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江山》 第一卷 第一章 缘见 洪武十四年三月(公元1381年),长寿山正值草长莺飞、青山吐翠的时节,山中一片幽静闲适之意。 这一日清晨,天色只蒙蒙有些亮,长寿山还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树枝上早起鸟儿清脆的叫声,和着山间的涓涓流水之声,给这宁静古朴的深山,带来一份活泼。 远远的,由长寿山山顶密林深处,走来一老一小两个身影,那老者长髯花白,精神矍铄,身穿淡青色道袍,手执一柄雪白的云展拂尘,给人一种飘然世外之感。 那女童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头上梳着寻常的双平髻,身穿玫红色对襟长裙,外面罩了一件鹅黄色小衫,更衬得一张小脸如清晨初荷,不染世事。 两人自晨光淡雾中走来,宛若世外仙人。 一路走来,那老者面含宽和之色,那小姑娘则十分欢快,一双清澈如春泉的双眸熠熠生辉。 她时不时的采摘一些路边不知名的鲜花,一边走着,一边做了一个花束,自己戴在头上,想一想又拿下来放在手中把玩。 见那老者只是不急不缓的往山下走,小姑娘像是有些沉不住气,跑上前,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师父,我们今天为什么下山这么早啊?” 那老者闻言,转首看着小女孩温和一笑:“师父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到悬阳寺见一位有缘人么。” “哦,我知道了”小女孩恍然大悟的说:“就是师父您之前说起过的那位大将军吧?他今天也会来悬阳寺么?” “是啊。”那老者望着小女孩和手中把玩的花束和蔼回答。 那小姑娘闻言,高兴而调皮的道:“那么,徒儿今天可以不用练功了么?” 那老者闻言,不由含笑:“不错。” 听了师父的话,那小姑娘难掩高兴的神情:“太好了!”说完便蹦蹦跳跳的向悬阳寺方向跑去。 那老者看着小姑娘高兴的样子,疼惜的目光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心底则深深的叹息一声,手挽拂尘向着悬阳寺走去。 悬阳寺,建造在长寿山以南的角山,从崖底的下院开始,凿石为阶,在凸出的石壁上盖有亭子和殿堂僧舍,正殿立于悬壁之上。 这个时节,来悬阳寺祈福游玩的百姓,或者吟诗作对的文人已有不少,只是由于时间尚早,寺内香客还不是很多。 那老者和小姑娘来到悬阳寺门口的时候,便看到有几个小和尚在大门口打扫。 两人走近前,其中一个面目清秀的年轻和尚抬头看到两人,忙迎了上来,双掌合十施礼:“阿弥陀佛,高真人、小滢曦,你们来了。” 被称作“高真人”的那位老者微微颔首:“了慧小师傅,有礼了。” 那个被了慧叫做“滢曦”的小姑娘,也双手合十,笑着向了慧施礼:“了慧哥哥,有礼了。” 了慧向小柳滢曦笑了笑,又转向高真人说:“高真人先里面请吧,师父前些天下山,现在还未回来。” 高真人轻捻了一下胡须:“无妨,贫道此来,是为一位有缘人而来,想麻烦小师傅在侧阁为贫道摆下一盘棋局,不知是否方便?” 了慧闻言,忙向寺内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方便,真人里面请,小僧这就去准备。” 悬阳寺住持一和大师收了七个弟子,了慧是最小的一个,大弟子法号‘了静’,一和大师不在寺中,自然由了静主事,好在悬阳寺更像是隐世寺庙,上下僧人不是很多,且寺风森严,所以一切还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了静听闻高真人和小滢曦来了,来见过高真人,听高真人说明来意,便张罗了两个僧人给了慧帮忙。 高真人知道寺中事务繁忙,已近早课时间,高真人便让了静去忙,了静亦未把高真人当外人,施礼告辞,去安排寺中大小适宜。 很快,了慧便在悬阳寺比较靠近悬崖一侧的侧阁中,摆好了棋盘、茶水等物,高真人谢过,了慧也便退了出去。 这高真人与悬阳寺主持一和大师,两人虽然一道一佛,却是二十多年的至交,高真人带着小徒儿滢曦在长寿山隐居,几乎与外界断绝联系,只是有时会到悬阳寺,或者与一和大师探讨佛道之事,或者两人切磋内力,悬阳寺上下对高真人亦十分尊崇。 这小滢曦的身世,都说是几年前,有人将襁褓中的小滢曦放在了悬阳寺门口,包裹在襁褓中的除了一张生辰八字,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一和大师慈悲为怀,本想收留小滢曦,正好高真人前来,见到孩子的时候,便向一和大师说道:这佛门清净地收留一个孩子确实不便,不如交由自己带回长寿山抚育。 一和大师知道,高真人隐居之处有一对柳姓夫妇跟随服侍,也便点头应允。只是高真人看过孩子的生辰八字之后,告诉一和大师:这个孩子慧根深种,乃具凤舞九天之势,却又因情所困,不得展翅,可惜因果已种,只怕将来命途多舛。 一和大师叹口气:既然因果已定,那就顺其自然,既然这孩子遇到你我,也便是她的造化,我们就尽人事,听天命吧。 一和大师在晨曦微露的时候将她抱回悬阳寺,所以为她取名滢曦,是为“明澈的晨曦”之意,也是对她的一种寄语。 于是,小滢曦便被高真人带上长寿山,交由柳氏夫妇带大,柳氏夫妇膝下无子,亦将滢曦视如己出,后来得高真人应允,让滢曦随柳姓,如今这一年柳滢曦刚满十岁。 柳滢曦自幼长在高真人身边,得高真人教习字画、诗词,再稍微年长,高真人便教她习武学医,并且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带着柳滢曦来到悬阳寺,一则探望老友,二则悬阳寺上下都十分关心小滢曦,想知道她的状况,所以柳滢曦与悬阳寺上下都十分熟络。 了慧走后,高真人便拿过棋子,自顾自的摆起了棋局,柳滢曦见状伏在案桌上,看看高真人说:“师父,我想去找了慧哥哥他们。” 高真人点点头道:“好,去吧。” 柳滢曦来到大殿,见众僧正在念诵《心经》,也便在大殿后面跪了下来,这已是她自小养成的习惯了,虽然她并不能完全咏诵,但是每当这个时候,自己总觉得心中十分的舒服。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早课结束了,柳滢曦刚刚起身,便看到大殿门口有个人影,转首正看到一个身穿普通素青衣衫,眉清目秀、身形俊逸的少年在向大殿里面张望。 柳滢曦心中奇怪,便走过去,歪着小脑袋看着他:“你是谁啊?为什么在这里偷看。” 那少年比柳滢曦要高一头左右,看样子有十三四岁,虽然年纪不大,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翩翩风度,眉眼之间隐隐含了温润如玉的英气,倒是让柳滢曦平添了亲近之感。 那少年听了柳滢曦的话,有些窘色:“我哪有偷看,只是不想打扰你们诵经,又很好奇…”那少年抿一下嘴唇:“你一个小姑娘,又不是和尚,为什么也跪在那里念经啊?” 其实难怪这个少年奇怪,这么小的小姑娘跪在寺庙大殿中诵经,真的是很少见的事情,但是这样的事情,在柳滢曦看来却是天经地义的,因为她自小就这样做了。 听了那少年的话,柳滢曦小嘴一噘反问:“谁说只有和尚才可以念经的?” 那少年被柳滢曦这一反问,倒是有些哑口无言了,正在这时,做完早课的了慧,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人。 了慧见柳滢曦在和一个少年说话,看那少年也就是十三四岁的模样,但是看看现在寺中基本没什么外人,便有些奇怪这少年怎么会这么早自己一个人在这儿。 了慧来到两人身边,向那少年双手合十:“小施主,你是一个人到山上来的么?” 那少年见了慧相问,忙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礼貌的回答:“小师傅有礼,我跟我爹来的。” 了慧闻言,环顾四周并未见有人,便问:“那你爹呢?” 那少年老是的回答:“我爹在跟一位老道长下棋,让我自己随便走走。” 柳滢曦一听,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向那少年开口:“是在偏阁哪儿么?” 那少年点点头,柳滢曦见状,粲然一笑,便急急地往偏殿哪儿跑去。 她一直听师父说这个大将军如何神勇,她实在很想看看,连师父这个奇门八卦、天文地理无所不知的真人隐士,都推崇备至的传奇将军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了慧见柳滢曦往偏阁跑去,奇怪向她喊:“滢曦,你跑什么呀?” “了慧哥哥,我有点事,待会儿跟你说。”柳滢曦头也不回的说完,便跑远了。 了慧闻言只得摇摇头,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的,别人根本猜不到她心里都想着什么。 倒是那少年见柳滢曦往偏殿跑去,也跟着跑了过去。 刚才,了慧见这少年十分有礼貌,而且之前高真人曾言今日此来是为了会一位有缘人,思忖着这少年的父亲便是高真人所说的有缘人,于是也便由着那少年跟着柳滢曦往偏殿跑去。 柳滢曦跑到偏殿的时候,便看到师父对面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长者,执了黑子在沉思。 那人面貌清癯、颧骨稍高、须髯如戟,一看便像是性情刚毅之人,身穿藏青色纯棉长衫,身材魁伟,此时正襟危坐,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奉命修筑山海关的魏国公徐达,刚才柳滢曦在大殿那儿见到那个少年是徐达长子徐允恭。 而高真人所要等的有缘人,也正是这魏国公徐达。 第二卷 棋局 偏殿内,正在对弈的两人,见冷不丁有个小姑娘跑进来,都转过了头。 柳滢曦径直走到高真人身侧,一双明澈的眼睛看着徐达,向高真人问道:“师父,这就是您要等的有缘人么?” 高真人闻言含笑,看看柳滢曦又转向徐达:“不错,滢曦,这位是魏国公徐达徐将军。” 柳滢曦听了师父的话,忙向徐达施了一礼:“滢曦见过徐将军。” 徐达见到柳滢曦大约十岁左右的样子,心中一动,又柳滢曦小小年纪,十分有礼貌,长得又憨态可掬,心中喜爱,便含笑点头。 徐达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带着徐允恭来到悬阳寺,正好赶上僧人们上早课,便四处逛逛。 在这偏阁见到一位老道长摆好了棋局,一时技痒,便上前报了姓名,想与老道长切磋,见那道长应允,便让徐允恭自己先去转转,自己与道长对弈。 但是刚才听了师徒两人的对话,好像这位老道长知道自己要来,而且故意摆好了棋局等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奇怪:自己今日一早来这悬阳寺是一时兴起,高真人如何得知?又怎会摆好了棋局等着?自己与真人初次见面,缘何这小姑娘会说是‘有缘人’? 此时,徐允恭也跟着跑了进来,恭谨的站到徐达身侧。 高真人见状向柳滢曦吩咐:“滢曦,我和徐将军对弈一局,你带着徐公子到寺里面去看看吧。” 柳滢曦闻言,乖巧的点点头,便带着徐允恭走了出去。 见徐允恭和柳滢曦离去,徐达方才开口:“真人一早摆好这棋局,便是在等晚辈么?” 高真人笑着点头:“不错,听闻徐将军棋艺精湛,贫道十分倾慕,所以便在此摆好棋局,恭候将军。” “可是…”徐达迟疑:“真人怎么会知晓,晚辈今日会来这悬阳寺呢?” 高真人闻言,轻捻胡须呵呵一笑:“我与将军缘在于此,将军何必细作探究呢?” 见徐达未语,高真人接着开口:“贫道隐居世外多年,不理世事,徐将军声名远播,贫道自是敬佩,今日一面,乃天意。” 徐达但见高真人鹤发童颜,气度非凡,自知他绝非凡人,又听了真人的一席话,更确信对方乃世外高人,于是拱手施礼:“承蒙前辈抬爱,晚辈自是恭敬不如从命。” 高真人闻言,含笑点点头,便将目光转向了这玲珑棋局之上。 徐达棋艺精湛,早已声名远播,坊间传言,洪武帝朱元璋常邀徐达在莫愁湖下棋,徐达虽然棋艺高超,但是恐有胜君之罪,每次均以失子告负。 一次对奕,皇上命徐达不必多虑,不可让棋。结果,两人一盘棋尚未下完,徐达却将棋子走成“万岁”二字,而不肯再进一子,皇上龙颜大悦,遂将莫愁湖赐给徐达。 徐达在此等情形之下,居然能将棋子摆出“万岁”二字,可见其棋艺之精湛,一时在京师传为佳话,与此等高手过招,高真人自是不敢大意。 黑白两子各自布局,高真人见布局已定,缓缓开口:“将军当初以‘围魏救赵’之计,在定西大败王保保,不但解除了北平的威胁,也一举平定关陇,更将北元逼入漠北,古往今来,徐将军是第一人呐!” 徐达闻言,恭谨说道:“真人谬赞,‘物必先腐而后虫生’,暴元不顾百姓疾苦,横征暴敛又同室操戈,迟早是要灭亡的。” 高真人闻言,含笑点头“徐将军一生东征西战、挥师北伐,无往不利,为大明朝的建立和天下百姓的安稳立下了汗马功劳。” 言毕,一颗白子便落在棋局之上。 徐达依然恭谨如初:“真人盛誉,正所谓‘天道好还,中国有必伸之理,人心效顺,匹夫无不报之仇’,我大明朝得以有此盛世,全凭皇上谋略胆识,徐达不过一介武夫,不敢居功。” 言毕,也将一颗黑子落在棋局之上。 高真人笑着说:“徐将军自谦,且不说徐将军修筑城池的功劳,单就是这移民屯田,也是造福后人之举,徐将军的眼光谋略绝非一般人可为。” 徐达见高真人虽然隐居世外,却对世事了若指掌,不由心中敬重之意更甚:“唉,我中原大地一直遭受外族强侵,经过几十年的战乱,一来中原人丁稀薄,二则关外气候确实恶劣,若能移民关内,精耕细作,民有所依,当会少去很多无谓的战争和伤亡吧。” 见徐达如此气度,高真人不由得点头:“不错,中原地区遭受外族□□百余年,强权之争,确实苦了天下百姓。” 说话见,一颗白子又落。 徐达也点头说道:“北伐之前,皇上曾在檄文《谕中原檄》中提出‘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号令,我中原大地遭受浩劫百余年,此时也算天下归心!只是…” 说到此,徐达捻着手中的黑子,迟迟未落。 高真人见徐达有所疑虑,神色平和的看着他:“虽说将军与贫道萍水相逢,但是贫道自觉与将军十分投缘,将军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徐达听了此话,不由得叹口气:“徐达自二十岁投军之时,便多杀戮,虽说见惯沙场残酷,却仍旧心中有愧,只怕将来祸及儿孙。” 高真人听后,自然明白徐达所指为何意,自古以来“狡兔得而猎犬烹,高鸟尽而强弩藏”,徐达自知功高震主,必然为君主所忌,故而一直谨小慎微。 高真人却只了然一笑:“将军多虑了。将军所说之杀戮,却亦是因拨乱反正而为之,从未枉伤人命。世人均知将军受命而出,成功而旋,守军严明,中正无疵,将军此心昭乎日月。” 高真人说到此,见徐达面有询问之色,又道:“何况将军功盖千秋,身负不世之材却始终进退有度,忠心无二,乃子孙荫庇所在,将军至诚至善之人,且放宽心吧。” 徐达闻言,面色稍霁:“多谢真人开解,只是晚辈怎敢当这‘功盖千秋’之言。” 高真人依然神色平缓,缓缓捋一下胡须:“这天下之事,纵横捭阖,便如这棋局,为人君臣,亦是一场博弈,贫道看得出来,将军之心,天地可鉴。凡为君者,势必多疑,将军是难得一遇的将帅之才,今后凡事将军谨言慎行,必然无忧,何况…” 高真人抬首看着徐达开口:“于这博弈的大局之中,徐将军始终是风轻云淡的布局之人。” 徐达闻言,虽觉得高真人话中有话,却一时不曾完全明白,只落下黑子:“晚辈受教,必然谨记在心。” 高真人手中捻着一颗白子,若有所思的望着黑白分明的棋局:“允恭这孩子,面若冠玉、天资聪慧,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徐将军得子如此,实乃大幸。” 说完,便又是一子落在棋局之上。 徐允恭是徐达长子,也是他最欣赏的孩子,见高真人说起这个孩子,徐达落下一子,却似心中有所烦忧:“真人谬赞,晚辈只怕这孩子太过聪慧却又秉性纯善,朝局诡测,晚辈怕是他反被误身。” 高真人神色闪过一丝秉然,却含笑道:“将军多虑,这孩子与将军秉性无二,将来,必然不会辱没将军和徐家的一世英名。” 此时徐达没有注意到高真人说话之时,神色之中的一种慨叹,一心想着徐允恭:“在晚辈的几个子女之中,允恭确实与我最像,愿如真人所言,这孩子不要辜负我对他的寄托才好。” 高真人闻言,默然未语,两人于是集中精神在对弈之上。 第三章 曲武 徐允恭和柳滢曦出了偏阁后,徐允恭笑着问她:“小妹妹,你叫滢曦么?” 柳滢曦自幼在这山间长大,性子纯良活泼,见徐允恭问她,:“是啊,我叫柳滢曦,你呢?” 徐允恭笑一笑:“允恭,我叫徐允恭。” 柳滢曦点点头,又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师父在偏阁等你们?” 徐允恭听了她的话,反倒是奇怪的看着她:“我们不知道啊,你师父是在等我们么?” 柳滢曦点点头:“是啊,我师父说今天要来悬阳寺见一位有缘人,就是你父亲。” 徐允恭听着小女孩说的蹊跷,并不深究,却反问:“那我们是不是也算有缘人呐?” 柳滢曦顽皮一笑道:“我想是吧。” 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长大,乍然有个比自己稍微大一点的少年出现,柳滢曦觉得十分亲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她一脸神秘的向徐允恭说:“对了,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可好玩了。” 徐允恭知道父亲棋艺极好,看那老前辈的样子,技艺也不在父亲之下,两人棋逢对手,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结束,便向柳滢曦点点头:“好啊。” 见他答应,柳滢曦高兴说道:“跟我来吧。” 一个初具风姿的青衣少年,一个天真无忧的红衫女娃,两人一前一后,往悬阳寺下面的一处山谷间走去。 七拐八拐后,柳滢曦带着徐允恭来到在群山环绕间,自然形成一处园林中,只见此处树木苍翠、林碧草芳,生有桃、李、杏等树木。 此时,正值三月,有的花开正盛,有的则含苞待放,花林间蝴蝶翩飞、莺鸟逗乐、香气莹然,果然美如诗画。 两人看着眼前的景色,都是又惊又喜,柳滢曦望着徐允恭说道:“没骗你吧?是不是很美?” 徐允恭点头笑着:“果然好美啊!” “跟我来!”柳滢曦欢快的的说完,便伸手抓住徐允恭的手臂,沿着一条石子小路,往花海深处跑去。 徐允恭虽则比柳滢曦年长四岁,有从小恪守礼教,不像柳滢曦一直在山中长大,性情活泼,却也被这山中的景致感染,童心渐生,由着她带着自己往前跑去,不管惊飞的蝴蝶、莺鸟还有满枝的花瓣。 两人穿过一片花林,转过一处有两个形如飞来之石构成的石门,豁然便看到另外的一番景致。 只见在花鸟环翠之间,一块巨大的岩石上写着“落霞飞璇靥”的字样,一道宽约三米的小小瀑布由对面高出落在下面的一处奇石碧潭中。 两人两手相握,俏然立于山水相依间,只见潭影悠悠、涟漪微荡,潭中游鱼戏水、水秀天晴,微风吹过,有粉红、粉白的花瓣翻飞在两人身边。 “这里是落霞谷,这潭叫做璇靥潭。”柳滢曦笑语盈盈的说道。 “真的像世外桃源一样!”徐允恭由衷叹道,一时也忘记了松开握着的柳滢曦的手。 只是柳滢曦因为想去潭边玩水,便抽出手,向潭边走了过去。 此时,两人心思明澈,童心未泯,却未意识到,已然有颗种子落在了彼此心中。 很多很多年后,徐允辉总是想,如果从那时起,便不再放开柳滢曦的手,是不是结果会不同? 虽然后来,他重又握住,却终究饮憾。 湖边有一棵不知因何歪倒的粗壮柳树,树身有一部分探入水中,却仍旧长得枝繁叶茂。 柳滢曦麻利的爬到柳树上,坐下来褪去鞋袜放在旁边,把一双秀气晶莹的小脚荡在水中,向着徐允恭喊:“徐哥哥,来玩啊。” 徐允恭笑一笑,也来到柳树上,并未脱去鞋袜,只安静的坐在柳滢曦身边。 满树刚刚长满新叶的柳枝落在两人身上,有疏疏朗朗的斑驳影迹。 徐辉祖望着身边的美丽景色,衬托的身边的小姑娘清新可人,心中亲切之感更深,含笑问她:“你从小就是在这儿长大的么?” “恩”柳滢曦点点头:“其实,我跟师父还有养父母实在主峰那边的,不过我每个月都会来悬阳寺看一和师傅,还有了慧哥哥他们。” 柳滢曦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扯着落在两人身边的长而柔软的柳枝,拿在手中编织着。 徐允恭听柳滢曦说起养父母,便问道:“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柳滢曦闻言,一双灵动的双眸,微微含了一丝落寞:“我也不知道,我从小便被师父收养,是养父母把我带大的,我八岁的时候,师父让我随养父母的姓。” 徐允恭闻言,有些歉意:“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没事的。”柳滢曦微微一笑,望着湖面说:“能在这儿长大,我觉得自己挺幸福的。” 徐允恭望着眼前的景色,想象着柳滢曦的生活,觉得她有爱她的养父母和师父,还有那么多关心她的哥哥,又是长在这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再想想自己,不由得探口气:“我觉得也是。” 柳滢曦见徐允恭突然深色有些失落,不解的说:“徐哥哥,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啊。” 徐允恭望着湖面,被柳滢曦荡来荡去的双脚划起的涟漪,说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能在这样的地方,无忧无虑的长大,身边有很多关心你的人照顾你、疼爱你,我…很羡慕你。” 柳滢曦闻言奇怪的说道:“羡慕我?你有一个那么伟大的父亲,你也很幸福啊。” 徐允恭闻言,却只微微苦笑,他知道柳滢曦不会明白的,他出生的时候正是大明朝建立的那一年,只是当时元朝在中国的北方边界并不安稳,父亲身负皇上重托,一直挂帅“征虏大将军”,不是在北平修缮边防,就是带兵出征,自己几乎很少和父亲在一起,好在母亲一直在身边。 后来母亲离世、姐姐出嫁,随燕王镇守北平,就只有自己在京师,照护三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支撑着偌大一个魏国公府了。 其实自己真的很崇拜父亲,也知道父亲对自己也寄予厚望,尽可能的照料自己,只是父亲身担重责,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自。 而父亲肩上的责任,早晚有一天是要交到自己手中的。想到这儿,徐允恭不由的叹口气,目光也暗淡回落了下来。 柳滢曦见徐允恭更加失落的神色,恍然大悟一般问道:“是不是你父亲很严厉?” 徐允恭知道解释不通,便含糊道:“有一点。” 柳滢曦只当自己猜对了,也不再多问,两人安静的坐了一会儿,柳滢曦突然开口:“好了。” 徐允恭看向柳滢曦的时候,她手中正拿着一个柳枝编好的花环,柳滢曦自己拿着仔细看了一下说:“挺好看的。”又转首向徐允恭:“徐哥哥送给你。” 说完,便伸手把柳环戴到了徐允恭头上。 徐允恭只当是小女孩儿的玩心,也未置可否:“谢谢。” 而柳滢曦却不愿看着徐允恭闷闷不乐,看着翻飞的柳叶突然心中一动:“徐哥哥,我给你吹个曲儿吧。” 徐允恭闻言,有些意外:“好啊,可是你用什么吹啊?” “用…这个啊。”柳滢曦说着,顺手从旁边摘下一片树叶,举到徐允辉面前,顽皮的眨眨眼。 徐允恭以为她跟他闹着玩,怀疑的笑道:“这也行?” 看徐允恭的样子,柳滢曦便知道他是不相信自己,也没多说话,只一仰身,反手拿着柳叶在泉水中沾湿了,又鲤鱼打挺的起身坐好。 徐允恭看到柳滢曦刚才的动作,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待见她伸手敏捷,方知道她是练过武功的。 柳叶沾湿之后,柳滢曦便把柳叶放在嘴边,轻启樱唇,缓缓吹了起来。 柳滢曦吹奏的很专心,那曲调婉转飞扬,若清泉流水。 徐允恭不知道柳滢曦吹奏的是什么曲子,只觉得自己和小滢曦,都与这乐曲一起融入在了这山水飞花之间。 微风吹动,有繁花飞落,徐允恭像是受到感染,伸手拿下头上的花环,戴到柳滢曦头上,从柳树上跳下来,立定收势,却是打出了一套“太/祖长拳”。 柳滢曦见徐允恭打太/祖长拳,心中一动,也便将曲子吹奏的紧缓有致,一曲一调都和着徐允恭的动作。 待徐允恭一套“太/祖长拳”打完,柳滢曦亦将曲子收尾,随手轻轻一弹,那柳叶便轻轻飘飘的落在水面上了,点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涟漪荡去。 徐允恭想不到,柳滢曦一个在深山之中长大的小姑娘,竟有如此才貌,年少的心像是被什么惊喜,轻轻扣了一下,俊朗阳光的脸上是灿烂的笑颜。 见徐允恭心情好起来,率真的柳滢曦亦开心含笑。 第四章 燕王 此时,站在入口岩石处的一个颀长身影,不动声色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的。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眉目如星、表情沉静的男子,他本来是要到悬阳寺去寻人,走到半道却听有乐曲声从由谷中传来,好奇心起便循声而来。 刚刚转过那岩石,便看到一个少年和着乐曲声,在花海翻飞中武一套□□长拳,那少年虽然年纪不大,一套太/祖长拳却耍的虎虎生威。 一个小女孩儿坐在泉涧便的歪脖柳树上,背对着他,看不清她是用什么吹奏的曲子,却有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清朗悠远。 这青年没有去打扰他们,只静静看着他们耍玩。 一曲既罢,柳滢曦觉得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便穿好鞋袜准备回悬阳寺。 徐允恭见柳滢曦一双莹白如玉的双足,突然便想起那句“纤纤玉笋裹轻云”,面色微红,施施然有些难为情的样子,只得转向泉涧,看着那瀑布出神。 此时,站在入口大石旁边的那个青年,望着徐允恭似乎是害羞的神色,不由得暗笑,也便由岩石后面出来了,向着两人走了过来。 柳滢曦穿好鞋袜,正转身想从柳树上下来,冷不防却看到从岩石后面出来一个陌生人,一惊之下,没站稳,只听“啊”的一声,从柳树上滑了下来。 偏巧便落到了泉边一块长满青苔的圆石上,这一滑本就重心不稳,没来得及站好,脚便落到圆石下面,头上的柳环也掉落进了水中。 还在望着对面的瀑布出神的徐允恭,听到柳滢曦的叫声,忙赶到她的身边,这才发现她刚才落下来的时候,崴到了脚。 徐允恭扶着柳滢曦依着柳树坐好,担心的问道:“怎么了?” 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感,让柳滢曦一张笑脸皱了起来:“不小心掉下来了。” 徐允恭还想说什么,便觉得有人走近了两人,一抬头却正好看到了走过来的那青年,不由的惊喜而意外:“燕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 柳滢曦闻言转过头,便看到一个身穿米白色锦绸绣华虫圆领衣衫的青年,正含了愉快的笑意向两人走来。 来人正是燕王朱棣,朱棣是当今皇上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十七岁册封燕王,并娶徐达长女徐乐双为妻。 去年就藩北平,此间曾跟随徐达的军队深入大漠作战,智谋双全,深得其父皇朱元璋的赏识。 后来徐达还军北平,总领北方军事,朱元璋在分封诸子藩王之时,便把北方军事重地燕京北平,交由燕王朱棣统领。 听到徐允恭称他“燕王殿下”,柳滢曦一时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那青年已来到两人身边。 朱棣嗔怪的向徐允恭笑着说:“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叫‘姐夫’,我来找你和岳丈大人。” 徐允恭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这不是怕失了礼数么?” 朱棣笑了笑,问道:“岳丈大人呢?” 徐允恭指一指坐在石头上的柳滢曦说:“在悬阳寺跟滢曦的师父在下棋呢。” 朱棣闻言,转而看向柳滢曦,含笑说:“你叫滢曦啊?” 柳滢曦忍着疼痛点点头:“我叫柳滢曦。” “柳滢曦..名字真好听。”朱棣笑一笑,看着柳滢曦窘迫的样子:“脚崴了?” 柳滢曦抿抿嘴唇,点点头。 朱棣蹲下来,安慰两人道:“别担心,我看看。” 说着便伸手退去她的绣花鞋,隔了袜子,在柳滢曦左脚脚踝处捏了一下。 柳滢曦觉得有些痛,却还是咬着牙没做声。 朱棣看了看柳滢曦的样子,手上突然微一用力量。 只觉得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柳滢曦不由得娇呼一声“哎呀..好疼…” 徐允恭见状,忙开口:“殿下,你小心点啊!” 朱棣却一脸轻松的起身,拍拍手说道:“没事了,只是脚踝错位,已经接回去了,可能会肿,回去后用冷水敷一敷就没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痛,柳滢曦一张娇小的面容有些绯红,眼中噙了朦胧的眼泪,却没有掉下来。 徐允恭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疼么?” 柳滢曦轻轻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朱棣看着她的样子却不以为然的开口:“怎么会不疼,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朱棣本来只是玩笑话,谁知道柳滢曦听了,却撇嘴道:“我才没那么娇贵,爱哭鼻子,师父说我要学会保护别人,不能动不动哭鼻子。” 朱棣和徐允恭闻言都觉得有些好笑,徐允恭没有作声,朱棣却似乎有意逗她:“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保护别人啊?” 柳滢曦见两个人笑她,认真道:“师父教我武功啊,师父说我不能一辈子跟在他身边,要学好武功,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朱棣听了这话,只觉得好笑,他自小长到大,经历过元末战乱,也见识过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说出这样的话。 想想也是,若是在这青山绿水间长大,除了鸟语花香就是朝露晚霞,怎么会知道世事险恶、人心叵测? 真要到了外面的红尘世界,只怕一天也过不下去,还保护别人,先保护自己吧! 柳滢曦见两个人都不相信她,小女孩心性起来,便有些不高兴道:“就知道你们不相信我,等我长大了,一定会保护别人的,你们等着吧。” 柳滢曦说完迈步想走,哪知道错位了的脚踝虽然接回去了,一时还是有些胀痛,冷不丁吃这一痛,重心不稳,便向一边倒去。 旁边的徐允恭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道:“小心点,我背着你走吧。” 燕王见状,说道:“算了,来,我背吧。” “这…殿下,不好吧,还是我背吧?”柳滢曦不知道这位燕王殿下什么身份,徐允恭却是明白的。 哪知,这位殿下却道:“有什么不好的,你比她也就高一头,背着她得走多慢?岳丈大人一定等急了,再说”朱棣贴近徐允恭:“我可不想让岳丈大人觉得我欺负你了,要是让你姐知道了,能有我好果子吃?” 不由分说,便走到柳滢曦身边,俯身背起她,大步向悬阳寺走去。 彼时的柳滢曦,虽则不知道这燕王殿下的是何等高贵的身份,但是被一个陌生人背起,也还是第一次,双手有些不知所措的环住了燕王殿下的脖颈。 徐允恭无奈的看着朱棣背着柳滢曦的背影,只得快步跟上。 许多年后,当柳滢曦终于弄明白了这位燕王殿下的身份之后,总是想,如果当时自己便知道他的身份,是否还会着他背着自己回到悬阳寺? 更多年后,不管是徐允恭还是柳滢曦,想起三人的初见,方才明白,高真人口中的“有缘人”,原来不仅仅是他和徐达将军,更多的是在说那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少年,那个纯净如荷的红衣女童,还有那位风华正茂的燕王殿下。 奈何,世事无常、情深缘浅; 终究,恩怨纠织、誓言随风… 此时,悬阳寺偏阁内,一局既罢,却是和棋。 高真人含笑抿了一口茶水:“早听闻徐将军棋艺高妙,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呐。” 徐达闻言,拱手施礼:“真人承让了。” 徐达见竟然已近正午,却不见徐允恭和柳滢曦,有些担心:“这两个孩子…去哪儿了? 高真人宽解:“将军放心,滢曦是在这山中长大的,贵公子和她在一起,将军不必挂心,相信他二人一会儿便回来了。” 说起柳滢曦,徐达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孩子,有些迟疑的问道:“这滢曦…是真人的弟子么?” 高真人看了看徐达,颔首回答:“不错,十年前有人把襁褓中的滢曦,放在这悬阳寺门口,贫道与悬阳寺住持一和大师商议后,把她抱上山养育至今。” 高真人话音刚落,便看到有三人由大门外进来,除了徐允恭和柳滢曦,还有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 柳滢曦被那青年背在身上,徐达见状忙迎了上去,向那青年叩首施礼:“殿下?你怎么来了?” 朱棣见到徐达,忙恭敬的说道:“我今天一早去山海关,听下属说您一早和允恭往角山来了,我便跟来了。” 徐达目光落在朱棣的背上,不解的问道:“小滢曦怎么了?” 朱棣一边把柳滢曦小心的的放下来,一边向徐达解释:“哦,我刚才在半山腰,恰巧遇到允恭和小滢曦,看到小滢曦崴了脚,我就把她背上来了。” 柳滢曦落地之后,徐允恭赶忙上前扶住她。 高真人听了两人的对话,已明了背着柳滢曦的这个青年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皇四子——刚刚就藩北平的燕王朱棣! 高真人对燕王此人早有有所耳闻,只是今日才得见这位燕王,只见他二十岁上下的模样,天庭饱满、地可方圆,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威震九州的气魄,虽然面色含笑,却掩饰不住与生俱来的一股隐隐约约的杀伐决断之气。 了慧正好听到说滢曦的脚崴了,忙过来扶住她:“小僧带滢曦去看看脚吧。” 高真人点头应允,了慧便扶着柳滢曦往后殿去了。 徐达向高真人、燕王朱棣相互做了引荐,朱棣在外,尤其是在徐达面前的时候,从来不露骄色,更不以皇子或者燕王的身份自居,也因为高真人为修行之人,朱棣便十分谦和拱手施礼。 徐达见天色不早,便向高真人恭手告辞:“真人,今日幸蒙真人指教,晚辈感激不尽。” 高真人还礼:“将军客气了,贫道一直仰慕将军人品才华,今日得缘相见,亦是贫僧之幸事。” 徐达闻言,高兴说道:“晚辈告辞。” 高真人颔首:“将军慢走。” 言毕,徐达并朱棣、徐允恭便一起下山去了。 望着三人渐渐离去的背影,高真暗自叹道:这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历史小常识:纤纤玉笋裹轻云——出自杜牧的《咏袜》: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五陵年少欺他醉,笑把花前出画裙。 第五章 帝相术 柳滢曦跟着师父,由悬阳寺回到清虚宫五六日之后,一和大师云游归来,便来到清虚宫拜访高真人,并同时给柳滢曦带回来两颗白玉菩提。 这两颗白玉菩提是一和大师云游至云南之时,机缘巧合下由大理玄龙寺所得。一和大师方外之人身无长物,想到今年柳滢曦已经十岁了,见这两粒菩提子温润如玉,质地莹白,便带回来赠与了柳滢曦。 柳滢曦见状果然十分喜爱,便带着这菩提子回到房间,去编织成了两个贴身配饰。 一和大师见柳滢曦离去,方才跟高真人说明了来意:一和大师此次下山的时候,见到了高真人的一位故人——高真人的同门师兄,道号‘子阳子’的席应真。 