那些女人进宫。” 黑暗中倾群的眸子中闪动着一丝光亮,没有丝毫的睡意,她慢慢开口道:“依沅公主喜欢的是你。” 弘洛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爱妃就不试着阻止一下?” 倾群冷笑道:“沅公主都不说话,我急什么。” 弘洛翻过身去背对着她,带着一丝睡意,“好,你最好一直装下去。” 琰国的朝堂上,刚刚归来的使者正向皇上禀报着一行的情况,“弘王登基之后只一件事让朝臣颇有异议,就是专宠嬖妃。” 众大臣一阵窃笑。使者说着说着也觉得不好意思,忙岔过去,“弘王有意和我国结好,提出将依沅公主下嫁费将军。” 一句话像是点燃了导火索,窸窸窣窣直烧到了众大臣的敏感神经。珊瑚珠帘后的太后也不禁皱起了眉。 还没等众大臣开口,无是就站了出来,“这绝不能答应,自古以来,哪有将军娶异国公主的道理。不仅门第不和,也让臣撇不清嫌疑。” 前几日和无是针锋相对的大臣们又站了出来,“费将军不是说现在该和弘国示好吗?难道弘王伸出了手,将军却要打人家的脸吗?” “公主嫁给将军也不无道理,毕竟陛下的年纪还小。将军是琰国的肱骨之臣,有什么不匹配的?” “望将军三思啊。” “将军要为琰国着想啊。”众大臣纷纷劝道,无是心中百味杂陈,凛然的目光扫过众人,逼视得众人噤了声。 “虽事关国家,婚姻大事,还要看将军的意思。费将军回去再想想吧。”太后开口说道,一道珠帘挡住了她的面容,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看不清她的表情,听不出她的情绪。 “退朝!”太监抬起头,高声传旨。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一、还有一个 无是在卿安殿下站着,瘦削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这时太后走了进来,殿里的宫人纷纷行礼。无是转过身,“参见太后。” “平身。”如儿微微转头,“都退下,哀家不想见其他大臣。” 宫人领旨退下,如儿走到无是身边,“你有什么打算?” “我不会娶其他女人。”无是陷入无限沉思,声音沉重,如裹挟了太多雨意的乌云,他已被国事压得喘不过气来,可他不能倒下去,在这件事上更不能妥协,“倾群至今生死未卜,一想到她也许正在哪里受苦,我就心如刀割,我怎能昭告天下,另娶他人。到时倾群就算活着,也不会回来了。” “可是你如何拒绝?如果拒绝了,朝中多少矛头都会指向你,日后我如何让你带领大军出征,如何服众?”如儿凝眸看着他,期待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转机。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无是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如儿,深邃平静的目光中竟泛着年少时的疯狂,“我已经错过太久太多次,这次我决不会放手。”他恢复了平静,“我也该去找倾群了,我愿走遍千山万水,直到找到她为止。” 无是说罢深施一礼,转身离去,这将军的名号,已束缚他太久。 “公子!”如儿猛地回身,衣袂翩跹间抓住了他的衣袖,“如果小姐在的话,她不会不管我们母子的。”她的泪水滚了下来,眼前的还是那个费大公子,他们心心念念的还是她的小姐,可是再回不到清欢谷时为一块点心争得面红耳赤的时候了。如今他们手里握的,是生杀大权,脚下走的,是身不由已的不归路。 “小姐为了保护我们母子费尽了心思,她不会不管我们的。”如儿无助地哀求着无是,“公子忘了吗,师父教过为将之道,能屈能伸,日后小姐回来了,如儿去解释,如儿去求她原谅。” 无是抬头看着殿外幽澈湛蓝的天空,浩渺无际,可为何人生却如此逼仄。丫头,你是生是死,身在何处,为什么还不回来。 夕阳西下,挽圣宫里琴音袅袅,若有若无地飘到殿外,如仙宫天音。外面天气虽热,宫中的角落里却放着盛冰的盘子,倾群信手弹琴,发髻低挽,一袭水蓝色衣裙衬托着曼妙的身姿,洁白的外袍松松的披在肩头,拖在地上,轻盈飘逸,高贵典雅,如出水芙蓉。 不远处弘洛穿着白色中衣,外披龙袍,正坐在书案之后,批阅奏折,忽然他停下笔,目光依旧在奏折上,“爱妃又弹错了。” 倾群停了手,揉了揉酸痛的手指,瞪了他一眼,附庸什么风雅,批个奏折还要她在一边弹琴,他也不怕折寿。 “太后驾到!陈妃娘娘驾到!” 弘洛放下笔,下了坐榻,太后已经走进来了,身后跟着盛装的陈妃。宫女端进一碗药汁放在桌上。 “参见母后。”弘洛扶太后坐下,瞟了一眼陈妃,只好问道:“母后这么晚到挽圣宫有何吩咐。” 太后打量了他一番,“皇儿要就寝了?” “没,朕正在看奏折。” 太后点了点头,“皇上辛苦了,连日来嬖妃伺候得也辛苦了,今天就让陈妃伺候皇上吧。” 陈妃羞答答地上前,低眉敛目,“皇上。”她是丞相的侄女,算是后宫妃嫔中来头最大的,这几日她和朱妃闹得最厉害。 弘洛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子,容貌可谓靓丽,可提不起什么兴致。太后转头问站在一边的倾群,“嬖妃,皇上分些时间陪其他妃子,你不会不高兴吧。” 陈妃恨恨的目光也射向了倾群,倾群依旧低着头,淡淡一笑,“臣妾也希望陛下能多陪陪几位妃嫔。” 太后满意地看向弘洛,弘洛犹豫了一下,“这……”太后推了推桌上的药,“皇上处理国事劳累,这是哀家吩咐给你做的补品,来,喝了就去休息吧。” 一碗黑黑的药汁无辜地荡漾着,映出弘洛窘迫的脸,太后关切的脸,陈妃期待的脸,倾群强忍笑意的脸。 “不用了。”弘洛盯着那碗药,一字一句地说道,“儿臣告退了,母后也早些休息。” 是夜弘洛留宿陈妃寝宫,第二天陈妃春光满面,得意洋洋地拜访了其他几位妃嫔。陈丞相刻板僵硬的脸上也难得地幻化出一丝笑容。 接着几天,弘洛一连召幸了其他六位后妃,太后倍感欣慰,大臣们也不再担心皇上被美色迷惑的传言。 弘洛坐在朝堂上,看着殿下一派欣欣升平的景象,好像皇上宠幸了几个妃子,就移去了大臣心中一座大山一般,他低头捏了捏眉骨,想起这几个头痛的夜晚。 陈妃,八爪鱼似的贴在他背上,“陛下觉得臣妾和嬖妃哪个好?”“臣妾为了皇上什么都愿意做。”“皇上宠幸别人,臣妾不会吃醋的。”“臣妾可以给皇上……” 弘洛留下一个无奈的背影。 宫妃,跪在床上,颤声道:“臣妾是皇上的人了,臣妾不敢奢求皇上的恩宠,只要能在宫里安身立命就好,只要皇上善待臣妾的父亲就好,只要皇上……” “退朝……”弘洛迷迷糊糊地呓语道。 皇后,“皇上总算想起臣妾了。臣妾自来到弘国,从皇子妃一直到皇后,皇上从没正眼看过臣妾一眼。” 弘洛看着皇后的苦瓜脸,忽然一点兴致都没了,翻身躺到一边。 莫妃,在弘洛身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 “你委屈,朕还委屈呢。”弘洛愤愤地说道,不愿进宫怎么不早说,现在有什么办法。 朱妃,弘洛是熄灭了所有的灯烛宠幸她的。不料,半夜身后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最后一日弘洛留宿梨宫。梨宛依旧一袭素衣,她屏退了众人,为弘洛放下帘幔,躲开他的目光,“陛下累了,早些休息吧,臣妾告退。” 弘洛仿佛久久沉睡的人终于醒来,知觉一点点地蔓延,多日来没有感觉的疲惫在这一刻袭来,原来他这么累,他不禁拉住梨宛的手,“别走了。” 早晨弘洛醒来,梨宛已梳妆完毕,坐在床边望着他,不知她看了多久,一脸的憔悴,颊上还有泪痕。弘洛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朕走了。” “倾群是谁?”身后的梨宛忽然问道。 弘洛停步,回头疑惑地看着她,梨宛嘴唇颤抖着,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连站立都支撑不住,“陛下昨晚睡梦中,叫着这个名字。” 弘洛怀疑自己听错了,要不就是梨宛听错了,他不可置信地笑笑,“怎么可能。” “臣妾叫人为陛下更衣。”梨宛在泪落之前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皇上,皇上?”殿下一个大臣大着胆子叫弘洛,他说了半天,皇上竟然一个字都没回应。这还是那个骑马打天下,野心勃勃的弘王吗? 弘洛蓦地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既然琰国应允亲事,和亲就要开始准备,莫狄,你就做和亲使,护送依沅公主去琰国吧。” 莫狄出阶领旨,弘洛眼前浮现出十二月十五日伶仃峰上,倾群为无是横剑项上的情景,那时弘洛和莫狄渊绝就站在人群中,事后他吩咐渊绝劫持了倾群……他仅仅是为了要她为自己所用吗?他怎么会在睡梦中叫她的名字呢,他为什么一定要依沅嫁给费无是呢? 弘洛心中一片混乱,他定了定心神,抬起头来继续听着大臣的奏报。 倾群坐在挽圣宫西的小楼上,极目远望,远处还是重重宫墙,她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也无动于衷。 不远处一个女子缓缓地走着,正是依沅公主,她抬头看见了倾群,白衣飘飘,发丝飞扬,如仙如幻。不由停住了脚步,痴痴地望着她,眼中是数不尽的忧愁。 倾群站起身,靠着栏杆,向她摆手示意,邀请她进宫。依沅对这个弘洛宠爱的嬖妃又羡慕又嫉妒,还有几分莫名的惧怕。她总是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不用像其他女人一样渴求弘洛的爱,在爱情里,她比宫中的女人都阔绰。 倾群斟了茶,眼帘低垂,淡淡地说道:“公主就要大婚了,恭喜。” 依沅接过杯子,“有什么可恭喜的。我都不知道那个费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是老是少,是丑是俊。” 她由衷地看着倾群,坦承道:“我真羡慕你,可以陪在洛哥哥身边。从小洛哥哥就是最温柔的,从不来发火,像五月的阳光,总能照得我暖暖的。这才是我喜欢的男子。” 倾群看着她脸上的向往,似被依沅感染了,“是么,那你可不要忘了你的洛哥哥。”她走到桌边,随意拨弄了一下琴弦,高山流水之音流淌而出,“我教你一首曲子,等你想念他的时候,就弹来解闷吧。” 依沅眼中含泪,拿过酒壶斟了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转头望着天边的夕阳,一双美丽哀愁的眸子凝视着远方,像三月流水中飘零的花瓣,脆弱无奈,前途未卜。 晚上弘洛回到挽圣宫,沉默着用了晚膳,批了奏折,在灯下看书到深夜。倾群见他难得地没有找茬,也不去招惹他,自己抱出被子来铺在地上。 迷迷糊糊地睡去,半夜忽然被一阵窸窣响动的响动吵醒,倾群睁开眼,黑暗中弘洛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喷在她额上,眼眸如漆黑的潭水,深不见底。 倾群猛地坐起身,心一阵狂跳,“你干什么?!” 弘洛一手撑着头,侧卧在床上,未系的衣领散开着,露出结实的胸膛,看着倾群惊恐的样子,嘴角浮上一抹笑意,“朕还有一个妃子没有宠幸。”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二、书房门口 倾群气得翻了个白眼,这什么男人,要不就一个多月不碰女人,要不就一连几天每天换一个女人,“无聊。”倾群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就要下床。 弘洛不禁一把将她拉倒在床,翻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低头像个小兽般在她颈间嗅着,“做朕的妃子如何。” 倾群挣扎不得,厌恶地转开头,“发神经。” 倾群的眼神让弘洛怔了一下,他从她身上下来,躺在一旁微微喘息着,良久才道:“你从来就没忘记过是不是。”倾群愤恨地看了他一眼,“忘不忘记,我也不可能喜欢你。” “你太高估自己了,朕对你的心,根本没兴趣。”弘洛轻佻地拖着长长的腔调。倾群拿起枕头朝他狠狠地砸去,弘洛一侧身就躲过了。倾群抱起地上的被子就到外屋睡去了。 沅公主的出嫁队伍不日就要启程,弘国十分重视,派了大将军莫狄护送,嫁妆更是排成了长长的车队。 今晚,是依沅在弘国皇宫的最后一夜,太后对她恋恋不舍,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的话,从太后宫中告退出来,已经夜深了。依沅看着熟悉的皇宫,那边的石桌,是先皇和皇后常休憩的地方,小时候还在她的头顶,她总要踮起脚来才能看见桌上的赏赐,现在只到她的腰间而已。 依沅叹了口气,转头却看见旁边的树荫中灯笼一闪,太监引着皇上向这边走来,“朕送送你吧。” 依沅又喜又忧,两人一起走上石桥,依沅望着桥下一去不返的流水,“洛哥哥,我也许永远都回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弘洛还是那句不远不近的宽慰,“沅儿总有一天要嫁人的。” “洛哥哥,你会对琰国开战吗?如果开战了,他们会杀了我对不对?”依沅忽然抬起头,晶莹的双眸望着弘洛,流露出惧怕,更多的是哀伤,前朝确有和亲公主被阵前祭旗的残酷事实,他不是不知道的。 “沅儿,”弘洛不由微微动容,对他真诚的女子不多,依沅可以算一个。而他一直把她当成妹妹,也许连妹妹也不是,否则他怎么会把她的婚事当成交易,“朕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依沅挤出一丝苦笑,自顾自地地往前走去,她已经不是那个听到什么故事都当真的小女孩了。 弘洛落在她身后,“关于嬖妃,答应朕,一个字也不要提。” 依沅转过身,无暇的双眸凝望着弘洛,“为什么?”弘洛一时没有回答,依沅陷入纷乱的思绪,“洛哥哥是怕别人把她抢走吗?”喜欢一个人,正是这种感觉吧,患得患失。 弘洛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她吗?”依沅不禁追问。 弘洛被问得一愣,喜欢?他似乎从未喜欢过一个女人,也从未想过要喜欢谁。女人对他来说,都是像后宫的妃嫔那样,是政治博弈的附属品。 “你都走神了。”依沅打断他的思绪,她忽然不想听他的答案了,“要我不说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弘洛依旧平静地看着依沅,依沅的脸却渐渐泛红,“亲我一下。”说着闭上了眼睛。 弘洛俯下身,亲了亲依沅的额头,依沅的泪顺着长长的睫毛滑下,无论何时,他都只把她当做妹妹。 月色融融,清风徐来,淡淡的花香从半掩的窗飘进寝殿。倾群躺在地上,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闭上眼睛装睡。不料弘洛没有上床,直接躺在地上,从身后环住她。 倾群烦躁地去拿开他的手臂,弘洛却搂得死死的,两人无声较量着,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 “依沅明天就出嫁了。”黑暗中弘洛低低的声音响起。 “难过就不要让她走啊。”倾群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依沅出嫁,他找她来干嘛。 “难过的恐怕另有其人。”弘洛感叹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地说道:“再动,死罪。” 倾群闻言身体僵了僵,想狠狠地踹他一脚,可一想到自己可能付出的代价,只能忍住。不久,身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弘洛睡着了。她背靠着他的胸膛,一丝睡意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黑夜一点点流逝。 同一轮明月下,无是坐在屋顶,抱着酒坛默默地喝酒,明月啊明月,你见证了人间多少愁云惨淡悲欢离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答案,早就知道她在哪,可是却不告诉我。 “他怎么了啊?”思灵和维师弟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躲着,担心地看着无是。 “是因为要大婚了吧。”维师弟如是解释道。 “大婚这么愁人啊。”思灵皱起眉头,“以后我们大婚不会也这么痛苦吧。” 维师弟眼睛瞪得快要冒出来了,从耳根开始慢慢火烧了起来,“我,我们?” “怎么了?”思灵疑惑地看了看他,她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要成亲的啊。 “可,但是……”维师弟语无伦次起来,他还没有表白呢啊!他还心如鹿撞惴惴不安,享受初恋的甜蜜呢!她都已经把他当成老夫老妻了?!维师弟开始晕头转向不知所措。 思灵白了他一眼,“那现在怎么办?” 维师弟正陶醉着,思灵闪烁的目光,仿佛天上的星星那般明亮。她的容颜可谓丑陋,跟着无是下了山后,认识了滚滚红尘中的美貌与丑陋,她便总是把自己易容成各种样子。可在维师弟心里,原来的那个思灵,还是最美的。 思灵敲了他的脑袋一下,“木头,问你话呢。”夜色中她的面颊却慢慢红了起来。 维师弟好容易醒转过来,“要找到容倾群才行。” “她来干什么?” 维师弟看着眼前这个不开窍的人,只好换一种方式,“如果你很难过,是不是很想见到我啊?” “见你?”思灵皱起眉头,不解地问,“公子难过想见你,找容倾群干什么?” 维师弟干咳两声,带着内伤默默转身走了。 秋天带来了这一年的第一缕萧瑟,染红了层林,片片红叶如酒后微醺,如火如荼的生命慢下了步伐,一切宁远和平。北雁离巢向着温暖迁徙,不知触动了多少游子的情思。 依沅公主就在初秋来到琰国,和大将军费无是完婚。 将军府欢腾鼎沸,皇上甚至亲自来贺,太后也传谕祝福,琰国的将军,弘国的驸马,高官美人兼得,真是羡煞旁人。 安静的佛堂里香烟袅袅,如儿跪在佛像前,一颗颗地拨弄着手中的念珠,仿佛拨弄着循环往复的前尘往事。大婚,又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婚,一样的圣眷隆重,风光无限,万人空巷。 这样的浮华,于她早已碎成虚无。 红烛盈盈,依沅穿着大红的嫁衣,端坐在洞房里,呆呆地听着外面的人声逐渐熄灭,热闹的喜宴散去,喧嚣落地,窗下秋虫的鸣叫声清晰了起来,单薄而喑哑。 坐得久了,后背开始发麻,依沅放在膝头的手动了动,还是不敢掀起盖头。房间里安静得很,但她知道,堂下站着不少随侍的丫鬟,让她感觉自己被无数目光聚焦,越来越不自在。最后依沅鼓起勇气,“你们退下。” “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会儿就转出门去,依沅苦笑了一下,是啊,这样荒凉的洞房花烛夜是讨不到赏的,谁愿意站在这里等待黑夜变白昼呢? 她把盖头掀开一点,眯起眼,一切渐渐清晰,这间屋子装饰精美简约,不失华贵气息,听说费无是在琰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到这样低调雍容实在难得。 费无是,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新婚之夜为什么迟迟没有来? 不来也好。依沅揭下盖头,叠放在床头。连日的劳累和不安此刻化作沉沉的睡意,她好想躺在柔软的床上睡一觉啊…… 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萧声,带着大漠落日的浑壮凄凉,立马远眺,独立孤峰,仿佛已遥望了生生世世,转入低低呜咽,如怨如慕,连绵不绝。她静静听着,心境开阔又有种莫名的哀伤,靠在床头,昏昏睡去。 一连几日,依沅都未见费无是,整座将军府仿佛一座没有主人的客栈,她是唯一的客人。 “这个费无是真是太目中无人了,不过是个打打杀杀的将军罢了,怎么能如此怠慢公主!”依沅的贴身侍女萍儿愤愤地骂道,“早知道这样,让莫将军回去带几十万大军来,踏平这里!”莫狄昨日前来告辞,依沅只字未提没见到新婚夫君的事。 “不要说了。”依沅托着腮,怔怔地看着桌上的佳肴美馔,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又一天过去了。这里并不缺少锦衣玉食,仆人也毕恭毕敬,可是,她毕竟是弘国的和亲公主,身在异乡,她就代表着弘国。 “萍儿姐姐,”一个小丫鬟惶惶张张地跑了进来,“他回来了!” 萍儿点了点她,“瞧你哪有宫里人的样子,真是给公主丢人。”依沅只觉心怦怦地跳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萍儿上前拉她的手臂,“公主,咱们去问问他,为何如此怠慢。” “他在书房呢。”小丫鬟怯怯地补充道。 书房门口,依沅抬起手想要叩门,可刚要敲下去,忽然没了勇气。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是个粗鲁暴躁、不讲道理的莽夫呢?如果是这样,自己又该怎么办…… 进退两难间正出神,门忽然打开了,随着鼓入的微风撩起了依沅额前的碎发,惊愕慌乱中她抬眸,一个俊美的男子站在面前,一身湛蓝锦袍,手中拿着一卷书,温和澄澈如雨后的蓝天,带着阳光的暖意。他没想到门外站了人,微微一怔,蓦地收住了脚步,两人四目相对。 依沅看着他,不知为何,原本准备义正言辞地晓之以国家大义,此刻却词穷了。 身后的萍儿早已看不下去,“费将军,你倒说说,我们公主哪里配不上你,为什么新婚五天,你连个面都不露?”依沅皱了皱眉,声音比往日高了些,“不要说了。” 男子眉头微微蹙起,“这位姑娘……” “我只是有几句话说。”依沅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将军不喜欢依沅,依沅不会缠着将军,唯一的请求就是将军在外人面前,能尊重弘国。就算再不愿意,也应该见我一面。”她从未这样冷着脸同别人讲话,几句话仿佛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满腹委屈再也忍不住,眼泪不由落了下来。 递过一方手帕递到依沅面前,“首先,我不是你的夫君。”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三、谁教你的 一句话让依沅忘了哭泣,她惊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豆大的泪珠,好像雨后带着露水的莲花。 “第二,我可以叫他来见你。” “温公子,云公子问您什么时候出去。”一个仆人在院口恭敬地问道,云溯的原话远没有这么客气。 温若景嘴角微翘,宽和的笑意在他脸上慢慢漾开,依沅只觉双颊开始发热。他站得那么近,温热的呼吸让她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块霸道的拦路石,挡住了人家的去路。 她赶紧往右一闪。 他却正打算绕过她,不偏不倚也向左走了一步。 依沅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双含泪的眸子不知该看向何处,张了张口却无法解释。 温若景微微颔首,“告辞。”从她身边走过。 夜深了,京城郊外的军营里传来马儿偶尔的嘶鸣,士兵们结束了一天的操练,已经入睡。唯一的声音便是巡营军士的脚步声,让人安眠。 无是却还在仔细看着桌上的地图,各地已经悄然开始练兵,他亲自训练的这三万人是能以一当十的精锐力量。 云溯和温若景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云溯忍着笑,快言快语,“无是,弘国公主病急乱投医,把温若景当成你了。” 无是眉峰一挑,在地图上写了几个字,才调侃道:“是么?想必你已经好好嘲笑若景一番了。” 温若景无视云溯,坐下翻开书,“你该去看看她。”无是听他语气郑重,抬起头来,温若景道:“你的态度,无论如何也要说明一声。” 无是低头,目光落在地图上,若有所思。云温两人知道他又想起了倾群,倾群失踪后,他这样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 弘洛行礼,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容,“给母后请安。” 太后点了点头,“过来吧。”她今天心情很好,下手坐着皇后和几个妃嫔,见皇上来了,有的含笑而视,有的眼波流转,有的搔首弄姿,有的还娇声咳嗽一下。 弘洛直起身,直接走到太后对面坐下。太后看着年轻的皇上,无比欣慰,“过几日就是皇家围猎了,安抚皇亲,奠定威望,是皇上登基以后的第一件大事,皇上可都安排好了?” “是,有南宫、东方两营随驾,母后放心。”南宫营和东方营自古以来是弘国国君的亲卫,由武功卓绝忠心耿耿的侍卫组成。 太后笑着摆摆手,“哀家的意思是,皇上和皇后也要有默契,皇后首次出宫,要做出母仪天下的样子。” 琰眉没想到,秋天的围猎还有皇后随行的规矩,欣喜地就要作保证。 “母后,朕已经传旨,命嬖妃随驾了。”弘洛稳稳地端起茶,似乎那缕缕茶香比眼前的妃嫔更吸引他。 琰眉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僵在脸上。梨妃的目光落在别处,长长的睫毛在瘦削的脸上投下落寞的剪影。其他嫔妃一边看着皇后的热闹,一边对嬖妃又妒又恨。 “这成何体统!”太后顿时火冒三丈,可转目却见皇后和几个妃嫔幸灾乐祸的眼神,心里一沉,勉强把怒火压了下来,沉着脸道:“既然已经下了圣旨,也只有这样。下次不能这样胡闹了。” 弘洛微微颔首,“是。” 太后余光瞥过下首咬牙切齿的妃嫔们,一个个脸气得发白,不由微微皱起眉头,这个嬖妃的受宠程度,已经让她深深地担忧了。 仲秋的夜,干燥微寒,风吹在脸上,少了柔和缠绵,萦怀拂面的苍凉。 无是回到将军府,向后院走去,远远的,一阵琴声飘来,如泣如诉,夹着缥缈的歌声。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思君如陇水,长闻呜咽声,思君如明烛,煎心且衔泪,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 无是陡然立住,目光渐渐点亮,如大雾中的晨光,他眼前浮现出倾群那回眸时软软的微笑,指尖触到他的手,“我给你唱个歌吧……” 彼时她为他怀抱琵琶,低吟浅唱,彼时他们凝眸相对,碧天明月,云淡风清。 他循着琴声奔跑,穿过纷叠的梦境,剥落的年华,已不知是梦是醒,砰地推开门,“倾群!” 依沅惊得手停在半空,琴弦兀自微微地颤动着。她看着冲进来的人,俊朗如铸,明亮的眸子中逸着深情与迷乱,让人怦然心动,一时忘言。他的胸口起伏着,扶着门,怔怔地看着自己,仿佛寻找了千年,寻遍了天涯海角,走过了无数沧桑事故,累积了浓浓的期盼。 她本以为洛哥哥是世间最英俊的男子,可他却比洛哥哥多了番清绝倜傥,这是皇宫中的人不可能有的风姿。 依沅打破沉默,“你是谁?”她不要再认错人了。 “这曲子谁教你的?”无是无暇回答,他没有心情更没有时间回答。 依沅犹豫了一下,她想起了弘洛的叮嘱,关于嬖妃,一个字都不要提……“这是弘国宫中的歌姬们常唱的,不用教。” 无是盯着她,眼中风起云涌,“告诉我。” 依沅只觉被他逼视得无所遁形,可想起洛哥哥,她还是故作镇定地迎上他凛冽的目光,坚定地说:“我没有骗你。” 清晨,士兵的操练声气壮山河,骏马嘶鸣。无是一把撩开帐帘,带进一股阴寒之气,云溯夸张地打了个冷战,继续头也不抬地看医书。 “怎样了?”温若景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无是竟然一夜没有回军营。 “关起来了。”无是沉声说道,透着隐隐杀气。 云溯抬起头,怀疑自己听错了,温若景却不由自主站起身,质问道:“你把沅公主关起来了?” “她昨天弹的曲子,是倾群弹过的。我问她是谁教的,她并没有说实话。” “那你就把她关起来?!” “我不能等了!”无是焦躁地走了两步,如同被困的雄狮,“倾群不知正受怎样的苦,我要把她找回来,不管用什么代价!” 云溯没见过一向温和的温若景如此咆哮,也没见过一向冷峻的无是如此狂躁,寂静的对峙中,他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她不会说的。”温若景叹了口气,“不如我去劝劝。” 温若景赶到将军府的时候,依沅已经被关了一天一夜了。费彬愁眉苦脸地坐在台阶上,他这个管家已经好久没见公子的面了,结果公子刚一回来就关了人,还是一位金枝玉叶的公主! 费彬守得如坐针毡,看见温若景直奔这里,赶紧站起身来,“温公子,您可不能进去,也进不去……” 温若景拿出一把钥匙,“无是知道。” 费彬心花怒放地接过钥匙,三步两步跑到门前。公子总算想开了,跟什么过不去也不能跟命过不去,里面关的可是公主啊。 门开了,阳光打破了狭小房间内的漆黑,依沅抱膝蜷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温若景一见不由有些担忧,她若是出事,无是无法向弘国交代。他走上前轻轻拉了拉依沅的衣袖,“公主?” 依沅慢慢抬起头来,眼睛浮肿着,苍白的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再见温若景。 温若景抓住她的手,一把拉起她,“走。” 依沅踉踉跄跄地被他拖着出了门,明媚的阳光让她伸手揉了揉眼,费彬从一旁跳出来,“温公子,这……公主还是不要离府吧……” 温若景脚步丝毫没有放缓,“费彬,你不会是想拦住我吧。”说罢眼神带着戏谑,扫了费彬一眼。 费彬被他一眼刺得泄了气,自己的确是拦不住他……他只好目送温若景带着依沅离开。 “你来干什么?”两人沿着将军府高大的围墙一路前行,走了一会儿,依沅抽出被温若景握着的手,慢下了脚步。 温若景回头看了看她,发髻一天没梳,已经蓬乱了起来,鬓边柔软的碎发随着她的脚步飘摇着,“你不饿吗?” 依沅知道他是费无是的朋友,对他本有敌意,可一听这句话,不由踌躇起来,不知要不要和他走。 温若景回头见她既想要面子,又抵挡不住诱惑,那点矛盾心思全写在脸上了,不由笑道:“明明还是个孩子。”说着继续向前走去,似乎算准了她会跟着。 依沅想有点骨气转身就走,可是在小黑屋里关了一天,又冷又饿,脚步和心背道而驰,她鬼使神差地跟在温若景身后,走进了一座酒楼。 温若景直接进了雅间,小二搭着手巾进来,“温公子好久没来,厨子出了新菜式,要不要赏光尝尝?” 温若景看了看依沅,依沅扭过头去,佯作看楼下的风景,一对耳坠兀自摆动着,泄露了她的慌乱。温若景的目光转向小二,“也好。” 小二走了出去,带上门。温若景也不说话,两人之间的沉默掷地有声,依沅转过头来,“为什么带我出来。” “看来你不饿,还有力气问为什么。”温若景优雅地端起茶,茶香令人惬意,一如他脸上的笑意,淡泊如山中泉水,萧然若林中长风。 依沅的目光落在桌上,“吃饱了又怎样,还不是被关起来。”温若景啜了一口茶,眉头却微微皱了一下,她丝毫没有公主应有的骄傲蛮横,倒像一个听天由命的囚徒。 “不会有人再关你。” 依沅抬头看着他,他的话声音不大,总是漫不经心的,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小二端着菜进来,一道一道摆上,佳肴美馔,色泽光鲜,依沅从没觉得眼前的食物能如此诱人,她一时忘了对面还有一个人,目光在饭菜之间逡巡起来。 “吃吧。”温若景拿起筷子。 依沅被猛地叫醒,她有些难为情,拿起筷子,小心地夹了一根青菜,肘不离桌,目不斜视,坐姿端庄。 温若景看着她谨慎的样子,笑着并不理会,自顾自探箸吃了起来,他并不刻意遵守什么规矩礼仪,可是吃相一样赏心悦目,难掩天生的优雅风华。 依沅见他并不注意自己,慢慢放下心来,吃了这辈子最香的一顿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四、你不用死 日暗风起,稀落的几棵树上,枯黄的叶子在枝头摇摇欲坠,仿佛正站在无常命运崖头,瑟瑟发抖。地上的草丛顺风倒向一边,此起彼伏,如黄色的海浪,一望无际,亘古苍茫的洪荒。 远远地,一队人骑骏马在这林间荒原中奔驰,马儿皆戴着铜制面具,剽悍矫健,鬃毛迎风飘扬,四蹄踏开,倏忽就奔腾而至,如飓风推起的一道浪墙,带着坚无不催的震慑,勇不可当的力量。 为首一骑黑马格外引人注目,玉配金鞍,马上的人英气逼人,金冠束发,身着黑色锦袍,上面暗红丝线绣就飞龙在天,外套紫黑色貂裘。背上一道镌雕弯弓,腰佩长剑。他一马当先,深邃的双眼警觉地盯着前方,如一头致命的豹子,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浓密的云雾在天空蔓延,罩住了青天白日,太阳光将厚厚的云层照得发亮,却始终无法穿透。一时风动,气氛诡异了起来。 队伍中的几匹马儿忽然前蹄腾空,止步嘶鸣,为首的马儿也放慢了脚步,在原地焦躁地踱了个来回。 “皇上,天阴了,不适围猎。”东方策马上前,在弘洛身后沉声禀报。 弘洛勒住缰绳,胯下的马儿训练有素,立刻停了下来,一人一马立于荒原之上,长风灌入,袍袖猎猎,凌然的气势如天神下凡。 “请皇上回营吧。”东方进一步进谏。当初护送弘洛回国的两个侍卫,如今是东方营和南宫营的首领,一个代号东方,一个南宫,此次围猎,率两营做皇上的近卫。 东方的话音未落,一声苍莽长啸震动云霄,一时间马儿被惊得纷沓后退,众人齐齐向右看去,只见不远的树丛中一只老虎巍然步出,走了几步停下,身体微微下伏,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的几人,龇着锋利的牙齿。 “保护皇上!”东方低声吼道,身后的侍卫提马就要上前,可是马儿生来就怕这猛兽,有几匹一提缰绳反而后退。猛虎一看这边有了动静,全身都紧绷了起来,目中射出嗜血的贪婪,如拉满弦的弓箭,只等致命一击。 东方和南宫谨慎地移到弘洛左右,渊绝提马来到弘洛身后,“请主人回营。” 弘洛依旧没有回答,他注视着老虎,波澜不惊的眸中涌动着一丝奇异的光芒,“你们退下。”还没待身后众臣反应过来,弘洛已打马奔上前去。 众人吓得忘了呼喊,一时都屏住了呼吸。老虎见这边一动,蓄势待发,奔驰中弘洛飞快地摘弓搭箭,动作快得让人目不暇接。此时老虎已一跃而起扑向弘洛。 “砰”地一声,弓弦还兀自地颤动,白羽箭已射入老虎目中。老虎痛得长啸一声,直震得天地失色,转瞬间已将弘洛从马背上扑了下来。 “皇上!”“主人!”大臣们大惊失色,侍卫们一拥上前。 老虎裹挟着弘洛一起落在地上,却一动也不动了。渊绝赶到跳下马,持剑迅速靠近,老虎却卧在草丛中一点动静也没有,众人怕它伤了皇上,慢慢走近,不敢轻举妄动。 老虎忽然翻了个身,众人忙上前,这才看清它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正汩汩地流着血,已染红了伤口处的皮毛。弘洛从旁边坐了起来。 “皇上没事吧!卑职该死!”东方南宫跪倒,身后众侍卫纷纷跪倒。一起来围猎的将军大臣们惊慌地探视着弘洛。 弘洛站了起来,手中还握着带血的长剑,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在猛虎扑到的时候拔剑,直直穿透了老虎的肚子。 “皇上威武,单人杀死猛虎,真神人也。”一个大臣率先拜倒,众人回过神来,齐齐跪倒,“皇上威武!” 弘洛把长剑入鞘,斜睨了地上撅着屁股的众人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笑,“回去。” 皇上力斩猛虎的英勇很快就在营中传开。晚上营中燃起篝火,弘洛和诸位年轻有为的肱骨之臣围坐帐外,宫廷御厨将精心烹调的虎肉端上,众臣见是皇上射杀的老虎,都不敢动箸。 弘洛端起酒樽,“众卿都是弘国的中流砥柱,今日朕就用这虎肉款待各位,日后还望众卿助朕称雄天下!” 众臣感动不已,举樽起身,“臣愿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弘洛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灯火明灭,鼓声阵阵,围猎的将士们击节高歌,秋风渐起马声萧萧,觥筹交错,豪气直上中天。 倾群坐在营帐里,外面的歌声笑声传来,让人恍惚到了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的军营,壮志与悲情纠缠,生之欢,死之憾,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走到门口撩开厚厚的毡帘,月下笼着一层薄雾,如浩淼烟河,星星浮动闪烁着,她信步走了出去,随侍的两个宫女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 枯黄的野草在月光中起伏,如层层银色的波浪,倾群看着这广袤的天地,给她的那一方是那么渺小逼仄,她当然没有忘记,清欢谷的竹林,幽澈山庄的月夜,即诨成漠外雷鸣般的战鼓,海潮般的厮杀…… 她怎么可能忘记。只是她无法离开。 她把那首曲子教给了依沅,可是她会弹么,无是会听到么,他能把她从这深宫中救出去么?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希望一点点溜走,也许过了十年、二十年,无是都还不知道她的下落。她就快要被绝望吞噬了。 离皇室的一座座恢弘的帐篷远了。风撩起倾群的衣裙,她抱紧了臂,继续漫无目地的向前走。忽然身上多了一件袍子。 她以为是宫女,可是袍子上明明还带着体温。 “你不在营帐里。”弘洛将她的外袍拉拢,他一身平常的墨色衣袍,淡然无华,夜色隐匿了他凛然的气息。 倾群不知他为何离开高歌的人群,来到这里。她披着袍子,并不答话,转身向更远处走去。弘洛对身后的东方南宫做了个手势,两人会意,和两个宫女一起远远地站着。 弘洛走在倾群身边,抬头只见云朵飘过,掩住了月光,一如过去的那个夜晚,“还记得那个晚上我们被人追杀,”他眯起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无奈而讽刺,“若不是一次次欲致我于死地的刺杀,我都快要以为我只是个出门在外的公子。” 那段刀光剑影的日子,因为有几个人的同心协力并肩作战,竟也变得云淡风轻,好像南柯一梦。那时他们还站在一起,共同杀敌。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些她不恨他的日子。 倾群转身,“我已经忘了,不懂你说的话,你何必再提。”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弘洛拉到怀中,一吻打断。 倾群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骤然清晰的弘洛的脸,贴着他柔软的唇。她难以相信他竟然亲了自己,一时忘记了反应。 弘洛抚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孩子,一点点深入地吻着她。倾群清醒过来,厌恶地闪躲,冷不防一把推开他,“别碰我!”她脱身向营帐的方向快步走去。 可没走几步,就又落入弘洛手中,他抓着她的手臂,在她耳边低声说:“做我的女人。”短短几个字,好像穷尽了他的气力,那么急切又不容拒绝。好像命令,又好像乞求。 倾群用力甩手,弘洛索性将她拉进怀中。黑暗中两人挣扎着,跌倒在草丛。远处的东方南宫安静地站着,视而不见。 倾群身下是柔软冰凉的荒草,手被弘洛压着,他火热的气息抚过她的额头,随即而来的是同样火热的亲吻。倾群慌乱地躲避着,他捏起她的下巴,清澈深邃的眸子此刻熊熊燃烧着,让她无可逃避。 倾群闭上了眼睛,弘洛低头就要吻下去。忽然耳后一阵风起,他扬手一挡,一支发簪掉入草丛,弘洛看着倾群,乍一开始眼中的不可置信,渐渐转做了然,他差点忘了,她恨他。倾群的手无力地落在地上,她知道自己杀不了他。 “你看不住我的,我总会寻一个死的机会。”倾群冷冷地和弘洛对视着,淡漠地说道。 弘洛凝视她良久,眸中的火热慢慢熄灭,留下痛楚的灰烬,“你就这么……”他再说不下去。 弘洛压抑着因激动而颤抖的气息,眼中恢复了清明,那个君王回来了,沉浸在昨天的恪注定了只是一瞬,“想死没那么容易。” 弘洛起身,倾群刚坐起来,就被他拦腰抱起。倾群挣扎着要下来。弘洛任她拍打撕扯,双臂坚硬如铁,抱着她向营帐走去。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倾群觉得这短短的一段路,让他走了很久很久,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撞击着他的胸膛。最后弘洛把她放在床上,倾群一自由便立刻和他拉开距离。 “我不会碰你,但也不会放你。”弘洛的目光从倾群脸上移开,看向别处,“你不用死,但也不能走。”他说完了,似乎一刻也不想停留,站起身走了出去。 倾群躺在黑夜里,这才发现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五、讲个故事 夜幕降临,白天最后一丝余热退去,大地恢复了冰冷。士兵们吃完了饭,在营帐里修整兵器,不拘小节地说笑着,年轻的士兵说起久违的家乡,久经沙场的老兵津津有味地讲打仗的故事,也有人挑起香艳的话题,说起军营中流传的各种风流韵事。 无是仍然是一身甲胄,带着副将亲自巡视,走到囤积粮草的后营,不见了值夜的士兵。 “怎么回事?”无是脸色一沉,副将是心里一沉,费将军素来军令严格,粮草是行军打仗的命脉,守卫不见了可是重罪。 “来人,把守卫找出来!”副将命令旁边的军官。 “是!”军官急了一头汗,这件事恐怕自己也脱不了干系,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就跑下去调查。 “直接把人押到大帐。”无是冷冷地吩咐了一句,没有斥责,可这更让人心里没底。 无是巡视完毕,就要回帐处置缺岗的士兵,迎面云溯飘飘然走了过来,“黑面神,看来今天又有人倒霉了。”倾群失踪之后,无是的笑容仿佛绝迹了,整天一副郁郁于中的表情,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忧国忧民。 无是面色难得地舒缓下来,不与他闲扯,就要进帐,忽然想起什么,回身问道:“这几天怎么你孤家寡人的,不见温若景,让他问的事情怎么样了?” 云溯神秘地一笑,低声说:“他忙得很呢,我看不光是为了倾群的事情,还兼顾了他自己的。” 无是看了他一眼,不怎么相信,“只怕从依沅那里问不出来。我已命弘洛身边的细作暗中查访,依沅是公主,能接触到的人应该在宫里。” 云溯点了点头,又疑惑地皱起眉,“这女人怎么搞的,跑到皇宫里去了?” “我如何知道。”无是叹了口气,他命人追踪李仕风,查桑知,查赵晨岚,还命人在清欢谷,幽澈山庄,白水山庄甚至即诨日夜守候,可万万没想到她可能出现在弘国,真不知她遭遇了什么。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这次猜得没错,他已经经受不起再一次的希望落空了。 金秋丰收,今年风调雨顺,琰国的千里疆土到处硕果累累,麦谷飘香,各地纳进的白花花的税银陆陆续续堆进了国库,举国上下皆是一派祥和升平。 京城中的人虽然不能切身感受其中的乐趣,不过一年一度的秋收祭如期在郊外举行,前来游乐的百姓比过去都要多。小贩早早就架起了货棚,吆喝着贩卖,从各地小吃到临摹的字画,应有尽有。 依沅随着人流慢慢走着,琳琅满目的首饰古玩直看得她目不暇给,热闹的气氛让她也雀跃起来,“这是什么?”她走到一个小摊前,货架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红色木牌,下面系着漂亮的流苏。 “小姐,这是平安符。”货郎见她衣着不俗,知道是个有钱人家的女子,赶紧推介着,“请大师开了光的,买一个吧,保你一生平安。” 温若景走了过来,依沅拿着一个平安符给他看,“瞧,多好看啊。”说着拿钱买下。温若景看了笑笑,并不说什么,这些街头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她也稀罕成这个样子。 一阵锣鼓声响起,人群骚动起来,大家纷纷涌向街的尽头,依沅兴奋地道:“仪式开始了!”说着就挤进人群随着跑去,温若景没想到她如此积极,只是人群中有不少女子,她能毫无顾忌地挤来挤去,他却不能,一会儿就被落在了后面,温若景无奈地喊道:“你等等,别乱跑。” 依沅停下,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温若景挤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跟我走。”依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跑出了人群。 温若景的路线很奇怪,两人在空荡荡的街巷里穿行奔跑,碰到了人温若景总能一拐就转入无人的街道,七拐八拐依沅就迷失了方向。 温若景停住脚步,依沅开始弯下腰气喘吁吁,小脸通红。她不由得伸手抚着胸口,待抽出手来才发现刚刚一直被温若景牵着,她愣了愣,继而脸上愈发红了。 温若景却丝毫没有注意似的,示意她看前面,“你看。” 依沅转头,这才注意前面不远处的歌者祭者。他们竟然赶在了人群之前!人们正慢慢聚拢过来。她惊讶地望向温若景,“你是怎么,怎么绕过来的?” 她只记得他们刚才的奔跑,耳边呼呼的风声,难道他们腾云驾雾了吗? “我只是对这里的地形熟悉而已。”温若景淡然带过话题,“我们过去吧。”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祭者们穿着原始的兽皮麻草,脸上画着浓墨重彩,围成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忽然鼓声响起,振奋人心,继而一顿。祭者散开,原始野性的音乐奏起,简单朴实的调子,把听者带回了天地之初的纯净时代。祭者疯狂而欢乐地跳着舞,人群也沸腾起来。 依沅目不转睛地看着,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她从未想象过,这么多陌生的男男女女可以聚集在一起,狂欢庆祝。 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鼓声后,祭者忽地散入人群,和百姓一起跳起舞来。一个粗壮的祭者跳到依沅面前,黝黑的脸上一层层油墨遮住了他的真实面目,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特别醒目。他敲着手鼓,围着依沅转圈。 依沅难为情地摇了摇手,“我,我不会跳。”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想拒绝祭者的热情,可这是琰国传统的祭祀舞蹈,她连看都没看过。 这时温若景走到祭者旁边,示意他递过手鼓。依沅看他一袭湛蓝色锦袍,此时却拿着一面涂着泥巴画着图腾的鼓,不由笑道:“别闹了。” 温若景脸上还是挂着温和的笑,依沅看着他,乱哄哄的人群仿佛就是为了衬托他的俊逸脱俗,有他在身边,她感到无比踏实。 温若景试了试鼓,眯着目似是回想着什么旋律,继而他抬起头来,看着依沅慢慢敲出节奏。依沅紧张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想干什么。 可几声鼓响过后,她定下心神一听,这竟是弘国广为流传的民间鼓曲,皇室采风的官员将它进献宫中,配以歌舞,深得先皇喜爱。这简单的民间舞蹈,一时风靡于达官贵人的宴会。依沅自然熟稔于心。 温若景见依沅呆立在原地,便又重头敲起,依沅左右看了看,难道要她提着裙子在这么多人面前跳舞吗?她过去也只是私下里和萍儿这些近侍玩过。 一段鼓声过去了,温若景停下,鼓励地看着她,敲起了第三遍。依沅看着他的目光,深邃的,柔情的,仿佛他根本看不到周围的人,他的眼里只有她的影子。 依沅忽然觉得一切都倏忽远去了。 她提起华美的裙子,对温若景屈膝行礼,一个优雅地旋转后慢慢舞动起来。她灵巧的小脚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在鼓点上,好像那鼓声就是她的跫音。 衣袂飘扬,旋转中绣花的衬裙如翩跹的蝴蝶。依沅开始还有些紧张,可是对上温若景的眸子,见他敲鼓的动作也是那么优雅好看,只可惜手里拿的是一只土著鼓,终有些不伦不类,依沅不由粲然,一时眼波流转,神采飞扬,仿佛一个调皮多情的小精灵,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让众人一时看呆了。 忽然人潮中不知哪个角落响起一个声音,“这是弘国的舞蹈!” “什么?弘国的?”有人质疑着,声音中满溢着憎恶。 越来越多的人骚动起来,依沅不知发生了什么,停下脚步不解地看着温若景。温若景已放下了鼓,皱起眉头。 “弘国的音乐,我们不听!”人们抗议起来,跳舞的场地渐渐被骚动的人群侵袭。 “可是,音乐分什么弘国琰国呢?”依沅忍不住回应了一句。 “我的兄长死在了战场上,你说我要不要分弘国琰国!” “对!弘国狗都滚出去!”有人挥着拳喊道,互相推搡着,一时群情激昂了起来。 依沅被挤到中心,看着渐渐逼近的人,心中又气又怕,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温若景护在她身前,面对这样激愤的人群,说错任何一句话后果都不堪设想。 “诸位,两国之间的渊源已经数百年,大家恨弘国情有可原。”温若景高声道,深厚的内功让他的声音透过层层人墙,传得很远,依沅听到他的话,心里十分委屈,不知为何,他这一句话,比所有人都骂她更让她难过。 “不过大家只想到了沙场上战死的士兵,可有想过生活在弘国的琰国百姓?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姐妹,难道大家希望弘国人也像这样排斥他们吗?”温若景顿了顿,不等众人反击,便接着说道:“战争不是百姓发起的,没有人愿意让自己的父兄离家打仗。要恨就恨那些发动战争进犯我们的在位者,而不是这位离乡背井的姑娘。” 众人听了似懂非懂,隐隐觉得很有道理,不知如何驳斥,一时都沉默下来。 温若景趁乱拉着依沅挤进人群,一会儿便泯然众人,没了踪影。 走进寂静的背街,依沅低头不语,跟在温若景的身后。温若景回头看她郁郁的样子,有些不忍,这毕竟是她第一次切身感受两国的仇恨。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 依沅双眸凄然,“站在人群里,我是那么渺小,如何能阻挡千千万万人的声音。”