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夜宴之情梦殇》 序 昨夜星辰,风露中宵,知为谁,萦损妖娆?无端思绪,何计挥毫;但晓梦寒,深梦美、噩梦长。步转回廊,无声浅笑......君还是,旧时清貌。望断残阳,背影凄茫!只一泪盼,一泪醉,一泪伤。 羁旅愁烟,篱下江天,破碎处,书香顿散,净土何处?文字枉然!空忆旧人,忆旧时,忆旧言。啼痕轻寒,幻想天边......恨当初,惘自流连!情罐已破,醉梦千年。对无数人,无数纸,无数声...... ——祭情·梦·殇 。 很喜欢蒙曼老师的这段感悟;佛祖拈花一笑间,礼佛的女尼幻化成了乾元殿上的皇帝,曾经的妩媚与威严也升腾为庄严与慈悲。千载之下,当我们仰望十七米高的卢舍那大佛,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这究竟是艺术的魅力,还是女皇的威灵? 武则天,中国千百年来,独一无二的女性王者,近乎神话的女性至尊。 其实,抛开重重历史尘埃掩埋着的过往,那原本活色生香的女子,一颦一笑、莺语善睐,亦如骤然远逝的风儿一般,再难回昨。 乾陵松柏遭兵燹,满野牛羊春草齐;惟有乾人怀旧德,年年麦饭祀昭仪......千百年来,空余虔诚世人膜拜、顶礼于相好希有、鸿颜无匹、大慈大悲、如月如日的卢舍那大佛座前,纷纷议论着她的聪颖美丽、恩泽万物;狠毒魅惑、残酷刻薄。雷霆其武、日月其文;鬼神不容、人神共愤......太多,太多相悖的极端。 是的,在中华上下悠悠五千余载浩瀚繁复的历史过往中,独一无二的威仪女皇注定始终都是一个善恶相间的谜,神秘而诡秘地占据着属于自己的一页写满背叛与忠诚、至善与毁灭的最辉煌的篇章!然而,面这一切,她只在苍穹间微笑。 “红尘一世,她寂寞过,抗争过,成功过,也失败过。她亲身经历过一个君明臣直、彪炳史册的贞观治世,也亲手推动了一个典章焕然、风流富贵的开元盛世。她的时代就在这之间,她的功业也就在这之间。” 感慨于无字碑歌的留白意境,蹉叹于抑郁难平的妩媚风情。此刻,便让我们再一次于繁华世俗之中,追随着自己心灵一隅古朴的向往,梦回大唐,溶入到她的一生走向,感悟故人诸多恩情怨仇、悲苦甜蜜、纠葛绵长......躬身体味一番历史的雄奇、与苍凉...... ———————————— 注:更新时间为每晚七点到十点之间;因为时间问题,隔天一更新。但保证每章字数都会在4000以上、6000以下。因为有存稿的缘故,所以如遇出外事务或节假旅游,会提前发放相应章节。^_^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章 谁与年少比轻狂—敢把爱情作天长 我无法感知媚娘感业寺中的淡泊,正如我不曾想到萧珍那一瞬的落寞一样;但我懂得,都是因为爱。爱这个字,真的很玄妙么?男女之间,情与爱,莫测的让我够不着、更抓不到。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只好怀着自己体悟出的一分粗浅的理解,助我最为至亲至爱的亲人,脱离苦海。——令月 。 [上部{情起}]:第一章谁与年少比轻狂·敢把爱情作天长 。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唐宫重楼,在某个依稀相遇的时空,听不见的步伐。 浮生广漠里,她依旧.....宛若涉水,大粉色华盖覆满地洁白色花瓣,怜怜微颤,悠然飘动。 远远看去,这女子美丽的勾魂瞳仁,满眼皆是白素素的景色,宛如瑶池仙境畔,不染纤尘、不问烟火气息的圣女。 “是亦梦?非亦梦?”她喃喃。 以后会怎样?看不见的迷途荒烟呵! “昨日梦君归,贱妾下鸣机。极知意气薄,不著去时衣。故言如梦里,赖得雁书飞。”媚娘朱唇盈盈呓语,缓神之间,已然落下泪来。凛心,便是吟着这样一首断肠之诗,追随着恪去的。 檀香冉冉中,窗外无缘由的飘落几片早春新叶。 媚娘闭目,忍住诸多思绪,一时极怕作想,又忍不住作想。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没有时间,亦没有世界......世界静悄悄,心也静悄悄;时空的尽头,有谁,在低吟浅唱? 冷黑寂寞天宇,有几颗稀稀疏疏流星划落,奈何一瞬,却分外璀璨,一如媚娘眼角眉梢璀璨的晶泪。 寻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虚幻影象,媚娘的思绪回到了四年之前,唐太宗刚刚离世,自己初入感业寺后的,那一段空旷、但自由的时光...... ___四年前,感业寺___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就几缕月色如水,女子端身痴痴坐于窗前,抬眸望月之时,无奈氤氲,随口而吟。 这段日子以来我看朱成碧心迷乱,思绪纷杂之间,对镜梳理妆容;奈何铜镜中的人儿一日胜一日的憔悴呢!想着你一点一点走离我的视线,可我,又能如何?熬神熬心,都是因为一个你啊!若你不信,便开箱一番,来看看我石榴红裙之上这斑斑点点的泪痕吧! 恪,潜心伴佛的这段日子,我想明白了好多事情,也懂得了好多处事活人的道理。经年之前,我曾想过牺牲自己,是以成全你的抱负;可你以行动拒绝了我,那般彻底,不加犹豫。遗憾的是,当日,我只叹你品性令我敬重,却不曾想过,早在你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你便已经清清楚楚预知了此刻的处境!持重大臣惧你优秀如斯,处处与你为敌,你的性命时时存于隐忧......当初的你,早已预见了如今这一切,却还是选择了独自离开,你所做一切,不正是在保全于我么!你不想以我的性命来交换你的抱负,甚至,你的生命呵! 冷月隐于浮云之后,天幕便黯淡下来。 媚娘回神,缓缓莲移至佛案之前,俯身顶礼;僧衣着体,盈盈袖儿随夜风肆意摆动,掩不去的凄美伦常。 仁慈的佛,此刻,我向你膜拜,向你祈福,请你,佑我平安喜乐;我的心是这般浮躁繁杂,未来,望之弗及的无涯矣!佛,请抹去我面颊上这廉价的胭脂;佛,请赐我一张风霜刻骨的脸!佛,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流年...... “陛下,您怎么了?这些日子总是心事连连的样子,可是......牵念着先皇?”鹅黄软榻,珠玉碎帘,淑妃绾了鬓发,将身懒懒斜倚其间,好不雍容美态,宫装绯唇,奢侈艳华。 治没有理会她,径自起身独坐;修长素指虽拈了雕漆茶盏,目光却空荡无神,茫惑迷乱。半晌后,广袖一抬,顺势将春茶入口,苦、涩,除此之外,品味不得清香丝毫,有些牛嚼牡丹的意味存着。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呵! “陛下,要去看看女儿么?”淑妃只当李治与太宗之间父子深情难以消泯,故此失魂落魄几日,也在人情与事故之中。真情理趣,皆可体察见谅,便也没太在意,只企盼前不久刚刚出生的幼女可为父亲排解心绪,亦为自己专宠持久做得保障。 治方才回神,淡淡摇了下头,声腔平缓,不冷亦不热:“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便不陪你了。”语尽,起身欲离。 “哦。”淑妃轻轻应下,曼妙眉梢点点篱落黯然,小声嘟囔,碎碎言辞,“自打妍儿出生以来,皇上连瞧都还没有瞧过一眼的......” 治不经意间将这怨怪之词入了耳去,停身一瞬,只是不屑;复又前行离开,未曾回头,如此绝尘。 “姐姐,我对你痴心一片,可昭日月!”年轻的王者狠狠握了拳头,眉心颤颤纠结,痛苦的闭上双目,泪珠纷纷斑驳而落。 春归房栊人寂寂,微雨双燕踏雪泥;秋千摇空,黄昏风软罗幕静;早纤月,溶溶,在别离。浓妆褪淡,闲挼红杏傍阑干,吴山远,何处,落梅笛! 阮郎去,雕鞍无羁;流光转,点点飞絮;念千里残照,泪暗滴,最恼牡丹悲、画眉啼! “姐姐,这些日子,你还好吗?你说过不离开我,为什么却越走越远,远到我抓不住、看不到?你缘何忍心叫我这般颓然无助啊!”冷月清辉,白玉阑干映唐宫琼廊,这一方,流光镀彩,道不尽的繁华;那一处,古寺昏月,斜阳芳草,几度入尘寰。 分明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相知不相亲、盼相亲,天为谁春! 治明眸挂泪,探身漫溯之时,冷月的余晖便浮起在瞳仁里,映远方小径幽处,月影流章。 都道是月色寂寞,只是不知,何时堪黎明?经久沉寂,依旧,如是夜寂寞,满园嫩柳新红,随清风飘摇。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彩绘的木制窗栏映衬远方点点的烛光,经卷梵唱之间,媚娘匍匐觐见膜拜,神情虔诚祥和。 正殿大佛,眼睑眉梢那一抹慈悲,便是芸芸众生芜杂迷茫之间导向,只消一眼,可解百味。 须臾掠影,媚娘直起身子,却依旧闭目,双手合掌于胸,径自体悟。 念佛从用心开始,学佛从做人开始。将自己现前身心世界一眼看透,全是自心中所现浮光幻影。如镜中像、如水中月......观一切音声,如风过树;观一切境界,似云浮空;都是变幻不实的事。不独从外如此,即自心妄想情虑;一切爱恨种子、习气烦恼,都是虚浮幻化不实的。 “万能的佛,请您不要睡去,如今一切,媚娘识得亦是一场缘份;不求日后腾达,只求佛缘加身之下,媚娘可有所得。” 凡修行人,有先悟后修者,有先修后悟者;然悟有解证之不同,若依佛祖言教明心者,解悟也。多落知见,于一切境缘;多不得力,以心境角立,不得混融。触途成滞、多作障碍,此名相似般若,非真参也。 “姐姐......”正这时,身后忽而一声百感交集之唤,暗夜流光之下点点渗过,如此熟悉,却恍若隔世。 媚娘倏然心乱,那声音她太识得!五味俱全之下急急转身,泪痕便在这一瞬奔涌出来,莞尔倾城,衣袂随风轻摇:“令月,我的令月,我好想你。”边说着,不觉奔过,紧紧搂住面前新城,芦花般憔悴,浮着一脸病态的苍白。 时光转瞬,世事轮换无常,凝眸漫天灯火,只剩执琴,一曲无音。 “姐姐,令月也好想姐姐!”新城亦与媚娘紧紧相拥,不愿放怀:“这些日子,我总也不间断的跟九哥那里念叨姐姐,致使他忆着素日点滴,不会遗忘姐姐。” “呵”媚娘突然就笑了,胭脂迷醉唇畔忽就一哼,道不尽冷然幽深:“遗忘也罢,执着也好,到底他人情态,付之于我,何用?何求?” 新城闻此,螓首蛾眉少不得难解微蹙,良久过后,真挚而问,卷夹沧桑:“姐姐何出此言?潜心伴佛,青灯之间,念珠木鱼浸染,也将姐姐佛化不成?” 媚娘没有言语,只是垂眸,轻轻行至佛灯之前,盈袖微抬,将檀木投入少许,大殿便愈加明朗、近乎神圣了些;殿中人儿,本就安详漠漠的美丽面庞之间,又添平和:“没有什么佛化不佛化,只是想明了,什么是爱情。” “什么......是爱情?”新城喃喃,似发问,也似自语。她还太小,人世一遭,诸多百味情态,尚且缕不清楚,参不透彻。 心静如水的女子付之淡淡一笑,抬眸望佛,庄严与肃穆难分难舍缠绵,亦有醍醐掺半:“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田也空,家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语尽处,风起时,媚娘细细吁了一口气去,既而便是摇头苦笑,不知是释怀?亦是无奈?总之,实为悲哀。 “姐姐,莫说这些,令月听不懂,也不想懂。”新城疾走向媚娘,天蓝色裙摆招摇盛彩,莹莹波光暗动:“这些所谓的佛道真理却是那般无情,既无情字,参它作甚?徒徒扰人扰心而已。” “是无情吗?那么,我却错了......”媚娘美兮娥眉微微垂下,心底又是一番纷杂纠结,唇畔喃喃呓语,痴兮、醉兮、无奈兮:“人间有情,三界有情,无情便无一物,无情便无一物......那么这些天来,我焚香礼佛,费心参悟,全然白费周成了么!奈何,奈何我命运竟是这般不济,有运无命、亦或,有命无运......也是,人活于世,便注定要把一切都当成荣幸;因为连你的生命都是别人的恩泽,你还有什么权利奢望得到不可及的自由?” “姐姐,你不要胡思乱想,千万不要,你有命有运,苍天也会佑着你的!”新城一把握住媚娘玉腕,急切焦声,眼泪翻飞间,收不住的凄美。 媚娘只是苦笑,伴新城几度滴泪,没有言语、无从言语。这安慰,太过苍白无力了呵! 面着媚娘此番情态,新城愈加难受悲忿,经久对望,忽而,那玉指力道不经意加重,倩眸沉淀,帝女天然盛贵之间,掩映出不容动摇纹丝的坚定:“姐姐不怕,令月带你逃离这个鬼地方!” 。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唐宫深院,心之彼岸,王者紧捏了绸缎信戈,缓缓咏念间,情绪不绝如缕。 “九哥,你真的,不再爱她、甚至渐渐忘记她了么!”龙椅偏侧,新城冰俏垂立,俏目深处,纷飞的睿智神采难以掩去;默观良久,觉此刻时机已到,便忽而开言,有意讪讪又锐利的吐露一句。 “朕怎么会忘记她,又怎么会不爱她!”治猛然转身,广袖龙袍肆意于风中跌宕,说不尽的瑰丽、亘古、而绵长。 旁人都只道他迷恋萧淑妃,却委实不懂这背后隐逸着的那一份近乎无奈的缘由。 治难以忘怀那一晚雨夜,初见萧珍之时,月华如洗间,女子眼角眉梢一瞬即逝的酷似汝南公主的神态。 只为这一抹惊鸿神态,治苦苦追捉,自欺欺人般极近无奈。 父亲与爱妹云去,媚娘亦不在身边,初登大宝以来,除却素日庸碌政务,夜染繁华寂寞之时,只为这一份若有又无的熟悉情怀,治便与淑妃粘连在一起,无酒自醉,明知幻象,却不愿拔出。那一份寂寞,那一份惆怅,那一份钻心的疼痛,却有谁人知! “既然你爱她,既然你不愿忘记她,又为何仍旧这般无动于衷的不去救她?”新城没有退避,面着哥哥的情绪跌宕,再度乘胜追击,一路直探下去:“你可知道,她现在是怎生的痛苦、恍惚.....这一份心境,全全因为一个你!前途渺茫,她自知逆转无望,她把赌注全都押在你的身上,以至于相思成疾,以至于看朱成碧了呀!” 李治一时语塞,双目顷刻灼红。 银妆是那一片的洁白,比火还耀眼;记得她昙然陨去的那一天,朝阳未出,天还很暗,曼妙身子沾了暮晚露水,还是那么美,美得令人忧伤。在治的心里,银妆始终都是一朵洁白而又凄凉的花,她叫他咀嚼痛苦的往事、追念昔日里点点滴滴情愫。 常常怀着银妆的忧伤,也激动于媚娘的喜悦。 暗红妩媚,令人注目,宛如火焰一般生动、激昂、美丽。这种喜悦,从爱慕、到爱恋、再到化为一体,其间滋味,难以形容。 银妆常常令他产生许多遐想,但是,她更多是令他唤起对昔时一份青涩又模糊的回忆;媚娘在他心里,任何人都不能取代,更重于任何人、任何物。 爱,不会变,此生此世都不会。可奈何重重局限与阻碍?身份、局势、走向......太多太多的无奈。治何尝不想将挚爱接回身边,履行昔时许下的誓言,日日夜夜与她相依相偎,直到两鬓斑白,风景看透,再也不离弃。 可世间万物就是这样,想,不见得能成;甚至愈想,便愈不能成。 人与人之间到底有着不同的命运轨迹,有些时候,就好似苍穹中的星星,看起来明明那么近,仿佛就在身边,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其实,却相距遥远,远到乱心与深深彷徨。 万千情态,执着深爱,只得幻化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无奈的,还得继续无奈下去,周转不得纹丝...... 。 永徽三年,高宗皇帝登基伊始,大唐正处于万象更新、百废待兴之时;又喜,萧淑妃诞子,取名素节。一个蒸蒸日上的盛世,正如所有人期待中的那般,稳步前行。 年年岁岁花相似,人儿亦大尽相同;兜转流徙间,日子倒也平静,如水漫去。 新城偶觅一闲暇,进宫探看小皇子,途径勤政殿,便顺势细嬉笑着跑入,将九哥李治也一并拉了去了。 适逢珍儿正慵懒的倚在榻上逗弄新生的孩子,听得宦官高阔而宣,便急急抖了裙摆起身迎驾,礼仪皆罢后,冲新城点一下头,既而亲昵挽过治的臂弯,唇畔微微含笑,妙目尽显天真:“皇上快来看看我们的儿子,哎,小家伙机灵着呢!”到底初入宫闺,未曾浴风沐雨,还是从前那般孩童心性不减。 新城收在眼底去,唇畔涌现一丝难以觉察的冷然笑意。这个心思缜密的公主,等了这么些年,等的,便是这么一个恰到好处的周密时机。 当着胞妹面前任淑妃依偎,虽不甚得当,但也是夫妻常事,本不算什么;可不知怎的,李治竟有些尴尬,轻轻抽离萧珍,径自迈步,也并不探看软榻之上可爱婴孩,只是自顾自往门外步出;俊朗眉心写尽复杂情态,燥乱昭然。 是的,他的心底与灵魂,一刻都没有放下过媚娘,除却媚娘之外,他再不承认其她女人为己之妻,孩子,许也一并忽略了吧!以至于一看到,便有着一种难以言表的深深的负罪感,以及明知内疚,又避免不得的自我束缚。 “九哥!”正这时,新城灵眸一闪,盈盈上前几步,一把将床榻之上素节抱于怀中逗弄,与此同时轻声唤治,善于捕捉时机从来就是她与生俱来的政治优势:“这孩子我看着眼缘极深,今儿我这做姑姑的,可要替侄儿向九哥讨个封号呢!” 治闻唤,将脚步停下,转身扫过妹妹那闪动着烂漫天真的美丽面庞,实觉此言有趣,不禁笑了,也来性质:“那你说说看,该封素节什么?” 新城早已有了一番周密谋划收在心底间,却不搭言,有意仰起面庞作深思状,良久之后方才一副忽而想到的神情,姹紫嫣红娇俏嫣然:“素节为皇长子,又是地位素高的淑妃娘娘所生,当将他封为雍王,才不委屈。” “嗯”治若有所思的将头点过,龙袍流章泛彩,朗声干脆:“好,既然妹妹开了金口,朕便依了你吧!”言此,顺势又对萧珍,“淑妃,还不谢恩?” “淑妃娘娘,快谢恩吧!”新城机敏的拉了一旁尚且处在愣怔中的萧珍,细声嘱咐。 萧珍适才会意,欢喜一伏身:“臣妾谢吾皇隆恩。” 治摆手示意免礼,再没了其它诸多家常话语,只是一瞬,寂寞盈身;便也不做滞留,决然抽身离去。 萧珍默默注视着治远去的身影,唇畔径自喃喃,眼帘落寞难掩:“皇上,究竟是怎么了?自从登基以来便是如此淡漠着我,还是,已经淡漠一切......根本,不快乐了呢!” 新城见九哥已然走远,神情适才恢复往日惯有淡泊,轻轻将素节放于床榻,不再多看一眼。转身之际,忽闻得萧珍此言,亦有所感,禁不住讪讪以对,半含挑衅:“爱情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一句言词,似乎与所论主题不着边际,又似百般亲密。 萧珍闻声,一向单纯而易怒的她经这一触,少不得心火攒动,针锋相对回击:“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已经得到了这一切,我很快乐。” “你错了,你并不知道。”新城尚不及萧珍说完便将她打断,眉尖微挑,些许憧憬与守望亦在那双硕大的瞳仁中存着,潋滟荡漾:“爱情的真谛在于长相厮守,也就是两个人永远在一起,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哪怕天各一方,心也紧紧贴着,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亦自我不分开。就好像......就好像寒风瑟瑟中,隔壁险滩上两棵纠缠在一起的常青藤,共同生长着、繁茂着,再共同领受一生中风雨最恶虐的袭击,并且,共同感激阳光最温存的爱_fu。直到最终,共同枯烂、腐化,化作坠入深渊的一屡屑尘。这才是爱情,海枯石烂、地久天长的爱情。同时,它亦没有所谓的顶,没有善与恶、伦常与违背,因为她本身就是天堂,代表着生命最高健全的境界,世间最完美的家园。它不会屈服,它无坚不摧。” 萧珍听得这一席话语,声腔缄默下来;默默注视着眼前的新城,好似懂得了,又好似没有懂得,只是茫然点下头去,美梦就此消逝;同时消逝的,还有她一直以来苦苦把持着的、不愿放手的快乐。 她虽没有许多繁杂心机,可她并不笨,这一瞬,至少她已从新城神情与话锋中体察出了治的素日愁心、以及,那淡漠薄凉背后的真谛;丈夫心中深深爱着的,是另外一个女人,始终都不是自己。 一个女人最切肤的悲痛,就是你所爱的人,并不爱你;何况这个人,是你一切希望的源头、活着的动力。 新城突然间觉得自己好残忍,她不想剥夺萧珍本就渺茫又不卜前途的可怜爱情,她无心伤她;但此时此刻,另一个女人亦在饱受着前途不卜的煎熬,作为女人,守望爱情同样是艰苦而绝望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章 流光容易把人抛—弹指红颜俱散了 一个人的态度竟能转变的如此之快么?前一秒还充满着平淡与隔阂,转眼之间便会成为“朋友”?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领受王悠怡抛来的信赖,是平静、亦或微微淡淡抽离心房的愧疚?不过总之,她采纳了我的建议,轻信了我的伪善,我就这样顺利的帮助媚娘脱离了孤苦无依的佛院净地,这也许便是我平生里,帮助媚娘所完成的第一件“政绩”吧!——令月 。 [上部{情起}]:第二章流光容易把人抛·弹指红颜俱散了 。 浓密的柳条宛如一道无边的天然屏障,一丝不苟密布交织着,便将白玉廊柱华美身段掩去;本是早春,悠远天幕却郎朗的没有一丝云彩,风儿又透不进来,只把殿堂遮掩得分外幽暗阴潮。 王皇后拈一本《女则》,倚案细细翻阅,百无聊厌的打发着大好时间。只不知是天气干燥,亦或小睡刚醒的缘故,饰了凤冠的面目似乎有些臃肿,浮着一脸闷心的微黄,明眸虽错落在书本之上,心却早已隔过了死气的本子,漂泊、定格在远方。 新城已经步入好一阵子,摆手示意宫娥不要言语,又命其退下,既而盈袅莲移,悄然立于浑然不觉的王悠怡身后,懒懒注视着她华美的背影,纤心一阵颤动,竭力压抑住那股宛如春蝶破茧而出的浓浓喜悦,绯丽唇畔飘着香、也勾了笑。 一个心事氤氲,未曾察觉;一个计谋咄咄,心照不宣。 就这样过了良久,悠怡徐徐叹出一口气去。她身边一侧,紧抵鹅黄色裙袂边缘瑞脑之中,燃烧的麝香,也正徐徐释放着缕缕清烟,袅袅入云端,形成一种飞翔的美感。 新城敛去笑意,身为大唐公主的端庄与盛贵,这一瞬里复又并存眼底;足尖点水一般轻亭的绕过悠怡近前,缓声,似行礼,更似家常;“皇后娘娘近来可好?”语尽,妙目婉转间,却猝然蒸腾了另外一层深意。 悠怡经这一唤,方从发呆中转回神来,面着不明目的、兀然造访的新城,略略点一下头,仔细地将眼前这位正统的高贵公主上下打量,似乎不愿漏掉每一个细节。 新城却回之淡淡一笑,也难看出冷热亲疏,未及悠怡发话,自顾自款款落座在其对面,信手拈过散落于案的《女则》,簌簌翻阅,唇畔似有心、也似无意的随兴而道:“皇后好兴致,母亲所编撰的这本书,真是派上用场......哎,只是不知皇后当真闲情逸致、心中无事的消磨时光,还是......根本就在欲盖弥彰?”语尽,倩眸轻抬几分,半探看悠怡,又似定格书页字幕,朦朦胧胧、愈显神秘莫测。 悠怡出身于太原王氏一脉,名门旺族,心思自不输旁人,眼下面了新城这般欲诉又离神情、张扬不羁举止,心下隐隐有了端详,知她此番前来绝非即兴,定有事务存着。 “公主说笑了,孤有何欲盖弥彰之说?闲心偶炽,想起先皇后所编撰女则,便翻来看看罢了。”悠怡疏了云袖,又弹平裙袂流苏褶皱,一副随意散漫的样子,亦是不冷不热、不亲也不疏。 “哦,那便甚好。”新城眼睑眸光并没有从《女则》上面移开:“只不知皇后可否听说,萧淑妃所延皇子素节,皇兄已将他封为了雍王。” 这一句话,可谓一针见血,直愣愣点破王皇后竟日闷心之事。 虽自打进得李家府门以来,悠怡尚且未曾蒙得夫君宠爱一次,可到底是正统嫡妻,又为先皇作主钦点,高宗即位,顺理成章袭了皇后之位,母仪天下。 身为国母,膝下无子便是最大的不利与悲哀,甚至,足可被当成一种罪过。 可这无子委实怨不得悠怡,既治从未与悠怡有过亲昵举止,悠怡又怎能生子?固此,就在这一段连连担惊受怕的日子里,唯恐有朝一日后位不保的悠怡,终于还是等到了这可怕的一天——萧淑妃延子。 虽皇长子出世对悠怡地位造成了极大的不利,可细细想来,却也不是什么重大打击,因为淑妃毕竟不是正妻,素节又为庶出,可怕就怕在高宗竟然封素节为雍王! “雍王”这等封号,按常理不当封于庶子,因为雍王管辖之地为长安帝都一带,为皇权的主要维护者,也是诸王中除却太子之外,政权最高者,唯有皇后子嗣方可得这等封号。可如今,淑妃之子却得了,便难免叫王皇后有了一番猜忌,恐高宗可否在想进一步提高淑妃地位,借着生子有功而顺理成章的废去自己,册封淑妃为新皇后? 治与萧珍之间重重复杂情态,萧珍都尚且看不透彻,何况旁人?历数来看,想必除却深知李治的媚娘,及偶听媚娘提起的新城之外,其余人等,定都只看到一个囫囵的影像,以为淑妃受得皇上专宠,必也会这般猜忌一番的;何况悠怡这身处后位的最直接受害者? 新城正是抓住了这一最明显,恰也最不易引起当事人怀疑的人性欲望作为漏洞,布下一个看似甜蜜的陷阱,拢进王皇后,稳住萧淑妃;再与皇后合谋,诱骗其主动提出重接媚娘回宫,伴驾高宗身侧之事。 果不出新城所料,听得这一句话后,一向骄傲而沉稳的王悠怡,再也坐不住了。 “公主殿下,孤知道你来的意思......你看,一家人的,在嫂嫂这里,还兜什么圈子?”悠怡浮了笑脸,边说着,边亲手将小巧茶壶拈起,清茶满一茶盅,递放于新城旁边,语气瞬时谦和,也不难看出急切。 新城终于将书本放下,不紧不慢拈了茶盅,送于唇边,悠然吹散茶沫,轻轻抿下一口,淡淡笑意昂扬在唇畔:“其实,我也是个识得里外的人,知道皇后是皇兄的正统,跟皇后您才是真正的一家。” “谁说不是!”悠怡忙不失的接过口去,亲热之余不忘加了一句,“往后日子还长,我们,还得相互照应着呢!” 新城点点头,侧目看向悠怡,依是那般悠闲适当,有条不紊:“既然是一家人,我也懒得兜转些什么,就直说了吧!”言此,微顿一下,“皇兄封淑妃之子素节为雍王,不知皇后您,有什么想法么?” 悠怡颦眉几瞬,真心实意的压抑与烦闷,可到底不甚熟络对方,怎能将自己底盘透露出去?这一点基本的处事常识,悠怡当然识得,也只得故作无谓的搭讪阵阵:“还能有什么想法?皇长子嘛!应该的,应该的。” 新城眉心皱起,摇摇头,一副惋惜的神色;识得悠怡心口不一,也顺着演了下去:“皇兄心里想些什么,谁人知道?皇后就没有想过,淑妃会不会借此而登上后位,将皇后您给......按下去呢?” 悠怡心下一顿,见新城已然挑明局势走向,来意当可昭然若揭了。只天下并没有无利的买卖,这位地位高贵的大唐公主,素日跟自己也并没有怎生过多的交集,竟会真心帮助自己么? 经久不语间,新城意识到了悠怡的顾虑及疑惑,略微思量片刻,再度稳稳开腔:“也许是我多想,其实这事也不十分靠谱,只不过我在皇兄那里多听到几句而已。”语尽,玉指轻敲几案,点着鲜艳豆蔻,面眸一丝诡异凝然,掺杂些许倦意,有些慵懒疲惫之态。 悠怡闻得此言,心下不免隐隐动荡,到底竟日里诚惶诚恐忧心地位、权势不保,惊蛰霹雳一震,不乱才怪。略一想来,自己如今贵为当朝国母,有求于己者可谓层出不穷,皇帝同胞妹妹又能怎样?想她此番前来当为主动巴结讨好,是以留得日后去路也未可知呢!况且如若淑妃当真会对自己地位造成威胁,向新城讨一良策也不乏是条周全去路;试想,小姑站在自己这边,还怕她人肆意不成? 这样想着,少不得急急抚了新城玉腕,亲昵姿态摆出:“好妹妹,嫂嫂为人你也知道,憨厚老实的,不会使心眼儿。危急关头啊,还真怕斗不过那小狐狸精呢......如今圣上许是有了提拔淑妃之意,你可得帮帮嫂嫂,这恩情德泽,嫂嫂一辈子领受着;等往后嫂嫂地位坐稳了,又怎会亏待妹妹你?” 广袖淡紫纱裙映扯出绝样眉目,纤长的羽睫扬成欲近还离的弧度,新城眸光侧过,语声轻幽:“这事并不犯难,只消出一支奇兵,便足可抵对萧淑妃。” “奇兵?”悠怡缓声,眉头不觉拢起,竭力揣摩话中深意。 “皇后可还记得,当年先帝出殡,圣上,曾与先帝一位才人咫尺相对,默默流泪?” “你的意思是......”悠怡恍然大悟,都道男子风流,想必高宗也不能免俗,曾跟这位年轻少妇之间存了段风花雪月中的故事。怪不得前些时日,太宗去世周年,高宗果断选择前往感业寺进香,此般种种全盘联系起来,实实不难解释。一个女人,一生下来便注定已经将自己的容貌全权判给了男人,身处幽深宫闺,则更加寂寞无度,也是不奇了;却如今,正可为己所用。可喜悦之余,天性多思的悠怡不免又有了一丝隐隐后怕,将此人接回宫中,会不会成为另外一个萧淑妃呢? 李唐帝脉女子多为倾国倾城之貌,新城也许称不上其中冠绝者,却当之无愧为一位聪明绝代的才女。莫说最普通的琴棋书画样样可拿出手,政治头脑与谋权之术也丝毫不亚于她那有着“老狐狸”之称的舅舅,长孙无忌;又口齿伶俐,懂得机智多变,极通应酬交涉;顾盼流光的迷离神采,八面玲珑的睿智纤心,筹划事务,怎能不得周成? “皇后且想,且莫说皇后您出身名门旺族,单看那女子自身便有着抹不掉的污点——先帝才人,纵皇兄日后再怎么宠爱着她,仅凭这一点,她便不可能威胁到您的地位呀!再者说来......”新城略微向前探探身子,“她如今身处境地已是形同绝境了,若您在这时候将她从那清冷孤凉的佛院,接到蓝田玉暖的温柔乡,挽救于水深火热之中,日后她还得念着您的好不是?如此一来,还不得为您所用?退一步求其次,先解眼前之为再说嘛!至少至少,不必忧心那萧淑妃爬到您的头上去了!” 新城一番绘声绘色的恭维与分析,使得这位年轻的皇后脸颊上面有了春意,可一抹矜持并没有退却,压抑住心底万千澎湃着的深深喜悦,感激万千的看向对面,亦是深深吁下一口气去的新城,戒备全无:“公主此番指点,孤定实实铭记下了!” 。 就这样,王皇后秘密下达旨义,令媚娘蓄发。 在王皇后的大力支持与鼓励之下,永徽四年,媚娘重返大唐宫闺,并,早在高宗前往感业寺进香之时,便已身怀六甲...... 。 ___永徽四年___ 晚风料峭掠过几缕,媚娘隐约感觉一阵薄凉。 回忆瞬时斩断,再观眼前现状,竟是一个怎生凄凉的局面!朦朦胧胧,像雾一样,看不清前方。 “恪,恪......”她喃喃,泪水湿了明眸,滂沱了浅浅一抹素妆。 “我回来了,你却去了。”仅此一句,反复辗转、沸腾于脑海,便是不能自拔的凄艳荒凉,“你放心吧!我要延续你的生命,我要你临走之时最后一句遗言兑现,我要让它兑现!” 我认识你时,你不认识我;我喜欢你时,你认识我;我爱上你时,你喜欢我;我离开你时,你爱上我...... 当我为了你,我的至爱,选择了那样一条不归路,誓将以此生来为你成事之时,你离开我...... 反复做想之间,诸多愁绪便犹如排山倒海一般,四面八方聚拢涌现。 忽而,媚娘腹中一阵剧烈疼痛,天昏地旋的感觉,美鬓香汗淋漓下来,紧接着,便不容抵抗的发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呼喊。 侍女见状,慌忙扶住眼前面色苍白的媚娘,连连急唤两侧宫娥:“快,快去宣御医,昭仪破水了!” “媚娘!”与此同时,门帘之外传来一声焦急而疼惜的急唤,李治飞身冲过近前,一把抱住虚脱不堪的爱人,合着广袖龙袍随风晃动的天然出尘弧度,汗珠与泪水一并滴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三章 寒烟碧波曳鸢影—唐宫盛世现风华 我做姑姑了、亦或是姐姐?总之,媚娘的第一个孩子平安降生,在我的鼓动之下,取名为弘。我满怀着对这世界最纯真的挚爱,最激昂的热情,由衷企盼弘会为大唐带来一个盛世应有的经久亘长;更希翼会如媚娘所说那样,因了我的恩惠,为弘儿赋予德泽。可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经年之后,正是眼前这个娇憨的婴孩,会让我历经一番怎样的彻骨锥心,最终因我而离去,走得那么昙然。——令月 。 [上部{情起}]:第三章寒烟碧波曳鸢影·唐宫盛世现风华 。 残阳如血,岭南荒郊,一片杂草狼藉的坡路之上,束一方残破乳白旌旗。 旌旗之下,菁芷亭立默默,盈袖微抬,玉指合着樱唇抚弄、吹奏一支短箫;忧伤的曲乐伴随氤氲而下的泪痕,悠扬在芜杂的昆仑中。女子破烂的衣裙隐约露出白嫩足稞一角,不难看出其上条条纤细缠绕着的斑斑血迹。 这个世界,有太多无法掌控的梦,一夜之间,家破人亡的惨烈、锦衣玉食的抽离,接连袭于这年仅十一岁的少女身心之上,实为残酷呵! 旌旗一侧,李仁双目灼红,泪渍翻滚、辗转于瞳仁里,尽力压制,不想叫人察觉自己的悲伤;此时此刻的他,倔强而好强的一如他的父亲。 过了许久,仁缓缓俯下身子,于一丛荒草之中寻得几片嫩嫩的青碧叶子,略一用力拔起,张开干裂的口唇,放入口中咀嚼。尔后,又阔步行至妹妹近前,抬袖为妹妹拭去眼帘之上挂着的璀璨晶泪。 在这转瞬,菁芷不能自持的扑入哥哥怀抱,兄妹两个谁也没有说话,却有着血脉深处,心照不宣的最深默契;在他们身上,成功的袭承了与父王如出一辙的坚强。 忽而,菁芷手中的短箫坠落于地面,发出一声沉重、浓厚的闷响。 仁感知到了妹妹的颤抖与恐惧,本能的意识到四围潜伏着的隐隐危机,连忙放开怀抱中的妹妹,警觉的转身窥探。纵早已有了体察,也不免震慑几分,他清亮耐看的眼眸逐次睁大,渐渐冻结成恐怖的神情。 正前方,几名闲散兵士即兴披了战甲,横七竖八凌乱,正逐次缓步向着这对兄妹走过,围拢成一个圆点,不紧不慢,阵势却足以将人唬住。他们每一个人的面目之上都涌动着黄澄澄的急迫幻想,流露出无限狭义的贪婪欲望。那是些前线沙场的逃兵,贪生怕死,又不敢回乡过活,便竟日隐逸荒野,打家劫舍为生。 仁周身略微颤抖,可心下却在不间断的暗暗告诫自己:“我是吴王的儿子,我的父亲是英武的吴王,我的身上流着隋、唐、南梁三朝帝室血脉,固此,我不能辜负这盛贵的正统血脉,我不能倒。”这样想着,拳心便在不知觉间紧紧握住。 正这时,一名兵士含几分好奇的瞥了一眼菁芷右手指缝间紧紧捏着的一方锦缎彩帕,尔后,对左右使了眼色;同伴会意,便有几个一哄而上将李仁反架住。 “妹妹!”仁心火一瞬蒸涌,已全然忘记了灾难来时,自身本能的恐惧,只余忿恨、焦急、与茫然,“不要动我妹妹,你们这群禽兽!”他声嘶力竭的呼喊,不间断努力摆动着双臂,想要挣脱紧紧僵持着的束缚,却是无谓的挣扎。 那名近前的兵士想要从菁芷手中取过彩帕,他很好奇,被这样一位女孩死死握着不放的,究竟是怎样一件旷世的奇珍? 菁芷出于最本能、亦最无奈的自卫,连连向后退着碎碎步子,面眼前凶气昂扬的兵士,形成鲜明对比,愈显柔弱成美。 终于,菁芷脚下一滑,狠狠向后栽倒,柔弱的腰身实实磕到了坚硬、冰冷的石块上。 兵士紧跨一步到得近前,弯腰想从她那羊脂玉般润滑绵软的玉手中取出彩帕;可那只手却死死握着,凭这兵士怎生用力去掰都也取不出来。 经久过后,兵士到底失去了僵持的兴味,探手抽出腰肢上面高悬的马鞭,奋力一鞭打下。 菁芷不及躲闪,纤纤玉指实实将这一鞭受住,下意识惨叫一声,指尖张合,彩帕随风飘起,却已经碎成两半。悠悠落地之余,犹如两片断裂了的蝴蝶羽翼,凄凄艾艾,无奈地自由张弛,缺残的美感。 “欺负一个女孩子,你们禽兽不如!”仁仅凭这一瞬的剧烈爆发,终于挣脱几双铁架般束缚着他的手掌,急奔到菁芷近前,扑向那兵士,要夺他手中的马鞭。 高大而健硕的兵士抱之轻蔑一笑,使出三分力道,马鞭抽回在手,复高高向空中抛起。 因了这庞大力度的缘故,仁跌落于地;与此同时,鞭子如雨点一般密集落下。 仁紧紧拥住菁芷,一人将鞭子受住,强忍着一波重似一波的剧烈疼痛,任凭皮开肉绽也不愿哼出一声。豆大的汗珠滴落在菁芷粉嫩的面颊上面,一瞬,绽放成璀璨的泪花。 “哥——”混合着女孩子含糊不清的哭喊,血流缓缓灌溉,湿了衣袍,也将沉闷天宇染成一片红色...... 断裂的彩帕翻落在滚滚扬起的黄尘之间,拼凑一起,依稀可辨其上斑斑墨迹,那是一首诗:昨日梦君归,贱妾下鸣机。极知意气薄,不著去时衣。故言如梦里,赖得雁书飞。 凛心,临死之前亲自颤颤巍巍着笔提于其上的痴情之诗,死亡之诗。 。 晨曦的曙光透过浓密柳枝,于广漠辉煌的唐宫琼廊之间,投下一抹金灿灿的微笑。 朝阳便出来了,万物一派欣欣荣荣繁华、温暖景象。 就这样,伴随着阳光的温存呼唤,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四周静谧,也使得林立于帘外的众人实实疏下一口气来。 治急急小跑几步,一把将帘幕掀开,抽身进去,奔过媚娘榻前,握住爱妻虚弱不堪的玉指,恳挚而深情:“媚娘,辛苦你了。” 媚娘苍白的眉宇尚且垂挂几许未干的汗珠,闻得此言,淡淡回之一笑,没有开腔,几分慵懒显现,她真的很累。 治抬袖轻轻点去媚娘额头残存着的香汗,瞳仁深处俱是柔情脉脉。此时此刻,他们两人的眼眸、心里,有的只是彼此。 “恭喜皇上,是位王子!”即而,便有接生婆满含喜悦的辽阔语声漫溯开来,直直浸入到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深处。 “快让朕看看!”治不及她说完,适才意识到一旁那与自己骨肉至亲的孩子,忙不失的抬袖接过,急急入了怀去;抱得紧紧,一如素日紧紧拥住媚娘那般,舍不得离开分毫。 “来”媚娘挣着要起身,治见状,边拥着孩子,边探身小心翼翼扶住媚娘,二者都不愿暂时搁置,固而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的样子。 尾随在治身后进来的新城,正看到这一幕,禁不住“扑哧”一下,掩了小口嫣然。须臾,也将身凑过,坐于软榻一旁,扶住媚娘,与这夫妻二人一同逗弄新生的婴孩。 这孩子竟不哭也不闹,玛瑙般的乌黑瞳仁四处转动,光晕浮起在里面,宛如两汪炽热宝石那样温暖恬静,显得灵韵非常;经久之后,自顾自的笑了。 媚娘靠在新城纤纤香肩上面,虚弱的抬起白嫩指尖,小心翼翼抚上婴孩圣洁细腻的面颊,亦是对着他笑。她周身散发着淡淡清幽的体香,面庞轮廓优美而温存;美丽的凤眸深处,氤氲着一个母亲与生俱来的慈爱、欣慰,除此之外,再不存了其它。 新城小心揽过媚娘的玉腕,侧过眸子定看向她,明眸笑意灿然,语声悠扬纯美:“恭喜嫂嫂!为我大唐,添下顶梁柱!”她是真心实意喜欢这个孩子,因为这孩子的生身母亲是媚娘,固此,从他一出生起,便带着一种天然的祥和与不可抗拒的吸引,这祥和与吸引瞬时升腾成慈爱,使得新城为其不顾一切的执着,正如对媚娘一样。 “令月,谢谢你的祝福,我相信,姑姑的恩惠会为我们的孩子带来德泽。”媚娘款款温存,又转向身边李治,依旧徐徐:“陛下,我们来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李治目光并没有离开襁褓之中婴孩分毫,边轻轻逗弄,边随意点头问回:“好啊,媚娘觉得该取什么名字为妙?” 媚娘思量片刻,回眸凝望向新城,暖意昂扬,目光问询。 “弘”新城并没有看到媚娘的问询,睿智眸光虽定格远方,却是一片混沌,俨然正在思量忖度着什么事务;偶听李治问回,与媚娘心有灵犀一般随口说了出来,不加犹豫纹丝。 “弘?”媚娘小声喃喃,几分不解的看着新城。 新城适才回神,直面向媚娘,坚定点下头去。 媚娘迎着那深邃内敛的目光定格几许,忽而读出了隐逸在其间的一些什么,心下全然明白,没有犹豫,侧目再度开言之时,美面已然有了花色嫣然:“就取名为弘吧!以喻我大唐之前程弘远,陛下觉得可好?” “弘,嗯。”李治少不得抬头揣摩一番,半晌,唇际露出笑意,面着媚娘,赞叹嘉许:“好名字!不错。从今以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就叫李弘了!” 媚娘点点头,心下一番悲喜交织,掺杂缜密思虑;新城闻得此言,亦有决心浮现,不再多做言语。 治并没有感知到身旁咫尺,妻子与胞妹的那一分政治迥异气息,喜得皇子的他在这一刻只是一个父亲,渴望携手爱人共享天伦的父亲,再单纯不过。 媚娘目光从李治父子身上移开,有些淡淡;复面向新城,便有了亲昵与攒动着的热烈火焰,那是对未来的不安、迷茫、寄托、信赖、与依靠。 新城亦感知到媚娘此番种种纠葛在一起的复杂心态,未曾开言一字,只是定定的注视着眼前这位重回唐宫、自小将她一手带大,亦姐亦母的至亲,心照不宣的默契。 时过良久,媚娘美眸深处波澜渐渐平复,一颗心已不再像方才那般燥乱。 因为在新城的目光之中,她读出了这样一句话:“姐姐,有令月在,不怕;前方的路有多么曲折,令月陪着你......母亲......” 一个“弘”字,怎就令新城与媚娘两人如此看重,甚至因其紧张?这个“弘”字,可隐含着什么特殊意义么?新城又为何百般深思熟虑之后,一定要媚娘劝说高宗以“弘”字为王子之名? 这个看似平淡无奇的“弘”字,自身所包含着的深意,却是极端悠远非常的。 “李弘”,实为道教之谶语,全句为:老君当治,李弘当出。 解析为:太平盛世终有一天会降临浊世,适时,太上老君将会转生为一位名唤“李弘”之人,成为皇帝,励精图治。 儿子成为皇帝,母亲又该是什么身份?固,此名一出,等同于直愣愣向对手下达请战之书,将自己的神思与野心彻底无疑暴露于青天白日之下。 新一轮关乎地位、权势之间的勾心较量,已然敲醒了经久沉睡于黑暗斑斓里、迥异倒计时中,古老、铿锵的战鼓......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四章 昔时种种水无痕—今朝茫茫思旧人 媚娘一直都很苦,她的苦一直都是她自己带给自己的。倔强如她,坚强如她,不容许任何人窥视她的脆弱,除了我;她需要我,我一直都知道。这个冰冷的世界,自我出生以来第一声啼哭开始,自狂闹中的我任凭诸位娘娘、公主使出浑身解数也招架不住,可刚一触及她的怀抱,尔后便奇迹般的安静下来,甚至对着她绽开笑颜开始;便已经注定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令月 。 [上部{情起}]:第四章昔时种种水无痕·今朝茫茫思旧人 。 “象哥哥......象哥哥!” 眼前的女子,粉底白菊瓣纱衣,乌发斜梳成流云坠珠鬓,欢心侧步,薄薄彩纱裙袂便轻摇款款,得体而不羁。 “象哥哥,我好想你......”女子投出一抹天真烂漫的美丽笑意,一如初春新蕾竞相吐芳般灵动而光鲜。 “象哥哥,你渴望过突破命运,换得一个真正的自由么?你有过么......”忽而,天地之间便是一片迷雾荒烟,笑意昂扬的可爱女子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一个幽幽的沉闷女声,径自呢喃些什么;那声音里,隐逸着深不见底的悲苦、无常、愤恨、屈辱、无奈......“死亡的真理便是自由的真理,只要你心里有渴望,宿命便与你同在,给你力量......给你自由......” 天地复之一亮,血,满地的血,鲜红色的血...... “宿命、气数?什么是气数,这气数到底又是谁说了算!”几缕月色凄凉,零星杂草间,有出尘少年翩翩舞动寒剑,倜傥淋漓,酷似昔时李恪:“老天!都说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定数,我们的定数又在哪里!一生一世呵,父王的心都熬干了......到头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可你却偏偏还是负了他!为什么,为什么?殚尽一生都求不到这为什么......我从来都相信悠远天边有一处地方,它是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有一位智者大佛,唤作释迦牟尼。我敬仰佛,敬仰佛的智慧,佛看似悲观的坚持,因为他从未想过要改变些什么,只是用那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看透这世界,在六道之中,在世俗之间,在时间之外,在事物之里......他无处不在,又无处在......只是,六道不可以将他轮回,世俗不可以使他浮躁,时间不可以令他烟消腐蚀,事物不可以致他沦陷......固此,便是这样高出一切,秉持着真正的觉悟,最终得道......” “哥哥......哥!”女子含糊不清的哭喊,支离憔悴的孱身...... “菁芷,菁芷!菁芷菁芷菁芷————” 象一阵接一阵的疾声惊呼,双目霎那睁开,原来是个梦,汗水却早已湿了床榻。 “菁芷妹妹,我梦到你了。”略微定神之后,象垂下额头,思绪尚处于适才的一派纷杂迷乱中,自语喃喃:“四年,整整四年,你还好吗?不,你一定不好......四年流离生涯,不知你吃了多少世人难言之苦。” 此时的李象,已不再是四年之前那个对一切事务都还处于懵懂粗浅的孩童,十四岁的他,已真正可称得上为一位少年。风姿挺拔、识礼谦和,优秀的少年。 。 晨时刚过,天地刚好处在一片微凉之中,清爽非常,天然怡神。 深院寝宫里,气氛却异常压抑浓重,悠怡神情烦乱地坐于小榭几案旁,凤袍着体也掩不去瞳仁深处一抹实实荒凉沧桑,大镶大滚的金色艳丽华盖垂落到了地上。 “李弘”这个名字一叫出来,悠怡终于从晓梦中醒转过来,意识到了时局的严重性。 想当初,萧淑妃的儿子仅仅才是个雍王,便令她沉不住了气;眼下,武昭仪竟然敢以“弘”字为孩儿取名,公然不将自己这正宫皇后放在眼里,摆明一副示威、挑衅的样子,与此同时,她这野心,也是昭然若揭了。 望不穿尽头的硕大宫墙间,回荡着老鸹不祥的沙哑嘶鸣,气氛愈显阴森可怖。长孙无忌神情内敛,眉心略微聚拢,端身坐着思索,一动也不动,好似一尊玉筑的雕像。 “表舅......舅舅,您可得帮我拿个主意呀!”悠怡满心急切,这些天来,只要一想到武昭仪,及她那个唤作李弘的儿子,便是六神无主、自持不得。 无忌摆摆手,缓缓抬起一双苍老却睿智攒动的眸子,洞穿一切般稳稳问出;因了这股目空一切的睿智,那世俗的苍老,也升华成威仪,不容置疑的庄严大智,早已图腾:“当初叫武昭仪回宫服侍圣上,是谁的主意?” “是......”悠怡心间反复犹豫几瞬,总也感念着昔日里,新城献策时施于自己的种种好处;她太淳朴,心机也不多,当然没能看穿这所谓的“好”心背后,潜伏着的仅仅是伪善而已;固此,没将新城说出,只是无奈笑笑,权作掩饰:“是我自己的意思,一则全陛下相思之意;二则,也给自己挣个脸,莫让陛下再那么冷着我的。” 无忌边听着,边徐徐叹出口气:“你呀!怎么竟傻到这步田地!不过也不用太过着急,毕竟那武昭仪出身不好,又服侍过先皇,一时半会儿应当对你够不上什么威胁。” “舅舅,我不怕做娘的威胁我,怕的是那个小的......”悠怡讷讷一下,抿唇又道:“我虽贵为国母,可到底未能给皇上延下一儿半女;如今武昭仪给陛下生了儿子,不同于淑妃那个,皇上可喜欢的这孩子紧呢!我真是怕......所谓伴君如伴虎,若皇上一时高兴,听从武昭仪的枕边儿吹风,当真立了李弘为太子,武昭仪的地位便又提升一截。到那时候,皇上将我这挂衔皇后废掉,还不是迟早的事......” 无忌看了一眼悠怡,不动声色道:“这事该怎么办,娘娘应该知道吧!” 话音未落,悠怡的脸上已经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呆呆盯着无忌,一时解不得芸芸。 “你当初力保武昭仪进宫,是为了联合武昭仪,夺萧淑妃的宠吧!如今,重操旧计,不会么?”无忌依旧不动声色,悠然端过茶盏,润喉一口,目光扫过悠怡。 悠怡愣怔片刻,顷然会意,下意识接口问回:“舅舅是要我联合萧淑妃对付武昭仪?” 无忌缓缓点头,看似不经心的望向窗子外边,大好无限春光:“娘娘无子,淑妃有子,一个武昭仪,足以令如今的淑妃落入万劫不复的冷宫的!你且想想,淑妃能不着急么?娘娘不妨跟淑妃多走动走动,劝说淑妃将李素节过继到你的门下,如此一来,皇后便有了嫡子,立为太子,也是名正言顺了。” 悠怡芳心一颤,不自觉的连连点下头去,明眸皎皎,闪动窃喜光芒。 廊柱内侧,紧邻大殿阑干处,晃动一个宫女瘦小又敏捷的影像;这一席话实实入得耳畔,转身离开,脚底抹油一般。 。 “嫂嫂,今天身子可感觉好些了么?对了,九哥怎么不在你身边陪着啊!”新城搀着媚娘,小心翼翼于内室间来回踱步,小弘儿已经睡去,模样娇憨、粉嫩可爱。 “我还好,再缓两天就可以恢复了吧!”媚娘微微一笑,“皇上这个时候应当还在批阅文案,暮晚降临,他总会回到我的身边守着我,一步也不离开。哎,怎么最近总叫嫂嫂,以往不是一直都叫姐姐的吗?” 新城点点头,语声洋溢着温馨:“以前不能叫,现在终于可以了,就要我一次叫个够吧!皇兄好生体贴,嫂嫂,你们夫妻从此以后可以每天都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了!” 媚娘会心一笑,芳心荡漾间,忽而想到些什么,眉心微蹙,压低几分声腔:“对了令月,刚刚我安插在王皇后身边的姐妹找到我说,长孙无忌与王皇后谋划,要将李素节过继给她,好立为太子。” “姐妹?”新城有些疑惑,顺势问出一句之后,头脑纤心便复又开始揣摩着后半句话的深意。 “嗯”媚娘将头点下,语声柔柔:“王皇后出身高贵,素日里又不喜多言,我便有意无意的将她手底下侍女施之于一些小小恩惠,久而久之,便有一些交情深的,常于我这里来打些小报告,不自觉为我所用了。” “我的好姐姐,这些年的磨砺,真不曾亏了你!”新城听罢,不无感慨,又半开玩笑道:“不如这样,我在淑妃那里也安些人去,彻底将这两个‘夜叉’架空,你看怎么样?”言此,忽觉此话真真不是玩笑,可行非常呢! “好了好了。”媚娘轻轻推了新城一把,语气恢复家常,话题却转了回去:“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新城适才发觉自己一时高兴,竟将正题跑了,急忙重振思路,条条缕顺,缜密分析开来:“这样一个明晃晃的计量,虽不大容易想到,可实施起来,别说是皇兄,但有些头脑的人都看得清楚。可这计谋却出自了舅舅的手笔,不太符合常理呀!” “这正是他的高明与傲慢之处。”媚娘神情有些恍惚:“他是要让我知道,我在他心里,根本就够不上什么,若想搬倒我,略施小计便妥当。同时,他也意在借此造势,要皇上知道他的威望。正如先前,他想杀吴王,便顺利的杀了;日后,大唐的储君为谁,也当他一人说了算。”言此,媚娘凤眸深处顷然笼上一层厚厚的暗霜,那是伤心与愤慨,那是埋藏一切苦难、忧伤、屈辱、和仇恨......的坟冢。 “姐姐......”新城感知到媚娘的心情,想安慰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辗转经久,只得喃喃低声:“你,很喜欢三哥吧!” “令月,我......”媚娘入了耳去,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是尴尬,由衷尴尬。 “姐姐,你不必掩饰,埋在心底深处任其折磨自己,一人受苦,才更残酷。”新城握住媚娘兔白纤腕,浅浅噙一抹笑:“五年前,父皇还在世时,你跟高阳姐姐的那一段对话我都听到了。” 媚娘闻言,周身浑然一震,宛如晴天霹雳,分明美丽坚强的眸子里竟挂了两行清泪:“你,怎么看我?” 新城轻轻摇头,报以嫣然一笑,笑得柔美:“我更加钦佩姐姐了,一个女人,默默爱着一个男人,为了成全所爱,竟然连自己的生命都可以不顾,却从不奢望能得到些什么。这种大志的爱,更让我钦佩。同时,我也知道,姐姐你亦是真心爱着九哥的,这就够了......姐姐不怕,无论姐姐要做什么,令月都会帮你;什么苦楚,令月陪你分担......令月是姐姐一手带大的,令月永远都不会辜负姐姐、背叛姐姐;姐姐的快乐,重似令月的生命。” 一抹暮晚的日光,顺了柳梢枝头缓缓滑落,透过开合的窗子,映射于地面,便是很柔和的金橙色。 媚娘紧紧拥住新城,难以自持的情绪奔涌下来,夹杂欣慰:“令月,没有任何人能超越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有任何人会高于你们三个在我心中的地位,我的亲生儿子也不能......令月,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 “好姐姐,不哭了,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新城扶住媚娘尚有几分虚弱的肩膀,柔柔笑着为她擦去眼泪,明眸一侧,恬恬,“不说这些了,快来想想怎么处理太子这件事?要告诉九哥吗?” 媚娘闻声,思绪适才回还,摇摇头,缓:“我觉得,顺其自然吧!” “那就这么便宜了他们?”新城眉心一皱,按捺不住的急切。 媚娘鼻腔忽有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发出:“我们放过他们,皇上,会放过他们么!” 新城稍稍低头,揣摩良久,终于,若有所思的深深点下头去。 自高宗登基以来,长孙无忌可谓充分发挥了他作为顾命大臣的所有权利,呼风唤雨,大肆弄权。制造所谓谋反之案肆意屠戮李氏子孙不说,还将权利伸向后宫,企图左右后位及储君册封走向。 月满则缺,水多则溢,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纵猛虎暂时沉睡,也终会有醒转发威的一天。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五章 天涯不见见如何—一见一生误太多 是梦醒了,还是梦刚刚开始?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思索这个问题,却找不到答案。止波亭,或许我一开始便不该去的;那座小小的亭子成全了媚娘与九哥,谁知,也会成全我。真的,是成全吗?也许,相见不如不见,谁都是一样。如果媚娘没有遇到九哥,如果悠怡、萧珍没有遇到九哥,如果我没有遇到他......那么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可注定的,早晚都会发生,又安能不一样!——令月 。 [上部{情起}]:第五章天涯不见见如何·一见一生误太多 。 “晚妆残,乌云亸,轻勾了粉脸,乱挽起云鬟,将简帖儿拈,把妆盒儿按,开折封皮孜孜看,颠来倒去不害心烦。” “忽的波低垂了粉颈,氲的呵改变了朱颜。” 长安月下,一派安宁祥和孕育出盛世的灯火阑珊。 城西止波亭外,错落的石阶,随意而散漫的搭起一个交错的戏台,便有行人驻足观看;此时,戏班正粉墨浓浓,动情动态的表演一出《莺莺传》。 新城着了艳粉色裙袂,滚流苏淡蓝金黄彩穗,乌发轻堆,斜绾蝴蝶碧玉簪,润额柔和,步履盈盈,即兴行于长安月下,沿着止波亭的方向挪步。 早在孩提时期,那神秘又寂寥的大唐宫宇,媚娘总也喜欢将她抱在怀里,悠闲坐于窗前,凝望一昆仑星宿,娓娓阐述着止波亭的故事。这止波亭,是媚娘未入宫闺之前,与治私会的地方;月光是那么柔和,岁月如是静好,二人执手相立,顾盼淋漓间,便是一番怎样极近缱绻的情愫。 如今,怀揣一抹好奇,新城踏着故人昔时的足迹,寻寻觅觅,不觉间便已走得亭内。 望眼前人声鼎沸,曲韵悠扬;抬眸,云遮月儿,清辉也因了人流百态,显得温馨异常,好一番天人合一的美妙景象! “待月西厢下......” 正这时,台上的角儿忽而忘记了搭好的戏词,羞红一张涂满油彩的春面。 新城好奇漫溯,略略探身,谁曾料得手中丝帕随了料峭春风荡漾,流转于指尖一滑,翻飞向半空里去。 出于本能,新城忙提了裙袂,将身跟上前去追捉。 薄丝的帕子似在有意逗弄纤神羞荒的妙人,每每触及,却又扬起;这一份生动活泼,直惹急了满面桃花的公主。 终于,一番洋洋洒洒飘荡,帕子终于悠悠落于戏台前方,眼看便要停下。 “这回看你往哪儿跑!”新城抿嘴一笑,忙不失紧走几步。 谁知,月晓风清撩拨,这帕子竟复又悠扬起来,有了生机一般,嬉戏向前方戏台。 新城下意识紧随其上;未曾料想,戏台一侧亭立一位公子,见了帕子,心生趣意,也将广袖微抬想要追捉,眼见就在前方,却也紧走几步,不觉而上。 女子玉指握了帕子一角,翩翩公子握上另一角;与此同时,丝帕顺势一滑,二人指尖不由向前漫探,触及在一起。 如此美妙的感觉,新城倏然一抬眸,面前人儿也抬起了面眸,于这一瞬里,两双眸子直直相对。一样的清亮非常,一样的美丽灵动,纯真、天然、热烈、灵逸......直直暴露无疑,没有丝毫杂质。 新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清逸的面孔,以及在他明朗厚唇处那因眸子看痴了神而徐徐僵持住的柔和笑容。这一霎那,她用十六年的生命所孕育出对爱情的全部憧憬与忖度,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温文如玉的厚唇兀然徐声开合,那看痴了神的清眸却没有移开纹丝;翩翩白衣掩映出卓尔的气质,额前一抹不羁的流苏碎发又衬托着玩世不恭的风流张扬。 “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新城不由自主与那目光对望,胭脂浅浅飘香唇畔细碎的呓语轻喃出这样一句缠绵的戏词。 “怎不令人颠倒,纵是铁石人儿也心动摇......问一声姑娘,你名唤如何?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只为眼前这精妙雅芳的姑娘......”戏词被无意间做了篡改,痴神依旧,朗目映衬华彩,烟火气息一丝也寻觅不到。 “南北东西万里程,碧云天、黄叶地,令月为谁含悲?总是离人泪......”新城垂下羽睫,神思凑俱一处,腼腆非常,猛地转过纤身,便要落荒而逃。 轻薄的彩色纱衣实觉一扽,惯性复将身转过,原是被牵住衣角。 “好美丽的月牙儿。”白衣少年含情脉脉的眸子直抵向新城曼妙的细柳腰身,自持不得,面颊也丝丝羞红,只得继续开言,诉着那被径自篡改的戏词:“西厢的月下,邂逅了一位怎般使我不能自持的多情佳人?美丽的月牙儿,你看这满天星辰,看这清溪桃花,看这紫陌繁华......怎能与你相比?怎能与你上下?它们只是陪衬,唯有你,这神圣的女神,才是苍穹之间真正的主人。” “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风流惹乱了我无为的一池春水,你看这莫测的宇宙银河,来来往往浮现着多少智慧的清波?你却非让这智者的莲台,付之于我微薄的门下,怎么反倒怪罪于我的多情?”新城顺口对答,凤眸美兮,亦是一段从未有过的风情万千。 “你的多情便是完美极端,你美幻的气质令我的心不听使唤,你姣好的丰姿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苍穹广漠、道路山川、繁华河山,只是漆黑一片......” 他清朗的双目比广漠的昆仑还要幽深迷人,翻飞的白色衣袂不知所措的牵动着公主一颗萌动着的秋水芳心。这一刻,新城竟然呆住了,只是细细的看着他,美丽面颊浅浅浮上一抹由衷的欢欣笑容。 “身在儒家欲太平,玄英重志布衣青;谁能世上争名利?欲事天皇上玉清。”他喃喃,未曾饮酒,人儿,却先醉了:“浮世虚无、功名利禄、佛法正果、道家大成......一切的一切,什么虚实真假,它们才都是虚无!它们加起来,也抵不上你眉心轻轻一颤......随我走吧,我...我...” 话音未及落下,新城红润的美唇已然吻落于他刚毅的唇畔,二人清目适才微闭下来,动情不已;合着台下一片掌声连连,久久缠绵一起,不愿离开。 晓风浮了流云,冷月温存碧波,时过经久,新城神思缓过,兀地挣开,意识到了此刻处境与事态,娇美绝姝的双颊越发火辣嗔羞。 少年亦有尴尬浮上俊面,他虽风流,却不是个轻浮的人,亦不想要这一见钟情的姑娘心存芥蒂,略微误解、玷污了自己的真心爱慕。 “你......叫什么名字?”时过半晌,新城有些嗫嚅,忍不住开言问去;此时的她,俨然一副女子天然的柔美之态,看不出丝毫大唐公主的盛贵倨傲。 少年急忙俯身,毕恭毕敬做下一揖,白色纸扇习惯性流转张开,绘一副上好的墨色青竹:“在下姓李,单名一个岩,李岩;小字洞宾。” “李岩...洞宾...”新城精致的小口不断呐呐呢喃,徐缓点点头,自语,“我记下了。”尔后,眷恋万千的看了眼前人儿一眼,转身离开。袅娜莲行几步,终是不舍,复又回眸,再度将他那风流倜傥的翩翩白衣身影收了眼底去,报之以嫣嫣然一笑,方才转过,消失于远方,灯火阑珊处...... “令月姑娘,敢问家住何方?”悠远月色之下的长安,止波亭一角,便只剩下洞宾回神良久后的阵阵急促呼唤,合着夜风,飘得绵长...... 。 早春的微风弥漫着它天然的适宜温度,御花园一角,飞倚亭阁处,淑妃妙目涌动着恬淡的光晕,略微将身探下,急切守望着什么,素白的面颊上凝固着一种含义幽深的欲盖弥彰表情。 华丽的橘红镶白边抹胸,外套薄纱梅红色宫服,浓密蓬松的乌云鬓发高高堆于脑后,奢侈的盘旋两根翡翠牡丹步摇;一抹淡淡透明色花黄抹额趁了日光,映射出彩虹一样斑斓的润泽,趣韵流动、活泼十足。 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宫里的女人,是从来都不会色衰的,弥漫于四周的争宠献媚催育着她们与生俱来的体察风流韵事的敏感,从而经久使得她们对于容颜靓丽有了成熟、透彻的领悟。 “淑妃娘娘,您看,陛下来了。”侧立一旁的宫娥轻轻对着珍儿一唤,尔后识礼垂眉,碎碎退后。 萧珍回过面眸,果见李治正往这边走过,身旁拥着刚刚临盆的媚娘。 一瞬里,淑妃那一颗本来干净单纯的不掩一丝真性情的柔软心房变得阴晦又复杂,她开始企盼,企盼有朝一日自己亦能用这自认为不逊旁人的花容月貌,牵绊住令她动情动心的男人的脚步,使其为自己眉心一抹顾盼而反复辗转流离,永永远远塞满他那世人皆有的模糊的视觉与同样模糊的、对于真爱的感知。 同样,对于后宫甚至整个皇室而言,情与权力从一出生便意味着已经粘连一起,二者注定相伴。情是真的,利用与权力,也是真的;这正是帝国皇城生活立足的恒古模式。 固此,萧淑妃毫不犹豫的接受了王皇后的示好与提议,决定亲身前去觐见高宗,觐见这位自从媚娘进宫以来便再没有出现在自己寝宫、哪怕一刻的丈夫;躬身提出将素节过继于王皇后一事,恳挚求得周成。 这一做法,若换得以前,未进宫时那个不谙世事的萧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几年宫廷生活,已为这位出身高贵的南梁帝室小姐灼出一颗与以往心性大不相符的危险而隐秘的野心。 “臣妾参见陛下。”萧珍神情悲戚的将身迎过,须臾却慌忙掩住,竭力幻化为一股浓烈的热情,恬恬雅笑,不加懊恼的感觉。 李治忽而撞见来人,几分尴尬的皱了皱眉,朗声:“免礼吧。” 媚娘识得是淑妃,依是那般恭谦神色,眼角眉梢一抹识礼的虚弱温婉:“给淑妃娘娘问好。” 李治忙将媚娘扶住,未曾理会垂立于一旁的萧珍,径自温存:“你刚生完孩子,诸多礼仪皆可免去吧!我可不舍得姐姐再受什么委屈。” 媚娘温柔一笑,点点头,缄默不语。 萧珍无意间将这席话入耳,心下有些酸酸的,想恼,又被随之而来的深浓哀伤按捺下去,着实恼不起来。只是有意无意打量着眼前略施粉黛,便足以冠绝群芳的媚娘。 淡紫轻纱华盖,乳白抹胸,云雾一样随意绾起的秀发略垂下几缕有意无意的杂乱美态;不太露骨,也不太含蓄,本就狭长的眉眼轻扑点点恰到好处的淡紫脂粉,陶陶然微醒的神采。欲近又离的切迫凤眸半眯着,噙着笑,也含着浅浅一抹情,仿佛只要轻轻打几个转,再暧昧地抛出去,便足以令众生倾倒;难怪会成为男人渴望热切捕捉的尤物。在她身上,仿佛展现着所有女性世界全部诱人的内涵,纵日月为她沉浮、天地不自己周旋辗转,之后,皆数拜倒,将一切虚浮的权势、空洞的华美盛赞赋予她的身上,她也那般当之无愧......甚至,还嫌亵渎。 “珍儿,你有意在这里等着朕?”治转头面向淑妃,朗朗问出。 “臣妾,有一事相求。”萧珍收回了抛洒在媚娘身上的一抹眸光,定神垂眉,运用自己惯有的乖巧活泼缔造出一副单纯简单的场景,语声清脆,几分悦耳倒是像了媚娘。 媚娘略微侧目,一旁垂立着的小宫女轻轻递过一个不易察觉的示意眼色;媚娘会意,忙不失的牵动下治的衣角,正面着他,依旧美丽不减、温存徐徐:“臣妾有些倦了,陛下一会子来寝宫找我吧!” “也好”高宗点了点头,吩咐侍女好生服侍昭仪歇息。 媚娘做礼告退,绕过萧珍身侧时,恰到好处的点一下头,算是礼仪周成,旋即离开。 “珍儿,有什么事么?”治目送着媚娘惊鸿般翩跹身影走远,适才直面过萧珍,疑惑问出,顺势打量一番;兀然间,眉心微微皱起,又是不解:“你今天怎么带了牡丹、熏了麝香?” 平素里,萧珍一向不喜麝香那股迷人的浓重,多偏爱小巧鸟雀作为饰物;而这一切,恰也如得治意。遥想当初,汝南公主也不喜麝香,独爱那傲骨寒梅的。 “怎么,皇上不喜欢么?人家辛辛苦苦想到的,武昭仪不是最爱牡丹花?难道...是香出了问题?”萧珍眉宇处一抹未及皆数退尽的天真复又浮上,颦眉款款,有些不得其解。 “武昭仪喜欢什么跟你有关系吗?”治亦不得其解,随口问回;转瞬,恍然会意,不禁有几分无奈与愧疚袭上心头,又接过话尾补充道:“媚娘怎么打扮朕都喜欢,珍儿,赢得天下男人宠爱最直接的本钱并不是一副绝色妖娆的身体、亦或鲜活大胆的欲望,而是真爱、是真心,你明白吗?” “珍儿不明白,也不想明白......”萧珍摇摇头,一抹兰花指抵过治的唇畔,娇溺的将曼身贴上他厚实的胸膛,依偎于宽广怀抱里:“珍儿只知道,陛下是珍儿的真心、真爱......” 治顺势搂抱住她,情不自禁的紧紧贴上淑妃莹润殷红的丽唇,疾风骤雨吻落。 萧珍神思忽而一动,好奇与不甘一齐涌现;悄悄抬起眼睑注视着治不见神丝的双眸,很快便意识到治凝滞的瞳仁并非向对挚爱女子那样出于由衷的倾慕,而是,来自某种混沌的纯粹的欲望。 淑妃再一次被刺痛,慌不择路的挣开治的怀抱,一时天昏地旋,不知该何去何从。 “珍儿,怎么了?”治不知所措的凝视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妃子,语气没有愤慨,只是惶惑。 “臣妾该死!”萧珍却惊慌的将身跪落与坚硬的地表,泪水盈眶打转,浅浅滴落。 高宗被眼前景象着实搞得摸不着头脑,见淑妃竟然跪下,摇摇头,弯腰将她扶起,语声依旧平和,多了纹丝暖意:“朕没有怪你,却又何必!” “陛下。”淑妃隔过眼下话题,权且将悲伤也一并搁置,略微低头,唇畔嗫嚅:“皇后姐姐...膝下无子,臣妾......臣妾已经将素节过继给了她,为她...排解......排解心绪。” 治顷刻愣怔,身为大唐皇子、再到国君,这样的小小伎俩,看得再平常与熟路不过。经久沉默过后,目光直直定格在萧珍一双躲躲闪闪的面眸之间,语音无从喜怒,却极其深意:“这便是你要告知朕的事务?珍儿,若换得从前,朕一定会认为你是受人利用,固不曾识得他人心计,一味蒙在鼓里;可是如今,朕却为何从你的神情中体察到一阵虚伪的内在呢?”治突然觉得很伤感,世事轮换所不能避免的伤感;与此同时,他也清楚的认知到,那个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梦,从这一刻起,已经碎了,彻底碎了,永远的碎了。 萧珍定定的望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丈夫,像是不得不面对一个无比尴尬、而每一秒钟又都在清晰的疼痛着的伤口,久而久之,神色木纳:“皇上,你很讨厌皇后,甚至如今的你讨厌所有跟长孙一脉沾亲带故的人,对吗?” 治禁不住一阵好笑,心底却早已隐隐的供认不讳:“你又是怎么看的?” 萧珍那张明丽非常的面颊忽然凛下,女子天然柔情一瞬里荡然无存,神情泛着咄咄:“废掉她!废掉王皇后!” “废掉皇后,然后怎么办?”治依旧笑着,却隐约转为冷笑,夹带一抹洞穿一切的玩味。 淑妃并没有体察到高宗的玩味与冷意,紧紧跨上前去一步,语声肃杀而急切:“立后,立我为后!” 治唇畔笑意一瞬湮没不见,定定逼视着紧紧扶着自己肩膀的萧珍,语气低沉下来,严肃非常:“你方才很像一个人,连语气、神态都像......朕的舅舅长孙无忌,他为权利而疯狂。” “陛下......”淑妃紧紧接着话尾回应,不给高宗留得丝毫喘息的时机,却被高宗打断;一时焦急,美发少许和风散落,乱了翡翠步摇。 “珍儿,后位的约定,朕早在五年之前就同一个女孩子许下了;可世事轮转,命运难料,到如今呢!又能做些什么?”治的语气恢复了以往基调,抬广袖指向苍天,睿智点点滴滴渗透眉宇:“一切的玄机,都在那里面藏着,每个人都有每个人对应着的不同轨迹,不要指望逆转,更别想逆转。”言于此,面庞微转,正面向懵懂的淑妃,亦是深沉:“珍儿,你知道朕为什么一直以来都专宠着你吗?因为你天真、简单、纯洁。你,隐约像一个人......不是容貌和气质,而是有时无意间流露出的一分漠漠神情。这个人,是朕一直一直都在爱着的人,是深爱;朕也曾想过要将她忘记,但是朕做不到。她在朕心中的地位,同媚娘难分上下,永远都是......可惜,她不在了,是朕负了她......纵这一切从头来过,朕还必定得选择负她......因为,她是朕的亲妹妹;固此,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朕,无法跟她圆梦......而你,帮朕圆了这个梦...你对于朕来讲,便是年少时的一场朦胧清梦,愉快、单纯的梦...可如果有一天,连梦境都变得有了自己的主意和念想,那朕还要继续沉静在这场呓梦里吗?珍儿,朕只希望你能帮朕把这场梦做得更简单、更完整、更青涩;那么朕便会永远的宠着你,一如既往的给你富贵与权利,听懂了吗?” 萧珍单薄的娇躯木木的呆立在瑟瑟春风中,合着吹散一季的繁花,自语徐徐:“皇上,那你,爱我吗?只是我,本质的我,不是梦,不是替代品......” “朕喜欢你的本质,爱......你的影子。”治没有犹豫,依稀是脱口而出的。 “爱,我的影子......我的影子,还是我吗?”萧珍依旧自语,但这次,声音却很微茫,微茫到除了自己一颗脆弱心灵之外,再没有谁可以听到:“你爱的,依旧是那须臾转瞬间的神情,酷似妹妹的神情,我的影子......亦是她的影子......无论是念想...还是实质,你爱的,都始终不是我。” “现实中的武昭仪一回来,陛下,便再不需要这已逝故人的影子了吧!”珍儿终到底还是按捺不住脱口问出,虽已明了答案,眼角眉梢亦依稀存着几许侥幸。 治没有言语,转身独自离开,那决然而落寞的背影,算是做了默许;亦或者,根本也未曾理会这个无聊又无实质的问题? 多风的季节,渐渐恼走了三两只停靠于杨柳嫩枝间的杜鹃鸟雀,振翅的羽翼奏响了大地华彩;那声音沉闷无望,呜咽一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六章 无情不似多情苦—更无人解忆长安 。 第六章无情不似多情苦·更无人解忆长安 。 寂夜厢房里投射而来的点点烛光,阁过窗子筛出,映衬着暮春初夏那漫空乱舞的蚊虫,燥燥乱乱、争先恐后,直至柔软的身躯实实触痛于粗厚的窗纸,飞蛾扑火般冲动,一如李象此时的心境。 空对着案上烛台,专注的凝望其中烁烁攒动着的火焰,眉头微皱,不言不语。 一番沉思过后,清河终于按捺不住,轻轻走过象的近前,将身坐定,颦眉温声:“象儿,到底是怎么了?这几个月以来,你总也这样,有什么心事似的。” “我没事,姑母。”象适才回神,顺口答出一句,边默默注视着面前行容憔悴的清河,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还是咽下。 清河眼眸微眨,细碎花瓣耳饰因了面颊轻侧,一并颤颤晃动:“当真没事?” “没事的,姑母总是这般多心呢!”象遮掩似的微笑,目光暖暖看定自己爱之敬极的姑母,假意嗔怪,安慰孩童一般温柔轻缓:“姑母这小半辈子,看似过得平平淡淡、安稳妥帖,可细想来,还不是操碎了心?您呀,别总这么累着自己,要对自己好一些,孩儿才放心。”这时,象依稀瞥见清河前额流苏之中,隐约夹杂一根微白枯发,不禁轻轻抬袖,为清河拔去,看着她微笑:“姑母真漂亮,姑母是大隋帝室的珍馐,大唐最尊贵的公主!” “这孩子,又玩笑了不是?”清河闻得,不禁唇畔浅浅一湾嫣然;流光转瞬,便是深不见底的清幽绵长、亘古恒远:“怀亮已经去了,空荡荡的驸马府,便只剩了架子,反反复复、毫无实质......象儿,你是姑母唯一的亲人了。”一语渐尽,清河眼角蒸腾些许泪痕,面上依是惯有的平静雍容。眼前这个孩子,已俨然出落成一位翩翩美少年,虽然白皙的双颊还未皆数退却童稚天真,但那一双镶了乌黑闪亮曲长睫毛的细长眉眼,眨动之间便透出一股聪颖俊儒之气,令人顿生怜爱与好感。 “姑母不要伤心,姑父为国征战而死,他是真的英雄。”象忙不失的接了尾音回复,心底亦为油然而生的真心仰慕,“姑母,象儿不会让姑母孤单,姑母也是象儿唯一的亲人,最亲的亲人。”言语于此,少年明眸忽而黯淡,喉结苦涩涌动,碎碎小声,“有些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很没用。堂堂七尺男儿,却因了身世缘故,无一用武之地;纵竟日饱读圣贤书籍,却未曾躬身实践与目睹一次,又有何可称道的呢!道理悟出没有,都也不置可否。” “怎么,刚说不会让姑母孤单,便这般急着想要离开姑母,独自闯荡了?”清河半玩笑的侧目问回一句。 “不是不是!”象却真真着了急,连忙摆手否决,“只是竟日单调寂寞的生活,特别容易令人产生开天辟地的欲望吧!” “可惜偏偏,没有这个时机;至少,现在没有。”清河眼睑低垂下来,一瞬不见诸多兴味,只剩黯然,以及那风风雨雨、世事轮换过后,经久绝望所带来的、早已习惯了的一抹厚重无奈:“象儿,早些安歇吧!不该想的事,便别去作想,它只会令你愈加痛苦非常......正如这灯盏之中烁烁攒动着的火苗,因为对于外界的渴求与不甘而拼命燃烧,结果呢?只能使得自己越早的灭亡,成为命运宇宙中最为嗤之以鼻的笑话。这,便是企图抗衡定数的最真实的写照。”一语终尽,唇畔淡淡收合,随了一丝夜晚清风缓缓将身站起,然后转过,亭亭挪移片刻,那一抹简洁而素淡的乳黄轻纱裙摆,便消失、隐逸在了暮影阑珊尽头,如同一位从不多吐只言的智者。 象目送着那一抹单薄身影缓缓远去,面目显现着深深的幽深动荡神色,却努力使得自己变的极近平静,是以压抑住这闷堵于胸的百般情态。 心下,早已一番大雨漂泊、声嘶力竭的筋疲呐喊:“难道冥冥之中真的存在命运之神,以其广漠的胸襟、无上的智慧,理所应当的掌管着芸芸众生生死前途、德泽苦乐的命运之神么?是最公平的,还是最不公平的?我抗议,我抗议你如此这般的安排着我的命运,将我反反复复玩弄于鼓掌;将我的姑母、父亲、叔父、婶娘......太多,太多的人反反复复玩弄于鼓掌!我抗议,我们的付出与结果为什么总也成不了正比?我们每一个人为什么要接受这无从得知的命运?我们为什么甚至连参悟的权利都不曾拥有?一切抓得住的、抓不住的......我们所作的一切努力与对公平的企求难道你视而不见么?我抗议,抗议你独绝的安排这一切!我抗议!我抗议!” 烛火已经斑斑驳驳燃烧至尽头,枯槁的烛泪垂满了蜡台。 深夜人寂,唯剩一盏将尽的油灯,尚还倚了清风,发出惨淡的微光;孤若无依,情丝隐约,恍若处于弥留。 。 月华氤氲着周围的流云,合了萧萧夜风,卷杂而过长安的街道;夜色茫茫中,初夏天光却显十分暗淡。泠泠丛丛几簇若隐若现的萤火小虫哄哄闹着,倒给这寂寂暗夜带来些许盎然的生机,不至于太过迥异、而至死气。 高宗款步向着媚娘寝宫处走来,年轻的脸庞并没有往日的和颜悦色、温柔舒畅;相反,挂着丝丝不悦与窘迫,甚至有些冰冷。 至门边时,适才努力平息下心头之上,那于朝堂里沾染了的浓烈气焰,不想叫媚娘察觉后牵心。 媚娘正逗弄着酣睡的弘儿,边等待李治。浅浅噙笑的梨涡荡漾着温柔无限,娇俏妩媚的眸光灵韵流转;远远看去,活脱脱一幅不板、不呆的美人图。 治向着两侧宫娥做了个免礼的手势,轻着脚步走入,出其不意将媚娘从后面抱住,只是微笑,却不做声。 媚娘没有回头,亦嫣然一笑浅浅,自顾自逗弄孩子,顺势一句:“可是累了?今天一切还顺心吗?” “姐姐怎么知道是我?”治一阵孩童心性忽现,有意不依不饶直问下去,又于她颀长脖颈处,敏捷落下一个吻。 “因为你的感觉一刻都不曾离开我呀。”媚娘略微侧目,随意回过;即而,又拈了一条薄纱轻毯为弘儿掩好,口中自语喃喃:“别看到了夏季,夜里还冷的紧呢!别把孩子冻着了。”做好这一切后,才将纤身转过,却发现治正含笑盯着她看,不禁有些不知所措,目光问询,何故? “媚娘,你做母亲的样子,同样很美。”治温声款款,语尽,将身落座窗前,取茶盏端过,浓茶入喉。 媚娘见状,略略摇两三下头,亭步过来,柔声:“怎么了?你每次有心事,总也喜欢坐在这里喝茶的。” “到底什么也瞒不过姐姐呢!”治不无感慨,既而,牵了媚娘一并坐下,一股脑将胸中愁苦与压抑尽数道于媚娘听:“李绩将军刚被我封为仆射没几天吧!这些日子,却总给我上疏,推说自己身体不好,请我准予辞职。你说恼人不恼人!” 闻得“李绩”二字,媚娘心下免不得一阵忿忿,总也念念不忘着他曾同无忌联手,将李恪冤死之事。可到底不能将个人情感赋予政治上面,若想往后路子走得顺畅,便不得不暂且隐去这忿忿,剖析其本质啊! 着眼来看,如若李绩在朝一天,无忌力量便或多或少能被牵制一天;可如若连李绩也不在了,那么无忌必将愈发肆无忌惮的弄权扩势!这种局面早在太宗在世之时,不是就被她欲知到了么! “这却奇怪......治,万事皆有隐情,李绩将军,当也是如此。”媚娘侧目清悦,语气半含惶惑,心下却在作着一番思量:“当今朝中局势谁人不知是被长孙无忌全盘左右着的!偏偏这个时候李绩贸然辞职,莫非......是在表明着某种心迹么?” “呵,我怎么知道!”治有些烦躁的饮了一口茶,也陷入深思之中,“难不成.....是因为舅舅?” “长孙大人?”媚娘故作惊疑的接了话尾回问。 “姐姐你不用掩饰,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想法说出来不好么?”治看向媚娘,心照不宣的默契与会意,“想当初我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识得了姐姐的聪颖与觉悟非常。如今你却好似对我的话题有意加以避讳,掩饰出这样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当我会信?”语尽,调皮一笑。 媚娘秀眉颦颦,眉心略微聚拢:“治,并非是我有意掩饰,只是这件事我真的体悟不得什么所以然来。再者说......”言语于此,声腔逐渐沉下,“后宫不得干政这定律放在那里,若我说的多了,也恐他人闲话。” “有我在,你怕什么?”