子阳子本名席应真,与高真人同时拜入道家名师玄青子门下,只是后来,席应真不顾门规,专修帝王术数之学,被师父逐出师门。 后来,席应真便在江南灵应宫修行,号子阳子。玄青子驾鹤西游之后,高真人遵从师命隐世于长寿山,与子阳子便再无往来。 高真人听闻一和大师突然说起子阳子,微微有些意外,给一和大师斟了一杯茶,示意一和大师继续说下去。 对于子阳子的所作所为,一和大师有所耳闻,只是当日子阳子所托之事乃是其临终遗愿,而事情又关乎高真人师门,甚至天下大局,一和大师慈悲为怀,也便答应了子阳子的请求。 一和大师见高真人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便将自己这段时间与子阳子的过往完完整整说了起来: 子阳子临终前告诉一和大师,他曾收一个徒弟名姚天禧,号逃虚子,几年前盗取了子阳子倾心所著的《帝相术》一书,逃下山。 子阳子知道,这姚天禧身负不世之材,却有枭雄之心,必将是乱世之能臣,只怕他会搅乱天下。 在姚天禧下山之后,子阳子曾多方打探,却始终杳无音讯,而子阳子以占卜术预言:虽则而今天下太平,但十八年后必然为“藩王之乱”,而搅局之人便是姚天禧。 子阳子托付一和大师务必转告高真人:自己有违师命,心中一直有愧,死不足惜,但万望师弟能以天下苍生为念,一定要想办法困住姚天禧,否则天下恐怕要陷入杀戮之中。 听完一和大师的诉说,高真人突然听闻子阳子寿寝,一时还是微微有些恻然,又见子阳子临终所托,自己势必不可能袖手旁观了。 一和大师见高真人神色有些怅然,劝解道:“子阳子虽则有违师命,终在临终之时悔悟。姚天禧之事,他也尽了全力,真人以为如何呢?” 高真人默默良久,方缓缓开口:“而今中原安定十余载,不宜再生战乱,若果真如师兄所言,贫道…自然是要清理门户。” 一和大师闻言,心知高真人已放下了与子阳子之间的过往,并答允了子阳子临终所托之事,也便不再多言。 虽说大明建国之初,为固国本,朱元璋便册立了皇长子朱标为太子,且而今天下太平,但是今后的事情确实很难意料。 若果真如子阳子所说,这天下的太平盛世乱于藩王之手,那么在皇子中最有帝王之相的,必然是姚天禧接近的对象。 只是姚天禧已离开灵应宫五年,在这五年间,他必定不会做毫无意义的事情,或者他已经找到了目标! 洪武帝儿孙众多,截止洪武十四年,皇长子朱标已被册立为太子,已经就藩的藩王已有五位,分别为就藩西安府的皇次子秦王朱樉,就藩太原府的皇三子晋王朱,就藩北平府的皇四子燕王朱棣,就藩开封府的皇五子周王朱橚,还有刚刚就藩武昌府的皇六子楚王朱桢,除此以外,还有很多已经封王,只是暂未就藩的皇子。 高真人要尽快的在这些已经就藩,和即将就藩的皇子间,找到那个极具帝王之相的人,时间不能说不紧迫。 此时,高真人却一直在想一个人,便是前两日在悬阳寺所见到的皇四子——燕王朱棣。 对于这位年轻藩王的奇闻异事,高真人有所耳闻。悬阳寺的那一面,高真人一眼看出朱棣绝非池中物,但是朱棣在北平少与僧侣、道士往来,围绕在他身边的也多是武将,又有徐达镇守北平,以徐达的为人,决然不会由着自己的女婿胡来。 而目前最为皇上倚重的,除了燕王朱棣,便是镇守太原府的晋王朱。 高真人心知时间紧迫,也知道姚天禧能从子阳子处逃跑,并隐藏几年没有让子阳子找到,一定十分狡猾而谨慎,自己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争取时间,去找到那个藩王。 然则,高真人所担心的是:只怕此时那位藩王的帝王之气未成气候,恐怕很难辨别。 恰如朱棣,高真人虽然看出朱棣虽则颇具大才气,可惜此时并未成气候,高真人并不敢认定他便是那位‘乱世藩王’,而抛开其他藩王不予理会。 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于是在与一和大师相见后的第三天,高真人决定出山,带柳滢曦下山,走访已迎立藩王的府郡,一边悬壶游医,一边打探逃虚子姚天禧的下落。 高真人带着柳滢曦下山的时候,柳滢曦十分欢快,这是她第一次跟随师父出山,但是她总觉得这次下山,师父有些心事重重的。而且临行,前还见师父一再的叮嘱柳氏夫妇一些事宜。 快要行至长寿山山脚下的时候,柳滢曦终于忍不住开口:“师父啊,我们这次下山,会很长时间不回来么?” 高真人神色和蔼含笑:“是啊。” 柳滢曦闻言,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为什么师父这次会带着徒儿一起下山呢?” 高真人闻言,心下暗自叹口气:“因为滢曦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必须要去做。” “那我们要去做什么呢?”柳滢曦忽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 高真人停下脚步,望着远处的巍峨城池说道:“悬壶游医!” 柳滢曦闻言,望着师父被清风吹过的仙风道骨,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不再多言。 柳滢曦自幼受佛道两家熏陶,心思纯明、聪慧,而之前高真人偶尔也会提及外面的一些事情,并教给自己处世之道。 柳滢曦隐隐约约也明白,师父此次下山绝对不会如此简单。自从一和大师来后,师父便有些奇怪,甚至决定出山,而之所以带着自己,是想让自己跟外面的世界多些接触,因为师父对她:她早晚有一天是要走出长寿山的,天意已定,无人可改。 师徒两人由此便踏上一道前途未卜的旅程,然而,两人都未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竟会失去控制。 第六章 藩王 高真人带着柳滢曦,还是先去了北平府境内。 一来,燕王朱棣确实给高真人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高真人很怀疑燕王便是那个藩王;二则北平府是去往其他藩王封地的必经之路,既然顺路,焉有不去之理? 师徒两人途径山海关到北平府一线的时候,看到沿途有很多大军集结操练,及至北平府境内,看到城墙上张贴的告示,两人方才知晓:原来北元平章乃儿不花屡次南侵大明边境,为除边患,洪武帝刚刚下诏,命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信国公汤和为左副将军,颍川侯付友德为右副将军,西平侯沐英为参将,于四月十五日兵分东西两路,出塞北征。 两人路途所遇到的大军,便是准备于古北口集结待命。 高真人见此情形,知道徐达奉命领兵北伐,那么北平的镇防之事,自然而然是要交到燕王朱棣手中的。 北平此时的地理位置,决定了它在这场战争中的重要性,燕王朱棣必然要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此次北伐军事之中,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高真人缓缓捋了一下银白胡须,略一沉吟,便向柳滢曦说:“滢曦,我们前去太原府吧。” 柳滢曦自然是以师命为尊,听了高真人的话,只乖巧的点点头,两人便准备出城往太原府赶去。 两人经过城门口的时候,正好有一队军队入城,路人都纷纷避让到路边。 高真人和柳滢曦在人群的前面,抬首看去,见到纵马入城的这一对人马,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次北伐的征虏大将军徐达。 分居徐达左右两侧的则是汤和、付友德,紧随其后的是沐英和两位少年小将,其中一人是徐允恭,另外一人是沐英长子沐春。 沐春比徐允恭年长三岁,两人脾性相似,情谊也十分亲厚。 各位将军头戴红缨铁盔,身穿明光山纹铠甲,腰系护腹笏头带,佩戴三尺腰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军队整齐划一,纪律严明。 徐达走过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站在路边人群最前面的高真人和柳滢曦,收住缰绳,徐达翻身下马,来到高真人和柳滢曦身边。 其余将领,未得徐达命令,都原地待命,徐允恭只抬首,微微含笑往柳滢曦这边看着。 徐达走近高真人,拱手施礼:“高真人,想不到会在这儿见到您老。” 高真人捋一捋胡须,还了一礼:“贫道见而今天下太平,想带着滢曦云游天下,悬壶游医,听闻将军带兵北伐,贫道在此预祝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徐达闻言又拱手:“谢真人吉言,待晚辈凯旋,再与真人对弈倾谈。” 高真人含笑颔首:“好。” 由于军务在身,徐达不便久留,也便施礼告退,柳滢曦只远远与徐允恭含笑,算是打过招呼,徐允恭也便随着军队往前走去。 待军队全部通过,高真人便携着柳滢曦去往太原府。 柳滢曦师徒进入太原府地界的时候,已是十天后的傍晚,高真人见天色已晚,便带着柳滢曦借宿在太原西南处,太山上的一处道观里。 高真人向道观的道长询问起晋朱王此人,以及是否见过道号“逃虚子”的一名云游道士,那道长向高真人说了一些晋王的情况。 这晋王乃是洪武帝的第三子,就藩之前师从宋濂,修眉顾盼,美髯威严,于三年前就藩太原。 晋王就藩之后,在此筑城屯田,参与军务,并节制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在北方边境的军事力量,只是晋王此人有些骄纵,在太原属地十分嚣张跋扈,民心有所怨气。 不过对于对于逃虚子此人,那道长却直言从未听闻过。 高真人闻言,心中似乎已有些明了,也便不再多问。 第二日的时候,高真人便带着柳滢曦在晋王府外面不远处搭台医人。 只是此番太平盛世,前来寻医的人并不多,高真人也只是暗暗注意着晋王府的动向。 倒是柳滢曦,闲来无事便在前面耍起了武功,高真人见状并未阻止。 柳滢曦这一举动,反倒是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柳滢曦的武功自小便得到高真人真传,道家功夫想法自然、虚实灵动,高真人以太极、武当拳法结合,随心创出一套拳法教于柳滢曦,便称之为“随心拳”,一套行云流水的拳法下来,宛若“梅花举雪、柳色和烟”,围观的人不禁拍手叫好。 柳滢曦抱拳施礼,围观的人也便渐渐散去了。 柳滢曦刚刚折身返回到高真人身边,却有一人走上前,只见他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穿赤色盘领窄袖金织蟠龙长袍,青玉腰带束腰,面色威严,在他身后,跟着两个贴身侍卫。 高真人抬首看了一眼他的服饰,便已知来人正是晋王朱! 果然,那人走进两人,含了一丝高高在上的神情:“小姑娘功夫不错,本王从未见到你们两人,想来你二人不是太原人士吧?” 高真人并未言语,却是柳滢曦见状回答:“我师父云游四海,悬壶救人,刚刚来到太原府。” “喔?”柳滢曦的回答倒是引起了朱的兴趣,接着开口问她:“而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何须悬壶救人?” 柳滢曦听了朱棡的话,有些不高兴,嘴巧伶俐的说:“人吃五谷杂粮,当然生病,我师父医者仁心,只为天下苍生略尽绵力。” 见柳滢曦一个小小的人儿竟然说出此番话,朱棡心中不敢小觑了眼前的这位老道人,便恭敛了神色:“倒是本王失礼了,真人莫见怪。” 高真人这才微微捋了一下胡须,含笑道:“这身装扮,相必阁下便是晋王爷,徒儿童言无忌,王爷莫要见笑。” 朱忙正色开口:“岂敢,真人乃世外高人,本王佩服,不知真人是否愿意到府上一坐,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 高真人从这几天的打探中,早已知晓的朱?的为人,他也不愿意与朝中人又过多的牵扯,婉言拒绝:“王爷的美意,贫道心领了。只是贫道乃世外之人,只能多谢王爷。” 高真人说完,亦施了一礼。 朱棡见状心知不便强求,只爽朗一笑:“真人如此说,那么今后若是在太原府有何难处,本王一定鼎力相助。” 高真人微微颔首:“谢王爷美意。” 如此说完,也便各自告辞而归。 回道观的路上,高真人想起柳滢曦与朱棡的那番话,笑着问她:“刚才与晋王的那些话,你怎么会这么想?” 柳滢曦闻言,有些羞赧说:“师父,我..听到了你和一和大师的谈话,徒儿知道师父想要追查大师伯的徒弟逃虚子,所以才要到各位藩王的封地查找。” 高真人听她这样说,略微一想,开口说道:“滢曦果然长大了,那师父尽可以放心将此番事情说与你听了。” 于是,高真人便将此番下山的目的,向柳滢曦细细诉说,并叮嘱滢曦此事乃子阳子占卜所怀疑,到目前为止并未有任何真凭实据,显示藩王之乱,让她千万不可乱说。 柳滢曦听了师父的话,郑重的点点头:“那师父,您觉得晋王会是那位藩王么?” 高真人望着太山脚下的树木葱葱说道:“晋王此人看似智勇,实则外强中干,性情骄横,不会是他。” 师徒二人如此一路走下去,在差不多半年的时间内走遍了西安府、开封府和武昌府,也大体了解了秦王朱樉、周王朱橚和楚王朱桢。 虽然这几位藩王已有拥兵之权,但是也还深受镇守北方边界几位开国公爵的制约,可高真人隐约觉得,此三人也都不像是子阳子口中的那位藩王。 不知道是因为其气候未成,还是时间未到? 高真人夜观星象,发现紫微星宫十分光耀,则帝王之气未分,太子朱标仁厚爱民,更得大臣拥护,东宫之位也并无不妥之处,逃虚子姚天禧更是杳无音讯。 就在了无头绪之时,两人在武昌府街头,见到北伐军队得胜班师回朝的告示。 告示上言明:徐将军此次北伐军队攻取了高州、嵩州、全宁等地,俘获北元平章别里不花、太史文通、知院李宣及其部众等。 高真人看着告示,忽然想到:“南京乃帝王所在,或者逃虚子会躲在南京城也未可知,而此次北伐班师,众位藩王必然要进京议事,与其一路走下去,倒不如直接到南京这卧龙藏虎之地。” 念及此,高真人便决定带了柳滢曦赶去帝都南京城。 第七章 初入帝都 高真人带着柳滢曦一边打探消息,一边往南京城赶去,如此走走停停,到达南京城的时候已是腊月初八,北伐的一众将领也早已抵达了南京。 在赶往途中,高真人意外听闻了一件事情,更加让他觉得,这逃虚子姚天禧一定在南京城! 原来洪武帝朱元璋,曾于洪武八年,招揽通儒僧人入京,而那一年,也就是姚天禧离开灵应宫的时候。 知道这个消息后,一个十分强烈的想法,从高真人脑中闪过:姚天禧会不会借此机会,以僧侣身份进入皇宫,韬光养晦、暗寻机会? 按照子阳子的说法,以逃虚子的心思和个性,他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极有可能在南京城,甚至于就在礼部僧录司。 到达京师之后,高真人并未向之前一样寄宿在道观或者寺庙内,而是带着柳滢曦来到了魏国公府。 借着魏国公府与朝廷的关系,或者可以更多的了解到朝中局势。 到了魏国公府,赫然见到门口两幅对联“破虏平蛮,功贯古今第一人;出将入相,才兼文武世无双”,此乃建都京师之后,洪武帝朱元璋亲自赠与徐达的。 单凭这幅对联,便可见当今皇上对徐达的倚重和信任。 高真人带着柳滢曦上前叩门,开门的家丁见来人,是一位年长道长和红衣女童,恭敬问明来意,高真人向那家丁说:你只许向徐将军禀明,长寿山有缘人求见便可。 那家丁闻言让两人稍等,便急急地回府禀报,不一会儿,却是徐达和徐允恭亲自迎接了出来。 徐达将高真人请入前厅,宾主施礼落座,高真人便向徐达道明来意:“贫道方外之人四海为家,只是此来京城,有一事要拜托徐将军。” 徐达闻言,忙道:“真人请讲,晚辈必当尽力而为。” 高真人颔首:“贫道云游四海,悬壶游医,欲在京城逗留一段时间,想拜托徐将军为贫道找一处安身之所。” 徐达听了高真人的话,爽朗一笑:“此事好办,真人不如就住在弊府如何?” 侧立在高真人身边的柳滢曦和徐达身侧的徐允恭闻言,相视一笑。 两人虽则之前只有两面之缘,其中一次还是擦肩而过的,不知是否是童心重,都很喜欢和对方在一起的时光。 只是高真人却说:“贫道方外之人,不便在府上搅扰,只劳烦徐将军找一处静雅小居即可。” 徐达听了高真人的话,明白高真人也是为自己考虑:以自己的身份,与任何江湖或者术士往来,都会在朝廷被加以议论。 徐达想了一想,又说:“晚辈的旧舍便在魏国公府后面。公府修建之后,我将旧舍略加改造隔开为两处,西边为家仆所居。东边有两间馆舍取名东苑,独自为院,清雅安静,暂时无人居住,只是有些老旧,真人觉得如何?” 见徐达考虑周详,高真人点点头:“好,贫道多谢将军安排。” 徐达见高真人应允,笑着说:“真人不嫌弃便好,那我现在就命人去打扫修正一下。” 高真人却阻止道:“蒙将军挂怀,只需打扫干净便可,无需多加修葺,冒昧打扰本就失礼,若是为将军增加不便,贫道也是过意不去。” 徐达闻言,见高真人思虑周全,也便不多坚持,让徐允恭带了几个家仆去往东苑打扫,而高真人亦让柳滢曦跟过去,先熟悉一下环境。 本来徐允恭见高真人婉拒住在魏国公府,心有失落之意,却闻言要住在东苑,心下又欢喜了起来,听了父亲的吩咐,便高高兴兴的带着柳滢曦往东苑去了。 高真人与徐达喝茶谈天,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徐允恭和柳滢曦便回来了,徐允恭禀报东苑已收拾妥善。 高真人便携了柳滢曦往东苑住下,上午在街市上悬壶医病,下午或者出去、或者练功。 如此,高真人便在京师悬壶医病,徐达暂时也无需去北平镇守,闲来无事,便过来与高真人对弈,柳滢曦改叫徐达“徐伯伯”,并与徐家上下渐渐熟络,。 柳滢曦在这段时间里,也对魏国公府、徐达和徐允恭有了更深的认识。 徐达有四子三女,长子徐允恭、次子徐添福、三子徐膺绪、四子徐增寿。 徐添福比徐允恭小两岁,身体自小抱恙,几乎足不出户,由徐夫人生前特意指定的小婢女叠翠贴身服侍。 叠翠比徐添福年长两岁,做事细心周到、成熟稳重,犹如长姐般柔顺贤惠,徐添福对她十分依赖,叠翠在王府中的地位,便比同龄丫鬟高一些。 高真人到了之后,为徐膺绪把脉,发现他的病乃是胎疾,虽然不能根除,好好保养,倒也没有性命之忧,遂为他开了一副汤药,每日煎服,过了十余日,病情渐渐有了好转。 徐膺绪与柳滢曦同龄,性子文静,徐增寿比柳滢曦小了一岁,聪慧伶俐。 三个女儿中,除了长女徐妙心已被许配给燕王朱棣,其余的两个女儿,徐妙清和徐妙怡年龄都比柳滢曦要小。 徐达妻子谢氏因病已逝,徐达感于自己常年征战在外,妻子劳苦一生,积劳成疾以致过早离世,便未再续弦,长女徐妙心婚配之前,代母亲住持家事。 徐妙心出嫁之后,由于徐达一直镇守北平,总领北方军事,长子徐允恭便渐渐开始担当起魏国公府的诸多事宜。 徐允恭即继承了父亲恭谨谦和的脾性,武艺谋略亦得父亲真传,更兼聪慧儒雅,深得当今皇上的喜爱,而被选为太子随侍。 由于和徐家兄妹的年龄差不多,所以柳滢曦很快便和众人融成一片,只是柳滢曦心中一直记得师父的嘱托和使命,也便不常常过来玩。 倒是徐允恭,每一日都会找时间去往东苑,或者给柳滢曦带些糕点,或者是一些笔墨纸砚,又或者是女孩儿喜欢的胭脂水粉。 柳滢曦虽则年纪尚小,却也渐渐心中对徐允恭有些期盼,高真人眼看两个小人儿越来越亲近,只心中微微叹息,未出言阻止。 渐渐的,似乎徐达也看出了些什么,其实对于柳滢曦,徐达也是喜欢的,虽说自己现在贵为公爵,但是自己农家出身,戎马一生,并无门第之见,何况这柳滢曦年纪虽小,处事却自有一种历练和灵气,只是不知高真人是何意思。 于是在一次与高真人对弈的时候,徐达像是闲话一般:“我看允恭对滢曦很关心,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将来,是否有天作姻缘?” 高真人对于徐达的询问,却只是含笑:“一切自有天数,凡事顺其自然罢了。” 徐达闻言,只得由着徐允恭,知子莫若父,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徐达也是一百个放心。 日子如此很快流逝,春节过后,徐达奉命镇守北平。 徐达离开后,魏国公府的大小事务,也便重新交给了徐允恭。 直到此时,高真人才发现徐允恭小小年纪,却能有如此气魄,果然有乃父之风,后来高真人慢慢察觉,这其中却也有另一层原因。 原来当今皇后对徐家十分关怀,对徐允恭亦如亲子,常常赏赐给魏国公府一些进贡的物品,如有重大节日等,也命人协助徐允恭,也所以徐允恭胆识见识都很不凡。 马皇后之所以对徐允恭如此抬爱,却是为了自己的爱女永馨公主,只是其中缘由,大家都不清楚,只以为马皇后见徐达常年镇守在外,而魏国公夫人谢氏早已亡故的原因。 第八章 情谊 很快便又是繁花压枝的三月,这一日,柳滢曦刚刚陪高真人回到东苑,徐允恭便来找她。 向高真人施礼后,徐允恭似乎有些羞赧的说:“真人,我..今天想带滢曦出去玩,行么?” 高真人含笑:“可以。” 徐允恭闻言,高兴地向高真人施了一礼:“多谢真人。” 站头看着柳滢曦,温文尔雅的一笑:“我们走吧。” 柳滢曦见师父同意,也便跟着徐允恭走了出去。 由东苑出来,往东走了不远的路途,便看到一处园林出现在眼前,前门上书“瞻园”两个字。 见柳滢曦看着门上的字发呆,徐允恭伸手执起柳滢曦的手:“走啊。”便拉着柳滢曦进入了园林。 进入园林,便看到此处布局典雅精致、奇峰叠嶂、曲水流觞,美丽如画。 柳滢曦显然被眼前的景色所迷,开心的说:“徐哥哥,这是哪儿啊?好漂亮啊。” 徐允恭故意卖玄关的道:“我一会儿告诉你。”说完继续拉着柳滢曦的手往里面走。 两人来到一处蔷薇满墙的临水扇亭处,方才停下来。 柳滢曦见眼前山水环绕,亭下蔷薇似锦、蝴蝶翩翩,水中芙蓉含苞、鸳鸯呢喃,不由得感叹:“这儿好美啊!” 徐允恭看着柳滢曦灿然的神色,含笑向她开口:“滢曦,知道我为什么今天才带你来这儿么?” 柳滢曦看着徐允恭想了想,也不明白为什么,便老实的摇一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啊?” 徐允恭看着她的样子,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翼:“小笨蛋,因为…去年的今天,我第一次见到你呀。” 柳滢曦闻言,恍然大悟高兴的说:“对哦,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在春暖花开的时候。” “是啊,”徐允恭接口:“所以,我带你来这儿,这儿是皇上赐给我父亲的。” 柳滢曦点点头,便又被眼前的美丽景色吸引住了,忽闪着一双如含春水的双眸到处看。 突然,一根红绳摇动着一抹绿色落在了眼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块翡翠平安扣。 柳滢曦讶异的转过身,徐允恭已经把那平安扣握在了手中,平掌放到她眼前:“送给你的。” 柳滢曦见那翡翠清透如水、莹莹流光,虽然她不懂,也知道一定很贵重,正想要推辞:“可是….” 未及她说完,徐允恭却上前一步,把玉佩系在了她如白玉的脖颈上。 十一岁的柳滢曦在十五岁的徐允恭面前,个子显得有些娇小,徐允恭只得半躬着身体,给她戴上。 徐允恭一边系着相思结扣,一边在她耳边柔柔开口:“希望这个平安扣,能给你带来圆满幸福的人生,从现在开始,你要永远戴着它,等你长大了….” 徐允恭说道这儿,却没有说下去,只轻轻笑了一下。 柳滢曦见状,不解的抬头:“徐哥哥你笑什么呀?你想说等我长大了,做什么?” 徐允恭见柳滢曦相问,看着她年幼的容颜,有些迟疑:“没什么,你只要记得,这个平安扣以后要一直戴着,除非我让你拿下来,否则永远都不要摘下来,知道么?” 柳滢曦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是见他说的如此郑重,便听话的点点头道:“好。” 徐允恭见柳滢曦如此乖巧,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秀发:“来,坐下休息一会儿。” 说完伸手拉着柳滢曦,在扇亭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柳滢曦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恩..徐哥哥,我也有个东西想要送给你。” “是么?”徐允恭听了这话,十分意外:“是什么呀?” 柳滢曦抿抿嘴,由怀中拿出了两个一样的配饰,徐允恭接过来一看,看到那是一个用同心扣和相思结编织的腰佩。 同心扣的中间,编入了一颗如白玉般通透莹润的菩提子,有一丝笑意涌上徐允恭的面容。 柳滢曦见状说道:“徐哥哥,你不要笑我,我没有贵重的东西送给你,这颗…” “我很喜欢。”未及柳滢曦说完,徐允恭却温雅含笑的看着柳滢曦,认真而坦诚的说:“白玉菩提是很难得的佛珠,佩戴白玉菩提可以驱走邪气,逢凶化吉,保佑平安,带来吉祥,我们一人一个戴在身上。” 柳滢曦听徐允恭说了这么多,知道他是当真喜欢,脸上也有了欢喜的神色。 徐允恭起身走到坐着的柳滢曦身边,蹲下道:“滢曦,你知道么,这白玉菩提是最有灵性的,我送给你的玉佩也是有灵性的,滢曦,快点长大好不好?” 徐允恭本就长得高大,此时柳滢曦坐着,徐允恭半跪在柳滢曦面前,两人的目光刚好平行。 柳滢曦毕竟年纪小一些,徐允恭话中和他眼神的意思,柳滢曦懵懂之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有些娇羞的笑了一下,却还是在懵里懵懂间点了点头。 徐允恭见状,自是更加欢喜。 然而,无事前来瞻园散步的高真人,远远看到扇亭中两个人儿的样子,神情却有些凝重起来。 徐允恭对柳滢曦的心思,柳滢曦虽则尚未完全明了,但是他和徐达却是看在了眼中。 他早知柳滢曦身世隐晦,只怕命途多舛,而允恭将来必要承袭徐达大业,两人虽情深意重,亦有天定姻缘,可惜… 高真人自知天意难违,却不愿自己的爱徒将来磨难重重,徐允恭温润如玉、忠孝仁义,高真人亦不想他多受磨难,但是他知道天意如此,而今的情形,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对于柳滢曦来说,在京师的这段时光是安心而快乐的,有些事情却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 中元节过后,高真人夜观星象,发现紫微垣中的一颗正星黯淡隐晦,似有隐没之象,而这颗星宿所指乃当今皇后,其余星象虽然没有大的异动,太子星宿帝王之气,却似有消弱移位迹象。 高真人似乎预感到,这逃虚子看来是要有所行动了。 果然,不久之后,高真人与滢曦走医之时,在街上看到很多僧侣进入京城,都去道礼部僧录司。 打听过后方知道:马皇后病重,皇上下令让各地得道高僧入京,为皇后祈福。 马皇后平民出身,嫁于皇上三十年,在朱元璋平定天下的艰苦岁月中,与皇上患难与共,深知民间疾苦。 朱元璋登基为帝之后,马皇后被册封为后仍以身作侧,节俭朴实,爱民如子,更兼约束后宫及皇室子女,也时常婉言规劝朱元璋对功臣宿将的一些苛责、酷刑,深得官员及百姓的尊重,更得到朱元璋的感激和尊重。 马皇后一病不起令皇上十分着急,而皇后自知自己的病已无医治痊愈的可能,担心自己归西之后,皇上迁怒于御医,甚至拒绝进药。 朱元璋痛惜之余,便下令得道高僧进京为皇后祈福。 然而,朱元璋所做的一切终究没能挽留住马皇后的生命,洪武十五年八月,马皇后病逝,,谥号孝慈皇后,定于九月葬于孝陵。 爱妻病逝,朱元璋十分哀痛,除了命僧侣彻夜为孝慈皇后超度,更明诏天下,不再册立皇后。 已经就藩的几位藩王,及沐英、李文忠等马皇后的养子、功将,也纷纷回京奔丧,京城之中一时群英汇集,风起云涌,暗流涌动。 马皇后安葬后,朱元璋依旧悲痛不已,太子朱标不忍父亲如此,便一直陪伴左右。 历史小常识:1.《明史》——洪武十五年秋八月丙戌,皇后崩。九月庚午,葬孝慈皇后于孝陵。 第九章 白帽子 这一天,见朱元璋又对着母后的画像沉默,朱标上前劝解:“父皇,儿臣知道您与母后,夫妻情重,母后在世的时候,凡事都以父皇为重,您这个样子,母后会担心的。” 朱元璋像是陷入自己的沉思中:“你母后与朕成亲整整三十年,一半的时间陪着朕打江山,担惊受怕、居无定所,却从未有过半句怨言,好不容易,打下了江山,她却这么狠心的丢下朕一个人,让朕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说到此处,朱元璋眼中泛起了泪光,朱标心中也十分悲痛,一时竟无法劝说朱元璋。 朱元璋看看朱标叹口气:“朕也知道,这么年你母后劳心劳力,身体不好,她又事事处处都把别人放在前面,这一走,朕很担心没有朕在她身边护着她,她会不会被欺负啊?” “父皇。”朱标忍住眼中的泪和忧伤:“父皇您放心吧,母后菩萨心肠,是被世人所敬的。” 朱元璋却摇摇头:“她一个人在另一个世界里,朕不放心啊。” 朱标闻言,知道父皇与母后的感情,是在十几年的刀光剑影中磨练出来的,不比其他,除非把父皇的这个心结解开,否则,朱元璋的身体真可能会垮掉。 略微一想,朱标突然跪在朱元璋脚下,叩拜道:“父皇,儿臣有一个不情之请。” 朱元璋见朱标突然如此,向他说道:“什么事,起来说。” 朱标起身后向朱元璋说道:“儿臣想让已就藩的几位臣弟,从为母后超度祈福的僧侣中各选一人,带回藩属之地诵经祈福,以尽对母后的孝道之情,父皇可否恩准?” 朱元璋听了朱标的话,心中似豁然开朗一般,高兴了不少,竟含了一丝笑意:“朕就知道,还是你最孝顺,这个想法不错。” 朱元璋长长的舒口气:“你母后对你们兄弟照拂有加,为人子是该好好尽一尽孝道,就按你说的,命僧录寺左善世宗泐,为就藩的诸位藩王推举高僧,为皇后随侍祈福。” 九月下旬,宗泐便安排好了高僧事宜,僧录寺便尊请已就藩的六位藩王(洪武十五年皇七子齐王朱榑就藩青州府)与僧录寺所荐的几位高僧相谈。 虽说是以父皇之命,选高僧随侍祈福,但是各位皇子心中清楚,此事也是为了了却父皇对孝慈皇后的惦念之情。 故一众人等对于选择何人随侍,众人心中并非十分重视,最先到达僧录寺的是燕王朱棣。 宗泐见朱棣前来,忙向朱棣引荐众位高僧。 就在这群人之中,有位体态臃肿、面色似有病容而略显灰暗的僧人,一直静默的在大堂西南边沉稳的坐着。 朱棣一路与众位高僧打过招呼,当走到这位僧人身边的时候,见此人眼如三角、却目光精狠,如病虎卧榻,却掩不住一股与出家人极不相称的杀伐之气。 宗泐向朱棣引荐:“燕王殿下,这位是道衍大师,本名姚广孝,道衍大师十四岁出家,师从临济宗南派大宗师愚庵智及。” 朱棣虽有些奇怪此人的举止形容,却仍旧礼节性的打招呼,道衍一见朱棣,眼中极快的闪过一种兴奋的情绪,很快便掩饰了过去,也恭谨的双手合十与朱棣相见。 便在此时秦王朱樉和晋王朱也来到了僧录寺,宗泐见状忙迎了上去,其余众僧也都纷纷上前施礼。 朱棣刚想去跟两位哥哥打招呼,道衍却突然近前一步,压低声音:“大王骨相非常,英武冠世,贫道有大礼相送。” “哦?”朱棣闻言,好奇心起转首含笑,目光闪烁中含了疑问:“不知大师相赠何礼?” 道衍见众人围绕着秦晋两王,无人注意到燕王,便更贴近一步,向朱棣近乎耳语:“殿下若能用臣,贫僧当奉一白帽子与大王戴也。” 朱棣闻言,面色急变,看向道衍的神色含了几分凌厉和告诫,低言怒斥:“放肆!” 然而道衍却含了出家人一贯的平静神色,默然未语。 此时周王、楚王和齐王也结伴而来,朱棣也便走出去与众位兄弟见礼,无暇再理会道衍。 其实众位皇子本就心高,对此事也并不看重,对众位高僧也便并未有十分的热情,敷衍一番,也便散了。 只有燕王朱棣,对众位僧人礼遇有加,备受僧录寺及高僧们的推崇。 只是,朱棣一向眼光甚高,虽则恭敬有礼,众位高僧也知道,除非自己有真正能打动这位英武皇子的能力,否则机会渺茫。 到底也只有匆匆一面,朱棣到底会选择谁,众人心中并没有定论。 朱棣离去之前,意味深长的看了道衍一眼,见道衍此时恭谨而立,也便随着秦王、晋王等人离开了僧录寺。 三日之后,皇上下诏,命僧录寺准备高僧随侍之事,宗泐向高僧转达了各位皇子的选择,随侍燕王朱棣去往北平府的是道衍姚广孝! 结果一出,满座哗然,众位高僧怎么都想不到,这位眼界甚高的燕王殿下,最终选择的会是道衍。 道衍虽则学问深厚,却更精通于旁门左道,况且道衍本身所为亦与佛家理论相悖,燕王如何会选择了他? 对于旁人的议论纷纷,道衍只当没有听到,面上平静如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中的波涛汹涌、兴奋难抑。 虽则众僧不解,但是终究诏书已下,也只能执行,于是燕王朱棣在十月中旬回到北平之后,道衍与其他僧人一道,随后赶往各藩属领地。 道衍到达北平后,朱棣却以政务繁忙为由,只匆匆见了一面,便安排道衍道北平庆寿寺做了主持,此后也并未多加相见。 道衍也收起了在京师僧录寺之时的态度,安安心心的在庆寿寺诵经祈福,如此一时倒也相安无事。 僧侣随侍藩王,诵经祈福的事情让高真人始料不及,却也无可奈何。 就在各高僧到达藩属领地之后,高真人发现紫微垣中各星宿一如既往,并未有何异动,心道也是是时机未到,自己长留京城也不是长法。 恰值徐达回京复命,高真人便向徐达言及离开之意,徐达自知自己不日便要返回北平,又见高真人坚持离开,也不便挽留,见高真人对徐允恭一直十分喜爱,于是带着徐允恭在瞻园静妙堂备下晚膳为高真人饯行。 高真人向徐达谢过在京师这段时间,徐府上下对他师徒二人的照拂,徐达则告诉高真人,是自己有幸结识真人,两人如此倾心相谈,相交更胜,只有徐允恭因为柳滢曦即将离开,而有些失落。 用过膳后,高真人与徐达重又喝茶对弈, 徐允恭便带着柳滢曦去瞻园散步。 此时是十一月初,一场大雪过后,园中白雪皑皑,一弯新月娥眉月挂在树湾之中。 因为心中有事,徐允恭比平时更加安静,柳滢曦见月色恬淡,也只安静的跟在徐允恭身后往园中走去。 两人走到南园倚云峰的时候,徐允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转首看向柳滢曦:“滢曦,你这次离开,还会回来么?” 柳滢曦吸口气:“我也不知道。” 其实她也不想离开,不是流连京城的繁华热闹,而是喜欢与那个一直守护着自己的少年呆在一起的时光。 有风吹过,卷起两人的披风丝带,也有些吹乱了柳滢曦的秀发,徐允恭怜爱的一笑,伸手为柳滢曦紧了紧披风的衣带,又伸手理了理她柔软的秀发:“平安扣还带着的吧?” 柳滢曦点点头,清凉的眼眸在夜色中更加明净。 徐允恭看着她,认真的说道:“你要记着徐哥哥说的话,永远不要解下来了,那样我就能一直保护你,等你长大了,我去长寿山找你。” 已是少年的徐允恭,有些孩子气的对柳滢曦这样说,好像只要她一直带着这颗平安扣,他便可以一直守护在他身边一样。 柳滢曦却孩子气的点点头:“好,可是徐哥哥,我要等几年才能长大?” 徐允恭有些笑意浮上英俊的面庞:“三年,三年之后,如果我们没有机会见面,我就去‘落霞飞璇靥’那儿等你,好不好?” 柳滢曦闻言也高兴笑道:“好,那一言为定。”说着便伸出右手小手指。 徐允恭也笑着伸手,用小手指勾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指:“一言为定。” 两只小手轻轻要摇动,便搅乱了白雪掩映下的月光如水,也搅动了两人渐渐懵懂的心。 历史小常识:1.《明史姚广孝传》:高皇后崩,□□选高僧侍诸王,为诵经荐福。宗泐时为左善世,举道衍。燕王与语甚合,请以从。至北平,住持庆寿寺。出入府中,迹甚密,时时屏人语。 2.“白帽子”——王上加白是“皇”,所以道衍的意思是辅佐朱棣做皇上 第十章 十公主 送走高真人和柳滢曦之后,徐达进宫面圣。 在呈奏过近期边防事宜后,朱元璋向徐达说道:“自从皇后去世,永馨公主十分悲伤,她本就身体不好,现在更加孱弱,要是允恭有时间,让他多进宫看看永馨,劝解一下她。” 十公主永馨是朱元璋和马皇后最小的孩子,自幼深得马皇后爱护,又因为永馨公主长得极像马皇后,故而,最得朱元璋宠爱。 永馨公主自幼体弱多病,一年多前突然身患顽疾,皇上遍请天下名医,只道公主的顽疾是自小便有,只是小时候并不明显,随着年龄的增长才渐渐显现。 对于永馨公主的病,众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尽量帮永馨公主保命,而传闻永馨公主恐怕很熬过及笄之年。 当听朱元璋说希望徐允恭能进宫劝解永馨公主,不要悲伤过度的时候,徐达并不明白朱元璋的意思,不解的说道:“让允恭劝解永馨公主?他…允恭一向不善言辞,他能行么?” 朱元璋闻言这才告诉徐达:“皇后临终之时,曾告诉朕,永馨公主…一直对允恭用情至深。” 徐达闻言十分震惊而惶恐,忙叩拜谢罪:“有这样的事情?这…皇上,微臣惶恐,实在不知道允恭何时…” 朱元璋却制止了徐达:“哎,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朕没有怪你,也没有怪允恭,只是可惜永馨公主的顽疾…要不然倒也不失是一桩美事。” 