她反握住温若景的手,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战争真的这么残酷吗?这么多人的父亲兄弟战死沙场,在弘国的琰国人也要被奴役吗?” 温若景点了点头,“和平的时候两国人相互往来,可战争时,我们在弘国的国人就会被征为奴隶。” “在琰国的弘国人呢?” “不管在哪国,这都是惯例。” 依沅眼中的光熄灭了,“我枉在宫中做了这么多年公主,竟然不知道有人在受着这样的苦。” “知道了又如何,这不是你一人能解决的。” “总能有些帮助。”依沅咬着唇,心情无比的沉重。她沉默良久,犹豫良久,才下定决心叫住温若景,“温若景。” 两人停住脚步,依沅抬头看着他,“你是费无是的朋友,那么,你是在琰国做官的吗?” 温若景不知她是何意,摇了摇头,“我没有官职。” 依沅松了口气,忧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一抹笑容,“那就好。我只是担心有一天你也要与弘国为敌。其实你便在朝中做官,只要不需打打杀杀就没关系。” 温若景看着她,有太多的话不能言说。依沅永远想不到,的确,他不在朝中做官,可是他在军中举足轻重,终有一天,他无可避免那些“打打杀杀”。 两人沿街走着,街道两边是深宅贵府,十分的安静威严,两人低声说着话,依沅暂时撇开了低落。 路过一座巍峨的府邸,只见朱红的大门紧紧关闭着,门上空荡荡的,匾额不知为何被摘去了。门上贴着泛黄的封条,神秘中难掩雍容华贵,隐隐地还能看见墙头露出的亭台楼榭,可谓画栋飞甍,玉砌雕阑。 “这是什么地方,好漂亮的府邸,可为什么没人住了。”依沅回头问道,却见温若景脸上没了以往的笑容,双眉微锁,似乎想起了什么沉重的往事。 他眯起眼,好像透过层层尘封的时光,看到了过去络绎不绝的车水马龙,“过去的这里是李府。”他回头看着层层高墙,越过了这条街,便是占据了一整条巷子的容府,如今也是大门紧闭,没有人住,当年他和云溯骑着马,护送倾群回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的冰雪刚刚融化,天地间萌发着肆意的生机,所有悲欢离合还没有上演。 依沅见他在怔怔地出神,轻声问道:“怎么了?” 温若景回头看着她,缓缓说道:“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题外话------ 抱歉,昨天坐一下午飞机凌晨才到家,没有更新,以后再这样我会提前存稿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六、他要来了 如水的月光落在街道上,前路一片通明漫长。地上投下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温若景和依沅慢慢地走着。 “你故事里说的那个女子,如今还没有找到么?”依沅低着头,温若景的影子就在她前面,她亦步亦趋地跟着,可总是差了一步。 “没有。” 依沅沉默下去,越走越慢,最后停下了脚步,“那个男人,一定很伤心,是不是。”她看着温若景,清明的月光下他的侧脸俊逸不凡,恍惚中夜带着淡淡的悲哀。她心里似被什么猛地一击,压抑得她喘不过起来,他说的那个男子就是他自己吧,一直怀念着那个消失的女人。 “一年了,他一直在找……” “这根本不是故事吧。”依沅忽然打断他,她不想再听下去,她是烦躁什么呢,是他心里一直有一个女人,还是自己竟然不受控制地介意了?她怎么会介意呢,她喜欢的是洛哥哥,一直都是。 温若景深深地看着她,依沅转过脸去,他却执起了她的手。依沅想抽手出来,可他丝毫不放,“沅儿。”他的声音低醇好听,好像乍暖还寒时候的阳光,沁人的温暖,她一时忘记了反抗。 “那天你弹的曲子,她曾给无是弹过,你是不是见过她?” 依沅一愣,“那个男子,是费无是?” 温若景点了点头,只道是依沅还排斥无是,解释道:“无是不是坏人,只是他太爱倾群,对任何关于倾群的事情,他都会变得极端,你不要怪他。” 依沅脸上火热,深深地低下头,紧张得不敢动。慢慢地,她舒展小手,覆着温若景的手。原来,原来不是他。 “倾群也是我的朋友,那首曲子是谁教你的,可否告诉我?”温若景见她一时出神,不知她想在什么。 依沅被他的话打断了思绪,她慌忙抬起头来,“那是……”她话刚要出口,忽然捂住了嘴,天啊,自己竟差点忘了洛哥哥的交代。 温若景期待地看着她,见她神色一变,不由关切地问:“怎么了?” 依沅想起弘洛,一时心乱如麻,洛哥哥,自己是喜欢洛哥哥的。可是为什么此时自己却和温公子在一起?谁能告诉她,她到底怎么了。 “我,我答应了洛哥哥……”依沅迷茫地看着温若景,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言而无信。 温若景看着她艰难的脸色和眸中的痛楚,她的犹豫,她的为难,分明幻化成一个再清晰不过的事实,她在乎弘洛,过分的在乎。 依沅见他的眸光渐渐黯淡下去,只觉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握着她的手一松,她的心里仿佛也有什么跟着瘫垮了。 “公主,”沉默良久之后,温若景嘴角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声音沙哑,“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是我温若景太自信了。” 他拒人千里的口吻让依沅心里一冷,原来他不会永远温和,不会一直对她笑。洛哥哥,温若景,他们对她的好原来都是一样的,是有条件的,洛哥哥要利用她稳固自己的江山,而温若景呢,依沅一想到种种可能,心就痛得刀斫一般。 “到了,请公主回府吧。”两人已来到将军府门口,可是已没有了过去的恋恋不舍。依沅慢慢转过身,走上台阶,每一步都那么沉重,他为什么不多和她说几句话,为什么连问都不问,就这样冷冰冰的。是了,是自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温若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声呼唤梗在喉头,却没有力气再喊她一声,她心里明明有别人,一直有。 “那首曲子是洛哥哥的嬖妃教给我的,她叫风荷举。”依沅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忽然开口,“她是洛哥哥回弘国时带回宫的。洛哥哥说她病了,可以不参拜太后皇后,我也只见过她两面而已。” “为何告诉我。”温若景凝眸看着她柔弱的背影。 依沅拉着门环叩了叩门,“我说完了,你可以交差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告诉他,也许是赌气的时候,和洛哥哥的约定一时没那么重要了。 门里管家的脚步声响起,分别近在眼前,依沅没有回头,“夜深了,温公子回去吧,这些天谢谢公子的陪伴,想来依沅已经报答了公子,从此可以两不相欠了。” 门闩一响,厚重的大门拉开一条缝,费彬抬眼看见依沅,还有她脸上滚落的泪水,不由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就要询问,“公主你……” “回去吧。”依沅踏进门,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费彬跟在她身后担忧地关上了大门,没有看到阶下阴影中,孑然独立的温若景。 皎皎明月下,迢迢山水外,倾群亦是一人独醒,弘洛正在帐中熟睡。这些日子,弘洛带着亲兵,和文臣武将们打马游猎,晚上疏狂图醉,君臣间不拘小节,亲如兄弟。 他的野心,是琰国最大的威胁。不过倾群还没有心情担忧这些,她一定要想想办法,逃出去。 倾群走出大帐,外面星空灿烂,夜凉如水,正是夜里最安静的时候。她闭上眼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风,忽然,听到身后轻微的踏着杂草的脚步声。 这么晚了,还有谁?她疑惑地回头,正看见寒光一闪,利刃劈下。她惊呼了一声,向一旁躲去,刺客一刀不成,紧接着再下死手。倾群脚下虚浮,躲闪不开,不由得地抬手去挡,心里意识到这条手臂可能要废了。 渊绝听到声音,从帐前赶到,一眨眼已跃到倾群身前,手中的剑来不及出鞘就挡在刺客刀下。 “你怎么才来!”倾群远远地爬到一边才敢站起身来,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这个渊绝不是应该在大帐外守着么,真是害她的时候顺风顺水,救她的时候就一波三折。 “嬖儿!”弘洛持剑跑出大帐,焦急地寻找着倾群的身影。他看到站在一边的倾群,奔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光仿佛要把她看出一个窟窿,“你没事吧。”他的声音中已是压抑着隐隐的怒意。倾群不知他是气她惹是生非,还是气守卫不力。 倾群惊魂未定地摇摇头,弘洛回头厉声吩咐渊绝道:“要活的。” 此时亲兵侍卫已经蜂拥而至,一群人将弘洛围了起来,一群围住刺客和渊绝,火把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倾群长发未拢,白色的寝衣拖在地上,众侍卫见了,纷纷避开目光。弘洛也只穿着中衣,太监快步上前,为他披上披风,惹得众人看向弘洛和倾群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暧昧,倾群愤然看着他们一个个自以为是的表情,好像什么都了然于心,可自己又无从解释。她无心观战,一言不发走进大帐。 过了片刻,帐外弘洛的声音响起,“东方,带下去审问,天亮之前把来龙去脉问出来。” “是。”东方闷声答道,刺客一事非同小可,自己若再问不出前因后果,东方南宫两营的人恐怕都难逃其咎。 弘洛回到帐内,走到床边一把扯起倾群,“谁让你出去的?” “我怎么知道有刺客。”倾群没好气地说,手腕被他抓得生疼。皇上营帐的守卫如此不得力,竟然还能闯进刺客来,难道是要怪她吗? “被你一声尖叫吓得我……我担心得……”弘洛一双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她牵动着他的喜怒,可他却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心情。他完完全全处于下风。 他看了她许久,可是在她眼中看不到一点波澜起伏,他长长地出了口气,放开倾群,向帐外走去,“我很担心。” 倾群抬起头,只看见刚刚掩上的帐门,大帐里只剩下她一个。他刚说担心她?还是她听错了?弘洛到底是何居心? 第二天围猎结束,皇上起驾回宫,一整天直到回宫,弘洛都再没出现在倾群面前。 深夜,挽圣宫的灯还亮着,倾群过去剪了剪灯花,太后为皇上洗尘的宴会已经结束了,可是弘洛并没有来挽圣宫。 “皇上还在太后处,招待琰国使者,据说是商量沅公主和费将军来弘国的事。皇后和众妃正等候觐见。”一个宫女从外面回来,向倾群禀报道。 “什么?”倾群听到无是的消息,心里面好像顿时乌云散去,晴光万丈,“沅公主和琰国的将军要来?为什么?” 宫女摇摇头,这等大事她怎么知道,“奴婢不知,只是皇后和其他嫔妃都在,皇上今晚可能不来了。”这位挽圣宫的嬖妃娘娘,不是应该关心皇上晚上去哪吗,怎么问起国家大事来了。 倾群看她疑惑的样子,意识到自己刚刚表现得有些偏颇,若是弘洛知道了,一定会怀疑,“沅公主回来,宫中自然有宴会了。已经好久没热闹了,真是无聊。”她飘然走进寝宫,他要来了。两国关系暗流涌动,他怎么会来?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弘洛对她失忆的又一次试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七、借题发挥 深夜里星光闪烁,寂静的夜空中漂浮着轻盈的梦境,不过此时的深宫中无人入睡,弘洛的寝殿里灯火通明。 琰眉和后宫众妃坐在殿下,她们是奉弘洛的诏令而来,一个个仔细打扮了,惴惴不安地等候皇上。 “莫妃妹妹,你说皇上这么急着找我们来,是为了什么啊?”陈妃眸中波光流转,难抑兴奋之情。 莫妃淡淡地看了敞开的宫门一眼,夜色已深,弘洛的到来遥遥无期,她知道陈妃的兴奋一厢情愿罢了,“为了什么我猜不到,不过肯定不是小别胜新婚。” 陈妃被泼了一盆冷水,不满地看了莫妃一眼,讪讪地住了口。这时几个太监悄然进来,扶着门让出前路,弘洛走了进来。 众妃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拜倒,“臣妾拜见皇上。”皇上来了,竟然没让人通传,今夜愈发让人琢磨不透。 弘洛语气难得的温柔,似乎心情不错,“诸位,久等了。” 众妃从未听过他这样和颜悦色地说话,不由芳心乱跳,心中暗暗升起期待。 “朕围猎遇刺的事,你们都听说了吧。”弘洛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看着殿下各怀心事的妃子们。 众妃想破了头,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和她们说遇刺的事,她们只是风闻嬖妃遇刺,暗暗希望刺客能杀了嬖妃,就算要不了命,能在她那漂亮的小脸蛋上划几刀也好。现在被弘洛一说,被刺的怎么成皇上了。 只有梨宛微微抬头,他看上去似乎平安无恙,她放下心来。却看见弘洛的目光正扫过来,对上自己的眸子,梨宛不动声色地低下头去,她可以默默关心他,但是无法面对他。 琰眉端庄地行礼,“臣妾都听说了,十分担忧,皇上没有受伤吧。” “没有,刺客已被拿获。”弘洛似是十分轻松,高声宣布道。然后吩咐侍卫,“带上来。” 众人不知他是何用意,好奇地看向门口。只见东方和南宫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拖了上来,殿上划过一道长长的血迹。 妃嫔们看到这惨不忍睹的场面,有的不禁尖叫了起来,几乎呕吐,有的以袖掩面,紧紧地向后靠着椅子。陈妃惊恐地盯着刺客,目不转睛,额上渗出汗来,好像有什么比眼前这一幕更让她恐惧的东西,正在折磨着她。 弘洛耐心地问道:“刑都用过了?” 东方点头称是,弘洛眉头一挑,露出一丝赞许,“是谁掌的刑?” 东方身后一个手下行礼,“是卑职,东方柒。” 弘洛看了看他,“用过十三刑,还能留犯人一口气在,实在不易,赏。” 殿上的人听得毛骨悚然,她们只听说过东方和南宫两营,知道是皇上的私卫,直接听皇上调遣,却没想到手段这么狠辣。东方柒面露喜色,倍受鼓舞,“谢皇上!” 弘洛转过头摸了摸鼻子,再也不看一眼,“带下去。” 刺客就这样被拖了下去。众妃不解其意,皇上为何也不问刺客招没招。 “围猎大营守卫严密,处于最高级的战备状态,一个刺客竟能深入到朕的营帐之前,定是有内鬼。”弘洛扫视了群妃一眼,众妃有的泰然处之,有的幸灾乐祸。 “既然有人想刺杀朕,刺客自然是千挑万选的可靠人选,朕从没打算从刺客嘴里问出什么。不过命人调查了当夜的守卫,一切就都一清二楚了。” 弘洛顿了顿,殿中悄然无声,众人都在猜测着,既然皇上召集妃嫔说此事,自然是哪一位妃嫔因为吃醋而指使刺客去刺杀嬖妃了。究竟是谁呢?如今宫里坐着的任何一个妃子,除了梨妃,都有足够雄厚的身家背景,手眼通天刺杀皇上。 短短的沉默在悬疑中显得格外漫长,陈妃绞着手绢,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做不到泰然自若。琰眉审视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陈妃慌乱中拿起茶盏,谁知手一抖,竟将杯子拂落到地上。 清脆的一声响,像一颗炸弹,在安静的大殿中爆炸,炸碎了陈妃最后一丝理智。她扑倒在地,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哽咽,“皇上……” “有人招认,刺客是朱将军派的。”弘洛的宣判从殿上飘下来,轻悠悠地落在地上,却激起无数涟漪。 朱妃正袖手看戏,没想到自己在下一刻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她扭了扭胖胖的身体,匍匐在地上,悲呼道:“皇上,臣妾冤枉,与臣妾无关啊!”她抬头看着一语不发的弘洛,隔岸观火的皇后,袖手旁观的诸妃,所有人都在等着她一个人的终结。虽然她父亲是朝中手握重权的将军,可她从来没有动过刺杀皇上的念头。 “陛下,一定是陈妃!你看她……”陈妃的失态是一根救命稻草,朱妃在绝望中紧紧抓住。 “皇上,臣妾失手打碎了杯子,请皇上恕罪。”陈妃亦是在云里雾里,皇上究竟是没查出来,还是故意放自己一马?不过她无论如何都要顺水推舟,掩饰刚刚下跪的突兀,朱妃这个替罪羊做定了。 朱妃无助地看着弘洛,他的面目在她的记忆中甚至是模糊的,没有什么温度。他凭什么相信她呢,他怎么可能像父亲一样疼爱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她根本没有什么筹码,只能一遍遍重复着,“皇上,真的不是臣妾啊,不是臣妾啊……” “大将军朱迢妄图刺杀朕,大逆不道,革去大将军之位,削去兵权,立刻收监!”弘洛冷冰冰的声音响起,东方和南宫领命,“是!” “朱妃知而不告,贬为庶人,与朱迢家人一起处置。”弘洛站起身,“还望诸位爱妃以此为戒,都退下吧。” 一场因妃嫔嫉妒吃醋而引起的刺杀,在这一场审讯中,转为弘国大将军的弑君作乱。当夜,沉睡中的朱府就毫无准备地迎来一场浩劫。 众臣是在第二日早朝才完整地听闻了这个消息,一时朝中议论纷纷,朱将军虽然劳苦功高,是两朝元老,可是再大的功劳都难以抹杀弑君的罪过,众臣扼腕叹息,不过也难以挽回。 早朝整整议到下午,以弘洛收回兵权,自行调用而告终。 弘洛下了朝便去挽圣宫,走到门口却见太后的凤驾停在门外,门口多了几个宫人侍候,见弘洛来了,都恭谨行礼。 “太后什么时候来的?”弘洛皱起眉,母后来挽圣宫干什么,而且挑了一个自己不在的时间来。 “来了半个时辰。”宫女答道,来的时间并不长,弘洛放了心,摆手止住宫人的通报,迈步走了进去。走到倾群的宫室门口,听到太后的声音,似乎有些激动。 “……不要得寸进尺,皇上宠不宠你,那是后宫家事,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竟然因为你影响了朝政,一次小小的刺杀,就大惊小怪,惩治两朝元老。你说说,你是怎么妖言媚主的?唇亡齿寒,皇上为你得罪了朝臣,君臣不和,你又能有什么好处?!” 最后的话音还没有落,伴随而至的是茶杯碎裂的声音,哗的一声水花四溅。弘洛见太后要把怒火撒到倾群身上,就要推门而入,可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倾群忽然开口了,不知为何,弘洛停住了脚步。 “太后谬赞臣妾了。皇上惩治谁,奖赏谁,到底是因为臣妾,还是借题发挥,太后查清楚了吗?”倾群的声音宠辱不惊,没有丝毫的关切。她顿了顿,太后却没有做声,她继续说道:“皇上宠爱臣妾尽人皆知,可皇上自己究竟怎么想,臣妾不知,太后也不知,所以太后的注意力最好不要集中在臣妾一个人身上,臣妾不好过,太后也枉费工夫。” 太后的怒气平静下来,听进了她的话,这才渐渐清晰,过去太子向先皇要兵权,绝大部分兵力都转交给了朱将军,他本是太子的人,朱妃进宫也是为了拉拢他。太后和弘洛都忌惮这个异党,太后一门心思都想着如何拉拢这些人,而弘洛选择了铲除。 “你既有自知之明最好,”太后的语气缓和下来,能走到太后的位置,她已然能将情绪收放自如。况且她已看出倾群不同于其他女子,威胁于她并不起作用,太后决定晓之以利害,“你是个聪明的女人,自然知道,若是皇上因为你做了错的决断,你会是什么下场,哀家现在不动你,不代表哀家永远不会动你。” 弘洛转头对身后的太监使了个眼色,太监会意,高声通报道:“皇上驾到!” 宫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弘洛理了理衣袖,太监打开门,他缓步而入,“给母后请安,母后怎么过来了。” 他一转头,看见倾群正跪在地上,身体有些倾斜,脸色发白,已经支撑不住,想必太后来了就罚她跪着,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她一身白色衣裙,左肩上一片淡黄色的茶渍,还在慢慢地滴着水。 弘洛顾不得太后在场,不由得走过去扶起倾群,“嬖儿犯了什么错,母后让儿臣惩罚便是了,何必劳烦母后。” 倾群双腿几乎没有知觉,膝头一阵阵针刺似的疼痛,她只能依靠着弘洛有力的臂膀。太后走过来,她心头的大石移去了大半,脸上带着欣慰的笑意,“哀家说完了也罚完了。交给皇上,只怕皇上舍不得像对朱妃那样对嬖妃。” 弘洛笑道:“朕不会让嬖儿犯错。” 太后看了看他,目光中带着探究,她第一次发觉自己也许并不明白儿子,他的喜怒哀乐隐藏在哪里,自己这个做娘的似乎也看不清楚。 她是不是太久处于权力争斗的中心,太久没有问及儿子的感受了,“哀家看到了你派人送来的虎皮,嬖妃可有什么赏赐。”太后和蔼下来,询问起倾群,皇上单人杀虎已在朝堂市井传为美谈,皇上成了弘国人心中天神一样的大英雄。 “回太后,一些鹿皮鹿茸。” 太后有些诧异,“那只老虎呢?”弘洛不是百般宠爱嬖妃,难不成猎到的老虎嬖妃没有赏赐? “哦,还有一些虎骨。”倾群才想起来,还有一堆药用的骨头,她没太多兴趣就忘在脑后了。 太后点了点头,“皇上对你甚好,亲手擒杀了老虎,把虎骨分给你,是仅次于给哀家的赏赐,你要好自为之。” 倾群不由得瞥了弘洛一眼,他杀了一只老虎?她一点也不知道。这微妙的表情却被太后看在眼里,“你跟在皇上身边,竟不知道皇上围猎杀虎的事吗?” 弘洛不待倾群回答,便说道:“整个大营都传遍了,嬖儿当然知道。” 倾群默不作声,太后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枉她百般宠爱于一身,竟然如此不关心皇上,太后为儿子愤愤不平,可见弘洛护着嬖妃,她不忍再让弘洛为难,“围猎时也别太逞能,虽然现在是万人称颂,不过万一有什么闪失,让哀家担心。” “是。”弘洛答道。太后看着他,身为帝王,情薄是注定的,是必须的,过去她相信他能做到,如今她却越来越不确定了,“哀家乏了,哀家回去了。” “母后在这里用膳吧。”弘洛挽留,太后叹了口气,摇摇头,伸手扶着太监的手臂,慢慢走出宫去。 ------题外话------ 明天重要人物粗线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八、似曾相识 太后一离开,弘洛就一把抱起了倾群,几步走到床边把她放下,吩咐宫人道:“传冷月明!” 倾群低头揉着膝盖,两腿渐渐恢复了知觉,此刻疼得厉害,若再跪上一会儿,两条腿恐怕就不是自己的了。 一双手覆在她的手上,倾群猛地缩回手,弘洛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抗拒,亲自为她按揉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似乎不是冷冰冰的弘洛能有的手。倾群两腿动弹不得,只好默不作声。 弘洛的手沿着她的腿慢慢往上滑去,倾群抓起他的手就要甩开,“你走开!” 弘洛顺手扯住了她的衣带,倾群甩开他的手,他夸张地一伸臂,连带着解开了她的衣服,倾群抓住领口,怒目而视,一时说不出话来。弘洛满脸的无辜,“这这这朕还没准备好,爱妃也太心急了,那朕就勉为其难了。”说着一把揽过倾群的腰,眸中笑意渐浓,他忍着笑实在憋得很辛苦。 倾群一时失去重心,慌忙扶着弘洛的胸口,自己衣领大开,他的目光落下,眸子忽然幽深起来,松开了手。倾群一脱开身就和他拉开距离,“你哪里像皇上,分明就是无赖!” 弘洛不和她计较,伸手扯开她的衣领,“给我看看。” “你干什么!”倾群死死拽着他的袖子,拉扯间“嘶”地一声,弘洛的龙袍被她扯下一截,倾群手里多了一块明黄色的锦缎,两人顿时愣在那里。身后的宫女见主上的龙袍被毁,她们服侍不周足够死一百次了,大惊失色,跪了一地。 倾群如梦初醒,飞快地把锦缎往弘洛怀里一扔,弘洛嘲讽道:“你也知道怕?” “谁不怕死。”倾群理直气壮地反击。 弘洛转头对跪在地上的人道:“你们退下,刚才的事不准说一个字。”众人没想到皇上竟然这么轻易就恕了他们的罪,过去只听说皇上宠爱嬖妃,如今才真的相信了,皇上这哪是宠爱,简直到了忍气吞声的地步,这还是过去的二皇子、如今的弘国之主吗? 众人退出去掩了门,弘洛才转过来对倾群道:“你肩头都被烫红了,把衣服解开,不要接触伤口。” 倾群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半信半疑地碰了碰左肩,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竟然被烫伤了,自己由于紧张而没有发觉。她伸手去解衣服,又戒备地看了看弘洛,弘洛正笑盈盈地看着,没有回避的意思,见她看向自己,哼哼了一声,“烫成这样子,我哪有兴趣。” 倾群也顾不得他阴魂不散,褪下肩头的衣服,伤口竟已起了水泡。弘洛见了皱起眉,好像疼的是他。他脸上的戏谑换成了怒意,声音冰冷下来,“这里怎么会有热水。”宫女献茶必须是温水,以免烫到宫里的金枝玉叶。 “太后自然是有备而来。”倾群看着自己的肩头,已起了密密麻麻的水泡,惨不忍睹,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弘洛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手臂,停留在她伤口旁边,他一语不发,眸中的痛意一闪而过。 忽然门外一个声音响起,“冷月明奉主人之命赶到。” “进来。”弘洛回过神来,在床边坐正恢复了常态。 冷月明走进来,把药箱放在一边,弘洛默默站起身。冷月明一见又是倾群,这女人惹的麻烦已经太多了。 她检查了倾群的伤势,“腿可以自行恢复,若明日开始痛,我再来施针。”她扫了一眼烫伤,去药箱里拿了药膏。 三个人都沉默下来,冷月明本来就没话,倾群对着这冷冰冰的女人与弘洛无话可说,弘洛在下属面前莫名其妙地不自在起来。 冷月明正要给倾群上药,弘洛不待她打开便拿过药,“这药怎么用?” “早晚各一次外敷。”冷月明快速答道,一句也不多说,见弘洛没有让她上药的意思,便过去拿药箱要走。 “她还没给我涂药……”倾群不由得出声想拦住冷月明,这女人虽然冷冰冰的,不过涂起药来一点也不痛。 “冷御医要治病救人,忙得很。朕没什么事,朕代劳就好了。”弘洛拿着药表情严肃,说得头头是道,口吐莲花。 冷月明不做声,主人说谎的技术并不是一流,不过脸皮确实够厚。她冷月明十几年来只会下毒,从不救人,连弘洛病了也不劳烦她,嬖妃是第一个。“冷月明告退。” 倾群眼睁睁看着冷月明离开,“把药给我!” 弘洛敏捷地躲过她的手,绕到床边坐下,打开黑玉盒,倾群伸手去拿,“我自己来。” 弘洛挑了药膏,“你还是老实点。” 倾群看着他,他胜券在握,不慌不忙。见她不再说话,才静下心,仔细地将药涂在她的伤处。冰凉的药膏触到她柔软的肌肤,一丝丝清凉沁入肌骨,倾群屏住了呼吸。弘洛将药一点点涂匀,再按摩到吸收,好像在雕琢天下最精致的雕塑,又像是在勾勒美人头上的根根青丝。 “你快点!”倾群沉不住起了,他就是故意的。 “真是不知好歹,快了会弄疼你。”弘洛责怪道,可是一抬头手下却不觉重了,倾群疼得哎呀了一声。 弘洛想也没想便凑过去轻轻吹着,吹起了药膏的清凉,缓解了疼痛。倾群一愣,一把合上衣服。 弘洛也不计较,收起药放在怀里,看样子他是要为倾群涂药到底了。“要不是太后相逼,你一句话也不会说吧。”太后让倾群跪了半个时辰,让她的腿差点残废,她才点破弘洛的用心,她如此潜藏锋芒,他何时才能看到她的真心。 “我不过是为了保命胡乱猜的罢了,不然怎么还用跪半个时辰。”倾群系好衣带,慢慢地回答,他在门外都听见了?他为何要在门外偷听?他一直都在怀疑她是否真的失忆。 “真正的凶手没有得到惩治,你会不会怪我。” “我怪你,你就能为我报仇吗?”倾群斜了他一眼,嘴上说的好听罢了。 “你放心,现在不是时候,迟早会有机会。”弘洛坐到倾群对面,看着她的眼睛,“不过我亲自为你挑选了侍卫,今天来就是让你去看看。” 倾群冷笑一声,“怎么,我应该感恩戴德么?你天天往挽圣宫跑,如今又赐我侍卫,分明就是让更多人嫉恨我。你若真想我安全,何不把我放出去,一辈子也别见。” 弘洛上前猛地抱起她,倾群眼前天旋地转,抓住他的衣襟,弘洛的眸子里暗流涌动,怒意如乌云开合,他低头深深地看着倾群,目光咄咄逼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终有一天陈妃会跪在你脚下,任你处置。但是想走,绝不可能。” 倾群只觉他身上一股冷硬之气让自己浑身发凉,他抱着她走到宫外,宫人见了惊讶不已,纷纷低下头。弘洛走上龙辇,将她放在身边,沉声吩咐道:“去御书房。” 到了御书房,弘洛不管倾群的挣扎,抱着她下了辇,太监忙不迭地跑过去打开大门,弘洛迈步走进。 从明媚的阳光下一进幽深的宫殿,倾群眼前一时一片黑暗,她眨了眨眼才慢慢适应,殿中候着四个侍卫,东方和南宫为首。 弘洛抱着她走过四人身边,衣袂飘摇,倾群心里莫名地一动,定睛看了看,大殿与往日没什么区别,可为什么自己觉得哪里不对呢。 弘洛走到龙案后将倾群放下,倾群站立不住,一下子又跌回到弘洛怀中,弘洛看着她的无奈,不由笑出声来,索性环着她的腰,让她坐在腿上。 倾群如坐针毡,低头看着他缺了一截袖子的龙袍,她不想再扯他的衣服了。 弘洛下颌指了指殿下,“这两个人是保护你的。”他对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似乎完全忘记了这威严的大殿,殿上侍立的众人。 倾群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又垂下眼帘,弘洛朗声问道:“你们叫什么?” 东方南宫后退一步,后面的侍卫上前行礼,“东方玖。”“南宫肆。”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着。 倾群浑身一僵,她定睛审视殿下两个高大精壮的男人,东方玖面色如玉,英气之中不乏阳刚。南宫肆五官坚毅,平凡中隐隐透着杀气。 弘洛感受到她的变化,见她脸色苍白,“怎么了?” “刚刚他们说话,吓了我一跳。” 弘洛戏谑地看了她一眼,并不相信她的借口,不过也没有追问。他看了看殿下,“都是东方南宫营里角逐出来的?” 东方答道:“是,他们是目前两营武功最高的人。” 弘洛眯起眼睛,东方玖,南宫肆,“东方玖跟随过朕,南宫肆……武功如此高为何朕没听说过。” 南宫见问道自己手下,行礼回答,“两营私卫皆是高手,武功相差不多,南宫肆多年来一直勤于练功,颇有长进,如今取胜并不意外。” 弘洛点点头,“好,挽圣宫就交给你们,要是出一点差错,你们知道后果。” “遵命。”东方玖和南宫肆齐声答道。 弘洛脸上终于升起满意的微笑,正要让他们退下,门外的太监走了进来,“皇上,宫妃求见。” 弘洛一皱眉,“她有什么事?” 太监看了看两边,都是血气方刚的侍卫,宫中女子的事在他们面前未免太小家子气了,他硬着头皮道:“宫妃听说皇上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便煲了汤给您送来。” 弘洛一阵烦躁,“不见。”他转头对众人道:“都下去吧。” 倾群看着四人的背影,哪里不对,一定是哪里不对,自己刚刚感受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一定有她认识的人,东方,南宫,东方玖,南宫肆,难道她见过其中的一个?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失忆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四十九、见鬼了 后宫人人尽望的龙辇毫无悬念地回到了挽圣宫,弘洛不厌其烦地抱起倾群。倾群自知双腿走不了路,只能让他抱着,可是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你这样可害死我了。”倾群揪着他的衣襟,恨恨地抱怨。 “那你可谓死得其所。”弘洛抱着她轻松得如同抱着一只猫,走得不急不徐。在外人眼里,分明是嬖妃撒娇,皇上恩宠无边,两人亲昵地搂抱着闲庭信步。 弘洛感受到怀中人的冷淡愤懑,他有些不满又无可奈何,“后宫那么多女人等我抱,我偏偏只想抱你一个,却落得像强抢良家女一样。” “本来就是强抢。”倾群冷哼了一声,她不敢多指控什么,以免不小心说出过去的事,引得弘洛怀疑她没有失忆。 “哪里是强抢,你是我的女人,都已经是嬖妃了,你就一心一意从了朕吧。” 倾群看见新来的东方玖和南宫肆跟了过来,有外人在她更加浑身不自在,“我失忆了,怎知你说的嬖妃是真是假,也许过去我自有夫君……” 弘洛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不悦地沉声打断道:“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过去的事还有什么所谓。如今你在皇宫里,是我的妃子,我又对你这么好,你还不如想想怎么对我好点,免得失去了再后悔。” 倾群看着他坚毅的下颌,高挺的鼻梁,浑身散发着不可侵犯的王者气息,可是说出的话怎么这么无赖,“你对我哪里好了?要不是太后罚我,谁要你抱着回来,要不是你处置朱妃,太后怎么会跑来兴师问罪,要不是你假装宠爱我,朱妃怎么会行刺!” 弘洛脚步慢了下来,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倾群,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星辉般的光芒,“看来问题的根本在于,我假装宠爱你。”他沉吟了一下,“既然如此,我就顺了你的意,真正地宠爱你。” 倾群费了半天唇舌,又被他绕了回去,她见他脸上挂着邪魅的笑意,目中桃花流转,春意盎然,不由一推他,“我的腿好了!” 弘洛见她又被成功激怒,反而笑得越发开心,任她挣扎,根本不打算放手,一脚迈进宫门,东方玖和南宫肆就站在门外把守。 弘洛抱着倾群坐在榻上,看她眸中还带着隐隐的怒气,让绝美的容颜蒙上了一层月光般的清凉,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娇弱无措。她是个强势聪明的女人,让他有了兴趣,有了想征服的欲望。 弘洛忘情地吻上她的唇,倾群后退躲闪着,他贪恋地不愿放开,不由得抓住她的肩头固定她乱动的身体。 倾群痛得身体一抖,叫出了声。 弘洛清醒下来,他松开钳制她的手,才发现自己竟碰到了她的烫伤。他迷离的眸光一聚,泛起痛意,他总是情不自禁地接近她,结局却是伤害她,一次次把她推远。 “疼吗。” “别管我。”倾群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疼不疼,他怎么不自泼一杯热茶试试! 弘洛倒是听话地起身了,“那我走了。”他看了倾群一眼,倾群依旧低着头,无动于衷。 晚上倾群一个人在小楼上,倚栏独坐,寂静的夜空下,她的心情一点也不平静。无是和依沅就要来了,他和弘洛将在两国的边界离河畔见面。这是倾群最后的希望了,她想跟随弘洛到离河,可是无是和她的关系在市井中流传着各种版本,弘洛很可能是知道他们认识的,他又怎会允许无是看见她。 倾群叹了口气,她已经想了好几天,夜不能寐,可越是迫在眉睫,越是一点主意都没有。长夜漫漫,更深漏长,传来隐隐的笛声,伴着月色清风,低低地盘旋着哀愁,挥之不去。这深宫里总有睡不着的心事,在夜色掩映中泛滥。 倾群把头靠在方柱上,闭上眼睛。希望冰冷的风能让她清醒,让她想出一条路来。 风裹挟着笛声掠过,倾群猛地坐了起来,扶栏侧耳倾听着,她的心剧烈地跳动,砰砰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自己的耳中,更为清晰的是那渺远的笛声,演奏的正是那首她弹给无是又教给依沅的曲子! 是谁在这深宫中吹响了这个旋律?是故意还是巧合? 倾群紧张地捂住胸口,她一定要去看一看,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倾群转身跑下了楼,宫女围了上来,“娘娘要休息了吗?” “不,我出去走走。”倾群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态,拢袖款款走出。 刚出宫门,果然东方玖和南宫肆就跟了上来。倾群一皱眉,她对刺客刺杀她一事倒没什么愤恨,此时却恼起刺客惹的麻烦真是棘手。 “不用跟着我。”倾群悠闲地说道,“我只是出去走走,说不定碰到皇上,他应该不希望你们两个跟着我们吧。” 东方玖和南宫肆有些为难地对视了一眼,低头抱拳,“请娘娘小心。”说罢就退了下去。 倾群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打发了他们,比什么渊绝好骗多了。她愣了愣,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走进夜色。前面是一个打着灯笼的宫女,摆脱了侍卫,宫女不在话下。 倾群听着笛声仔细辨别着方向,她故作镇定地转了两个弯,以免宫女发现笛声的秘密,她手心已经出汗,不知道下一刻有什么在等着她,不管是什么,此刻她只希望这悬若游丝的笛声千万不要停。 “夜凉了,回去给我拿件衣服。”倾群上前拿过宫女手中的灯笼,吩咐道。 宫女眼睛转了转,心里有了主意,这位嬖妃娘娘恃宠而骄,耍得皇上团团转,今晚皇上不来了,她肯定是慌了神,说是出来走,八成是想到皇上那里撒个娇,自然不愿意宫女跟着。 宫女笑了笑,“是,奴婢回来了就沿着这条路找娘娘。”这条路是通向皇帝寝宫的,又宽敞又亮,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倾群点了点头,看着宫女离去的背影,渐渐融入夜色。她自由了,转身吹灭了灯笼,向着笛声快步走去。 七转八转,高大的宫殿已落在身后。倾群走上了小路,高墙森森,月光被隔在墙外,路上阴风骤起,吹动着倾群的裙摆。 倾群握着熄灭的灯笼,尽管她放轻了步子,四周的寂静还是让脚步声无比清晰,单调而诡异,叩击着她的耳膜。倾群从小和男孩子一起长大,胆子不小,可此时也觉得脖颈后阵阵发凉,身后好像总有一道目光射过来,她不敢回头。 逐渐清晰的笛声是支持她走下去的唯一力量,就在转角了。 前方依旧是一片漆黑,不过墙头倾泻的一角月光告诉她,前面有一个转弯。如怨如慕的笛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她急促的步子慢了下来,越是接近,反而越是犹疑…… 如果弘洛知道了怎么办……她心乱如麻,豁出去吧,顾不得后果了……弘洛,弘洛,倾群心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原本的一点点狐疑逐渐扩大:往日他们也会吵架,可弘洛还是会来挽圣宫,为何今晚没有来?南宫和东方营是弘洛的私卫,万里挑一,赏罚分明,出一点差错便性命难保,为何东方玖和南宫肆如此轻易就让她走? 倾群骤然止住脚步,转弯那一点点月光在她眼里忽然变为一个瑰丽的幻境,后面是一张血盆大口,只等着她走进。 都是她太心急了,以致忽视了这种种可疑之处,忽视了最大的可能--这是弘洛的试探。 她提起裙子,蹑手蹑脚地转身,呼吸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她快步往回走,走了几步身后的笛声戛然而止,倾群的心几乎从胸膛里跳出来,拔腿就跑。 忽然背后一阵风掠过,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倾群被猛地拉了一个踉跄,她刚要惊呼出声,嘴巴就被捂住,耳边一个阴沉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怒意与思念的无限纠缠,听起来竟是那么熟悉,“我让你忘记一个男人,没让你再勾搭一个男人!” 倾群猛地回头,眼中满溢着复杂的情绪,惊恐,讶然,期待……眼前是南宫肆平凡的脸,唯有一双眸子闪亮着,一瞬间暗淡了他背后的浩淼星空。 “无是!”倾群的声音含糊地从他掌中透出,她是见鬼了还是在做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背你回去 黑暗中两双眸子对视,一瞬间仿佛走过一世。 不知过了多久,倾群终于反应过来,迫不及待地上去抓“南宫肆”的脸,无是无奈地捉住她的手,“你还想不想我活着出去。”思灵给他易了容,若是被倾群抹去,他就不用出宫了。 倾群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好像风雪中迷路的小女孩,终于看见了亲人,快乐和激动雀跃在她浑身上下的各个角落。她一下子扑到无是怀中,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气息,十三年来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无是紧紧搂着她,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这样就不用在担心失去,他温热的呼吸氤氲在倾群耳畔,“你去哪了,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我……”倾群正要开口回答,却被他柔软的一吻封印,无是的眸中闪着明亮的光芒,随着炽热的呼吸,倾群沦陷其中,仿佛于熊熊烈火中看到漫天星辉和清凉的月光,冰火两重,让她几乎忘却了前世今生。在弘国皇宫这个不知名的角落,在她生命长河中的某处静谧,她如溺水的人,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渐渐失去了力气,也渐渐忘记了周围的世界。 无是的吻落在她的颊上,眸上,不知何时解开了她的衣服。倾群贪恋地吮吸着他的气息,享受着他的抚摸和亲吻,他们已很久没有如此亲密,可是还是那么熟悉彼此。倾群已经忘却了自己,她就如同风中飞舞的落叶,没有自己的方向,风吹向哪里,她就飞向哪里。 “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无是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夜一般神秘的魅惑。明亮的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迷恋。 倾群的脸上火烧起来,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能紧紧环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结实的身体,自己仿佛就要被融化了。 上一次的亲密无间还是多年前在疗伤的水池里,那时他们几近疯狂,被罪恶和负疚狠狠地折磨,也折磨着彼此。此刻却是无比清醒,倾群咬着唇,低低念一声,“无是。”像是叹息,又带着哀怨。 无是温柔地撩起倾群脸旁的碎发,她如一朵娇艳的花,沉沦在他的掌中,“丫头,”无是和倾群额头相抵,深深地看着她的眸子,“我要你。”他好听的声音骤然点亮了她的眼睛,让她愿意为他赴汤蹈火。下一刻她就骤然盛开,美艳到极致,连飘落的花瓣都轻盈地飞了起来。 无是的汗水落下,在倾群颈间滚落,她樱唇微微颤抖着,迷离的双眸中闪着五彩的光华,“不……”倾群低低呜咽了起来,无力地推着无是坚硬的臂膀。 忘情地缠绵,十几年来的思念汇成洪流,铺天盖地而来淹没了两人。 月亮静静地在云间行走,不知何时,清辉终于越过了墙头,清澈如水,充盈在空气中。 倾群静静地搂着无是,她十岁就爱上的男人,他们曾心心相印,又各自嫁娶,一路走来,幸而可以不离不弃,终于等到了这一刻,没有罪恶,没有负担,他们之间再没有其他人。 无是为她合上衣服,情不自禁吮吸着她娇嫩的红唇,倾群顺从地回应着他,最后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无是一痛不由得抬起头,唇上已渗出血迹。 倾群躺在他怀中,抚摸着他的衣领,看也不看他,像一只温顺暗藏锋芒的小猫。 无是一笑,“在我面前,你还怕什么羞。” 倾群被他说中了心事,脸上慢慢红了起来,她坐起身避开他的目光,“说正经的,你是怎么来的。” 无是一把又将她拉回到怀中,“我听到了弘国公主的琴声。” 提起依沅,倾群的眸光不由暗淡下来,她毕竟是无是的妻子。 无是把她脸上小小的变化尽收眼底,他抚摸着她光滑的脸颊,“在我心中,我的妻子只是你。” 倾群咬唇而笑,无是捏起她的下巴,板起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该你说了,怎么跑到弘国,摇身一变成了嬖妃?”嬖妃两个字被他说得咬牙切齿,自从知道她可能成了弘洛的宠妃之后,他简直五脏俱焚,当下就决定来弘国一探究竟。 “弘洛把我抓来,逼我将所学的兵法韬略写出来。我只能假装失忆,他就把我留为人质,以后要挟你。” 倾群说完,无是还是沉着脸,她知道他一定是想起白天弘洛抱着她招摇的事,“你就别气我了,我们这时候应该同仇敌忾才对。” “你对他搂搂抱抱的……” “我被太后罚跪了半个时辰,那时候根本走不了路,他非要抱我,我能逃哪去。”倾群倍感委屈。 无是见了不由把她抱在怀中,“我是被你吓到了,千里迢迢赶来,好不容易见到你,却看见你和他那么亲密,又听说你失忆了,那一刻真是比死了还难受。今晚以笛声将你引来,等你的每一刻都那么难熬,我生怕你真的失忆了不来了,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倾群伏在他的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感到无比的踏实,“我还以为是弘洛在试探我。怎么南宫肆和东方玖……” “他们是我的人。” 倾群没有太惊讶,既然弘洛能在琰国畅通无阻,处处有人接应,无是把眼线安到弘洛身边也不足为奇。 “接下来该怎么办。”倾群问道,无是来了,她的神来了,她只需听从他的安排。 “我潜入弘国,云溯护送着依沅前往离河,还有三天才能到达。”无是知道倾群的下落后,执意前往弘国,如儿知道无法阻拦,她也急于让倾群平安归来,为了给无是一个合理的理由离开琰国,如儿思前想后,对外宣称无是要带着公主前往弘国拜访。 无是悄然离开,然后是世人皆知的琰国使者到达弘国,弘洛接受邀请,依沅的车队浩浩荡荡出发。无是早已夜以继日赶到了弘国。 “三天内,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无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倾群,承诺道。倾群微笑着点点头,投入他的怀中。她靠在他肩头,笑容慢慢淡了下去,无是还不知道她的武功尽失,他们若和弘国军士直面冲突,恐怕她会拖累他。 倾群张了张口,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告诉他。心里却好像压着一座山,隐隐地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暂时抛却了那些不快,什么也没有说,此刻能和无是在一起,她已经很幸福了。 “无是。” “嗯?” “你那张脸看上去很别扭。”倾群不安地扭了扭身子,她总觉得自己在和一个陌生男人拥抱。 无是低头蹭着她的鼻子,嘴唇摩擦着她的唇,两人像两只亲昵的小兽,“现在认不认得了?” 不等倾群回答,无是便深深浅浅地亲着她,两人久久拥吻着,沉醉于唇齿间的缠绵,不愿分开,时光匆匆倒退,席卷着他们拥吻的一幕一幕,年少时生涩的吻,定情时甜蜜的吻,绝望时带着泪光的吻。过去与现在层层重合,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该回去了。”倾群气喘吁吁地说道,她十分不情愿地回到现实,离宫这么久,若是弘洛过去了可就糟了。 无是眸中的光一冷,他知道此刻需要理智,可是对弘洛的怒意偏偏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 “为将之道,能屈能伸。师父们教的,你不记得了?”倾群抚上他紧皱的眉头。 “那是为将之道,又不是为男人之道。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女人天天在别的男人身边!” 倾群见他怒气冲冲,知道想让他消气是不可能的。她索性不管他,自己站起身,拍了拍裙子,“我走了。” “你这女人……”无是惨遭抛弃,指着她一时没话说。 倾群一迈步,才发现两条腿根本不听话,站在地上一直哆嗦着,她不由扶住了腰。无是见状站起来,“还想撇下我回去,真是自不量力。” “你!”倾群瞪了他一眼,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无是见她真的走不了路,俯下身揉着她的膝盖,关切地问:“还疼吗?” 倾群点点头,无是就为她揉了起来,温暖的手掌缓解了她膝头的疼痛,说不出的舒服。 “早知道你腿伤成这样,我真不该……”无是懊悔地说,倾群挡住他的口,嗔道:“你,现在后悔干什么。” 无是看着她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她前面,弯下腰来,“上来吧。”倾群看着他宽阔的背,心里无比踏实甜蜜,就算在皇宫又如何,就算随时能碰到禁卫又如何,她没有拒绝,走了过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一、涂药风波 宫墙下,无是背着倾群走着,两个人的影子拖在身后合成了一个,显得分外臃肿。 “刚才我看见你肩头受了伤,还疼么?” “不疼……”倾群搂着他的脖子,躺在他宽阔的背上,听着他低沉醉人的声音,快要睡着了。 “告诉我,弘洛有没有逼你,有没有用刑?”无是慢慢地问道,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倾群却听出了其中的杀气,她不由清醒了些,抬起头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他自然是打我了。” 无是的身体一僵,心里痛得紧缩了起来。他的步伐没有减慢,却变得无比沉重,“还疼吗?”他的声音里竟然带着颤抖。 倾群鼻子一酸,把脸伏在他的背上,闷声闷气地说:“都好了。” 