治一把握住媚娘柔腕,俊朗目光之中渗透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刚强。 “我才不怕”媚娘柔柔一笑,如花美颜愈加灵韵动人,“只是不想于你添乱。这些日子以来你已经够苦、够累的了;作妻子的,能少一事则少一事吧!” “媚娘,只要有我在,便绝不允许你受丝毫委屈!我需要你,需要你的鼓励、你的一切!”楚楚怜人的一席谦和之话,成功的激起了李治心中的保护欲;男人渴望征服的天性,令他下定决心要给予眼前这女子最持久的爱与最高贵的权利;并且,他不甘心再这样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舅父架空。自打登基以来,朝中大小事务皆需无忌过问,朝臣们的眼睛亦都自然而然的投向了他这位强大的舅父,宛如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了他这个皇上,这个一切权利名正言顺的归属巅峰。 “放心吧,只要你不愿意,我便不会委屈自己。”媚娘目视良久,分明清澈的眸子依稀有泪光闪动。那是欣慰与幸福,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极大的幸福,“治,我明白你的处境,更知道你的尴尬,但你要听我的......克制、和忍耐。我们目前所能做的,仅此而已。” “克制、忍耐......”治若有所思的反复揣摩这四个字中,蕴含着的深意徐徐:“克制自己的情绪,在忍耐中寻找时机,哪怕最微渺的时机,也要敏捷的将它捕捉到,再收为己所用。” “对,就像当初的长孙无忌。”媚娘一瞬失神,银牙轻咬,语气依稀切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渺小如尘屑的时机,在老谋深算的政治家眼中,也可将它无限扩大化,演变成一个不可能到荒唐的政治理由!” 治看着媚娘一张盛了很深的忧伤与忿忿的如花面颊,经久过去,没有言语。 媚娘回神,忽而想到些什么,再度开言,对着高宗急切:“治,李绩将军,万万不能离开啊!” “我知道,我不会准许他辞官的。”治点点头,平静中难以掩去迷茫无知的焦虑:“可总这样僵持着,也不成事......” 媚娘明眸一动,光韵流转间,心下稳稳有了权宜:“那便委派于他一个闲官,有名无实,却挂着高官名头。这样一来,随时方便起用,还不至于冷落了他。” “甚好!”治忽而一恍悟,惊喜的起身过来,实实拥住媚娘:“我忙昏了头,竟忘记这样一个周成法子!” 正这时,酣睡中的李弘忽而惊醒,嘹亮的发出一声清脆、尖锐的啼哭。 治与媚娘不约而同的奔过弘儿近前,相视一笑间,媚娘已将弘儿抱在了怀里,柔声细语哄慰:“不哭,不哭......妈妈就在这里......不哭,不怕不怕......” 治落在弘儿娇嫩面颊上的目光不由收回,静静看着哄逗孩子的媚娘,感由心生:“媚娘你看,现在又多了一个爱你的人。不止是我,还有弘儿......我们爷俩,都离不开你了!” 媚娘怀抱着弘儿,依偎在治宽阔的臂膀之上,实实感觉到了那一抹无以言表的温暖厚实。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是一笑,干脆什么都不说。 一派夜影阑珊中,一家人就这般静静依偎在一起,只这一瞬,或许他们才真正的拥有着彼此吧! 直到怀中的弘儿发出一阵阵稚气、细弱的微鼾,媚娘才唤过一旁的乳娘,将孩子抱走安置。 “你听,他才这么小,还会打鼾!”治慈爱的护着孩子,将他缓缓入得乳娘怀抱。 媚娘爱怜的目光一点一点送着弘儿远去,唇畔欣慰柔柔:“可不是么!”语尽,面眸微动片刻,即而直面向治,徐缓:“你等我一下,我再嘱咐乳娘几句。” “快去吧!早说过姐姐有贤妻良母的风范。”治凑趣一句;媚娘会心含笑,莲步亭亭追出。 垂立于殿外的宫娥面了昭仪,慌忙行礼作好。 “不必了。”却被媚娘打断,轻声招呼过前来,耳语一阵:“你去一趟新城公主那里,嘱咐她明日午后务必来我这里一趟,可记下了?” 宫娥干练的点点头,轻轻退下。 媚娘适才回转身,合着昆仑宇宙,星光烁动映衬,亭盈往回步去。 冷月清辉间,大粉色华盖直直垂落于地,不寻常的唯美、却荒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七章 愿得斯世一心人—白首韶华不相离 是什么时候起,这般痛恨长孙无忌?我已记不清晰。或许,早在长安街道与恪那一擦肩的邂逅开始,便恨了吧!因为我感知了恪的一切,那水火不容的极端感情时时交织于他一颗英雄心怀之中;狂傲不羁的性格里,隐逸着无可奈何的惆怅、英气逼人的俊朗与卓尔下,匿藏着无人可以尽数读懂的落寞与沧桑。我不能自拔的深深爱上了他,不苛求些什么,只是爱了、便爱了,亦从未想过争取什么结果。这种感情,仿佛早在千年之前便有着的,固此,更像一个神话。而治,却是真实的,亦是我爱着的,近在眼前的......这便注定是一个乏力不堪的灵魂,一个人的灵魂之中,承载着两个人的生命,我自己的、还有恪的。我要以这样一种方式,让恪的生命得以延续;我要,延续恪的生命、甚至......隐隐有了延续恪那未达成的梦想的念头;延续,恪的一切。——媚娘 。 第七章愿得斯世一心人·白首韶华不相离 。 长孙无忌将身落座于御花园亭台中、一墩雕饰精巧的石凳之上,斜扫对面悠怡,目光睿敛:“几个月过去了,还没有办妥么?我不方便多来这后宫,你要尽快。” “萧淑妃已经跟皇上提起过,可陛下却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舅舅”悠怡语声沉下,天蓝色广袖随了夏风微摆,“要不,您上一道表,直接跟皇上提出?” 几只叽叽喳喳的鸟雀横掠过华宇宫廊,振翅沙沙,争先恐后斜飞入青天,即而竞相鸣响。 “我出面不甚稳妥。”无忌未曾做想便将这话回顶:“国储拥立,虽为大唐国事,也为陛下家事。若我出面干涉,难免皇上不悦。” “这......”悠怡垂了眼睑,心下主意全无的她,想到了惯有退避:“舅舅,要不这事算了吧......” “什么就算了!”无忌不及说完,便将这话果截打断,兀然正视向悠怡,深深沧眸中泛起凛然肃穆的寒意;那洞穿世事的如炬目光,此刻就犹如两把带血的利刃,直直对着王皇后刺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是皇后,你的长子当然便是大唐的嫡长子,理应拥立为储!这点事务,你都办不稳妥么!” 悠怡震了一下,旋即叹息一声,讷讷着开言:“其实,谁做储君又有什么关系?甚至,只要皇上高兴,谁执掌后位......也无甚不妥之说。这些日子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静下浮躁的心仔细想过,终于明白一个道理......当你深深爱着的男人并不爱你,那么又何必还要苦苦把持着他有名无实的正妻位子?若有机会,我倒愿意让衔......” “荒谬!”无忌手中的茶盏狠狠摔落于桌面之上,茶末飞扬,四溅成一派璀璨:“你以为你头上的凤冠是想摘便可以摘掉的么!我当初煞费苦心的将你推荐给先皇,央求他将你册立为太子正妃——大唐日后的国母。我是为了什么?悠怡,你给我听好,你不同于民间普通百姓那般,你的幸福,不应仅仅满足于对男人爱意的渴求;你,为权利而生,为门第、家势而生!你的身上负担着长孙一脉、王氏一族的盛贵、甚至兴衰!这便是你不可选择的宿命!方才那个念头,你只能将它迅速扼杀在萌芽期里,你记住,你一生下来,便注定会是皇后,大唐不可动摇的显贵国母!你别无选择!”话语完备,无忌决然起身,并没有再看悠怡一眼;疏了服袖,快步离开,愤怒与气焰掩抑不住。 俄顷,至亭门处,复将身定下,侧目扫过茫然无措的皇后,声腔恢复素日里惯有的平静与冷睿:“立储之事,我会出面周旋。”语尽,斜斜抛下一个严肃异常的目光,大阔步离开。 悠怡识得那目光之中所流露出的深刻含义,昂扬着“好自为之”这样一句不容动摇的所谓“奉劝”,倒不如说是命令。 这位国舅于此时大唐的真实内在,已俨然过渡为一副一手遮天的景象;竟日都是这般,喜欢用这所谓的奉劝而下达他那不可动摇、又理由充分的容不得丝毫反驳的命令。 虽尚且未至盛夏,但天空已经朗朗的没了一丝稍加流动的浮云,初夏的闷热之势早已昭然若揭。 悠怡唤侍女于亭阁周围鼎立四只瑞脑,放入些许斑斑驳驳的西域冰片,皆数点燃。 丝丝凉意合着烟火气息蒸腾燃烧,所释放出的浓郁烟云,将一切景致掩映得这般不真实,宛若太虚幻影。 青烟徐徐中,悠怡天蓝色的盛美轻纱裙袂便肆意飘扬一阵,追捉着不可切实的自由,更使得她淡泊纤纤的身影,正看上去,若隐若现。 悠怡静静坐着,懒懒将身斜倚于石质桌面;本该清凉怡神的精细桌面,也因了昏沉日光的缘故,早已火热灼烫。 女子一颗朴实无华的头脑,于这样一派萎靡平静中,反反复复辗转、做着争取遥远非常的幸福与近在眼前的权势;还是放弃一切,摒弃尘寰浮虚,活一个真正自我、平淡一生,寂寞、却无愧纯真的思想斗争。 隔过徐徐烟雾演绎出的淡淡一层幻像,清晰而不露痕迹地洞见院落深处的每一处风景。 。 天青点白色穿花蝶的长裙,温顺款款平贴于雪白肌肤之上;一色梅红抹胸斜斜垂下,酥胸便愈显的半含半露、天然莹润,纵然最上乘的珠宝项链赋于其间,都显花哨。一只琉璃体嫩红玛瑙簪,含几分俏皮的随意绾起一头泼墨般柔顺、乌黑长发。 新城轻拈了裙袂边角两侧,使其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玉指顺势即兴采撷路边不知名的野花须臾,孩童一般天真烂漫的将它们用裙袂兜好,一路走走停停,入得媚娘寝宫。 媚娘正立于门外静静等着,老远看到,不禁浅浅噙一抹笑,轻轻摇头招手:“令月,可是遇到什么高兴事?” 新城微抬面眸,对着媚娘还之一笑,恰如三月春风:“瞧姐姐说的,当真有什么事,能不告诉姐姐?”这样说着,声腔却不自觉逐次变小,直至最后,双颊不由灿红。 “哦......我知道了。”媚娘有意将语调拉长,开言逗趣她:“我们的新城长公主,定是看上了谁家的俊公子了!” “哎呀我才没有!”这一句话,正中新城下怀,免不得颦了秀眉,低头垂睫的抵赖一番。须臾,复又抬起,将身凑过媚娘近前,睫毛弯弯,故作神秘的悄声:“纵是真有,我也不会这么早便提出来的!此时此刻,姐姐虽说回到了九哥身边,却还没有完全于这危机四伏的唐宫里站稳脚跟,我又怎么能离开姐姐左右?等过几年,姐姐一切周成后,再忙我的事情却也不迟!”语气之中,虽说凑趣掺半,但也却是实话。 媚娘缄默在那里,心中酸酸涩涩,委实被感动了。 平心而论,自打从感业寺中回还,她便总也于不经意间起落些许担心,唯恐新城有朝一日离了她去。明知这样将新城牵绊太过自私与唯我,可就是免不得这样作想。谁让她是这浮世之上,唯一与自己无话不谈、共谋前路的知己呢!好在新城一直没有提及婚嫁大事,媚娘适才略感宽心一些,只当她还小,情窦未开,便也罢了。谁知,今日她却道出了这样一番娓娓的心事言辞;可见新城一直都懂,但同样,也一直都在坚定着那早已抱定的决心。 “姐姐这么急着要我前来,所谓何事呢?”新城清甜的嗓音打破了此刻莫名的沉静,玛瑙发钗合着语音微微荡漾;阳光筛落几许,恰到好处的投射在其上,便有红光流转左右,映衬着女子一双明眸美目之中,与生俱来的贵胄与特有的天赐敏睿。 媚娘点点头,牵了新城纤腕,目光沉下:“来。”边说话间,已然入得内室。 “朝中局势的严峻,不说你也清楚。”媚娘摆手唤退周围侍女,凤眸正色向新城:“而长孙无忌,一直以来都被我视作仇敌。不仅仅因为他害死了我心目中最重要的三个人之一,亦因为他如今愈加张扬放肆的弄权无度,威胁皇上最理所应当的权利统治。我曾下定决心,要吴王临死之时的诅咒,应验......”言语于此,媚娘眼睑低垂,停顿半晌,又道:“李绩将军最近频频请求辞官,我推测,跟长孙无忌有着莫大的关系。” 新城眉心一挑,点头肯定:“当是没错,因为当年李绩曾有意投靠舅舅,却被其告知先皇,以至于被贬离都......可是,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通,三哥他们是舅舅在李绩将军的全力支持之下被......”于此,尤恐媚娘伤心的抿嘴片刻,直接将心照不宣的话尾绕过,“难道这件事不足以说明李绩又一次的做了倒戈吗?如今又怎么会因与无忌不睦,从而选择离开?莫非......他已从那件闹得轰轰烈烈的所谓谋反事件之中看出了端详,太熟悉这政治中的循环定律,从而果断归隐,求得自保?” “我看不像”媚娘径自沉默半晌,心头禁不住一痛,复又生生压住,权且不去作想昔日吴王之事,“我昨晚向陛下献策,封李绩一个有名无实之官,李绩也欣然接受了,今早还要陛下待他转达对我的感激之意。如若当真求得归隐自保,又怎会不加思考便接受的这般安然?我总觉得,李绩是在有意无意向皇上、也向我们表明着自己的某种心迹......誓不随无忌逐流。” “也就是说,李绩将军是站在皇上与我们这一边的?”新城半信半疑的低声问出。 “是也不是吧!”媚娘亦惶惑摇头,“现在下结论,恐怕言之尚早。不过......他既然安然接受了我这番恩惠,至少至少,不会是无忌那一边的。” “那姐姐要我来的意思是?”新城点头之余侧目问询,姣好的面容合着素净服饰,一派不染纤尘的清丽感觉。 媚娘眉心沉下:“我想适时打压一下长孙无忌的气焰,奉劝其好自为之的收敛几分。至少,莫要再度接连给皇上上疏立储事宜!” “原来如此。”新城眉尖略微纠结:“没想到他的触角伸得这般快,这么早,便想左右大唐日后走势了。” “可这老狐狸做事一向周密的很,我想了这些日子,怎么也想不出他会落下什么把柄被我们抓住利用,哪怕纹丝尘屑也好啊!”媚娘眼角余光不经意的扫了一眼窗外,随口道出,有些无奈。 “若说把柄......是没有,不过......”新城微微低头,纤心反复盈动,忽而一笑,假意嗔怪:“亏你还是我嫂嫂!竟日连九哥有什么闹心之事都不知道么?” “闹心之事?”媚娘眸光转过,惶惑思量。 新城抿嘴嫣然,盈袖微抬,轻指一下北方,看似前后不搭:“这些日子,说来也奇怪,晋州一带总是地震。” “地震...”媚娘略微做想,点下头去:“隐约听他说起过。” “这还不好办?”新城又是一笑,明眸依稀有着光韵流动:“不妨,便在这地震一事上做做文章,搬个天人感应出来......你且想想,晋州不比平常,那是九哥当年作晋王时的封地;在哪儿震不好,偏偏就在那里!” 媚娘心下忽而恍悟,边思量着,边随口嗫嚅:“听起来却是特殊,可这文章,更要怎么来做?” “姐姐且说,天代表什么?地,又代表什么?”新城故意问出。 “天男地女,天乾地坤呗......”媚娘很随意的脱口而答,一瞬时,语音不觉小去,兀然会意,定神的看向新城,声腔沉淀:“你是说......天地所代表,我们略微更改便可......天,为君;地,当然是臣了!” 新城点头默认,即而娓娓:“君臣之间,理应君动、臣不动;正如天地乾坤,理应天动、地不动。可如今,就在皇上昔日的封地,天不动、地却在不停的动。固,足以说明天人感应,提醒皇上,注意大臣阴谋。而提及大臣阴谋,着眼当前局势,还会有谁?定然长孙无忌!”言尽,朱唇微抿缄默,不再吐露。 媚娘花唇微张,不得不由衷钦佩新城的天生颖慧。俄顷,思虑缜密的她不免想到具体实施的法门。 这样一席言辞,如若媚娘直接同高宗提及,有恐高宗忌讳、及朝臣猜疑纷纷;可若新城提及,又恐年龄尚幼而无从信服。 百般辗转间,新城提出一人——宰相张行成。 此人素与高宗政治交往密切,当年高宗登基,便是张行成亲自将高宗扶上了龙座。 如今无忌专权,作为高宗身边最倚仗的肱骨之臣,首当其中被无忌当成政敌,极力排斥,使得高宗不得不将其冷落在一边。固,此人心中早有一股积郁已深的浓浓不满,请他出面,定当没有问题;加之其自身声望,借他口中提出,更可实实震撼朝野一番;呼吁寥寥忠义、耿直之士倒戈阵营了! 人选定好,新的问题又于渐进中滋生。 谁去请?怎么请? 媚娘身处宫闺,自不能前去;同样,新城以长公主的身份,在高宗面前以家常形式进言尚且说得过去,可若请大臣参与谋划,委实不稳妥。 彼时,媚娘忽然想起一个人,李承乾之子,李象。略微思量片刻,实觉能办理此事者,非李象莫属...... 。 骄阳直勾勾坦露于天幕,便有了恐吓的炙热意味。 媚娘送走新城,天色还尚早,初夏一派鲜花又开得大好;便也将身移行至甬道花海间,又唤乳娘将弘儿抱来,一并走走散散。 没有云彩的天空虽比平日燥热一些,但同时,也愈加蔚蓝的不见丝毫掩饰浮虚。 弘儿有力的小手于半空里抓动,不安分于襁褓的束缚,小小的他已经开始渴望这外面陌生、却开阔的世界。 媚娘垂眸,不由温柔笑着,轻轻抚上弘儿粉嫩嫩的小脸,徐徐逗弄:“我们小弘儿睡醒了......哦......乖.....”乌发盘曲间,一支金灿灿的牡丹步摇一荡一荡,似追寻着某种神秘的节拍。 正这时,一抹金黄镶橘纹华盖影像,依稀出现在媚娘视野里;抬眸之时,刚好一阵久违了的微风吹过,掠起那华盖,上下翻飞,像蝴蝶。 “参见皇后娘娘!”媚娘意识到是悠怡,急忙俯身,因怀里抱着弘儿的缘故,只得浅浅施了一礼下去。 怀抱中的弘儿,面这本应尴尬万千的局面,却置若罔闻一般,咯咯的笑了。 媚娘紧张之感油然而生,浓浓的窘迫与措手不及逐次漫溯过胸口,只得缄默不语,亦不曾抬头探看皇后,就这样默默垂立,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悠怡定定看着媚娘怀抱中的李弘,那目光仁慈、温良,充满着一个母亲的慈爱。 “这孩子,生得可真好看。”悠怡缓缓走上近前,近距离的注视着襁褓中的弘儿,语气里洋溢着由衷的羡慕,与落寞,“媚娘,你好福气。好好......珍惜这一切吧!”悠怡语声温良慈祥,俨然一副友人谦和模样。这微微一笑间,睫毛低垂,暖意昂然;但也憔悴万分,隐约透出一抹卑微的苍白与荒凉。 一阵脚步兀然定住的细小沙响入得耳畔,好奇之下,媚娘与悠怡皆数回转眸光,向后看去。 却是萧珍,正在宫娥的随同中,带着妍儿与素节两个孩子兜转。 妍儿已经可以颤颤的走路,素节也正在蹒跚学步。 萧珍一双美丽冷然的目光,轻蔑的扫过面前两位亦是绝丽的女子,却并没有理会她们,只是一把抱起咿呀笑着学步的素节,紧紧搂在怀里,傲然的转身离开,炫耀一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八章 痴情相思心烦忧—泪眼寒窗越重楼 。 [上部{情起}]:第八章痴情相思心烦忧·泪眼寒窗越重楼 。 冷月寂夜,万物一派玄青。 岭南荒凉的山坡土路上面,只有一所破破烂烂的简易茅草屋中,灯火还零星亮着;合着潇潇薄凉之风,一闪一闪,形同鬼魅。 岭南的初夏,依然很冷。徒居在这里的人群,大多都是获了罪的官宦人家,亦多亦少受到牵连,便无可奈何的被贬过来了。他们一路颠簸,缺衣少食,受尽惊吓与折磨,身子大多十分虚弱。 少数几个有些能耐的,攀上一两个出任地方官的远房亲戚,便可求得一保命安身之所,处境多少好了一些。 其余大多数,便都各自谋求着一点可怜的出路,或给乡绅打打零工,或咬牙干些脏活累活,苦苦挣得一碗饭吃。 借一丛草叶燃起的昏暗火光,仁虚弱的侧躺于枯枝杂叶交织而成的简易床榻之上,面目苍白,颤颤的咳着,周身已经全然没了气力。自从几个月前被人鞭打过后,他便一直病着,不见好转。 没有草药,菁芷只得小心翼翼的端来一碗烧开的温水,给哥哥镇咳。 仁牙关紧咬着,在妹妹的搀扶之下挣起身子,刚喝下一口,复又重重咳嗽一声,喉结微甜,依稀有血丝从嘴角处渗下。 “哥哥,哥哥......”菁芷急忙拈了棉帕为仁擦拭血痕,一边哭着呓语痴唤。合着冷月微光荡漾,此情此景,怎一个凄凉了得。 仁心头的怜惜与爱意,如同一阵清寒的雨水般漫过眼帘,修长的素指紧紧将妹妹凉丝丝的小手握住,唇畔勉强打开一抹苍白的笑,徐徐安慰:“丫头,不怕,有哥在。” 菁芷却越发悲伤不能自持,花唇紧紧抿着,眼睑噙了泪水拼命点头。 “你看,又哭鼻子了。”仁爱怜的看定菁芷,病态的朗目努力变幻出硬朗而坚定的微光:“想想我们的父王吧!他是个硬气的人,路没有走到尽头,从来不会气馁、更不会掉眼泪。”语尽,胸口一闷,不觉又咳成一处。 “哥哥,你别着急,我不会气馁,我会坚强的!”菁芷忙将眼泪擦去,急急面着李仁,连连担保:“姑母在,我等待姑母搭救我们;姑母不在,我等待菩萨。” “不,你不能指望任何人......”仁紧紧捂着胸口,闻得菁芷此言,仍不忘苦心告诫:“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父母生下我们,将我们过渡到这世上来,他们的责任便已经尽了......所能指望的,唯有自己。”正这时,紧捂胸口的掌心忽而一硬,一颗红色的圆润石子顺势掉落如掌。 仁兀然缄默,将红石子轻轻举过眼前,目光沉沉,神思凑俱一处,似牵动了某种深刻的回忆。此时此刻,一个名字,已经浮现于心间。 “真儿......”他喃喃,只一霎那,目顿神痴。 菁芷缓缓侧目,眸光亦收了石子入眼,纤巧心思顿然会意,唇畔微声软软:“哥哥,你又在想慕容姐姐了吧!”语尽,卷睫微垂,心照不宣的明了与无奈。 李仁没有回答,径自闭目,眉心颤颤纠结。 这枚红色石子,是经年之前,慕容真送给他的。 “睹物思人,看到这黑暗之中一簇鲜艳的红色,盎然着活泼生机,便像看到我一样,你便不会寂寞。” ...... 她是安洲慕容家里唯一的小姐,北燕皇族之后;又因慕容府与都督府两家相隔不远,固此,自小便与李仁、菁芷一同玩耍嬉戏。 就在永徽四年的元月,恪与凛心刚刚作主,为仁与慕容家真儿定下婚约;谁知,天意弄人,却偏偏出得了这样一番荒唐到无语的重大事端...... 平静的山坡忽而一阵沙沙燥动,似有轻微人声。 仁尚且闭目沉静于幼时的回忆之中,渐趋沉睡,固未曾留心听到。 菁芷起先惊恐,尔后,深深吁出一口气,努力使得自己平静下来;临危不乱,便已赢了一半。她不忍心打扰好不容易止住咳嗽的哥哥,便略定下神思,壮着胆子,碎碎移行到门边,轻轻将门打开,小心体察。 时辰已至半夜,四野之下苍苍茫茫的一片死黑如墨。菁芷借一缕微弱的星光,竭力探看;打了补丁的粗布灰裙厚实赋于雪白肌肤之上,仍然掩不去那抹浑然天成的清丽美态,少了浮华颜色、愈加美得出尘。 寻觅半晌,并未见着纹丝人影,悬着的心适才放下一半,只当自己方才听错,复稳稳向回走去。 未曾想,刚至门边,就在抬眸拉门的一霎,忽有俊毅身影投入眼帘。借着昏沉月光,依稀可见是一位约十六、七岁的公子,着了青纱衣袍,反复于门外踱步,似在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去。 菁芷心下免不得兀然惊骇,好在一向敏捷的她,纤指恰到好处的捂住了口鼻,并未将声腔发出。 正这时,那公子忽而俯身,似将手中什么东西安稳放置;旋即,又将身转过,快步轻缓,想要离开。 菁芷一时慌乱,欲加随意躲闪,却是一反常态的将身迎了上去,正正与这面前疾行着的公子撞了满怀。 前人亦骤然一惊,定神细细看过,四目相对一霎,复又莫名的愣怔住了。 合着昏沉冷清一抹天光,眼前的女子,带着一股半开半醉的美感。她莹润的双颊,宛如上好的羊脂玉,无瑕又圣洁;带雨含烟的烁烁明眸,笼了慌乱与些许羞涩,那韵味就像四月的江南,直白显露中夹杂欲盖弥彰的朦胧虚幻;隐隐凝望,粗布旧衣也掩饰不去这与生俱来的月光一样的高贵。 “难道,她便是三伯的女儿?”少年心下油然而生一阵辗转忖度,这个他年少时便怀揣一抹浓重新奇,甚至连梦里都不止一次盼望见到的女子,美丽的外表、超凡的气质,一切一切皆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若没有那场令人蹉叹、绝天下望的意外,她定然会出落成大唐最美丽的女人,幸福又无虑的郡主,大唐帝室奇葩中花儿新一季的绽放...... “你......是谁?”对望一阵,女子体察出面前之人应当没有恶意,便大着胆子,颤颤的开言问过。 那柔柔的声腔,一如初春高悬于杨柳嫩枝梢头的百灵,娇嫩又婉转,夹杂些许空灵的幽逸;仿佛只消懒懒一句,便可酥到骨子里。 “我......我......”青衣少年一反常态的起了一阵嗫嚅,在这样一位素净美好的极近天仙的少女面前,浮世众生,安能不沉浮?在她面前,你的身体虽然是直立的,可灵魂,却早已匍匐在地。这荒凉里的娇颜,寂寞而狂野的肆意开放,仿佛只一笑,便已是万年。 “我是一名游医,前几日偶然来到这里,见有多人染疾,便托友人采撷了些草药。方才,亦是偶然听得姑娘屋子里有哮喘声,料想当用的上,就......就送些了......哦,深夜打搅,多有冒昧之处,还请姑娘见谅。”少年停停顿顿的开言,编造而出这样一段故事。他又怎能告知菁芷,他一直都在四处打听着吴王一家亲眷的下落,是以暗中保护;刚有消息,便一路赶着来到岭南,忽见李仁染病,又复回转城镇稍携药草?若当真这么说来,那他的身世与血统,便委实藏匿不住了。 “没有没有。”菁芷闻言之后,俏皮的摇了摇头,已然戒心全无,语声依旧柔柔:“多谢公子了,您叫什么名字?” 少年还之一笑,喉结颤动间,一阵柔和又安稳的男儿声腔,便动听的漫溯过菁芷耳畔,依稀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温语云。” “语云哥哥,听你的口音,是长安人吧!”菁芷略颦秀眉,带着浓浓期待。 “嗯。”语云沉稳一点头,大哥哥的样子昭然。 菁芷欢欣一笑,明眸善睐间,写满纯真与灵动:“语云哥哥,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眼角眉梢,全然小妹妹的顽皮与羞涩。 “当然可以,只要我能办得到。”萧萧夜里,语云卓尔的身影轻轻一颤,那般顶天立地的错觉,似这身影,足以将整个昆仑扛下。 菁芷抿嘴嫣然,柔顺长发如风绵长:“回得长安之后,帮我拜会一个人,看他过得可否安好......他是我表哥,名唤李象,住在...住在哪里......”言语于此,芳心实实定住,明眸讪讪,火急火燎的焦虑:“过了这么些年,却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语云复又一笑,被菁芷浓郁的天真、未及退却的青涩稚气逗乐:“放心吧!我帮你打听就是。” “真的吗?”菁芷一瞬释怀,须臾之间,眼睑却微垂,带雨含烟的纤眉复又纠结一处:“只是这样,你会很辛苦的。” 如此善良而天真的女孩子,总也轻而易举便能激发出男人的保护欲望。 “这样的辛苦,对我来说是幸福。”语云卓尔俊逸的眉心,沉稳不减,只是鬼使神差便是这样一席话语出口,“被你需要的幸福。”语尽,兀然意识到这股不由自主的唐突,竟实实红了一张俊朗非常的明澈面目。 菁芷定定看着面前窘迫的少年,不知所措的尴尬笑着,并未意识到是语云的入迷渐深所致。 “那,我走了。”语云逃也似的将身转过,刚欲跨步,忽而想起什么,没有回头,只是开言:“无论从前的生活怎般的完美理想,也无论往后的日子怎般的深幽而绵长,都要记住,笑着面对一切。人可以无箭,不可以无靶。过去的,都让他过去吧!一代人来,一代人去,大地永存;这,便是生生不息。”言尽时,廖想自己身世,已于不觉间动了真情,朗目依稀蒸腾些许泪花,“对了,药就放在门口。”广袖轻抬,少年掩饰似的强调一句,带着丝丝未曾即时压抑住的哽咽,逃一般的疾走离开。 夜风攒动中,菁芷亭立款款,目送着那抹刚强且独绝的背影看了经久、也思考了经久;直至全然消失,纹丝也寻觅不到。 广漠天地间,便又是一片寂静。 。 “是什么人找我?” “这个,真不知道,不过啊。”酒馆老板神秘兮兮的凑过李象耳畔,悄声细言:“是个美人呢!” “谁问你这些!”象眉目皱起,懒得再与他频频搭讪下去,探寻这根本不可能令他满意的答复;只是吩咐带路,一路跟着进了楼上的包厢雅间。 “得,就是这里了。”老板一脸热忱的对着李象做了个相迎的手势,早有随从模样的人自两侧走过,于老板给了赏钱,而后一并退下。 象心下奇怪,只到底年少骁勇,也未曾多加思量便一把将房门推开,迈了步子进去。 正中央斜架一只红木雕漆香案,两侧摆了软席,一位衣着光鲜的少女正提了裙袂将身端坐,纤长颀白似削葱根的玉指拈着茶盅,悠闲品茗,薄纱衣袂合着动作的节拍微荡。 象惊奇之感愈发肆惮浓烈,基本礼仪未曾忘却,忙不失的垂下额头,胸前抱拳作揖,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姑娘。” 新城懒懒的抛来一个雍容无限的眼波,如花唇畔淡启,含着凑趣与玩味:“侄儿,你这尊称,叫得可不对头哟?” 象一时愣怔,这句不敬昭然的话语直入得耳畔,却也只是诧异与出乎意料,一时间,竟忘记了生气:“姑娘,您看上去也就比我大一、两岁的样子吧!缘何这般对我加以称呼?”于此,想起什么,眉心皱得愈发紧凑,一种被肆意玩弄了的感觉袭上心头,“差了人到清河公主府,秘密传旨约我出来的人,便是姑娘么?” 新城刚及李象说完,便忙不失的紧临话尾“扑哧”一笑,轻盈将身站起,故作闲适的抖了抖裙摆褶皱,一步一步挪移过象的近前,有意逗弄:“没错,就是我,闲着无聊嘛!想找人喝酒,刚好途径那里,喏,就想到你了。” 李象吁出一口气息,几分无可奈何的样子,耐看的眼波实实定望新城,忍着性子奉劝:“一个姑娘家,喝得什么酒!莫要将这大好时光平白浪费掉。姑娘还有别的事么?” “没了。”新城眉尖一挑,奢侈的白金抹额微微垂落几许,张扬又不羁的样子。 象一股浓烈气焰很自然的袭于胸间,一向识礼而周成的他,此时此却也忘记了那最为平常的礼仪告辞,只是猛然一转身,迈步离开,不再理会新城。 “我们李家自己的事也算是‘别的事’么?”新城自知玩笑开得有些过头,急急呼喊一句,只这一句,便将李象定住。 “我们,李家的事?” “我们”这两个字,象特意加重了语气强调出来,既而,免不得由上至下复又细心的审视了新城一番。 殷红色衣裙看起来是最普通不过的样式,可领口处闪闪发光的金黄丝线应为纯金锻造;一米阳光筛落,正与光洁额头白金抹额相互交映;乌黑的缎发除了一圈珍珠绾结以外,再没了任何饰物,可这珍珠接连一圈排列,颗颗润泽丰满,除却深海扇贝,当得不到此类。固,虽然看似简洁,可由衣到物却皆为价值连城的珍馐。当是经了一番仔细设计,方才有这等凝望上去,柔和生美的感官视觉吧!如此一来,这女子定当出身不凡;又听其自称“李家”,象心间不由暗自揣摩开来:这女子,竟是何人? 新城迈了亭盈的莲步,款款追上李象,依旧凑趣:“你呀,怎竟这般急躁?年幼允许无知,少年应该轻狂;可关键时刻无知、轻狂,便是愚昧了。”语尽,朱唇微抿,适时的收去方才顽皮,目光沉下,“象,我是你的姑姑,新城公主李令月,你父亲承乾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你便是新城公主,父亲于这世上所剩唯一的同胞姐妹?”象微锁的眉头骤然平缓,语气里昂扬着激动非常的欢跃与惊蛰,即而,意识到适才无礼,忙一俯身谦和:“侄儿未能识得是姑姑,有疏礼仪,特向姑母赔罪。” 新城眉心不由夹杂一抹善意的玩味,朦胧若兮的美目略微讪讪:“我总觉得,你性格怎么一点都不像你的父亲?倒是向了三叔!”顾盼流离间,审视着眼前的少年,浓眉凤目,鼻梁英挺,两片厚厚的嘴唇像涂了膏,泛着健康的光泽。 “姑母见笑了。”象将身垂立着未动,依旧谦和回复。 新城嫣然摇头,神情体态皆恢复了以往的平易随和,迎着李象入座,娓娓将正题道来。 如此这般一阵言说,象亦深切的感知到了无忌的朝野专政。 其实,早在无忌假意制造谋反案件,存着私心接连赐死一干皇室成员之时,象便已然于无忌存了不满。安平公主引领他前去无忌那里,声嘶力竭的一番肺腑言词,象亦实实记在了心底深处,纹丝都未曾遗落。 如今,新城恳挚央求象以平民百姓身份,为宰相张行成投掷一封密信,言说偶自晋州归回,听得民间地震议论,诸如此类;是以暂时打压无忌气焰,尔后再作权衡。一则,解朝局之围;二则,全自己建树。 试想,普天百姓,没有能比李象更具有说服力的。因为李象乃承乾之子,与长孙无忌同属一脉门楣;若连他都拟密信投告无忌,则足可见其民心与众意了。 象略微思量,终于,坚定应下。 “姑母,您教象儿韬光养晦这么多年,象儿,终也要成就一番大事了!”象缓缓握了双拳,心间不由自主想起了竟日苦苦熬神、眉心总也掺杂一抹世态炎凉无奈的至亲姑母,清河。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九章 夜半无声私语时—犹为离人照落花 是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改变的?天知道吧!多年之后,饱尝寂寞辗转的我蓦然回首,却发现,原来我是可以选择幸福的。一个死心塌地爱我不渝的丈夫,一群善良、优秀的孩子,以及一段完全可以当作财富的深情回忆。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媚娘 。 [上部{情起}]:第九章夜半无声私语时·犹为离人照落花 。 一切在都原定好的谋划之下,按步就搬的进行着。 象斟酌、思量一番过后,挥笔而就,洋洋洒洒一篇“地震”美文,便跃然于纸张上面。 趁着寂夜人稀,象身着淡棕便服,稳步至了张行成府苑,却并未躬身进去,只是吩咐门丁通报,再由管家乘了信函去了。 朝野纷杂,加之自己此时权势无靠,象还并不想过多卷入其中;亦恐素日里,那一向与世无争的姑母,为了自己再度劳神、挂心。 张行成接到这信函,拆封细细读过,忙亲自起身要求家丁带路。至府门口,却早已不见李象身影。 行成微微叹息一声,苍眸挂着遗憾,只得讷讷将身缓步回去。 次日一早,行成便整装进宫,将这信函承于了高宗。 进展到这里,一切都如此顺利;治正如料想之中那般反复读过,透过文字细细揣摩着背后的深意。 长孙无忌的独揽朝局,已是显而易见的。由这信函来看,并非只朝臣官宦对其不满;百姓之中,当也颇有微词啊! “陛下,何不借此良机,于无忌一个下马威?”媚娘默默凝视着香垫之上,垂额闷想的高宗,适时将身凑过,轻柔点一盅茉莉花茶,恰到好处的递于他的唇畔。 治顺势抿了一口,茶香漫溯间,繁杂心绪敛去几分:“媚娘”朗目清眉略皱,心下忖度不减,“时机虽好,下马威却给不得。若我将此事于朝堂之上提及,恐无忌一方因猜忌而行动愈加过激;而若将无忌单独召见提及,又委实威慑不到,倒显滑稽。可......我又真真不想将这好不容易寻来的天作时机放过呢!况且若我不作提及,百姓也会议论我这个皇帝的软弱无能!”语尽,心绪又是一起,不由重重叹息,垂额烦闷开来。 媚娘明澈灵韵的凤眸稍稍转动,怡凉纤滑的玉指轻搭高宗眉弯,浅浅噙笑,清波昂扬:“这却何难?既不能自己提及,又非提及不可,那么莫不如要朝臣自己提及出来就是。” 治瞳仁一定,温良掌心握了媚娘玉指,语气急切又谦虚:“姐姐倒是说来,缘何一个‘朝臣提及’?” 媚娘却有意的抿起如花唇畔,欲盖弥彰的一笑,徐徐如三月春风:“这事经张行成处一传,注定会沸扬了吧!眼下,只要效仿先皇,鼓励朝臣向朝廷广纳意见......如此一来,那些明智之士,还看不出陛下你的心思?不识得自己该提及些什么吗?退一步求其次,纵他们迫于无忌压力,不敢直面提及,到头来朝廷收不到一份满意的贤意良见,也是收益不浅;因为,不是已经造势震慑了无忌么!” 治边听着,神思凑聚揣摩,聚拢的眉心缓缓平复,复又聚拢,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 。 果然不出媚娘所料,高宗开上疏之路的旨义经久的传达下去,可奈何满朝文武却无一人提及纹丝。 固此,只有两种可能。 其一:碍于无忌言威,无人敢给予提及。 其二,也是最可怕与最有可能的一种,便是:高宗所希翼的意见,提及不上来;早在传承之时,便被无忌扣下。 怒气昭然的高宗冲动的召见无忌,当面问出这谁都心照不宣的缘由。 驰骋政海多年的无忌,面这年轻焦躁的皇帝,只淡淡一句话:“陛下即位,政话流行,条式律令,固无遗缺。”总之,字字句句,意思皆为朝廷无甚失误,固此,无甚意见可提。 高宗着实激怒,强压着性子故意道:“可朕怎么听说,当今朝廷,做事尤看颜面?可否,帮派纠结!” 无忌依旧波澜不惊,语声沉稳且不容置疑:“人情世故,皆不可免俗,陛下亦是如此吧!可若结党营私、帮派纠纷,却是绝然没有。” 只这一句话,便将高宗满腔怒火顶于胸口处,压抑不得,亦,爆发不得。 媚娘端坐屏障其后,此般对话皆数体察入眼入心,却并无十分惊诧,甚至怒意。 其实,从一开始,她便没报以诸多热忱希翼的借此事搬倒无忌;只是想要适时给无忌当头一棒,略加震慑。 如此看来,她的目的,当是达到了。 。 “跪下!”府苑祠堂,轩窗洞开两扇,浓绿碧玉的柳枝灵叶便透过窗子,依稀垂落进几许;如此一来,一派祥和肃穆中,便有了点点滴滴活泼的勃勃新意。 仁慈悲悯的释迦牟尼佛像之下,清河亭身而立,眉心微微聚拢,语声严厉又不失冷睿。 象略略迟疑,没有动身子。 “跪下!”清河又是一句,声腔有些发颤,但满满的,全然不容置疑。 象清目微动,实不忍姑母伤心,终于心头一横,温顺的跪落于佛祖脚下。 清河缓缓吁出一口气去,双眸凝望着满脸委屈的象,竟有一层淡淡的烟雾浮现于施了鹅黄脂粉的憔悴眼底:“你答应过我什么?”语气重重,却不霸道,爱意深浓。 “不涉政坛,平和无争。”象温声开言,星目黯淡几许。 “可你前几天都做了什么?”清河声腔沉淀下来,虽然压得很低,但却有力。 象没有言语,径自将头低下,心间纠结而绞痛。 清河定定凝视着他,憔悴的唇角虽赋予豆蔻,却也掩饰不住的孱弱非常:“我之所以赠于你这八字箴言,便是不想你再踩着前一辈人的足迹,重复他们走过并深陷的老路、以及他们那可怜的宿命啊!难道你忍心看着自己,在政治阴谋锻造而成的这把黄金交椅上面,迅速变得不择手段、阴狠毒辣,直至最终不自主的渐趋枯萎下去么!” “姑母!”象忽而抬了朗目,灼热的瞳仁迎上清河那哀伤颓然的目光,五味情感俱全,不间断于心海深处卷携巨浪,思绪翻滚、奔涌:“您的教诲,象儿都明白;您的苦心象儿也识得!只是请您站在我的角度之上想一想吧!”象隐隐透着坚定的明朗目光忽有哀伤浮现,“这些年来,您总是煞费苦心的教导着我,目的便是想要使我彻底逃离这皇室成员与生俱来的可怜宿命!可您有没有想过,人之一生,又是否当真有着宿命?若当真有宿命一说,成注定的,又怎么可能逃得掉!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呀!” “住口!”清河一反常态的厉声将他喝断,不知是为眼前这一向谦和知理的少年,忽而显现出的一股叛逆不敬;还是这少年直勾勾说出了这些年来,自己心中一直所想、却又委实不敢一路直探下去的道理亦或疑问呢? “姑母,您醒醒吧!”象并没有将言缄默,借着层层于心底、灵魂挣涌而上的一股浓烈性子,继续诉说着深深掩埋许久的心曲:“正如当年的吴王,不管他多么优秀如斯、亦或者多么声望素高,他的出生都注定是一个错误;那高贵的血统,是他的骄傲,也注定会是他的悲剧,他为悲剧而生。可是杨妃娘娘、还有姑母您、甚至包括吴王自己......你们谁都明白无误的看穿了这一点,却又为何还要没完没了的继续着那通往悲剧的历程?明知命运不可抵抗,甚至心底已经向它做着经久的沉浮与膜拜,却又为何仍要不间断的加以明知无望的抵抗?这抵抗在自己看来都显得委实滑稽而可笑吧!呵......终到底,还不是一个不甘却又无可奈何而滋生出的侥幸与自欺欺人么!如今,您还要将这种侥幸与自欺欺人继续延续到我的身上吗?一切都是注定好的,又有什么可怕的?难道就只因为这荒唐不堪的侥幸与自欺欺人,便要畏首畏脚一辈子,战战兢兢过活、亦或干脆就不活了么!” “象儿!你住口!”清河一颗隐忍一世、操碎了的纤心再也经不住这诸多斟斟酌酌疑问,柔曼腰身几近瘫软;伴随着气血膨胀而至的头昏目眩,颤颤巍巍,再也站不稳当。 “姑母,姑母......”象跪走到清河脚下,仰面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瞳仁中间,霎那被泪水洗涤出晶耀一片:“是象儿不好,象儿不应该惹姑母着急生气......姑母,象儿错了,象儿从此以后全都听姑母的!” “不,不是......”清河努力平息着此时此刻纷乱芜杂的心态,屈身,纤长指尖抚摸着象儿乌墨绾发,明眸凝滞,漫空皆是无可奈何的爱怜、与不知何去何从的萎顿沧桑:“孩子,你要记住,人往低处走,比往高处走还要难;就像水往高处流一样难。当命运与上天定好的劫数超越了我们个人的生活与极限,我们能做的,便是避开。这不是侥幸,亦不是自欺欺人的渴望逆转、改变些什么;正如善为下,不是不上,而是亲眼目睹了太多的高处不胜寒,固此,便愈加深刻领悟到了下的好处。”语尽,温柔眸光如沐清风般柔和篱落,意味深长的静视象儿半晌,孱弱唇际轻喃:“你好好想想吧!”尔后,又是一声叹,莲步碎碎,径自离开。 不知何时,佛祖面前香炉中,供奉的熏香冉冉蒸腾了起来,直面着默默跪落于祠堂中央的象,一派大智无言。 。 夕阳溶金,照得唐宫如火殷红。 “武昭仪,长公主殿下来了。”媚娘刚刚将怀抱中的弘儿交于奶娘手中,便有宫娥讷讷着进来,一阵恭谦通报。 媚娘只当是新城,点头吩咐去请,又自言自语着道:“令月也真是,来我这里什么时候变得要人通传了?”话音刚落,却见一席水色流离裙袂浮现眼帘,来人,竟是清河。 “清河公主......”媚娘禁不住一阵喃喃,既而略显惊诧与玩味,“是什么风,引得一向不愿过多踏入唐宫一步的清河公主,躬身来我这里赏光?稀客,稀客呀!”语尽,花颊款款一笑,忙不失的起了身子便要相迎。 “武昭仪先别忙,我这就走。”清河急忙制止,只是同媚娘双双落座于香垫之上。 媚娘摇摇头,美眸潋滟如水:“急什么?既然来了,便多留一会子也无妨啊!” 清河没有搭讪,略将思绪定下,经久之后,适才看定媚娘,缓缓吐芳:“我这次来,是为象儿而来。”语尽,习惯性微扫左右。 媚娘会意,轻轻一点头,吩咐众人退出。 清河目送着宫娥女婢渐趋远去,无心再做兜转,只是接了适才话尾又道:“新城年纪尚浅,她不识得李象;此番事务,能想到请象儿出面的人,非你武华姑莫属!” 媚娘施着艳红粉黛的唇际又是一抹浅笑,明眸弯弯,婉转又多情:“是的,我一直,都在记挂着象儿,也记挂着仁儿与菁芷......” “我宁愿你不要记挂他们!”清河霍而将身站起,水色广袖撩拨成一派梳笼飘然的弧度,语气略略提高,急躁与心火珠玑。 媚娘被这突忽而来的变故定住一刹,即而望向清河,没有言语,亦不曾表露神态,只是静心听她娓娓下去。 “我只希望他们能够像普通人那样,过着朴实无华的平淡生活,守候着自己的小小幸福,我不希望他们再度重复着前一代人的老路、我们的老路。媚娘,你明白么?”清河颦了眉目,字字句句恳切而周成。 “你错了。”媚娘语气霎那间沉淀,敛去一切外表浮虚华丽,只余本质内涵:“这条路,由不得他们选择,更由不得你我来为他们选择。”于此,亦将身子站起,平视着已被世事轮转、沧海桑田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清河,语气里平添了与自身华丽妆容不相搭衬的厚重沧桑,“当他们的父母为权利而疯狂的同时,甚至,当一个家族注定会为权利与那不可抗拒的征服欲望争夺流血的同时,他们,便亦有了逃脱不掉的可悲宿命。皇室的子女,早在一出生开始,便已经被上一辈人牢牢又死死的绑在了权利的战鼓之间,与其渐趋粘连成一体。这便是他们的命,才是他们的命。就正如这昆仑之间无休止朗照的日月,他们永远没有选择不普照万物的权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心老了、倦了,也便看得淡了、习惯了。” “或许你说的没错,但象,是个例外,由于他的父母权利沦陷,而为他意外带来选择退避的意外。”清河紧紧临着媚娘话尾逼上一句,眉目平静不减,秋水深邃:“包括仁儿和菁芷。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父辈的失利,或许也恰恰是他们的幸福,作为皇室子女特有的天赐幸福。” 媚娘明眸之间仿佛潋滟着五湖烟海深处,最智慧的清波,没有太多复杂情绪,像只需浅浅一瞥,便比谁都要明了。只是,眼角眉梢一抹沧桑,愈加凝重非常:“对于政治来讲,从来都没有意外。血统是原罪,他们身上的血统永远不会改变,只要这血统不变,他们,便逃不脱。”语尽,媚娘眉目稍垂,心头复又于无意之中触及到了那场刻骨铭心的往昔追忆,顿然撕心绞痛:“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有深切体察。我仅仅与一位悲情的王子融为一体,而你,却是前朝公主以及那位王子的同族至亲。” 清河忽而缄默,口唇微微半张,却什么也说不出。 “若说意外,或许你才是这个意外的突破者吧!”媚娘兀然想到些什么,若有所思的边揣摩着徐缓开言:“蓦然回首,你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在走杨妃娘娘当年的路子?结果是什么,有多悲惨,你都看在眼里了。可或许,你能在所谓的成全他人之后做到全身而退;你的一生都很完美,包括你所竭力维护着的小小幸福。杨妃娘娘,却没了这样的福分......放心吧!”言此,略微停顿,“我说这些,只是有感而发而已,我不会作命运劫数的催化剂,企图左右象儿、仁儿等孩子们的前景走势。甚至,我会爱他们,视如己出的爱。” 清河良久不语,再度侧目看过媚娘之时,眸子深处已然荡漾着凄美灿然的泪花:“你说的对,没有人可以成为意外,我亦不能。我的一生,自出生起,便在不断为这血统的原罪小心翼翼走着每一步路、说着每一句话;甚至,我的婚姻,虽然美满,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一场政治的缔结物......母妃隐忍一生,每时每刻都在教诲子女怎样行事、怎样过活,可穷尽结果.........”清河眼睑垂下,额顷,声腔徐缓,“这一切,象儿却比我更明白。或许......他是对的。” 。 迎着一抹晚风的微凉,媚娘独自一人将身倚着白玉廊柱,明眸流转于远处那偌大的幽幽唐宫之间,便是一种高站权利巅峰,目空一切的美好错觉。 这种感知,欢愉的无语言说,极近高贵的魅力牵动了太多浮世痴人的利欲柔心。 或许,只有切近的探看与触摸到了,才会进而萌生愈加不可一世的感知与体味欲望;再即而,一步一步牵引着世人不自觉的走下去,同样,已于这不自觉间彻底沦陷了灵魂,迷失了自我,最终,猝然憔悴,一点一点枯萎、斑驳。 媚娘若兮流盼间,不明所以便有泪光淋漓下来,这其中,搀杂着太多。对往昔的怀念,对故人的追忆,对美好的憧憬,对未来的一片漆黑茫然.............. “媚娘,媚娘你这是怎么了?”治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媚娘身旁,见她流泪,慌忙一把搂住。 “没...没什么。”媚娘急忙抬袖擦拭,俏语盈盈间,心下竟鬼使神差的萌生出那样一个冰冷可怕的念头;固此,下意识擦拭过后,媚娘未曾停顿,只复又转了身子小声抽噎,极力掩饰的样子。 “姐姐,到底怎么了?你这个样子,甚揪我心啊!”治一步横跨上前,将媚娘正正得面,边亲自抚上媚娘一张美丽非常的倾城芙颊。 “没什么,只是无意间看到皇上跟别人生的孩子,有些......恍若隔世吧!”媚娘适才敛了珠泪,恰到好处的抛过一个带雨含烟的朦胧眼神,即而径自喃喃,思绪飞花缭乱:“那些誓言......算了,誓言,有几个可以当真......只怪我自己太傻!” “对你许下的誓言,我一刻都没有忘记,更不会忘记!”治抑制不住情绪的将爱人紧紧搂抱于怀,宛如抱住昆仑广漠之中最为旷溉的奇珍,“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至上的幸福!只有你才是我的妻子,只有我们的孩子才是我的孩子,其余种种,我视之如尘屑!”治一时忘情,不间断于儒雅厚唇碎碎呢喃。 合了萧萧晚风,二人缱绻拥抱,此情此景,入画、入文;凝望上去,交织成一片大志的唯美荒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章 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面对淑妃的不敬与刁难,我报之以淡淡的态度;并非有意故作,只是,真的为她难过。一个普通的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命运抉择点,便是幸福婚姻。只是,宫里的女人,却注定得不到这一切......气势咄咄的长孙无忌,在“地震”事宜威慑过后,收敛几日,再度咄咄出击,提出要高宗拥立雍王素节为太子。携连一帮文武渐趋响应,高宗僵持久久,无可奈何之间,只得应下。——媚娘 。 [上部{情起}]:第十章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 。 媚娘一连几个时辰的盈身依于御花园飞亭处,目光定定凝望远方,一遍又一遍的追忆着从前,未进宫时的那段日子,分外出神。 那是一段无忧无虑、快乐非常的惬意时光。暮晚,一人大踏步游走于古老而繁华的长安街道,满眼皆是盎然勃勃的样子,只是一味玩乐,根本不知情爱、阴谋、甚至烦恼为何物。 她美丽的纤长睫毛稍稍抬起,一眨不眨的盯着天幕里一轮逐渐西去的残阳,又目送着它泼洒完最后一抹余韵,渐趋隐身在广漠苍穹中。 月华的清辉便在这一瞬里蒸腾入眼睑,夕阳尚且还不及皆数退却,擦肩一瞬,便与冷月——这夜晚的主宰者并立粼粼。 一日一月各自支配着自己的遵从者,示威一般,僵持了数秒,竟是一副日月争辉的奇妙画面。 终于,注定的一切无从逆转,此时此刻,朗月主宰昆仑的局势已成定格;太阳知道大势已去,只得空怀着那一腔火热的抱负,黯自斑离,一点一点退却了政治权利际会的争锋场。 媚娘心头忽就一定,没缘由的悸动。 “哎呀......真是的,这里怎么有个台阶呢?” 娇滴滴一声惊呼,伴随着奶声奶气的喃喃;媚娘的视线被吸引了去。转身回眸,是个衣着光鲜、皮肤白嫩的小姑娘,大约四五岁的样子;正含嗔带怒的站在当地,审视着脚下梯台,当是适才险些被绊倒。 “小妹妹,你是......”做了母亲的媚娘,见到孩子便不经意的顿生一抹好感与新奇,莲步轻袅上前,府了身子,眸光温存的打量着面前娇小可爱的孩子,兀然,想起什么,双颊又是一笑,语声依旧轻柔,“哦,我想起来了,你的娘亲是淑妃娘娘吧!那天在这里,我们见过的。” 小女孩嘻嘻一笑,算是默认;又撒欢似的绕着媚娘跑了一圈,复在她身前定住,大大的眼睛闪烁若星辰,瞳仁尽显天真烂漫,波光潋潋荡漾:“我能叫您一声姨娘吗?” “当然可以,我本来就是你的姨娘嘛!”媚娘玩心忽起,轻点孩子鼻尖,目光亦是清澈而纯真。 “姨娘,你长得真好看!”女孩清脆悦耳的声音漫空灌溉,昂扬着那个年龄特有的天真恳挚。 媚娘唇畔扑哧一下嫣然,即而望定孩子一双明澈异常的眼睑,徐缓娓娓:“义阳公主,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妍儿!”孩子粉嫩唇角含笑而语,“听母妃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正是暮春,满园牡丹争奇斗妍开的一片大好,母妃便给我起名叫妍儿了,争奇斗妍!” “争奇斗妍......”媚娘秀眉略微颦蹙,俄顷,复又松开,有意逗趣的对着义阳又问:“那么妍儿,你喜欢这个名字么?你喜欢跟别人攀比炫耀、争奇斗妍吗?” “我当然喜欢这个名字了,因为是母妃给取的!妍儿最喜欢母妃!”义阳不假思索直直回复,尔后,明眸闪闪,纯挚定望媚娘:“姨娘,什么是攀比炫耀、争奇斗妍呀?” 媚娘自知忽视了这小小人儿,所能承受的年龄界限,只是一笑,绕过了这个晦暗复杂的话题,真切关心:“大晚上的出来玩耍,怎么没人陪同?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义阳适才垂眸,恍然大悟的思忖着这个从未作想过的疑问,娇嫩唇角呓语阵阵:“这个......嗯,一时坐不住,便瞒着他们偷偷跑了出来......我知道这刺激的旅程充满着很多危险,但为了我认定的快乐目标,我便把一切危险都置之度外了。” 媚娘不由一震,似受到某种莫大的启迪,美目凝结,心间不再芜杂。 “姨母,您为什么也在这里,不回去呢?对了,母妃总不让我一个人乱跑乱闹,整天守着我,像对笼中鸟儿一样,我的心情,您理解吗?”义阳复又向着媚娘看过,一脸天真与可爱童稚。 “孩子,我理解你,当然理解你。”媚娘思绪被拽回,广袖和风飘荡,宛若凌波仙子,尤显恬静、淡雅:“姨母在这里,是想看看天空,静静看着便好。我们每个人,就像太液池中,那不间断漂泊的一片小小树叶,微茫的不能再微茫,渺小的不能再渺小。”媚娘边说着,波光再次望向广漠亘古的哀哀天幕,依稀有黯然跌宕:“这皇宫,离家太远,离梦太近,所以,我总是害怕每一个夜晚的来临,害怕不得不面对的暗夜睡眠。因为每次醒来,总也挥之不去那梦里淡淡的思乡惆怅,便不得不面对着又一个苍白的叹惋虚幻。只是,何处又是吾乡......” 几只不安份的候鸟叽叽喳喳一阵错杂的叫嚣,每每晨时与黄昏,天便热得发了狂;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薄纱似的轻烟,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 义阳学着媚娘的样子,也扬起一张童稚娇嫩的面庞,盯着天空出神,不忘碎语连连:“姨母,虽然您说的话我还不能够完全的听懂,但是我知道,姨母其实很寂寞、不快乐,就像母妃一样。” “是吗?”媚娘没有收回错落在苍穹中的纷杂目光,只顺势随心回复:“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寂寞、他的那一份不为人知的忧伤;或为情焦灼中伤,或为世上人间的那一份薄凉。妍儿还小,不会有,往后,也会有的。” 义阳转过身子,热切注视着媚娘惊鸿游龙般翩翩美绝身影,出了许久的神,即而,眉心小小聚拢,似自语,又似疑问:“母妃说你是坏人,不让我和弟弟跟你玩儿、跟你说话。可我一直觉得母妃说的不对,今天看来,果然不对;姨母是好人,母妃不可以冤枉姨母的,妍儿回去就跟母妃讲!” 媚娘原本闲适的心绪兀时一定,倏然回转纤神,侧目款款,半凑趣、半正色的回问义阳:“你的母妃,真是这么说的?” “嗯。”义阳嘟起小嘴,重重点下了头。 媚娘似有一瞬间的失神,俄顷,又是一个温柔百媚的笑:“妍儿乖,不可以跟母妃冲撞、惹母妃生气的。母妃怎么看姨母,是大人们的事。大人们......便是这样,三天疏、两天近,其实呀,感情却从来没有走远过。” 妍儿扬过一张粉嘟嘟的小脸,似懂非懂的回问:“真的吗?” 媚娘娥眉微垂,轻轻一把,将义阳抱起,缓柔细语:“当然是真的呀?大人永远都不会欺骗孩子。” “那皇后娘娘,她是好人吗?”义阳一张小脸写满天真,深红色裙摆之上,一排细碎银蝴蝶经了月色映衬,似飞似扬,赋予生机一般。 “她......是个可怜人。”媚娘语音沉淀,神思于智慧的海洋之中泛舟开来,眼角眉梢微微一瞥怀抱中的义阳,又娓娓道,“这世上,本没有好坏人之分,只是世人用自己庸俗又无上的大智慧,极端主观的划分出两种相悖的力场而已;对自己友善、有所帮助及利用的,便是好人;反之,则是坏人。” “那书中常说的善人呢?是善良吗?”义阳又问。 “善人,并不单纯是善良,甚至根本与所谓的善良不着纹丝边际;善人,是集好坏于一体,可以宽恕任何一方的人。在他们的身上,有着最高、健、全的人格,与最敏捷睿智的神思。他们可以为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背信弃义,做尽所谓的恶。但在他们那厚重伪装的外表之下,有的,却是一颗无比赤诚、火热的心。他们不择手段、他们完美极端、他们疯狂......是因为他们懂得舍弃与选择,懂得什么是大志,什么是小善,更懂得所谓善恶好坏的浮虚卑假......妍儿,你要好好听母妃的话,其实你的母妃,才最单纯;平心而论,其实,她最真性情、也最善良。” “武媚娘!” 萧珍的声音,就在媚娘语声将尽之时响了起来,媚娘入得这含着几分气急败坏的声音于耳畔处,急忙轻轻放怀倚于她肩膀,正好奇而兴味十足的玩弄她一头绢绸般美发的义阳,略略俯身,却没言语。 “你这个狐狸精!你在跟我女儿说什么?”珍儿含怒上前,一把将妍儿拉过自己这边,眉尖微竖,嗔声逼问媚娘。 媚娘抿唇,平息了下心头的闷态,没有搭讪言语,只是转身欲离。 不曾想,却被萧珍适时拦住,昭然若揭的故意为难与不依不饶之态:“谁让你抱我女儿的!你这狐媚惑主东西!” “母妃母妃,您不能这样说姨母,姨母不是坏人!”偏不想,小义阳忽然抬起了明眸,颤颤走了几步,很是心急的横档在媚娘与萧珍之间。 “妍儿,你忘记母妃跟你说过的话了吗?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你都永远永远站在妈妈这一边呀!”珍儿闻得义阳言语,身心触电一般,已无瑕顾及咫尺默立着的媚娘,只一味声嘶力竭的摇晃着小小的妍儿,情绪颇不稳定。 “淑妃娘娘,别为难孩子,她还什么都不懂。”媚娘微垂的明眸适时抬了几抬,冷冷瞥向萧珍,却恭谦非常。 “住口!你这卑微的昭仪,你有什么权利这样跟我平起平坐的说话!”萧珍全部凝结着的怒火,与依稀遭受至亲唯一背叛的恐慌,顷刻爆发、席卷于媚娘一人身上,一直以来悉心为护、打理的精细面庞,浮动变迁着嫉妒、愤恨的微光:“我以淑妃的名义命令你,给我跪下!”珍儿一时性子上来,便是这样无可自拔的不问后果、行走极端。 媚娘没有动,额心却已经簌簌漫过一层稀薄的冷汗。 她并不惧怕萧珍,这个女人的喜怒于色,她一向都识得;只是,论及地位,她到底是大唐的淑妃,高宗的妻眷;如若高宗不在身边,她的命令,自己当也不能违背的。 “母妃,不要这样对待姨娘,她真的不像您想象中的那样。”妍儿没有放弃,几分倔强,随了父亲李治,“她不仅没有同儿臣谈及纹丝您的坏话,还百般告诫儿臣要尊重您,她还说您最善良......” 珍儿略微一定,旋即,这依稀浮现须臾的微薄感动,到底被那股无以言表的强烈嫉妒与愤恨压制占据,撇下妍儿未做理会,一味死逼媚娘:“我没有这个权利命令你么!” 暮晚清风撩拨着媚娘一头锦发,凉丝丝的,直浸发根:“淑妃娘娘,当然有权利命令我这样做。”媚娘姣好的面颊昂扬起来,淋淋秋眸荡漾着湖水般澄澈平静的天光。面咫尺相隔,野兽般可怖的女人,那里面兀然蒸腾了些许无奈与悲哀,并非自己,实为淑妃的悲哀。 一语渐尽,媚娘心头颤动,眉梢带了极大隐忍、落寞的跪落于另一位女人脚下。 萧珍呼吸屏住,只这一瞬,气焰已然全无,只剩惊诧与快意。她并没有想过,眼前这个专宠持久,看起来那般不可一世的昭仪,竟当真会给自己跪下;与此同时,一股极大的满足与铿锵便聚拢在灵魂深处。 或许苍天庇佑,就在那娇躯即将委身于冰冷地表的霎那,媚娘腹中忽而一痛,明澈的朗目顿时黯淡下来,辨不得前物,只余一阵强烈的天混地转;即而,便是意识抽离,瘫倒晕厥过去。 “武昭仪———”周围宫娥哗然乱作一团,无瑕理会与淑妃的礼仪体统,直奔过媚娘近前,忙碌开来。 瑟瑟月华,萧珍呆滞而立,一抹独绝的纤美身影,苍白,更无奈。 。 “谁借你这么大胆,敢威逼武昭仪!”正在处理政务的高宗才一得到消息,便马不停蹄的直奔过媚娘那里,旋即,又忿忿移架淑妃寝宫,金龙朝服尚未来得及换去,俊朗的眉心火气昭然,汗水直冒,“你知不知道,你的儿子李素节是怎么当上太子的?是媚娘,是武昭仪!若不是她苦苦奉劝于朕莫作僵持,纵长孙大人再怎么上疏连连,朕也都断然不会应下!” 萧珍没有言语,满心委屈一时竟全然吐露不出来,憋了经久,只颤颤一句:“武昭仪是陛下的妻子,臣妾便不是了......武昭仪的骨肉陛下当宝贝捧着,臣妾的一儿半女却连自己父皇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啊!” “住口!不要跟朕说这些,每次都是这一套,这不是理由!”治厉声断喝住了讪讪抽噎的萧珍,袍袖轻抬,金龙流光微动。 “这些不是理由......连这些都还不是理由么!”淑妃哭得愈加汹涌非常,一时自持不得。 治兀然缄默下来,定神许久,僵持于抽噎不止的萧珍面前;默默凝望,谁比谁更残酷......谁比谁更哀伤...... “珍儿”终于,治的语气恢复了平常,可浓浓怨怪之意没有退却纹丝,只是沉了思虑,固而徐缓下来:“看来朕那天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唉......你好自为之吧!可别把咱们之间这一点情分,也弄淡了。” 语尽,脚步绝尘向外迈去,忽的,又定下,半转过身,依旧淡淡:“对了,忘了告诉你。方才太医为媚娘把脉,体察出她的晕厥是怀孕所致,若你....亦或王皇后,你们再想做什么,那么朕告诉你们,这份心思,你们趁早打消;朕,会投入十二分的精力保护媚娘,不让她得受一丁点委屈。” “你们”这两个字眼,治咬得很重。 那一晚上,珍儿抱着义阳,哭得很伤心。 。 “姑母,当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连夜离开长安城了。您放心,细软、盘缠等等必须用品,我都带着;象儿长大了,不需要姑母继续为象儿劳神、费心了。姑母,您最近总是咳嗽胸闷,象儿不在的这段日子,您要千万保重啊!” 疾驰的骏马,金黄的马鞍,俊俏的少年。 一路打马扬鞭,滚滚黄尘依稀湮没了那俊朗英气的身影,一如十几年来平淡无奇的散漫时光。 “我一个人,反反复复的想了大半夜,辗转经久,适才作出这样一番大胆的决定。未事先请示姑母,便妄意离开,在这里,象儿给姑母请罪了!姑母,您放心,象儿最终仍然会回来,一定会回来!回到姑母身边,一生一世的永远守护着姑母,地老天荒!” 绢秀的字体,依稀泛着朦胧,隐约可见被泪水洗涤过的痕迹。 “您前些日子,跟象儿阐述的那一番教诲,象儿都记下了;不,从小到大,您的每一句教诲、每一字箴言,象儿都是铭记于心的。人往低处走,谋求的又是一番怎么样的境界?当是无为、寡欲、善为下。可无为不是不为;不争不是无争;寡欲不是无欲;又正如您说的那样,善为下,不是不上。固此,没有为过,谈何无为?没有争过,怎能无争?没有欲望,岂能看淡?没有上过,亦无从下......” 骏马已载着盛气凛凛的少年,飞一般疾驰过长安城门。 “正如从未拿起过,又谈何放得下?选择处在低处,不应是恐高,不应是怕摔,而是太熟悉那高处的风景,方才有着一览众山小的返璞归真与淡泊平和。人之一生,若当真能看透一切,能摆脱浮世虚华,静心守住自己心间的一隅清祥,便是造极者了。正如那个一向令我敬佩的三叔——吴王,虽然早已洞知一切,可他仍然还要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那注定的失败,他为得又是什么?他的内涵,我们不该理解的过于肤浅,以至亵渎。三叔他正是要为这注定的悲剧而愈加绚丽的生活,势用自己的生命为其谱写一番最凄厉的篇章呀!如此一来,便与那原本冰冷的不可抗拒的命运打成了平手,更无愧于自己的昂扬才华及高贵血统!” 马背上的少年眉心一横,狠狠加了几鞭;骏马长嘶一声,愈加卖力疾驰。 “如今,我便将自己融入俗世人情这个大染缸中,登上一些最想走下的山峰坡路。亲身体察、历练一番;然后,低头处事,昂首做人!” 清河孱弱焦急的眼睑泪水已经遍布、漫溯下来:“象儿......象儿......”她碎碎呢喃,美丽依旧的波光直透过窗子,颤颤悠悠,落向了悠远天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一章 与君同醉摆佳宴—烟雨阁中醉成仙 如果一个人总也放不下过去,不争气的抱着那段绞痛锥心的回忆;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也不会走得太远。所以,我决定将回忆与哀苦暂时搁置,直到目标达成的那一天,再抱着这一个人的回忆终老死去,地老天荒......可搁置了,却又会很矛盾,我所做的一切,若不是为了那回忆中提炼而出的坚强信念,又是为了什么?我始终坚信我们前生便已相恋,我们的爱已然与对方融为一体,这天上人间,我是惟一够资格延续他的生命,代替他活下去,替他实现所有心愿、理想、抱负的人。可,为了前生的真爱,便可以伤害今生的归宿吗?我隐瞒着治,始终都在隐瞒,包括我势将夺得皇后的位子,也只是要进一步扩大自己的权势,为他报仇;可我,亦编造了其它理由,再一次欺瞒了治。我这样做,到底,错了么?——媚娘 。 [上部{情起}]:第十一章与君同醉摆佳宴·烟雨阁上醉成仙 。 万顷碧空干净的不掺丝毫杂质,日光柔柔的挥洒着满腔热忱,大地便被晒了个通透。 长孙无忌正闲适的立在院中,逗弄着金丝囚笼里的两只画眉。正这时,长孙冲稳步向这边过来,对着无忌俯身做下一揖:“父亲。” “怎么了?”无忌没有回头,闲心与玩意更不见减退,边逗弄着鸟儿,随口问了儿子一句。 “皇上和武昭仪前来拜访。”长孙冲有条不紊平静作答,尔后,垂立一侧。 无忌适才一皱眉,经不住低语喃喃:“他们来做什么?”旋即,转过身子,摆手吩咐随从同自己一并往府门行去,躬身将圣驾迎进来。 高宗与媚娘稳稳步入正堂,早黑压压跪倒一地人群。 “都平身吧!朕来看看自己的舅舅,没有这么多礼仪讲究的。”高宗客套的对着无忌笑笑,又叫众人起来。 众人忙谢了恩,将身直起,屏了呼吸于一旁静静立着,不敢稍加出声。 媚娘略微侧目,依稀瞥见素衣淡服的长孙冲,正这时,长孙冲也恰向这边看过;因想起昔日里,曾因吴王一事,与对方打过交到,免不得双双一笑,心照不宣的相互问了好。 “陛下、武昭仪。”无忌老谋深算的苍苍睛眸中,依稀识得了些什么端详出来,只未曾直言挑破,依旧恭谦的对着二人作下礼去。 “舅舅,不必同朕生疏,朕和媚娘又不是外人!”治有意将媚娘一并强调进来,欲盖弥彰的一笑,又转头向着随行宦官使了眼色。 宦官会意,对外击了击掌,六名身形健壮的武吏便分两拨,抬着红木箱子皆次入内,复将箱子稳稳放于地上。 无忌一双睿智的老目洞若观火般静视着这一切,只是细看,没有出声。 治携同媚娘上前,躬身将箱盖掀开,珍馐玉器、珠宝翡翠等等,便于霎那之间,入得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帘。 无忌适才恰到好处的行过,冲着高宗又是一礼,只撇下了媚娘:“皇上才说是在自己舅舅家里,怎么转眼便变得这般客气?正所谓无功不受禄,此等厚礼,老臣委实不敢收啊!”语尽,敷衍一笑,复将箱盖关好,旋即缄默,只等高宗言语。 当着自己之面被直直拒绝,高宗心头依稀浮上一层不悦;媚娘见状,轻拉了下治的衣角,治方回神,强压住这股薄薄的不满之态,还之一笑,再度对着无忌将箱盖掀开:“当然无功不受禄,可舅舅兢兢业业为我大唐效力,没日没夜消耗神思筹谋,朕当然要对舅舅嘉奖一番呢!” 无忌听罢,故作爽朗一笑,看似亲密无间的抱拳于胸:“那,臣谢过皇上了。”尔后,吩咐下人将礼物收起放好。 治与媚娘死死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一半下来,静看无忌满心欢喜的收了礼物,情态亦愈加热切。 “哎,陛下,快坐呀!武昭仪,来,都坐,站着干什么?”无忌好似已然接纳了二人,拿出自己全部凝结的热情,连连招呼看座。 治边点头微笑,便轻轻向着媚娘一侧目。 媚娘会意,落座之余,亲自点了一杯清茶,恭谦递向无忌,语声款款,徐缓动人:“国舅大人.......”才一出口,忽而想到什么,嫣然一笑间,忙改了口去:“舅舅,您的才华与瞻远,是大唐的福分,也令我这甥媳妇深深敬佩着;今天,借这个机会,我敬舅舅一杯!”言此,垂眉顺目,盈袖暗香销魂,茶盅嵌彩流离。 无忌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并不理会媚娘,只将她很自然的直直隔过,唤了长孙冲一声:“冲儿,你站着做什么?陛下亲自到访,还不快过来行礼!”语尽,又看向高宗,“皇上莫见怪。” 媚娘兀然愣怔,端茶的玉手就那样于半空里僵持着;一时间,放下也不是、不放还不是。 长孙冲闻声,懵懵的横跨一步行上前来,对着高宗又补了一礼去。 治敷衍一点头,知道无忌是在有意周旋,心下愠怒又不好发作,只得无可奈何的复又瞥向媚娘,示意她继续。 媚娘这才放下手中的茶盅,如花玉颊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俨然红晕丝丝。 治尴尬投了一个笑,打破一时寂静,目光落向面前的长孙冲,灵机一动,又道:“舅舅,朕看表哥一表人才、又学识不凡,全然都是舅舅您的功劳啊!舅舅的大公子当然是栋梁之才了!”言此,招呼宦官近前,“传朕的旨,赐长孙家大公子食邑三百户。” 长孙冲无比迥异的抬头望了望父亲,见无忌轻轻点头,适才萎地谢了皇恩。 治一边令其免礼,一边故作羡慕道:“舅舅好福气,有两位如此优秀的嫡公子。唉,可惜呀,皇后却没能给朕也生个儿子呢!” 无忌没有言语,只是恰到好处的笑笑,又推说茶水过凉,命下人上了温茶,以此打断李治。 治只得耐着性子静候无忌忙碌完备,适才将言继续下去:“不过,武昭仪倒是给朕生了个儿子呢!”旋即,抚上媚娘玉指,微微一笑。 媚娘会意,忙不失的复将周边茶盅掀起,又拈了茶壶轻将温茶点入,对着无忌,再度柔柔开言:“舅舅不仅忙于国事,居家教子也是毫不落下,功不可没啊!来,我在这里,代皇上敬您一杯!” “唉,窗子怎么不打开?大热天的!”无忌扭头对着侍女轻喊一句,依旧将媚娘置若罔闻。 治胸口顿然闷闷,面上尴尬与气愤掺半。 媚娘亦心火涌现,没有如方才那般再做僵持,只下意识掷了茶盅于桌面。 一旁的长孙冲看在眼里,又悄悄瞥向父亲,不觉摇了摇头。 治牵了媚娘豁然起身,虽未曾直直爆发,但语气里,已俨然一股无可抑制的怒气:“长孙大人,朕还有事务尚要处理,告辞了!” “陛下走好。”无忌依旧是那惯有的淡淡情态,不言喜怒,平和异常。 治紧抿了口唇,硬将满腔昭然的怒火实实抵住,未曾答话,直出得无忌府苑。 望着高宗与媚娘双双离去的绝尘背影,无忌鼻腔轻蔑一哼,苍眸浸染寒意。 “父亲,您,为什么不接武昭仪的奉茶呢?”长孙冲讷讷半晌,终于抑制不住心下里的淡淡好奇,问向无忌。 “冲儿,你觉得如果武昭仪做了皇后,即而母仪天下,又会如何?”无忌没有正面答复儿子的问题,睿智目光亦未从远方收回。 “武昭仪大气瑰丽,又谦和识礼、聪颖非常。孩儿以为,甚为合适;百姓、臣子,当会对她爱之敬之的。”长孙冲一边说着,一边静静观察父亲神态。但却徒然,因为他发现,无忌依旧是那副惯有的面沉秋水,不见纹丝转变;只是,没再理会他。 。 治狠狠一拂袖,扫落一盏烛灯,好在尚且未及点燃,只是其间灯油哗啦啦散落的满地都是。 媚娘略微瞥了一眼左右侍女,命其将地面收拾利落,又忙不失的莲行到高宗近前,玉指搭过他的肩头,轻柔款款,“治,不要再生气了,一切既然都是徒劳,却又何苦伤了自己的身子呢!” “姐姐,我才发现我有多么没用!”治转过身来,忘情的拥住媚娘入怀,满目柔情、语声沉淀:“我想要册封自己心爱的女人做皇后,却还得去低声下气的央求我的舅舅?一个臣子?呵,这一切是多么无端而可笑啊!” “你不要这样说,或许......或许舅舅有什么难言之隐呢?”媚娘扬起花颊,美目柔情似水,楚楚生怜的柔弱顾盼,“我一直以来,都在用自己骨子里的骄傲,掩饰着心里浓浓的自卑;论及出身、过去..........太多太多,都是不能接受的死路一条。大唐盛世,怎么会允许出现一位卑微且过去不甚清白的国母呢!” “我不许你这样说!”治果决的看定眼前挚爱,深沉不减,坚定非常:“出身、过去,都是空虚的东西!重要的是,你是我的爱,是我此生此世唯一的爱!媚娘,我再一次向你发誓,我不会退缩,我会给你我能给你的一切!” 媚娘一缕兰花指掠过治的唇畔,眼角眉梢有嫣然、亦有落寞:“我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你,我无心要什么浮虚的名头。只是,我又十分清楚的知道,我必须争到这个名头,为你而争。”媚娘细碎喃喃,语声神情朦胧的空幻,但话语之中思路却清晰非常:“长孙无忌一人独揽朝纲,而将权利从他手中夺回的唯一突破口,便是废王立武;只有陛下这样做了,并且取得了最终的成功,才能将长孙一档的锐气大挫,实权夺回!”语尽,原本楚楚的眸光深处,竟泛起寒冷的血腥。 治神采收回,复又隔过重重错落着的宫闺殿宇,迷失在远方,陷入一派沉思熟虑之中。 “陛下。”俄顷,媚娘瞧出治已然定下决心与筹划,忙不失的凑进一步,压低声腔,莞尔中夹杂内慧:“莫不如,要新城再去跟长孙大人说说?” “新城?”治回神望向媚娘,眉心微皱,心间动摇不定:“新城一个小丫头,要她去说?还不更加坐定了这闹剧性质!” “非也。”媚娘干练打断,投之以浅浅一笑,微风撩拨间,步摇轻荡:“陛下且想,这件事情,若挑明了去说,无忌还真不太好拒绝,可关键却是我们委实不好躬身挑明;而新城,是文德顺圣皇后的亲生女儿,陛下你的胞妹,若她造访舅舅,并适时挑明这层薄薄的窗户纸,便没什么不稳妥了。”语尽,边看定高宗,边暗自揣摩几许,唯恐所谋不周成。 治亦将神思凑俱一处,辗转经久,实觉有理、可行,适才缓缓点了点头。 。 如丝烟雨细细碎碎投落下来,顷然便湮没了整个长安;闷心、燥乱的盛夏空气,适才依稀蒸腾出几许凉爽的快感,不再焦躁的空茫。 紫陌街道,行人纷纷奔跑疾行,躲避着这一场毫无征兆的猛烈太阳雨。 新城刚从唐宫里出来,正换了便装准备彻夜游览从没有黑夜的繁华长安,谁知,所有的美好与幻想,亦被这场突忽而来的太阳温雨洗刷的干净。 新城娟美的身影亦是一阵疾跑,独自出游从来都是她素常的喜好;固此,此番情景收到眼底心间去:如丝的春雨、慌乱的美眷,怎能不入得文人墨客笔下,那篇篇极近神话的绝唱佳作?自是动情、动意、也动心的。 临街而立的一处老旧茶馆,素日里,生意并不怎么兴隆非常;然而此时此刻,却俨然成为长安百姓避雨的去处;外围一圈宽阔且入眼柔和的油纸天棚其下,便是最好的落脚点。 新城慌慌乱乱的随着一股人流,匆忙将身挤进来;刚要疏下一口气去,没想,却不小心的与身旁之人狼狈的撞了满怀。 跌转起伏间,新城努力站定身子,并未抬头,只随口简单的道了一句:“对不起。” 那人亦无从在意的浅浅应下,更未将身转过须臾。 一场急雨,使得他们双双忽略了近在咫尺的一切,只一味的抖落着自己被骤然打湿的微薄衣衫。 时过须臾,忽有清风伴着细雨一并灌溉几缕,便又是阵阵陡然而至的微凉。 新城下意识盈袖抵挡,侧目几瞬,眼角余光不经意微扫,却惊愣在原地里,任凭冷雨疾风淋漓通透,委实忘记动弹。 洞宾感知到了这份热切非常的美丽眸光,诧异之余,漫不经心转过俊朗面目,不曾想,亦是愣住。 “是你?”新城朱唇微漾,起落开合间,依稀有暗香跌宕。 “我只当是谁家的痴情小姐,迷恋上了这副倜傥的皮囊?怎知,就在我侧目细探的一刻,竟却不自己的争先沦陷了一颗万般多情的心房。”洞宾正如长安月下第一次会面那样,依旧看得痴了神去;柔软的鼻息,儒秀的神情,倜傥的面目,每每将眼前这奇葩可人的女子汇入眼帘,便宛若被什么吸住一般,一切都变得那样模糊且不由自己。 新城明眸流转,纤巧芳心莫名悸动开来,纵有千言万语恨不得全全喷涌,却又一时齐齐涌上、以至堵塞,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小姐不必说话,小姐的心声,让我来猜猜吧!”洞宾紧接着绕过新城近前,心有灵犀一般的吐露这样一句。 新城玩心忽起,小小俏皮荡漾出了涟漪:“好啊,那你且来说说,此时此刻,我心里都在想着些什么?” “小姐......爱上了一个人。”洞宾语音沉淀下来,言语出去,亦夹杂缕缕青涩绵长,一如初春烂漫山谷的壮丽百花,芬芳四溢、瑰丽极致。 “我才没有呢!”一语中的,新城慌忙转过身去,双颊羞红,细声软语抵赖。 “有没有,小姐心里比谁都清楚。”洞宾小声嗫嚅,似回复,更似自语。 谁知,终被新城直勾勾入耳,一字也不舍落下,复将娇身转过,垂额低睑,讷讷对着洞宾,几分紧张:“那你说......这个人,他爱我吗?” 洞宾一袭白衣合着细雨清风似飞若扬,愈显出他绝世的风姿潇洒与不羁倜傥:“这个人,从第一眼见到小姐的那一转瞬,心便被实实勾了去,无缘由、亦无怨尤的吸引;至此,发誓不离不弃,同时注定会为她得到幸福而舍弃自己的一切。” “洞宾......”新城好看的眸子浸染细微泪痕,唇畔嗫嚅间,经不住牵起了他一双温良而厚实的手掌,似乎握住这手掌,便握住了整个天堂。 “公主,还记得我们共同演出的那一曲《莺莺传》,最后一句唱词吗?‘随我走吧......我...我......’”洞宾目光深切的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新城;两颗火热赤诚的心,纵使寄居跻身的肉体,有一天会相隔万水千山......隔了那样远,又缘何能够缩短他们之间最为迫切的距离? “我随你走,愿随你去任何一个地方!”新城浓浓心绪飞花乱红般弥漫,一时间,竟忽略了动宾方才对她的称谓。 “我带你走,我愿带你去任何一个地方!”洞宾忘情的回牵起新城,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紧紧牵着;充斥出油纸雨棚,宛若两只浴火重生的灵鸟仙鹤那般,奔驰在如幕雨帘里,尽情振翅高飞、翱翔于属于他们的瑰丽无边天堂。 。 灯火通明的盛世宫阁,一片夜色弥漫间,愈显其神秘与寂寥,寂寥的可怖。 高宗尚且还在忙于政务,若说政务,委实可笑之至;他所要做的,仅仅是加以名义上的审核,实存空架子而已。 自打治即位以来,身为托孤大臣的长孙无忌,便顺理成章的掌控了绝对的权力。他把自己的政治同伴,安插到三省去任要职。 三省,为政府最高机构,为: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三部分组成。 中书省平素负责颁发诏令;既而,传入门下省审核;最后,再由尚书省执行。 长孙无忌这样一安排,等于已将高宗架空;因为高宗每做一件事情,都要途径三省,而长孙无忌却对三省有着绝对的掌控! 登基数日,尚且未能充分品尝权利果实的年轻皇帝,其急迫与忿忿之感可想而知;竟日里,委实头痛连连、自拔不得啊! 