徐达听出朱元璋话语的意思,可是徐允恭的心思,徐达也很明白:“犬子一向愚钝,永馨公主金枝玉叶,微臣是担心他到时不仅不能劝好公主,反倒给公主添乱呐,何况这内宫…” 朱元璋只以为徐达是顾虑后宫的制度,向他说道:“这你就不用多虑了,永馨的情况,不像其他孩子,所以啊,朕想着就由着她吧。” 徐达听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虽然觉得不妥,却无法推辞,也便叩首:“是,微臣明日便让允恭去探望永馨公主。” 在回到中山王府后,徐达问起徐允恭与永馨公主之间是如何相识的? 徐允恭当时并不知道徐达缘何会问及此事,便把自己和永馨公主的相识,原原本本的向徐达说来。 原来在徐妙心刚刚被册立为燕王妃之后,徐允恭有一次随徐妙心进宫向向皇后请安,当时永馨公主正陪在皇后身边。 当时,年幼的永馨公主虽然与徐允恭并没有太多的接触,可能是因为年龄相仿,加上马皇后对徐允恭十分喜爱赞扬,让永馨公主对徐允恭印象深刻。 徐妙心一直十分疼爱这个弟弟,加上徐允恭是嫡长子,徐妙心有心历练他,只要是有机会,便会带着徐允恭一起进宫。 这样情况下,让徐允恭不仅与朱棣有了十分亲厚的关系,永馨公主只要听闻徐妙心进宫,便来到燕王的寝宫找徐妙心玩。 那个时候,永馨公主年幼活泼、天真可爱,加上她是马皇后和皇上的最小的孩子,所以在宫中深受宠爱,徐妙心也很喜欢她,一来二往徐允恭和永馨公主也渐渐熟络。 徐妙心与朱棣成亲后,徐允恭也常常随着朱棣去看望姐姐,永馨公主时常会伴在燕王妃身边,两人自然免不了常见面。 只是,两人年龄渐长,徐允恭守着男女有别的礼教,便对永馨公主恭谨许多。 后来永馨公主突患顽疾,两人便不曾见面,再后来朱棣就藩北平,徐允恭又奉旨入学,更是极少进宫,也便再没有与永馨公主见过面。 徐达听了徐允恭的话,知道徐允恭不会撒谎,而且听徐允恭的话中,与永馨公主也只是平常往来,并未有其他。 “知子莫若父”,自己的儿子什么心性,徐达还是了解的。何况,在柳滢曦寄居魏国公府的这段时间,徐允恭欢喜的样子,徐达也早看出来他的心思了。 现在,永馨公主与徐允恭,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可是碍于永馨公主的身份,徐达只能无奈叹口气。 徐允恭见徐达问的奇怪,在说完自己和永馨公主之间的相识后,向徐达问道:“爹,您怎么想起问这个?” 徐达看看长的玉树临风的儿子,无奈一笑:“今日,为父进宫面圣,皇上提及永馨公主因为皇后的离世,十分伤心,希望你有时间可以进宫劝慰一下公主。” “什么?”徐允恭闻言也很吃惊:“我?安慰永馨公主?” 徐达望着徐允恭的反应,知道他也不知道永馨公主对他有情的事情。 但是皇上的意思不能推脱,向他说道:“皇家子女自幼深锁宫中,既然你与永馨公主旧有相识,明天随为父进宫,去看看永馨公主吧。” 徐允恭何其聪慧,偏偏是这个时候让他进宫安慰永馨公主,他猜也能猜出什么原因。 只是听徐达这样说,不便再问,徐允恭只好颔首:“是,父亲。” 待第二日早朝过后,徐达便带着徐允恭来到文昭殿,皇上见徐达依言带着徐允恭进宫,很是欣慰。 君臣见礼之后,皇上便命内侍卢恒,带着徐允恭去看望永馨公主,自己则命人摆了棋局,与徐达对弈。 永馨公主居住在云樱殿,因身有恶疾,一直卧床静养。因为有皇上口谕,并且是卢恒引见,所以徐允恭得以进入永馨公主的卧房。 永馨公主想不到徐允恭会来看她,又惊又喜却又又有些自怜自伤,当徐允恭施礼之后,永馨公主反倒像是受委屈般,有眼泪涌上来。 徐允恭看着公主的样子,以为她因为皇后的离世而伤感,赶忙安慰她:“公主,您别太伤心,身体要紧。” 永馨公主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赶忙擦了擦眼泪:“我只是想不到…还会见到你。” 徐允恭闻言,只好恭谨的微微一笑,一时却又不知要如何应答,微微有些窘迫。 恰好此时,有小宫女端来一碗燕窝粥,永馨郡主只道自己没有胃口,让人先放在桌子上。 徐允恭见状,明白皇上有意安排他来看永馨公主,无非也是想劝慰公主开解心思。 现在,看着永馨公主的样子,徐允恭心中也的确很不好受,几年时间不见,原本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竟然被折磨的这般没有生气。 徐允恭怜惜之意涌上心头:“公主,微臣听闻公主因为皇后的离世闷闷不乐,几乎不肯用膳,皇上很担心。” 说起孝慈皇后,永馨公主的泪便又涌了出来,抽抽泣泣的哭了起来。 徐允恭见状,忙安慰她说:“皇后一直疼爱公主,我想皇后若是知道您这样,一定会很心疼的。” 徐允恭言毕,走过去端起燕窝粥,来到永馨公主床前,舀起一勺粥,轻轻吹了一下,递到永馨公主唇边道:“公主,多少吃一点吧,要不然身体熬不住的。” 永馨公主抬头,见徐允恭的眼眸中,含了一股亲切的关怀之情,心中感动,便顺从的张开嘴把粥吃了下去。 徐允恭见状也是高兴,便含笑一勺一勺的喂着永馨公主。 卢恒见眼前情形,便向左右侍婢使了个眼色,众人悄然退下。 也许,永馨公主这般伤神,除了身体的原因,还有一个因素便是对徐允恭的相思情浓。只是她年龄不大,又是皇家女儿,很多事情不能宣之于口,心中更加不快。 现在乍然见到徐允恭,永馨公主心中的相思消减,加上徐允恭的安慰,丧母之痛也清减许多,一碗燕窝粥很快便喝完了。 徐允恭拿起床榻边的一方手帕,为永馨公主擦拭了一下嘴角,又端来一杯水,让永馨公主漱了口。 回头看到永馨公主的房中门窗紧闭,光线昏暗,又加上永馨公主常年用药,房中散发着中药的苦味儿。 只是此时天气寒凉,徐允恭环顾房间,见远离床榻的西南角有个小窗,便走过去打开了。 有清凉的风吹进来,吹淡了那股药味儿,还带来一股淡淡的梅花香味,原来这小窗外面是一株鲜红的梅花。 本来见徐允恭想要开窗,永馨公主眉头一皱想要阻止,却还是忍住了。 徐允恭打开那个小窗回身,回头向永馨公主笑着说:“其实多通通风,有些新鲜空气,心情会好些。” 徐允恭言毕,伸手探出窗外,折了一枝红梅在手,拿到永馨公主床前,递到她面前。 永馨公主望着徐允恭手中的那支红梅,上面还有一些白雪的痕迹,面上浮起红润的笑意,伸手接过来:“好漂亮。” 徐允恭见她精神和起色都好了一些,微微一笑::“可惜现在太冷了,要不然,微臣可以陪公主去花园散散心。” 未等永馨公主回话,却听门口传来朱元璋的声音:“等春天到了,天气转暖,再陪公主去散心吧。” 历史小常识:及笄(ji)之年——出自《礼记内则》。指女子满了15岁。形容古代女子已到了结婚的年龄。 第十一章 病重情深 未等永馨公主回话,却听门口传来朱元璋的声音:“等春天到了,天气转暖,再陪公主去散心吧。” 两人回身,便看到朱元璋和徐达走了进来。 徐允恭向朱元璋施礼,徐达也向永馨公主问安。 朱元璋进门,便看到小桌上永馨公主喝完了燕窝粥,又见她手中拿着一枝红梅,脸上似乎也被这红梅染上了色彩,心中乐可觉得宽慰许多。 朱元璋看了看永馨公主又看了看徐允恭,突然开口:“永馨啊,你看允恭这么关心你,要快点养好身体,等你身体痊愈了,父皇就赐婚,准你嫁给允恭好不好?” 几人冷不听听到朱元璋的话,都是一愣,永馨公主闻言自然高兴,却害羞的撒娇:“父皇…” 徐允恭却是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只是瞥见徐达向他投过来的告诫的目光,终于还是忍住没有作声,只垂手站在徐达身侧。 朱元璋望着女儿的神情,哈哈一笑:“好了,从现在开始要好好养好身体,知道了么?” 永馨郡主含情脉脉的看了徐允恭一眼,娇羞的点点头。 朱元璋伸手为她盖了一下被子,疼爱的对她说:“父皇看你也累了,休息一会儿,等允恭有时间了再来看你。” 永馨公主顺从的点点头,徐达、徐允恭便向永馨公主施礼告退。 徐达、徐允恭跟随朱元璋出了云樱殿后,朱元璋对徐允恭说道:“允恭啊,以后有空多来看看永馨,你也知道,永馨她身体不好。” 对于朱元璋的话,徐允恭即便是有些为难,也只能答应:“是,允恭明白,请皇上请放心。” 朱元璋点点头,见时候不早了,也便让两人出宫。 回到中山王府后,徐达见徐允恭一直闷闷不乐,叹口气对他说:“允恭,永馨公主身体一直抱恙,皇上又爱女心切,你就依着皇上的意思,有时间多进宫陪陪永馨公主。” 如果只是单纯的进宫探望永馨公主,他自然不会推脱,可是刚才朱元璋的话,却让他心中不安,不是因为永馨公主的病让他畏惧,而是因为他早已心有所属。 徐允恭本来心就很别扭,听了父亲的话也没有吱声。 徐达知道徐允恭的心思,见他没有言语,便拍拍他的肩膀:“为父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允恭啊,你的身份不比常人,无论何时都要记得,君命难为。何况看永馨公主的样子,她的病…只怕难以治愈,既然你能让她开心些,就尽力吧。” 徐允恭闻言,望着父亲,终究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 徐达见状欣慰一笑:“过两日为父便要去北平,家中的大小事宜,就要全都交给你了,爹相信,你凡事都有分寸。” 徐允恭不想让父亲独自在外,还要挂念家中,虽然无奈却坚定的说道:“爹您放心吧,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徐达知道徐允恭做事稳妥,也便不再多言,转身回了书房。 徐达离开后,徐允恭伸手握着柳滢曦临别赠与的白玉菩提,心中久久难以平复。 原本,徐允恭很希望这三年之约能很快到来,哪知柳滢曦离开不过几日,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 徐允恭心中隐约担心起来,虽则柳滢曦年龄尚幼,但是他想自己说给她的话,她会懂得。即便是她不懂得,徐允恭也觉得那是自己给她的承诺,自己不可以违背。 可是,君无戏言,万一哪天皇上真的下旨赐婚,自己要怎么办呢? 徐允恭无奈叹息一声,把菩提子小心收好,也便回去休息了。 春节过后,徐达奉诏前往北平练兵,徐允恭则受了皇上之意,每隔几日便到宫中探望永馨公主。 永馨公主的病,竟然真的渐渐有了起色,朱元璋自然龙心大悦。 只是渐渐的永馨公主也越来越依赖徐允恭,甚至有时候,徐允恭因为有事,未能按约定时间进宫,永馨公主便不肯用膳。 也是她体弱敏感,朱元璋虽然觉得自己的女儿有些娇蛮,但是因为她的身体,也便由着她的性子,徐允恭虽然无奈,也只好尽可能顺着永馨公主的意思。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关于两人好事将近的消息竟然在宫中流传开来。这样的消息,不会仅仅是后宫的焦点,也是朝野上下很多人在意的。 恰在此时,朱元璋依例封徐允恭左军都督府勋卫之职,原本一个正常的册封,因为与流言照应,竟然成了徐允恭要成为驸马的一个先兆。 当徐允恭最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确实十分反感,他一直以来只是把对永馨公主的探望和关心,当做一个任务来完成的。 只是徐达的叮嘱还在耳边,徐允恭只能保持静默。 京城中,与徐允恭同龄的很多公侯子弟,对于此事也只是当做笑谈。在他们这一代人中,皇上对徐家乃至徐允恭的赏识都心知肚明,能与皇家结姻当然也是莫大的荣耀,但是若是娶一个身染重疾的公主,大家自然也都不乐意,所以也都抱了不同的心态来看着徐允恭。 徐允恭只当什么也不知道,照常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 永馨公主见徐允恭对待自己,一直恭敬而疏远,心中想要亲近而不得,多次暗示,徐允恭也似乎不懂,心中有些郁闷。 在这样的日子中,烟花三月的日子很快到来。 江南的三月烟柳初新、波光浩淼。 这一日,徐允恭按照约定来到云樱殿,永馨公主见天色清明,便想要到花园中走走,徐允恭便陪着她,来到云樱殿附近的一个小花园中散步。 永馨公主望着渐渐开放的一株白玉兰,微微有些羞赧的说:“徐哥哥,你有没有听到宫中的一些传言。” 说完,她偷偷的拿眼看徐允恭的反应。 其实,对于宫中的那些传言,徐允恭有所耳闻,只是他一直在刻意的回避着。 听了永馨公主的话,徐允恭神色平和的微微含笑:“没有啊。” 见徐允恭这样说,永馨公主反倒是不好多说什么了,有些闷闷的。 徐允恭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见前面有个亭子,便说道:“太医说公主的身体不宜劳累,到前面的亭子中休息一下吧。” 来到亭子中,徐允恭扶着永馨公主坐下,起身的时候,怀中菩提玉佩的绳结漏了出来。 永馨公主看到,不免问道:“这是什么?” 徐允恭低首看到绳结漏了出来,温柔一笑道:“是个配饰。”说着便把它放回怀中。 永馨公主见徐允恭如此爱惜,心中生疑:“好像很别致,能给我看看么?” 徐允恭不好拒绝,便把柳滢曦赠给他的白玉菩提配饰拿了出来,递到永馨公主手中。 永馨公主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下道:“原来是菩提子啊,很漂亮。” 徐允恭含笑未语,永馨公主接着问道:“是别人送的么?” 徐允恭微微一怔,继而含笑简单的回答道:“是。” 永馨公主见徐允恭回答简单干脆,心中猜度这样的物件,一定是女子送给他的,但是却不好多问,心中隐约担心着若是问多了,怕会问出什么自己不想听的话。 把白玉菩提交还给徐允恭,她笑着说:“很漂亮。” 徐允恭含笑把配饰收起,思绪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也是两年前的这个时候,自己在长寿山初见柳滢曦,现在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滢曦应该长大不少了吧? 见徐允恭有些失神,永馨公主开口道:“徐哥哥,宫中盛传...父皇可能会在大将军回京的时候赐婚呢。” 徐允恭闻言一愣,一时无从回答,只是神色上却免不了有些黯然。 永馨公主本就聪慧,加上在宫中也善于察言观色,眼见徐允恭神色淡淡,神情立刻十分不高兴:“你…是不是并不想娶我?” 徐允恭虽然不想惹她不高兴,却也不想欺骗她,一时无法回答,只神色尴尬的看了看她,没有言语。 永馨公主看着他的样子,便有泪水涌了出来:“因为我的病…所以你也嫌弃我…是不是?” 徐允恭看着她的样子,心中不忍:“不是的。” “那是为什么?”永馨公主逼问道。 徐允恭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不能说出柳滢曦的事情,只因不想她卷入这些是非中。 就在此时朱元璋却走了过来,见到两人的样子,朱元璋问道:“怎么了?” 永馨公主见到父皇,心中委屈更甚,只是一味哭泣。 徐允恭无奈叹口气:“皇上,是允恭不好,惹得公主伤心,皇上恕罪。” 朱元璋见两个人的样子,刚才也隐约听到两人的对话,心中也明白,佯装生气:“好了,别哭了,如果是允恭惹你不高兴,父皇替你罚他,好不好?” 永馨公主自然不想徐允恭受惩罚,所以在听到朱元璋的话后,忙擦了一下眼泪,含了委屈说:“不是的父皇,不是徐哥哥…是宫里的那些流言蜚语…说的女儿好像没人要…” “既然是流言蜚语就别去管他,父皇把这些流言蜚语都给截断好了。”朱元璋说罢又转向徐允恭道:“允恭啊,既然来陪公主,就多让她高兴一些,公主身子弱,别让她不开心。” 徐允恭见永馨公主为他开脱,心中也是动容,又听朱元璋这样说,便应声:“是。” 此后,朱元璋暗中严令不准再有关于永馨公主的传言,又私下叮嘱徐允恭公主心思敏感,让他多迁就,同时安抚了永馨公主,并承诺待她年龄大一些,便考虑赐婚的事情,这才让事情归于平静。 其实朱元璋很清楚,永馨公主的病症只在这一两年之间,不管是出于朝廷大局还是私人情感,他是绝不可能将永馨公主赐婚给徐允恭的,否则,他对徐达总有愧疚,但是毕竟为着自己的女儿,只能暂时委屈徐允恭。 第十二章 将星黯淡 一切就此归于平静,直到洪武十七年十月,朱元璋突然接到北平府燕王朱棣加急密函:魏国公徐达突患恶疾,且病症来势凶猛。 朱元璋见状到奏章,便下令徐允恭奉诏前去探视,并赦令待徐达病情稍缓,可接徐达回京师医治。 想必徐允恭和柳滢曦都不会想到,两人无需等到三年之期,便又见面了,可惜,两人的这次重见,却是因为这样一个不好的缘由。 就在十月初,高真人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宫中最为明耀的将星有消弭之象,主星也有太阴犯上将。 大惊之下,高真人以《易经》卜之,发现此星犯在徐达身上,便忙携了柳滢曦去往徐达在北平的府邸。 此时,徐允恭刚刚抵达,燕王朱棣、燕王妃徐妙心也都侍奉在侧。 两年不见,徐允恭高了很多,已经是左军都督府最年轻的勋卫,一贯的英气勃发,只是担忧父亲身体,加之日夜兼程的赶路,神色有些焦虑疲惫。 见到柳滢曦的瞬间,徐允恭焦虑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滢曦长高了很多,豆蔻年华的少女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面色娇润,眉眼如画,神色依然像是不受尘世浸染的清晨水芙蓉。 由于徐达病重,众人见面未多做寒暄,对于徐达之病,燕王府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燕王朱棣和徐允恭均知高真人医术高明,便请高真人为徐达诊治,高真人本也是为徐达而来,没有多推辞,便给徐达把脉。 高真人见徐达之症外感风湿火毒,使湿热火毒内蕴,造成内脏积热,气血凝滞,营卫不和,邪阻肌肤而发。又见徐达背部红肿热痛,根束高肿,疮头有如粟米,疼痛剧烈,全身寒热,脉见洪数。 高真人暗自叹口气,面色却仍旧平和:“大将军所患乃痈疽之症,不易太过劳神,还需静养。” 徐允恭担忧父亲的病症,等高真人说完,便上前询问:“真人,那我爹的病要如何医治?” 高真人看着他说道:“贫道为将军开两味药方,内服仙方饮,外用如意散,你们按方子调理,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便可见效。” 徐允恭和徐妙心听高真人这么一说,心中的担忧去了多半,待高真人把方子写好,徐允恭接过来一看,这仙方饮是用当归、赤芍、丹参、金银花、连翘、紫花地丁、象贝母、炙穿山甲、皂角刺等以清水水煎服;如意散则是以姜黄、黄柏、苍术、厚朴、陈皮、甘草、生天南星、白芷、天花粉等研磨,用清茶调敷。 徐允恭见调理之方,都是寻常草药,治宜清热疏风、解毒活血之药,忙命人前去准备。 高真人见徐达病情已十分严重,担心别人在药量上拿捏不准,便向徐允恭说:“允恭,让滢曦去帮忙准备吧,滢曦自幼跟我学习医术,火候和分量也比较有数。” 柳滢曦听了师父的话,则跟着家仆去燕王府下的医馆抓药了。 如此,高真人师徒在徐达官邸逗留十余日,所有饮食、药物都是柳滢曦遵照家师的指导,一手准备。 徐达的病症果然渐渐好转,甚至能起身,与高真人对弈一番。 徐达见柳滢曦小小年纪,却如此乖巧,更兼高真人培养有方,不止自有一股灵气,更兼温顺有礼,加上这十几日,自己的饮食、药物,磨粉、煎煮、上敷都是她一首操办,徐达更是将她视作女儿一般。 这一日与高真人闲来对弈,言语间对柳滢曦赞不绝口,高真人亦含笑承认。 徐达见高真人对爱徒也十分赞赏,想起两年前,这师徒二人暂居王府之时的情形,说道:“真人请恕晚辈冒昧,晚辈想为允恭向高真人提一门亲事。” 高真人闻言,知道徐达所指为何,虽觉得有些突然,却并未拒绝。 徐达见高真人没有推脱,便说道:“晚辈戎马一生,直到三十六岁得子,对允恭也是期望射高,好在允恭这孩子也没有让晚辈失望,允恭脾气秉性与晚辈极为相似,知子莫若父,允恭的心思在下看的出来。” 高真人听到此,含笑道:“大将军所言,贫道也看的出来,允恭确实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想起永馨公主对徐允恭的情谊,徐达觉得不应该对高真人隐瞒,叹口气:“不瞒真人,晚辈离开京城前,知晓十公主永馨对允恭一直有情,可允恭的心思,我这做父亲的看的出来,晚辈想…” 高真人落下一子,微微一笑打断徐达的话:“此事不急,允恭与滢曦有此缘分,他二人现下年纪尚幼,既然允恭在京城有情缘未了,而滢曦也还未到离开长寿山之时,等将来时机到了,贫道自然不会阻止。” 徐达听了高真人这句话,意外而高兴的说:“这么说,真人是答应了?” 高真人未知可否,只笑着说道:“一切自有天意,将军现在只消安心养好病便可,养好了身体,才能喝上滢曦给你献的那一杯茶。” 高真人这么说的意思,很明了了,只是说到自己的病,徐达不免叹气:“不瞒真人,在下只怕这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所以才冒昧为允恭求这姻缘。” 高真人知道徐达心思细密,只得宽解他:“将军大可放宽心,只要将军可以安心静养,好好调理一定可以无事。” 如此一番宽慰,徐达心中明了,高真人对于徐允恭和柳滢曦之事并不反对,本来自己担心高真人不想爱徒加入侯门相府,现在看来了,高真人对允恭也是十分赞赏,心中便放心不少。 两人再专心对弈,不言其他。 此时,徐允恭正帮着柳滢曦在药房研磨如意散,柳滢曦则在煎煮仙方饮。 徐允恭一边研磨,一边抬首看着坐在炉边的柳滢曦,她的侧影显得有些清瘦,神色恬淡,长长的睫毛下,灵巧的鼻翼微微张合,时不时抬手翻一翻煎煮的草药。 柳滢曦察觉到徐允恭的眼神,微微抬首,正好迎上徐允恭凝视的目光,见柳滢曦蓦然抬首,徐允恭微微有些尴尬。 柳滢曦见状,只微微一笑,复又低下头去,却有一抹红晕浮上面颊。 时光安静而温馨的流逝,柳滢曦的药煎好之后,徐允恭的药粉也磨好了,柳滢曦将药汁沏好,又将如意散以清茶调和,便和徐允恭一起端了药给徐达送去。 如此,又过了五六天,已进入闰十月,徐达身体有渐好迹象,徐达便决定回京师复命。 高真人担心徐达身体吃不消,劝阻他:“大将军,身体刚刚有所起色,不如再缓两日回京可好?” 徐达却微微苦笑着摇摇头:“允恭此次来北平,是受皇上敕令而来,晚辈身体现在已无大碍,若迟迟不能归京,只怕皇上挂心。” 高真人知道徐达所指何意,他是担心若自己迟迟不归,朱元璋对他生疑,便不再阻挠:“也好,这几日允恭一直跟着滢曦煎煮药物,也可以照护大将军,那大将军一路保证吧。” 徐达颔首应允,又转向柳滢曦:“滢曦啊,这些天辛苦你了。” 柳滢曦懂事的笑一笑:“徐伯伯您客气了,滢曦不辛苦。” 三人言笑间,下人来报,燕王携着王妃、小王子前来。 徐达等人忙迎接了出去,果然见朱棣、徐妙心领着分别领着朱高炽、朱高煦,后面跟着一个乳母,怀中抱着三王子朱高燧已进入前厅。 朱高炽刚满七岁,是个憨态可掬的小胖娃娃,朱高煦五岁左右,长得聪明可爱,朱高燧刚满周岁,还在蹒跚学步,便由乳母抱着。 朱高炽见了徐达便伸张着小手跑来,徐允恭担心父亲身体,抢先一伸手把朱高炽抱了起来,摸一摸他肉嘟嘟的小脸:“有没有想舅舅啊?” 朱高炽奶声奶气的回答:“想了。” “真乖。” 徐达伸手逗弄了朱高炽一下,小人儿便呵呵的笑个不停。 徐达又把朱高煦揽在身边,向燕王和王妃问了好。 高真人见状便趁机向徐达提出告辞,徐达知晓自己不日便要返京,便拱手施礼,送高真人回长寿山去了。 徐允恭和柳滢曦想不到突然便分别,都有些意外,却不好多言。 柳滢曦见徐达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更生出一份对亲人的羡慕,却不好表露,便跟着师父离去了。 历史小常识:《史记徐达列传》洪武十七年,太阴犯上将,帝心恶之。达在北平病背疽,稍愈,帝遣达长子辉祖赍敕往劳,寻召还。 第十三章 佳人误 徐达似乎对自己的身体很了解,稍微有些好转,便在徐允恭的守护下返回京师,到了南京,已是十一月初,天气已经十分寒凉。 大将军患病,许多曾经跟随徐达南征北战的将士都来探望,只是徐允恭思量父亲的身体不宜劳神费心,也便替家父挡了许多往来应酬。 因为在家中有二弟徐添福、三弟徐膺绪和两个妹妹的帮衬,所以徐允恭也能轻松些。 得知徐允恭护送徐达回到京师的消息后,永馨公主便求了朱元璋,一定要到魏国公府探望徐将军。 朱元璋知道她是思念徐允恭,只是让她自己去魏国公府总是不妥,加上朱元璋也记挂徐达的病,便答允有时间带她去魏国公府。 十一月十八日,在太子朱标的陪同下,朱元璋带着永馨公主来到魏国公府探视徐达。 朱元璋似乎有话要跟徐达说,也是想让徐允恭陪一陪永馨公主,便让他带着永馨公主到处看看,自己和朱标留在徐达的房间说话。 两人临走前,朱元璋笑着说:“允恭啊,你这段时间你不在京城,永馨可是很挂念你,你好好陪陪她。” 徐允恭微微抿了抿嘴唇,见徐达神色复杂的看了自己一眼,还是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永馨公主走了出去。 虽然只是两个月的时间不见,公主似乎消瘦不少,没走几步便有些气虚不稳。 此时的天气已经很冷,徐允恭见永馨公主身体孱弱,不想让她在外面逗留,便先带她去了书房中。 到了书房后,徐允恭突然想起到了给父亲熬药的时间,以往都是他亲手熬制,但是今天皇上等人过来,他不能失了礼数,一时忙碌,却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徐允恭向公主说明了一下情况,让她暂时一个人在书房等一下,他去安排厨房的家仆给父亲熬药。 这是永馨公主第一次来到中山王府,因为对徐允恭的眷恋,她很想深入了解他的生活,徐允恭离开后吗,她便在书房四处看。 徐允恭的书房布置的并不华丽却很雅致,一如他的人,简约中自有一种气度。 永馨公主的手拂过笔墨纸砚还有厚厚的书卷,心中想着:若是能够介入他的生活,会很幸福吧? 慢慢走到书桌前,她看到上面有一张樱花色信笺,打开一看,徐允恭苍劲的笔迹便映入眼中,是出自《诗经国风秦风》中的一首诗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在信的最后,还有一句繁钦的《定情诗》: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落款的时间是:洪武十七年十一月。 墨迹还是新的,应该是写完不久,永馨公主看到这首诗,不疑有他,只以为是徐允恭写给自己的,脸上渐渐浮起笑意。 徐允恭返回房间的时候,便看到永馨公主正握着那首诗,站在书桌前微微含笑。 公主的样子,让徐允恭微微有些尴尬,这原本是他想要写好后,飞鸽传书给柳滢曦的。 这次在北平府再见柳滢曦,徐允恭似乎控制不住自己对她的思念了,两年前的时候,她还小,而自己当时情窦初开,就算是有些心思也是在懵懂之间。 可是,此次北平府一见,徐允恭察觉自己对她的情谊,便再也无法控制了。 想到这儿,徐允恭面色不由得一红,看着永馨公主手中的信笺,脸上也有些不自然。 永馨公主见状,只以为他是因为害羞所以脸红,自己反倒热切的不再拘谨:“徐哥哥,你这是…写给我的么?” 徐允恭一听这话,知道公主误会了,有些吞吞吐吐道:“额…这个…不…” 刚想要告诉她这个不是写给她的,但是迎上她消瘦苍白的脸上,还有脸上掩饰不住的欢喜神色,又猛然想到刚才皇上的话,徐允恭还是把话忍了回去:“只是…我随便写的。” 永馨公主听到这句话神色暗了一下,却还是开口问道:“那送给我好不好?” 看着她的样子,徐允恭实在无法回绝,只得说道:“如果公主喜欢,就拿着吧。” 就在这时,内侍卢恒前来传话,说皇上准备回宫,徐允恭也便陪着永馨公主出去了。 将朱元璋一行人送走后,徐允恭便去伺候徐达进药。 在回宫的路上,永馨公主突然向朱元璋提起,当日他答应等徐达回京,便下旨赐婚的事情。 朱元璋听了她的话却有些犹豫,永馨公主见状不高兴道:“父皇,你可是一言九鼎的,何况女儿...都已经十六岁了。” 朱元璋记起之前太医的话:“公主的身体能熬过及笄之年已是奇迹,但是自此之后,身体将越来越孱弱,恐怕最多只有一年知期了。” 这一年中,虽然有徐允恭在她身边陪伴,她情绪好了很多,但是身体确实越来越弱,若让她这个样子嫁入徐家,朱元璋实在有些为难。 朱元璋命令徐允恭陪在她身边,最初的目的只是想让她在有生之年能够开开心心的,可不知情的永馨却并不这样认为。 其实若是赐婚给一般男子,朱元璋自然不会犹豫,可是永馨公主偏偏认定了徐允恭,这让朱元璋不得不仔细考量。 不止是考量公主的病,还要思量魏国公府若是再与皇室结亲,是否权利太大了些? 一旁的朱标知道朱元璋的心思,便开口向永馨说道:“十妹,现在徐将军病危,此时赐婚确实不妥,也容易让允恭担上是非,还是等等吧。” 永馨公主听了朱标的话十分不高兴:“那万一徐将军去世...” 此言一出,话还没说完,朱元璋眼神便扫了过来,永馨公主知道自己失言,有些惶恐的闭口不言。 朱元璋也知道,自己这些年确实把她娇惯坏了,但是想着太医的话,也实在不忍心责备她,便说道:“永馨,有些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你身为皇家女儿,就要有皇家女儿的担当才行。” 永馨公主见父皇和太子都这样说,不好多言,但是心中却闷闷不乐,而徐允恭因为要照顾徐达的病,也便不再进宫。 哪知回到宫中之后,永馨公主自怜自伤,加上本身身体已近油尽灯枯,到了十二月中旬,永馨公主的病情突然加重。 太医束手无策,永馨公主似乎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便执意要见徐允恭。 只是她不敢向朱元璋要求,便拿出当日从徐允恭的书房中拿回的那封信笺,找了太子求情。 太子从太医那儿得知永馨公主时日无多,见了徐允恭的那封书信,也以为永馨公主与徐允恭之间有此情谊,便答允宣徐允恭进宫。 而这边徐达的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徐允恭几乎是衣不解带的守在徐达病床前,但是东宫的旨意,徐允恭不能违背,只得趁着一日徐达喝过汤药,让徐添福守在床前,自己进宫探望永馨公主。 乍然一见永馨公主,徐允恭也着实吓了一跳,只见她病恹恹的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一见到徐允恭眼泪便流了下来。 徐允恭只得劝慰一番,永馨公主见徐允恭因为操劳也瘦了很多,也便问了一下徐达的病情,得知徐达的身体也不好,永馨公主也察觉自己有些太过娇蛮,便没有执意让徐允恭留在宫中。 只是,当时两人都想不到,那竟然是两人最后以一次见面。 临近春节,太子见永馨公主思虑徐允恭,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差,太医说她也不过在这几日。 而从魏国公府传来的消息,徐达的情况十分不乐观,甚至有时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这个时候,朱标也实在不好再命令徐允恭进宫了。 突然想起之前永馨公主让他看的那首诗,朱标便命人打造了一支缠枝百合花纹的缠臂金,并在上面刻了“永馨允恭”的字样,在除夕夜亲自送给永馨公主,并说徐允恭没时间进宫,所以让人转交了这个缠臂金作为新年贺礼。 永馨公主不知就里,自然很高兴的,后来朱元璋知道了这件事,也只默然应允了朱标的做法,毕竟作为父亲,他也希望女儿能在生命最后的这几天,过的开心些。 到了正月十九,永馨公主最终因为病情加重,医治无效而逝。 朱元璋虽然哀痛永馨年少而逝,好在朱标一直陪在朱元璋身边宽解,加上有心理准备,倒也很快平复。 消息传出宫后,徐允恭也是扼腕良久,但是徐达的病也越来越重,开始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的情况也越来越多,徐允恭此刻顾不得其他太多,只一心放在父亲身上。 历史小常识:《定情诗》是繁钦传下来的四首完整的诗中的一首,也是繁钦最著名和最出色的作品,无论是写男女之情还是隐喻“君臣朋友”,这首作品都以其奇特的风格引人注目。 第十四章 中山王 洪武十八年二月初,长寿山春雪初融。 这一晚月明星稀,高真人见月光正好,便命柳滢曦在清虚宫后院,练习他刚刚传授给她的“落雪飞梅剑”。 柳滢曦摆开招式不久,高真人不经意抬头,发现紫微宫中将星暗淡异常,忽明忽灭,心中惊疑,仔细看了天象,不禁大吃一惊,向柳滢曦说:“滢曦,快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要连夜赶去京师。” 柳滢曦见师父神色有些凝重,不敢多问,忙收起剑招,匆匆收拾了一些衣衫,告诉柳氏夫妇一声,便随着师父往京师赶去。 两人急急赶到京师之后,便直奔徐府而来,因为之前两人曾在此长住,徐府上下对他师徒二人并不陌生,知晓来意,便将他二人引入大厅。 徐允恭听闻高真人前来,忙迎了出来。 几个月的时间,徐允恭消瘦了一些,神色憔悴,见到高真人后,疲惫的脸上闪过一丝喜色:“高真人,您能来京师正是太好了。” 高真人见徐允恭的情形,知晓徐达一定情况很糟糕,便问道:“大将军他怎么样了?” 说起徐达,徐允恭眼圈微微有些红,叹口气摇头:“真人请随我来吧。” 徐允恭说完,便带着高真人和柳滢曦往徐达卧房走去。 来到徐达卧房门前,便闻到一股浓浓的草药味,徐允恭推门,请高真人进到里面,看到徐达正侧身向外躺在榻上,面色赤黄,形容消瘦。 高真人见状,不由得微微叹口气,来到床前,伸手为徐达把脉,只觉得他脉象虚浮不定,痈疽十分严重,甚至已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徐允恭见高真人面色凝重,心知不好,小心翼翼问道:“真人,我爹他…” 高真人抬首看了看徐允恭,未做言语,却起身走了出去。 徐允恭见状忙跟着出来,高真人叹口气道:“允恭啊,大将军的情况很不好,怎么会突然这么重?” 徐允恭面色悲伤:“去年归京之后,由于路途奔波,我父亲的病便时好时坏,春节过后,突然加重了。” 高这人摇摇头道:“允恭啊,贫道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徐允恭听了高真人的话,不免急道:“真人,难道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柳滢曦看着徐允恭的样子,也上前央求:“是啊,师父,您再想想办法吧,您一定可以救徐伯伯的。” 高真人却只摇了摇头,向外走去。 徐允恭听了高真人的话,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力量一样,无力的坐到的长廊横台上。 柳滢曦不忍心见徐允恭如此,伸手握住他的手,安慰道:“徐哥哥,你别这样,魏国公府中的事还要靠你撑着。” 徐允恭沉默了一下,眼中有泪涌上,却被他用力收住,孩子般望着柳滢曦说道:“滢曦,如果我父亲真的走了,我该怎么办?” 柳滢曦被徐允恭问的无言以对,是啊,如果徐达真的离去了,作为魏国公府的嫡长子,以他十八岁的年纪,如何扛起魏国公府,这开国第一重臣之家的重担? 对于徐允恭而言,只要有父亲在,哪怕父亲常年镇守北平,又或者征战在外,自己总是有个主心骨的,若然父亲真的有一天不在了,自己如何应付朝中内外的诸多事宜?如何守护父亲戎马一生的丰功伟绩?又要如何在诡异莫测的朝局中,守护徐家上下? 看着徐允恭的神色哀痛,柳滢曦安慰他:“徐哥哥你别担心,还有燕王和王妃,我和师父也会帮助你的。” “滢曦,你别再离开我了好不好?”徐允恭此时真的觉得十分无助,三个弟弟和妹妹年纪都还小,姐姐远在北平府,爹爹在朝中一直为人敬重,而今这一病,所有的担子落在了自己身上,自己真的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柳滢曦看着徐允恭无助的样子,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说道:“好,徐哥哥,我会在你身边。” 徐允恭闻言,伸手揽过柳滢曦,把头埋在她的秀发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滴落的泪珠。 紧紧的拥抱着柳滢曦,似乎是想借着她身体的柔暖,来舒缓一下自己这段时间,疲乏至极的精神。 虽然徐达的病只是在挨日子,柳滢曦还是按照师父的吩咐,日日熬制汤药,徐家上下对这师徒二人十分感激,也都很亲近。 这次来到王府,柳滢曦发现,二公子徐添福的丫鬟叠翠竟然已经成了二少夫人,而且已经为徐家添了一个大胖孙子。 两人一起长大,感情便渐渐超出主仆情谊,这一点中山王府上下也都明白,过去柳滢曦住在王府的时候,也看得出来。 只是,两年的时间,这变化也太大了。 后来徐允恭告诉柳滢曦,原来去年的时候,叠翠怀上了徐添福的孩子,彼时徐达还在北平,徐添福便向徐辉祖提出要娶叠翠为妻,徐辉祖知道了当时的情形,也便代徐添福向父亲说明情由。 