无是紧了紧搂着她的手臂,并不相信,“你是最怕痛的了,过去练武时,我失手碰你一下,你都要喊上半天疼。” 倾群听他提起小时候的事,想起了自己当时总是大惊小怪地吓唬他,嘴角扬起调皮的笑意,“别人打我十下,也不及你打我一下来得痛。” “我怎么舍得打你?!”无是叫起屈来,“竹枝刮到你一下,我都要心疼一晚,自责一晚。”他想到这叹了口气,心中的怒火燃了起来,“你那么怕疼,弘洛竟然……” “现在不是好了吗。”倾群安慰他。这是弘国的皇宫,她真怕无是一时冲动去找弘洛算账。“我其实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你了,那比打我还要难受。” “都是我不好,竟然放手让你自己出去,竟然让你在弘国待了这么久。我每天都在害怕,你一个人在外面吃苦,果然不到一年,你就瘦了这么多……”无是深深地自责着,这一年来,这自责日日折磨着他。 倾群躺在他背上,她已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唯一清晰的就是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这让她无比的踏实,一年夜不能寐的煎熬与疲惫,在此刻释放出来,让她昏昏欲睡。 “到了。” 倾群不知昏沉了多久,听见无是的声音,好像清欢谷里的一个普通的清晨,他偶然路过,在窗外叫她起床。 倾群睡眼朦胧地从他背上抬起头来,满足的笑意还未退去,便僵硬在脸上。越过无是的肩头,她看到一人负手站在挽圣宫门口,明黄色的袍子在灯光下闪动着,一双冷峻的眸子正直视着她,让她躲闪不及。 “皇上?!” 倾群从无是身上下来,她此刻最担忧的,是弘洛发现无是的破绽。无是却捏了捏她袖中的手,他的手温暖有力,让她稍稍安心。 倾群快步走了过去,“皇上,你来了。” 弘洛不听她的客气,直接问道:“你去哪儿了?”他从御书房过来,却听说倾群出了宫。 “我出去走走。”倾群不理会他的怒气,淡淡地说。 弘洛看了看“南宫肆”,见有人跟着她保护她的周全,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探究地看着倾群,“是去找我吗?”他可是听宫女说,嬖妃可能去御书房了。 “找你干什么。”倾群白了他一眼,“我有了侍卫,终于能到处走走了,自然要出去转转。” 弘洛毫不掩饰脸上的失望,倾群见他迟迟不进去,而无是就站在身后,这让她如芒刺在背,“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她转身就要进屋。 “朕也休息了。”弘洛突然闷闷地吐出一句,霸道地抢在倾群前面,快步迈过门槛。 倾群不由得回头看了无是一眼,真的南宫肆已经悄然离去,现在他是护送嬖妃回来的南宫肆,是站在宫外守夜的南宫肆。他站在灯笼下,灯光模糊了他的面目,映亮了他的双眸。他好像站在悬崖边,望着这头的倾群,可望而不可即,满怀希望却又必须失望,那目光让倾群心里微微一痛。 倾群转身走进宫殿,大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殿中的烛火并不明亮,倾群讨厌这样暧昧的灯光,她剪了剪灯芯,微弱的火苗蓦地腾起,映亮了大殿,也映亮了大殿中跪了一地的宫人。 “你这是干什么?”倾群指着他们问弘洛。 “主子不见了,不是他们服侍不周么?”弘洛站在床边,宫女都跪着,他自己宽衣解带。 “我只是出去走走,还有你的侍卫跟着,你还想怎样?”倾群抚了抚额头,为这样无休止的争吵感到疲惫。 弘洛见她面露疲态,不由走过来,仔细地打量着她,问道:“累了?”他对着地上的人挥挥手,“下去吧。” 地上的宫人如蒙大赦,忙谢了恩起身退出去,生怕一步走慢了弘洛就改了主意。 倾群见他退让了一步,便不再做声,走过去躺在床上,刚刚和无是分别,就要和弘洛同床共枕,这让她心里五味杂陈。无是此时又在想什么呢。 弘洛拿着药瓶走过来,宫人不在,他的声音放轻柔了些,“涂了药再睡。” 倾群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涂,涂药?可是刚刚她和无是那样……现在一定已经……她的脸蓦地红了起来,不由得握紧了衣领。 弘洛见她怔怔地出神不理会他,以为她想起了下午的不快,他烦躁又无奈地问道:“还在生气不成?” 倾群索性板起脸一闭眼,一句话也不说。弘洛看了看手中的药,他已经不能再对着她心硬如铁,他已经没有强迫她的决绝,“你想要冷月明涂药,我就叫她来。来人传冷月明!” 倾群一听吃了一惊,冷月明来不是一样!她忙阻止,“别!这么晚了……” 弘洛转头笑着看着她,“终于肯说话了。” “我自己来就行。”倾群向弘洛伸出手,要盛药的小瓶子。 “你伤得那么重,不能有差错,我不放心。”弘洛没有给她瓶子,反而故意会错意,握住她的手。倾群一下子抽回手,弘洛笑了笑,没有计较任她去了。 “下次想要人背,我背你好了。侍卫是保护你的,不是背你的。”弘洛漫不经心地说着,还用余光瞥了倾群一眼。 倾群心里一紧,她生怕弘洛生疑,踌躇片刻才小心道:“我腿不好,走不了许多路。” “主人。”冷月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倾群没想到,她来得可真够快的。 “进来。”弘洛略回了回头。 冷月明推门而入,一股冷气袭来,不知是她带进了外面的寒气,还是她身上散发的寒意。她径自走过来行了礼,“主人有什么命令。” “给嬖妃上药。”弘洛递过小瓶子。 “是。”冷月明接过,眼角扫了倾群一眼,纵然她冷月明多年来阅尽生死世事,早已宠辱不惊,可主人深夜这样兴师动众就为了给这女人涂药,还是让她清冷的眸光小小波澜了一下。 倾群坐起来,看了弘洛一眼,“你出去。” 弘洛怕她还生着气,事事都顺着她的意,闻言便点了点头,有些不舍地走了出去。冷月明见门已关上,转过头来,“脱衣服。”她说话一向很快,常带着一种清冷孤高,和隐隐的不耐烦。 倾群无奈,心里安慰着自己,冷月明总比弘洛好。她不情愿地解开衣服,慢慢褪下肩头,尽管她遮掩着,胸口处斑斑的玫瑰色痕迹还是赫然在目,费无是,他知不知道给她惹了多大了麻烦。 冷月明伸到半空的手指微微一顿,眸中漾起一丝嘲弄,她将药膏抹在她肩头,轻轻化开,泠然道:“若是这样不自觉,这伤好不了。”她没想到主人平时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私下里是这样热情如火。 倾群含糊地哼了一声,冷月明只说了一句话,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安静,可是为何倾群觉得空气里都是嘲弄,呛得她喘不过气来。算了,只要能躲过这一劫,随她怎么想吧。冷月明顶多就是说说她,肯定不会去叮嘱弘洛的。 果然,冷月明涂完了药,把药瓶留下,依旧一语不发地拿起药箱就离去。她没有和弘洛有任何交流,不是女孩子怕羞,而是主人的事,她向来不会过问。 倾群和衣躺在床上,吁了口气,已经极度的疲惫,再也抵挡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二、大局为重 早晨醒来,倾群第一件事情便是跑到楼上,此刻黎明,晨光熹微,她向宫外望去,无是和东方玖就站在那里,她清楚地知道,那是无是,不是南宫肆,她能感觉得到。 没想到他竟在那里站了整整一个晚上,夜深风凉,更深漏长,他怎么不叫真的南宫肆来站? 无是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正迎上倾群的目光,倾群静静地扶着栏杆,风吹起她的睡裙,青丝飞扬,她想看看他的真实面目,一年不见,他是不是又瘦了。 “娘娘,请回去更衣吧。”宫女走到倾群身后,为她披上一件外衣,“听说皇上昨夜睡在寝宫。”宫女好心地安慰道,她以为倾群这样激动地跑上楼,是想寻觅弘洛的踪影。 “皇上多在乎娘娘啊,昨晚找不见娘娘,皇上的心急奴婢们可都看在眼里。”宫女扶着倾群下楼,倾群回头看了无是一眼,千言万语却无法表白,只好跟着她离开。 “皇上为娘娘所做的,别的帝王可做不到。宫妃娘娘怀孕了,皇上都没去过她那里,就连昨夜都是在自己的寝宫歇息……”宫女滔滔不绝地说着,在她眼中,这样年轻英明的君主,又能如此专情,真是万年难遇。 “宫妃怀孕了?”倾群只听到这一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在宫里竟然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宫女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意识到刚刚性命攸关的失言,她跪倒在地,“娘娘,奴婢是随口胡诌,娘娘千万别放在心上。” 倾群瞄了她一眼,“说都说了,还遮遮掩掩干嘛,我不和皇上提就是了。”她眉峰一挑,宫妃竟然怀孕了,怪不得那天巴巴地给弘洛送汤,这是想为腹中的孩子争口气。 “起来吧。”倾群淡淡地说了一句,“要想我不告诉皇上,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宫女苦着脸站起身,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宫妃的事情,整个皇宫里面,只有挽圣宫不知道了。是皇上说,若是让娘娘您知道了,我们都别想活了。” 倾群嘲讽地一笑,“他想瞒多久,等孩子生出来不还是露馅。还是他那么有把握,能在孩子出生之前把我收服?” 宫女皱了皱眉,这个嬖妃不知怎么,对皇上就是没有一点好看法。看来在宫妃的事情上,皇上又是一腔热情空付。 阳光刺破云层,照得人睁不开眼,可空气还是冰冷的,天气终究是冷下来了。今天的早朝拖得格外得长,下了朝弘洛和一些重臣又转道御书房议事,不知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午后的温暖退去,晚上的凉意袭来,弘洛才得闲来到挽圣宫。宫女为他更衣,心里怦怦直跳,生怕嬖妃因为宫妃的事闹起来,连累了自己的性命。不过万幸的是,嬖妃如常地和皇上用膳,脸上一点不悦之色都没有,好像早上的事根本没有发生。 看来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嬖妃娘娘的道行不浅。 “我明天就要走了。”弘洛抬眼看了看倾群,见她没有反应,又加了一句,“去离河会费无是。” “不是早该走了。”倾群看也不看他,随口接了一句。无是的队伍不日就到离河,弘洛现在才走,未免有些晚。 “不能带着你,我想迟些走。”弘洛自顾自地说道,确实走得迟了,路上恐怕要奔波了。 “为什么不带我。”倾群这才抬头看着他,她在挑衅,可是她表现得却很无辜。 弘洛凌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仿佛能把她的心剖开,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他很久没有这般看过她了,她几乎忘了他冷血的一面。 不带她,因为那是费无是,就算她真的失忆了,他也怕她一见费无是就想起来。弘洛放下筷子,“那是鸿门宴,凶多吉少。” 倾群的心提了起来,离河一会,弘洛恨不得寻个机会除掉无是,无是已然身处险境。她默然一算,自己要在摆“鸿门宴”的时候逃走,若是不能成功,无是得知了恐怕不会离开弘国,而多留一天,危险就增多一分。 “想什么?”弘洛见她出神,出言打断她。 倾群慢慢眨了眨眼,“没什么。” 弘洛露出一丝笑,漆黑色的眸子期待地看着她,“我从没看过你跳舞,能不能舞一曲为我送行。” 倾群低下头,“我已不记得了。” 弘洛眸中的光亮熄灭,涩然地点点头,“既然这样。”他久久没有说话,他不知说什么才能融化她冰冷的心门,不管多努力,他永远在她的心外徘徊,她却已走进他的心中,他明知这是危险的,尤其对一个帝王,可是他已无力阻止。 “弹一曲也好,好久没听到你的琴声了。”弘洛向后靠在榻上。 倾群不说话,走到琴后坐下,伸手弹了起来。琴声宛转,萦绕在挽圣宫内外,连日来的疲惫让弘洛阖上了眼,沉浸在这让他痛也不肯放手的一点点安慰里,倾群低眉信手,她是笼中鸟池中鱼,平静的表面下是焦躁枯萎的心,无是抬起头,看着高高的宫殿,紧闭的大门,一步之遥,亦是几重万水千山。 漫漫琴音抒发着三个人的心事,三个人的兜兜转转。 夜色渐浓,倾群的手指已经酸痛,她闭上眼,就让她暂时遗忘挽圣宫的桎梏,梦一回广袤的竹林,幽静的山庄…… 忽然腰间一紧,后背贴上一个结实的胸膛,下一刻就身处弘洛的怀中,琴声戛然而止。弘洛抱着她走向帘幔低垂的大床,两人一同跌入柔软的床中,他在背后拥着她,低头嗅着她发间颈后的幽香。 “等我回来。我还有好多话要说。”他温热的呼吸贴着她的肌肤,片刻就被空气冷却。 倾群在他怀中如婴孩般蜷起身体,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第二天一早,弘洛便起身,宫女悄然服侍他更衣,倾群面朝里躺在床上,他也不去叫她。 门口一个太监站定,拂尘一摆,通禀道:“皇上,各妃嫔给您送行,正在太……” 弘洛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太监一下子闭了嘴,这才看清嬖妃娘娘还在床上睡着,这厢宫人们服侍皇上起身,安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弘洛穿戴整齐,身着绣龙墨袍,高大的身形更显精壮,头戴金冠,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威然如天神下凡,让人不敢靠近不敢直视。 宫人轻手轻脚地为他掀开珠玉门帘,门外是万人的臣服敬仰,他们怎能想到执掌天下的皇上在这挽圣宫里,是这样迁就一个妃嫔。 弘洛回头看了倾群一眼,她似乎睡得正熟,他转过身迈步走出了宫殿,身后众多的宫人悄然有序地跟随离去,人去如潮退,挽圣宫一下子空旷了起来。 皇后和众妃在太后宫中等候着皇上,果然,皇上又是从挽圣宫中来,果然,嬖妃又没有露面。 琰眉脸上没有一丝笑容,阴郁地率众妃下拜,“拜见皇上。”众人款款拜倒,眼前的皇上还是那样英俊,让人忘记了呼吸。她们幸运地身为妃嫔,却又不幸地无法亲近他。 一旁的宫妃在宫女的搀扶下也缓缓拜倒,抬眼望着弘洛,楚楚可怜。 “平身。”弘洛站在大殿中央,声音并不大。 这时太后在宫女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弘洛施礼,声音中才有了一丝感情,“拜见母后。” “免礼。”太后看了看他身后,不出所料嬖妃又没来,皇上对嬖妃百般宠爱,可这个嬖妃对皇上似乎并不关心,太后想起上次嬖妃连皇上刺虎之事都不知,不由更加不悦。 “这次去离河,皇上小心。”太后嘱咐着,虽然离河已布了兵,可她还是担忧儿子。 “是,母后放心。” “皇后提议,后宫的妃嫔一起诵经为哀家和皇上祈福,忠心可嘉。”太后笑着看了看琰眉,这才转入重点,“哀家想这样的事,嬖妃不应缺席。” 弘洛看了看宫妃,这一直是他的心病,他不愿让倾群见到宫妃,“嬖妃日日为儿臣祈福,不用再去诵经了。” 太后刚要再劝,弘洛不愿绕圈子,“刺客之事刚过,朕不放心。嬖妃没事,就算给朕祈福了。” 众妃听弘洛这样直截了当,哀怨之色涌上眉头,宫妃怀孕心情起伏很大,时喜时忧,此刻见弘洛心里只有一个嬖妃,想到自己日后就是生了孩子,只怕也难以出头,竟抑制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太后更加烦乱,挥挥手,“罢了,哀家自有主张。” 弘洛行礼,“那儿臣告退了。”太后坐在高堂之上,嗯了一声,不怎么欢喜。 弘洛走了许久,倾群才起来梳洗,她走上小楼,却黯然地发现无是已经不在,货真价实的南宫肆站在那里,忠于职守目不斜视。倾群回到房间,拿起一本书,吩咐伺候的宫人,“你们退下吧,没我的传唤不要进来,我想静一静。” 众人退下,倾群放下书叹了口气,偌大的房间里寂静又寂寞,也许要晚上才能见到无是,可是她现在就开始想他了。 “想我了?”腰间被人环住。吓得倾群一怔,忘了温存,“你怎么来的?” 无是埋首于她的颈间,低低地笑道:“我听到某人心里在大声地喊,我想无是了,想无是了,无是了,是了……” 倾群对他时时刻刻的自恋感到无可奈何,展颜一笑,向后靠在他怀中。两人沉浸在安静的世界里,微风徐来,窗外的秋叶沙沙作响,片片飘落,没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是生是死,也许是安然离开,也许是刀光剑影。可是这都不重要了,萧瑟的天地间,飘零的命运中途,心花怒放。 无是握着她的手,“这几次进宫,宫里的路线我已记清楚了,出宫对你来说不难。” “嗯,但是出去容易,如何离开弘国?” “出去了自有人接应你,在京城混迹个把月,再出京不迟。” 倾群沉吟片刻,有些犹豫,“弘洛要置你于死地,若我走了,他会不会嫁祸到你身上,扣留你。” 无是抚着她的发,笑道:“那正好。你若不能脱身,让我走我也不走,我早就想和他算算账了。” 倾群转过身,手轻轻抚上无是的胸膛,“你可别冲动,要以大局为重。”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三、如何逃走 顾全大局,无是闻言眸光不由一深,他似乎看到了琰国的万里江山,风云际会,弘国千军万马的威胁,周围小国的虎视眈眈。 “大局,我们事事以大局为重,甚至忘了自己。从小师父们就教导说,男儿是要用血来捍卫国家的。琰国是我出生的地方,流淌着我喝过的水,有我熟悉的乡音,住着我的亲人,戍边在外,暮色中的炊烟总给我家的感觉。 我爱那片土地,作为男人我有野心,边塞的金戈铁马铿锵战鼓吸引着我,可是静默的寒夜,流血的沙场也让我疲惫。 为了所谓的志向,所谓的家国大义,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愿意死一百次,一千次,也不想无缺有任何差错,他本就不属于那个尔虞我诈的地方,他本就不想金戈铁马征战沙场,过去在府里,夜深人静我们一起喝酒,他总是对我说,哥,我不想在京都,不想有锦帽貂裘,香车宝马,只想找一处宁静的山水,永远平淡的生活下去。可他终究连这个愿望也没有达成。” 倾群伏在他的胸口,她能感受到他的哀伤,此刻他不再是战场上威震三军的将军,只是一个让她心疼的男人。无是抚着她的发丝,眸中是化不开的苦痛,他无比渴望她此刻能明白他的心境,“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怕有一天,茫茫朔漠,只剩我一人,纵使千万人因我而生,我却救不了我自己,官高爵显,又有什么用,又有什么值得捍卫。” 倾群轻叹了一声,伸手抚摸他俊逸无双的脸,抚平他紧皱的眉头,如水的眸子闪着一丝涟漪,“你还记不记得,有一个算命的人说,我们若想在一起,会经历很多磨难?” 无是的手停在她的鬓边,点了点头,他从不相信这些,只是今天听倾群亲口说出,心里还是感到一阵命中注定的凄凉无奈,倾群看着他的眼睛,“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该走的路终究要走。我不害怕,也不后悔。” 无是的目光乍然柔和,仿佛千万朵烟花在夜空中盛放,流光溢彩,他轻轻滑过倾群的面颊,修长的手指略带粗糙,干燥而温暖,托起她的下巴,绵长的一吻落下。 两人相拥躺在床上,秋意泠然,天高气爽,大朵的白云飘过,抚过似水流年,刹那芳华,听着彼此的呼吸声,闭上眼,梦幻中竟来到了广阔的草原,夕阳正柔和,投下温暖的光辉,雁阵掠过,振翅,是回家的声音。炊烟袅袅,淡淡烟火的味道混着饭菜的香气,顺着小溪一路飘远…… 不知多了多久,仿佛一辈子那么长,无是起身走到桌边,提起笔,凭记忆画出了皇宫和京城的地图。 倾群走到他身后,抱着他的腰,她贪恋他身上的气息,贪恋他俊美绝伦的侧脸,英挺的鼻子,坚毅的下巴,贪恋他眸中淡淡的光辉,贪恋他薄薄的唇,宽阔的胸膛。无是专注的推算着,从挽圣宫到宫门口,他挑选岔路最多的路线,萦萦绕绕,凝眸注视着地图,不能有丝毫差错。笔锋在纸上慢慢地画着,他要让她平安出宫。 放下笔,他拉过倾群,把路线交待了一遍,倾群已经被他迷得七荤八素,迷迷糊糊地偎着他听着。 无是一把拎起她放在对面的椅子上,一改面色,冷冷地说,“你听好了,要是再被捉回来,我决不轻饶!” 倾群乖乖地复述了一遍,无是才把图烧掉,“到时小心。” “嗯,你也小心。”倾群手指不自觉地摆弄着裙角。 无是笑着看着她,眸中满是宠溺,“傻丫头。”他怎么也看不够,离别太长,重逢太短,可是他不得不离开。 无是深吸了一口气,狠下心来转身悄无声息地下楼。倾群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尽头,她忽然醒转过来,扑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无是的背影,转过小径,再也不见。 弘洛一走,皇宫里没了皇上,仿佛夜空中没了月亮,星星就是再闪烁都是索然无味,让人提不起兴致,各位妃嫔在宫里相安无事,唯一的一件大事,便是随皇后在佛堂为皇上祈福。 倾群才没有心情和她们浪费时间,已经过去五天了,无是和弘洛应该已经见面,无是应该在等她的消息,她若是不能安全离开皇宫,恐怕他不会就此罢休。 可是如今她武功尽失,能不能安然离开,她自己也没有把握,只能放手一搏了。 今夜月色朦胧,宫女已准备了水为她沐浴,倾群走到屏风后,“你们退下吧,不需要伺候。” 众人俯身退下,这个嬖妃很神秘,似乎特别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他们已经习惯了。 倾群撩了撩水花,按捺住心中的烦乱不安,将繁琐厚重的衣袍脱掉,换了一身普通宫人的衣服,绕到殿后,推门悄悄溜了出去。 走到宫门口,明亮的灯笼高悬,东方玖和南宫肆仗剑站立,如屹立不倒的神将。倾群见到他们脚步不由迟疑了一下,虽然知道他们是无是的人,可她还是打怵。 两人听到声音回头,看见倾群,慢慢转回头对视了一眼,又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倾群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她吁了口气,快步走进了黑暗。 要走出后宫很容易,弘国的后宫虽大,弘洛的后宫却很空旷,很多地方都人迹稀少。 倾群成功地穿过一座座花园,一条条小河,路过一处处院落。大门就在前面,她激动起来,加快了步子。 “臣妾给皇后请安。”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在倾群耳边无限放大。她正迈出一步,闻言瞬间定在那里。 倾群转过僵硬的脖子,才看清七步之外,陈妃正在给琰眉请安。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宫女。 二人感觉到不对齐齐转过头,看到倾群,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惊讶程度不亚于见到太后重返青春、弘洛变成女人。陈妃还保持着屈膝的姿势,琰眉刚抬起手来示意她免礼。 该死,倾群无比懊悔,竟然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这下怎么办,皇后和陈妃看到了,那么多宫女都看到了。她们会抓住自己然后告诉太后,然后弘洛回来…… 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倾群心里转过无数个念头,沉默在空气中肆虐着,无比难熬。 琰眉似乎只是顿了顿,伸手虚虚地扶了陈妃一下,“这么晚了,妹妹是刚从佛堂回来?” 陈妃脸上的神色一僵,继而绽放出笑容,“正是,臣妾担心皇上,也只能尽这点微薄之力。皇后怎么还没休息?” “本宫刚陪太后回宫。” “皇后这些天辛苦了。” “哪里,妹妹不也成日诵经。”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妹妹真是乖巧贤惠。” “不敢当,皇后谬赞了。” “今晚月色很好。” “可不是,星星也很亮。” …… 倾群愣在那里,看着皇后和陈妃执手相看,聊得起劲儿,亲热如失散多年的姐妹,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连眼角都没放。 她试着迈了一步,琰眉和陈妃全然不见。她们身后的宫女有的看见倾群,认出她就是嬖妃。她可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夜里竟然穿着宫女的衣服到这里,难道是要私自出宫?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两位主子都不说话,宫女们不知背后是什么原因,怕自己多嘴惹祸上身,又怕日后在皇上那里担个知而不告的罪名,一个个争先恐后转过头去,生怕被别人发现自己看见了嬖妃。 她们的心情倾群想了想便了然,琰眉和陈妃巴不得嬖妃消失,如今就算把她抓回去交给太后,碍于弘洛,太后顶多也就是罚她禁足面壁。虽解了一时之气,但不是长久之计。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溜走岂不干净,就算日后她被抓回来,她们只说天黑没看清便能轻易洗脱。 倾群想明白了利害关系,放下心来,快步走出后宫。边走边暗自庆幸,宫里的女人就算再不济,也是人精。 出了后宫,便进入大内侍卫管辖的领域,这些人才是最难缠的。 她对着苍天暗暗祈祷,四下看了看道路,前面是一个分岔路口,她紧张地攥紧了拳,低头贴着宫墙走进了左边那一条。 皇宫守卫森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下面的路线,早走一步,或晚走一步,所有计划就前功尽弃。 守卫的侍卫只觉余光中人影闪过,警惕地低声喝道:“谁!”说着提刀走了过来。可眼前人影一晃,已转入另一个路口。 侍卫跑过去,头瞬间大了,四面是个十字路口。巡夜的侍卫们听见响动赶到,领头的侍卫一挥手,众人分成三路追去。 这时却听见不远处又骚动起来,原来另一处宫门的侍卫也看到了人影,便追了上去,追进一条狭窄小巷,走到尽头,又是三个出口。 他们刚要向前追,迎面就来了三路侍卫。领头的侍卫气得骂道:“奶奶的,这不是自己人追自己人!” 这时众人又听见墙后有窸窣的脚步声,忙绕墙追去,无论如何跑,脚步声都是不远不近,不可企及,直累得他们气喘吁吁。脚步声也终于停下了,侍卫们冲上去,傻了眼,竟是另几名侍卫,两队人在皇宫内院里转起了圈圈。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脊背一阵发凉,“见鬼了。”皇宫自古以来便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历朝历代杖毙的大臣、被赐死的妃嫔、被设计害死的婴孩、卷入争斗而被灭口的宫人,长年累月便有不少冤魂的传说,每个侍卫都知道一两个。 领头侍卫伸手拍了一下一个小个子,“你到底有没有看清!瞎嚷嚷什么,大惊小怪的。”小个子吓得不敢说话,另一个侍卫站出来说道:“我看见了,一定有人。” 领头侍卫沉吟道:“去通知宫内守卫和宫门守卫,快去!接着追!” 可是再追起来,有些人胆子小,不敢独自行动。目光也不犀利了,脚步也慢了,兜兜转转绕了几圈,大惊小怪了几回,早不见了倾群的踪影。 宫门守卫派了人过来,几个留守的人伸着脖子张望着,倾群躲在墙后,尖叫了一声,“啊!” 这声音在寂静的宫里显得分外凄厉,听者心里一紧,门口的侍卫你看我我看你,“怎么回事,去看看。” “我们一起去,你在这守着。” 几个人拔出刀,蹑手蹑脚上前,侧耳听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可转到墙后,却什么也没有。 “啊!”身后一声惨叫。 众人心里一凛,回头只见留守的侍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直直地倒了下去。众人只觉身上的寒毛都立了起来,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时宫门“吱呀”一声,似是有人出去又合上了门。侍卫们如梦初醒,敢情是一时糊涂,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他们胆子本来就大,只是从没见过这样诡异的走法,一时懵住,让倾群钻了空子。这时他们有了精神,奔过去扶起倒下的侍卫,只见他背上插着一把匕首,伤口还汩汩地流着血,“快送太医院!其他人快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四、杀机骤现 宫门内一阵骚乱,侍卫们训练有素,立刻集合起来,一队人追了出去,剩下的人有的严守城门,有的去向南宫营报信。 倾群跑出城,夜已深了,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漆黑的背街上摸索着。刚刚在宫里绕来绕去已经让她筋疲力尽,此刻她的心就要跳出胸膛,喉咙处无比疼痛,好像一张口就能咳出血来。她跑不动了,可是身后还是有追兵的脚步声。 她咬紧牙关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奔走,左转右拐,可是这茫茫黑夜一旦过去,她要到哪里躲避搜查,她的头也跟着痛了起来。 突然一个人从阴影中闪出,一语不发地拉住倾群的手腕,倏地奔入一条小巷。 倾群刚刚装完鬼,不由也感染了些惊悚的气息,被这突如其来的人影吓得手都凉了,只觉被抓着的手腕一下了麻了起来,被拖着跑了好几步,她才缓过气来,“你是谁。” “还有谁这么好心。”黑暗中低低的声音带着怨气。 倾群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她反手抓住他的手,喘着粗气道:“你怎么在这……我跑不动了。” 云溯已感觉她脚步的沉重,他走到巷口探头望了望,只看见远远的城门上狼烟四起,再回头一看,皇宫门楼上也有狼烟升起,两处遥相呼应。城门下士兵紧急集合,一片灯火通明。 云溯重又躲进阴影里,黑暗中他的眸子明亮狡黠如夜里的狼,“走不成了。” 倾群眉头皱了皱,她没想到无是说的接应她的人,竟是云溯。她本没想能立刻出城,甚至以后能不能出城都是未知。她心里有些难过,这下很可能把云溯也给连累了。 云溯侧耳听了听,四周都有追兵,想安然而退是不可能的。他拉着倾群,“走!”两人冲出小巷。 巷口举着火把搜索的追兵发现了他们,“是谁!别跑!”说着就围了过来。 云溯不说话,转眼间已冲到士兵中间,扼断一个侍卫的脖子,劈手夺过一把刀,反身划破了一个侍卫的喉咙,他根本不待人还手,最多两招便置人于死地。一会儿他脚边便躺了几具尸体。 倾群虽和他一同长大,却从未见过他这般狠辣地下死手,平日里的他倒一直是用嘴杀人。 云溯扔了刀,跳过来一拍她的头,“愣什么,快走啊。” 两人绕过这条血路,绕了几圈,追杀声渐渐远去。倾群已经迷失了方向,云溯却似乎是轻车熟路。走进一条背街,他忽然停下,推开虚掩的木门,带倾群走了进去。黑夜中看不清楚,倾群只觉这似乎是一个后院,不远处是一座小楼,楼后面的一座厢房里有隐约的灯光,他们走了进去。 浓墨般夜色渐渐被冲淡,倾群坐在木床上,紧张地听着窗外。云溯走进内室将血衣脱下,换上一身灰得发白的布衣。 这时一个女子走了进来,端着茶水,又黑又长的辫子搭在肩头,“容姑娘,压压惊吧。” 倾群抬起头,“小珀?你怎么在这儿?” “这家酒楼是公子秘密开在弘国的,多年来终于等到一个任务,就是救小姐。公子不放心别人,况且我一个女子,住在京城不会有人怀疑。我就来到了这里等候,没想到真的等到了。” 倾群心里一暖,“谢谢你。”小珀对她一直是没有缘由的好。 小珀羞赧地低头笑了笑,“以后姑娘就住在这里,尽量不要出去,等风头过了再作打算。” 倾群点点头,“也只有这样了。” 小珀走过去接过云溯的血衣,明亮的大眼睛望着他,“云公子,我这就去烧了它。” 云溯应了一声,坐在太师椅上翘起了二郎腿,顺手拿起一杯茶,一夜的奔波后终于能松口气了。倾群看他悠然得几乎没心没肺样子,和刚才杀气腾腾的杀手判若两人。 “你怎么在这?” “我护送依沅到离河,便来接应无是,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非要我亲自来他才放心。”云溯说着有些愤愤,“没想到,这该死的弘洛竟然劫持你,幸亏救了你出来,不然一旦开战你沦为人质就糟了。” 倾群关切地问道:“就要打仗了吗?无是可有准备?” “这你放心,这一年他把相思之苦都发泄在了练兵上。” 倾群一时被抢白得无话可说。小珀想了想打破了沉默,“既然弘洛身边的侍卫都有公子的人,为何不杀了弘洛。” 一语既出,却带来了更长久的沉默。倾群和云溯相视一眼,这看似浅显的道理,背后却是为君治国的大道无形。 倾群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要处在平衡的状态,才能不荣不毁,长治久安。弘洛死了,弘琰对峙的平衡被破坏,弘国势必被不同的势力瓜分,天下便将进入群雄逐鹿的乱世,寻找一个新的稳态。而这个过程,可能是几年,甚至几十年,没人愿意舍弃盛世,去成就这样旷日持久的霸业。自古也只有区区几个帝王有大动干戈的野心。” 小珀仔细地听着,她过去从没想到,波诡云谲的权力角逐背后竟有这样的道理。云溯接着说道:“现在早已不是弘琰独大的时代,多方势力虎视眈眈,誉国,陈国这样的小国方兴未艾,今年东方又出了一个墨国,迅速扩张,一旦弘琰有任何异动,他们的力量也可能掣肘。所以即使弘洛有野心,他也选择用战争来蚕食琰国而非一朝之变,这样可以步步为营。” 小珀点了点头,又幽幽地叹了口气,“没想到世事竟是这样复杂,人为什么要有那么多争斗,百年后还不都是宏图霸业终成空。” 清晨的晨曦透进窗来,又是一个平凡的早晨,三个人坐在屋子里,静静的,谁都不愿动,仿佛听到了响彻了千载的战鼓马蹄声。 白天京城里的气氛明显的紧张起来,听说南宫营竟下令封闭了城门,百姓们不能自由出入,一时怨声载道,猜测纷纷,传说宫里走失了一个很要紧的人,皇帝的亲卫已经将皇宫搜了个遍,马上就要挨家挨户地查人了。 小珀听到了消息,忙来到后院,“容小姐,今天是第一天,京城里难免查得紧,委屈你到暗室里躲一躲。” 倾群站起身,无是倒是考虑的周到,在弘国京城开的酒楼就建了暗室,“不要紧,你和云溯不会有危险吧。” 小珀摇摇头,“小姐放心,我在酒楼卖酒,云公子扮成了小二,也没人认得我们。” 倾群微微吃了一惊,云溯扮成小二,若不是碍于官兵,她可真想看看去。小珀看透了她的心思,抿嘴笑了笑,挪开一张黄花梨的桌子,用力按下墙角的一块砖,地面上的几块砖便沉了下去,她伸手沿着中间的缝隙将砖向两边一推,便露出一截石级。 “小姐,下面我已经收拾好了,被子都是新的,万一我不能给你送饭,还有足够吃五天的干粮,以备不时之需。” 倾群看了看暗室,里面似乎很宽敞,有一股微风吹出来,通风也不错。 “我没有熏香,怕香气被人发现。”小珀歉然地看了看倾群。 倾群笑了起来,夸奖了一句,“小珀,你真是能干。” 小珀听了十分高兴,倾群是公子最看重的人,能得到她的夸奖,比得到公子的夸奖还要开心。 离河边界的夜晚,长风低低的掠过秋草,带着萧瑟的啸声。高大的帐篷在静夜的草原上星罗棋布,其中一个威严华丽的帐篷被几个矮一些的帐篷围在中间,黄罗覆顶,守卫森严。 “混账!” 弘洛拔出剑架上的宝剑,寒光一闪便将御案劈成两半,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漆黑的眸中怒意翻涌。侍卫跪在地上,深秋寒夜,他头上却还有豆大的汗珠滚下,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皇上,东方玖和南宫肆失职,已经领罪,要怎么处罚。” “不用问朕!杀无赦!” “要不要审……” “滚!”弘洛怒吼了一声,一剑飞出,直掷到侍卫身前,入地三分,剑柄还在兀自地颤动,吓得侍卫浑身一僵,颤颤巍巍地起身退了出去。 “一定是费无是,一定是他!”弘洛看着闪耀的灯烛,眸中也有火焰熊熊燃烧,杀机骤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五、爱上她了 灯火盈盈的帐中,一个娇美的年轻妇人正在托腮出神,眸中的光无限柔和,忽然间展颜。 “公主,皇上请您过去一叙。”有人站在帐外通禀,依沅从思绪中惊醒,回到了现实,目光乍然暗淡下来,“等等,我就来。” 她却并没有动身的意思。没有费无是的命令,她走不了。 依沅站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女子憔悴的容颜。今日刚刚在酒宴上见到洛哥哥,她应该高兴才是,自从嫁到琰国,她没有一日不想再见弘洛一面。可是为何她还这样郁郁寡欢。 脚步声渐近,无是走了进来,脸上掩不住笑意,原来他也有会笑的时候,竟笑的那么好看,让人如沐春风。 “皇上要见我,我能去么。”依沅转过身,眼睛望着地上。 无是还没有完全从喜悦中清醒,略微怔了怔。依沅接着说道:“我不会告诉他,前些天你不在的事。”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不怕他知道。”无是安然坐下,他虽是一位将军,举手投足却也有文人雅士的风流俊逸。 依沅望着他,也许真的如温若景所说,费无是虽然对她不好,可是错不在他,“容倾群的事,是洛哥哥错了,我向你赔礼。”说着她屈膝颔首,无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抬头时,见她脸上有的只是木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不再有关系,无是的心里不由恻隐。 依沅行了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温若景也不好过。”无是在她身后突然开口,只见她的身形顿了顿。 “依沅懦弱,于乱世之中只能自己求全,顾不得别人。”依沅一字一句地说道,说罢咬牙隐忍着涌上的泪水,快步走了出去。 暗夜的草原长风掠过,百草翻涌如狂魔,弘洛负手而立,犹如冥界的玄石,衣袍猎猎飞起,远远地是渊绝和两个侍卫。 “洛哥哥。”依沅站在他的身后,风从耳边掠过,吹散了她的声音。这一刻如梦如幻,似虚而实,让她已然分不清前世今生,天上地下。 弘洛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眸子不再明亮,而是波涛怒涌,“你来了。” 依沅凄然一笑,弘洛的眸光骤然一闪,他从未看过她这般笑容,记忆中的依沅从来都是无忧无邪的,何时她的笑靥蒙上了尘埃。 弘洛停顿了片刻,冷冷道:“嬖妃不见了。”说着凌厉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让依沅打了个寒战,原来他一直这样冷峻,对皇后,对梨妃,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只是她过去常常选择视而不见。 “是你违背了承诺,对不对!”弘洛的声音大了起来,尽管依沅没有回答,可是她的心思他只需一眼便一览无余。和他相比,依沅实在太稚嫩天真。 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竟然也背叛了他!弘洛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他当初防了所有人,唯独轻信了依沅。 依沅看着弘洛,他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身上的杀气能烧毁身边的一切。她想起那时在石桥上,流水涓涓,她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亲吻。她想起那时在深巷里,温若景执着她的手,却又最终放开,任她转身离去…… 回忆的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美好为何总是那么短暂,倏忽就剥露了真实的残酷。 “我违背了承诺,”依沅低声重复着,似是玩味着这句话的苦涩,“可是你何时遵守过对我的承诺!你对我说你从未想过当皇帝,可是你亲手杀了太子哥哥!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却让我嫁到琰国!你说不会让别人伤害我,却让我遇见了他!” 最后喊声变成了哭声,依沅无助地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为什么,为什么……” 弘洛皱着眉望着她,也不断地在心里质问着自己,为什么,难道是天意弄人?他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就算她对他冷言冷语,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去讨好她。难道他第一次放下防备去付出真心,就要这样失去她吗…… 依沅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洛哥哥,放手吧。”她乞求地看着弘洛,为倾群、为后宫的那些女人、为费无是、甚至为弘洛自己,请求道。 弘洛抬头凝眸看着她,他的目光定格在依沅脸上,却又好像飘忽在不知名的时空,带着穿越苍山洱海的疲惫。依沅从未见过他这样仓惶而痛苦的样子,他的目光就那样深切地刻在她的眼里,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落木萧萧的绝望凄凉。 他早已被打入阿鼻地狱,魂飞魄散,再难翻身。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弘洛。 “我爱上她了。” 良久,弘洛才艰难地开口,他不该、不愿、甚至不敢承认,可是那一刻,这是他脑海里唯一意识到的事实。 依沅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即使她喜欢他,她也从未想象过他说爱的样子,她依沅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去爱弘洛。或许在她的印象中,弘洛是根本不会给予爱的吧。 弘洛走过来,握住依沅的手腕,他的手依旧是那么有力,他的眸子也恢复了沉郁。可是依沅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我答应你的事,至少有一件可以做到。”弘洛抬起头望着远方,“我会在开战时保护你的周全。” 依沅望着他冷峻的面容,心一点点地沉陷,“开战?”她喃喃地重复着,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夜幕下,如潮的铁骑正奔涌而来。 这不是做梦吧!依沅猛地回头看着他,渴望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让她否定所见的线索,可是她只看到弘洛坚毅如铁的轮廓,他冷冷吐出的几个字打碎了她全部的希望。 “战争开始了。” 依沅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不!”战争是生灵涂炭,流血漂橹,是年复一年的死亡与超度,是她与琰国的永别。 “把依沅公主保护起来!”弘洛一甩依沅的手,依沅一个踉跄,被身后两个侍卫扶住,“依沅公主,请跟我们回去。” 依沅挣扎着想奔向弘洛,无奈两个侍卫抓着她将她强行提走,“洛哥哥,不要打仗啊!洛哥哥,弘洛!” 依沅的叫喊声渐渐远去。渊绝递过缰绳,弘洛转身上马,望了身后的战场一眼,琰国的军士已从大帐里钻出,惊慌地奔走呼喊着。片刻之后,这里将被鲜血浸透。 马儿躁动不安地踢踏了几步,弘洛一旋马头,在渊绝的护送下离去。 “皇上回来了!开战了!”在京城四门紧闭的第十日,东门终于因为皇上的銮驾而大开。战争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一个惊雷,轰动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战争开始,弘国的国君亲自指挥,前线急报如雪片一样,日日飞向皇宫。琰国幼君琰臻则任命费无是为大将军,全权负责战事。 “听说依沅公主也被皇上救回来了。” “那就太好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只等着把琰国打个落花流水!” 酒楼里人来人往,大多是赶路的客商,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当前的战事,是一批批雄姿勃勃的军队,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是琰国年轻骁勇的将军,是弘国果决威严的皇上。 国都还是那么热闹繁华,战争才刚刚开始,弘洛很会把握民心,所有人都对战争持乐观态度,期盼胜利。 晚上云溯把肩上的手巾往桌上一掷,低低骂道:“弘洛这厮竟敢在离河偷袭!” “无是不是平安回去了。”倾群已听小珀讲了近日的消息,“京城能出得去么?” 云溯面色沉重起来,“现在出入查得都很紧,不仅安排了宫女辨认,还有专门的医官检查脸部,防止易容。” 倾群已预料到弘洛会大发雷霆,可是不计血本查得这么严,她不由感到无奈,“看来只能挖一条地道出去了。” 她暂时放弃了出城的想法,转而对云溯说道:“现在战争开始了,琰国人在弘国肯定不会好过,战场上也需要你,你带着小珀回去吧。” 云溯无比坚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要是不带你回去!无是会杀了我!” 倾群嘴角噙笑,瞄了他一眼,他几时怕过无是。不过是一边放心不下她,一边嘴硬罢了。她也就不拆穿,叹了口气,“过几日城里查得也该紧了。” 第二日,午门就挂出了一排人头,东方玖,南宫肆,挽圣宫的宫人,外宫的守门侍卫一律被处死。 一时间京城里的气氛肃杀萧瑟,如此的杀戮让人们意识到皇上的震怒。 小珀早晨听到了消息,心中不禁悲凉难过,她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倾群,却阻止不了自己心神不宁。她擦拭着酒壶,酒楼里的说话声熙熙攘攘,纷至沓来的前线消息灌进耳朵。 “上酒!”一个粗壮的男人不耐烦起来。 小珀猛然惊醒,忙舀了酒端过去。男人醉醺醺地站起来,小珀在他身前显得十分娇小,她转身要走,男人却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娘子,想什么呢?” 小珀低眉,“酒已端上了,客官慢用。” “我要你陪我如何?”男人一把抓住小珀的手,捏了一下,“真是滑嫩。” 小珀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招惹,她四下望了望,云溯恰巧不在这里。小珀使劲挣脱着,低声说了句,“客官请尊重些。”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指点道:“真是不害臊,欺负一个弱女子。” 男人不满地回头嚷嚷,“怠慢了大爷,摸一下还不成?既然都开战了,琰国人就该统统抓起来,做我们的奴隶!” 他回头要捏小珀的下巴,小珀慌忙一躲,男人满口酒气,胡乱挥着手骂道:“装什么三贞九烈!你们琰国狗别说摸一下,就算睡一夜又能如何?” 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不屑地看着他,一时却不敢上前招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六、以毒试探 酒楼这边一阵纷乱,小珀被抓了手脱不开身,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人,绝望中期望有人挺身而出。可众人对琰国人不以为然,大多津津有味地袖手旁观,也有少数人对醉酒男子怒目而视。小二见势不妙,忙跑到后院找人。 熙攘中唯有一人安之若素。一个女子静静坐在窗边,慢啜醇酒。白裙拖地,带束纤腰,项上围着白色狐裘,细嫩的手指端着酒杯,她凤目微睁,红唇轻抿一口,气度不凡。 “小娘们,让你喝你就喝!”那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男人竟拿起酒杯要强行灌小珀酒。 “无耻!你放开我!”小珀窘迫又愤慨,推打着那男人,就快哭了出来。 窗边女子眉头一蹙,这般吵嚷让她没了酒兴。她拿起桌上的帽笠戴上,放下白纱遮住了面容,就站起身来。 这时一个年轻人从后门跑了进来,面容白皙英俊,虽是小二打扮,却不染纤尘,仿佛霄汉琼宫里的仙人。他穿着灰布衣服,肩上搭着手巾,袖子挽起,露出修长而结实的手臂。衣着的平凡并不能掩盖他的光彩,整座楼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小珀一见云溯,眼泪奔涌而出,“公……”她刚要叫公子,忙压了下去,抽泣了起来。 男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云溯已走到近前,脸上陪着笑,眼角却溢着一股寒气,冷毅逼人,“客官,有话好说。”说着便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手下猛一运力,男人吃痛一下甩开了小珀的手。 小珀捂着手腕躲在云溯身后,恨恨地看着那男人,又有些担心事情闹大,引来官府的注意。 男人莫名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云溯。刚刚他明明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痛,可为什么看这小二又是一副做和事老的样子,难道刚才不是他下手挑衅吗? “你是什么人!”男人蛮横地往云溯面前一站,他黝黑粗壮,和云溯对比鲜明。 云溯瞥了他一眼,冷冷的眼神让男人抖了抖。男人不由揉揉眼睛,可眼前的人还是脸上陪着明媚的笑,“我是这酒楼的小二,客官,既然吃完了,就请慢走。”他略一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四下看了看,只见周围的人还在看着自己,不由逞起威风来,指了指云溯身后的小珀,“我和她的账还没算呢!” 