玉盏歪歪斜斜瘫倒于案头,零星泛着酒气的浑浊浓香。 治已经喝的酩酊大醉,辨不得东西了。 “皇上,您...您醉了,要摆架到武昭仪那里安寝了吗?”贴身宦官察言观色的,小声试探着问出一句,即而缄默,等候圣上传令。 “什么武昭仪!是武皇后!”治酒气熏熏间兴起一阵没缘由的命令,转瞬,又跌跌撞撞的抬了龙袍袖角,颤颤补充道:“不......朕不去媚娘那里,朕...没脸见她...朕哪儿都不去!” “哎...”被高宗适才一声“武皇后”的酒醉命令,吓得说不出了话的宦官,闻得后半句吩咐,释怀般赶忙应下,曲了身子继续立着,不敢再多言语。 一阵浓郁且恬适的桂花熏香,便在这时由门边处肆意飘散入大殿,直浸到每一个人的鼻息之中。 寻香探去,正是着了橘黄镶白晚袍的淑妃,缓缓移行,不偏不离直近到高宗面前。 “娘娘,这地方,您不能进来的......”宦官尽职的对着淑妃开言,没曾想,竟被高宗打断。 案上已然喝得大醉的治,一把牵住珍儿衣袂,口中喃喃着含糊不清的言词:“别走,留......留下来陪朕......” “皇上”珍儿下意识唤出,旋即,随着意识的进一步体悟,美面便浮了一层厚重的哀伤:“您,看看清楚,臣妾......不是媚娘。”一语渐尽,眼睑渐趋垂落,不再开腔。 “朕知道你不是媚娘!在媚娘面前......朕什么时候......称‘我’,为‘朕’过!”哪知,大出淑妃所料的,高宗厚唇张合,却是这样一袭明了话语:“你是......珍儿!” “皇上!”淑妃盈蓄满眶的泪水,便在这一瞬间奔涌出来,将天地都漫溯泯灭,“只要您知道我是珍儿,那又何妨将珍儿当成梦境及回忆?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我不后悔!珍儿知道,您同武昭仪的爱情,便如同这广漠星空:璀璨辉煌,是你们的心情;恒远壮阔,是你们的前程。你们的爱情,将像这宇宙的运道一样长久......臣妾只求,陛下记得臣妾,记得......有过这样一个人,出现在陛下的生命里,如花绽放......她不是梦境,也不是回忆,她是,真实的......” 伴驾的宦官、宫娥,已经皆数退离;巍峨的殿宇厅门,轻柔徐缓关闭。 灯火阑珊尽头,只余书房一角,那渐渐垂落下来的轻纱帘帐,尚在舞动、凝结着全部鲜活的生命力,成全着一个半醉半醒之间的,花好月圆夜......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二章 情到深处心依旧—借问苍天何风流 这,便是爱情呵!我朝思暮想的爱情,我百般憧憬的爱情。它是那样美妙,那样的不可抗拒的诱惑与魅力......它真实又虚幻,甜蜜又熬人,它不是死的,它是一个生命,一个鲜活的、五味俱全的生命!——令月 。 [上部{情起}]:第十二章情到深处心依旧·借问苍天何风流 。 新城昨天暮晚十分,因酣畅的淋了一场太阳雨,固今日大早起来,身体隐约有些不适;可依旧记了媚娘吩咐的事务,便草草缕了额发,也无心精挑细选,只随意拈过侍女递来的服饰,轻微整妆,移架至舅舅长孙无忌的府苑。 未曾想,才一进院门,便见前来相迎的长孙冲正恭谦侯在那里,对着自己款款行了礼去。 新城委实诧异了一阵子,边轻点秀额唤其免礼,边目光存了疑虑微扫四周,带着问询。 “公主殿下,家父猜到殿下今天会来,特命我在此等候。”长孙冲识得了新城的惊诧,不急不缓道出缘由。 “哦”新城顺势应回,纤纤足稞便要向里面迈入。 “哎,殿下......”一反常情的,却被长孙冲急急拦住:“家父,今日身体不适,不想会客。” “哦?”新城狭长的美目略微眯起,带些蛊惑的意味,声腔有意拉长,不屑与轻慢各半:“舅舅,身体不适呀?哦,那可巧了,我今天这身子,也不适的紧,正跟舅舅,同病相怜呢!”边说着,边抛去一个美丽盛贵的眸光,洞悉一切的大智,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在这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绝美目光之下,长孙冲下意识低头,可亦没有将客请入的殷勤:“既然殿下身体不适,便请殿下回去多加调息,家父略好之后,定会前去拜会殿下的!”语尽,唇际缄默,定定僵持在原地。 新城一阵闷火堵塞心河,又不好发作,只得眉心纠结一处,欲诉还敛的讪讪逼人:“那,我可静候着呢!”言于此,花颊已然灼红、发烫,想是昨晚淋雨,寒气习得体内的缘故,一阵天旋地转的头晕。难受卷袭间,也无心再与其无谓兜转下去,只懒懒瞥了一眼朱红大门顶端的牌匾,示威般冷冷一哼,曼身转过,袅娜离开。 “公主殿下走好。”长孙冲静静面那已然远去的聘婷身影,忙不失的补下一礼去;尔后,微侧目于身边偏后的弟弟,沉淀语气:“新城公主已经离开了,我们也回去同父亲大人复命吧!”边说话间,已经转过身子,只这一瞬,双目罩住一般,浓浓不解与惊奇,“诠儿,你在做什么?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语尽,见他仍没有反映,眉头略皱,拍了拍弟弟肩膀。 “嗯?”长孙诠适才回神,满目懵懵的看向哥哥,不知所措的意味。 “我说,新城公主已经离开,我们也回去跟父亲大人复命吧!听清楚了没有?”长孙冲无可奈何的一字一句复述,声腔微含怨怪。 “哦,好。”长孙诠敷衍的点下头去,依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愚钝模样,目光筛过哥哥,直定格向远方。 长孙冲适才发现,隐逸在弟弟瞳仁幽深处,闪烁着的一抹急切与迫近;好奇之余,亦将目光随了那方向看过,可除却平缓街道上,那依稀摇曳着的几根碧绿草叶,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便免不得一阵好奇,随口问出:“你在看什么?” “在看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长孙诠不假思索,径直脱口而出,深沉恳切的浓郁目光未曾偏离、游移分毫。 “风景?”长孙冲依旧不解,自语喃喃着:“哪有什么风景,分明是空旷一片的!” “我喜欢这空旷,因为她曾经走过。”长孙诠俨然目顿神痴,娓娓道出这样一句看似纹丝也不着边际的癫狂话语。 霹雳惊雷间,长孙冲骤然会意。 这语气、这神情,不正如同曾经的曾经,自己与亡妻长乐公主初次会面之时,如出一辙么? 晴朗的盛夏天幕,几只不安燥动的布谷鸟儿低低垂悬于树梢,争先恐后的清越鸣叫,似在诉说着自己此时此刻百无聊厌的绵绵心事。 长孙冲细细回忆半晌,双目已然灼红一片;回神之际,想要唤过依旧执着痴神的弟弟。 奈何,口唇半张,终到底,什么也没有说出。 。 望着正午昏沉日光下的静谧街道,新城的心情也变得昏暗下来。 几缕微风撩拨间,她干脆顺势一把卸去乌发中,束缚着的喜鹊闹梅步摇,任凭发丝瀑布般灌下,合着袅袅步调,一颤一颤、宛若飞翔。 “姑娘,江南特有的油纸伞,我娘子从江南娘家回来后,特地捎来的;您看看,紫竹柄的,八十四根龙骨,多好玩儿呀!您这么灵韵光鲜,买一把带着多好!”街摊小贩浑浊洪厚的声腔里,带着小老百姓特有的淳朴非常;此时此刻,正善意又无意的将他的公主,娓娓引入一个宛若蓬莱洞天般活色生香的世界,“古木参差、碧水泱泱、洋溢着泥土特有清香的古旧街道、黛瓦粉墙......微微扬起一场春雨,如牛毛、如针毡;细雨绵绵中,这油纸伞,无疑便是江南大地特有的绝美风景。”从他的讲述里,仿佛可以窥探到整个美丽的江南水乡,聘婷曼妙的女子,正携手自己的爱人,共撑一把油纸伞,漫步在满眼映红迭翠雨后荷塘。池中水碧生凉,荷花凝朱含芳,临水观花,风生水起......居家的诗意,已在这水墨画般淡雅温馨的意境中袅袅托起。 爱人...... 新城心间一颤,适才发现自己的心绪,至始至终都没有沉静在长孙无忌为其所带来的不悦之中;而股这厚实、殷切的昏暗烦躁,当委实因了别的缘由。可这缘由,有多少是客观环境等等所酿造、多少是自己主观想法所带来的庸人自扰,她真的拿不准了。 女子细细挑选了一把,依稀点缀着春桃粉瓣的油纸伞,小心翼翼撑开,贴着香肩,举过头顶。 娇美的纤身,便这样倚着伞柄,全全投于伞下。新城将步子放慢,美丽的朦胧波光直视向远方,宛若一位静候爱人归来的闺阁女子。此时此刻,她的心地纯洁而透明,虔诚的如同沐浴大志心经的得道僧侣,随时随地顶礼着属于自己的佛。 这样静静过了一会,四野如是静谧;百姓们应大多都在家中小睡、亦或邀了三五好友寻得一处依山傍水的地方,乘凉去了。一向喧哗的长安大街,似乎从没有如此刻般安静、昏沉过。 新城不想回去,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懒懒的倚着油纸伞,漫无目的的游走、注视着远方,那看似已然到了路尽头的地方。只是每一次,又都转了弯处,柳暗花明一般,滋生出另一派别样的风景如画,更何曾有路尽头? 她还从没有感到生活如此单调、而索然无味过;分明光韵流转的迷人世界,为何入得眼中,竟都是黑白景致、交织成一片? “你的多情便是完美极端,你美幻的气质令我的心不听使唤,你姣好的丰姿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苍穹广漠、道路山川、繁华河山,只是漆黑一片.....” 顷刻,耳畔不由回荡起了那天,月下长安,那一场,独特的《莺莺传》。 暖风缭乱了她的云发,新城想着想着,禁不住“扑哧”一笑;只这扑哧一笑间,伴随着少女浓浓心绪昂扬。十六年来,她亦第一次品尝到了思念、与惆怅的滋味。 昨晚的雨中邂逅,一如那西湖烟雨如丝,画舫飘漾;才子佳人四目脉脉一对间,便是情意流转;颦额巧笑,诉尽多少相思意。 可转瞬,含羞的少女再一次意志奔涌的,舍了公子而去;天地间,只余轻雨飞扬,眼前心头,只幻化一片风月无边。 这使她不得不怀疑,那极近神话般完美又短暂的一切,究竟是真实的、还是本身便是一个梦呢? 佳人妆楼倚望,公子凭栏遥想;曲终人散,戏外之人,只惹得心头一片惆怅穿行...... 边遐想着,不觉间,已然走过很长一段路途。这一次,真的到了路尽头;抬眸微探,正前方,万千美好,只流转余下一堵冰冷而厚实的墙。 新城细细碎碎叹了口气出去,无可奈何一转身。 所谓倾城,就在转身一刻,其后亦有人儿也一转身,竟与女子同时。 何日待得佳人如此青眼?凝眸对望,双双皆怀一股释然与欢心巧笑。 却原来,这是一处羊肠,只其间一条路直直贯穿,对应两面皆为死墙。 新城方才走向了这一处墙壁面前,洞宾,恰恰行至了对应的另一堵墙壁咫尺。路的尽头,已没有了别的路可走,只剩一个温馨异常的点,正是这个点,指引着他们双双聚合。 依旧一袭白衣,似乎从不夹杂泥土浮尘般素净恒远,蹉叹的却是,洞宾亦持着一把油纸淡伞,柔柔的伞叶,绘了与新城伞叶之上如出一辙的鲜嫩桃花。 大地静悄悄,万物玄青一片......在这长安与江南俨然交汇的时空点,两枝分外妖娆光鲜的桃花,醒醒的笑着。 “公子....”新城垂下眼睑低唤,珍珠四溢般美兮绝然;洞宾很自然的将身缓步走过相迎,以厚唇一抹恰到好处的动情微笑,掩饰着心底里,那股由衷又深深的不能自持。 “昨晚,为何不告而别?”洞宾低语问出,不敢高声,因为怕,真的怕......怕再度惊走了咫尺之遥间,绝代风华的盛贵人儿。 “因为心。”新城没有犹豫,清越非常的三个字萦绕过红润泛光的殷切唇畔,明眸闪闪,波光会说话:“碰触到了,躲不开的命中钦定的爱情,我便已然不由我自己,只剩下一颗心在支配着我的所有言行。不敢太靠近,因为怕那疏远后的凉意;不敢太长久,因为惧那离别后的彻骨寒心。” “可既然是那躲不开的命中钦定,公主,又为何要有违天意?”洞宾已经行到了新城的近前,两把油纸伞,叶面之上绘着的雨后春桃,兀的一碰撞,交汇到一起。 新城猛然一定,适才留意到洞宾早在昨晚便已改变了的称谓,惊奇与介怀齐齐泛起,轻声问回:“你怎么知道我......” “其实我一早便知道。”洞宾稳稳打断,报之一笑,语气与神情却没有改变丝毫:“早在长安月下,这美丽的月牙儿告知于我闺阁芳名之时,公主的殊荣与尊贵,便与臣对公主不可抵抗的浓烈爱意,一并紧密深入到了臣的心房,早已萌芽、至图腾。” “嗯?”新城愈加疑惑,淋淋秋眸荡漾着碧湖的微波。 洞宾有意兜了圈子,不做正面答复,只是神秘退后一步,复一抱拳,正色:“在下李岩,小字洞宾,为李绩将军表侄。自幼喜研习道教,固行上华山;只,不羁性情难改,固此四年,方复回还,前往长安投奔表叔。”语尽,俊额抬起,声腔稳稳严肃,“在表叔家里住着,依稀听他谈起过,说文德顺圣皇后临去之前,遗下一位公主,是为新城公主,芳名......”到底官家子弟,识得礼仪周成,固此,适时收住,未将新城名讳全然吐露。 “原来是李绩大将军的表侄。”新城全然明了,会悟之余,免不得实实欢喜一场;皇家公主,名门士子,门当户对,两心缱绻。 洞宾礼仪完备,径自直起身子,复浅浅面向新城;身份已然挑明,却反不敢再度不恭分毫。 新城嫣嫣然一笑,玩心忽起间,莲行一步,故作姿态道:“那......月下一吻呢?轻薄公主,可知罪么?” 时空交融的原点,二人咫尺相立,更衬女子美态缤纷,洞宾卓尔的气质亦无从抵御纹丝毫屑:“罪臣知罪,但倘若再来一次,罪臣依旧愿意犯罪。因为,面对公主美丽绝佳的外表气质,与聪慧至善的神思心性,相信世间任何一位男子,都没了勇气继续束起自己坚守、甚至背负着的意志屏障。他们会争先恐后、不顾一切的投以最大的热情、甚至生命,来保护、争夺这世上最高贵的美丽!” 一袭言词,华丽又恳挚,神情体态亦不见纹毫男人惯有的轻浮与挑衅。 “华山修道,连我看来都不适合你。”新城不由自主喃喃一句,柔曼的身段已经靠于洞宾掩映着绸缎白衣的温良肩头,就这样实实靠着,闭起一双狭长美丽的精致凤眸,体味着男人特有的淡淡体香,已然沉醉。 这一瞬间,这一对人,已经双双心甘情愿的沦陷为对方爱情俘虏,并一直一直向着湖底沉去,义无反顾,万劫不复。 。 一只瑞脑,点了片片薄香,烧得噼噼啪啪,正旺盛的火候。 然而此时此刻,纵这世上再迷人的熏醉与温存,入得高宗鼻腔,也俨然存为低俗的献媚与冷然的鄙夷。 软张香榻,淑妃已经着衣完备,又绾好了鬓发,一脸动人楚楚的静看向高宗;透过层层甜蜜醉人的笑颜,不难瞧出,她还尚且沉醉于昨晚春宵千金的绵长爱意里。 “陛下,起得这么早啊,不等臣妾为陛下更衣么?”珍儿软软的莹唇低喃呓语,依稀香甜肆意。 治尚且不能接受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没有理会萧珍,一味端了凉茶入喉灌溉。仿佛只有此般将心绪麻醉,才是目前现状最为有效的决绝逃避。 淑妃没有意识到治的心绪纷乱,只当他复又陷入昨夜临睡之前的忿忿与无奈,便也未作理会,方将腰身自软榻移下,只欲差唤侍女梳洗。 “珍儿!”高宗窥见了这一切,急忙上前先她一步喝断。 “厄?”淑妃下意识回问,眉目存了不解。 治辗转半晌,终于,定下心态,语气略作沉淀,微小快捷:“等朕离开你再起来,然后悄悄回去。记住,昨晚一切不能让武昭仪知道。” 珍儿复又一定,黯然剥离中,丈夫已经急急迈了步子,转瞬,消失、隐逸于自己目之所及的狭小视野里。 珍儿透过紧闭的窗子,眸光定定落向这一片宏伟的巍峨宫廊;银牙紧咬,万千隐忍的小心哭出声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三章 萧萧几夜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 [上部{情起}]:第十三章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 绿草如茵的岭南坡路,孑然林立着的茅草屋前,彩蝶齐飞、百鸟竞相鸣唱,好一派勃然的昂扬生机。 “老伯,您别着急,喝了这些药,您这病呀,再过几天便可康复了!”阳光明媚照耀,簌簌晒了几缕进得窗子。柔和日光映衬之下,心里也不由亮堂堂的,一改往昔悲苦、无奈气韵。 菁芷百灵一般清越的嗓音,徐徐漫溯,又宛如一股清泉,流逝、蓬勃出最怯意的弧度。 “哎,谢谢你们了。”两鬓斑白的老伯,苍劲面目荡漾慈爱,闻得菁芷此言,缕缕点头,谦和称赞。 菁芷盈盈一笑,温婉如百花同时绽放,一派姹紫嫣红的明澈生机:“不谢不谢......您慢着点!” “妹妹,好了吗?来,给这位大叔也送一碗药汤。”屋室一角,仁朗声的唤。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素日气色,忽而一望,神采跌宕,顽疾已经大好。 “嗯。”菁芷微笑着点头,拈起汤勺,将汤药盛于碗中,小心翼翼端过大叔近前,稳稳递过。旋即,又拈了盈袖中的帕子,轻轻移行到正忙碌着熬药、应酬的语云身侧,踮起脚尖,为他擦拭着前额的细汗。 语云一个猝不及防,转瞬,见是菁芷,不禁目光温和,点她额心一下:“菁芷妹妹,累了吗?要不要歇歇?” 菁芷嘟起小嘴,急急摇了两三下头,嗓音恬恬,带着未及退却的童稚天真:“不累,帮助别人的同时,我不知道有多快乐呢!” 不远处的李仁听得妹妹这话,亦忍不住转身对着语云一句:“语云兄,谢谢你,不止是菁芷,我也觉得很快乐!”言此,声腔沉淀,肃穆非常:“是你让我们活的更有意义,教会了我们物竞天择的法门、及善良。” 语云淡淡一笑,亦是正色:“仁兄客气了,其实,你们一直都懂,我只不过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而已。”边说着,边向洞开的窗子外面略微探身,招呼等候着的燥燥众人:“大家别着急,那一锅药汤已经分发完了,不过这一锅就好!” “孩子,我们不急,你们歇歇吧!忙了一上午,也够累的!”一位大约已至不惑年龄的大婶,凑上前去一步,真心实意体恤话语出口。 “嗯,就歇,把这锅汤药分完便歇着去!”语云爽朗一点头,少年与生俱来的奔放心性中,洋溢着豪情万丈。 自打上月,语云前来为仁送得草药开始,又依稀过了几天,他便常常来探望李仁、菁芷兄妹两个;又得知流放至岭南的官宦子孙,大多患有风寒顽疾,缺衣少食,实属可怜;便干脆随他们一并住下,凭借幼时母亲所教医学常识,引领仁与菁芷出外采撷草药,再熬制成汤,召集患病者前来分享。 如此算来,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半月有余了。 说来也怪,在这半月行善中,岭南上空所弥漫、笼罩着的那股肃杀怨气、忿忿逐次少去。走过坡路,已经听得不到厚重的叹息、冰冷的诅咒;取而代之的,是百姓更为融洽的关系,闲聊时的笑语;以及,浓浓的友情韵味。 某种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愫,正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岭南贫地的每一位臣民。 菁芷默默看着语云有条不紊的往简易搭建而起的灶台中添置柴火,红唇微抿一下,终于,抑制不住那个一早便跌宕心间、总也想要开口问询的话题,讷讷走过,嗫嚅微声:“语云哥哥,你......你回过长安了么?” “哦,再次来这里之前,已经回去了一次,跟几个交情不错的兄弟交代了些话。”语云没有细想,边忙碌手头活计,边随口回复了去。 “那,你见到象哥哥了没有?”菁芷略微顿顿,复将话尾接过,明眸噙一抹光,直探到底。 语云兀的一恍悟,方才记起还未曾同菁芷答复。 并非有心将这事情忘记,相反,他记得很清楚,甚至从没有一件事要他记得这般清楚过。只是,鬼使神差的,他却有意将这事情做了搁置,并且打算,永久搁置。 细想开来,竟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这样做,难道,是源于嫉妒?嫉妒这个被菁芷心心念念了四年,也不曾忘却的,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少年?呵,这又是多么荒唐无理、多么可笑的原委啊! 见语云没有言语,菁芷愈加心急,跌宕、潋滟如四月江南的眸子,变得恍惚且茫然。 “我,去找过。”语云适才开言敷衍一句,额头垂的很低,手中活计没有停顿,似乎是在以此掩饰谎言的浮虚,“可是,没有找到。” 菁芷清亮非常的眼眸波光,就在这一瞬里,铮然黯淡下来,漫溯起一层薄薄的轻纱;远远望去,带雨含烟般,朦胧的美态。 。 无忌从朝堂处回还,绕过蜿蜿蜒蜒的宫廊小道之时,不想,却见媚娘兀然迎面而来。 此等地方,按照常理,后宫妃嫔是不得擅自前来的;只到底自己挂着臣子的名头,加之不识媚娘可否承蒙圣上召唤,固此,也不好说些什么,亦不愿与她多作纠缠,径自离开便好。 可眼下,若想避开媚娘,另换它路,此时看来,委实不可能了。 无忌略略思量片刻,只得稳了步子,继续行近上前去,对着媚娘做了个礼。 媚娘亦没有退避的意思,反之,正正迎着无忌将礼还下,却仍不离开,而是目光微侧,有意搭讪开来:“哎,舅舅,这么急着回去啊!不看看皇后娘娘去?”花颊噙笑,神情分明谦和异常;可却不知怎么,这话入得无忌耳畔,总也字字刺耳,甚至实觉尴尬。 无忌定了思路,到底没将这尴尬显露分毫,语声惯有的淡淡,难言冷热:“臣是皇后的表舅,如有闲暇,定会前去拜会。”言此,无心继续兜转,沉稳一句脱口:“武昭仪,还有事么?” “哦,没什么事了。”媚娘故作闲散的接了口去,神情不急不缓,音腔有意压低几分:“只是不知舅舅,可否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 无忌眉心略皱,只一转瞬,复又恢复平常秋水沉寂。料得媚娘并非庸人,如此开言,定存了心思;想必,她这次是有意前来将自己拦截住的,便也不做避讳:“昭仪请讲。” 媚娘轻盈点头,没有欲盖弥彰,很顺势的朗声开言,只是神情璀璨,似存着另外一股深意:“这个故事,是陛下昨晚讲给我的。”语尽,稍稍垂下卷睫,却略瞥向无忌沧桑老面,是以揣摩他内心细微、频繁的变化。 无忌没有言语,亦不曾举止忙乱,只将身稳稳定着,有意无意听她继续下去。 “陛下说,他散步的时候,不经意间上了安福门楼,是以领略一下长安风俗。却只见到,有一伙胡人正在打马球;当那伙胡人感知到陛下目光过后,便愈加卖力了。”媚娘边说着,边恰到好处的微扫无忌几眼,“这个时候,马球已不仅仅是一种休闲游戏,它俨然蜕变了其本质内在,似乎升腾成一种表演。”言此,略顿片刻,“陛下说,当他收了这情景入眼后,便立刻产生了一股深切的警惕性。他说自己只不过随意看看而已,可仅仅是这随意一看,那些胡人都能心细的抓住时机,有意在陛下面前表演,是以一步一步激发陛下的性质,甚至转为喜好。” 无忌一向沉稳淡泊的面目,微微颤动一下。 媚娘没有打断,轻缕一把风儿零星缭乱的麝月发髻,妙语连连,波光明澈:“别看离着陛下很远,甚至辨不得各人面貌;只单单这不同寻常的动作、哪怕很细微,却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呢!他的心里呀,就跟明镜似的!想骗他、想把他当成傻瓜,不容易呢!”语尽,明眸直直流转向无忌,打一个弯,直定格在他眉心处不动,便缄默了,不再言语。 驰骋政海半生的无忌,在这美丽绝伦的女子,内慧冷睿的神思之下,一反常态的,竟有一瞬的失神;尔后,经了微风抚弄,方才醒转,努力平定下心绪,未曾再度理会媚娘,径自迈步离开。 媚娘定看那背影良久,瑰丽唇畔,意义幽深的浮上一抹冷笑。 这一席话,无疑含沙射影的向无忌透露出这样一层深意:几个外乡胡人,远远的离着高宗打马球的伎俩,都能被高宗识破;那么无忌,你安插私党、架空三省,就近在高宗身边,大胆而直白的设置这样一个庞大的圈子将皇权围起;你认为,皇上能看不到么! 。 疏疏郎朗的旷野小径,点点筛落细雨,经了风儿一送,便飘飘摇摇几滴,颤微的横扫向前方去。 闹春的新鸟,想必在这样一个幕夏光景里,也已然出落成另外一副成熟的面貌了吧!它们纤柔、嫩滑的羽翼,应当俨然长全,蜕变得坚实、丰满;稍稍振翅一跃,便可冲过云霄,直上九重。 “这位壮士,请问从这里到岭南怎么走?”象翻身下了马,十四年的悠悠岁月浸染,本就没怎么出过远门的他,在这样一处山路蜿蜒、小径错综的地方,迷路自是免不了的了。 砍柴的汉子微微扫他一眼,并没有停下自己手里的活计,语声不温不火:“岭南啊,这半个月内你是去不了了。” 象闻了此言,心下免不得一定,讷讷不解间,复又谦和的问过一句:“为何?劳驾告知原委。” 那汉子没有回头,只背对着象,似乎更加热衷于自己手中的活计,颇具着一番不耐烦的韵味:“为何?没有为何,不能去就是不能去!罗哩罗嗦的。” “你!”象登时心火泉涌,想怒,抬袖一瞬,适才想到自己此刻是在民间,而不是清河公主府苑。于此,只得强加抑制的略定下心神,迎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又好言道:“俗话说,‘树有根、水有源’,这凡事,总也得讲个来龙去脉的,岂能说一便是一、说二,便是二呢?”一语渐尽,儒雅面额低低垂下几分,恭谦且识礼的年少周成。 健硕的汉子适才将身转过,却不言语,只是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李象。苍苍瞳眸里,隐逸、辗转着的竟是毫无道理的爱怜与慈祥;那感觉,肃穆又不失柔和、严厉且存着嘉许,就像是对自己的孙儿。只不知何故,诸多情态纠结中,却还隐隐升腾一股无以言说的俯首称臣;正如同朝中臣子,对待自己的上级那般。 良久过后,汉子才将话匣打开,并未曾直面回答,只将话语打了个弯,看似不着边际的沉淀反问:“这位公子,我看您生得这样一副不凡且识礼,当出自豪门大户吧?” 李象闻声笑笑,没有言语,算是默认。 汉子复点点头,又将话尾接过,再度发话:“那么公子不在自家府苑呆着享福,到岭南这穷山恶水的地方去作甚?”言此,面上不解,心下却在做着一番辗转忖度,甚至已然依稀识得了零星端详。 “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安于眼前浮华境况,从而束住手脚?若此一来,诚然坐井观天!”象略一思量,亦将汉子后半句疑问有意避开,只对其前半句做了回复。 汉子静静听言,不输旁人的聪慧心思已经感知出了象的加以避讳,亦免不得暗自点头、赞许一番;看来人心常情、轻信与保守,这个涉世不深的孩子当是识得的。面上,权且不再紧紧逼问,只爽朗一笑,痛快答应下来:“听说朝廷那边接到上报,说有伙贼人正打着惩恶扬善的口号,一路往岭南那边赶去,势要杀死节度使,救回被朝廷冤枉、误判的流徙人群。固啊,岭南城大门,怕早也关闭了;纵是尚且没有,一路行去,也会危机重重的。”语尽,大含深意的看了李象一眼,复将言语问回,夹杂打趣:“公子,你不会就是其中一员吧!” 象闻得此言,思绪尚且还在沉浸于这伙贼人毫无征兆的大义企图之中,这使他不得不联想起声望素高、被冤枉至死的三叔吴王;若当真如此,那吴王的家室岂不会成为首当其冲的目标中心?眼下来看,尚且不知这群贼人的真正意图想要作何,可值得肯定的却是,倘若他们当真进入岭南,那么吴王家室则定然难脱干系了。莫不成,还要再度为其蒙上一层厚重的冤屈么?想到此处,俊眉不觉纠结,刚要开言进一步问询,却突兀听到这样讪讪一句,只得权且笑着敷衍回去:“瞧您说的,我怎么会呢!您刚不是还说,我出自豪门旺族么?怎么转瞬,便这般不认人的把我往贼人里面编排!” “老叟不过玩话一句,公子岂能当真?”汉子边说着,边侧望过李象身边正磨蹄小憩的良马,复将头摇了几摇,又朗声道:“要去岭南,得翻过前面这一座大山。山道荆棘丛生、野石遍布,骑着马怎么能行?” “哦”象顿然会意,忙不迭的紧紧上前一步凑过,躬身对着汉子作下一揖:“我愿弃马徒步,还请壮士指引。” “当真要弃马前去?穷山恶水的,不定还得吃多少苦头呢!”汉子不无真挚的回问过去,隐隐希望他能将心中早已打定的主意,暂作搁置,从长计议。 象身子直起,额头微扬,清眸写满坚定:“当真。” “嗯,既然你意下如此,那好吧!”汉子豪爽一挥袖,将手中家伙收于随身背筐,边温和的补充了一句出来:“公子这一声声壮士壮士的,叫得我这鬓发花白的老人,自己都不知道多大了呢!”言此,又是朗声一笑:“你就喊我......徐公吧!” “徐公..”象下意识呢喃一句,即而点头,恭谦的还之一笑,“好,敬请徐公带路!” 。 屏风之后,又阁一道绘着大唐国花牡丹的轻纱帘幕,轩窗洞开半扇;微风袭袭间,便不经意的将香炉瑞脑里,袅袅盘曲着的香气吹散,依稀氤氲成一片雾影,又如云似雨。 “恭喜淑妃娘娘,您,这是喜脉呀!”御医徐缓、兀长的音质,透过一席帘幕,直传入萧珍耳畔,漫到心间。 “喜脉......”枯白的唇畔,因了此时虚脱体质、以及未及描点豆蔻的缘故,显得愈加萎靡,惨然异常;女子喃喃着,哀怨的秋眸随之拢上一层淡淡的晚霜。只这喜脉,又缘何能要她高兴的起来?日月更替、轩窗开合间,那昔日里曾经深深眷恋过的人儿,早已花飞人远...... 兀的,那无力且绝望着的眸子忽而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便是女子声嘶力竭的凄唤:“御医,御医你不准走!你快为我开一副堕胎药,我要打掉这孩子,我不要皇上恨我!不要皇上恨我!” 。 御花园中,一片牡丹开得大好;一如大唐那似锦的前程,争奇斗艳、道不尽富贵万千。 治与媚娘双双牵着彼此的手,漫步雨后花畔,几许风儿顽皮的萦绕在他们周身,时不时送过缕缕卷携着牡丹芬芳的四溢香气,直沁到心脾间。 “陛下,陛下!”正这时,忽见有宫娥正急急自远处往这边奔过,一路连声而唤,似已全然望弃规矩。 高宗与媚娘不约而同对望彼此一眼,旋即,静待那宫娥至近前。高宗示意不必行礼,有何急促事端加以禀报便好。 宫娥适才略微疏下一口气,复结结巴巴道:“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经确诊,怀了龙脉......可不知怎的,这时候竟哭着喊着要让御医开方把孩子打掉!” “嗯?”媚娘骤然惊诧,下意识转头向治投去一个问询的目光,旋即,明镜一般,了然会意。 治起先亦是一个惊蛰,他未曾料想,一夜风流缱绻,珍儿竟然会怀上身孕;尔后,猝时感应到身边,媚娘的目光;心绪纠结间,连忙开口解释:“姐姐你听我说,那天晚上我们从舅舅那里回来之后,我喝醉了......” “治”媚娘未及高宗话语完备,便柔声将他打断,明眸闪闪间,温存与深切不减:“你不必说什么,我都明白,明白你的无意、以及你对我的真爱......却也不错,淑妃的孩子,跟我此时腹中所怀孩子当属同年,他们,都不寂寞了。”语尽,唇畔微抿,娥眉略垂几许,又假意嗔怪,“只是往后,陛下切不可再这样作践自己了!喝酒不好,而且还伤身。” “喝酒不好,而且还伤身。”这句话,依稀在哪里听到过......想起了,想起了。昔时,迦绫公主奉劝吴王之时,吐露的,不正是这如出一辙的一句吗? 媚娘纤心一动,不觉颤颤;逐缄默了语调,不再言语什么。 “陛下,淑妃娘娘......”垂立近前的宫娥,眉梢急切不减,又不敢离开,辗转一阵,只得怯声回问。 “你快回去,传陛下的口谕,不准淑妃妄性胡闹。这孩子,必要保住!”媚娘猛一个回神,未及顾虑治的摇摆不定,只上前一步凑过,擅自对着宫娥娓娓而道。 “这......”宫娥虽心间急切,到底还是要看皇上意图的,武昭仪随口旨义,她实不敢应下。 “还不快去?耽误了淑妃娘娘,你有几条命可扛!”媚娘边厉声呵斥,边浅浅一瞥身侧的高宗。 治适才略一点头,算是默许;尔后,实实呆滞在当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宫娥赶忙谢了圣恩,转身往回疾跑。 “治,来,我们到那边看看吧!”媚娘这才将身转过,对高宗浅浅一笑,“哎,你看,那朵牡丹开得多好!”边说着,边将身自顾自莲移过了治的近前;面上佯装无谓,可美目若兮里,已然飘了泪花。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四章 东城不知风光好—金凤落羽闹佳宵 其实有些时候,总也觉得自己很好笑,仿佛无论争什么、夺什么,都离不开那身着龙袍的圣上所赐权威。这,便是女人么?女人的宿命,当真便是如此么?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宠爱集一身;若在旁人看来,我便当真已然超越一个女人一生所能酿造的最大极限、登峰大成了。可是,一个女人的大成、一个有心气的女人的大成,当真唯有此般临驾于男人之上才可周全么?也对,一个女人,若想步步攀登迎进,除了抓住男人的心与踩着无数男人女人的累累白骨之外,她还能用什么样的法子?这一点,正是女人的悲哀,也是女人的幸运。——媚娘 。 [上部{情起}]:第十四章东城不知风光好·金凤落羽闹佳宵 。 徐公在前引领着李象,徒步越过一丛丛肆意妄长的杂草、荆棘,往山的另一头翻去。 每行过一处险地,徐公总也有意无意的回头看象一眼,依稀是怕他掉队;尔后,见他跟来,便又兴致勃勃的往前急行,脚底生风一般,宛若军队占据高点。象俨然追不上他,只好三步一歪、两步一拐的竭力颠行着。 “孩子,还要继续走吗?”刚刚攀附到一处地势略微平缓些的小道,徐公终于又一次转身,对着李象和蔼问回,苍老的瞳仁里,荡漾着慈爱与鼓励并存的微光。 “嗯!”象抬袖擦一把汗,坚定不移点下头去。 他的身板虽好,可到底自小于皇室显贵家长大。当年,姑母清河公主欲接济时,适逢太宗在世;对于老人,长孙一向都如自己心头之肉,自然是准了的。固此,除却孩提时期,曾在黔州小住过些时日之外,他并没有吃过什么真正的苦。加之眼下,又着了一见丝绸便袍,一走起来,飘飘摆摆,一路几乎不间断被荆棘石棱蹭挂,愈加牵绊不止、几近狼狈了。 徐公闻声,缓缓点了点头;与此同时,目光依稀探见李象左臂袍角处,已被坚韧枝丫划破、撕裂的口子,坦露出斑斑点点零星血迹,心底不觉升腾起一股不忍。只一想起这少年往昔的生活历程、及日后走向,便复将心狠下,势要助他夺得那期盼已久的生活磨砺,方能占据高点、一览众山!如此作想间,又猛将身转回,佯装不知的径自继续疾走而去。 象尚且没能从小歇中缓过神态,便见徐公复又动了步子,也只得将心一横,自顾不暇屡屡追捉。 此时的他,已经顾得不上两臂之间的条条荆棘划痕;但是,从未走过多少远路的双脚,时间不长却已磨出了水泡来,每走一步,都是咬牙钻心的疼痛。 久而久之,双足泛着的水泡已经被磨穿,别说行路,纵是稍加挪步,都实为万箭穿心的剧烈异常。无可奈何间,象只得停了步子,将身坐于一块大石处稍歇。 前方领路的徐公,亦未曾真如表面那般不管不顾,相反,他一直都在默默注意着李象的每一个细微动作,生怕他遇到危险、哪怕少许。 眼下,见象当委实再也走不下去了,唇际开合间,想说什么,复又缄默。因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了解,他知道,依着这个孩子的性情,再言放弃之词,实为徒然。 “徐公,我略歇歇便跟上!”象体察到了徐公的目光,额头抬起,朗声对着前方喊过一句。 徐公不觉摇头,疾步翻转而行间,已至了象的近前,忽而将身半蹲,语气温和:“来,我背着你翻过山去!” 象兀的一定,尔后,急忙推辞:“您是在瞧不起我吧!我可以的......” 正说话间,已被徐公实实载于了腰身之上,不由李象分说,将他稳稳背起,一路爬高上低的行过:“有些东西,是日积月累间慢慢积攒而来的,光会逞能怎么行?” “徐公,您竟日砍柴,也能积攒而下这般稳健的步伐与身手?”象童心忽现,含着好奇问出。 不想,徐公面色突然一定,眉宇之间竟有了阵阵难以掩饰的慌乱:“哦,这个......砍柴的么!当然了.......哎,你饿了吗?走了这大半天,等下山之后,咱们歇会儿,吃点东西。”即而,便是一阵转移形的掩饰。 “嗯,有劳您了。”好在李象并未对此多加在意,只如以往那般谦和的致了谢意,便没再多问。 徐公适才隐隐吁出一口气来,未被拆穿的胆颤与侥幸。 。 经过几番奔波、周转,这一老一少终于下得了山去。 眼下这座小小山城,虽然不似长安那般繁华,可像样的酒楼饭庄,还是有很多的;各色各样的饭菜小吃,亦比比皆是。 只奇就奇在,徐公竟把李象领到一处简易的小摊面前,尔后,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将身坐下。 象到底不是本地之人,心里盘算着理应入乡随俗,便也没说什么,临着徐公坐了。 即而,徐公又对摊上正忙碌着的小贩吆喝了一声,买来两张未见一丝油腥的干烙面饼,又要来两大海碗井水,递给象一份,点头示意他进餐。尔后,便自顾自的将手中面饼撕开一半,边嚼食,边就着井水灌下一口。 象自小处于富足境况中,一日三餐,哪顿不是丰盛至极?虽眼下出门在外,到底比不得家里,可却也不至于落到如此狼狈的田地吧!这干烙的大饼,井中的苦水,他怎么用得下?但又委实不能在他人面前掉了自己品性,惹得一番“娇生惯养”的奚落出来。这样想着,象亦只能定定半晌,适才将面饼举过唇畔,勉强啃下一小口去,嚼蜡般索然;辗转多时,勉强着下咽。 这一切,身边的徐公全然看在眼里,便愈加有意演出一副粗莽汉子的形象,厚掌稳稳把持着手中的大饼,狼吞虎咽,一口下去,便是半边月亮。 “徐公,谢谢您这一路的指教,现在翻过了山,还要怎么走才能到达岭南?”象实在吃不下去,边勉强装模作样的啃食着大饼,边故意找话似的开言搭讪。 “哦,岭南呀,早着呢!”徐公看也不看他,手中的半边饼子已经下肚,又执起另一半来。 象眉头略微紧凑,心下泛起嘀咕,边喃喃着小声出口:“不是说,翻过前面那座山,便是岭南了吗?” 徐公闻得此言,有意无意的哈哈一笑,看似不急不缓:“什么岭南呀!孩子,这里是安洲!”语尽,又补充道,“想去岭南,一开始就不该翻山的,你走错地方了!折回去有个岔路,沿着右边儿直走下去就是。” 象有如正从五月的艳阳沐浴之下,直直跌入刺骨冰窟,腾的一下起身,手中的干烙大饼顺势放了西洋飞盘状:“你!”气咻咻的一个字干练出口,兀然想到徐公这一路上对自己的照顾,便到底再说不出其它了。 僵持半晌,也不管徐公此时一副置若罔闻的平淡反应,只好就此作罢,返身便往回走。 “哎,你还真打算返回去到岭南?那座大山,你一个人能翻过去么!”徐公适才放下手里正端着的半海碗井水,冲着象的背影急急唤出。 象未曾理会,依旧快步疾行,气得不小。 “这孩子!”亦将半边大饼掷了出去的徐公,望那背影,禁不住自语喃喃着道:“火气倒不小!呵,有性格。”边念叨间,不觉笑了起来。 。 斜阳低垂间,早出的雁儿,已经皆数回还,直奔向自己温暖的巢穴,守着妻儿,静候夜幕降临。 巢穴虽小,也是一个微型的天堂;因为那里是鸟儿赖以生存的家,因为那里有爱。 昭仪宫内,王皇后着了淡蓝便装,正端身坐在一张精细玉石凳上,轻轻环抱着弘儿,百般爱怜的逗弄个没完。华丽奢侈的袍袖边沿,皆数以金线收尾而成,隐隐一望,依稀有光晕闪闪烁动。 室内一角,媚娘将身垂立,若兮凤眸定定凝视着与自己咫尺之隔的皇后,纤心不言喜怒,只油然而生一股不知所以的奇妙念想;随着这股念想的盘曲升腾,媚娘削葱根般细嫩的玉指便亦于不自觉间抚上了自己稍拢的小腹。 “来,我们王子笑一个......嗯,笑起来真好看!真俊!”悠怡全然未曾理会到媚娘的反常,只一味逗弄怀中小小弘儿,雍华唇畔浮现一缕真心实意的慈爱笑意,层层绽放,似花娇俏。 这时,便看有晚归的雁儿忽将羽翼收拢了,只消俄顷,又俯冲下来,稳步停靠窗前一阵,叽叽喳喳欢快鸣叫个没完;那雁儿脖颈高昂,长喙尽开,似乎正极力模仿一位恭谦的朝圣者那般,将自己一腔的热情皆数满满投入其中,随时准备迎接某种极大的盛宴。 “你们看,凤凰飞到昭仪宫里来啦!武昭仪真是神仙下世,凤凰重生啊!”与此同时,有宫娥急声呼唤,清脆声腔满布喜悦与殷勤。 只这转瞬,空旷、安谧的室内顿然便是一阵嘈杂鼎沸,附和连连,热闹异常。 媚娘亦缄默着,佯装没事人般,依旧对着皇后垂立谦和。 正逗弄孩子的悠怡,兀时闻得此般叫嚣,心下一震间,便下意识侧目急待媚娘反应;未曾想,她竟是如此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也便没有多言,更未曾往心里去,只径自暗想着:“可是这帮丫头不识规矩,无意间使我难堪?也罢也罢,到底不该关武昭仪纹丝事礼的。” 但无论这难堪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终到底还不都是给出了?她若再度滞留下去,难免会失了自己皇后身价。固此,只得放怀手中咿呀学语的弘儿,唤了奶娘至近前来,稳稳递过,便起了身子告辞。 媚娘适才将步移上悠怡近前,沉沉一低头,施下一礼去,却不仅仅简单辞别,而复细语温言一番道:“承蒙娘娘惦念,娘娘且看,您一摆架我这里,凤凰便飞来了呢!这正所谓,您才是一只真正的金凤凰!”一袭言词吐露,姣好的面目却不见纹丝谄媚之神,只是谦和,除此再无其它。 悠怡本还存着一丝介怀的心地,铮然便云雾消散。心间一派明朗间,不由对着媚娘投过一个极为柔婉的笑,温眸低垂,平易近人的样子:“媚娘,瞧你都说到哪里去了呢!我这一切,还不都是承蒙先皇给的。”悠怡素来便是如此,不媚上欺下,亦素日不爱过多与人攀谈;固此,皇后架子也是不常摆出,但,却有一种与生俱来、冷冷的韵致,大抵因了心性、习惯的缘由吧! “娘娘身好命好,自当不同凡响。”媚娘不失时的恭维一句上去,这一句,奉承意味昭然。 悠怡一瞬间,竟是阵阵尴尬与愧意的垂头缄默;入眼前武昭仪举止神情,实觉自己往日不该听从无忌,与淑妃联合,致使素节夺了昭仪之子,弘儿的太子贵位。 “娘娘若是不弃,常来媚娘这里坐坐也未尝不可啊?”媚娘有心的揣摩出了悠怡柔软心事、与眼角眉梢不经意间显露出的几分愧意;朱唇未曾闲置,恰到好处的热切补上一句。 “甚好呢!我想弘儿,也不会嫌弃我这位姨娘的!”王皇后低垂的眼睑须臾便复又抬起,迎着媚娘递过的台阶,稳稳将步走下,很顺势的接过了媚娘抛出的橄榄叶。语尽,又半凑趣道:“你现在又怀了身孕,若明年生下来是个女儿,过继给我可好?我并不想动什么繁杂脑筋,只一心巴望着能有个孩子陪着,好好爱着,真真正正做一回母亲。” “谁说不行?”媚娘半推半就的一笑,语声沉下几分,“就怕皇上他不乐意、舍不得呢!” “哎呦,你瞧你,我不过玩话一句,还真急了?”悠怡微笑着诉出,媚娘便也笑了。 就这样,一个本来十分尴尬的境况,就在这一笑间,被彻底打破。 媚娘秋水般隐讳的心河深处,已然明确的知道,王皇后自此以往,当再不会同萧淑妃一个阵营作战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五章 泓弘碧心终不改—云雾深处烟花瘦 。 [上部{情起}]:第十五章泓弘碧心终不改·云雾深处烟花瘦 。 徐公万万没能想到,他为了劝阻李象前往岭南,从而编造出的一席有关贼人叛乱的消息,竟会弄巧成真。 天下的事,便是这样,往往都很无端而荒唐。 这一天,岭南的空气依旧静好,广袤天幕朗朗的分布着徐徐清风适宜,薄纱似的浮云、有条不紊的兜转流连,分明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致。 仁携着菁芷,正于旷野静谧中小坐,边闲散聊天、边悠然扎着一只草叶质地的风车。 稍有微风撩拨,薄薄草叶风车便会摇摇曳曳的转动个不停歇,仿佛遵循着某种奇异的定律;这总也会令菁芷开心巧笑、惊奇不已。 “你看,我就说风儿惊不飞早起的晨鸟,怎么样,你输了吧?”须臾,仁臂膀微抬,径直对向不远处,一堕田埂之上奔波觅食的早起鸟雀,朝着身侧妹妹微微诉出口去。 “没有没有,这一局不算,风......明明是风已经落下来,鸟儿才飞过去的!”菁芷淘巧的对着仁撒娇,顺便耍了个赖。 仁笑着摇头,对妹妹的赖皮,从来都是宠溺,不会苛刻要求。 菁芷会心似的还之于哥哥一笑,旋即,懒懒将身靠上哥哥厚实的臂膀,纤指不间断摆弄就要扎好的娱人风车。 “哎,怎么一大早便没看到语云呢?”仁有意无意顺口喃喃一句,俊朗的眉目稍稍皱起,望着天幕,忖度的意味。 “嗯,语云哥哥昨晚后半夜好像就出去了吧!”菁芷亦是无心,全然不在焉的闲散道出:“我正睡得朦胧,依稀看见语云哥哥提了披风向外走了;问他,他说睡不着,随意走走......兴许这会儿正在屋里睡觉呢!” 正说话间,不远处,连绵坡路之上,忽而响起了鼎沸的人声。 仁猛然定睛探过,见那里已经黑压压的挤满一片人流。 “妹妹,妹妹你看那些人在做什么?”此番情景收在眼底,仁很自然的晃动下肩膀,提醒正沉静于一派童真烂漫中的菁芷;自幼便开始的苦难生活洗礼,早已加深了这一对兄妹俩对苦难的敏锐与体悟。 “嗯?”菁芷一个机灵,下意识站起身子,迎着哥哥目光细细看过。 与此同时,语云恰从坡路一侧小跑至仁面前,又牵回正欲探看的菁芷,眼角眉梢一阵急切漫溯:“我们快些避一避吧!昨晚,沿途蜗居的江湖义士潜入了岭南地界,历经一番义正严词的追求正义与自由的演说,成功将极大一部分伏法的无辜受害者说服;眼下,已有大几百劳役与徒徙庶民围住了惯例巡视的节度使大驾,说要跟他讨回一个公道!” “有这样的事?”仁眉心不由聚拢,不可思议的随口诉出;与此同时,一双睛眸忽含几分别样神色的望向语云,张口欲再度言语,却被语云抢先。 “你在怀疑什么?”语云有意迎合上仁狐疑重重的目光,一腔话语却是不容质疑的坚定:“这天底下,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事么!”言此,又忙不迭的补了一句道,“我昨晚睡不着,出去散步的时候亲眼看到的,当时便存了疑虑,只没细探罢了!” 仁面见了语云的目光,心下隐隐有一丝的动摇,忍不住径自作想:“难道,真是我多疑,冤枉了语云兄?”须臾转瞬,复又顺势问过,有意半含凑趣,“既然存了疑虑,你为什么又不作细探?这可不像你的风气啊!方才,你又是怎么得知的?” “好了好了!”被暂时搁置一旁,全然对哥哥心思蒙在鼓里的菁芷,不明就里的看着眼前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在说些什么,隐隐不耐烦的神情语态便在这一瞬涌上,轻抬了步子,跨得二人中间,将他们分开:“真搞不懂你们在做什么。”言此,又侧目凝望着李仁,娇声明媚,“哥,现在不是疑问怪罪的时候,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办?去帮其中一方,还是佯装不知道,该做什么做什么?” “对啊,我们先避开再说吧!”语云急忙接过来菁芷话尾,似乎在以自己的殷勤而掩饰着什么不可昭然的晦暗秘密:“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上面若要怪罪,我们也可不受牵连、亦或少受牵连。”正说时,很自然的向前探望一眼,神情不知觉间渐趋凝重,“你们看!” 菁芷协同李仁皆在这一号召之下抬了明目,见那股黑压压的人流四围,不断有新的支持者加入,愈来愈浓密,节度使临时调度而来的官兵俨然支撑不住。 仁将这一切收在眼里,不觉凑了眉头自语:“看来,纵是想避,也避不成了。声势这般浩大,若不加以适时制约,便形同叛乱啊!一旦上面追究下来,一个都跑不掉的,参不参与,理论不清晰了!” “哥哥......”菁芷闻声,下意识揪住仁的袖角,朦胧若幻的烟雨明眸又不经意微扫语云,“语云哥哥,我们真的无路可退了么?真的,便要再度重复父王的宿命么!”一语渐尽,似陷入到某种不愿想起、又分明记得那般刻骨铭心的回忆中去,便是自拔不出,只剩酸酸涩涩苦意荡涤。 仁忽而握了一双硬朗拳头,紧凑的眉心愈加纠结,心中暗忖,没有言语什么。 菁芷明朗的纤心越发没了浅底,虽然她素来坚强,苦难磨洗又赋予了她超乎年龄的镇定;但当真正危及生命的狂风骤雨无征兆卷席而来,一个尚且不及金钗之龄的柔弱女子,拿什么去伪装成坚强? 语云看在眼里,一颗英雄的胸怀虽亦在不间断翻涌碧波,可却相反,如此重大变故,他的心里,却比谁都镇定;仿佛一切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这番心路,与李仁、菁芷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性映衬起来,显得那么不搭调。 “仁兄。”语云侧过一步,浓茂眉宇登时写满一股难以掩饰的大义与铿锵:“我有个主意!既然怎般辗转腾挪,都是难以挣脱干系;那莫不如干脆一搏,让我们也加入到他们的队列之中,然后逃出岭南、一路杀回长安去!” “绝对不可以!”仁豁然抬眸,肃穆的声腔浸染众人耳畔:“父王英雄一世,纵是含冤而亡,也不失为一位强者,真正的英雄!”言语于此,语音沉淀下来,满带刚强,“身为子女,怎可权因自己一时情急,便将父母一世清誉毁于一旦?这是不孝,实为大不孝也!” “那么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你妹妹、看着你自己重复你父王的老路么!”语云不加犹豫,直直冲着语云话尾接口喝过。 只这一句,成功的将李仁定在原地,再没了其它言语去,心绪却愈加迷乱。 “哥哥......”菁芷如水明眸忽闪顾盼,边唇畔喃喃的唤,边含着不经意的轻拉了拉李仁衣角。 “我绝不会让我妹妹重复父王的老路。”时过良久,仁眼睑略略垂落,定看向面前浮萍无依的菁芷,重重落下口去。 。 “大家都静一静!” 平空里,兀然而至的一声断喝,下意识摒弃住眼下嘈嘈切切的人声;无论正在挥舞农具叫嚣的百姓,还是手持佩刀恐吓、镇压的官兵,都不约而同似的,齐刷刷向着这断喝的声源处看过。 仁就这样凛凛然立在日光下,俊朗的面目依稀透着股浑然天成的英气。乍一看去,与昔日吴王如出一辙。 菁芷和语云在两侧将身站定着,如此一来,仁便被围拢到中心,成一个点,俨然雄者风气。 “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毛贼?识相的给我让一边去!”待得大家看定之时,便有官府侍从满心不悦的嘟囔一句出口,边说着,边要肆意轰赶过来,却被一旁的节度使拦住,静看李仁反应。 仁没有惊慌分毫,只先上前一步,对着岭南节度使毕恭毕敬施下了一个礼去,稳稳开言:“大人受惊。” “李仁,你整什么妖蛾子呢?”“喂!我说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一礼下去,稍加平缓的人群之中,便又掀起一阵骚动;义愤填膺间,趋之若鹜的领头效应。 “我站在哪一边的?我站在正义的一边、安康福泽的一边!”仁又是一声断喝,大义不可侵犯的天然气势成功的将人流中抱怨、不解、甚至依稀咒骂的恶俗之声压过;全场登时缄默,再没了碎碎言词。 仁紧借着这股难以觅得的安静,大跨步走上近前、一处山路凸起处;又将身子转过,几分居高临下的王者雄风流转于英眸:“我不知道大家这样闹下去,谋求的要是一番怎样的结果?跟政府鱼死网破、有冤屈的将自己本来子虚乌有的罪名坐实;无冤屈的趁机侥幸一次,谋取福利么!”只这一句,宛如霹雷犀利,顿然便将在场每一位获罪者,一时堵塞着茅草的心机重新疏通,依稀可见亮堂的明澈晕泽。 李仁肃穆的神光紧凑密布的将一张张面孔逐一扫视,似乎不愿遗落掉每一处细节:“你们心里的苦楚、绞痛,我也清楚;因为我亦同你们一样,是政治昏暗无辜的受害者,我都清楚!” 仁适时将声腔沉淀下来,几分亲和便在这一瞬里弥散昭然;语尽,又扫过左侧默默立着的菁芷,牵了她润滑的纤腕,高高举起,“不止是我,还有我的妹妹,包括你们在内的每一位亲人,所承受的一切,难道都不是躬身过来的么!” 一语渐罢,仁微放开菁芷手腕:又是一个高潮朗朗,眉目轻抬,“命运既然超出了我们肉体及心魂所能承受的一切,那么死死抵抗下去,除了继续被它玩弄、以及加速自己灭亡的时间之外,又能是什么结果?什么好的结果?固此,我们又何妨将眼下正在领受着的一切,继续背负下去,权且视作命运之神为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一笑置之,笑着面对这玩笑,磨砺自己的坚强心性与不屈意志呢?大家为难节度使大人、甚至忤逆朝局,蔑视政府的威仪;这一切都是多么荒唐而可笑啊!古往今来,浪花淘尽,有强者的风云际会,便必定有冤屈与牺牲!恨,谁能不恨?不恨就不是人!可是恨了,有用么!将自己年轻鲜活的生命力皆数再度白白的搭进去,一而再、再而三的迎合政治的血盆大口,最终成为笑柄,这便是你们所谓的抗争、所要谋求的自由与幸福么?那么好,我现在便告诉你们,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命运走向,有的只是定数!是劫数!而这定数,取自因果,而这因果,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祸是福的源头,福是祸的归结,不幸是最好的大学!回头看过,昨日都是宿命、已成定局,不可改变;那是我们的劫,是我们上一代至亲、亦或这一辈挚爱遗留、连带给我们的劫数!在劫难逃、亦无从可逃!那么便展望未来吧!路,一步一步走,就在我们脚下;走得多了,便是路。岭南?穷山恶水又能怎样?前些日子,患病的同胞们,还不是靠着我们在自己相互扶持的力量之下,以至身体痊愈了吗?天堂凭什么只有一个?只要我们肯努力、不放弃,只要我们尚存一丝追求美的本质,那我们的灵魂便亦是圣洁而高贵的,我们赖以跻身的地方也会因为我们的态度及努力而不断改变着。明天的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岭南,也会是天堂!” 一语已罢,当场的人群,俨然听得如痴如醉;旋即,便爆发出一阵热烈而持久的掌声,直冲向幽幽九霄。 边沿处的岭南节度使,微扬的嘴角亦是一抹掩不住的赞赏笑意,即刻,唤过侍从近前:“回去之后,记得提醒本官,一定要将这件事上报朝廷,给予李仁兄妹重重褒奖!”那侍卫点头应下,便护送着自家大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喝彩不断的人流之中,忽有一个打扮与农夫无异,胸肌却格外壮实的汉子,四下里看看,对着语云垂立的方向挥了挥手,是为请示之意。 语云眉心微皱,见了这个请示的动作,沉沉一摇头。 装束平常的健硕汉子,得了这个令,便将身层层渐趋退后,直隐逸、消失于滚滚人流中。 。 一袭言辞,便成功平息一场燥乱,未曾废得一兵一卒。这个极近神话的故事,很快便于百姓之中流转开来、脍炙人口了。 酒楼饭庄,徐公与李象对面而坐,边进餐用酒,边闲闲听着临桌的食客议论纷纷。 “怎么,今天突然走了桃花运,不再请我吃什么没油的干饼了?”象斟了杯酒,有意凑趣着对面听得走神的徐公,见他不语,微微一笑而过,径自讪讪饮了。 “怎么会呢?怎么就会有叛乱呢!”徐公依旧参悟不透心结,不住于唇畔处辗转、喃喃。 象已将浊酒尽了,复掷了杯子,朗声打断他:“什么怎么会?巧合呗!” 当日李象怒气冲冲的离了徐公,要自己前去翻山赶至岭南。却未曾想,才行了几步路,刚将身至山道前,便遇贼人洗礼。 从未历经如此场景的李象,面这突发而来的事端,一时有些慌神,忽略了应对政策;好在徐公有如天降般逼退贼人,再度施恩于李象。 尔后,象一问方知,当日徐公不过开了个玩笑,却不想他性子竟委实直到了肠子里去,不问就里便兀自当真,更执着的无可奈何真要再去翻山。徐公就是这样一路追逐,故意不现身,偏要看他走到哪里去!尔后,见其路遇危险,适才将身显现的。 许是存了愧疚的缘故吧!徐公忽而想起自己有一位远房亲戚家至岭南,便提出沿途相送李象一程,与象共赴岭南,再做道辞。 如此这般,一路走走停停间,徐公亦顺势将初见李象之时所吐露信息推翻;源为其忧心李象赶往岭南,是要发动混乱、亦或趁机劫人救走,适才那么一说,敲山震虎的。只未曾想,竟是一语中的,赶上那么一叉子。 “也是,有些巧合,真是不好解释呢!”徐公适才释怀,也斟了一杯薄酒,兀自饮了。 仰脖之余,忽瞥见象广袖之中掉落一枚红色石子,不竟玩心略起,停杯半晌间,故含心照不宣的一笑。 象体察到了这微笑之中诸多误会气息,不觉间,已然红了面部,慌忙讷讷着解释:“这红石子,是定情信物......” “当然是信物,这还有说的?”徐公不及李象说完便加以打断,边配着一杯浓酒酣畅下肚。 “徐公,不是您想的那个样子。”象俊面有些尴尬,导致微红,“这石子,是我途径安洲时,偶遇一位名唤慕容真的女子;她听闻我要赶赴岭南,便托了我将这枚红石子代交,告知牵着她一颗秋水柔心的那个人,这石子原是一对,因恐昔时给他的那枚沿途不慎弄丢,固将这枚再度奉上。如此一来,当真丢了,这便是念想;若未曾遗失,那这一枚过来,两枚石子,便再也不用分开了......再也不用分开了......”象说着说着,不觉已然神痴。 “嗯,真不错......到底是年轻人,能说到一起去,才在我不过一顿饭没留神的工夫,便是这么一段。”徐公径自讪讪,尔后,忽又对着象神秘一低声:“孩子,那你可有自己牵心的意中人?” 象面上又一尴尬,下意识侧过几分去,俄顷,低低沉声:“有。” 徐公心中一定,面上却依旧一副无意搭讪的模样:“那一定是个美人了!” “嗯,她是我心中最美丽、最完美、最高贵的女人,她有着大唐最为无与伦比的高贵血统!”象眉心兀一坚定,额头转过,陷入径自回忆。 徐公心底又是一阵轻颤,似乎更加肯定了那个百般怀疑其硬要奔赴岭南的答案;这一定间,复又轻了声音问回:“哦,那,她人在岭南吗?” “不,在长安。”象没有意识到徐公话语之中的那股浅浅试探之意,几乎脱口而出。 徐公一颗悬着的心适才略略放下,侧过身子,小心擦拭一抹额汗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六章 身处穷路追往事—伊人思君泪长流 天堂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天堂,随处可见么?随处可见的泛滥成灾、那,还是天堂么!只有丑恶,方可衬托美丽;唯独邪魅,方能滋生至善。若有朝一日,天堂,真的沦陷四野、贯通大地了,那这样的天堂,又缘何能断定它就是天堂?少了其对立一面的衬托与辉映,天堂,便也不再是天堂了吧!或许,真的是我多虑,天堂又怎么可能滋生四野、遍布一切?人的欲望不可灭、世界便不会纯净;退一步求其次,纵是人的一切丑恶、欲望、焦躁、轻浮......皆数灭去,只剩一切至善,从而迎来前面提到的境界;那么人,又剩下了什么?行尸走肉?生命本是一场空,一切皆为幻象,从这幻象中挣脱,一切便又回到“空”这个起点,又缘何提及所谓的,“无”、“空”的天堂?天堂,从来都是只有一个。——媚娘 。 [上部{情起}]:第十六章身处穷路追往事·伊人思君泪长流 。 岭南寂夜,有灰色的雾气笼罩了白日里一片大好的小小山城;碧绿妆成的浓茂柳条之上、精力全全投入的墨色草叶之上......皆都聚拢了一层厚重的雾气,显得几分毛茸茸的死气沉淀。 已是满天星斗朗照的人定之时了,语云仍没有睡,孤身一个坐于一块冰冷大石上面发呆,明眸朗目投落于广袤天幕,似在寻找一个答案。 仁不知何时,已经走过语云周旁,贴着他坐下,一并望天发呆。 语云感知到了仁的脚步,目光自悠远天幕层层错落收回,对着李仁一笑:“怎么,还要问我前些时日,你发问的那些我未及答复的问题?” 仁闻得此言,亦是一笑,点滴苦涩浸染,夹杂无奈充斥:“我不想问你什么问题,只是怕这浮虚沉厚的雾气,隔阂、加深我们兄弟之间,两颗心的距离;固此,出来随你走走便是了。”语尽,目光重回天幕,缄默下来,不再言语。 语云定定注视着仁良久,厚唇呓语,又似自喃:“菁芷,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嗯。”仁很自然的一附和,睛波仍旧未曾移动毫分,只心间、脑中惹了回忆出来:“记得小时候,父王还是吴王的时候,母亲常常用两臂搂着我们,坐在府苑花园,冰冷却怡神的石阶之上凝视远方那自然缔造的完美风景。”言此,眸中有了一丝芜杂的空洞,应为美好丝丝抽离记忆、翻涌出来时,那一刻的空虚所致吧,“当时,母亲总爱讲一首歌谣哄逗我们两个孩子:‘有个小孩子,聪明又漂亮,要为他是谁......’每每这个时候,菁芷总也第一个抢先似的盖过母亲的声音,高喊着‘我!’”说到这里,仁的嘴角层层浮现出一丝久违的天真笑意,“我呢,便总也附和着妹妹,夸她聪明漂亮。记忆中,更从未有过一次同她争执的经历......”尔后,复又顿顿,“妹妹就是这样,好的让人妒忌都妒忌不起来。” 语云边听着,思绪一并随着仁的回忆攒动流转。过了须臾,声音有些苦涩:“其实,我真的想帮你们,可我没想到你......” 李仁猛然打断语云就要全盘托出的答案,每个人都有保留自己一份暗藏心思的权利,这个权利,应当维护:“我知道。”仁微微一笑,懒散意味浓长,“不然你怎么会为我们送来草药?你的善良心性,我当然知道。” 语云兀的定住,诸多话语堵塞在喉结里。 “其实,人之一生,总会面临很多选择;面对这些选择,能否做到形神不走、心慧不动?正如前几日的那场有惊无险的动乱,我明明可以带着妹妹逃走,逃到一个......富裕的小小城镇,再靠着自己一双手,养活妹妹,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仁未曾理会语云的压抑,只是径自接过口去呓喃:“可是,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势必,会有损我英雄的父王的威仪、以及岭南全部百姓的一错再错所导致的死亡悲剧。”仁眼角眉梢似有黯然与豁达同时斑落,停顿须臾,浅浅一笑,垂额,继而言语,“我并不想作什么无聊的圣人、亦或修行者;只是他们穷尽毕生都在不断渴望、追求的东西,我也可以拥有罢了!那是一种智慧,一种集思广益、反复辗转炼造而出的大智慧。溶于生活,便会发现它并非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博大精深。因为当这种超越性的智慧真正浸染到生活琐碎里、柴米油盐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到一个人的头脑、血液、甚至灵魂里时,便会久而久之的蜕变为一种自然的心境,并在人短暂的一生中,时常以胶着的状态度过每一次执念、欲望与理智相持不下的斗法。” 仁智慧又恳诚的一番言辞,于夜深人寂中朗朗的荡漾着;漫溯过语云耳畔,字字珠玑,像严冬里、凛冽的寒风。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思量了很多事情。 不同的是,怀揣了两种截然相悖的,善良的心境。 。 正午时分,高宗略微梳拢了下经久伏案而致酸痛的臂膀,便复命人摆架,至了昭仪宫中。 才一进殿堂正门,却见王皇后正惊魂未定的将怀中的弘儿,递于一旁垂立的宫娥,尔后,急疏了广袖、裙袂,忙不迭的俯身,冲着李治行了大礼去。 治很顺势的点点头,并未过多在意皇后的礼仪,只一瞬惊诧于皇后的出现,便复又侧目唤来宫娥探问媚娘去向了。 正说话间,媚娘已从偏殿一门进来,面见了治,没有多少惊奇,莲步款款袅娜过来,也未曾怎么施礼,只是径自一稍低头,算是问安。每天这个时候,治总会过来;时间一长,媚娘已经熟记下了时辰日暑,便再无从慌乱。 治将身凑进一步,半搂住媚娘入怀,黑眸垂下,语声柔和温暖:“怎么,方才又出去走动了?也不怕累着了咱们弘儿的弟妹么?”略带凑趣的一句话语,却是关心之至、爱意细微。 媚娘花颜浅浅噙笑,乌发半绾半垂,略略一瞥间,欲盖弥彰、欲擒故纵的妩媚娇俏便合着一身嫩粉鹅黄流苏净服,恰到好处流转出来,徐徐暗抛浮香:“臣妾虽爱惜这孩子,可也不能总是蜗居在屋檐之下吧!会把人闷死的。”媚娘娇小莹润的殷红唇畔徐缓支声,语音恰到好处的掌控了该有的跌宕轻重频率,起伏之间,入得耳处,养耳养心。 边说着,边有意又似无意的将潋滟波光自治眉心处打了个转,迎着悠怡过去,又是谦和微微:“陛下,皇后娘娘对孩子,喜欢的紧呢!固此,便常来臣妾这里坐了,也好与臣妾分担下深院寂寞。” 治随着媚娘目光,一并像悠怡看过,倒反要悠怡有了点点滴滴不好意思,下意识垂了娥眉,温婉低头:“都是姐妹嘛,常来陪陪武昭仪,也是臣妾这个皇后份内之事,无需过多严重的。”她的语声,就如同此时正袭在腰身之上的,那件简单却雅致的浅蓝天纱便服一样淡。 治对着悠怡微微投去一丝不冷不热的笑;分明是夫妻,却一反普通夫妻概念中的常态。这笑,有些对陌路人的恰到好处意味:“皇后有心。” “多谢陛下、武昭仪。”悠怡又是一俯身,对媚娘言语之时,方才将身直起。 时过须臾,悠怡自知此刻跻身之处那不可避免的尴尬异常。对于这三人而言,仿佛只有李治与媚娘,才是一对真正的恩爱眷侣;自己,一直都是陌路人。 这样想着,免不得识时务的为自己圆了场子,推说宫中有些琐事尚要打理,借势施礼告辞。 高宗依旧漠漠的准许了皇后的退离,未曾多吐支言,惜字万金。 悠怡眼角眉梢浮着的,是一贯的黯然无奈;渐趋下去,甚至连这无奈都已寻觅不到,取而代之的,只剩下苍白,无法言出缘由喜怒的苍白。 媚娘将这一切,尽收在了眼底、心间去。静默之余,不免蹉叹:这,便是女人么!王皇后、萧淑妃、以及这后宫之中所有的优秀女人......纵皆数有着花里挑花、鸟中求凤的美貌及聪慧,却得不到男人的爱,他们是可怜的。在男人面前,一个女人,无论他多么有心气,都总也会不由自己的显露出一股无法掩饰、匿藏的卑微。这,便是女人的轮回与沉浮,无可逆转的劫数、最大的悲哀。 高宗仿佛感知到了媚娘经久不语间,这份浓浓苦涩的心事,缓缓而温存的牵了媚娘柔腕,后又攀附玉指,于自己掌心相对、十指交何。 媚娘适才回神,面着治眼下动作,纤心一阵无可自拔的暖意涌荡,又对着治投去一抹爱怜又问询的笑。 “媚娘。”治将爱人面目实收在瞳仁深处里,一声呓唤自厚唇光晕间呢喃,旋即,清目沉沉、昂扬深情几许:“你要知道,卑微的不是世人,而是爱情。在爱情面前,无论男女、无论贫富、无论贵贱......他们,都是平等的。对于深爱着彼此的一对恋人,在对方面前,都会不自觉卑微下来;他们甘于这卑微、甚至渴求这卑微。因为正是这样的一份极近不可理喻的情态,验证了自己的爱有多么真。尔后,甚至再由卑微到极端、由痴到狂......这是一种心性,并非女人特有,男人,亦是如此;只不过,你非男子,固此,你不懂得。” “我懂得,我一直都懂得!”媚娘急急接过了治的话尾,眼角眉梢便有迫切涌动;万千纠葛,化作一阵娇喘的连绵,玉指不自己攀附上了治温长的脖颈,莹唇颤动、飘香。 治心底深处兀的升腾起一股热烈的熊熊火焰,簌簌窜涌间,仿佛就要将灵魂燃烧、殆尽,直渗入到每一寸大地、土壤中去:“姐姐,对于两个原本就不相爱的人,却要硬将他们按落在一处;这样,难道不是莫大的悲哀么?”治紧紧将媚娘环抱于身,任由媚娘凉丝丝的玉指轻柔抚动面部;瞳仁之中,热切里、掺带恳挚,“我知道你为王皇后悲伤、为萧淑妃悲伤。甚至,你的一颗至善的心不肯放过你自己,时常夹杂无辜亦无原由的谴责。并且,你极为矛盾的怨怪过我,怨怪我对于她们的冷漠......可你又委实不想我对她们的态度有所改变,正如我不想你于别人心动一样,爱本来就是自私的。” 媚娘美丽的倩眸倏然蒸涌一层薄薄的烟雾,治这一番话语,说到了她心坎里。 治炯然的龙眸微微闭合一下:“可你又何曾想过,我明明不爱她们,却出于种种缘由不得不将她们娶过门来,这便已经是悲剧了;难道她们一人受伤还不够,偏还要将我拉入,为背负所谓的责任而扼杀掉爱情自身本来的美丽弧度,令所有人都不快乐、不幸福、并渐趋快速的沧桑、萎顿下去么?” 媚娘缓缓点头,凤眸中的晶泪已经流出两行,合着温存日光,湿了面上红阑干:“英雄从不痴情、亦不无情,爱他身边的每一位如花美眷,却是自古的宿命定局......正如先皇,一生深爱着美丽的杨公主,却还不是身边美女如云、云雨宠幸恩泽?还不是一直将爱人默默爱着,到头,竟给予不了她除爱之外所有的周成、甚至,连给她的爱都不周成。” “我不是父皇,你,也不会是杨妃。”治坚定却干练的吐露这样一句话语出口,朗目定格间,已在媚娘布着清澈泪痕的眼睑吻落一行,即而,语气柔和:“万事从没有死的定局;宿命与劫数无从改变,但也终会有过去的那一天......正如李仁、菁芷这一帮群年轻奔放孩子,他们把岭南恶水,变成了天堂......” 一语渐尽,媚娘心底升腾起了两种相悖的言论。 纷杂迷乱间,不停交织,竟没了忖度、细思的缝隙;只得无可奈何做了搁置,美目垂落,百般温存于治厚唇处吻下。 治亦于这一瞬间闭了眼睑,迎合了媚娘芳香四溢的花畔,缱绻吻落。 天堂凭什么只有一个! 天堂,真的只有一个...... 。 宫廊小径,一簇簇牡丹开得大好。粉白交织、流光盛彩,怎生的富贵倾城、奢华骄傲。 悠怡缕了裙袂,盈步款款于牡丹丛中。这么一瞬,俨然一位自花海里走出来的仙子;淡蓝的广袖,边沿收口处点着暗紫图腾纹络,便是所有热情与冷漠、骄傲与恭谦、追求与放弃......太多太多相悖的东西中合而后的缔造。紫色,就是这样一个蕴藏无数个极端的颜色,自身由骄傲张扬的灼热极端艳红、与恭卑淡泊的玄冷极端天蓝相溶交汇而成,承载宇宙昆仑皆数伟大的水火不容,是一个注定永世矛盾争议的奇迹;以有态的外表肤浅示人,却没有人能真正读懂它内质无形的诸多纠葛在一起的底蕴。一色天青抹胸,在蓝衣紫纹的重重衬托之下,虽为最浅,但恰也最灼眼;一如紧紧驾驭着它的那一抹娇躯深处,已经想得明白、看得简单的心。 牡丹尽头,小径回廊处,淑妃正带着素节与妍儿往这边过来,似在散步的样子。 不曾想,抬眸之际,瞥见皇后亦迎面跟自己这一方走过,心间便不禁一股鄙夷奔涌出来。橘红底色夹杂艳粉蝴蝶细碎纷飞的昂扬暖调长裙,与悠怡那一身冷色相悖重重、因了只需点滴便足以遐思万千的高贵、复杂紫色图腾纹络所赋予的神秘,成功的形成一种愈加明显可见的交相对比、反衬极端:“呦,这不是皇后娘娘么?哦,从武昭仪那儿回来呀!被人赶出来了吧?”一抹凉薄的笑,萦绕在唇齿之间,却掩饰不去明眸讪讪中的强颜善睐、寂寞非常。 悠怡于一派花海氤氲中,早就将心醉了;除却感慨不已于自然瑰丽的奇壮景观,再没容得其它。恍惚之中,闻得这样一句,激灵回神,面了萧珍入眼,知是轻薄,却也未曾驳得什么回去,只径自对着两个欢蹦乱跳、天真无邪玩闹的孩子,投去了一抹笑;这素净无邪的笑颜,就这样坦诚的与孩童尚未涉世的单纯心灵交融以沫,似乎比那心灵,还要单纯。 被搁置一旁的珍儿,吃得悠怡的漠视以对,反倒有些尴尬。暗暗细叹之余,不觉将眼睑微垂了一半,素指抚弄小腹,又是有意无意的一句:“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根本就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没有难度便没有高度,以自己的短处,赢得别人,这才是高度。”言语于此,眸心陡然一凛,银牙依稀打颤、恍惚切切,“因为我得不到圣上的宠爱,这是我的短处;可武媚娘的长处正与我相反,我还不是趁着陛下无言对挚爱之时,充分的利用了这短处,又暗结珠胎么?”一语已尽,明眸寒意未及退却。 悠怡略略叹出一口气去,旋即苦笑浮现:“珍儿,你好单纯,你认为一个女人立身后宫的最大优势便是守着一大邦孩子?” “难道不是么!”萧珍紧紧逼过,一抹寒光已然升腾为炽热喜悦:“母以子贵,孩子多了,谁还敢小视我?武昭仪,呵?不过是个狐媚货主的第三者!” “那如果我们才是第三者呢!”悠怡忽而挑起了语调,不能自拔的明澈隐慧涌现联翩;尔后,轻缓了神思,又是素日浅淡:“对于两个相爱多时、却终难以圆满的恋人,我们为什么要将他们百般阻止、并再于他们制造更多的磨砺?这一切,仅仅是在考验他们对爱情的忠贞与不屈而已,可笑的却是我们。爱他,便要成全他、便要为他的幸福而舍弃牺牲自己的一切。”悠怡侧了眸光,略略一瞥淑妃;那里面,疲惫昭然:“珍儿,你一点都不像你的姐姐。” 淑妃闻声,鼻腔又是一个鄙夷。她素性便是如此,执念的事情,拉得不回去;纵走到南墙,也不会回头:“我当然不像姐姐,姐姐是一个悲剧。嫁给自己所爱的男人,为了那个男人无怨无悔的搭进了自己的一生啊!呵”施了粉艳豆蔻的小口唇畔挑出一丝情态极其复杂的冷冷讪笑,“可最终呢?他还是没能得到这个男人的肯定,心中第一位的、爱的肯定!” 悠怡边听着,姣好的唇际愈加不能自持的微淡苦笑,这笑意,让情绪渐趋疯狂的淑妃有些不自在:“若你想得到你深爱的男人心目中的第一,你认为,可以强求么!” “我不要他的第一!我从不奢望他的第一!”珍儿俨然癫狂到了极致,一反常态的朗声大笑,笑得泪水飞扬,声腔情痴:“我只要我在他心目中有一席之地便好,只消一个小小的位子,不容他忽视的位子,便够了,真的够了......” 悠怡在萧珍这一番嫉近疯狂的大笑之中,渐渐缄默了唇畔的苦涩笑意;良久无语,只叹出一口气去:“珍儿,你好自为之吧!”言语于此,又想起些什么,烟云缭绕着的俏丽眼睑复又流转,“孩子,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利用的......” 熏熏暖风陪衬一般,辉映着两位分明容貌不逊的绝美女子,经久不退,似蛰、似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七章 拨弦畅饮一杯酒—对酒当歌曲声柔 。 [上部{情起}]:第十七章拨弦畅饮一杯酒·对酒当歌曲声柔 。 李仁于岭南穷地那大智大勇的一番刮目表现,尚且未及节度使承报到长安帝都,便早有脍炙人口的传闻入得了全长安城上上下下老叟、弱冠,各色各异百姓的耳畔及心中。跌宕咏讼之间,更传的神乎其神。 长孙无忌,这对政治洞察极为渊深的智慧缔炼者,自然也一早便将这灵通无比的消息入得了心底中去。 “李仁此般举止,大有吴王当日之风啊!留着,迟早是个祸患。” 无忌端坐庭院台阁内,望眼前袅袅茶烟渐趋入云端,苍老睿智的眉心不由浮现权谋的微光,心下里,揣摩着两层深意。 吴王之死,本就存冤海内,绝天下人望。如今,岭南百姓亦并非当真叛乱,只是叫嚣、闹事而已,节度使既已制止,便不应再有如此大的声势,却又缘何可为众人皆知?这其中,只怕是有心人,故意大加散布、将声势造大,并企图借这等声势,为吴王翻案呀! 如若吴王一番案,那么自己这些年来一直苦苦建立起的庞大政权,岂不也一并跟着这件意外而毁于一旦么?无忌是聪明人,亦是灵敏胜泥鳅之人;他不仅熟识政局,当年跟从太宗南征北战、烽火连天之中,亦磨砺出了其对兵法的精通。“先发制人”这个道理,自当甚为贯透。 这样想着,无忌秋水般沉寂的面目之间,豁然挂了笑意;层层萦索,深意徐缓浓烈,渐趋延伸下去...... 。 一席轻纱帘幕,隔断两个世界。里面的世界,这般淡泊、自省;而外面的那一个,却正被政治权利、自保与攀登;渴求与把握等诸多情绪所充斥、煎熬、嗜咬着,甚至已经凌辱的体无完肤。 无忌一双淡泊内沉的面目就那样配合着自己的躬身而立,纹丝都不再言语,火热、且不容置疑的目光却向着帘幕内部凛冽延展,直逼向其中静坐,垂了帘子逃避无忌目光、神采的悠怡。 “舅舅,我,我真的不想......”良久僵持,到底还是悠怡败下了阵来;纵使隔了一道帘子,又怎能隔绝得断这一早便直渗入到心底每一个角落里去、札了根基,早已抽枝吐叶认定的不可动摇指引的威仪? 暮夏时分,正是焦躁难耐的时刻,偏生殿外古木枝干其上,还将身攀附着几只不嫌疲惫的生命力旺盛的鸣蝉;竟日四时,不间断咏唱赞曲,仿佛身躯已与枝干实实粘连住一般。 无忌闻此,终于启了金口,却也只简单一句:“看来,你是当真忘记我昔日送你进得李家门院的深意了?” 悠怡浮萍般无依的眸子忽就一沉,转瞬,额头下意识稍低,朱唇淡淡启齿:“我没有忘......可我已经做到了!”言此,突复将额头抬起,隔过帘幕直迎无忌,声腔里带着一丝渴求蒙混过关的侥幸,“我已经是皇后,已经母仪天下,长孙一脉与王氏一族的门楣,也已经高高抬起、足以耀武扬威......” “可太子并不是你的亲生儿子!”无忌不容置疑坚定打断皇后,脆生生诉出口来,“只有将太子的抚养之权抢过,亦或你暗结珠胎亲自生子,这皇后之位,才算真正保住。” 帘幕之中的女子,闻得这炽热火焰般强烈、高昂的话语,紧紧抿了下朱唇;这一次,悠怡没有退避。 “舅舅。”女子干练起身,低悬于眼角眉梢之前的屏帐,经了玉指紧握,已经被一把掀开。 依旧是那一色明黄的双凤呈祥金袍,火热的大红泛紫凤冠高高绾发于顶,暗香缭绕的耳畔娇俏处,坠一对琥珀玲珑钉环。 眼前的女子,大唐的国母,竟平空里穆然升腾起了几分神圣之感,灿然若仙:“如果一个人,要以在一个女人身上使计量、耍手段的方式,来攻击、伤害另外一个女人;那么这个人,连世界上最渺小的蝼蚁都还不如,更不配称得上是一个人!况且,她自己本身也还是女人。”琥珀耳饰合着开言的语速,于半空中轻摆微动,赋予灵性般的生勃光鲜,“您要我再一次拉拢、并说服萧淑妃,是以将太子素节完完全全过继到我的门下,一切起居、用度由我管理;真真正正担任起这孩子生身母亲的责任,而不是一个挂名。但是舅舅我问你,如此一来,我便掌控了太子、架空了大唐日后继承人;可这一切,对于太子的生身母亲淑妃,完全剥夺她做母亲的爱与无辜承担折磨的心灵,这一切公平么?” “利益角逐场上从来都没有什么所谓的公平不公平!”无忌紧紧临过悠怡的尾音,继续着自己早就想将她打断、灌输而出的真理充斥之下壮烈的情绪。 未曾料想,后续语句尚还未曾全盘吐露,他却反被悠怡一反常态的一次、也是第一次的半腰截断:“那已经不再是什么公平与否的研讨,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卑鄙!”一语渐尽,明眸闪闪攒动,似有波光不断点染着聚拢、浮上:“武昭仪与陛下本就相爱,但却被舅舅您使了所谓的权宜而篡改文德顺圣皇后遗言,才将他们分开......” “住口!”无忌当空里临下一声断喝,苍老目光隐隐约约有了躲闪、退避。 眼下这个女人,或许他真的太过疏忽了她作为名门大家中的闺秀、所与生俱来的识人与同那漂亮外表如出一辙的隐慧智商。短短数月,她已从武昭仪、以及唐宫资深老人那里,得知的太多、太多。 悠怡意识到了自己不知觉中,性子上来从而导致的隐隐失礼,将眼睑垂落须臾,复又接过适才话尾,再度言出:“我相信武昭仪值得陛下爱,且是深爱,值得我最心爱的男人深爱!甚至,亦值得全天下任何一位大唐臣子深爱......”