徐添福身体抱恙,一直用高真人第一次来王府的时候,为他留下的药方抑制病情,得知这样的事情,徐达自然高兴,同意了这门亲事,叠翠便嫁给了徐添福。 只是当时徐辉祖尚未成亲,徐添福的婚事也便办的简单一些,两人倒也没有计较。 年初的时候,叠翠便生下了徐茂先,也亏得如此,徐达见徐家有后,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柳滢曦知道后,不由得慨叹两人情谊深厚,也庆幸徐家上下,对门户并无多大成见 自徐达病重之后,徐允恭几乎日夜不离身的守护在徐达身边,只是在高真人与徐达独处的时候,他才放心的去休息一下,像是怕自己一旦离开,父亲便不再醒来一样。 徐达心中疼惜徐允恭却也十分欣慰,他为人处世已十分成熟,即便自己有何不测,也可以放心将徐家交到他手中,而自己对自己的这个长子又有些愧疚之意,自己常年征战在外,夫人去世后,便是妙心和允恭当家,难为他小小年纪便要承担如此重责。 虽则,徐允恭孝感至天,徐达的身体却还是极速转坏。 那一天,徐达觉得精神十分好,高真人看出乃回光返照之象,徐达在与高真人长谈一番之后,徐达便将几个孩子都叫道了面前,嘱托一番,更让徐允恭留在身边侍奉。 在与徐允恭一夜长谈之后,徐达于第二日便阖然长逝。 二月二十七日,魏国公徐达病情加重,不幸去世,年五十四岁。 徐达过世之后,朱元璋十分悲痛,辍朝三日,赐葬于钟山之阴,并亲笔御制神道碑文:“受命而出,成功而旋,不矜不伐,妇女无所爱,财宝无所取,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大将军一人而已”。 徐达出殡的那天,朱元璋亲至葬礼以示哀痛之意,追封徐达为中山王,谥号“武宁”,改“魏国公府”为“中山王府”,并赠三世皆王爵。 徐允恭以徐家长子身份谢恩,向皇上言明要为父亲守重孝三年。 洪武帝有感于徐允恭孝道,赞赏之余对徐允恭更加赏赐,并恩准待守孝期满承袭魏国公爵位。 柳滢曦见皇室因徐达的离世,对徐家的荣宠如此,不免向高真人感叹:“师父,徐伯伯真的很厉害,连皇上都亲自来送葬。” 高真人叹惜道:“你徐伯伯起于青萍之间,自仗剑从军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更兼为人宽厚恭谦。元末之时,江南地区政权从立,徐将军从取集庆、大战鄱阳、平定姑苏,之后与元军作战,北上济南、克复大都、决胜漠北,终于帮助皇上统一中原政权,之后岁镇北平、修缮城防、移民屯田,当今之世的太平岁月,你徐伯伯对大明朝功不可没呀。” 高真人的言语中有敬佩、感慨还有些惋惜之意,柳滢曦当时并不能完全领会。 一切处理完成之后,一天晚上,高真人向柳滢曦说起第二天一早辞行的言语,不想柳滢曦却犹豫着问道:“师父,徐伯伯刚刚去世,我们留下来待一段时间好不好?” 高真人却摇摇头:“滢曦,我们留下了也帮不了什么。” “可是”柳滢曦犹豫道:“我答应徐哥哥留下来了。” 高真人叹息一声:“好吧,那你再等两日,等允恭心情好些了,再走吧,为师却是要回长寿山的。” 柳滢曦闻言师父要回去,而让自己留下,有些不解。 高真人说:“一和大师所言之事,或者是时机未到或者是天意难违,为师想趁此时间闭关一段时间,至于允恭这边….”顿了一顿,高真人接着道:“允恭守孝期间,会有一些不可预知的磨难,你就留在允恭身边,帮助他渡过难关吧,也不枉为师和你徐伯伯相交一场。” 柳滢曦听师父说徐允恭有难,心中担心便问道:“师父,徐哥哥他会有危险么?” 高真人见柳滢曦紧张的样子含笑道:“不用太担心,这样的磨难对允恭来说不是坏事,毕竟三年后,他要面对的事情要复杂的多。” 高真人的话,柳滢曦并不能完全明白,却也不好再问,高真人见状又道:“为师此行带来了‘惊鸿剑’,今日就把这‘惊鸿剑’送给你,你纪要好好帮助允恭,也要留意逃虚子姚天喜的下落。” 柳滢曦知道这惊鸿剑乃是师尊临终之时留给师父的,师父今日突然说要送给自己,柳滢曦十分意外。 高真人笑着继续说:“你师尊曾说这‘惊鸿剑’来日会找到一个有缘人,当日师父把你带回清虚宫的时候,这把剑曾发出青紫色光辉,看来,你就是那个有缘人,收下吧。” 柳滢曦闻言,恭敬的伸出双手,接过惊鸿剑,跪拜叩谢师恩:“徒儿多谢师父,也必定谨遵使命。” 高真人点头:“好,起来吧,你徐伯伯对你一直十分喜爱,在允恭守孝这段时间,你也穿着素服,也算略表心意了。” 高真人如此叮嘱,也是因为徐达生前一直想撮合徐允恭和柳滢曦,可惜滢曦年龄尚小而不得,高真人让柳滢曦如此,权当是了却徐达一桩心事。 柳滢曦柔顺的点头答应下来,第二日,高真人便向徐允恭辞行,而柳滢曦则遵从师命留在了魏国公府。 徐允恭虽则哀痛于父亲的阖然长逝,但是毕竟魏国公府不比寻常百姓家,事务繁多,他空闲的时间不多,加之柳滢曦如解语花一般陪在他身边,过了两三个多月,心情才慢慢有些平复。 历史小常识:1.《史记徐达列传》明年(洪武十八年)二月,(徐达)病笃,遂卒,年五十四。帝为辍朝,临丧悲恸不已。追封中山王,谥武宁,赠三世皆王爵。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配享太庙,肖像功臣庙,位皆第一。 2.关于野史传闻徐达是被朱元璋赐食烧鹅致死一说,基本可以否定,而从众多史料中,我相信徐达与朱元璋之间是有一种身后感情存在的,所以我宁愿在自己的小说中,给这两个并肩作战的伙伴一个这样的定位,而徐达的死,绝对对后期的朝政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不信就往下看吧。 第15章 第二卷 第一章 郭桓案 洪武十八年,不管是对于朝廷上下,还是北平燕王王府,亦或中山王府来说,注定都是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天,徐允恭与柳滢曦打扫完祠堂,便看到好友邓铭和耿瑄结伴急匆匆走进来。 柳滢曦不好打扰,便先回了后院。 邓铭为已故宁河王卫国公邓愈次子,邓愈去世后,由长子邓镇袭爵卫国公爵位,邓铭虽则为人周全谨慎,却并不喜朝中往来,乐的做个温文儒雅的闲散公子。 耿瑄是长兴侯耿炳文三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因为在家中年纪最小,自幼受宠,加上耿瑄天性豁达,为人最是风流幽默,开朗活泼。 邓铭与徐允恭同龄,耿瑄年龄小一些,与柳滢曦年纪相仿,三人自小一起长大,都是一表人才的翩然公子,加上脾性相似,关系一直很好。 两人远远看到徐允恭,耿瑄便已忍不住喊:“允恭、允恭,出事了,不好了!” 徐允恭看着两人的样子,便知道一定有什么事发生了,又见耿瑄如此慌张,忙上前问道:“怎么了?” 未等耿瑄开口,邓铭看不下去了,瞄了一眼耿瑄开口:“阿瑄一直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你别理他。” 听了邓铭的话,耿瑄不乐意了,嘴巴一撅,眉头一皱:“喂,刚才在路上你也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了,现在倒嫌我一惊一乍的。” 邓铭见耿瑄如此不识时务,辩解:“我那是因为…”话说了一半却突然停住了,似有为难之意的看了徐允恭两眼。 徐允恭看着邓铭的神色,不由得起疑,平日里耿瑄一向爱玩闹,可邓铭今日的神情,明显发生了什么事。 见这两人如此奇怪,徐允恭制止:“行了,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儿?” 耿瑄看看邓铭说:“还是你说吧。” 邓铭也担心耿瑄说话,口上没有把门的,想徐允恭开口:“是这样,刚才我大哥下朝回府,说皇上今天龙颜大怒,当朝抓捕了户部侍郎郭桓、兵部侍郎王志和工部侍郎麦至德三人。” 徐允恭闻言也是吃了一惊:“当朝抓捕六部的官员?发生生么事了?” 邓铭吸口气,犹犹豫豫说:“后来听说是…” 邓铭说着看向耿瑄,耿瑄实在闹不懂,一向谈吐儒雅的邓铭为何今日吞吞吐吐,便打断他的话:“哎呀,行了你别吞吞吐吐的了,我来说吧。” 耿瑄转向徐允恭麻利的说道:“就是御史余敏、丁廷举突然上书,告发户部侍郎郭桓等人利用职权,勾结北平承宣布政使司李彧、提刑按察使司赵全德等人,私吞朝廷的钱粮赋税,此外还巧立名目,中饱私囊…” 耿瑄的话只惊的徐允恭面色突变,神情焦急:“你说此事…牵扯到北平的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 “是啊,怎么了?”见徐允恭突然紧张起来,耿瑄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北平”对徐允恭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徐允恭眉头紧皱,微微摇头,似是不信,喃喃说道:“怎么…怎么可能?北平府怎么会…” 话未说完,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邓铭和耿瑄,邓铭也是眉头紧锁,没有作声,只当默认。 耿瑄一向心直口快:“我们也不相信啊,可是余敏和丁廷举说的信誓旦旦说北平府上下…呃…北……” 直到此时耿瑄才明白,为什么邓铭之前说的那么为难,不由尴尬的看着徐允恭和邓铭。 李彧于洪武十四年年底,调任北平承宣布政使司。那一年,是燕王朱棣就藩北平之后的第二年,此前一直都是徐达镇守北平,节制北防军务,修缮边防,移民屯田! 若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徐达和朱棣都逃不了干系。 此案看似指责各部官吏勾结贪污,矛头却直指北平府,明显是含沙射影指向了燕王朱棣,和去世不久的魏国公徐达!且来势汹汹! 邓铭看着耿瑄尴尬的样子,方才了解,难怪他对徐允恭说起这件事,一点也没有担心,他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背后,牵扯的各方关系,没有意识到中山王和这件事情,千丝万缕的联系。 眼看徐允恭一时难以接受,而耿瑄自摆乌龙,尴尬的脸红。 邓铭开口说道:“皇上批阅了奏章后,龙颜大怒,把郭桓三人当朝下狱不说,命刑部以及三司严查此案,更让大理寺审刑寺左审刑吴庸主审此案。” 听到审刑寺吴庸主审此案,徐允恭脸上的神色更加震惊而凝重。 邓铭叹口气:“审刑寺掌详议大理寺所理之刑,吴庸在审刑寺多年,为人心冷手重,皇上命他掌审此案,可见是铁了心,要把此案查到底了” 徐允恭自小见惯朝野纷争,初闻此事,虽则十分震惊,倒是也能处惊不变。 平静下来后,徐允恭坚定的说道:“我相信,就算李彧和赵德全,真的与六部中人有什么苟且,也必然是他们私下所为。” 耿瑄忙应声道:“对对对…这下面的有些人,做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 徐允恭接着开口道:“吴庸主审此案也好,我也希望这件事情,朝廷能够查个水落石出,否则…只怕会连累父亲和燕王殿下。” 邓铭、耿瑄闻言,也是担心的相视一眼,没有多言。 徐允恭叹口气道:“我只希望这件事,只是单纯的贪腐案件,别有什么其他隐藏的目的才好。” 其实难怪徐允恭有这样的担心,现在徐达去世也不过半月,余敏、丁举便告发北平府与京城六部勾结,存在私吞赋税、中饱私囊的巨大嫌疑,徐允恭不可能不怀疑余敏、丁举的真实意图何在?更不能不去想这背后,到底潜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秘密背后,又是什么人在暗中操纵? 邓铭拍拍徐允恭的肩膀说道:“放心吧,清者自清。徐伯伯和燕王殿下品行如何,大家都清楚,皇上更明白,你别太担心。” 耿瑄也附和道:“就是,谁要敢胡说八道,说徐伯伯的不是,我第一个跟他急!” 对两人的好意和支持,徐允恭心存感激:“我现在重孝在身,不好出门,如果有什么消息,就劳烦你们及时告诉我。” 两人异口同声答允道:“好。” 刚刚送走邓铭和耿瑄,徐允恭的几个弟弟便都过来了,看样子也是听到风声了,都有些担忧之色,就连最小的弟弟徐增寿,也有了和他年龄不相符的沉默之色。 徐允恭不想几个弟弟为此事担忧,便说道:“郭桓案的事情,都不要想太多了,不管有什么,朝廷总会查明白的。” 二弟徐添福问道:“大哥,这件事情不会是有什么其他的…” 毕竟几个弟弟都是涉世未深的少年,徐添福的话也没有说完,但是,徐允恭却明白他的意思。 到底是不想他们跟着做无谓的担忧,徐允恭告诫几个弟弟:“皇上已经命审刑司吴庸着手调查此事,在有结果之前,大家都不要乱想,也不要乱说。父亲去世不久,咱们兄弟都有重孝在身,无事都暂时不要与外人接触。” 三个弟弟都懂事的点点头,徐允恭方又说道:“父亲戎马半生、一心为国,咱们弟兄都看在眼中,皇上也明白,燕王殿下少年英雄,为人如何,我们也都清楚,所以,对于一些谣传,没必要理会,懂么?” 徐添福到底年龄大一点,知道徐辉祖的压力,便对他说:“大哥你放心吧,我们都明白。” 徐允恭闻言,含了长兄的笑意,拍一拍几个弟弟的肩膀:“咱们兄弟一心,无论多大多难的坎儿,都要越过去。” 三兄弟都坚定的向徐允恭点点头。 夕阳映照下,中山王府坚毅巍峨。 第16章 第二章 困局 此时,有一个人比徐允恭还要紧张,那便是燕王朱棣! 为了给岳父徐达治丧,朱棣暂未回北平,在这个节骨眼上,郭桓一案直指北平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身为北平镇守藩王,他更是一时无法离开京师了。 若北平两司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朱棣难逃其咎,甚至连之前一直镇守北平,刚刚去世的徐达,恐怕也英明难保。 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知是否因为此案的发生,朱元璋让返回京城的皇子们都暂留京师,过些时日回到封地。 这一日,几位皇子都进宫给皇上请安。本来朱棣因为郭桓案,正不自在,也不想与几位兄弟照面,免得多做解释,故意到的晚了一些。 却不想,朱元璋正在后殿中,与太子朱标商议徐达追封之事。秦、晋、周等几位王爷都在谨慎殿内相候,朱棣无奈,只得上前与几位皇兄行礼。 朱棡一见到朱棣,便有意向他说起郭桓的事情:“四弟你身为北平燕王,在你的属地发生此类事情,不知是这李彧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还是他借了谁的胆?” 言外之意如此明显,谁都听得出来朱棡这是有意为难朱棣。 几位守界藩王,以晋、燕两位王爷势力最为强盛,而若论智谋胆识,朱棣更是在朱棡之上,这让身为兄长,又一向自傲的的朱樉、朱棡心中一直不快。 只是朱樉胸无大志,而朱棡却一直有意要压制朱棣,两人貌合神离,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念在朱棡毕竟是长兄,朱棣让他三分,此刻见他这么出言不逊么,周王朱橚和齐王朱榑虽然心中不满,却也未做言语。 朱棣不想与朱棡多做理论,权当没听到他的挑衅,默然未语。 朱棡却得寸进尺:“本来嘛,魏国公一向公正无私,李彧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能不让人怀疑,这背后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朱棣见朱棡竟然开口指责徐达,终究按捺不住:“太傅(徐达生前为太子太傅)为人如何?这些年太傅在北平的功绩如何?你我都十分清楚,三哥你说这些话,太过分了!” 朱棡却冷笑一声:“魏国公的功绩那是自然的,但是现在,李彧勾结郭桓贪污腐败,也是事实,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事,本王见得多了,他徐太傅就一定是清白的么?” 朱棣闻言有些气结,其余几位王爷也觉得朱棡说话太过放肆,都有些不满的看着朱棡。 朱棣正要发作,却听朱元璋含了恼怒的声音:“放肆!徐太傅功高至伟,谁让你们在这儿胡说的!” 几人闻言,知道是皇上和太子到了,忙俯首叩拜:“儿臣参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元璋和朱标走入谨慎殿,也没有示意皇子们起身,朱元璋严厉说道:“郭桓的事情,朕自会查个水落石出,谁让你们在这儿生事的!” 众位皇子都沉默不敢言语,朱棣脸上神色平静,但是眼神却透着一股冷然。 朱棡知道朱元璋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心中有些恐惧,开口为自己辩解:“父皇,国子监那些书生…都说此事是上面指使,否则,以李彧一个小小的布政使司官吏…没那么大胆量…” 朱棡话音未落,朱元璋打断他的话,盯着他冷冷:“你什么时候,对国子监那些人这么了解了?!” 朱棡见朱元璋话音不善,知道父皇一向多疑,一定是以为自己与国子监的人,暗通曲款,忙叩首开解:“儿臣不敢。” 朱元璋却冷冷训斥:“不敢?朕看你胆子大的很!” 朱标见朱元璋动了怒,向朱棡告诫:“三弟,你是皇子,说话别失了分寸。” 朱棡听了朱标的话,忙叩首认错:“是,儿臣错了,请父皇恕罪。” 朱标又向朱元璋劝解:“父皇息怒,三弟他也是希望这件事情能尽快解决,以免影响过大。” 朱元璋听了朱标的话,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向几位皇子告诫说道:“这样的话,朕不想再听到第二次,若有谁敢再乱说,严惩不贷!” 朱元璋说完也便回了后宫。出了谨身殿,朱标把朱棣留下,便让其余几人都回去了。 待众人都离去,朱棣知道朱标不会无缘无故留住自己,便向他问道:“皇兄留下臣弟,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朱标带了一个兄长对弟弟的宽和笑意,说道:“陪本宫去花园走走。” 朱棣心知他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拱手道:“是。” 果然,到了花园后,朱标转向朱棣,宽慰他:“晋王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别跟他一般见识。” 朱棣看着渐渐浓烈的春/色,想起刚才的事情,无奈而微微有些委屈的叹口气说道:“不怪晋王多心,徐太傅去世没几日呢,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凭谁都会怀疑的。” 朱标理解朱棣心中的想法,劝他说:“徐太傅是大明的柱石栋梁,这么多年太傅克己奉公、南征北伐,他胸怀家国,父皇很清楚,朝中大臣也很清楚,你的品行,父皇跟我也都了解,就藩的这几年,你在北平口碑极好,本宫相信徐太傅,更相信你。” 想起朱棡的话,朱棣有些齿冷的开口:“臣弟听说,这几日都察院和国子监的奏折,全是在说这件事的,他们这是要坐实北平府的罪名吧。” 从来言官多事,朱标也是无可奈何劝说朱棣:“国子监那些人的奏疏你不用理会,那些言官你也知道,有些事啊,不要太放在心上。” 朱棣淡淡一笑,旋即半是坚定半是惋惜的说:“臣弟身正影直、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被人诬陷。可叹徐太傅戎马半生、一心为国,岂料他尸骨未寒,就出了这样的事,矛头直指北平府,不知太傅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朱标自幼听惯了徐达的奇闻异事,被册立东宫太子后,徐达被封为太傅,言传身教给朱标许多的道理,对于徐达的品行,朱标也是深信不疑,想想那些奏章,确实让人有些心寒。 只是身为太子,朱标也只能劝朱棣:“是非自有公论,刚才父皇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不管怎么说,此事,牵扯重大,总要有个过程,你就放宽心,相信父皇一定会给你、给徐太傅一个说法。” 朱棣也知道朱标的身份,让他对有些事情也无可奈何,便向他微微恭手:“是,多谢殿下开导,臣弟感恩于心。” 朱标见朱棣肯听劝,这才放心的拍一拍他的肩膀,往前走去。 然而,这样的困局,岂是简单的“信任”所能左右的? 第17章 第三章 兄弟同心 大明立国之初,朱元璋欲以皇子为藩王,与开国侯爵将领相互牵制,来驻守边界,让其共同控制军权,而又相互制约的军事部署已经十分明显。 却不料,各位藩王在边界拥兵自重的矛盾已初见端倪。 马皇后去世之时,秦、晋两王因为控制着西北重镇,言语之间对周、楚、齐三位藩王的轻视之意已十分明显。 燕王因为所镇守的北平府乃北元大都,更兼徐达在此统领北方军事,秦、晋两王自知北平府的重要,又觉得朱棣是受了徐达的恩惠荫庇,自然不敢对朱棣太过轻蔑,想不到徐达刚刚过世,便有人旁敲侧击、背后暗放冷箭,朱棣不可能不觉得可怕。 想起徐达,朱棣料想现在中山王府也是处在风口浪尖上,徐家几位兄弟都年少,有些担心这几个妻弟,朱棣拜别朱标后,便从宫中出来,去中山王府探望徐允恭。 见到朱棣,徐允恭拱手施礼:“殿下。” 朱棣点点头,示意徐允恭不必多礼,两人来到白鹭洲凉亭下,朱棣开门见山的说:“郭桓一案,想必你最近也听到了不少传言了吧?” 现在朝中上下都在议论此事,徐允恭虽然很少出府,却听到不少闲言碎语,便老实回答:“是,殿下身在朝中,只怕受到的影响更多。” 想起今日在宫中的遭遇,朱棣无奈一笑:“今日去给父皇请安,晋王出言不逊,被父皇训斥了。太子倒是劝我不用放在心上。” 徐允恭知道太子朱标一向仁厚,劝说朱棣必是为了他好,说道:“太子殿下倒是有心。有皇上和太子的信任在,总归是好一些。” 哪知,朱棣却目光幽深、不以为然的说:“这朝堂上的事情,单纯的‘信任’有什么用?” 自幼接触朝廷中事,徐允恭何尝不知道呢?所以听了朱棣的话,徐允恭也是心中默然。 想起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徐允恭开口:“殿下,允恭有一事一直不解。” 朱棣看了他一眼:“你说。” 徐允恭开口问道:“李彧与赵全德真的这么大胆?还是被陷害的?” “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是真的。”朱棣有些颓然的承认了李彧、赵德全所为的不法之事,接着说道:“出了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本王失职,但是本王相信他们两人在整个事件中,只是一个由头,所谓的贪赃枉法,只怕也是个引子。” 听了朱棣这句话,徐允恭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朱棣,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越来越浓:“殿下的意思,此事的真正目的是针对北平府的?” 朱棣微微冷笑:“岳父的地位大家都清楚,岳父在世的时候,没有人敢对本王做什么,现在岳父不在了,立马就有这种的暗箭袭来,你觉得,真正的目的会是什么?” 朱棣的话,徐允恭听得清楚,意思他也很明白。虽说朝堂之上,向来是人心叵测之地,但朝中上下,敢与皇子过不去的,绝不会是普通臣子,最直接的便是皇子之间的相护打压。 而郭桓、李彧的事情,恰好给了他们借口而已。 想到自己现在重孝在身,什么也做不了,有些歉然的说:“这件事,本该是我们兄弟共同来承担的,可惜我有重孝在身,帮不了燕王殿下。” 朱棣含了安慰的笑意转身,伸手拍一下他的手臂:“不能这么说,岳父在世之时,给予了本王那个许多照拂,本王就藩北平之后,更是岳父的一手栽培,本王与中山王府早已是同气连枝。不管他们什么目的,本王问心无愧,不会有事,也绝不会让中山王府有失!” 徐允恭明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自从朱棣与徐妙心结亲开始,中山王府与燕王府便休戚与共了,见朱棣此刻这样护着自己,不免有些动容:“殿下。” 朱棣眼神中却含了一抹凌厉的神色:“既然他们要查贪赃枉法之事,本王就让他们查个彻底!本王倒要看看,到底这大明的‘蛀虫’在那里?” 不久之后,锦衣卫收到密保: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竟然也牵扯到郭桓案中。 两个尚书又牵扯,还是礼部和刑部,这让朱元璋大为恼火,大明立国不过十余载,竟有如此腐败的事情发生,这是要动摇大明根基么? 见皇上发怒,办案人员更加卖力。有审刑寺吴庸奉旨查案,再加上锦衣卫的秘密调查,办案官员依据口供,顺藤摸瓜,这案中案由六部迅速向各省蔓延,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到了四月初,主要蔓延方向却不是意想中的北平府,最后的调查结果,竟然直指应天府、苏州府的江浙地区。 吴庸查明:郭桓等人私吞了太平、镇江等府的赋税外,还私分了浙西的秋粮,并且巧立名目,征收了多种水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神佛钱等的赋税,中饱私囊。 北平府牵扯到本案中的,也就只有之前的李彧、赵全德而已,且两人供认:之所以如此做,也是受郭桓指使,朱棣和徐达并不知情。 如此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直弄得朝中局势暗流涌动,十分紧张,所有官员都如惊弓之鸟。 不管朝中局势如何,这件案子最终如何盖棺定论,调查方向的转变,总算是还了徐达、朱棣一个清白。北平府上下官员和中山王府也终于松了口气。 北平燕王王府和中山王府虽则虚惊一场,朱棣、徐允恭经此一劫,也总算是领教了朝中某些势力的诡异莫测。 当刑部的调查指向顺天府和苏州府之后,皇上便言:徐达去世,北平暂无大将镇守,燕王朱棣回北平,并统领长城东北方,自居庸关至山海关一线的军务。 同时,朝廷增派部分护卫给朱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年仅15岁的宦官马和(字三宝),朱棣见马和聪慧谨慎,便欣然留在了身边,做贴身侍从。 至此,郭桓案收尾之际,燕王朱棣因祸得福,以其25岁的年纪,成为大明北方边界最有权势的皇子将领。 当徐允恭听朱棣说皇上已恩准他返回北平并且暂时统领东北边界军务的时候,心知皇上对父亲和燕王殿下并未有疑,心中也总算舒了一口气,见朱棣不日准备返回北平,定下日期,想亲自送燕王和姐姐出京城。 注释:《明史》——郭桓者,户部侍郎也。帝疑北平二司官吏李彧、赵全德等与桓为奸利,自六部左右侍郎下皆死,赃七百万,词连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核赃所寄借遍天下,民中人之家大抵皆破。时咸归谤御史余敏、丁廷举。或以为言,帝乃手诏列桓等罪,而论右审刑吴庸等极刑,以厌天下心。 第18章 第四章 并蒂百合 四月初六一早,徐允恭便在柳滢曦陪同下,送燕王殿下和姐姐徐妙心准备返回北平。 徐妙心乘坐马车,其余人都自己骑马相随,朱棣的护卫队由中护卫千户邱福带领。 因为师父临走之前的叮嘱,柳滢曦每次出行总是随身带着“惊鸿剑”,因为知晓柳滢曦身世,对于柳滢曦佩刀,朱棣也并未觉得失礼。 出了京师外城神策门,又走出了三里多路,到达一处名为“柳堤”的沿河岸边,见此处繁柳密密、河水款款,临岸有处亭子,朱棣收住马缰,翻身下马。 徐允恭等人见状也下马来到朱棣身边。 朱棣望着徐允恭说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允恭,到此为止,回去吧。” 徐妙心也上前说道:“是啊,允恭,回去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妹妹们。” 徐允恭不想姐姐担心,便笑了一下:“殿下、姐姐,放心好了。” 还在重孝期间,徐允恭穿了简单的窄袖素锦白棉长衫,未加刺绣,只在外面罩了一件淡青色轻纱外衫,并未用玉腰带,只以一条淡青色丝带束腰,简单的装束却让他的身姿有一种简单的风流。 徐妙心见柳滢曦立在徐允恭身侧,面色恬静,轻柔如水。 柳滢曦听从师父的叮嘱,也只穿了素白衣裙,为了练剑方便,柳滢曦特意做了窄袖口宽裙摆的样式,未施粉黛,一头长至腰际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只用白色锦绸做了蝶形绢花,束起前额和两侧的青发,浑身上下除了一对珍珠耳坠,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 十四岁的柳滢曦长高不少,出落得亭亭玉立,与徐允恭两人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璧人。 之前,徐达在北平患病之时,徐妙心见柳滢曦在高真人调/教之下,亲自打理父亲的饮食、汤药,感慨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尚且不如,这次更见父亲病逝这段时间,柳滢曦对徐允恭的宽解和安慰,更是对这个小姑娘十分欣赏。 徐家上下本就没什么门第之见,徐妙心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出身公府,但是秉性与父亲极像,恐怕心中早已认定了柳滢曦。 本来弟弟才华横溢,深得皇上欣赏,十七岁本来正是该娶亲的年纪,京城中谁不知道魏国公、右丞相徐太傅的长子温润谦和、文武兼备且一表人才,多少王侯之女想嫁入徐家。 谁知道父亲阖然长逝,徐允恭坚持重孝三年,加上父亲这一走,徐家注定在朝中势力下降,许多公侯自然心有顾虑,这样也好,倒是为允恭省去许多烦心事。 徐妙心知道父亲生前也有让允恭与滢曦联姻之意,只是碍于滢曦年纪尚幼,兼高真人觉得时间未到而没有确定下这层关系。 后来是想到自己和燕王成亲之时,自己也只有十四岁,燕王只有十六岁,徐妙心又见两人感情深厚,便一直想成人之美,只是现下并非好时机,却又想让柳滢曦知晓自己的心意,便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一双玉手,恳切说道:“滢曦啊,自我父亲生病这段时间,你一直费心照料,连本宫这个做长女的都自愧弗如。” 柳滢曦闻言,忙道:“王妃,您别这么客气,徐伯伯一生为国为民,连我师父都十分敬重,师父与徐伯伯乃忘年莫逆之交,滢曦只是略尽心意,这也是应该做的。” 徐妙心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含了赞赏的微笑道:“你可是尽了徐家长媳的心意呢,我们都会记在心里的。” 柳滢曦听出徐妙心的意思,一抹红晕飞上面颊,朱棣、徐允恭见徐妙心如此说,自然明了徐妙心的想法,都淡淡含笑,未作言语。 徐妙心见柳滢曦脸上飞霞,不再多言,却伸手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放到柳滢曦手中:“姐姐知道你不喜欢华贵,就命人用和田白玉打造了一支并蒂百合簪,本来是想让允恭送给你的,但是现在允恭重孝,不方便,我担心三年之后,万一他没了那个机会,就只有后悔的份儿。” 说道这里,徐妙心笑着看看徐允恭,又转向柳滢曦:“今日我就代他送给你,一来了却了我弟弟的心愿,二来也算是本宫谢谢你对父亲所做的一切。” “这…”柳滢曦听了徐妙心的话,迟疑的看看徐妙心又看看徐允恭,面色绯红,轻轻咬着嘴唇没有做声。 徐妙心刚才说的已十分明白,这“并蒂百合”所隐喻的“花开并蒂、百年好合”之意,柳滢曦再不谙世事,也是知道的,只是被燕王妃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她一时娇羞不已,红着脸低着头,十分拘谨。 徐妙心看着柳滢曦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但是她身在北平府,这一回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回京师,自是希望有个稳妥之人能在弟弟身边。 柳滢曦虽则年纪小一些,但是徐妙心相信父亲和自己的眼光不会错的。 见柳滢曦虽则羞赧却并无拒绝之意,便向徐允恭看了一眼说道:“滢曦不做声,本宫就当她答应收下了,你先帮忙收着吧。” 听了徐妙心的话,朱棣和徐允恭不得不佩服她的周全和心细,自己把话说得明白,也探明了柳滢曦的心意。 柳滢曦毕竟年纪小,有事一个人,这个时候这么害羞,自然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接下这个玉簪,而让徐允恭先拿着,等有一日从他手中交到柳滢曦手中,意义又是不同的。 徐允恭便上前,接过徐妙心手中的锦盒,神色轻柔的看了柳滢曦一眼。 柳滢曦察觉到徐允恭的眼神,嘴唇一抿,脸色更红。 朱棣之前一直没有做声,按说他和柳滢曦并不陌生,四年前在长寿山的时候两人便见过面,自己还背着她回到悬阳寺,那是柳滢曦只有十岁,朱棣二十二岁,他一直把她当小姑娘看,而今依旧。 其实若是不论身世门第,朱棣也觉得徐允恭和柳滢曦是很般配的,当初在长寿山看他二人曲武相和的时候,自己便这样觉得的,所以徐达、徐妙心和徐允恭喜欢柳滢曦他并不觉得意外。 等徐妙心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了,朱棣方才走上前:“妙心,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了。” 徐妙心向朱棣轻柔含笑道:“好。” 于是几人告辞,朱棣扶着徐妙心坐上马车,自己翻身上马,向徐允恭和柳滢曦拱手相别,带着护卫队往北方疾驰而去。 柳滢曦后来在跟随师父游医的时候,才知道了“燕王殿下”四个字的含义,也明白了当时徐允恭为何有些惶恐,那是皇子啊,居然屈尊背着她一个山野丫头,或者因为初遇之时情形,柳滢曦对朱棣比之其他藩王多了一分好感,只是再次见到朱棣的时候,便恭谨了很多。 直到后来经历过那么多山重水复的事情之后,柳滢曦会想:人生,若是永远只如初见之时的模样该有多好,清浅含笑、言笑晏晏……或者也是因为了初见之时的样子,自己才在后来,一次次手下留情甚至为他搪塞,最终铸下大错,悔之晚矣! 望着朱棣和徐妙心离去,徐允恭见此处水流细细、清风徐徐、白云悠悠,景色宜人,便向面色依然有些羞赧的柳滢曦说道:“滢曦,现在时候还早,我看这儿比较清静,你陪我走走吧。” 柳滢曦闻言,躲避着徐允恭的眼神,尬尴而慌乱的点点头道:“好。” 徐允恭望着柳滢曦的模样有些好笑,没有多做言语,便向河边走去。 柳滢曦将两匹马儿的缰绳在路边拴好,便缓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沿着河堤往前走,沉默着走了几步,影迹在水中的倒影微微浮动,缱绻万千。 徐允恭停下脚步,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出神,柳滢曦则静静的立在他身边,有清风吹来,翻卷起两人的衣衫,两人系在腰间的衣带便在翻飞间缠绕在一起。 柳滢曦警觉,忙伸手去挽自己的腰带,徐允恭此时察觉柳滢曦的动作,侧身看过去,正看到微风吹起柳滢曦的长发和衣衫,衣袂飘然、长发如丝,只觉得心中柔暖。 不经意的,徐允恭伸手握住柳滢曦挽着衣带的手说道:“若是缠住了,就这样缠绕一辈子,好不好?” 柳滢曦有些不知所措的轻声道:“徐哥哥…” “滢曦”徐允恭含了温和的笑意说道:“等我三年,三年后….” 徐允恭是想说“三年后嫁给我好不好?”然而未及徐允恭说下去,两人几乎同时神色一变。 因为两人都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而声音是从燕王他们离去的方向传来了! 第19章 第五章 杀机初现 “滢曦”徐允恭含了温和的笑意说道:“等我三年,三年后….” 徐允恭是想说“三年后嫁给我好不好?”,然而未及徐允恭说下去,两人几乎同时神色一变。 因为两人都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而声音是从燕王他们离去的方向传来了! 两人心知不好,便急忙飞奔回路边,斩断缰绳,翻身上马,向着朱棣他们离去的方向追去。 前面是一片密林,两人追进密林的时候,便看到有二三十个黑衣蒙面刺客,正在与朱棣的护卫军激战。 