正说话间,刚刚坐在窗边的女子已走到男人身后,袖中的右手一转,指间已多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就向男人肩头拍去,凤眼一眯,“烦劳让一让路。” “哎客官,往这边站站。”云溯殷勤地招呼着,把肩上的的毛巾拿在手中,上前扶着男人的肩,想要他挪一挪。 女子的银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了毛巾之上。她不动声色地撤针,抬眼大量云溯,云溯却全然没发觉一般,眼中是诚恳的笑,转头对女子慢慢说道:“姑娘请慢走,我这里本薄店小,实在不敢惹什么麻烦。” 女子心里犹疑,这番话似是无心,又像是有意,难道这个小二知道她手里有能让人顷刻毙命的银针?她并未停下脚步,擦肩而过之时,她望了云溯一眼,他却还在劝那客人。 这时掌柜地也闻讯赶来,一见云公子正和一个醉汉费口舌,不由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扶开了云溯,自己和客人交涉了起来。 到了晚上,酒楼的人渐渐少了,还有几桌喝得正在兴头上。云溯在酒楼转悠着,忽听得楼上喊:“小二,上酒。” 他见左右没人,便自己端起一壶酒上了二楼。 深秋至寒,楼外的飞檐下云遮薄月。一个人背对着楼梯独坐,长发用丝带束了,垂至腰间。云溯放缓了脚步,没想到一个女人家竟深夜跑出来喝酒。他走到桌前将酒摆好,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女子忽然开口,微微转头,烛光下映出一个清丽脱俗的侧脸。 “客官还有什么事?” “白天的时候,你是不是有意出手阻拦。” 云溯闻言眸中精光一闪,他没有料到上午的女子会心生怀疑。他确实看到了她手中的银针,只看针头的色泽便知是常用的剧毒。至于他出手阻挡,倒不是顾惜那男人的性命,换做往日,那男人逃不过云溯的千刀万剐。他只是不想在酒楼里出了人命,若官府追查下来,可能会查出他和小珀在宫里出事的时候来到京城,那就麻烦了。 “不知姑娘说的是什么?”云溯装作不解。 女子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此时她没有戴面纱,眸光清冷,“我只是好奇罢了。”说着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云溯,“喝一杯吧。” 云溯瞄了一眼清冽的酒水,其中泛着极淡的紫红色光,无比诱人,让人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诗句。 他知道酒里有剧毒琵琶催,嘴角只微微一沉,便又立时扬起谦卑的笑意,“我只是个小二,怎好饮姑娘的酒,没事的话,就请姑娘慢用。”说着他就要下楼。 “急什么。”身后清冽的声音响起,掩盖了细微的风声。 云溯背对着她,眨眼之间已听清了身后飞来细小的暗器,可是力道并不强劲,这女子没有内力。只是她出手即毒,恐怕这次也不例外。 他故意脚下一空,跌坐在地,“哎呀。”银针转瞬从他头上飞过,入木无声。 云溯狼狈地回头,“多谢姑娘提醒,确实走得急了。” 女子轻声一笑,拿起刚刚那杯毒酒,对云溯略略致意,继而一饮而尽。饮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云溯心里微惊,竟有人闲来无事饮毒酒消遣,她该是何等的用毒高手。不过他脸上依旧木然,没有任何破绽,女子不由皱了皱眉头。 云溯自顾自爬起来拍了拍尘土,拍完了只觉两手已污秽不堪,仿佛有千万条虫在他手掌上蠕动。他心里吃堵得很,一刻也忍不下去,赶紧走下楼去洗手。 深夜,云溯和小珀才进入暗室,倾群掌灯走出,灯光映得她的脸色白得透明。云溯打量了片刻,“你脸色为何这么差。” 倾群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小珀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不见日光?” 云溯不理会,上前拿起倾群的手腕,按在脉上。 云溯行事向来利落,这次号脉却用了很长时间,眸光定在一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忽然他放开倾群的手,转而注视着她的双眸,“告诉我,怎么回事。” 倾群愁郁地抬起头来,她早就想对云溯讲了,“弘洛废了我的武功。” “啊?!”小珀一下捂住口,可还是惊叫了一声。云溯的目光一沉,胸口已怒意翻涌,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木制的桌面立刻出现道道裂纹。 云溯望着别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倾群一阵难受,不想再提,“都已经过去了。” 小珀想起了什么,沉郁下来,“这样的话,容姑娘逃出京城岂不是更难。”公子又要失望了。 “这么说无是并不知道。”云溯想想便明白,若无是知道,是断不会离开京城的。 “他若知道了,怎肯离开京城。在离河弘洛都能偷袭他,若他留在京城里,岂不更危险。”倾群无奈地说道。 小珀闻言不由心生感慨,“过去我只见公子对姑娘的情,今日才知道,姑娘对公子的意。” 云溯嗤之以鼻,“哼,你们都是一样,有什么事全自己担着,该说的统统憋在心里,出口的就是假话。有什么好逞强的。” 倾群被他骂了一通,这么多年她倒是习惯了,不习惯的是,身边已没有如儿和云溯拌嘴。 云溯说完了,忽然暗然下去,顿了顿,才缓缓说道:“就连当初你嫁人,无是都和我们说是他先因李浣绮负了你。” 烛光幽幽,这样空旷安静的暗室,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生机,让人好想身处生命的混沌襁褓之中,很容易想起过去,倾群沉默着,想起了当年与李轻骥去幽澈山庄赴宴,婚后第一次见到云温。她以为他们会怪她,没想到两人对她极为殷勤,原来无是已把过错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身体很虚弱,先别想出城的事了,好好调养。”云溯慢慢说道。战火连天,风云争霸的乱世之中,在这隐秘的暗室里,三个背井离乡的人各怀思念,陷入了沉默。 可是就算躲在暗室之中,也不能避免地卷入纷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五、爱上她了 灯火盈盈的帐中,一个娇美的年轻妇人正在托腮出神,眸中的光无限柔和,忽然间展颜。 “公主,皇上请您过去一叙。”有人站在帐外通禀,依沅从思绪中惊醒,回到了现实,目光乍然暗淡下来,“等等,我就来。” 她却并没有动身的意思。没有费无是的命令,她走不了。 依沅站起身走到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女子憔悴的容颜。今日刚刚在酒宴上见到洛哥哥,她应该高兴才是,自从嫁到琰国,她没有一日不想再见弘洛一面。可是为何她还这样郁郁寡欢。 脚步声渐近,无是走了进来,脸上掩不住笑意,原来他也有会笑的时候,竟笑的那么好看,让人如沐春风。 “皇上要见我,我能去么。”依沅转过身,眼睛望着地上。 无是还没有完全从喜悦中清醒,略微怔了怔。依沅接着说道:“我不会告诉他,前些天你不在的事。” “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并不怕他知道。”无是安然坐下,他虽是一位将军,举手投足却也有文人雅士的风流俊逸。 依沅望着他,也许真的如温若景所说,费无是虽然对她不好,可是错不在他,“容倾群的事,是洛哥哥错了,我向你赔礼。”说着她屈膝颔首,无是没料到她会如此,抬头时,见她脸上有的只是木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不再有关系,无是的心里不由恻隐。 依沅行了礼,转身向门口走去。 “温若景也不好过。”无是在她身后突然开口,只见她的身形顿了顿。 “依沅懦弱,于乱世之中只能自己求全,顾不得别人。”依沅一字一句地说道,说罢咬牙隐忍着涌上的泪水,快步走了出去。 暗夜的草原长风掠过,百草翻涌如狂魔,弘洛负手而立,犹如冥界的玄石,衣袍猎猎飞起,远远地是渊绝和两个侍卫。 “洛哥哥。”依沅站在他的身后,风从耳边掠过,吹散了她的声音。这一刻如梦如幻,似虚而实,让她已然分不清前世今生,天上地下。 弘洛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眸子不再明亮,而是波涛怒涌,“你来了。” 依沅凄然一笑,弘洛的眸光骤然一闪,他从未看过她这般笑容,记忆中的依沅从来都是无忧无邪的,何时她的笑靥蒙上了尘埃。 弘洛停顿了片刻,冷冷道:“嬖妃不见了。”说着凌厉的目光从她脸上划过,让依沅打了个寒战,原来他一直这样冷峻,对皇后,对梨妃,对身边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只是她过去常常选择视而不见。 “是你违背了承诺,对不对!”弘洛的声音大了起来,尽管依沅没有回答,可是她的心思他只需一眼便一览无余。和他相比,依沅实在太稚嫩天真。 可这样一个简单的人,竟然也背叛了他!弘洛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怒。他当初防了所有人,唯独轻信了依沅。 依沅看着弘洛,他如一头暴怒的狮子,身上的杀气能烧毁身边的一切。她想起那时在石桥上,流水涓涓,她惴惴不安地等待他的亲吻。她想起那时在深巷里,温若景执着她的手,却又最终放开,任她转身离去…… 回忆的痛苦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美好为何总是那么短暂,倏忽就剥露了真实的残酷。 “我违背了承诺,”依沅低声重复着,似是玩味着这句话的苦涩,“可是你何时遵守过对我的承诺!你对我说你从未想过当皇帝,可是你亲手杀了太子哥哥!你明明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却让我嫁到琰国!你说不会让别人伤害我,却让我遇见了他!” 最后喊声变成了哭声,依沅无助地捂着脸,泪水从指缝间流下,“为什么,为什么……” 弘洛皱着眉望着她,也不断地在心里质问着自己,为什么,难道是天意弄人?他从未如此在意一个人,就算她对他冷言冷语,他还是竭尽所能地去讨好她。难道他第一次放下防备去付出真心,就要这样失去她吗…… 依沅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洛哥哥,放手吧。”她乞求地看着弘洛,为倾群、为后宫的那些女人、为费无是、甚至为弘洛自己,请求道。 弘洛抬头凝眸看着她,他的目光定格在依沅脸上,却又好像飘忽在不知名的时空,带着穿越苍山洱海的疲惫。依沅从未见过他这样仓惶而痛苦的样子,他的目光就那样深切地刻在她的眼里,整个世界都充满了落木萧萧的绝望凄凉。 他早已被打入阿鼻地狱,魂飞魄散,再难翻身。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弘洛。 “我爱上她了。” 良久,弘洛才艰难地开口,他不该、不愿、甚至不敢承认,可是那一刻,这是他脑海里唯一意识到的事实。 依沅忘记了哭泣,怔怔地看着他,即使她喜欢他,她也从未想象过他说爱的样子,她依沅所思所想的,都是如何去爱弘洛。或许在她的印象中,弘洛是根本不会给予爱的吧。 弘洛走过来,握住依沅的手腕,他的手依旧是那么有力,他的眸子也恢复了沉郁。可是依沅望着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我答应你的事,至少有一件可以做到。”弘洛抬起头望着远方,“我会在开战时保护你的周全。” 依沅望着他冷峻的面容,心一点点地沉陷,“开战?”她喃喃地重复着,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望去,只见夜幕下,如潮的铁骑正奔涌而来。 这不是做梦吧!依沅猛地回头看着他,渴望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让她否定所见的线索,可是她只看到弘洛坚毅如铁的轮廓,他冷冷吐出的几个字打碎了她全部的希望。 “战争开始了。” 依沅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不!”战争是生灵涂炭,流血漂橹,是年复一年的死亡与超度,是她与琰国的永别。 “把依沅公主保护起来!”弘洛一甩依沅的手,依沅一个踉跄,被身后两个侍卫扶住,“依沅公主,请跟我们回去。” 依沅挣扎着想奔向弘洛,无奈两个侍卫抓着她将她强行提走,“洛哥哥,不要打仗啊!洛哥哥,弘洛!” 依沅的叫喊声渐渐远去。渊绝递过缰绳,弘洛转身上马,望了身后的战场一眼,琰国的军士已从大帐里钻出,惊慌地奔走呼喊着。片刻之后,这里将被鲜血浸透。 马儿躁动不安地踢踏了几步,弘洛一旋马头,在渊绝的护送下离去。 “皇上回来了!开战了!”在京城四门紧闭的第十日,东门终于因为皇上的銮驾而大开。战争的消息不胫而走,如一个惊雷,轰动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战争开始,弘国的国君亲自指挥,前线急报如雪片一样,日日飞向皇宫。琰国幼君琰臻则任命费无是为大将军,全权负责战事。 “听说依沅公主也被皇上救回来了。” “那就太好了,没有了后顾之忧,只等着把琰国打个落花流水!” 酒楼里人来人往,大多是赶路的客商,人们津津乐道的,是当前的战事,是一批批雄姿勃勃的军队,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较量,是琰国年轻骁勇的将军,是弘国果决威严的皇上。 国都还是那么热闹繁华,战争才刚刚开始,弘洛很会把握民心,所有人都对战争持乐观态度,期盼胜利。 晚上云溯把肩上的手巾往桌上一掷,低低骂道:“弘洛这厮竟敢在离河偷袭!” “无是不是平安回去了。”倾群已听小珀讲了近日的消息,“京城能出得去么?” 云溯面色沉重起来,“现在出入查得都很紧,不仅安排了宫女辨认,还有专门的医官检查脸部,防止易容。” 倾群已预料到弘洛会大发雷霆,可是不计血本查得这么严,她不由感到无奈,“看来只能挖一条地道出去了。” 她暂时放弃了出城的想法,转而对云溯说道:“现在战争开始了,琰国人在弘国肯定不会好过,战场上也需要你,你带着小珀回去吧。” 云溯无比坚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要是不带你回去!无是会杀了我!” 倾群嘴角噙笑,瞄了他一眼,他几时怕过无是。不过是一边放心不下她,一边嘴硬罢了。她也就不拆穿,叹了口气,“过几日城里查得也该紧了。” 第二日,午门就挂出了一排人头,东方玖,南宫肆,挽圣宫的宫人,外宫的守门侍卫一律被处死。 一时间京城里的气氛肃杀萧瑟,如此的杀戮让人们意识到皇上的震怒。 小珀早晨听到了消息,心中不禁悲凉难过,她打定了主意不告诉倾群,却阻止不了自己心神不宁。她擦拭着酒壶,酒楼里的说话声熙熙攘攘,纷至沓来的前线消息灌进耳朵。 “上酒!”一个粗壮的男人不耐烦起来。 小珀猛然惊醒,忙舀了酒端过去。男人醉醺醺地站起来,小珀在他身前显得十分娇小,她转身要走,男人却挡住了她的去路,“小娘子,想什么呢?” 小珀低眉,“酒已端上了,客官慢用。” “我要你陪我如何?”男人一把抓住小珀的手,捏了一下,“真是滑嫩。” 小珀气得满脸通红,又不敢招惹,她四下望了望,云溯恰巧不在这里。小珀使劲挣脱着,低声说了句,“客官请尊重些。”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指点道:“真是不害臊,欺负一个弱女子。” 男人不满地回头嚷嚷,“怠慢了大爷,摸一下还不成?既然都开战了,琰国人就该统统抓起来,做我们的奴隶!” 他回头要捏小珀的下巴,小珀慌忙一躲,男人满口酒气,胡乱挥着手骂道:“装什么三贞九烈!你们琰国狗别说摸一下,就算睡一夜又能如何?” 其他客人纷纷侧目,不屑地看着他,一时却不敢上前招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六、以毒试探 酒楼这边一阵纷乱,小珀被抓了手脱不开身,慌乱地看着周围的人,绝望中期望有人挺身而出。可众人对琰国人不以为然,大多津津有味地袖手旁观,也有少数人对醉酒男子怒目而视。小二见势不妙,忙跑到后院找人。 熙攘中唯有一人安之若素。一个女子静静坐在窗边,慢啜醇酒。白裙拖地,带束纤腰,项上围着白色狐裘,细嫩的手指端着酒杯,她凤目微睁,红唇轻抿一口,气度不凡。 “小娘们,让你喝你就喝!”那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男人竟拿起酒杯要强行灌小珀酒。 “无耻!你放开我!”小珀窘迫又愤慨,推打着那男人,就快哭了出来。 窗边女子眉头一蹙,这般吵嚷让她没了酒兴。她拿起桌上的帽笠戴上,放下白纱遮住了面容,就站起身来。 这时一个年轻人从后门跑了进来,面容白皙英俊,虽是小二打扮,却不染纤尘,仿佛霄汉琼宫里的仙人。他穿着灰布衣服,肩上搭着手巾,袖子挽起,露出修长而结实的手臂。衣着的平凡并不能掩盖他的光彩,整座楼的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小珀一见云溯,眼泪奔涌而出,“公……”她刚要叫公子,忙压了下去,抽泣了起来。 男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云溯已走到近前,脸上陪着笑,眼角却溢着一股寒气,冷毅逼人,“客官,有话好说。”说着便伸手抓住男人的手腕,手下猛一运力,男人吃痛一下甩开了小珀的手。 小珀捂着手腕躲在云溯身后,恨恨地看着那男人,又有些担心事情闹大,引来官府的注意。 男人莫名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又看了看云溯。刚刚他明明突然感到了一阵剧痛,可为什么看这小二又是一副做和事老的样子,难道刚才不是他下手挑衅吗? “你是什么人!”男人蛮横地往云溯面前一站,他黝黑粗壮,和云溯对比鲜明。 云溯瞥了他一眼,冷冷的眼神让男人抖了抖。男人不由揉揉眼睛,可眼前的人还是脸上陪着明媚的笑,“我是这酒楼的小二,客官,既然吃完了,就请慢走。”他略一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四下看了看,只见周围的人还在看着自己,不由逞起威风来,指了指云溯身后的小珀,“我和她的账还没算呢!” 正说话间,刚刚坐在窗边的女子已走到男人身后,袖中的右手一转,指间已多了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就向男人肩头拍去,凤眼一眯,“烦劳让一让路。” “哎客官,往这边站站。”云溯殷勤地招呼着,把肩上的的毛巾拿在手中,上前扶着男人的肩,想要他挪一挪。 女子的银针不偏不倚地扎在了毛巾之上。她不动声色地撤针,抬眼大量云溯,云溯却全然没发觉一般,眼中是诚恳的笑,转头对女子慢慢说道:“姑娘请慢走,我这里本薄店小,实在不敢惹什么麻烦。” 女子心里犹疑,这番话似是无心,又像是有意,难道这个小二知道她手里有能让人顷刻毙命的银针?她并未停下脚步,擦肩而过之时,她望了云溯一眼,他却还在劝那客人。 这时掌柜地也闻讯赶来,一见云公子正和一个醉汉费口舌,不由吓了一跳,忙跑过去扶开了云溯,自己和客人交涉了起来。 到了晚上,酒楼的人渐渐少了,还有几桌喝得正在兴头上。云溯在酒楼转悠着,忽听得楼上喊:“小二,上酒。” 他见左右没人,便自己端起一壶酒上了二楼。 深秋至寒,楼外的飞檐下云遮薄月。一个人背对着楼梯独坐,长发用丝带束了,垂至腰间。云溯放缓了脚步,没想到一个女人家竟深夜跑出来喝酒。他走到桌前将酒摆好,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女子忽然开口,微微转头,烛光下映出一个清丽脱俗的侧脸。 “客官还有什么事?” “白天的时候,你是不是有意出手阻拦。” 云溯闻言眸中精光一闪,他没有料到上午的女子会心生怀疑。他确实看到了她手中的银针,只看针头的色泽便知是常用的剧毒。至于他出手阻挡,倒不是顾惜那男人的性命,换做往日,那男人逃不过云溯的千刀万剐。他只是不想在酒楼里出了人命,若官府追查下来,可能会查出他和小珀在宫里出事的时候来到京城,那就麻烦了。 “不知姑娘说的是什么?”云溯装作不解。 女子抬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此时她没有戴面纱,眸光清冷,“我只是好奇罢了。”说着她倒了一杯酒,递给云溯,“喝一杯吧。” 云溯瞄了一眼清冽的酒水,其中泛着极淡的紫红色光,无比诱人,让人想起“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诗句。 他知道酒里有剧毒琵琶催,嘴角只微微一沉,便又立时扬起谦卑的笑意,“我只是个小二,怎好饮姑娘的酒,没事的话,就请姑娘慢用。”说着他就要下楼。 “急什么。”身后清冽的声音响起,掩盖了细微的风声。 云溯背对着她,眨眼之间已听清了身后飞来细小的暗器,可是力道并不强劲,这女子没有内力。只是她出手即毒,恐怕这次也不例外。 他故意脚下一空,跌坐在地,“哎呀。”银针转瞬从他头上飞过,入木无声。 云溯狼狈地回头,“多谢姑娘提醒,确实走得急了。” 女子轻声一笑,拿起刚刚那杯毒酒,对云溯略略致意,继而一饮而尽。饮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云溯心里微惊,竟有人闲来无事饮毒酒消遣,她该是何等的用毒高手。不过他脸上依旧木然,没有任何破绽,女子不由皱了皱眉头。 云溯自顾自爬起来拍了拍尘土,拍完了只觉两手已污秽不堪,仿佛有千万条虫在他手掌上蠕动。他心里吃堵得很,一刻也忍不下去,赶紧走下楼去洗手。 深夜,云溯和小珀才进入暗室,倾群掌灯走出,灯光映得她的脸色白得透明。云溯打量了片刻,“你脸色为何这么差。” 倾群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小珀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不见日光?” 云溯不理会,上前拿起倾群的手腕,按在脉上。 云溯行事向来利落,这次号脉却用了很长时间,眸光定在一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忽然他放开倾群的手,转而注视着她的双眸,“告诉我,怎么回事。” 倾群愁郁地抬起头来,她早就想对云溯讲了,“弘洛废了我的武功。” “啊?!”小珀一下捂住口,可还是惊叫了一声。云溯的目光一沉,胸口已怒意翻涌,他猛地一拍桌子,力道之大,木制的桌面立刻出现道道裂纹。 云溯望着别处,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倾群一阵难受,不想再提,“都已经过去了。” 小珀想起了什么,沉郁下来,“这样的话,容姑娘逃出京城岂不是更难。”公子又要失望了。 “这么说无是并不知道。”云溯想想便明白,若无是知道,是断不会离开京城的。 “他若知道了,怎肯离开京城。在离河弘洛都能偷袭他,若他留在京城里,岂不更危险。”倾群无奈地说道。 小珀闻言不由心生感慨,“过去我只见公子对姑娘的情,今日才知道,姑娘对公子的意。” 云溯嗤之以鼻,“哼,你们都是一样,有什么事全自己担着,该说的统统憋在心里,出口的就是假话。有什么好逞强的。” 倾群被他骂了一通,这么多年她倒是习惯了,不习惯的是,身边已没有如儿和云溯拌嘴。 云溯说完了,忽然暗然下去,顿了顿,才缓缓说道:“就连当初你嫁人,无是都和我们说是他先因李浣绮负了你。” 烛光幽幽,这样空旷安静的暗室,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生机,让人好想身处生命的混沌襁褓之中,很容易想起过去,倾群沉默着,想起了当年与李轻骥去幽澈山庄赴宴,婚后第一次见到云温。她以为他们会怪她,没想到两人对她极为殷勤,原来无是已把过错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你身体很虚弱,先别想出城的事了,好好调养。”云溯慢慢说道。战火连天,风云争霸的乱世之中,在这隐秘的暗室里,三个背井离乡的人各怀思念,陷入了沉默。 可是就算躲在暗室之中,也不能避免地卷入纷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七、惹祸上身 一天又过去了,京城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每天依然人流熙攘,只是城门的盘查丝毫没有松懈。 小珀独自坐在厨房煎药,今天传来了琰军打胜仗的消息,虽然在战争的开始,一场胜仗不代表什么,可小珀还是很开心,不由得哼起了家乡的小曲,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一条手巾搭在砂锅盖子上,云溯不知何时站在了小珀身后,他捏起盖子低头闻了闻。 小珀只见一只手伸到面前,吓得手中的扇子掉在了地上。她回头见是云溯,“是你啊云公子。”说着只觉脸上慢慢地热了起来,她忙弯腰去捡扇子掩饰。 “煎药还这么认真,我来了也没听见。”云溯的声音还是那么云淡风轻,好像这世界永远没有能让他烦忧的事。 小珀见他穿着小二的衣服,此刻却恢复了过去做公子的腔调,不由一笑,“我在想我家公子真是了不起,又打胜仗了。” 云溯合上砂锅盖子,将手巾垫在灶台上,才懒懒地将身一靠,“他们在快意地征战,我却迫于费大将军的淫威,守在这里当店小二。” 小珀抬头看着他,有些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云公子喜欢打仗么?” “当然不喜欢。”云溯斩钉截铁地答道,继而眯起凤目,转过头望着门外的天空,“不过,既然生逢乱世,就应为家国挺身而出,那么多弟兄都在浴血奋战,我岂能躲在这里。” 小珀望着他,一时竟呆住了,这是她从未见过的云公子。她认识的云公子,精明刻薄,富贵逍遥,游览名山大川遍访名士问道,况且长得比女人还要好看……可当他说那番话时,又没有丝毫的做作,铁骨铮铮,掷地有声,一身的霸气俨然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将领。 “小二,上酒!”酒楼里的召唤声清晰地传来,无情地打破了两人金戈铁马的畅想。 “来了!”云溯无奈地应了一声,起身拿起酒壶,腰一弯手巾一搭,小跑着出去送酒。 楼下只剩一个客人在喝闷酒,已经酩酊大醉。云溯把酒壶往桌上一放,看来一时是不能打烊了,他准备回房睡觉,这里自有真正的伙计料理。 他这个店小二,其实就是个跑龙套的。 身后门一开,一股冷风窜了进来,烛光被吹得一扑。云溯不由回头,来人已走进店里。云溯拿下肩头的毛巾,抹了抹手,顺势瞄了一眼此人。他身材高大强壮,一身深蓝色衣袍,外罩貂裘,足踏青靴,肤色有些黝黑。 最紧要的,是他腰间配有长剑。扶剑的手骨骼突兀,十分结实。 “小店要打烊了,请客官移步别家。”云溯上前赔礼,此人虽持剑,却不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莫非是宫中的侍卫。 “我来找人。”男人低低说了一句,声音中带着些许疲惫,往店里走去。 云溯的眉头皱了皱,注视着男人的背影,不放心地跟上去,端起一盏烛火,“客官慢行。” 男人上了楼,云溯这才发现楼上一个雅间的灯还亮着,原来喝酒到夜里的人不止楼下一个。 “你下去吧。”男人转头吩咐了一句,云溯嘴上应着,脚下放慢。只见男人推开门走了进去,门的开合之间,他看见屋里一人背对门口而坐,一袭白衣,长发垂腰,身影窈窕而清冷。 是昨天那个女子,她怎么总来这里喝酒,这男人又是干嘛的。云溯有些好奇,倾群逃走了这么久,弘洛除了处死宫人侍卫,就再没了动静。云溯早就担心弘洛有什么新花样了。今晚的这两人十分可疑。 云溯施展轻功,几步掠到门口,一边把望着楼梯口,一边附耳去听,两人似乎正在争执,男人的声音有些激动。 “我对你是真心的!” 云溯暗啐了一口,原来是私会的。他转身就想轻手轻脚地离开,忽听见女子说道:“你就不怕主人知道?” 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和男人的急躁对比鲜明,似乎还带着一丝戏谑。主人?这个毒女人还有主人?云溯又挪回到门外,屏息聆听。 “我不怕死。”男人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不过这句话说出来,声音还是有些抖,透着深深的恐惧。 云溯摇了摇头,这男人真是不济。撒谎都不会。 屋里的女人哼了一声,依旧冷冷地,“死并不可怕,死之前才可怖。”静静的夜里能听得到烛火燃烧扑动空气的声音,她的声线清晰得有些森然。 良久,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女子下了逐客令,“我只求自保,不需要男人。你走吧。” 云溯浑身一凛,忙飞身跃到楼梯口,也不走楼梯,直接跳了下去,如一片飘然落叶,稳稳落在地上。烂醉如泥的客人看着他从天而降,醉眼惺忪地指着他说不出话来,最后支持不住倒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这时楼梯一响,男人走了下来,脸色沉郁。云溯见他落魄如霜打的茄子,又是一个失恋的人,这副表情他过去在无是脸上见过,最近无是倒是春风得意,可此情此景又在温若景脸上出现。 云溯一时善心大发,过去给他开门,才发现外面下起了雪,一转眼都开始落雪了,他离开琰国确实太久了。那可怜的男人走进了雪中,寒气扑面而来,云溯打了个喷嚏,再无心看雪,猛地合上了门。 刚要回房,忽听见楼上骨碌一响,好像什么东西倒在地上。云溯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来到楼上他放慢了步子,里面的女人浑身都是毒,虽然他多年用药,很少有毒能侵入,不过被她的银针扎了,也要疼一下不是。 云溯敲了敲门,“客官,外面下起雪来了……”一边说着就推开了门,忽然噤住了声,屋里的女子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座椅滚倒在一边。 “姑娘?”云溯声音急切,脚步却依然沉稳,警觉地走到女子身边抱起她,她身上冰冷,脸上还蒙着面纱。 云溯撩开她的面纱,只见她脸色苍白,连唇都变成了紫青色,十分骇人。看样子不是装的,云溯搭了搭她的脉,知道是她体质属寒,又食用了阴寒的药物,体内真气调理不当,才会如此。恐怕用不了一刻时间,她就会五脏冻裂而死。 云溯低头看了看她,救还是不救,云家的人世代行医,从小云老爹就拿着鸡毛掸子教育他医者父母心,可是如今是非常时刻,万一被识破了身份…… 云溯叹了口气,抱起了女子跑下楼去。 回到房间,云溯将女子放在床上,把火盆拿到床边,生起了炭火。拿起她的手,用真气帮她驱散了寒气,没有了危险,才放她躺下,扯过被子给她盖上。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女子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猛地坐了起来,警觉地打量着四周,只见窗下负手站着一人,背影挺拔,清高俊逸气度不凡。 云溯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脸上换上笑容,“你醒了,刚刚你昏倒在店里。” 女子闻言扬了扬眉,目光凌然,“你救了我?”她每一字都说得极重,怀疑地盯着云溯。 “下雪了,姑娘一定是着了凉,我就生火给姑娘取暖。” 女子一听,嘴角不易察觉地翘了翘,冷哼了一声,看了看云溯,若有所思。 “姑娘既然好了,就请回吧。”云溯急于摆脱这个麻烦。 “你既然救了我,何不救人救到底?”女子忽然提高了声音,云溯听她的声音中有一丝挑衅,抬眼看她。 女子理了理衣服下床,拿火钳拨了拨炭火,“我的寒毒,每隔一阵子,都会发作一次。原因你应该知道。”她瞥了云溯一眼,嘴角甚至噙了一丝笑,如朝阳照射下的隆冬冰雪,耀眼而清冷,“不过既然你装糊涂,我就说明白。我体质阴寒,又以身试毒,所以常常真气逆行。” “我不懂姑娘说什么,不过是病要及时治。”云溯低下头,女子看不见他阴沉的目光。 “你懂也罢,不懂也罢,你是什么人,与我无关。”女子走过来,修长的手指抚上云溯的衣襟,“不过治法总是有的。” 云溯略一思忖便已了然,刚刚一时心急,竟全然没想过这种病该如何治。他拂下女子的手,却发现她的手尖冰凉。他退后了一步,依旧装糊涂,“姑娘去治病罢。” “治?治法就是摆脱纯阴的身体。”女子蓦地抱住云溯,抬眸望着他,眼中还是一片清冷,“然后我才能练功。” 云溯没想到她这么大胆,不过想让云大公就范,真是妄想了。他不由轻蔑地一笑,嘲讽道:“那你岂不是传说中采阳补阴的老妖婆。”他伸手想推开她,本来是轻而易举,可是碰到她的手臂时忽然心里一动。 女子察觉到他的变化,有一丝得意,“我把药放在了炭火里。” 一句话出口,云溯就知道这次惹祸上身,恐怕不能全身而退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八、致命威胁 静夜漫漫,天地间挥洒着细小的雪粒,如沙如尘。室内炭火烧得正红,热浪一波波地如潮涌来。 云溯一双凤目如宝石般光耀迷人,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面色粉若桃花,俊秀非凡。 女子一笑,笑中满是得意,反而少有意乱情迷。她索性搂紧了他的脖颈,身上的貂裘怦然掉落,臂上的白纱滑下,露出白玉似的手臂,樱唇微张,吐气如兰,“我本要随便找个男人,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 云溯心中窝火,行走江湖多年,没想到今日吃瘪,若是传出去……可是他身边根本没有解药,一边怀抱着温香软玉不愿放手,一边即将沦陷的大脑飞速想着办法。不过一切都抵挡不住他的嘲讽,“你不是不需要男人。” 女子身体微微一僵,眼中清明一现,继而恢复了慵懒的笑容,伸手去解云溯的腰带,“我不想碰他,可是你不同。” 云溯望着她粉红的嘴唇,恨不得立刻吻下去,最后的神智让他捉住她游走的纤纤素手,转开头,信口开河,拖延时间,“有何不同?” 女子情难自抑,贴着他滚烫的身躯,踮起脚尖亲吻着他的下巴,像是在说着最甜蜜的情话,“因为你就要死了。” 云溯头脑里猛地一荡,恢复了些许清明,眼前这个女人冷艳神秘,就像暗夜里的妖魔,随时可索人性命。 “哦?是么,为什么。”云溯似乎再也把持不住,一手搂住女子的细腰,将她贴得更紧,凑到她耳边轻声细语。一手抚上她柔软的手臂,一路向上直探入女子袖中,拈出一根银针。含笑间凤目一转,已瞥见银针顶端泛着柔和的蓝光,这样有色的是低等毒药,不出他所料,用毒之人不会把剧毒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样的毒药,于他无碍。 女子已解开云溯的衣服,抚摸着他的胸膛,眉头一皱轻哼了一声,“是我的药不好,怎么你这么罗嗦。”明明是不耐烦,可是在情浓之时,她有气无力地仿佛是在嗔怪。 云溯含糊地应着,强迫自己不去听她的娇喘,不去想她的媚态,紧绷住最后的神智将银针刺入左手腕间,阻住穴道,运了几次真气,才成功地将穴道一冲,剧痛袭来。 云溯痛得闷哼了一声,搂着女子的手臂一紧,女子差点喘不过气来,云溯低头凝视着她,女子被他猩红的眸子吓了一跳,云溯的声音沙哑诱人,“你的药很好……” 他一把抱起女子,有力的臂膀禁锢着她,女子只觉天地间一阵旋转,自己已被抛在床上,下一刻云溯就俯身下来,扯开了她的衣带。 火红的炭火熊熊地地燃烧着,空气里越来越闷热,女子已由千年的寒冰变成了极致妖艳的火焰,一头长发凌乱地散在床头,神智像流沙,正一点一点地流走,她的手无力的垂在床边,抓也抓不住。 云溯抬起头来,他的嘴角泛着邪魅的笑容,如荼蘼的罂粟。他低头吮吸着女子的红唇,在她唇边略一停留,声音充满磁性,不可抗拒,“告诉我,为什么说我会死。” 女子急切地摩挲着他坚实的臂膀,没有听见他的话,云溯拿下她的手,指尖滑过她尖尖的下颌,目光中满是宠溺,“为什么说我会死。” “明天下旨……如果逃走的人抓不到,全城的琰国人都会死……”女子一口气说完,已气喘吁吁,迫不及待地去吻云溯,云溯却猛地从她身上下来。 女子不情愿地搂住他的腰,云溯别过她的胳膊,拿起地上的衣带三下两下就绑了起来。女子面色潮红,无力抵抗,“你,你干什么。” 云溯只想速战速决,就算剧痛能让他清醒,可床上躺着这样一个美人,他没准真的清白不保。想到这他皱起眉头,无暇回答她。 “嘶”地一声,云溯将床单撕了,绑住她的腿脚,女子有些清醒过来,虚弱地抬起头质问他,“你干什么!” 云溯转身拿过平时搭在肩上的手巾,卷了卷就塞到她口里,“竟敢惹上我。” 女子凤目圆睁,可是口里塞着手巾,怒不能言。云溯毫不觉得理亏,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身体,起身一脚将炭火盆踢翻,捡起腰带边系边嘲讽道:“想吃我豆腐的人多了,你还不够格。”他看着女子脸上的汗水,若要等药效退去,恐怕要一夜,“客官,你慢慢享受。” 女子恨恨地望着他,眼里要喷出火来,可惜烧不到他分毫。云溯得胜地一扬下颌,转身走了出去。 小珀提着食盒来到后院,夜里正飘着雪,地上已被浸湿了。空气里泛着凛冽的潮气,针砭入骨,小珀呵呵手,警觉地左右看了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吓得魂出了窍。 不远处的大水缸,盖子不知何时被揭了去,水面上隐约浮着一个人头,阴森可怖。 小珀倒抽了一口冷气,张了张口却叫不出声来。这时水声哗地一响,一个人从水缸中站了起来,“小珀。” 小珀怔了怔,继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云公子……你怎么半夜吓人啊。” 云溯跨出水缸,在寒冷的冬夜里,他的身上竟蒸腾着热气。小珀哭着上前摸着他湿漉漉的衣服,“你这是干什么呀,得了风寒可怎么办。” 云溯无奈地从腕上拔出一根银针,针头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的白光,毒已进入血液,不过这样的毒对他没什么作用。他将银针收起,回身一掌拍下,将水缸击碎,水倾泻而出,小珀退后了一步,“公子,为什么……” “水里有毒。”云溯的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倦意。小珀关切地推开门,“外面冷,公子快进屋吧。” 两人走进去,小珀把暗室打开,将食盒递给云溯,“公子先下去,我去给公子拿一件衣服。” “好。”云溯应着就要下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拦住了她,“不用了!” 小珀疑惑地回过头,云溯咬了咬牙,“不用去拿了。”不由分说就拉着小珀走下台阶。 “你们来了。咦……”倾群走出来,笑容凝在脸上,上下打量着云溯,“难道外面下雨了?还是你洗澡忘了脱衣服?” 云溯不同寻常地没有答话,倾群愈发好奇,绕着他走了一圈,又皱了皱鼻子,“满面桃花,眼犯春色。云溯,你莫不是……” 小珀在一旁窘迫地低下头,云溯瞪着倾群,目露凶光,“容倾群,大祸临头了,你还有心情说笑。” “大祸临头?”倾群和小珀异口同声地问道。 “听说弘洛要逮捕京城的琰国人,用他们的命威胁你回去。” 倾群憎恶地紧皱起眉头,“真是卑鄙!你听谁说的?” 云溯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你管我怎么听说。这个办法的确是死穴,弘洛怎么能想不到。” 倾群胳膊拄在桌上,愁郁地托着头。一张无形的大网正慢慢收紧,他们只有这一夜的时间考虑对策,天亮便要正式交锋。这个风雪之夜,注定无眠。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五十九、重逢 广阔的皇宫里,细雪沾湿了御书房阶下的汉白玉地砖。夜深了,弘洛的御书房里却还亮着灯,一个太监撑伞护送着送给皇上的参汤,沿着精雕细琢的画柱长廊,一路疾走到御书房门口。 刚要推门进去,只听里面啪的一声,如夜空中一记闷雷,震得拿参汤的太监手一抖,托盘差点落在地上。惊魂甫定,只听里面骂道:“一群废物!” 太监摇了摇头,皇上这几日在正殿和大臣们商议战事,晚上又在书房听两营侍卫汇报找人的消息。皇上身边的人虽然讳莫如深只字不提,可宫里面传得纷纷扬扬,据说是嬖妃不见了。若只走失一个宫女,挽圣宫的宫人也不会全部被处死。 太监定了定神,刚要推门进去,迎面走来一个女子,身后一个宫女撑伞,一个打着灯笼。“沅公……” 依沅一伸手制止了太监的问安,转头扬了扬下颌,意思是问皇上是否还在。太监忙点了点头,依沅见他端着参汤,便接了过来,挥挥手让他退下。 殿上弘洛的面孔埋在阴影中,但是整个大殿都能感受到他的怒意,所有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天亮之前将城里所有琰国人抓起来!朕给她一天时间,一天之内若还不出现,杀无赦!”弘洛的声音烦躁而暴戾,双眸布满血丝,他已三天没有合眼。 依沅闻言步伐一凝,心事重重地走到他身边,放下参汤,“太后让我劝皇上早些休息。” 弘洛丝毫不理会参汤,抬眼看了依沅一眼,脸色更加阴沉,“哪个奴才放让你进来的。”弘洛回宫之后太后皇后和众妃他谁也没见,太后几番想来求证嬖妃失踪的消息,弘洛都以商议军务为由拒绝,他不想走漏了风声,太后知道了定会阻挠他寻找嬖妃。 “此事不要让太后知道。”弘洛低声严厉地吩咐。 依沅不做声,走到殿下跪倒,她从未在家国之事上进谏,声音有些颤抖,“皇上,琰国人并没有犯罪,为何要他们的性命。况且两国已多年和平相处,京城里的琰国人,有的也是弘国人的家人,皇上这样做,恐怕弘国人也会心痛。” “这些用不着你管。” “皇上,依沅求皇上放过百姓吧!”依沅伏地叩头。众侍卫有些诧异,一向内向胆小的沅公主怎么敢插手皇上的事。 “来人!将沅公主请回宫,没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见,包括太后!”弘洛恼怒地拍案起身,转过去背对殿下,再不理会依沅的哀求。 “皇上!”一个太监推门跑了进来,跪倒在地,激动得喊破了音,“找到嬖妃娘娘的下落了!” 弘洛猛地转身,“什么?她在哪?” “回皇上,有人到南宫营自首,说知道皇上要找的人的下落。” “带上来!”弘洛不等太监说完,就焦急地传召。依沅站在一旁,心里一阵难过,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两个南宫卫押着一个被绑的男人进来,男人二十岁上下,身穿灰色布衣,一辈子没曾想自己有一天能亲眼见到皇上,此刻早就吓破了胆,还未走到殿中就瘫跪在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你知道朕要找的人在哪?”弘洛锐利地目光咄咄逼人。 “是,小人是醉乡楼的伙计,醉乡楼是琰国人开的,就在宫里走失人之前的两天,来了一男一女,男的做店小二,女子是沽酒的。可他们两个有自己的厢房,不跟伙计们住在一起,掌柜的对他们又很恭敬,小人一直奇怪。今晚小人出去解手,看见那个男的抱着个女人回房,小人一时迷了心窍,便去听了听……” 弘洛眉头厌恶地一皱,南宫拾踢了那人一脚,“少废话!” 男人吓得连连磕头,“是是是,小人听到那女子说笑,说皇上要是抓不到人,一怒之下可能要杀了全城的琰国人。小人的老婆就是琰国人,小人实在放心不下,思前想后,这两个人嫌疑最大,就来禀报皇上。” 弘洛并不考证他的对错,他宁可错杀一千,“东方南宫,立刻带人去醉乡楼,再跑了人你们提头来见!” “是!”东方南宫齐声答道,东方玖和南宫肆的失职之过,一直让他们心惊胆战,无颜面对主人,这次的机会绝对不能放过。 夜里,倾群难以成眠,她翻了个身,指尖滑过枕头,一片冰凉。她闭上眼睛,想象着无是的怀抱和体温,黑夜之中红了脸,他在做什么?此刻是否也孤枕难眠,是否也在对着这黑夜出神? 云溯屋内被缚的女子身如虫蚀,心似油烹,汗水已浸湿了被褥,这漫漫长夜竟是这么难熬。 云溯止步于门前,飞身跃上屋顶,盘膝而坐,独自吹箫,发丝如墨,月华如水流淌在他身上,他仿佛坐在银河边的寂寞仙人,恍惚间已千山万水。 城里的夜静的寂寞,而遥远的地方正战火纷纷,他的弟兄们正在不分白天黑夜,浴血奋战。这个清凉的月夜不应属于他。 倾群伏在枕上,等待长夜流逝。外面云溯的萧音低鸣,静夜尘埃泛起,摧人心肝。 箫声不知为何戛然而止,倾群心里一动,侧耳听了听,披衣起身。 云溯已掠下屋顶,推开房门,从床下拿出长剑,挥剑斩断了女子身上的捆绑,目光中透着紧迫,“你走吧。” 女子拔掉口中的手巾,坐起身合拢了衣服,手腕酸痛,已勒出青紫的印痕,她刚要发作,云溯已持剑跃了出去,几个起伏,就飞上了屋顶。箫声再起,这次却是急促而多舛。 女子追出屋子,抬头只见云溯闭目吹箫,静夜无风他却衣袂飘扬,正是酝酿内功所致。她感受到凛凛杀气,心里冷静下来,闪身从后门走了出去。 倾群跑上台阶,敲着石砖,“小珀!” 小珀下床走到桌边蹲下,“小姐什么事?” “放我出去。”倾群压抑着自己的担忧,镇静地说道。小珀不知发生了什么,拉开桌子,这时外面的箫音渐止,余韵悠长,忽然一声兵器相撞的刺耳响动,吓得小珀捂住了口,下一刻兵器交接声如疾风骤雨,让人心惊肉跳,小珀低声叫道:“天啊。” “快点!”倾群急切地拍着石砖,东方营和南宫营人多势众,云溯十分危险。 小珀伸手去按机关,却忽然犹豫了,“小姐,我不能……”她不能让倾群再落到弘洛手中,辜负公子的嘱托。 倾群想到无是,心中一阵难过,她平静了心情抬头对小珀道:“我和无是不想云溯死,难道你想让他死吗?” 小珀死死咬着唇,泪水模糊了双目,她哆嗦着双手按下青砖,暗室豁然打开。 倾群示意她不要作声,“你一定要跟着云溯,活着出去。” “小姐。”小珀哭了出来,六神无主地想拦着倾群,“小姐,我们再想想办法。” 倾群推开窗,院子里伙计和掌柜早已横尸当场。屋顶上到处都伏着人,刀锋寒光闪闪,弓箭已经架起,全部对准了云溯。云溯从屋顶上飞身落下,八个东方营的高手在空中将他团绕,刀光剑影裹挟着他,变成了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锋球。 云溯长剑一振,一个侍卫受伤倒地,在一旁伺机的其他侍卫立刻上前补住缺口。 “没有办法了。”倾群看着如潮水般涌来的侍卫,喃喃地说道,声音是那么苍凉绝望,她猛地想起了什么,奔过去翻出匕首。小珀抓住她的衣袖,哀哀地泪眼婆娑。 倾群回头惨然笑了笑,用力松开她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侍卫们见有人出来,拔剑相向,弓箭手箭锋一转,对准了倾群。倾群收住脚步,沉着的目光扫过众人,弓箭手的弓弦不由松了下来。 “不要伤害其他人,我跟你们走。” “你!”云溯又急又气,剑招凌厉起来,连着两个侍卫一死一伤,可是侍卫们前赴后继,毫不畏死,又困住了云溯。 倾群余光寻找着出路,可是屋顶门口墙头都是人,这个初雪的夜晚竟闷热了起来。云溯和小珀这次能否平安。 “东方!南宫!渊绝!弘洛!”倾群面对四面八方的紫衣侍卫,大声地喊着人。 两个人影掠过,一左一右,停在倾群身前,正是东方和南宫,两人恭敬地行礼,“嬖妃娘娘,属下奉命接您回去。” “放了他们!”倾群喝道,云溯被团团围住,又有侍卫向小珀的房间冲去,倾群跑过去挡在他们身前,侍卫犹豫不敢上前,倾群对迟迟不动的东方南宫喊道:“你们还不快点下令!” 东方和南宫却面面相觑,主人正在震怒中,对带走嬖妃的人恨之入骨,若今日放了他们,只怕主人要大发雷霆。 “你们,你们放不放人!”倾群气得浑身发抖,东方和南宫缄默颔首,并不下令。 云溯奋力几剑刺伤几人,“你这笨蛋!走!他们不敢伤害你!”可下一刻,侍卫的刀就砍向云溯的脖颈。云溯旋身一躲,一掌震飞了侍卫,刀锋擦着他胸口的衣襟而过。东方见这厢有嬖妃威逼,久战不是办法,便微微转头,一使眼色。便微微转头,一使眼色。 身后的侍卫会意,一声唿哨,围攻的众人瞬间齐齐退去。电光火石间万箭如雨齐发,云溯腾身而起,长剑护身,箭射空落在地上。 弓箭手从箭壶中取箭上弦。 “谁敢动一下,我就死在这里!”倾群拔出匕首抵在项上,她担心云溯和小珀的安危,已然忘了疼痛,脖子上已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流下。 东方猛然抬手,制止弓箭手。云溯飘落在地,“倾群!” 倾群死死地盯着东方,“不许伤害他们,我让你们交差。” “好好,娘娘不要乱来。”东方忧心忡忡地看着倾群项上的伤口,示意侍卫们退后,回头喊道:“请冷御医!” 众侍卫闪出一条路来,一个白衣蒙面女子抬起头来,与云溯四目相对。两双同样冷峻的眸中涌起一丝波澜。 “别过来。”倾群向后一退,和侍卫拉开距离。她示意云溯和小珀,“我们出去。” 三人靠在一处,眼观八方,慢慢向门口退去,众侍卫亦步亦趋地紧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丝毫不敢懈怠。众人退到街上,向城门移去。 “开城门!”倾群命令道,东方目光游移了一下,似是去看向什么,继而点点头,“开门。” 城门吱呀呀地打开,倾群一指街上骑马的军士,“两匹马。” 东方默许,两个军士跳下马,一拍马背,马儿走了过来。 倾群紧紧握着匕首,“你们谁也不许动,动一下,我这匕首就推进去。” “都不许动。”东方无奈地命令道。 “走吧。”倾群回头看着云溯,鼻子一酸,也许今日一别即成永别。清欢谷那几年的美好时间,竟是那样的珍贵短暂。无是知道了会怎样,他等了她那么多年,她却终究还是要离去,倾群的心里一痛,那么的不舍,“告诉他我爱他。” 云溯凤目中闪着泪光,“给我活着!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 小珀泪水长流,死死地抓着她的手,“容小姐……” “走。”倾群转过身,背对两人。云溯深深地看着她,一咬牙,飞身上马。俯身拉小珀上马。两骑并辔奔出城去,奔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倾群全身的力气仿佛都用尽了,她看着眼前陌生的人们,尽管被围住,可她还是倍感孤独。她的脸上滴着血,滴着泪,滴着汗,颊边轻风拂过,吹得她如同在梦里。 