字字锥心的女子,将声言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并非没有十分底气,而是,那一份人所皆有的、对自己夫婿深爱别人所滋生出的黯然与痛心常情。 一旁,长孙无忌就这样缄默立着,面甥女的反常与明澈,直直看在了眼里去。 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下却早已无瑕顾及王皇后的诸多一切,正在径自谋划着另外一步安稳的大棋——斩草除根。 。 无忌进言于高宗,是为岭南之事,纵然未遂;但,其形式之恶虐,形同谋反也!逐,当即刻召调李仁兄妹进帝都盘查审理,具体权宜,再做定夺。 高宗闻得此番上疏,便是竟日辗转、绞痛不堪,头痛顽疾亦随之席卷而来,燥乱滚滚。 此番言说,分明是意在重造吴王当年之冤,如出一辙的为其后人按一个谋反、忤逆的帽子,一把火烧得干净啊! 虽已对无忌心思洞若观火,可又委实体察不到权宜之策;因无忌这一席话语,即便清楚的得知了他的意图,却也真真严密有理,寻得不到纹丝辩驳、逆转的空子。 固而,百般思量、忖度之下,高宗只好降下一道圣旨,全然按照无忌指引那般,派出兵士,前往岭南,带回李仁兄妹二人。 静观着被自家舅父一步一步逼到角落里去,蜷缩手脚、无从舒展的丈夫、大唐的真正国军,媚娘又一次不得不选择静默。 一如昔时吴王的祸起安洲那般,高宗与媚娘同样处于了被动的地位,除却抱着一丝侥幸心理与无忌强作徒劳的周旋之外,其余的,又能做得了什么? 不同的是,这一次,媚娘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去,纵是拼死,也要护得这对吴王所遗子女周全。 可倘若这权利,一日不从长孙无忌手中夺回,那么别说他人,纵是高宗与自己也一日别想消停了! 想于此处,媚娘狭长贵气的美丽凤目略微颤动,不知觉间,已隐隐蒸腾起一条极为阴狠的计谋盘算——长孙无忌,若我将你当年使出的手段,如法炮制的话,你又会作何感想?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只要有这样一条顺理成章的自然规律作为心底行事的信念与动力,那么,纵这世上再阴狠、卑鄙的手段,便都会得到理所应当的宽恕、甚至袒护。 因为,再没有谁,可以比那个逼得另外一方使出“还治其人之身”这条承载满满深仇大恨的人,更加配称得上卑鄙、狠毒! 。 “老大,当真要回去么?兄弟们一打探到长安这个消息,便快马加鞭的往了这边赶过。” “对啊对啊,毕竟皇上的圣旨还没有传达下来呢!” “等圣旨传达下来,一切就都晚了!”被一群衣衫凌乱、信念却统一的齐整土寇,围拢在中间的儒雅少年声腔兀的开启,明眸朗目浮现出不容置疑与腾挪的坚定,“原是我想得不周,起先认为可以趁乱救走他们,后又故意将声势造大、企图借机为吴王翻案,谁又曾想......却是反害了他们。”朗朗的刚毅眉目中心,伴随话语层层递进吐露,俨然笼罩后悔不失的愧意,即而,兀然纠结一处,坚定不苟如初,“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救他们,一定要救他们!” 归雁声断,残阳溶金如血,光热骤逝...... 。 晨曦,一层清寒的露水漫溯过岭南坡地,再至草叶边沿处跌落,发出一声轻微、却足使人颤动心弦的澄澈鸣响。 菁芷单手托腮,于一块杂草密集处将身坐下,另一只手拈着坚韧柳条,百无聊厌的于露水浸湿的松软土地上面即兴划着横杠。 碧绿浓郁的夏季景致,花蕾一般肆意绽放的妩媚少女,就这样一并入得了语云瞳仁深处中,直直烙印在心底间。 “菁芷,在想你的象哥哥了?”语云静看良久,放缓了稳稳步履,渐趋走到菁芷身旁,将身半蹲下来,垂额微笑探问。 菁芷闻得人声,抬起一双温情脉脉的含烟明眸,“嗯。”重重点了点头。 语云酸涩的心坎,纠葛之意更甚,却是依旧一副微笑模样,复问面前百般惹人怜爱的女子:“你的象哥哥,长得好看吗?”半含凑趣,又似以这闲谈而掩盖住心底一些别的什么无可奈何的纷杂心事。 “好看!”菁芷未曾留意体察语云神情中的一份朗朗多情,径自对着面前之人嫣然一笑,明眸里依稀有了模糊的质感,似陷入到经年之前、那一番初遇的美好与神往:“他有着男孩子少见的、狭长的凤目,还有着高高、英挺的鼻梁,温厚安全、宛如涂了膏脂般泛动健康光泽的唇畔,淡额素手、长发如风......” 语云十分认真的听着菁芷每一字、每一句的清晰吐露,一丝一毫都不曾遗落。 菁芷不觉间,已经陷入一片神往与痴滞笼罩之中,姣好的新鲜美面,泛起少女浑然天成的含苞吐枝芬芳。 渐渐的,语云清亮幽黑的明眸里,已然泛起了粼粼的波光,唇畔却依旧笑着,静看菁芷,举止与神情,皆未曾改变纹丝。 少女清恬的嗓音,宛如三月里徐静的春风,恰到好处弥漫而过岭南坡路的每一处土地。忽而,回忆截止、收回,便是一个欢心无邪的笑意浮现入眼睑,只须臾,复又僵住、层层敛起:“语云哥哥,你怎么了?”菁芷半是惊奇,更多还是关心。 “哦,没,没什么。”语云适才直起了身子,圆场般微微一笑,抬袖拭去眼角处依稀浮动的泪痕:“刚才刮过一阵风,弥眼了。”边说着,便继续笑笑,却有些遮掩的意味。 菁芷也起了身子,俏目微扬,依旧满满天真:“来,我帮你看看。” “不必,已经没事了!”语云忙不迭的摆手制止,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去。 菁芷有些不知所措的定格在当地里,粗布的裙袂沉沉赋予其身,纵不似绸纱轻盈,却也掩抑不住女子曼妙的盈盈腰身,合着金灿灿的朝阳,荡漾着一股无以言说、亦无从伦比的生动光鲜。 语云定面着眼前,这明澈的没有一丝杂质的金钗少女,朗目潭深中,一抹润泽的光晕依旧不见散去,反倒依稀更为浓烈激荡:“菁芷,我,去长安几天,有些琐事要处理。”辗转经久,终于,狠了狠心,眉心略微横皱,带些嗫嚅的说出口去,便是一处纠结的酸痛;即而,忽垂下卷睫,语音顿顿须臾、朗朗沉淀,“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都要坚强。” 菁芷一时呆滞,默立良久,终于,似懂非懂的重重点了点头。 语云面见了菁芷的点头,严肃眉梢瞬时浮现一抹发自心灵深处的释怀酣笑,与此同时,沉沉阖闭双目,厚唇微抿,就这样一转身,离了岭南;眼中最后的形象,便是菁芷的那一瞬、懵懂点头。 温俏生动的少女,就那样远远的凝视着少年渐趋消逝的背影发呆。 她不喜欢适才,语云临走之际留给她的欲盖弥彰眼神、以及莫名其妙的看似存着几分浮虚的沉重嘱托;这让她觉得,少年的这次远行,仿佛是一场背负着某些重大使命的生离死别,那鲜活灵韵的生命便即将要自他健康、帅气的躯壳之中逐次抽离而走一般,巨大的、埋藏一切莫能两可事理的坟冢。 。 府苑深深,一路弥漫着的,是喷香的花径小道;蜿蜿蜒蜒、时分时合,形成一幅永远都不会看腻的自然景致,瑰丽的分外奇妙。 “你还想看什么?” 花海渊深里,猝然飞架起一只玲珑秋千。 新城着一件水纱嫩粉裙,美面点了明黄眉妆,正与洞宾闲适的将身坐于秋千上面,相依相偎的凝望目睹过方才一场长安清晨、最瑰丽的日出,轻盈的像个仙女。 “我还想看日出,看真正的日出,华山的日出!”闻得洞宾这样一句蕴含几分宠溺意味的问询,新城微施淡粉的花颜唇畔,便牵出一抹笑来;伴随天真浅浅,仿佛是对身为大唐高贵公主的美丽、最微妙的不滞映衬。 “华山的日出啊......”洞宾喃喃着,不知觉间,已将新城搂入到了自己温暖伟岸的臂弯。 “嗯,快给我讲讲!”新城很顺势的将曼身倚靠向洞宾,扬起一张无瑕单纯的秀面,声腔娇俏的宛如三月莺歌、浅浅一绕,便是满园芬芳。 洞宾静看着怀抱里,小鸟依人般的新城良久,目光一直都是不能自己的深沉温柔;厚唇微笑须臾,便爽朗开合应下,娓娓讲述了来:“华山的日出,是我看到过的最雄伟、最壮丽的日出。然而若想邂逅它,却委实不好做到,得在午夜时分,便要借着冰冷、孤寂的月光,踏着米白色的山石,躬身穿过一簇簇迂回的山道,领受着早在顽皮的晨露打湿周身衣袍之前,便已经被夜风渲染出一分薄凉刺骨的寒意,登上最高峰。” 新城边听着,边缓缓将娇小的曼身愈加紧凑的依偎过洞宾怀抱,美丽的面庞平贴于他温暖的胸膛,静静嗅着男子特有的浑然体香;略有妖意,未见媚态,妩然一段倾世风姿流转、顾盼于眼角眉梢间。 “这个时候,你需等上大半个刺骨孤寂的寒夜,虔诚祈祷、膜拜一场于这燥乱繁杂世上,最伟大的日月、阴阳轮换。”此刻,忽起了一阵风,洞宾洁白的袍袖边角,翩翩合风翻飞起来;新城粉嫩的裙袂亦随着风儿纷飞舞动。一白一粉,相映成趣,煞一番神仙眷侣的委婉错觉。 “当晨曦的清淡天光已经透过了微薄的晚暮,依稀便要充斥出来的时候,你且看吧!”洞宾边说着,边低头侧过俊额,微望新城一眼。 新城已经不知何时,徐缓微闭了明眸,花唇终也带笑,仿佛神魂早已随着紧紧将她环抱、给予她温暖的洞宾,回到了梦萦中的华山。 “就如同人间最沸腾的情感齐齐抛洒上天幕去,暗墨似的云雾中间,兀然充斥出一道狭长而金亮的飞跃!”洞宾经久将新城凝视入眼,亦说得忘了情,“这轮硕大的赤红、滚烫火球,亦如一颗最为真挚的心灵!就在它破云而出的那么一刻,万丈金光、驱云散雾、五岳披彩、光耀四海!只这一瞬,整个大地都被净化了!它不会改变、亦不会欲望改变其它性灵最本质的注定颜色,只会使得它们在自身的注定之上,更加的生动光鲜;固此,整个大地山川、便变成了一个色彩缤纷的瑰丽天堂!掉首望去,身后高耸入云端的巍峨群峦,已经是一派火热的玫红!重重叠叠的峰障料峭间,镶起了万道银边,闪烁得如同金龙狂舞......” “好想有那么一个日子,可以去看看华山的日出。”新城徐徐微睁起一双善睐的凤目,美如冠玉的淡唇清齿微抬诺声:“如梦如幻月,若即若离花......” “会有那么一天。”洞宾坚定接口,朗朗的瞳仁承载着一池春水的疏狂跌荡,“不会是水中月,镜中花......这一天一定会来到的,我陪着你!” “你真的会陪着我?”此时的公主,俨然已如同这世上,所有的小儿女那样,为爱局促着、不安着、也甜蜜着......卸去公主身份所赋予的高贵、冷傲伪装,她便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小女儿;对世间情爱一窍不通的愚者。 “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只愿以我一抹痴狂的温暖,抚平你眉心深处平仄的忧愁;一直到死,长相厮守。”洞宾动情动意,更是动了真心。 不羁的倜傥未曾敛去,疏狂的心性亦不曾屏退。可这一切,只消抵达爱人面前,便全然已经溃不成堤,只剩发自于灵魂深处的万千深沉蛰伏。 新城如花美颊展开一抹笑,信赖的闭上双目。只这霎那,俏丽的眼睑边沿,滚动、璀璨出一滴感动脉脉的浓情清泪。合着弥漫芬香的胭脂,这泪光俨然已经被赋予了颜色,粉红的绝唱倾城。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八章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上部{情起}]:第十八章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 大好的丽日清光,悠悠扬扬映衬着大唐伟岸的河山,报之以自己最大的热情,竭力投射而下最为华美的动情笑靥,想要博大土地感染这一份热力。 虽尚是暮夏初秋交汇之际,可这股午时燥热,却俨然没有皆数散走、退避的意思。 清河公主府苑,轩窗紧闭,门帘垂掩;深院静悄悄,人也静悄悄。 一切的一切,只因了病榻之上那风华尚且未及退却、可心儿早已经老迈异常的红颜,正在娇喘,见不得丝毫风动微寒。 “公主,您别想得太多了,一切都会好!”床头一侧,余下一位身材娇小的重情侍女,娓娓垂身立着,谦和又不失慰藉的强颜欢笑阵阵,“您且想想,头几次的哮喘,还不是都那么过来了?” 清河略微笑笑,勉强抬袖招手,唤了那宫娥近得前来,服侍自己微微翻了个身,柔婉而孱弱的眉心深处,便是一种渡尽劫波过后,坦然从容的微妙风情,“你不用哄我开心,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的紧。”只这一句,便再也说得不下去,指尖绣帕萦绕薄唇,掩住娇喘;再度掀离之时,分明雪白柔软的帕子愈加稠密异常。那上面,已经带了斑斑血迹,略微泛起一股腥甜的味道,仿佛比那秋风瑟瑟中,已然枯萎、即将凋零的海棠花还要愁哀。 “你看,就说不大好的......只怕呀,我再也看不到明年的海棠花开了!”清河一双神光涣散的眸子拢上淡烟徐徐,伴着自身难以泯灭的病痛苦楚,凄清异常:“其实我一直都在想,海棠花,究竟该长在何处?又该何时开放?何时,才是最美丽动情的?何时闭上她苦苦熬心一世,只为求一个‘安’字的,忧伤的眼睛?”一语到此,又是一阵细喘。 侍女不敢多言,亦不知该从何安慰眼前这位迅速枯萎、凋零下去的主子;只得将声腔缄默着,静静听她一人绝尘间的自语。 “其实,想与不想,思与不思,做与不做......太多太多纷乱的假象,终到底,都还不是一样!”清河苍白萎顿的唇畔,又是一抹笑,苦涩而自嘲,“你从来都不会知道海棠花什么时候凋落,太阳什么时候下山,婴儿什么时候长出第一颗牙......就像你从来都不会知道什么时候会因为一时的瑕疵而缔结自己一生的因果一样。该来的,还不都要来临?终其一生,反复令自己处于种种或大或小的恐惧、焦灼,不过徒徒扰了纤心而已!其实呀,象儿都比我明白呢!象儿......”言语于此,神志有些纷乱的女子胸口处兀就一定,抛开诸多大智的话题不再徒作奥义的追捉,只是眼角眉梢一味牵牵绊绊着这样一个名字,“象儿......象儿......”她不住的唤,无奈而迫切。 “公主,公子会回来,他答应过您会回来!”侍女怕她心火攒动间,身子出得什么素乱,彻底垮下来;急忙凑了脚步,微俯向着清河,便是阵阵急虑。 清河面见了侍女的忧心,只轻摇了两下头,起伏、波动的莹莹酥胸渐趋恢复平静,语声也徐缓几分、俨然家常絮絮:“记得象儿小时候呀,初学骑马的那段日子。怀亮要护着他,怕他摔着筋骨;可象儿却偏不要姨夫的小心看护,坚持自己学习骑术。那时候我就看着他,一次又一次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还不要人扶,更不气馁的再度自己跨上去;就这样,摔了几次之后,很快便能平稳驾驭了。”一语尽处,女子苍白的萎唇又是一抹浅浅笑意,多了灵动、少了憔顿,“后来,他兴高采烈的骑着枣红马,一路奔驰到了长安街的尽头。临到城门前时,他看也不看便要狂策出去。守城的兵将不识得他,态度强硬、甚至可称蛮横的将他拦截,硬要他停顿下来,牵着马儿过去。象儿无可奈何,只得退回去了几步;可是,他也并不下来,只一味骑着马儿堵在那里,不出、也不进。” 清河想着想着,颦起的一抹眉头渐趋舒缓,仿佛时光已然倒流从头,置身在那个晴朗非常的浪漫午后:“由于他这时,已在城内,并不违背规章,守城的兵将也无法将他怎样。他就这样憋着气,不理会任何人的冷热劝阻,直骑到累了才回去......后来,但凡出城策马,象儿便总要于城门口停顿须臾,向谁示威一般的。” 不见纹丝风影的闷闷屋子,仿佛因了这美好而青涩的往昔回忆,于凭空里荡漾起一分薄薄的生动情趣。 “公子虽然顽皮,但却聪慧识礼。”侍女恰到好处补过清河尾音,见主子起伏的情绪已经平定,便浅浅一低头,复退回角落里去。 人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每个人不同的轨迹,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该做的事。对于侍女而言,静心服侍主子,便是她该做的事;主子境况好转,她便要选择退避,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跻身角落中。 情绪可以平复,但心绪,当真能平复么? 清河没再言语什么,只是静闭双目,眼角眉梢久蓄的温厚泪水,一瞬间泉涌出来。 入喉,微苦。 。 眼前的少年,一双朗朗的冰冷眸子,荡漾着独绝的光泽;潭水般幽深的心事,便在这一瞬里,顷然揉碎、嵌入他凛然孤傲的瞳仁深处。 媚娘静静的看,姣好的面颊飘扬起了湖水一样潋潋的柔光。 她终也抱着一丝怀疑,在得知他名字的那一刻起,就已然陷入怀疑中去;不仅如此,他,还那么像一个人,不,简直秉承了他们身上一切精髓的合体。眉目精细、气质绝佳。 “你的父母是谁?”时过良久,媚娘按捺不住心下里百般的纠葛情绪,忽垂了卷睫,将身莲移过一步,语声含几分沉淀,眼角眉梢与此同时向着左右宫娥做了一个屏退的意思;轻轻问出,带些许发颤,掩抑不住的昂扬激动。 语云略微停顿,俨然未曾料想到,武昭仪会冷不丁问出这样一句如此不着边际的话语,须臾思忖,淡淡一启齿:“不过是普通的庄稼人罢了!娘娘又何必多问呢!” “庄稼人?”媚娘细弯的杨柳眉梢依稀上扬几分,若兮款款的眸光上下打量着眼前卓尔不凡的少年,花唇笑靥坚定,“庄稼人能生得出像公子这样杰出外貌与气质的孩子?”适才吐露,唇畔依稀瑟动,仿佛带着某些难以言说的润泽、就要哭出一般,“你可是随了母亲的姓氏?”媚娘几近颤抖的字字发问,这是一种欣慰与感动;李氏遗失多时的子孙得以再聚、寻回的由衷复杂心态的沉淀。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把高宗、亦或是吴王的血脉亲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语云闻声一震,未及多想,只下意识急急惊问:“你认识我的父母双亲?” “嗯。”媚娘不住点头,乌发步摇随着徐风摆动微颤,“你母亲名唤温叹惋,而你名唤温语云。你们同姓温;名字,又都出自东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那么吴王殿下呢?跟齐王甚为要好的,英武完美无双的吴王?”语云默认下来,深眸里,海底玄冰般的彻骨严寒已经被融化,满满的,全然剩下炽热激动的岩浆火焰。 媚娘又是一点头,双眸晃荡漂浮,眸中追捉着隐逸在自己血液深处、灵魂一体里的分外熟悉、又好似神话般的一切:“他文武双全,胸襟开阔;骄傲不羁间,夹杂着显然易见的飘逸高贵、雅致脱俗。即便是这天上人间再心如止水的性灵,看到他那难以临摹的姿容与心性,也会禁不住沉浮。” 语云细细听着,神思随了媚娘一并追捉、荡漾;一语渐尽,语云会说话的重义明眸兀的浮现一抹愈渐浓重的坚定,“请娘娘成全!”边说话间,双膝已然萎地。 微热的风儿撩拨过那几近消瘦、黄绿各掺一半,就要渐趋枯槁于瑟瑟秋风中的树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媚娘朦胧若幻的凤眸深之又深处,跌宕沉浮着悠远的昔时回忆,只一句情深缘浅呐! 蓦然回转间,观了语云此时举止神情,沉默经久,昭然会意:“这便是你不远千里的从岭南奔赴长安,报着必死的心性闯宫的初衷及信念么?” “是的!”语云跪身一抱拳,粼粼的朗目浮动一层无谓的波光,“我自出生起便没了父亲,无法为父亲尽我的孝道势必会成为我一生的最大遗憾!固此,当我从母亲那里得知,备受敬仰的吴王与父亲之间深浓的兄弟情谊后,便有一个信念,与母亲所说的一切同时扎根在了我的心房中去;那就是,尽我所能,保护吴王后裔,并为吴王翻案,以此帮助生身父亲还报吴王的恩情!了却孝道未尽的遗憾与叹息!”语尽,少年铿锵满满的气焰渐趋沉淀,变得深浓非常,“母亲告诉我说,父亲由于自身庶出、又是未婚先育的缘故,便在众多兄弟之中备受奚落与瞧不起。是吴王,处处保护着父亲,帮助着父亲,真心以对父亲。” “从前的事,我知道的不是太多。”媚娘边听着,边顺势接口一句,“但我知道,吴王与齐王之间的兄弟情谊,强似唐宫之中任何一对兄弟的情谊。其他皇子,皆为‘权’之一字而勾心斗角、不承认所谓的亲情。唯有他们,从不向彼此一方以权为中心发难。他们相互扶持,不仅是兄弟,还是最为知心的朋友。” “固此,恳请婶娘成全!”语云忙不迭的又是一声央求,浓黑的眉心纠结而起,执着涌现,“岭南的事端是我挑的,声势也是我造的!我之所以这样做,就是想要将仁兄他们救出,不想却害了他们。在这里,我愿替他们扛下所有的罪责,只求保得他们一个完整的周成!”一语已尽,语云匍匐下身去。 媚娘边听他絮絮而诉,边苦笑着屡屡摇头,莲移几步上得近前,躬身将语云扶起,“傻孩子,朝中事务,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那帮大臣要害的并不是你,而是李仁兄妹;因为他们是吴王的后人,这些小人们心虚了、害怕了!固此,便要借机斩草除根。”媚娘碎碎的银牙轻轻咬起,美丽的眸子蕴含着忿忿的郁意;俄顷,又温下声音,“你看看,方才要不是正巧被我遇见,你这闯宫,不仅救不下他们,还会把自己年轻的生命好端端搭进去不是?要成大事,任意、执拗不得啊......”恳挚又深切的一席言词,徐徐自朱唇含芳中吐露,烁动流转的明丽秋眸,睿智与深意渐趋聚拢。 语云静静听着,感知到了媚娘清越嗓音中匿藏的一份忖度,试探着微侧了目光,小心轻问出口:“那娘娘的意思是?” 美丽与智慧并存的完美女子唇际嫣嫣然浅笑,瑰丽目光流转于语云朗目、眉间:“既然他们想要扣一个谋反的罪名下来,那我们为何就不能先发制人,于他们前一步扣过去?”语尽,欲盖弥彰的缄默言辞,又似有意探查语云的领悟潜质。 语云略忖须臾,再度望向媚娘,悄声的开口:“我虽非朝野中人,但朝局中的大方向,在民间也略有耳闻。长孙大人一人独揽大权,野心昭然,早已于百姓那里积怨极深。” “天意民心,不是最好的时机么?”媚娘肃穆的神光忽有几分离合,荡漾着激昂的夙愿与铿锵的忿恨;这样诉出口来,兔白似玉的纤指不觉间已然紧握掌心。 语云豁然开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媚娘凝望着少年挺拔、出众的身影,神丝一动,忽而想到什么,忍不住略问一句出口:“你母亲,还好吗?” 语云闻声,朗朗的潭水深眸隐约垂落分毫,只是静默在当地,没做任何言语。 媚娘心间一会意,不再多问;追忆起人之一生,往昔里的点点滴滴,亦是满满悲切的轻吁出一口气息。 。 一老一少两个对比鲜明的背影,僵持在岭南城池门前几米开外,对峙多时,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热切的争论,谁都没有退避的意思。 象狭长的眉目盛着满满急迫,苦心牵绊、思念了整整四个多年头的表妹就在城内,仿佛只需将身略微凑近,往前轻迈一小步,便可置身岭南,寻觅到那一抹勾心久久的倩影。然而,却被徐公拦住,怎么也不肯放他过去。 自从得知李仁一番骁勇表现后,他们便一路不加停歇的直冲岭南奔赴;谁又曾知,就要抵达之时,徐公却兀然变卦,好说歹说就是不肯再度引领着象前行一步。 象百般无奈之下,自己悄悄出行一路问过,竟又被尾随其后的徐公堵住前路,捉了正着。 “您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象耐看的眼睛诧异与无奈翻涌并存,忽而,又是一丝浓浓的气愤,与被人算计、玩弄的感触,“你到底是谁!” 经这一喝出口,徐公下意识微定须臾,转瞬,沉了焦虑思绪,欲盖弥彰的微淡一笑:“我只不过是个砍柴的,你不知道么?” “你不要再想对我隐瞒!”象闻得此言,心下越加来了气;袍角突抬,狠狠一指横身抵挡住自己去路的徐公,怒气昭然的问过,惯有的点点谦和已经不复存焉:“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怀疑你的身份,可我知道你没有恶意,因为你一直都在处处保护着我!”言于此,象语气适才略微柔和,只是一瞬,复又挑起,“你的身份,究竟为何人?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我入得岭南城半步!” 徐公辗转经久,自知已是无法继续隐瞒下去;徐徐停顿,与象对峙半晌,深深阖拢一双沉沉老目,无可奈何的叹出口长气:“以徐公为化名,又身手矫健、武艺加身,孩子,你还猜不出么!” “徐公......徐懋功!”象喃喃着‘徐公’二字的名号,思忖半晌,浓眉秀目兀然一定,几分如梦方醒:“你是英国公李绩大将军!” 李绩缓缓睁开微闭的沧目,徐缓点了点头。 象愣愣定身于当地经久,唇际处霎那浮现一层微苦的自嘲与薄凉的鄙夷:“想不到,出将入相、位列三公的堂堂李绩大将军,也会甘愿一路保护着名不见经传的我,百般阻止我行去岭南,探望你冤家的后裔!”最后半句,象语声格外清脆响亮,显然存着极为渊深的怨恨与轻蔑。 “孩子,事情不想你看到的那样简单......”“够了!” 李绩急急踩了话尾回复争论,却被象拦腰斩断。 “你可知道,时局如繁花紧簇,命运却涉水而来。那世上人间陡然而至的严寒,就这样于轻轻又不经意间踩疼了往昔福泽的生活,化作一缕缕可怖又荒唐的屑尘,装饰着逝者英雄的冤魂、与活着的人,梦的悲凉......”象说得有些忘情,颀长的睫毛微垂几分,掩抑住深邃的瞳仁,“此时此刻,吴王殿下的英魂正于九泉之下失声痛哭,他要找寻一个答案,找寻一个优秀却终成祸患的缘由答案!” “不要再说了!”李绩威仪的将才目光经李象久久凝望,不觉间有了一丝游移飘荡;断喝出口,复又努力平息下百般纠葛着的复杂心绪,神情缓和下来,“我之所以不让你到岭南城去,起先是怕你一时冲动,有了救走信安郡王与信安县主的谋划;经久相处,我发现你并不是这个意思,固才答应带你前来,以免你路上出得什么危险岔子。” “劳您费心!”象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丝丝冰冷的四个字,忿忿瞥了李绩一眼,寒意涨满。 李绩没有理会象的不敬,只径自诉了下去:“谁知到,沿途出现了岭南叛乱这等事端呢!凭着我服侍三代君王的经验,深知朝中弥漫各处的阴谋与肆杀,更懂得斩草除根这个百般不折的道理;甚为担心有人会以此大做文章,对岭南诸多获罪者造成不利。若你这时前去,很可能会将你一并无辜的牵扯进去......” “那是我自己的事,跟您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象又一次开言讪讪打断,暂时将满腔怒意压制下去,侧身掉头,绕过横档于前的李绩,径自稳步朝着岭南城门处行进。 李绩默默凝望着象百般坚决的身影,想拦住他,一时里,却不知何故的,迈不动了步子,濯铅一般。 许是,一颗心突然加重了吧! “你可以恨我、可以听不进去我对你的劝阻,但你却不能不管你的姑母,清河公主吧!” 就在象一只脚已然迈入岭南城门之际,身后的徐懋功忽而这样一声犀利的言词将他彻底定住,禁不住唇际轻语呢喃:“姑母......”猛然之间,执着的心魂被狠拉了回来,霍的一转身,疾行至李绩面前,急迫的有些失声,“姑母怎么了?他们要对她不利么?李绩将军,您说,您快说呀!姑母她到底怎么了?” 李绩任由象反复拉扯衣襟前后摇摆,只缄默着不言语;须臾,待得李象已然竭了气力,不再过激,将身立着发呆不动时;适才缓缓的吁出一口气息,语声沉淀下来,悠漫而残酷:“她就要死了。” 象又是一个霹雳在地,适才平息下的心绪复又翻起,权且无瑕顾及与李绩之间诸多恩怨,只是径自阵阵呓语喃呢:“不,不会...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真的!” “孩子,这是真的,就是你的姑母委托我暗中对你加以保护的呀!她的诸多近况,我还能探查不到么?”李绩轻拍了下象的臂膀,似安慰,又似告知。 象于一派萎靡崩溃中霍将双目抬起,不置可否的静盯着眼前素来一厢情愿示作仇敌的李绩,亦是自语:“姑母?不会,怎么会?”边说着,不禁失神苦笑,“她该恨你的,她一定是恨你的,又怎么会委求你对我加以保护?不,这一切太荒唐,太荒唐了!” 李绩并没有怨怪象的失神与不敬,只无可奈何的略摇下头,又是一个极为沧桑的笑昭然于面:“孩子啊,还是那句话;你还太小,很多事情,都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言此,释怀一叹气,俄顷、又娓娓,“快去吧!回去看看你的姑母,她需要你。” 象有一瞬间的呆滞,轻轻转身,抬眼望了一下高悬于半空里的岭南城镇匾额;已经历经了太多的艰辛,终于走到这里,只消近身一步,便是心心念念四年、即将得面的亲人...... 此时此刻,他们终究还是错过了彼此。仅仅一步之遥,一步的距离,却远似千里。 象决然转身,朝着与岭南相悖的方向大跨步一路前行,暂将自己一腔纷杂情感搁置,直奔赴那离别经久的梦中长安。 远远隔着象的一抹背影,李绩亦将身转过,一步步前行移动,保持着与象恰到好处的距离。 象此时的心绪,他最了解。遥想当初,太宗下旨将他贬离长安之时,他亦刚刚行至自家府苑石阶;家门近在眼前,只消一步,便可看到深爱着的妻眷......但是,那时的李绩亦是将身决然转了过去,未及入得家门,便两袖清风的离开长安,奔赴苦寒的地界。 一切的一切,皆源于“取舍”二字;人之一生,终也纠缠不清的,总也是这简单的两个字。这里边儿,玄机昂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十九章 撤碎感情古难全—南湖流水怎能迁 。 [上部{情起}]:第十九章撤碎感情古难全·南湖流水怎能迁 。 青灰色的天冥,忽而掀起一阵满天肆虐的瓢泼大雨;盛世紫陌,就这样被笼罩在一派苍茫中,沉浮不定,模糊了面容、打湿了标榜的帝国威严与骄傲。 象一路奔马狂策,一任风雨由着性子摧残肆虐着他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湿漉漉的衣服。几近颠簸之间,奔回到了清河公主府。 此时的公主,隋唐两代高贵的结晶珍馐,俨然进入弥留状态;美丽的眼眸紧紧垂闭,分明韶华仍在的贵气面庞却笼着一团死气,丝毫都感应不到屋外的凄风苦雨。 “姑母!”象才一进内室厅门,这声百感交集的呼唤便伴着泪水一并淋漓下来,合着周身流淌而下的凄寒的冷水,俊朗的眉目亦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清河依稀闻得了这一声唤,几近辗转间,极为疲惫的睁开一双孱弱秀目,却言语不出一字,眼角眉梢充斥着重重繁杂的心绪与不舍。 这个时候,象已经奔过榻前,一步跪倒,紧紧握住清河虚脱不堪的玉腕,将它实实贴着自己冰凉的面颊;分明是如丝润滑的质地,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即刻便要飞升羽化,永永远远的离了他而去。 “象儿......别...哭.......”清河已将面前之人死死收入到了眼底、心间,惊诧之余,喜悦一并涌上,“你..终于回来了......”银牙颤颤,萎唇低喃。 “我回来了,我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离开姑母了!”象抑制不住心绪的连连恸哭失声,终也不肯放怀此刻强牵的一抹掌心的温度。 清河欣慰的重重点点头,忽又摇摇头,仿佛已经竭尽了毕生的神丝气力:“傻孩子......你..怎么可能守着姑母一辈子....你到底,还...还有自己的路、自己的生活......” “不,这就是我的生活!”象哽咽着定定看过榻上、那虚脱弥留的清河,浓黑的眉梢顷然遍布了刚毅的坚定,“我知道我此时的顽劣,亦知道我此时无知亦无赖的抵抗!但,我还是要说,还是要向那高高在上、不可改变纹丝的命运发出如此任性而不可动摇的旨意!姑母......”言语于此,少年朗目微颤,颤颤纠结一处,语声略微顿顿,忽而一定,珠落玉盘般清脆嘹亮,“我爱你!”跌跌宕宕于胸口、于灵魂深处,近十年的难以言说感情,终于声泪俱下、坚定吐露而出;合着一抹萧萧风声,卷携而起漫天飞舞的枯萎海棠花瓣。 一语已尽,泪水便贯彻下来,湿了世界、死了狂心,只剩一片含糊不清的碎语喃喃:“我爱你,早在我开始明白,男女之间可以有一种超越万物的不顾一切痴狂,那是爱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了你!姑母,我爱你,就像飞蛾扑火般的鲁莽冲动、而且势不可挡!爱你,是我命中的钦定,我一切努力的源泉与走向!我生命的沉淀!纵然明知无望,但我还是爱了!我要守着你,守着我的爱人,长相思、长相守,永不相弃!” “象儿......”软榻之上的清河,闻得此番激昂且堪称荒唐的表白辞话,久蓄于眶中的酸涩泪水禁不住连连打转,卷杂着一声颤颤巍巍的低唤,一并合着流淌冲斥。 “姑母。”象起了身子,弯腰将清河横抱入怀,让她柔软的身段倚靠于自己厚实的胸膛深处,万千美好跌宕,凄美又伦常。 清河泻尽千华的俏丽面孔,合着病态之中凄清萎靡;宛如临风海棠,圣洁又哀伤:“可我毕竟是你的姑母,你又......怎么能爱......”沉默微喘几瞬,复又张了口唇,并无太多作别爱人的遗憾,权且仅当哄慰一个年少疏狂的孩子,“将来,姑母不在了......你...会遇到一个真正令你动心的女孩儿......” “不,这炽热而倾尽一切的爱,一辈子仅能有一次,不能、也不可能会有第二次!”象紧紧环抱着怀中的清河,已然看不清晰,泪眼阑珊、波光缭乱。 “傻孩子,人之一生...不过是一场从无、到有的过程......不要这个过程,人,还剩了什么......”清河喃喃着,只留下这样一句奥义幽深的禅语,于这一瞬里,缓缓阖上一双神光涣散的明眸妙目,“其实,对于死亡的渴求,一直是我余生莫大的向往......因为我身上的血统,目睹、并牵绊了三代王朝的兴起与衰退......看过一波又一波的至亲为权反目、因爱...结仇......我太了解这一切的规律,它在我眼里、心中,早已完全丧失了应有的美感与欲望...光鲜......”一语已近,呼吸渐趋微淡,象甚至可以完全感知到女子在一份轻薄的烟雾之下、身子变得愈来愈轻。 “姑母,姑母!您别走,您不要扔下我!”象失神而忘情的抱紧清河,连连哭泣、呼唤,边摇晃间,呓语呢喃一阵:“姑母,我们始终生活在世俗的伦常里,我们历经了太多的错过......我用昔时点点滴滴、所有的过往吻住你,虔诚的祈求上苍再给我们一个重新选择的轮回,您会选择与我生在同一个时段、同一个地点,披了嫁衣作我最亲最爱的新媳......然后我们陪着彼此、伴着彼此,一生一世都不离弃,慢慢老去么?您会么?” 轩窗之外,阑珊的起了一片似梦非梦的雾影,交织成一派萎靡的苍茫,缓缓入云端。 怀抱之中生命就要皆数流走的清河,此时此刻已然没了思绪与感知;但就在象这一席话语渐尽之时,却不知何故的于这无意识间,郑重又坚定的点下头去。 象被巨大悲伤压抑的透不过气息的崩溃胸口、眼睑,霍而就是一亮,眼角清泪垂悬,唇畔朗然笑意缱绻。 因了冷雨与雾气的缘故,正午的青冥已经暗淡非常,执着的不肯透露纹丝微妙的天光。 怀抱中的女子,已经没了呼吸;象却似并未感知到一般,依旧紧紧将她搂抱于怀,修长素指轻轻梳理着女子此刻,宛如深秋枯萎的海棠花径般,原本该是美丽、泼墨的缎发;嘴角终也带着一抹笑靥,久久不散,亦不松开。 。 眼前粗衣褴褛的大汉,学着宫娥示范的样子,将瓜子塞进口中,“格”地一咬。 却终不得其法,一个不稳当间,瓜子掉落到了面前的茶杯里。好在里面并没有茶水,大汉小心翼翼从中拈出。依稀未及除却的茶沫,已将瓜子的外壳浸湿了一个大圈,再拿得手中剥时,滑来滑去,竟无从下手。历经一番追捉,终于滑落到了地上,无处寻找了。 媚娘与语云静坐一旁看着,不由被他那粗略的举止与紧凑的神情逗乐,却都不笑,只是一味静观。 见那大汉只好空咽一口唾液,再由银盏之中选了一粒来剥。这回,他剥的非常小心,先将瓜子拈在指尖,用力一捏,即而把捏碎了的瓜子陈列在檀木制的典雅小桌上,又俯了头,再去细细地剥,俨然修理器具的样子。 就这样,大约过了一、二分钟的样子,好容易剥得了些瓜仁的碎片,郑重地塞进口里去吃。 “怎么样,好吃吗?”媚娘含笑着问出一句去。 大汉闻得语音,急忙一侧目,拱手粗略的识了个他懂得的礼仪:“多谢娘娘赏赐。” 媚娘又是一笑,起身莲步挪移过汉子近前;语云见状,忙也起了身子跟上,礼仪不至疏落。 “别谢我,我可真得要好好谢谢你呢!”边说着,边侧目很顺势的屏退了左右宫娥,美目再度流转向汉子,小声一句沉淀:“交代于你的说辞,可记住了?” “娘娘且放心,都包在小人身上!”汉子一拍胸脯,爽朗一憨笑。 媚娘适才徐缓点下头去,招手唤来门边垂立着的侍从,引领着这汉子,前往高宗书房。 。 正于书房之中忙碌政务的高宗,忽听得有人来禀,言说武昭仪奉请陛下召见一人。 治只听得是媚娘,便也没作多想,当即宣了此人入得书房面圣,竟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草民汉子。 惊诧之余,又未料得,汉子竟进言陛下这样一席言词。 洛阳百姓李弘泰,在昭仪保谏之下面圣,告发当朝国舅长孙无忌谋反。 此时此刻的无忌,断然不可能谋反;因为他已经掌握了莫大的权利,又缘何需要谋反?这个道理,高宗当然识得。 只到底有人提出,便也权且当作一番事务处理才是,可如若一处理、声势之浩大,又难免不会引得无忌猜忌。 辗转、思量良久,高宗眉心略定,当即狠下心来,唤侍卫将李弘泰拖出,秘密处决灭口。 。 高宗这一举措,大大出得了媚娘的意料,也为岭南事件往后走向铺设了重重难题。 竭力一番思量作想,媚娘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皇上厌恶长孙无忌的独揽大权,可也恰恰必须倚仗无忌的权势与保护,方可坐稳江山呀! 本以为高宗与无忌矛盾已然相当激化,一直想要除掉无忌,只苦于未曾得到借口罢了!固才想到有这样一条计谋,命语云遣调一名义士,为高宗进言,铺垫台阶。可却委实忽略了,此时此刻,高宗羽翼尚且未及丰满,俨然一只未成型的雏鸟,不凭借清风与愈加强有力的羽翼势力,缘何能够振翅高飞?又怎谈直上青云? 固此,时机未及成熟之际,高宗所能做的,恰是媚娘曾经提点过的,忍耐、与克制。 收了此般一切,昭然入眼去的语云,又听媚娘解释,便再也将身坐得不住;亦无瑕理会媚娘关于从长计议的苦心劝阻。心绪纷乱中,他清楚的明白,除了如一开始设定的那般、将自己牺牲,是以保全吴王兄妹之外,其余的,再无它法。 辗转、筹谋经久,媚娘亦不知该走何法门。又经语云一再坚持,无奈之下,却也只得权且应下,私下于高宗提及此事,暂时将语云下狱,但不做处置,只为堵得无忌口舌。 终于,一场横生枝节的岭南事端,在语云的甘心舍身之下渐渐平息下来;一切,看似又回归到了往昔的那一份安稳如常。 。 李绩定定看着眼前,一脸憔悴的李象,厚重心绪亦于这一瞬里蒸涌而上,想要劝阻,却委实不知该如何出口。 象面见了李绩的到访,没有纹丝怒意,除却明眸中的哀伤与萎顿之外,依是往常那般谦和识礼,于之微微一笑。 反倒叫李绩有了些许不好意思,时过良久,终于定定出口:“孩子,我,来看看你。” “多谢大人牵心。”象边说着,边对着李绩做了一个邀请入座的手势,仿佛岭南城门之前的那一份不悦,从未曾发生过一般。 李绩讷讷半晌,终于尴尬落座,一时半会儿不知李象面上是悲是喜、亦或是怒而不宣? “大人,请喝茶。”象边说着,边亲自点了一盏新茶递过李绩近前,依旧礼仪彬彬的模样。 李绩接了茶盏在手,良久定看之间,忽而开口轻声吐露:“怎么,不恨我了?其实吴王的事......” “大人不必解释。”这么一瞬,象语气豁然沉淀,却不见怒气,只是平和与谦逊:“我明白,明白大人忠心为国的热血及无可奈何的身不由己。” 李绩又是一定,端起的茶盏由于惊愣的缘故,不甚跌落在小桌上。 象却未曾加以停顿,依旧闭了朗目径自絮喃:“姑母临走前说,人之一生,不过是一场从无、到有的过程;不要这个过程,人,还剩了什么?”言此,苦涩一笑,带些自嘲,“是啊,口口声声超越世俗、出得凡尘,超越、出得之后,又剩了什么?剩了空,空又演变成无;从无到有、自有到无,便是沉浮、便是生活与轮回。这其中,隐逸着多少傲然的玄机与智慧啊!纵是参悟一生,怕都参不透吧!爱、恨、卑鄙、高尚......不过凡人的情感,庸人自扰,何苦?何来?”边说着,径自又取了一盏茶盏,躬身将新茶点满,以茶代酒,一仰脖饮下。 李绩定定看着眼前睿智又痴狂的少年,时过经久,只亦将身前茶盏复又端起,陪着他一并饮下,什么话也没有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二十章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照初人 。 [上部{情起}]:第二十章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照初人 。 远去了凄风苦雨,淡忘了清秋寒冬。逝者斯夫间,又是一年初春时节,嫩草吐芽、万物抽新。 晴朗非常的瓦蓝天幕,仿佛早已烂熟于心这四季变更、交替的过程,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着它惊人的记忆力、以及对一切事务倒背如流的本领,变化出较之往昔如出一辙的云淡风轻。 媚娘着了一件闲适非常的浅粉衣装,将云发随意绾了个鬓,懒懒的斜插一根牡丹银钗,曼身倚着窗子,美眸若兮的筛过白玉栏杆,层层透望向远方,纵是无情、也动人。 此时的她,前月刚刚为高宗产下一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加上周岁的弘儿,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 治卸去金黄龙袍,雪白的便服袍袖飘荡;自身后一把将媚娘搂住入怀,温厚的语声跌宕着柔情万种:“姐姐,你在看什么?” “看这自然的瑰丽神奇,看这光阴的宏伟雄壮。”媚娘轻喃,美似花瓣的娇小薄唇,语音温婉而清越的潋潋昂扬,“仿佛昨天还是狂冷的北风,夹杂粗大雪粒扑打在脸上,漫天弥漫的严寒攻占了整个繁华的长安城。在那一份疏朗的境况里,容不下多思人儿的抒情;接连而至的寒颤总也会使精妙的人儿跌落幻想的云端,然后紧闭门窗,拨弄着快要熄灭的炉火。却如今,弹指一挥间......” 治闻之一笑,乌黑明澈的波光追随着媚娘视野,一并错落向远处:“可转瞬,寒冬风雪退尽的长安,依旧一片大好。天是这样蓝,阳光是这样的明媚温暖。柳枝婆娑,香樟如盖,紫红粉白的无名野花仰天吹起喇叭、仿佛是在穷尽自己毕生当中最为美好而鲜活的时光,烂漫无悔的高扬着一曲历史盖世的祥瑞赞歌。蓬勃的金钟依稀倒挂,就要垂起大红灯笼......”边说着,厚实的怀抱不觉间,下意识将挚爱的女子越发搂得紧了紧,俨然畏惧她会如同那阳春三月里的风筝一般,终有一天断掉束缚着柔身的绳索,将他遗失,奔向属于自己的九天云霄。 “真是一片,大好的芳草碧云天......”媚娘细碎呓语,柔媚的双颊依稀侧过,略贴于治的胸怀,淡淡体香飘荡,合了女子点点清雅熏香,似飞若扬。 忽有料峭风儿调皮的绕着窗廊,漫溯几许过来,治便禁不住一阵咳嗽。 “陛下。”媚娘委实一急,慌忙玉指抚弄高宗前胸,妙目浸染焦虑与纷繁。 自打去年入冬开始,高宗这惯有的哮喘顽疾,便好似越发蔓延的厉害,时有浮现。任凭一干御医绞尽脑汁、遍寻良方、用尽了灵丹妙药,亦是根治不得。 治面见了媚娘的急切,厚唇却是一笑,心中暖暖。时过许久,哮喘渐趋平复下来之后,伟岸的身,略微俯下,于媚娘如丝光洁的额心处烙下一吻,徐徐摇头:“无碍,这哮喘病,是李家祖辈的遗传顽症,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平常视之便罢。” “怎么说呢!”媚娘嗔怪的埋怨回去,即而娥眉微垂,柔了语声,愈加婉约动人:“治,无论如何,都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啊。” 高宗玩心忽起,有意逗弄面前女子一番;固此,佯装忧虑的皱了眉心,渐趋放缓声腔:“只怕我......就死了呢?” “哎”话音才落,媚娘一缕兰花已经挡于了治温厚坚强的唇畔之前,不要他再说下去,“一天到晚,竟说些没用的......我们才做了几年的夫妻,你就狠心这样撇下我......”边说着,眸中浮现润泽,清越如三月莺啼的嗓音哽咽沙哑下来。 高宗一见玩笑开大,慌忙将身横侧一步至了媚娘正面,边抬袖拂去女子凤眸泪迹,边又是一阵因了急切而有些不连贯的解释哄慰:“原是我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好日子还没正式开始呢!不不,是一家......”这样说着,便低头,煞有介事的掐指去算,“是一家五口,往后还有更多!” 颇有几分孩童纯真、俏皮的言行举止,逗乐了一时悲意上来的媚娘,花颜一颤间,扑哧笑出声去。 治见媚娘笑靥灿然,方才吁气放心,边轻自她额心爱怜点过,便又诉了话语出口:“现在我们有弘儿、贤儿,还有清涟......我们下一个孩子,唤他什么?嗯......显怎么样?”边说着,边定望着眼前媚娘,似在征求意见。 媚娘未及收拢的花唇又欲一嫣然,却有意收住,只迎合了治的目光,故意严肃认真的柔声徐缓呢喃,亦是有心凑趣:“贤,显...嗯,这名字倒好,一听就知道是亲兄弟,只岂不是撇下了我们弘儿?按陛下的意思推敲来去,若我们往后再连生四个女儿,岂不便要配合这队形,按着次序来个依、疑、倚、亦?”语尽,终于支撑不住,兀的笑出了声。 治一时懵在当地,须臾转瞬,方才醒转过来,识得媚娘故意凑趣他,无可奈何的对着眼前佳人摇了一两下头,亦经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 彩绘的木窗紧紧闭合,这还不算,偏又延边悬了一层薄薄的轻纱帷帐;风儿便透不进来,伴着青天里的朗朗明丽阳光,一并下了死死的旨义,打入冰冷的魔窟。 内室一隅,宫娥林立而站,边逐次围拢其上,探问御医淑妃的情况,边按着管事姑姑的指挥命令,端参汤的端参汤,打温水的打温水。 “娘娘,您且把公主放下吧!刚刚生完孩子,就一直抱着,这身子骨......”一位年迈一些的宫娥,大着胆子凑过萧珍屏帘之前,温声好意的劝阻出去,合着一股遮掩不去的怜意。 “不,我不要,我要抱着她,抱着我的孩子,等皇上来看她......”珍儿下意识喃喃启口,反反复复不过这样几句。 那宫娥定视良久,终于无可奈何的摇了摇依稀可见风霜洗礼的泛白额头,缓将身子退下。 就这样,僵僵持持了多半个气候温良适宜的下午,珍儿终也未曾如愿的等到那抹期翼良久的至尊明黄色衣袍,苍白的面容愈加萎顿,恍若支离的白纸。 “呵,是我痴狂,是我下贱......皇上,终也不会来的......”边喃喃间,珍儿俯了额头,轻扬的眼睫略略垂下,静看怀抱中的小小新生婴孩,分明肤若凝脂、眸似星光、西域红宝石般粼粼高贵的色泽嵌入她的唇,颀长又柔和的脖颈贯穿婴孩白嫩纤肩,肌肤左侧那一点分外撩拨的红泪似的胭脂胎记仿佛特意为她造的势,便有几分蛊惑、几分激荡心魂的摄魄,同眸中那一抹圣洁盈光对比鲜明,同时孕育着神圣与妖冶,两个极端的大成;竟是一个一举倾城的美人胚子,美得近乎天仙,怎也不似污垢凡尘间可有所得。 这样看着,珍儿便哭出了声;遥想起自己另外两个可怜的孩子,太子素节、义阳公主李妍,自出生往后,又有几次得以有幸与他们那名义上的父皇有过照面?更何谈亲热逾越!纵眼下这个新生的孩子,带着这样一份取缔于仙、妖之间的光彩照人的勾魂摄魄美丽,仿佛午夜梦回中才能降临浊世惊鸿的女神,美艳而不祥。可这美丽,偏执拗又无奈的生长于宫闺,便注定会是一切灾祸的源泉,时刻准备为此而付出代价。逼仄的青瓦森森积压,帝城的高墙将每一个误入、亦或不可选择的鲜活灵动的纯真生命深深又死死围陷其中;想走走不了,想避避不得,注定是一场无从回避的纷争;沉浮挣扎、轰烈平淡,归途竟是横竖一个死字。 想于这里,珍儿掩了万千心意难平的悲怆,颤抖的轻抚一把孩子丝绸缎匹般吹弹可破的面颊,依旧颤颤着微声:“就叫她,李怜吧!小怜,我的小怜,惟愿你一世长得贵人相怜,安稳普渡残生。”边说着,孱弱的额头略微一俯,缓缓落得一吻于孩子眉心;随之而下的,还有她的泪水、与心伤。 。 一米阳光耀进广漠宫廊,为广袖疏裙飘飘然的媚娘,周身刷了很厚的华彩。 悠怡一抹天蓝色华盖直委于地表,乌黑的墨发绾着琉璃质地振翅飞凤凰;斜倚之余,碎发纷落几许,散散风华,淡泊而张扬。 “小公主,你好可爱呢!”悠怡略微俯身,姣好的面颊轻触婴孩吹弹可破的肤,如丝一缕润滑转瞬漫溯,薄荷微凉。 媚娘恬静而得体的垂身落座悠怡对面湘席,微瞥了这一场景入眼、入心去,却并无过多在意,只懒懒抛洒一个迷离的神光,纤长羽睫绕了个弯,飘落到轩窗之外,正随着奶娘引领,感受大好晨曦爱{隔离符号}抚的弘儿与贤儿身上,若有所思定神探看,缄默语音,暗忖心事。 悠怡不曾感知到媚娘的深意,善良如她,那紧匿心间、脑中的所谓聪颖与智慧,实质却是单纯肤浅的犹如天幕白云,自以为是又简单轻浮:“媚娘,你好福气,有个女儿竟日里这样宠着、爱着,真好。”微垂的卷睫轻颤几番,复又平静下来;因了其间缕缕心酸伴无奈,更趁得柔和,昂扬恳挚。 “我倒更喜欢贤。”媚娘声腔平缓,甚至顺势的不起纹丝波澜,纤额几许垂发温婉飘散,落英缤纷的美感:“孩子们虽然都还小,却不难看出他们各自不同的天然秉性。弘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儒雅至善;贤则不同,甚至可说与弘大相径庭。”边言语,花颊略微浮现几许适宜巧笑,温柔荡漾着涟漪,美幻异常:“每到黄昏时分,远去了一天的繁杂思绪,我静下心来逗弄着几个孩子,便总也会于不经意间面见着他们的不同举止。弘一直都很安静,溶情于景,与他所面见的、听到的、感触到的......不喜多动,只用心默默构画一派属于自己的雄伟蓝图。贤则相反,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流转,灵韵缜密,不愿遗漏掉每一个细节,哪怕是最微小的杂丝尘滓;顾盼之余,小小的娇躯已然隐隐流露出那浑然天成的英姿干练,有些像当年的吴王。”言语于此,美兮凤眸缓缓又凛冽的细腻瞥向皇后,那里面分明该是温婉谦顺,却不知何故的,好似铮然间浮现一股浓郁的挑衅,这挑衅那般的昭然不晦,且不只是转瞬,“我爱吴王,我爱贤。” 定格经久,眸光不见消退,声腔沉淀,深远非常:“因了这旁人无可体察、领悟的大爱,我会不惜一切。但凡与我为爱而活的宏伟复仇大业相阻或相牵连、哪怕纹丝的人,我都不会忽视,更不会拘泥于他曾于往昔点滴间施之于我的小善或微爱,包括无辜者,甚至我的挚亲。我会咬住每一丝屑尘,死死的咬住,直到达成那份匿藏、融合于我身、心、血液、灵魂中的大爱与至善,然后,浴火重生。” 一席分明大胆不羁,又锋芒必露的言词,本该深藏心底,却一反常态的被媚娘清晰吐出,一字一句,字字苍劲。恍若这言词正在辗转、精确到毫厘,再徐缓抽离肺腑,含悲带血;香脂郁胭一张圣美面庞,依旧平和如素,镇定异常。 非局中人,分明未能全然听懂这极近癫狂的疯语,可不知何故,只含沙射影间,悠怡原本浸泡于一派安详的心房,便半醉半醒的拔凉过一半寒气铮然。 媚娘目光依旧定格于皇后盛妆点染的面眸之间,不见厘毫游移开来的意思;隐约浮现威仪,依稀显露悲悯。 这一反常的神情举止,使得皇后牵绊于心底间缔造一团平地而起的窘迫与无缘由恐慌中,愈加一反常态的乱了分寸;下意识地头躲避开媚娘的注视,慌慌乱乱里只得随口开言,打破看似全因沉寂滋生而出的尴尬莫名:“儿子是好,到底太闹了些,还是女儿省心,小棉袄一般。” 媚娘闻声笑笑,依旧很顺势的垂眉缕了一下流苏碎海,神情依稀恢复平常,略有深态:“女儿是不错,只可惜,生错了时间。”一语边言,眸子由上流转而入皇后怀抱,最后定格于清涟小公主稚嫩谙纯的面庞周边,却莫名的,不敢正视她未曾涉世的眼:“我倒情愿,她从没有到来,便不必设法痛心的推迟她临世的时间了。”言语于此,睛波忽存爱怜,依稀可见泠泠泪光与母亲天然慈意混杂交织,成一个点,以至图腾为大爱,“生在皇家,更成了一个自身尚且难得周成的母亲的女儿,执意停留,只会徒增痛苦和牵绊,除此之外......”媚娘不再言语,只微抬玉腕,迅捷又狠狠的像着空中紧握一把,用尽全力;摊开掌心,五指胶合,什么也没有。 悠怡眸光亦在这一瞬里蒸腾黯然,朱唇微启间,幽兰气息飘荡在耳畔。 媚娘收了凤目万千情态,也不理会皇后的凭空吁叹,只轻轻起了身子,曼腰配合碎步莲袅至窗前,轻抬香颈,凝望过深远天幕。只一望,了无痕:“娘娘,你看这广袤苍天,此时此刻,正沐浴着阳光斑斓的华彩。可你说,阳光里,有些什么呢?” 悠怡闻声,将怀中清涟探身小心于软榻放好,复又呵护备至的以丝绸香被平盖婴孩柔身。尔后,移了纤足,翩行于媚娘身后,颦眉思量袅袅方寸,适才滤清了恬淡朗泊心绪,“阳光是透明的,这之中,还会有什么呢?”时过经久,复摇了摇头,疑虑重重中开言回复,略微有着无可奈何交融、氤氲,“不知道,或许......什么都没有吧!”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媚娘恍若已然深明着其中隐逸诸多的奥义,却至始至终都没有将身子正对皇后、转过毫厘:“它以透明示人,使众生万物误以为它简洁、单纯;实质,它却包藏万物。不信,你仔细看看———”边说着,盈袖卷携暗香,又迎着正中如火朝阳那么一抬,娇面依旧如斯淡淡,不加情态,像菩萨;“迎着光泽不断流转、映射,会看到一米阳光之中,有着无数纤小、晦暗的尘埃。它们在灵动,在迎风飞舞。”一语已尽,媚娘略微顿顿,须臾转瞬,又适时探寻箴言;“正因它们看似微小、黯淡,所以它们才总会为生灵所忽略。只殊不知,斯夫之间,它们已经充斥了整个宇宙,澎湃、占满着整个乾坤。日月华彩氤氲于它们周身,反复被折射、反映;固此,它们使天地变得柔和,世界变得光鲜。只消透过它们,我看到了权力的滋润、人间最上乘的大德与美丽!” 媚娘俨然说得忘了情,久久沉静其间,不再搭话。 皇后一双雍容的睑睫低垂下来,盛着黯然一抹幽缓,徐亭抬步,悄然离开,消退于宫阁甬道。 这一席话,何曾没有激发悠怡心底深处紧紧置藏、绷紧的情绪缔结,不令她忘情的揣摩些什么呢? 香榻一隅,娇小的婴孩该是熟睡了吧!静谧、祥和的诡异而沉气。 媚娘依旧将身独立,亭袅、蹁跹的宛如一幅上好的飞凤游龙绢画。 春鸟横排贯穿天宇,三三两两、两两一一,逐次向深处滑翔而去,直至渐趋远去的成一个点,然后便看不见。 媚娘还是立着,亘古立着,未曾转身。仿佛一转身,便会跌入一个不见底的幽冷深渊,永世无止境的跌落下去,背负绞痛、无奈、愤恨、忧伤、责愧......跌得粉身碎骨。 温和中尚且夹杂残冬湿气的风儿灌溉阵阵,柔顺的发丝被吹乱了。 女子静缓闭合一双圣美秋眸,便有两行清泪自凤形勾勒的眼眶之中滑落下来,黯然成美......颓然、又心碎。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1章 一朝雨雪祭春秋—残花落尽玉琼楼 。 [上部{情起}]:第二十一章一朝雨雪祭春秋·残花落尽玉琼楼 。 狭长的进深,氤氲着广袤的寂寞;撩开淡紫雾色的丝幔,透过亘古幽深的檀木香含怨。 幻似出尘的香,朗泊的神情心绪,寂寞、鼎盛的时光。 高宗迈着款款的流星步子,合带晨曦须逝,尚且沉溺于午夜鸳鸯娇憨暖帐中的几分闲疏心情,由外至宫门内堂中走入。清秀的眉目带着惯有的帝王大成,金色的龙袍唤醒久违的险恶纷斗。就这样,朗朗的唤了一声媚娘。 媚娘闻声,姣好的面目略微颤动一下,眸光睿智收拢,转身之余,朱唇恰到好处又适时得体的噙了一抹笑靥,也不跪拜,只简单俯一俯身,清恬回问:“今天这么早,便下得朝堂了?” 治迈步急急迎上媚娘近前,边很自然的牵住媚娘玉腕,边侧目微微一笑,童心伴俏皮凑趣回复:“可不?我满心满脑想得都是姐姐,竟日里,跟丢了魂似的!” “瞧你,又拿我作乐不是?”媚娘有意抽回盈袖,轻柔抬起,徐缓扑了一下高宗面眸,再将曼身转过,异常红艳的郁香轻唇隐约夹笑,淘巧无限的韵味浓厚。 合着窗栏斜疏贯穿的微风丝缕,治顺势的自后搂抱媚娘入怀。浓黑睫毛低垂而下,贴近女子墨香长发,压低语声,如许深情:“谁敢拿姐姐作乐玩笑?我这一句,字字肺腑,纵有屑尘随意,也是轻薄亵渎,不得好死去!” “治。”媚娘轻轻唤出一个字,又十分迅捷灵敏的兰花指尖微抵高宗唇畔,带雨含烟的朦胧美目携着柔媚,也夹带浅浅一抹怨怪与心疼。 高宗面见着媚娘的情态,自知她最恼自己以死起誓。说什么都好,偏不能说死之一字。她是那样害怕,害怕失去他;他是她的丈夫,就是她的天,天,岂能崩塌? 体悟良久,治缄默了口唇,重新将媚娘深拥入怀。四目相对,谁都不曾言语,却是别具一番共鸣的风味。 世界静得温馨而压抑,万物静悄悄,甚至就连风儿也是静悄悄。 默视绵长,许是对方皆有倦意,便都心有灵犀般的同时打破这僵持,没缘由的双双默契一笑。 媚娘顺势低头错落开高宗深情的朗目,若兮波光径自浮动于明眸幽幽处。 高宗定格于媚娘面眸之间的深沉目光亦徐缓收回,再度开言,绕开了先前二人世界里关乎情谊深切的话题:“孩子们呢?” “那不是么?弘儿跟贤儿正在外面跟着奶娘及一干宫娥们玩儿呢!”媚娘略微一额首,向着半掩半开的精致轩窗处点了点。 治随意望过一眼,与此同时,又很顺势的回问言语:“男孩儿跟女孩儿就是不一样,这哥俩总也那么爱动爱闹,不像我们的小女儿......”一语以罢,侧目牵过身边婉约婆娑的挚爱,向着几米开外的湘帘软榻处行过,“清涟还在睡么?小孩子,总也这样多觉。” “谁说不是啊,记得弘刚出生时也是这样......哎,说也奇怪,贤却不像他们。”媚娘接过了高宗的尾音,紧紧与丈夫双双牵手,随了步履行近,边言语着,满目尽然良母天成柔情。 治点点头,俊朗眉宇之间尽写贤夫慈父的模样昭注:“我们的孩子,性格虽各异,但一定个个都是聪明可爱的。” 媚娘低头,唇畔看似无奈又似勉强的打开一抹若有若无的迎合笑意;正说话间,二人已经至了床榻周前。 瑞脑当中的檀木静香依旧啪啪作响,烧得正旺。治边俯身掀起因了微风而垂落几许的帘帐幔角,边随口开合一句诉出:“已经是春天了,虽说尚且浸寒,可小孩子也得注意,别把她捂着了,患得热伤风便是不好。” 静谧的轻纱帘幕因了力道缘故,掀开一瞬,周身便飞舞起来,愈加凸显隐逸着的天成灵韵,飞翔与图腾的美感。 高宗身旁咫尺亭立的娴美女子,亦将身子随着丈夫一并探下,微疏玉腕、伸纤指,小心而呵护备至的抚弄一下软被,略一用力,怀抱起那襁褓中侧身酣睡的婴孩,娥眉纷垂,慈爱潋滟跌宕。 “来,让我看看。”治凑近一步,瞳仁里是与媚娘如出一辙的慈爱轻缓;边小心接过媚娘递来的孩子,边于不知觉间皱一下浓眉,径自喃喃;“虽说新生婴孩素日里的睡眠少不得,可你也不能总让她睡着不睁眼吧!尤其眼下早春晨曦,空气大好着,该叫孩子透透气才是。这么纵容溺爱,反倒会害了她。” “你瞧,才起誓说满心满脑想得都是我,一刻不见便似丢掉了魂魄;这会子,便开始怨怪我了。”媚娘清越的嗓子合着初春景致一并荡漾,云淡风轻又俏皮浓长;卷卷的睫毛略微侧过,含着一抹欲遮还露的妩媚娇笑。只消一眼,足以令整个人都为之崩溃,神魂与之交融,心绪为之奔放。 “姐姐专挑我漏洞说事!”治紧临媚娘语音回复而去,有意将神情严肃下来,做出一副怨怪的模样。 面前女子收了高宗颇负玩味的情态入得眼帘,莞尔顾盼间,扑哧笑出了声。 “才僵我军,眼下又笑我?”治依旧有意不依不饶回问,只须臾,亦是忍耐不住的朗笑开来,“也罢也罢,难得姐姐开心。千金难求一笑,此等宗旨,也是雅的了!”边说话间,垂头探看清涟,不想目光接触婴孩面颊一瞬,眉心又是一个骤然紧蹙,俨然惊雷霹雳凭空而起,直直俯冲奔涌,贯穿全身,剧烈又通透;因了心急缘由,语声全然与着先前迥然不同的局促高昂:“这孩子的脸为什么是青的?”一语已尽,吐露的同时,敏锐心房已经感知到千分不祥。 “嗯?”身侧咫尺处的媚娘闻之一震,纤腕轻足亦于这须臾里,漫溯而过阵阵铮然拔凉的寒气。边惊诧间,下意识的一把夺过高宗怀抱之中清涟公主,紧紧搂在自己怀里细看:“不,不可能,这绝不可能!”明眸碰撞一刹,女子已经俨然崩塌。平素里,点点滴滴间,所有小心伪装竖立起的坚强屏障顷然斑驳倒下、只剩尘埃。泪痕噙满凤目眼角;“不可能,怎么可能?不可能,不!”随着呓语痴喃,逐次滑落下来,于虚白的半空形成一道极美的弧度;萎地一瞬,晶耀炸开,成一面明镜,反衬、倒映着泥胎木塑般心碎神痴的哀哀母亲。 “媚娘,媚娘......”高宗一双厚实的手掌如是冰冷,此时此刻,他已经明白无误的面见并读懂了这桩突发事端的残酷苍白。出于一个男人天成的冷静非常,他已将心下万千澎湃着的巨大悲伤、惊诧、疑虑......诸多交织而起的情绪纷纷紧匿起来,一双臂膀坚实的张开,自后迎上,撑住娇躯颤抖不堪、摇摇欲坠的媚娘。 “不,不会,我的孩子不会离我而去,她还没有享受过身为大唐公主至尊又骄傲的尊严,不会就这样走了,走的这样离奇又突然!”女子玫瑰色的唇畔张合翕动,萎靡枯槁间,依旧是这几句话。 “姐姐,别太难过,冷静一点,冷静一点啊......”治语声有些发颤,幼子离离,切肤之痛,血肉常人身心被侵袭命中,如何能够不悲伤?如何能够不心痛! 纷乱迷茫中的女子兀然挣脱了丈夫撑天的怀抱,自顾自奔至窗前,凤眸波动,直抵向头顶高悬处,了无痕迹的亘古苍天,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母性至真长嘶;莹润的泪珠大颗大颗坠落下来,不再隐忍,珠落玉盘般。 “媚娘,媚娘!”治的泪水也在这一瞬掉下,女儿、妻子,两种如出一辙的心痛情态幻化成一条饱蘸冷水的劲鞭。十几年来,除却汝南公主所带给他的那一次、与媚娘进宫成为太宗才人的那一次以外,他平生里第三次体味到这苍劲冰冷的皮鞭,生生又狠狠的猛抽在自己一颗柔软心房的感受。这绞痛锥心,直蔓延到最深处。 分明大好春光,瓦蓝明澈的天幕兀然经受几许浮云的叨扰,光线逐渐黯淡斑斑。 媚娘这一声宣泄动容的长嘶,已然竭尽了周身之中所有的气力;呆滞几秒,曼腰渐渐酥软,直直向后晕厥。 高宗一个箭步飞奔过爱妻身前,那如琴婉约的身子跌倒在治温暖的怀抱里。 与此同时,宫廊之外,不远处的甬道其上,正随着奶娘指引,四处玩看的贤儿,莫名的发出一声响亮震撼的哭喊。这一声哭喊,成功的唤回了高宗此时此刻,重重情感纠结之下残存延喘的理智。 “来人,传御医!”威仪奢华的至尊明黄龙袍抬起疏朗的广袖,于这淡朗春韵洗礼之中,潋滟着金灿灿的波光。 。 一袭殷红的流离水仙裙,服服帖帖的覆在女子匀称清秀体态之上;乌黑的长发自脑后很随意的绾起一个结,当是匆忙中顺手收拢了的;玉腕清碧翡翠上乘镯子,合着发结斜插的墨玉步摇相交相衬,相映成趣。 此番妆容,嫩绿新红、细柳扶花,不禁令佳人诙谐的宛如初春晨雨过后娇嫩的新蕾;只是眸中蒸腾、奔涌着的阵阵焦虑与急切,使得勃勃里夹带几分黯然的枯槁,却依旧很美。 新城不住探身向着几米开外处,微垂而下的帘幕之中凝望。细弯的秀眉微微颦起,兔白玉指因了芳心纠结隐忧的缘故,下意识又无意识的摆弄着腰间流苏的彩绘;腕处那支莹润的青镯,合了荡漾的节奏,一上一下、簌簌低响。 纱帘其中,高宗欠了身子,实实半抱起媚娘,使昏厥中挚爱那柔弱无依的腰肢,停靠在自己臂膀上面。一帘之隔的外围,御医眉目严肃,不作声息的默为昭仪诊脉。 春季多风,不安分的一缕一缕追逐奔过,震得精巧轩窗沙沙颤响。 一个霹雳间,新城焦虑急切的细长眼眸之中,倏然蒸腾起一道睿智的神光。这神光使得年轻的公主瞬间沉静下一颗芜杂的心灵,万般心绪皆放,前路无法含及的无涯有了指引;如同春光轻轻吻住花蕾,借助着这缕神光,她看到一条通往鲜花与桂冠交映争辉的康庄大道。黯淡的日子被点亮了,怠滞的双足蓦然有了前行的缘由。 沿着这取缔于母心与人性缔结而出的天衣无缝谋划,再度深里探寻,一个逐渐清晰、明朗的路径便勾勒到了新城敏捷又周密的脑海之中。女子骄傲的美面隐约显露几许漠漠情态,那是自信,是底气。 “陛下,武昭仪只是一时闷气拥堵,适才导致昏厥,没有什么大碍......歇息下来,用些清火顺气的汤药,便可康复了。”御医已经了然了媚娘的病症,毕恭毕敬直起身子,对着轻纱帘幕行下一礼;适才启口,如数报之高宗。 闻得御医此番诊治结果,高宗紧紧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一半来;也无暇过多理会旁物,只抬袖摆了摆手,命其开方,便又目不转睛的定格向挚爱女子,爱怜静视了。 “徐御医,你且来跟我说说,嫂嫂怎么了?刚才我只顾担心,未曾听得清楚呢!”新城潋潋的语音于宫娥女婢忙碌的嘈杂声中漫溯过来,虽很突出,却并无引起不相干的众人过多徒劳注目;焦虑与真切相互交织,更演绎出一副胶合完整的人之常情。 “哎。”御医闻声,复将身转过,对着新城做下一揖。 新城匆忙点头唤其免礼,灵巧的双目四处流转一下,又迎向眼前御医;纠结的眉心愈加颦得发紧,淡妆勾勒出的唇畔银牙轻启,情态不改,却比方才有意压低几分:“这里忙忙碌碌的,岂不愈加心烦?还不打紧,惊扰嫂嫂便是大不好了!”言语于此,很顺势的又补充了一句道,“快随我来,我们出去说吧!”语尽,未及御医答话,径自转了身子碎步退出,不容置疑。 一席言词,确实说得在理。御医未及多想,只仍不忘本的向高宗行了退避礼仪,方才加紧几步,追捉上领走在前的新城,一并退出殿门去了。 。 因了媚娘眼下得恙的缘故,素日里林立两侧的宫娥皆数奔走忙碌,不再静止,亦不曾注意到此刻盈立琼栏、城府极深的新城。 御医只身跟着步出,躬身徐徐,便要告知公主昭仪病况,不曾想,却被新城打断。 “徐御医,我只问你,小公主是怎么死的?”柔顺的细长娥眉铮然挑起,娇俏急切的语调也蜕变为不容回绝的逼仄。初春的新蕾绽放为艳丽的罂粟,又恍若同牡丹合了体,阴险且盛贵。 “回殿下,小公主......是因呼吸呛入肺腑而暴卒的,这种状况在婴儿之中常有发生......学名为‘婴儿猝死症’。”面着那样一双饱含深意的狭长眸子,御医心下不觉一阵细细的发慌,下意识低了头,因为惧怕公主的天然骄傲,语声有些吞吐。 “不对。”新城云淡风轻的瞥过竭力揣摩自己话中奥义的御医,轻柔的吐露出两个字来,颀长脖颈轻抬;“小公主,是被人掐死的。”一句补充,全因语气里沉淀着的厚重坚定,显得十分顺势。 话音刚落,御医双膝一颤,不自觉的瘫跪于地表;额心冒出虚汗,浸湿了缭乱的白发,愈加不敢正视眼前蒸腾几分诡异的公主。 新城面见了御医的慌乱,依旧浅浅浮一抹笑,半俯身子,亲自扶起朝拜的御医,嗓音恢复了以往的恬静纯真,“御医这是怎么了?小公主,不是让人给掐死的吗?”边说话间,又凝望过此刻瑟瑟发抖的御医,语音压低,却清晰,“御医只需如实向皇兄讲来便是,如此而已......打赏,自是亏不了御医的!”一语已尽,明眸实实定格在御医苍目,久久不移。 耳鬓处,御医斑白的颓发随着清风张弛的节拍,舒缓向后滑过。一双饱经风雨的老目,层层收拢,浑浊神光便不见了。略一抬头,迎向新城灵动的眸子,隐讳望过。 巍峨的唐宫红墙,合着远方天暮一轮高悬着的火红太阳,形成一幅亘古的图腾,依稀可以听到苍茫的朝歌,湮远迷离、肃穆神圣......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2章 溪云初起日沉阁—风雨欲来花满楼 。 [上部{情起}]:第二十二章溪云初起日沉阁·风雨欲来花满楼 。 金碧辉煌的勤政殿里,高宗绝尘端坐金黄龙案,儒雅的朗目全然愤恨侵满,眉宇之间卷携一股肃穆的厉寒。开言之余,深眸四处徐扫,语声愤慨且极端:“今天清晨,都有谁来过!”一语出口,爆破早春原本适宜的朗朗,压抑迥然的宛如严冬已至。 “武,武昭仪一直都在小公主这里......”谦卑的宫娥讷讷语音,低眉顺目的瑟瑟开言。面对龙威震慑,直抵身魂的一抹肃杀已经搅乱素日里贯存的安静品性,甚至谦卑情态也全全荡然无存,只剩颤颤惧骇。 “废话!朕问得是除武昭仪之外还有谁来过!”高宗俨然盛怒非常,繁乱焦躁的心绪与悲伤幻化成一口气,就积压在胸口处、喉结里,“御医说公主是被人掐死的!”边发怒间,干脆将这一口气焰一并吐出便是;只这一句,愈将眼下窘迫肃杀推向高潮极端。 正被叫过正前问询的宫娥,得闻这样一句抛开诸多情态缠绕、纠结着的语气,只自身本就字字含带阴谋、惊骇的言词,不觉下意识后退一步,双膝打颤,净面埋得更低:“还......还有皇后娘娘......” “皇后?”治一个机灵,万千纷杂繁绪于这刹那里,权且搁置脑后,只余涓涓忖度,带些惊疑。金黄色广袖龙袍略微抬起,抵于厚唇处,锋利非常的语音蜕变为小声的低喃:“皇后来过......” “是的陛下,皇后娘娘一早便来了,逗弄了小公主好半天呢!”另一位灵敏的宫娥忙不迭的低头开腔,面上没有情态,只是平常回复主公。 “只有皇后娘娘来过。” “娘娘遣退了我们所有姐妹,内宫里便只剩下她与武昭仪两个人......皇后娘娘每一次来,大多都会遣退我们,怕我们妨碍她与武昭仪交心。” “武昭仪一直站在窗子这边,一边看着两位王子,一边同娘娘说话,我们在外面都看到了。皇后娘娘......应该在软榻那里逗着小公主吧!” “皇后娘娘似乎很喜欢小公主,还曾说过要武昭仪将小公主过继给她的话......” “是啊是啊,奴婢也记得皇后好像说过。武昭仪不肯,皇后就不高兴了。” ...... 宫娥们纷纷张了口唇,嘈嘈杂杂的人声便蒸腾在肃穆的帝王大殿里。一时间,这些细嫩簌碎的女子语声交织成一条丝,顷然便翻卷起万千澎湃的巨浪,璧合绵软不断的微风,层层送向远方。 此般场景,使得高宗久压于胸、于喉的闷闷气焰倏然寻到了一个极为顺势的突破口;冲击而出的心绪,使得高宗一时间丧失了对事务深层次的思考、与本能的忖度。流转的明黄广袖借着气焰一扫,俯拍向几案:“后杀吾女!”一语落下,掷地有声,既而,便是绵长恒远的悲意与忿忿,“王悠怡!她从前便常与萧淑妃联合起来,一并诋毁、伤害武昭仪......朕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心,居然这么狠!动不得大人,便使出这等下九流的手法,居然报复在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闻得小公主突然暴死的消息,急急动身前往勤政殿,是以安慰高宗的皇后,此时此刻,刚好走到门边。 无意识间收了此等话语入耳,悠怡未及稍施脂粉的面眸禁不住低垂一瞬,淡蓝的身影僵持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该何去何从。 。 含一抹超乎寻常的平静,媚娘斜倚在床头。除却淡粉的嘴唇尚且带着几分枯槁之外,眼前的绝美佳人已经神情如常;睿智、沉稳、又柔和。 “我的女儿,到底是怎么死的?”媚娘启朱唇,柔荑纤手抚上垂坐身旁的新城玉腕,若兮顾盼的美目流转一缕离合的神光。 “小公主是皇后掐死的。”新城很自然的吐芳回复,明朗的眸子迎合过媚娘欲盖弥彰的眼,一垂睫,语气又是一低,“只能是皇后掐死的。” 轻薄的帘幕合风动了一下,媚娘凤目不曾离开新城面眸方寸,语气依旧平和淡淡,却很坚定,洞悉一切的大智:“作为母亲,有权利得知自己女儿的死因真相。” 碧玉发簪忽向高处一挑,与此同时,原是新城抬起了双目,美幻的乌发在这一瞬纷飞几缕细碎的流苏。定看媚娘良久,女子适才复将瞳眸侧过,语声干涩,但清晰:“暴卒,死于婴孩常见病。”短短一句,包含个中情态,也不讳的挑明了小公主死亡事件当中,隐逸着的那桩看似深沉的玄虚。 一语尽处,年轻的母亲淡漠的收了问询,徐缓吁一口气,轻描淡写的微点一下头:“我知道了。”俄顷,复微迎向新城,瓠犀皓齿开合,“令月,谢谢你成功的抓住了这苍天垂青的天然机遇,运用吞噬亲情和人性的代价,帮我赢得了第一步的胜利。”姣好的美面,掩映着沉稳落落的自然,不加情态的语气便显得虚幻而不明旨义。 新城恍然一愣,旋即,几分怯懦的垂了秀额,支吾言声:“姐姐,对不起,我......”殷红裙摆袂角轻晃,含羞的花蕾恍若正于广漠浮生间,做着一番不置可否的茫然沉浮。 “我的好令月,这话怎么说的?”面了新城尴尬责愧的神情体态,媚娘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声腔诧异,神光烁动。 “姐姐......”新城吞吐间又是一开言,兔白玉指紧握住媚娘指尖,细长眉目蹙起,颦颦多姿,“我不应该没有告知于你,便擅自做了主张的......可我想既然公主已经死去,又何必还要锱铢必较的在乎死去之人的原因清明?寻找机遇,驾驭机遇,得助活着的人才是正理啊!”边说话,本就纠结一团的细眉秀态,愈加细得发颤,恍若两条难堪对错的命运曲线。 几只闹春的燕子闲散停靠在轩窗边沿,形成一道不规则的仪仗队。媚娘尚且未及新城说完,便又是一个淡泊浅笑,边笑间,花颊泛起苍白,微殇的韵味:“或许作为母亲,自孩子出生入世的那么一刻起,心,便已经跟孩子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固而形成一种难以解释的心灵感应吧!”杨柳般的娟眉略微垂下,成一个平滑的弧度,声腔之中荡漾着适宜的婉约,依稀还存些释怀,“说实话,自从王皇后踏进昭仪宫的那一转瞬,我便零星感知到了孩子的异样。子女的长康福泽,做母亲的,往往都会洞悉知晓,哪怕天各一方,也能有所感应;何况,她就在我的眼前......”语音越来越低,沙哑并存,当是动了真情,“包括我跟王皇后说出那样一席反常的话语......我怎么能说出这样一席话语?怎么可能?”媚娘美丽的眸子里,波光潋滟,自顾自的陷入到一个人的沉思忖度中,“现在想来,当是因了这股异常准确的预感吧!预感到,王皇后将再也不会成为我的阻碍......阻碍......真的会达成?” “姐姐,姐姐......”媚娘的痴神自语,吓着了身边的新城,急忙起身紧凑一步,复又落座于榻,双手握紧媚娘十指,像寒冬的树梢害怕艳阳带去夺目的冰雪一般。 “嗯,我没事。”媚娘方回神,投之以浅浅一个笑靥,梨涡醉人。 新城纠结的眉头并未曾舒缓分毫,紧握的双手愈加重了力道:“姐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没有了清涟公主,你还有弘跟贤,还有令月呀!”边说着,眼角眉梢荡漾阵阵恳挚的慰藉神光。 “是,就算没有了一切,我还有我的令月公主不是?”媚娘听闻,恬淡的又是一笑,冷睿的目光一瞬间浸染慈爱,“你说,你为什么就不是我的亲生女儿?看你长得多像我,一样的丹凤狭目,一样的小口犀齿......”言语于此,淋淋秋眸漫溯一阵黯然与期望,“来生,来生我们一定要做亲母女。” 甬廊四围,如许春鸟鸣唱,争相斗法、热闹鼎沸,趁得新城一句玩话反倒有了难以道明的诡异精准:“不一定要等来生的,只这一生,若我早逝,不是便可以投胎成为姐姐的亲生女儿了么?如若不然,过完这一生,姐姐羽化登了九霄成仙去,便心如止水,不会再有轮回,又如何还能得轮令月托生成为姐姐之女?” “哎!”媚娘慌忙打断,“这孩子,今儿到底怎么了,竟说些不吉利的傻话!”语尽,嗔怪一侧目,有意绕过新城,投了缕缕目光定格远方。 见到媚娘此时的举止逗趣,新城悬着的心终于沉沉放下;纤美的额头停靠在媚娘香肩,缓缓闭目,噙了笑意徐徐:“姐姐不伤心便好,若是还要伤心,令月可不定要怎生的陪着姐姐受罪呢!”淘巧娇憨间,挥之不去大唐嫡长公主的天然盛贵美态,难以雕琢的骄傲自她出生伊始,便已经死死的嵌入到了骨子里。 “只要有令月在,我什么都不怕......就算失去一切,只要你在,地狱也是天堂。”媚娘将头贴过新城柔发,忘情的呓语喃喃。此时此刻,她们俨然是一对天下最亲的母女:“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吗?我的小公主,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的亲生骨肉也不行......在我心里,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有知己;永远都是,永远不变。”浅诉盈盈中,母亲大志的爱意勾勒在眼眶深处;这根源,在心底间。 “我知道,在令月心里,姐姐也是至亲,最重要的人。”新城徐越接口,答话过后,不无隐忧的顺势提醒一句:“如今,我们既然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便再容不得我们回头了。姐姐——”边说着,颖慧非常的神思猛然意识到命运走势中潜伏着的巨大对手,不觉直了腰身,双目正对媚娘:“废后与否对于朝廷来说毕竟是一桩大事,因为它牵扯到太多人的利益;单凭皇上一人的力量支持,远远不能含及。姐姐眼下真正要留意、较量的,是长孙无忌呀!” 一语中的,抵住媚娘心下里百般辗转忧患的要害。长孙无忌身为百官之首,他的态度当然至关重要。只是,他断不会同意媚娘上台称后,夺掉自己外甥女的政权果实的。 时局发展于此,便是只进难退、亦无从退了。媚娘微垂一双玲珑慧眼,缄默声腔,思量经久。 。 “不是我掐死的!”依旧一件明朗淡泊的天蓝长裙,暗紫色的图腾,浅青简约抹胸。蓝衣、紫纹、天青缀,蕴含无数个极端,宇宙皆数伟大的水火不容,永世矛盾争议的奇迹。 “朕都没说死,你怎么就知道是死了?”高宗紧紧接过嫡妻尾音,不依不饶的跋扈情态,凸显出帝王理所应当的绝对权利;明朗的双目盛满愤恨,夹杂一丝轻蔑,几缕玩味。 “我......”悠怡顿然缄默在那里,分明无辜非常的神情底气,却被这样一句理由充分的精准辩驳堵得再言不出其它。前额发髻处,一鼎精巧凤冠不知被世上人间哪一双妙手,匠心独运的取掉凤尾处、两根高伸出的狭长羽翼,只余下一根,孑然独秀于黑发中央,略有颤动,便滋生出飞翔的美感;如此一来,华丽非常的振翅凤冠,便有些像一支灵巧的凤头钗,美丽之余,隐约显露出钗头凤的不祥寓意。问斯情,孰与同,一世痴心,半生幽梦;泪痕红浥鲛绡透,春如旧,人空瘦:“不是我便不是我,信与不信,皇上自有定夺,无需反问臣妾,以应证皇上心中那个自以为是的所谓满意答复。”一向沉稳大方、不喜多言的皇后,此时此刻,展现出一副超乎寻常的平静落拓;未曾改变的,依旧是那大族骨子里的漠视一切。 高宗愈加不能自持的袭一股深浓的盛怒,这轻慢的神情语气,使得他原本已经隐约平静少许的智慧判断,再一次被搅乱了:“你说朕自以为是?” 