朱棣正被邱福、马三保带领护卫护在中间,地上已经躺着五六个护卫,那些护卫的伤口都呈紫黑色,很明显刺客的刀上有毒! 燕王的护卫在几个藩王中算是素质能力十分高强的,邱福又是勇猛善战之人,但是这么短的时候有五六个人被打伤,那些刺客明显武功都不弱,选择的地点也十分隐秘,而在刀剑上涂毒这么无耻卑劣的手段都用出来了,来人明显是想要朱棣一行人的性命! 就在两人冲进密林,尚未有所动作的时候,突然觉得有股极强的力道,从背后袭来。 两人微微侧首,正看到有两条绳索,由背后向两人袭击过来,而绳索前端是一把锋利无比的锥形箭头! 两人忙飞身下马,躲过那两道绳索,纵身上前,便陷入与蒙面刺客的混战中。 那两道绳索,虽然未伤到徐允恭和柳滢曦,却是奔着徐妙心的马车去的,而对面也同时有两道绳索袭来,四条绳索同时收力,像是要将马车拉开。 朱棣见状,生怕爱妻受到伤害,忙起身斩断马车前端近处的两根绳索,此时徐允恭正在马车后侧,见姐姐有危险,也忙挥剑将后侧的绳索斩断。 此时,却又有四人由绳索飞出的方向纵身飞出,长剑直指马车,朱棣、徐允恭、柳滢曦、邱福四人见状,慌忙迎向腾空袭来的四人,守住了马车的四个方位。 四人之中武艺以朱棣最强、徐允恭次之,柳滢曦最弱,来人的武功虽则也十分深厚,但是比之朱棣、徐允恭、邱福三人还是稍欠,但是柳滢曦怎么说力道不够,很快便处于弱势。 很快,与柳滢曦激战的那人,已压制住了柳滢曦的招式,柳滢曦只能凭借着剑法的精妙灵活,勉力支撑,却还是渐渐落败了,好在朱棣很快打退来人,抽出了时间。 眼看柳滢曦支撑不住,那人飞起一脚踢向她的左侧肩甲,柳滢曦吃痛不由得向后踉跄几步。 那人的刀剑接着便逼迫到眼前,柳滢曦吃惊之余不及躲避,朱棣见状,跃至柳滢曦身侧,左手揽过柳滢曦的腰,起剑抵挡住那人的剑锋,向外一偏,抵挡过去。 柳滢曦娇柔的身体陷入到朱棣坚厚的臂弯中,眼见那人闪出空隙,趁机一剑刺去,不偏不倚正好刺在那人腹部,只是惊鸿剑为女子佩剑,剑身稍短,刺的不深,那人见状只得纵身跃出战圈。 朱棣则拥着柳滢曦转到安全的一侧,低首关切问道:“没事吧。” 柳滢曦身体上自然而温馨的气息传来,想起当日长寿山初见之时,那个小女孩儿稚气未脱的声音,竟然让朱棣由一瞬间的恍惚,当年那个小女孩已经长大了吧,竟然真的在保护别人。 柳滢曦见自己被朱棣揽在怀中,有些尴尬:“殿下,我没事。” 激战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也没有人注意到,此时,在不远处的一株大树后面,正有人用弓箭瞄准了朱棣。 就在柳滢曦话音刚落,余光便看到有三支箭由密林深处射来,方向正是冲着朱棣。 不及细想,柳滢曦惊呼一声:“殿下,小心!” 话音未落,便猛力将朱棣向后推去,朱棣此时也感觉得身后的杀气,揽着柳滢曦的手用力一带,就势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两人险险躲过那三支箭。 此时,正在车尾侧的徐允恭和邱福也击退来敌,见这边情形有异,忙赶过来,正看到朱棣将柳滢曦护在身下,目光阴冷的转首看向那三支箭射来的方向。 徐允恭和邱福忙将朱棣和柳滢曦扶起来,见二人无碍这才松了口气。 此刻,护卫军已渐渐占据上风,来人见形势不妙,便在为首一人的示意下退去,而受伤无法离去的人,见朱棣眼含狠厉的神色逼过来,竟然选择了咬舌自尽。 待一切归于平静,朱棣忙掀开马车帘子,看到马车内的徐妙心虽然受了一些惊吓,却并无大碍,叮嘱徐妙心在车上不要下来,并加派人手护在马车身边,才放心心来。 邱福命人在刺客身体上搜寻,果然在每个人身上都找到一块令牌,令牌正面刻了“潜龙会”三个字,反面则绘刻了一条栩栩如生的龙,刻有两行字“瑞徵辟,应嘉钟,舞云凤,跃潜龙。” 朱棣见到令牌背后的字,眼神忽然变的十分冷峻,徐允恭见状也是眉头紧锁。 拿着令牌沉吟一下,朱棣向徐允恭叮嘱:“来人明显是要取本王性命,在没有弄清楚之前不好打草惊蛇,此事,不要告诉父皇,本王自有打算。” 徐允恭见今日情形如此惊心,不免担心而迟疑:“可是这敌人在暗处,殿下在明处,那..这一路北上,殿下您岂不是太危险了?” 朱棣沉吟道:“本王无碍,有邱将军和护卫军在,不会有事的。”朱棣到这里,有些担忧的看向徐妙心的马车:“本王担心的是妙心。” 徐妙心虽然自幼也随着徐达练过防身之术,可毕竟只是大家闺秀,万一有什么差池,以今日的情况,护卫军很难护她周全,而到时候朱棣只怕也分身乏术。 柳滢曦见眼前情形,知道徐允恭也担心姐姐安危,只是他正在为父亲守孝,不可能护送燕王等人回北平,便开口向大家说:“我…陪殿下和王妃回北平吧,我也想回去看看师父。” 徐允恭闻言,有些意外,也隐隐有些担心:“滢曦…” 柳滢曦知道徐允恭的心思,安慰他说:“徐哥哥,我师父命我在你守孝期间,留在公府照顾你,我看过师父很快回来。” 徐允恭听了柳滢曦的话,心知眼下恐怕也只有这一个方法,便点点头:“也好,多个人也多个照料,若是有你能贴身照护姐姐,会安全很多。” 朱棣见眼下柳滢曦确实是贴身保护徐妙心最好的人选,也便点头应允。 于是,柳滢曦便随着徐妙心一行,踏上了去往北平府的道路。 目送着柳滢曦离去,徐允恭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空落,但是他知道柳滢曦说话从不食言,直到朱棣一行人渐行渐远,看不到踪迹,也便骑马返回京师中山王府。 第20章 第六章 潜龙会 出乎朱棣意料,经过京师之外密林中那一次截杀之后,一路北上并未遇到任何意外,四月中旬顺利抵达北平。 柳滢曦本想着等朱棣一行安全抵达燕王府之后,便回长寿山看看师父和悬阳寺的众位师父,谁知道,徐妙心再三挽留她在王府逗留两日。 朱棣也说这些天只顾着赶路,一路辛苦,休息一两日再赶路。 柳滢曦盛情难却,只得答应在燕王府小住两日。 这一天,用过早膳,徐妙心派人来请柳滢曦,想带着她一起去庆寿寺上香祈福。 柳滢曦无事,自然欣然应允相伴,便稍微收拾一下,取过佩剑,用连珠绶带悬挂在腰间,便陪着徐妙心往庆寿寺去了。 徐妙心带着时年八岁的长子朱高炽和六岁的朱高煦一同前往。 三年前,柳滢曦曾在徐达病重期间见过三位小王子,三年不见,柳滢曦发现当年那个胖胖的小男孩又胖了一些,而六岁的朱高煦长得要匀实许多,朱高燧因为幼小,徐妙心并不带他进入寺院之类的庙宇。 一路上,柳滢曦发觉朱高煦比他的哥哥朱高炽要调皮许多。 朱高炽十分文静乖巧,甚至朱高煦调皮的故意推他,他也只是悄悄躲避,不多言语。 而燕王妃显然也很难约束这个二儿子,只得好好护着朱高炽。 柳滢曦只当是小孩儿玩耍,一行人很快也便到了庆寿寺。 这庆寿寺建于元初,寺内松树繁茂,树阴密布,景色十分美丽,有流水横贯东西。 柳滢曦随着徐妙心上香之后,徐妙心便吩咐跟随而来的侍婢带着两位小公子去游玩,自己挽着柳滢曦的手,说想跟她聊聊天。 柳滢曦便随着徐妙心在庆寿寺内散步。 徐妙心絮絮所说的,大都是徐允恭的事情,从他小时候的趣闻轶事,到长大后的才华满京城;从他的脾气喜好到秉性善恶。 从徐妙心的神采和语气中,柳滢曦不难看出这位温婉大方、贞洁娴静的燕王妃,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赞赏和推崇。 说到最后,徐妙心向柳滢曦道:“滢曦,允恭很喜欢你,这我看的出来,你也喜欢允恭,对不对?” 柳滢曦想不到徐妙心会问的这么直接,有些羞赧,一时不知要如何回答。 望着柳滢曦的样子,徐妙心又开口:“父母都不再了,作为允恭的长姐,有些事,我这个做姐姐的势必要为他做主的,其实父亲也很希望允恭能娶你,我也是。” “这…”柳滢曦有些羞涩,神色却依然清明道:“王妃,可是滢曦...只是一个山野丫头。” 徐妙心闻言,含笑拉起柳滢曦的手说:“这一点你放心好了,我父亲虽然官至右丞相,更封公爵之位,却是布衣起身,徐家从来不会有门第之见,何况现今我父亲去世,允恭只有十八岁,中山王府势必不如以前。” 徐妙心说到最后,言语中已有掩饰不住的一股落寞。 柳滢曦一时也只默默,就在此时,却见到一位年长僧人,在两个小沙弥的陪同下,向两人走来。 那僧人走到徐妙心身边,双手合十施礼道:“贫僧道衍见过王妃,王妃大驾光临,贫僧有失远迎,望王妃赎罪。” 徐妙心见道那僧人,也是十分有礼的双手合十,娴静一笑:“大师言重了,本宫此来也是为了上香祈福,未有其他,大师不必费心。” 道衍看到站在徐妙心身边的柳滢曦,但见她年纪不大,却颇具慧根,更兼一种纤尘不染的气质,尤其是一双明眸中,隐隐似乎含着一股灵气。 她虽则衣衫素淡,却又不像是徐妙心的丫鬟,道衍好奇心起便问道:“这位是?” 徐妙心深知道衍心思缜密,便道:“这是柳姑娘,滢曦,这位是庆寿寺主持道衍大师。” 柳滢曦见道衍眼如三角,虽是出家之人,身上却有一种阴翳的气息,心中奇怪,却还是双手合十,礼貌的施礼:“晚辈柳滢曦见过大师。” 道衍微微含笑道:“滢曦小施主有礼了。” 徐妙心含笑道:“大师且去忙吧,本宫和滢曦随便走走便回府了。” 道衍听了徐妙心的话,也便告辞离去。 只是在与柳滢曦错肩的时候,两人都不约而同的侧首看了对方一眼。 彼此心中似乎都有些说不清楚的疑惑,同时又都奇怪,两人初次见面,实在不知缘何会有一种奇怪的对立感存在,两人似乎从彼此的眼神中,也都读懂了那种抵触之意。 道衍走出去一段时间之后,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紧紧盯着柳滢曦挂在要见的那柄宝剑,他认出来那把剑便是绝世名剑“惊鸿剑”。 像是有什么东西闪过脑中,道衍突然记起曾听自己的师父说过:“惊鸿剑”识莫邪在其父欧冶子的教导之下,所锻造出的处女剑,此剑剑身皎皎如明月光华,剑锋凌厉之中多了一分清淡自持,乃上古神剑中的上上品。 当年莫邪对此剑十分喜爱,常常佩戴在身,后来此剑失传,师父还曾说过此剑被其师父玉清子所珍藏,并言将来自有有缘人来取。 道衍曾经见过师父所绘制的“惊鸿剑”,正是柳滢曦身上所佩戴的那柄宝剑无疑!那么这小女子便是玉清子门下了。 道衍脑中石光闪现,猛然了解了自己因何会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有这样的抵触之意了,因为告诉道衍“惊鸿剑”之事的正是他的师父,他的师父便是高真人的师兄子阳子! 道衍,正是子阳子临终嘱托一和大师、高真人务必找到的“逃虚子姚天禧”! 或者缘分使然,又或者两人天生对立,所以初次见面,才对彼此如此抵触吧? 此时的道衍,或者预感到,子阳子一定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而高真人若知道此事,定会清理门户! 道衍本名姚天禧,由于生逢乱世,十四岁时,便度发为僧,后来周游山水,隐晦法号,拜入子阳子席应真门下,专修阴阳术数之学,后来擅自离开灵应宫,恐受子阳子追责,改名姚广孝,以法号“道衍”,游历四方,与当时许多吴中文人往来频繁,交游酬唱、评书品画,因其才华与睿智,被当时许多文人推崇,子阳子自然想不到他竟如此大胆。 无论如何,他现在都是皇上下令,随侍燕王的庆寿寺主持道衍,子阳子已经死了,而自己有自己心中的抱负,只是还未到施展之时,自己绝不容许有人来破坏这个抱负! 望着徐妙心和柳滢曦的身影,掩映在庆寿寺的繁茂柳林深处,道衍知道,自己或者要面对很大的困难,但是无论是谁都休想阻止自己! 自己一定要在这个世界上,显示出自己的绝世才华! 注释:《明史姚广孝列传》——姚广孝,长洲人,本医家子。年十四,度为僧,名道衍,字斯道。事道士席应真,得其阴阳术数之学。尝游嵩山寺,相者袁珙见之曰:&是何异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刘秉忠流也。& 第21章 第七章 合欢笑 可惜,道衍这个身份给了他太好的隐藏和伪装,柳滢曦就这样与道衍擦肩而过。 跟随徐妙心从庆寿寺回去后,柳滢曦眼前,总也挥之不去的想着庆寿寺住持道衍的那双眼睛。 柳滢曦一直想不通,自己缘何有些厌恶那个僧人,这个问题让她困惑了很久,直到很多年之后,所有的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才明了这中间冥冥注定的因果缘由。 在燕王府逗留了五六日,柳滢曦一直惦记着徐允恭。 虽然回到北平之后,朱棣便派人给京城送了平安信,但是她就是挂念着徐允恭,挂念他是否安好,于是住了两日后,她便向朱棣、徐妙心辞行。 徐妙心也看出了柳滢曦的心不在焉,也就没有太过挽留。 柳滢曦先回长寿山清虚宫和悬阳寺,探望师父和一和大师,哪知师父和一和大师都在闭关,她便在山中逗留两日,陪了陪柳氏夫妇,便急急地赶回了京城。 柳氏夫妇虽然想念柳滢曦,但是受到高真人闭关之前的嘱托,没有拦着她。 等柳滢曦赶回京师的时候,已是五月初。 她一回到中山王府,听家丁说徐允恭正在书房读书,便没有让人去通报打扰他,她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柳滢曦回房间洗漱了一下,又泡了一杯“蒙顶甘露”,来到书房,徐允恭正执了一本《资治通鉴》,凝神秉读。 柳滢曦缓步上前,将“蒙顶甘露”轻轻放在书桌一边道:“徐哥哥,我回来了。” 正在专心读书的徐允恭听到柳滢曦的声音,抬起头,看到站在书桌前的少女,惊喜的起身,来到她身边:“滢曦?真的是你回来了?” 柳滢曦点点头,含笑说道:“是啊,徐哥哥是我回来了。” 徐允恭是日夜盼着柳滢曦回来的,甚至于自己的弟妹也看出大哥的心思,他每日除了亲自打扫祠堂给父亲上香,照顾弟妹起居,所有的时间都在练拳、看书中消磨,偶尔闲下来便是拿着柳滢曦赠给他的那个白玉菩提发呆,连下人都看出这位大少爷对柳姑娘的心思了。 徐允恭生性坦然,再加上父亲临终时,曾说及想让柳滢曦嫁入徐家的事,更兼得到姐姐徐妙心的支持,他对于弟妹的调侃,家仆的私语并未有异。 只是因为了他的相思,使得徐家上下有些压抑,所以徐家上下似乎也都在盼望着柳滢曦归来。 现在柳滢曦回来,显然高兴的不止是徐允恭。 柳滢曦到来后,徐允恭明显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些。 更多的时间,柳滢曦会陪着徐允恭见习武功,徐允恭武功承袭父亲,柳滢曦则是由高真人一手□□。 柳滢曦的武艺胜在招式,轻功胜于常人,徐允恭则赢在定力和浑厚,两人如此切磋,武功修为不知不觉间进步不少。 柳滢曦甚至调皮心起,想要和徐允恭自创剑法,徐允恭只当她一时兴起,并未在意。 徐允恭读书写字的时候,柳滢曦或者也执卷伴读,或者研墨泡茶,也总是陪在身边。 两人每天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打扫祠堂,为徐达上香,虽然徐允恭完全不用亲自打扫,但是,他却坚持在三年重孝期间亲自打扫,只为了为父亲尽一尽孝道,徐允恭坦言这是他能为父亲做的最简单的事情了。 下人见他如此坚持,只得遵从他的指令,柳滢曦则坚持要陪他一起,倒是柳滢曦的坚持,徐允恭并未拒绝,让弟弟妹妹们有些不解,甚至柳滢曦心中也不明白。 徐允恭想父亲若是看到他两人一起打扫祠堂,给父亲上香,父亲该是会很欣慰的吧。 两人便这样平静的随着时光慢慢前行。 六月末的一天清晨,正是朝霞满天无限好的时候,柳滢曦一反常态,主动拉着徐允恭来到瞻园水院前的一片合欢树林中,手中还拿着自己的“惊鸿剑”和徐允恭的“泰影剑”。 此时,正是合欢花开繁盛的时节,水院宛若沉浸在一片粉红色的诗意中,合欢花的清香溢满整个院子。 来到水院后,不等徐允恭开口询问为何要带他来这儿,柳滢曦已开口:“徐哥哥,你看好了。” 柳滢曦说完,便将“泰影剑”交到徐允恭手中,自己抽出惊鸿剑,摆开阵势。 在徐允恭讶异的眼神中,柳滢曦武出了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剑招。 淡淡的晨曦,在柳滢曦身上洒下灵动的剪影,有飘落的合欢花环绕在她身侧,衬得清晨素衣淡妆的柳滢曦,宛若惊鸿仙子,徐允恭看的有些痴醉。 渐渐的,徐允恭觉察一丝不对,柳滢曦的剑法以功为主,虽则精妙,护住了正面和两侧,独独背后却没有任何防备。 徐允恭正暗自奇怪,忽的记起之前柳滢曦曾说,想要两人共创一套剑法的事情,心中豁然开朗,不由得暗自含笑道“这个小丫头,真是不简单。” 徐允恭观察了一会儿柳滢曦的招式,也渐渐领悟了下来。 一套剑法下来,柳滢曦有些微微喘息,望着徐允恭问道:“看懂了么?” 徐允恭笑着点点头,老实说:“懂了。” 柳滢曦闻言,高兴的一拍手:“那你练一遍。” 徐允恭依言练起来,柳滢曦则在旁边纠正,也想着改进,如此徐允恭练了四五遍,也便差不多了,柳滢曦便提议两人合练一遍,徐允恭颔首应允。 由于是第一次尝试,两人速度相对较缓,却想不到一遍下来,配合的十分默契,收剑立定后,两人四目相对,柳滢曦眼中含着欢喜雀跃的神色,徐允恭则是深深的宠溺。 有合欢花瓣落在柳滢曦丝带束起的满头青丝上,徐允恭走上前将那花瓣取在手中,望着柳滢曦说:“真想不到,你竟然真的会花心思去创一套剑法。” 柳滢曦得意的笑着说:“意外吧,其实这套剑法,是我参考师父一套剑谱上的剑法,略微改了一下就得来了。” 徐允恭闻言伸手刮一下柳滢曦的鼻翼:“真狡猾,那…这剑法叫什么名字啊?” 柳滢曦闻言撅了一下嘴唇:“还没有取名字了,不如,徐哥哥你来取个名字吧。” 徐允恭闻言,望着手中捻着的合欢花,心中一动:“那就叫‘和鸣剑法’吧。” “‘和鸣剑法’?”柳滢曦不懂是什么意思,有些不解的问。 “是啊。”徐允恭温和笑着说:“‘燕莺成对,琴瑟和鸣’,好不好?” 徐允恭说完,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静静的望着柳滢曦。 柳滢曦闻言,自然明白徐允恭何意,垂首含笑,虽觉害羞,还是点了点头。 两人于是常常练习改进这套剑法,本来是柳滢曦一时心起的创作,到后来,也渐渐被两人改成一套十分精妙的剑法心诀。 第22章 第八章 晋王的威胁 八月二十六日,是孝慈皇后的忌辰,秦、晋、燕、周、等藩王携带家室回京祭祀,燕王朱棣一家便住在了中山王府。 徐妙心一回到中山王府,便觉得王府中有了一些之前缺少的气息,徐允恭的气色和精神也很好,当听说每天早上,徐允恭和柳滢曦都要亲自打扫祠堂的时候,吃惊之余,徐妙心心中更是宽慰不少。 朱棣来到京师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皇宫觐见皇上,禀报边界大小事宜,知道皇上一直喜爱朱高炽,也带了朱高炽兄弟一起前去,只带着邱福和朱能两人贴身守护。 朱元璋见了两个孙儿果然十分高兴,朱棣见状自然也觉得高兴,在宫内逗留许久,这才带着两个孩子返回中山王府。 两个孩子不常在京城,刚刚回来还有些好奇,尤其是朱高煦,十分欢快,朱棣也喜欢他壮实好动的样子。 走到回中山王府的必经之路飞鹤桥的时候,朱高煦却不小心跌了一跤,朱棣赶上上前将他扶起来,见没有伤到,这才放心的起身往回走。 不料,朱棣一转身,却碰到了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子身上,那女子身姿轻盈,像是经不住朱棣的碰撞,身体往前倾过来,朱棣只得伸手扶住她:“姑娘小心。” 那女子像是受了些惊吓,但是见到自己被一个英俊的男子扶住了,转而含笑:“多谢公子,我没事。” 朱棣当时并没有多想,见那女子无碍,也便各自离去。 回到中山王府的时候,正见徐妙心和徐允恭在前厅喝茶闲聊。 见朱棣回来,两人起身上前徐妙心领过朱高炽,徐允恭抱起朱高煦,向朱棣打招呼:“殿下,您回来了。” 朱棣笑着点点头,无意间往内袋中一摸,脸色骤变:“糟糕!” 徐妙心见朱棣神色有变,关切问他:“殿下怎么了?” 朱此时已是十分紧张,还是不动声色的看了看服侍的下人,和两个小王子,徐妙心心领神会,便吩咐人带着两个孩子回房间休息。 待他们离开,朱棣眉头紧锁,沉着面色说:“玉印不见了!” 徐妙心和徐允恭听到这话,也是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两人都知道丢失玉印意味着什么。 徐允恭开口问他:“怎么会呢?在路上遇到过什么事么?”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在宫中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池,朱棣仔细回想着路上的情形,觉得唯一的可能,便是出了宫门后不久在飞鹤桥上的时候,看似无意见撞到自己的那个女子,便将当时的情形向徐允恭和徐妙心说了一下。 三人心知十有八九是被那女子盗走了,那就必须要尽快找到她。 敢在京城中,光天化日盗取藩王玉印,这人的目的绝不简单。 现在也只能想办法尽快找到那个女子,却又不能公开寻找,玉印是皇上钦赐,一旦丢失玉印这样的事情被人知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朱棣和中山王府都会有很大的麻烦。 于是,朱棣便将那女子的容貌描述了一下,命护卫千户邱福和朱能,带着自己的护卫军在京城秘密寻找。 可是,京城之地,人海茫茫,要找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谈何容易,谁知道那人会不会早已出了京城? 过了两日,却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徐允恭见朱棣心情不好,约了朱棣去瞻园静妙堂下棋聊天。 徐妙心则约了妹妹和柳滢曦带了朱高炽兄弟在扇亭玩耍。 一局未罢,却见邱福匆匆进来,向朱棣禀告:“殿下,晋王前来拜会。” 朱棡与朱棣和中山王府关系一向冷淡,这个时候前来,便有些微妙。朱棣闻言,不动声色的与徐允恭对视一眼:“好,请晋王进来。 朱棡进来后,三人见礼,徐妙心带着朱高炽兄弟和柳滢曦与朱棡打过招呼,柳滢曦奉上青茶“凤凰水仙”,也便退到了一侧。 看到柳滢曦的时候,朱棡有一瞬间的奇怪,总觉得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个小姑娘,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见她虽然端茶斟水,举动气质也不像是徐府的丫鬟,心中更是生疑,因怕失了身份,不好开口问。 徐允恭见朱棡盯着柳滢曦看,便轻轻咳了一声:“晋王殿下,请喝茶。” 朱棣含笑开口:“三哥,怎么这么有空来中山王府?” 朱棡抿了一口茶,含了得意的神色:“本来因为大同府边界之事,父皇是想让本王留在宫中的,但是,本王无意间听闻,四弟你似乎遇到一点麻烦,便赶过来看看你。” 听了朱棡的话,朱棣和徐允恭神色都微微有些变,哪知,朱?突然话锋一转:“本以为他们说的是真的,不过看四弟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下棋,看来市井传言都是不可信的。” 朱棣闻言和徐允恭对视一眼,朱棣正想开口询问他听到了什么风声,朱棡接着说道:“要说这郭桓、李彧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幸好父皇英明,否则四弟你的锦绣前程和徐大将军的一世英名恐怕要毁了。” 听他说起郭桓,两人都以为他所指的不是玉印之事,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只是徐允恭听闻晋王言及父亲,淡淡道:“晋王殿下说笑了,允恭只知清者自清,就算是有人蓄意谋划,相信皇上英明决断,自然不会令燕王殿下和家父蒙冤。” 徐允恭说话态度不算好,不过朱棡倒也不恼,转向朱棣,话锋一转:“几年前的空印案,四弟你还记得吧?” 朱棣不明白朱棡用意何在,但是把话语扯到了印章之上,朱棣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空印案”事涉多个地方,朱棣自然知道:“当然记得。” 等朱棣说完,朱棡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说:“四弟,这定州练兵,若是没有了藩王之印,不知要如何进行呢?” 朱棣、徐允恭闻言,脸色骤变,这才知道,朱棡一上来就说起“郭桓案”,无非是想给他二人一个下马威,而他真正的目的,却在朱棣的玉印之上。 朱棣紧紧盯着朱棡,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惊怒道:“是你做的吧?” 朱棡却不紧不慢的呷了一口茶,话中有话的说道:“四弟,现在三哥只想着定州练兵之事,至于其他的,三哥概不关心。” 朱棣终于谈明白了朱棡的真实意图,恼怒的看着他沉默未语。 朱棡似乎很得意看住朱棣的神色,将茶杯的杯盖轻轻扣在茶杯上,眉毛一挑:“说到玉印,本王倒是在某一处,见到过一个和燕王印一模一样的。” “你...!”听到朱棡说出这句话,朱棣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他是在没有料到,这样设计自己的竟然是他! 徐允恭见朱棣有些激动,忙起身一把拉住了他,转向朱棡不无轻视的说:“晋王殿下与燕王一母同胞,这样的做法还真是让微臣开眼了!” 徐允恭也实在没料到,朱棡竟然卑鄙到这种份儿上,为了权势,连自己的亲兄弟都陷害! 对于两人的反应,朱棡却始终淡定,放下手中的茶杯,他得意的笑着看向两人:“等到本王到了定州,那玉印自然完璧归燕。” 朱棡此言无疑是承认他知道玉印的所在,而刚才的话,更是默认了朱棣刚才的疑问,朱棡也将自己的目的,说道的很清楚了——他要拿到这次定州练兵的资格! 朱棡明白,在就藩的几位藩王之中,秦王沉迷酒色,周王妄自尊大,楚王、齐王年龄尚幼,若论军事才华,以朱棣最为优秀,更兼得到徐达的□□,朱元璋阅人无数,自然心中明了,所以定州练兵他心中最好的人选,一定是燕王朱棣。 他也知道朱棣是有意于定州练兵的,若是不想办法,自己绝无争取到这个机会的可能。所以他早在七月下旬便来到了京师,暗自部署自己的计划。 想不到一些都如此顺利,望着朱棣阴晴不定的神色和极力克制的怒气,朱棡知道若是不出意外,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朱棣自知自己已陷入他的设计之中,反倒是冷静了下来,朱棡敢来王府挑衅,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现在晋王占据着主动权,自己根本没得选择。 到底徐允恭不想看到姐夫如此被晋王欺辱,便开口道:“晋王殿下何必如此呢,练兵之事,最终还是要皇上来定夺。” 朱棡见徐允恭为朱棣抱不平,冷笑一声道:“这个本王自然知道,只不过燕王暂住中山王府,大公子却如此大意,令玉印丢失,不知中山王府如何担待?” 若说之前是试探,那么朱棡这番话,便是□□裸的威胁。 徐允恭闻言有些气结,朱棣看眼前情形,又恼又气,枉费自己一直以处事周全自居,竟然这么轻易的被朱棡摆了一道还不自知! 懊恼归懊恼,朱棡还在看着自己,朱棣克制着心中的情绪,面色平静的冷淡说道:“三哥放心,北平近日军务繁忙,四弟必然拿不出时间去定州练兵。” “好!”听了朱棣的话,朱棡拍手笑道:“本王就知道四弟最明白事理,难怪父皇那么器重你,有四弟这句话,也不枉本王来王府一趟。” 朱棡说完,又望着徐允恭笑了一下:“今日本王还有事,就不去拜祭徐大将军了,来日方长哈哈哈…” 朱棡说完,便得意的笑着离开了瞻园。 望着朱棡嚣张离去的样子,朱棣终于按耐不住,一拳打在棋盘上,震得棋盘上黑白分明的棋子,纷纷跌落。 徐妙心等人听到异动,忙赶了过来,眼看着朱棣暴怒的神色和徐允恭紧缩的眉头,众人心知朱棡刚才的话,是真的触怒了朱棣。 定州练兵,是皇上第一次让皇子单独领练兵事,朱棣为了能够争取到这次机会,做了多么大的努力,别人不知道徐妙心却十分明了。 朱棡用如此卑鄙的手段逼迫朱棣,朱棣心中的怒火可想而知。 一直服侍在侧的柳滢曦听了几人的对话,联想到这几日王府中的情形,隐约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自从朱棣从宫中回来后,徐允恭的神色便有些不对,她不好多问。而今见到朱棡嚣张的样子,虽然她并不知道玉印有多重要,但是从徐允恭和朱棣的神色,她也能想象的到,若是不重要,朱棡断然不敢公然拿整个中山王府,来威胁徐允恭! 望着朱棡离去的身影,柳滢曦眸光一闪,只安静的回身收拾被朱棣打翻的棋盘,并未多做言语。 第23章 第九章 别馆玉印 由于朱棡上午的到访,中山王府的气氛一直有些压抑。 下午快要吃晚饭的时候,中护卫千户邱福匆匆进来,伏在朱棣耳边说了几句话。 朱棣闻言神色吃惊而恼怒:朱棡竟然私自宴请朝廷官员,虽说是礼部、工部的人,但是朱棡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吃过晚饭后,大家心情都不好,也便各自回房间休息,而夜色渐浓的时候,却有一个娇俏灵敏的黑色影迹,由中山王府出来,这人身穿深色夜行衣,只露出一双如如麋鹿机警的眸子。 四处张望了一下,悄悄往晋王别馆的方向行去,这人正是柳滢曦! 此时,晋王别馆内正灯火通明,一派觥筹交错。 朱棡果然邀约了礼部和工部的几个官员参宴,站在朱棡身后服侍,正是当日在飞鹤桥上,撞到朱棣的那个媚眼如丝的女子,可柳滢曦此时并不认识她。 柳滢曦屏住心神,躲过巡逻的护卫军,悄悄接近大殿,听到朱棡的声音:“妖娆,给各位大人斟酒。” 妖娆闻言,婷婷袅袅的端起酒杯,便给众人一一斟酒。 妖娆确实人如其名,美丽妖娆,敬酒的时候,只惹得众人频频侧目,但是众人在晋王这位王爷面前,还是不敢太过放肆的, 朱棡端起酒杯又说道:“本王远守太原,京师中的诸多事宜,还要仰仗各位大人。” 众人闻言,忙恭谨附和:“殿下乃皇子,我等自当效命。”…… 柳滢曦并不想听他们在这儿说话,便悄悄前往后院。 柳滢曦记得在太原府的时候,听坊间传闻过:晋王生性多疑,玉印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一定会自己保存的。 众位藩王在京城的别馆,布局规格都差不多,柳滢曦大体了解王爷的房间在什么位置,所以并没有太费周折,便潜入到了晋王的房间内。 柳滢曦在房间内仔细小心的搜索。 果然,让她在接近床榻的一个暗格内,找到了放置玉印的地方,里面有几枚印章。 柳滢曦拿出来,借着阴暗的光线,看到其中两个玉印大小相同,并且都用麒麟印纽,其中一个上面正有“燕王”字样。 柳滢曦心知此物便是燕王的玉印了,便忙将燕王的玉印放入怀中,又将朱棡的玉印放回去,一切归于原位,便悄悄起身准备离开。 出了朱棡寝室,柳滢曦想绕过前厅,便往西边离去。 谁知,刚刚出了后院,突然有狗声叫起来。 原来西边比较偏僻,朱棡在此豢养了一条大狗,柳滢曦冷不防被吓了一跳,这狗叫声很快便惊动了护卫军。 柳滢曦眼见不好,心知此处不可久留,施展轻功便向外面跑去,却在将要翻墙而过的时候,被一个持剑的女子拦下。 柳滢曦定睛一看,正是刚刚在朱棡身边的妖娆。 妖娆见有人夜闯别馆,也没和柳滢曦多废话,举剑便刺。 柳滢曦见她出手狠而快,自知自己现下并不是她的对手,便丈着轻功,灵巧躲过妖娆的袭击。 此时,正在前厅宴饮的朱棡也带人赶到,柳滢曦觉得情形越来越不好,便展开架势,极力的往外冲去。 妖娆看出柳滢曦的意图,更是死死封住出口。 柳滢曦心知若是被朱棡抓住,必然要牵连中山王府和朱棣,也是下了决心死也要离开。 两人出手都很果断,只是柳滢曦被逼到绝境,只得冒死突围,虽然武功尚若,却也勉强支持。 朱棡看出她的企图,开口向妖娆下令:“妖娆,别伤他性命,抓活的!” 朱棡话一出口,妖娆下手便轻了一些,柳滢曦抓住时机,冲开缺口,却在擦身的手,腹部被妖娆浅浅扫了一剑。 柳滢曦回首放出几枚银针,趁着众人躲避的时候,匆匆离开。 眼见那女子使出的招式,朱棡心中闪过一道亮光,蓦然想起四年前在太原府门口,有个老道士带着一个小女孩悬壶治病,那个小女孩百无聊赖之际,打出了一套拳法,与今日这刺客的招式,像是出自同宗。 柳滢曦临走之前,回首的那个眼神,也让朱棡断定,这双眼睛正是他今日在中山王府,所见到的那个白衣女子,只是当时他没有记起来。 不会有错的,就是她!尽管今日她用的是剑,但是其武功套路自成一派,当日那老道士仙风道骨,那小女孩灵气逼人,自己一直印象深刻,自己绝对不会看错! 此时,朱棡也依稀明白了她缘何而来,看她刚才的架势,玉印恐怕已经… 望着那人的影迹消失在黑夜中,朱棡不容细想,便亲点一百名护卫军,带着这些人,怒气冲冲的往中山王府追去。 朱棡很快便围困住中山王府后,直接敲开门,不由分说,便要往院子里闯。 中山王府的护卫一向忠心护主,首领樊翊见晋王气势汹汹带人闯进王府,一看来者不善,也便阻挡在门口,不肯让步。 朱棡何曾受过如此待遇,见樊翊不肯让步,便争执了起来。 正在书房读书的徐允恭听到嘈杂声,便走了出来,正好看到朱棡带着近百护卫军,把守住了中山王府,向樊翊怒目而视。 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这架势,也知道朱棡来者不善。 徐允恭安抚跑出来的徐添福带着弟妹回房去,示意樊翊退下,自己来到朱棡身边。 徐辉祖并未掩饰自己心中的不满,环顾一眼手持兵刃的护卫军,耐着性子问他:“殿下这是何意啊?” 朱棡怒气冲冲的看着徐允恭:“大公子放心,本王今日前来,只是为了找一个人!” 徐允恭恭谨一笑:“不知晋王殿下要找的是何人?” 朱棡盯着徐允恭一字一句的说:“就是今日在瞻园遇到的那个白衣女子。” 徐允恭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朱棡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柳滢曦。 虽然心中吃惊,徐允恭面上仍旧平和问道:“不知殿下找她所为何事?” 朱棡冷笑一声:“本王怀疑她夜闯别馆,盗走了本王的一样东西。” “不可能,滢曦不会的。”徐允恭闻言矢口否认,柳滢曦的为人他心知肚明,她绝对不会去盗取别人的东西,除非…. “滢曦?”朱棡玩味的说着这两个字,斜睨了徐允恭一眼:“会与不会,本王查过就知道了!” 见徐允恭无意让开道路,朱棡欺身近前问道:“你是想亲自带本王去找她?还是本王自己命人去?” 此时,夜宿中山王府的朱棣,也听到动静,赶了过来,正好看到徐允恭和朱棡剑拔弩张的对峙着。 看着眼前情形,朱棣脑中飞快的想着:邱福不是说朱棡今日是要宴请礼部的那些人么,出了什么事情,他竟然会突然带着护卫,围困了中山王府? 听到两人的对话,朱棣心有些明了朱棡为何而来,忙走上前,还是笑向朱棡说道:“三哥这是怎么了?” 朱棡没有回答朱棣的问话,眼神依然望着徐允恭,不耐的说:“大公子到底带不带本王去见她?” 朱棣见徐允恭并无让步的意思,便打圆场:“允恭,既然晋王想找府上的人,就带晋王去吧,若是不给晋王一个交代,只怕晋王不会相信我们的。” 徐允恭闻言,知道朱棡敢把护卫军带来,自然事情没那么简单,同时,他也不觉得柳滢曦会去盗取晋王府的什么东西。 直到朱棣赶来,徐允恭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难道柳滢曦夜探晋王别馆,是为了燕王的玉印?若果真如此,自己势必不可能挡得住晋王,又或者有了这些时间,柳滢曦已把所有的事情,准备好了。 想到此便向晋王微微一抬手:“殿下这边请吧。” 言毕,便引导着朱棡和护卫军往柳滢曦的房间走去。 第24章 第十章 闺房对峙 很快,众人来到柳滢曦房间外,见里面烛光摇曳,徐允恭总算舒了口气:看来柳滢曦人在房间里,那么,朱棡的怀疑,便未必是真的。 徐允恭上前敲了敲门,柳滢曦柔和的声音传来:“谁啊?” 徐允恭回答道:“滢曦,是我。” 听出徐允恭的声音,柳滢曦问道:“徐哥哥,这么晚了有事么?” 徐允恭回身看了看跟着他来到柳滢曦房门口的朱棡,还有他身后的护卫军,不知要如何回答,吞吞吐吐的说:“额…是..” 此时,朱棡却已按捺不住,大声呵斥:“把门打开!” 朱棡话音刚落,边有两个护卫上前,准备强行开门。 徐允恭闻言忙出言制止:“晋王殿下!” 里面的柳滢曦闻言,惊呼一声:“徐哥哥等一下,我在沐浴!” 未及徐允恭阻止,朱棡已命人强行撞开了柳滢曦房间的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浓烈的湿热空气,夹杂着芬芳香味。 外面的几个大男人一时有些迟疑,徐允恭暗自奇怪:滢曦几乎从来不用香料,今天怎么….? 但是朱棡知道夜长梦多,稍微顿了一下,便抬脚向往里走,却被徐允恭颀长的身躯拦在了门口:“请殿下稍等一刻,让滢曦穿好衣服。” 朱棡听到里面有水声,不好勉强,只黑着脸站在门口。 过了不长时间,便听到柳滢曦的轻柔的声音:“徐哥哥,你们可以进来了。” 