骑兵中一匹高大的骏马走出,马背上的军士高高在上,冷漠的眸子如千年寒冰,就那样望着她,带着怒意,愤恨,和浓浓的哀伤。 倾群抬起头,与弘洛这么快就重逢,他身穿军士的铠甲,紧紧攥着佩剑的剑柄,直绷得手背上关节发白。 原来他来了,刚刚东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原来是征询他的旨意。 忽然弘洛一策马,马儿跑向倾群,越跑越快,最后倾群眼前浮光掠影一闪,便被弘洛虏到马背上,马儿向着皇宫飞快地奔驰着,弘洛一把夺去她的匕首抛在地上。左手微微举起,杀气弥漫,东方会意,一扬手,侍卫们如枭鹰般,向云溯和小珀离开的方向追出城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自毁容貌 高大巍峨的宫墙黑魆魆如鬼魅,站在夜幕下,吞噬着自由和希望。 宫里却一阵大乱,高大的侍卫簇拥着弘洛,青靴踏地的脚步声、沉重的铠甲声让气氛紧张起来,弘洛扛着倾群大步走向寝宫,一脚踢开宫门,对待命的宫女道:“服侍嬖妃沐浴更衣!” 后宫的清梦被惊醒,后妃们再也睡不着,皇上半夜打扮成军士,扛着嬖妃回宫。无数目光集中到弘洛的寝殿。 灯火辉煌的偏殿,屏风后宫女服侍倾群沐浴。 倾群衣服也未脱,木然走进水里,两个宫女愣了一下,柔声说:“奴婢伺候娘娘更衣。”倾群不说话,伏在桶边,默默地流着泪。周围触目的一切都让她无比烦忧,对无是的思念在心中疯长,瞬间就攫住了她的整个灵魂。 宫女扶着倾群从水中走出来,为她穿上绣着牡丹的黑色丝袍,带着她走进正殿,殿上帘幔低垂,纱帐飘摆,弘洛转过身来,一众宫女默默退下。 空荡荡的殿里只剩两人,倾群疲惫地站在殿下。弘洛一步一步走下殿,凝眸看着倾群,胸口起伏着,眼前的人低垂眼帘,冷漠中却难掩旷世的美艳。 突然,弘洛伸手将倾群拥在怀里,冬夜的寒意顿时消失。这一个月来,他找她找得焦头烂额,不知想了多少惩罚她的法子,可是一见到她,就情不自禁地…… “我不会再让你走了,永远留在我身边。”弘洛抚着她的背,贪婪地呼吸她颈间沐浴之后的花香,吻着她的面颊。 “我们早就见过,只是你已不记得了。”弘洛在她耳边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五年前的雪夜里,你骑马摔伤了腿,是我救了你。” 回忆在脑海中渐渐清晰,怪不得当初在荷花池中遇见弘洛,她觉得有些眼熟。原来五年前她只身去救无是,骑马摔下山,那个雪夜救她的人就是弘洛。 一切都是如此碰巧,早早就埋下了伏笔。倾群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李轻骥的暴怒,她初上战场目睹的血腥杀戮,风雪中无是温柔深邃的眼眸……过去的种种在她心中搅作一团,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弘洛捏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注视着她,让她避无可避,“当年我是二皇子,也是弘国最高级别的暗人,人前显贵,人后却可能丧命于须臾,这一切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会懂。那个雪夜和你在火堆旁,我才第一次感到不那么孤独。” 泪水从倾群面颊上滑落,所有人都受着命运的摆布,到底是哪一步错了,是谁错了。 “宫里到处都是欺骗,身居高位的寂寞,没有人会懂。我征战十年,却被父皇削了兵权,心灰意冷来到琰国游历,没想到在伶仃峰上又看到了你。”弘洛皱着眉,嘴角含着苦涩的笑,若能重来一次,他一定不会去伶仃峰,不会遇见她,这样就不会有后来的沦陷和煎熬。 “你给费无是的爱,完整浓烈得让我渴望。捉你本是为了拿到琰国的军事策略,可我却越来越不能控制我的情绪。我假借宠爱你避开那些妃子,可后来我也分不清,也不敢想,我的宠爱是假的,还是真的。” 弘洛捧起倾群的脸,他的眼眸深不见底,“我保证,以后不会有其他女人。”他看着倾群,却久久没有等到回答,他叹了口气,低头去吻她的唇。 倾群向后躲去,抵着他的胸膛,“我不爱你,难道你也能忍受?” 弘洛的脸上由晴转阴,他目光灼灼地望着眼前倔强的女子,“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他浑身上上充满着王者的霸气,仿佛指挥千军万马,攻城略地。 倾群怔了怔,她会吗?李轻骥等了她那么久,她终究还是负了他,她这辈子除了无是,还能爱上别人吗? “别再想他。”弘洛在她耳边低吼,她的心他掌控不了,这让他几乎要疯狂。他用力地捏起她的下颌,狠狠地吻了下去,吮吸着她柔软冰冷的唇。倾群奋力挣扎着,却被他死死禁锢在怀中,两人的喘息纷乱纠缠。 忽然弘洛唇上一痛,他抬起头审视着倾群,她唇上还沾着血迹,如被辗转碾碎的娇嫩花瓣,脆弱而妖艳,她冷冷地看着弘洛,眸中是绝望过后的平静,了无生气,“大不了还有死。” 弘洛心里被狠狠地一撞,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向她敞开了心扉,可是她回报他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痛意和恨意交织,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要死,也做我弘洛的鬼!” 弘洛一把抱起倾群,向龙床走去。倾群被重重摔在床上,弘洛撕开她的衣袍,牡丹碎裂落在地上。倾群看着这个男人,他救过她,他废了她的武功,他夺去了她的自由,他又给了她无上的宠爱。他折磨着她,可又何尝不是被她折磨,这究竟是谁的错! 为何天永远不能遂人愿!多年来压抑的种种冲垮了倾群的理智,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疯狂地撕打着弘洛,“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 两人的衣袍破碎了,弘洛脸上被她的指甲划出血印,他却毫不知痛,噬咬着倾群胸前的肌肤,有力的大手拂去她的衣袍,扔到床下,“今夜做我的女人。” “不!”倾群绝望地大喊,拼命捶打着弘洛。无是俊美的脸仿佛还在眼前,他能否感受她的绝望凄凉,他该多么心痛。 弘洛不理会她的呼喊,固定着她的身体。强烈的恐惧让倾群胃里一阵翻涌,她一张口干呕了起来。 弘洛眉头一皱,翻下身松开倾群,倾群趴在床边剧烈地咳嗽着。弘洛在她身后侧卧,衣襟大开露出强壮的胸膛,意犹未尽地抚摸着倾群光洁的后背,柔软的腰肢,并不生气,“传太医!” 宫女进来,擦净了地上的污秽,给倾群端来漱口水,倾群洗漱干净,去捡地上的衣服,弘洛将她揽在怀中,肌肤相亲,他的胸膛炽热如焚,他拉过被子盖上,“刚才的事还没完。” 宫女红着脸将帘幔放下,太医赶了过来,在殿下跪倒,“臣拜见皇上……” “免礼,给嬖妃诊脉。” 朦胧的纱帐里,一段白如羊脂的手臂伸了出来,太医抬眼看了看,模糊只见皇上撑着身侧卧着,抚着怀中女子的面颊,女子仰面躺着,一动也不动。 当今皇上冷落后妃,竟对嬖妃荣宠至此,太医吓得低下头,这嬖妃,多看一眼恐怕要被杀头。 摸脉时,他脸上一喜,生怕出了差错,又摸了摸,才跪倒恭喜道:“贺喜皇上,嬖妃娘娘已有龙种了。”众宫女一听,跪倒一片,齐声道:“贺喜皇上,贺喜嬖妃娘娘。” “什么?!”弘洛猛地坐起身,一把撩开纱帐,震惊而怀疑地逼视着太医。 太医笑脸迎上,可不小心看到躺在床上的嬖妃,忙又低下了头,“恭喜陛下,嬖妃娘娘是喜脉,已经一个月了。” 一个月了?弘洛的目光落在倾群脸上,她平静地躺着,眸中还含着泪水,嘴角却有一丝忘情的笑容。 “退下。”弘洛沉声对太医道,呼吸中抑不住颤抖。太医偷眼打量了一下皇上,见他面色阴沉不知为何,不过看样子今天的赏是领不到了,他不敢逗留,忙起身。 “都给朕滚!”弘洛对跪了一地的宫人吼道,宫人心里一颤,退了出去。心里疑惑着,嬖妃不是集万千宠爱吗,她怀孕了为何皇上一点也不高兴。 弘洛深邃的眸中燃起熊熊怒火,一把扯裂厚重的帐幔,轻丝锦缎凌乱飘下,弘洛猛地抓住倾群的肩头,将她逼到床边,青丝泻下,“孩子是谁的!” 倾群下意识地用手护着小腹,她有了无是的孩子,他知道了该有多开心。可是这个孩子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到来,她如何才能保护周全。 “说话啊!”弘洛狠狠地摇晃着她,“东方玖,南宫肆,还是你拼死救的那个男人!” 倾群淡漠地看着他,一语不发,她不会让她和孩子成为弘洛威胁无是的筹码。弘洛一把将她掼在床上,起身下地披上衣袍,空气里可怕地沉默着。 倾群慢慢地拽过被子,裹住身体,她已经极度疲惫,没有一点力气。弘洛心中的愤怒凝聚到危险的边缘,他一步上前,粗暴地扼住她的脖子,“说!这野种是谁的!” 他看着倾群逐渐苍白的脸,她的手无力地扳着他的手指,张着口却无法呼吸。弘洛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在大殿中回荡着,“你不是爱费无是么?你不是除了他谁都不爱么,怎么现在连肚子里是谁的种都不知道!” 倾群痛得眼泪流了出来,他再用力一点,再等一会儿,她就可以彻底解脱了,她终于可以解脱了,想到这她的手垂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忽然脖子上的手一松,倾群睁眼,正对上弘洛猩红的眸子,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惊疑,痛苦,羞辱,愤恨,他的声音沙哑,好像垂死之人,“是费无是的对不对?”尽管听起来不可能,可是除了费无是,还能有谁让她心甘情愿。 倾群心里一惊,眸中闪过一丝慌乱。 弘洛转过身,背对着她,良久没有说话,倾群知道,他一定会杀了她。想到这她不禁释然,烛光盈盈,一切都过得那么缓慢,一切都宁静下来。 “孩子不能留。”弘洛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倾群的身体紧绷了起来,她没有想到事已至此弘洛还不杀她。不,她不能失去这个孩子,绝对不能! 倾群目光一闪,看到桌上的烛台,她扑了过去,弘洛听到声音转身,飞身来到,可是倾群已经拔下蜡烛,露出烛台上锋利的铜针,抵着自己的胸口,“我和孩子一起死。” 弘洛眸中光华一聚,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把烛台放下。” 倾群垂下眼帘,“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求你放过我的孩子。如果你喜欢我的容貌……”她死死咬着唇,泪水涌了出来,柔弱坚韧如雪中娇梅,倾国倾城,“如果你喜欢我的容貌,我毁了它便是。” 说着她举起烛台,向自己的右颊刺去。 “容倾群!你敢!”弘洛心里一紧,不由伸手就要阻止。可是鲜血飞溅,烛台已刺入了倾群的脸颊,血滴溅在她白皙的脸上,如盛开了朵朵梅花,娇艳如火。 倾群盯着弘洛,腕上一用力,烛台沿着她娇嫩的肌肤滑下,在脸上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涌了出来,原本美艳无双的脸变得狰狞可怖。 弘洛惊呆了,他没想到倾群会亲手毁去一个女子最看重的容貌,他看着她脸上的伤口,丑陋的面容,心仿若被钝刀一下一下地割过,他跑过去将半是昏迷的倾群抱入怀中,“传冷月明!” 他捧起倾群满是血迹的脸,“我就成全你。”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一、依沅请旨 冷月明坐在床边,为昏迷的倾群包扎伤口。弘洛站在不远处,宫女为他擦净了手上的血迹。 “将嬖妃送回挽圣宫。”弘洛冷冷地吩咐,众宫人见嬖妃脸上划了一道大口子,丑陋不堪,皇上一定是没了兴致,不然怎么会大半夜就把嬖妃赶走恐怕挽圣宫以后要变成冷宫了。 倾群昏迷不醒,众人生怕她碍皇上的眼,七手八脚地将她抬走了。 冷月明起身收拾东西,忽然一阵眩晕,她不动声色地扶着桌子略站了站,摸了摸面颊,只觉十分火热,背上冷汗涔涔,她强打起精神退了出去。 弘洛如困兽般站在殿上,一拂袖将案上的奏折杯盏扫落在地,侍驾的宫人们吓得赶紧趴在地上捡,弘洛盯着烛火,“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去挽圣宫,嬖妃也不得踏出挽圣宫半步!” 弘洛走下台阶,步子顿了顿,便走向宫门,“传梨妃侍寝。” 长夜终于安静了下来,一个宫女悄悄地走进太后的寝宫,太后正躺在榻上假寐。 “太后,皇上今晚去了梨妃那里。”宫女跪下禀报着。 太后托着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嬖妃呢?皇上不是闹了一晚上,掀翻了京城,才把她找回来吗?” “回太后,嬖妃娘娘的脸上被划了一道大口子,皇上命人将她抬回挽圣宫了。” “哦?”太后微微睁开眼,“这么说,哀家的心头大患没了。” “太后,”宫女犹豫着,不敢打断她的好心情,可又不得不说:“听说,嬖妃娘娘怀孕了,已经一个月了。” “什么?”太后抬起头,眉峰一挑,“这女人倒是有手段。” “她再有手段,都逃不出太后的手掌心啊。”宫女奉承道。 太后微微一笑,她知道这奉承中虚情假意居多,可是不妨一听,“行了,既然没事,哀家也该休息了。” “是。”宫女上前扶住她,心中暗暗佩服太后的气量,皇上那边闹得那么凶,太后竟然待在宫里纹丝不动,真是稳如泰山。 京城里乱了整夜,人心惶惶。黎明时分,早点铺子开了门,人们穿着棉衣,袖着手坐在板凳上,低声谈论着昨晚的骚动,“昨晚上听见声音了没有?” “岂止是听见,我还看见了呢!就是我家附近的醉乡楼,里面的人全死了,尸体是连夜拖出去的!” “哎呀,他们好好地开店,得罪了睡了?”有人摊手惋惜道。 “皇宫里要找的人就躲在他们家,好像是个女的。” 一个人转过头来,掩着口低声说:“可别告诉别人,我是听说,这个女人就是嬖妃娘娘。”众人都是一惊,好奇地凑过来,另一个人指点着道:“对啊,我也是这么听说,说是前几日处斩的宫女太监,大多是嬖妃的人。肯定是弄丢了人,皇上生气了。” “这嬖妃真是受宠啊,真不知道她是何等的美貌,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众人一边吃着饭,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宽广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一辆低调华丽的马车辘辘地行驶而来,转入小巷,停在一座府门前。 车帘一挑,冷月明下了马车,走上台阶叩了叩门。身后的车夫是宫里的太监,恭敬地告辞,“冷御医辛苦,奴才回去了。” 冷月明点了点头,进了府门,困倦地掩口打了个呵欠,对跟在身后的仆人道:“退下。”冷月明不喜欢被人跟着,冷府虽然有仆从,也只是打扫做饭而已。 她走进卧室,天蒙蒙亮,清冷的日光从窗纱透进来。冷月明伸手去解面纱。忽然项间一凉,一把匕首抵住了她。冷月明的手停在半空。 “姑娘,得罪了。”小珀一步从帘后走了出来,压低了声音,“我们希望在冷姑娘府上躲避一时。” “你们不是走了么。”冷月明随口同她说着话,让她镇定,也让自己镇定下来想对策。 “弘洛是不会轻易放手的,所以我们一出城就回来,打听到了冷府。”小珀的匕首紧了紧,“收拾一张床,拿创伤药来。” “小珀,放开她吧。”身后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冷月明心里一动,不由回头,小珀的匕首一推,割破了她的脖子,“别动!” “放开她,她不会喊人的。”云溯瘫坐在椅子上,呼吸急促,隔着一道帘幔,冷月明看不清他伤势如何。她冷哼了一声。 “冷姑娘,之前多有得罪,我实在不该……” “住口!”冷月明喝住他,小珀撤下匕首,不解地看着她。 云溯忙闭了嘴,喘了一会儿,缓过劲来又对小珀絮絮说道:“冷姑娘不会举报我们的,因为是她告诉我……” “你住口!”冷月明又气又急,一跺脚,转身指着自己的床,“要床就拿去,少废话!” “创伤药。”小珀伸出手,冷月明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小珀拿过递给云溯。云溯颤颤巍巍地接过,抬眸看着冷月明,透过帘幔,冷月明也转头看着他。 “冷姑娘,她给我上药,你要不要回避一下。”云溯无力地紧了紧衣襟,冷月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无计可施,提起药箱就走了出去。 早晨,梨妃为弘洛更衣,低头为他抚平了衣襟,只觉弘洛温热的呼吸就在头顶,久违的心旌一荡,“皇上,早膳……” “就在这里吃罢。”弘洛伸开手臂,让她整理着袖子。梨妃苍白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她的二皇子回来了。 “皇上,宫妃娘娘,陈妃娘娘来请安了。”太监在门外通禀道。 梨妃的手一顿,抬眼看了看弘洛,便又自顾自地整理起来,她知道弘洛最讨厌这些女人,马上就要早朝了,皇上是不会让她们进来的。 “进来。”弘洛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太监推开门,两个妃子光彩照人地走了进来,宫妃怀孕已经三个多月,腹部微微隆起,骄傲地托着腰。 “两位爱妃想必是一夜没睡吧,还能起这么早来看朕。”弘洛瞥了两人一眼,不喜也不怒。 两人一时不敢回话,后宫确实昨夜一夜都没睡,大家都在观望皇上和嬖妃的事,得知嬖妃毁了容被赶回挽圣宫,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既然来了,一起用早膳吧。”弘洛一向冷峻的脸上挂着淡笑,心情似乎很好,走到桌边坐下。 梨妃怔了怔,宫妃和陈妃却心花怒放,赶紧过去一左一右坐在弘洛身边,梨妃慢慢过去,坐在了弘洛对面。 “皇上,臣妾已经很久没见皇上了,真是想念。”陈妃说着眼睛就湿润了,梨花带雨地看着弘洛。弘洛畅然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原来是这样,朕今晚就去看看,你究竟有多想朕。” 陈妃脸色飞红,芳心乱跳,娇嗔道:“皇上。” 弘洛笑了起来,太监忙上前伺候他用膳。梨妃看着皇上,她越来越不懂他,昨夜的快乐实在是短暂,这么快就消失了。 太后心情大好,晚上请皇上去赴宴。两国开战,皇上忙于政事,常在大殿与群臣议事到深夜,宫里安静而冷清,太后的晚宴便成了后宫的焦点,宫人们也为这难得的时刻倍感轻松。 弘洛不负众望,携皇后出席,仙乐飘飘,其乐融融。太后端庄地坐着,虽然已花容老去,但身上散发的母仪天下的雍容华贵,让人敬畏。 依沅坐在太后身边,一袭蜜色衣裙,云鬓高挽,未施粉黛,形容有些憔悴,正是依沅。太后本来就很喜爱这个侄女,依沅是她在后宫之中唯一一个贴心人,“沅儿,怎么脸色不好?” 依沅低头摸了摸脸,勉强笑道:“没什么。”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知道,你不愿意在宫里陪着哀家,是洛儿坏了你的亲事。” “不是的,依沅没有这个意思。”依沅忙摇手。 太后笑着拉过她的手,“不妨。哀家会让皇上补偿你,你就说说,你想要什么。” 殿下轻歌曼舞,这是一个金碧辉煌的时代,依沅看着千秋万世的富贵,什么都不想要。她转过头来,“依沅想要的,只怕洛哥哥不给。” 太后好奇地问:“这是家宴,你不妨说说看。” 依沅起身离席,走到阶下叩拜,“太后,皇上,沅儿在琰国看到许多弘国人,因为两国的世仇而备受欺凌。” 众人的脸色沉了下去,妃嫔们忙偷眼打量皇上的脸色,这个沅公主真是不知好歹,这么好的时候提什么丧气事。 依沅继续说道:“沅儿有一个建议,弘国也有许多琰国人,不如召集那些愿意回国的,去交换在琰国的弘国人。” 弘洛抬眼看着她,“沅儿,你过去并不关心这些事。” 依沅低下头,“过去依沅不懂事,现在既然知道了,依沅想向皇上求个恩典。况且战争让人心寒,皇上这样做,可以安抚民心。” “你在和朕谈条件。”弘洛目光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意依然。 “依沅不敢。”依沅头叩在地上。 弘洛淡淡地叹了口气,“你若接受此事,必会引来朝中大臣的非议。”太后一听,也说道:“是啊,可能会产生嫌疑。” “依沅不怕。”依沅如一棵劲风中的小草,飘零无依,却依然执着。 太后皱眉看向皇上,弘洛点了点头,“好吧。” “谢皇上。”依沅规矩地叩头,回到自己的座位,转头看着歌舞。太后看她和过去大不相同,不由暗暗叹了口气。过去只要有弘洛在,依沅的目光总是会追随他的,依沅总是叫他洛哥哥的。 弘洛无心再看歌舞,站起身,“母后,儿臣还有军务要处理,先告退了。” 太后点了点头,后妃们起身恭送,陈妃娇声喊道:“皇上。”弘洛转过头,“什么事。” “皇上别忘了,今晚臣妾在等着皇上。”陈妃媚眼如丝,翩然下拜,众妃怨怒地看着她。弘洛微微一笑,“朕当然没忘。”陈妃欢心雀跃,激动地看着弘洛离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二、被发现了 弘洛在御书房议事到深夜,龙案上铺着边界地图,战争刚刚开始,红色标注的琰国军队已经攻陷了七座城池。 临走之前,莫狄担忧地说道:“皇上,如今的战况,只怕会令人心不稳。” “这场战争要打几年,最重要的,不是现在的胜负,而是粮草和兵源。”弘洛向后一靠,把玩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再说,只怕过几日费无是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朕派你去也不迟。” “臣明白了。”莫狄行礼退下,皇上带兵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既然皇上说得如此运筹帷幄,他也就不用瞎操心。 “渊绝。”弘洛招手叫了声,渊绝从他身后转出,“主人。” “醉乡楼的小二说,一个女子透露了抓琰国人的消息。你去查查,那天在醉乡楼的女人是谁。”弘洛脸色阴郁下来,仿佛随时就会下雨的天,他身边的人越来越不可信了,东方玖,南宫肆,依沅,还有那个女子,可能是东方南宫营的人对相好的说漏了嘴,或者是他们的家眷,或者是,他手下的女子,譬如冷月明。 “是。”渊绝领命,出门的时候,正碰见等候传唤的冷月明。渊绝锐利的目光从她脸上一扫而过,冷月明依旧面无表情,迈步走了进去。 “主人。” 弘洛疲倦地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冷月明说道:“她的伤口已无大碍。” “她怎么样。”弘洛的声音有些虚弱,没有丝毫白天的兴致高昂。 “常在宫里走动,虽有呕吐症状,但进食如常。” 弘洛良久没有说话,冷月明就要告退,忽听他说道:“她的事,以后不用向朕禀报。”他站起身来,绕过冷月明,独自走出门去,“沉香宫。”太监们赶紧跟上,“摆驾沉香宫!” 冷月明转身,看着弘洛远去的背影,皱起了眉头。夜色深沉,亘古的压抑。那天东方柒在醉乡楼对她表明心迹,他是知道她在醉乡楼的,渊绝去查,保不准东方柒会招出她来。 深夜冷月明心事重重地回府。仆人迎了出来,冷月明随口问道:“那两个人怎么样?” “一天都没出来。”仆人挠着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冷月明。冷月明知道他奇怪,她也不说什么,她已经自顾不暇,就让他奇怪去吧。 冷月明摆手让仆人退下,走到房门口,一想到要看见云溯,她心里就一阵阴沉。她伸手就要推门,忽然里面隐约传出云溯的声音,“那个女人,又冷又无聊,肯定嫁不出去。小珀,你比她不知好多少倍。” 冷月明倒吸了一口冷气,压下怒气,轻手轻脚从门缝看去,只见云溯靠在床上,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哪有受伤的痕迹,他优雅地翘着二郎腿,将一个果核扔在桌上。 小珀坐在一边,愁眉苦脸地说:“公子,你干嘛要装病,总有一天会被发现的。” 云溯得意地一笑,“装病才能让她没有防备,再说我和她有过节。”云溯的声音小了下去,不愿再提。他挺起胸膛,一撩鬓边的发丝,振了振袖,又重振威风道:“再说我这样玉树临风的人病了,谁会不怜惜?” 冷月明攥紧了拳,恨不得把他掐死。 “哈,公子这是苦肉计啊。”小珀竖起拇指,“听我家公子说,公子你小的时候装病不想读书,结果被你爹爹诊了出来,吃了一顿鸡毛掸子……” 云溯一瞪眼,作势要弹小珀的脑袋,小珀笑着跑到一边。云溯恨恨地道:“哪有此事,别听他胡说。” 小珀笑够了,平静下来,“公子,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云溯摇了摇头,“现在离开是自投罗网,等着弘洛以为我们逃脱了,我们再走不迟。再说不知倾群现在怎样了,我不放心。” 小珀一听倾群,悲伤了起来,“我家公子知道了,不知会多难过。老天怎么给他们这么多波折。” 云溯忽然制止小珀,警觉地说:“有人。” 冷月明猛地一推门,走了进去。小珀惊得站了起来,冷月明走到床前,瞄了一眼云溯,只见他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似乎昏迷不醒,痛苦地念着,“水,水……” 冷月明放下药箱,“伤势也许感染了,我来看看。”说着就去解云溯的衣服。 小珀忙上前阻拦,“不。我,我给他上药时,没有感染。” 冷月明不理会,过去解云溯的衣带。拉扯间云溯缓缓醒转,虚弱地捂住衣带,“冷姑娘……你要做什么?” 冷月明看着他微睁的双目,不知为何感觉很好笑,“我看看你的伤,感染的话你就死定了,我会心疼的。” 云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并不放手,“你一个女子……” “没关系。”冷月明话音刚落就去抓他的衣服,小珀一见再也顾不得,扑了过去,抱住了冷月明就向后拉她。云溯在床上往里躲去。 只听嘶的一声,小珀抬起头来,只见冷月明正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布,云溯的衣襟被她扯了下来,露出结实的胸膛,他坐在那里,嘴角抽搐了一下。 冷月明喃喃道:“我,我只是……”她只是想吓唬他们而已。 “你,你还是不是女人!怎么三番两次地脱别人衣服!”云溯伸手去挡住胸口,又觉得这个动作太小女儿态,索性往前一凑,“你看,看够了没有!” 小珀害羞地转过头去,冷月明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那张白皙的脸撕碎。云溯见她不说话,才收拢了衣襟,坐在床上生闷气。 “不想行迹败露,就跟我去杀个人。”冷月明慢慢地说出这句话,不等云溯答应,便转身离去。 小珀担忧地看了看云溯,云溯不再生气,眉头皱了起来,略一思忖,便跟冷月明走了出去。 残月挂在枝头,夜幕中轻烟曼笼。酒楼上一个男子正喝闷酒,他举杯到唇边,却并没有喝下去,“你来了。” 冷月明白色衣裙,白色披风,走到他对面坐下,并不说话。 “你拒绝我,原来是因为别人。”男子苦涩一笑,“你们多久了?” 冷月明还是不语,男子点点头,“你不怕我告诉主人,那天是你在醉乡楼?” “怕。”冷月明轻吐一字。男子耳中风声一动,他猛地起身按剑,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还没来得及拔剑,一道利刃就刺穿了他的胸膛。 云溯站在他身后,抽出长剑入鞘。血流喷涌,男子倒在地上,一双眼眸渐渐浑浊。冷月明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冷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难过。 男子望着她,微笑了起来,艰难地伸手探入怀中。云溯瞥见他的举动,一步上前拉开冷月明,挡在她身前,“小心!” 冷月明怔怔地抬头看了看云溯,男子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雪白的瓶身已被鲜血染红,“化尸粉,给你。”他的声音因剧痛而颤抖着,渐渐微弱下去,生命在流逝。 云溯诧异地看着他,又回头看了看冷月明,冷月明望着男子,嘴唇颤抖着,“东方柒,你……” 男子的笑容定格在脸上,举着的手落了下来,小瓷瓶滚到云溯脚边,云溯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冷月明一把夺过化尸粉,她的手指冰凉。她冲到东方柒身前,拔开瓶塞将一瓶粉末都倒在了他身上,直到什么都倒不出,冷月明还在用力抖着瓶子。 尸体一点点化去,皮肤变得枯焦干裂,一个鲜活的人慢慢消失,好像从未来过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冷月明定定地站着,良久才平息狂乱的心跳,喃喃道:“从来没有人为我着想,从来没有。”她转身伏在云溯坚实的怀里,放声痛哭。 云溯正在感慨,没料到千年寒冰一样的冷月明也会哭,而且是靠在自己身上,他心里一动,慢慢伸手抱住她,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别碰我!”冷月明哭着喊道。云溯吓得像被烫了,猛地抬起手,无奈地举在空中。 冬天的黑夜长了起来,战争的阴霾又笼罩在弘琰两国上空,黯淡的世道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倾群坐在窗前,偌大的挽圣宫摆设一点没变,只是没有一个伺候的宫人,地面上,桌子上已积了灰尘,梁上也结了蛛网。 宫女们每天定时送来水和食物,其他一概不管。倾群想拿弘洛赏赐的珠玉换一桶洗澡的热水,却没人敢收。挽圣宫已经成了宫中的禁地,曾经整整一宫的宫人被处死,现在没人敢来招惹。 倾群坐在镜前,镜中的女子长发未拢,她缓缓解下脸上的绷带,洁白的面庞一如昨日。她伸手摸着脸颊,狰狞的伤口已经不见。冷月明日日来给她换药,今天是伤好的日子。她对着镜子笑了笑,镜中的女子也笑了笑,顾盼流转,流光溢彩。 “孩子,我想你父亲了。”倾群抚着腹部,神态温柔,“他什么时候才能来接我们回去,他还不知道呢,他要当爹了。”倾群笑了,起身走到琴前,“娘给你弹琴。” 空旷的宫殿里,倾群伸手拨弦,琴声悠扬。天地仿佛都在沉睡之中,宫里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弘洛的赏赐堆积如山,此刻如泥土一般,一桶水都换不回来。金镶玉砌,雕梁画栋的宫殿,现在只是一座废墟。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三、竟然抹嘴 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京城郊外,昨夜的寒气还没有散尽,此刻的寒风却又四起,无孔不入。 但是郊外的人们丝毫没有寒意,这里有近二百个琰国人,拖家带口,背着行囊,聚在一处。几个文官模样的人清点了人数,走到马车前禀报了几句,车帘被风微微掀起,一个女子美丽忧郁的面容一闪而过。 一个官员转身高声召集道:“公主说,希望你们今后,平安返乡,以和为贵。”他一挥手,“现在启程!” 众人感恩戴德,纷纷拜倒,“公主真是菩萨转世,公主的大恩大德,我们铭记在心。” 几个官员带兵护送琰国百姓,一行人正要启程。一顶轿飞似地赶到,轿夫落了轿,一个人钻出来,跌跌撞撞跑到马车前拦住,苍老的声音掷地有声,“等一等!” 依沅探出头,“陈丞相?什么事?”这是陈妃的父亲,弘国的肱骨老臣。 陈丞相胡子微微颤动,“公主,不知你送这么多琰国人回乡,是何用意?这分明,分明是扰乱民心啊。” “我有皇上的旨意,请不要阻拦。”依沅和颜悦色地说道,毕竟圣旨在,丞相是拦不住的。 陈丞相依然横在车前,“在老臣看来,公主分明是为琰国谋划!” 依沅苍白的脸上升腾起一丝红晕,不善吵架的她因为紧张和气愤而微微颤抖,提高了声音,“丞相,您何出此言哪!” “臣听说公主归国后,曾私下庇护不少琰国奴隶,现在又公然释放这么多琰国人,这不是一心为琰国人谋利么!此时正是战争紧要关头,公主不会是希望琰国获胜吧。” 依沅气急,眼中泛着泪花,“我是弘国公主,琰国获胜,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公主还是琰国的将军夫人!”丞相怒目瞪着依沅。 依沅久久不语,果然,太后和皇上担心的没错,就算她此举能使弘国受益,众人还是会因为她的身份起疑,否定她的一切举动,群起而攻之。他们看到的,不是她做了什么,而是她是谁! 依沅盯着丞相,表情坚定,缓缓说道:“陈丞相,你听好了。万一弘国遭遇不测,我依沅定会以身殉国。”语罢一把放下车帘,“启程!”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陈丞相气得须发皆颤,上前欲阻拦琰国的队伍,被依沅的手下拦住,他捶胸顿足地喊:“弘国的战争,必会败在吃里爬外的人手里!” 依沅坐在车里听了,浑身不住地颤抖,萍儿愤愤地说:“公主,你听这成何体统,咱们告诉太后去。” 依沅制止她,“不要计较,否则闹到朝中,官员们因为我的身份,定会一齐阻拦此事,到时好事也变成坏事,恐怕就连皇上也拦不住。” 御花园中,昨夜的薄雪已融化。弘洛拥着陈妃说笑着往宫殿走去,突然门外传来陈丞相苍老的叫喊声,“皇上,老臣求见!” “爹?”陈妃一惊,转过身来,只见陈丞相在门外,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他,任他又喊又跳,渊绝站在门口守卫,纹丝不动。 弘洛脸色微微一沉,“让他进来。”说着对陈妃摆了摆手,“下去。”陈妃担心地看了看爹,又急又怨,今天好不容易抓到皇上,反而被自己老爹坏了好事。 陈丞相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行完礼就开门见山,“皇上,公主将一批琰国人送回乡,老臣认为不妥。” 弘洛平静地说:“这是经过朕同意的。丞相不必费心了。” “交战之时,怎能对敌人如此心慈手软呢?”陈丞相据理力争。 “我们用琰国人交换他们手里的弘国人,使自己的人民也免受战争之苦,何乐而不为呢?” 丞相微微一怔,依沅放琰国人的事情并没有刻意昭告天下,陈丞相不知还有弘国人被换过来,“可是,换过来的人之中,鱼龙混杂,难免会有琰国的奸细啊。” 弘洛一笑,“丞相多虑了,每一个换过来的人,都有登记的户籍,都有亲人认领。况且,小小百姓,又能刺探到什么?丞相是文官,自然不会想到,每日战俘那么多,琰国若是安插奸细,不如混在战俘里,而不是百姓中。” 丞相脸一红,弘洛又说:“这一战不知要打到何时,若国人的亲人漂泊在外,人心不稳,战事如何持久?” 丞相如醍醐灌顶,无言以对,弘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丞相的心情朕可以理解,只是这种事,朕不希望出现第二次。” 丞相起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老臣愚钝,请皇上恕罪。” 一向冷清的冷府里,这两天也忙了起来,主人冷月明突然病倒了。主人带回的两个朋友拿出一副方子,说是冷月明开的,命人去抓药,仆人们不敢怠慢,跑前跑后地煎药送药。 云溯坐在冷月明床边,那天杀了东方柒,冷月明受了惊吓,又心里难过,痛哭一场着了凉,回来就病了。 “公子,药好了。”小珀端着药吹着。云溯抱起昏迷的冷月明,小珀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喂了几口可是药都流了出来,小珀拿手绢擦了擦,为难地看着云溯。 云溯捏着冷月明的下巴,她张了嘴,小珀赶紧喂她喝药。过了一会儿,冷月明缓缓醒来,只觉一只手正摸着她的脸,朦胧中她一口就咬了下去。 “啊!”云溯痛得大叫了一声,“你干什么!快松开!” 小珀手里的碗也落在了地上,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哀求道:“冷姑娘,你别咬了。” 冷月明松了口,云溯抖着手,一看拇指下方是一排牙印,他鄙夷地拿过手绢擦了擦手,“你疯了!我好心扶你起来喝药,你咬我!” “谁要你好心。”冷月明虚弱地答道,“放开我。” 云溯气极,反而脸色一松,笑了起来,“我偏不放,小珀,再拿一碗药来。”小珀依言端来药。 云溯一手捏着冷月明的下巴,一手拿着药就灌了下去。冷月明无力地挣扎着,药水流了出来。云溯把空碗递给小珀,故意拿手绢为冷月明擦了擦衣服,又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冷月明气得流下泪来,不知哪来的力气,转身就挥拳打在云溯身上,“我怎么这么倒霉!我怎么惹上你了!” 云溯抓着她的手,一句话也不说。冷月明不知为何满腹委屈,一向冷漠孤高的她,此刻头发散乱,一双凤目在乱发后闪着泪光,俨然一个幽怨女子。一阵慌乱中,云溯不禁低头吻了她一下。 空气静止了。小珀手中的碗啪地落在地上。 云溯嘴角沾了一丝汤药的清苦,定定地看着冷月明,冷月明怔怔地看着他,不自觉地伸手抹了抹嘴角。 云溯眼睛一瞪,她竟然抹嘴?是谁在床上躺了两天,头不梳脸不洗,口也不漱?她竟然抹嘴!竟然是她抹嘴!更该死的是竟然是他鬼使神差地吻了她。 云溯目光灼灼,各种恶毒的嘲讽涌到嘴边,最后只化成一句软绵绵的话,按理说这集万千毒舌于一身的语言应该最有杀伤力。 “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 谁知冷月明也在这一刻同时开口,两人异口同声! 这是什么意思?云溯眼睛明亮的转了转,以后不会了,她的意思是以后他吻她,她不会再擦嘴了?云溯忽然怕她改变主意,他得说点什么。 冷月明心里一阵慌乱,简直不敢相信,刚才自己脱口而出说了什么,真是太丢人了。自从见到这小子,她就一直很狼狈。她得说点什么。 “那就好。”冷月明说道,他承诺以后不会吻她,那就好!谁稀罕。 “那就好。”云溯同时说道,他忽然怕冷月明改了主意,可还是晚了。 两人又愣在那里,一阵寂静的尴尬。说了这么多,纠结了这么久,还是不清楚对方心里想的是什么。 云溯猛地起身,僵硬地快步走出去,到门外长舒了一口气,混沌的头脑开始艰难地转动。冷月明直直地倒在床上,望着头顶的纱帐,一动不动,一定是做梦,一定是个噩梦。 小珀张了张嘴,看了看地上的碗,它碎得太纯粹了。 离河岸边几十里,已听不到河水的奔流声,琰国的大军已经推进到弘国境内,离河早已不是边界。 军士们持刀押送着琰国人,慢慢地向琰国军营的方向走去。对面琰军也走了过来,百姓携家带口,队伍中夹杂着低低的啜泣声。 大雪中一辆马车安静地停着,马儿的鬃毛上已落满了白雪,不时刨刨蹄边的积雪,低头嗅嗅雪下的枯草。一只玉手翻了车帘,帘后一双乌黑的眼睛转了转,“公主,天寒地冻的,您为何要亲自送他们来。”萍儿呵着手,虽然车里燃着小炉,可还是抵挡不住阵阵彻骨的寒风。 依沅拢了拢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这时一个官员站在车前禀报,“公主,交接完毕。” 依沅失落地垂下眼帘,良久才道:“结束了,我们走吧。” 马车缓缓转向,依沅无力地靠着。萍儿看她颓靡的样子,知道她的心思,心里为她着急。她忍不住撩帘探出头去,忽然抓住依沅的手臂,雀跃地说:“公主,公主你看!” 依沅转过身靠近窗口望去,只见远远的,一匹黑色骏马奔驰而来,一人伏在马上,狠命鞭策着胯下坐骑,冲破风雪,风驰电掣。蓝色衣袍被风吹起,如墨的发丝飞扬。大雪纷纷扬扬的落下,如世间大朵大朵的忧愁,倏忽淡去了天地万物。 奈何他们隔得太远。 依沅她咬着手绢,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阻挡不了马车辘辘远去,就像她阻挡不了战争的浩劫,阻挡不了命运的无常。 “公主,你那么想他,为何不见他呢?”萍儿不解地问道。 “谁说我想他。”依沅擦了擦泪水,责备地看了一眼萍儿。 萍儿低下头,嘟囔着,“公主在琰国的快乐,回弘国的郁郁寡欢,萍儿都看在眼里。今天公主冒着这样大的风雪,来到两军交战的地方,为了什么,萍儿怎能不懂。” 依沅无力地闭上眼睛,泪水顺着面颊流下,不再说话。 温若景拉住缰绳,马儿烦躁地来回转着圈子,最后平静下来。他在军中接到消息,得知沅公主亲自护送国民前来,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就算来得不早不迟又有何用,他们早已注定了的陌路人。温若景星目凝眸,注视着离去的马车,薄帘飘扬,依沅的面容已经隐去。夕阳的光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是那么孤独落寞。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四、唯求来世 午后雪光莹莹,冷月明抱膝坐在石凳上晒太阳,正在出神。忽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抱起她。 冷月明挣扎地捶打着,“臭男人,你放开!” “当心着凉。”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冷月明怔了怔,抬头看见云溯明亮的眸子,一时忘言,任他将自己抱进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冷月明躺在床上,拉住云溯。 云溯身上还有冰雪的寒气,清冽逼人,他的眉头微皱,凝眸看着冷月明,眼中却又似乎没有她的影子。 冷月明不由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是什么让他忧愁,她忽然有种冲动,想除去世间所有让他的不快的东西。 云溯低头轻轻地吻着她,冷月明闭上眼,不再去问,只觉一股清凉渡进她的口中,她刚要说话,云溯伸出手指按住她的红唇,“如果有来世,你化作天上的明月,我就变成追溯你的流云。” 冷月明扭头微笑,她身上的淡淡幽香,弥漫在静静的空气里。云溯平静的呼吸就在耳边,她伏在他胸口,安稳地睡去。 云溯看着她白皙的面容,相识的过往在脑中掠过,他来不及再想,起身走到桌前,拿起笔,略一沉吟便写下几个字。 小珀在门外背着一个小包袱,焦急地等待着,云溯走了出来,轻轻地掩上门。小珀忙上前,“她睡了?” “嗯。”云溯点了点头,语气中却没有一丝轻松,“我们走。” 小珀跟着他快步走了出去,两匹骏马候在外头,两人上了马,向城门奔去。现在大街上让人议论纷纷的,除了如火如荼的战事之外,还有宫中怀孕却失宠的嬖妃。 “云公子,你不要太担心,弘洛现在没有杀容小姐,以后也不会杀她。”小珀劝慰道,今天早晨他们出去探听消息,没想到短短几日宫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若是知道她怀孕了,我一定一定不会让她回去。”云溯沉定地策马,他的心里一如油煎刀割,他恨不得飞到弘国的深宫去,就算拼了性命,也要搏上一搏。 可是他不能,这样死了,没有丝毫的用处。 弘洛站在作战地图前,漆黑的眸中闪现一丝笑意,他身后是全副铠甲的莫狄,大殿里沉默的气氛有些阴森。 “莫狄。” “臣在。” “朕命你带十万兵马,从天水关突破,”弘洛的手劈下,如一道利剑刺入琰军的防守,“他们刚刚攻入城池,立足未稳,朕要你一个月之内将国界推回到离河。” 莫狄抱拳,声若洪钟,“是!” 弘洛抱起臂,转过身,面容隐入了黑暗中,仿佛伺机待发的狼,在暗夜中等候着致命的一击。莫狄退了出去,太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皇上!” 弘洛从战事中暂时回过神来,疲惫地揉了揉眉头,“什么事。” “梨妃娘娘,有喜了!”太医满头大汗,趴在地上头还没磕完。 弘洛接过宫女承上的茶,喝了一口,才说淡淡地道:“是么。”他回头吩咐太监,“有什么进贡的首饰,捡几件稀奇的赏给梨宫。” 太监领命,弘洛转转头,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去梨宫看看。” 梨妃躺在床上休息,脸上漾着笑容。听到皇上来了,伸手让宫女搀扶下地,恭迎圣驾。 弘洛一进来,就上前扶起梨妃,“爱妃,辛苦了。” “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梨妃盈盈笑道,亲自为弘洛斟茶。 “不劳爱妃。” “臣妾习惯了。”梨妃不经意地说道,弘洛做皇子时,她作为侧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事事亲力亲为。 弘洛接过茶,不再说什么,回头看了看刚刚送到宫里来不及收的赏赐,“可喜欢?” “喜欢,其实臣妾已经很满足了。”梨妃款款走来,握住弘洛的手,“能和皇上执手老去,是臣妾最大的愿望。” 弘洛沉默下去,转头不去看她,拿起托盘中价值连城的玛瑙翡翠,心不在焉地把玩着,一如捏的是泥土碎石,“朕能给你的很多。” 梨妃的指尖冰凉,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他不能给她真心,其他的,任她索求?她倔强地握着弘洛的手,不肯松开。弘洛放下珠宝,抬头瞥见捧着托盘的宫女,心里一动,“抬起头来。” “是。”宫女慢慢抬头,目光触到弘洛深邃的眸子,看到皇上英俊的面容,不由心里一阵慌乱,手一抖,一盘御赐之物落在地上。宫里的人皆是一惊,丝线断裂,珠玉如水花四溅,滚落一地。 梨妃惊呼了一声,手帕掩住了口,目光没有看向散落一地的珠宝,反而盯着眼前的宫女。乍看之下,她还以为那是嬖妃。梨妃定睛细看,灯光幽暗,这宫女的眉眼是和嬖妃有几分相似,不过管理贡品处的一个宫女,平时做惯了粗活,今天也许是第一次来到后宫,全然没有嬖妃的气度。 “皇上……”梨妃惊魂未定地看了看弘洛,他却眯起眼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恍惚中眼前的女子就是嬖妃,含羞抬头,顾盼流转,仿佛那日荷花丛中的相见,天高云淡,一切都那么简单,无爱亦无恨。 笑容在弘洛脸上漾开,梨妃惊讶地看着,心里同屋外的寒冬一样越来越冷,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 “来!”弘洛并不顾及脚下的珠宝,拉起宫女的手,带着她快步走进寝殿,他边走边回头望着她,眸中尽是宠爱。 “皇上。”宫女羞涩地跟着他的脚步,又怕又喜。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哀求,此刻却是欲拒还迎的引诱。 帐幔飘下,宫女清脆的笑声传出,“啊皇上,别这样,奴婢……”声音被吞没,只剩下两人旖旎的喘息。 梨妃猛地背过身,拢在袖中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可是一切的疼痛都抵不上她的心痛,这是她的梨宫,她最后一处堡垒,可连这逼仄的一方世界也粉碎了。 “娘娘。”身边的宫人担忧地看着她。 “我们走。”梨妃用尽最后一丝气息说出这句话,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地走出了这间宫殿,梨宛啊梨宛,你苦心粉饰美梦又有何用,他手指一碰,就碎了。 挽圣宫里,倾群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可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宫里没有火石火镰,想烧些枯枝取暖都不可能。棉衣棉被宫里也许早就不算她这一份,就是发了,也要被宫人克扣了。她闭上眼睛,“容倾群,这样的日子还很长,你一定要挨下去,一定能。” 冷府中,冷月明悠悠醒来,一摸身边,枕被已凉,枕下一封书信。 她起身,赤着脚下地,顾不得地上的冰冷,点亮灯烛,就着烛光展开信纸,只见八个俊逸的大字,国难当头,唯求来世。 昏黄的灯光下,纸张轻轻地颤抖,冷月明剧烈地咳嗽起来,直到眼角溢出泪水。 他喂了她迷药,让她昏睡几个时辰。 他走了,连个名字也不留。 她恨恨地咬着牙,“自身难保?”她冷笑,将那封信笺撕得粉碎,“此生未完,谁要你的来世!你中了毒,我可以解,你受了伤,我可以治,你就是碎成了灰,我也要一片片的把你拼回来!” 漫漫长夜中,人们各怀心事,多少愁苦,多少痴情,尽付与梦境于夜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五、无是遇刺 两军对峙,琰国的大军节节胜利,无是却并不轻松。 “弘军一直没有和我们正面交锋,不知有什么阴谋。”无是坐在帐里,审视着桌上的地图。 “你应该休息一下。”温若景担忧地看着他,“又几天没合眼了。” “云溯和倾群还没有消息,我担心出了什么事情。”无是凝眸,没有丝毫睡意。 “启禀将军,弘国京城传来消息。” 无是抬起头,终于有了希望,“进来。” 一个风尘仆仆的人走了进来,跪倒在地,“将军!”他抬起头,脸上尽是尘土,声音也哽咽了,“小人是醉乡楼的伙计,醉乡楼被朝廷封了……” “什么!”无是和温若景同时叫道,无是急忙问道:“人呢?有没有事?” 伙计伏在地上,“云公子被困,容姑娘随弘洛回宫去了。不久宫里就传出消息,嬖妃娘娘被查出怀孕,容貌尽毁,被囚在挽圣宫中。” 无是如五雷轰顶,眸子猩红,不觉间已将桌子一角抓了个粉碎,“倾群……”她又落入了弘洛手中,她怀孕了,容貌被毁,她的日子该有多艰难,他如何还能在这千里之外安然指挥作战! 温若景急切地询问,“云溯怎么没带倾群出城?” “城门处有人严加把守,出不去。”伙计抬起泪眼,“弘洛要用全城琰国人的性命威胁容姑娘,结果走漏了消息,被店里一个伙计听见,就去告了密……” 帐外寒风呼啸,士兵警戒地把守,远远地蹄声传来,两匹马从黑暗中渐渐显现。士兵长戟齐齐举起,弓箭手张弓搭箭,“什么人!” “云溯!”来人高声喊道,马匹并没有放慢速度。一个军官挥手,让士兵们不要轻举妄动,高喊了一声,“云公子?” “是我!你可是维师弟!” 维师弟面露喜色,迎了出去,“云公子,你回来了!”云溯和小珀的马奔到近前,云溯翻身下马,小珀累得气喘吁吁,扶着维师弟才下了马。 “云公子,大家都担心你们呢,弘国来的伙计说,你差点被抓了。” 云溯点点头,把马递给士兵,忽然转过头来,夜色中眸光锐利地一闪,“弘国来的伙计?” “对啊,醉乡楼的伙计。”维师弟疑惑地看着云溯,不知他怎么了。 云溯和小珀对视了一眼,心里沉了下去,醉乡楼的伙计和掌柜早都死了,来者又是何人?他忙抓住维师弟问道:“来人在哪?快带我去。” “在公子帐里。”维师弟见云溯神情紧张,忙给云溯指路。云溯闻言心里叫了声不好,无暇再说什么,飞奔了过去。 