淡蓝广袖合着周身疏裙,半俯身打了褶皱;飘飘然间,宛若仙女临世回眸:“臣妾不敢。”女子细细弯弯的眸子没有纹丝渲染着的惊恐,甚至连怨怪都寻不着;只是平静,好似万顷夜空。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连一个孩子都敢诛杀,还有什么是你王皇后不敢的!”忽而挑高两倍的雄浑语声,就这样直冲着悠怡渺小不已的娇躯砸过,浸满了她全身上下每一处如是微小的细胞。夜幕已经低垂,天上宫阙,玉树临风,斜斜辉映、点缀着大唐伟丽奢华的恒远宫廊。 “看来我这一次,纵是跳入黄河,也洗不清了。”悠怡没有开腔反驳,哪怕紧紧只是可怜的无力辩护,是一个微茫的弱者,对着强大权利与阴谋缔造而出的真实假象的最后一搏。 跻身厚重宫墙,怀揣对生活的期许,怀揣对未来的惶恐,只身跨过一道又一道高昂的门槛,沿袭望不到头的前路,一步步微怯往里走。只是,一任那样明澈的双眸,终也看不穿隐逸在侯门背后,万千渊深的帏幕。 。 殿外进深处,讪讪挪行的宫娥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参汤步入;至了榻前,又毕恭毕敬的跪下身子,双手高举过头顶,谦顺递于守在近前的高宗。 治接过参汤在手,旋即点头,命宫娥退下,便望向因为伤心过度,显得孱弱不堪的媚娘,亲自舀起一勺,呵护备至的吹散烫意,适才递过媚娘唇畔,哄她喝下。 可任凭高宗百般哄慰、央求,毫无生意的女子就是不动。时过半晌,方才无奈的微张口唇,抿下一小口,噙于舌根处,再徐徐咽下;若幻眸子里的两行清泪也在这一瞬滚落,心碎哀怨。 “媚娘,我求你,别再这样折磨自己,别再这样了好吗......”高宗清俊的眼眶也开始泛红,无瑕顾及所谓帝王天子的威仪形象,心魂早已匍匐到了挚爱女子的石榴裙下,自拔不得,无魂无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没能好好保护你们母子俩,都是我不好!”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道歉的丈夫!”媚娘平地而起一句尖锐高昂的语音,明眸清泪瓢泼成断弦珍珠;泪眼婆娑间,饱含无数哀怨的凝望向咫尺间的丈夫,收不住、缕还乱:“想当年吴王之事,你道歉;长孙无忌一手遮天,断绝你的权势、我的后路你也道歉;如今我们的女儿被人活生生掐死你还是道歉!”孱弱的玉腕用尽全力甩开高宗臂弯的束缚,苍白面目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悲恸,愈加支离憔悴:“李治,你给我的承诺呢?誓言呢?在哪里,都在哪里!” “姐姐!”颓然崩塌的高宗再度一把抱住极近癫狂的挚爱,大颗大颗泪水合着媚娘珠玉泪波一并流淌下来,合在一起:“媚娘,你放心,这一次,我不会退缩,你的丈夫不会再退缩!”治如许深情爱意跌宕的睛眸里,闪现而出久违的坚定;决绝的话语追随心中亘久绵长的誓言,漫溯过往昔一幕幕酸、甜、苦、辣,心醉的点滴。 又过须臾,女子抬了清眸,癫狂的疯态依次敛去,重新将整个身子实实扑入了丈夫温厚的怀,徐徐吐芳,哽咽微苦:“治,我相信你,支持你......我一直都支持你......” “嗯,我知道,全都知道。”高宗就这样,紧紧搂抱着眼前,萎靡枯槁的挚爱;泪水莹然间,心下有了主意。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3章 取次花丛懒回顾—春心安否托杜鹃 。 [上部{情起}]:第二十三章取次花丛懒回顾·春心安否托杜鹃 。 早朝已退,高宗急留了长孙无忌、褚遂良、李绩三位肱骨之臣,至内廷处,言说商议事务。 只不曾想,李绩却没有到。一问无忌,方答徐懋功身体不适,先走一步回去了。 高宗皱了下眉头,也无心思继续追究下去。龙椅稍后处,倒是那看似装点摆设的牡丹屏风后面,别有着一番洞天实存;媚娘就端坐在里面一只精致小巧的香凳之上,观得此番情景入眼,姣好圣面依稀浮上一抹思量,心下揣摩开来。 “二位都是先皇重托于朕的倚重大臣,有一个问题,应当不会不懂。”高宗没有表面浮虚的兜转诸多弯子,直言不讳的挑出今日话题,开门见山的磊落,“问天下莫大之罪,绝嗣为重。而今,皇后无嗣,昭仪有子,朕欲立武昭仪为后。诸公,以为如何?” 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怎般的缘由及初衷,真真提起废后事宜,还得回归到这一有利的说辞上来。但也仅这一条,便已经成为王皇后注定显遍神通也抹杀不掉的有力罪证。 一语完备,高宗不再徒费唇舌,坚定又威严的向着面前看似恭谦林立的两位臣子凝视过去,静候他们答话。 娇艳欲滴的牡丹,大朵大朵绽放于雪白色屏风之上,极尽奢华的倾国倾城。隐逸其后的佳人屏息凝神,努力平和一颗充满权力欲望的火热狂心,眼波亦透过丝绸质地的屏风间缝,默契的随着高宗目光一并定格,不易察觉的冰冷漠漠。 无忌没有开言,沧睿面目显现、流转着早已洞悉的智慧;只略微侧了身子,瞥一眼周旁遂良。 遂良会意,稍稍一抬前额,正视向高宗,语气不急不缓、应对如流:“王皇后为世家大族出身、名门闺秀,又为先帝所娶;素日以来,服侍先帝及陛下,未闻有过,无愆妇德。她还年轻,陛下又怎能断然而言其无子?”至此,又一直腰身,眉目不见慌乱、却有深意,语气略渐加重:“况且,先帝临终之前,曾拉着臣的手对臣说,‘我的好儿子、好媳妇如今就这样交付给你了。’想当日,陛下也曾亲耳听闻。如今,先帝之话言犹在耳,臣又岂能有负于先帝?待得它日,臣驾鹤归西,以何面目得见先皇于九泉呀!”吐露完备,遂良双膝萎地,朱袍打褶,纠结的如同黑眉处的真诚。 牡丹花瓣微颤,屏风其后,媚娘静观时局变换;忽而明白,早在听宣以后、进殿之前,长孙无忌便已经同褚遂良有了一番谋划。无忌莫需质疑为领头之人,但无忌却定然不是轻易开口答话之人。 一语诉尽,高宗噎在原处。权且抛开皇后年龄尚轻,不可轻易断定无子的反驳言辞,只细忖话中层层紧扣的语言深意,不难缕出头绪。 其一:皇后出身名门。 好一个冠冕堂皇又言语不出搏击微词的理由!历数隋唐几代,皇权鼎盛,后位贵气;身为国母,定然应为世家大族出身了! 其二:后为先帝所娶。 仅此一句,却愈加回击半点不得。这等理由,成功的涉及到了孝道之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有悖父亲心意的事不可去做,由此推敲,父亲钦点的媳妇,自然也废弃不得。 其三:国母素闻无过。 前几日所发生的小公主暴卒事件,看似可为其理由做适当的搏击;只其实,却不然。言说皇后害死公主,细细看来,却也只是凭空猜测,毫无证据可拿出手,又怎能定罪于皇后,并称皇后之过?固此,实质也只得不了了之。无论褚遂良与长孙无忌是否糊涂到了,体察不出高宗认为皇后杀死公主这条心思的地步;但至少,他们可以装糊涂的提出这条无过的理由呵!既然无过,怎可轻易废后? 面着这样三条早已被无忌谋划好的强硬理由,条条论据充足;重点只在王皇后,还不及落向媚娘、搬出最终足以致命的杀手锏:武昭仪曾服侍先帝,为先帝才人之说。便已经使得高宗束手无措,不悦而罢了! 此般来看,这一回合,外庭宰相敲起了铿锵的得胜鼓。高宗与媚娘之间诸多谋划与坚韧不拔底气,又一次于外庭之中冰冷碰壁。 可这一次,若要高宗知难而退,却决不可能! 废后事宜,实质牵扯到极为深厚的政治背景、异常浓烈的政治立意;再加之以对挚爱的天然感情期许,不断努力很久、谋划诸多的事务,又怎会甘心如此落魄的半途而废?固此,高宗决定稳中求进,步步为营,隔三差五召集外庭商议此事;哪怕全然老调重弹,也要将这场激烈的消耗战打下去,直到耗尽他们死不退让的高傲心气、与精神。 。 “那天,你翩翩的,在空际云游;偶尔,投影在我的波心。 是我醉了吗?你说不出话。 山光鸟语,一流涧水,点染着你的明艳;于无征兆的时间,点染了过路时,我的灵动。 我哭了吗?你不必牵挂。 午夜梦回时,我惊醒,将你惊鸿般的倩影抱紧;想让你的美丽,亘古,于光阴中静止。 而你,却已飞渡了万重的山头...... 五湖烟海,智慧清波中投射出你的影子;我为你消瘦,圣美的月牙。 请允许我忘记所有,只盼望你的每一次暗夜降临吧! 你妆台的红蜡,是否飘着泪花?你几案的清茶,是否满布惊讶? 我醒了吧!许久呆滞,为你不再梳弄长发。 曾经把,痴情抛洒;怎能求,挚爱无涯......” 清妍娇嫩的纤面,点了淡淡天青梅妆;脖颈处一串殷红的麝香珠子,相符相称曼腰浅粉裙袂,瞬时生动起来。春心萌勃的公主,素指轻拈着一条丝质绢帕,碎语细声朗朗着丝帕之上大胆且奔放的情诗。极近浪漫的字句投射在新城柔软波心最深处,那么一瞬,便摔碎了,半开半合的醉意朦胧:“丝帕,相思......横也思来,竖也思......”细弯凤目点点痴意,迎合花唇启齿间那一句浅吟低喃,瞬息图腾成神话,“但求,君为妾描眉,妾为君缝衣。”一语已尽,灵动的波光重新错落在字字含笑的诗句上面,那里面,跌宕如许深情。 时过良久,痴痴的面眸忽闪一瞬诧异,眼角眉梢轻眨烁动,示意宫娥近前:“这帕子,既是李岩让你送的,那么他进宫了?他人在哪里?” “回公主殿下,是李绩将军的贴身侍从吩咐给奴婢的,说是他们家公子反复叮嘱、一定转呈新城公主殿下。”宫娥俯了身子,卑谦答话。 闻言,新城绢眉兀然一蹙,灵眸折了华彩,语音低低沉过;思绪一绕间,不觉自语出口:“李绩......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晨曦皇兄不是招呼姐姐一并跟着进殿,暗听摊牌么!对了——”女子再抬睛眸,全然难觅方才里,小儿女般承巧的体态:“看见皇上跟武昭仪可曾回得后宫?”只余公主威仪。 “适才见陛下同昭仪绕过了长廊去,当是才回来不久吧!”宫娥依旧卑谦如昔,有问便答,从不多吐一字。 “哦。”新城点点头,波光泛起一阵浑浊的思量,唇畔复又问出:“那你注意到,他们的神情可有喜意?” “这......”宫娥嗫嚅片刻,抿了抿黯淡的唇底,“陛下跟昭仪的面目表情...好像不大对劲,有些铁青......”语罢,适时一补充,“隔着太远,又因畏惧皇上的龙颜。奴婢......也没敢细看。” 淡粉衣袂空中一挥,闪耀金黄色彩绘,做了个退下的手势。 宫娥得了主子的令,不失将身退后,稳步行至一旁立好。 新城睿智的神光蒸腾浅淡隐忧,再无心沉静于丝帕之上的蜜语甜言。少女萌动的波心,此时此刻,被另外一层深意牢牢挤满,倾尽思虑。 。 帏幕微遮,乳白色的薄纱荡漾飘摆,好似离人欲盖弥彰的眼。历经了一晚的日月轮换,早朝过后,高宗又是一声吩咐;朝堂议事,不变的,依旧是昨日里的两位肱骨。 李绩将军还是不曾前来,昨日推说身体不适,今昔,更未曾上得早朝,理所应当告病家中去了。 这一反常举措,并无引起高宗多大兴质,只当外庭惯有的党派不合,也没多说什么。倒是媚娘,透过这看似顺理成章的缺席告病,颖慧非常的敏捷心田中,缔结而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恍若已经寻觅到了外庭里,看似严密非常的布局璧合,一个甚为重大的突破口。 明黄色龙椅衬托出大唐天子无需质疑的后天威仪,高宗按照自己早已计划好的持久准备,再度开门见山的老调重弹一遍,坚壁清野、以逸待劳。 这一次,不等无忌做出任何神情体态,遂良早便主动出马。 按照高宗方才料想,褚遂良理应仍于昨日谈及的几处有力理由中下功夫,无外乎还是那样几条罢了。可万不曾料到,他只顾自己谋划,诚然太过低估了长孙无忌的实力。无忌早已洞悉高宗会与他们打这样一场持久的战役;一向讲究稳战速决的无忌,是断没有性子与高宗徒徒消磨的!固此,早便另定了此时搏击的侧面,誓要将高宗最大的勇气、最狂热的迷恋,给予致死打击;将这种癫狂的念想,绝断在摇篮里。 遂良有如一个书香气息浸染周身的学者那般,不慌不忙跨前一步,毕恭毕敬对着高宗做了个揖。那浩如烟海的滔滔论据,随心拿出一二,都是致死、且有力的打击:“当然,冰冷的条律面对炙热的真情,也有可通融的时候。如果陛下当真不喜皇后,务必要别立新后,臣,伏请妙择天下世家令族,何必定要得选武氏?” 一语完备,端坐屏风之后的媚娘,平放双膝的葱根凌指,忽而禁不住下意识紧紧收合,抓牢淡紫色流苏彩绘;姣好净面免不得升腾惊诧:看来长孙无忌这帮外庭大臣,所谋划事宜,纹丝不亚于自己与高宗。昨日以王皇后不能废为理由,旗开得胜的摘取赢家的头衔;今朝,论事侧面便转换到武昭仪不能立这个论题的关键上来了。 闻了遂良此番热切恳挚的言词,高宗心头铮然一股几近无语的忿忿;可稍一转念,又觉遂良此言多少有些退让、松弛的意思。至少至少,外庭自己提出了“可另立新后”这个关键性的字眼:“出身不能代表一切。”治摆摆手,“既然朕有权利另择新后,又为什么不能立武氏?”高宗沉下脑海里纷杂的头绪,干脆迎合了遂良的反对,轻描淡写否决出身问题,冷瑞非常的反问回去。 倾城富贵的大簇牡丹,重重掩盖之下,静观其变的绝美女子,紧绷的心弦适才略有一丝松弛。才觉自己被长孙无忌一干人的咄咄之势,逼得丧失了往昔里、天成的智慧与权谋灵睿。不禁吁气徐徐,重新缕了思路,定神细忖。 “陛下说得道理是不错,只是......”遂良略微低头,巧妙恭维,权且缓和殿内肃穆气愤,瓦解高宗紧竖的防备碉堡;方又停顿半晌,转了语气:“就算除却出身,昭仪他曾经侍奉过先帝呀!她是先帝的才人!这件事情,天下皆知;若立昭仪为后,乱(隔离符号)伦之嫌,陛下又要怎样去塞天下人的耳目?万事千秋、幽幽历史长河恒远,一代一代流传下去,千秋万代,后人们又该何以称传此事啊!” 这样一条理由,实质亦是最难以启齿的理由,可谓重磅。从简开来,万千慷慨陈词,只消一句“武昭仪不清白”,就足以将整个废王立武适宜,胜负明显分水。 高宗没曾料想,褚遂良竟会骁勇到这样一个地步,竟会当着他的面,将此等阴霾之事抖落出来。 年轻的帝王一时间尴尬、沉默并存;好在时间并不长久,下定决心谋求成功的李治,也是一个倔强的人:“武昭仪完璧之身,便跟了朕......”边说着,清朗的俊面也禁不住泛红,借着这一股羞愧的天然常态,高宗抬高声腔,喊出那个久蓄于心底、早想挑明,又迟迟未能如愿的长久憋屈:“当日若不是国舅擅自篡改文德顺圣皇后的遗言,大唐此时的国母,又岂会是王悠怡,早就是武媚娘了!朕也无需在这里跟你们嚼这些口舌!” “陛下!”正立殿央的遂良急接尾音断喝一句,于此同时,双臂迅捷抬起,将手中朝笏奋力向着前方阶梯处一摔,“如今臣说出这样一席话,得罪了陛下,臣万死。请陛下准许臣告老还乡;这个朝笏,臣交还给陛下,完璧归赵!”语尽,摘下头顶官帽,萎地而跪,卖力对着高宗阵阵磕头;几下过去,前额已经见血。 “完璧归赵”这四个字,遂良有意咬得极重,昭然欲对李治僵军。 君臣之间讨论事务,各抒己见本无甚错处;可皇帝尚未怎般发话,就被大臣僵军,还要以死相逼。皇帝,怎可忍得? 高宗盛怒已经袭上眼睑,高声吩咐:“来人,把这逆臣给朕拖下去!” “陛下,请听从老臣劝谏,切勿意气用事呀!”遂良并非当真想要辞去官职,只是借机要挟而已;固此,自也不肯下去,拉拉扯扯,好不折腾。 “何不扑杀此獠!” 正这时,令长孙无忌等一干人,万万未能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只听龙座偏侧,内殿硕大倾城的牡丹屏风之后,忽然传来一个无比尖锐清脆的汹汹女声。气势咄咄、愤慨难尽,正是媚娘。 石破天惊的突发意外,吓傻殿内众人。 分明皇帝与臣子议事,一个区区后宫昭仪,居然来此窃听。只一句话,便这般蛮横强硬,要打死前朝顾命大臣。 皇上已经发怒,又岂能再回头?早已怒气不打一处的媚娘,便干脆顺着高宗的火气,再添一把干柴,要求处死遂良,火上浇油一番了。 高宗亦是一怔,未曾料想媚娘会开言吐露,更未曾料想媚娘会诉出此等锋芒必露的语句。只好滞于当地里,当真俨然不知该做何定夺。 到底长孙无忌老城多变,照此形势发展,高宗极其可能为了自己帝王的无可动摇威严,将褚遂良杖毙当场。这样一想,免不得一个激灵,慌忙跨前几步,开了经久沉默的金口:“皇上莫动怒,遂良受先朝顾命,为先帝所钦点;纵有罪,不可加刑。” 高宗接受了无忌递过的台阶,没有再度追究下去,君臣不欢而散。 。 如此这般一闹,第二次的对决,算是打成了平局。 从一开始的废王立武事宜商讨,意外的演变成了褚遂良该不该处置。意气之争、乘胜追击的性情结果,导致节外生枝。但其结果,却对高宗有利。 可此事毕竟已经闹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本想放于内廷、私下议论解决的高宗,却再也遮掩不住了。昭仪跟顾命大臣发生直接冲突,不消半日,定然沸沸扬扬。 果然不出所料,次日下午,诸多宰相、长吏纷纷上疏,反对册立武昭仪为后。奏折堆积如山,密信层垒不尽。 历数反对高宗与媚娘的众人,其间宰相居多;支持者,可谓廖若星辰。如此看来,废王立武事件,怕也只得再一次搁置下去,苍白、无望、又绵长。 “治,这种情况,我一早便想到了。”媚娘一手轻轻扶过高宗肩头,一手贴放在他的胸口,抬起一双美丽秋眸凝望过他乌黑的眼睑,依旧是那个惯有的姿势。 “媚娘,你放心,我不会放弃。”治温良的手掌呵护备至的抚摸过女子绸缎娟颊,分明没有哪怕三分的把握,却还是这样说了,强迫自己极近坚强下去。 媚娘却莞尔笑笑,语气温和、妩媚:“治,无需多想,你且算算,还有哪一位宰相,也许会对我们加以支持?” “宰相?”高宗皱眉反问。 “嗯。”媚娘重重点头,可以看出,并非玩笑。 七个宰相的名字,一一于高宗脑海中浮光掠影般筛过:“褚遂良,呵,想到便来气!韩瑗、来济,刚刚联名上疏,也是坚决反对。长孙无忌、于志宁,两人当为一股,目前为止虽然并未对此多说一字,但态度早已摆明......还有,崔敦礼?”治禁不住一丝苦笑,“他已经病入膏肓、卧床多日,连我自己都想不起来他的模样,纵使他支持,又能做什么呢!” “别急呀,还有一个人呢?”盈盈俏语恰如三月春风,徐徐浅绕,轻柔适宜。 “还有......李绩!”突然之间,这样一个名字跳了出来;两次面见,他都推说身体不适,其态度亦早已摆明,不同无忌等人一派。况且就官职问题上面,武昭仪还曾有恩于他......想到这里,治久溺若水的苦苦心灵终于见到一根不知是否可以救命的浮萍,噙杂恍悟,释怀笑意重新绽放在眶里;与媚娘相视一笑后,快速转身,迈步出了昭仪宫去。 与此同时,新城恰好提裙而来,向着急匆匆步出的李治微行下礼后,便颇含着几分急切的奔过了媚娘身前:“姐姐,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一反常态,女子眸中不掺喜怒,只有一抹很深很深的雾影斑驳:“令月,来,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沉沉语音漫溯过新城耳畔,媚娘温和的牵着她落座香席,言词有些不着边际。 “难不成,触景生情间,忽而想到些什么?”新城边作想时,只得随着媚娘牵引,一并落座下来:“姐姐可否又要给令月讲安平公主的故事呢?寂寂寒夜,桃花纷飞满目红......斯世间,竟会有这样痴极、癫狂的女子。”一语渐尽,不觉垂下眉目,点燃往昔思虑。 “不,这一次,我给你讲一个猎人,跟杜鹃鸟的故事。”媚娘摇摇头,柔和一笑;虽是故事,但语气却深沉肃穆、神圣非常:“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传说?一个猎人,爱上了一只杜鹃。为了杜鹃昼夜放声歌唱,猎人......射伤了太阳。后来,天神动怒,惩罚猎人,把他变成了一尊雕像......杜鹃彻夜哭泣,流干了泪,哭出了血。太阳不忍,求天神宽恕猎人。天神被太阳的宽厚仁慈感动,将猎人流放在了森林的最深处,一个永无白昼的地方。最后,杜鹃飞去了那个无昼之地,为猎人不分晨昏,昼夜歌唱。”于此,少许停顿,精致非常的凤形眼眸,依稀烁动泪痕,“吴王,如果我是他的杜鹃,那么我愿为他撕碎整个世界......可他明明知道,太阳也是他自己呀!射伤太阳,不是也射伤了他自己么?就像昔日里,他为了保全我,甘愿放弃身为皇子,经久以来持续着的梦想,毅然绝尘离开长安那样......”媚娘眼眸全全浸透茫然,陷入痴意与追怀,“杜鹃醉,傲骨隐青衣......”是的,她所要做的、所在竭力努力着的,其实只是一件一早便想做的事;把这江山、这最高的政权,交付予他,他们是一体的呀!只是昔时,她不能选择他要不要接受;而他为了保全她,撕碎了自己的整个世界......但现在,他们是一体的,她支配着他的一切:“这样深沉的爱,即使被它为初衷而中伤的旁人,想必也会为之动容,甚至,心甘情愿......”玫瑰色唇畔缄默下来,因了隐逸着的清泪缘故,趁得一双好看的瞳眸,愈加清澈泠泠。 新城没有答话,终于明白媚娘为何要于她来讲这个故事。 善花开,结怨果,人生既痴缠,为何会是错;入红尘婆娑,为何偏求不昧,三世因果?不知心向何处系,何来解脱......拼尽此身稀有功德,换你来生一诺......一叶花开(一朝飘落);一时相逢(一世纠葛);一笑倾城(一场落寞);一梦南柯(一语道破)......缄默便可,爱染贪着,不必说破。 这一刻,她领悟了其中隐逸着的全部旨义。不觉间,侧过额头,斜靠在媚娘香肩,静静靠着,灵魂里、共鸣的安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4章 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 [上部{情起}]:第二十四章千家笑语漏迟迟·忧患潜从物外知 。 “臣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雄浑的语气里,看不出丝毫病孱怏怏;皎若明星的虎目烁动着刚强的毅志。内院大殿,李绩匍匐在高宗脚下,举止朗朗、体态铿锵。 高宗正在阅览杂书,得闻李绩前来,忙合了卷轴,向着前方萎地的将军微点一下头:“平身吧!”尔后,脊背突靠向后方椅背,玩心荡起,目光轻侧,但不怨怪,“徐懋功呀徐懋功,你是朕第一个叫到内庭商议事物的臣子,却也是最后一个前来的。” “皇上凑趣臣了。”李绩有条不紊的起了腰身,淡淡还之一笑,“臣身体多有不适,便告病家中歇息两日而已嘛!”虽明显一席虚假掩饰,但经久沙场磨练,早已入骨三分的将军特有豪情没有隐退、显露无疑。 高居龙位的李治,有意掩住厚唇处,一抹因有七分把握,而暗自欢欣的微笑,重新震了嗓音,神情严肃下来,语气亦放低沉:“朕今日宣将军入殿,是为这样一件事......”于此,略施停顿,又转话锋,眉梢依稀无奈;身体轻探,俨然一家人的亲热非常:“朕欲立武昭仪为后,可遂良拼命反对......既然他为顾命大臣,声望摆在那里,朕该如何进展?这事情,是不是便只能算了?”话语完备,目光定格向面前老城将军,希翼昭然若揭,只待懋功回话。 朱红的宽袍中央,一条流苏束腰轻磕着华美大红软毯;内殿静谧无声,只余细碎的纱幕合着彩绘的橱窗细风,来回荡漾,发出瑟瑟肃响。 象征帝王威仪的九级阶台,在日光辉映、交错下,斑斓着高贵的琉璃韵致。高宗屏息凝神,潭水悠远的朗目经久凝视、定格向海中浮萍样的将军,生怕惊走般。 李绩沉默许久,再开言间,军人洒脱与豪气突蜕变为老城及不屑,只一句:“此陛下家事,何必更问外人?”如此简单,听来轻飘。 聪慧如李绩,他并没有对此包藏繁杂政治的事务妄加看法,甚至没有从正面回答。只殊知,这样一句话语才一出口,便使得媚娘在后位冲击路途之上的种种不利局面,皆数化为泡影,乾坤挪移了! 册立谁为皇后,根本就是陛下家中私事,又何必要前来发问不相干的外人?固此,臣不表态;可陛下也别忘记,臣是外人,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也都是外人呀!关键的是陛下自己的主意,陛下心中如何想,如何去做便是呵! 表面看来,李绩只围绕着皇后问题进言;实质剖析一下,却是在谈皇权内涵。无论事务对错,皇帝都要行使自己本身该有的权利。超越换皇后事务性质,回归皇权的基本现实,便是最有利的说辞!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高宗一颗极近干涸的焦灼心灵,只在这须臾间,宛如天降甘霖般畅快酣甜;茅塞顿开的同时,又似醍醐灌顶。 回想往昔,媚娘曾再三叮嘱高宗要留得李绩在朝;眼下再看,不得不钦佩她一贯敏锐的洞悉。李绩是朝堂之中唯一可以跟长孙无忌分庭抗礼的官员,正因有他牵制,永徽朝局,才不至于被无忌彻底收到囊中去。 以李绩一句话为分水岭,朝中局势便俨然滋生为“拥护”、“反对”两种相悖的派系,而不再单单为皇帝一人执意妄行。如此一来,皇帝便可以上下其手、有所定夺及作为;两派意见,选定一派便可。此时此刻,高宗顿觉掌心发烫,胜券在握了。 速战速决的谋略手法,岂是无忌一人专长?高宗当即行下一道急旨,将褚遂良贬往潭州担任都督。 褚遂良遭到贬斥,以无忌为首的反对派别顷然便沉寂下来,掩旗歇鼓,再无可寻匿声息。 狐狸般灵活多变的无忌,已经清楚的洞悉了高宗这股久蓄心底的愤怒,知道他已经拉下脸面,不再留得情面。皇帝发威,纵天大权势的臣子,又岂有不肆惮之说?到底身为凡人,人性之中见惯不怪的懦弱一面占据上风、滋生退避心思,识时务的选择了保持沉默。 废王立武事宜进展到这里,高宗与媚娘已经占据了征战中绝对的高地,甚至可以说胜局已成,只等那一声高昂的钦定鼓乐,打破阳春沉憨的醉梦。 。 一米阳光,照耀两种心情。 “最近种种,皇后可都听说了么?” 淑妃讪讪的语音凉薄在闭目小憩的悠怡耳里,悠怡略蹙眉,嵌红玛瑙雕唇的金凤饰冠在这抬眸霎那,忽而折射太阳七色华彩,显得耀目非常:“珍儿,来我这里,都不遣人通传了?”并非有意苛责,实为顺势一问,抛过懒懒一个眼神,流转空中,恒久迷离。 “王悠怡,你少跟我摆弄大唐皇后的架子!”萧珍伶俐接口,妙目清波点染心火绵亘,唇畔一抹巧笑招摇的如同三月春花,娇嫩、烂漫、张扬......太多太多,无不为着往后多灾的宿命敲响丧钟:“你把武媚娘召回来,不就是想利用她跟我争宠,达到你看笑话的目的么?呵,现在呢!你连自己的位子都快保不住了吧!”语尽,女子双颊润红,夸张的微扬卷睫,宣泄出一个不羁、癫狂的笑;这笑容,分明是微殇的,因为女子长睫一直在颤,难掩清泓泪渍。似笑悠怡,又似笑自己。 无端狂笑无端哭,纵有欢肠也似冰...... 又一阵干燥微风拂过地表,漫漫向远处、更远处延展,无声无息、无边无际。春阳继续透过青蒙蒙的晶天,映射下婆娑舞姿,竭力散发周身热量,似欲将大地烤焦。然而,它到底低估了时事的定局,纵使将自身有限力量之中所有的源泉撕裂、再爆破出来,春季微阳,又如何拼得过钦定好的烈夏酷暑?其结果,横竖逃不过一个篱落归途。 可面对权力,忍耐与豁达是最致命的弱点,它只会使权力更加懒惰;而一个仅凭单纯与惯性行事的政权,只能滑向更为深不见底的罪恶深渊! 悠怡没有开言,依旧如同往昔那般,默默将一切收到眶子极深处。略扫精桌清茶,见已经散去滚烫的雾气,便抬袖盈过,无比闲适端起,半空滑出一道空灵的弧度;那双手在华光投射间,纤细美丽的如同琉璃。艳红小口略将清茶入喉,微苦、既而是涩,回味悠长:“这雕梅的味道很不错,酸酸甜甜,要尝一个么?”平放茶盏至桌面,悠怡又向周旁果盘处拈了一粒玲珑小巧的蜜饯入口,动作飘逸如梦。 雕梅是大理特有的美食,因碉镂花纹而得名。制作时,需选取上好盐梅,然后用澄清石灰水将盐梅整粒浸泡;取出凉干后,再使刻刀于梅肉之上雕刻出连续曲折的花纹,从空隙挤出梅核,中空如缕,轻轻压启成菊花状、锯齿形的梅饼。放入清水盆里,撒少许食盐,以去梅子酸味;然后放入砂罐,再用上等味料浸渍数月,待梅饼呈金黄色时,便可完成。 晶莹剔透的雕梅小食,韵味清香而脆,酸中带甜、沁人肺腑。 “你......”珍儿一时里噎在当地,说不出话;苍白的面眸泛起颓然的荒凉。泪水凭借风势,散落飞花、坠入哀土,迅疾湮灭无踪。 空旷的殿宇,就在这一转瞬,忽而显现一种诡异的窘迫;阵阵不祥之感漫溯过四野里,本该林立宫娥的空旷静处。 于此同时,微掩的房门被撞开,有粗鲁兵丁带一脸骁勇漠漠,迅捷跃出进深,径直冲入眼下死气鬼魅偌大的宫堂。 还尚且不及悠怡、萧珍意识到外界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情形,便已被兵士不由分说反扭起来,束缚手脚。 紧接着,一身明黄龙袍便服的高宗稳着步子进来,情态威仪、目光锐利;身后不远处,是一身华丽大红滚金边朝服的新城公主。 “这么快,便动手了?”无数次的看过,只这一次,眸光没有爱意。取而代之,只是层层严寒;自珍儿心底根源处蒸腾、翻卷起的锐利严寒。 这一挑睫,治此时此刻精心设计、尽是帝王威仪的面目,忽牵一瞬失神;新城体察入眼,急忙扯了一下九哥龙袍袖角。高宗才振作,倒未多说什么,只一挥袖,便有宦官请了圣旨宣读...... “王皇后、萧淑妃,谋行蛊毒,废为庶人;母及兄弟,并除名、流岭南。” 一语渐尽,纵早已有所洞察体悟,当真相摆在眼前,却也不免呆滞。萧珍久久定格于肃杀殿宇,宛如泥雕木塑;一抹华彩透过开合半扇的窗子,微妙筛落进来,正正耀在珍儿娇躯上面,形成一件天然的烁动裙袂。 林立四方的侍卫兵丁紧架住二位柔弱女子纤嫩的香臂,粗鲁蛮横的朝着门边拖过。 就在这一刻,出乎所有人意料,素日里一向沉稳端庄、识礼周成又不喜多言的皇后忽而挣脱久压于心底里的万般情态坟冢,兀然一阵狂笑,亦唤回了木讷中的珍儿;影影绰绰的婆娑身子合着笑意微颤,眼泪细碎,语声绝望,甚至凄美:“李治!做了这么些年的夫妻,时至今日,你却可以费尽思量、如此决绝、狠心的置我于死地......可是你知道么?到现在,我连恨,我都不忍心恨你啊!”悠怡凄艾的绵长腔调,捻辗了一路;蜿蜒的甬廊宫道,似乎也因这语声,愈加缄默的耐人寻味。 “大家且来说说,这样的事态,合理与否?”像是因为惧怕高宗一时涌动怜意,旁生节外枝丫;新城忙不迭的斜跨一步上前,灵眸流转,双手合十于胸口、极近柔媚虔诚:“一个只识得种地的田舍翁,一年间多收成十斛麦子,都可以一高兴便休掉夫人、另择心仪者。何况如今皇后获罪,陛下想要册立自己心仪的女人为后呢?还需要征求旁人见解、接受一切絮絮叨叨的品头论足么?” 一语完备,掷地有声;引得室内一片嘈杂躁动。 但是,只有高宗一人听明白了妹妹话中真正所要表达的深藏含义。 种田老汉想要另换夫人,便是说换就换,可皇帝呢?欲立一位皇后,却尚需有求于朝中臣子。言外之意,大唐的皇帝,还不如一个田舍翁!皇权篱落,有名无实...... 这样一句话,从自小围绕媚娘身边长大,耳闻目染诸多政治变机的胞妹口中诉出,定然不是单纯玩意。她是在有意激励高宗,坚持走下,竖立信念,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至高政治核心...... 永徽六年十月十八日,唐高宗正式颁行册立武昭仪为后诏令。并废除太子素节,安置显州;重立李弘为储。 永徽六年十一月一日,司空李绩躬身赠皇后凤玺,武后正式成为大唐国母。 躬身历经、并苦苦抵御内外二庭僵持多年的坎坷、艰苦政治斗争;如今的武后,已经最直接的品尝到了权利的滋味。权力,那种君临万千众人之上,享受无数膜拜的迷人感觉......此时此刻,她那只伸向纷繁政局中的手,已经再也不愿收回来了。 同日,媚娘于肃立门接见诸文武,为中国五千年幽幽历史长河中,皇后接见文武开了空前亦绝后的先河;其气势,有如皇者。 。 蹦跳而入的公主,急对两旁宫娥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于跪落佛祖金像下薄团的女子近前处,收了欢快步子,提裙踮脚移过,如酥指尖由后轻轻罩住媚娘双眸,却是童年时期惯有的游戏。 果不其然,媚娘莞尔浅笑,也未挣开回身:“令月,什么时候有这样的玩心了?” 新城一听唤,盈盈松开媚娘秋眸,欢跃一阵笑语:“好姐姐,也不让让我呢!”边说话间,灵巧转了步子,跪坐于媚娘对面薄团上,忽一抬眉弯,“姐姐,如愿以偿成为皇后,应该高兴才是,却又为何......眉心残存忧愁?” “你是不知。”见新城已经瞧出,媚娘索性便将眉目颦下,喃喃徐缓吐露:“我曾经做过你父皇的才人,这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如今,又被你九哥册立为后,天下之人,有的,颇具为词。”缘由诉尽,女子垂下眼睑,于喉咙处幽幽叹出口气来。 “原来如此......”新城思量须臾,微颦的眉目忽而疏朗,面目侧过,语气婉转如泉:“姐姐告知九哥,要他向天下正式拟诏,就说......册封昭仪为后,原是奉了先皇旨义!嗯,贞观末期,先皇病重,见太子辛苦服侍左右......一时动容,逐,将身旁武才人赐予太子,许得自己百年之后,才人侍奉于其。”娟秀眼睑闪动内慧光芒,如花丽唇勾勒一抹浅浅的笑:“如此一来,既成全姐姐美事,又显露九哥之忠孝。纵然旁人不信,还不也是只得姑妄听之?大局已定,谁人又敢闲来无事,挑衅圣上威仪?” 媚娘边听着,不由缓缓点头,心下一阵开悟,烦闷全消。须臾过后,如水眸子重新迎向新城,却是另外一个话题:“现眼前,我们跪落在佛的脚下,你又可知道,观音菩萨为何只成菩萨、不成佛?” “因为菩萨长出千手千眼,发誓要利益天下众生。”新城款款回复,不置可否的迎合向媚娘。 “那么佛与菩萨,谁得到的香火、敬仰最多?”媚娘俯身拜了三拜,又是淡淡。 新城凝看媚娘圣美的侧影,略微歪头:“嗯......不知道;或许,一样多吧!” “这正如同政权的高明之处!”媚娘豁的起身,较好的容颜迎向莲台金佛,除却睿智干练,不见其它烟火情态,“不在乎所谓高低,在自己心里,每个人都是王者!我们敬仰佛、敬仰菩萨,可我们却永远不会知道他们答应给予我们什么、不给予我们什么。一切基业因果,一切美好前途,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修来的。他们不会偏袒每一个人,他们的职责,只是让这因果成功、无误流转在三界轮回中;对于我们,只要知道他们曾答应会赐予我们平安喜乐、成就芜杂心事,这便够了......无论你曾得到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都与他们无关。因为作为一个人,一个有心气的女人,生存的全部秘密便是在于随时准备报之以付出冷酷的代价为座右铭。”媚娘漠视一切的睛眸里,蒸腾着隐隐的傲气,隐隐的虔诚:“而他们”目光再次错落向莲台金佛,尔后匍匐下去,“便是我们不动声色的榜样!” —————————— 注:潇湘最近的作品页面生成不太好,点击阅读此书有的时候目录显示不完全,请亲们直接从作品最新章节处点击进入^_^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5章 红尘已灭往事焚—今朝劝君酒一杯 。 [上部{情起}]:第二十五章红尘已灭往事焚·今朝劝君酒一杯 。 风帘磕着窗廊,轻微颤动点花绘彩的恋恋娇躯;平稳倚靠,恍若黏贴。 严冬酷日,天幕大片降霜,却没有下雪;如此一来,大地便干干的,凸显昭然不讳的芜杂燥燥。 “媚娘,你怎么了?”横雕九龙夺珠的纯金香鼎暖炉前,掬一捧袅袅青烟,高宗渐趋体察到静立窗前的出神挚爱,眼角眉梢依稀暗涌过的点点哀愁,那般不符合素日独绝的刚强;打湿了凝眸素妆、聒碎满身金凤华袍付之于其的浓郁盛贵色彩:“一身繁华、一身潇洒......”女子银牙开合,红润唇角碎声的低喃着;黯淡的离忧袭卷心事痴醉、冉冉透过窗;如此微殇,暗自妖娆。 “嗯?”高宗愈加诧异,一时解不过在自己看来,甚为不着边际的话语含义;侧了脖颈,下意识略问回去。 “哦,没什么。”虽只是轻轻一个“嗯”字,却足以引得眼下早已嫁做人妇、早便不再对暗藏心底的那一分恒远情愫,抱有任何幻想的媚娘回神敛绪;既而心不在焉的斜身缓款笑笑,似在掩饰。 清俊的王者不禁皱起浓眉,瞳仁幽处,潋滟深情几许。明黄袍角合矫矫步伐游走而有了节奏,一曳一曳,直至妻子身前适才落定:“哪里不舒服么?自入冬以来,便常这样迟钝,还是......”厚唇息合,分明飘散关切;只是边说着,波光不觉错落向女子束柔橘丝带的绵软小腹,眼角噙一抹浅悸,忽有欣喜及惊奇并存。 “皇上,没那么快,才刚有了贤儿的......”媚娘倏刻会意李治心中猜度,冷艳面目骤然浮现娇羞涟漪,好似无骨的锦绸酥手急一扑丈夫臂膀。 这个下意识的无意动作,成功唤醒高宗于萎靡冬季间残喘在心底里的滚烫欲望;使得他不由自主的一把抱紧妻子,入了温怀,激烈一吻落定。 有如巧合般,干冷厉寒的疏冬北风,就在此瞬,突兀冲破虚掩的镂花轩窗,簌簌灌溉进来,扑在人的肤上,宛如梭刀;迷乱恍惚中,零星夹杂几片凋零的暗红梅瓣,似有花土迷香...... 女子因了这突兀一吻,而本能的柔软闭合了的眼睑,亦于须臾,无征兆发颤;花汀玲唇一霎突离高宗皓齿,莲步袅退向后、贝牙上下错合,娇喘微微。明眸若兮间,是一反常态的恐慌与疏落。 面对一个正沉浸在往昔滚滚黄尘里、同另一位爱人美好过往的女子,又缘何能够得以坦然接受其它近在咫尺的切破爱情? “姐姐?”治萌在原地,沉默几秒,不置可否的本能唤过;谁曾想,刚欲踱步追捉至前问个缘由究竟,却又猝的定住——流转余光不经意与那随风漫入软毯的几片残梅伤了满怀。同面前分明的挚爱咫尺相立间,君知否,二人却是各存一段心事。 同是冬天,同一场接吻,同样的两个人,甚至如出一辙的追怀旧人......不同的是,脑海、心中,念得不是同一个人。 媚娘心心忆着英武寒傲的恪,这落落北风、哀哀青冥,唤醒她的爱情,也鼓舞着她更兼拼搏、奋奋的软弱柔心。 治,遥想起了汝南。黄昏远,空院落梅如雪乱,多情殇自己,枉梦痕依稀...... “明夕何夕?君已陌路。”素面朝天,帝王神情沧桑、肃穆的有如虔诚的僧侣,“银妆,我说过,要在我与媚娘生活的地方种满梅花,冬风一来、满庭飘香;就仿佛,你还在......如今,我做到了,是你,是你来看我了么?呵、原是我痴极,你说过,‘君已陌路’。昨日种种,已经似水无痕;今夕何夕?君已,陌路......”如此绝尘,又何尝不是一身繁华、一身潇洒?只终逃不过的,都是一个命运的挣扎! 树木掉光了叶子,百色候鸟也高振着斑斓的羽翅,纵横天野、向着温暖的南方,寻求自己欢甜、崭新的故乡。对于鸟儿,它们是没有家的;飞到哪里,哪里便是吾邦。 草木没有了碧绿浓荫的茂叶装点,那些活灵活现、会动、会唱歌、会跳舞的“花儿”亦舍了它们而去,上演出一幕“飞鸟各入林”的现实惨剧,尚且被衬托的幽怨恒久;何况于人? 内心空虚、寂寥的季节,难免滋生诸多平常时分不会去作想、亦无需作想的徒徒庸情罢了。 “皇上、皇后娘娘,长孙大人求见。”高宗贴身宦官一步两停的自外间走入,生怕惊扰主子冬季难得的大好兴质一样;人还未及看到,那颇赋阴柔气息的讪讪语声却已经被空气送往内室四野,漫溯入得耳廓中来。 电光霹雳,高宗猛然回神;本因思忆故人而紧锁的眉宇,这一刹,皱得更紧:“长孙无忌......他怎么来了?”俊秀面目也含几分苍白。纵然废王立武事件已经为高宗赢回不少权利与坚定底气,可这个舅舅在外甥面前,依旧素有威望。 “治,你且别慌,长孙大人到底是你的臣子,进陛下书房面圣,无何处不稳妥呀?”向来聪慧如斯的绝美女子亦于一瞬里敛去顺境寂寞中、滋生出的万种闲愁,极为迅捷的缜密思量过后,稳稳碎着步子挪过高宗身边,卷睫低回,牡丹俏、生姿娇:“只是此般场合,我委实不该在的,喏——”边莺歌浅绕,眼眸潋潋清光便已经兜转向西侧角水晶珠帘,“我且先在那里浅避一避。”形容娇憨、举止落落,边言语时,已经盈盈而入;再回首一探,顷然生万千瑶。 “佳人笑,水晶帘动清梦摇。”治不由触景生情,煞好兴致朗吟出口。 “好了好了,当真筛风弄月、潇洒倜傥起来?”在媚娘微笑一迎合间,高宗转过了身子,冲着宦官挥袖做下一恭请的手势。 宦官躬身哈腰,即而高宣无忌入殿觐见。 一身发紫官袍的无忌,携带他平素惯有着的万千智慧心思,并走入殿;几月没见,已然精瘦许多、老目沧眉中,蒸腾着的精气神璧合明波,却没有太多变化,浓烈如常。 君臣之间行过那一班老套的礼仪周成后,高宗便缄默了;屏息凝神,只待无忌挑明此刻主题。 但无忌没有忙着做声,经久对望,二者皆不言一字;晶帘晃曳中的媚娘也不能言一字。 宫娥、内侍早已识趣退避,宏伟肃穆的沧偌唐宫,唯剩他们三人;神情俱凝重、逼仄的好似可以听到每一声兀然加重的心跳。 “舅舅,坐吧!”僵持良久,高宗到底还是在这股浓厚、压抑的氛围里再度败下阵势;许也多忌惮无忌天然舅父身份,轻齿哆嗦吐露一句客套,儒面渐逐苍白不带血色,不知是敬、亦或畏? 无忌没有动身,依稀雪花斑白的粗壮眉宇处,绰映的是纵有慧气也遮掩不住的岁月风尘;斯夫盛霜砌,拂了一身还满:“昔日里,那个乖憨朴实的晋王长大了,羽翼丰满了啊!”又是晌久绵亘,无忌一抹咄人的睛光,直锐攒射、逼抵向治;一句微词,铿锵有力爆破出口唇。 “舅父......”治免不得双肩下意识抖颤;广袤衣袍上绘刺九条逐涛金龙,竟夺不下狡狯狐狸虚设固守一势。 珠帘碎影合一抹佳人面靥,迎冬阳朗朗中,投射殿阁地面虚白残影;右端处,鼎炉香料暖意熏烧,氤氲出一派望似简单的祥和。于若幻袅袅其间,小心隐逸着的媚娘不禁轻咳两声,有些着恼于治反复无常的难改怯懦。当然,这阵娇咳,无忌没有放在心上。 “也罢、也罢......儿女的生命走向,恒来都是不依顺着父母所设定下的轨道一直前进的。”此时此刻的无忌,已经不再是那个叱咤于朝堂上的坚韧强者。历经废王立武事件政治果实瓜分,看得出来,很多事端,放得下的、放不下的、可放下可不放下的......他都尽量选择了退让,甚至完全放手。因识务而没有了太多心气的他,纵仍留不怒自威浩睿风骨,也只俨然是一个半生阅尽的老叟。不难分析,自武德隐约挣涌、贞观锋芒必露、永徽只手遮天......这中间,那个属于他的风云际会时代,正在做着最后无力的残喘苟延,就要消亡、让位于一个全新的、悄于竟日里不声不响潜移默化崛起的崭光烁烁政权:“所以老人,总也免不了伤心。” 老者咄咄的面目举止,微顷蜕转成黯然;到底是凡人,再要极近神、或魔话这无可改变的一身血肉娇躯,也还会被俗世尘埃招惹、染上百味情态。 沐政风权雨,万般迷人感觉时时漫于颀紧掌心,再纵多不愿,却又仍需无奈地看着它自疏合的指尖滑下,迅捷湮没无踪;到底还会有余温留念、还会有未能连带拂之的细小土痕。对于今朝无忌,昔时的王皇后、眼下的庶人悠怡,便是他政治果实滋生缔结出的最后一湾念想。如若悠怡重振,那么无忌心头最后的余火便会顺枯藤溯洄从之、恢复以往昭然的青碧生机;如若未果......聪狡如无忌,便要为自己后生安危德泽而做归隐策略。并非单因吴王之事触怒太多,即使抛开一切旁人怨念及其因夺权而连带出的万般冤孽;最直接的政权执掌者高宗,第一个便别想会放过他。亦不止是个人恩怨......要知道,有一种罪,叫做功高盖主。 “命运涉水而来,时局使我成为逆子。”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支撑底气,治忽沉稳开言,字字有力;乌黑星眸皎皎烁动、潭水般深沉幽寂。一眼望去,平静风气,托映帝王威仪。 “是我逼的?”无忌接口回问,向来钢铁冷坚的情形神态荡然无存,转化成前所未有过的长辈真心慈意。 “不是。”治笑笑:“只是命。” “是命?”无忌有些不解。 北风沧日投射哀哀唐宫这寂寞,媚娘妙哉的眸波透过珠帘缝隙,凝望向不远处如此绝尘的丈夫,略微探身,只不逾越出来纹丝。 “得到的越少,得不到的便也越少。”治还是笑,低了额头,只是笑得略略沧桑:“就像普通农人,他们只能顾着眼前的衣食温饱而忙碌,根本没有工夫去谈论权势的迷醉、情感的九转回廊、命运无形的作弄......固此,他们得到的少,但得不到的,便也越少;而身处帝王偌宫、官宦幽院,自出胎的那一秒钟起,便已经注定会沿袭一切衣食权势富贵的殊荣,什么都不缺了、挥金如土了,才开始渐渐滋生出所谓的诗词雅丽、红颜殇情、权势篱落、曲终人散......全然闹剧闲愁!物质是丰富了,但自古难全的情感与抱负呢?得到的越多,得不到的便也越多。这是一种,金碧辉煌的无奈。”高宗不经意时,复一浅瞥又被风儿送向更远处角落阴霾里的幽颤残梅,一颗心负重万般纠葛,绞痛、哀伤、无奈的不是滋味。 “金碧辉煌的无奈......你是无奈,可你又是否想到,有些人,无奈之余,是否无辜?”深红渗紫的广袍疏袖猝然抬起,向着芜杂空中猛地一挥;无忌眉梢眼角虎气重新炯炯,语声不大,但惯有苍劲着力:“王皇后、萧淑妃两个可怜的、深爱着你的女人......用尽一生证明曾爱过,心系何处,不求解脱。”言到此处,落差柔和渐趋,转瞬,又一挑起,“陛下将她们无辜定罪,为得只是全一己之私欲;两位正值妙龄的温秀女子经久蒙受冤屈,此分此刻,怕就要哭瞎眼了吧!她们不该承受这一切、她们不仅是无辜的,更重要的是她们是爱你的呀!这样对待她们,莫不太过狠毒了么!”一语完备,生气俱现,紧蹙喘息的胸口昭然着忿忿不平;素如秋水的眼睑神态极具抽(隔离符号)动。这个外甥,他太了解;但凡动之以情义为点论证,他都定会伤到心碎、坦然退步。 “我......”果不其然,高宗又是一发抖,只诉出一个“我”字。朗朗清目缔结博心,不难看出慈悔难尽。 “当初你诬告吴王谋反,是以达到自己无可明说的政治目的,难道便不狠毒么!” 又是一突兀,水晶帘幕颤合篱落间,讪讪曳出媚娘含带薄凉、轻慢的蔑薄嗓音。影绰纤身渐直起来,抬盈袖、伸素指,微拨珠帘,一步一聘婷出身段;金凤的大滚明丽朝袍,狭目凝望着无忌,纤额轻抬,只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盛贵傲然。 因有了上次内殿议事中,与眼下情景如出一辙的突变经验,固此,无忌也并没有似上一次那般几秒无措;只不知怎的,火热的心惊然拔凉在寒冰里:“臣,告退。”再度张合唇处,睿目敛光垂下,只剩三字。完备后,还想再说什么,终是没有。身影迅捷又流畅的款催移行,层层消失在远方东阳冷辉抚摸下,狭长神秘的甬道深幽处...... 。 古树虬干边缘,斜委一位青衣公子;一卷厚重泛黄的书卷,安宁躺在这位公子的怀里,被心不在焉的倒置着,起着遮掩浓密心事的作用;合了斑驳华晕,霍霍攒动微光,夹带游丝般的愁绪。 院落洒了一地冷月,夜风嚣张,扯动公子绸缎质地的素净袍袂,一个方向、几点凌乱发丝,是风的伎俩。于是,人便显得很是飘逸没了重量,出尘拔俗的与他夜幕下的心情极端不合时宜。 几许飞花似雪,残落冷地。长孙冲沉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路走来,残梅飞舞,恍若踏花:“诠儿,怎么了?一个人坐在这里吹风发呆。”柔和关切的嗓音,边漫溯间,已经搂住弟弟的肩膀,贴他一并将身靠下、揣摩思量。 “父亲进过宫了,但是......”长孙诠无可奈何的垂下了头,话音跌宕委屈,“没有向皇上与武后提及起新城公主之事。” 冲儿闻声,起先摸弄一愣,只旋即,便兀的绽笑开来,已经全然体察认识到了弟弟为何事烦忧:“傻小子,你当真如此看重新城长公主?”明知会以何作答复,还是侧目,点点逗趣开来。 “当然,她是我的全部!”诠儿猛然抬头,无所顾虑燥燥嚷出,“你对长乐贵主难道不看重么!”话语才出口,兀然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失言,不忍探寻哥哥好看的瞳仁可否被这一句惹出泪光。急忙缄默,良久沉寂,才又讷讷:“哥,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冷夜飘波,浮云片羽遮月;快到人定时期,万物玄青中,四野开始降霜:“没关系。”沉默转瞬,冲儿迎合向弟弟年少执拗的眉宇;奔放才华、温文如玉、又含点点疏狂,是那样像经年之前、少不更事的自己:“别着急,父亲不帮你,哥哥帮你去说!”面上一副欢欣爽朗,掩盖心底万股痴情悠冢;那里有世上最大成的温暖,有最体贴的真诚抚慰.....那里对他,只意味着记忆。记忆,不愿回去;“这位新城贵主,我们诠儿是娶定了!”自己情路多喘,固此,愈断不能使得弟弟继续坎坷下去。喜欢一个人,便要了解她、认识她、得到她、爱她、呵护她、一生一世,此心不渝。 “真的?”诠儿一瞬来了兴致,腰身豁的直起,萎靡不见。 “哥哥不会骗你。”冲儿又是一个绽开的笑意,朗目弯弯,兄长慈意。 霜气笼罩着的幽深庭院,因了世人言语,自凭空中激起一道持续的乳白液花。冷风呼啸,一棕一青两角纷飞袍袂交织成独有的亭立景色,宛如两道暗夜高高执起的旌旗。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6章 契阔生死君莫问—纵有欢肠已似冰 。 [上部{情起}]:第二十六章契阔生死君莫问·纵有欢肠已似冰 。 气候至冷,大地开始飘雪了;昂首向天,一只掉了队的南飞大雁卖力缓振羽翅,于青冥广漠中哀哀跛行嘶鸣,三两声、凌乱不成趣。它又冷又饿,飞得很慢,仿佛定格在当地有限一段距离不加动弹,像一把黑色铁锈剪刀,似要剪破死气阴晕的天宇。 妆楼倚望,一抹晨光流彩,有女子绥聘对镜,整容施朱、戴玉点金;之后一转身,那抹晨光便不偏不移正嵌入她的眸波:“天才现出鱼肚不久,便急急闯入大唐皇后的闺房要求觐见,这恐怕不是很稳妥吧!”女子柔花汀边不急不缓边点淡粉豆蔻,边半含凑趣的凝对眼前之人,诉出句玩笑话。 青衣丝袍、金带宽边,合几分晨曦漫空布着的清朗与翩翩公子眉弯才气倜傥交织珠联,皆趁十分适宜:“娘娘恕罪,实为......情势所迫。”长孙冲不觉间,已羞红一张绷紧的俊面,其窘迫之态昭著跌染,反显呆木可爱,“圣上......可在么?”既而,似在有意遮掩缔结滋生出的梳礼慌乱,额头一低,结巴着补充问句。 媚娘尚不及他说完,早已“扑哧”一下着乐出口;只这一笑,千红一啼,宛若盛春初夏烂漫百花高调全铺山野坡路,竟芳夺彩、万颜同绽成绝唱,“皇上召了大臣御书房里议事呢!哎——”复一颦眉,玩心共细言皆现,“你是来找我的,还是来找陛下的?”因为曾在吴王一事上面,二人有过配合照应;又同为情念困惑、出路难寻,固此,面对于长孙冲,媚娘一向不曾拘谨、端架过。 倒是冲儿,碍于君臣礼仪,从来未敢轻逾毫厘,还尤恐不周成:“臣,是为家弟委托之事,来朝见陛下与皇后。”素袖抬合胸前,施一礼。 “为了你弟弟?”媚娘侧目,明月紫晶石耳饰丁玲颤响,宛如潭水,灵灵夺光。 “是。”向来注重儒雅礼乐的公子,轻吐一字,洁额半低,青丝几许斜落,刚好掩住潜藏眉心处阵阵悸荡窘迫。 这样的场合时机,这样一位绝美高贵的女子,心中这样一个关乎情爱的涩涩话题;若说不会悸动甚至微羞,反倒决然谎话,“臣弟,奢愿求娶我朝新城贵主。” 雷雨破春,抖碎瓦蓝天顷、逗急枝簇牡丹,“你弟弟意愿求娶新城长公主?”出口转瞬,惊蛰并未比下,又夹讪乐,“呵,倒是有趣。弟弟娶妻,却要哥哥出面成全媒妁!”逐次递进、讪讪转为冷凝,绢美似虹的眼角眉梢恍惚跻居恼意,又不便直诉出来,只得收拢住。 语音分明带有少许凉薄,冲儿识得。只浓眉不由略蹙,努嘴自嘲;也难怪会遭人家贬低,此等大事,没有双亲出面,只见兄长,甚数荒唐呵! 高展身段在作想间,已经躬了下去,凑补一道礼仪,“臣知此事多有仓促,以至唐突到皇后,实属微臣之过。”语尽,话锋顿转,前额依旧垂着不曾抬起,更不敢稍看咫尺聘婷女子一眼;如此明丽,唯恐会令自己焦灼至伤,“但臣弟对公主之真诚爱慕,决不多掺丝纹虚假故作......” 一语未尽,媚娘已经夹步凑近冲儿身前,暗香粉袖素抬柔荑,做了一个缄默的示意,怔看过去;尚未披服金凤黄袍滑盖的女子,就这样迎冬晨温阳肃肃而立,金灿雅贵、美幻的不真实。 冲儿只得敛口,眉宇似有一瞬久违的砰然盈动。 缄默经久,媚娘兀开贝齿,素净如雪润珠辉映玲唇一抹纤媚,一时冷艳出尘,有些宛似出世里、凄独的上清智者:“因为你此生情路注定会永为一片看不见的漆黑芜寒,便一定要为唯一胞弟争取有限生命里,难能可贵的完美心动么?” 广袖拔俗,浩浩胜雪贞傲:“是的。”语声坚定,公然不讳;那里面,是令人不容回绝的莫名深意。酥了骨骼、满迷熏心。 “我知道了。”婉妩女子抿瓠犀花唇徐吐芳语,“你先回去吧!”最是一低头的温柔,收敛万顷浮云铅彩迷眼缭绕,唯存漠漠妍光天然娇俏。瑟风里独曳、无限勾魄。 冲儿辞了礼,逃也似的于这美伦微贵意境里逶迤退出青身,不知怎的、亦腼腆澄眉一抹悸悸的细碎屑尘。 奢侈极端的白玉柱廊、琉瓦璃院......唐宫依旧恢宏华美。只是,分明百花斗彩的幽深小径处,寒梅已残;此时此刻,遍再找不到一泓稍略夺目的色彩,只剩一色纯白。 白茫茫一片,好不干净。 。 “舅舅你看,冬天来了,满天都是寒光......我早猜到,下雪了呢!” 暗紫粗裙掩玉肌,浅红细边、狭窄缩袖;曾经高位加身的天之娇女,此刻竟落魄如斯。值得肯定却是,淡朗神情除却愈见沧桑之外,未曾转变太多;图腾成一种无奈的庆幸吧! “孩子......”无忌口唇颤抖着跌诉一句,老目颓彩,恍恍然生泪花。 王皇后的落魄景象,实为一种注定,这一点,无忌早已预见;既已成为庶人,又有什么资本加以渴求想象中的富贵?但到底候门望族,又有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当也不该太过差劲吧!然而当女子再度真实的站在他的眼前,此般落魄、枯槁的撕碎人心,还是大大出得无忌意料,“是下雪了,你不仅可以猜,你还可以看,还可以出去,去体悟、去触摸,去做你喜欢做的事。”一席温暖慰藉,又带零星欲说还敛的美妙希翼。 这希翼,引领鬓发蓬乱的女子暗眸死寂中,滋生一缕游丝般不易察觉的涟漪,“真的,我可以躬身去看雪、自由自在去看......这是真的、这是真的吗?”昔日润泽红腻的口唇,眼下便如同一瓣失去水分的枯萎牡丹;简单一句疑问,太多的不自由,语气氤氲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无辜天真。固此,更愈昭然显现宿命加身负担巨大不公;更趁可怜楚楚、无辜碎心。 “这是真的,这当然是真的!你不仅可以看雪,还可以夺回已经失去的一切!包括与爱人的相聚连理。你能做到,只要你愿意,只要你愿意......”无忌深谙趁热打铁的重要性,一拍悠怡粗布暗袖,苍眸谋划转瞬,一时也感慨诸多。 昔日总喜沉稳安静,固而便显幽徐冷冷、入骨骄傲的皇后,此刻经日,却有如呆傻病人、又向葵花追捉日光;穷其最大心愿,竟,只是可以躬身出去看那一场雪。 谁曾想到,待无忌话语诉尽,热切定望向悠怡,只等她再进一步期望之时;悠怡突然就笑了,边摇着头,涣散瞳仁里,宕尽寒烟衰草青,“不求相守,何来相聚!”似在端详品取。 无忌微哗。 洗尽千姿,唯存人间风骨的傲然女子缄了缄言,复低首一笑,“舅舅,谢谢您来探望我。我想,我该回去了。”絮絮缕袖,一曲清和幽怨;波心投影中,模糊了一个清润明朗的少年轮廓;只经年前一个初见,年轻的王子,钦定的太子妃......便于苦心幽处,定格了这么些年。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菲菲...... “悠怡,你听我的,听我的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你反戈一击,就说看见武媚娘自己亲手掐死了小公主......说不准也就是她掐死的,就算不是,那她嫁祸的也够顺手......至于所谓压蛊,也可想办法推脱掉......”天色欲晚,牢屋之外,刺骨北风呼啸,无忌却再做不到气定神闲。 悠怡还是展颜,微微扬颈,用十分玩味的心情垂首顾他,颓哀通透里、已有三两讥诮:“我这短短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全然听从,没有、亦或干脆不坚持自己的主见。到头来,苦了别人、也害了自己。”如果说淑妃爱得霸道、自私、固而极近执念;那么悠怡便是相反,她懂得成全、惟愿独自品味注定遥远爱情所付之来的个中涩苦滋味;她一生极近渴望去做的事并不太多,只有一件,便是放手。但却做不到,时局亦不准许她得以做到。那弥漫四周里的不见边际晦暗,已经牢牢把她定格、绷紧、刺痛、也枯萎着......直至最后的如今,看似悲观的重生,由云端自地心的尾坠。但是,她却真正释然了、解脱了、不必再违心与痛苦下去了。 言语已罢,悠怡含笑扬手,微殇的眼,最后浅瞥一下窗外、婆娑簌簌的冬雪,便随了得令上来的兵差,义无反顾重向囚牢进深走入,一步一步,连回头都不曾有过。 晚风蒸凉,拂来一脉清透;揣想殿廊,亭亭当挂冰棱。 模糊了我们之间开始时的那个段落,让绚烂使这悲怆结局变得更加动人心魄...... 。 雨雪瀌瀌,见晛曰消。呼啸的寒风刺痛入骨髓,冬风满、伴残雪碎沫飞满天,扑面、凉湿透醉。 狭小径落,蜿蜒甬道并深。青衣紫袍交织粘连一瞬,因觉冻意而本能瑟瑟缩颈的二人都怔定神,将双方入眼须臾,俱为惊诧,还存少许恐慌或尴尬,原是父子。 “你就是如此这般答应诠儿的?”天气着实太冷,固此也并没有沉默多久,无忌先开了言,但看得出来,并不怨怪。 冲儿低睑嗫嚅:“不......是我自己看出了弟弟的心事......父亲,进宫朝圣?”半句应答,半句施以疑问灵巧绕过话茬,语锋佯装关切,实质有意遮掩、哆哆嗦嗦。 “我进宫来,看看你表姐。”无忌早已看出儿子面目之间存的那股惧惧慌乱,知他是怕自己加以责备;如此违逆自己心愿做事,不计后果,委实大胆、狂妄。只是此刻,无忌已着实没了心情。佯装糊涂开腔应付罢了! 有些时候,莫太锱铢必较,糊涂是福,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啊! 一处高耸的虬枝,刺穿冰冷雾霭,迎合雨露亦或雪沫唤起的七色的虹,似乎有云雾弥漫在四周。 冲儿尾随无忌向此处行进、再绕过,头顶极高处的蓝色晶天里,白云正飞速流动,似乎有意彰显着时间不息、生命无常的诡异与魔幻。 小径快到尽头,宫门就肃立在几米开外。随着步伐不息,慢慢便可看到朱门顶部金灿灿的龙凤牌匾一点点显露出来;天色依旧很黯淡,四周满布疏朗。 正准备走过去时,一阵烟雾涌起,大股大股寒风吹得无忌苍发飞扬,盛雪凉白:“冲儿,你是我的长子,也是长孙家唯一够资格的接班人。有朝一日,若我不在,答应我,照顾好这个家。”无忌突兀停了步子开言,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厚重低沉,“不求如何光耀,甚至不论后世子孙都会如何......只要你们全都平平安安,这就够了。” 长孙冲随着父亲深沉默立,在他年轻的记忆里,此时此刻,是父亲惟一一次与他正色谈论极大话题;只没想到,竟大到了此番境界。 “父亲,您放心吧!”冲儿胸前一抱拳,“不说旁人,至少诠儿,孩儿这做哥哥的,定会竭尽所立,维护弟弟平安一世。” “嗯。”无忌淡淡支声,神情里,是与方才诉事语气不着边际的轻描淡写点头。 冲儿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父亲就是这样,总会无常;他的心思,自己恐怕顷尽一世也都不可皆数揣摩的到吧! 出门转瞬,长孙冲的目光不经意碰触一下门顶金灿图腾;胸口兀然一震。他又一次体察到了这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在阔别亡妻整整十年之后。 这本应该只属于梦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极近美好.........一抹淡粉豆蔻沿着女子玫瑰色的唇底缓缓施色,记忆便有了生机,瞬间生动起来,仿佛是某种尘封的情愫因为再度苏醒而撕裂出的一滴饱含委屈的泪水。这不可能!决不可能!这么一瞬,脑海所想不能自持与晨曦宫阁画面绵连成一条无瑕的直线,他甚至感到连脉搏都在匆促地否定、自欺欺人着自己张惶的念想......这不可能!她是皇后、是国母!他潜藏内心的专情伤口还没有被时间完全愈合!爱情,请不要苏醒,我才刚刚决定了同你的永别......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7章 不寐因果缘皆情—漫言高处不胜寒 。 [上部{情起}]:第二十七章不寐因果缘皆情·漫言高处不胜寒 。 玛瑙开翅凤凰绾结琉璃饰,将麝月发鬓匀分成两股,再交合;酥指点唇芙蓉俏,影绰徐聘的女子,此刻正婷在早朝归来的丈夫身边,额首垂项,静看着治与宦官望似无意间的一问一答,冰肌恍若雪消。 “素节赴显洲之后,可还安好?” “王子用度一切如常,当会安好。” “哦......那因母亲之过而被囚在掖廷宫里的义阳、宣城二位公主呢?” “......还好吧!” “用度?” “用度依旧,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敬请陛下放心吧!” 媚娘纤心一颤,也无瑕顾及在下人面前一向注重的倚重威望,颦眉略诧间,急接口吐芳徐问李治:“治,你知道我幽囚了义阳和宣城?”才一出口,顷然意识书房不比内宫,忙又一低头掩睫,轻补诉了一个,“陛下。” 高宗没有将这等小小不敬放在心上,俊眉微抬,与此同时,眼角示意宦官退下,才复侧了身子,执住爱妻玉腕,投一抹好看的笑,耐心软语解释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是大唐国君,事务虽诸多,又怎可令我不加知晓?” 原本无心一句,充斥媚娘耳廓后,便成听者有意。 “有一件事,我也猜测了一二;只说出来,你可别生气。”阳光的朗面勾勒一分正色、丝缕童趣,定看媚娘,深情几许、亦加智慧神光,“我们的女儿,有可能不是王悠怡害死的。” 云鬓夹花颜,垂首一顾间,清波眸光中是浓茂羽睫也掩绎不住的转瞬慌乱:“陛下,你说什么!”下意识的语句,伴随因心虚而滋生出的转身,成功又无意的缔造出一副恼怒情形。 本就嗫嚅犹豫好长一段时间的治,面见了媚娘的恼怒,愈添悔意,懊恨自己委实不该妄加触及此等话题,从而伤及一个母亲刚被生生撕裂,尚且未能全然愈合的血肉柔心。 王皇后不可能是谋杀公主的凶手,这不仅因了当日被卸去后衔时,她那哀伤的眼;更因了治的直觉。毕竟执手做了大几年夫妻,纵再无情、无交集,毕竟已成夫妻,那么感知多少还会存有。并且,治曾仔细看过孩子粉团细嫩的脖颈,光洁如玉,如同她的娘亲一样美丽,寻不到纹丝红痕勒迹。 但高宗也委实没有怀疑媚娘的意思,毕竟后宫之中纠斗不逊朝野激烈,也许会是什么有心之人,借公主暴卒事件,故拉皇后下水也难说准。一个母亲,是断不会在自己孩子身上存谋诸多心思吧!可无论无辜与否,王皇后也必须成为罪人,只能成为罪人;为了媚娘后位得保无忧,亦为了自己权势渐趋稳固。不知何时,政治已将她谱成了悲剧。 然而高宗内心一干想法,媚娘却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已隐隐感知倘使悠怡与珍儿多存世上一天,便会多为她苦苦拼搏数日,劳神着、费力着、也煎熬着,好不容易才从虎口夺来、尚不稳固的雏形政权,造成多一天的潜藏威胁。 宽袖朗朗环抱女子腰身的时候,夹杂一股温风;年轻帝王眉梢轻皱,眼睑低垂的看着圣美女子,幽仁无限爱怜、略有痴醉:“媚娘,对不起......” “你还知道什么?”女子冷然打断这无关痛痒的浮虚道歉,心头历经一番彻骨纠结;到底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予其就这样隐隐讳讳齐眉一世下去,还不如静下心来一码一码缕个明白。 “厄......”治愣怔,一时不知应当从何作答,才不至显唐突、生疏。 袅袅熏炉暖香青烟蒸曲图腾,伴檀木静梵,冉冉入寒窗;一时间,薄凉的室内空气,有如片片香灰般抖落,不成形状、本就无从形状。 “还知道什么嘛!”须臾缓神,女子已经调整、敛剥方才性子上来时的一股执拗极端心绪,再一转身、正面高宗时,已蜕变为一抹玩味娱趣。 “我还知道,早在我们游马初遇的那个经年,姐姐要找的爱人,其实并不是我。”冷光流彩,凄寒的残句,惊落平沙雁。一定媚娘中,语气低沉点点,永不变的、只是深情。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呵!”女子低颈轻笑,“都这么些年了,你不一早便知道了么?” 华袍奢侈极端的抬拢帝王后天付之于的不可侵犯威贵,“是啊,都过了这么些年,又问这些作何故呢!”治也笑笑,前尘在怀恋,清俊眉宇舒展成平仄,“我还知道......当日先帝在时,你把我引领到绫姐姐生时所居的暖芙宫里私会,实为......有意要吴王撞到;也好要一心欲立吴王为储的先皇,借我们之间伦常火热孽情为由,顺理成章寻得一个台阶下来,废掉我的太子之位,改立吴王。” 一席阴霾与揪痛实实并存之谋划,就在世事轮换的经年过后,这样简单不明情态的从高宗口里说了出来,夹杂很厚很厚的岁月风尘味道。一代纸秽金迷的贞观盛世,就在它沐浴无数个刻入骨髓的伤怀别绪过后,猝然陨逝于风云际会的政治天幕里。曾经生离死别的恋人,追随星移斗转的光阴,各自沿着自己命运的轨迹,消失、湮没在历史滚滚的黄尘中。 “你一早......一早你便知道......”泛黄的旧像流转在心头,一幕一幕冰封极久的光影,逐一漫盖过娇躯,由下至上,浮现在脑海、惊蛰浮唇间。 治没有繁杂言语,只是静静一笑。一开始,他便全然知道,洞悉得通透。 原来,关乎我们之间一切事务,你都知道。对我,你是这样上心......只是,有一件事,你却不知道。我费尽心思利用新城从感业寺重新回到你顾盼的身边,不止是为了追逐生活与爱情;我心事暗存一桩,我的心里,早已焚尽了爱,所剩下的,只是仇恨。我要复仇、为他复仇;我就是他,我们是一体的,我们永远都不曾分离过!但,我也要报恩,报答你爱我的一世恩情,报答,这段孽缘......你为了我,早已不忠不孝;甚至因为乱(隔离符号)伦原委,从而跻身于十恶不赦的行列中央。要我怎能忽视?这素日点滴、关怀恩宠......又要我,怎能对你不生爱意呵! 星眸碰触,媚娘找到了答案。 世界的循环不停,美不停;依稀间,昨天承启了今天的导航。 “如今要我解释,我仍是那天的那么一句话,‘治,为了你,媚娘亦能牺牲一切。’”凤目息彩,徒剩颓颓寂寞。不想解释,实在太累,生命不能负担承受之累。 含带一层阻隔的薄纱刺穿所致的尴尬悠恍间,柔荑被执起来;媚娘怔怔抬眸,如是深情的治正在定神顾她,“姐姐,你的苦心,我亦知晓。”朗目弯弯,烁动耐看光影真章,“你别忘记,我也曾说过,‘我为了你可以牺牲一切,只要你喜欢。’这一句,如今依然受用,此生都不会泯灭......并且,我更知道自姐姐将手随我执起的那么一瞬开始......至少现在是;姐姐心里,深深的爱着我。”是的,只这样,便够了,委实够了。徐语渐罢,厚唇少许停顿,复又翕动,一改方才低铿沉淀,变得朗清、更辗碎情愫如斯混杂在里面,“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女子痴神呓喃,迎合高宗一抹柔情入骨的温暖绵酥神光,俨,目顿神痴。 治再一拥怀抱,迫切贴近女子几分,鼻息微动,嗅着媚娘稠密锦绵香软青丝。 媚娘如琴身姿伴一抹瑞脑熏醉,暗香流动,实靠丈夫暖怀,颓颓然微醉的合了凤形双眸。 香炉袅袅勾勒祥和与寒冷清索冬日疏肃萧条;只这边,风景独好。 。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怎不令人颠倒,纵是铁石人儿也心动摇......” 青砖宕甬、碧瓦回廊,冬雪皑皑间,寻一处枯草横栏的去处,洞宾、新城执手而立,四目紧凝视着对方,一句一句,对着这曲再熟悉不过的、被他们修改谱写,固而,便只属于他们自己的《莺莺传》。 “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风流惹乱了我无为的一池春水,你看这莫测的宇宙银河,来来往往浮现着多少智慧的清波?你却非让这智者的莲台,付之于我微薄的门下,怎么反倒怪罪于我的多情?”抿朱唇,勾勒兰花指,少不更事的公主边与白衣少年郎相依相偎,边照例不舍遗落分毫的对着该她的词儿。 “你的多情便是完美极端,你美幻的气质令我的心不听使唤,你姣好的丰姿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苍穹广漠、道路山川、繁华河山,只是漆黑一片......”俄顷,词已罢,曲未绝,洞宾儒清瞳仁便茹素定定,痴望新城。 她美幻的气质不知令他的心不听使唤了多少回,直到她姣好的丰姿涨满了他的眼帘,使得他看不见苍穹广漠、道路山川、繁华河山......一任眸子再清澈,最后的最后,也只剩下那看不见尽头的漆黑一片。 戏词完备,二人相视间,便是无缘由的一笑。 “没有别的路可走,你还会不会陪我?”雪沫飞扬,如丝一缕润泽纤滑,恰到好处点入女子两汪澄明圣美的高贵眉弯处;于是,浅浅淡淡的杨柳细梢,便点染晶耀雪花,一派出尘肃穆。 棉质白袍任凭东风显摆伎俩,向着一个地方呼呼跌宕,束带、发丝尽数飞扬:“当然。”洞宾启唇,只两个字,柔情、深沉却无数,足以一定终身。 细雪飞来,安否当真会荡进远处深海?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 便,做一回张生,做一回莺莺,涂上胭脂活在戏中吧! 有女绥缓踏雪泥,乌鬓绾髻,点缀流云簪;浅紫天白便服素裙,即使高居后位也仍然是最喜爱的搭配。 远远探瞰,缱绻二人身影绵连、交织入眸眶,媚娘有些无原由的不自在,浅浅咳了一声。 新城回眸,嫩颊含娇憨的飞了晚霞红晕、竞相百花澄明,却不太过惊讶媚娘的突兀出现。方才闲暇,自己本就是随着武后摆架李将军这里,亲自答谢其于废王立武事宜之中帮衬之情的;这会子,想是已经言语完备,方欲回还之际,却忽寻不到她,固一路追捉细找,便找来了这里。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洞宾岂先口唇微张、不知作何话语,尔后,灵敏反应,不急不缓拂了一把袍角雪尘,深深躬下身子,抱拳行了周成礼仪。 东风微扬,便有纯白泛微粉的雪沫在凭空中颤抖薄身,幽幽微怜:“你倒会识人,怎就一眼瞧出我是皇后?”媚娘忽觉好奇,禁不住顺势牵住早已欢跑过自己身边的新城,侧目和蔼一问。 尚且未及洞宾回礼作答,却被淘巧可人的昆仑孤月抢白过来,灵窍凑向媚娘耳畔,先絮絮介绍:“他是李绩将军的表侄,名唤李岩,小字洞宾。” “原来是李将军的表侄。”媚娘心下一呢喃,娟秀眉梢亦因新城不合素日常情事理的一抹殷勤,缓缓颦凑而起,兀自体察。 “识人不会,只是微臣自小上华山修道,观人面向走势,还是略微通些。”一袭轻描淡写回复,果趁儒家风骨;俄顷,又一侧目,语句神情有些因为逾礼而显嗫嚅,“请皇后允许微臣冒昧的问一句,皇后......名讳为何?微臣拙作,欲全儒家道学‘缘’字宗旨,据名讳而拟一字相赠皇后,结下此番仙缘。” “哦?”一语出口,媚娘却被逗乐,浅瞥一眼同样愣怔当地不知所云的新城,含笑徐徐,轻缓点了点头:“华姑。” 二字截定出口,引却洞宾浓眉眼稍顷刻纠结,厚唇轻齿合了心下大成忖度断续呢喃:“华姑,日月华彩......临空破晓,朝阳月华并存......”辗转于此,恭谦低垂的眼睑再抬起时,便有了朗朗的神色,雪白滚金边袍袖猛捋一把,弯腰,捡拾而起冰冷大地平躺一根枯枝,与雪地平整处写写画画。只消须臾,一个“曌”字便跃染于自然天平宣墨白纸其上。 “这是?” “这字唤照。”洞宾依旧沉稳,潇洒一掷手中嶙峋枯枝,旋即拍去微土,唇畔不忘恭谦回答而出。 “照......”媚娘喃喃,一抹神光已经变得离合。 “是的。”洞宾略微迎望媚娘,捎带扫过紫衣女子身边嫩粉艳裙的新城,“日月当空,光芒万丈,也便是这样一副磅礴的景象吧!微臣曾于昔时里的无数个漆黑死寂夜幕中,梦到过日月当空,这一恢宏绮丽的肃穆美景。它是大自然妙手缔造而出的最伟大的奇迹!抚爱世人,施之以温暖普渡;夜幕来临,以那一抹凄清孤寒作为最孤傲的指引开阔......全为照!博大世界,万物万生,全全依赖、推崇一个“曌”也!同时,通过那么半真半假的模糊梦境,我突然明白了一个天启的无可更变;那是一个祥瑞的预示,它告诉我,就在不久的将来,将会有一个美丽的女人担负起这个玄青迷雾的世界。她不仅果敢英明不逊世间任何一位男子,同时,在她身上也并存着女性最为温柔细腻的一面。她将只手称起一座天宇,并带着这样一个与她相匹相配的名字,顺理成章的跻身于列代伟大天子的行列,甚至图腾成佛,享受世人万年的顶礼与祭典!” 圣洁美丽宛似女神的亭聘女子,静静聆听着这样一位儒家修道者阔论阐述那仿佛取携于悠远天边的一切,良久良久,面上尽是威仪:“‘曌’这个字,我很喜欢;就好像......”多么熟悉的感觉,读之亲切;竭力回想中,本能的颦眉侧目,“就好像恒久之前,它便已经是我的专属。”语尽,高贵一垂眉弯,美兮的朦胧迷醉波光又递转向新城,“令月,跟我回去,我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 新城闻声,自是不敢怠慢,惊鸿微瞥亭立于飞雪中的倜傥白衣公子一眼后,急忙凑了步子,紧跟向疾行的媚娘。 只行两三步,媚娘忽有转过曼似琴弦的身子,姣好的脸,写满难以名状的高昂激动:“对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在感业寺时的修行法号,便是‘明空’二字。” 一阵风起,将这声音垂送千里;整个大地便好似皆数漫布、浸染了这样一个声音,有如神示。 冬雪簌簌、枯草篱落,一派萧条里,一时间,宛若亦可听到嵩呼万岁般的威仪豪壮;冲破高高在上的昏暗青冥,点染宿命不可更变的囚笼轨途。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8章 一朝露稀往夜尽—不如归去子规啼 。 [上部{情起}]:第二十八章一朝露稀往夜尽·不如归去子规啼 。 汉白玉精雕细琢的每一根宫廊甬道,都高扬着华美奢侈的激昂曲韵,随着二位女子踏雪无痕的步子,一根一根连绵、层叠过身后。 “姐姐,到底何等事务需要令月参谋?”新城合着莲步难以捉摸的忽快忽慢基调,稍稍侧目瞥望媚娘一眼,眼神清澈深邃。 雪还在下,只是依稀转化为细碎的小片盈瓣,在清幽飘落的过程中便融化了,成为凉丝的雨滴;落在一紫一粉两束春花般的裙底上面,归于无痕、宛似梦幻。 “呵。”紫袂飞扬,媚娘额首漠笑起来,那是一种突忽莫名的讽刺与自嘲,“令月,你看。”只边笑间,已然行至一处晶莹宫堂。迈过这高高竖起的朱红门槛,将身子入内,便是一片壁画的海洋,“这里的飞天壁画,是阎立本游历敦煌莫高窟时,临摹下来的。如今,觐奉给了圣上,你的九哥。”语韵悠扬,眼角噙一抹若幻波光。 边闻了俏语入耳,新城亦抬起一双美丽绝伦的多情眸子,随着媚娘睛波跌跌宕宕的指引,定神细落四野连绵恒长的敦煌壁画。 这真是一个恢宏、伟大的奇迹;那里面融入了几千年来,多少形色各异的大地子民们思想的精髓啊!虽眼下的神圣,只是一个临摹精细的肤浅仿本,但已经足以令人在由衷的叹为观止里,心生顶礼虔诚,忍不住将整个灵魂做了匍匐、再膜拜下去。 媚娘亭立的身子与这些宛如神迹的壁画辉映交织,有些微微颤抖;在有如烟海的婆娑世界里,她原来却是这般渺小:“令月,你看到了什么?”垂首顾盼,眸光流转一抹氤氲的睿敛。 “我看到礼佛的女尼,桑海桑田间,已经化作了明堂中的皇帝。看到天女捧花佛前,摆动柔韧腰肢,体态旋转、献上一支美幻的飞天舞......看到迦叶拈花一笑......释迦牟尼菩提树下成佛,后又自与魔女迷茫苦惑的俗世感情中挣脱出来,看清一切纷杂原只是障,便点化魔女布施;魔女化身观音菩萨,却只成菩萨不成佛,长出千手千眼,便护、便观一切众生......还有很多我不太熟络的佛学典故,皆在原本死板呆滞的色彩冷韵里有了生机,恍若将我带回一个又一个蛊惑渴求的年代;陷入一场又一场妙哉大成的风波故事中,使我的心都在追随着每一个主人公的沉浮思维而沉浮、思索着。” 悠远疏院,清脆的敲击声伴着阵阵萧瑟低回的箜篌断弦,以及那阴郁不知名的羌笛、亦或其它什么管弦发出的乐音,仿佛在以无言而脉脉阐释低喃着世间所有繁华似锦终是梦。各个看似亲密无间的人,实存诸多天然至真感情之外的可怕晦暗;这个世界,只能留下强者,剩余,便是权势互争而不得不用到的带血利器、直到成为一件与己无关、只为旁人野心及欲望而活、而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顾盼权衡的昂贵的祭品。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 “你看到的跟我看到的,却不一样。”渐趋弥散消绝下去的皑皑飞雪,把武后本就肃穆的声音,趁得更加广漠悠长,“我看到的却是,隐逸置藏于壁画角落里的一幅幅地狱变相。残酷的火焰顺着贪婪的人心极近蔓延、烧灼掉一切爱恨痴嗔。无数可怖的厉鬼高昂起糜烂的头颅,窥视上方望不到顶的幽黑死寂;他们硕大无神的眼里,流露出的是畏惧、恐慌的欲念......他们已经跻身无间地狱,他们永不能超生。” 新城不由一颤,本就严寒阴郁的飞雪冬日,加之这样一席不明情态的可怖与真实画卷并存、并现的言语阐辞,娇绵身躯免不得抖起瑟瑟微薄的噤寒。 “要么让我死亡,要么让我燃烧。”决绝的语气,真切迫近的情感爆发。这便是媚娘,一直都是...... 只求抓住眼前一瞬,真切的一瞬,再浴火重生。只是,重生后的凤凰,早已不再是先前那个单纯的灵鸟;甚至,它也许还会蜕变为其它更高贵的图腾。 颖悟绝人的公主,目之所及一切爱恨痴嗔终成空的佛学典画;感知到武后极为反常怪异的举止神情,秀眉杨柳已经纠结枝叶,颤颤又沉缓的看似随心的问出:“姐姐,你找我来,到底想说什么?”一分疑问,两分忖度,七分隐隐会意。有灵犀,不需说破。 媚娘抿了口唇,于清冷萧条殿宇中央缓缓侧目,额首垂眸,徐:“我要你帮我一个大忙,这个大忙,大到要像佛祖那样,把自己......施出去。”一语渐尽,分明肃穆神圣,一字一顿,夹带直探心底的迥抑积压,好似透不过气。 一朝雨雪祭春秋...... 时至今日,新城才不得不真正意识到,自己最终还是会像帝室之中,所有的公主、王子那样,无可奈何的低头、屈服于自一出生起就已经被权力诅咒的可怜宿命:“姐姐,你是要我嫁人,入长孙家......就像当年架空王皇后与萧淑妃那样,架空长孙一脉......