徐允恭闻言,刚刚侧身,朱棡便怒气冲冲的一脚踏进了房间。 见朱棡欺身进入柳滢曦房中,徐允恭不敢大意,忙跟着进去。 正见柳滢曦穿着贴身衣衫,赤脚穿着一双绣了如意花纹的锦缎鞋,似乎由于时间紧迫,在外面披了一件深色披风,围住了娇柔的身躯。 她站在屏风一侧,眼神因为几人的强行闯入,而有些微微的慌乱,或者是由于受到惊吓,面色有轻许苍白。 徐允恭看着柳滢曦慌乱的神色,心中十分心疼,更恼怒朱棡的做法。 柳滢曦毕竟只是一个豆蔻少女,见了这样的架势不可能不心慌?任徐允恭脾性再温和,也对朱棡的做法十分不满。 徐允恭跨过朱棡,来到柳滢曦身边,伸手握着柳滢曦的手安慰她说:“没事,晋王殿下…只是…想确认一件事情。” 柳滢曦没有说话,只淡淡的看着那些进来之后,就到处乱翻的护卫兵,和上下打量着自己的朱棡。 由于沐浴,柳滢曦的头发都散开了,发丝上有水珠滴下来,见朱棡那样看着自己,只得别过头贴近徐允恭。 直到握住柳滢曦的手,徐允恭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说柳滢曦刚刚是在沐浴的,屏风后面的浴缸中还有氤氲热气,房中的温度也很湿暖,只是柳滢曦此时的手却有些冰凉,还微微发颤,而那样的颤抖不像是因为紧张所致,倒像是真气不稳而努力克制着。 徐允恭心中疑惑,不免低首去看她,正迎上柳滢曦有些焦灼的眼神,徐允恭心中一惊:难道今日夜闯晋王馆舍的真的是滢曦么? 想到此,徐允恭不动神色的把手移到柳滢曦的脉搏上,只觉得她的脉搏极其不稳,也有些浮躁。 徐允恭心知不好,便伸手揽过柳滢曦的腰,暗暗支撑着她正努力克制,却仍旧轻轻发抖,而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 同时用眼色微微向朱棣示意。 朱棣何其精练,看到了徐允恭的神色,便心知有异,快步走到朱棡身边,暗自观察着朱棡的一举一动。 朱棡命人将柳滢曦的房间,里里外外几乎翻了个遍,东西散落了一地,却一无所获。 朱棡自己也上上下下仔细看过,确定没有遗漏的地方,正想转身,目光被屏风后面柳滢曦的沐浴用的木桶吸引。 朱棡确定,这么短的时间追来,柳滢曦应该没有多少时间将玉印隐藏到其它地方,更没有时间把它交给别人。 若是今天的事情真的是她做的,那么玉印肯定还在这房间中,现在只有沐浴的木桶没有搜查过了。 朱棡走近那木桶,之间水面上铺着厚厚一层红色花瓣,由于光线暗淡,看不太清楚水下的样子,大红色的花瓣隐隐浮动,泛着诱惑的光晕。 柳滢曦见朱棡盯着木桶看,心中有些焦急,身体抖得有些厉害,一双小手不自觉的紧紧抓住了徐允恭的衣衫。 徐允恭感知到柳滢曦的紧张,眼中闪过一丝担心,又很快隐去。 朱棡望着柳滢曦越来越苍白的面色,缓缓走到浴桶前,左手往浴桶中伸去。 一丝惊惧和羞怒袭来:那是她沐浴用过的水,朱棡怎么可以…? 羞怒而紧张的柳滢曦只得抿住嘴唇,生生别过脸,伏在徐允恭肩头。 若非徐允恭紧紧支撑着她,柳滢曦觉得自己几乎没有力气控制自己。 徐允恭见朱棡将手伸向柳滢曦的浴桶,按耐不住,语气不善的出言阻止:“晋王殿下! 朱棡闻言,冷笑道:“本王既要搜,就要搜的彻底,否则,她脱不了干系!” 朱棡说完,便把手往水中伸去,就在他的手快要触到那层厚厚的花瓣时,站在他身侧的朱棣,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口吻冷淡:“三哥,这样不好吧!” 见朱棣出出手阻挠,朱棡不快的问道:“你敢阻止本王!” 朱棣迎着朱棡恼怒的目光,不卑不吭的说:“四弟不敢,只是三哥你贵为皇子,夜闯中山王府也就罢了,还在一个小姑娘的房间里如此…若是传到父皇耳中,恐怕会对三哥的声誉有损。” 朱棡闻言,神色一冷,冷冷说道:“你威胁本王?” 朱棣含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三哥说笑了,现在是三哥握着四弟的把柄,四弟岂敢呢?四弟只是想提醒三哥别忘了,父皇对中山王情谊深厚,视中山王为肱骨之臣,中山王去世不久,允恭尚在重孝期间,三哥就如此劳师动众,带人来中山王府邸上胡闹,父皇会怎么想?” 朱棣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令朱棡脸上有些阴晴不定,满朝文武,父皇对徐达的赏识确实非别人可比。 朱棣见朱棡犹豫,近前一步小声道:“允恭对这柳姑娘的感情,我很清楚,若然你今日对柳姑娘不敬,以允恭的个性,未必会善罢甘休,父皇对允恭有多大的期望,你也是知道的。” “你…”朱棡闻言有些气结,但是朱棣说的是事实。 徐允恭几乎完美的继承了徐达的所有优点,皇上对名将之后,最为赏识和刻意提携的也就是徐允恭。 若非徐允恭执意为徐达守重孝,而婉拒了皇上的赐封,只怕他现在已然位居魏国公爵位,自己根本不可能敢明目张胆的带着护卫军前来要人。 至于徐允恭对这个小丫头的感情,他又不是傻子,从刚才徐允恭的神色中,就能看的出来。 “何况,二哥若搜出来的东西,本就不是你的,要怎么办呢?”朱棣最后意欲所指的说的这句话,也彻底点醒了朱棡。 是啊,就算是柳滢曦真的盗走了朱棣的玉印,自己要如何收场呢? 朱棡不由得懊恼,之前只想着这个死丫头敢去偷会玉印,却忘记了那玉印本就不是自己的。 想到此节,朱棡虽然不甘心,却终究是收回了手,却狠狠的威胁着:“最好别让本王抓住把柄,逮到那个人,否则本王让她死无全尸!” 朱棡很清楚,今日夜闯别馆,盗走燕王玉印的就是这个丫头! 那套看似随心所欲耍出的拳法他只见过一次,四年的时间,当初那个红色衣衫的小女孩长大了,但是那套简单精妙的拳法和那个单纯明澈的眼神一点也没变! 朱棡肯定就是她做的,偏生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追来,却还是一无所获,眼前形势之下也无法强行再搜,便准备打道回府。 但是朱棡很明白,若是玉印回到燕王手中,自己的计划就会功亏一篑,朱棡实在是不甘心,便想着兵行险招。 见朱棡要走,徐允恭无奈,只得松开柳滢曦,拱手施礼道:“臣恭送晋王殿下。” 柳滢曦亦屈膝含礼,熟料朱棡走到徐允恭和柳滢曦身边的时候,突然出手,向柳滢曦击去。 他知道那人腹部被妖娆的刀剑所伤,若真的是柳滢曦,自己突然偷袭,她一定很难躲过,到时露出破绽,朱棣和徐允恭便无话可说了。 柳滢曦见状,下意识的便向后退去,徐允恭眼疾手快伸手微微一挡,极力忍住怒气:“殿下!请自重!” 朱棡眼见柳滢曦身手矫健的躲开了自己的突袭,虽然面色苍白,眼神惊慌却并未有异,一时自己心中也有些怀疑,又见徐允恭十分恼怒,朱棣的神色也已经十分不满,不甘的冷笑一声,却也无可奈何的带领护卫军扬长离去。 第25章 第十一章 完璧归赵 望着晋王一行人离开后院,又听见家仆关门的声音后,柳滢曦终于忍耐不住,虚弱的叫了一声:“徐...哥哥…” 话音未落,身体便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徐允恭察觉有异,忙回身接住摇摇欲坠的柳滢曦:“滢曦,怎么了?” 柳滢曦跌在徐允恭怀中,勉强伸手指了指浴桶,虚弱无力的说道:“玉…玉印…在…里面。” 朱棣听了她的话,忙伸手在浴盆中来回捞了几下,果然从里面拿出一身黑色夜行衣,还有一个白玉印章,正是自己的那枚就藩印章! 见朱棣拿到印章,柳滢曦终于坚持不住,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失去意识前,她感知到徐允恭惊惶无措的眼神和他温暖宽厚的臂膀。 徐允恭见柳滢曦晕了过去,心知情况不妙,顾不得其他,身手解开她身上的披风,想看看她伤在哪儿了。 披风一打开,映入眼中的便是柳滢曦腹部的醒目血渍。 可能是猜到朱棡会追来,她在伤口处围上了很多层棉布,由于她身材清瘦,不近看根本不会注意到,只是此时也已经有血洇了出来。 为了不让朱棡起疑,刚才她一定是拼命忍者疼痛! 徐允恭见状心疼而焦急的喊道:“去请耿大夫来!” 柳滢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伤口还微微有些痛,睁开眼,便看到徐允恭布满血丝的双眼。 见她醒过来,徐允恭神色欢喜的说:“滢曦,你终于醒了。” 柳滢曦勉强含笑一笑,安慰他说:“徐哥哥…我没事。” “都这样了,还说没事!”徐允恭有些心疼的嗔怪着,微微停顿了一下,伸手怜爱的抚一抚她如瀑的长发:“我让厨房熬了粥,一会儿就好了。” 柳滢曦点点头,柔柔应声:“恩。” 想起昨晚的事情,徐允恭问她:“滢曦,这样的决定,为什么不事先跟我商量一下?” 也许因为行动暴露,柳滢曦有些歉疚,微微抿一下嘴唇:“我怕你阻止我。” 徐允恭也是为昨天的事情后怕,面有责怪之意的说:“真的很危险。” 柳滢曦有些讨好的冲他笑一笑:“我知道,可是我有把握。” 见徐允恭眼含疑问,柳滢曦这才又说道:“三年前我跟随师父游医,去过太原府,也听闻晋王的一些轶事,知道他豢养了一些三教九流之人,而且对晋王的一些喜好也有所了解,所以才想着去试试的,当时我想着就算是找不到玉印,凭我的轻功也可以全身而退,谁知道他养了一条大狗,还在动手的时候,认出了我的拳法。” 说到被朱棡认出来,柳滢曦有些自责。 听柳滢曦这样说,徐允恭倒是有些奇怪的问她:“晋王之前见过你?” 柳滢曦点点头说道:“是的,当年跟随师父游医的时候,闲来无事我也会练习武功,在太原的时候,正好有一日被晋王看到了,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徐允恭记起洪武十四年的那次远征,他曾随大军在北平偶遇准备去游医的高真人和柳滢曦,颔首道:“难怪昨天,他那样盯着你看,你何必要这样以身犯险呢?” 柳滢曦望着徐允恭说:“昨天听了晋王和你们说的话,我担心王府会因此事受到牵连,师父也曾说,燕王是爱民亲民的好王爷,所以我就去了。” “难为你了。”徐允恭知道是因为昨日朱棡来到瞻园,对他和朱棣的一番侮辱威胁,让柳滢曦担心了。 柳滢曦毕竟对朝廷势力的诡异莫测不懂,她虽然是好心,却不知道这背后可能带来的种种后果。 幸好昨天有惊无险,要是有个万一,只怕事情会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局面。 徐允恭无法也不想跟她说太多朝堂争斗,只得暗自叹口气:“但是滢曦,你要答应我,以后这么危险的事情,一定要事先跟我商量一下,京城不比其他地方,懂么?” 柳滢曦只以为徐允恭担心他,便含笑点点头,像是记起了什么,又问他说:“徐哥哥,现在玉印完璧归赵,晋王就不会那样威胁你了吧?” 徐允恭爱怜的执起她的手,含笑说:“不会了。” 两人的谈话,正好被前来探视柳滢曦的朱棣听到了。 他突然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柳滢曦的情形,那个十岁的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现在真的长大了,更不可思议的是,她竟然为了自己的印章,夜探晋王别馆。 虽然她最担心的是中山王府和徐允恭的安危,虽然她不曾察觉这样做,万一暴露带来的可怕后果,但是自己不可能不受震动,何况她说自己是个爱民亲民的好王爷。 看着徐允恭和柳滢曦温馨的样子,朱棣觉得自己此时出现会有些唐突,也便悄悄离开,去往瞻园散步。 到了瞻园后,朱棣却总是在想着柳滢曦的点点滴滴。 从长寿山初见的天真烂漫的红衣小女孩儿,到徐达北平重病之时,伺候汤药的乖巧小丫头,再到密林遇刺之时的仗剑少女,直到现在这个夜闯晋王别馆的女子…自己与她相处的时日并不多,然而发生的一幕幕,却又让他记忆深刻。 这是第一个敢让他背着的小女孩儿,也是第一个舍命救他的女子。 想起刚才的情形,朱棣想到柳滢曦和徐允恭之前的点滴,心道:她和允恭的情谊一定很深厚吧? 伸手拿出怀间的玉印,朱棣的目光渐渐有些深邃莫测。 最后他的心中竟然升起一种莫名其貌的烦躁。 两日后,定州练兵的旨意下达,出乎所有人意料,练兵之人不是燕王朱棣,而是晋王朱棡。 连朱棡本人也十分意外,按说朱棣拿回了玉印,更知晓盗取玉印之事是自己所为,不该如此,他却在父皇面前为自己美言。 朱棡不明白朱棣心中是何打算,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胸有大志且心思缜密,之前自己那样羞辱威胁他,他居然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甚至主动让出定州练兵之事,对自己也恭敬有加。 朱棡不晓得朱棣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清楚自己务必要小心才好。 不管怎么样,孝慈皇后的忌辰结束后,各位藩王奉命返回封地,徐允恭依然携了柳滢曦去为燕王送行。 在中山王府的这段时间,柳滢曦与徐妙心感情很好,朱高炽兄弟也很喜欢柳滢曦,所以分别之时,徐妙心和柳滢曦有些恋恋不舍。 最后还是朱棣说该启程了,两人这才告别。 朱棣与徐允恭拜别之时,却说了一句令徐允恭有些不太明白的话,朱棣说道:“本王在北平,一定会做一个亲民爱民的好王爷。” 站在徐允恭旁边的柳滢曦闻言,不由的抬首向朱棣看去。 朱棣敏锐的眼光扫过柳滢曦,便回身上马,驾车离去。 待朱棣等离开了,徐允恭说道:“我觉得自从玉印一事之后,燕王殿下有些奇怪。” 朱棣最后的话语和眼神,的确让柳滢曦也觉得奇怪,不想徐允恭多想,柳滢曦便说道:“这个我没看出来,不过燕王殿下说,他会做个爱民亲民的好王爷,不是很好么?” 徐允恭闻言含笑点点头,柳滢曦却没有注意到,徐允恭眼底深处似有若无的一丝担忧。 后来的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充实,柳滢曦也在京师过了第一个温馨的春节,可惜的是,徐允恭重孝,她便一直陪着他,没有去元宵灯会上看热闹,但是徐允恭说等他为父亲守孝期满,一定带着她去好好游玩。 柳滢曦也并不介意,平日和徐允恭以诗词唱和,倒也十分有趣。 第26章 第十二章 夜寒杀意浓 在那样的平静中,徐允恭却一直有件心事,那便是“郭桓案”还在继续。 直到洪武十六年初,“郭桓案”终于结束了,徐允恭心里才真正有些松弛。 这件案子,最终牵连全国的十二个布政司,牵涉礼部尚书赵瑁、刑部尚书王惠迪等,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赃款七百万。 因此案而牵连的直、省诸官吏,系死者数万人,为了追赃粮,简直演变成全国骚动。 眼见形势失于控制,民怨加深,朱元璋也觉得此案有些矫枉过正,最终以斩杀审刑司吴庸平民愤而结束。 “郭桓案”虽说并没有牵连到徐达和燕王朱棣,去让两人虚惊一场也受惊不少,朱棣更是在“郭桓案”发生之后,便接着遭到暗杀,到后来甚至被晋王朱棡设计,差点被陷害。 徐允恭和朱棣这两个失去了徐达庇护的年轻人,在尚未从哀痛中走出之时,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面对的形势有多凶险莫测。 前路茫茫,只怕这是个开头而已。 二月,由于徐达忌辰临近,朱棣正好奉召回京师复命,便又携徐妙心一同为徐达祭祀,两人的到来,令中山王府再一次热闹起来,隐隐之中也紧张起来。 徐达忌辰这一日,徐允恭的心里还是十分哀痛,用过晚膳后,众人也便早早休息了。 午夜之时,却有几个黑影悄悄潜入了王府,直奔朱棣的房间而去。 然而还没等那些人贴近房间,便听到院子中樊翊的声音响起:“什么人?胆敢夜闯中山王府!” 那些黑衣人迟疑之际,已经有护卫举着火把进入后院,樊翊没有废话,带人便向那些蒙面人围困。 大半夜的,这种局势,傻子也知道双方不会是朋友,不多废话,便打在了一起。 房间里的朱棣、徐允恭等人听到声音,心知不好,都只来得及披上披风,起床出门查看情形。 院子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徐达武将出身,治军严明,护卫自然也是一流,首领樊翊更是得到徐达亲自教导,只是来人似江湖中人,武功都十分了得,所以一时双方胶着起来。 在中山王府不管是徐达还是几个子女,对家仆和护卫十分和善关心,护卫们见大将军忌辰之日,竟然有人找上门捣乱,都十分愤怒。 樊翊更是怒不可歇,樊翊是乱世孤儿,徐达待他如子,徐允恭更是以大哥之礼待他,现在有人上门捣乱,他对来人也是下了狠手。 在樊翊带领下,护卫军终于渐渐占了上风,将那些人渐渐围困在后院中。 眼看来人无处可逃,却听走廊之下一个阴狠的声音响起:“都住手!否则我要了他的命!” 徐允恭闻声,回头看去,正见一个头戴银色面具的人劫持了四弟徐增寿。 徐允恭见弟弟被挟持,不容细想,便向那人开口:“你别伤害他,我放你们走!” 挟持徐增寿的那人却冷笑一声道:“现在小公子在我们手中,可不是放我们走这么简单了。” 徐允恭见那人说话不坏好意,警觉的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那人冷笑一声:“我要…你或者他的一条性命!” 说着便用剑指了一指站在不远处的朱棣。 徐允恭闻言大惊:“你…” 要知道朱棣可是皇子,现场这么多人,这刺客不指别人,偏偏指着朱棣,徐允恭不可能不吃惊,同时,他心中闪过一丝疑问:难道来人是冲着燕王殿下的么? 未及徐允恭说完,那人打断他的话道:“令尊离世区区一年,尸骨未寒,你家小公子若是有什么差池,大公子将来,要以何面目去见您的父亲啊?” 这几句话,正好说到了徐允恭的软肋,那人见徐允恭面色阴寒,手上微微用力。 徐增寿有些害怕的向徐允恭求救:“大哥救我啊!” 徐允恭怕他真的伤到徐增寿,忙答应他的要求:“好,我答应你,我把我的性命给你!” 徐允恭此时没得选择,他不可以让朱棣在中山王府有什么闪失,否则赔上的,可能是整个中山王府的名声和性命,而他也必须护得弟弟周全! 见徐允恭这么说,朱棣开口阻止:“允恭,就算你答应了他,他也不会放了四弟的!” 徐允恭何尝不知道,来人根本是找事的,虽然自己并不知晓他缘何而来,但是他明显对中山王府十分熟悉,现在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去做了。 此刻,双方剑拔弩张,都没有注意到,悄然站在到后院一侧的柳滢曦,悄悄伸手握住了惊鸿剑。 此时,柳滢曦的位置,正好在挟持着徐增寿那个蒙面人的侧面,见众人的注意力此时都在徐允恭身上,对她都没有注意也没有防备,她突然拔出“惊鸿剑”,纵身一跃便跳到走廊之下,举剑便向那黑衣蒙面人挟持着徐增寿的双臂砍去。 那黑衣人不曾防备,更想不到会有人如此冒险,直到听同伴惊呼道:“少主小心!”这才发觉凌厉的剑锋已经到了身边,慌忙闪避。 柳滢曦的刀锋落到那人胸脯处,却突然一侧,横着扫向他的脖子,同时伸出左手,将他持刀加在徐增寿脖颈上的右手向外挡去。 那蒙面人大惊之下只得放开徐增寿,躲避柳滢曦的攻击,徐增寿脱离了控制,拔腿向徐允恭跑去。 柳滢曦见状,趁机一个旋转落在那刺客和徐增寿中间,回身一刺,便将那人逼退了几步,徐增寿这才死里逃生。 徐允恭见状,上前一步便将徐增寿拉倒自己身后,护了起来。 此时,院子中的护卫见小公子没事了,纷纷向近处的刺客包围,后院一时乱作一团。 柳滢曦虽则救下了徐增寿,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剑法精妙却力道稍欠,刚才偷袭成功,全赖出其不意和自己的上乘轻功,现在与那人一对一的过招,很快便处于劣势。 徐允恭见柳滢曦渐渐招架不住,忙将徐增寿送到朱棣和徐妙心身边:“殿下,请帮我看护大姐和弟妹。” 朱棣见眼前情形混乱,便将几人拉倒自己身后:“好。” 徐允恭便转身便去帮助柳滢曦。 与柳滢曦交手的那人,明显是众人的首领,眼见形式大好的情况下,被一个黄毛丫头搅了局,十分气恼,便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在柳滢曦身上,出手十分狠辣。 柳滢曦渐渐抵挡不住,而那人见公府的护卫渐渐占据了主动,知道不可恋战,急急地使出三招,将柳滢曦逼的连连后退。 柳滢曦脚下一个不稳,被那人抓住机会,横刀袭来,柳滢曦忙回剑护身,还是晚了一步。 眼看那人的刀剑要刺入柳滢曦的身体,而柳滢曦已无法躲避!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柳滢曦只觉得自身后有巨大的力气,将自己向后拉过去,接着便跌入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 那黑衣人的刀锋浅浅的划过徐允恭的左臂,便被另一手挥剑将那剑锋挡了回去。 “没事吧?”柳滢曦接着便听到徐允恭急切的询问。 “我没事,你流血了!”柳滢曦刚刚立定,看到有血从徐辉祖手臂上渗出,不免急切的说。 那黑衣人见徐允恭救下了柳滢曦,知道此行注定不会有什么收获,便仰天吹了一个口哨,刺客闻声,纷纷找机会翻身上墙,施展轻功离去了。 而那银面带头人,飞上屋檐后似有不甘,回首冲着柳滢曦扔下一支飞镖,徐允恭见状忙将柳滢曦揽进自己怀中,旋转移步躲了过去。 那飞镖擦着徐允恭的左肩而过,虽然没有伤到人,却还是在他的披风上划下长长一道裂口。 柳滢曦见状惊的慌忙查看,见没有伤到,这才放下心来。 第27章 第十三章 传书 朱棣望着徐允恭救下柳滢曦的那一幕,突然记起去年在密林中,自己救下柳滢曦的时候,被自己揽在怀中的柳滢曦,眼中有些尴尬的神色,现在同样是被一个男子拦在怀中,她的眼中却是一种安心和坦然。 朱棣很奇怪,自己之前便早已看出徐允恭和柳滢曦之间的情愫,也一直十分坦然,不知道从何时起,面对两人在一起心有灵犀的神色,总是有种烦躁的感觉。 见来人逃跑,樊翊留下几人守在后院,又命几人沿着来人刚才退却的方向追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自己则亲自带人,分成几个小队对王府各处查探,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徐允恭见樊翊安排周全,也便放下心来,徐增寿虽则没有受伤,却吓得不轻,徐允恭只得安慰一番,待徐增寿睡了,这才来看柳滢曦。 徐允恭也只是受了轻伤,有柳滢曦给的师父配制的独门金疮药,大夫来之前徐允恭已经让柳滢曦为他擦上了药膏,大夫来后只是包扎了一下。 徐允恭来后,柳滢曦见他的伤口已无大碍,放下心来。 徐允恭伸手握一握她的手,深有感触的说:“今天谢谢你,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柳滢曦笑一笑:“师父临走的时候,交代过我留下来就是要帮助你的,所以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徐允恭爱怜的笑了一下,自己总是想着要保护她,然而每一次,却都是她为了自己身陷险境,这个女孩儿真的在履行着自己初见她的时候,她所说的那些话。 见徐允恭有些失神,柳滢曦又问他:“徐哥哥,那些是什么人啊?” 徐允恭摇摇头,叹口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冲着燕王殿下来的。” “哦?”柳滢曦奇怪问:“为什么?” 徐允恭不想说多了让她跟着担心,便安抚她:“我也不知道,先不说这个了,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柳滢曦乖巧的点点头,徐允恭便起身,回去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樊翊来书房见徐允恭,为昨日的事情请罪。 徐允恭知道樊翊忠心护主,拍拍他的肩膀说:“樊大哥,昨日的事情,不是你的失职,来人根本是有备而来,怎么能怪你。” 见徐允恭一点也不曾责怪,樊翊神色更是内疚:“这我知道,可大公子还是受了伤,四公子也差点…..” 徐允恭知道因为自己受伤,和徐增寿被挟持,令樊翊很是自责,笑了笑宽慰他:“没事了,只是一点皮外伤,有柳姑娘的师父配制的独门金疮药,很快就好了。” 樊翊听徐允恭如此说,略微放心,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说:“大公子,来人是冲着燕王殿下的房间去的。” 徐允恭闻言,心道果然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便问:“昨天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樊翊摇摇头:“没有,那些人轻功极好,而且好像有接应的人,我们追到东城城门,并未见到人。” 想起昨天那些人的身手,徐允恭也知道想要查他们并不容易,便向樊翊说道:“既然敢在京城做这样的事,自然不会简单,现在最重要的保护燕王殿下和王妃的安全。” 樊翊恭手,斩钉截铁的说:“大公子放心,属下必定竭尽全力,护王府上下周全。” 徐允恭笑道:“好,辛苦你了。” 樊翊见没什么事,也便退了下去。 只是在樊翊走后,想起去年此时,朱棣遭受暗杀的事情,徐允恭不由得浓眉紧锁。 这天下午,徐允恭闲来无事,便去看看柳滢曦,来到她房间的时候,正看到柳滢曦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封信,像是陷入了沉思。 徐允恭轻轻叩了一下门框,柳滢曦抬首看到徐允恭,下意识的将手中的书信折了起来,眼神有微微的闪烁,起身道:“徐哥哥,你来了,伤口还疼么?” 徐允恭含笑道:“没事了,别担心。” 见徐允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书信,柳滢曦面色有些隐晦。 徐允恭见她神色有异,微微侧头,神色柔和的看着她:“滢曦,怎么了?” 柳滢曦知道事情迟早是要跟他说的,便开口道:“徐哥哥,我师父飞鸽传书给我,说…” 徐允恭安静听着,见柳滢曦欲言又止,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便问道:“说什么?” 柳滢曦勉强笑了一下:“说让我…回长寿山。” “为什么?”徐允恭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好笑,柳滢曦本来就在长寿山,就算是现在回去,也是应该的。 柳滢曦也被他这一句“为什么”问的哑然。 徐允恭见状便改口问:“是…有什么急事么?” 柳滢曦摇摇头道:“师父没说。”顿了一下,又说道:“师父既然让我回长寿山,自然有师父的道理。” 徐允恭微微叹口气说道:“可惜我现在在为父亲守孝,要不然我可以陪你一起回去,也拜访一下高真人。” 柳滢曦含笑对他说:“等徐哥哥三年守孝期满,再来长寿山吧。” 徐允恭望着柳滢曦纯真的容颜,心中生出许多不舍,但是现在两个人,毕竟也没什么太直接关系,便收起心中的思绪,开口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启程?” “三五天后吧。”柳滢曦略微想了一下回答。 徐允恭点点头说道:“好吧,先好好收拾一下。” 似乎是因为要离别,两人情绪都有些失落,说完了便相对无言,徐允恭也便回到书房去了。 晚膳的时候,柳滢曦把要回长寿山的消息告诉大家之后,中山王府上下都有些意外,却也不好阻拦。 倒是朱棣突然开口向柳滢曦说道:“我们这两日也要返回北平了,柳姑娘不如和我们一起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徐妙心也随着丈夫说:“是啊,京师距离北平也有些时日的路程,你一个姑娘家也不安全,我们一起吧。” 徐允恭思量有人陪同总是好的,也便看着她说:“是啊,滢曦和姐姐他们一起吧,这样有个照应,我们也放心。” 柳滢曦见大家好意难却,也便答应道:“好,那我回到长寿山之后会飞鸽传书给你的。” 徐允恭含笑应过,只是后来的几日,柳滢曦总觉得徐允恭似乎不太开心,虽然一贯的温雅宽和,但是他的眼底总有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愫涌动。 柳滢曦的感觉没错,自从徐允恭知道柳滢曦要离开,便一直很失落,自己好像自从父亲去世后,他便对柳滢曦有了一种更深的眷恋和不舍。 在父亲刚刚离世的日子,是这个温柔若水的女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开解安慰自己,让自己从深深的悲痛中走了出来;当朝廷局势诡异莫测,父亲声誉险些受损的时候,也是这个女子陪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自己已经习惯了有她在身边的日子。 虽然自己知道,她这样无名无分的待在自己身边,不是长久之计,可惜自己现在重孝在身,给不了她什么。 直到面临分别的时候,他才了解,原来自己比想象中要更加舍不得她,更害怕,她这一去便不再回来了。 第28章 第十四章 允曦 临行之前的下午,徐允恭无事便在书房看书,见柳滢曦没过来,徐允恭以为她是在收拾包袱,也便没有去打扰,但是却怎么样也静不下心来。 心烦意乱的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茶香飘来,徐允恭抬起头,正看到柳滢曦端着一杯茶水站在书桌前,含笑望着他。 徐允恭柔情渐浓笑道:“滢曦。” 柳滢曦把茶递过来,轻声道:“喝杯茶吧。” 徐允恭接过茶,见冲泡的是“银针白毫”,缓缓饮了一口,放在桌子上,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柳滢曦点点头道:“恩,好了。” 微微犹豫了一下,徐允恭还是开口问道:“滢曦,你会回来的吧?”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柳滢曦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迎上徐允恭期盼的眼神,心中忽然很莫名其妙,便说道:“当然,徐哥哥你放心,我保证一定会回来的。” 听到柳滢曦的回答,徐允恭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柳滢曦回首,看到徐允恭放在一侧的披风,那晚被刺客划伤的口子还没有缝补,柳滢曦便说道:“徐哥哥,我拿披风回去缝补一下。” 徐允恭看了一眼披风,还是点了点头,虽然柳滢曦说她会回来,但是徐允恭知道,往后的事情很难说,自己真的很想留下一些她的印记。 柳滢曦拿着披风回到房间,便没有再过来。 因为徐家的众姐妹过去找她告别,也便耽误了时间。 吃过晚饭后,柳滢曦回到房间,拿起披风抚摸着那道划痕,想了想,穿针引线,用天蓝色丝线,在上面绣下了“允曦”两个字,周围又浅浅勾勒了祥云图案。 待把披风缝补好披风,夜渐渐深了,而柳滢曦仍旧没有睡意,便起身来到窗前,打开窗户透透气,隐隐约约听到后花园中传来低低的箫声,箫声绵绵,在夜凉如水里,更显得如泣如诉。 听出是徐允恭在吹奏,柳滢曦回首看了一眼刚刚缝补好的披风,略微犹豫了一下,终究拿起来走了出去。 走过曲折回廊,柳滢曦便看到徐允恭穿着轻薄长衫,正站在临水凉亭下面吹奏,是一首《相思引》。 滢曦曾听徐妙心说过徐允恭精通音律,若是生于三国,不管是相貌才华或者音律兵法必然不输周瑜。 但是由于徐达去世,柳滢曦从来不见徐允恭奏过任何乐器,而今徐达去世满一年,徐允恭总算不再那么处处压抑自己。 柳滢曦不知道的是,徐允恭正是用这种方法,来舒缓自己因为她的即将离去,而生出的无尽愁绪。 三月的上弦月,清亮微明,安静的洒在徐允恭玉树临风的身姿上,那样的温润如玉、俊逸伟岸。 不知不觉间,柳滢曦发现自己心中对他的眷恋越来越浓,曾经她也曾把他当做大哥哥看,直到在中山王府这一年,她觉得自己似乎成长了很多,她渐渐感觉到徐允恭对她,比对自己的三个妹妹还要多一种情感,虽然很朦胧,很难言明,但是她就是感知到了。 她渐渐懂得了徐允恭送她“平安扣”时说的话中的含义,也明了了徐允恭将两人合创的剑法取名“和鸣剑法”的意思,更听懂了他今日箫声中含着的情思。 从一开始,他从未拿自己当妹妹看,就像她现在渐渐不把他当做哥哥一样,两人的心意是一样的吧,以前是自己年龄太小,不能懂得。 直到燕王王妃赠给她“并蒂百合簪”,并在庆寿寺说那一番话,自己终于慢慢开窍了,或者大家都希望他二人能如那簪子寓意的那样花开并蒂、百年好合。 远远地站着,没有去打扰他,回想着自己在中山王府的这一年,好像习惯了陪在他的身边,陪他练剑读书,为他做饭缝补,在别人看来自己像是做着中山王府的一个丫鬟应该做的事情,但是她知道在徐允恭和自己的心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别样的意义。 一直以来,两人的以礼相待和至诚坦然,也赢得几乎所有人的尊重,所以柳滢曦虽然在中山王府长住,却被任何无谓的烦恼所打扰。 她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到徐允恭守孝结束那一日,但是却想不到师父让她不日返回长寿山,怎么说,师父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正想着,徐允恭一曲已了,似乎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他,回身正看到柳滢曦站在入口处的一株花开正盛的玉兰花树旁边,安静纯美。 柳滢曦见徐允恭看到自己,含笑展颜,缓步走到徐允恭身边,伸手把披风披在徐允恭身上,娇柔细语道:“夜深寒气重,怎么穿的这么少?” 徐允恭侧首看到披风已经缝补好了,而且是绣了“允曦”两个字,心中涌起莫名的欢喜。 柳滢曦见徐允恭伸手拂过修补的地方,眼中含笑,一边为徐允恭系着披风上的丝带,一边明知故问:“喜欢么?” “喜欢。”徐允恭温柔含笑。 柳滢曦帮徐允恭系好丝带,手还没有收回来,却被徐允恭伸手握住。 柳滢曦抬首便迎上了徐允恭含情的双眸。 徐允恭望着柳滢曦,柔情满满的说:“滢曦,记不记得去年送姐姐回北平的那一日,在柳堤旁,我说等我三年?” 柳滢曦记起去年送朱棣、徐妙心回北平时候的事情,当时徐允恭话未说完,两人听到打斗声便急急赶了过去,后来自己贴身保护徐妙心去了北平,再回到中山王府,徐允恭便没再提及这件事,听到他重又提起,柳滢曦点了点头。 见柳滢曦还记得,徐允恭伸出双手,揽住她的肩头,缓缓的说:“那天我的话没有说完,我想现在把话说完。” 柳滢曦只是静静的望着徐允恭,一双明眸在月色的光晕中,更显迷蒙。 徐允恭深深吸口气,尽可能轻缓的说道:“滢曦,再等我两年,两年后,我向高真人提亲,许你嫁给我,好不好?” 柳滢曦闻言,像是有朵百合花在心中慢慢展开,脸上浮起一层侵染了红晕的笑意。 徐允恭唯恐自己唐突,有些紧张,俊朗的脸上是有一种难掩的期盼。 柳滢曦看着徐允恭的样子,终究收住笑意,眼中却有一层柔情水波浮动,深深舒口气,缓缓伸出手,伏在徐允恭肩头,贴近徐允恭心口,吐气如兰道:“我等你。” 徐允恭闻言,欢欣的舒口气,没有言语,却伸手将谢滢雪轻柔暖润的身体,深深拥在了怀中。 两人终究在柳滢曦即将离去之时,表明了心迹,之前的种种或者都已了然,却没有人将话说明白,而今两人心意相通,即便远隔天涯海角,也是心心相印的吧。 第二日,柳滢曦便跟随朱棣一行人北上,因为昨夜两人心意明了,所以真正到了离别之时,反倒不似之前那般失落不舍。 昨夜的箫声,不止柳滢曦听到了,很多人都听懂了,徐妙心何其聪慧,见两人的情景,便猜知缘由,而朱棣则只是淡淡的看着两人的言笑晏晏,相互告别。 第29章 第十五章 谋略 柳滢曦离开王府之后,徐允恭专心在王府管理事宜上,朝中暂时平静如常。 直到六七月间,辽东传来急报:北元太尉纳哈出于边境集结军队,似乎意图侵犯辽东边境。 纳哈出是成吉思汗四子木华黎之孙,承袭父辈才能,也是军事才华出众的将领,在蒙元被赶出中原地区后,他出占据松花江以北地区,拥部众几十万人,在辽东及辽河流域之间活动,成为明朝在东北的边患。 朱元璋接到奏报,多日深思之后,最终决定出兵辽东! 于是,下诏命命宋国公冯胜为征虏大将军,颍国公傅友德、永昌侯蓝玉为左右副将军,率师20万人北征纳哈出。 燕王朱棣节制北伐军队,同时负责粮草、后援等事宜。 冯胜不愧为智勇双全的开国勇将,按照朱元璋制定的作战方案,他领兵出关,便命蓝玉趁着雪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取庆州,之后屯兵大宁后。 就在冯胜意欲进兵金山之时,朱元璋密派前元降将时乃刺吾到达松花河,力劝纳哈出投降。 