无是心灰意冷,伸手覆上了脸,久久无语,没人能看到他的表情。温若景担心地看着他,他自己的心情也十分低沉,“你千万不能倒下,倾群还在等着你,你是她唯一的希望了。” 跪在地上的伙计抬起头来,帐中人都心情沉重,没人注意他。电光火石的瞬间伙计抬手,一只袖箭直射向无是的胸口。 “小心!”温若景只见一道寒光掠过,呼声刚刚出口,袖箭便没入了无是的胸膛。帐中侍卫具惊,拔剑将刺客围了个水泄不通。刺客冷冷一笑,咬破口中的药丸,服毒自尽。 云溯奔入帐来,看到一片混乱,忙跑到无是跟前,温若景正扶起他,无是的脸色苍白,胸口血流如注。 云溯解开他的衣服,长长的袖箭已没入骨肉,伤处正在心口,他和温若景对视了一眼,眉头都皱了起来。 “云溯,”无是抓住云溯的衣袖,“倾群她,她……” 思灵递过手巾,拿来一个药箱子,把里面的药瓶悉数倒了出来,“快别说话了,保命要紧!” 云溯为无是擦着血,头上渗出汗来,他看了无是一眼,“她很好,你就要当爹了,你一定要撑住!” 这时外面一阵大乱,战鼓声雷动,杀声四起,琰兵们纷沓惶惶的脚步声,惊恐的叫喊声传来,“弘国人来了!” 维师弟跑了进来,“大批弘国军队杀了过来,看不清楚人数,怎么办?” 云溯为无是止了血,伤处实在危险,不能贸然拔箭,偏偏此刻又有大军进攻。无是的意识渐渐模糊,他的气息微弱了下去,“弃天水,退……”弘洛此举志在必得,就算退回到天水,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天水也是守不住的,与其边打边退,不如一退就退到最稳妥的地方,以逸待劳。 温若景扶剑站起,“你们先走。” 云溯抬起头,“没接回倾群,是我的错,我留下!” 温若景气得眉毛都要拧起来,“云溯你这个乌鸦嘴,留下又不是送死!我只是断后而已!”他指了指无是,“无是的伤还要你治。”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云溯看了看无是的伤,只能赌一次了,“把他抬上马车。” 维师弟和云溯将无是抬起,小心地不碰到他的伤口,无是已经昏迷不醒。思灵备好了马车,众人将无是送上了车,带兵向毓谷关撤去。 黑夜中倾群惊醒,“无是!”她惊恐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窗棂的影子投在地上,空荡荡的宫殿,让人毛骨悚然。 腹中的小生命蓦地一动,倾群低头,“它动了,孩子,你父亲现在怎么样了。”倾群靠在床上,回想起十五岁时,在无是的幽澈山庄,他将她劫上竹筏,表明心迹,他就那样望着她,一对明亮的眸子好像漫漫黑夜的星辰,让她无端地心安。 倾群躺下,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什么?皇上又宠幸了那个宫女?”太后撑起身来,身居高位,她却连个安稳觉也睡不了,“哀家以为他只是图一时新鲜,可……这无名无份的成何体统。” 琰眉低下头,“臣妾只是想问太后的意思,是不是劝皇上给她一个封号。” 太后瞥了她一眼,这么多年,琰眉是什么人她心里清楚,她哪有这么好心,“这要看皇上的意思。不过这种女人是不配怀有皇家血脉的,太医院的药可按时送去了?” 琰眉点了点头,“是,这是宫里的规矩,太医院一直照办,皇上也没有过问。” 太后托着头,“这么说,洛儿对她本没什么意思。听说这个女人,长得很像嬖妃?” “眉目间有点像,但看上去还是不同于嬖妃。” 太后忽然一笑,“这倒也是件好事,”她看了看不解的皇后,“若皇上能借此女子忘了嬖妃,岂不省了哀家的心。” “是,”琰眉见太后不打算惩治这宫女,只好顺着她说道:“皇上虽格外喜欢她,不过也留宿其他嫔妃处,比过去,还是好多了。” 太后看着她泄气的样子,警告道:“皇后,虽然按理说,嫁到弘国你就是弘国人了,可还是要慎言慎行。现在两国交战,就连依沅,明明是弘国的公主,就因为曾嫁到琰国都被大臣们怀疑。你就要更加小心,否则出了什么事,哀家难以救你。” 琰眉闻言心里又惊又气,看来自己以后在这宫里,是有名无权了。她不敢说什么,只好告退,“臣妾记住了,太后歇息,臣妾回去了。” 太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后忍气吞声,其他妃嫔知道皇上对嬖妃的情分,都不敢招惹。皇上赏了一座煦恩宫给那个宫女,金屋藏娇。 “皇上,”宫女靠在弘洛怀中,摆弄着弘洛赏赐的珊瑚珠项链,嗔怪道:“皇上还没问奴婢的名字呢。” “嗯,你叫什么。”弘洛有些心不在焉,抬头扫了一眼这宫中的陈设,处处都是耀眼的金银,漂亮的衣服堆满了衣橱,百宝阁上也尽是金杯银壶。没有宫里常见的玉器珊瑚,古玩字画。 “奴婢叫金珑。” “哦,珑儿。”弘洛点点头,放开了金珑,向后靠着闭目养神。 金珑过去,摸索着弘洛的衣带,弘洛推开她的手,“朕累了,给朕弹首曲子。” “皇上,奴婢不会弹琴。”金珑有些惶恐,又有些尴尬。 弘洛把手枕在脑后,离开了这里的喧嚣,声音苍凉疲惫,“不碍事,你随便弹,朕都喜欢。” 金珑拉着弘洛的衣袖撒娇,“不嘛,皇上我们玩别的。”说着手滑入弘洛的衣襟,抚摸着他的胸膛。弘洛眉头一皱,捉住她的手丢了出来,“去!” 金珑从未被他呵斥过,弘洛忽然的变脸让她猛地记起他的身份,挽圣宫整宫人惨死的消息还言犹在耳,这是宫里管事的拿来教训手下的例子,金珑听过无数遍,“皇,皇上,奴婢这就去。” 她心惊胆战地走到琴边坐下,她不喜欢琴棋书画,弘洛却偏要在煦恩宫里摆上这些东西。金珑回想起以往来后宫送东西,路过时看到宫中女子弹琴的样子,学着样子拨了一下弦,琴弦颤颤巍巍地发出喑哑的一声。 金珑胡乱弹了几下,抬头看了看弘洛,只见他托着头,眯起眼看着她,眉头微皱,似是被什么难题困扰,可嘴角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仿佛无限痛苦中还有一点点救赎。 金珑停了手,就要说话,弘洛却摆手制止她,“继续。” 金珑讪讪地低下头,继续弹奏,琴声纷乱不成曲调,弘洛看着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个人低眉信手的样子。那时他批着奏折,而她揉着酸痛的手指,怨怼地看着他。 “嬖儿。”弘洛情不自禁地唤着。 “皇上?”金珑停下,皇上说什么?总算想让她停下了吗? 弘洛一下子清醒过来,看到金珑,他的眸子骤然黯淡下去,好像在烈日下长途跋涉的人,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弘洛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走出宫去。 “皇上!”金珑着急地喊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出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六、金珑打架 马车颠簸了一下,云溯头上的汗落了下来,他撩开帘看了看窗外,午后的阳光分外刺眼,喊杀声已经远去。尽管赶了两天的路,可因为车行缓慢,根本走不了多远。 云溯挥手示意温若景,温若景策马赶了过来,云溯压低声音,“恐怕等不到毓谷关了。” 温若景也心急如焚,眼中布满血丝,“军中人心惶惶,无是再不露面,恐怕有变。” “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冒险试一下。”云溯看着无是没有血色的脸。小珀抱着无是,让他免受颠簸之苦,也几天没有合眼,她虚弱地问道:“云公子,是不是很危险。” 云溯凤目中闪过狠绝,“试了还有希望,不试就是死路一条。” 温若景想了想,沉沉地叹了口气,“也只有这样了,我这就去传令。”他一旋马头,向后面的大军奔去,“原地休息!维将军思灵带人巡视!” 军官们领命,各自整顿人马,维师弟和思灵带人四下巡逻。费将军的营帐支了起来,小珀生火烧了水,端过一晚汤药,“云公子。” 温若景托起无是的头,云溯捏住他的下巴,按住穴位指上一用力,无是张了嘴,云溯将药喂给他,可尽数从嘴角流了出来。 他已不能吞咽,温若景大惊失色地看着云溯,云溯的手僵在那里,竟微微颤抖起来。他咬了咬牙,把碗一掷,施针封住了无是几处大穴,将匕首淋了酒,在火上烤了,“喝不下药,待会痛了他会乱动,你们按住他。” 温若景上前按住无是的手,小珀出去叫了维师弟进来,一起按住无是。云溯走过来,露出无是的伤口,只有铜钱大的一处,袖箭深入其中,不划开皮肉根本无法取出。他举起匕首,手上一用力,便刺入无是的胸膛。 小珀毛骨悚然,不忍再看,含泪转过头去。云溯划了一个十字形口子,匕首没入血肉半指,血流了下来,无是却丝毫没有反应。 维师弟有些慌乱,云溯却如老僧入定了一般,对外界的响动不闻不问,手稳如风中磐石,眼中只有伤口。 云溯手中的镊子拨开伤口,袖箭露了出来,虽然射中了心口,但无是没有登时毙命,也许还没有伤到心脏。拔出袖箭时要万分小心,不能伤到心脉。他的镊子夹住了袖箭尾部,定了定心神。 以往云溯为千万人治病,从未如此步步为难。他猛地一提镊子,袖箭随着被拔了出来,鲜血迸射,溅到云溯的脸上身上。无是剧痛难忍,昏迷中叫了一声,小珀忙趁机将手巾塞进他口中,免得他咬伤自己。 云溯白色衣袍上尽是斑斑血迹,他却丝毫没有感觉,打开药瓶将药粉倒在伤处,伏在无是胸口听了听,在他肋下的穴位上推拿着。 帐里的人都屏住呼吸,只剩无是颤抖的喘息,云溯将他胸口的腐肉割去,无是挣扎了起来,三个人死命按住他。只见他伤口处因为用力过度而流血不止,温若景焦急地说:“现在清理伤口,会不会失血过多?” “不去腐肉,会化脓感染。”云溯对喷涌的流血视而不见,待处理完伤口,上了药,无是已经再次昏死过去。 四个人大汗淋漓,小珀为无是擦干血迹,垂泪问道:“云公子,我家公子可安好了?” 云溯看着众人,心情沉重地摇了摇头。众人正要询问,思灵忽然闯了进来,“弘军已占领天水,正向这边追来。” 云溯为无是包扎伤口,温若景问道:“这样可走得了?” “只能如此。”云溯与维师弟悄悄将无是抬上马车,小珀护送着,大军向毓谷关退去。 弘国的朝堂上,捷报频传,弘洛在龙椅上拊掌朗声而笑,“哈哈,如今费无是被逼到毓谷关,避守一月不出。我弘国大军应一鼓作气,一雪前耻!” 众臣跪倒在殿下,衷心祝贺,“皇上英明!” 弘洛眯起眼睛,望着门外的万丈阳光,春天已到,积雪融化,莫狄的大军就要跨国离河国界,“费无是,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 御花园中,金珑在初生的草地上奔跑着放风筝,笑声回荡在天地间。远远地一行人款款走来,宫妃托着隆起的腹部,看着金珑快意的样子,沉下脸来。扬起下巴就走了过去。 “见到宫妃娘娘,还不跪下!”宫妃身边的宫女喝道,金珑却玩得兴起,没有听见,边拉着线边向后退着,眼看退到宫妃近前,宫妃躲闪不及,“啊!”的一声惊呼,被她撞倒在地。 金珑回头看见,吓得捂住了口,风筝悠悠地一头栽了下来。宫妃躺在地上,痛苦地哎呦哎呦叫着,宫女慌忙上前搀扶,“娘娘,娘娘你没事吧,传太医!”她们对金珑怒目而视,“竟敢撞宫妃娘娘,不要命了你!” 说着一个宫女站起来扬手就要打,金珑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敢打我!” “大胆,仗着皇上的宠幸,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不成!”几个宫女过来,和金珑扭打起来,金珑发髻也散了,衣服也破了,可毫不示弱,在外宫小宫女们打架是司空见惯的,她可好久没有一展身手了,金珑手下的宫女也上来帮忙,草地上六七个女人打作一团。扯头发抓脸各显神通。 皇后和太后闻讯赶到时,宫妃正捂着肚子躺在床上,金珑披头散发,步摇挂在乱发上,衣服上沾了泥草,脸上也是抓伤,跪在地上哭泣。 “这,这真是反了天了!”太后一进门就一声怒斥,众宫人忙跪伏在地,“太后息怒。” 太后走到宫妃床边坐下,柔声问道:“可好些了?”宫妃扑到太后怀中放声痛哭,“太后为臣妾做主啊,臣妾怀了孕,她竟这样无礼,差一点孩子就保不住了啊!” “哪有那么严重!”金珑一听忙争辩起来,“我是不小心撞了她,她明明看到了却不躲闪。” “掌嘴!”太后一声令下,左右太监上前拖住金珑,左右开弓就打了起来。 金珑奋力挣扎着,直被打得两眼发花,太后才让人住了手。金珑瘫坐在地,太后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了看她萎靡的样子,轻蔑地一笑,“不过是个不伦不类的冒牌货,抬起头来,哀家看看。” 金珑哆嗦着抬头,看到太后绵里藏针的目光,不由心里莫名地发寒,太后哑然失笑,“哀家瞧着,倒真有些像呢,皇后,你来看看。” 琰眉走过来,低眉道:“乍一看去确实有些像。”金珑不解地看着她们,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像什么?” “小小的宫女,休想在后宫兴风作浪,罚你在宫妃宫外跪四个时辰,免得你忘了见了主人要磕头的规矩。” 四个时辰!金珑一听头就大了,忙求饶,“太后饶命啊,四个时辰奴婢会死的!” 琰眉心里快意,又怕到时弘洛追究下来,迁怒自己,便试着规劝,做个样子给弘洛看,“太后,要不要告诉皇上……” “你以为他不知道?”太后打断琰眉,瞥了她一眼,皇后有些小聪明,可心机还是不够,“这么大的事,早就传到他耳朵里了,他现在既然没来,你就是请他,他也不会来了。” “是。”琰眉惶恐地退后,看着太监们把金珑拖了下去,不由从心里冷哼了一声。 金珑一跪,大病一场,卧床不起一个多月。春末了,那边宫妃的孩子顺利生了下来,是个男孩。金珑一听猛地坐起身,惊出一身冷汗,头上的手巾也掉了下来,“男的?!” 她也顾不得病了,坐在床上盘算着,“这个大对头生了个皇长子,我可怎么办。”她越想越怕,扔开被子下了地,“给我更衣,去宫妃娘娘那。” 一个宫女进来,“宫妃喜得皇子,主人去干什么?” “她得了皇子我才要去,不然等死吗?”金珑坐在镜前,着急地梳着头,得赶紧到宫妃那里说说好话。 “后宫中的女人,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主人就这样去了,恐怕只会招来一顿侮辱。”宫女拿过金珑手中的梳子,为她梳着头发,“如今后宫里的女人,主人最受宠爱,而地位最高的,除了皇后,就是两位有皇子的妃子,宫妃和梨妃。” 金珑不解地看着她,“你说这干什么?” “与其去找自己的仇人,不如去找宫妃的敌人梨妃。主人没有孩子,讨好了梨妃,也许可以亲近她的孩子,主人以后也有了依靠。” “姐姐,”金珑一听忙拉住宫女,亲热地说道:“多亏了姐姐提醒,我这就去。” 梨宫中还是一片宁静,梨妃不问宫中事已久。除了皇上偶尔会来,这宫里就没什么风吹草动了。 这个午后梨妃正与莫妃对弈。一个宫女进来通报,“娘娘,那个宫女金珑求见。” “这就来投靠你了,”莫妃微微一笑,放下棋子,“我也该走了。” 梨妃眼皮也没抬,“我和她没什么好商量的,你不用走。”她侧了侧头,“让她进来吧。” 金珑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见到莫妃,不由怔了一下,还是下拜道:“拜见梨妃娘娘,莫妃娘娘。” “免礼,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莫妃含笑替梨妃问道,梨妃依旧看着棋盘。 “奴婢是病了,可如今有比病更急的事,就来找两位娘娘。” “哦?”莫妃明知故问,“什么事?” “宫妃娘娘仗势欺人,如今生了皇子,在后宫岂不要更加嚣张。奴婢是想,如今奴婢得到皇上的恩宠,两位娘娘一个有皇子,一位有太后庇护,如果我们能相互扶持,共同对付宫妃,岂不……” “本宫安贫乐道,对这些不感兴趣,让你失望了,送客。”梨妃打断金珑的话,落下一颗黑子。 金珑愣在原地,她本以为梨妃会抓住这个机会,和她联手,毕竟她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即将出世的孩子着想。宫女走过来,毫不客气地一伸手,“请吧。” 金珑恨恨地一跺脚,“梨妃娘娘不要后悔。”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莫妃看着她愤愤离去的背影,掩口一笑,“这样愚笨的盟友,恐怕只会帮倒忙。” 梨妃的睫毛微微颤抖,“这样愚笨,可凭着那张脸,还不是被宠爱了这么长时间。” “不过,恐怕她有一句话说对了,宫妃以后会更加嚣张。”莫妃漫不经心地拈起棋子。 梨妃抬眼看了看她,“妹妹有颗七窍玲珑心,为何不争?” “我?”莫妃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仿佛觉得十分好笑,她望着窗外的晴空万里,眼中流露出无限向往,“我想要的,本就不是深宫后院中皇上的宠爱。”她站起来,走到窗前,厚重的华服拖在地上,如一只艳丽的鸟儿,被太过美丽的羽毛拖得无法飞翔,“姐姐你可曾打马塞上,可曾泛舟荷间,我自幼随父亲行遍四方,那时我想,到老了,能做一个渔婆,摇着船等我的樵翁归来,该有多幸福。” 梨妃看着阳光下莫妃年轻却苍白的面容,久违的生机在她脸上一闪即逝。她不由心里一阵难过,勉强忍住,平静道:“这样杀头的话,不要再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七、不治身亡 煦恩宫中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弘洛放慢了脚步,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弹琴的样子,明眸皓齿,峨眉微蹙,纤巧白嫩的手指让人目不转睛。 他呼吸急促起来,循声而去。每天下了朝,他都等不及要到这来。转弯处,弹琴的是一个宫女,见皇上来了,吓得起身拜伏在地,“皇上。” 金珑在一旁轻舒广袖,正跟着音乐学跳舞,对着弘洛蹲下身手腕一转,旋转时衣袂飞扬,眉目传情,“皇上,有礼了。” 弘洛看也不看她拙劣的舞技,摆摆手让宫女下去,“朕累了,弹琴吧。” 金珑讨好地凑过来,拉着弘洛的衣袖道:“皇上,奴婢病了这么久,一心想病好了之后更好地伺候皇上,就学了这个舞,皇上看看吧。” 弘洛不理会她,走进宫殿,金珑忙跟了进去,“皇上,就看奴婢一眼嘛,奴婢都好久不见皇上了。” 弘洛闻言转过身来,金珑一个不小心撞到他身上,她羞涩地抬眼望着他,眼前的男子高大俊美,神秘而迷人。她在他面前是那么渺小,甚至摸不透他的心思。而她早已尽数被他掌握。 金珑靠在弘洛怀中,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感觉自己就要溺死在里面,“皇上,我……” “你从未为我起舞。”弘洛望着眼前的人,墨色的眸子里痛苦和迷茫席卷而来,冲走了他的理智,他抱起金珑向内殿走去。 金珑抓着他的衣襟,剧烈的心跳撞击着她的胸膛。为什么他说她从未为他起舞,明明是他不给机会啊。“皇上……”一语未完,弘洛就将她放在床上。金珑抚摸着他强壮的胸膛,他是那么有力量,掌控一切。她贪恋地亲着他,向他温润的双唇吻去,弘洛却一偏头,金珑一吻落空,他极少亲吻她,而且他似乎有个怪癖,就是从未让她碰过自己的唇。 金珑沉浸在一片炽热的气息中,和这个男人肌肤相亲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这份如梦如幻的奢侈让她从头到脚的颤栗,心里说不出的快活。 月上柳梢,金珑躺在弘洛背后,看着他宽阔的脊背,兴奋得难以入眠。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低声的说话声,“娘娘,皇上已经歇息了……” “你只管进去通报,发生任何事本宫负责。” “这,小人不敢,娘娘还是回去吧。” 似乎是梨妃的声音,金珑披衣起身,回头看了看弘洛,他的呼吸已经均匀。金珑轻手轻脚地出了寝宫,宫女见她来了,打开殿门,果然是梨妃。 金珑迈出门槛,梨妃一身白袍,头上沁出微微的汗意,金珑却是单薄的一层纱衣,梨妃的目光避开她若隐若现的身体。金珑靠着门,有些得意地一笑,“皇上已经睡了,娘娘来有何事。” “本宫要见他,事不宜迟。”梨妃脸上露出一丝急切,她腹部已微微隆起,站久了劳累,不由托住了腰。 “哦?”金珑上下打量着这位梨妃,想来她已经许久不见皇上了吧,用得着这么急么?“娘娘有什么事,不妨说说。” 梨妃眸中瞬间有些迷离,仿佛陷入沉思,她喃喃道:“是一件很紧急的事,他若错过了,一定会后悔。”她脸上忽然浮现出嘲弄苦涩的笑容,“我不想他难过。” 金珑听不懂她什么意思,有些恼羞成怒,“娘娘,这么晚了,您若是想聊天解闷,还是回去吧。”说罢转身就要回去。 梨妃一把抓住她,快速地说:“我一定要进去!”金珑怒气冲冲地一甩手,梨妃站不住跌倒在地。 “娘娘!”梨妃身后的宫女们惊恐万状,忙扶起梨妃,对金珑骂道:“你不想活了吗?竟敢推娘娘!” 金珑见了也惊出一身冷汗,当初撞了宫妃一下,就罚她跪了四个时辰,如今又推了梨妃,这岂不要了她的命! 梨妃脸色苍白,她制止身后的宫女,扶着腰喘着气,抬眼看着金珑,“去叫皇上,刚才的事本宫就不追究。” 金珑看着她,面子上不愿服软,一时犹豫不决,梨妃又气又乏,嘴唇哆嗦着,“若出了什么事,也是怪在本宫身上,与你无关。你不想看本宫的好戏吗?” 金珑见她意志坚决,害怕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愤愤地瞪了梨妃一眼,转身走进宫殿。弘洛还在熟睡,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 金珑走上前轻轻推了推弘洛,“皇上,皇上?” 弘洛在睡梦中转过身来,睡眼惺忪看着金珑,嘴角扯起一个笑,俊美慵懒的样子让金珑心神一荡,忘了说话。 “嬖儿,怎么了。” “啊?皇上你说什么?”金珑狐疑地看着弘洛,他刚才叫她什么,这昵称她怎么从来没听过。 弘洛清醒了过来,他的眸子瞬间清明,深夜被叫醒他显然十分不悦,“什么事。” “梨妃娘娘在外面嚷着要见陛下,奴婢拦不住,只好进来通报。”金珑打量着弘洛的脸色,生怕他迁怒到自己身上。 弘洛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让她进来。” 梨妃走进来还未下拜,弘洛就不耐烦地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梨妃施了一礼,目光落在地上,“嬖妃早产了。” 短短五个字,却像五个惊雷,在弘洛耳边炸开,让他一阵晕眩,“什么?” “嬖妃早产了,皇上要不要宣太医去挽圣宫。”梨妃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弘洛。 弘洛猛地站起身,几日不眠他的眸子里满是血丝,声音有些沙哑,不过他的吼声还是在大殿里回荡,让宫人们心惊胆战,“传太医!所有的太医都去挽圣宫!”宫人们慌忙跑了出去。 弘洛如一头困兽,“她怎么样?!” 梨妃站在一边摇了摇头,弘洛拿过袍子亲自穿了起来,金珑想上前帮他,被一把推开,“滚!” 金珑面对这突然的变故不知所措,眼泪涌了上来,她看了看梨妃,梨妃却还是那么波澜不惊,苍白的脸上没有喜怒。 “怎么没人告诉朕!”弘洛系上腰带,俯身穿靴。 “有的人微言轻,不敢告诉皇上。有的,不想告诉皇上。”挽圣宫的几个宫人已经谎乱了,后宫想必早就听到了动静,不过谁愿意过来报信呢。 弘洛穿好靴,走到梨妃身边,他急促的呼吸吹动了她的发丝,“那你是为什么。” 梨妃睫毛微微颤抖着,若嬖妃死了,他如何会快乐,他若不快乐,她会难过千倍万倍。可是梨妃怎么想,他真的在乎吗?她低着头,压抑着心中的波涛,极力平静地说:“皇上无需费心,快走吧。” 弘洛疾走了出去,衣袂间风掠过,留下一片清凉。金珑愣在原地,满头雾水,“嬖妃?她不是被打入冷宫了么?” 梨妃袖着手,忽然笑了出来,泪水含在眼中,“就算是冷宫,也是建在他心里的冷宫。”她慢慢走了出去,看也不看这金碧辉煌的宫殿,这里就是再华丽,也早已是一片废墟。 倾群已经昏迷了两次。今晚睡梦中疼痛袭来,她叫得嗓子都哑了,才有宫女过来。宫人们跑去找皇后,那里的宫人却推说皇后休息了。 “大夫,叫大夫……救命啊……”倾群眼前一片黑暗,汗水涔涔地流下,浸湿了被褥,腹中的剧痛要把她劈成两半了,不觉间被子已被她抓破,可无论她如何挣扎,这疼痛都如影随形,一刻也不能停止。 宫女紧张地给她擦着汗,触手所及她的皮肤冰凉,让宫女吓了一跳,“娘娘,你用力呀。” 倾群已经没有力气叫喊了,她急促地呼吸着,像一尾焦渴的鱼,喃喃地念着,“无是,无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她的疼痛。 “皇上,室内有血不吉,请皇上回避!”宫人们匍匐在地,慌乱的声音闷闷响起。 倾群只觉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她,那双手同样冰凉,却坚定得让她踏实,“容倾群,给我坚持下去!太医,她要是有一点闪失,你们都别想活了!” 这声音忽远忽近,倾群听见身边纷杂的脚步声,她艰难地睁开眼,眼睛已被汗水模糊,看到弘洛模糊的脸,她不由虚弱地笑了起来,解脱而畅快,她的声音微不可闻,“死了,我终于能离开这里了……” 弘洛的眸光猛地迸射出一丝狠绝,他紧紧握着倾群的手,直捏得她的骨骼都要碎了,“你不会死,我也不许你死!” 倾群望着他,她美丽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眸中却始终带着冷漠,两个人都陷入某种疯狂,冰火般对峙着。 她是恨他的,弘洛看得无比清楚,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放松了她的手。她一次次的用力,将他的手臂掐得青紫,他却不躲也不闪。一旁的太医和宫人们看得胆战心惊,“皇上……” “不用管朕。”弘洛坐在床边,鲜血沾染了他的龙袍,他丝毫不为所动。 疼痛让倾群的身体不由蜷缩起来,她的指甲陷进弘洛的手臂,“啊!”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咬着的唇渗出血来,太医欣喜地叫道:“出来了,出来了。” 一声婴儿的啼哭传来,倾群瘫卧在床,只听宫女们齐声道喜,“恭喜皇上,恭喜嬖妃娘娘,是位公主。” 倾群脸上浮起虚弱的笑容,弘洛怜惜地抚摸着她瘦削的面颊,门外太监来报,“皇上,陈丞相在外求见。” 弘洛心不在焉,仔细地打量着倾群,随口问道:“什么事。” “前线战报,费无是遇刺,三日前不治身亡。”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八、一心求死 宫人们悄悄打扫着挽圣宫,擦着已经黯然的金银器皿,檀木柜匣,不敢让一点灰尘飞起,因为皇上正在这宫里。 “还是不能醒转?”弘洛刚刚下朝,穿着厚重的华服,玉带束腰,显得他十分高大威武。 “娘娘怀孕期间身体虚弱,导致不足八个月就生产,失血过多,损伤元气,臣不敢保证,娘娘还能不能醒过来。”太医跪着,头抵着冷硬的玉砖,胆战心惊地禀报着。 弘洛一反常态,没有降罪,只是沉默着,慢慢摆手让他们退下。太医从未见过皇上这样无力的姿态,担忧地看了皇上一眼,退了出去。弘洛疲惫地坐在床边,看着倾群没有血色的脸,她好像正安然地熟睡,随时都会醒来。 “我知道,你不想再看见我。”弘洛的声音沙哑。朝堂之上的军国大事,战场上的千钧一发,无论如何艰难紧急,他都胸有成竹,倾群是唯一一座难以攻克的堡垒。 “费无是已经死了,你恨我也好,想杀了我也好,都要先醒来。”弘洛脸上露出自嘲的苦涩,“孩子还在等着你,你难道想一死了之,让她叫我父皇吗?” “主人。”冷月明走了进来,面纱后的她清瘦了许多,“主人有什么吩咐。” 弘洛站起身,“太医已经束手无策,你看看还有什么办法。” 冷月明点头,走上前刚要搭上倾群的脉,倾群忽然动了动,冷月明微惊,回头看弘洛,弘洛忙走过去,“倾群!” 没有回应,倾群紧闭的眼中流下泪来,打湿了枕头。弘洛眼中的光辉渐渐熄灭,他执起倾群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她冰凉的手摸着他的心跳。 “想为他报仇,就亲自来。”弘洛放开手,倾群的手沉重地落在床上,弘洛不再什么,转身离去。 冷月明伸手搭上倾群的脉,一双凤目中露出决绝,她一字一句地说:“你一定要醒来。”声音虽轻,在这静悄悄的宫里却掷地有声。 弘洛坐在御书房,听着大臣们的禀报,“皇上真是运筹帷幄,这边臣等还在担心,那边刺客就取了费无是的性命。” “是啊,怪不得琰国一直在毓谷关避不迎战,原来是费无是身负重伤。” 大臣们兴高采烈,也忘记了看弘洛的脸色,三三两两地谈论了起来。高高的殿门将阳光挡在外面,弘洛坐在龙椅上,面容没入一片阴霾之中。 “琰国不是只有一个费无是。”弘洛忽然开口,温度的声音让众人紧张起来,不知皇上为何不快。 “皇上,琰军主帅久病,早已士气低落,如今费无是死了的消息传开,弘军应该乘胜追击啊。”一个大臣激动地启禀。 弘洛久久没有回答,面对这个利好的消息,他并不兴奋,反而心里有些烦躁,“莫狄想必已经进军了。”弘洛低低的说道,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想扫除心中的压抑,“费无是一病就是几个月,琰国不一定没有准备。” 众臣一听,不由心里一沉,万一琰国人真的那么狡猾,在费无是死后周全布局,以逸待劳,这陷阱可谓致命啊。一个大臣劝慰道:“皇上,琰帝那黄口小儿,此刻早已乱了分寸,莫将军身经百战,也一定有防备,请皇上放心。” 皇上重临挽圣宫,打破了几个月来宫里的寂静,妃嫔们的噩梦又回来了。陈妃在御花园漫无目的地闲逛,果然碰到了一样不安的宫妃。 “姐姐,”陈妃仿佛见到了亲人,亲热地问候道:“天气热了,小皇子过得如何?” 宫妃不像往日一样健谈,“他就是不老实,几个嬷嬷都看不住。” “小皇子当然是吉人自有天相,哪像嬖妃的女儿,不足月就生了,也太急了些。听说被太后给接走了。” “人家急,当然是有道理的,你看,”宫妃一扬下颌,轻蔑地看了看挽圣宫的方向,“皇上不是去了。” 陈妃装作无所谓地一笑,“不知这梨妃是怎么想的,还亲自去报信。” “所以,最心烦意乱的,不是我们,是她。”宫妃明眸一转,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意,陈妃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金珑正远远地走来。 宫妃率先走了过去,金珑正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花枝,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压下怒气,快速说道:“见过娘娘。” 宫妃二话不说,抬手就给了金珑一耳光,金珑捂着脸,“你!” 陈妃挺身而出,“大胆贱婢!你这狐假虎威的日子该结束了!” 金珑被二妃和几个宫女围着,心里一阵害怕,“你们,你们就是娘娘也不能随便打我,就不怕皇上和太后怪罪!” “哈哈哈哈……”陈妃笑得花枝乱颤,“不过是个粗使宫女罢了,本宫就是杀了你,皇上都不会过问了。” 金珑不知她们的态度为何骤然变化,一下子变成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再不是和她争风吃醋的妃嫔,她怔怔地看着陈妃。 “知道皇上为什么宠爱你么?”宫妃走过来,抬起金珑的下巴,仔细打量她的面容,“其实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她。” “什么像不像的,你们在说什么!”金珑想起当初太后和皇后的话,这是什么秘密,后宫里所有的人都知道。 宫妃无声地笑了,“没人告诉你吗?皇上真正宠的是嬖妃,你不过是和她有几分相像罢了。”她脸上换上一副轻蔑厌恶的表情,低头抚摸着精心保养的双手,“你也不照照镜子,粗糙的皮肤,短短的手指,浑身上下一股土气,若是你也能被皇上看上,那宫里的女人不都成了仙女了。” 金珑只觉两腿发软,好像站在棉花上,宫妃的嘴一张一合,她却听不到她说什么,“你骗人!” “就你,也要本宫费力气去骗?”宫妃笑着转身离去,陈妃恨恨地瞪了金珑一眼,带着宫女跟上。金珑呆立在原地,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的确听说皇上宠爱过嬖妃,可嬖妃已经毁容了啊,挽圣宫已经是冷宫了啊,现在的后宫是她金珑的天下! 傍晚,挽圣宫里依旧宫婢穿梭,冷月明在一旁配药。弘洛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嬷嬷,怀抱着襁褓。她们看了看弘洛的脸色,小心地抱着孩子走到倾群床前,“娘娘,您看看小公主长得多漂亮,娘娘……” 倾群依旧昏迷着,弘洛站在一旁任宫女为他更衣,沉着脸问道:“嬖妃为何怀孕期间无人照料?” 宫人们一听,心突突地跳了起来,扑通跪了一地,“皇上,奴才该死!”“皇上,内宫克扣用度,奴才也没办法啊。”“皇上饶命!” 弘洛无心听他们解释,漠然地吩咐南宫,“全部斩了。” 南宫领命,带着侍卫们将挽圣宫的宫人们押下,一时间哭诉求饶声不断,弘洛无动于衷,走到床边刚要说话,忽听门外一阵叫喊,“皇上!珑儿有要事见皇上!” 弘洛不理会,问冷月明,“可有办法让她醒来?” 冷月明点点头,“主人,我有法子让她醒来,但是病情能不能好转,要看她的意志。” 弘洛心情似乎好了些,负手看着倾群,胸口微微起伏着,他有好多话想同她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皇上!”金珑竟闯了进来,被渊绝闪身拦住,她的声音已经嘶哑,还是锲而不舍地盯着弘洛。 弘洛不悦地看着左右,“怎么没人拦住她!” 身后的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皇上,门口的宫人也拉出去斩了,新的人马上就到。” 金珑一听,才知道刚刚出去的大批宫人将要被处死,不由吓得脸色苍白,她伸脖子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倾群,离得远看不清楚。 “你来干什么!”在挽圣宫里,弘洛压低了声音。 “皇上,”金珑忙收起泼态,娇柔地叫道:“奴婢看皇上劳累了,请皇上去歇息。” 弘洛转过身背对她,“出去。” 金珑左右看了看,见众人肃静侍立,弘洛一声命令格外清晰,她脸上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皇上,宫妃和陈妃今天打了奴婢,还说皇上宠爱奴婢,全是因为嬖妃。” “放肆!”弘洛怒意已到极限,杀机顿起,金珑以为他在责备宫妃陈妃,不由脸上一喜,抬头看着弘洛走来。伺候弘洛的年长太监见她自以为是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忍再看。 “皇上,奴婢想皇上了,嬖妃病着,就让奴婢服侍皇上吧。”金珑的声音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皇上……”下一刻,她的话就卡在一半。 弘洛抽出渊绝腰间的长剑,电光火石间一剑刺穿了金珑的胸膛。金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痛得面容扭曲了起来,“皇上,你……” 弘洛的脸上没有丝毫怜惜,淡漠地说:“太后是对的,仔细看看,你一点也不像嬖妃。” 金珑忘记了死亡逼近的惊恐,弘洛的话在她耳边无限放大,直震得她魂飞魄散,她呆呆地看向躺在床上的倾群,眼前却渐渐模糊,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 弘洛利落地拔出剑,鲜血喷涌了出来,金珑倒在血泊之中,眼睛睁得大大的,对这个让她风光无量又堕入地狱的男人,她始终不能明白他到底在想什么。弘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抬下去,别脏了挽圣宫。” “主人,她醒了。”冷月明对地上的尸体视而不见,平静地说道。 弘洛忙奔到床前,“倾群!” 倾群双眼空洞无神,慢慢地转动着,定格在弘洛脸上,泪水流了下来,“求求你,让我死了吧。” 弘洛眸中有瞬间的黯然,忽然他想起什么,“把小公主抱过来!” 嬷嬷赶紧抱着孩子跑了过来,“娘娘您看。” 弘洛拨开襁褓,露出熟睡的孩子,“你看,孩子很健康,她需要你。”弘洛转身看着倾群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着,“我日后封她做公主,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倾群看了看孩子,眸中没有丝毫笑意,她忽然理解了当日张蕴的心情。无是是她的全部,他死了,这个世界已没有任何值得留恋的东西,她不想报仇,不想要这孩子,什么都不重要了。 倾群转过头,闭上眼睛,只有一句话,“让我死了吧。” 弘洛呆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倾群,千言万语已灰飞烟灭。他不知还能做什么,他好像站在世界的尽头,白茫茫的一片,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我要怎么做。”弘洛的声音竟颤抖着,他知道这句话也只是徒然,可他还是问了出口。 倾群一动不动,并不回答。 宫人们侍立在侧,屏住呼吸,感受到宫里压抑而绝望的气息,却不知发生了什么。皇上对嬖妃可谓百依百顺,可为何嬖妃一心求死…… “皇上,前线急报。”侍卫跪在地上,战报呈过头顶,也只有这样的急报,他才敢冒死送进挽圣宫的宫门。 弘洛疲惫地接过打开,他努力了几次,才聚拢心神,看清了纸上的字,这封战报他读了很久,久到他的身体已经僵硬,才默默地摆了摆手,让众人退下。 众人有序地退出,弘洛拿着战报的手拄在膝上,他转头对倾群笑了,带着一丝释然与宽慰,好像溺水的人终于找到可攀附的东西,不知是什么让他如此倦怠,又如此高兴,“莫狄的二十万大军被困毓谷关,”他的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费无是并没有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六十九、士气大增 月色如水,盛夏的繁星闪烁着,流萤飞舞。军营里却没有这夏夜的悠闲,无是全身甲胄,带着军官巡营,守夜的军士看到他,严肃的脸上都露出笑容,“将军!”“费将军!” 无是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眸光却依然凌厉。不远处云溯正带着手下给厨子发草药,“天气炎热,这是给士兵们解暑防瘟疫的,早晚熬汤分给大家。” 云溯看到无是,把草药丢给手下走过来,压低了声音,“巡完营去救我!”他期待地看着无是,那表情好像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无是为难地看了看他,坚决地摇摇头,“我和若景要商讨军务啊。” 云溯恨恨地瞪了无是一眼,无是装作没看见,转头看见温若景,“若景,我们走吧。”温若景远远地看见云溯,忙收了脚步往回就走,一边对无是喊道:“我,我先去帐里等你。” 云溯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的大帐,一进门耳朵就被提了起来,“臭小子,这么晚才回来,以为这样我就不会教训你了吗?” “爹,爹爹爹!”云溯倒抽着冷气,被提进了营帐。一个月前无是重伤,需要重接心脉,云溯修书回家要药材,没想到云老爹亲自送药过来,带了一车珍贵草药,和云家的家法鸡毛掸子。 云老爹松了手,拿起桌上的酒壶,“臭小子,我大老远来看你,你竟然还东躲西藏。”云溯忌惮地看了看,才慢慢移了过去,给他父亲倒酒。 “我明天就走了。” 云溯一听两眼放光,正对上云老爹犀利的眸子,他一下子就泄了气,装出痛彻心扉的不舍,“爹,这么快就走。” 云老爹喝了酒,懒得管教他,语重心长地说道:“爹只有你一个儿子,你又得天独厚,最受你太爷爷喜爱,是云家的骄傲。”云老爹说起这些,眼中灼灼生辉,“不过你在战场上,要记住你是云家的男儿,绝不贪生怕死,若有需要就跟爹说,就算要散尽家财,又有何妨。” “爹,你放心。”云溯恭敬地递过酒杯,对父亲说的话连连称是。 “你娘给你选了几家的姑娘,都是名门望族大家闺秀,等你回去挑一个成亲。”云老爹喝到开心处,拍着儿子的肩,笑得眯起了眼睛。 云溯抬手抹了抹头上的汗,“爹,这仗不知何时能打完,我还不想娶亲。” “对对对,男子汉以天下大事为先。”云老爹难得地同意了云溯的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溯看着豪气万丈的父亲,简陋的营帐,遥遥无期的战争,他笑了笑走到帐门口,望着天上的明月,似是自语,“我若不死在这战场上,一定会去找她。” 无是走进大帐,回头关上门才咳了几声,温若景抬眼,“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无是坐下,“多亏了云溯,这一切好像死而复生。” “倾群已经没有危险了。”温若景递过探子送来的信报。 无是接过看了看,没说什么就放在一边。他展开地图,“明天重夺天水关,这次的守军要好好安排,让天水彻底成为琰国的关口。” 温若景看了看无是,遇刺之后,他不像是死而复生,反而像换了一个人,倾群的消息,甚至刚刚出世的女儿的消息,似乎已不能再打动他,他所说所想的所有事情,便是这场战争。 风起云卷,离河的白浪还是奔涌不息,汇入苍茫的大海,两岸广袤的渚崖傲然伫立,云中鸟瞰,神州大地上已处处燃起了战火硝烟,太平盛世粉碎成灰,金玉锦绣被踏进泥土。 天下动荡,弘琰争霸。琰国将军费无是挥斥方遒,琰国的战马踏入了弘国的边境,一路向西,两年来攻城略地,俘虏了弘国主帅莫狄,步步为营,弘国的战况急转直下,胜利的天平已向琰国倾斜。 又是一年盛夏,琰国的皇宫中,太后如儿正翻阅着大臣们的奏折,战报小山似的堆在一旁,仿佛散发着千万人鲜血的气息。 如儿合上奏折,疲惫地向后靠去,玉讯儿上前为她按摩着,如儿把奏折一推,“都交给皇上吧。” “太后不担心……”玉讯儿欲言又止,过去太后一向是把某些奏折压下的。 “人言可畏,防是防不住的。功高盖主,本就是一个永远的话柄。”如儿望着窗外的繁花似锦,一时失神,怎么不知不觉间,花就开了呢,“人变了,花开了,可是曾致容家、赵家于死地的功高盖主四个字,还是没变。” 如儿转身,望着铜镜中那个美丽高贵的妇人,“哀家不能永远替皇上做决定。大臣们对费将军的参劾愈演愈烈,是好心,是歹意,还是收了弘国的好处,就像一场永不停息的战斗,哀家已无法阻挡了,就让皇上亲自决定吧。” 宫人将奏折放在御案之上,臻走过去拿起一份,展开扫了一眼,平静地放在桌上,看着太监们退下,他将奏折递给在御案边侍立的一位少年。 那少年八九岁的样子,个子已然很高,面容俊秀,举手投足间超乎同龄人的稳重有礼,带着一身贵族之气,他接过奏折看了看,“看来太后把决定权交给皇上了。” 臻根本不去看那些奏折,朝中大臣要说什么,他早已探听明白,只是表面装作不知,“容康,你说我该如何。”四年前容康从清欢谷回京,成了臻的伴读。 容康看着臻的背影,乌黑的眼睛转了转,小心地说道:“这是太后和皇上之间的事,臣没有意见。” “哦?”臻挑了挑眉,并不说什么,容康识趣地行礼退下。臻走到窗边,身为帝王,他确实感到了费无是的威胁。可是,他清楚地知道,母后是绝对信任费无是的。 母后让他亲自决定,他是该收敛费无是的权力,还是放权一搏,挽救岌岌可危的母子关系。 “母后,我是该做好儿子,还是好皇帝。”臻站在空荡荡的宫殿中,金冠玉带,长空白云,一切都沉重起来,“来人,传旨!”臻走上高高的大殿,声音在空气中一圈圈回荡着。 千里之外的弘国,皇宫里依然宁静,似乎丝毫感受不到战争的威胁。后宫之中,挽圣宫又恢复了众星拱月的地位。 倾群坐在宫里看书,身后的宫人捧着锦质衣袍,谨慎恭敬地说道:“娘娘,请试试衣服吧。” “放那吧。”倾群嘴唇动了动,目光依旧落在书上。 “母妃!”外面一个奶气又响亮的声音传来。倾群忧郁的脸上才展露一点笑容,她站起身走出去,“莞儿,”看到女儿美丽的纱裙上满是泥土,倾群并不生气,只是有些奇怪地问道:“衣服怎么这么脏?” 莞儿撅着嘴不说话,身后的一群宫女纷纷跪下,“娘娘,昭颜公主和太子打架了……” 倾群眉头难以觉察地一挑,拉着莞儿的小手,慢慢往宫里走,“怎么回事。” “他骂我。”莞儿抬起脏脏的小手,擦了擦更脏的脸,宫女吓得赶紧拿来湿手巾,为她更衣。 “娘不是告诉你,不要到处乱跑?”倾群不管她的理由,先沉着脸责备道,“他骂你什么?” 莞儿瞪着大眼睛看着倾群,她胖胖的小脸上还带着婴儿肥,不过也俨然一个小美人,“他说以后当了皇帝就杀了我,”莞儿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先让父皇杀了他!” 倾群无奈地看着孩子,宫女们一窝蜂地围着她,为她脱了衣服,重新换上白丝中衣。 “皇上驾到!”太监的声音照例响起。 “父皇!”莞儿连裙子也不穿,光着脚就跑了出去,弘洛远远地见了她,脸上泛起笑容,蹲下身张开双臂,等着她蝴蝶一样地扑进怀中,莞儿一双脏脏的小脚丫在他龙袍上蹭来蹭去,弘洛习以为常,“昭颜想不想父皇。” 莞儿抱着弘洛的脖子,在他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想!”弘洛朗声大笑,在朝堂上硝烟弥漫的朝政烦恼,都飞到九霄云外了。 倾群站在门口,担忧地看着他们。日复一日,莞儿和弘洛的父女之情,像一个可怕漩涡,席卷着她,也吞没着她心爱的女儿。 愣神间,弘洛已抱着孩子走到近前,莞儿还在大声的宣布着,“父皇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弘洛笑着放下她,抬眼看到倾群。倾群也不行礼,转身走进宫殿去了。 晚上弘洛坐在御案后批阅奏折,倾群躺在榻上假寐,不觉间长发如瀑倾泻,衬得肌肤似雪,红唇若脂,娴静而美丽,仿佛沉睡的仙子,让人连呼吸都不忍重了。 弘洛远远地望着她,殿外的虫儿鸣叫着,夜色更加静谧,连时间的流逝都慢下了脚步,这一刻似乎就能镌刻永恒。 “皇上,大臣们都到了。”太监进来提醒,战事紧急,几个月来弘洛早晚都要商议军事。太监犹豫了一下,又禀报道:“沅公主在宫外求见。” 倾群听到声音醒来,尽管圣眷隆宠,挽圣宫还是一座被后宫孤立的岛屿,只有依沅是这里的常客。听到依沅的名字,倾群不由得看向门口。 “宣。”弘洛起身更衣,准备去议事。 依沅走了进来,一身布裙,并不奢华,乌黑的鬓发上也未带任何首饰。她的形容十分憔悴,按部就班地行礼,“皇上。” “沅儿有什么事?” “听说皇上要为臣妾赐婚,臣妾来做最后的努力。” 倾群心里一沉,赐婚?她依旧托着腮,半卧着一动不动。 弘洛伸着双臂让太监系好腰带,“誉国新君文武双全,是个好归宿。” “不管皇上是为了臣妾,还是为了誉国的兵马,这赐婚臣妾都不能答应。”依沅跪在那里,柔弱而坚定。 “此事已定,不可更改。” “洛哥哥。”依沅抬头望着弘洛,脸上忽然显出当年懵懂无忧的笑容,一声洛哥哥唤出口,弘洛和依沅都久久没有说话。依沅眼中泪光闪烁,却没有一滴眼泪落下,那声洛哥哥,是对过去的告别。 “皇上想再利用我一次吗?”依沅眸中蒙上一层冰霜,“臣妾就是嫁到誉国,如果不能让国君开心,岂不是为皇上惹祸?” “依沅!”弘洛怒喝了一声,“你就全然不顾弘国的安危吗!” “依沅想下半辈子,为自己而活。”依沅淡漠地看了弘洛一眼,不顾他的愤怒,起身离去。 弘洛看着她的背影,“朕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深夜的御书房,弘洛面色沉郁,谋臣们将战况分析了一遍,提出建议,“暂时无法撼动费无是,不如斩了他的左膀右臂,温若景和云溯。” “两个将领而已,如何改变全局?”弘洛不以为然。 “皇上,云温二人与费无是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二人一死,费无是必定自乱阵脚。” 弘洛嘴角一翘,“原来如此,听说云温已经封了将军,也许不久,他们三个就会分头带兵。”他转过身,望着墙上的地图,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如今战况不利,朕打算亲征。” 大臣们一听,又惊又喜齐齐跪下,“皇上出马,必定士气大增。” 弘洛淡然一笑,“可令士气大增的另有他物。”他拍拍手,冷月明带着白色面纱走进书房,如玉的手中捧着一个黑玉匣子,将它放在御案之上,这才行礼,“主人。” 众人奇怪地看着那匣子,黑色的表面在烛光下闪着墨蓝的冷光,安静的气氛中竟有些诡异。 “这是失传已久的赶尸蛊,”弘洛笑意中带着森然,“朕命人重新配制了出来。” ------题外话------ 臻和容康都好早熟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最后一关 清晨挽圣宫里静悄悄的,可仔细听,依然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宫人仆从的走步声。一切都在有序地进行着。 倾群匆匆地从寝殿跑了出来,柔软的睡袍裙摆飘扬,宫人们纷纷行礼,“嬖妃娘娘。” “你们干什么?”倾群拉住被簇拥着更衣的莞儿,警惕地看着众多宫人们,“这么早你们带她去哪?” 宫人们忙答道:“皇上要带昭颜公主亲征,本不想惊动娘娘。” “不许去。”倾群拉着莞儿,让她的女儿去弘琰交战的战场?让她面对面与亲生父亲为敌?她不许! “娘娘,皇上御驾亲征,没有带任何一位皇子,唯独带着昭颜公主,娘娘应该高兴啊。”宫人们实在不解为何嬖妃不愿意,挽圣宫里的一切似乎都有违常理。真是难以揣摩,怪不得以往两批宫人都被处斩。 “我该不该高兴我自己清楚。”倾群抱起莞儿,转身就往宫里走去。 “娘娘!”宫人们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挡住了倾群的去路,“娘娘饶了奴才吧!”“娘娘请三思啊!” 倾群一语不发,抱着莞儿寻找出路,可是左右都被宫人挡住,怀中的莞儿见到这紧张的情势,看着倾群生气的样子,吓得大哭了起来。 “昭颜?” 宫人们一听到弘洛的声音,总算松了口气,“皇上。” 弘洛全副铠甲,带着一种冷硬的气息,他走到倾群跟前,宫人退去,莞儿见到弘洛威风凛凛的样子,一时忘记了哭泣,泪眼朦胧的让人心颤,“父皇……” 倾群退后了一步,“你不能带走莞儿。” 弘洛看着满脸泪痕的莞儿,脸上暂时由阴转晴,他努力平静了气息,“不要吓到昭颜。” 莞儿在倾群的怀里转过身来,伸出小手要弘洛抱,弘洛不由走上前就要抱她,倾群猛地转过身,“不要带走她,”她狠狠地看着弘洛,“你想用她威胁她的亲生父亲,不可能!” 