是以达到你伟大的复仇与地位巩固的目的吧!”她冷笑,笑着笑着,眉心便黯淡下去,转为哭泣;但还是笑着,没有纹丝哪怕屑尘般的哽咽。拟歌先敛,欲颦还笑,最断人肠。 得知媚娘已经自李绩那里回来,高宗便命人摆了架,急忙往武后寝宫一路行过。此时,刚到几十米开外的拂香殿外,便见皇后同新城长公主的侍女立在殿门口。料得定是媚娘在同新城谈天,会心笑笑,摆手吩咐宫娥内侍不要出声;抬头,见天色已经收了寒雪,纵有阴沉,也还算晴朗。便没将身子进去,只静无声息的在外面立身等候。 这是高宗常同媚娘玩的小小伎俩,每一次,治的突兀而至,总也会令媚娘略显吃惊,即而,花颜爱怜微笑。 “令月,你是聪明人......”对于新城的精准领悟,媚娘并无十分惊诧存现;眉目略略凑紧,祥和圣美里、苦涩丝丝昭若,“我要说的话,你已经帮我说出。是的,就是这样......纹丝不错。” 新城斜斜扬起一张明丽净面,似乎是要泪水不掉下来;“呵,早该勘破这结果......”还是笑着,冷然凄绝。 媚娘默默在当地;拂香殿外,高宗忽闻此言,也缄怔了,不置可否。 人能奔多远呢!高位,又当真能高到何处去?最高,也不过是那离恨天吧! “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娴静的外表成功为那内心深处种种纠结痛楚做着浮虚但有效的掩饰;媚娘不敢正视新城哀伤的脸,垂了眸子,娓缓吐露一语间,早被新城打断。 “我可以说一个‘不’字么?”新城还是笑,笑得无奈且荒凉;只一句出口,亦宛似一辙的跌宕奔涌了万千无以明言的情味。尔后,一个急转身间,粉袖飞扬起来,掩了面目,足尖轻点冰凉的地表,疾跑出去,向远方。眼泪断弦,她终于再也忍耐不住。 一个人一旦把自己交给了政治,就等于把一生的一切走向交给了宿命那条没有退路的轨迹,再无自己。它就犹如一股被围拢的洪潮,可以毫不犹豫地吞噬掉一片前一秒钟还是风平浪静、充满希望及幻想的美好绿洲;仅仅因为它阻住了自己的河道,没有在一开始便即时意识到自己已经跻身在罗网、乖张的大口里。 擦身一瞬,媚娘原本可以拉住这片如火烂漫的裙袂,但她没有这样做,只是目送那恰如同大好春花般年轻烂漫的身影逐渐消弭眼角。锥心绞痛,宛若失去一件日夜捧于手心、极怕有朝一日得以遗失的爱物。 方才,在李绩府苑的偶然撞见,媚娘已经相当清楚公主芳心,早便施之了何人。 高宗未待反应,便看妹妹从自己身边一脸泪迹的跑了出去;疑惑几分间,适才将脚步抬起,进了大殿中来。 “你在跟新城说什么事?”治眉心微皱,以全新的眼光审视着眼前分明熟悉的妻子。要知道,她与新城之间关系好的形同一人。 媚娘见是高宗,略一愣怔,即而会意了治当一早便来,只看到新城也在,有恐讨扰便没有将身进来的。又从丈夫问询的语句、不明所以的眼光之中体察到,他也没来多长时间,从头到尾,看的还不囫囵。这样想着,便收住心绪,敛襟微微行了个礼,妙目垂落:“哝,还不是昨晚我跟你提及的长孙二公子提亲之事么!” 闻得此言,高宗吁出一口气息:“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新城不喜欢,便别逼她就是!侯门大族里面,才情卓越、形容倜傥的多得很,按着她的意思遴选为好;毕竟我就剩这么一个同胞亲妹了。”边随口诉出,边背了金黄龙袖,饶有兴味观赏起一室画卷。 “陛下,新城必须嫁到长孙家!”媚娘紧凑莲步亭行至高宗正前方,美轮美奂的靥,占居了治原本怡神、赞叹于画卷上面一尊尊西天诸佛、一场场脱俗典故的眼。 “嗯?”治一个疑惑。 颖悟绝人的女子微抿下莹润朱唇,再度迎望向龙袍显赫的丈夫,语气便沉淀下来,极为肃穆庄重:“统一六朝的秦王曾说过,‘强国知十三数,欲强国而不知十三数;地虽利、民虽众、礼虽合,国愈弱至削。’这本是治国道理,可用在夺权上,也是一样。” “夺权?”高宗皱起的眉头又一加紧,有些不可置信的定看着身边的挚爱;分明是位绝世倾城的奇美女子,说到“夺权”二字,缘何能够如此干练、睿智的以至于顺理成章? “难道不是么?”媚娘轻描淡写的略扫呆滞一边望似迷惑的高宗,朱涂玲唇翕合上扬,“不明于计数而欲举大事,犹如无舟楫而经于水险......如今,我将新城嫁给长孙诠,实为于长孙无忌身边安插了一道我们的眼线,可将长孙一脉政权做彻底的架空;固而,安稳朝野、慰藉心绪。”酥指点妩媚,玲唇贝齿暗飘清言,灵韵眸波里,氤氲着如丝若雾的柔情暖愫,“治,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媚娘余光无意间碰触帝王沉似秋水的素面,不觉触雷般一滞。 “姐姐好像一个人。”高宗讷讷。 妩媚多姿的柔身一瞬微颤,尔后,垂眸笑笑:“这句话,你一早便说过;原是玩话。”俄顷,牵了高宗温掌,柔媚发丝合着冷风飘散而起,荡漾在治俊朗勃勃的双颊上;朱唇复开合中,一抹四月江南般美幻不真切的睛波,蒸涌而出一连串荡逸的萧瑟,话锋已然转过:“其实,我倒愿意把新城给了长孙冲......长乐妹妹去得早,我实不忍面着冲儿正值青春年少,便竟日寒床冷帐,就此消耗一生。” “各自修得各自的福缘吧!”高宗反牵住媚娘如若无骨的纤纤玉手,面颊微扬,对着浩如烟海的佛学大成壁画发此蹉叹,“强求不得,强求不得呵!” 。 新城到底还是答应了这桩婚事,顺着媚娘的布局,进行自己往后注定不会自由的命运轨迹。 就在明年一开春,婚礼便会如期进行;遥想那一夜,整个繁华如斯的鼎盛长安,注定欢欣不眠。 “自我出生那一刻起,身体、骨骼、甚至血液里,便已经被封印了神的烙迹。这是血统,是一个大唐公主高贵又无望的最纯正的血统......后来,母后因为生我难产而死,父皇便隐隐怀恨于我在心,竟日以劳神劳心的繁杂政务、抽不出空子为自欺欺人的理由,而掩盖那虚伪的、不想看到我的真实心境。甚至,连下人都在背后偷偷议论着我的不祥,议论着他们的公主会将为大唐带来怎样一场难以捉摸的变故灾祸;后宫之中,没有一位嫔妃愿意收养当时那还是一个柔弱婴孩的我......是姐姐,是姐姐毅然决然的将我抱在怀里,给予我温暖、爱(隔离符号)抚,将我养育成人,教我一切该有的礼仪与周成;还说,跟我有缘。我刚出生的那一天,是无法解释的、任凭谁来哄慰都止不住的哭闹;直到,依偎在姐姐当时还尚是一位少女的怀抱里,我却突然安静下来,即而,便笑了......既然已经不祥,那么便让我把这不祥之人做到底吧!倾尽我的所有,来助姐姐、助九哥,只要他们能够得偿所愿的幸福安康,便亦是在助我自己......” 往夜尽,朝露稀,残花落,子规啼:不如,不如归去—— 恍惚中,她乌发间坠出的那支碧玉蝴蝶簪,一晃、又一晃,合着心跳。 晚妆残,乌云亸,孤冷的清月已经浮上了广漠哀天。 俯首凝看指尖,薄丝轻帕迎合烛火阑珊中灌溉蔓延的冷风,徐徐滑落,飘扬、张弛在空中...... 新城一把捂住狂跳的心口,如此相似,如此相似......那年初春,同样的艳粉裙袂,同样的碧玉蝴蝶簪,同样的丝帕、同样的半空滑落,同样......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29章 回首无端见泪眼—空对琵琶难成歌 。 [上部{情起}]:第二十九章回首无端见泪眼·空对琵琶难成歌 。 一束枯草,满空未及消陨的细碎雪沫,绝尘的王者,幽暗不见天日的太极深宫。 高宗每走一步,紧置在温厚胸膛之中,一颗柔软脆心都在绞痛,那心是发颤的、锥刺的。 这是一处极为严密的地牢,昏暗到看不见那紧锁的门窗;唯一通往外界的所谓交集处,便只是颓颓然墙壁之上、杂乱雕凿出的一处极为狭小的孔洞,以通食宿。 密牢之外,林立有密密麻麻的兵将看守;所谓暗无天日,大抵也不过如此吧! 治一路缓缓行过,回头看,望雪如面,不由忆起往昔点滴;在没有媚娘的那段昏沉萧索的日子里,又何尝不是对萧珍忘情恩爱?那一场场的繁华春梦、一件件苦乐颦笑......又何尝,不是极为深刻的投影在心波里,挥之不去、抹之不掉呢!想于此,禁不住恻然心动,为之黯黯神伤。 “皇后、淑妃,安在?”颤抖的声音,自细小孔洞处,一层一层瑟瑟的漫溯入地牢内部;一语未完,已然潸然泪下。 如此真实,是他,是那个日日夜夜为之心碎、为之流泪、为之痴痴傻笑的他!此时此刻,他就在门外,就在门外呀! 珍儿识得了高宗绵绵的语音,心下、脑中兀然阵阵极端窃喜。随后而来,便是一股无可消泯的忿忿......蓬松的乌发零碎、杂乱抛在脑后去,银牙紧咬下唇,极为苦涩的对答回复:“妾等罪有应得,如今已为宫婢,何得更有尊称?”这样说着,却亦经不住将身奔到了小孔近前,急切迫近的将高宗俊朗面孔入眼;这样一张面孔,只消看到,便觉此生足矣!多看几眼吧,是的,是该看几眼的。前路无知,迷茫、隐讳,不知更待何时,她便会消亡、便会归于浩淼的无垠;这面孔,便再也寻不到、觅不得。 “珍儿,珍儿......来,让朕好好看看你,朕现在好想......好想抱抱你啊!”高宗无瑕顾及淑妃语气之中依稀夹杂而出的点点抱怨,面见眼前女子的形容枯槁,一颗柔心愈加温柔锥痛。修长素指小心翼翼循着小孔往里探,后又呵护备至的着落在淑妃已如风中残花般憔悴、支离的脸,眼神真切、力道轻柔,就像正在抚摸一件极为难得的、稀世的珍宝。淡唇素手、长发如风。 无助、无望、无辜、无措的女子,在这样一阵久违的抚摸之下,不由自主的缓缓阖住一双含泪的明眸。了却今昔的过往,去收拾昨夜的残梦......曾经的曾经,她也一度天真的以为,无论日后他的身边环绕有多少绝色的妖娆,这抚摸、这温暖,也将一刻都不会离她而去;以为一个承诺,便是一辈子的事。 “我现在,好想去看看长安的无相寺......那里的慕曦大师,是一位极为和善的僧侣。”珍儿枯唇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涩涩漠笑,合闭的双目依旧没有睁开,追随檀木梵香、入了婆娑冥想;“暮晚,登上寺顶残破、古老的钟楼,看看平沙雁、再望望无可含及、不见尽头的天边,然后守候,静静虔诚企盼第二天,最伟大的日出......跃过三湖四泽中,一肩担月上九龙;龛得葫芦可禅定,榻依岩石悟能空。禅衣破处裁云补,冷腹饥时饮露充;物与民胞共寒暑,调和风雨万帮同。” “不要再说了,别再说了......”分明禅意涓涓的小令、娴漠无争的语音,在这样一个百感交集的场合、错落的时机缔结里,却愈显得有些逼人的窘迫,“珍儿,朕已经失去了银妆,朕不能再失去你,不能再失去你......”高宗哽咽的声腔伴随瑟瑟颤抖;竭力探去抚摸女子面颊的手臂,慌忙无措的攀附在冰冷的石壁上,死死抓握,似要抓住一切,一时有些忘情。 “陛下,陛下!”过激的举止神情,惊醒了沉静在一派心气缔造的冥想里、难得安谧的萧珍,紧握丈夫冰冷凉寒手臂的霎那,敏慧如她,亦于电光火石间,窥见了一丝难能可贵的希望:“陛下不会失去臣妾,不会......不会的!”纤长的羽睫紧随微扬的额头,缓缓张弛一个急迫、执着的弧度,珍儿寒齿因为心急的缘故而上下错落、交响,改了口气:“至尊若念及往昔点点滴滴恩情雨露,垂怜妾等、使得妾等再见日月,便乞名此院为回心院吧!暗喻妾等囚于此地回心转意、改过自新;亦为陛下施恩回心,万民恩念呀!” 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遥想当年,无奈跻身清寒感业寺里、孤苦无依的媚娘,不也恰恰用了这样一招,固而唤醒高宗隐存心底多年的执着及痴念,重返唐宫、得见天日,又平步青云的么?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展转多,理有双双泪痕渗。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 铺翠被,待君顾;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 历史从来都是会重演的。只不过,第一次,是以正剧的形式出现;到了第二次,便往往会是以闹剧的形式出现了! “即有处置!朕即有处置!”被情感束缚而变得没有思想的高宗,满口答应下来;既而,微微抬起朦胧的泪眼,执着看定,似发问,也似自语:“珍儿,你记恨朕么!” “不。”泪水盈然中的萧珍,没有诸多纠结,只含笑吐出一个万分清脆、干练的字眼:“往往能伤害到你的人,却恰都是你最在乎的人;所以,千万别让太多的人进入你在乎的行列......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这样,不论是否自己遭受了伤害、亦或伤害别人;只要是以爱情的名义作为出发点,哪怕只有一丝,也便已经是神圣且善良的了......记恨与否,从来都不是爱情的定论......人与人之间到底有着不同的命运轨迹,有些时候,就好似苍穹中的星星,看起来明明那么近,仿佛就在身边,仿佛伸手便可触及;其实,却相距遥远,远到乱心与深深彷徨,远到,永远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不能心意相通。时至今日,我才得以真正明白这段话中隐隐蒸腾着的大智与深意。” 阴暗,望眼也无法欲穿的死寂绝望。 隐逸在极深处,一身暗紫棕黑、隐约可现袖口点点异样红色纹络的悠怡,闻得了此时珍儿的言语,不由侧目徐缓,无奈地叹出口气,似在冷眼旁观这世事的伦常与荒唐,天真的可笑呵! 高宗适才想起经久沉默、不见言语生气的昔日皇后;眉心微皱,极近追逐的思忖。时过晌久,终于垂下了睛眸,苦涩、伴诧异:“悠怡,朕当真看不透,你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女人?” 一阵风过,吹卷起高宗墨黑的华发,她笑:“那是因为,陛下的心里,没有悠怡。” 又一阵风起,吹散残梅红粉影......治俊眉纠结,一时间,缄默在当地里。 “陛下,陛下。”由远及近,一个急促的身影,踏着满地消残的雪泥,一路簸奔至高宗近前,略一躬身,眉目猖惶局促:“皇后娘娘......要奴才来请陛下,说娘娘就在院落门口处......有,有事情同陛下商议。” “皇后?”治猛回神,“她怎么知道我来了太极宫这边......”边随口喃喃,也并不存太多不悦、在意,只放眼凝望一下咫尺天涯的萧珍,再向里探探、似乎想要看看王皇后。终于,还是转了身子,如同往昔那般决然的迈动款款步伐,消失在积雪极深处。 阻隔皑皑残雪的冰冷颓垣里,珍儿又是一个经久绵长的呆滞;不忍闭目,亦不忍,略加窥视自己望之弗及的无涯前路...... 。 点点艳粉呈霜落,媚娘额央染了淡淡朱砂,眼神澄澈幽深的曼身亭立,眉间心上无力挥一笔。 一种怎样的落寞,一种怎样的心情;只能听到,衣袂在风中飘动的声音...... 璀璨的袍子,不变得依然是那几条咄咄的金龙图腾;只适应天气的变故,又套一件棕绵华盖,款款迈步走过,便是威仪。 “陛下。”朱砂垂落,女子讪讪敛襟施了个礼仪,便再不动声色,只待高宗一番惯有的阐述解释。 一反常态却是,高宗倒也不解释,眉梢略存几分倦乏,摆了摆手:“姐姐有什么事,说来便好。”俄顷,捋一把胸前身后、不甚呈落了的依稀雪泥,望似随心的等待。 媚娘微抿唇畔,半晌的沉寂。 “陛下适才,是去私会昔时的王皇后、与萧淑妃了吧!”目光隔过以形容忙碌而做遮掩心绪的丈夫,直投向远方错落,黯然是有、哀怨,却不见。 宽袖停顿在凭空,只一瞬,又滑落下去;高宗没有言语,眉目亦涣散、投影于广袤青冥,算是默认。 媚娘终也在一派看似无心中,默默感知着周围发生的一切;未待多时,又是一个接口:“人活一世,皆念一个‘情’字;这个道理,我懂。”淡紫束腰丝带随了天风,于浩劫里飞起,映扯出绝样眉目,“可是陛下高居九五,也当明行世事......如今,臣妾刚被册立皇后不过一月而已,内庭外庭,皆在观望着我们的一举一措,是以穿插空子,蓄机谋得、甚至击垮陛下以及臣妾跻身着的并不稳固的政权......而陛下却如此急忙演绎一出留恋往昔、旧情复燃的样子,那么内外二庭又将怎生窥看我们?如此一来,可谓作茧自缚,是躬身将自己置身于不利之地啊!”纤滑玉指已经搭拢高宗臂弯,扬眉略略,澄澈望向他。 其实如此行径,自一开始起,高宗便已十分清楚的窥知了实为不生稳妥;只是出自真心,可怜、念旧,冰冷政治抵御不过人之常情,适才还是决定前去探看了一番。 方,媚娘一席软语激励之词,又成功地将高宗自感情沉浮不见底的旋涡里解救了出来。作为一位皇帝、一位明君,岂能被自己一时忘乎情态而牵绊住汹涌无常的政治大局? “媚娘,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办吧!”万般无奈,一语出口,遍是决绝、冰冷。 “嗯?”媚娘似有须臾间的疑虑,未能解过一向儒朗、温情的丈夫,隐逸在一句话中、几分肃杀的含义:“陛下想让臣妾,怎么去办?” 高宗已经迈动、走出几步远的身影闻言一定,没再言语,只是一转身;面上,写尽绝尘...... 。 门禁严锢的暗道狭廊终于在历经将近一个多月的暗无天日之后,再度被打开。 珍儿一惊,下意识往门边一望,想要望望朗步进来的高宗。内心咚咚攒跳,不知下一秒迎接她的,将会是彻骨激动、还是极端严寒? 只是这次,进来的却是一袭分外灼眼的灿灿明黄裙角、即而,随着徐步的渐趋探入,露出了头戴银凤玛瑙嵌彩栖息凤冠、颈系双凤抢珠金抹链的武后。 珍儿惊;角落里的悠怡只是淡淡一扫满面浸染威仪、严肃的近乎肃杀的媚娘,平静如素,早已洞悉一般。 “把他们给我扔进酒缸里溺死!”平静的空气,就在武后如男人般坚强、刚毅的心跳声落入的转瞬,便注定再也不能够一切似旧;随着媚娘一个极近威仪、残酷的命令,自与这命令那般不相配的圣美口唇处爆破而出时,便有内廷侍卫自身后两侧有条不紊的一拥而上。迥异、昏沉的密室地牢,顷然便被笼罩在一片鬼魅妖惑里,有如阿鼻地狱,“呵,你们不是费尽心思的做着那重获生机、得到皇上再一次错爱的黄粱大梦么!我就让你们醉到骨头里去!”恍若嗜过人血的朱涂迷醉芳唇,再度接口补充着吐露;银牙紧咬,似在诉说隐忍已久的感情压力所滋生、所缔结、所担忧、所迷茫的诸多忿忿。 “如今昭仪正承恩泽,死,想必也是我分内之事吧!”出乎意料的平静从容,淡泊明澈的超然风骨;平静至极、骄傲至极......悠怡徐徐起身,向着凤袍着体的媚娘毕恭毕敬拜下两拜:“愿吾皇万岁,昭仪万福!”只这一句,便是悠怡人世苦旅一遭驶向终点之时,所留给这清寂世道的最后一句话。出口片刻,泪水斑斑筛落...... 有这么一种鸟,它一生只能唱一次歌,可那歌声,却比世上任何生灵的歌声都要优美动听。从离开巢穴的那一刻起,它就在寻找着一棵荆棘树,在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飞行,在云朵之上投下寂寞的身影。它找不见自己前行的方向,因为那方向早已被滚滚的云雾遗失于无形......直到如愿以偿,才停歇下来......然后,它把自己的身体扎进那最长、最尖的荆棘上,让它直直刺穿自己柔软的心脏,在那荒蛮的枝条间,放开了歌喉......这生命的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荡涤灵魂、震彻宇宙;这是一曲无比美好的歌,整个世界都在静静地听着;就连上苍,也在穹庐中微笑。曲终,而命竭......因为最美好的东西,只能用剧痛来获取、献出一生的绝唱。 胜雪的花瓣陨落无声,不知何时,突然可以振翅飞翔...... 没有了曾经对于突发劫难,恍若梦境般的仰天狂笑、甚至没有眼泪:“武媚娘妖惑狐媚,愿来生我为猫、武媚娘为鼠,生生扼其喉、嗜其肉!”珍儿眉心涌动着的不是超然、是另一种心甘情愿舍弃一切的愤恨与入俗。 如果你回首,你会发现,从始至终、这段荒唐的婚姻里便尽是绝望; 如果你回首,你会发现,若不曾入宫、不曾遇到他,那么此生,你一定可以过得更好。 如果你回首,你会发现,李治同情你、心存愧疚、无奈于你,却始终无法爱上你...... 互相道一声珍重吧!你的离开,或许于你于他,都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你回首,你会懊悔、颓笑一开始便不该深深囿入其中,苦苦挣扎,爱不能、罢不得,倍受漩涡围剿、煎熬。 如果你回首...... 日落了、梦却醒了,翩跹舞动的灵韵身影,转瞬即被湮没在了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没了去向、一朝胜一朝的遥远,遥远到,再没有人可以记住...... “珍儿,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原本应该放过你的......毕竟,是她陪伴吴王走完了曲折、多喘的一生。”二人已经被重重兵甲着体的卫侍,硬生生扯住、带走;空旷的幽暗阴潮里,媚娘缓缓闭目,似有泪光昭然凌落向眼角:“可是......我终究,还是不能......” 一缕香魂合风断绝......随着王皇后、萧淑妃死亡的宿命应验,永徽后宫从此得到了史无前例的安宁祥和。后(隔离符号)庭算是已经如武后所愿那样稳定;既而要做的,便是对外庭的控制。 紧随新城公主与长孙诠的婚约将至,这一场针对外庭的激烈战役,就要打响...... 。 “愿来生我为猫、武媚娘为鼠,生生扼其喉、嗜其肉!” “我为猫、武媚娘为鼠,生生扼其喉、嗜其肉!” “愿来生我为猫、武媚娘为鼠,生生扼其喉、嗜其肉!” ...... 惊栗、尖锐的惨叫,成功将武后从梦魔中拉回、醒转。 “媚娘,媚娘!怎么了......怎么了?”身旁熟睡的高宗亦被惊醒,顺势牵住了妻子的纤腕,侧目关切发问。 合着殿外摇曳浮动的烛火阑珊影绰,媚娘竭力平定心绪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嗫嚅着勉强开口:“没事,只是做了一个噩梦......治,抱着我。”话锋转过,悠扬又低沉,夹杂丝丝干涩。 高宗紧紧搂抱女子入了温怀,吁气笑笑:“不怕不怕,只是一个梦而已......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边微笑间,语气浮动凑趣。 自此之后,永徽宫宇,便再觅不得纹丝猫影;或许同属一科的缘故吧!就连狗,也绝了踪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0章 痴心难忍竟成灰—相思不死绕千回 。 [上部{情起}]:第三十章痴心难忍竟成灰·相思不死绕千回 。 云雀拍打着勃勃的羽翅,落于了这纷繁的世间。逝者斯夫,转眼,已是春回大地。 牡丹园里,一簇簇娇嫩欲滴的倾城花枝吐芽抽干,红的、紫的、白的、黄的竞相斗妍;闹春的鸟儿浮现在柳梢,摆弄着春情勃动的歌喉;灵动的粉蝶翩然起曼妙的舞技;叶梢上,低悬的露珠还在晶莹闪动。 倚在一帘天然幽梦点染的妆台新绿间,新城熏醉情迷了;回忆一幕幕充斥过脑海、缠绵在心头,有些意乱。多么想不必再要苦苦的追寻那幻境中的未来,惟愿时光,能在此刻长久的停留...... “公主,今晚的您,是最美丽的。”黛青淡扫娥眉,风光灼华过桃妖。 闻得宫娥含带几分痴醉的真心恭维,新城飘着幽香的唇畔,便是一抹笑,有些发冷、纠寒:“好了,帮我披好盖头,送我上轿吧!” 却嫌脂粉宛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上轿,一刻都不能耽搁......耽搁一秒,心便会揪痛成千上万次。 今晚的公主、待嫁的新娘,的确很美。 艳红纹紫蝴蝶的紧密裹身,恰到好处衬出灵韵适宜的绝佳身段;大朵大朵怒放的玉色牡丹,点缀烟纱殷霞罗,直从酥胸蔓延至尾处,再逶迤拖地,映扯白暂、纤细的足颏。一串金丝编攒的金心镶银边玲珑珠串平静乖憨的贴在线条颀长、优美的颈项,携着冷月清韵,一并辉映着香肩臂膀蔓延直探下去的,清晰可见的狭长锁骨。华盖褶褶,似花瓣翻飞、流转于地,合着荡逸的亭袅莲步,一阵一阵颤颤挪移,约有三尺左右。着落艳红祥瑞的盖头一瞬,再向上探,三千绾结的烦恼青丝盘曲束起,其间斜插,仍是那根碧玉蝴蝶簪;合风摇曳间,打散一两缕,垂落在胸前,细细碎碎衬托红扉感营的绯色黛唇春花妖娆。 晚风的缭乱,是宇宙昆仑特地为她造的势;高举过头顶、一次有序排成长长火龙的金光闪闪旺盛火把,是作为大唐公主的与生俱来威仪。 一抹飘忽的盖头,点缀墨黑的暗夜;若没有那道道彩光灯影已作照明、竞相繁华,这抹近乎邪魅的猩红,定会被勿看成天边遗落在凡俗、迟迟不肯归去、无法归去的一缕晚霞的。 新城依靠着跚跚搀扶的宫娥伴娘,行走于冰冷、狭长的甬道,向着她的花轿、人生又一场迷茫无知的虚空大梦的开端。 她的面上已经没有诸多情态,尽是淡漠,完全不理会赴宴、送行的文武众人,一张张挂着艳羡、欢欣、亦或浮虚做作的脸,不合时宜;好在,有了盖头的顺理成章掩饰,没有人能够得以遇见。 泪遮迷了她的眼,可爱情却再也不会继续候盼着她,它早已入了土。 “西厢的月下,邂逅了一位怎般使我不能自持的多情佳人?美丽的月牙儿,你看这满天星辰,看这清溪桃花,看这紫陌繁华......怎能与你相比?怎能与你上下?” 足尖点地,略略加重力道,绝姝的身影就在上轿一瞬,多情耳畔却兀然入得太过熟悉的语音漫溯阑珊。 颦眉,百感交集的心绪,回头看,于此同时,晚风泛起了料峭的微寒;盖头被掀起、再吹落,展露在大好月色之下的,是一张怎生明艳动人的娇妍。 “洞宾...洞宾......”她轻轻的唤,一抹潋滟眸光烁动急切的于繁乱人群中流转。 “它们只是陪衬......唯有你,这神圣的女神,才是苍穹之间真正的主人。”戏词又是一现,绝尘的白色衣袂顷顷然漫出人流,只身步步紧凑,焦急又百感的行至了花轿之前。几月不见,消瘦十分。 动作太快、太出乎意料,以至于紧临一旁的李绩,都未能够即时抓住这大胆痴迷的侄儿。 “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风流惹乱了我无为的一池春水......”新城接口,声色噙满哽咽,“你看这莫测的宇宙银河,来来往往......浮现着多少智慧的清波?你却非让这智者的莲台,付之于我微薄的门下,怎么反倒......怪罪于......我的多情?” 白衣公子明眸朗目深处,濯一把泪,厚唇略勾,扬起、再笑笑:“你的多情便是完美极端,你美幻的气质令我的心不听使唤,你姣好的丰姿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苍穹广漠、道路山川、繁华河山,只是漆黑一片......浮世虚无、功名利禄、佛法正果、道家大成......一切的一切,什么虚实真假,它们才都是虚无!它们加起来,也抵不上你眉心轻轻一颤......随我走吧,我...我...”曾携手的水之湄,寄笑语的山之涯,放眼慢看、短短惊鸿间,已然沧海桑田:“令月......随我走吧!”这一句,脱离了戏词,回归到真实的残酷的现实尘世。 两双眸子心有灵犀般凝望过双方,四目相对,从来都是万千情愫暗生。 “好...”讷讷一瞬,泪水便落下来,湿了脂粉、摔碎愁心:“戏里的月牙儿,永远都会跟着他的公子,碧落黄泉、无论何地;永远不离也不弃......回去吧!回到华山,看看......那里瑰丽的日出。”一语徐尽,薄唇略半开合,一笑,绝天下痴狂。 ...... 当日,是你曾说,华山修道不适合我;如今,又要我回去? “我答应你......我会回去......”清朗的眶子已被泪迹侵蚀的昭然泛红,还在不断翻涌、滋生,直到承满了,承不住、直到,掉下来:“之所以动情动意,原是我自己遇到了修行中,属于我的‘障’......我竟日风流、我倜傥流离烟花巷,色即是空、安知早已色在其中?我原以为自己早已勘破一切...可是,却会因为一个女子而牵绊住,再撑不起一贯的多情......我的定力还不够......那么,便让我再去上山修行一段时日吧!五年之后,五年,若我依旧做不到心如止水、太上忘情,那么,我会回来......回来,寻觅一个属于我的答案。” “好......”新城还是笑,低沉的音律把那昭然的哽咽,生生掩去。 俄顷,重将盖头披好,决绝的转过身,用力一点,如一只浴火的凤凰,纷飞入得了火红蛊惑的花轿。 丝竹声犹在,木讷的人群也都陆续反应过来,未敢多问,掩了帘幕、启了花轿,一晃一晃的,送亲队伍便消弭在远方夜色极深处。曲终、人散、尘寰...... 天幕宛如一湖深邃的死海、碧水溶溶,相辅相成那甬道柳丝垂拂,碧玉成荫、百般红紫乱飞花...... 洞宾没有再说话,一直一直,呆呆目送着花轿远去,一个人独自心碎、暗怀篱泪;场合时宜,早已万般皆放。 只是,没有人看到新城转身上轿一瞬,灵气逼人的美丽眸波里,滚动着的泪花...... 春风起,愁肠百结;究竟谁是谁的障,谁又是谁的劫? “治,今晚,我想去长孙大人的府苑代表陛下寄送一份祝福......顺便,看看新城。”媚娘蹙眉,徐落言语间,目光亦早追捉着花轿而去,并没有向高宗这边落过、再定格。 “去吧!”治早已体察到了媚娘的心不在焉,也着实放不下这个唯一的胞妹,额首点头:“好好陪陪她!”刚出口,又觉此言多少有些不合时宜;春宵帐暖,岂有娘家亲属陪同之礼?一时不知该怎般作言圆场才可至囫囵;索性便缄了言,不再言语。 。 门庭、屋廊,紧绷着的条条红色绢质帘幕,将烛火过滤过成嗜血的红,再舒缓蔓延,仿佛浸泡在惆怅的晚霞里。 一个人生活于世,看似孤立既定,只又可知,本身已经成为欲望视野目之所及的范围? 三千青丝绾结的碧落鬓,镂空的脆玉蝴蝶簪子周成梳拢起来;撩开盖头的一瞬,若飘若扬间,便有了飞翔的感觉。 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一斛如此动人的楚楚明艳,看呆了长孙诠。 “公主,我做到了,我终于做到了!”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俊俏卓尔的少年,他温柔的眼波、极端喜悦亦或还因饮了几口浊酒而奔放也谦和的嗓音,以及那温厚忠诚的感觉,都无不在最好的证明着这一点;对于任何一位追求幸福的女人,无疑都是致命的诱惑......只是,他却打不开新城一颗十七岁少女的心房,也是注定的悲剧。 只不过,那遍及全身、好似渗入血液中的浓郁书香气质,令年轻的公主或多或少产生几许迫近的欲望,以至于启了花唇玲畔,存含几许玩味的侧望他一眼,淡淡回问了出来:“娶我,当真会令你如此喜悦么!”没有情态,固而,便显冷淡。 “当真...当真!”略有醉意的诠儿,并没有对公主的冷淡而心存介怀,他只把那当成大唐公主最普通的荣耀:“你知道吗?自从看到公主的第一眼起,我膨胀的血液、高昂的心气、彻骨的不羁都无不在交织缔结成一种企盼!我企盼着有朝一日,可以与这世间最高贵无瑕的美丽在午夜彻骨的寒风中互相凝视着、拥抱着、也温暖着......直到今日,我终于达成了我的梦想!终于可以日日夜夜守护着这世上最高贵的美丽!” “面对公主美丽绝佳的外表气质,与聪慧至善的神思心性,相信世间任何一位男子,都没了勇气继续束起自己坚守、甚至背负着的意志屏障。他们会争先恐后、不顾一切的投以最大的热情、甚至生命,来保护、争夺这世上最高贵的美丽!” 两个人的口吻,如出一辙的话语,惊人的相似。 新城波心微微动了一下,朦胧眸波垂落,口唇半张,想说什么,委实说不出来、不知该怎样说、说什么,只好缄默。 伴幽蝉唧唧喳喳振翅、鸣响,寂寞如斯的洞房之外,忽有争执声音起落颤动。细碎如针,不敢扩大,似在竭力掩饰这纷乱。 新城兀然一定,这感觉、这频率,此时此刻,已经清楚的得知了当是媚娘。 长孙诠也兀然一定,似亦觉察到至亲之人的事端异样,酒意全醒。 二人对看一眼,没有约定、但有默契;也顾不得言语,急急将身同时向着屋外奔去。 。 淡淡紫色华盖迎合凄美月色,飘散起了玄青的图腾;飞仙鬓上零散趁点颗颗圆润白珍珠;一抹红唇依稀揉碎满空天光,泛起烁烁的华彩;争春的牡丹、灼桃交织蓬勃成一体,富贵倾城、妖冶、摄魄,嵌入她凤形狭纤的欣挑妙眸。 吴王走的那天,泪遮迷了她的眼;如今,霸绝又遮迷了她的眼......只是,他却已然不在;她也不复再是先前的那个她。 “我喜欢你,这是我无数辗转在灵魂深处的呐喊,我爱你!”白色棉袍外裹薄蝉金纱轻衣,微殇的公子借了婚宴之上未及弥散的一股酒劲儿,眉眼含醉、激昂吐露心绪,人便显得轻盈了起来;远远看去,白紫纠缠,宛若谪仙。 “冲儿,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媚娘清眉略微颤动几分,心绪迷乱如烟海;对这始料未及的凭空突发事端,俨然很自然的极度惊诧、隐隐惶恐又不知所措,但绝没有怨怪、更无从谈及恼怒,只是望似应付般的搪塞了长孙冲一句。 “不!有些事情,只有在醉眼之中才能看清;有些话也只有在迷醉萎顿间才可以说!”冲儿踉踉跄跄的挣脱开媚娘欲想将他带回房中的葱根十指;“自我那游离天堂的执著爱情离我而去以后,我每天......就好像一副行尸走肉!有躯壳,却没有灵魂!于纷纷繁繁好似染缸的伦常世界里,带着自己,寻找自己......”因为久违不见的由衷激动而愈显明亮、烁辉的朗朗眸子,有一瞬黯淡,复又亮起,要人琢磨不透,“直到我邂逅了您,我本以为早已经焦灼殆尽成死灰的一颗敏感的心竟又生动的亮了起来!这已经诀别的美好感觉......它让我重新复苏、重新煎熬、也在重新等待着下一次的必然死去!”边言语间,疏宽的袍袖又一个无征兆昂扬,死死拥住面前一脸惶惑、又似有几分黯然离殇的女子香袖襟角,声嘶力竭的唤,“皇后,您好残酷您好残酷!你让我一霎那间背叛了往昔点滴里一直苦苦固守着的爱情!” 夜深如水,心冷寒石,萧索的晚风聒碎了乡心,好梦终不成。 “冲儿,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呀!”女子一时也尚无暇辗转顾及公子的一腔痴苦哀狂,只是做着最本能的挣扎与娇声嗫喊。 鼎醉中的长孙冲也没了诸多意识,只是一味死死拽扯着媚娘,连自己都不知道要做什么,但却怎么也不肯放开,“这些年来,就在那岁月天然的辗转磨洗间,世事的锋刀打碎了我所有不羁的棱角......此刻长安月下站在你面前的这个青年,已经不再是当年上林苑里那个冲动的毛头小子!他是一个真正的人,一个阅尽坎坷沧桑、有血有肉的人!” 絮絮纠扯,唯有一幕亘古不变的芜杂青冥,似在冷眼中静观俗世凡尘的一切。聚散离合、曲终人散......见怪不惯、却又见得太多,乃至已经麻木、已经见惯不怪。 “哥?”暗夜笼罩的庭院深深处,传出一声急剧纠葛的唤。 二人同时一定间,便见披了大红喜服的长孙诠与新城,已经急急的奔过了他们的身边。 两身大红,一白一紫,便是暖意之首与冷寒刺骨,两种截然相悖的强烈极端。 “哥哥,她是皇后娘娘,不是长乐贵主呀!”久久愣怔,眼疾手快的长孙诠猛然回神,只当冲儿触景生情、喜酒喝多,错把只身前来看看新人的武后认成了死去的爱妻;一把拽开死抓媚娘盈袖不放的哥哥,厉声急唤后,复躬身谦卑虔敬的施了一礼:“娘娘恕罪。” 经这无端一闹,尚且惊魂稍定的媚娘闻了言语,略垂眼睑、启丹唇,方欲答言,却又缄默下来,娥眉一低,眸光探过的,是闻了响声忽匆赶至的无忌,衣袖夹带仆仆的风尘。 “厄,大哥把我当成了长乐姐姐......固此,拉了我不放,皇后娘娘便赶过来看看。”新城半启瓣唇适时一开言,决绝的将包袱背在了自己身上,替媚娘解了围。 冲突然看见父亲过来,酒意早醒转一半,随着脑海之中混沌意识逐渐清晰熟络,遥想起方才种种逾礼万分的举止,心口顷刻已然狂跳,恍若木塑。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冲白暂面颊上,已经清晰可见飞起一道霞红:“让你酗酒乱性!”伴随无忌威严话语起落间,紧接着,又是一个力道极重的耳光狠狠打过,气得不小,“从前因为高阳跟太子打架,现在还要因为新城跟你弟弟闹翻么!” “孩儿知错!”冲双膝萎地,凭借紧紧垂头来掩面目因为尴尬、惭愧而阵阵泛白的焦神。 月明星稀,方才热闹鼎沸的婚宴散过之后,便是千古寂静。 。 朝阳挥洒金辉,一映,天下白。 洞宾走了,像无数个活跃在故事里,属于神话中才子佳人们的那场灵动而感伤的梦,来、去,皆是那样美好;曲终人散,如此简单。只留下,梦醒过后,令人心碎的空虚。 美好与现实唯一的区别,便是它的短暂;它是短暂的,短暂到稍纵即逝,所以,才愈加倾尽一切的珍惜,才是永恒......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1章 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啼 。 [中部{一梦}]:第三十一章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啼 。 如梭的光阴,指尖心上,一扫,便过去了、归于无痕;不变的,依旧是那风云际会的大唐历史天幕。 一抹鹅黄纱帘,承载温阳带着几分懒散的灿灿余晖,反射出料峭、璀璨的智慧。 转眼,已是整整五年光景。 五年,足以另一个世界都物是人非...... “贤贤易色......贤贤易色......”御书房开阔的软席香炉间,有韶年孩童启着清脆稚嫩的嗓音,聚精会神的专情于一本《论语·学而时习之》。小小的眉梢学着大人的模样,像模像样的紧紧皱拢起来;神情极肖媚娘的一双乌黑烁亮的眸子,轮廓却随了治的宛如水杏;此时此刻,也正像他父亲素日批示奏折时般,定格在黑白分明的书卷,潭水样的深沉。只是,从头到尾,读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贤儿,怎么反反复复都是这一句话呢?”高宗有些好奇,放下手中随意拈起的卷轴,蹙了眉心,探身望去,话语含些严厉与呵责:“你是不是走了神,头脑已经无意识了?” 暖风微醉,这一年的春天,热得很早。 “哎...”慵懒倚在丈夫身边研墨的媚娘,听得了这声严肃的唤,略略醒神,轻拽了下治宽舒的袖角,“别吓着孩子!”岁月的风尘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浅蓝天青蝉翼轻纱衣,青丝散散披落在双肩,略取几许绾结少量成发鬓。微风吹过,便是一种飘然出尘的感觉;略施几分脂粉,娇媚无骨早已入艳三分。 经了妻子这温柔跌宕的轻轻一拽,高宗侧了目光,几分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你呀,总是这样惯他!”深情不变、爱意愈浓重。 白玉牡丹簪子开放在鬓间,满满飘散醉人的甘醇芬芳。媚娘故作无辜的颦眉嘟嘴:“谁让我们的贤儿,性格这样肖似我呢?” “母后,父皇又欺负我了!还不及我解释就说我分神......”言语间,小小的贤已经利落掷了书本,撒欢样的奔跑到媚娘近前,一把扑入了她的怀,睫毛弯弯、灵眸会说话。 “小机灵鬼!”治抬袖,满目慈爱的轻捏一下贤儿吹弹可破的肤,又将面容沉下,语气却很平和:“你倒说说,是否不曾用功?是父皇冤枉你了么?” 百媚千红的春花满园斗妍,飘散入殿宇内室里,与瑞脑香兽混合一坛,颇具馥郁的质地,引人微醉。 “非也,非也!”贤儿摇摇头,有意加重语气反复强调,俄顷,才兜着圈子娓娓解释:“正是因为,儿太爱这句话了,固才将它反复咏读的。” “哦?”治好奇涌现,严肃的神情再也伪装不下去,微微一笑,又温良:“那父皇便考考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能让我们的贤儿......如此的喜欢?”金黄束带合着语音抑扬顿挫,一晃一晃,俨然平常人家三口闲适的天伦意境。 “所谓‘贤贤易色’,意为重贤德、远美色。儿以为,所言极为妥帖;固儿便有些情不自禁,反复咏读之了。” 倚靠高宗肩膀,含着一抹笑靥凝看儿子的媚娘,忽闻了这样童真稚气的语声说辞,经不住“扑哧”一莞尔,玉指愈将怀抱紧了紧,慈爱跌宕。 高宗亦忽而一笑,半带玩心凑趣:“小小年纪,便懂得这样高深的道理?” “那当然,我是母后的儿子嘛!”小贤儿煞有介事的一扬额头,话语纵有桀骜,也因年龄所赋予的一抹童稚屏障,不留痕迹泯没掩去。 媚娘愈发笑得不能自持,咫尺间的高宗忽而一滞,有些略带尴尬;旋即,也是一笑,缓缓摇了摇头,父亲心境。 。 树影依依绕幽廊,日光斑斑驳驳中,阡陌之上百花争相斗妍;陌上花开,缓缓归...... 硕大的明蓝黑边点点白珍珠蝴蝶,扑绰曼妙腰肢、乘风飞去急,映日舞来徐,渡水过墙能疾俏,偷香弄絮甚欢娱,体轻偏爱鲜花味,雅态芳情任卷舒。从从容容上下翩动着,宛如拨弄箜篌细弦般轻轻地歌唱,浸溺、熏醉着大自然天成的娴好春光。稍过一阵,许是倦了吧!略略缓慢韵调收拢翅翼,不偏不移、正落在俯身观花的弘儿襟边。 随着蝴蝶纤薄翅翼颤动扑朔的微风,温腻的午后空气有了一丝晃荡不定的清凉。弘儿体察到了襟边的生灵,却不敢动,怕略微的颤动便会惊走这调皮的灵伴。 周围酥土,硕大绢绡牡丹花盘慵慵欲坠,鹅黄、深红、魏紫、翠玉......映一斛澄澈眼波,暗香浮漾、濡染了无边的朗朗青天。 专注小心的屏气凝神,伴随远方深宫曲院合着天风飘飘忽忽而来的箜篌碎弦、莺歌缭乱,丝竹絮繁,成画卷。引得立身亭阁处的冲儿螓首引袖,会心荡漾一笑。 “冲叔叔,你看它多漂亮!”弘边说着,那目不转睛的神色也因冲儿这一笑,分出一两缕,恻恻探过。于此同时,徐缓暖风迎面撩拨,蝴蝶借助风势,一振双翅腾起,银须一闪,瞬息便淹没在滚滚花海四溢里。 那里,万千彩蝶斗艳。 弘兀一愣怔,即而,略有忖度间,却又欢欣一笑,直了身子,目送那花海、万千蝴蝶飞远。 “大汉时期,每每春时夏初,文帝便总会同膝下儿女们玩一个游戏。”冲背手踱步到弘的身前,心绪蒸腾少许久违的童趣,“捉蝶放飞,要诸儿女静立在当地;随蝶所止者,给予嘉奖......如今太子殿下,恰讨了这好彩头!”言尽,弯腰将弘儿抱起,有意晃动一两下,笑笑:“又长高了、重了;再过几个月,怕冲叔叔就抱不动了吧!” “我不要长大......”到底是孩子,一句便惹得嗫嗫嚅嚅嘟起粉嫩小嘴,语声纠纠的颤,“我要冲叔叔抱!” 长孙冲闻得了这声自稚嫩巧嗓幽处发出的曼音,柔柔灌耳,不由朗朗一笑,俨然被逗乐:“傻孩子,母亲生子、子当奉母;若你不长大,你母后怎么办?” “我......”东风跌宕,弘儿渐逐皱眉,犹豫并惶惑皆存,不知怎生才好。 大镶大滚灿金华服着体,一色缎银蝉翼丝带轻裹不盈一握的素腰。宫娥两旁垂首攒步簇拥下,武后亭亭漫过、轻灵的恍似踏云。 冲面见了召他进宫的媚娘,莫名激动后,小心弯身,将怀中弘儿放在松软的春地上;抱拳于胸,缓施礼:“皇后娘娘千岁。” 媚娘点点秋眸上下微合,示意免礼;又稍俯身含笑瞥一眼谦顺林立的弘,启朱唇、发皓齿:“跟冲叔叔玩的好吗?”絮语幽兰,芬芳暗暗弥散。 “嗯。”孩子点点头,学着冲的举止煞有介事的对着母亲施礼。 “好了好了,我们的小太子跟亲娘还要这般客套?”温俏贝齿、花颜暖笑;看得出来,武后今天心情很好:“去吧,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你弟弟贤正在拂香殿处,口口声声的喊着要找哥哥呢!”媚娘搂抱一下近前的孩子,复又放怀,眉梢示意宫娥小心看护。 弘儿听得弟弟在找自己,心中一动,星眸迎着母亲无邪一笑,便转了身,领跑在宫娥最前方。 “怎么是你,新城呢?”收回错落在儿子身影间的一抹慈意,武后转过明眸,再对旁人,便是肃穆威严。 “是我,你很失望?”冲半带玩味的回问,并非轻薄不敬;那颇复天真的一脸灿笑,成功出卖了当为童心忽起。 几许碎发翻飞浮动在氤氲的风中,掩映武后金黄明澈的神圣裙袍,美得有些张扬、似还存了不羁。 “新城公主同臣弟出外踏青去了,固此,一接到娘娘传令,臣便擅自进宫是以告知,以免娘娘徒然牵心。”这一拱手间,冲儿已经恢复素日惯有识礼。 “哦。”媚娘闻之,纤眉稍稍纠葛;向那满园薄薄春色凝望过去,心下忽就一动,美兮凤目一反常态的存留些许迷离的薄雾:“我召新城进宫,原是觉得寂寞,想要她来陪我说说话的......”一语起落,眼睑帘幕缓低垂垂,凭空滋生一种凌乱萎顿的错觉,或许,真的是太寂寞了吧! 轻烟渗柳色,它从不管人间有什么悲痛,年复一年的带着它的温暖与香色来到长安。 柳条缀起鹅黄的碎点,宛似荡漾梢头的浅雾;稍不小心,不定就真以为那盘旋在树梢的,只是一缕缥缈的轻烟。 “娘娘有丈夫温暖的怀抱可以依靠、孩子的笑脸可以悦目,也会,觉得寂寞?”宫娥侍女已经被媚娘遣去看护两个孩子,此时的亭阁,只有她跟冲两个人;冲未曾再度拘谨冰冷礼数,毕竟回归生活,高贵的武后,也是一个情态充沛的人。 “你不觉得么?”盈盈侧目间,媚娘没有正面回答。 玉炉沈水袅残烟,黄昏疏雨湿秋千;冲摇摇头:“竟日沐染寂寞,早已成了习惯,便也无从言说寂寞不寂寞了...”飞絮飞花何处,绿杨芳草长亭路;愁思难解,一寸还成万缕。一次无奈的低叹,便函概人世间、所有的沧桑。 “是么,那你比我幸福。”极为干涩的句调,眸波一垂落,满城风光尽碎,“每一个太阳升起的白昼,对于我,都是至关重要;因为身处那政治的漩涡,历经一个又一个无常的冰火变故,除了睁大眼睛拼命抗争与抵御之外,若想求一个‘安’字,便别无了它路。所以我时时刻刻都在拼命伪装,面上淡淡长康、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饱受晦暗吞噬的煎熬,这样便很累、很寂寞。”一望无解的幽幽眉心,被坚冰覆盖着曲折蜿蜒的弧度,愈加趁得佳人娴漠高贵、不染纤尘。 一点落拓气,兰台公子堪笑:“皇后可曾注意过您跻身的这个世界?万事万物散尽风华,洪流漫去,唯天地永在、空间不熄。这便是定数的力量,自然的夙劫;自古亦正亦邪、从来善恶相间,极端叛背。因情固生怜、因情固生怖;若离于情者,无怜亦无怖......这,便是自然。” “情......系一生,缔结因果。现事之果乃前事之因,现事之因乃后世之果......善花开、结怨果......”媚娘喃喃。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幽缓的声音荡漾在孤桀的的风里;冲儿转过身子,没有辞别,只是自顾自向前路漫探行走,背影渐渐消失在阑珊的远方。 。 双眸似水、朱唇不及点红,明丽无可方物、衣着简朴却终也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高贵,似能洞穿一切;轻灵灵的薄布素衣,透过日光,依稀可见身段姣好匀称;淡粉色的丝带于纤腰盈盈一系,轻挽成大蝴蝶结;十指纤纤,肤如凝脂,白雪冬天辉映桃花火红...... 行军几日,血性王者脑中心头总也挥之不去的,便是这样一幅经久定格的、画卷般的影像。 “幼时无意曾读唐文典籍,见形容歌的好处有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说词,当时一嗤,作想那虚无的歌声怎会绕梁、又怎可三日不绝?直到上月,途径岭南荒蛮之地时,遇见了那个少女......才发现,世间好人好物总也离人这样抽象的美!岂止歌声,人,还不是一样?现在我耳里心里无非都是她,再没旁的闲情来跟唐国作战......反觉着‘三日’二字下得太少,倒是有个唤作‘孔子’的,那句‘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隐约还透彻些!” “大王念念不忘的,是上月岭南荒地、我们的马儿不甚失蹄坠崖,正巧被她遇到,便帮我们照料伤马的那个女孩儿么?”随行者紧临话尾问过,三寸忖度、七分明白。 “当然。”王者朗声承认下来。 “那个女孩儿长得很标志,怎么就到了岭南那种地方?她是谁呀?” “她当是......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具体的,我问她也没多说,只知道,她在唐国昔时的封号,为‘信安县主’。”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有一位盖世无双、冠绝当代的佳人,幽居在空寂的山谷;她说自己本是世宦人家的女儿,如今却沦落山野、与草木相依。世态人情总是厌恶衰落,万事都如风中的烛火,飘忽不定......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2章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 [中部{一梦}]:第三十二章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 “薛仁贵和苏定方二位将军的战报传来了么?”金碧大殿,高宗倚案皱眉,手中的书卷早已无心翻阅,一抬广袖,唤了内侍吩咐。 “皇...皇上不是早便看过了......” “废话!朕问的是新的战报!”高宗语气骤然疾挑,挥袖间,卷轴纷纷落地:“呵,原是朕多心,战况......不是摆在眼前么!突厥向来骁勇,大唐...唉......”怒气爆破,年轻帝王已经托了额头,实实磕在金灿的桌边上。 这一场战争,着实令人头痛。 同突厥人作战,大唐已经不再是第一次。 早在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关中丰熟,而漠北频年大雪,六畜多死、国中大馁。固而,是年冬,太宗命十万兵将兵分六路,北出雁门关。唐军主帅是兵部尚书李靖、并州都督李绩。他们的敌人,就是正在称雄漠北的突厥人。 迫于太宗英策威仪与唐军骁勇,突厥暂时被压制下去。只是如今,复又卷土重来,从没有过丝毫作战经验的新皇,缘何能不头痛? 况且,突厥不同于其它边沿国家,他们的内部支派复杂、社会形态也尚处于较为落后的低级,结构十分不稳,播迁频繁、动荡不安。但也正因如此,他们同时便也具有了强大的融合力量。一旦作战,振臂高呼、四夷来邦......就连太宗当年发动玄武门事变,也曾是向突厥借过兵的。 想于此,额心又是一阵剧烈疼痛;只得不再言语,深深埋在桌延领受不动,豆大的汗珠滚落在明黄的袍角。 。 春鸟啁啾啼鸣,浸染唐宫伟丽一派大好春色;由上至下俯瞰含及,嫩绿的新草宛如一条无边的丝带,交相亘合、延伸向天尽头。几簇牡丹斗妍、点点蝴蝶添彩......长安的春景,从来如是美不胜收。 “弘哥哥———”阡陌酥土,白玉铺设的狭长小道之上,贤蹦跳前行,边跑边唤着弘。随行的宫娥早被他丢甩在身后一个三叉的错落路口,只身一人,边走边看,不觉间,已然跑入了掖廷宫幽院深深处。 这里没有栽种牡丹,不过那些红白勃勃的不知名野花却开得依旧烂漫;唯剩三三两两、几簇夜合尚蓄花蕾,沉垂娇额,柔媚的宛似亭亭含羞的少女。 院门之外立身看守的门丁,识得是王子殿下,不由料想可是跟随皇后娘娘前来的?便也不敢拦问,曲身弓腰、只待娘娘凤架。无奈多时不见人踪,待到再度疑惑抬额后,好奇活泼的贤早一溜烟闪身进了院内。 随着身子一层一层漫探其入,宽袍硕角曳动徐风,馥郁的雅香愈渐浓重,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一只金翅白颈蓝羽红喙鸟,疏疏收翼,流连花丛草尖,久久也不肯去;忽高忽低、盘曲一阵过后,适轻灵灵落于一朵开得有些不合时宜烂漫的欢怜草茎,纤脚一条轻蜷、羽额高昂,嘹亮婉转爆破一曲恒绵乐歌;晃悠悠划破四野,有如洞穿永存不变的昆仑云端。 这里看看、那里走走,对这处自出生起始,还从未遇见过的新天地、尚处蓬蓬新奇阶段的贤,转眼又被这高亢曲音吸引;掉首一探,忽而怔住。 这种美丽至极的鸟儿,他在书中是见过的;据卷里阐述,此瑶池青鸟也,专为天下有缘人儿牵线搭桥。 只这一瞬,死板的文字顷刻有了真实的灵气生机;一辙冷月金边茫耀镶滚翅翼、轻云缭绕赋予裁成脖颈、苍穹恒绵苟合锻造为羽、红日辉射苍茫携火如喙;圣美不似凡物,引吭高歌、摄魄静默世界入洪荒。如今,这仅存神话典籍中的灵鸟,就这样活灵活现的翩立在他的咫尺近前呀! 贤儿骤时一激灵,踮了靴尖、提了袍袂,蹑手蹑脚向着欢怜草畔青鸟灵歌处挪挪行过,快到近前,悄然止步,斜探身子一扑。 这一扑间,哪有青鸟、更何处是欢怜草?斜身的贤儿借着形体倾探的惯性阻力,重心兀而失衡,不由自主向着前方跌倒,刚好同一个纤妙身影撞了满怀;伴随一声沉重的闷响、加之嫩草压碎、迸溅的声音,二人已经同时跌落在沉缓的春地。 “哎呀,欢怜草......你是谁呀?”骨骼登时一痛,还不及起身,贤儿早便下意识皱眉问出了声。 “我是小怜呀......”纠纠颤颤的女孩娇柔语音,漫过丽日青天的时候,还伴随点点望似啜泣的微喘。 “你是欢怜草?”孩子一惊。 “什么欢怜草,我就是小怜......”依旧细得发颤,含着几缕莫名间的委屈,眼睛仿佛随时都可以滴出水来。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饱阅文卷的贤王子习惯性一接口,实为因了这名,脑海中霎那闪现一个曾经读过的典故。 只却羞红了女孩儿花瓣韵致的双颊;本就被撞得委屈,又因这一句、撩拨讪讪愈发面似春花。 “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 南徐的一个读书人,从华山畿往云阳,偶然见到了一位女子,很喜欢,自此相思成疾。书里的说法是“悦之无因,遂感心疾”。士子终于痴嗔病死,遗言要葬在华山旁,他初见那女子的地方。于是素车白马,迤逦而行。到得山脚下,突然拉车的牛不肯走了,正是女子的家。女子出来,见了士子的棺木,没有悲伤,没有惊愕,很平静地说等一下。然后回屋梳洗、沐浴,盛装而出,唱着这一阙歌。“华山畿,君既为侬死,独活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棺木应声而开,女子纵身而入,不再出来。 女殆痴于情者耳......女人的痴,痴到拿自己的性命去坚守爱情也心甘情愿。 贤起身至前,复又蹲下、拍拍女孩儿身上浅沾的点点春泥,再揉揉自己摔得酸痛的臂膀:“你没事吧?”边问同时,也在微微探看。 纤细足颏登一双绸缎面料镶嵌枚枚滚圆珍珠绣鞋;流云飞仙鬓发零散即兴高堆;侧面,斜绾两根戴帽流光梅花簪;腰束尺素青长带,辉映橘黄裙底迎点点阳光,便有华光如泉水般流动蹿彩;细嫩耳根阑珊处,依飘暗香,装饰明月碎铛。微风轻起,更显丹唇红盈腻润的宛如含了西域奇珍红宝石;纤迈细步,秀而不腻、清而不酸,只带些微冷,还隐隐有些妖。 闻得了李贤殷勤而热情的温缓关怀,小怜略有怯意、垂眸低头,便是一股无以言说的奇特韵致,就连时空都宛似冰封雪滞一般,静止不前。狭目细细弯弯带雨含烟,一抹摄人心魄因为羞涩,愈加欲拒还迎的迫近美态;四处流转、忽缓忽急、或高或低,移光换彩之处,顾盼无穷;如流云、如泉眼,恍觉天下水流俱出自这一泓。 “你......是这里的宫女?不怎么像呀......”贤儿忽闪杏眼好奇嗫嚅,新莺出谷、乳燕归巢。 小怜依旧怯态摇头敛睫,但细眸已经稍微抬拢几分,“不是。”清喉遽发同时,娇嫩的腔音便有着调子,似春风拂水扬波,抑扬顿挫、入耳动心,“姐姐告诉我说,我们有封号......她是义阳、我唤宣称,我们都是公主。” “你也是我父皇的女儿?你怎么住这里?你大还是我大?”清脆婉转,一串妙语连珠。到底是孩子,心里怎么想的,也便怎样说了;从来不缕纷杂、不计后果。 “父皇......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姐姐说就是他把我们安置在这里的;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古柳吐丝褶袂裙摆于天风里若飞若扬,伏贴在这样一副风华绝世静好的身子上面,便注定沾点福泽,被趁得宛似天衣,“嗯......你的生日是多少?我要你先说!”同龄孩子就是这样易熟,短短几个问答,已经全然没了隔阂。 纯白水银滋养两丸黑珍珠的瞳仁倒映明朗春色,“好吧!”贤粉颊绽放一个好看随和的笑:“我是652年四月十五日。” “哦,刚好比我大一个月,我们是同一天。”女孩颦眉略忖一阵,徐徐顿言。 几只蝴蝶围拢花间,虽是野花,依旧还不温鸟顾盼、蜂歌蝶舞?无论盛贵、无论贫贱,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品阶分寸的;作为注定的愉人者,自身本来便是一场悲剧,美丽妖娆、流彩出芳,便是他们天然的身世门庭。愈弥久、愈浓长、也愈哀伤...... “真的?”贤绕有兴味的一侧目,朗声絮语欢颜道:“母后说我早生了一个月,按正常的日子算,我应当在五月十五;我们该是同一天呢!” “是你娘亲说的么?”暖风熏醉,小怜胸口兀然阵阵急切,忙不迭的紧临话尾迫切问过。俄顷,又觉轻浮不妥,垂眸带些黯淡:“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早了或者晚了......我从来就没有见到过我的娘亲。” 一时间,四野静谧,蝶舞鹦哥也宛若感染了女孩儿的情绪,铮然黯黯、意兴剥离。 小小的贤眉头纠葛成团,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迅雷不及掩耳间,婴孩松软的健康指尖已经紧紧牵住李怜愈加孱弱的薄腕:“我本来还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可是后来,她被人害死了......既然我早生了一个月,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哥哥!反正也是亲兄妹,当哥哥多好呀!就可以保护你了。”分明是大人承诺时惯有的辞言,如今自孩子口里说出,多少有些奶声奶气。 “哥哥......”小怜呓语低吟,良久过后,依稀可见摄魄勾心的纤长细眸里涌现着阵阵难以言表的喜悦:“你可以做我哥哥,保护我?我有哥哥了......从今以后我不但有姐姐,我还可以有哥哥了?”边说着,一语徐尽,粉唇嫩嫩巧笑、缭乱妖娆。 “嗯,我是你哥哥,永远永远都是你哥哥!”欢声笑语回荡在空荡硕大掖廷宫幽深的院落里,载着两个天真烂漫疾跑撒欢的孩子,一路泼洒、欢跃向四野。 我是你哥哥,永远永远都是你哥哥...... 哥哥...... 。 湘帘半卷半倚垂落绵地、瑞脑金兽香消青烟徐雾,袅袅透过窗,再回首一探,绕个弯、环过来,已然朦胧若幻、瑶丽大气不似真实,宛若入梦。 “治,好些了吗?”红袖徐摆、轻抒凉玉指,在高宗宽额间上下均匀游移,力道轻重恰好。 软榻薄纱合着轻风软语,婆娑颤动。帝王合深目,安静享受挚爱女子恬雅慰抚;闻声,唇畔翕动挂笑:“有姐姐亲自为我按抚治疗,从来都很受用。” 暖风微醉,趁得媚娘浮笑花颜眉梢处、一颗朱红点额妆,有了晶莹剔透的美感错觉。只一敛睑,风起云涌、百鬼夜行;一垂眉,兼济天下、恩泽万物。 “父皇,母后!”铜钟鸣响、珠落玉盘,清越似银铃的孩童脆喊由远及近,弥漫过宽广华美的进深,贤儿一溜烟欢跑进来,似一条入水的鱼;五六宫娥紧步跟在后面,眉目焦急,不敢临的太近、也不敢太远。 媚娘回转芙面间,高宗早兀睁明目,懒懒将身起来,掀了幕帘,协媚娘一同迈过熏熏的香炉;水色雾气里,蹲身环抱起儿子,高举过头顶,上下颠簸逗弄:“朕的好儿子,刚才是去牡丹园了么?看把姐姐们,都跟着急坏了吧!”边说笑间,略扫一眼立于进深边沿门槛处,垂首捉襟的一排年龄尚浅的宫娥。 紧步跟过的武后,抬云袖随了高宗忽急忽缓的频调,上下焦急的护着儿子,生怕一失手间把这粉团玉雕的小王子摔落、磕疼在地。 “没有,儿刚才去了掖廷宫,还看到了妹妹!”明眸烁动,天真单纯的语声因稚嫩而变得肤浅。 高宗慈爱的笑意顷刻僵滞在脸上,紧抱李贤的双手依稀有了几丝隐隐的颤抖。 媚娘纤心也于此瞬缔结一镫;又见丈夫呆怔住,到底母亲心性奔涌占据了神思忖度的高潮,忙一欠身将贤儿抱过,稳稳放在了锦毯地上。 不想这时,贤儿忽又仰脸稚问:“父皇,你为什么要把宣城妹妹和义阳姐姐幽禁在那里呢?”小小的他显然没有意识到气氛的窘抑;更无从知晓此刻围绕在父母双亲一向圣洁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眉宇间,愈渐浓重的黑色雾气所谓何意;甚至不懂得什么是“幽囚”。他真的还太小,不懂大人们惯有如常的阳奉阴违与政治斗争紧锣密鼓滋生纷杂熬煎。 青烟缭染,高宗骤一阵目眩,才好过些的额头复痛起来,愈加剧烈;抬袖紧捂、步履踉跄。 “治!”媚娘盈身一扶,姣好燥急的面庞、起伏连连的酥胸,无不昭注着她的心慌及愠怒:“别再惹你父皇头痛了!”平生第一次,媚娘呵斥了贤。高挑威严、急躁不失锐气:“从今以后,不准再去掖廷宫!”须臾尔后,紧垂的妙目若兮挑起,侧定格凝看一旁早吓得齐齐萎地跪落的王子随员:“你们是怎么看孩子的!” 伴随语声吐露,宫娥急剧匍匐、慌张高唤饶命。一时间,安详宏伟的内宫变成了一座阴森怖冷的魔窟,蒸涌一股血气的肃杀。 “行了行了,都下去吧,朕累了......”高宗有些心烦,疲惫的挥袖摆手,语气里,溢出一股无明的干涩;面泽发白、眼睑晦暗。 “陛下的吩咐,还不快下去!若再让我发现,削掉你们的脑袋!”纤纤素指轻抚高宗肩膀、臂弯,又一声威严断喝。此时的女子,分明牡丹高贵倾城,又仿佛与罂粟合了体。 有一段日子,贤儿一直觉的很委屈;孩提的他想不通,为什么掖廷宫去不得?又为什么,宣城妹妹,不能问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3章 牡丹冉冉傲风云—山川泓泓向碧心 。 [中部{一梦}]:第三十三章牡丹冉冉傲风云·山川泓泓向碧心 。 一色大红帷幕严实包裹内宫琼宇,红的冶丽而摄魄;阳光灿灿的华彩斑驳透射,冉冉绥绥,折射的宛若血腥浸泡。 蓬松的乌发低垂一两缕,泼墨伏于酥胸,慵懒、散散风华;伏贴艳粉金边百褶穿花彩瓣长裙,光洁颀颈不需悬饰一物,白玉玲珑梅花精镂佩环簪;一眼凝看,清新自然,盛雅昂扬。 五年的光阴,给这位嫡贵的大唐公主披上了一层烟染的余晖璨华,还是很美,但却已不再复是五年之前那个单纯、浅谙世事的十七岁少女。她的爱情就在这中间,她的快乐、单纯也就在这中间......但她的时代,却在这之后......那注定会被埋没于无痕。唯有浴火、便是重生。 就像飞蛾、木炭;扑火是宿命,燃烧过后掬得一片死灰寂寂的凄惨凌落,却是追求。 “怎么,长孙无忌还是常素那般清风明月、浅斟闲饮么?”珠光宝气雕饰一顶灿灿金凤冠,曳曳在高堆的漆黑麝月里;唇若朱涂、细碎一抹紫晶星玉悬垂低坠的额饰,伴声频絮絮,左右轻动、前后扑芳。 如酥无骨入素三分的兔白纤指,轻托了盈脂下颚;美兮薄雾眼稍有自嘲蒸蒸,“呵,这只老狐狸!”新城边言,小口略吐气焰,讪讪款绵,“竟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著书立传,全然不染朝野、不涉政坛的山村野夫心性,气不死人!” “哦。”幽兰浸露,女子轻侧明眸,善睐好奇:“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进可攻、退可守,他倒深谙了......都是些什么书,什么传的?” 一缕鬓发散垂抵酥胸,被百无聊厌的女子干脆轻拈展展在葱根指尖、频屡玩弄,“无非是些烛花不堪剪、无物结同心的嗯啊蹉叹罢了!老都老了,还玩起西洋式的浪漫,还要追捉余热培养情怀似的。” 媚娘“扑哧”一笑,正面新城好气又无奈的神情心怀、有些忍俊不禁,“令月,机会不仅要等待,还要创造。”声腔轻缓不改,可锱铢寸寸,遍是真谛。 新城抿嘴亦是一笑,眉目仍存了于媚娘面前的向来一抹淘巧:“姐姐又在教导循循了,不过我倒是得着一个旁敲侧击的......”声腔扯得绵长,迈个关子,娓道一袭望似与无忌不相关,实对于有心人,则暗系珠缕的森森话题...... 对于一个始终一刻不停的睁大眼睛紧锣密鼓盯着你凝视的人,无论你做的有多么无懈可击;也总有一天,机会会眷顾他...... 从来,无从公平。 公平,本就是扯不清、也说不顺的。 。 长孙无忌表舅之子,高履行,因指使下属以廉价强迫百姓、收购房舍,被高宗在李绩将军的大力支持之下,降旨贬斥、驱逐长安。 新城里外配合、媚娘内廷周旋,减除无忌左膀右臂的重头工作,一切都在紧锣密鼓中、有条不素的进行着...... 。 眼前的将军,朱红朝服、深沉眉目,弯身行礼问安,恭谦礼仪中掩盖不住的豪爽血性;依稀还见斑斑驳驳不羁流畅、睿智难掩。 “为什么一直都在帮我?”武后摆手屏退众人,没有兜转绕圈,只是淡淡发问;因为淡,方显冷冷。 “臣,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李绩垂首躬身,未留丝毫作想停顿的间隙,方口开合,愈是回的简单。 暖春的风卷携几许嫩花的残叶,飘飘忽忽贯彻进镂空的外殿轩窗,再颤颤落下,乱红飞度,一任美丽残槁。 琉璃质地的轻薄光晕,被落花扯得悠长,映在肃穆威仪的武后洁额净面上,便是天然的顶礼、恍若百花膜拜:“若不是你进言,这皇后之位,想必我也不会接应的如此顺利吧......这一次,你又顺着我的意思,上疏陛下,贬斥高履行。”精致玲珑的唇瓣皓动贝齿,一语落地,淡淡中,夹杂丝丝缕缕扯不清的疑惑与不容置疑。 “为了......愧疚。”宛若静止的时间,持续须臾瞬息,决绝坚定的将军终于放下久匿在心的冰封屏障,一语出口,音腔渐趋转小,额头低垂,试图领受心灵疾风骤雨迎面抽打而来的重重黯然铮痛。 “既然愧疚,当初为什么还要做?更不必需此刻竭力的弥补!”一反常情,答案烙印在心后,却倒没有太多不置可否,甚至不带毫厘惊诧。女子一张不加情态的淡淡美面,显得迷离又扑朔。 “为了义、为了忠。”如是对答如流,藏匿心底经久,成图腾,“隋朝的政权,绝对不可以以这样一种方式复辟!”无需多做言语,李绩俨然知道武后所谓“当初为什么还要做”,蕴含着的,竟是何意,“可迎接我的,注定是那无边无际的晦暗与愧疚......于是,我弥补,我只能先做了,再弥补!我知道皇后娘娘也在弥补,在弥补对一个人的深爱!我只能这样,舍小忠、不失大义大忠、再用尽无穷无尽的弥补来让自己饱受煎熬的良心有略微纹厘的清风......我只能处在这样相悖的矛盾漩涡里,一直一直处下去!无法解脱......无法解脱!没有‘做’,何来‘业’?呵,人之一生,有几个不是这样过来、过不来的呢!娘娘,您也是吧!” 一片残瓣在风的作用之下,自由张弛、幽幽落地。 良久良久,媚娘都没有答话;无需答话、自然默认。 “将军,可否愿意再度帮我及陛下一个忙?”微风卷携语调,讪讪绵长:“我于陛下进言,封禅泰山,只是......可否能请将军调遣麾下军队,一路护得周成?” 眼下卫军之中统帅为裴行检,废王立武时,此人坚定不移的站在了长孙无忌这方阵营里,还放言说若武昭仪身居后位、必然天下大乱也!武后登位之后,高宗便将此人贬斥于新疆;可谁又知,此人累立悍马,重又回得长安帝都?固此,媚娘生厌,不想沿用裴行检麾下兵丁,想到了久闲于朝、深谙大隐之道的将军李绩。 “娘娘的意思,臣懂得。”李绩微一拱手应下,须臾,话锋却转过:“只是有一个人,他去,比臣去,更为受用。” “是谁?”流苏晶石荡漾,媚娘微探了身子接口回问。 “娘娘可还记得,五年之前,因岭南叛乱,而替娘娘最为不想、也是臣最为不想加以伤害的两个无辜之人顶罪,被幽囚下狱的那个英勇少年么?” 一席利落言词,点醒梦中人:“语云......”武后喃喃。 “正是。”面色因了心下厚实底气而愈加沉稳的将军再度作揖拱手:“臣还想请柬一人同去......先朝废太子承乾之子李象,现就跻身于清河公主遗留府苑,也是臣一手教出的爱徒。”苍老深沉目光宛如两道烁动碧波的幽深潭水,语声坚定、话音恳挚。 艳阳溶金,照得宫宇如火殷红:“好!”金凤华袍起伏微摆,威严盛贵的武后,眼角眉梢处,暗暗浮香翩跹。 “奴婢叩请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正这时,忽有太子身边伴读的小宫女嗫嚅语声进来,蹒跚一步、跪倒在媚娘脚下,将身全部匍匐,行下大礼。 “怎么了?”媚娘靠一下身子,显然被人兀然闯入打断话题,存有浓厚不悦。 “太...太子殿下不肯读《春秋》,先生怎么说都没办法,只好....只好请教娘娘。”体察主子心性变故,一向都是宫娥女婢天然的本领;此时此刻,宫娥早已吓得发颤,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回复。 “哦?”哆嗦嗫嚅的言词,引起了媚娘的几分好奇,不悦暂时搁置,只剩关切:“太子为什么不肯读《春秋》呢?” 这一句声腔,全然沉淀一个母亲与生俱来慈意;宫娥适才略略放心,大着胆子继续低头、如实禀明:“太子殿下说,孔老夫子的《春秋》里有这么一段内容:楚国世子商臣,杀死自己国君......太子殿下便看不下去了,认为孔子为圣人,怎能将此等晦暗之事写入书中?固此......”一阵压低,怯怯缄默,不再言语。 媚娘起先怔住在当地,只俄顷,忽有感动漫溯于心;只觉弘儿天生本质完好、懂得仁孝之道。固,垂眸一温存:“那便告知先生,为太子更换书本,就读......《礼记》吧!” 《礼记》一书,通卷倡导至善儒雅,几近难寻纹厘阴霾晦暗。 宫娥领了圣命,却不敢走,依旧萎地匍匐身子跪着,长睫绰绰、难掩纠结。 “还有什么事么?”武后无心追究,利气全无。 “殿下听说皇上、娘娘要到泰山封禅......殿下便......啼哭不止,是以离不开母亲......” 媚娘被逗乐,毫无征兆的莞尔一笑,盈盈俏目里,却涌动着点点斑斓的润泽:“告诉太子,我们带他同去......妈妈要将他留在身边,永远不离开、丢下他一个。” “是。”宫娥低眉顺目轻轻启齿应下,这才还礼起身,慢慢挪移屏退。 林立一旁静视一切的李绩,终都不曾启口一字言语;只于武后那屏障全无、只剩疼爱慈善的圣洁面孔处凝望一眼,略略不易察觉的摇了两三下头。 这个孩子,同他的父亲,竟如此相像...... 。 崭新官府着体、高头健硕的纯白骏马是为坐骑。 皇帝、皇后、太子、文武、宫娥、女婢......浩浩汤汤一万多人的庞大队伍;语云、象并排领走于队伍最前列,除此之外,不见一毫一兵。 沿途得讯埋伏着的土寇强盗,还未及动手给予不利,便面见昔时首领语云铿锵而行。 这一见间,宛若触电,着然想不通透怎会是自己老大保驾护军?可无论如何,承蒙老大薄面,这个躁动,却是燥不得的。固此,千篇一律,皆数带着疑惑、悄然掩退。 长安、泰山,如此之远的距离;就在语云威望慑慑之下,这一万人,未曾失得铜文、掉得毛发;平平安安,直直抵达泰山! 。 公元666年,唐高宗封禅泰山。 一棵棵巍峨嶙峋的泰山松,威严肃穆地站立满坡,于透着寒意萧条的山岚间一动也不动。越到高处,青冥略显昏暗、恍若咫尺可够。 放眼漫探,四野云海连绵起伏、于苍茫场阔的地气缭绕间,分不明清哪里是云海、哪里是山峰。 人林立在山顶,便会觉得,山再巍峨,也能将它征服! “人活在世,不好高骛远,不随波逐流,不为名利所惑,不为困境所溺;在浮躁的尘世面前从容不迫,在喧嚣的生活背后淡泊自如,时时兼济苍生,时时心怀天下......呵,全然冠冕堂皇一堆俗话!不过为了自己的欲望从而找来的伪善借口!怨天怨地,怨命运?细想开来,最该怨的,岂不还是自己!” “站在高处,以为我就是王;却原来,没有所谓的顶,只有源自内心深处的那种刻骨铭心的......隽永。所有的轰烈都要恢复平淡,再多的绚烂总要重归单纯;回味无穷的,唯有那刻骨铭心的过程。” 熟悉的语声徘徊在耳边,武后情不自禁陷入了以往的回忆,微滞。 簌簌的人流占据、围拢着庄严的圣坛,礼仪官编报吉时,封禅便正式开始。 先为祭天,鲜花着锦的红地毯铺设小道,金袍缎滚白银边朝服、皇帝初献;尾随其后,大臣亚献......一切井然有序,威仪不失周密。 俄顷,便是祭地。 第一道,依旧皇帝初献。只待得亚献之时,鲜红冶丽、标榜皇家最高威严的地毯铺设,宦官、宫娥疾跑而上,手指紧拈绸缎、设立锦帐。 完备周密,如素无比庄严的凤袍流彩、武后亲率六宫妃嫔,浩浩荡荡莲踏锦道,双手捧盒于胸,亲自主持亚献。 巍峨寂寥的高耸泰山,一时间,顷遍花团锦簇、燕舞莺歌。 林立两旁的文武大臣,有的掩嘴偷笑,有的频频摇头;如此庄重的封禅祭祀,被皇后搞得近乎荒唐!亘古未有皇后主持之说,委实不像样子。 只,媚娘并不理会旁人种种无端不敬及嘲弄,径自落落完备一项一项礼仪细节,实为周成;也成为了有史以来,第一位主持亚献的皇后。 此番举止,焦点、气势依稀掩过皇帝高宗;于天下间,看似无意又布局周密的树立起一个同皇帝并尊的居高地位。 事后,媚娘降旨,为在场百官皆数不露给予加冠进阶;固而,怨怪、凉薄微词在惊愕大喜中变得寥寥,满地萎跪,全然叩谢皇上、皇后隆恩圣德。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4章 歌飞一曲低吟唱—生死劫中见真章 。 [中部{一梦}]:第三十四章歌飞一曲低吟唱·生死劫中见真章 。 清幽的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曲音,绰绰约约回荡在寂寥的清院;伴随云雀般高阔、黄丽似婉转的嗓子,霎时带入一种松间明月、石上清泉的境界。 “伤心一曲绵绵唱,女儿心事几知晓;歌飞楼头,锦弦瑟瑟难觅......” 起初只觉幽深凄凉,辗转须臾间,愈唱愈高,挑起、再拔尖,宛如彩绘丝带高抛天际,冲破云端俄顷,尚能九曲回还,便又赋予了神话图腾的美幻。 “看得浮生一场空......” 一层一层,接连重合三四叠,眼见收尾处,陡然陨落,聘折千回,余音周匝数遍;愈轻愈细,晨雨卷携微风般逐渐收合,一音低似一音,风起云落、渐渐寻不得繁繁。 李贤静静垂身坐在一旁冰凉光洁的石凳,摒气凝神,不敢稍加出声,唯恐稍有须臾颤动便再觅不得这只得天上方有、无意掉落人间的极端美好歌声。 时过半晌,万般音律轻拢慢捻、收拢的只余一阵沙沙的细响,恍惚地心处悠悠钻出。忽而,又一个转折微扬,宛若澄澈水面投射石子入中央,顷然迸溅万顷水花、音律反复被折衬,幻化做万千缕,纵横散乱、百鸟齐鸣、乱红纷飞...... 玉腕疏合,轮指连播箜篌丝弦,烂熟五音十二律。 正待耳畔徜徉、心绪随曲缭乱之际,兀间铮铮弦音颤动一声,人弦俱寂,干脆的不留纹丝可供绕梁的余波。 “好!”贤经不住拍手喝起彩来,利落将身自石凳处站起,流星跨步行至了小怜近前:“妹妹的曲乐,怎生如此之妙?若非眼见,只偶然听得这无从知晓出处的曲乐,我还只当是仙乐飘飘入凡尘呢!” 着一件简单轻橘衣裙的宣城,闻得李贤阵阵堪夸的华丽文辞,顺势一垂眉目,有意无意玩耍似的拨弄柔弦,伴随琼乐曼声,柔柔潋滟回复:“我的调门音律,都是义阳姐姐教的......只也奇怪。”边说着,侧过水眸,拨弦的玉指却没有停歇,固,波光伴随冉冉蒸蒸音律,有了摄魄的妩然,妖媚而非存心,“若她跟我相比,竟又不晓得差到了哪里去。于是姐姐便说,我的歌喉曲乐,都是天生的,是上辈子带来的。” “是么?那我也要学,你来教我!”边说话间,贤儿早又一个跨步上前,不由分说将身端坐在香席蒲垫,一把抱住做工精细的淡紫滚镶百花瓣、点红心蕊纹理的七弦箜篌,怎么也不肯放怀。 “你,不怕你母后发现么?”小怜起先对这突发无征兆的、望似合礼要求略微木住,俄顷,才讪讪开腔,柔身却早蹲下,抚上了妙弦。 “不怕,父皇跟母后、还有太子哥哥都到泰山去了,看护我们的宫娥便撒手得略松了些......适才,我是从偏门甬道处偷偷溜进来的,没人看得见!”边答复开言,边跟着小怜早上下游移、翩飞的指尖顺势转动音弦。 跌跌宕宕、时分时合,二人合奏的这一曲无名乐章,若给非行家的听了去,也觉清越十分。只到底贤儿从未弹过箜篌,固实质登不得大雅。 但贤才不管这些,他只是觉得好玩;弹奏一阵,新鲜感渐渐散去,索性不再加以聚睛勤学,而是有意颦颦碰触宣城润滑绵酥的纤纤指尖,孩童心性、两小无猜。 宣城心里一紧张,有些尴尬,反倒不敢停了,弹得愈加紧密快讯,似在有意用款款的音律掩饰心下一抹慌乱;面上只当贤委实无意,却又不知可否、是在自欺欺人? “小怜,是在弹曲吗?怎么今天显得这样凌乱不成趣?” 正这时,宽绵琼廊一处紧闭的门厅里,轩窗略开,传出一个闲散懒懒的女声;听声音,略微成熟一些,但也不十分大,大抵十、十一岁的样子。 二人同时定住,瞬息,待得李贤前要发问之时,小怜早一缕兰花抵在唇畔,做了一个“嘘”的姿势,又不慌不忙行近几步,探曼身,娓娓频缓:“姐姐,适才一阵清风乱了我的七弦,好不恼人呢!” 轩窗那边,零零星星似有一声“哦”的微应,便寻不见声息了。 娇吁一口气,女子适才回首,轻轻缓缓,复行到贤的身边。 “她就是义阳姐姐?”贤儿带有几分新奇、几分不解的侧头轻问。 “嗯。”女子乖憨点头,潋潋的柔波浮动在眶子里,“姐姐不喜出门,总喜欢把自己闷在屋中,竟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哥哥,长大了,想得便多了,便不快乐了,当真如此可怕么?”睫毛卷卷,秋波眨眨烁动。 “我......我也不知道,或许是吧!”贤像模像样的颦起眉头忖度半晌,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 微醺的暖风,顽皮迎合粉面,颤颤曳动花草,扑香带芳,把他的话语,淹没在一片大好的春色无边里。 。 巍峨泰山极顶,语云与象相互相持着,于蒙蒙破晓之际,便动身前来攀爬。 踏寻乳白石块、走过崎岖狭路,高云峦、扇子崖......历经一番彻底的筋骨劳顿后,攀上顶峰,便领略到旷世云现日出、灌入骨髓、灵魂的雄奇与苍凉。 “语云兄,谢谢你。”凝望宽广无边的天幕经久,初生的日头已经腾云扶摇、攀得老高。李象缓了激烈的心绪,恳挚跌宕、开合吐露。 “哦,谢我什么?”语云笑笑,潭水似的目光却没有从天幕中移开,纵然那轮初生、并不怎么耀眼的朝阳,此时此刻,已经冲破云霄、绽射出万丈灿灿的剑气般的光茫。 “谢谢你,五年之前,帮我无辜的表兄妹们,扛下了那足以令他们致命的莫须有重罪。”象侧目转身,深沉依旧不改,图腾为一种亘古恒远的肃穆。 闻言,语云约顿几秒,宁静无声息中,目光流转过身边的李象,定格霎那,唇畔又是一笑:“嗯,果然像菁芷说的那般,有着男孩子少见的、狭长的凤目,还有着高高、英挺的鼻梁,温厚安全、宛如涂了膏脂般泛动健康光泽的唇畔,淡额素手、长发如风......是个美男子。” 旷古的山风呼啸,吹乱两人墨玉浓黑的乌发,四散飘飘,如若置身婆娑。 “初见的感觉,有多美呢?”语云轻问,与先前所云话题明显不搭调子,只是眼下触景、逐生了情。 “很美,很美的......”象喃喃。 一枚温热的红色石子就安详的躺在他厚实的胸膛处,一时间,赋予灵性般变得通身灼热。 象似有觉察,猛然回转神思,素指探入胸膛片刻,将那已被自己悬裹入彩绘的红石子小心取出,定看经久,交付于了一旁不明所以的语云手中:“办完这件事,想必语云兄便可以回得安洲了吧!帮我,把这枚红石子转交给仁兄。这红石子,是我在安洲无意间遇到的,一位名唤慕容真的女子托我转呈的;我近几年,怕是没有机会亲手转呈......她说......”象陷入回忆的漩涡,耐看的凤形双目隐隐流露出憧憬的波光,“这石子原是一对,因恐昔时给他的那枚沿途不慎弄丢,固将这枚再度奉上。如此一来,当真丢了,这便是念想;若未曾遗失,那这一枚过来,两枚石子,便再也不用分开了......” “再也不用分开了......”这一回,痴神的却是语云,“既然是她托付于你,你又为何不躬身前去一趟呢?你可知道,你的表妹......”言语此处,有些说不下去,略定一两秒,还是支吾言出,却极微小:“一直一直都在候盼着你。” 广袤的山峦,辉映着无边的云霞,轻抒风致。 象缓缓垂额,一瞬,又缓缓扬起,望一眼那天幕,神色黯淡下来:“这些年来,岁月洗礼,我已不复再是经年之前,那个爱冲动、爱狂想、天真的以为世界当真可以为我而转的不羁少年。物是人非、阴谋涉政、遍体鳞伤......这难道便是我所期盼渴求的攀登直上么?当年,姑母那一出令我百般费解、朝思暮想的苦心话语,没有因为岁月流徙而渐趋消退;相反,它更加真实、更加直白,但也变得更加遥不可及......那一次,曾令我棱角分明的身魂为之颤抖、甚至欢跃的离家出走,也被最后收尾时的狼狈加身、以及死水一般的孤寂亘久,灼伤的体无完肤。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度迎接新一次的看不见前路的坎坷挑战......” 桃花转过阑珊处,一场幽梦一场空......曾经百般气盛坚定的冷绝;如今,变得那般溃不成军......象到底还是退缩了,是的,面那无征兆的漫漫前路,难保,那不会又是一场年少时...冲动的清梦。 “象,你看!” 转瞬惊蛰,伴随语云一声惊雳的急喊,象循声探身,也是一怵。 昨晚夜里,下了一场极大的暴雨;固此,今朝便引得了山洪的爆发。 站在高处,看得清明;滚滚的水柱正在由远及近,一层一层跌落向山崖,往半山腰里灌溉。 一时间,看守万年宫的婢女内侍、及住在最外一层有所洞察的文武诸臣,皆数抽身向外疾跑,再无瑕顾及其它。 人之一生,就是这样;当灵魂赖以寄托的生命都受到威胁,又还有什么空子理会身外的繁华、礼仪的周成? 伴随人群爆发出的阵阵燥乱纷忙,半山腰处、紧临峭壁层层相扣而建,肃穆、宏伟的万年宫,被遗忘在猖狂的人流之后。 “皇上和皇后,他们还在万年宫里呀!”象下意识疾呼。 如此光景,天空才刚刚升腾起黯淡的鱼肚;住在万年宫最里层的高宗与武后,此时此刻,想必还沉静在昨夜帐暖、浓憨的梦乡里。 电光火石、惊雷交错,李象同语云不约而同的交换了一下眼神,没有言语,只向着同一个方向,抄起陡峭的近路小道,飞奔向山下而去。 滚滚山洪已经淹没了万年宫最外一层,春日寂静、薄凉的空山幽谷,早已绝了人烟,只剩洪水肆虐。 语云一个闪身,跃上了外围一层高设的墙头,又忙不失的将紧跟身后的李象猛地拉过。尔后,二人拼尽全力,扯开嗓子对着沉浸滚滚洪流中,显得万分渺小、摇摇欲坠的万年宫内殿大声呼喊告知。 急浪般的呼喊,成功的惊醒了还在小憩的高宗与武后。外望一瞬,只见洪水漫溯,人群零星难觅。 灵窍智慧的女子,粗糙的绾了一头青丝,又顺势拈过床头最近处一件绸缎的外套;再看丈夫,也已经整好了衣物。 生死命悬一线,二人没有慌乱、更无从来得及天威人心的抱怨,只是有条不紊的执起了对方的手,相视一点头后,疾步小心冲出虚掩的门庭、蹒跚缓缓淌过已经齐腰的洪水,随着语云及象的引领,攀附至墙头,再一点一点、将身跻于了另外一处安全的高地。 。 待得人流重新急整聚合,盘点清查间,高宗发现,这一场无从征兆的大水,吞噬掉了整整三千多条鲜活的生命。 这一场大劫,无疑是高宗与武后短暂且瑰丽的一生当中,遇到的惟一一次天灾赋予的生命威胁;可谓大难不死、鬼门求生。 语云、象受到御赐嘉奖,封为六品都事;也于无意间赢得了自己在高宗、武后心目之中,地位的大幅度提升。 。 余下的七千多号人马,依旧在语云、象并驾齐驱保护领走之下,有条不紊的自泰山往长安处行回。 生命不息,磨难、无常便不止,涌现出几个生命,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固此,这一路上,人群说笑如常,似乎并未曾因为区区几千同伴的死伤而扼杀掉大好的活跃气愤。 只是,高宗一颗包藏万物的帝王心怀之中,却在兀时间,涌现出诸多抑郁难平的浓浓心怀。 经历一次死亡的真正威胁,年轻的帝王,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也内慧、老城了许多。 遥想长安外庭朝野,无忌虽退居后延,不再过问朝政;可是他的根基毕竟还在、只手遮天的庞大权利也并没有皆数打散。如此一来,皇权还要或多或少受到无忌牵制。再看这一次,若自己就这样命丧封禅途程,后世千秋,又将如何言论?枉为一世皇帝,还从未曾享受过绝对的诱人政权呀! 这一层心事,不仅氤氲在高宗脑海,也实实的收拢在了媚娘一颗颖慧敏捷的纤心之中。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5章 为卿翻作长相思—采菊东篱南山远 。 [中部{一梦}]:第三十五章为卿翻作长相思·采菊东篱南山远 。 狭长、似乎望不到边尽的宫廊甬道,一个娇小玲珑的婢女,两只白皙酥润的小手垂在胸口间,紧紧捏一封信函似的物件,垂眉掩睑,有些许昭然察觉的慌乱。 这一行来,早有内侍抽身进殿回禀武后;固而,不消多时,一身淡紫金边素服的媚娘已经聘婷而出,挥手屏退两边默默立身的众人,又使了眼色示意婢女随她至内院凉亭处来。 无论四时,清晨的风儿,从来都是薄凉微寒的。武后细细颤颤咳嗽了一声,纤长柔荑徐缓抬拢于耳畔,小心翼翼缕了缕高堆而起的凤冠锦绣鬓;旋即,懒懒一瞥萎地而跪的来人,淡语威仪:“是新城贵主,派你前来找我的?” 宫娥不敢停顿,面着武后的美丽与高贵,施了浅浅殷红的唇兮忙不迭一开合:“是,娘娘千岁。”边说话间,双手高举过头顶,方才紧紧拈着的信函平缓呈于其上,垂眉怯怯,缄默无语。 一阵风起,广袖疏裙飘飘然的武后挪了少许莲步,微俯身,沉稳执起那五彩绸缎包裹、极为缜密唯美的信函,黛目略扫四野,除却自己与眼下宫娥之外再无他人;便放了心,也不回避、更不曾有慌乱,只很顺势的层层打开,兔白藕根玉指将那纸张提举过妙目,讪讪而读。 俄顷,若兮凤眼微抬,迎合一阵晨风捎带些许凌落花瓣的芬芳气息,隐隐有欣喜的光晕蒸腾在里面。 长孙无忌,你想要叱咤风云之后退回书斋?我偏不要你得愿! “你且回去禀明新城长公主,就说我自有主张。”不急不缓、平和如素。 “是。”宫娥不敢抬头,启齿款应,得许后将身一点一点缓着起来,诺诺后退,消失在一派清寂无限里。 。 “晚妆残,乌云亸,轻勾了粉脸,乱挽起云鬟,将简帖儿拈,把妆盒儿按,开折封皮孜孜看,颠来倒去不害心烦。” “忽的波低垂了粉颈,氲的呵改变了朱颜。” 幽深宽阔的晨曦院落,搭起一只柔韧极好的软帐秋千;长孙诠与新城都起得很早,此时此刻,二人正悠闲的坐在秋千之上,面对着面,浅吟低唱那曲再熟络不过的《莺莺传》。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依旧温文如玉,依旧高贵卓尔;一样的痴神目光、一样的深情几许......不同的却是,李公子换成了长孙公子。 点点胭脂唇畔弥散幽幽的香,对望之际,新城略有几瞬的失神,还是接了口,絮絮吟唱:“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国倾城貌。” “怎不令人颠倒,纵是铁石人儿也心动摇......问一声姑娘,你名唤如何?”于此,诠儿突兀将声停顿,朗唇一笑,回归现实中徐说:“不用问姑娘名唤如何,名唤如何也都是臣的妻子。” 凑趣的言词逗乐了陷入回忆的新城,思绪被拽回眼前,凝看过长孙诠,禁不住莞尔嫣然。 “西厢的月下,邂逅了一位怎般使我不能自持的多情佳人?美丽的月牙儿,你看这满天星辰,看这清溪桃花,看这紫陌繁华......怎能与你相比?怎能与你上下?它们只是陪衬,唯有你,这神圣的女神,才是苍穹之间真正的主人。”微风缭乱,暂时停顿过后,又讪讪接了戏话。 圣美如霞的女子抬眸看他,艳粉花唇一开一合,翕动影绰:“这位官人,明明是你的风流惹乱了我无为的一池春水,你看这莫测的宇宙银河,来来往往浮现着多少智慧的清波?你却非让这智者的莲台,付之于我微薄的门下,怎么反倒怪罪于我的多情?”真正的悲伤,只能同过去的自己分享...... “你的多情便是完美极端,你美幻的气质令我的心不听使唤,你姣好的丰姿涨满了我的眼帘,看不见苍穹广漠、道路山川、繁华河山,只是漆黑一片......” 新城明眸一眨不眨的抬起望他,那里面,有着说不出的万般情愫。 诠儿感知到了那目光,侧目迎合向新城的须臾瞬息,语气便沉下来:“公主,您害怕了。”朗目似水般幽静,一字一句间,温存款款不减。 “嗯......”新城下意识一个激灵,敏捷的神思顷然上下翻飞于脑海深处,权且放怀诸多纷杂的心绪,径自胡思乱想。 要知道,就在方才,她还遣了人进宫为媚娘送信,利用长孙无忌平素极为普通的官臣交往,来以勾结朋党的罪名至他于死地呀!莫不是,长孙诠已经皆数洞知、种种一切,都是装出来的,只为牵绊住这自以为是的自己的心么? 正这样作想,诠儿温暖的臂膀已经毫无征兆的搂住了公主依稀带些颤抖的娇躯,正面向她,四目相对处,妩然一段纠葛深意悉堆眼角,“您害怕自己对那早已在如梭光阴的作用之下,变得迷茫虚幻的曾经爱情做彻底的背叛;更害怕自己又一次毫不犹豫的坠入另一段火热的爱情......您一颗世界上最为高贵的性灵的心正在受着焦灼的熬煎,您更在愚蠢的怂恿自己,让对那过去爱情的固守与零星残存的痴念、来摧毁命运用鲜花着锦铺设的,眼前这唾手可得的幸福!” 悠远的天风灌溉、弥漫了这座清寂的庭院,新城曼妙的娇躯依旧不能自己的颤抖不停。 是的,她害怕了,她确实害怕了......十六岁里,那平生的第一曲《莺莺传》;二十二岁的如今,依旧是那一曲《莺莺传》......只是心绪,谁曾料得竟是如此的迥然不同! “公主殿下,爱情是最为内涵渊深的,除了念念不忘、苟延残喘之外,爱情难道便没有其它的形式存在吗?”诠儿温良的臂膀没有放怀处在矛盾中的妻子,也不想要放怀,“拿得起、便也要放得下,对过去的放手与释怀,并不意味着对爱情的亵渎与背叛。爱,是公主的自由...是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的自由!我哥哥不懂这一切,所以他才会受了这么些年自我束缚的痛苦,这种痛苦只有等到生命最后的以死解脱才会结束......公主,既然您已经选择了接受没有他的婚姻,从而打碎了璀璨夺目的梦境,那么就让这梦境破碎吧!公主,跟我走吧.....剩下的路,我们一起走,我会让,公主幸福......” 朝阳已经升起好久好久,远处,供养在园子里的乐班开始演奏悠长的洞箫。凄凄寒寒的箫音,好似自湘江女神腋下鼓瑟里发出的二十五弦调子,凄凉哀怨的,连闹春的大雁也不忍再度聆听下去...是否决定,要飞回那冰天雪地的南方? 春,是一个不一样的季节。它不冷也不热、不鼎沸也不枯燥......正和大地构成绝妙的组合,好似母亲与孩子。母亲生下我们,我们便有了蓬勃的生命,大地便回春了.....那么等于,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所有的生命,也都要重新来过。 。 “朋党案件?”高宗十分惊愕的定看过眼前低头谦和的象,极端不可思议。 “是的。”象没有抬头,只欠一欠身,眼角余光悄扫高宗身旁垂立的武后。 媚娘坚定又徐缓的点了点头,朱唇含笑。 象适才抬起眼睑,迎合向炯炯发问的高宗,洁齿连开:“臣手下侍从来报,言说总撞见太子洗马韦季方与监察御史李巢,频繁出入于......”言此,有意一停,做出副不置可否的样子。 “但说无妨。”高宗侧目扫了媚娘一眼,似在寻求下一步的落子何处。媚娘美目定格高宗花颜,向前探探。治点头,又对李象:“说下去吧!” “频繁出入于国舅府苑,结交权贵、像是...共结朋党。”一语出口,稳稳委身跪地,行下大礼去。 “哦......”好似惊雷霹雳、燕掠心波。 高宗一直都在耐心等待、苦苦寻找机会是以彻底夺得至高政权的颖慧脑海之中,只这瞬息,神光兀然一闪...... 香炉瑞脑蒸腾袅袅芬芳的青烟,停顿半晌,治摆手吩咐李象先行告退,又屏退了众人,唯剩媚娘立在殿中。 清风抚髻,媚娘侧目向李象时,又一含笑点头。 象起身行了礼仪,领退于一干宫娥、内侍之前。 没有人知道,这场进言,实为武后一手安排......她先自新城公主那里得信,知无忌同韦季方交往甚好,而韦季方又是李巢挚友,固而,将这两人一并拉进局来;再召李象,利用还报姑母清河公主恩情为由,昭然不讳要他协助自己斗垮长孙一脉,上疏高宗、捏造所谓朋党...... 。 空旷华美的大殿,因为人群皆退的缘故,显得有些略略阴森,寂荡的可怖。 “治。”鹅黄裙摆萎地,大镶大滚的浅紫嵌边盈袖添香;亭亭挪过高宗近前,再半蹲下,一声妩媚多娇的微唤萦绕耳畔,又多了几许不腻的摄魄:“你怎么想?” “姐姐认为呢?”治还在忖度,随口顺势回问了聪颖如斯的媚娘。 高贵美幻的女子不急不躁,又聘婷过瑞脑前,玉指拈起金签徐挑就要烧完的檀木熏香,再悠闲诺诺的往周边银盘里,添置了一些进去,适才明眸一转,缓:“一个很大的利用价值。” 利落声词坠地,王者抬了深目,一站身子,迈步过了武后这边,正面向她,喉结染着急切:“说说你的想法。” “这场‘结党营私’,陛下没看出来涉及到一位权贵高官么?”纤长的羽睫在挑起的瞬息,昂扬出一个绝美智慧的弧度,语音不大、也不急,但早已超乎本质的有力震撼:“而这个权贵是谁?还不是,看我们的意思......我们想要他是谁,他便是谁,又缘何能够跑得了!”妙语串珠,分明娇柔妩媚的似水女子,眸光依旧澄澈,只不知何故,竟让高宗有一瞬的发冷,甚至,颤粟。 “治,就派象儿前去审理可好?”俄顷,媚娘又一扬睫,眸光却热切下来,有些润泽:“就算是,给他们一个提升的机会吧!毕竟是李唐皇室,却没能够享受一天应有的帝室待遇......这是我们欠着他的。” 熏香气息一层一层漫溯过宽广的殿宇空气,火势“劈、啪”作响,烧得正旺。 肃杀的金色龙袍合一缕透过雕花轩窗灌溉而入的春风烁动,纷飞起舞。治皱眉垂目,细细忖度一阵,轻摇了摇头,再度看向媚娘,不置可否:“象儿毕竟只是一个六品的都事,若委派他前去,岂不颇赋微词、难得周成?” “也是......”姣好的芙面微微额首,含芳带露。 “就让李绩去主审,带着象儿这孩子跟着一并学学就好。”思量一阵,高宗兀有结论,一语边言,扫过媚娘一眼。 “陛下圣明。”媚娘适时垂眸敛襟,步摇碎玉荡漾生姿。 。 一抹云罗锦缎缔造剪裁成得盈袖凭空里微抬收拢于心口处,新城端身坐在院落玉阶,凝看委派而回的宫娥女婢,悄声稳稳、细碎不失落落:“武后看到信了么?” “回禀公主千岁,奴婢已经亲自呈于了娘娘手中,娘娘看到了。”婢女识礼讷讷,接连回复。 “嗯。”暖风徐徐,缭乱一头如锦缎发,新城慵懒的觅了狭长的凤目,瞬息又微睁开,“除了皇后娘娘,确信没有他人看过了吧!” “确信。”惯有的谦卑,二字截定。 又是一阵料峭的春风,温存季节恼人的唯一元素,想必也就是这春季的多风。 “下去吧!”新城摆手唤退,淡粉裙袂承载刺绣玉色牡丹,一簇一簇,直委到足颏处,颤颤起身一步一步微走,牡丹便影影绰绰一地开合、朦胧的不真实。 婢女点头退身,正这时,一个不留神间,同携着书卷往回散步的长孙无忌撞了满怀。 异响惊动雍容美兮的公主,凝望过去,慌忙一阵垂眉,朱涂小口唤出两字:“父亲。” “嗯。”无忌没太在意,略略应下,便复抬了脚步,自顾自的往前路行进。老谋深算如他,此时此刻,却也当真只想成为一只悠然的闲云野鹤......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6章 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 [中部{一梦}]:第三十六章悄立市桥人不识·一星如月看多时 。 似梦的云霞轻抒风致,微扬起一场春雨;细细斜斜、斜斜筛筛、叮当一阵,再停泊下来时,天地便显得很干净、宛似古老的图腾。 瓦蓝万顷的青宇之上,平贴几片绢绡般的云朵;合那高照的艳阳,雪白身段周边处,灿灿的镶滚一层金粼粼华彩。微风一掠,便向四面散去,纷捉成一缕一缕......仍然闪烁金波、斑斓璀璨。 “二弟,你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 五色平滑鹅卵石铺就而成的一条崎岖小道,两个孩子牵着小手急急的跑;嫩额洁肤上面,已经细细密密的浸湿了一层薄汗。 狭道两旁,杨柳、杂草、以及点点不知名的野花依依绰动,彩蝶扑芳、蜂闹枝头。 “到了就知道了,里面有我们两位姐妹!母后喝令不许我来的,我悄悄带你来,你可别说出去。”贤儿飞奔欢跑得脚步没有加以停顿,略想须臾,又回头补充道,“尤其是妹妹,舒嗓弄喉堪比歌仙!” 急促的步履颠簸,令身体天性孱弱的弘儿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弟弟玩笑话......也难怪母后喝令不许你来!除了我们兄弟之外,哪里又何曾还有什么别的姐姐妹妹?”边禁不住讷讷随口回问,又不得不跟着贤儿一路疾跑飞奔。 “哥,我都说了,去了就知道么!”贤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得囫囵周成,顺口应付一下,便缄了音腔,再不言语,只顾紧拉哥哥疾跑。 巍峨宏大的幽幽唐宫,细忖来去,也只有这条杂草密布的蜿蜒小径,没有委派兵差前来加以把守看护;荒荒凉凉,想也没有几个人知道。它是贤儿课余扑蝶玩耍时,无意间发觉到的,直通向掖廷宫一处狭窄微小的偏门里。 跑了一阵子,寻一抹合欢弯枝交合颤瑟倩影,远远望去,便见露出颓破漆红大门一角;由上至下依次环视,两只精致石狮子正昂首面天、炯眸润润,似在引喉高唱一阕神圣的赞歌,虽洁身早已因为岁月的轮换沧桑而沾染哀土,但威仪形态却不减纹丝,这也许正是它们决定自身亘古价值的有力缘由吧! “来。”贤回首一探身,招呼了下正惊异于此处别有洞天的景致悠悠、而定在当地里的弘,便踮脚将身侧斜,敏捷一闪进去。 弘不敢独留,急忙跟上。也学着弟弟的样子侧斜过身,提提袍角、又小心翼翼的拨开一两簇簌簌的春草,试探般迈了一只脚,复拂袖紧攀一下周旁,依稀有些颓旧、残破的斑斑门柱,才抽了另一只脚轻抬进去。 放眼漫探四野,分明是一个偌大的宫宇庭院;虽与勤政殿、大明宫那般华美细致所比不得,但其中布局倒也齐全,假山、盆景、花卉、宫宇琉璃依依......也算极近奢侈绮丽了。 到底帝室宫阙,目所含及之处,自然无可缺失毫厘标榜帝王威仪的雍贵体面。 这样做想时,忽有鸟雀啁啾过头顶;弘扬颈,一个不留神间,踏空了一方春日娇憨酥土。身子失去重心跌落转瞬,锦袍袖角慌忙激灵撑地;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使得弘儿一身白玉底色镶滚鹅黄碎花的贵气素服上面,沾染了点点俏皮勃勃的春泥。 “你,你怎么进来的?”与此同时,有女子讷讷慌乱的嗓音缭乱漫空,不十分嫩,也不似大人一辙沉淀老城;有落落、有柔款,值得肯定却是,这声音十分动听清越,恍若黄莺化身般缭绕婉转。 “我......冒犯了。”弘闻了声,愈加惶惶乱乱的起了身子,未敢正看女子一眼,一个作揖,嗫嚅着缓声道歉。 只,惹得那女子美妍桃颊阵阵忍俊不禁,面了此刻少年颇负大人气的像模像样礼仪,又遥想起方才跌在地面上的转瞬滑稽,便听“扑哧”一声,卷睫长掩玲珑眼,嫣嫣然一巧笑,“怎么,大好春季,饶有兴味的练起了俯卧撑?固才刻意俯跌在地上的么?”一语尽处,又是一阵娇笑,姹紫嫣红、意兴阑珊。 稚气的少年经这声音讪讪一挑,不觉间飞红了白玉双颊,无意中抬起寒星似的妙眸,顺势一望。 这女子面上施了淡粉,童稚气息好似已经散得极尽;当比自己长几岁,大约髫年早过、金钗将至的模样。着蕾丝淡青底色、艳红点银斑细带滚镶花边裙摆,同是一色艳红花穗纹带微束不盈一握的纤腰,粉白花面、高细长眉、大小适宜凌凌目,髻发高绾、却不徒饰一物;一眼凝望,惊艳少许,主韵素素、灵涧水仙风情。只是不知何故,眼角眉梢存着一丝掩饰不去的淡淡惆怅,显得颇具憔悴。 弘儿这样看着,不觉泛起痴语来,目光流转一朗言:“我只当是谁家的鲜花忘记采撷、至使遗落零零,才不由自主的扑上前来寻觅......不曾想,春泥比我更早一步感染多情,有心牵绊住我,却反叫我沦陷的更为幽深,以至于干脆匍匐了去了。” 极为大胆、甚至有些疏狂的语调,却一反常情没能引红姑娘妩俏的粉面;闻声入耳,又一阵禁不住的银铃叮咚泠淙笑语,无心斗妍、倒反比那孤高傲立丛中,耗尽毕生气力争相竞彩的任何一簇野花都不失牡丹品色。 “弘哥哥!” “贤哥哥!” 一男一女两声极近相似的呼喊由殿宇及偏院处,同时传来。 “小怜妹妹!”等待了李弘一阵,迟迟不见其来,固生焦虑而折回原路寻找的贤儿,将弘入眼时,闻得了这一声唤,忙不迭掉首侧目,迎合同样刚巧自内殿琼宇亭盈步出的宣城,阳光一笑,又紧走几步,也顾不得理会曼身聘聘的女子是为何人?只皱了眉头,急切斑斑的望向哥哥李弘,“哥,你怎么不跟上我?”俄顷,低头娇憨一凑趣,“还以为把你给丢了呢!” 说话时,宣城已经跑到了李贤身边,忽垂妙目,酥指轻轻曳了贤翻飞的衣角,又瞥一眼含笑不语的女子,低头抬睑、怯怯悄声:“这是我姐姐......” “这位想必就是义阳皇姐吧!”机灵的贤有意压住心头陡然升腾起的一抹惊诧,面不改色,毕恭毕敬垂身做下一礼。 “呵,可不!素日不怎么出门,才难得出来一次,便碰上了你们。”方才一瞬还在暖意昂扬巧笑的女子,此时此刻,忽而变得冷寒异常。聪颖如她,早在李贤施礼作揖的那么一刻,妍儿便已经通过他们的衣着、发誓等细小之处有了依稀洞察。后又听得贤儿口称“皇姐”,愈加肯定了心头萦绕不定的那个答案,冷然、敌对,也并齐齐翻卷上来了:“小怜,我们走!皇后娘娘的两位王子,岂是我们这等低贱之人可攀附的?”一语冷冷抛洒,不由分说牵起李贤身边的宣城,就要将她带离,决绝的似乎不愿再度多吐一字。 “皇姐,有话好说......”贤一个眼疾手快,抬袖将小怜往身侧一护,隔开义阳,语气急切、却不冒犯。 淡淡豆蔻唇畔略有惊诧、停顿半晌,忽又一阵凉薄讪笑,明澈的水眸捎携自嘲、唇角翕动,宛似符咒:“武后害了我们,他的儿子还要继续来搅乱我们好不容易适应下来的平静生活么?”言此,也不急着拽扯小怜,只自顾自的略略侧身,素指抬起,轻揉一下双目;不知是因为风沙的犀利、还是心事的氤氲,里面,含带些泪痕。 “你们是萧淑妃的女儿?”闻得这声不置可否的话语,贤儿显然一时手足无措;一旁静看良久的李弘忽兀开口,没有凑趣、没有疑虑,虽是问句,但语气肯定。 身为太子,又常监国;弘儿早有耳闻,曰王皇后无子而废,萧淑妃延下一位皇子、两位公主。 既然眼前两位姐妹不是母后的女儿,那么,想必便也只能是萧淑妃的女儿了吧!也正因为不是母后所出,固此,才被幽囚于此的。 妍儿没有回答,低头,唇畔一抹笑意变得渐浓。 “两位姐妹,你们别这样......”弘儿抬步,曳曳的衣袍合着步履、语气节奏左右、前后荡漾,似飞若扬,“我......”他皱眉,顿顿,“一定会帮助你们。” 话语才尽,妍儿抬眸,神情波光挂着泪痕斑斑,怎生得明艳异常;惊愕、疑虑、而复杂。 。 出将入相、位列三公、又身为武官要职的李绩,被圣上委派审理一个极其微小的四、五品中下级官员妄图攀附权贵、涉嫌结党事件。 有道是“各就其位、各司其职”,固此,这件看似不大不小的风波事务,放在明眼人心里,只消一瞬,便可洞察其中正面荒唐背后,隐逸着的重重晦暗与阴谋。 李绩倒没有什么微词,只领了旨、谢了恩,便带着李象,风风火火的接手去办。 聪慧如英公,旁人尚可洞察其中诡异重重,更何况于自己这个主审的当事人?他的脑里心里,自接旨那一刻起,就已然明白了皇上同武后的心思,更深知他们想要叫自己怎么做、自己当真该去怎么做。 昏暗阴潮的囚牢大门被打开,借几缕昏沉欲睡的烛光攒动,李绩迈着款款的步子,一路威严行过;所至之处,差役皆数行礼。象紧步跟在李绩的身后,四周弥漫入鼻腔、再冲撞而出的一股逼人血腥气息,令他极为不适,禁不住略微皱了下眉头。 在一张平平稳稳的红木四角桌前,李绩将身坐下,又摆手招呼象也安稳落座;尔后,对着身边殷勤立身的御史使了个眼色。 御史会意,吩咐差役将韦季方与李巢带入听审。 昏光曳曳间,不消半晌,二人已被带到堂前跪好;才不过短短两日,这二位昔时的高官已经变得形同鬼魅,碎发蓬松、面容污垢、衣衫褴褛而布满血迹,显然被用尽刑罚折磨。 象隐隐有些不忿,侧目想问御史动刑缘由,却被紧临而坐的英公以眼神制止住。 这么一瞬,象儿恍悟,微垂了下乌黑的星眸,喉结动动,没有说什么。 “孩子,天底下若想成事,有些时候,小小慈善最是牵绊。”李绩压低语声,有意无意的对象喃喃一句,适将身子向前微探,本就死寂冷冷的气愤愈加肃杀窘迫:“二位大人,事已至此,便招了吧!你们...是打算同哪一位高官攀附结党呀?” 孱弱跪于堂前、形容已没了人样的两人,闻得此番当头雾水般的发问,不约而同相互看看,瞳仁尽是迷茫;一时间,不知该怎样回答这毫无头绪的审理问话才好。 “可否,同国舅甚为交好,便企图与国舅结党营私来着?”微探的身子侧过、倾斜几分,面着二人着实无辜的迷茫不知所措,李绩又是稳稳一开言,实则暗示供词。 只谁曾想,文官出身的韦季方偏偏是个老实憨厚之人,只认死理以为受了旁人冤枉,固而未能体察得出李绩话中点点滴滴暗示。 李巢倒还灵巧,但此时此刻,却又哪里敢吐一字?在他不明缘由的心中,长孙无忌身为当朝国舅,官居要职,岂是他敢污蔑状告的? 固而,二人谁都未曾发话吐露半字,静默跪在当地良久,肃穆的气氛一时间愈加静默、静得瑟瑟肃杀。 李绩深邃的眼又是一探,瞥向直立的御史;御史会意,便令退堂。 依着李绩心思,本想施以严刑死死逼供,直到招认为止。 但,半路又出岔子;韦季方实觉生活无望,予其活着受罪、不如死了周成,固,自尽在了寒凉囚牢里...... “将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犯人都死了......”涉世未深的李象拈看信函半晌,依稀带些焦虑的望向面前湘席、悠悠然静坐品茶的李绩,神色无奈、不无迷茫。 “还审什么?韦季方一死,结果不是便已经出来了么!”李绩看都没看不置可否的象,依旧自顾自的喝茶品饮,入候微苦时,见象还在木讷,便舒眉摇了两三下头,又补充道:“不必再审理了,直接上呈皇上,韦季方已经招认了同长孙无忌的结党,固而,畏罪自杀。” 一语中的,象儿晶亮非常的星眸忽就黯淡,着实不知是该庆幸案件审理的快捷;还是该悲愤韦季方、李巢等人的命运。 小人物的悲哀,莫过于此!活着,被人摆布陷害、当作棋子;纵是死,也别想要死得清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7章 除却巫山云不舍—恨别沧海珠含悲 。 [中部{一梦}]:第三十七章除却巫山云不舍·恨别沧海珠含悲 。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什么?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直在失望,一直在迷茫...... 旺盛春季碧绿草木树阴之中,流转而出白衣一角;是的,依旧是那一袭白衣,那一身的风流倜傥。 他就那样静静看着她,咫尺而立着,瞳眸里,跌宕如许深情。 “既然走了,又为什么还要回来?”女子苦涩而笑,瑰姿艳逸的女子,就这样含威而笑,亲昵不得、又不觉触目惊心。虽然分明迫切的近在咫尺,却唯可遥遥立于千里之外,神往...... 她又一次向他露出好看的笑靥,像多年前一样,他们相视一笑,却隔着五年的光阴。 他说新城,我忘不了你,我来继续我当初许下的约定......当年我离开,是因为这个地方少了一抹最高贵的美的存在,所以,它太让我伤心。我离开,可我依旧无法静心悟道,我没有一刻停止过对你的相思......我曾傻傻的认为,时光可以带走一切,包括...爱情。但是,看来我却错了。我曾经试图依靠时间的自然力量,来淡忘这场注定无望的刻骨铭心的爱恋......可是结果,我反倒愈加深刻的加强了对爱情的幻想与激情。你知道吗?每一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你曾说过想要看看华山的日出;每一次,我闭目咏念大志的佛语,“嗡啊吽”,脑里心里滑过、想到的,都是你的影像......不知什么时候起,你便已经满满的,占据了我的一切...... “是么?”新城还是笑,纤心却淌着血、挂着疮,她注定无法像戏中的月牙儿一样,同他走、走到山之涯,走到水之湄,走到天涯海角......她,不能拖累他,更不能拖累自己。或许那么一个美兮若幻的清晨,长孙诠说的那一席话,真的,是对的,“可是你,破坏了我的生活。” “这些年来,你活的真的快乐么?”洞宾颦眉,十分不解的丢去一个问句。 新城微扬起额头,看似随心的顺势答复:“快乐,当然快乐......”若幻的眼波茫然无助的投影向广漠苍穹,两行清泪顺着烁烁金光氤氲下来,绝美的双颊滚落微微,犹如晨曦凝结在眉弯处的露水......予其说是在回答洞宾,不如说是在发问,问上苍、问那神秘无可洞知的命运。 “你快乐?你心甘情愿嫁给长孙诠?”白衣流转周身,震乱了乌发、挑碎了过往;合风而立当地,倜傥、拔尘的宛若幽谷清溪,“公主,五年了、都整整五年了,你还要瞒着我么!”一语中的出口,便若有若无点点不羁的笑跌宕唇底,声腔低而有力,苦涩、落拓、也沧桑。 云鬓扶风,涣散点点胭脂芬芳醉人。仙姿曼态的女子心头疏忽一颤,美面芙颊明明暗暗、光韵流转不定好一段时间,方斜侧秋眸,极其细碎、含糊的声音嗫嚅出口:“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急促里昭然着一层微薄纸页戳破后、理应缔结滋生出的尴尬焦虑。清波躲躲闪闪,不敢正视洞宾黑白分明的深邃眼睛。 “我高贵的公主,你会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说什么你心里怕最清楚不过!”惊雨打花,白衣翩翩的公子紧走几步至前,动情乱心的双手不自己的紧紧牵扯住新城已被岁月风尘洗礼浸染,依稀变得有些雍容的娇躯;用那极端纠葛的心情垂首顾她,出口落语尽头、便是情的殇歌:“五年之前,你决绝干练的背弃了我,转头纵身如一只浴火凤凰般,跳入无爱的婚姻苦海,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放不下作为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与生俱来的天性骄傲么!您与武后亦姐亦母、犹如深涧湖水般渊博浓烈的感情,人所共识;长孙大人对永徽朝局只手遮天的绝对权力也是人所共识!你嫁入长孙家......”厚唇翕合,皎似星辰的眼眸焕焕然收拢一层弥散纷纷的怜悯;这一句原本高昂、激动的至烈语气,须臾转瞬,不觉低涩下来,哽哽微颤:“你舍弃自己追求爱情的自由与后半生的幸福,略带酸怯的放眼命运涉水、忘不穿的迷茫烟海,看似顺势的嫁入长孙家、嫁给长孙诠,只是为了同以往,皇后架空无辜无措的王皇后、萧淑妃那般,老调重弹、架空长孙一脉吧!” “大胆!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明晃晃的羞辱、耻笑武后的威仪!”新城一双细长狭目略有愠怒,听得他人如此直白的大肆谈及媚娘、浓浓心绪便压抑不住毫厘,紧临话尾、极近脱口而出。 洞宾微怔,失神半晌,抿唇没再说什么。 新城兀缓神,感知到自己方才那一股汹汹夺人的失态;美目微垂下来,言语徐柔:“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分明一切心思皆被洞穿,还是这般苦苦僵持,矢口否决。 四周静得出奇,偶尔有两三只叽喳的春鸟嬉闹飞过,匆匆奔赶于自己刚刚建好的温暖新巢。百花绽瓣、柳絮飞飘,好一派盎盎然红紫春意。 “那么恐怕臣还是要冒犯了。”时隔须臾,洞宾又一启口,定定凝结在新城面上的睛波没有游移开去:“请公主殿下解释一下,近几日我回来后,发现长安坊间,茶余饭后谈资的那出沸沸扬扬的所谓朋党事件呢?” 秋眸忽抬,女子却再做不到气定神闲。凤目灵韵的光泽谨慎环顾四野,又迎合上公子热恳非常、略有悲悯的纠葛目光,花唇颤动一下、低迅:“你从哪里听来的?都听到了什么?” “呵...”妙语串珠的急急问话,愈加坚实肯定了洞宾心底早也坚实不已的那个答案;冷冷一笑间,洁齿奇牙有如漫布冬寒:“从哪里听来?能对国舅私下结友、甚至平素动向观察的秋毫细腻的,也只能是身边有心至亲!妻眷不太可能、儿子又无理由,那么不是公主,还会是谁?”额首侧目,深情已经不复;有的,只是依稀点点泪渍、垂怜、以及惋惜...... “公主,不要太单纯。”又一句出口,诸多百味情态心绪纠葛交织、沉淀幽幽深邃:“不要以为你所做的一切,仅仅只是在为某人谋求生活上、心灵生的福泽。也许她的出发点确实是这些,可她身边的一切、甚至极微小的变化都在无意识间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她,渐渐的,蜕变的只成为自己野心昭著膨胀的借口......旁观者清,你太不了解人心....不,你太不了解权利所带给人心的欲望!越是身居高位、越是能力超凡的、强大的人,这种欲望便越明显,它是惟一可以令她们一向大志的颖慧心志无法不沦陷的困惑!它就像一个无底洞,无论掉入其中的是什么,都没有办法逃脱;甚至、亲情......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也最脆弱的东西;它比爱情高尚、珍贵,但它也比爱情更容易成为吸血的魔鬼。因为爱情的背叛可以理解与接受,但亲情从来都不能够!它们一旦落入权利所织就的那个陷阱,一旦被权力的毒针刺伤,最先零落、坏死的,就是亲情。” “洞宾,你是聪明人。”青丝微摆,唇边一抹笑靥早已不再;新城缓缓抽回了被洞宾紧紧握在掌心的双手,影绰多姿的女子,妙目噙几许清泪怜怜,一侧眸,又与眉心一点朱砂额妆合了基调,抖抖曳曳,“我不了解权利、人心的诸多奥义;我倒担心你的爱情,是否已经中毒。” 洞宾还是笑,他说新城,我回来,并不想能够破坏什么、左右什么,万物从来不是孤立依存的,它们的生长与幻灭、忧伤与德泽,都与冥冥无知的无极玄青之中有着自己既定的轨迹和走向,并且,也一直都在不偏不移的按着那早已钦定好的规律走每一步路、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甚至流每一次泪......我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五年之前你离开我时,便想要问询的答案;你,一直都是爱我的吗? 早已收拢、敛退在心间的幻美笑靥,又与这一瞬息交汇处,苦苦绽出;她含笑、也含着泪,但她却释然了。因为心中牵绊已经解下,步入涅磐......他生此诺可安在?且将执迷戒身外;你得清闲我自在,挥袖戒了此爱,此去再无归来......所谓哀伤,大抵便是厚实胸膛里,这颗心的兀然加重吧! 她说,月牙儿心之所系、唯有公子一人,一生一世、不求解脱;而新城,念念所爱,唯是洞宾......只是新城不是戏里的月牙儿,她有血有肉,她是真实的,她也要有自己的一份平淡、安逸的生活。所以,只能与公子......隔天涯,不盼有相见期...... “好。”洞宾抿唇含笑着点头,极近隐忍住瞳仁里久蓄的清泪,还是那么一个“好”字。 好了——好了—— 好,便是了;了,便是好...... “我明白你的处境,知道你的顺势,我的公主.....或许,我真的不该再回来,不该,再掀起波澜、破坏你已经渐渐适应下来的......平淡无波的生活。我走......”白衣公子面上那抹苦笑,渐趋绽放、弥散得愈加肆虐,合着春季百花竞彩、有些妖娆,“但我走之前,还是想要明知无望、又心有不甘的劝阻公主一句。我们一旦属于了一颗心所缔结出的执意,就等于把自己的命运沉浮,交给了别人的心情!” “无论如何,公主,永远都是臣心目中最完美的性灵;天使一样圣洁、娇儿一般妩媚、王后一样高贵......永远都是。” 仰望天幕,你听见那流星滑过天际的声音了吗?不管身处何地、无论距离多远,总有一个我、一直一直仰头望着那轮孤月,从白昼、望到夜幕,又从夜幕、望到白昼,等着你有朝一日,群玉山头、瑶台月下,再一次飞渡到我的身边。我就这样守候着、盼望着、痛苦着、也期待着......渐渐的,化成了一尊石像...... 这一次离开,没有了约定。 新城知道,这是诀别。 没有回头、不需回头;此去,经年......永不相见! 此生里得之复失之,他生里只愿莫如斯;浮生里得之复失之,不如舍了轮回如斯。 转眼此生已结,只怕我,难将你戒;转眼他生已结,不如我,将轮回戒...... 。 淡紫色华盖点缀、衬托乳白色抹胸,停身盈盈走于百般红紫斗芳菲的春花之间,美得朦胧若幻,分不清明哪里是花、哪里是闹春的蝶、哪里,是这样一位曼妙圣美的人。 “李绩将军确实已经行进了御书房里?”一支白玉绾青丝梅花发簪,盛开在髻里,简约又不失清香华丽;疾行亭步中的武后稍一侧目,低语清越问出,威仪决绝的有些肃穆。 “是。”宫娥不敢停顿,边随着武后节奏不一的频率适时调整着自己纷乱的步子,边一额首,不失恭谦的落落回复。 汉白玉华美廊柱两侧,点点簇簇栽了大好的富贵牡丹;武后收回目光,边一路因了心绪不一而稍急稍缓行进着步子,边有意无意瞥望两旁牡丹。 微风送暖、也送来这花香。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全城......”依稀点一两缕豆蔻的美兮唇齿忽而低喃,回首往事,顺着花香遥想起永徽四年之中,那一场浩浩然劫难......心间兀揪一痛,不敢再看。 不知何时,这牡丹,已同媚娘一起,成为了那一场劫的见证之人;只消面它一眼,便足矣缭乱媚娘深埋心底、极端不愿触及、作想的昔日情爱。 “把我寝宫院子里的那几簇牡丹,连根除去,栽种到它处去吧!”武后招手,唤来一位立在偏侧的宫女至了近前,面上漠漠决绝,命令一句、难堪悲喜。 “是。”宫娥不敢多问,垂首弯身,一点一点退后着应了下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8章 江月知人依念远—上楼来照新黄昏 。 [中部{一梦}]:第三十八章江月知人依念远·上楼来照新黄昏 。 “陛下,朋党事件,臣,已经审出眉目。”深红泛紫朝服,精致玲珑小巧木槲;李绩略略弯腰低头,雄浑音腔落落沉稳、有条不素,“此案,并非简单朋党案也!它层层叠叠、涉及到一个极大的阴谋。”言语此处,略微将声顿下,既而讷讷,又叹息了一声,方才继续开言,“韦季方与长孙无忌勾结,企图陷害忠良、诬毒朝野,集中力量于无忌一股,尔后,蓄意谋反!”随着一语尾处、四字铿锵逐一放缓、有意深化的吐露,李绩一个迈步,萎地将身跪下;忠义面上流露一副极为不忍、后怕的重重神色。 一语出口、天下奇闻。 堂堂宰相居然同中、下级官员勾结、还企图谋反?如此直白的诬告,委实难可信也。 高宗听得李绩有如石破天惊的一席说辞,原本底气昭著,欲斩断无忌枝节、收拢皇权的心神脑海里,还是抑制不住的轰然翁乱。颓然一瘫软,下意识跌靠在明黄的雕龙椅背上面。 “陛下!国舅为小人所离间,同陛下之间略有隔阂、猜忌尚且常情,何至于谋反?望请陛下三思定夺、窥其深意!”与此同时,紫衣裙袂飘飘然、利语清越呼唤,媚娘已经莲莲挪步进来;芙面因为焦急浸染香汗。如此巧合、难能默契。 猛然听得武后这一席说辞,表面来看,似在帮衬无忌,实则不然。 其一,她并没有质疑无忌怎会糊涂到勾结中、下官员谋逆之地步;其二,也没有质疑无忌是否真正该牵扯进这桩所谓的谋反大案里。而是直接疑虑无忌为什么要谋反?动机是什么?还要李治细想其中缘由。 固此,杀机暗藏。等同于不及高宗发话、不待事务定型,便已经将谋反这顶大帽子实实、不容反驳、质疑的扣落在无忌头上,要无忌坐定了谋反性质。 突忽话语,高宗微怔。 这时,跪落在大殿中央的李绩顷然会意了媚娘的心思步骤,略起身抬头,依旧不急不缓,沉稳、落落开言:“臣至始至末反复推敲、谋反罪状已经昭然揭露;陛下、娘娘如若依旧疑虑不定,恐怕,绝非社稷之福!” 如此配合默契,不得不令天性内慧的高宗暗自称绝。忖度之间,他当然亦是领会得了挚爱妻子的用意。固此,眸子一沉,不觉长叹一声:“我们家门不幸到了这个地步么!”边说话间,泪波顺势已然珊珊而下,朦胧如雨:“追溯往年,朕的皇姐高阳公主携同驸马房遗爱,被告以谋反论处......如今,若再定夺国舅谋反,朕以何颜面召见天下!如若属实,又叫朕如何处置呢!” 香炉青烟袅袅蒸腾半空,飘散出轩窗、飞翔入云端。 媚娘垂了明眸,适时的将声腔缄默下来,亭亭挪步,一点一点行到高宗面前,玉指搭过丈夫肩头,凝眸静顾他,讷讷不语。 聪慧敏捷向来都是久经战事、谋略诸多的李绩的专长;况且,还是这样一位服侍了两朝皇帝的聪颖武将。 窥探高宗心思,明显已经默认无忌诚然谋反;并,有意无意举出当年高阳公主之例摆在眼前,深意又是作何?还不等同于为如今长孙无忌处理埋下伏笔,暗告李绩,全全按照当年高阳公主之案了结便是了! “陛下,全且不说公主事件可否属实......”李绩拱手在胸,语气不见纹丝颤抖退避,恍若正义凛凛、固生底气十足:“房遗爱纵为驸马,到底还年幼;高阳虽为公主,却也是女人。他们二人谋反,会掀得起多么大的波澜?然,国舅不同,两朝老臣,三十年的宰相加身,天下服其志、天下畏其威!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试问陛下,如若当真等到无忌已然谋反那日,朝堂之上,又有谁人得以前去阻挡得了他?陛下,追悔不已矣!” “治,你别忘记,长孙大人当日可是太子素节的拥护者。”一见时机即将成熟,缜密慧气的女子稍稍蹲身,凑近高宗耳畔,适时的软语轻声,“太子素节一废,国舅....为了巩固自己已有地位不受动摇,固此,准备谋反......”话语徐尽,凝望而过高宗,满布深意。 四目相对,只瞬息,治顷然会意媚娘话语含义。结案昭告天下之时,便如此这般说来,逻辑圆满、布局周成。 到底舅甥情谊,为了权势利益,当真便要如此狠心的斩断素日以来、点点滴滴的铭记恩情么?高宗皱眉,双手托着滚烫的额头,倚在明黄几案。 寻一抹若有若无清香缭绕,思索良久,复将身子直起,厉唤内室至前,做了最终的决定。无论如何,都得保得无忌一命;不枉,舅甥一场。 罢免国舅长孙无忌官衔爵位,贬斥为扬州都督,留守黔州。 偌大殿宇,武后明眸闪闪,她的誓言,还没有完。 不曾忘记,她曾许下,要达成他临行之前所有的遗志;还有,她的誓言。 “社稷有灵,无忌且族灭!” “长孙无忌,你且等着吧!太宗皇帝辞世四年后,你将吴王害死;好,那我便要你再于世上多活四年,吴王殿下死去四年之后,我定要你家破人亡、魂魄支离!” 如今,又岂止过了四年...... 朱涂红唇、银牙瑟瑟轻咬:“长孙无忌,我不紧要你亲尝这‘谋反’的苦果;我更要的是,让你,家破人亡......” 。 帘幕叠嶂、晨光破晓,飞雁入乌巢。 广漠的琼宇宫阁,在这一年之计中的一天之计里,总也说不尽的大好。 “弘儿,怎么突然跟母后提及起了这件事?”冉冉淡香萦绕在女子一袭水杏华丽黄裙的周身,再浅浅打一个转,徐斜抛出去;明眸流转,一抹笑靥看似简单、又似饱藏着另外一层复杂、隐讳、不便说明的深意。 香气闯入鼻腔,也缭乱了还尚处于稚气未脱时节的弘儿的广袍衣袖,一如此刻纠结畏怯的心情:“母后,儿臣认为,约束人心的最高法门不是冰冷的权利,而是,‘爱’。”弘儿一额首,两条嫩眉不经意间聚拢纠葛,抱拳于胸作揖。 乌发高堆麝月,零散几缕流苏略萎垂在雪白酥胸处,合了心绪荡漾,上下起伏、似在卷起千堆雪。 前一秒钟尚且还在惊诧柔声的武后,只消瞬息,兀沉了凤眸,半愠半缓、难言悲喜的随口戏虞,说太子不过才做了几日的监国,便懂得如何治国、如何约束人心了;做母亲的,是该为儿子的成长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儿子的偏执自负感到生气呢! 一语落地,不悦极端昭著。 弘儿孱弱、单薄的周身,禁不住瑟瑟发颤,喉结动了下,垂睑、将心横了、硬着头皮又道:“并非儿臣偏执自负,只是历数三千大世界,太多太多纷繁迷乱;推恒久弥香、搏宇宙而动乾坤者,唯爱是也!”星目合着语气激昂烁动,怯意依稀不在;此时此刻,单纯的少年已经伴随神思游移,完全的沉浸在了心中冥想缔造而出的一派沙里世界:“对父母、长辈之爱为孝;对兄弟同胞、亲戚朋友之爱为义;对陌路行人、匆匆过客之爱为友;对其余有生命体灵伴之爱为善;对天敌后仇者之爱为慈......”言到此处,自知说得造次了;略略停顿,微抬头惧扫静谧无声的母后须臾,也不敢多加滞留,只面得一个模糊、朦胧的影,未曾看囫囵、又垂下头,接连:“对一草一花、一云一水之爱为怜;对伴侣红颜、良娣知己之爱为情;对佛性道法、怡神自然之爱为蝉......天地之大、生命不息、万物情态、皆醍醐于‘爱’之一字中!母后......”弘委身一跪,浓黑眉目寸寸昂扬坦诚:“儿臣恳请母后彰显我大唐国母之大爱大慈,将义阳、宣城两位公主解除禁锢、还她们瓦蓝的天、坚实的地!儿臣相信,萧淑妃纵在九泉,怨灵也会由衷顶礼于母后的宽恕及仁慈!” 这个复杂多变的世界,任何事物都有他们自己的极致;虎啸深山、虾游潜底、驼走大漠、鹰击长空......这就是它们的极致,死死刻在历史的洪流里,毫厘都改变不得;而也正正只有在那一定的环境中,才能发挥这极致。 就如同乍雨初晴的天色,湖光山色、密柳长堤,相辅相成着虾游浅底,便是大自然那时那刻全部蕴含的美丽、便是一种极致。而若硬要将龙按进来,则便成为了龙游浅底遭虾戏的悲哀、凤凰下架不如鸡的闹剧。 人,也不能例外。 只是弘儿,已经不明白自己究竟是那戏龙的虾、还应是那不慎游入浅底,遭虾戏弄、情感执拗乱心的九天蛟龙! 他的心里,从来经不住、看不得晦暗秋毫。他的成长,是要伴着这世上最至纯至真的善意缔造而出的春风、雨露;他的飞翔,是要伴着朝霞、彩虹;即便是在穹宇仙山,他也不能够从容的活下去吧!他需要的天地,太广阔了...... 武后一张圣美凛凛、难可侵犯的美面,忽红兀白、抑郁难定;迅若流星的略略愠怒,在弘儿跪地仰视的眼前一闪而过;“这个世界没有爱,不好......而太信仰爱了,却又往往会使你更加失望。”小口字字落定,忽而就很沧桑,只是沧桑、再不含有尘滓别的情态;固显冷冷,“弘儿,你毕竟,还是个孩子......我答应你。” “弘儿,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予其说是在相对李弘,倒不如说是在对自己。弘儿,还只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絮絮语尽,稍施豆蔻也动人的纤长羽睫垂落纹毫、再迎一抹温软微风卷携而来的醉人熏香微微扬起。 “儿臣替义阳、宣城二位公主,叩谢母后千岁千千岁!”不染纷杂尘屑的玉团似的面上,顷刻绽放层层烂漫笑靥;水杏明烁的眸子中央,跌宕的是一昆仑黑白分明的波光。 金袖抬拢,几分无力一摆:“你退下吧!”凤目慵慵,没有再看弘;幽深处,闪动如许不易察觉的泪痕:“倘使当年我跟萧淑妃轮换一次生死,傻孩子,如今你又安否幸运得过你的两位姐妹。” 恪,若我没有灵魂,你是否会更心疼...... 。 斜阳冉冉阳朔路,灿红灿红的落日余韵,掠过九马画山高耸入云端的鬃鬓峰峦,细碎光斑洒落在玉带环绕似的泠淙漓江水波里,潋滟向两旁、乘风破浪拍击群山如黛、地河秘境、冠岩暗谷......影影绰绰的美感;也普渡着堤岸排排柔媚拂丝杨柳之下,一蓝一粉两个散散惬意的身影,扯得恒远十分、映荡为亘古的绵长。 “传说这座九马华山,是当初二郎显圣真君大闹天宫救母之时,无心间放出天宫马厩里的万匹骏马;其中九匹活泼好动的,便梳了心绪,趁诸神不备,肆意逃往人间游乐嬉戏。待得,天帝击缶传念圣旨那刻,它们留恋人间山水、富贵温柔,不愿回去;走投无路之下,跃身进入石壁山峰,幻化成了眼前这座巍峨、秀美的九马画山。” “痴迷留恋人间,总有一处是让你狂野的......”菁芷喃喃。此时的她,已经出落为一个十七岁的亭亭少女。 仁笑笑,没有过于思忖妹妹话语之中,藏着的深深含义;须臾,又饶有兴味的抬广袖,迎合斑斑点点暮阳瑰丽、一指那山峰:“岭南童谣有唱:看马郎,看马郎,问你神马几多双?看出七匹中榜眼,看出九匹状元郎......能数出九匹者,得福祉也!妹妹你看看,能数出多少匹?” “我看看......一、二、三......我能数出十多几匹呢!咳,相由心生,还不全靠世人自己心中想像......” 看得出来,这对兄妹的心情很好。 随着一抹轻云跌宕沉浮、终将身子停靠在暮阳近前,想要最后一次如此迫近的同狂野的爱人做着诀别的时候,天色变暗下来;整个岭南大地一派玄青朦朦、但不至于死寂如铁,反倒趁得恰到好处,迷茫若幻、朦胧瑰丽。 由上至下,目光含及,不难看到李仁淡蓝广袖伏贴的袍袖之中,紧匿的一封长安快马传来的信函。 那信函,是结束一切苦难生活的福祉,是媚娘的亲笔。 “儿,吾家千里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39章 到日仙尘俱寂寂—坐来云我共悠悠 。 [中部{一梦}]:第三十九章到日仙尘俱寂寂·坐来云我共悠悠 。 黄昏宫宇,菁芷怔怔抬头,在那琉璃质地的华美宫阙前定下身子、入神的看,仿佛想要极力追溯着些什么。 时候过晌,终于还是进去。 暖风平地掠起,一阵冉袅酥醉卷席,恢宏、肃穆的气息拂面而来。 哥哥已经前去朝见高宗,武后便先召了菁芷觐见。 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花坞春晓、百鸟竞鸣......春日就是这样,美好的简直近乎一种迫近的狂热。 “孩子,回来了?”袅曼恰如三月莺歌般层次婉约的嗓音,合一派贵贵然生机的明黄凤裙倩影,一并幽亭自甬廊、落英缤纷无限大好处款款挪挪而来。 圣美的女神、慈悯的国母;最是那么一垂眸间,眼底已生万千跌宕温柔情愫,很像一位母亲,像人性最初、鸿蒙开端时期的大地之母。 “金安武后千岁千千岁!”忽一转身,菁芷努力平息了下因为突兀、而显起伏不定的芳胸急促,莞尔伏身,沉稳落落一敛襟额首。 浮光跃影,趁得武后浅施艳粉额妆的娇面,如火殷红:“快快免礼。”柔音曼曼,躬身扶了一把,妙目落定、氤氲徐缓:“孩子,你受苦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菁芷缓声,因为伏首、辨不得面目表情,但那声音很冷,似要突破九天万重之上、高高坠下,低悬着的逆水寒冰。 武后怔,失神半晌,言语也并缄默,不知该作何从。 “这种苦,还得拜谢娘娘所赐。”盈盈喉嗓清潭幽涧般噙一抹语调、流转贝齿红唇:“父王功高盖主,新朝自当无可觅得安身之处......固而利用国舅权势顺手加以冤害父王;如今又过河拆桥般的如法炮制国舅......还猫哭耗子假慈悲......这便是你们所谓的帝王心术吧!” 熏草浓郁谷物、酥土香气,陶陶然微醉入薄面,再入空气、又入云端。百川东到海去,无日复西归来...... “婧儿,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略略缓神的媚娘,心绪极端波动的兀兀起伏着;这样一席话句,显然大大出得了她原本构造万般相逢画面之中的那个温馨意料;只是惊诧、还有颓颓伤心,却不知何故的,委实动不起气来。甚至更令她后怕、固而不敢作想了这么些年...... 她从来没有问过治,也没有问过自己,在那心灵的最幽深处,可否当真如同菁芷所言、所想那样,隐隐有些盼望着吴王的死去呢? 他是那样近乎完美、那样优秀如斯,徒活于世,受得了那样一份寄人篱下、屈就而跻的苦么?唯有一死对他来说,想必才是最好的选择......而正是长孙无忌,帮他们下定了这个决心。或许,菁芷是有些偏执的;可平心而论,事实总也被我们自己那样自以为是的推向着崇高的巅峰,自以为是善良、深爱......可事实、已经随风片片香灰散去的、迷茫无知的事实,当真只是这样一个单纯不过的样子么! 不,不可能,不是的......假若这个世上没有吴王,亦或吴王注定可以无虑生命、安好活着。那么自己也断然不会怀揣莫大激昂企盼、甚至有意寻找机会的背着十恶不赦、千夫所指的骂名,重入永徽后宫,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对于一个女人来讲,望似到了极点的权利巅峰,来履行自己昔日许下的誓言。 她回来,是因为牵念他,因为知道他处境的危险......追溯回去,其实,她只愿闭目在香殿的烟霭中,听听那诵经的箴言。 可权力,那诱人的权力...... 一个瞬息,武后心绪很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每走一步路、每做一件事,究竟是为了吴王,还是为了自己......看不清过去、更回不到原点,只有一路走下去,无需诘问、覆水难收。 只要知道,这一切开始的缘起、只是最最单纯、真挚不过的“爱”之一字,这、便够了。 含笑微殇的幽冷少女,明知自己已经说得造次;又见武后随口安抚间、绝丽眉梢闪闪氤氲出的点点急促、虑心;清波一转起伏,含带歉意几许的错落开眼下挑出的这样一个颇赋尴尬、窘抑的话题。 毕竟这个站在自己身前、垂眉款款而语的女人,是大唐所有女人之中、最尊贵的国母;一个于无意识间,已经置身政治漩涡,嗜咬、撕裂中的骄傲女人。只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武后所构画间、那个甜蜜的重逢场景:“我给娘娘,讲一个我孩提时期,在岭南荒郊之时所发生的小小故事吧!” 一缕柳丝淘巧垂低了梢头,黄鹂争相鸣翠柳。 慵慵容繁花似锦的美兮悲悯武后,侧目回神,接受了这个掷脚的台阶,娓娓下来,欣然点头,说好。 皓齿幽动,少女星辰闪闪的灵韵眼波上下转流,依稀见有点点温柔泪渍残喘在眶里;她说,岭南虽荒凉,可到底一方水土、便有一方人;有一方人的地方,便有炊烟袅袅缭绕。走在不太平整、也不算太过杂石丛生的羊肠石街道上,便常常可以看见当地小贩或呼喊、或摆摊不动的卖着很多很多孩子们喜欢的小食、花饰......彩带、铜簪、步摇、云吞、红豆糕、桂花茶;其中,糖葫芦,最为普及、固而也是最为平常者。 可是,身为获罪、流徙过去的囚犯的我,那一段宝贵却艰苦的童年时期里,却连这种小食都无缘吃到。 每每见有同龄的孩子在吃,我却只能躲在一旁偷偷的咽着口水、偷偷的看着...... 哥哥,面着了我这个小小的心愿,可他又能怎么样?也只能陪着我一同看着、一同难过着......毕竟,他凭靠给当地富绅劳役赚来的钱养活着我,也只能够紧巴巴的维持那最普通不过的柴、米、油、盐生计。 终于有一天,哥哥无意间看到路边石缝里,不知被谁遗落、掉入的两个铜版;眼睛一亮,便悄悄将身凑了过去,好像生怕被谁发现、抢走似的,一点一点、费力的将它们够出来;石棱边角磨破了哥哥修长、纤白的手指。然后站起身子,昂首阔步、稳稳走到小贩面前,挺胸抬头、嗓音极为辽阔的说了一个“给”字;既而,又将钱递过,拿着一串颗粒红润、滚圆沾糖衣的糖葫芦,小鸟似的欢快奔跑到我的面前,伸手将整个都递到我的手里,抬眼一笑,说妹妹快吃吧,甜着呢! 小时候不懂事......那串糖葫芦,若放到现在,无论如何我都是咽不下去的。因为那一次,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察到哥哥的伟岸、高大;他一直都在竭尽全力的保护着他的妹妹,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像我们的父王一样,他就是我的天! “婧儿,别再说了,说的我心都颤了......”凤目垂挂晶泪,一席不加乞怜、最是淡淡基调的辞赋,唤起了媚娘对往事悠悠的追怀。 不觉间,联想起那只因前来为吴王送行,而惨遭抄家后、露宿街头、饥寒交迫间企图偷包子果腹,而被追打,脚下牵绊、头部磕墙凄凉而死的长吏,续长青......他搂过醉酒之后,红颜独憔悴、卧笑桃花间的安平公主;对饮于抑郁难平的英武吴王。 安平曾说,“不喜欢同其他兄弟姐妹们,一起出现在父皇面前,哪怕是承乾哥哥;因为这除了提醒我姓杨之外,百害无用!”他理解,所以他是公主的知己;吴王将死,仰天蹉叹、笑曰:“呵,真想不到,最后前来为我送行的,竟会是这曾经受过我举手之劳的人......”所以他是吴王的死士...... 可当日,饥寒交迫、身无分文的长青,当再也顾不得管那曾发誓以生命来维护的祖传玉佩了吧!当人已不在,身份、名头、承认、情感.....又有何用?除了活着的人许会于无意间阐述几句不疼不痒的微话之外,什么都不会留下、更无从谈及什么由衷敬佩甚至仰视,以及来生业障的纹丝改变...... 来生,既是鸿蒙;鸿蒙,便为九九归一、一切修行因果的从头开始...... 武后执起了菁芷的手,幻目潋抬,流转处、遍是风情:“昔时的一切苦难,都让它们过去吧!就把岭南......漫山遍野种满飘香的桂树,以桂树的芬芳,来祭奠你们往昔、不堪回首的那样一段苦难,以及刻骨铭心的屈辱、心碎、忧伤、无奈、忿恨、哀怜......让岭南恶水,成为你们所期望的那样、蜕变为人间的天堂。”徐语碎尽,媚娘秋眸轻抬,心神驰骋在一派遐思、冥想缔造中的美好大同世界里,兮瞳涌蒸清波,呓喃痴醉,“岭南,也不再是岭南,这个世上从此再也没有这样一处令你伤心的地方;就如同你们所在那里遭遇到的过往,从此之后不复存在一样..........东风一飘,桂树成林......就叫它,‘桂林’吧!” 。 一本《礼乐》被弘儿拈在手里反反复复、掉来翻去的摆弄。 目光游移虑虑,干脆打乱书页,猛掷地表一扔;义阳拾起来。 弘儿再打乱扔去,义阳再拾起来。 弘儿干脆不复去碰触,身子一仰,靠在了大红滚金的太子位上。 “怎么了?”轻语低柔,少女一温存垂眸,几许忐忑、几许嗫嚅:“既然已经少了读书的心情,便把它放怀吧!”尔后,略步额首,缓缓一顾间、万物似也沉醉。 轩窗雕花之外,几只黄鹂、杜鹃鸣唱嬉戏,点染春日晨曲的活力。 “母后看我的眼光,很冷。”弘喃喃。 “是因为我吗?”一阵经久沉寂,音律讷讷徐缓;义阳垂首,带一种惨清的神气。 “不完全因为你。”水目润光,噙丝缕若幻若真朦胧思虑,“是因为,我,忤逆了她。”瞳眸宛似一潭金秋深水,悠荡绵绵、包藏万物;边作想间,思之所至、一挥而出。 “就像那夜晚暗青色的天空,那高处,我的头顶上,一条一条星宿、拉长着自己的隽永轨迹;这低处,我的周围,政治交错、汇成一派起伏的涛浪。昂首抬头,透过重重伟岸、浮华的宫琼向外眺望,尘世的渊恶又正在吐露着自己的喜悦,令我无奈忘却了群星的表演......”少年好似青玉啄雕成的精致细眉已经层层漫溯、皱紧,激动的态度昭著在面上;惊着了身边的义阳,慌忙一把搀扶住弘早便昂扬着站起的颤抖身姿。 “而在政治、全力缔造出的群星天幕,我对天空的眼睛却被动的一无所知!它们盯着我,那目光虽平静,但未免冷淡......生于帝王家,从来都是一件悲哀的事情。那特殊的身份、地位,注定了我们不仅是孩子,更是臣子;平常人家简单非常的父子、母子关系,对于我们,只是非分之想......我们也只有在午夜梦回的迷幻里,才能有幸邂逅这情怀。这本身就是一种异常瑰丽、神话的奇迹。” “在唐宫春日晨曦,遥遥想起尘世渊恶、夜幕,确够深远......”女子淡淡谦婉,藕白的指伴青袖盈盈一挥动,拈了那书页被风缭乱、固显零散的《礼乐》,信手整整,再原处放好,看似漫不经心的望着弘,顺口喃喃:“书中说在西域边境,有一种不同于其它常见种类、甚至可称相悖的蟋蟀,它本色素白、形体修长、体格纤弱......这与它素喜夜间活动的习性刚好相符。即使把它轻轻捏在指尖,也担心会挤破;因为它太善良,太善良了......容不得世间的半点恶,却偏偏还要不断穿梭于黑暗之中。每当日落西山,便放喉高昂一曲至仁至善的灵性乐章,哀怜着这世界......”义阳说得动了情,深沉凝望眼前、亦是若有所思的弘的瞳眸中,浮现翩跹着异乎寻常的专注。似乎、已过千年:“我们,也仅仅是尘世泥胎造物的灵魂,渺小颤动的生命。缘故如此,我身檀香樊篱,仅向星宿轨迹投去些许心不在焉的目光吧!既然命运我们无能看得周成,又何故全副精神探索个中玄机......” 劫难或许可以逃脱,但是劫数...... 在劫,难逃。 “这种蟋蟀我在师傅那里听说过,你是第二个拿它喻我的人......”弘回神接口,瞬息,淀声想想,又补充道,“我师父是三藏法师。小时候身体弱,母后便在莫高窟为我开洞祈福,还要我认三藏为师傅,是以施入佛门、寻得庇护......”一语将尽,声律款款滑低,恍有点点哽咽青涩。 念起母亲素日里的种种好处、无微不至,弘儿黑白烁烁的眼眸清波,湿润了。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0章 对花无语花应恨—含情只待使君来 。 [中部{一梦}]:第四十章对花无语花应恨·含情只待使君来 。 又一阵清风过去,候鸟啁啼,广漠的晶天携连酥地碧草,悄无声息的延展向无边的尽头去,未可含及。 瞬息万变的时空交汇,宛似水滴吸纳尘埃般,顷然便将世上一切尘屑燥燥融化、涅磐、不留痕迹。 少女湛黑澄澈的睛眸,如同幽涧的深泉,泛动隐约淡蓝色波浪;只消一眼,好似青冥星坠已经引入其中,浅绕弯弯,回风舞雪:“告诉我,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含笑沉问,暗花妖娆。 时隔六年,再听到这声音,这种熟稔的感觉;语云依稀带些恍若隔世,停顿半晌,厚唇回之一淡笑,有些沧桑,缓:“因为,害怕......” “害怕?”菁芷随口一问,略有诧异的神情荡涤在面上。 春风暖熏,语云垂了好看的仁,仍旧缓徐:“是的,因为我怕多留片刻,便会愈加舍不得,便会......陷入爱情。” 沧海已枯、桑田已没,很多年后,他又见到她,对她说那一刻,我不得不离开、不得不走的昙然......因为再差毫厘间的一步,我便要陷入爱情。 爱情,或许只是一个寂寞的谎言吧! 逾越毫厘,是相牵、相念,却不是相爱......因为相爱,是要两个人共同来达成的。 感情似尘屑,从来犹是细腻入微。 他是聪明并儒朗的,他自知爱不起她,一个心里只有李象的郡主...... 。 “咚——” 弦音铮乱,青色的影,宛似水面之上涌动、奔滚的浮萍,于苍穹死寂里,一层一层弥漫着飘飞、再绽开。 “咚——”又是一声,纤长的指尖,微扣箜篌鸣环,一两撩拨、三四跌乱。俄顷,朝来寒露晚来风般,一切玄青、重归寂静。 “小怜,怎么不弹了?”闭目倚于白玉石墩之上的贤,体察到弦音曲乐袅袅离合、零散、再到无声;禁不住复睁明目,含些许稚嫩新奇,皱了眉头问去。 幽冷撩人的绝美少女并无正面答复,只素手微抬,向那凭空中一挥,繁华落尽最无瑕:“春天就要过去,今年的春天太暖了,不好......春天太暖,到了夏日那本该炎热的时候,反倒显得有些清冷了。”絮絮低低,垂眉落目,怎生得哀怨伦常、凄美摄魄。 贤边听着,忍不住好奇的随着小怜罗袖起落,亦执手向着空中急急一握;五指胶合,再张开,凑了朗目过去细细的看,并无声摇头、再微叹:“却是很冷,但浪费了百般红紫斗芳菲......我想掬得一把被风使伎俩支离母体的凄凄落花,可惜了,什么都没有。”边说话时,眉心细细纠结,玉肤素手不经意的颤动了一下;略有懊恼、不见无奈,稚气孩童心性存在鬓角眉梢无邪苦。 亭角下,暮春的离离合欢,似乎感染了这一份伤怀,借助轻风的力道,低垂了额头,一点一点,弯身埋在碧绿浓叶下。小怜低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伤怀太累、欢笑又委实发得不出,只得复拨柔弦,敛襟额首,一下一下继续摆弄弹乐,目光专注,清妍可喜。 宫里的日子,是清闲的,可却清闲到发闷、发慌。 离开了掖廷,望似脱离了幽居的囚牢,但这一切在宣城的眼里,好似没有任何改变一样。 除却每日闲暇可以与哥哥李贤光明正大的自由游戏、闹趣之外,这里的一切,和掖廷宫中又有什么区别?在众人的眼里,她跟姐姐依旧是隐形公主,只能存在于月夜冷黑的庇护之下......除却不谙世事的贤、单纯善良的弘,旁人,断不敢提及起她们,仿佛她们是那不被世人所容的妖孽、蛊惑...... 离开了掖廷,便意味着不得不涉身另外一场极端汹涌的政治漩涡、纠葛......只是从一场大梦,转换到另外一场大梦罢了! 她要的,不是富贵乡、温柔地,也不是所谓的大唐公主骄傲。她要的、渴求的只是一个感觉,一个平常人家再普通不过的,真实在这世上存在的感觉;她不愿被融化在时间的笼炉里,没有喜乐、没有情态、貌合神离,渐渐泯灭了自身。 “妹妹好兴致!”回风舞雪、清音流转在纤纤十指间;贤即兴侧目,睛波跌宕趣意:“都弹了这大半天的,还不歇歇!” 朦胧波光缓缓自篌弦处抬起,羽睫颤颤一望,欢颜凝凝,不觉有些好笑:“方才是谁说我怎么不弹了?才一转眼,复又弹起便来取乐我的执着,也不嫌无常。” 咫尺之隔的贤,心下倏而打趣起小怜的“酸”;双手背后,起身急急一跨步,至了宣城这边,刚欲开言,忽见小怜黑白分明的澄澈眸波里,一抹童心玩趣倏忽不再、蜕变成慌乱,似在有意躲闪着贤一般。即而,也将身站起,谦卑的垂首捉襟,碎碎莲步,径直逾过了面前的贤:“奴婢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电光火石,贤儿猛一转身;果不其然,几米开外,正是一身华服的母后,亭亭将身定立、再凝望不动。 “儿臣参见母后!”额首俯身,贤儿胸前做了一揖。 分秒静谧,空气似也静止不前。 “做人何必下贱到如此作践自己呢?孤可没这么大的权力,能得叫宣城公主自贬为婢!”俄顷,启朱唇、开贝齿,美幻的眸子置若罔闻了面前谦谦的儿子,直抵向无辜无措的小怜;不急不缓、幽幽沉沉、不加情态,但却很伤人。 经久沉默,武后落落转身,如花迷离的唇畔噙杂一缕若有若无的妖笑。珠玉翡翠、配环鸣响,怎生得华丽异常。 “儿臣恭送母后!”面对母亲方才异乎寻常的冷漠,贤儿并没有过多放在心上。一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怎能保证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有一份好的心情?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红韵中,小怜垂了双目;那里面,遍是隐忍的泪痕。 。 语云沉沉的身影,急讯灵敏的掠过清河公主府苑门前的那一片树林,飞箭般的入了那朱红的进深,然后向东打个弯,越过一处篱落,再行几米,戛然停下,突兀的力道卷起了凌落在地的几片枯叶。 深夜里游了一晚长安街的象,此时此刻正巧刚刚起来,用过早膳,正欲出院看花,便看到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语云,忙迎了几步至前,澄澈一笑:“语云兄,昨晚我是多喝了几杯浊酒,适才睡得如此沉酣的......你也喝多了不成?走起路来都觉急急!”尔后,哈哈一笑,玩趣昭著。 “看你,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在这玩闹!”语云微皱眉头,虽急躁,也从容:“告诉你,现在赶紧进宫,到御花园里去!” 一席急话,如此不着边际,直蒙得象儿有瞬息不知所措:“进宫......到御花园?” 古色古香的甬廊画柱,四翼张合的飞翔图腾,高突而起、金光闪闪的琉璃顶尖,使得这座府苑宛如一只飞翔的凤鸟。 “你好不懂事!竟日就知道沉闭在家门之中,要你去就快去,不然可别后悔。”语云似也有心凑趣一下茫然惶惑的象,故作神秘的望望天际,又接口一句。 立在咫尺的象,愈加摸不着头脑,侧目凝望过语云,压低了声音惊诧而问:“可是宫里面出了什么事端?” 时至眼下,语云适才忍不住一笑,拍了拍李象的肩膀,声音也是压下:“却是出了事端......只不过是......”俄顷,有意顿顿,又一开言,朗:“你表妹信安县主,不,现在已经是信安郡主......李菁芷回来了!” “菁芷妹妹回到了长安?”惊雷打花般,象儿心口倏忽一跳,下意识大声问出。 “可不是?现在她正在御花园里等着你呢!”语云心口无缘无故隐隐揪痛,面上却还笑着,竭力压抑住由下至上漫溯而出的酸涩隐忍,眉目含笑、声腔不减热忱。 话尾不及落下,早便等不及的李象须臾越过立身亭亭的语云,飞速奔跑向那朱涂伟丽的偌大府门。至边缘处,适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忙一个急站身,掉首向语云作了一揖。 “快去吧!”语云含笑点头。 象会心回之一笑,适才将身复转过,消失在远处碧草翠绿交织的连天一色里。 这一方,竭力绽开的笑靥,在语云面上层层收拢了起来,既而,却又绽开,蜕变苦笑:“温语云啊温语云,明明已经对她动了心、为她甘愿牺牲自己的性命,却还要佯装高兴的将她推向别人......你究竟,究竟想要做什么呢!”攥紧的拳头猛地轮下,磕破在坚硬的白玉柱上。 。 “因为我怕多留片刻,便会愈加舍不得,便会......陷入爱情。” 暖风犹是熏醉,花园小亭,菁芷盈盈静坐,玉指纤纤托桃腮;微风一吹,徐缓闭目,如歌一缕柔音还在耳畔浅浅的绕。 多留片刻,只消片刻,片刻,陷入爱情...... 一时间,少女芳心寸寸紧乱,好似听到悠远天边传来的梵音如潮......使他陷入爱情的,究竟是何人、亦或何物?或许,真的有一个人对不起他,对不起他的所谓爱情吧! “菁芷妹妹!”正沉想间,一阵急唤承云破风袅绕而来。 微颦的秀眉倏忽一开,明澈的睛波上下流转,须臾,心下定定,那样急促一转身。 是他,果真是他,朝思暮想的象哥哥! 他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儒雅清新、温文卓尔,只眉眼较之经年之前,愈长开了一些、个头高了一些。固此,显得更加美好出尘。 三千青丝缭了一下,简单的绾成一鬓;仍然一色淡粉衣袂,裙角攀绣斑斑展翅欲飞淡蓝色蝴蝶;白色轻纱披肩细碎流苏;幽风絮絮料峭,萦绕不盈周身,竟有一种随风而去的错觉。锦纱绸缎般泼墨的如许碎发随意飘散起伏在酥胸,曼身妖娆纤细,蛮腰赢弱,显得楚楚、又怜人。 这样一点一点看在眼里,对方的倩影便如出一辙都投射在了波心。 象紧走几步,菁芷也紧走几步;两人渐渐便走到了对方身前,舒素手、弄柔指,那么轻轻一握,执子之手、安可与子偕老...... “象哥哥......”少女明眸迎合幽幽朗目,低低的唤,“你知道么?我在岭南,等了你这么些年......” “我知道,我也在等你......”象语气亦有一辙轻柔温款:“甚至,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到那岭南找你,已经走到了岭南城门口,可是......”言此,略微停顿,俊朗的眉心顷刻纠葛,“可是当我得知姑母病重,也正正是在那城门口,挥了马儿,又那么一转身回来...我,不能,不能不管姑母......” “姑母,她,她去了么?”早已洞知的事实,当真摆在明面,到底还是那般难以接受。菁芷睛波忽转流动,迎一米潋潋光泽仔细看去,那里面晶耀璀璨的,不是余晖、而是泪痕。 纤长的凤眼、紧锁的眉宇,使得宛似青玉的少年,一眼凝望过去,捎带些许略略的沧桑、还隐隐有些邪魅:“不,她没有去,只是艳阳高照之时繁盛在枝头的一簇簇海棠花,觉得腻了、闷了,不想继续在这只会令她竟日局促、伤心的地方再呆下去了;便闭了眼睛,纵身向着包藏万物的广漠浮生里那么一跃......美轮美奂、衣袂飘飘间,她到了,另外一处地方......那里,有着另外一番别样的风景,刚好可以承载她那绝代的风华......”象闭目,依稀可见点点清波氤氲在眶子里。 几片薄凉的花瓣零零散散合风上下飘飞,凄然成美。 菁芷不忍面见李象的伤心,妙目低垂,姣好的玉指轻轻一搭象儿宽厚、温实的臂膀,身体前倾,由后侧靠在那上面,无声安慰。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1章 雷声已罢知冷雨—只恐明天花不开 。 [中部{一梦}]:第四十一章雷声已罢知冷雨·只恐明天花不开 。 灿阳溶金,云朵烁动低垂,平平熄彩、寂寂除光。 广袖疏裙飘飘然,少年聚睛、无比专注的抬手探看指尖缠绕彩绘一枚红色石子。略过半晌,又探指入怀,取出另一枚,并放在一起。 俄顷,缓贴于温颊上,似要感受那两颗心之间、极其迫近的温暖。 “慕容姑娘本是托象转呈,彩绘也是象穿在上面的,他保护的很小心......”语云定看专神、痴态的仁良久,眉心舒了一下,翕动厚唇,缓缓沉声,“兜转这些日子,他怕抽身不得;知我淡泊官海、定不会长存长安,便又托我前往岭南转呈给你,谁知,我还没走,你却回来了。”语尽,有意笑笑,似要打破这入骨相思所缔结而出的恒幽沉寂。 “是么......”仁下意识喃喃对答,贯注的眼没有游移那精巧石子纹毫。 温风鸟语、云兀生花,语云体察到仁此时此刻心底里的那一份芜杂,张了张口,想安慰,又不知说什么好......权衡良久,还是缄默。毕竟,感情的事,从来没有顺势而为之说。 瓦蓝瓦蓝的晶天玲珑处,宛似薄纱的轻云温软十分的平贴在了上面,像冷眼旁观的智者。 一抹落日灿灿灼灼里,仁徐缓转身,漠漠冷冷的韵味萦索在他的周旁;随着一点一点步履的游移,缓缓离散、同那身影一并消弭。 孤零的落寞,独守一方苍穹;夜,深了。 。 “哥哥......”烛火曳曳,晚风缭乱,三千青丝取下绾发琉璃白梅簪,天青裙袂合那昏沉火光醉晚星灿灿。 菁芷卸去白日里,玲珑玉肤上那厚重几层脂粉铅华;水榭胭脂从来便不是她的钟爱,固而素面朝天,更显温秀可喜、洁净烂漫,“哥哥!”又是一声唤,比前一声略高些。 久立窗边极近呆傻中的仁,适才有所闻得,回首侧瞧,心绪尚未敛去,“嗯?”含糊回复里,昭著着浓重的心不在焉。 灵草熏仙般的女子亭身挪走几步,卷睫含一抹梨花流光轻醉月,略昂首一顾,墨玉一双水眸镶嵌古泉润泽、曳曳波转,诚挚、隐隐忧患:“哥哥,你......”朱唇一抿,贝银碎牙微微一咬底色,秀额蹙颦,嗫嚅:“你,不打算去找真姐姐吗?”菁芷问得很小心,睫毛卷卷,似是怕触碰到哥哥眼角眉梢晃曳着的一昆仑忧伤。 岁月褪去了红装,鬓角眉梢相思苦...... 长安月下,仁伟岸而立,英挺的男人曲线在氤氲月色里、勾勒出一个棱角鲜明的弧度,流露着同当年吴王如出一辙的气质,精致、出尘、俊逸、高贵、卓尔、而又血气、刚毅。 “初见的感觉,永远是最美的......”少年闭目,孤若竹、似风清。 仅这一句,菁芷眸蒸黯然,垂目、再回头,暗生汀兰幽叹,没再言语什么。 抛却茫茫无获的前世仙山,只看今生;若人生,只如初见...... 她是前隋帝室女,今朝李唐皇家姝;他是英武倜傥王,空涧傲骨隐青衣。时空的交汇、前世的契合,那一场轰烈,沧海桑田变迁......一直倒退,倒退到原点...不过是笙歌尽处千行泪,情天离难魂魄飞! 她是北燕的皇族,他是李唐的后裔;飞燕倚朝阳、凤台忆吹箫.....到如今,不过是盛席华筵终散场,曲终人散最寻常。 人生几时花尽散,若人生只如初见,该多好...... 韶华白首,不过短短几个秋,初见之后...... 这样些经年过去,真儿,想必也该有她自己的生活了吧!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又何苦再度出现、打破她生活中那份难能可贵的平静?故人,只有存在于往昔的梦里,才最好...... 仁儿在情感上,终于还是重复了父亲的老路;只不知,是否又是那二人一世痴守,望不穿、看不到的作茧自缚、嗔啊错过...... 。 轩窗半卷,妆台烛火氤氲,被夜风一拂、吹散。 暮春时节了,殿外却微扬起一场疏雨,缭乱枝头妍花,飞漫乱愁肠。 治委身坐在一席明黄香垫上,紧临执手爱妻,烛火、残花映红了他们彼此专注的脸,情已入骨、泪早偷藏。 右侧,是洁白华美、雕栏玉砌的镶花窗台,正前方垂立明镜,反衬二人容颜雍华、岁月浮生沧桑。 伴一抹月华滢波依墙,治轻柔抬袖,素指纤长、温适如绸,拈了朱笔,小心而分外专注的为媚娘画眉。 一两闲言语、花房夜久,圣美极端的女子倦眯一双狭凤目,懒懒偎在了治厚实暖怀中,当是醉了。姣好的青丝三千寸寸如瀑散下,纤细、敏捷,一如此时此刻颖悟非常脑海之中,那十分清醒、辗转思量的尖锐心绪。 “姐姐真美......”又过经久,妆已画好半边,高宗却停下来,痴痴的看。 那样美的女子,神圣的有如一幅上好的图腾绢画,总也给人一种看不真实的感觉,眼里、心里,一辙如出;仿佛一件稀世难觅的珍宝、只可远观,不可近处亵玩焉。 淡淡天光恍惚,媚娘闻声,启口徐徐一凑趣,先绽嫣然微笑:“怎么,才画半面妆,便顾盼恋恋的。莫非陛下也想落得个‘只得徐妃半面妆’的妙谈?”俄顷,朱唇一抿莞尔,素面朝天、却是倾城明丽。 朗目深深,青冥星辰引入其间;治一低额,厚唇积压怀中女子薄口,再顺着其完美白玉长颈温情一路吻下,伴女子下意识软碎娇喘,缓:“只得半面妆何尝不是幸气?我唯愿弃了这锦绣江山,只同姐姐泛舟江海,直到两鬓带雪、秋月枯槁寒凉的那么一天......” “哎......”凉指兰花已将言语挡在唇前打断,“若只为我袖手天下,莫不是想要抵过这一生空牵挂了?枕边的我,难不成不在的......”悦神的碎语,徐含缕缕嗔怪,边出口时,红晕已不觉间遮下了半边脸。 月华亘古如洗,惟愿岁月一切静好:“情路,永无涯......”