在明军大军压境,步步进逼的情况下,纳哈出见大势已去,无可奈何,仰天慨叹:“天不复使我有此众矣!”开城降明。 冯胜旗开得胜,获得兵马、辎重无数。 本来一切顺利,谁知道由于副将蓝玉宴请纳哈出之时,因琐事引起争执。 参将常茂恼怒之下,竟然拔剑砍伤了纳哈出,差点引起降军惊溃,好在冯胜及时安抚了纳哈出,并派降将观童前去安抚降军,这才化解了一场危机。 在军队撤退之时,冯胜命都督濮英率领三千兵马殿后,熟料纳哈出余众数十万人,在途中设伏,三千兵马几乎全部遭杀害,濮英也陷于包围之中被抓。 濮英被俘虏之后,绝食不言,乘人不备,引佩刀剖腹而死。 消息传到京师,朱元璋十分震怒:自己原本是筹谋万全的计划,虽然大局无碍,总是太过不尽如人意。 朱元璋难免将此事迁怒到冯胜身上,虽然没有对外说什么,但是还是被朱标看出来苗头。 朱标便试图,以冯胜降服纳哈出,大局稳定为由,试图说服朱元璋不要因此而降罪于冯胜。 朱元璋思虑大军在外,便下了旨意:命傅友德以新得到的辽地、以汉人军士驻守大宁,冯胜等班师回朝。 只是,在冯胜归京之后,并未能得到任何封赏,却因匿藏兵马、不能约束部众而获罪,被削去兵权,遣返凤阳老家,而常茂也因砍伤纳哈出被贬至龙州。 至于引起纠纷的蓝玉,却被朝廷拜大将军,授命“总管军事”,屯兵在蓟州。 不管怎样,辽东之事总算结束,朱棣虽然并未直接参与此次军事北伐,却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 经此一役,朱棣终于明白了《孙子兵法》所言:“是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原来最高明的征服,不是用武器在战场上的征服,是而是用气势在战场下征服,不是让敌人放下武器,而是让让敌人交出心,上兵伐谋是也。 他更加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父亲布衣起身,武功才学并不是最强的,军事才能也不是最高明的,兵权初立的时候,兵不及陈友谅,财不及张士诚,却能在元末这个群豪竞起、风云际会的时代,踏过无数刀光剑影、尸山血河成为最有权力的人,那便是——得人心者的天下! 拔除了纳哈出这颗钉子,北平东北便基本没有了后顾之忧。 朱棣的心情此时十分舒心,也便时常微服私访于民间,体察民情,也常常到兵营,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在北平府管束之地,朱棣很快便树立起极大的威信。 闲来无事,朱棣也会在北平周边随便走走,游历山川,娱情山水。 最常去的便是山海关以北的长寿山,其中因由,朱棣也不知道。 若说出巡山海关算是军事体察,但是自己总会有意无意的去往长寿山,时间久了,自己渐渐明了心中的一种渴望——他是希望能够遇到当年那个红衣小丫头。 也曾去到璇靥清泉和悬阳寺,风景依旧,却再也没见到那个人。 此时,常常伴在朱棣身边的,是刚刚被提拔为中护卫百户的朱能,朱能比朱棣小十岁,是燕王府护卫副千户朱亮之子,因为武艺高强,做了朱棣的贴身侍卫。 朱能见朱棣每次来到长寿山总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平日豪情万丈、意气风发的燕王殿下,每次来到长寿山总是有些沉默、有些奇怪,自己却也不好询问。 直到有一次,他随着燕王殿下又又一次来到璇靥泉边,此时正是六月时节,山中树木浓密,鸟语花香。 望着结满果子的密林,朱棣记起初次见到柳滢曦的情景,那时她不过还是个小女娃,在这山间依水而坐。 想到这儿,朱棣突然长长叹息一声:“六年前,本王便是在这儿,见到滢曦的,当时,她被本王的突然出现,吓得从树上跌落,崴伤了脚踝,本王把她背上了悬阳寺…” 说到这儿,朱棣目光悠然的看着那株柳树,嘴角含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朱能看着朱棣的神情,隐约猜到,朱棣来此恐怕就是因为那个当初被他背上悬阳寺的小姑娘。 朱能并不了解柳滢曦与徐允恭之间的种种,只以为她不过是隐居长寿山,避世于外的女子,便随意的说道:“殿下的心思,属下看得出来。” 朱棣闻言,从思绪中回过神,转头看着朱能,不以为然的一笑:“我的心思?你看出什么了?” 朱能知道自己刚才失言,但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见朱棣发文,难免有些忐忑,却还是说道:“属下看出…殿下对柳姑娘似乎…有点…有些情谊。” 朱棣闻言,心中一动,像是心思被人看穿一样,眼神有些告诫的看了朱能一眼。 朱能看到朱棣的神色,忙拱手:“属下失言,殿下恕罪。” 朱棣有些懊恼自己的反应,这算什么?默认么?却不由的问朱能:“你都看出来了,妙心会不会….?” 朱能闻言,立刻明白了朱棣担心的是什么,忙说道:“殿下只有到了这长寿山才会表现的有些沉默。” 朱棣闻言心中放心了一些,默然不语的往山下走去。 见朱棣不想多言,朱能也不敢拿这种事情,多和燕王殿下开玩笑,忙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看着殿下的样子,朱能倒是很希望那个女子能再出现,免得殿下一到这儿,便有些怅然若失,自己只能提心吊胆、小心翼翼。 第30章 第十六章 山寺杀机 这一日吃过午膳,朱棣闲来无事,便换了便服,只带着朱能,两人纵马便往山海关去了。 到了山海关,朱棣也并未停留,朱能见燕王殿下继续往北行进,以为又要去长寿山,然而,朱棣却是去了北面的角山。 角山山势巍峨、绵延起伏,是山海关关城北面山峦屏障的最高峰,距山海关城北约3公里处,此时景致也不错,由于大将军徐达建造山海关,因为角山上的寺庙香火鼎盛,角山寺背靠燕山,面向勃海,也算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 两人到了山脚下,找到一处茶馆,说是茶馆,只是在山脚下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草棚,以供往来人暂时歇脚。 朱棣让朱能给了那老板一些银两,将马驹暂时寄放,便往山中去了。 两人快到角山寺的时候,见之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白云过顶,大雨瓢泼,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朱棣的衣衫,两人便快步进入大殿内躲雨。 朱棣见此时寺内大雨磅礴,寺外不远处却依然阳光灿烂,别是一番天地,便站在大殿门口欣赏这阳光雨雾奇特之景。 此时,从东面的偏殿内,走出一个身穿素淡衣衫的女子,她撑着一柄绣了蝶恋花图案的烟岚色竹骨绸伞,由寺内往外面走去,在这山寺雨晴间宛若西子踏雨, 朱棣的目光不由得被她吸引,那女子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不经意的回首看了一眼,却没有注意到站在大殿门侧的朱棣,又转首往寺外走去。 但是那不经意的一侧首,却让朱棣心中一动,由于隔得远又有浓密的雨帘,朱棣虽然看不太清楚那女子的容颜,但是朱棣却真真切切的觉得那女子便是柳滢曦! 朱棣眼见那女子撑伞离去,也顾不得什么,忙追了出去,朱能随不明就里,见朱棣神色焦急,不敢阻拦,也跟了上去。 此时,柳滢曦正拾阶而下,已经到了无雨之处,正在收伞。 朱棣看清果然是柳滢曦,不免惊喜叫道:“滢曦!”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的名字,柳滢曦停下来回过身,意外的看到朱棣正疾步向她走来。 柳滢曦吓了一跳,忙收伞往回走了几步,奇怪的问道:“燕王殿下?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朱棣则欢喜的说道:“真的是你啊。” 见朱棣衣衫和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柳滢曦忙拿出一块手帕,递过去说道:“殿下的衣衫都湿了,快擦一擦吧。” 朱棣接过手帕,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柳滢曦方有些奇怪的问道:“殿下,怎么会来这儿?” 朱棣一边弹着衣服上的水渍,一边含笑向柳滢曦说道:“我…闲来无事,过来游玩,想不到这么巧会在这儿遇到你。” 柳滢曦只含了浅浅的笑意,微微一笑,没有做声。 倒是旁边的朱能被朱棣的回答,惊得目瞪口呆,殿下居然口称“我”,而不是“本王”。 朱棣回头看了看山上还在下着的雨,说道:“这雨下的还真是奇怪。“ 柳滢曦笑道:“殿下不知道吧,这山寺雨晴是角山寺的一种奇景,每逢六七月间,常有这种情形出现的。“ 朱棣点点头又问道:“你这是要回长寿山么?” 柳滢曦点点头说道:“是啊。” 朱棣闻言说道:“正好我也要回王府,不如一起吧。“ 柳滢曦含笑点点头,三人便沿着山路缓缓向山下走去。 此时温度还有些暑热,山上绿树成荫,清风习习,两人边走边聊,无非说一些角山、长寿山的四时风光,柳滢曦则问了一些徐妙心和两位小王子的情形。 如此三人很快也便来到了山脚下的茶摊,走了这么久都有些渴了,朱棣便说道:“一起喝杯茶?“ 柳滢曦见时间还早,也便点点头道:“好。“ 此时茶茶摊内有三两桌客人在喝茶闲聊,朱能闻言,便招呼老板上了一壶上好西湖龙井。 三人坐下来,柳滢曦有些奇怪的说道:“这茶摊…之前怎么没见有啊?” 正好,茶馆的小二端过茶水,听到柳滢曦的话,笑着回答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小的见到角山寺游玩的香客众多,便想着在这儿做点小买卖,这才刚刚开始,三位尝尝这茶水如何?” 柳滢曦闻言笑着点头,那小二恭谨的献上茶水便走了,只是临走的时候,眼神闪过一丝戒备的看了柳滢曦一眼,有扫了朱棣和朱能一眼。 只是他的反应,被未及收回目光的柳滢曦察觉,只是没有看真切,柳滢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多说,只是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正在饮茶的几桌客人。 见那些人都似有若无的注视着自己这一桌,柳滢曦心中越发觉得奇怪。 朱能已斟上茶水,朱棣见柳滢曦似有心事的左顾右盼,不知她在看什么,含笑说道:“滢曦,喝茶。” 柳滢曦回过神,因为自己的走神,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好。” 朱棣看她的样子,只道淡淡一笑,端起茶水饮了一口,朱能和柳滢曦跟着端起茶水。 柳滢曦把茶端到嘴边,却觉得茶水有些异样,仔细嗅了嗅,神色突变道:“茶中有毒,别喝了!” 柳滢曦精通药理,她说的话自然没错,朱棣、朱能十分吃惊的看向柳滢曦, 几乎在柳滢曦话音刚落的同时,便看到有□□个原本在茶摊喝茶的茶客,忽的抽出刀,向三人的茶桌围了过来。 此时,朱能也已抿了一口,看了眼前情形,突然想到朱棣刚才已经喝了茶,忙问道:“四爷,您没事吧?” 外人面前,下属一直这样称呼朱棣,一来不想朱棣的身份暴露,被歹人起心,二来朱棣不想因为身份,令外人拘谨。 朱棣暂时倒也没有什么异样,说道:“没事。” 看着眼前情形,朱棣知道肯定来者不善,伸手把柳滢曦拉到自己身侧。 此时,那老板也持刀走到三人桌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柳滢曦说道:“小丫头挺厉害啊,这种无色无味的药物都能察觉异样。” 柳滢曦脸色清冷道:“凡为毒者,必有戾气,蒙汗药也不例外,何况这么重的剂量!” 朱能看着前情形,自知对方有备而来,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那人依然含了讪笑,并未理会朱能,却转向朱棣道:“燕王殿下别紧张,我家少主,只是想恭请殿下去总舵做客而已!” 听到对方知道朱棣的身份,朱能不由的紧张起来,恼怒道:“用这样的方式请殿下,你家主人还真是有诚意!” 朱能话音刚落,朱棣便觉得一阵眩晕,不由得用手臂去扶住桌沿,朱能见状,忙伸手扶住朱棣的手臂道:“四爷!” 那些人见药效发作,冷笑着围拢了上来,朱能、柳滢曦见状,将朱棣护在中间,朱能手扶着朱棣,三人往外走去。 那些人看出三人的企图,也便不再多说,举刀便向朱能和柳滢曦袭击。 朱能左手护着朱棣,右手拔出腰间的佩刀抵挡来人的袭击,柳滢曦没有带“惊鸿剑”,见来人气势汹汹,不敢大意,只得随手拿起竹骨绸伞抵抗。 那个老板见众人混战,叮嘱道:“少主说了,要抓活的,不可伤了朱棣!” 朱能和柳滢曦的武艺毕竟技高一筹,那些人似乎也不敢伤了朱棣,所以一时也没能抓住朱棣,却被朱能、柳滢曦两人硬生生闯出一个缺口。 两人跌跌撞撞的扶着朱棣来到马儿的旁边,朱能把朱棣抱上马,自己也纵身而上,却觉得有些眩晕,见柳滢曦则飞身到另一匹马上,朱能勉强挥刀斩断缰绳,然而没跑出几步,朱能却自马上跌了下来。 柳滢曦见状,这才想起朱能也喝了一口茶水,只是喝的少一些,此时药效才发作。 朱能跌下马后,那马儿却并未停步,托着朱棣往山海关方向跑去,柳滢曦回头看朱能,发现那些人已赶到朱能身边,其中两人举刀便向朱能刺去。 虽然他们不敢取朱棣的性命,但是对于朱能却绝对不会手软,看朱能命丧刀下,柳滢曦见朱棣已跑远,料想这些人追不上朱棣,便调转马头,将手中的雨伞“呼”的一声打开,反手转动把柄上的一个按钮,伞上飞出十二根竹骨,直冲来人射去,那□□个人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竟然有此后手,虽则躲避,还是有四五人被竹骨刺伤。 原来这雨伞竟然设有如此精妙的机关,本来朱能意识模糊,见来人举刀砍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那人却被飞来的竹骨刺穿手臂,不由得暗自舒一口气。 那些人没想到柳滢曦竟有如此一招,都有些意外,见柳滢曦纵马回到朱能身边,又见朱棣已经骑马跑远了,自己人又受了伤,从刚才的交手看,再打下去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只听为首那人说道:“少主的目标是朱棣,我们撤!”也便纷纷离去。 朱能意识模糊之际说道:“快去保护四爷。” 柳滢曦没有回答,从怀中拿出一个淡黄色小瓶,贴近朱能的鼻翼说道说道:“来,闻一闻。” 朱能只觉得有一股入心的凉意袭来,一种奇怪而浓烈的气味直冲脑门,自己便清醒了许多,柳滢曦说道:“这是清风散,能提神宁心,让蒙汗药效快点过去。” “四爷…”朱能望着朱棣刚才离去的方向,担心说道。 柳滢曦也是神色焦急,向朱能说道:“你先在这儿调息一下,我去追殿下。” 柳滢曦说完便回身上马,往朱棣离去的方向追去,朱能则坐在地上调理气息。 第31章 第十七章 陈明远 朱棣是被凉水泼醒的,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 勉力支起身体,仔细一看才发现自己被抓到了一个洞穴中,洞内灯火通明,也十分奢华,石壁上十分光洁,刻画了许多壁画,里面的台阶上面,是一张虎皮躺椅,正有一个带着银质面具的人,坐在上面,下面恭谨的站着□□个人,其中便有茶摊那个老板。 这面具,让他想起一年前,有人夜刺中山王府其中为首的那人,也戴着一个同样的面具! 虽然隔得远,但是朱棣仍然能感觉得到,那人正冷冷的望着自己,他用力支撑住身体想站起来,却仍旧没有任何力气,一下又跌坐了下去。 那人冷然的哈哈笑道:“燕王别白费力气了,本少主为燕王特制的蒙汗药可不是这么容易就失效的。” 朱棣闻言,抬起头说道:“阁下布局如此完美,想必费了不少心思吧!” 那人笑道:“那倒是,自从知道燕王时常道山海关视察,本少主就开始计划了。” 朱棣看着这张银色面具,问道:“当日夜闯中山王府的,也是阁下吧。” 那人哈哈笑道:“不错!燕王好记性!” 朱棣语气冷冷道:“你到底是谁?我们之间有何恩怨?” 那人起身,死死盯着朱棣,一边缓步走下台阶,一边说道:“今天,我也不怕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你,我是汉王的嫡长孙陈明远!” 朱棣闻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此人所说的汉王,乃于元至正二十年,在采石五通庙,建立陈汉政权的陈友谅! 元至正十九年,陈友谅杀天完将领赵普胜,吞并赵普胜的军队。然后以轻兵袭击池州,被徐达带兵击败,参战军队全军覆没。 至正二十年,陈友谅挟天完政权皇帝徐寿辉,迁都江州,自立为汉王,此后连克太平、鸠州。 陈友谅愈加骄纵,并在采石五通庙杀害徐寿辉,随即在采石五通庙登基称帝,国号汉,改元大义,以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立陈善儿为太子,可惜继位之日风雨大作,未能按礼而成,但是陈汉政权确实存在过。 这陈明远自称是陈友谅嫡长孙,那便是当时的太子陈善儿的长子了。 见朱棣微微皱眉,陈明远又冷冷的说道:“你不会道现在还不明白,我为何要抓你来?你不会不记得,当年那场决定了你我身份的战争吧?!” 朱棣当然清楚元至正二十三年那场惊心动魄的战争,父皇和陈友谅于鄱阳湖水战,一战而定天下的惨烈,在那场战役中,陈善儿勇猛无边,可惜最终陈友谅技不如人,在形势大好的情况下,被父皇打败,陈善儿亦遭俘虏,只是却没想到陈善儿居然还有一个儿子。 朱棣正在想着,陈明远已走到了他的身边,居高临下的说道:“当年我母亲身怀六甲,父亲却被朱元璋所擒,母亲带着我躲入乡间,我隐忍二十余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为父亲和祖父报仇雪恨,将你朱家这大明天下闹得鸡犬不宁!” 朱棣无奈的听着陈明远因为怒火而有些语无伦次的话语,陈明远见朱棣脸上表情依旧平静,语气嘲笑道:“我拿你开刀真是个正确的选择,谁不知道燕王朱棣是朱元璋这老匹夫最赏识的儿子!连你都这么轻易的折在我手上,收拾其他的人,易如反掌!” 朱棣见他出言不逊,恼怒道:“你没资格说本王的父皇!” 陈明远闻言,冷笑呵斥道:“少在我面前摆你王爷的臭架子,我祖父才是真正的真龙天子,我要拿回原本属于我爷爷的一切!” 朱棣不以为然笑道:“汉王,志骄好事又生性多疑,最后失败根本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你父亲被俘之后,和陈理等人送至高丽,未受为难,父皇已是格外开恩了,你最好迷途知返,罢手吧!” 陈明远闻言羞怒道:“本少主做事,轮不到你来插嘴!我得好好利用一下燕王的声威才行。” 朱棣见他执拗疯狂不再多言,陈明远冷冷看了朱棣一眼说道:“来人,把他押下去,好好看着!” 应声上来两个人,架起朱棣便往石洞外面走去。石洞外面有一个狭小石洞,朱棣便被那两个人关在了里面。 柳滢曦追到树林中的时候,已不见了朱棣的身影,但是马蹄印却并未朝着山海关方向去,却是向着东北后山方向去了,且痕迹凌乱,多了两三匹马的样子,柳滢曦心中一惊,心知有异,便忙策马赶了上去。 再往里走,却没有马儿可以行进的路了,柳滢曦在马上仔细观察了一下地势,略微思考了一下,便伸手拍了一下马背,让马儿往回跑去,希望马儿能带来援兵,自己则悄悄上山,查探情形。 得益于自小在山中长大,柳滢曦对山间的异动十分敏感,很快她便在后山山腰处,看到一个异样的山洞,借着树木藤草的掩护悄悄贴近,看到有刚才在茶摊上的那些人出入,柳滢曦知道,这而便是那些人的巢穴,那么朱棣十有八九是被关在这儿了。 此时太阳已渐渐偏西,而后山这儿更易天黑,柳滢曦便想着先探明形势,等到天色暗淡,里面的人吃饭休息的时候,自己悄悄潜入。 果然,等到天色渐暗,门口把手的人也有些懈怠,而柳滢曦正想行动,却看到有人端着一碗青菜,拿着两个馒头往石洞东边一个暗洞走去,那暗洞门口被一些浓密的树荫遮挡,若不是那人过去送饭,柳滢曦真的注意不到。 只见那人走近暗洞,向里面说道:“让他吃点东西,少主说了,不能让他死了。” 里面一人说道:“是。” 那人又说道:“打起精神来好好看着。” 里面那人应声道:“没问题啊,谁能想到我们会在这儿呢?” 两人又说笑了一下,那人才离开,出了暗洞四下环顾了一下,也便回到旁边的山洞去了。 柳滢曦待那人离开有一会儿了,才悄悄起身,往那暗洞走去。 因为知道里面有人看守,柳滢曦小心翼翼的探进,果然看到有一个人正坐在石洞中的一个石凳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棒,似在假寐,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念叨着。 而朱棣则被关在石洞里面,用木栅栏作了囚牢,朱棣手边的馒头只剩一个,看来另一个已经被朱棣吃了下去。 柳滢曦悄无声息的闪身进入石洞,极快的来到那人身边,趁其不备,伸手在他的风府穴处轻轻一掌,那人便闷哼一声,晕了过去。 柳滢曦忙伸手在他身上搜出钥匙,快步走道囚牢旁边,向惊疑的望着自己的朱棣说道:“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朱棣说道:“你怎么来了。” 柳滢曦知道此地不可久留,只道:“我们先离开这儿,再慢慢说。” 柳滢曦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牢门,扶着朱棣往外面走去。 然而,当两人走出暗洞门口的时候,却看到陈明远已经带着人围住了下山的出口。 银色的面具在初升的月光下更显阴寒,透过面具,陈明远冷冷的的望着朱棣和柳滢曦,得意道:“小姑娘,又见面了,你以为燕王殿下什么身份,我会只安排一个人守着他?” 朱棣闻言,记起当日在中山王府,正是柳滢曦救下了徐增寿,听了陈明远的话,看来是已经认出了柳滢曦。 柳滢曦听了这话,看着那张面具,也恍然大悟:此人便是当日夜闯中山王府,挟持徐增寿的那个刺客,心中暗想:“徐哥哥当日猜测的没错,他真的是冲着燕王殿下来的。” 第32章 第十八章 虎口脱险 两人看了眼前情形,知道必然是场恶战,朱棣不动声色的伸手握住柳滢曦的手,说道:“有我在,别怕。” 陈明远见状冷笑道:“哎呀,燕王殿下自身难保,怎么,还想着英雄救美么?” 柳滢曦闻言,有些尴尬,手上微微用力,想挣脱被朱棣握着的手,朱棣却也微微用力,将她的手攥着更紧,没有放开。 陈明远看一眼柳滢曦在月色中更显皎洁的面容,不怀好意的笑了一下说道:“本少主正好还缺一个压寨夫人,小姑娘长得标致,不如留下来做我的正室夫人。” 两人听闻此言,都知道绝不可以被陈明远抓住,否则不仅朱棣有危险,只怕柳滢曦难逃被他侮辱。 陈明远说话间,朱棣想着便想往外走去,但是柳滢曦却说道:“殿下,跟我来吧。” 朱棣微微一怔,知道柳滢曦既然能找来,或者已经有了万全的把握,见柳滢曦往侧面退去,自己也便紧紧跟着往侧面退。 陈明远见状不由的冷笑,因为侧面是山脊,根本无路可逃! 就在陈明远以为两人必定逃脱不了的时候,柳滢曦却伸手一扬,只见一条长长的白色冰蚕丝绸带,应声向山脊上面的一株粗壮古树飞去。 绸带两端各有古铜双星弯月状重物,名“星月绫”,星月绫一端应声紧紧缠绕在了对面的古树上,柳滢曦用力拽了一下,拖着朱棣的身体,借着星月绫的力量腾空而起,借着岩壁向山脊上飞去。 这星月绫乃是用天山冰蚕丝织成,承受两人的重量并不成问题,何况两人功夫都不弱。 陈明远想不到这个小女子竟然能想到这样的方式,眼看要带着朱棣逃出生天,陈明远气急败坏的向着两人发出几支飞镖。 此时,柳滢曦在前,朱棣在后,柳滢曦一心向着快点逃离此处,并未注意身后的飞镖,朱棣却注意到了。 柳滢曦只觉得有一瞬间朱棣握着自己的手猛地一用力,回头看去也并未发现异样,直到两人来到山脊上面,刚刚立定,朱棣却似支撑不住,猛地向柳滢曦压来,柳滢曦不知就里,慌忙扶住朱棣问道:“殿下,你怎么了?” 朱棣眉头紧锁,气喘吁吁,柳滢曦见朱棣有异,心中生疑,回头往朱棣背上一看,却见朱棣后心上面有一枚菱形飞镖,这才知道朱棣是被暗器伤身。 柳滢曦猛不丁看到朱棣的后背被鲜血浸染,担心而焦急道:“殿下…” 朱棣忍者疼痛,尽可能平稳说道:“没事,你帮我把飞镖取出来吧。” 柳滢曦闻言点点头道:“殿下忍着点疼。” 见朱棣点点头,柳滢曦一只手轻轻抚着朱棣的背,一面伸手微一用力,便将飞镖拔了出来。 飞镖刺的并不深,却也流了不少血,见颜色鲜红,应该是镖上无毒,暂无性命之忧,这才暗自松口气。 柳滢曦把师父配制的“百草锁阳丹”取出来,给朱棣吃下一颗。 朱棣只觉得吃下丹药后,气虚渐渐平稳,伤口处的疼痛也减轻许多。正想发问,却听到陈明远阴寒的声音传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那就怨不得我了!” 朱棣、柳滢曦闻言惊得站了起来,柳滢曦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原来,两人所处之地,除了陈明远正走来的那条路,后面是一片悬崖,再无退路。 朱棣眉头轻皱说道:“还真是阴魂不散!” 陈明远没有再说话,却带着人步步紧逼,眼中杀气渐浓。 柳滢曦只得扶着朱棣外后退却。 柳滢曦见来人渐渐逼近,又看看身后的万丈深渊,向朱棣说道:“殿下,我们…只有冒险一试了!” 柳滢曦说完,右手一挥,星月绫一端应声紧紧缠绕在了对面的古树上,柳滢曦用力拽了一下,觉得已十分牢固,又将另一端绕在朱棣腰间系好。 朱棣见状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柳滢曦没有看朱棣,却说:“万一有什么意外…” 朱棣已经明白了柳滢曦所说的意外是什么,问道:“那你怎么办?” 柳滢曦这才抬头,笑了一下说道:“我轻功好,常在这山间走动,没事的。” 扶着朱棣后退几步,一咬牙,冲的向对面奔了几步,腾空而起,带着朱棣往对面飞去。 柳滢曦自己的轻功极好,若是自己飞过这样的悬崖绝对没有问题,关键是朱棣现在被暗器所伤,行动不便,负者朱棣的重量,柳滢曦没有绝对的把握,所以才用“星月凌”绑在朱棣身上,这样即便是有什么意外,也有的补救。 陈明远见柳滢曦故技重施,他实在想不到这个小姑娘居然敢如此冒险,心中一惊,忙带人冲到跟前。 就在陈明远带人来到断崖旁,朱棣、柳滢曦一惊飞身跃起。 眼见朱棣要逃脱,恼怒之下,陈明远竟然将自己的佩剑向两人掷去,他知道今日若是被朱棣逃走了,那么再抓他是一回事,自己的巢穴已经暴露,朱棣也绝不会轻易放了自己。 柳滢曦察觉背后的剑锋凌厉,只得向朱棣身侧压去,那剑便险险从自己身侧贴身而过,虽然没有伤到自己和朱棣,柳滢曦一惊之下,失了平衡,带着朱棣的身子,已开始往悬崖下面掉落,朱棣顺势,紧紧揽住了柳滢曦的身体。 柳滢曦不知道这样掉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慌乱之余,尽可能借着星月绫的力量,将两人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 直到快要落到崖底的时候,朱棣、柳滢曦听到有水声传来,心中暗自一喜,这儿应该是堰塞湖下游地带,这个时节雨水较多,那么河水会比较深,若是落入河中,两人不会有生命之危。 想到此,柳滢曦伸手扯下朱棣腰间的星月绫,拖着朱棣的身体,两人尽可能往外面一跳,“扑通”一声,两人便落入了河水之中。 扶着朱棣上岸后,柳滢曦先检查了一下朱棣背部的伤口,看到并未有异,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说道:“殿下,我给您的伤口上一点金疮药。” 朱棣点点头,柳滢曦小心的将金疮药药粉撒在朱棣的伤口上,说道:“刚才我给殿下吃的百草锁阳丹和这个金疮药都是师父自己配制的,疗效很好,相信明天殿下的伤会好很多。” 朱棣勉强笑道:“谢谢你,我们先离开这儿。” 柳滢曦上好药,便扶着朱棣沿着河水往上游走了一段时间,来到一处密林处,见前面有人搭起的简易茅屋,供人来往歇脚,便扶着朱棣走了过去。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都有些疲乏,朱棣向柳滢曦说道:“天色太晚了,我看陈明远那些人不会找过来,我们就在这儿休息一晚吧。” 柳滢曦点点头,说道:“殿下先休息一下,我去捡些枯枝来生火去去我们身上的湿气。” 朱棣点点头,七月中旬的山中已有些冷,两人又都在河水中浸湿了,若是不烤火取暖,下半夜会很冷,极容易感染风寒。 柳滢曦很快找来一些枯枝树叶,用火石点燃,有篝火取暖,加上夜也深了,柳滢曦很快疲倦的睡了过去。 朱棣望着柳滢曦安静沉睡的面容,温柔含笑,忍者疼痛脱下外衫,轻轻披在柳滢曦身上,自己靠在她身边,也便很快睡去。 第33章 第十九章 凤阳往事 第二天清晨,朱棣醒来的时候,发现柳滢曦不在身边,昨晚披在他身上的衣衫,已盖在自己身上,旁边有火石和燃尽的灰烬。 茅屋外面天气晴好,自己背上的伤也不那么痛了。 朱棣刚想站起身,却听柳滢曦的惊喜的声音传来:“殿下,你醒啦?” 抬起头,看到柳滢曦用短衫打了一个包裹,自己只穿着里面的长裙,在这山间却更显得利落清爽。 朱棣含了笑意问道:“你去哪儿了?” 柳滢曦将短衫放在地上说道:“我刚才去摘了一些野果,这山里其他的没有,这些东西还是不缺的,就是要委屈殿下了。” 柳滢曦觉得自己吃这些东西本来也没什么,毕竟自己自小便是用这些的,只是对于朱棣来说,有些委屈。 哪知朱棣却说道:“山里有这些东西已经很好了,怎么会委屈。” 柳滢曦闻言含笑道:“王爷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难怪北平城的百姓都说王爷能与民同乐。” 一边说着一边打开衣衫,朱棣看到里面有山桃、苹果、甜瓜之类的、 看了一眼外面的河水,朱棣微微笑着故意逗柳滢曦道:“可是这些怎么够?” 柳滢曦看了一眼,有些为难道:“那怎么办?” 朱棣望着柳滢曦为难的样子,笑道:“我有办法,跟我来。” 看到朱棣用贴身匕首砍下一个粗壮树枝,又把树枝削尖,柳滢曦终于有些明白朱棣的意图,关心说道:“殿下,你的伤还没好,我来吧。” 朱棣却灿然一笑道:“对了,你的药真的很管用,伤口不疼了,再说本王身体强健,没事儿的。” 柳滢曦有些不相信堂堂一个王爷,能做的来下水抓鱼这种活,哪知朱棣真的就挽起袖子去做了。 朱棣带着自制的鱼叉,往河边走去,柳滢曦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快步跟了上去。 河水清清,水中鱼儿往来成群,朱棣脱下鞋袜,挽起裤脚,站在河水中,仔细观察,猛地一下把鱼叉插入水中,再拿起来,便看到鱼叉上面叉着一条大鱼。 朱棣扬手向柳滢曦抖了一下,柳滢曦惊讶的目瞪口呆,朱棣望着柳滢曦惊得圆圆的眼睛和嘴巴,不由得好笑:这个丫头真是有意思,就因为自己是皇子王爷,所以她就以为自己养尊处优,什么也不会做吧? 见柳滢曦傻愣愣的看着他和手中的鱼,朱棣一扬手把鱼儿抛到柳滢曦身边说道:“你来把它洗干净。” 柳滢曦忙点点头,也挽起袖子,蹲坐在河边动手清洗朱棣抓到的鱼。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竟然抓了五六条鱼,柳滢曦直看的欢欣雀跃。 朱棣觉得差不多够两个人吃了,而且背部的伤口微微有些疼,便走上岸,来到柳滢曦身边,看着柳滢曦冲洗那些鱼和之前采摘的瓜果。 柳滢曦挽起袖子,白藕般细嫩的臂弯处,一颗鲜红的“守宫砂“时隐时现。 朱棣看在眼中,方确定,柳滢曦留在中山王府的这一年,与徐允恭真的是以礼相待,虽然两人情深意切,却不曾有任何僭越之事。 虽然自己一直相信他两人的为人,但是看到柳滢曦手臂上的“守宫砂”,朱棣的脸上还是不自觉得浮上一层笑意。 柳滢曦见朱棣无缘无故的笑了起来,奇怪问道:“殿下,您笑什么呢?” 朱棣意识到自己居然因为这个事情傻笑,敷衍道:“额…没什么,只是见这儿景色很好,我…心情也很好。” 柳滢曦见朱棣笑得奇怪,回答的更奇怪,也没再问,低首仔细的去清洗鱼儿和水果。 朱棣见快要洗好了,便说道:“我去捡些柴火来生火?” “恩,好。”柳滢曦低头一边冲洗食物,一边应声。 朱棣含了柔和的笑意看了柳滢曦一眼,便往河边的树林去捡来一些枯枝树叶,用火石在河岸边生起火来,又用新鲜的粗壮树枝架起支撑,将鱼搭在上面烤。 很快鱼儿便烤好了,鱼肉新鲜肥美,两人也真的是饿了,一人拿着一条鱼,吃了起来。 朱棣看着山水清明,不由得叹道:“这样的滋味真不错。” 柳滢曦听了,不可置信的笑道:“殿下不是在说笑吧?” 朱棣闻言,知道柳滢曦心里的想法,她自然不会相信一个王爷会在意这样的生活,更不会了解作为一个王爷要担着的责任和风险,笑着说道:“滢曦,你相信么,这样快乐的时光,对于我来说并不多。” 柳滢曦并不能明白朱棣话里的意思,但是见他神色真挚,也不再多说,却道:“殿下一夜未归,王妃一定很担心,一会儿我们早点回去吧。” 说道徐妙心,朱棣笑着说道:“放心吧,妙心与本王成亲近十年,她虽然担心我,但是知道我一定会回到她身边。” 柳滢曦点点头说道:“王爷和王妃一定共同经历过很多事情,所以感情深厚。” 朱棣笑着说道:“是啊,我是皇子,也有皇子的无奈,好在妙心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管是是荣宠还是失意,她一直在支持我。” 柳滢曦听得感动,脱口而出道:“所以王爷就藩之后,一直没有纳妾,只将王妃视作唯一的妻子。” 朱棣闻言,有一瞬间的迟疑,也没有否认,望着水面说道:“在所有的王妃中,妙心是最受父皇和母后喜爱的。” 柳滢曦当时还不会懂得朱棣话语,背后隐含着的深刻含义,眼前却浮现出王妃温婉贞静的闺秀气质,和倾世绝伦的才貌双全,她几乎具备了男子对妻子的一切完美要求,温柔贤惠,举止得体,持家有方。 有燕王妃那样的女子陪在身侧,寻常女子根本不可能入得了这位英俊不凡的燕王殿下的眼? 这样想着,柳滢曦不由得感叹道:“殿下和王妃真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璧人。” 朱棣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随手递给柳滢曦一个刚刚烤好的鱼,侧首望着波光映照下,她恬静纯和的面容说道:“刚才是不是不相信我真的能抓到鱼?” 柳滢曦被朱棣说中,有些抱歉的笑了一下说道:“我真的想不道殿下这么厉害。” 朱棣了然的点点头说道:“不怪你不相信,恐怕在很多人眼中,皇室子弟都是养尊处优的,可是我不一样,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柳滢曦点点头,朱棣又笑着说:“那先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柳滢曦问道。 “以后私下,不要称呼我殿下了,叫我四哥。”朱棣说道。 柳滢曦闻言,有些意外道:“这个…不好吧。” 朱棣却说道:“有什么不好的,一直以来我都在努力做好一个皇子,但是…直到遇到你,我觉得有时候放下所有的尘俗,真的很快乐,所以私下,别称呼的那么疏远。” 柳滢曦闻言,便笑着点点头道:“好。” 朱棣见柳滢曦答允,便笑着向柳滢曦讲述起自己就藩之前在中都凤阳的一段生活往事。 也直到与朱棣这次长谈后,柳滢曦才对皇室有了一个更深刻的了解,也才明白缘何朱棣在北平如此受人尊敬爱戴,也渐渐体会道一个皇子所要承担的责任、面对的凶险和一种权势之下的无奈。 第34章 第二十章 燕王探情 朱棣望着缓缓流淌的河水,在沉思中,向柳滢曦讲述着自己就藩北平前,在中都凤阳的一段日子。 “洪武九年二月,我与妙心刚刚成婚不足一月,便奉皇命与太子、秦王、晋王,离开京城,前往中都凤阳。 父皇说这是要我们去体验民间生活,学会与百姓相处,在中都,父皇命人对我们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为了将来就藩之后能够独立守边,对抗北元。 朱棣告诉柳滢曦,在中都,他们跟随大明帝国最精锐的部队,进行极为严格的训练,在那儿他们学会了如何管理与协调步兵、骑兵与三大营,学会了如何组织部队行军、偷袭与撤退,如何利用天气降地形做掩护,如何鼓舞士气、稳定军心,他们不仅能熟练掌握各种武器,更懂得了如何成为一个战士,一名将军,一位统帅。 柳滢曦安静的听着朱棣诉说,心中似乎慢慢明白,缘何朱棣不管遇到的情形有多凶险,都能保持极度的镇定。 下水捕鱼这样的事情,在他眼中只怕更是微不足道的,可笑自己之前还怀疑他。 朱棣似乎能够看出柳滢曦眼中渐渐变得敬佩的神色,接着说道:“父皇曾告诉我:百姓财力俱困,不可拨其羽,新植之木,不可摇其根,在安养生息而已。