莞儿看到倾群和弘洛吵架,大眼睛中又掉下泪来,“母妃……” 弘洛不由分说就去抢莞儿,倾群哭着挣扎着,可是怎么也夺不过他,弘洛一手抱着莞儿,一手推了倾群一把,倾群一下子跌倒在地上,弘洛眸中闪过一丝不忍,不由上前一步,可最后还是站在了那里。 莞儿哭得声嘶力竭,弘洛抱着她走开几步,不让她看到宫殿里的凌乱。 “昭颜不是费无是的软肋,”他回头看着倾群,仿佛站在世间最高的峰顶,寒冷而孤独,“是我的。” 弘洛的眸光从哭泣的倾群身上挪开,转身走了出去。战靴踏在白玉的地面上,冰冷的跫音远去。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所有的人都在流血。 太子弘崇站在挽圣宫外,远远地看着父皇抱着昭颜离去,袍袖中的小手组攥成了拳。 浩荡的骑兵在广袤的大地上奔跑着,海潮般涌向对面的敌军阵营。马蹄声如雷震动,连大地也颤抖了起来。为首一匹飞驰的骏马,鬃毛在呼啸而过的狂风中飘扬,乘风驾雾般疾驰。无是伏在马背上,如一只利剑刺入弘国军阵,“冲啊!”长剑砍下,鲜血飞溅,开启了又一场攻城略地。 三万琰军全部是骑兵精锐,在弘军中左冲右突,不到两个时辰就尸骸遍地。城池被攻破,城门大开。无是骑在马上,手中提着的长剑还滴着鲜血,他看着大军长驱直入,传令道:“半个时辰后出发。”他长剑一振,高声喊道:“五日后攻陷京城!” “攻陷京城!”士兵们高举着兵器欢呼,费云温兵分三路,约定在弘国京城下会合。连日来的势如破竹让士兵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费大将军用兵如神,他们深深地相信,回家指日可待。 弘洛走了,留下一座慌乱的皇宫。宫妃拉着太子,在琰眉处哭哭啼啼,“陛下就这么走了,把昭颜都带走了,他不要我们母子了……” 琰眉被她哭得心烦意乱,“说什么晦气话!” 宫妃吓得噤了声,回头看看琰眉没有动静,又哭了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琰国的军队马上要兵临城下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陈妃惶惶张张地跑了进来,“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宫妃和琰眉都瘫坐在椅子上,惊恐地望着门外,“完了完了,他们进来了?!”太子弘崇吓得哭了起来,“父皇,父皇救我……” 陈妃摆了摆手,结结巴巴地说道:“他,他们在京外三十里,驻,驻军……” 琰眉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他们真的来了,她从没想过,如此强大的弘国,也会被兵临城下,也会面临国破家亡的惨淡收场。 “皇后,你不是琰国人吗?你一定要救我们啊,皇后!”宫妃拉着太子跪在琰眉面前,哭得几乎昏厥。 琰眉蓦地站起身,攥紧了拳头,“费无是!”她不知哪来的勇气,快步走出了宫殿,“本宫要见太后!” 太后宫中,梨妃和莫妃陪坐在太后左右,莫妃温婉地为太后斟茶。陈丞相在殿下跪着,“有了毒蛊,皇上此行定能成功,太后放心,弘国百余年称雄天下……” “太后!”宫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太后不由皱起眉,“谁在放肆?” 琰眉疾步走了进来,宫妃和陈妃带着太子也跟着进来,陈丞相讶然地望着满面泪痕的女儿,“你?” “太后救命!”陈妃顾不上父亲,跪爬到太后脚下,“琰军攻进城来了……” “胡说!”太后眼睛一瞪怒喝道,“谁让你们这么没规矩!” “太后,臣妾有罪。”琰眉扑通跪倒在地,“臣妾一直帮皇上隐瞒嬖妃的身份。” “哦?”太后不由眉峰一挑,坐直了身子,也不去理会哭哭啼啼的妃子,“嬖妃有什么身份?” 琰眉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一张张好奇的面孔,询问的眼神,沉沉说道:“嬖妃真名叫容倾群,是容锦崖的妹妹。” 大殿里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容锦崖的名字对弘国可谓如雷贯耳,琰眉定定地看着太后,“她还是李轻骥的妻子。” 众人瞪着琰眉,久久不能反应过来,琰国这两位大名鼎鼎的将军,竟然是嬖妃的亲人!而这样一个女人,就日夜陪伴在弘国国君身边! 太后稳了稳心神,“皇上也让你瞒着哀家?” 琰眉点了点头。太后叹了口气,“既然如此,皇上一定有他的打算。如今容锦崖和李轻骥都死了,嬖妃嫁给了皇上就是皇上的妃子。皇后不也是琰国人么。” “太后,她还是费无是……” “不要再说了!”太后大声打断琰眉,她低头扶着额,十分疲惫,“现在是紧急关头,宫里上上下下应该一条心,哀家不想皇上有后顾之忧。”她深深地看了琰眉一眼,如今宫里妃嫔外戚,人多口杂,嬖妃的身份泄露出去,臣民们知道皇上宠爱着一个敌国女子,第一个受损的就是弘洛的声望。 琰眉愣愣地望着太后,不明白她为何打断自己,难道太后也怕了嬖妃吗?太后也默许了嬖妃迷住皇上吗? 琰国大军在京城外驻扎,无是策马跑上山坡,远远的望见另一路大军赶到,蓝色的大旗迎风招展,绣着大大的“温”字。无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独立风中,威然如天神。 温若景打马飞奔上来,银色甲胄在夕阳下闪映着淡金色的光,两骑并立,马上的人望着遥远的城池,心中无限怅惘。 “这是最后一关。”无是薄唇动了动,一句话带着几年生死的沉重。 温若景在余晖下眯起眼,“只等云溯到了……” “弘洛亲征,你一路可顺利?”无是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问道。 “我以为他碰到了你。”温若景看着无是,“我一路很顺利。” 无是皱起了眉,“看来倒霉的是云溯,怪不得他来晚了。” 温若景想像云溯见到弘洛时气急败坏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弘洛已是强弩之末,云溯能应付得来。” 无是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两人望着天边落下的夕阳,静静伫立着等待下一个黎明。 静悄悄的小路上,云溯带着人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他抬头看了看天,乌云遮住了月亮,夜暗了下来。 “加快赶路,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安营。”云溯回头传令,军官们打马去催促。 云溯看着前面的路,没有丝毫风吹草动,连空气好像都沉滞着,不再流动。连日来总是遇到伏击,搞得他一天到晚都紧绷着神经,快要崩溃了,等到和无是温若景回合,他一定要睡上一大觉。 忽然前面出现几个人影,月光下他们正慢慢地向这边走来。云溯勒住马,身后的军官往前跑了几步,看清楚了他们的衣着,回头喊道:“将军,是我们的士兵!” 云溯放下心来,自己确实有些草木皆兵了,提马向前走去,“他们从哪来?” “将军!”后面的士兵喊了起来,云溯回头看去,只见道路两边远远的有人慢慢靠近。他们穿着琰军的衣服,手里拿着各种兵器,参差不齐,既没有冲锋,也没有投降。任琰军如何喝止,他们还是不言不发地走来。 “弓箭手!”云溯沉着地抬起手,不明所以的士兵有了主心骨,弓弩手有序地冲到队伍外侧,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走进射程。 云溯果决地一挥手,弓弦颤动,万箭齐发,在生死大事面前,他从不心慈手软。 “将军!”第一批箭射出,士兵们的箭搭在弦上,却再也射不出去。刚刚的箭结结实实地射到了来人身上,可是,他们却不为所动,好像那根本不是他们的血肉之躯。 云溯皱起眉头,坐在马上稳如泰山,他一把拿过弓,瞄准一个人,拉弓如满月,利箭刺破空气飞了出去,一下射穿了他的喉咙,鲜血涌了出来。 可是那人的脚步丝毫没有减缓,他的脖子上就带着一个大窟窿,一步步走近。士兵们看到这诡异惊悚的一幕,慌乱了起来,“鬼……” “是蛊。”云溯沉声说道,难道这就是失传已久的赶尸蛊?看来今天凶多吉少。“他们不是鬼,是中了蛊毒,放箭!” 箭雨齐发,走在前面的人只有几个倒下,剩下的有的头颅中箭,有的身上插满了箭,还是走了过来,云溯拔出剑,一马当先,“杀!” 士兵们压抑着心中巨大的恐惧,背水一战,冲上前去。可是那些人怎么也杀不死,就算砍断了手臂,砍下了头颅,身体还是一往无前地冲来。 乌云彻底遮住了明月,黑暗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这场战争安静得可怕,只有利器穿透身体的声音。 “退!”云溯杀出了一个缺口,指挥着士兵们跑出包围,他看了一眼剩下的死战军士,咬着牙转过头去,此刻只能壮士断臂。 这是什么蛊,云溯走了几步,这蛊邪门得很,若不研究出解决的办法,就又是一场浩劫,他跳下马,翻出一具还算完整的死尸,准备带回去。忽然尸体一跃而起,抱住了他的脖子。 云溯挥剑劈下,将尸体砍成了两半。这时一张网从天而降,云溯抬起头,夜晚黑得像浓墨一般。 ------题外话------ 捂眼睛吧,开始悲剧了。谎劫要写完了,虽然读者很少,还是谢谢支持我的人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一、交换人质 挽圣宫的楼上,倾群凭栏而立,又一天过去了,琰国的大军就在城外,可是她怎么望也望不到,“无是,你怎么样了,我们的莞儿怎么样了。”倾群喃喃自语,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徒添了几许憔悴。 “娘娘,您已站了一早晨了,吃早膳吧。”宫女远远地劝道,可是她知道,这句话不会有任何作用,倾群还是自顾自地站在那里。 “容倾群!”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 倾群惊讶地回过头去,这宫里有谁知道她的名字?依沅站在楼梯口,因为奔跑而脸色潮红,“出事了。”依沅手中的丝帕已经被揉皱得不成样子。 “你们退下。”倾群屏退了宫人,拉过依沅低声问道:“怎么了?” “萍儿听到陈丞相和陈妃谈话,洛哥哥研制出什么赶尸蛊,用在琰国的战俘身上。”依沅打了个寒战,眸子中闪着恐惧的光,“那些人就像没有知觉的尸体一样,去残杀弘国军队……”她再也说不下去,捂着嘴哭了起来。 倾群听得一阵胆寒,清晨的日光白晃晃的,寒冷却围绕在她周身,这世上怎么有这么邪门的法术。 依沅抓着倾群的胳膊,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抬起泪眼无助地看着倾群,“云溯被抓了……” “啊!”倾群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下瘫坐在地上,抬手去扶栏杆,却抓了几次都抓不住,“云溯,云溯,弘洛会杀了他的,怎么办?” 依沅抱起她的胳膊,“洛哥哥如果利用云溯,若景和费无是就危险了。” 倾群额头上渗出冷汗,“赶尸蛊,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东西啊。”她手扶着额头,目光慌乱地逡巡着,可是四周除了依沅,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 “冷月明,一定是冷月明!”倾群挣扎着爬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我要见冷月明!叫冷月明!”楼下的宫女听了不知发生了什么,忙冲上来扶起倾群,“娘娘,你怎么了?冷御医刚要求见娘娘,正在楼下候着呢。” 倾群一把推开她们,依沅扶着她踉踉跄跄地下了楼。 冷月明转过身来,摘下面纱,冷艳的凤目望着地上,“娘娘。” “赶尸蛊是什么东西!”倾群扑过去抓住她的衣襟,恨不得把她撕碎。 冷月明淡淡地抬起头,“是一种蛊虫,可以取代人的心脏,控制人的神智。”她语气中没有一点起伏,阴森可怖的事情好像家常便饭。 “有解吗?”倾群迫不及待地问道。 冷月明眸光扫了她一眼,“无解不是更好么?”倾群呆呆地看着她,脑海中混沌一片。 “我要离开弘国了。”冷月明叹了口气,“为了报答主人,我打算为他做三件事,第一件是让你醒来,第二件是养蛊虫,第三件……”冷月明嘴角翘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主人大功告成。我也等不及第三件了,我要去找他。” 冷月明拂掉倾群抓着她的手,她冷峻的眸子第一次泛起柔情,“醉乡楼的那个小二,告诉我他的名字。” 倾群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满怀憧憬,她满心甜蜜,她用赶尸蛊去换取自己的自由,可是……倾群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他叫什么名字?”冷月明眉头皱了起来,她心里焦急得如冰火两重,她要去找他,这是她唯一的愿望,她为之而生,为之而死。 倾群看着冷月明,她能感受到她的渴望,她能预知到她的绝望,因为这一切,她容倾群都一步步走过。倾群的嘴唇颤抖着,“他叫,云溯。” “不可能。”冷月明不假思索快速说道,她定定地看着倾群,“不可能!”云溯是琰国的将军,被弘洛捉住,也许已种了赶尸蛊…… “不可能!”冷月明狂乱地喊道,脑海中过去的一幕幕回荡着,他有力的臂膀,他明亮的眼眸,他温柔的亲吻,他在她耳边说:“如果有来世,你化作天上的明月,我就变成追溯你的流云。” 追溯的流云!冷月明痛苦地捂住耳朵,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泪水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滑下,这是噩梦吗?可为什么梦里她的心也会这么痛! 倾群望着她,她已不知道该同情还是痛恨。依沅瑟瑟发抖,如秋风中飘零无依的落叶,“为什么会有这么罪恶的蛊,那都是血肉之躯啊,你怎么忍心……” 冷月明抬手擦着泪水,“我要去救他!”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转身跑了出去,她要去找他,就算他化成了灰,她也要把他拼起来! 倾群一丝力气都没有了,她慢慢地转身望着依沅,体态竟如龙钟老人一般苍凉,“只有你能救无是和温若景,弘洛还是需要誉国和亲的。” 依沅止住了泪水,似是做了决定,她紧紧握着倾群的手,两人的手都冰凉如雪,“你放心,他们不会有事。” 依沅站起身,把手拢在袖中,恢复了公主应有的优雅姿态,这空旷的宫殿里,不允许有任何感情的存在,有情的人会万劫不复。 倾群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长风从不知名的角落吹来,干涩了她脸上的泪痕,她好想时间能停止在这一刻,什么痛苦都不要再发生。 阴郁了几日的天空终于下起大雨,如覆水倾盆,天地间一片白雾蒙蒙,苍茫迭起。冷月明策马狂奔,狠狠地抽打着马儿,一袭白衣早已溅上了污黄的泥泞,泪水混着雨水从她脸上流下,城外的琰军已撤去大半,空荡荡地留下曾经营寨的痕迹,一切都昭示着,真的出事了。 不知跑了多久,也许是一辈子那么久,冷月明终于看见坚固的城池,上面插着弘国的旗帜。几天几夜里雨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她身上的衣服也干了又湿。来到城下的时候,人和马都打着哆嗦。 冷月明拿出腰牌,“我是御医,冷月明。”守城的士兵看着苍白凌乱如鬼魅一样的女子,仔细地检查了腰牌,才确认了她的身份,“跟我来。” 冷月明下了马,连日的奔波让她双腿已经麻木,她不由跌倒在地上,士兵吓了一跳,“冷御医,你没事吧?” 冷月明摇摇头,咬牙站了起来,“没事,我们走。” 她牵着马,跟在士兵的后面,张望着城里整齐走过的军队,雨后的泥泞丝毫没有影响士气,威武的将军,高大的马儿,前几日京城被包围的危机如此的不真实,一切都被颠覆了。 一队人马走了过来,弘国的士兵持兵器押解着一队琰国人,冷月明紧张地眯起眼,只见为首的将军身旁,一人被缚着手骑在马上,虽然是被人押着,可他的背还是那么直,任何风霜雪雨都无法让他倒下。 “云溯!”冷月明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可以出口才发现,她的声音微弱而喑哑。她焦急地跑向他,“云溯!” “冷御医!”身边的士兵拽住她的手臂,“那是琰国军队,危险!” “不要拦我!”冷月明提起裙子,不顾锋利的刀枪,跑了上去,“云溯!我是冷月明啊!” 押解的士兵举起兵器,喝止着冷月明,坐在马上的人似乎听到了骚动,转过头来,真的是他!冷月明定立在原地,一步也迈不出去。 是他,安然地坐在马上,被层层护卫着。而她狼狈地站在那里,溅满泥浆的裙子,贴在面颊上的乱发。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这么狼狈。 冷月明痴痴地望着他,他还是那么英俊,身上的衣服还是那么一尘不染,他的眼眸还是那么明亮,可为什么,他看着她的样子淡漠得让她心痛? 正思虑间,他已转回头去,随着大队人马向城门走去。冷月明不由向前了一步,可是他已渐渐走远,被后面的人群淹没不见。 “这些是琰国的人质,一会儿用他们去交换莫将军。”身后的士兵兴奋地说道,莫狄是弘国大名鼎鼎的将军,他能回来,真是鼓舞士气。 冷月明放下心来,士兵恭敬地说:“皇上在城上,我带您过去。” 弘洛站在城楼之上,并无帝王的仪仗,强烈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睛,他望着对面整齐伫立的琰国兵马,迎风招展的大旗上绣着一个温字。费无是并没有来。 “莫狄在此,云溯呢?”温若景策马,亲自押着莫狄来到阵前。 弘洛扶着垛口,手指抬了抬,城门打开,弘军押着云溯和一队琰国士兵走了出去,温若景不由仔细看了看云溯,见他没有受伤,这才放下心来。 “主人。”冷月明走到弘洛身后,“我来……”她思忖着理由。 弘洛却一伸手,制止了她说话,目不转睛地望着城下。冷月明犹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城下温若景带着莫狄走到中间,弘国将军带着云溯迎上,两人交换了人质,温若景带着云溯退后了一步,解开了他手上的绳子。两人骑着马向琰国的阵营走去。 冷月明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云溯的马落后温若景一步,他回头看了看弘国的军队。不知为何这个小动作让冷月明心跳蓦地一滞,好像什么把她的心提了起来,好像她此刻站在悬崖边上,可怕的事情就要发生。 弘洛嘴角拉起一丝笑,电光火石的瞬间,云溯一把抽出温若景腰间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向温若景的后心。 “将军!”“将军!”琰国的军士们不由惊呼了起来。 温若景听到身后的风声,来不及回头就急忙一闪,剑从他的肩胛刺了进去,雪白的剑尖穿透了出来,云溯凌厉地收剑,下一刻鲜血喷涌而出。 “云溯!”温若景伏在马上,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溯,云溯又一剑刺出,温若景策马闪开,可他负伤躲闪太慢,臂上又多了一道伤口。 冷月明看着这突然的变故,指甲陷进了掌心,冰凉的鲜血流了出来。她想痛哭,想大喊,想纵身从这高高的城楼上跳下去,可是她一动也动不了,好像已化身石雕,眼睁睁地注视着灾难的发生。 “皇上!依沅求见!” ------题外话------ 哭,我最爱的云溯啊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二、这个混蛋 弘洛回头,城上的众人回头,依沅一身白色布裙,未施粉黛,乌黑的长发上没有任何首饰。身后是萍儿,捧着一个方正的匣子。依沅一屈膝,跪在坚硬突兀的石砖上。 城下喊声四起,乱了起来,云溯带着被释放的琰国士兵冲散了琰军,诡异的厮杀,被砍去四肢却依然蠕动的士兵,让琰军大惊失色,温若景左臂负伤,右手握着剑格挡着云溯的进攻,急火攻心的他眸中已然猩红,“云溯!你怎么了!”可云溯的剑影包围了他,他越是慌乱,身上的伤口就越多。 城中的弘军冲出,包围了琰国军队,这场人质交换,变成了一次屠杀。 “皇上,臣妾愿意去誉国和亲,只要皇上撤兵,放过温若景。”依沅话一出口,弘洛身后的大臣们不由议论了起来,不满地看着依沅。 弘洛对大臣的怨声充耳不闻,他瞥了一眼城下的厮杀,“你觉得,朕现在还需要誉国么?” “需要。”依沅抬头看着弘洛,他们已经是陌路人,是君和臣,是交易中博弈的对手,“费无是不在这里,他回去定会东山再起,可如今皇上的蛊虫能给多少人用呢,皇上需要誉国人马来速战速决。” 依沅一个头叩在地上,“放过一个重伤的温若景,换誉国的大军,和誉国永结秦晋之好,皇上不吃亏。” “你爱他。”弘洛忽然淡漠地说道。 依沅抬起头,她娇嫩的额头上磕出了血,“是,我爱他。” “沅公主,你……”有的大臣终于忍不住。 “那是我的事!皇上需要决断的,是要不要和亲,要不要放人。”依沅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弘洛,她所有的勇气,所有的力气,都用于等待回答。 “朕怎知你不会反悔。” 依沅无声地一笑,不知是笑他多虑,还是为他的答应而开心,“依沅来了,就没想过回去。” 她站起身,萍儿走了过来,依沅打开她手中的盒子,众人才看到,盒子里的大红嫁衣。依沅张开双臂,萍儿为她穿上衣袍,红色的衣袂飞舞,仿佛最艳丽决绝的火焰,在城楼上盛开,与城下的鲜血一般红艳。 “你若放了他,我就穿着它去誉国,你若不放,我就穿着它跳下去。”依沅走到垛口前,红衣 绚烂,长发飞舞,温若景在乱军拼杀之中抬起头来,“依沅!” 依沅遥遥地望着他,一抹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此刻什么也不需说,生离死别,她却在有生之年第一次感到了幸福。 “收兵。”弘洛低沉地传令,转身走下了城楼。 城上的侍卫跟着退下,猛烈的风割在冷月明的脸上,她不能哭,不能有一点伤心的表现。她还要向弘洛禀报。 “进来。”弘洛坐在堂上,喝着热茶。冷月明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去,“主人。” “什么事如此着急。”茶盏后弘洛的目中闪着凌厉的光,任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几日下雨潮湿,蛊虫不可以……” 弘洛一抬手,冷月明住了口,弘洛手一挥,身后的渊绝悄然退去,现在堂里一个人都没有了。冷月明心里一动,背后升起一股寒气,如果蛊虫的事对弘洛来说如此绝密,她作为知情人,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去。 “蛊虫在不同的天气要有不同的对待,阴雨天至少要见光四个时辰。”冷月明低着头,不知下一刻是生是死。时间仿佛都凝滞了,每一次呼吸都那么缓慢而清晰。 “知道了,你跑了这么远,下去休息吧。”弘洛难得地关心了她一次。 “是。”冷月明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洁,不多说一个字,转身退下。门开启又关上,阳光在弘洛脸上一闪而过,照亮了他脸上的阴郁。 冷月明走到街上,刚刚的士兵走过来,“冷御医,小的带您去休息。” “皇上有急事命我回京,给我备马。”冷月明急匆匆地向城门走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了。 士兵忙牵过马来,“冷御医,交战刚刚结束,路上小心啊。” 冷月明一言不发地上马,回头望了望熙攘有序的军营,“主人,冷月明只能背叛你了。”城门敞开,冷月明骑着马飞驰而出。 温若景麾下的琰军一直退出了几百里,无是接到消息在安琮关接应,终于抵挡住了琰军的溃败。 “若景!”无是推开门,一身的甲胄还来不及脱,“伤势怎样?” 军医站起身来,叹了口气,“伤口太深,加上一路颠簸,温将军恐怕挨不过这几日了。” “什么。”无是不由向后退了一步,全身的甲胄骤然变得千斤般沉重,简直要把他压垮,他走到床边,温若景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若景。”无是话出口已经哽咽,他紧握着拳抵在额头,无力地挥挥手,“你们出去。” 军医看了看桌上的药,“温将军还要换药……” 无是的声音依旧苍凉,“我来。”他就坐在那里,好像一块在风雨中打磨了太久的磐石,疲倦的姿态让人心碎。 “这两年,我用战争麻痹自己,可是绝望和疲倦没有一刻不折磨着我,”回想起这两年的煎熬,无是痛苦地闭上眼睛,“现在云溯被种了蛊,你被伤成这样,倾群被困在皇宫里,我简直快要……” 泪光在无是目中闪耀,屋里没有其他人,温若景昏迷不醒,也只有这时,他才会流露出一丝脆弱,“我快要撑不下去了。”无是低下头,一滴冰凉的泪水落在盔甲上。 “无是……”温若景艰难地睁开双眼。无是暂时露出了罕见的笑容,“你终于醒了。” 温若景的目光缓缓地转了转,终于看清了这间屋子,记忆也渐渐清晰了起来,“云溯他……” “我都知道了。”无是快速地打断他,温若景也再说不下去,他又闭上双眼,静静的房间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温若景捂着脸泪水却从指间流了出来,无是不忍地转过头去。两个战场上铁骨铮铮的男儿,竟在这简陋的房间里怆然涕下。 “是我的错。”无是内疚地擦了擦泪,若不是他卷入这场战争,云温还可以做逍遥自在的公子。 “谁都逃不掉。”温若景努力地伸出手,抓住无是的手腕安慰道。 无是勉强笑了笑,“该换药了,你快好起来,我们还要一起把云溯救回来。” 温若景摇了摇头,“这次我难逃一劫。” “不要先灭了自己的志气,若是云溯知道他伤你这么重,岂不愧疚。”无是拿过药,为温若景解开绷带,可是一看到他胸口的伤,虽早有准备,还是心里一沉。 温若景胸膛一处剑伤,从后心直直穿透,身上还有多处深深浅浅的划伤刺伤,无是倒吸了口冷气,强作镇定地说道:“过去练武受伤了,我也给你换过药。” “过去云溯治人,没人能死在他手下,现在他伤人,恐怕我也活不过他的手下。”温若景说得云淡风轻,却带着深刻的凄凉,昔日的兄弟中了蛊,身不由己出手伤了他,这比伤口痛上千万倍。 无是帮温若景翻身,他背上的伤痕结了痂,暗红色的斑痕在背上狰狞,无是将药倒在手上,目光一瞥,“咦……” 无是怔怔看着温若景的伤痕,一时没了动静。温若景等了一会儿,“怎么。”他的伤已经溃烂了吗,连无是都下不了手,看来他就要死了。 “若景,你背上……”无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手指摸着温若景的伤口,温若景疼得一抖,“我还没死……”他还是有痛感的。 “你背上好像有字。”无是皱起眉头仔细辨认着,温若景背上的伤口深浅不同,不知是不是巧合,有几道伤口没有结痂,颜色同其他的不一样,看起来好像歪歪扭扭的字。 “什么?”温若景沙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走了调,原本虚弱的他眸子一下子睁大,“什么字?” “没……我……”无是眯起眼,换不同的方向观察着,“没,我,事……” “没我事儿?这是什么意思?”温若景趴在床上,咬着手指琢磨着。 “我没事!”无是灵光一现,一巴掌拍在温若景背上,“云溯没事!” “啊!”温若景疼得一口咬了下去,他颤颤巍巍地看了一眼手指,上面血淋淋的一排牙印,“云溯这个混蛋!”他竟然装得那么像,把他伤成这样,还在他背上写字! 无是浑浑噩噩地看着他背上的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温若景一把拉住他,还没说话就激动地咳嗽了起来,无是见他有找云溯拼命的架势,急忙扶他起来解劝道:“你不要生气了,先安心养病吧。” “不……”温若景摇了半天头才说出话来,“依沅……” “我已经派人去了,放心。” 温若景这才放心,慢慢躺在床上,摸了摸身上的伤,担忧地说道:“药都涂好了吗?没我事,真是太……”堂堂男子汉背上纹了这么几个字,真是太没有士气了! “将军,有一位叫冷月明的姑娘求见。” 无是抬起头来,冷月明?“不见。”要见他的人太多了。 “将军,”门外的侍卫犹豫了一下,“她说有一位容小姐的口信。” “让她去书房!”无是站起身就向外走去。温若景企图伸手拉住他,可手却落了个空,“药还没涂完……” “军医!”无是胡乱地喊了一声,脚步声已经远去了。 冷月明站在书房中,从弘国军营到皇宫,从皇宫到安琮关,她已经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个多月。房门打开,一位高大的将军出现,俊朗的面容中隐去了战场上的威武,多了一丝忧郁。 “我是冷月明,弘洛的御医,赶尸蛊出自我手。”冷月明一口气说完,无是锋利的目光看着她,“你说有容小姐的口信。” “是她让我来的。我想救云溯,”冷月明痛苦地眨了眨干涩的双眼,“为了云溯,我想离开弘洛,就用赶尸蛊换我的自由,可是没想到……嬖妃让我来找你,她说只有你们能救他。” 无是打量着冷月明的神情,研制赶尸蛊的人都救不了云溯,倾群却让她来找他,为什么?现在知道云溯没事,无是刻意回避了这个话题,“赶尸蛊是什么?” “是一种蛊虫,雌雄两只,用人血喂养,将人的胸口剖开,把繁衍出来的蛊虫放在心脏之上,蛊虫便依附在心脏,逐渐和心融为一体,联系心脉。所有的蛊虫都受雌雄两虫控制,而这两只蛊虫,受以血饲喂他们的人控制。种蛊的人就像活死人一般,任何行动都没有意识……”冷月明的声音小了下去,她已没有力气。 “可有解?”无是逼问道。 冷月明摇了摇头,“唯一可以做的,是将雌雄蛊虫杀了,这样所有的蛊虫都会死,所有种蛊的人也会心跳停止。” “蛊虫在弘洛手里?” 冷月明警惕地看着无是,“她说你们会救云溯的。”难道他们想杀了蛊虫吗?云溯会死的。 “我是要救他。”无是转过身,他已明白了倾群的用心良苦,“来人,带冷姑娘下去,好好看守。” “你!我要救云溯!我要救他!”冷月明泪水涌了出来,心里只自己一时着急,轻信了嬖妃,又一次害了云溯。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三、会放她走 安琮关里棨戟遥临,千万士兵跪倒在地。仪仗进城,明黄色的伞盖下,臻步出龙辇,面带笑容看着道路两边和前方的士兵,茫茫人海一望无际。 无是策马率众将赶到,下马跪倒,雄厚的内力将声音送到很远,“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亲临,请恕罪!” 安琮关的十万大军齐齐山呼,声音响彻云霄,“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臻扶着太监下了车,脚刚一落地就快步上前,扶助无是的手臂,眼前这个威武的将军,是他皇位的巨大威胁。可是为什么扶起他的时候,儿时的往事齐齐涌上心头。 那时自己躲在金銮殿外,等着父皇议事下朝,看着容将军,费将军,李将军率先走出大殿,身后跟着群臣,如众星拱月,那时他们是他心里的大英雄,他渴望长大变成他们的样子。 有时母妃带着自己路过外宫,会碰见费将军,他总是抱起自己,母妃总是笑得很开心,不像在宫中那般忧郁,母妃会问一些宫外的事,一些宫外的人,她很记挂,费将军知道得很多,就这样抱着他,给母妃讲。母妃总是叫他费公子,臻不明白,为什么别人都叫他将军,而母妃叫他公子。 转眼间父皇病逝,偌大的宫中只剩下母妃和自己,宫里一下子冷清起来。虽然拥有与年龄不相称的深沉冷酷,臻还是眼睛一热,久违的亲切感又涌上心头,“费叔叔!请起!” 一声费叔叔,昭示了皇上对费将军的亲热,打破了所有君臣不和的传言。 无是站起来,一年不见,这孩子又长高了许多,苍白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宽阔的额头,挺直的脊梁。臻环顾四周朗声道:“诸位将士平身!” 众人站起,无是陪着臻登上高台。臻高声说:“到了战争的决胜关头,琰国的人民都在家乡盼望着你们胜利的消息,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亲人,绝不允许半点践踏和玷污。朕这次来,就是要与你们并肩作战,用拳头,用热血,保卫国家!” 群情激昂,喊声震天,“保卫琰国!” 臻看着战士们脸上的笑,也许这次他的选择是对的。 夏日的暑气已经快要消散殆尽,一支长长的队伍在广袤的沙漠上前行,大风起,狂沙飞舞,吹得马儿睁不开眼睛。忽然后面黄沙扬起,如苍黄色的海浪,铺天盖地而来。 “是沙暴!”队伍骚乱了起来,惊慌失措的马儿嘶叫着,侍卫们努力地拉着缰绳,“公主,保护公主!” 队伍中间的马车停下,车帘挑起,萍儿惶恐地望着外面,声音颤抖着,“怎么回事啊!”依沅坐在马车里,对外面的骚乱不闻不问。 “公主,好像有沙暴,我们要避一避。”侍卫已控制不住惊慌的马儿,有的从狂奔的马上摔了下来。拉车的马忽然前蹄腾空,嘶鸣了一声,车辙断裂,车子一下子瘫痪在原地。 “公主!”侍卫向车子伸出手来,“请公主上马!” “公主快走。”萍儿拉起依沅的手就要送她出去,依沅却反握住她的手,“你走。”萍儿惊愕地回过头,却被依沅一把推了出去。狂沙中侍卫看不清人的面目,拉住萍儿的手就将她抱到马上,调转马头离去。 “不是我……”萍儿哭喊着,可一张口风沙就灌进了口里,淹没了她的声音,依沅放下车帘,任风沙肆虐地打在车身上。 昏天暗地的风沙慢慢散去,再睁眼沙漠已改变了形状,再分不清来处和前路。远处几匹马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百匹骆驼,骆驼的尾巴上绑了一蓬蓬干草。 “思灵,你怎么看出来今天有风?”维师弟骑着马跟在思灵身后,好奇地问道。 “观天象啊笨蛋。”思灵得意地坐在马上,她看出今天有风,便雇了一批骆驼,在远处带着干草奔跑,草将沙子扬了起来,借着风势,看起来好像沙暴一般,吓散了弘军。 思灵冲到刚刚弘军所在的地方,跳下了马,拿着棍子翻找了起来。她抬头看向维师弟,他还坐在马上呆呆地看着她,一时着了迷。 “发什么呆,快找啊!” “找什么?”维师弟喃喃地念叨。 “依沅公主!”思灵瞪了他一眼,棍子却触到什么坚硬的东西,“在这里!” 护送依沅的弘军跑出去很远才停了下来,萍儿从马上直起身来,头发上衣服里全都塞满了沙子,她奄奄一息地说:“公主还在车里……” 侍卫们一见大惊失色,“怎么会这样!”众人无措地看向领头的将军。 “她是公主。”将军的眼睛眯了起来,阴沉地看着众人,“萍儿已经死在沙暴里了,我们要把公主平安送到誉国,否则所有人都活不了。” 众人心里一沉,“是!”萍儿在一旁惊恐地看着他们,大颗的泪水从脸上滚落。 漫漫长夜里不知名的小虫卖力地叫着,好像要肆意挥洒所剩无几的生命。弘洛坐在大帐里,昏暗的灯光下他割破手臂,血滴入紫玉坛里,里面两只蛊虫蠢蠢欲动。 “皇上!”一个士兵拿着加急探报跑了进来。 弘洛猛地盖上坛子,“放肆!” “皇上恕罪。”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跪在地上。外面的东方带着侍卫跑了进来,弘洛烦躁地挥挥手,侍卫将士兵拖了出去。 “皇上饶命!”士兵惊恐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东方将探报呈上,弘洛打开扫了一眼,眉头却紧紧皱了起来。 陈国,墨国,明国,廷国等等小国纷纷起兵,甚至誉国也派来使者,而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赶尸蛊。有的国家担心赶尸蛊若不禁绝,控制蛊虫的人最终会称霸天下,威胁到他们。有的国家则希望弘洛交出赶尸蛊。誉国使者也满脸堆笑的打探,传言中蛊虫在手,称霸天下的传言是否属实。 蛊虫在手,称霸天下。 弘洛捏着薄薄的纸,探报上的墨字一个个压在他的心上,当初他拿到蛊虫,就知道这蛊虫的效力足以勾起世人的贪婪,可是赶尸蛊的绝密终于还是传了出去。是谁干的。 “传冷月明!” “主人,冷御医回京了。”东方不解地看着弘洛。 弘洛猛地一拍桌子,连冷月明也背叛了他!这世上还有什么人可以相信!他看着昏黄的灯光,好像整个人都浸在浑浊的水中,连呼吸一下都无比困难。 无是坐在山冈上,一支竹笛横在唇边,缠绵悠扬的笛声飘浮在夜空里,月光洒在他的脸上肩上,好像他是天上走下来的仙人,清冷俊逸。 温若景趴在床上,“军医,麻烦你涂仔细一点。”他可不想留疤痕。 “疼吗?”一个软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温若景猛地止了声,怎么不是军医的声音,怎么触到他背上的手指也变得光滑柔软?他不敢置信地回过头,“依沅。” “若景。”依沅的嘴唇颤抖着,泪水在眼中打转。温若景坐起身,“真的是你?” 依沅看着他胸前的伤口,泪滴掉了下来,“怎么伤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抱进温暖的怀里,两个人紧紧相拥,意外的重逢,汹涌的幸福好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唯恐一放手,这个梦就醒来。 几国的出现让战事暂时拖延了下来,弘洛站在城楼上,看着猎猎飘扬的战旗,看着远方的重重大军。 “父皇,马上就能看见母妃了吗?”莞儿努力地踮着脚,可还是够不到垛口,看不到城外的世界。 弘洛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快了。”莞儿也是一身精致的盔甲,红色的小披风煞是好看。 身后渊绝走过来,“主人,可以回去了。”面对这一番变故,朝中的大臣已经群龙无首,弘洛布兵守在前线,圣驾返京。 “皇上回来了!”宫中的妃嫔们沸腾了起来,她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倾群跑到挽圣宫门口,守门的侍卫伸手拦住她的去路,皇上曾下令,不许嬖妃踏出挽圣宫一步。 “皇上!”倾群隔着层层宫人大声喊道,弘洛回过头来,手一松,莞儿便跑了过来,投进倾群怀中,“母妃!” 倾群抱起莞儿,顾不得打量她,朝着弘洛大喊:“弘洛!”宫人们听见嬖妃直呼皇上名讳,不由胆战心惊地低下头,生怕别人知道自己听见了。 弘洛转过头去,身边众妃围了上来,一会儿就簇拥着他走远了。 朝会直开到了晚上才散,弘洛疲惫地坐在龙椅上,看着大臣们退出去,大殿变得空荡,可他心里还是有什么在堵着。 “皇上,太后要您过去。”太监小心地禀报。 “又有什么事。”弘洛十分不耐烦,“朕累了。” “是嬖妃娘娘……太后带着皇后在挽圣宫问罪呢。” 弘洛抬起头,两天不睡,他的下颌已长出了青色的胡茬,“去挽圣宫。” “皇祖母……”莞儿跪在地上抹着眼泪,难受地扭动着,幼小的她已跪了半个时辰。倾群跪在一边,“臣妾没什么好说的。” “母后,这又怎么了?”弘洛匆匆走进宫来,不理会宫人一路的行礼,径自走到太后面前。 “容倾群。皇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太后指着倾群,气得浑身颤抖,这几个月来她在宫里担惊受怕,生怕嬖妃的身份泄露,引起又一波的朝野动荡。 弘洛目光暗了暗,看了一眼琰眉,琰眉身体一抖,虽然不敢看他,可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刀刀割在她的心上。 “母后都知道了。”弘洛站定,“母后想如何?” “杀了她。”太后冷冷地说道,嬖妃是弘洛身边的炸弹,是她的心头大患。 莞儿听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上前抱住倾群,“不要杀我母妃!”倾群抬头看着弘洛,杀了她,比起在这宫里的煎熬,也许是件好事。 弘洛避开她冷冰冰的目光,“不行。”太后一拍桌案,“哀家主宰后宫这么多年,不信连这点权力也没有!”说着竟上前亲手拔出了弘洛侍卫的剑,转身向倾群走去。 “母后!”弘洛的剑更快,明晃晃的剑刃抵在了琰眉项上,“你若动嬖妃一下,我就杀了皇后。” “皇上……”琰眉一下子面如血色,呆呆地看着弘洛,这就是她的夫君,亲手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母后,她是容倾群又能怎样,”弘洛的目光仿佛穿越了层层迷雾,带着跋山涉水的疲惫与醒悟,他叹了口气,“我爱她。” 弘洛眉头紧锁,目光转向倾群,带着一丝不经意的柔情,倾群闭上了眼睛。太后怔怔地看着弘洛,她从未想过,他会说出爱这个字。琰眉眯起眼看着皇上,泪水不知不觉涌了出来,“皇上,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丝情意吗!” 弘洛看着琰眉,一向端庄的她此刻忘记了仪容,忘记了太后在场,忘记了尊卑,冲着皇上大喊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心!我也是人啊!” 她转而恨恨地望着倾群,“你为什么要来弘国!当初皇上明明是要你来和亲的,可是容锦崖给挡了回去!我已经替你嫁到异国他乡!可你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丈夫!为什么让我嫁过来还要破坏我的幸福!” 倾群皱起眉定定地看着几近崩溃皇后,锦崖,又是锦崖,他曾为她遮挡了多少风雨,可是现在再没人疼爱她了,“哥哥……”倾群的泪流了下来。 弘洛看着倾群,阴差阳错,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当初既然已经错过,如今为何还要相逢! “我会放她走。”弘洛忽然开口,声音中是无限的苍凉衰朽,高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母后,我会放她走。” ------题外话------ 邪恶地笑一笑,要不要把女主写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四、孤家寡人 挽圣宫里所有人僵持着,太后的剑指着倾群,而弘洛的剑架在琰眉的脖子上。 “皇上想气死哀家吗?”太后猛地把剑掼在地上,她这个皇儿已经为嬖妃做了太多糊涂事,若再杀了皇后,只怕真的要人心尽失了。 “陈丞相已经知道嬖妃的身份,哀家想提醒皇上一句,若要断送弘国的江山,就继续留着这个女人!”太后眼中含着泪水,久违的无力失望涌上心头,“我以为只有你父皇会让我伤心,没想到你也会这么做……” 弘洛的目光落在别处,手中的剑却没有丝毫的抖动。太后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一步步走出了挽圣宫。 弘洛的手臂一垂,长剑“铛”的一声碰上了白玉地砖,让夜色中寒气一凛,“走吧。” 琰眉听话地、怔怔地转过身,弘洛,倾群,周围的宫人她一律看不到,这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任她如何窒息挣扎,都无法醒来。 弘洛站在原地,长剑成了他唯一的支撑,“你们下去。”宫人们忙抱起大哭的莞儿,偷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嬖妃,悄然退下。事情闹得这么大,惊动了太后,真不知他们的主子能不能全身而退,皇上的宠爱能否敌得过江山天下。 宫殿里静悄悄的,倾群慢慢站起身,弘洛原本高大的背影此刻只剩凄凉。 “你打算杀了我,还是放了我。”倾群的声音中没有丝毫感情,没有绝望,没有侥幸,没有乞求,也没有恐惧。是时候结束了,是生是死,她早就想求一个答案。 弘洛的肩头微微一颤,他是在笑么,是觉得一切都太过荒唐了么?“我已说过,我爱你,又如何会杀你。”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倾群胸中有千万怨怒积压,他可以把生说成死,把黑说成白,可是他没有资格说爱! “我只是爱错了人。”弘洛回身对上了倾群的目光,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为什么我爱上了你。”自从遇见他,他的心里就住进了一个容倾群。他所有的柔情,所有的宠爱,都给了他心里的那个人,那个她会笑,会回应,会爱他,会珍惜他,和眼前这个冷漠的女子截然不同,她们怎么会相同呢? 只是他本以为,本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成为那个人。 “我留你在身边,能给你的全部双手奉上,只希望有一天,你能对我笑一笑,能心甘情愿地为我弹琴,为我跳一支舞。”弘洛缓缓地说着,透过倾群,他仿佛看见空阔的大殿里翩翩起舞的身影,他的眼中浮起朦胧而悲哀的笑意。 “什么都给我?我最想要的自由呢?在哪里?!”倾群伸手到弘洛面前,大喊着质问。“你给我的,除了两年的煎熬,什么都没有!收回你的爱吧,我不稀罕!” 弘洛看着倾群的眼眸,她眸中的怒火灼烧着他,眸中的寒冷冻彻了他的心扉,“明明痛,却不想放手,我是全天下最蠢的人了吧。” 弘洛上前一步,直望到倾群的内心深处,那是他从未涉足的地方,他走了千山万水,筋疲力尽,却永远走不进她的心,“你走吧。” 倾群略有些惊愕,她审视着弘洛,一时不确定他说的是真是假,他真的就这样放过她了吗? “但莞儿要留下。”弘洛的语气不容一点商榷。 “不可以!”倾群慌乱地叫道,她怎么能把莞儿留在这里,“你凭什么扣留我的孩子!” “她是弘国的昭颜公主。”弘洛平静地看着倾群。 倾群打量着弘洛,他简直不可理喻,“莞儿不是你的女儿,她的父亲是费无是!”她压低了声音,极怒之下她还记得这里是皇宫,隔墙有耳,危机四伏。 “她是昭颜公主,是弘莞,是我的女儿。”弘洛耐心而平和地重复,好像在说这世间最朴实简明的真理。 倾群望着他漆黑的眸子,那其中风平浪静又暗流涌动,冷若冰霜又情深款款,她的世界黑白混淆成一片,莞儿是他的女儿?是她疯了,还是他疯了! “不要把莞儿牵扯进来,让她回到她父亲身边。”倾群死死地抓住弘洛的手臂,哀哀地乞求着,“我留下,我死,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要你死,也不想再见到你。”弘洛低头一笑,云淡风轻,“怎么办呢,我多想为你完成一个愿望,怎么办呢?”他嘴角挂着一抹苦涩,喃喃自语,好像他的世界里只剩这一桩烦恼,要他全神贯注地解决。 面对这样的弘洛,倾群一时不知说什么,他明明在和她说话,可他们的情绪,为何那么不同。 弘洛一抬手,将剑柄递到倾群手中,“杀了我,”他退后一步,张开双臂,“杀了我,你就能带走莞儿,我也不必再做孤家寡人。” 倾群浑浑噩噩地接过长剑,这剑太过沉重,她要双手才能握住。弘洛就站在她的面前,他是她的仇人,他劫持她,废她的武功,他刺杀无是,他将云溯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他还要夺走她和无是的莞儿! 长剑指向了弘洛的胸口,弘洛满意地一笑。倾群的手臂哆嗦着,指尖如闪着寒光的剑锋一般冰冷。她杀过人也害过人,历王的郡主、韩尘、小小的霍图、花采声、博和、李轻骥……他们都因她而死,他们必须死!她不曾心软,她踏着鲜血铺就的道路一路走来,她究竟走到了哪里? “下不了手?”弘洛的目光落在倾群脸上,像看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她怎么会下不了手,她恨他,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她只要上前一步,一切就都结束了,战争,分别,死亡,都会戛然而止。可为何这一刻,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我来帮你。”弘洛目不转睛地看着倾群,一步上前,青靴落在白玉砖石上,踏起夜色中缤纷绚烂的清冷,踏出了最沉重的跫音。随之而至的,是利刃穿透血肉的钝响。 倾群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双手死死地抓着剑柄,仿佛那是天旋地转中唯一的救赎,那上面雕刻的云纹割着她的掌心。弘洛温热而颤抖的呼吸盘亘在她耳边,暧昧如舍生忘死的缠绵,“这个距离,还好可以抱你。”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颤抖的睫毛。费力地抬起手,揽过倾群的肩头,隔着坚硬的剑柄,将她拥进怀中。 安静的空气里,唯有血液滴在地上的单调声音,好像每一个漫长夜晚里的清更漏长,敲打着时间。倾群闭着眼睛,终于泪水滚落下来,打湿了弘洛的衣袍。 弘洛的呼吸渐渐微弱下去。隔了重重院落,御书房里的龙椅后,紫玉匣中的蛊虫躁动不安,军营中熟睡的士兵们好像听到了遥远的召唤,忽然睁开空洞的双眼,茫然地站起身,手捂住了胸口的悸动。 云溯听见响动,也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跟着众人向皇宫的方向慢慢走去。 挽圣宫门被嘭地撞开,东方南宫跑了进来,一言不发地上前拉开倾群,扶住弘洛。众多两营的侍卫纷纷涌进宫,所有人都沉默着,没有一个人拔剑,没有一个人看到倾群,宫殿里安静得诡异。 “你……他们都中了蛊?”倾群指着东方和南宫,指着宫里的众人,嘴唇颤抖着,说出自己最不想承认的事实。 “他们是东方和南宫啊!”他们跟着二皇子出生入死,武功高强又头脑简单,忠诚地守卫在弘洛左右,直到今日。他们也被种了蛊! “我已经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了,”弘洛的声音被疼痛割断,“我终于成了孤家寡人。”他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笑出了眼角的泪光,笑声回荡在大殿里,震得他胸口血流如注。 倾群透过眼中朦胧的泪水,看着弘洛苍白如纸的脸。摇曳飘忽,如镜花水月,在残酷的现实面前碎成千万片。 也许活着对他来说,已经比死还要痛苦。 “我只剩莞儿了,我只剩莞儿了……”太医宫女惊恐万状的叫喊声淹没了弘洛的低语,纷纷攘攘的人影仿佛宇宙深处涌来的洪流,瞬间冲散了倾群的意识。 北雁南飞,翅上载着初秋的余晖,穿越关山暮雪,几番沧桑。这个寒冷的季节,也因为温暖的迁徙有了一丝丝暖意。 无是骑在马上,身后是几万肃立的大军,静静等待着时间的流转。他极目远望,望着高高的城墙,恨不得目光能穿透那坚硬的石壁,早些看见朝思暮想的人。 城边角门缓缓打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白衣胜雪,至美无声,寂静了风语,黯淡了天地芳华。 ------题外话------ 见面了见面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五、消化不了 城上城下的将士们屏住了呼吸,凝望着城门口迷茫的女子。她是误入两军阵前的仙子吗?黄沙沉淀,飞扬的青丝,飘舞的白裙让血腥的战场澄澈下来。 倾群站在门外,孑然一身。面前人海茫茫,高头大马,甲光闪闪,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眯起眼,目光逡巡着,“无是,你在哪里?” 琰军队伍前一匹骏马踏出,倾群抬起头,远远地她只看见他高大的身躯,明亮的铠甲,红色的战袍,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分别太久,此刻相逢犹如梦中,那还是她的无是吗?她有些不敢上前。 无是不由得策马上前几步,背后的千万人看不到他眸中的渴望,“倾群。”他的呼唤因为激动而沙哑,两年的跋涉与煎熬,改变了太多。 “丫头。”无是又唤了一声,他的倾群不认识他了吗? 倾群心里一动,暖流从不知名的角落涌了上来。久违的声音,熟悉的呼唤,英俊的面容。这是她的无是,她梦里的无是走出来了! “无是!”倾群脸上终于绽开明媚的笑靥,“无是!”她不顾一切地奔跑过去,在崎岖的沙路上她举步维艰,可是现在已没有什么能阻碍她的脚步。 无是关切的目光追随着她,一如既往。她又感到了阳光落在身上的温暖,在他的视线里,她的生命才有了颜色。 “母妃!”一声稚嫩的哭喊丛城上传来,倾群脚下一软,繁琐的长裙将她绊倒在地,她不由得回头向城上看去,颤声低语,“莞儿。” 莞儿胖胖的小手扒着垛口,奋力地向外探着身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已哭成了核桃,拼命想要挣脱宫人的怀抱,“母妃,别不要莞儿。” 倾群望着女儿,她还那么小,该怎么承受后宫里的波诡云谲,后妃皇子们都把她视为眼中钉,弘洛的爱能否长久,能否保她周全?倾群的泪涌了出来,她再也无法起身,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无是抬头看着孩子,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眉目,看不清女儿的样子,他的心被哭声扯动着,可是此刻他顾不了其它了,纵马上前,俯身对地上的倾群伸出手来,“上来。” 倾群抬起泪眼无助地看着他,他是她的神,她全部力量的来源。 无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女儿,不能再失去倾群,倾群在他深邃的眸中感到一股力量,她慢慢地伸出满是尘土的手。无是毫不犹豫地抓住,用力一拉将倾群抱上马背,拥在怀中。 倾群无力地靠着他坚硬的铠甲,纤细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臂,那一瞬她好像一株即将萎靡的藤蔓,终于找到了依附,“莞儿,我们的莞儿……” “先跟我回去。”无是紧紧拥她在怀中,生怕她再一去不返。他看着莞儿在弘洛手中,心似油烹,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不会放过弘洛,上天入地,我也不会放过他。”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倾群喃喃地说,她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无是甚至还没有见过女儿一面。 无是心疼地握着她冰冷的手,他背后是琰国的大军,是各国的使者和将士,偌大的战场上容不下儿女情长,“你还有我,莞儿总有一天会回来。”他低声保证,让倾群乱跳的心安稳下来。 “父皇,杀了他!他抢我母妃,父皇,我要母妃!”萧瑟的秋天里,莞儿的哭声回响在广阔的天地间,她挥着小拳头,恨不得远远地就能把无是打个粉碎。 倾群痛苦地抓着无是的手,“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无是柔声道,他的心里何尝不是酸甜苦辣,百味杂陈,“她永远是我的女儿,我和你的女儿。” 倾群抬手擦干了眼泪,下定了决心,“我们回去吧。” 无是抬头最后望了一眼莞儿,最终决绝地调转马头,向琰军驰去。 “母妃!”莞儿绝望的哭声让军士动容。倾群依在无是怀里,转头蹭了蹭无是的下巴,“你要如何对军士交代。”面对琰军兵将,各国人吗,难道要说费大将军拼杀了两年,只是利用战士们的鲜血换回一个女人?只是为了夺人妻子,拆散母女? “不需交代!”无是面对骚动的军马,坚定地策马冲去,前面就算是有刀风箭雨,他也不会回头,“我要的是你,从来都是。” 倾群凄凄地笑了,她看着他的俊颜,“我也是。”转头后,她的眸光中隐去了温情,换上淡漠。她身后的男人是无是,更是费大将军,要做他的女人,她必须割舍。 “费将军,莫非弘琰之战只是私人恩怨?这个,我们可真是没想到,费将军请给我们一个交代……”陈国使者走过来,搓着手为难地看着无是,身后是满腹疑虑的陈国将士。 “什么弘琰之战,是红颜之争吧。”又一个将军喊道。 “战争是弘国发起的,是为了攻城略地,毁人家园。如今弘洛用赶尸蛊控制了将士,弘国已不光是琰国的敌人,现在我们只有同心协力,才能保住自己的家国!”无是镇定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的脸,语气不容置疑。 “母妃!”莞儿的哭声传来,让铮铮男儿都不免恻隐,想起了家中的妻儿。 “我是琰国人,不是弘洛的妃子。城上的孩子,也不是我的女儿。”倾群从马上抬起头来,望着大家,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她回头看了远处的莞儿一眼,艰难地开口,“我的孩子已经,死了。她不是我的女儿!” 短短几句话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无是不由得暗中握紧了倾群的手。倾群知道他的担心,回头宽慰地看着他。 众人一片唏嘘,同情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墨国将军朗声道:“既然已解释明白,费将军别无它意。接下来的会盟,还请费将军主持。”诸位将军一起抱拳,“请将军主持。” 无是放下倾群,纵马跑回阵前,提住缰绳,傲然挺立,“弘国听着,两国征战,生灵涂炭,赶尸蛊邪术现世,实乃倒行逆施,世人难容,琰国历来主张以和为贵,百姓生灵为贵。今日各国使节兵将率正义之师来此,十日之后在毓谷关外召开诸王大会,解决恩怨。如果弘王参加,我等立刻退兵至毓谷,若拒绝大家的好意,六国大军就今日攻城!” 黄袍一闪,弘洛出现在城上,明亮的日光黯淡了他苍白的脸色,他沉着的目光望着乌云般雄浑的兵马。由于太过虚弱,他命身边的将领代为传话,“十日后毓谷关,一言为定!” 无是的马儿打了个转,踱了几步,“一言为定!”他抬头望着弘洛,空气中两人目光交错,不为人知的寒意在蔓延。 无是一挥手,几十面旗帜迎风摆动,大军如潮水般整齐地退去。 “容小姐。”小珀跑了出来,拉住倾群,“将军的寝帐在这边,小姐去那等他吧。” 倾群看了看忙碌的军士,将官们来不及休息,都向议事大帐走去,无是也要很久才能回来吧。旁边一座营帐的门一开,温若景全副铠甲地走了出来,一个矮小的士兵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到门口,两人的目光胶着暧昧,空气中甜的仿佛要流出蜜来。 “若景。”倾群不由露出一丝笑,可话刚出口就戛然而止,因为她认出那个小兵竟是依沅,“你怎么在这?” “我……”依沅的脸红了起来,嗫嚅地抓着衣袖。温若景挡在依沅面前拦住倾群,手胡乱地比划了一下,“哈,哈哈,你终于回来了,我特别担心你啊,哈哈哈……” 倾群奇怪地瞄了他一眼,温若景僵笑着,只好指了指依沅,压低声音,“求你别声张,我总不能说我帐里藏了个女人吧。” “你的伤好了?”倾群不再难为他。 “好了。”依沅脱口而出,温若景的耳朵慢慢红了起来。倾群装作没看见两人的窘态,依沅又急又羞,一跺脚转身钻回了大帐。 “云溯怎样了。”倾群黯然,这里兵再强马再壮,也始终缺了一个人。 温若景左右看了看,走近一小步,快速地说:“他没事。” “真的?”倾群惊诧地看着他,温若景似乎想起什么不快的事,不愿多提,“总之不用为那小子担心,我走了。”他生怕倾群追问,头也不回地逃离现场。 倾群走进无是的大帐,还是熟悉的清新,是幽澈山庄中青草的清冽,阳光的馨香。桌子很整洁,上面铺着一张地图,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机密的文书。倾群坐在床上,抱起无是的衣服,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不由微笑了一下,一头倒在床上。无是一会儿就回来,马上就会回来。 朦胧中觉得有人在抚摸她的脸,倾群闭着眼睛,伸手覆上那只温暖的大手,无声地笑了出来。 耳边温热的呼吸让她心里一阵发痒,“睡了这么久,饿了吧。” 倾群睁开眼睛,帐外的天色已经黑了,烛光盈盈,原来自己睡着了。她坐起身,仔细地看着无是,他已脱去了盔甲,穿着白色的中衣,就坐在她的床边,“当初听说你遇刺,你竟然假死,现在都好了?” “都好了。”无是看着她,“那时我最担心的就是,你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承受不了。”他上下打量着倾群,“你也都好吗?” 倾群点了点头,两人感到了劫后余生的轻松,这一刻心爱的人坐在对面,毫发无伤,简直是上天最大的恩赐。 无是把倾群拥进怀中,“再没什么能把我们分开。”倾群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他在她的心里,骨里血里,就算她化成灰,灰烬上也写着费无是的名字。 无是低头吻了吻倾群,柔软的唇相碰再难以割舍,倾群缓缓躺在床上,长发倾泻,衣衫散开。她抚摸着无是火热的胸膛,他深邃的眸子让她沦陷,薄唇的光泽让她着迷。 无是亲吻着她的身体,含糊地说:“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桌上还放着饭菜。 倾群手指绕着他的长发,“我先吃了你。”无是无声地一笑,扶着倾群的细腰,“怕你消化不了。” 夜色妖娆,帐内娇喘吁吁,缠绵而魅惑。黎明时的晨光落在地上凌乱的衣衫上,桌上的饭菜已变得冰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六、诸王会盟 清晨帐外静悄悄的,巡营士兵的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单调而整齐。对在外征战的士兵来说,只有听着这脚步声,枕着坚硬的兵器才能睡得安稳。 倾群躺在无是的臂弯里,手抚着他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她轻轻地撑起身,一头长发和他的发交织在一起,倾群小心地抽出压在他身底的头发,就托着下巴,借着东方发白的晨光看着他的眉目。 他睡得那么沉,连她起身都没有发觉,像一座安静的雕塑,惟美又不真实。 倾群指间触到他微蹙的眉,是什么让他在梦中皱眉?这么久的战争,这么久的分别,眼前这个男人,已不再是当年清欢谷的逍遥公子,不是幽澈山庄的冷峻当家,甚至不是京城里的忧郁贵胄。现在的他,瘦削冷静,也黑了许多。他肩负了太多的重任,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是否依然如昨? “看够了没?我可要睁眼了。”无是慵懒的语气好像在说梦话。 倾群不知道他何时惊醒了,不由一愣,忘了回答。无是俊目微睁,他好久没有这么轻松地入睡了,“你怎么这么看我?不认识了?”无是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倾群下意识地把被子拉到胸前。无是目光一深,转身撑着头侧卧着,被子滑到他的腰间,露出结实的麦色胸膛,他探究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我只是有些怕……”倾群嗫嚅着,她也不知怎么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他好像个陌生人,“分别了这么久,你变了许多,我好像不认识你了。” 无是看着她把话说完,嘴角浮现一丝笑,“我本以为昨晚够刻骨铭心,谁知道今天你就翻脸不认人。” 倾群无奈地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是这样的……”她露出一半脸,小声说:“我从来,从来没有像这样在你怀里醒来。” 无是看她像一只小猫蜷在被子里,不由伸手把她揽进怀中,“以后每天都这样,慢慢你就会习惯了。” 倾群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你还是我的无是么?” 无是睁大了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我还能是谁?” 倾群伸出手抱着他,无是摸着她的长发,“我是你的无是,太久了你可能不适应……你一定会适应的。我会每天搂着你醒来。”他扶着倾群的肩头和她对视,“我打算好了,今后再不会和你分开,一天也不会,我去哪都带着你,你要去哪,我都跟着。” 倾群看着他这副忧虑重重的样子,苦笑着皱起眉,“你不担心我爱上了弘洛?不要我再一个人出去走走,忘记弘洛?” “我才不会!”无是忽然提高了声音,倾群吓得赶紧捂住了他的口,无是趁机在她掌心吻了一下,倾群瞪了他一眼。无是低头凑近她,压低了声音,“一个弘洛已经搞得天下大乱,要是再出来什么黑洛白洛,”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我已经一把年纪了,你还忍心让我拄着拐杖,再上战场……” 倾群不等他说完,就一下捏起他的脸,无是的五官一下子挤到一起,“你老?你是嫌我老吧!” 无是挣扎着从她的魔掌里逃出来,“怎么可能!”他揉着下巴,翻身将倾群压在身下,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的一颗心都给你了,拿去吧。” 倾群看着他深情的眸子,脸上发烧。无是低头欲吻,倾群将头扭向一边,无是锲而不舍地追逐着她的唇,两人嬉笑着扭做一团。 六国大军拔营,向毓谷关撤去,弘国的京城之困才得以解决。 大军中,几个侍卫保护着一辆轻便的马车行进,车帘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转了转,悄然隐去。“冷月明就在后面押着,还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依沅放下车帘,低声说道。 “赶尸蛊出自她手,这个秘密,不知能守到何时。”倾群叹了口气。 依沅脸色忧郁了下去,“若是被人知道了,她难道就……”她看着倾群,希望她能有个主意,“冷月明都是为了云溯才犯了错,她的心情我很了解,难道就不能原谅她一次么。” “若是你,你会为了若景杀害那么多无辜的人么?” 依沅犹豫了,她娥眉微蹙,面露愁色,小声地说道:“这真的很难抉择……” “你不会。”倾群爱怜地看着她,“你有恻隐之心。” 依沅忧郁地掀开车帘,望着外面大片的麦田,这时一匹马奔上前来,温若景严肃地喊道:“前军听令,不许践踏田地,不许惊扰百姓!” 依沅愣了愣,温若景策马小跑过马车,趁人不注意,扭头对依沅挤了挤眼睛。依沅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不由笑了出来,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毓谷关外,臻骑马立在黄罗伞盖下,朗声笑道:“几位国王远道而来,真是辛苦了!” 六国将领和使者护送着自己的王,齐聚毓谷关下,“早就听说琰皇年少有为,今日一见,真是别有一番气度啊。” 臻被众人的簇拥着,虽然他的个子不高,却是众王之中最尊贵的。无是下马拜倒,“皇上,弘王答应参加明日的会盟大会,臣已退兵。” 臻点点头,“好,费将军平身。”他转头笑对众王,“希望明日能一笑泯恩仇,请!”臻和众王调转马头,圣驾在众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入城。六国的精兵入城,大军驻扎在营外,这场会盟到底是不是鸿门宴,所有人都不得不防。 晚上臻设宴款待众王,席间没有宫廷里的缓歌曼舞,而是羌笛胡笳,渔阳鼙鼓,乐声峥嵘。臻起身举杯,敬贺群雄,镇定宽广的气度让众人赞叹。 酒宴散去,无是回到临时的府邸,倾群挽着毛巾走上来,为他脱下外衣,“累了吧,早点休息。” “我想和你说说话。”无是握住倾群的手,倦容中露出一丝欣慰。 “浴汤备好了,洗澡吧。”倾群跟着无是走到屏风后,无是解开腰带,倾群不由要转出屏风。 无是上前拉住她,“怕什么?” “谁,谁说我怕了。”倾群拉开他的手,“你不是要说话吗。” 无是上下打量着她,把手一抬,“我累了,你帮我。” 倾群无奈地瞪了他一眼,“小心眼。”说着伸手为他宽衣,不就是脱个衣服吗,他以为她连这也怕? “明天云溯会来吧。” “会吧,弘洛对我们有所提防,一定想利用云溯对付我们。说不定,他也会带莞儿来。”无是低头看着倾群,生怕她难过担忧。 倾群嘴角动了动,久久沉默,无是说道:“相信我,莞儿一定不会有事。” “可是,她能回来么?”倾群抬起头,无助地望着无是,她知道她不该奢望这个,可是她还是忍不住要问。 无是捧起她的脸,“倾群,莞儿会回来的。”他无法去保证,弘洛会放过莞儿。他们心知肚明,弘洛需要莞儿做为人质,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将她抱在怀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倾群静静地依着他,心绪平静了下来,“明天小心。” 晴空万里,纷繁的大旗迎风招展,百万大军肃穆地环绕着毓谷关。今天,举世瞩目的七王会盟在这里进行,琰国国君琰臻主持大会,七国国君齐聚,真是百年不遇的盛事。 “弘王,一路辛苦!”臻在无是的陪伴下走下台阶,迎向弘洛。 弘洛身后的东方南宫不由向前一步,手扶剑柄,弘洛不动声色地一抬手,二人止步。弘洛脸上露出笑意,“费尽心机找到这么多位君王,琰王才辛苦。”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臻身后的无是身上,两人的目光一触而过,空气中传来冻结的声音。 无是看到弘洛身后的云溯,一袭白衣,面无表情地戳在那,和那群僵尸没什么两样,还对他目露凶光。无是嘴角抽搐了一下,“陛下,弘王,请。” “今日会盟,是因为赶尸蛊现世,弘王,昔日赶尸蛊被封,便是因为它让生灵涂炭,一发而不可收拾,此等邪恶之物,实在是人间的祸害。”臻一语既出,众人纷纷附和。 弘洛微微一笑,“朕用赶尸蛊,也是被逼无奈,琰国犯我边境,朕有责任保卫弘国的子民。若想让朕放弃赶尸蛊,还要琰国答应朕一个条件。” “哦,今日会盟便是要商榷此事,请弘王说说看。” “朕的条件便是,琰国退兵到离河之外,并且割离河东岸十四座城池给弘国。”弘洛举杯,遥敬琰臻。 臻在桌下攥紧了拳,脸上还是微笑,“弘王未免太看重赶尸蛊了,我琰国已经兵临城下,区区一个蛊虫,何足我们割地让城?” 弘洛无声一笑,袍袖一挥,指着两边的诸王,“琰国不过是有五国相助罢了。其实这是我们弘琰两国的恩怨,现在牵扯到他人,不知琰王是何居心。诸位君王,大家不觉得你们被琰国利用了吗?弘琰素来不和,弘国针对的,从来只是琰国,诸位何必强出头对付弘国呢?” 臻倒抽了一口冷气,极力镇定下来,“弘王难道想个个击破?诸位君王都是聪明人,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 弘洛脸上一直挂着轻松的笑容,“这有何难,朕可以向诸位保证,只要诸位不插手,弘国永不会进犯诸国!弘国攻陷琰国之日,大家难道不想分一杯羹么?” “你!”臻气得满脸通红,指着弘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撕成千万片。 无是站了出来,对诸王深施一礼,“自古以来,两国结盟又反目成仇的先例不胜枚举,弘王一句话,难道就能阻止日后弘国的贪婪吗?皇上召开此次盟会,是为天下着想,若多年来没有琰国与弘国抗衡,难道诸国能独善其身么?” 众王犹豫了起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臻坐在椅子上心似油烹,弘洛巧舌如簧,今日只要有人动摇,恐怕真正的战乱就要冲破封印了。 “赶尸蛊在此,我今日就为诸位除患!”一个冷峻的声音响起,如一声霹雳,震得众人久久忘记了言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七、道不同 长风猎猎,众人还来不及回头,一道白影就如白虹般倏忽跃到台下。云溯手捧紫玉匣,凤目睥睨八方,刚刚落地,弘洛身后的东方南宫便齐齐出动,拔剑冲上前。 “别动!再动我杀了它们!”云溯退后一步,凌厉的步伐踏起一片黄尘,他打开匣子,两只硕大笨重的蛊虫曝露在阳光下,众人只瞥了一眼,他就啪地合上了匣子。 东方南宫蓦地收住了脚步,剑眉紧锁,回头看向主人。弘洛坐在高台之上,袖中的拳头紧握,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从来都是黄雀,谁料今天做了螳螂,“你是细作?!” 云溯轻蔑地一笑,“我只是没有被种蛊而已。赶尸蛊能让人对你言听计从,可是你万万想不到,还是被我找到了漏洞。” 弘洛定定地看着这骤然的变故,他的心仿佛空了一个洞,有什么正在不停地流走。他该信任谁?梨宛他不得不防,依沅他不能倾心,容倾群他永远得不到,就连忠心耿耿的冷月明都逃走了。他再也不敢相信了,他开始相信这蛊。东方和南宫都被种了蛊,他以为可以安心了,可是连蛊也背叛了他! “东方南宫,退下!”弘洛沉沉地喝道,此刻说什么都没用了。众王见他喝退了侍卫,料想他要放弃蛊虫,不由眼中放出贪婪的光。 “这位英雄,不如把蛊虫交给我们保管,朕用黄金十万两作为酬谢!”陈国国君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开出条件。 “别别别,给誉国,你要什么朕给你什么!”誉国国君不由得站起身来,挥着肥大的袍袖抢着说道。 一时间众王们争先恐后地竞价,从黄金封地,到美人爵位,开出的条件节节攀升,都是为了云溯手中的赶尸蛊。臻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不由动了心,刚要开口,站在他身后的无是忽然按住了他的肩头。 “将军!”臻回头着急地看着无是,若是再不抢,赶尸蛊落在他人手里,可是后患无穷。无是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插手。臻勉强按捺着心中的不安,继续坐视他人的哄抢。 云溯看着众王,不由仰天大笑了起来,霸气自得衬得诸王都失去了风华,“我拼了性命得到的东西,只换来钱财官位,岂不可惜了!” “你想要什么!”台上有的王纷纷站了起来,倾着身子问道。 云溯目光流转,斜眸瞥了一眼台上蠢蠢欲动的王,薄唇轻吐,“天下。”话音刚落,他拔出袖中匕首,就向紫玉匣中的蛊虫刺去。 “慢!”弘洛断喝一声,手中酒杯飞了出去,直击云溯。 云溯挥匕首一挡,酒杯粉碎,弘洛乘势说道:“朕只说一句话,说完了你再决定杀还是不杀!” 云溯警惕地看着他,匕首不离蛊虫左右。他瞄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无是和温若景,二人以目示意,暗中保护着云溯。云溯稍稍放下心来,“说。” “蛊虫死了,蛊术还在,只要找到制蛊之人。”弘洛说罢眼中含了一丝笑意,可那笑意却冷若冰霜。 云溯心里一沉,那冷艳的面容浮现在眼前,蛊虫一死,冷月明就成了众矢之的,诸王肯定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她,胁迫她,可弘洛怎知……云溯稳了稳心神,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蛊虫要死。制蛊之术,也要消失。” 弘洛无声地一笑,好像笑云溯自欺欺人,“你以为朕不知道,她是为了你逃走的吗?你以为朕不知道,她现在就在琰军之中吗?” 一语既出,所有的人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曲折。云溯的眉头皱了起来,弘洛紧接着说道:“杀死蛊虫朕并不顾惜。只是琰国独霸制蛊之人,只怕难以服众。请琰王将冷月明交出来,蛊虫和妖女一齐死了,岂不干净!” 臻坐在那里,完全不知所云,他迷惑地回头看了看无是,琰军里还有一个妖女?无是担忧地和温若景对视了一眼,没想到弘洛竟这样掣肘。 “把蛊虫还给朕,琰国留下冷月明,牵制弘国,也算理所当然。”弘洛居高临下地对云溯伸出手,胸有成竹。他不但相信云溯会把蛊虫奉还,还相信终有一天,冷月明会死在弘国的杀手手下。 众王目目相觑,这其中有多少他们不知道的事情,让这场交易变得分外扑朔迷离。云溯怔了怔,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暗沉,前尘往事的吉光片羽倏忽掠过。 云溯手中寒光一闪,紫玉匣中的蛊虫被齐齐切成了两半。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决绝,没有丝毫的犹豫。无是和温若景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放下,天下除了云溯,谁又有气魄如此。 “道不同,不相为谋。云溯和冷月明,从此是陌路人。”云溯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弘洛反而露出一丝赞许,尽管他的拳已攥的关节青白,他还是平静地说道:“那就把冷月明交出来。” 无是不由抬眼看了看云溯,一边是他费尽心血捍卫的琰国,一边是一起长大同生共死的云溯,无是感到进退两难。 “带冷月明。”云溯的声音如隆冬中的冰雪,无情而冷峻。无是不由一怔,关切地看着云溯,略一踌躇还是抬了抬手,身后的军士便要下去。 “我在这。”翘首以待的人群中,一个士兵打扮的人向前一步,抬起了头,露出白皙的面庞,盈盈的凤目。她望着云溯,周围所有的人都淡出了她的视线,一切都消散了。她只看着他,朱唇抑制不住地颤抖着,“我一直在这。” 云溯的目光落在地上,好像定住了一般,久久没有回头。冷月明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我已是你的陌路人了,对不对?” “道不同,不相为谋。”云溯重复着,抬头望着她,目光复杂,有无奈和决绝,也有留恋和痛苦,然而更多的,是陌生。 “道不同?当初你怎么不觉得不同?”冷月明眸中寒意闪过。她恨他,恨他一句话就把所有的情分斩断。 云溯转头看着她,她就像一个明明犯了错却没有意识的孩子,“你知道被人剖开胸膛是什么滋味么?你知道一个人在监牢里等死是什么感受么?”他质问着,当初若不是他还有一口气在,能拼着剧痛将蛊虫取出,若不是他恰好留着为无是接心脉的药。他就是医术再高明,也逃不过一死。 冷月明仰头一笑,“原来只要这一点痛,就能让你清醒了。” “不是这样的!”云溯失声喊了出来,原本白皙的脸气得铁青,“你要如何才能明白,那不是我一个人的痛,多少无辜的人因为蛊虫生不如死!你的心难道是铁打的吗!” 冷月明被他喊得怔了怔,眼中的光芒逐渐熄灭了,那一瞬间她不认识云溯,甚至不认识自己。她颓然点了点头,“是啊,我们是那么的不同。你要的是天下大义。可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十年,从不知道义是什么。”她想起过去那段重重叠叠的岁月,她带着面纱,行走在皇子府和江湖之间,下毒,杀人,从不动情。也许那段平淡如水日子,对她才是真的可贵。 可于他,那是不可饶恕的罪孽。 从前那不知名却能相恋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寒光一闪,无是不由惊呼了一声,可已来不及阻止。云溯闻声回头,“月明!”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冷月明藏在袖中的匕首割断了她的喉咙,鲜血奔涌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她缓缓向下倒去。 赶尸蛊已死,制蛊人已死,称霸天下的美梦成了遥不可及的镜花水月,众王不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月明!”云溯不由自主跑过去,将她抱在怀中,伸出手想要为她止血,却意识到他已无力回天。“你怎么……” 冷月明的睫毛如颤抖的蝶翼,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残破的喉咙让她气若游丝,“终于有一天,我也有了梦,我想变成你的明月。”她迷茫地看着云溯,已看不清他的面容。 “我只求走到你身边,可最后兜兜转转,就绕到了我自己身上。”冷月明凄然一笑,“这就是你们说的报应,不是么?” 她微弱而带着痛意的语气,让云溯心里翻滚着苦涩,眸中爱意与恨意交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可是,一切都错了……” “我唯一后悔的事情,不是爱过你,不是为你死……”冷月明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云溯的衣袖,用最后一丝气息说道:“是认识你……” 她的手一松,曾制过无数奇毒,曾要过无数性命的手,就这样落在了尘土里。云溯定定地看着她永远闭上的眼睛,他的双目如干涸的古井,没有一滴泪水,“但愿来世,我们永远不用面对这样的抉择。” 云溯捧着冷月明垂下的头,紧紧贴在胸口,七王环绕,万人瞩目的台阶之下,他静静地抱着她,好像她只是熟睡了一般。众人也一时失了神,不忍出声打扰她的梦。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八、新的传奇 那一瞬间仿佛有千百年那么长久,爱恨的烛已燃到末尾,迸射着最明媚的火花。云溯单膝跪在地上,怀抱着冷月明,抬头望着陌生的众人,他们位高权重,他们执掌生杀大权。但在他的眼里,他们只如泥塑木雕。 “赶尸蛊再不会现世。”云溯喃喃地念着,好像在安慰着怀中的人,也是在安慰着他自己。他已经受了太多太多的煎熬,这是他唯一的慰藉。他不后悔,不后悔认识她,也不后悔置她于死地。 云溯径自抱起冷月明的尸体,走下长长的石阶。天边大朵的流云被风簇拥着,远走高飞,极目处的天地是那么广阔,让人的心胸豁然,让所有的隐痛都化作一丝苦涩,永远地留在唇边。 “赶尸蛊没了,弘王还有什么可威胁的吗?”无是盯着弘洛,冷冷地问道。 弘洛沉默下去,如今赶尸蛊的障碍扫除,让弘国在和谈的关头,一下子失去最重要的筹码。不光琰国的城池他得不到,恐怕弘国的城池也保不住了。 “琰国退兵到离河,就当这场战争没有发生过,大家言归于好如何?”弘洛转头时脸上便换上了宽和地一笑。 “弘王说笑了。战争不仅发生了,琰国还损失惨重。现在其他五国在此,不妨让他们评判,怎样算公平。”无是一步不让,咄咄逼人。 弘洛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好像在和众人谈笑风生,丝毫没有被逼迫的尴尬,“费将军不要忘了,攻城略地的是琰国,弘洛二十座城池沦陷,才是真正的亏大了呢。” “弘王可能是累了才会这样黑白颠倒,不如请诸王先用午膳,躲过正午的日头,下午再议吧。”无是转身请示臻。臻有些奇怪为何要在关键时刻停下,可此刻君臣不能表露一丝嫌隙,让人有机可乘。 “也好,朕也有些热,先去用膳吧。”臻站起来,抖了抖宽大的袖子,露出半截手腕,好像早已热得不耐烦了。 众王纷纷站起来,在宫人小心的服侍下离席。 弘洛带着笑,从容回到下榻之处。随行的宫人迎上来,捧着温茶,弘洛脸上的笑意隐去,一把抓过茶盏,猛地掼在了地上。 宫人吓得瘫跪在地上,“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陈丞相在弘洛身后叹了口气,“皇上,看来这次弘国不得不割地了。” 弘洛想起无是在会盟上的针锋相对,不由攥紧了拳头,“费无是,我不会饶了你。” “弘王,若是你割地觉得肉疼,不妨想想其他选择。”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疾不徐,从容不迫。 弘洛转过身,“费无是,你来干什么。” 无是直视着弘洛,就算他弘洛是王,可他费无是不是任何人的臣,“我来要回我的莞儿。” “你的莞儿?你可是说朕的昭颜公主?”提起莞儿,弘洛似笑非笑地看着无是,他摆了摆手,周围的人退到了一边。 “她是我的女儿!”无是怒目眈眈地逼近了一步,“她是我和倾群的女儿,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她是朕的女儿,朕不会把她给任何人!”弘洛不由提高了声音,继而眉峰戏谑地一挑,“费将军,原来你以休息之名中断会盟,就是为了昭颜。琰王可知道将军心怀鬼胎?” “我可以退兵到离河之外。”无是无心与他争口舌之快。 “朕不会放弃昭颜。” “如你所愿,琰国以十四座城池相让。”无是毫不犹豫地开出条件。 “不可能!”弘洛斩钉截铁地断喝。 “她还只是个孩子,你要如何才能放过她!”无是愤怒至极,猛地抓起弘洛的衣襟。周围的弘国侍卫见状一下子围了上来,弘洛却对自己的安危置之一哂,他制止侍卫,缓慢而清晰地对无是说:“除非,你亲手把容倾群送到弘国。” 无是不待他说完,一拳打在他脸上,“混蛋!” 弘洛被打得倒在了地上,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眸中尽是怅惘与自嘲,“若我能得到容倾群,我给你十四座城池如何?” 无是紧紧抓住他的领子,眸中要喷出火来,“不许再提她的名字。” “不许再妄想昭颜!”弘洛指着无是命令道,他拍拍身上的尘土,朦胧的眸子有些泛红,好似一个醉人,“我只剩昭颜了,什么都换不走。” 无是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他径自闯入弘洛的府邸,“莞儿!”侍卫们拔剑将他团团围住。 “你以为我会带着昭颜来么?”弘洛打量着无是,“我怎么会让你有机会把她抢走?” 无是看着他,良久,他淡淡说道:“弘琰的战争不会结束。”字字都有千斤般沉重,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他霎时明白,战争永远没有终结,因为有此起彼伏的希求,有永不平息的欲望,一个人有所满足,另一个人就有所缺欠。 “永远不会结束。”弘洛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他感受到了冥冥之中的注定,他们会在动荡老去,但动荡永远不会老去。 无是转身走出门去,侍卫意欲上前阻拦,弘洛出手制止,声音中浸透了疲惫,“满盘已输,何必再争这一步。” 举世瞩目的七王会盟终于结束,风云变幻暂时停歇,弘国被占领的二十座城池中,十座被琰国吞并,十座由弘国收回,从此格局更改,离河不再是弘琰的边界。弘国安抚其他五国,用了多少财宝金银,各国对此讳莫如深,没有人知道。 七王陆续踏上回国的路。毓谷关奢华的会盟场所渐渐人去楼空,好像此刻的深秋,随着最后一片落叶落下,树木都孑然伫立在风中,进入一冬的寂寞。 无是和倾群打马跑上山陵,倾群一马当先,俯瞰着边疆的荒芜,触目的一片枯黄苍茫,“这样倾颓的季节,我的心里却无比踏实。”她回头望着无是,正迎上了他的目光,她恬然地笑了,“也许这一次,我们不会再分开。” 无是坐在高大的骏马上,锦袍布衣,没有穿盔甲,他打马上前,拿过倾群的手,朗然一笑,“十一年,终于等到了。” 倾群看着他的笑,一时竟痴了。他已多久没有这样笑过。她已经快要忘了他笑的样子,“上一次你笑,还是在幽澈山庄。”那时她逃出宫去和他幽会,天不怕地不怕。那时她无论做什么,都心心念念想着他。那时他见到她,总是宠爱地抱着她,一刻都不想松手。 年少的爱恋啊,炽热得让人整个灵魂都燃烧着。倾群不由笑了笑,无是打量着她,“笑什么?” “我只是想起过去,想起我们都老了。”倾群和无是十指相扣。 “老?”无是皱起了眉。 “你明年就要办三十大寿了。”倾群伸手抚着他的眉头,打趣道。 无是蓦地捉住她的手,“你觉得我老了?”他伸手便将倾群从马上抱起,稳稳地放在自己怀中,有力的臂膀环着她,“可我抱你还不觉累。” 倾群靠在他的胸口,“希望有一天你老了,你累了,我还会在你身边。” “当然会。”无是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我要把过去错过的补回来,一辈子都远远不够。” 倾群闭上眼睛,感受着拂面而来的干燥秋风,带着谷草与沙土的味道。无是调转马头,走下了山坡。 远处天际下一行人马正在缓缓前进,弘洛的眸中映着落日,目光落在更远处,“为什么要回来?” 渊绝提马到弘洛身后,“渊绝的命是主人的,无路可去。” 弘洛嘴角泛起一丝笑,渊绝,东方,南宫,冷月明,被种蛊的在蛊破之日死了,制蛊的也死了。当初他一念之仁,没有给渊绝种蛊,而是把他放逐。现在他回来了,一切都结束了。 这世上总还有人是可以相信的,弘洛嘴角的笑容逐渐漾开,“可是朕已不想再尝试信任。你去保护昭颜吧,她是你的主人了。” “是。”渊绝的回答依旧简练,他放慢马儿,退到一辆马车前。车帘微卷,莞儿在奶娘的怀中安静地睡着,胖乎乎的小脸,让人把所有烦躁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希望。 琰军最后撤离毓谷关,干戈化解,举国欢庆。费将军的大名响彻四海,京城迎来了久违的权贵。新的姓氏,新的传奇。 ------题外话------ 跋山涉水地去开学,这几天没时间更新,抱歉了。还有最后一章,然后可能会时不时写写番外吧,希望大家能关注乐乐的新文,收藏谎劫吧,开新文乐乐会在谎劫里通知大家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一百七十九、回来了 三个月后,烟柳满皇都。 战争结束后,京城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费家,森严高悬的匾额宣示着有一个高贵的姓氏,紧闭的大门后是让人浮想联翩的故事。街头的说书人惊堂木一敲,英雄美人,爱恨情仇都随着一声脆响被唤醒,“话说这位费将军,那真是了不得,而立之年已经权倾朝野。他原是……” 茶楼里的茶炉已经升腾着袅袅香气,品茶人的话题也已经斗转星移。 “听说这个费将军要辞官了。”一个人捧着一壶龙井,悠然走到众人中间。 “唉他走了琰国怎么办啊。”听者摇头叹气,旁边的人忙嘘了一声,“天子脚下,你也敢说这种话。” “他当着好好的官为什么要走?” “你是不走,可人家意不在此。听说啊,刚刚过门的费夫人,真是貌如天仙呢。费无是吃喝不缺,美人在怀,谁还去当那劳什子将军。” 有人啧啧嘴,连连摆手道:“哪有这样的美事,有得必有失啊。你难道没听说,费家小少爷回京城和他爹闹翻了吗?费无是大婚,小少爷都没有回京。费无是三十生辰他才露面,但就是不肯叫一声娘,气得他爹叫他跪了整整一宿。” 一个人听不下去了,撇撇嘴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新夫人是谁你可知道?传说她就是过去容家的小姐。” 众人一听,有的早已了然,有的惊叹起来,“真的是她,她不是嫁入李家了吗?李家不是又被抄了吗?” “不过过去确实听闻,费无是和容家小姐不清不楚,连李家好像都是他们害的呢。” 一片唏嘘,“怪不得费无是急着辞官,这有多少干系,还是走为上策啊。” 这边议论纷纷,那边说书告一段落,惊堂木落下,说书人清亮的声音在熙攘的人群中依旧突显,诉说着恋恋尘世中的大智慧,“得之若惊,失之若惊,是谓宠辱若惊。” 所有的揣测,所有的好奇,全都被厚重的铆钉朱门挡在了宫外。烟柳依旧朦胧,只是宫里远没有宫外人声纷杂,这里仿佛与世隔绝的天上,看惯了时间的沧桑。 天上一日,人间十年。 两个宫女扶着一位孱弱的老妇人,虽衣着华丽贵态尽显,却不施粉黛,面容憔悴恍惚。她们慢慢地在滴翠池边走着。迎面两个高贵端庄的夫人走了过来,两个宫女远远停下行礼,“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千岁,见过费夫人。” 老妇人失了宫女的扶持,迷茫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地跟着行礼,口里喃喃地念着,“见过太后……见过太后。” 如儿微微一摆手,两个宫女平身搀起老妇人,慢慢走了过去。擦肩而过,倾群瞥见她眼角深刻的皱纹,和鬓边的花白头发,她不禁低声惊叹了一句,“太皇太后?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边走边呆呆地重复,“太皇太后,太皇太后……” 如儿将手笼在绣花锦袖中,“逼宫那次之后,她就被软禁了。后来博和死了,皇上驾崩,她渐渐地就变成这样。” 太皇太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挣脱了宫女,拉住倾群,乞求地看着她,“姑娘,你可知道哀家的安华公主么?她被送去和亲了,这么久也没有音信,哀家好是记挂。” 宫女忙上来搀扶太皇太后,小声劝慰,可是她还是絮絮说着,“小六也不来看哀家,一定是又和小九打架了,姑娘去跟他们说说,都是亲兄弟,何必呢,何必呢……” 两个宫女怕得罪了如儿,也顾不得礼节,抓住太皇太后,硬是拉着她告退,太皇太后依旧努力地回头看着倾群,“你可知道哀家的安华乐华么,你见过哀家的小六小九么?” 倾群望着她离去,不由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恍如隔世?”如儿转过身,继续和倾群慢慢走着,“最近我经常有这样的感慨,曾经几乎把我们逼上绝路的那个人,如今已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再恨她又能怎样?我终有一天也会是那样,到时候我是该恨她,还是该可怜我自己。” 倾群握住如儿的手,她的手温暖而平和,如儿感激地笑笑。两人走到滴翠池边,春风徐徐,带着青草的气息,又是阳春一季。 如儿做了一个手势,宫女太监们停在十步之外。如儿扶着倾群,“小姐,坐吧。” 倾群先是一惊,她看着如儿认真的样子,好像真的是当年那个灵巧的小丫头。倾群慢慢坐下,如儿拿起她的长发,纤细的手指在乌黑的头发中滑过,“今天要梳个什么头?” 倾群微笑着说:“瞎逞能,叫玉娘来梳,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如儿慢慢拢着她的头发,“小姐,说话要讲良心,要是让玉娘知道了你打扮起来去会费大公子,你就等着禁足吧。” 倾群反唇相讥,“在我被关起来之前,不会忘了将你配小厮的,你选小林子?还是看门的小伍?” 如儿笑而不语,这是过去她们经常说的话,开的玩笑,每每说到这,如儿总是要说,“我才不要配小厮,小姐要变凤凰,我自然也跟着享福,小姐,你说我们是做王侯夫人一品诰命呢?还是皇后娘娘呢?” 倾群也总是皱着眉把首饰放到桌上,好心情一扫而光,“我才不要,那要熬到很老呢。到时候孩子一大堆,腰身那么粗,想想都可怕……” 如儿挽了挽倾群的头发,坐到她身边。原以为生生死死,爱恨痴狂,早已冲淡了回忆,可是它还是那么轻易就被唤醒了。 “想不到最后站在最高峰的是你。”倾群感慨。 如儿笑笑,“你是同情我呢?”她看着平静的湖面,“很多时候,我没的选择。小姐,我没有你幸运,你在你爱的人心里,永远是第一位。” 如儿摇了摇头,这样的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她拉开倾群的手,打量着她的小腹,“两个月了?还是看不出来。” 倾群淡淡一笑,如儿调笑她,“看来你们两个是不是奉子成婚都不一定。”她正色下来,“我听太医说要格外小心,你这几年弄得身体很不好。我们还是回去吧。” 倾群站起来,“不生也罢,我们已经有涵儿……”如儿挽起她,“费公子该有多希望和你有孩子,你怎么会这么想。” 倾群怅惘道:“涵儿和无是闹僵了,又回清欢谷去了。我看得出无是也不好过,可是现在他好像变了,对待那孩子严厉得就像对他手下的士兵。这些年不见,我都有些认不出他来……” “战争的暴戾已经改变了太多人,你不能强求,他依旧是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不过至少,他还是这世上最懂你最爱你的那个人。”如儿正说着,见臻带着宫人走了过来,便停下脚步,脸上的笑容退去大半,留下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 “参见母后。”臻受了倾群的礼,才说道:“听说费夫人进宫,能陪母后,朕很感念。”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倾群低了低头,目光却依然能看见眼前这孩子,他已经长得这么高,让倾群仿佛看到了一个完全不同的锦崖,小小的脸上透着一股倔犟和冷漠。不同于哥哥的明朗热情。 臻看了太后一眼,她还是一言不发,他怕倾群看出母子不和的端倪,便又施一礼,“不打扰母后叙旧,儿臣告退。” 如儿无动于衷,看着他走远,和倾群转身继续向宫里走去。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当日关于臻的传言?” 倾群回过头,对她这个问题似乎丝毫不感惊讶,“传言?臻的父亲是琰异还是锦崖?”她摇了摇头,“这我并不关心。因为无论如何,有一个事实可以确定,臻是你的儿子。从始至终,我并不是因为我哥才帮臻儿,而是因为你,你在我心里同样重要。” 如儿眼中泛起泪光,她转过头去望着逐渐模糊的绿柳,久久不语。 用过晚膳,天色已晚,下起细细碎碎的小雨,两人坐在榻上,聊着这几年的故事,宫人掌灯,偌大的宫里安静得听得见清更漏长。宫女们鱼贯而入撤下筵席,摆上果品糕点。 如儿撑起身,取下发钗,乌黑的头发倾泻而下,慵懒的披在肩上,一袭明黄色的富丽衣裙更衬得她单薄弱小。 “没想到李家最终是这样的下场。李仕风后来有没有找到?” 倾群摇了摇头,“李夫人在抄家时也没了踪迹,这上一辈的恩怨是否了结,他们能否释怀,都不得而知。” 如儿扭头问:“你已释怀了?如果无缺李轻骥不曾离去,你就丝毫不怀念么?如果弘洛不曾放手,你又会如何选择?” 倾群抚着隆起的小腹,恬淡一笑,流云凝滞,天地失色,“十年生死,你还不知道答案么?”她的眸子清澈如泉水,没有一丝杂质,是风起云涌之后的平静,“弘洛于我,不恨已足够,又怎能说爱。我和无缺只是彼此的寄托,若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又怎会放手。李轻骥让我深深地依赖,可我无法爱他。因为无是,是我唯一爱过的人。” 如儿衷心地说:“你是幸福的,有勇气坚持到最后的人,理应得到幸福。” 倾群托腮沉思,“幸福却要用那么多痛苦来换。如果当初可以留在清欢谷,平安的度过十年,谁也不认识,谁也不曾令谁伤心,我宁愿选择那样的生活。” 如儿哑然一笑,笑容中包含了多少辛酸,“不要想如果,一路走来,哪里由得我们选择?不过是被命运玩弄于股掌罢了。” “如今容康成了臻的左膀右臂,没想到有一天那孩子也成为了治世能臣。涵儿回清欢谷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过。莞儿呢,不知她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了。”倾群渐渐怅惘下去,“都分散了。都去的轰轰烈烈都结束了。只剩我们,慢慢地变老,相依为命。” 如儿端起茶,“想到这些孩子,就想起当年的我们,他们有他们的故事,会不会也像我们的这样波折?” 窗外繁星点点,明月下滴翠池波光粼粼,当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宫廷宴后,韬光养晦的琰异,步步小心的倾群,心事重重的锦崖,翘首以盼的如儿,前路未卜的乐华,野心勃勃的花采声,都在某个黯然神伤的夜里,路过这一池暗涌的命运之水。 深夜马车停在幽澈山庄门口,费彬提着灯笼引着倾群走上石阶。这里的一池春水已开化,岸边野花盛开,夜里暗香袭来,沁人心脾。 倾群的脚步慢了下来,她望着水面出神,当年无是就在这里对她表明心迹。那时的他,是俊秀儒雅的费大公子,可以抱着她泛舟月下,消磨一个漫漫长夜。 如今,所有人都被岁月磨去了光华。今早醒来,她见到了他鬓角的一根白发。韶光为何在不知不觉间就溜走,让人只能伫立怅惘。 不知不觉眼角有一丝湿润,倾群抬手擦了擦。随后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回来了?”他的声音很小,埋在了她的发间,有一丝抱怨的玩笑味道。 倾群闭上眼,反握住腰间那双手,“回来了。” 无是爱恋地转过她的头,含住了她的唇,深深浅浅地吻着。倾群再一次闻得到他身上久违的清香,醉人心脾,尘缘香。再没有战场上的刺鼻血腥,也没有朝堂上的诡谲辛辣。那是属于幽澈山庄的味道,属于十一年前味道,属于他们俩的味道。 他们回去了吗?变回那对在湖边忘情拥吻的男女了吗?倾群的泪流了下来,“我恨你。”十一年的爱掺杂在十一年的辛酸中,所有的痛苦何尝不是因为爱他所致? “我爱你。”无是在她耳边低低絮语,那温柔来自他的肺腑,融化了她的心。倾群站立不稳,向后靠在了无是怀里,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长吻不休。 天上一轮明月正好。 ------题外话------ 最后一章。久等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