我一直谨记父亲的教诲,不管是在中都还是北平,从未敢更改其志。对于部下,也是如此约束。” 柳滢曦含笑说道:“师父曾说过,您是一位爱民亲民的好王爷。” 朱棣看着柳滢曦问道:“那你呢?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 柳滢曦点点头,真诚说:“是啊,殿下是什么时候来到北平府的呢?” 朱棣闻言神色有些嗔怪道:“不是说过要叫四哥的么?” 柳滢曦闻言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道:“我又忘了,其实,那样真的有点失礼,这样吧,私底下我跟朱护卫那样称呼殿下‘四爷’吧。” 朱棣不好命令她,也便说道:“好。” 记起刚才柳滢曦问的问题,朱棣接着说道:“我是在洪武十三的三月份就藩北平的,那年我二十一岁,我比三位兄长在中都多呆了一年,那年我在中都开始独立训练军队。” 看了柳滢曦一眼,朱棣接着说道:“我在就藩北平的第二年,便在长寿山遇到了你,还把你背上悬阳寺。” 柳滢曦听朱棣重提旧事,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的一笑说道:“那个时候我太小了,又一直在山中长大,不知道‘燕王殿下’四个字的含义,殿下别生气。” 朱棣闻言不由得一笑道:“我怎么会生气,那个时候不过是这么高的一个小姑娘。”朱棣说着伸手比量了一下,又道:“当时你说的话,还记的么?” 见柳滢曦有些迷惑,朱棣说道:“当时你说长大了要保护别人。” “哦”柳滢曦有些羞赧道:“那个时候不经世事,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那么…复杂。” 朱棣点点头道:“是啊,外面的世界很残酷,所以…我很喜欢和你呆在山中,远离尘俗的这种时光。” 柳滢曦似乎听出朱棣话语中隐含的其他意思,未敢抬头去看朱棣,却想转移话题道:“殿下就藩的时候,王妃也一起来到北平了吧?” 朱棣点点头道:“是啊,那一年妙心正怀着高煦,却坚持要跟我一起北上,一手照料我的起居。” 柳滢曦笑道:“我就说嘛,四爷和王妃的情谊,不是别人可以比的。” 朱棣笑的有些含蓄,望着柳滢曦已然长大的容颜,问道:“滢曦,你有想过将来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男子么?” 柳滢曦闻言,面上飞起一抹红润,轻轻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朱棣发觉自己问的有些唐突,正想转移话题,柳滢曦却说道:“我希望将来能够有幸像四爷和王妃这样,得一人心而白首不相离,当然我不奢望有荣华富贵,只求同心携手、岁月静好。” 朱棣望着柳滢曦面上显现的一丝羞赧而甜蜜笑意,自然能猜到柳滢曦所指是谁,心中有些不快,也很好了掩饰了过去。 两人不再多言,安静的望着山水如画,吃着手中的果子和烤鱼。 过了一会儿,觉得两人吃的差不多了,柳滢曦说道:“四爷,我们回去吧。” 朱棣却还想着能够和柳滢曦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只是不好直言,便道“好”,起身的时候,却神色有些痛苦,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柳滢曦察觉到,问道:“怎么了?” 朱棣向柳滢曦勉强一笑道:“伤口有些疼。” 柳滢曦闻言,关切道:“我看看。” 柳滢曦说着,去到河边浣了一下手,回来的时候,看到朱棣身上的刀口果然裂开了,有鲜血渗出来,柳滢曦奇怪道:“咦?怎么会这样?” 柳滢曦知道师父所制的金疮药十分神奇,这种浅浅的刀口一般用一次便能愈合,但是朱棣身上的伤口却裂开了,朱棣闻言,怕柳滢曦生疑,便说道:“可能是刚才捕鱼的时候,动作太大,弄裂了。” 柳滢曦觉得有可能,便道:“恩,四爷忍着点,我再给您上一点金疮药。” 边说边由怀中拿出金创药的小瓶子,仔细的帮朱棣在伤口上又撒了一层,又轻轻吹了一下。 朱棣微微侧首,看到柳滢曦神情专注的为他上药,心中有些温柔的情愫蔓延。 柳滢曦察觉到朱棣在转首盯着她看,也没有抬首,只做没有感觉到。 就在此时,远远的却似乎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向两人的方向跑来,柳滢曦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不由得眉心微动。 朱棣察觉到柳滢曦神色异样,问道:“怎么了?” 柳滢曦这才抬首道:“四爷,我好想听到有人马的声音。” 朱棣知道柳滢曦自幼在山中长大,对山中的异动十分敏锐,朱棣闻言仔细辨别,见来人有近百人,心知不会是陈明远,他不敢如此明目张胆,便说道:“可能是自己人。” 朱棣话音刚落,两人起身往东边看去,沿着河岸果然见到燕王府的护卫军,在邱福和朱能的带领下,往这边跑来,一同前来的还有庆寿寺住持道衍。 几人飞马奔到朱棣、柳滢曦身侧,道衍、邱福、朱能、马和翻身下马来到朱棣身边,邱福、朱能、马和单膝下跪道:“属下无能,令殿下受惊,请殿下责罚。” 道衍双手合十道:“殿下,您没事吧?” 朱棣笑着道:“大师,本王没事,邱护卫、朱护卫无需自责,此事是陈明远筹谋已久的,只怪本王太大意了,快起来吧。” 朱能闻言疑惑问道:“陈明远?” 朱棣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多亏了滢曦涉险,将本王从他手中救了出来。” 第35章 第二十一章 再遇道衍 此时,柳滢曦正望着道衍,而道衍也在看到朱棣的第一时间便看到了柳滢曦,心中虽有疑惑,却不好开口询问,也暗中打量着柳滢曦。 直到朱棣言及柳滢曦,邱福、朱能抱拳道:“多谢柳姑娘救了殿下。” 柳滢曦也拱手道:“两位将军无需多礼,滢曦有幸与殿下相识,自然不会眼看着殿下陷于危险。而袖手旁观。” 原本一直沉默的道衍,在听了柳滢曦的话后,隐藏下自己眼中的探究之意,开口道:“柳姑娘武艺高强,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柳滢曦闻言,心中奇怪缘何道衍会说自己武艺高强,只以为他是因为看到自己救出朱棣,恭维而已,便笑道:“大师谬赞了,滢曦只是略会拳脚而已,家师乃方外之人,无名无号,不足为外人道。” 道衍闻言,倒也没再说什么,柳滢曦接着向朱棣说道:“既然邱护卫他们来了,殿下也就安全了,殿下的伤还没好,早些回王府吧。” 邱福闻言,吃惊问道:“殿下您受伤了?” “没事,只是小伤。”朱棣随口答道,接着向柳滢曦说道:“滢曦,不如随本王去燕王府小住一段时间吧,本王怎么都要略表谢意才行,何况,妙心她应该很高兴见到你。” 柳滢曦含了温婉的笑意,说道:“我昨天没回长寿山,只怕师父会担心,我改日再到王府拜会王妃和两位小王子吧。“ 朱棣接着说道:“本王可以命人去告知高真人。“ “不用了殿下“柳滢曦婉然拒绝道:“我师父身在世外,居住之所,不方便向外人道。” 按说柳滢曦此话有些无礼,但是朱棣不以为意,而邱福、朱能等人跟随朱棣多年,自然知道朱棣心中的想法。 朱棣本想探知柳滢曦居住之处,但是听了柳滢曦的话,不好勉强,便说道:“那先送你到长寿山吧。” 柳滢曦见朱棣坚持,不好再拒绝,便翻身上了朱能牵过来的马,跟着朱棣往长寿山去了。 到了长寿山山脚下,柳滢曦收住缰绳,策马来到朱棣坐骑旁边,说道:“殿下回去吧,免得王妃担心,我自己上山就行了。” 朱棣抬头看了看,说道:“送你到悬阳寺吧。” 柳滢曦闻言,笑了一下说道:“殿下,真的不必了,殿下的伤还没好,何况,我不用一定经过悬阳寺的。” 柳滢曦说着翻身下马,朱棣等见状也跟着下了马。柳滢曦向朱棣等人拱手告别:“滢曦告辞,殿下保重。” 柳滢曦话音刚落,便听到由身后传来师父的声音:“滢曦。” 柳滢曦回头,便看到高真人正执了拂尘向自己这边走来。 柳滢曦忙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高真人身侧,拱手施礼道:“徒儿见过师父。” 朱棣见状也迎了上去,拱手道:“晚辈拜见真人。” 邱福、朱能见状也跟在朱棣身后向高真人施礼。 高真人认出朱棣,也便颔首道:“燕王殿下有礼。” 高真人话音刚落,目光便被站在朱棣身后的道衍吸引过去。 道衍见高真人看着自己,也便上前双手合十道:“贫僧庆寿寺主持道衍,见过真人。” 高真人见道衍虽为出家人,却有一股杀戮之气,也只是以道家之礼还礼,但是道衍的神色,却让高真人心中生出一种异样。 朱棣担心因为柳滢曦一夜未归,受到高真人责罚,便向高真人说道:“真人,昨日本王受人挟持,被柳姑娘偶遇,柳姑娘不顾安危,将在下救出,真人教徒有方,本王在此谢过了。” 高真人闻言,含笑道:“虽然贫道身在方外,路遇不平,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何况殿下与滢曦相识,理当如此。” 朱棣闻言放心的看了柳滢曦一眼,柳滢曦也明白朱棣的用意,便含笑以对,见高真人在此,朱棣不便久留,也便告辞离去了。 高真人望着朱棣一行人离开,盯着道衍的目光变得有些深沉。 柳滢曦见师父的神色不似往日,走到真人身边说道:“师父,您…怎么了?是不是生气了?” 高真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问道:“滢曦,道衍主持,你之前见过么?” 柳滢曦答道:“见过。”说着便将当日护送燕王妃回北平,并去往庆寿寺的情形向高真人说了一番,只是隐去了徐妙心向她说的关于徐允恭的那些话。 高真人听完,沉默未语,却转身往清虚宫方向走去。 柳滢曦见状,只得快步跟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师父,我觉得这个道衍好奇怪。” “哦?”高真人含笑问道:“哪里奇怪啊?” 柳滢曦摇摇头说道:“徒儿说不出来,但是就是怪怪的。” 高真人含笑未语,其实柳滢曦说的没错,他那含了戾气的眼神和身上的杀戮之气,不应该是一个高僧该有的,此时高真人心中甚至有种不好的预感,难道此人便是逃虚子姚天禧么?那么燕王岂非就是…. 可是目前没有任何异动,不管是星象还是天下大局,高真人不想令人蒙冤,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的小心应对着这天下的变数。 高真人又询问了关于朱棣被挟持的事情,柳滢曦便将情形一五一十的将经过向高真人言明了。 当说到为首之人名叫陈明远,是陈汉政权皇帝陈友谅嫡孙之时,高真人心中也便了然缘何朱棣有此一劫了,柳滢曦也一并说了当日陈明远夜袭中山王府的事情。 高真人默然听着没有再做言语。 朱棣回到王府的当日,便命朱能带领三千护卫军,对角山进行搜查,但是却未有收获,潜龙会早已空无一人。 原来,陈明远自知朱棣回去后,绝对不会轻易放过此自己。他也懊恼:都怪自己,本以为抓住朱棣由,一切都在计划之中,谁知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坏了自己的全盘计划,这北平是呆不下去了,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己只能离开此地,保存实力,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高真人望着燕王护卫兵往山海关内归去,叹道:“那一代的恩怨,是时候该有个了结了,滢曦,你去收拾一下行装,我们明日离开长寿山。” 柳滢曦问道:“师父我们去哪儿啊?” 高真人目光深远说道:“我们去泉州府走一趟。” 泉州府,属福建布政使司,在东南沿海,与长寿山远隔万里,柳滢曦不禁奇怪问道:“去泉州做什么呀?” 高真人答道:“我们去找一个人。” 第36章 第二十一章 沐讲禅师 在去往泉州府的路上,高真人告知了柳滢曦此去泉州的目的,是要找一位法号“沐讲禅师”的僧人。 高真人告诉柳滢曦这沐讲禅师本名张定边,是元朝末年陈友谅手下的一员猛将,元末之时,名将辈出,但是若论勇猛无出张定边左右。 张定边此人知天文、识地理、习兵法,且武艺精湛,为人急公好义。他在湖北黄蓬镇与陈友谅、张必先结拜为兄弟,生死与共,风雨同舟,共谋前程。 鄱阳湖一役,以一己之力差点生擒吴军主帅朱元璋,后来中了常遇春的飞箭,不得已退出战斗。 陈友谅一生生性多疑,几乎不肯相信任何人,却唯独从未对张定边有任何怀疑,而张定边也没有辜负陈友谅的信任。陈友谅在鄱阳湖水战中中流矢而亡,张定边舍命护着陈友谅尸首和陈友谅次子陈理,逃回武昌,立陈理为帝。 后来朱元璋围困武昌,张必先被擒,张定边苦守两月,终因无外援,陈理出城受降,张定边不愿违背与陈友谅的誓言,便在洪武元年七月遁入泉南灵源山隐居,为避前嫌,削发为僧,自号沐讲禅师,从此济世救人,不问世事,而朱元璋也并未再为难这个老对头。 在听完高真人的讲述后,柳滢曦恍然大悟道:“师父,您是怀疑陈明远逃到了福州?” 高真人点点头,说道:“陈明远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沐讲禅师自遁入空门,慈悲为怀,为师很是敬佩,若陈明远一意孤行,为师担心他会给沐讲禅师带来杀身之祸,我们去看看吧。” 师徒二人走水路,由京杭大运河一路南下到达杭州,途径京师之时,柳滢曦很想去中山王府见一见徐允恭,但见师父无意停留,也便只好作罢。 再往南两人或者走水路或者步行,到达泉州府**县的时候已是九月月时节,不过泉州府这儿却不似长寿山那般寒冷,温度仍旧适中。 到了泉州府后,高真人直接带着柳滢曦来到灵源山,师徒二人一路上山,发现路边有许多开垦的禅地,不时有人由山上下来,手中都拿着器皿。 高真人细细辨别,发现里面盛着用甘草、灵芝等物熬制的汤药,心中有些奇怪,便带着柳滢曦快步往山中走去。 来到山腰处,便看到一处寺庙命“灵源庵”,柳滢曦问道:“师父,您说的沐讲禅师就在这儿么?” 高真人颔首道:“不错。” 说完便带着柳滢曦进入到灵源庵内,正看到一个赤足芒鞋,胡须花白的老僧人,率领众僧侣为百姓施药。 高真人见状,没有过去打扰,只带着柳滢曦静静站在一便,看着众僧忙碌。 那僧人也注意到高真人师徒,便吩咐了身边的僧人一下,向高真人走过来了,双手合十道:“贫僧沐讲,不知道长尊姓大名?亲临敝寺,有何指教?” 高真人见状,深感沐讲禅师果然心思缜密,便还礼道:“大师有礼,贫道来自长寿山清虚宫,无尊无号,大师可以‘高’姓而称。” 沐讲禅师闻言笑道:“贫道早听闻,长寿山清虚宫有一道家隐士乃世外高人,想不到今日得见。” 高真人闻言道:“沐讲大师过奖,如大师这般悬壶济世才是真正的当世菩萨。” 沐讲禅师笑着摇头道:“贫僧只是可怜天下苍生。” 高真人微微含笑道:“贫道今日正是为天下百姓而来,不知大师是否愿与贫道详谈一番?” 沐讲禅师颔首道:“真人请。” 高真人向柳滢曦说道:“滢曦,为师与沐讲禅师相叙,你在寺内等一下。” 沐讲禅师带着高真人来到内室,两人坐定后,沐讲禅师向高真人说道:“高真人此来为何,现在可以告知贫僧了。” 高真人开面见山的说道:“不瞒大师,贫道此来是为了陈明远之事。” “明远?”沐讲禅师有些意外的问道。 高真人点点头道:“大师入空门后,不闻尘俗事,可是这‘解铃还须系铃人’,陈公子现在一心要为他爷爷和父亲讨个公道,意图挟持皇子,推翻朱明。” 沐讲禅师闻言未语,高真人接着说道:“虽说当年鄱阳湖一役,令大师与当今皇上因兄弟情义结下仇怨,贫道知道大师现在乃方外之人,但是此事,只怕还要大师出面方能化解干戈。” 沐讲禅师闻言,问道:高真人以为贫僧要如何做呢?” 高真人接着说道:“中原百姓遭受元朝百年苛政,又经历了几十年战乱之苦,而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百姓方可休养生息,贫道恳求大师能以天下百姓为念,劝一劝陈公子,放下当年旧怨,以免再引起不必要的争端,令生灵涂炭。” 沐讲禅师像是陷入对陈年旧事的深思中,缓缓说道:“当年大公子鄱阳湖之战中被常遇春所擒,明远的母亲身怀六甲,为免不测,也为了给大公子留下后人,乔装躲入乡间,历经波折生下明远,贫僧机缘巧合之下与明远母子相见,将他母子二人带入泉州府安顿。” 高真人闻言,心中有些明了,问道:“那么陈公子是在大师身边长大的?” “不错。”沐讲禅师颔首道:“二公子降于朱元璋之后,贫僧不想有违誓言,便削发为曾,在这灵源山隐居,教授明远武艺,后来明远得知自己身世,便心心念念想着复仇,后来不顾贫僧阻拦,执意下山去了。” 高真人说道:“陈公子后来在山海关外笼络势力,更在三个月前挟持燕王朱棣,贫道的徒儿机缘巧合之下救下燕王,燕王派兵围剿角山,却无所获,陈公子回来了吧?” 沐讲禅师闻言,吃惊于陈明远如此大胆,也点点头说道:“不错,半个月前,明远回到了泉州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贫僧也知道而今天下大势已定,也曾规劝过明远,但是明远始终不肯听贫僧的话。” 高真人闻言叹息道:“只怕陈公子一意孤行下去,终会吃亏。”转向沐讲禅师,高真人问道:“不知禅师有何打算?” 沐讲禅师叹口气说道:“明远与他父亲性格相似,固执暴躁,未必会听贫僧的话,但是贫僧也不想看他自取灭亡,自然会尽全力阻止他深陷仇恨之中。” 第37章 第二十二章 叛师门 闲来无事的柳滢曦,沿着寺院往山上走去,出了寺院后门,往山上走了一段,却看到在山上还有一寺,上书“紫云寺”。 柳滢曦见状便想走进去看看,只是还未进入寺院,却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道:“你看清楚了,真的是救走朱棣的那个小丫头?” 柳滢曦听出是陈明远的声音,心中一怔,便悄悄的往寺院中张望,正看到陈明远和当日那个茶摊的老板正站在寺庙中。 此时陈明远没有戴面具,柳滢曦见他眼神狠厉,唇薄眼细,面色微黄,身材粗壮,身上散发着一种暴戾之气。 那茶摊老板听了陈明远的问话之后,回答道:“不会错的少主,就是那个丫头。” 接着,便听到陈明远冷笑的声音道:“好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本少主让你有来无回。” 柳滢曦心中一惊:“原来陈明远竟然带人跑到了泉州府,难怪殿下派人几乎把角山后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 正想着,却听背后有个声音道:“什么人在偷听?” 柳滢曦回首的时候,一个凌厉的拳头已迫到身前,柳滢曦不得已之下,只得闪身进入寺庙内。 陈明远和那手下听到声音,围了过来,看到是柳滢曦,便把她围在了中间。 陈明远一见到柳滢曦,冷笑道:“臭丫头,你三番五次坏本少主的好事,让我的仇不能得报,今天还敢在这儿出现!” 柳滢曦倒也不慌,淡淡道:“陈公子的仇怨,滢曦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让你伤害无辜。” 陈明远闻言十分生气道:“小丫头,你有那本事么?” 柳滢曦冷笑一下道:“我有没有那本事,陈公子很清楚不是么?” 陈明远知道柳滢曦所指,她先是在中山王府救下了被他挟持的徐增寿,后来又在角山后山救出了被他俘虏的朱棣,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然敢三番两次破坏自己的好事! 陈明远气急败坏,也顾不得是在寺庙内,伸手便向柳滢曦攻去,柳滢曦不敢大意,出手相抵。 两人你来我往的打在了一起,更由紫云寺打斗中来到了灵泉庵。 此时灵泉庵中还有僧人在施药,突然看到陈明远和一个小姑娘打在一起,都有些意外。 这些僧人大多为陈汉政权后人,见状自然站在陈明远一边,但是见柳滢曦不过是个小姑娘,也都没有出手。 此时,在内室的高真人和沐讲禅师听到外面的异动,忙走了出来,看到陈明远和柳滢曦打在一起,知道两人之前的恩怨,也便明了缘何打斗了。 沐讲禅师喝道:“明远,住手!” 但是陈明远哪里肯罢休,只作未闻,沐讲禅师见状,纵身上前,伸手扣住陈明远的手腕斥责道:“明远!” 陈明远无法动弹,只狠狠的盯着柳滢曦,不甘道:“师父!” 沐讲禅师没有多言,只带着陈明远来到内室,叹息道:“明远,听师父一句话,现今天下已定,不要再做无谓的争斗了。” “不!”陈明远闻言反驳道:“我不相信,我一定要为父亲和爷爷报仇。” “明远….” “师父你不要再说了。”未及沐讲禅师说完,陈明远打断他的话。 见柳滢曦和一个道人来此,而师父又出手阻止自己,陈明远很明白沐讲禅师的用意,也没有细想,陈明远跪在禅师身边说道:“徒儿多谢师父多年栽培,但是徒儿之志此生不改,付出任何代价,绝不反悔。既然师父要阻挠徒儿,那徒儿只有退出师门。” “你…”沐讲禅师被陈明远一番话惊得目瞪口呆。 陈明远也不再多言,只给沐讲禅师磕了三个响头,便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高真人听到师徒二人的对话,微微摇头叹息一声。 讲禅师走出内室,向高真人双手合十道:“高真人您也看到了,贫僧教徒无方,让你见笑了。” 高真人却道:“禅师无需自责,陈公子脾性使然,恐怕非得受到磨难方知回头。” 见时间已晚,沐讲禅师便挽留高真人在寺内留宿一宿。 第二日一早,高真人便拜别了沐讲禅师,带着柳滢曦往回赶。 走到山下之时,望着前面的一片密林,柳滢曦问道:“师父,陈公子会不会收手啊?” 高真人叹息着摇摇头说道:“以他的性格,不吃点苦头,不会罢手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柳滢曦又问道。 高真人见状含笑道:“为师走这一趟并非单单是为了陈明远。” 见柳滢曦眼含不解,高真人接着说道:“当初你告诉为师,潜龙会少主是陈明远的时候,为师担心的并不是陈明远本人,而是担心陈明远所为是有人授意。陈友谅一派,大都降明,唯一不肯屈就的,便是当年的第一勇士张定边,也就是沐讲禅师,所以为师才到泉州来,现在既然知道,陈明远所为并未沐讲禅师授意,也就无需多虑了。” 柳滢曦听了高真人的话,这才明白了师父的用意,也便不再担心。经过与陈明远的几次交手,柳滢曦也觉得陈明远不管是武功造诣还是谋略胆识,并无过人之处,此人有勇无谋,想来也不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师徒二人正想往前赶路,高真人却望着前面的树林有些迟疑之色,柳滢曦问道:“师父,怎么了?” 高真人含笑道:“没事,林中多荆棘,走路的时候小心看着。” 柳滢曦听出师父话中有话,便点点头,师徒二人便往林间走去。 进入林中之后,柳滢曦便觉得树木之后隐隐存着杀气。果然,当师徒二人来到一处空旷处时,从密林后面冲出来十几个人将两人围在了中间。 那些人都蒙着面,但是柳滢曦知道,来人肯定就是陈明远那些人,果然见两人被围在中间后,陈明远便戴着他的银色面具从身后走来。 柳滢曦见状撇嘴道:“都已经见过面了,陈公子何必故弄玄虚?” 陈明远气急败坏道:“你这老匹夫竟然敢找到我师父,你是不是活的不耐烦了。” 高真人听了眉心微皱,却并未多言。 柳滢曦听他居然对师父出言不逊,恼怒道:“你说话放尊重点!我师父只是不想看你自取灭亡,你别不识好歹!” 陈明远闻言却仰天一笑道:“今日本少主让你知道,到底是谁不识好歹!”言毕,恶狠狠的向手下道:“格杀勿论!” 那些人闻言,都慢慢向师徒二人逼近,眼见这些人只是乌合之众,高真人和柳滢曦倒也没放在眼中。 孰知那些人还没有动手,突然从东面有一队人马飞奔而来,不由分说便将他们全部围在了中间。 来人都穿着缁色圆领甲,手持绣春刀,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中有一股目无一切的嚣张神色。 其中一人看到来人的穿着和佩刀之后,惊呼道:“是锦衣卫!” 一听此话,陈明远像是也有些慌张了,锦衣卫什么来历,不用介绍了,而此时出现在此地,想做什么就不用多说了。 陈明远转首看着高真人和柳滢曦说道:“想不到老匹夫你如此歹毒,居然勾结锦衣卫!” 第38章 第二十三章 杀戮 高真人和柳滢曦也摸不清锦衣卫如何出现在此,但是看那架势,根本就是冲着陈明远来的,一时无从辩解。 为首那人身穿红盔锦衣,是为首领,他听到陈明远的话,没有多言,只向手下人挥手道:“拿下!” 此时,陈明远那些人也顾不得高真人师徒,转而去对付锦衣卫的那些人,双方激战在一起。 渐渐的,陈明远一方的人多数被俘,只是让人想不到的是,那些人在被俘后,却选择了自裁,现场很快陈列了好几具尸首。 柳滢曦自幼未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不由的身手抓住了高真人的袍角,向师父看去,此时,高真人的脸上满是无奈和不忍。 慢慢的,只有三四个人护在陈明远身边,已经被锦衣卫包围,高真人终究不忍再见杀戮,以太极拳法,将攻向陈明远的那些锦衣卫击退,护着陈明远站到了一边。 那名首领见状,拔刀向高真人击去,柳滢曦见状,持剑护在了师父身前,与那人缠斗在一起,其余的锦衣卫见状,则继续围攻陈明远。 陈明远见柳滢曦师徒出手相助,这才相信他二人并未与锦衣卫私通,但见眼前情形,知道自己占不了便宜,拼死突出重围便想逃走。 那首领见状,心知陈明远想逃走,不再与柳滢曦打斗,脱身出来截断了陈明远的退路,柳滢曦持剑想阻拦,却被两个锦衣卫夹攻,只得退了回来。 陈明远不备有人突然出现,那将领一剑刺来,陈明远举剑一挡,两人力量相抗,那一剑居然划过陈明远左眼。 陈明远吃痛惨叫一声,跌了下去,潜龙会的人见状,纷纷围到陈明远身边,拼死护主。 眼看陈明远要被抓住,突然一个蒙面人骑马而来,到了近处,用一个长戟,击退围困陈明远的那些人,扬起马鞭,将陈明远拉上马背,疾驰而去! 此人伸手极快,那些锦衣卫根本没来的及反应,而跟随陈明远的那些人,眼见陈明远被救走,相视一眼,居然都引刀自刎。 锦衣卫那些人恐怕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架势,那领头人眼见出师不利,便盯着高真人师徒,下令道:“拿下!” 就在那些锦衣卫围住高真人和柳滢曦的时候,朱棣的声音却由远处传来:“宋将军,且慢!” 众人闻言回首,正见朱棣在朱能、马和等十几个护卫的陪同下,策马而来,那首领见状忙上前叩拜倒:“末将锦衣卫镇抚使宋忠见过燕王殿下。” 朱棣下马来到宋忠身边,双手扶起宋忠道:“宋将军无须多礼,快请起。” 宋忠起身后,指着高真人师徒说道:“殿下,这两人…” 朱棣含笑伸手制止了宋忠的话,走到高真人身边说道:“多日不见,高真人、柳姑娘一切安好。” 宋忠见状问道:“殿下…你们认识?” 朱棣说道:“不错,之前本王被陈明远挟持,便是高真人的徒儿柳姑娘舍命救了我。”话音未落之际,向柳滢曦含笑颔首,柳滢曦亦轻轻含笑。 高真人伸手捋一捋胡须道:“殿下如何会来到泉州府?” 朱棣说道:“当日本王回到北平之后,便将此事上报朝廷,锦衣卫多方秘密打探,得知了陈明远的藏匿之所,我便随着宋将军他们一起来到了泉州,不想这么巧,会在这儿遇到真人和滢曦。” 高真人点头道:“不瞒殿下,贫道此来,也是为了陈明远之事。” 朱棣闻言,不解的看着高真人没有言语,倒是一边的宋忠,闻言神色戒备。 看一眼经过刚才的激战而死伤的那些人,高真人接着说道:“权势之下必多杀戮,陈明远无勇无谋,不足为患,经过今日之事,相信更难成气候,贫道有一事相求,不知殿下可否应允?” 朱棣闻言说道:“真人请讲。” 高真人说道:“殿下,若是陈明远不再出现,此事可否既往不咎,就此结束?” 朱棣略一思索终究颔首,却又道:“真人虽则好意,只怕陈明远妄自尊大,不会领情。” 高真人闻言叹口气说道:“贫道会废了陈公子的武功,托人将他囚于寺院,了此残生,望殿下大人大量,不再计较此事。” 朱棣看了一眼高真人,余光扫过柳滢曦说道:“好。” 此时宋忠在一边闻言,急道:“殿下,皇上那边?” 朱棣转首道:“父皇那边本王会去解释,一介匹夫不足为虑,何况”朱棣转向高真人说道:“既然真人说过他就此消失,他必然不会再出现。” 高真人闻言又说道:“贫道谢过燕王殿下。” 朱棣闻言,知道高真人必然要去处理陈明远的事情,拱手施礼道:“既然如此,那本王先回京师复命,高真人、柳姑娘后会有期。” 高真人亦还礼道:“殿下保重!” 临行之前,朱棣深深看了柳滢曦一眼,三月不见,容颜依旧,柳滢曦依然温然含笑,朱棣心中却不是最初之时的心境。 只是不知柳滢曦是真的不懂或者刻意避讳,朱棣终究引兵而去,而高真人则带着柳滢曦极快的回到了灵源庵。 沐讲禅师听闻高真人重又回到灵源庵,忙命人将他师徒带入紫云寺的内室。 陈明远正躺在内室的榻上,左眼已经包扎了起来,沐讲禅师还穿着黑色夜行衣衫,这样看来,刚才救下陈明远的那人正是沐讲禅师无疑了。 见到高真人和柳滢曦进来,沐讲禅师起身双手合十道:“适才多谢真人出手相救。” 高真人还礼道:“此事本应如此,陈公子的眼睛?” 沐讲禅师闻言摇摇头,高真人见状知道他的左眼是保不住了。 沐讲禅师又问道:“真人,锦衣卫那些人没有为难你们么?” 高真人闻言说道:“贫道回来正是为此事,幸得今日跟随锦衣卫前来的还有燕王朱棣,因为之前陈公子挟持燕王的时候,徒儿滢曦救下燕王,所以贫道自作主张,以陈公子从今以后不再兴复仇之念为条件,让燕王及锦衣卫不再追究此事。” 沐讲禅师闻言问道:“那燕王答应了?” 高真人点点头说道:“不错,不过…条件是废去陈公子武功,终身囚禁灵源庵。” 沐讲禅师闻言虽然觉得条件苛刻,但是而今的情形之下,若是不能让燕王和锦衣卫放心,只怕不止是陈明远,整个灵源庵上下难逃此劫,若是想保住陈明远的性命,这是唯一的办法。 沐讲禅师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陈明远,说道:“明远的武功是贫僧一手教导,贫僧…实在下不去这个手。” 高真人闻言只得叹口气道:“今日是贫道与燕王立下约定,武功之事,就由贫道来做,今后禅师对陈公子多加开导吧。” 沐讲禅师点点头,也便走出了内室,为了减轻陈明远的痛苦,高真人以内力废去陈明远的武功后,又用真气为他疗伤。 沐讲禅师自然懂得高真人的用心良苦,可惜陈明远身体被伤,武功尽废,迁怒于高真人和柳滢曦,沐讲禅师无奈只得将其囚于紫云寺内,命人严加看管。 高真人、柳滢曦见此事了结,也便告辞赶回长寿山。 第39章 第二十四章 惊花雨 师徒二人一路北上,天气也渐渐转冷,过了淮河以后,已是十月份。 两人行至山东之时,已开始降雪,北国风雪,莹白妖娆,两人一袭白色夹棉披风,由于天气原因,只得放慢了行程往清虚宫赶去。 在路上,两人居然又遇到了北伐军队,经过打探得知,原来为彻底消灭北元对中原地区的威胁,朱元璋诏命永昌侯蓝玉为征虏大将军,延安侯唐胜宗、武定侯郭英为左右副将军,率军15万人北征北元,务求一举彻底消灭北元对中原地区的威胁。 望着满目山河,高真人叹息道:“真不知道这连年征战到底何时方休?” 天下之事终究已定,师徒二人回到长寿山后,恰值十二月初一,高真人便告诉滢曦要闭关三月,并将一本轻功简谱,名“追雪惊月”,交给柳滢曦,并告诉她可持星月绫练此武艺。 柳滢曦遵从师命,恰值长寿山多雪,柳滢曦便在雪天更加勤奋的练习,武功造诣进步飞快。 雪过之后,长寿山红妆素裹,柳滢曦一袭白衣胜雪,手持冰蚕丝星月绫,宛若山中仙子一般。 如此时光很快流逝,转眼便到了高真人即将出关之日,而随着春天的来临,柳滢曦心中悄然生出的期盼,也越来越浓。 柳滢曦心中所期盼的,便是离开中山王府之时,徐允恭许下的约定和誓言。 想来已经有整整快两年的时间了,柳滢曦有时候会想:缘分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事情,她一个在长寿山山中长大的小女子,居然会与盛名满京华的中山王府长子相识相知。 而有时候,柳滢曦也会想:徐哥哥真的会来找我么?是不是我们真的能够走到一起呢? 其实,柳滢曦不知道的是,徐允恭也被这份情思所牵挂着。 在徐允恭心中,自父亲去世的那一年时间,柳滢曦的形影不离、娇俏倩兮,早已在自己的心中扎下了根,只怕此生,自己再也放不开,这个恍若山中仙子般的女孩儿。 自从柳滢曦离开中山王府,仿似带走了徐允恭所有的心绪和寄托,每天早上自己去打扫祠堂为父亲上香,总会记起柳滢曦陪伴在身边的日子。 书房花园、墨浓茶香、读书练剑,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有她的日子自己又多安心踏实,若不是她的安慰开解,只怕自己不会那么快的走出失去父亲的哀痛。 两年的时光沉淀,徐允恭总算明了缘何父亲功高至伟,却只对母亲一人倾心有加,原来有一种爱情真的可以相守一人,白头到老。 而也是在这样的日子中,徐允恭明了,柳滢曦便是可以与自己白首一人的那个女子。 于是在洪武二十一年三月,徐允恭守孝期满,将家中大小事宜托付给二弟徐添福,徐允恭便告假北上,他一人轻装简行,马不停蹄,终于用最短的时间赶到了长寿山。 只是到了长寿山之后,徐允恭这才想起来,这么长时间以来,自己竟然从未问起柳滢曦住在长寿山的哪里?自己并不知道柳滢曦到底在哪儿,之前与她相见是在悬阳寺,但是她并不住在悬阳寺内,该去哪儿找她呢? 即便如此,徐允恭却并未觉得沮丧,反而心中觉得自己一定能找到她,他相信三年前他与她的约定,她一定还记得。 徐允恭信步往山中走去,本想先去悬阳寺,但是走到落霞谷的时候,记起三年前在瞻园的情形,徐允恭不由自主的向落霞谷走了进去,眼前的景色让他记起那年在璇靥潭边,与柳滢曦曲武相和的情形。 也是这样的季节,繁花落英、清风习习,一个单纯明丽的小姑娘伸手牵着他,往花林深处跑去,转过那两方大石,便看到飞流落霞、别有洞天额另一番景色。 这样想着,徐允恭已经转过了落霞谷的入口,落入眼前的一幕,令徐允恭惊喜之余,以为自己恍若做梦一般。 他看到柳滢曦手持星月绫,在山水间自由翻飞,翩然之姿宛若轻云绕月、流风回雪。 如若漫步花海云端的柳滢曦看到蓦然出现樱花树下的那个颀长身影,清风拂过那人披风的袍角,神采风扬,恍惚间仿佛时间静止一般。 等到柳滢曦意识到因为走神,自己控制不住的往树下跌落的时候,那个身影纵身飞起,双手接住自己的身体,揽在了怀中,一个回旋落地,两人衣衫交织。 两年夺得时间不见,柳滢曦出落得亭亭玉立,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柳滢曦如在梦中一般,望着那张自己日思夜想,清俊如玉的容颜喃喃道:“是你么?” 徐允恭闻言含笑,神色更加温柔,低首抵在柳滢曦额头,柔声说道:“是我。” 柳滢曦的神色像是有些不相信一般,缓缓伸出手,抚上徐允恭的容颜,直到切切实实感受到他的温暖。 柳滢曦陡然含笑,孩子般高兴的在徐允恭怀中跳着,抱住他的脖颈说道:“真的是你,徐哥哥,你终于来了。” 徐允恭见她的神色一如孩子般欢快,明了她的心意自是如自己一般,心中欢欣而踏实。 紧紧抱住柳滢曦婉约的身姿说道:“滢曦,我来了,我来兑现两年前的那个约定和誓言。” 被徐允恭环在怀中的柳滢曦,心中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充斥,这么长时间压抑的相思像是委屈,又像是苦尽甘来的喜悦般化作泪水,不受控制的用上心头,流了下来,无声的沁入徐允恭的衣衫中,落在他的心口上。 察觉到柳滢曦的情绪,徐允恭更加用力的抱住她已然亭亭玉立的身姿,在她耳边低语道:“是我不好,让你等这么久,对不起。” 两年时间,是啊,居然已经过了而两年,柳滢曦从徐允恭怀中抬起头,望着徐允恭若临风玉树的身姿,两年时间,徐允恭更显温文尔雅、清朗俊逸,他明澈的双眸望着自己的神色更见深情宠溺。 徐允恭怜爱的伸手温柔的拭去柳滢曦面上的泪痕,轻轻低首,双唇便覆上了柳滢曦莹白的额头,清浅一吻。 柳滢曦轻轻一颤,抬首看到徐允恭黑白分明的眼中,映衬出自己的明眸善睐、柔情绰态,不由得脸色绯红,微微的低下了头。 徐允恭见柳滢曦的样子,温柔含笑,再次用宽厚的双臂环住柳滢曦的身姿,将她卷入自己的披风中,微微俯首,便在漫天飞花流虹间,吻住了她柔软的朱唇。 徐允恭清新柔暖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受蛊惑似得,柳滢曦缓缓挽住了徐允恭的脖颈,生涩而欢喜的回应着徐允恭的怜爱和疼惜…. 落霞谷中,柳絮飞花、碧涧流霞,才子佳人翩然如画。 然而,一直站在入口处的朱棣,看着眼前的情形,眼中却迸发出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寒气和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