惟愿,岁月一切静好吧!治烈吻停止,水波般清澈深沉的眸子,一刻不停,兜转在媚娘俏面。 烛影攒动,呈落斑斑月光。媚娘凤目微睁,玉指抚颊,略侧目,饶有兴味细看眼前的丈夫;暗夜映他俊逸空灵的厚唇,一反常态的润泽、迷离的光芒。 徐徐陶醉间,媚娘妙目一动,紧临这细小动作,复又颦眉,湛丝丝缕缕怅惘虚幻。 “怎么了?”治体察入微,侧目一顾间,完美孤独的厚唇清风逸启。 女子低垂几分绢绡般洁雅、美净的额,妙目兜转,只不答话,却惹急了身边不知所措的高宗。 时空静默许久,紧紧追问,聪颖如斯的武后一分一秒都在体察、拿捏着最为适宜的火候。 看高宗此刻心绪已经纷乱、焦虑到极点,俨觉时机当成熟,适才罗袖一扬,缓指向窗外夜色苍茫中一片青宇天幕,神采游移、辨不得意志真实所积处:“臣妾只是突然之间,觉得好不安......”酥指点唇,那抹艳红底色恍若嗜血,黯淡冷清天然自然色韵映衬、铺设,愈加凸显极致、妖冶非常。 “哦?”治一个不解反问,朗朗的眉弯依稀有几分忖度。 “陛下......”媚娘喃喃,曼软身段紧凑向高宗,往那怀抱里靠得更深几分,再闭目,两行清泪顺眼角悄悄的淌,“我不是个爱记仇的人......” 不是个爱记仇的人,呵,当然不是,不是到锱铢必报...... 圣美宛似天使的一双微微闭合的俏目里,此时此刻闪烁、攒动的,是一片火烧玫瑰般冶丽、摄魄的红。 社稷有灵,无忌且族灭......社稷有灵,无忌且族灭......无忌,且族灭...... 像一道诉怨,更是一道诅咒;诅咒着长孙一脉,也那么真实的,诅咒了她原本该是静谧安详的一生、变得风云叱咤...... “姐姐是这浮生一切善美的化身,当然无需质疑。”治有些好笑,面着没有名堂可寻的无根之话,面目神情显得清风春丽澄澈。 “可我也是一个女人。” 一个,一心痴迷“爱”之一字,以至六亲不认、以至到狂的女人吧! 下意识的接口,婉转音律淀淀沉落,夹卷苦楚,无可、亦奈何。 “嗯?”高宗一时没能解过味来,皱了好看的眉头,轻着声音反问。 夜风干冷,拂过寸寸青丝时,媚娘浑然一震,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过还好,似有意一样,乌黑漆墨的视野天色成功掩藏住了女子眼角眉梢一闪而过的灵动慌乱,几缕笑意,不失时的噙在了含朱丹似精妙的玲珑小口里:“臣妾是说,长孙大人到底也为陛下舅父,离开长安这些时日了,落得凄清可怜......我着实不落忍的。”语声转得很快,又是往昔一贯清越怡神。 言尽,一垂羽睫,纤纤杨柳眉梢暗藏智慧,令咫尺间的高宗恍惚感觉到一阵看不清明。 “依妾身之见,不如将国舅接回长安原宅安渡余生吧!”纤长的睫毛无征兆一抬,“至少至少,要让他晚年幸福吧!”被黎明前的天光、映扯得近乎瓷白的娇妍,散射出恳挚涟漪。 俊逸王者拈了朱笔的手,下意识一松;丹红朱笔“咣当”、脆脆坠地,碎成几段,一派明红。 四野漆黑如墨,烛火摇曳昏沉黄影照这尾零星残红,说不出的刺目,蜕变、图腾的诡异而不祥。 有那么一种神情,是最为可怕的。那就是,明明知道她的想法绝非如同口中所说如此雷同、真实,甚至相反......可当你每每着面这神情,还是明知谎言的不自觉深信;因为其间散射而出的神秘旨义、比真相还要真实的隐藏伪装,你抗拒不了,只能选择深信,眼里、心里,皆无可置疑。 媚娘一抬眸,昂扬起一双细细弯弯的凤眼狭纤灵目,几分水润浸滴在里面。 恪,我一定会成功,天都在佑我! ...... 昏暗色调的天边泛漾起鱼肚,虚白得曙光投筛过暮春浓郁碧绿的树梢。 晨雨,打湿了大唐最伟丽的宫廊;阴霾气氛还暗存着,天,却亮了。 。 繁华的紫陌、宏伟的甬廊、鼎盛的时光......一年了,终于还是回来了,一切,都还那么熟悉。 落叶归根,落叶归根......长安,我还以为,有生之年不会再遇到你...... 长孙无忌款款行走在府苑中,那昔时熟稔的进深石道;一头勃勃的发丝,已被岁月荏苒、世事沧桑洗得花白如雪。 明显消瘦了许多,却不萎靡,可除却一双内睿的睛仁里依旧不曾退却、消亡炯炯的神光之外;诸多一切,致使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孱弱不堪的老叟,再也不会做到剑拔弩张。 长孙冲一袭青衣,安静的陪伴在他的身侧,小心翼翼搀扶住憔悴宛如泡沫般的父亲,一步一步,行每一步路;心绪已早不似往昔,依旧的恒远是那淡唇素手、长发如风。 行过雕花厅亭,两旁小径簇簇牡丹开得倾城大好。 无忌不作声息、也大约再无力作声息的萎唇,忽而抽(隔离符号)动一下,停了步子,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冲儿......” 一声微唤,长孙冲也停住步子,秋水沉寂似的面眸侧迎向父亲,定定的看,无声问询。 素来孝顺,瞳仁恭谦、服从,自改不得纹厘。 “父亲对你素来严厉,可曾......记恨父亲?”晨风料峭,把这问话扯得飘扬、幽长。 冲儿一愣,几分茫然无措的定定思量身边无比萎顿的父亲,良久,摇了摇头。 幽风料峭,牡丹随风委荡;无忌点头,纠葛的心绪不知是感念还是欣慰,长指搭上了儿子宽阔的肩头,略略侧目,苍老眶眸似有点点润泽:“冲儿,你是长孙家的长子,父亲最器重的,怎会不是你?” “父亲......”颤颤真挚的语调,使得冲儿澄澈的睛仁微涌起斑斑的泪花。 无忌抬手,适时打断儿子百感交集这一声唤,老面沧桑,笑笑,颤:“还是让父亲先说吧!父亲不说,怕以后便再没机会说了......” “不会的,武后向陛下进言,要保父亲晚年幸福的。”冲儿仰了面孔,还是抑制不住急急的唤。 无忌却依旧笑,只莫说孤傲锐气,就连最基本的冷凝、都也已经着实冷不起来,尚且残喘着些鄙夷吧:“皇后娘娘......” 四字爆破出口,连成一串,有力、自嘲,但不再多言语。 凋零的残花闭上了哀伤的眼睛,离了枝头;月缺难圆,梦断西楼...... 兜来转去,交代的也无非是那几句爱护幼弟、打理门楣之类原本无关痛痒的话语。 可是无忌想说,长孙冲便要听着、便要点头称是。 只不过,他不喜欢这种氛围、基调,因为会令他恍惚预感错觉到,似是交代后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2章 春风似旧花犹笑—往事多遗石不言 。 [中部{一梦}]:第四十二章春风似旧花犹笑·往事多遗石不言 。 水晶帘动清梦摇,瑞脑消香兽,薄纱似的轻烟袅娆在凭空,混杂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 颖悟绝人伴这幻似出尘的香,萦索女子精娥眉稍,一绕、再散去,颦得极紧。 “姐姐不必多说,姐姐的意思,我明白。”湘帘半卷间,一袭淡红黄纹裙袂的新城,直视媚娘娴静无比的美靥,额首一探,柔柔悦声里,是说不出的随心万千、平静非常:“自从无忌被贬斥出都的那一时起,我便早料想到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姐姐做事的手法、执着到底的性格、宛似一代枭雄曹操那般宁愿我负天下人,不要天下人负我的专霸心性......一切一切,我都再了解不过。”徐尽,娇嫩欲滴的艳粉花唇绽开一抹勾魂摄魄的笑,有些阴邪、一两苍白。 面对新城淡然低诉的语气声腔、眉宇之间那一份平和异常,以及一字不漏的通透了解;华袍着曼体的武后,并没有对此而作丝毫惊奇波澜。 是的,若连新城都不能够了解自己,敢问世上何人还能得以了解自己呢?高宗么?呵,在他面前,早已不知从何时起,便已开始竖起一道又一道坚固、浮虚的伪装...... 只是,新城也做不到能将自己内在本质,全全看得通透...... “但我只求姐姐,能够放过我的丈夫长孙诠......”不待媚娘发话提及,似也无心亦无需发话提及吧!“斩草除根”这个道理,谁都懂得......智慧且哀怨的女子垂睑挑明了话语,几许泪波就在这一顷然,遮迷在如是欣长的凤目泠泠里,“哪怕将他废为庶民,只留他一命就好......无论贫寒贵贱、我都要伴在他的身边,只愿随着他去任何一个地方,过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执子之手、一起走过或许注定所剩无几的漫漫人生残路......” 新城说得动了情,澄澈的清泪顺一双迷离的睑目徐徐滑落。 至始至终未曾吐露一字的媚娘,时至眼下,一抹好奇到底按捺不住的自心房蒸涌;她绕过了新城的企求,颦眉不解,反问回了声腔:“你爱的,真的是长孙诠么?” 暮春初夏,宫宇之外却寻觅不到支离半点国花牡丹的影子。一早便听说的,武后威仪如是,哪怕万分无辜的牡丹、哪怕国花,触碰点滴不愿作想之事,亦可连根除去,何况于人...... “爱之一字,步入婚姻缔结之中,早便不再重要。”新城语调始终平淡无奇,似由头至尾都在娓娓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丈夫。” “他是我的丈夫”,多么简单且霸道的理由。 是的,就是这样不可思议的简单......人间的事,何苦搞得一副风雨凄苦、纹络复杂呢! 一两鸟鸣啁啾,暮春的午后,已经隐隐有了夏时的燥热。媚娘心口兀颤,那样毫无征兆、辨不得缘由;只消俄顷,水眸层层涟漪荡漾,明镜烁光:“这样帮我,这样为我牺牲一切,令月,你,后悔么......”一字一字,逐次收拢至低谷,蜕变成几许没有底气的疑问、几许望似愧疚的昏暗心伤。 “呵。”云鬓花颜,新城鼻腔蔑叹,“姐姐,你问我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亲情的亵渎!”唇红齿白,古涧碧波成眸影,如此炯炯、幻似出尘:“无论路的尽头是怎样一副不堪的样子,最差最差,也许我会伤心到底......但我,决不后悔。” 檀香渺渺,媚娘含泪点头;无缘故的泪水,何尝不是滴滴彻骨、点点绞锥。她不语,只是不语,使得新城似乎已经遗忘了自己加以恳求的那个留命的话题...... “为了使命,来到长孙家;又为了使命,荒谬的离开......”新城忽而绽笑,无从得知心绪的悲喜百般,“可惜,我却注定再也不能离开。”因为爱早已深埋,但夫妻情分,却也在一朝一夕之间、随同着爱一并埋下了种子,根深蒂固、缔结生花;又怎么,能真的抛得下...... 在世界沉睡的那一刻,死亡的号角奏响。却万万不曾想到,最后的最后,嗜血的牡丹撕咬着至高无上的灵魂;迷情的使者丢失了最初的信念。比残花萎靡、胜鬼火阴忿;一线的距离,连贯、背负着命运的茧殇...... 。 冰蓝色的幽幽月光,似天宇神秘的面纱,随轩门洞开一瞬,顷刻便扑了上来;橘黄色的烛火邂逅冰冷似水的夜风,上上下下猛曳几阵,又蹿了个结、灭了。 整个书房在陷入无止境的永暗漆黑须臾,却又好似瞬息万变的图腾那样,万千灯火、纵横散乱、一齐顺着洞开的华丽轩门缝隙曜灼进来,有如石子投射入那明澈的湖心,只消一息,万般般若俱灭...... “簌——簌——”几声平沓的滑落、消散在固结的风影里,追随着某种有条不紊的节奏。 月影斑斑阑阑,青涩地质的盔甲被擦拭的如此雪白,泛动滚滚耀眼灼人的幽幽银光。月华一拂,反射成七色的虹。 “这身战服,擦得却是亮的。”红木雕花椅,无忌颤颤静坐;纵猛虎已经苍老、雄鹰丰翼萎折,可一开言、一举手一投足,肝田平静、不怒自威依旧。 也正是这一股子凛凛然的韧劲儿,使得行于一干兵士头阵进来、竭力摆出一副威仪正义姿态的新城公主,有了一瞬恍惚,甚至......怯懦。 “父亲大人,皇后娘娘好心劝阻皇上迎您回来,谁又曾知,您却竟是这般看不清楚局势的复又有所企图、想要肆机谋逆?”沉默经久,新城定了神志,银牙一瑟,还是有力说出。一字一句、断续而顿;抑、扬、顿、挫,节节颇具条例,不留纹厘间隙的辩驳空子。 一抹晚风很无征兆的从脊梁后面掠了一下,直渗到心里去;新城有点可怜长孙无忌了。 回头看看,翻来至后,世间万物一切皆有根源及其因果。此般缔结一切,初衷根源,不过也是那政治更替之中最为常见的一幕悲歌;吴王之死,是无忌的因,望似也是如今野心不知不觉膨胀之中媚娘的因,却又何尝就不是媚娘的果?一心一意想要成为局外之人,固才没有在那最该出现的时刻出现在自己最想出现的人儿身边,开导他、安慰他、指引他、救助他......固此,最终的一切一切,便都是她自己的果,却亦是因。因果因果,因既果、果既因,循环往复、不加停歇。 同理,身为顾命大臣、身为两朝元老、身为当朝国舅......朝局走势,阴霾潜伏着的种种无知因素,如若不可得当做到妥善安置,则后患无穷尽也!而这一切,唯一彻底解决的法门,便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杀”字罢了。 媚娘没有错,无忌,也没有错......错就错在,他杀了一个注定赢得命运眷顾、钦定当会一步一步直上青云的宠儿的爱人。 “我要见皇上。”又是经久,无忌压低了咽颤的语音,憔唇启落,只是这五个字。 比桃花艳丽,胜牡丹娇俏:“当初吴王要见皇上,你为什么不让他见?”红唇一缕迷香浅浅萦绕,恍若嗜血,明丽非常、冷酷不可方物。 冰冷的空气,卷携着夜幕晶天望不见底的惆怅惘茫。无忌微愣在当地,俄顷,复又昂首,仰天大笑,笑得四野周身、静谧空气出现一丝若有若无的跌宕;眼睑纹络处,隐隐约约有着泪渍飞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这笑声,那样诡异无常,同时也在涅磐着、释怀着...... 冰冷的墙壁,成了这自嘲大笑最后的承载;传奇的强者这样诉着,猛兀奔身,直向那墙壁飞撞而去。 沉闷的醉响,暗灰底色上面已经绽放开来一朵灿灿的艳红花蕾。随着这百感交集的释怀一下,那笑声,戛然而止。 是的,早已参透这结局,甚至于生命里的每分每秒都在虔诚等待着这个早在意料之中猜测到图腾的结局......如此一来,终于,一切都解脱了。 亭身静静立在几米开外不及动弹的新城,下意识一阖凤目;银牙抿唇,喉头处,尝到一丝淡淡飘散的血腥味道...... 时隔经年,武后沿用无忌往昔对付吴王那般如法炮制,言说无忌谋反,消官贬斥、又隔三月,假意条调无忌回得长安家中,后又拟暗旨,逼迫无忌自尽府苑。 一场夙结,终于终了了吧! 看似,终了了吧...... 。 随着长孙无忌被赐死,长孙一脉失去了往昔,在唐空万里、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中,最叱咤蓬勃的力量走势。这只曾一度直冲九霄而上的丰盈雄鹰,于广漠昆仑洞天间高曲盘旋几圈过后,终于疲惫的再振不起任何翅翼,以俯冲的姿势,直抵坠到了冰冷的地面。 一直一直飞翔、不曾停歇,不曾着落;生命枯竭尽头,便是落地之时...... 同日,长孙冲被消官贬斥,诠被流放于巂州...... 。 叶落无声,能感知道它的存在吗?姹紫嫣红的初夏温良,了却着杨花榆荚漫天作雪飞的那一份烂漫天真。 白衣飘飘,恍若谪仙的公子静静将身立在一派冷铁盔甲包裹的兵士之中,如此极端,显得那样柔弱不堪,生命感低微到发颤。 目光空洞向远方,一颗心儿隐藏;望断残阳、身影凄茫...... “你的心,到底还在不在?”凉风缭绕,勾唇,一个凄苦的笑。旋即,又层层收起,再水波般漾开,“呵。”鼻腔轻哼,自嘲,“原是我错,是我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才对......”是爱、是情、是畏、还是敬......当一颗心被他人或者自己反复的伤害着,伤的多了,心便死了,便再没有心了吧!没有心了......已经焦灼成灰死过一次,经年后的重生,不过也只是灵魂的契合。死了,便不会再复活;再死,便是魂飞魄散呵! “冲......”一语破唇,紫纱素服的武后偏侧过一张美幻万千面眸,渗透其间的,是无法令任何性灵略加质疑的伪装无辜:“对不起。”再低首,酸涩哽咽在喉头。 “呵,对不起?”冲儿不羁的笑,朗朗潭深的墨玉眼神夹些细碎的泪;斜偏过了头,波目却定着武后,深沉的看,“你没有对不起我,我也不想你对不起我。”短短一句,很轻、很淡,在这兵丁抱环、乌云一般层层围拢积压着的相府大院,空气绷得极紧,一句、便炸开、便很冷,愈趁平和如素:“我只不过,爱上了一个不该爱上的人......从一开始,我便仿佛已经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固此,很早很早,我便预知了如今的这结果。” 见拈花,便微笑,是般若......心伤一派中的武后茫惑抬颜,依旧是那天生丽质、难以自弃的娇俏美丽:“那你......有没有恨过我。” 瞬息万间,时空冰封雪滞;寂静,死一般的寂静......“什么是恨?”冲儿颦眉,几缕细碎的柔发摆动、流转在光洁润玉的额头之前,不羁深沉。 “嗯......”媚娘怔。 “我只知道,我不曾后悔过。”又是一句紧紧临过,不燥、不浮、不虚伪、不乞怜...... 爱上一个人,无论过程、无论结果,甚至无论在对方的眼里、心里;对方是否知道自己的爱。重要的,只是一句“爱上你,我不后悔。”这样,便够了...... ...... 后来的事,是这样的。 自从长孙无忌去世、弟弟长孙诠被贬离都,长孙冲便开始沉醉烈酒、歌舞之中,忧郁成疾。 664年,又因口无遮拦而得罪武后,被迁离京城,病情加重。 666年末,感念往昔点滴的武后,忽调长孙冲回京。长孙冲没有拒绝,回京之后,病情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但却仍然沉溺女色、酗酒;似在排解现实压抑,又似有意向他人、亦或命运赌气...... 终于在667年初,病死于自家床榻之上。膝下仅存一子,来自民间、生母不明;去世时,其子未能赶回。 武后得知,下令厚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3章 谁言别后终无悔—前尘不共彩云飞 。 [中部{一梦}]:第四十三章谁言别后终无悔·前尘不共彩云飞 。 成婚五年,整整五年,新城第一次紧紧地抱着他、她的丈夫;宛似怀抱一个孱弱无助的初生婴儿。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经久无声,默默回味着五年黯淡婚姻生活之中,所氤氲着的朝朝暮暮、点点滴滴......想不到,本该属于洞房花烛夜的这个拥抱,竟然推迟了这样久才到来、竟然会是这样一副被明白无误的自讨苦吃支解的支离破碎的场景。不过,终于来是到来了;该来的,总会到来...... 拥抱之后,虚无的爱情将高飞而上明澈的天堂。 而这清寂的世界上,便只剩下了她——一个执着的凝望着迷茫远方的高贵公主,以及她那以单纯的如出一辙的执拗、膜拜顶礼着的纯粹亲情。 “我至贵无与伦比的公主,究竟是爱情的化身,还是地狱无间里嗜血的天使?”一侧目的距离,诠儿笑得温柔。 似花半开、若雁无痕:“原谅我,好不好?”纤睫闪闪,盛着薄薄晶花。 一片凋零残叶,借助风的势力,飘飘荡荡离了枝头,再自由张弛、幽幽远去......这是风的追求,还是树的不挽留? “原谅与否,从来都不是爱情的话题。”诠儿依旧温柔的笑,泪水清冽、潋潋飞扬。 多少年以后,蓦然回首,发现蝴蝶飞不过沧海,流流徙徙、兜转牵绊,彼岸、已无花开。 美好的爱情只能存活于神话;单纯的无邪只是期盼的假想;阴谋是并存、而真心一掬,是追求......真实生活,从来都直白残酷。 “你的错误,只是把亲情看得太过崇高了;我可怜你,我的公主、我的妻......” 浩浩汤汤,一色贯连的银甲、冰酷的铁锁;诠儿通身这件洁白素服,斑斑点点新鲜的血迹已经干涸、泛漾暗紫,一如人儿心底那些或深、或浅的伤。于这纸秽金迷的唐国盛世,一笑、且倾城。 兀然发现,诠儿这样的美。 瓷白肤色、狭纤双目、墨玉眼仁、儒雅书香......辅配以此情此景。这种美,仿佛可以抛开时间、抛开空间、抛开性别等等自然或世俗中的虚幻束缚,孤立依存的祸国殃民...... 举案齐眉这样些年,没有人知道,他从没有真正拥有过她。而她,也始至今日才第一次这样真切的看他,用心去看、看清了他。 为什么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最好的,也许一直都在自己身边,就在那一翻身的距离...... 诠儿离开了长安,离开了新城的视线,去到了那片心都无法含及的荒蛮;悄无声息,突兀的一如他经年前的出现。 新城甚至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否一开始便已经料到,只是不敢作响、只是无数次的自欺欺人......这样的结果,直到摆在眼前,是否还是自己一初的所愿呢?! “为什么我欠你的总是那样多,为什么你总是让我那样心痛,为什么对你、我永远也还不请......”诠儿,你注定会离开我太久太久,可是,我却会这般的想念你,一刻胜似一刻的多。直到,你的躯体、你的心都化作尘土,这想念也不会少,因为它已经入了骨。 你让我,如此的绝望...... 多少年了,她没有这样彻骨酣畅的真正伤心过。原本以为心儿已经随着洞宾一起去了、再随着注定悲凄绝绝的爱情化为灰烬;不曾想,灿烂中死去、灰烬里复活重生...... 清波氤氲着双眸,却淹没了他的影,如此绝尘。 。 缠绵红豆易成殇。时过境迁、故人可见,故影却难寻。 顾盼间尚有几分淘巧的爱人,已经安然沉睡在了自己的枕边。 香炉袅绕,今时唤往昔,点点滴滴都珍藏、活跃在脑海、心间。日照夕颜,爱入骨,可那最初的一抹感觉呢?物是人非过后,早已,烟消云散。 一湾梨花月,几点入喉酒;愁肠百结,浊酒熏醉解思量。 “媚娘......媚娘......”治痴喃,夜光琉璃盏一转,醉意阑珊。 “媚娘,姐姐......你还是我之前的那个姐姐,温柔和顺、似桂如兰的姐姐么?呵......”几许冷冷的笑,绽放于凭添烈酒温度的完美唇畔,荡涤在齿间:“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 轩窗薄纸因着幽风的震慑,于半空中发出瑟瑟的抽响,接着便灌进几缕来,冷、一直到心底,冰封雪冻住火热灼伤的烈酒。 “你变了,变得我看不透、摸不着了......”俊眉颦皱,又一个仰脖,烈酒顺夜光照耀,筛筛入了口唇,顺喉咙滑下、再冻结...... 长孙无忌的死、以及长孙一脉因牵连而所遭惨痛处理,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高宗的眼前。媚娘没有隐瞒毫厘、也不想隐瞒毫厘。 这样一场事端,引得高宗心底近十年来,第一次对媚娘有了隐隐介怀。 月满则缺,长孙无忌当年过分的利用一桩风流案,升华为谋反罪,并成功的牵连进李恪等一干皇室成员的谋权做法,一早便为他最终的下场缔结了定义。如今,媚娘压抑于心多年锤炼的深爱与复仇之火焰,致使她只一心想要达成灭去长孙无忌、并要长孙一脉一并陪葬,是以应验吴王临死之前诅咒亦或心愿的阴狠手法,早便扰乱了所谓的步步为营谋权方式;同样,也不可避免的为她日后不久,平生历经的一次最为重大、足以夭折双翼的废后变故,埋下了昭然若注的伏笔。 。 “恪,我做到了......” 唐宫深院,一眼的白素素柳絮、落花。 女子含情的明眸拢了深深浅浅的烟雾,愈加的若幻似晨、美如仙子。焦躁碾磨的滴血的一颗心儿,略有快意、实之,早已便就缔结千疮百孔。 “我想为你平反、还你公道,可我还是不能......”秀眉颦皱,垂眸、一湾浅泪如流星陨坠,“为你平反,等于否定了皇上;他的地位才刚刚稳固,我又怎么能加以动摇......我欠他的太多了,欠新城的也太多了.....恪,为了你,我负尽了爱我的人......可是,我却依旧不能给你周全。恪,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做......”爱生痴、痴生怨、怨生恨,循环往复、因果不熄...... 晚星灿灿,一昆仑广袤如浮生。 。 “陛下,皇后娘娘......” 未待回禀完备,高宗便一个抬袖摆手,示意其退下。 宦官会意,恭敬低头一俯身,再转过去,对着已经将身步入的武后鞠躬行礼,微瞥一眼左右林立侍从女婢;俄顷,领走于前,带着这一干人匆匆退出大殿。 对于媚娘的到来,治并未曾如同往昔那般急急行过,热切牵其玉腕。 是的,他是该生气的。毕竟是自己欺骗了他,逼死了他的亲舅父、贬斥了舅父一家。这一点,媚娘很有自知。 “治,快到盛夏了,天气眼看便热得发紧,不宜出行;莫不如,趁着眼下这般尚且不及大热的时候,臣妾陪着你出去走走散散可好?”巧笑盈盈,媚娘主动莲移至高宗身前,侧目,云鬓花颜碎玉步摇晃荡;合轩窗外三四缕若有还无的悠曼鸟语,别具一番陶然熏彩的风情。 一低头的温柔,惹得原本怒意弥漫的高宗有了瞬息失神。 这样美丽圣洁的仙子般的女人,就这样真实、温柔百媚的亭立在你的面前;只消一眼,便恨不得弃了一切给她,只为她眉宇间的一笑,袖手天下也罢!还有什么神思忍心怨怪她的背叛,恼怒她的百般玲珑令自己看不通透? 夏风料峭、暖意丝丝荡涤。时过须臾,到底政治利益及男人天然渴望独当一面、不容爱人对己态度存有瑕疵纹毫的心态本性占据了灵魂上风,高宗收住痴神、儒朗淡泊的精致眸子深情几许图腾成锐利火焰,一层一叠弥漫开来,似乎想要撕碎一只力抓之下瑟瑟发抖的猎物、再吞并一切:“我倒不怎么嫌天气燥热,只是有些着恼于皇后何时才能为朕生下一位如同皇后一般模样、性情的大唐公主?”淡淡冷凝的语气,却诉着这样一番本该热切的话,大为不合时宜、耐人深寻。 华盖荡漾、飘然若谪仙的武后略微一定,姣好绝姝的柔柔身段下意识颤动一下。只俄顷,一切恢复平和如常。 到底是同自己齐眉睡了近十年的丈夫,他的性格、他的深情自己再了解不过;眼下言出此话,想必当是竟日辛劳及其略存恼意所致,应不会有什么它处用意吧!想于此,朱丹盈唇润润微抿,莞尔轻笑:“不急呢,若你喜欢,早晚会有......”眉心一点淡淡梅妆自由张弛、巧合般凸显出怃然一段妖娆非常。 “呵,华姑如此聪明,连朕都能勾搭的上了榻,若有一位公主,想必也会青出于蓝的冰雪聪颖吧!”宛如火热的烈焰遭遇无情的寒冰蹂踏,高宗冷冷一启唇,目光错落开去,偏目侧身,伴随鼻腔轻蔑。 瑞脑金兽消去黄花未及人瘦,媚娘猛的一滞,美丽的笑容僵在绝姝的面上,纤慧的脑海瞬息一片空白。 “你刚才,说朕......”静默晌久,残酷死寂的空气、迥异尴尬的心情,花唇微张,媚娘目光空洞,自语碎碎呢喃。 林立前方几步开外的王者闻得这好若游丝的自语,心间一颤。有灵犀不必说破,纵她不说话,他又何尝不识她的想法言语?况且她还说出了口,即使这语声低微到恍如地底钻出,他又怎么可能入不得深沉的耳廓呢! 全且不提句子是否过于绝狠、过于不能承受之重,一个“朕”字,就足以将她伤得支零破碎了;要知道,在她面前,他一直都自称“我”,“朕”这样的尊称,他从不用。 明知会伤她,可还是说了,不是有心,真的不是有心。只是一个下意识,仅此而已...... “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太宗在朝时的一个预言。”再一开口,治语气明显低柔些许,称呼被自己望似无心的换了回来,“李唐三代,女主武王。”鬼使神差,还是继续追溯了去。 他并不信这条见鬼的预言,即使是在如今也不相信。为这条不置可否、荒唐至极的预言,自己的父皇甚至还拉去了一个好好的武将李君羡去做陪葬!简直哭笑不得、无奈之至......眼下说出,无非是在赌气,气她欺骗自己、不同自己商量便私自赐死了自己的舅父,到底还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一抹青烟越出了“劈啪”作响的浮金炉子,干柴遇到烈火的无法呼吸逼得它不得不将身迅速离开,漫无目的的四散在空气里、低回曲折的绕。 武后被包裹在这片白茫茫的雾霭中,仿佛置身于一处微型的天堂,整个唐宫大殿静得可怕,衬托物换星移、百转沧桑、华美异常...... “你终究,还是有心防着我了。”柔媚悦神的声音,此时此刻却低沉涩涩的有些可怖,未见半点得以觅之的酥醉婉转,全是冷冷哗然。 “我......”一语出口,高宗伟岸绝尘的身子不由自己颤抖一下,猛转过,面上女子那张娴静的脸、平和的眼,一时间,竟没了言词;厚唇轻张,只是一个“我”字,再不知该说些什么。 与此同时,女子低回心碎的冷笑泛漾于这空旷雄浑的大殿,一层一层,绽放着晶亮的花瓣飘悠到望不到头的远方,一如突忽而置的厚重忧伤。 转身,泪水掉落下来,顺着芙蓉娇面;突然之间,媚娘觉得,头顶的那一片天,崩塌了。 “姐姐...姐姐!”寻觅这抹缓缓移行向敞亮殿门而去的身影,治终于迅捷反应,急急提了袍角捉住而上,口中连连高唤挚爱。 这么一瞬,突然看清了心中最深最沉处,隐匿经久的东西。原来,他是这样怕失去她,为了她,他竟可以不顾一切。 急唤入耳,焦躁、懊悔、自责全全浸在其中,这一声高阔真切的“姐姐”,包含百味呀! 媚娘将身停住,并没有避开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追过的高宗,任由他将自己揽入温良开阔的怀,紧紧抱着,连声道歉、合着清泪一并倾诉着他的懊悔,以及日后宠爱有加、信任万千、包容无数的保证。 这个怀抱,依旧温暖如往昔,依旧处处散发弥漫着好闻的檀香与依靠、安心的气息。只是,媚娘凤目半眯,再也没有闲暇感受这些。 在灵魂契合、神思清醒非常的辗转、忖度中,她清楚的知道,这个怀抱,已经成了虚幻的空架子,再不会存着安全......或许,一直都不曾安全过。 所有对爱情单纯、美好的向往,到底说死了的,只能存活、灵动于少女含羞的春梦里...... 恍然间,她突然深刻理解到了当年,安平公主原本因爱而走极端后,又因自保而发生的、不得不继续着这条一早选定、注定是错的歧路走下去的轮换初衷。 世间万事,原本便是残酷、无常。从一开始,那一个干练、从容的选择,便注定前途万劫不复的孤独傲僻、无路可退。 所能保证、经久萦绕不曾散去的,唯有那份因爱而做出选择的对于初衷的回忆吧! 只是随着时过境迁,这个初衷,注定消失泯灭的面目全非、体无完肤;再随着不再属于自己的玉璞生命,一并进入亘古跌宕的幽梦里,永远无法醒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4章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 [中部{一梦}]:第四十四章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 “绝对不可以!”坚固薄凉的白玉雕镂桌面,高宗握紧五指,一拳狠狠囵下去,便有条条鲜红血丝从修长素白的指尖处渗出来,力道大得恍若骨碎,“三哥我已经对不起了,如今又怎么能够继续对不起他的女儿!”甚是小声的低喃,惶惶似自语。精致的眉头一层一层弥漫望不到底的哀愁,怅惘的皱起来,豆大的汗珠随之一并滚落在火热的双颊。由于突忽而至的气火,引得胸口一颗心儿跳动愈加紧密、压抑。龙袖一起落,治下意识死死捂着发闷到无法透气的胸口,聚拢眉心又因为自身痛楚而纠结变形。 面色苍白、唇底红的没了肉体自然底色,明显旧病复发之时猛烈的反应症状:“陛下!”媚娘一个跨步,玉指紧紧搀扶住丈夫羸弱到隐隐透明的宽阔臂弯,幻目低垂,柳眉纤纤颦起,几许梨花晶泪噙在了眶子角落熙堆处,迎一轮晌午红日,璀璨灼灼。 “媚娘,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如同十年光阴磨洗里,每次遇到坎坷、心结、苦难之时一样,高宗很自然、顺势的反手将爱妻纤腕握住,颤颤的身躯靠躺在她莹润的香肩,再闭目,真真切切感应着她的体温、气息,便知道她于自己身边的真实存在;那么再苦再难、再无可抉择的事端,他都可以暂时搁置下来不去作想,偷得浮生半日闲散,来换取缱绻在她身边的短暂的真心一掬、惊鸿安谧。 不知何时,这种不必言明的相互依靠,早便成了一种习惯。就如同园子里那开得倾城大好的骄傲牡丹,同几簇不知何时被风儿护送、静栽的欢怜草长在一起,时间久了,根便相互缠绕、接连生长,再也分不开一样。 艳阳筛洒暖暖韵致,金灿光辉是最天成的华盖:“我不离开你,一辈子都不离开......”雍华的凤目低低温存流泻秋波,朱唇迂回,白齿含芳带露、散尽玉兰空谷幽芬,交汇几丝若有若无香水百合气息,迸发而出,绝配到亘古里去。 突厥这个荒蛮的少数民族,这些年来,自打太宗去后,便对大唐边境屡屡进犯、使得唐国边境交界处的子民,户户饱受战乱之苦! 适才高宗方上朝堂,有相关随吏急赴上疏来呈信函,言说突厥意欲同大唐求合,两国联姻、自此往后千秋万世,共交百年之好。 家和万事兴,治国何尝不是?此般结局,堪为最好不过!固此,高宗自然乐不可支、龙心大悦。只是...... 信函谈及议和细节,倒也简单,突厥首领愿迎娶大唐一位女子过去袭承后位,但恍若惊雷霹雳、火海瞬息轮换冰山;首领要的,点名道封为信安郡主。 荒蛮落后的部落、游牧无定的漂泊、穷山恶水的牵绊、风雨难测的生活......突厥一切一切境况摆在眼前,莫说富强泱泱大唐盛世,甚至就连岭南徙地都还不及!若当真点头将菁芷嫁过去,便是无穷无尽无涯苦难。权且莫论三哥在天英灵不会饶恕、就连旁人也不定会怎般作想高宗这个当叔叔的狭窄胸襟,认为李唐竟然容得不下一个弱小、无辜的孩子! 可唐国百姓安康德泽......要知道,突厥此番主动提及议和,真切百般的深刻关系着众多大唐子民细致入微的民生啊! 一面是家人、亲情、以及自我道德、义气茧殇束缚,一面是身为国家首领、君王所后天背负而上的责任、政策......太多太多难以取舍。 本就身体不好,急火攻心、郁结堵塞,出身未捷,身便已然垮下;因为,心乱成了麻! “三哥我已经对不起了,如今又怎么能够继续对不起他的女儿!”高宗这句话,何尝没有直抵武后望似密得插不进一根针的心坎?字字珠玑、点点不容置疑! “我所要做的,除了复仇,还要还债么?”心底油生的发问,武后自嘲的笑。 回头看看,自己生命三分之一,已经流逝在固结的天风里,一去不回。这些年来,所作大大小小每一件事,竟没有一件是在为自己而做。这三分之一的生命,不知不觉,早便游离了自己,溢出五脏六腑、溢出毛孔,渗透、扎根在了别人的生命里面。 “恪,对不起,我要做一件事,为我自己而做......请原谅我的自私,真的,对不起......”离恨天的呐喊、牡丹同罂粟的缔结合体。 “治,情义重要,可你更要明白,纵情义再重要,也只是你自己的东西;而你的肩膀上面,扛起的应当是对于唐国百姓的责任!因为你是君王,你壁立千仞。私事大得过天,却大不过最基本的旁物民生......这一点...相信你比我更明白。”嫩心滴血,羽睫昂扬弧度,冷静睿智非常。 “大得过天的情义、负债,都只是私事......”入了梦靥一般,高宗呓语呢喃,紧紧纠葛成团的痛苦眉宇,因为此时内心细致、深入的忖度思量而于不经意间舒展:“道理没有错,可无论私事还是公事的权衡,对于的都是三哥......站在我对三哥的愧疚、负债上面,确实是我的私事;可抛开三哥,站在菁芷、仁儿的角度上面来看呢?若我选择了百姓,便是我的私事,我因为我的私事而对不起了菁芷,菁芷无论如何都是无辜的啊!”眉心再度凑紧,冷得宛若坚冰。 玉指微颤,媚娘凤目烁动。菁芷,确实无辜。 “既然无论从三哥、还是百姓的角度上看,对于菁芷,都是陛下的私事。那么,又何妨取其重之一方?”时过晌久,武后额首抬眸,花颜略泛白、麝月发间步摇有规律的合着风的节奏摇摆荡漾:“我是她的婶娘,做出这样的决定,治,我的痛苦丝毫不比你轻,甚至我比你更痛苦!”言此,口唇乖张,意识到不合时宜,便适时缄默语句;须臾,微抿一下,话锋转去,恳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斜辉蒸腾晌午底气,袅袅升起,一派雾影阑珊。 金灿龙袍标榜皇家最高威仪,高宗转身,面上尽漾动摇与惶骇。 “恪,为了我的民心,也为了你未达成的梦想......我们是绑在一起的、我们是一体的!有人牺牲,自然避免不了。为了你,也为了我......” 未达成的梦想...... 思虑转过阑珊处,媚娘心底下意识飞瀑三千尺萎坠银河般震动。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做什么,甚至不明白为何亦是为了恪未达成的梦想......不明白,却又觉得一切都很顺势、天时地利的可怕。 生活走势、一切一切,令她胆怯、令她不敢稍加深入做想下去...... 一切,随缘吧! 。 几只彩蝶留恋,盛夏枝头点点不知名素白碎花落雪未消似的灼了眼帘,那般凸显。 薄云淡霞轻抒风致,暖风荡漾,相辅相成林荫甬道处上下翩飞、起舞的流连细蝶。祥和氤氲下,一只通体金灿、稍有暗褐色纹络的小猫抿毛舔爪,撒欢一般于酥地打滚嬉戏,柔腻顺暖的皮毛沾蹭到斑斑香泥。 淡紫轻纱,疏裙飘飘悠然,映衬眼角眉梢稍施银白胭脂,一股醺醺然神秘酥醉的韵致。武后莲莲亭步,姣好的面上尽是雍容娴静。朱唇流彩、飘郁郁薄荷冷香。所经之处,罗裙彩袂似飞似扬,宛若谪仙。 三步两步、不急不缓顺势如常的绕过白玉青砖铺就的长廊宫路,足颏点踏圆落甬道酥土;微风掠起,无意间抬眸,凤目流转、再放大,豁然一下,无可避免的尖声叫起。紫袂飞扬,罗袖慌乱中抬拢,捂住口鼻,下意识的不想出得声息。 身旁紧紧随着主子的侍女,一见前一秒尚还凛然不可侵犯的武后,眼下须臾如此无征兆的反常之举,也并跟着心口提起,一个惊骇。 “婶娘,怎么了?”闻声须臾,自一旁偏侧花阴处忙不失急急赶来的李仁,茫然惶惑间紧凑到媚娘近前直唤、焦声问出。 媚娘略定神,但一抹平地而起的惧意尚且无可消泯,酥胸起伏,玉指一抬,指向几米开外那一只嬉闹无邪的乖憨小猫,花颜惨白,十指拔凉。 寻方向探看,此情此景得面众人眼帘。 身旁紧追而来,惊骇略惧的一干成熟宫娥,已经将身弯躬,垂下了眼睑;入宫极久,自然识得武后缘何如此惧猫。 武后常说,猫儿阴险、贪婪、背叛,却生得一副迷惑人的淫贱身躯;叫声尖锐、邪惑,却滋生两缕智者般使人看不清明的狭长胡须。她不喜欢被猫盯着凝视,那幽深泛绿的瞳孔里,好似有着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直射心魄的力量;这力量,让她无可自拔的颤抖、厌恶、以及心虚...... 自从萧淑妃死后,猫、甚至连同属一类的狗都在唐宫里绝了踪迹;这些年来,谁人曾看得到过一只?这一条不成文的忌讳,无需说明,都装在心里了呀!如今,猫儿重现,可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这样公然挑衅、触动巍峨屹立的武后的威仪? 四野静谧,空气已然停滞。僵持无声经久,媚娘紧捂口鼻的盈袖缓缓移开,若兮的眸子里凝聚着的已经不是惧意、俨然悄无声息的图腾成一股浓郁涩涩愠怒,那是因被旁人无征兆挑衅而缔结出的滚滚烈焰。 才重回长安不多时,未曾面见萧淑妃死前恶狠狠诅咒、不明所以的仁儿将身静立,心下细忖良久;想是皇后一位似水温柔的女子,忽见虎崽,必然惊骇,这也是常理么!到此处,不禁暗暗埋怨自己的看护不周;本想进宫将这围猎捕获的幼虎送往上林苑处圈养起来的,谁知,却让这好动喜玩的小精灵趁着自己不备,一溜烟跑出,结果惊到了信步游园的皇后。 “臣罪该万死,对这虎崽看护不周,惊到娘娘凤架!”兀然,仁儿抱拳萎地,天青嵌蓝边的袍角浮萍般一层一层和风绽放、再散落下来,春泥却沾染不上,一点、又滑落下去,绝尘如斯。边言语时,深深将头埋下。 “嗯?”突忽而至的认错,使得武后遨游九天的敏感思虑被猛然拉回,面见委身跪地的李仁,媚娘一个下意识,紧走过去,忙将他亲自扶起。吴王的孩子,她怎么舍得他为自己下跪! “仁儿,这猫,是你的?”旋即,半惊半疑间,粉艳花畔启合,“不,是...这是一只幼虎么?”接踵而至的诸多微小变故,使得颖悟绝伦的女子不免有些语无伦次。清目愠怒尽散,弥漫点点慈母爱怜与孩童般的好奇。 鸟雀啁啾,两只逐风彩蝶翩然曼舞,许是飞得倦了、乏了,刚巧于眼下时刻将薄薄晶身停落在媚娘紫衣裸露处,削玉般的瓷白纤肩;雪源深处一点红,妖冶顿生、美得凄凄华丽。 “是,这只幼虎是我在城西练习骑马狩猎之时,无意间发现的。”仁儿不敢怠慢,墨眸一抬,沉稳落落回复,“大虎想是已经被人打去,这只幼虎独自一个躺在一堆凌落的枯叶里。我见它可怜,便把它捕获回来,今日入宫,就是想要企求皇叔,许我将这虎崽放入上林苑中暂做圈养的。”完备之后,厚唇略有颤动,歉意昭著。 “哦,老虎倒是难见......”半晌时间,媚娘已将适才误以为猛撞猫儿所滋生出的纷杂、素乱思虑调整过来。面眸含笑间,视线飘忽向前方不远,那只轻狂无邪的虎崽,睫毛低垂一下,徐缓温存,“就把它圈养起来吧!” 仁儿闻声,俊逸的唇畔瞬息绽放一笑,只俄顷,又摇摇头:“它这般不听话,吓到了婶娘,我非要饿它几天,给它个教训才是!” “扑哧”一下,女子被仁儿颇负孩童趣意的话语逗乐,须臾,娥眉一颦,再看向李仁时,清冽的波光泛漾起几许若有还无的苦楚涩涩:“你妹妹......好像对我存有成见。” “成见?”仁儿收了笑容,玉雕的额心跌涌一层淡淡的思虑:“菁芷她就是这个样子,很多情感都不善于表达出来......其实在她的心里,又是多么渴望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亲人不再疏离呢!”静默半晌,仁儿囫囵一句,打了圆场。 蝶影阑珊,媚娘稳稳点头:“一家人,永远都是一家人。”清澈的眸光却在这一转瞬,变得绽绽朦胧了。 刹那芳华,花开为谁妍。 它年今日,谁,花容天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5章 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 [中部{一梦}]:第四十五章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 “当真,如此不可么?” “当真如此不可。” “别无选择?” “永无选择!” 浓暮如墨泼下,笼罩着殿内的三个人,柔和的光辉映亮侧脸,却很清冷,没有一丝暖意。 看到高宗那样痛苦辗转的眉心纠结,看到李绩平和如素的一字一句稳声回复,媚娘只是将身静立,波澜不惊的淡淡忖度。跻身政治漩涡中的那一份空茫和纷乱,让他们各自变得孤僻。 淡蓝裙袂点缀三两瓣凋零的残梅,碎白的色韵使得她整个人都显苍茫。时过几瞬,清冷的眼神慢慢变得复杂而遥远,定格过轩窗镂空错落的树冠暗影,看着暮晚夕阳最后一丝光线从无可含及的广袤昆仑中消失殆尽,退了豆蔻的粉嫩天然滢唇贝齿交合一下,缓缓吐露出一句极稳、极轻的话:“李绩将军的计谋,当然最好不过......但终到底,我们还得去看菁芷的意思。” “陛下、娘娘,请尽快定夺吧!”暗紫泛朱长袍袖角一抬,凭空漫溯向宽胸前抱拳;李绩苍宛内瑞的睛瞳须臾即逝、闪现一抹决绝的光。 “可是这个计谋看似周密,终到底,还不是要牺牲信安郡主么!”高宗紧揪的眉心冷硬如铁。 没错,此番偷袭突厥之谋略,无论结果胜负,对于菁芷,也无外乎两种。其一,大唐胜利,突厥班师回朝、折磨菁芷;另一种,突厥有心防范、姑且得胜,菁芷依旧身陷突厥,余生永无宁日。归途,竟是横竖一个“死”字。 有宫娥进得大殿,小心翼翼为武后抖去束腰彩绘处呈落的点点尘滓,再点燃四角暗藏几簇昏沉的烛火;橘黄色的韵泽合夜晚天风一并摇曳,独自寂寞、暗花妖娆。 “去吧!”一切皆已整弄完备后,媚娘略略侧目,轻声淡漠吩咐。 宫娥会意,垂首讪讪退下;对于主子们的生活处事,不敢多问是品格。 厚重威仪的红木殿门被紧紧密密关合,门身上面绘着的古老图腾,在这窘迫、压抑的氛围空间里,周身烁动开来一层一层奎丽神秘的光,带几分或深或浅的阴阴邪气。 提起战争,对于一位身经百战的骁勇将军,从来都是太多的热血沸腾:“唯有答应突厥合亲,将信安郡主欢嫁过去,突厥才会对我大唐放松警觉。最后,在突厥王同信安郡主成婚的当天夜里,进军偷袭突厥,趁其毫无戒备、兵丁尚且零散松懈之时,一举歼灭,彻底了却唐境近十年来令人头痛的战乱苦楚!” “可菁芷她是三哥的女儿,朕有愧于三哥!”烛台窜光,引领几只不明就里的飞蛾,扑翅从窗子那边飞入、直奔过来;纤身投入火海这么一刻,热浪便顺着触须快速延伸、焦灼下去,顷刻图腾成一只火影绘成的蝴蝶。最美好的事物,只有付出剧痛,才可获得......治看在眼里,紧皱的眉头无意识的抽搐了一下,“况且将军,你如今同朕进这样的话语.....难道......”深目流转,俊额有意无意心虚般的压低几分,声腔逐次低沉,好似喃喃、夹带戏虞:“当年吴王之死,莫不成不是将军的执意力谏么......对不起三哥的,何尝就是朕一个......” “陛下......”花颜惊蛰,媚娘急忙弯身,清凉指尖很自然的抚摸上高宗滚烫灼热的前额,层层按落下去;看似夫妻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安抚,实质,面目俨然流转一泓神采,四目相对,示意他不可再说。 经妻子温柔提醒,高宗也觉这话说得妄为了些。当年吴王之事,到底是自己点头盖的金印,这个责任,自己推卸不了;李绩连同自己实为一条船上之人,若否定李绩,实也否定了自己。而对于一位神明封印的君王,从来都不会做错任何事情,纵是错的,既然自己做了,那么,也是对的! 颀长的火焰迸溅出银盏,烛花簌簌拔地打结,空气里弥散着一股纸秽金迷的沉沦味道;飞扬的烟火细沫,拂落着一阕又一阕,情的殇歌...... 半世沉浮、一身沧桑,身躯健硕依旧:“陛下,对于老臣,重要的,只是国运。”淡淡启口,不卑不亢不忏悔,他所处的位置不容许他时常忏悔、时常被个人情态左右行动,那忏悔,早已深埋心底:“其余一切,都可以不再重要。” 清冷天光氤氲,高宗惶然抬头,迎向头顶昆仑星宿、仿佛嗅到了远方边城传来的杀声,生生浸染天下苍生。 看出了丈夫此时此刻心间的侧重飘摇,武后漠漠的含烟美眸却不知何故,掺杂、涌现而上湾湾沉厚涩苦的哀伤:“无论如何,陛下,都要跟婧儿打个招呼吧!”絮语细柔,玲珑倩眼卷睫巧掩:“臣妾,先告退了。”不敢面见菁芷,好不荒唐可笑呵!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暗暗起誓,帮着她的父王、帮着他的兄长;到头来,竟却不敢面她!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她质疑自己意图的那番、连自己都不知对错的话语,分明正中了下怀?还是为这残酷现实的合婚提议? 无论如何,不想了,不要想了......想不通,莫不成还避不得么!徒徒苦心,本来就已经够苦了呵...... 。 暮色苍茫,饱和宫廊轩榭诸多斑斓景致,含蓄的倒映着低垂的浮云曳曳生姿倩影,好似娇羞的新嫁娘。只可惜,晚风一蒸凉,掠下指尖,便散去了,从来长久不得。 心事氤氲,含着忽快忽慢的莲莲步调,女子不盈一握束腰上面,几缕流苏彩绘左右前后晃晃荡荡,灵动的好不有趣。 正巧心间事务萦索繁杂,秋波无意间触碰这抹鲜活的彩绘,一时间,武后玩心忽起,干脆觅了一处花阴四溢的白玉亭阁,移行过去,将曼身坐下。低头,饶有兴味拈起这缕流苏如指,反复晃曳、童趣玩看。 “皇后娘娘......” 怯怯的语声漫溯过闲暇的耳廓,媚娘识得是小宫女的声音,正巧心绪略好,便也没抬头,随口温和的言出:“意欲何事?”淋淋秋眸未曾从指尖五彩穗子处移开。 闻得这样温和的发问,宫娥恍若天然识人的思维,瞬息洞知了主子此刻安逸、悠然的心情,略有放心的将头缓微抬几抬,抿一下唇,恭谦:“是...娘娘上午吩咐奴婢们圈养起的那只幼虎.....方才突然死了......”语尽,纤额复低下,不敢正视眼前这位至贵无比的国母、圣洁肃穆的女神。 “哦?”专注的目光游移而去,武后抬头,一丝不解氤氲:“上午才好好的,怎么突然便死了?” “听说,是因为......李公子吩咐下去,说是这老虎咳着了娘娘,要让它长个记性的......便没有给它食物,没曾想,竟这般不经饿......” 听得如此简单、颇赋戏剧巧合,又在情理之中的言语回禀;媚娘起先一愣怔,既而忍不住苦笑:“倒是因为我么。” 没有发问的语气,宫娥不敢作答,将头低着,静默。 “连一只老虎的债,我都要欠么!” 冷冷然,不曾怨怪,宫娥亦无从支声。 “老天,你想让我欠着,我偏不欠!”一反常态,凛然威仪的武后,灼灼星眸迸射出纵横散乱、万道细碎的寒光,仰头一望苍天,讪讪狞笑:“传我令下去,于城西处,为那幼虎建一座虎塔!尸骨安葬入其,灵阙修得华美恢宏!” 武后所说每一句话,向来都是这样,凛然巍峨的好似山峰,含一股子浑然天成的震慑力,有如神的旨意,世间任何性灵都也撼动不得。 “是。”宫娥忙不失的将口接过,不敢抬头,径自诺诺移身一步步退了下去。 。 昏光摇曳,也妖冶、好似病榻之上残喘苟言着的膏肓老叟;倏忽一瞬,生命便可彻底流逝而去,沙漏细砂蒸腾似的。 “朕知道这件事的不能承受之重......朕,本不想同你说的可是......”鼓足一口气,未及吐露完备,中途还是定住,好在,来龙去脉已经提点一二,菁芷生来一辙父母聪颖,大体意思,俨然明白,“叔叔欠你们的,实在太多。”停顿半晌,一句补充出口,还是歉意。除了歉意,不知还剩些什么。 淡粉色金丝华服裹身,白色的贴胸轻纱流露出颀长脖颈直连接到香肩的、线条优美的清晰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轻泻于地,挽迤三尺有余,愈映扯出步态雍容柔美。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特意造势般的衬托出冰肌玉骨雪白酥滑。一眼望去,哪里有人?分明就是一只随风纷飞的绝姝蝴蝶,又似造化神奇、清灵透彻的冰雪。短短数年,这个曾经平淡普通、不会单纯因自身外貌而招引来一丝一毫旁物注视的孩子,已于不知不觉间成长为一枝李唐皇室里,最为别具瑰丽的矿世仙葩! “皇叔,有些时候,不做解释往往是最得体适宜的抉择。”菁芷凝望过去,花瓣似的肤质微微轻笑,典雅明丽不可方物。 “婧儿,我......” 高宗探身,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菁芷打断:“皇叔可知,‘菁芷’二字,所谓又是何意?”没有答复、不做兜转,勾了问句反言回去。 高宗定格在当地,解不过话中潜伏的意味。 “‘菁’字为浩然青色,泛指盛开的花;‘芷’,顾名思义,岸芷汀兰,以喻高尚的情操与美好的品行。‘菁芷’二字,合来便是盛开的鲜花,加之美好的品行、情操;外表、内涵皆美丽。”烛影摇曳,自嘲身似那浮萍向东流,本该陌路人,涌泪也别回头,“父王赐我这样的名讳,他在我的身上,栽种下去的是一泓广袤堪比天地的浩然节操!他要我忠于君王、挚爱唐国,我又岂能负了他,不忠、更不孝......”轻描淡写的言语,清波滚落,烘托出一个淡定万分、无上至贵的承诺。 “菁芷!”高宗豁然明了侄女言辞之中,已经承应而下的厚重气节,泪水顷然如眶,不能自持的珊珊盘曲、凌落下来,“孩子,辛苦你了......”哽咽颤动,再言不出其它。 泪水莹然之中,菁芷依然稳落如素,开言处,淡淡漠然:“我是吴王的女儿。”仅此一句,便缄默。 吴王的女儿,遇到危难,从不退缩。 她的血液里,是同父王如出一辙的坚强;这些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坚强,这种尊贵血统所带来的一切不自由背负。 一两无奈、三四彷徨、七分感伤。菁芷的泪水、高宗的泪水接连着不能自持流徙下来,一碰触,交汇、凝聚在一起。 “永别了,本就不该属于我的长安,这座美丽的城池......”心底深处,油生几许无措,“或许,童稚之时置身安洲,那些快乐的回忆,才是我一生之中最可持久保护着的珍馐吧!或许安洲,才是我真正的家乡......家乡,安洲、长安、岭南、突厥......流流徙徙,命运注定我反复兜转、顾盼,每一处都长久不得。我的家乡,真正的家乡,到底,在哪里......” 夜风湿冷,被泪渍模糊的视线里,兀然出现象那挺拔屹立的身影、儒朗若竹的气质,以及眉宇间的那湾摄人心魄.........不想了,不要想了,什么都不要想了,他不再属于你、再过几日,他跟你便再没了任何关系! 菁芷发疯一般紧紧摇头,十分痛苦的重新闭上眼睛。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年少不知事的我;孩提时那邂逅,年少疏狂、不谙世事,我心怀着无尽的企盼。默想着此生同你携手;只无奈,未及行到三生石前的誓,一切便已化作虚空间黄粱大梦一场。满天纷飞凋零的花瓣、缄默追悔的巫山云霞,徒徒平增了你我的泪水。金碧辉煌的宿命、荒唐败落的惨淡,一切一切,逃不过那血统赋予的无奈。终在那应当无泪的时候,逝去了前世今生、眉心处这段无缘。莫要再待来世续,浮生聚散离合、得之复失之,你我已经看得太多,却仍旧永远都看不穿。 当沧海枯了,那第一千零一个轮回,你我所有的骄傲只能在泛黄的书页里飞的时候......我的一滴泪,流过你内心虚白、平沓的伤口,你,会不会痛......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6章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 [中部{一梦}]:第四十六章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 。 牡丹吐芳、残花飘舞、蝶影婆娑、斜辉幽微;长安城自然风光的景致,就如同它的民生曲乐那样,虽然同人间天堂之称的苏杭里,那些小桥流水、回风舞雪、尤物不可名状样的迷离而绝美大相径庭,却自有一番恢宏骄傲的举世无双。 素粉嵌白花瓣裙袂、淡棕底袍交辉绾青玉琉璃发带;于凭空中,微扬几点,生活的诗意被托起来,漫漫地飞散。遮迷了世界,遮迷了人的眼睛。 “这样的决定,我不同意!”刚毅的语音,自心底泛出的如许缱绻缠绵,一声一息,都是那么撩人心魄;幽幽忽忽间,倾吐着情事的纷扰;埋首烟波里,放出心底狂热,抱一身春雨绵绵。 半醉半醒之间,认认这软红陌路的笑眼千千;就让我像云端飘雪那样,以冰清轻轻吻面,带出一波一波彻骨铭心缠绵吧! 菁芷侧目,微笑;媚眼如丝,吐气幽兰,撩拨开来心底里,最原始的渴望:“这样的决定,同意与否,并非你我左右得了。大千世界、繁华三千东流水,只取一瓢,再长相厮守,从来都是哀求。”机缘巧合,得遇有情人,再真心以对......呵,却向来未问,究竟是劫、是缘? 默默看着流光飞舞,一任夙缘惹得身心酥软绵绵,“柔情绕坏,此生再无法抽离!”少年精雕细琢的朗朗眸子泛涌起阵阵清波暗潮,“左右与否,在这写满阴霾的万丈软红、在这迷乱纷杂的人生路口,没有尝试、如何求证!情爱通心、灵犀可以相印,凭什么我们左右不得!”留人间几回爱,迎浮生千重变。 自姑母清河公主死后,象儿再没有如同今日这般痛苦锥心过;得知表妹就要离他而去,最终成为政治祭坛之上最华丽、神圣的一件无足轻重的祭品、就宛似无数先人充当过的祭品,履行宿命劫难的那一刻始,他觉得自己变得疯了、变得狂了,变得再不是自己了...... 原来一颗心,当真可以从死灰之中渐趋复活,再锥痛。 只要那个人在自己身边,哪怕竟日不言一字,也是慰藉;可有一天,当得知她要离你而去、再也不会回来,绝尘的一如早春露水,朝阳一到,便会恒久消融、殆尽之时,却缘何能够从容稳妥的将她置下,将这灵魂深处游丝般的灵犀情缘彻底放怀呢! “尝试?”女子蛊惑的唇畔至始至终都带一抹各异美丽的笑,这个时候,笑得有些戏虞,“难道先辈们尝试的还不够多么!我的父王、表姨母,你的父王、还有那个名唤称心的绝色乐童......” “可父王最终还是同母亲走到了一起,也死在了一起;纵然百般努力却依旧未能同称心白发携手、共看闲云起落,但他们到底不曾言悔、父王也到底回到了另外一个心爱女人的身边,就像我们一样!”话尾被象打断,语气提高,难以掩饰的昭著激动。 “就像我们一样?”菁芷挑眉,夹杂诸多不解。 几片残花借助轻风徐绕,温柔冉冉的离了枝头,正宛同少年儒朗淡淡的气质,静立在那里,便足以散发着沁心的香:“是的。”象儿仰空,不知是在酝酿、亦或躲避;抬尽了头,方见天际皑皑飘飞的三、两朵唏嘘浮云,“无望而炽热的爱,一辈子只能有一次,我不想再来承受第二次的煎熬......”霍然垂首,一笑,万千自嘲,“自我深爱的那一个人去了之后,我便知道,此生此世当再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如同爱她那般的加以深爱......但是,我却可以继续付出我的爱,去爱我想爱的人。” 好似周身被风霜雨雪抽打、凝结万重寒冰:“你,深爱的人......”泪水顷刻氤氲眼眶,这是一种女性的本能。女子颤声,朦胧的视线,一朝模糊了五年刻骨相思磨刻而出的铭心过往。若不是这样的爱,执着企盼的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报以怎样的勇气和信念走完整整五年流徙生活之中,那些望之无涯的重重磨难。而今,自以为守得云开见月明,纵然依是不得月圆,至少,她还有爱,她得到了爱,可是......他却告诉她,他深爱着别人;自己,只是其次的三五真心付出。 “是的。”眉弯烁烁,象没有避讳,“我的姑母,大隋与大唐两代帝王最纯正的血统结晶,同你父王一样盛贵无比的清河公主!” “你爱......姑母...?”这一瞬息,彻骨疼痛已经凝结滞怠,只剩霹雳惊异。 “怎么,你想指责我的乱(隔离符号)伦无道?难道我们的叔父和婶娘、当今高高在上的皇帝与皇后,他们真爱的结合不是背负着世俗缔结出的乱(隔离符号)伦的指责、甚至十恶不赦的满盈而齐心携手冲破层层世间俗人所谓正人君子那些根本就是不堪一击的浮虚观念,最终攀得到了真、善、美的顶峰么!”暖风呼啸,夹带羸弱残叶素花,纷飞昂扬起一场哀怨的花语伦常;象儿卓尔的俊面,却没有因为过分的激动而呈现一丝一毫的扭曲,相反,那是一种图腾,遍登险峰、从容不迫、高坐云端的图腾,“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姑母所谓的‘下’的好处。若要下来,便先得上去。这才是爱的真性情!没有了伦常,没有了浮俗,一切一切在爱面前都是虚无,因为爱本身就是一个无可攀越的顶峰!即便真的选择四大皆空,却早已经是色在其中;于是纯粹灼灼烁动,于是世俗,于是教义,就此烟云消散、一切化解!能看到的,只有爱的万丈光晕,恒远亘古的光晕,无坚不摧的光晕!” “不——”女子撕心裂肺的呼喊,泪水于素眶里噙得满满,瞬息滚落下来,“我想说的是......你爱我么?”略有停顿,却不过长;再启口,不复先前一番震彻九霄,变得哽咽低绵,好似在,浅斟低唱。 “爱!”不容置疑,铿锵有力。 菁芷痛苦地闭上眼睛,一行泪顺着面庞,静静地滑下,至锁骨......短暂沉默,长长舒了一口气,再睁开双目,竭力压抑住此时此刻,无数恶魔蛊虫嗜咬自己心灵的那一份失望和痛苦:“你爱她,可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为何要从中破坏?”对于菁芷的反应,象似乎并不存有太多诧异,“况且,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 “可你为什么还说你爱我,你不爱我!”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撕心裂肺,尖锐非常的嗓音协同点点晶泪一并迸发出得女子柔弱瑟瑟、恍若寒风残花般的萎迷娇躯。 不加停顿,激昂的火焰猛烈无比抽打周身:“因为我爱你,我真的爱你,不然此刻我也不会站在你的面前阻止你的荒谬!” “可你还爱着别人,在爱上我或者爱着我之前、之时就已经深烈如斯的爱着别人!” “我凭什么只有深爱一个人的权利!” “......” 菁芷被问愣了,萌滞在当地里,甚至连伤心都停止了漫溯。 “我忠于我的感情,这种忠诚出自心魄本能、自觉的愿望,我把我的一切交付给每一场真挚的爱恋,心甘情愿的沦陷了自我、放弃血液里不断奔涌着的思想、行动、以及自由;难道我还要像个囚犯似的禁锢起自己来,把这一切荒唐的只交付在一个人的手中么?那只能意味着对于真情以及自由的背叛!就像你的父王、我的三叔;他爱迦绫公主,他固执荒唐的秉持着自己的执念,不肯接受你母亲投之而来的温柔的爱......”一语渐尽,声腔变得柔和,“你注意过,那些在荒野深山间自由自在燃烧着的熊熊烈焰吗?它们狂野、奔放、豪迈、壮丽,因为野性而粗犷、因为粗犷而壮美!如果天真、自以为是的把它们掬来,放在平常百姓家生活起居、柴米油盐所用到的炉灶里呢?那时的它们,还是自由的精灵、拥有独特的魅力吗?菁芷,你从没有躬身历经过,只是空抱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轮廓,甚至连轮廓都还是朦胧非常的。就如同从没有拿得起、便无法放得下;没有登上高地、便无从走下来。你知道什么是爱情么?在爱情方面,你根本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的愚者!” 对于无情直抵的冷酷苛责,菁芷一时间甚至连同最本能的愤慨都已经寻得不到。 象说的没错,自己确实不知道什么才是爱情,那至高无上、近在眼前,却又遥远无可触摸、到只能令她空抱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轮廓,甚至连轮廓都还是朦胧非常的念想。在爱情方面,她确实根本就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还自以为是的愚者。 父王与李象,以男性世界中极端相悖的两种视角,带给她恐怕穷尽一生都也揣摩不出大体框架的“爱”之深意。她注定只能永远置于无知与稚嫩的境地。父王一生一世一直以来苦守真爱的坚持,到了李象这里,从未想过,竟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 “所谓忠诚,只是为心底滑稽的执念贯彻出的一个无限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望似温柔的终身禁锢,只能扼杀爱情原本完美的弧度!”是谁说过,这个世界,没有爱,不好;而太想爱了,又往往会让你更加失望...... 暖暖的气息,又一阵温风拂过,拂过之后,不知何故,身子反倒觉得蒸凉。 菁芷闭目,泪水已经流淌不出:“好......”薄唇开合,翕动毒扉软粘,“对于爱情,你有你的固守,你有你的道。可这一切,从明日起始,再与我无关联......” 杨花榆荚无才思,唯解漫天作雪飞。 “什么?”这一次,轮到李象愣怔,“难道,你还要执意离开,就为这个中伤你父王、以及你们这一代无数次的国家,献出自己一切起源的本钱、不复再回的年轻鲜活生命?” “是。”菁芷斜身,“盘古开天,推天地永存。寻根到底,我与当今皇上骨髓之中、涌动的是同一种如出一辙的爱国热情与血统。只要血统恒远不变,这个国家,我便不能相弃。一朝一代、万世千秋,大唐安能在否?谁主沉浮,便早已经不相干了!” 几只彩蝶不谙人心,一如既往流连千朵万朵压枝低的郁香枝头。候鸟啁啾,今年秋天,它们便又要开始无终结的流徙宿命,飞向温暖的南面,辨不得家在何方。 四目相对,黑白分明;经久,不知该措何词,“到底要怎样,你才能够不离开。”温厚苦涩的语音,墨眸压低,泪水层层浸染,哽咽到发颤:“如果我求你不要走,你会不会答应我,留下来......” 难得的狭长凤目、暂白细腻皮肤。淡淡棕袍造势般烘托着气质的沉稳卓尔,交辉绾发青玉带灵逸清新;如此美好的少年,纯净、明澈的像个精灵,只消远远微望一眼,便不得不感叹大自然造化的神奇。 如果能够真正的拥有,该有多好......朱丹口中香液不经意咽下些许入喉,菁芷有了一瞬息的心动。只俄顷,英雄的血统成功的唤醒了她应有的坚持本质:“除非,我死。” 短短四字,被浩劫天风层次渐送,卷席得很悠远。 “好。”还是这一个字,象儿少许停顿,抽出腰间一柄流彩镶红玛瑙奇精宝剑,雪白窜光的剑锋在艳阳溶金之下烁涌海底玄冰般的彻骨寒气。浓黑眉宇紧凑一刻,抿唇,直掷向不远方,几米开外的菁芷;再抬首,神色一定,“若要我放你走,除非,杀了我。” 凛冽的剑锋借着风的势力,不小心截断了菁芷纷飞散起的一缕长发。银光穿梭,极快的速度,闪烁泛金的恍若金蛇狂舞。 “刷——”,凛冽浸寒,宝剑已被菁芷执起在手,横空抵至过象瓷白色的欣长脖颈间;西域奇珍红玛瑙石,承载一抹透过错落树影、筛落下来的艳阳斜辉,散发出七色彩虹般唯美、摄魄的光茫;剑气撩拨开来低竖的衣领,只消前行毫厘,必没皮肤无疑:“你若硬要拦我,我真的会杀了你。”娥眉竖挑,秉袭英武吴王至贵血统,菁芷的习性,也是刚毅如斯。 静默须臾,平和儒朗的少年兀然仰天大笑。 这是象儿的真性情,这才是象儿的真性情,一生只会显露一次的真性情;或为爱情虏、或在临死时。 爱,便要爱得风云起涌、刻骨铭心;痛,便要痛得撕彻心扉。永远都是他生两岸烟水笼罩,永分不清何者才是真理、更何者才是谬误。一切随着自己的一颗心,由它去指引自己,于这纷迷世间,带着自己、寻找自己,不管世人笑也罢、叹也罢,只问心魄不枉来世行走一遭。 稳稳的步调一如往昔那般沉健儒朗,亭立的身子相辅相成出始终不见散去纹厘的卓尔气质。一步,前移...... “不要———” 执剑的天使僵持着的双臂,尚还未及反应的空滞在当地里。 血色倾城,步履从容前移那一瞬息,耳廓充斥着的是晨曦、语云前去告知自己之时,抱愤而夺门离去的最后的对语。 “既然你向我挑明,你爱她,为什么不亲自前去阻止她这样大义的聪明献身举止?”疑问语句,却带着一股昭然不晦的挑衅戏虞。 “聪明?如果她聪明,她就不会选择你!你这个因为暗恨自己不能对她做到全心全意,而只会嫉妒另外一个对她全心全意施之以爱的懦夫!” ...... 爱情不需要禁锢?呵,说得简单,自己何尝不是一直以来对已经流逝而去的姑母的执念追怀而禁锢心魂呢! 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若有来世,与她/她沉痼续红丝的人,到底,又该是谁? “象哥哥,象哥哥!”女子一把弃了手中的剑,曲身,紧紧将那温热的身躯环抱入怀,蒸凉的指尖不自己抚摸而上纤白脖颈处,新鲜的伤口;剑刃已经漫去皮肉,没得很深:“象哥哥,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要主动迎向我的剑!怎么这么傻......”梨花带雨,不寻常的凄美,打湿了胭脂红阑干。 死生契阔,生命稍纵即逝,流徙、消弭的瞬息里,象儿却笑了。 菁芷,我是那么那么的爱你,对于你的信仰、你的坚持,我怎忍心加以横生违阻!可我的一切,早已毫无保留的交付给了你,你离我而去,我还剩些什么?莫不如将这身皮囊也一并交付于你吧...... 就这样,象儿笑着闭上了眼睛,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直到火热的身躯,蔓延而上冰冷的质地...... 李象终于死在了菁芷的剑下,这一剑,刺得太温柔...... 最后一刻,他终于做回了自己,终于听从自己心魂的指引,去为爱殉道,不再寻找自己......于是悲剧,不复再是悲剧。 “象,等我,等着我......”良久,泪水不复;没有了泪水的美丽眸子,只剩一派空洞的可怖。 离恨滔滔,淹没了爱与痛、冷与暖;万丈软红的种种无奈,白茫茫一片天地,不算干净。一眼凝看过去,却也看不到了尘世间的种种污浊。 “象,等着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7章 似水往昔浮流年—独观花开至破晓 。 [中部{一梦}]:第四十七章似水往昔浮流年·独观花开至破晓 。 红,大镶大滚、华丽无限的红,于无边无尽的天之尽头不断延伸,妖冶冶一片,灼了眷恋、死了乡心。 乡心?乡,又在哪里...... 浓而密长、略有自然卷曲的头发,被刷了层很亮的胶油,梳理成若干条细长辫子,垂於在脑后;衣着羊皮质地软红嵌暗灰纹理宽布粗袍,辫发羊裘、典型突厥显赫汉子的装扮。 鵉帐中静身独坐的新嫁娘,借助夜晚几许不期而至的清徐风势,撩拨开那遮住面眸、红云一般神秘火热的帘幕边角,眼睑微抬,小心又怯怯的向上看。 夜光阑珊中,只匆匆乱乱瞥见了这样一副大迥于唐国的装束而已。另外,零星可辨眼前之人身材高大、肤色稍显黝黑,固此,愈趁其健硕。 “郡主,想看便大明大方的看吧!过了今晚,我们就是夫妻,还需这般腼腆作甚呵?”小心翼翼的偷窥,还是被他发现,爽朗一笑,竟有几分乖憨。 这语声,怎竟熟络到如此?就恍如,哪里见过一般...... 这样想着,菁芷大起胆子,朱红罗袖有条不紊微缓而抬,夹杂丝丝缕缕怡人心脾的香;红袖添香暗消魂间,玉指挽了兰花,迂回过盖头,再猛地掀起;十指纤纤,根根都是细致入微的诱惑。 平行线的错落、竟然也可以曲折成这样真切的浅浅一湾河道。虎眼月面,浓眉棕肤:“是你?”又惊又诧,还有些不置可否的满满自嘲。时空契合,岭南一别,我们,注定是该继续交汇么? “是我,当然是我......”急促的语音,一颤一颤迸发酒意熏熏;健硕的汉子已经直起一张劲松似的身子,紧跨一步,落座在菁芷身边,“岭南一别,在下心中无时无刻不在记挂着郡主!感慨自然造化的神奇,从来不知这世上,竟然还有如此钟灵颍秀、风物绝顶的女人!” 经日不久,岭南荒地,他的马儿不甚失蹄坠崖;正巧,被天使般的她遇到,便二话不说,善良盈盈的帮助照料伤马。 那时的她,艳阳潋潋之下,被趁得双眸似水、朱唇不及点红,明丽无可方物、衣着简朴却终也带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高贵,似能洞穿一切;轻灵灵的薄布素衣,透过日光,依稀可见身段姣好匀称;淡粉色的丝带于纤腰盈盈一系,轻挽成大蝴蝶结;十指纤纤,肤如凝脂,白雪冬天辉映桃花火红...... 这副情景,看呆了这位身处于荒蛮之地的君王,使得他尔后接连行军几日,脑中心头总也挥之不去的,便是这样一幅经久定格的、画卷般的影像。 他感慨“幼时无意曾读唐文典籍,见形容歌的好处有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说词,当时一嗤,作想那虚无的歌声怎会绕梁、又怎可三日不绝?直到上月,途径岭南荒蛮之地时,遇见了那个少女......才发现,世间好人好物总也离人这样抽象的美!岂止歌声,人,还不是一样?现在我耳里心里无非都是她,再没旁的闲情来跟唐国作战......反觉着‘三日’二字下得太少,倒是有个唤作‘孔子’的,那句‘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隐约还透彻些!” 许是自那时起,他便已经认定她会是他的新娘,或者从一开始就注定只能是他的新娘了吧! 他问她身世为何?名号作何? 她太单纯,不知他的意欲,甚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番发问的意欲。只是,她却回答了,她说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我号信安者,却安能诚信且安康邪! 有一位盖世无双、冠绝当代的佳人,幽居在空寂的山谷;她说自己本是世宦人家的女儿,如今却沦落山野、与草木相依。世态人情总是厌恶衰落,万事都如风中的烛火,飘忽不定...... “原来如此,我早该猜到的。”借灯烛蹿彩、昏黄曳曳,她冷笑。花唇贝齿噙杂着的妖娆,是挥之不去的宿命步调,“能点出我信安郡主合婚的蛮夷君王,除了突厥的你,又哪曾会有第二人......”只一恍惚间,菁芷突然觉得宇宙昆仑间跻身着的人儿、竟是这样微小,所能洞知的,永远永远都是那么那么的少。这一场劫难,起始却是善良。只是,到底谁是谁的劫?谁又是谁的难......“佛道常说,因果因果,这因果,果然不错。因是自己种的、劫是自己铺的,这果、这难,当然还得自己来了却。”当然,这后半句,只放在了心里。 如洗的月华从浮云之后隐了出来,向着大地,洒落清辉、荡涤如水。 “我的贵主,不,天国的女神、荒漠的精灵......”酒意转过朦胧处,炬目合闭,雄壮丰硕的身子软款贴凑,如琴温存的一抹娇躯被包裹在厚实的胸膛里。痴醉的神采氤氲在眯成一条细缝的瞳仁中,正面过来,火热的唇不由分说、迎盖女子古泉四溢的沁香小口。 该来的一刻,早晚都会来到;身子,是否也是劫难之中注定的舍弃......好吧,只这一夜,我是你的。 羽睫一拂,俏脸扬了起来,眉目弯弯,纵横散乱的万千神色俱已隐匿,剩下的,是好似没有灵魂的人体禁脔。 如胶似漆的时辰就要降临,温唇未及贴近,厚重鼻息翕动饱和的男人特有气息早先一步漫溯在了纤细鼻腔里。 “首领!” 支啦一声,锦帛撕裂的声音,一并发出来的,还有守在门边侍从惊恐万千的一声尖锐疾呼。 “谁!”一字不多,炯炯眸光瞬息蒸腾在面上,急速起了健硕挺拔的身子,断喝着发问。俄顷,目之所及,更何曾有林立三两守帐兵丁?所面见的,只剩一个素袍飞血、面腾杀气的骁勇唐民。 马刀抽拉,倏忽于腰间出鞘:“你是谁!来做什么!”多年风刀霜剑的战场生活,使得这位茹毛饮血的突厥首领变得凛冽异常。 “走到哪里都要随身配备武器,就连洞房花烛夜都不能避免。这样的生活,还有快乐可言么!”软榻香席,菁芷不自禁颦眉暗言;尚且处在语云突兀出现的惊诧之中未及缓神,又见首领拔刀,脑中灵光闪烁、下意识这样做想了一句。 一身天蓝素服,细碎的发丝流苏飘扬在旷野的冷风里,呼啸散乱,不寻常的凄美:“今天晚上,我要带她走。”语云冷笑,秀眉俊逸的身子半弯,亭在那里不动,把持着一个易守易攻的恰到好处姿势。 “哈哈——”对峙经久,突厥王者松散了屏气凝神的细致入扣警觉,高阔大笑,有些鄙夷的味道:“那么你今天夜闯军帐,是想以男人的方式来解决这一切了?”俄顷,敛去笑意,整整衣领,左侧步伐前移成弓步,“我们决斗吧!胜利者,得到爱情。”如同在寒夜里看见烟火,回味无穷的,不是高居天宇一瞬,绽放时的华丽和绚烂;更多却是,幻灭之后的那一份重归寂静和落寞,恰如他此时此刻,低涩沉沉的嗓音。 迂回婉转,哀愁若雨丝飞扬:“好......”喉结滚动,一个字眼,扯得颀长。悲凉、并不凄凉,从容、更显动容。经年暗藏心底的这一怀情,一路上的坎坎坷坷、悲离熬神、无悔牺牲......都化成这一个简单明哲的字眼,喷射而出、万劫不复。 桃花步摇点缀在淋淋淙淙一头古泉深幽的发,女子美丽的眸子,此时此刻,浸染无尽的哀愁。凝眸漠望,目之所及处,焦虑灼人、惶惑却无助。一时间,竟不知到底应当从何措辞,是以消弭这一场宛如天降的红颜横祸。 语云已经握紧了温掌间的一柄宝剑,朱红玛瑙、银刃酷寒,正是致使李象致命的那一把剑。辉映几缕婆娑灌溉的清冷天光,剑刃之上,似乎还依存着点点斑斑暗红的血迹,比那剑柄丹红玛瑙还要邪魅:“夺回菁芷,为了她、也为了你......”油生一个底气十足的信念,少年有神的瞳孔跌涌着厚重异常的尖利肃杀。 马刀彩穗左右摇曳似蝴蝶,血性王者也一并间摆好了自己维护男人尊严与爱情的北斗阵势。弯曲盘旋的凛凛刀锋,图腾着远古最为恒幽的无名花纹。不知是太过用力、还是神情的绷硬紧张,持刀的力掌借着如洗的月华,津津粘连起伏少许细碎的汗滴。 天地离两端,情字在中间;多少根红线偏偏心上牵,缠缠绵绵不可断。 妙目交错,两人耐看、如炬的双眸里,都是一辙不约胎刻似的火热灼红;只消须臾,便会碰触在一起,不像人与人的决斗、更雷同两头威猛的雄狮争抢、掠夺一件已被刀斧利器中伤的残破不堪的猎物。 “慢着!”女子高挑、尖锐的断喝。 二人侧回头,艳红撩眼喜服着体匀称的菁芷,已经夹带小跑着越过了锦绸丝帐帷磊起的小小屏障,停在了语云身前,正正对他。 “菁芷——” “贵主——” 同一时刻,两声重叠在一处的呼唤发出自两位血性男子的方刚口唇、喉结处。 烛影蒸腾烈焰,橘黄色的世界,从来都是这般说不出的无尽诡异。冷凝淡漠的笑,依稀转瞬间隙,图腾在女子飘点点玫瑰香气的花畔。 “菁芷......”语云还是唤,“随我......” “随我走吧!”不及说完,后两个字直愣的冻结在起伏的喉结幽深处。 一条血柱透过生脆的剧痛,清冽透彻的在少年天宇色韵的左胸缔结,绽放开一朵瑰丽夺目的血色罂粟。惶茫抬头,皱眉处,万般不可思议...... “你凭什么为我决斗?”冷艳的薄唇汀畔,一丝痛楚、无奈闪烁在美伦的眶子里,只是一瞬,惊鸿到没有人得以面见;女子纤白素素的绕指柔情间,那一个转身、飞夺而过的这把突厥华贵的马刀,尖刃部位,滚烫灿红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炸开、桃花盛放。在风中漫步,看树叶飘零,心中却没有一丝熟悉的痕迹;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明明无法抵挡这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 旷久哀伤,亘古间,似乎已经过去了很远。 “因为我怕多留片刻,便会愈加舍不得,便会......陷入爱情。”萎靡的少年面色苍白,目光却是专注的。苍白唇兮一笑时,苦涩也并徐徐。 只这瞬息,隐忍、伪装多时的虚假屏障,似乎再也撑不起来。女子握刀的纤指在颤粟、在发抖。 这样些似水无痕的日子过去,却在此刻、在这样一种不得不以仇敌的目光相视、才可保他生命周成的时刻,才姗姗而来、豁然明白。沧海已枯、桑田已没,很多年后,他又见到她,对她说那一刻,我不得不离开、不得不走的昙然......因为再差毫厘间的一步,我便要陷入爱情。这一句话,竟然是在说给自己,从来都是自己。 洞知真情、体悟他经年前的不辞而别、大义牺牲,这样一段心照不宣的默默爱恋,蓦然回首,注定斩不断的牵牵绊绊;自己亏欠他的,是否已经太多? 泪儿掉落下来,额头扬起,又噙住。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明明无法抵挡这想念,却还得故意装作丝毫没有把你、放在心里;而是不得不用自己冷漠的心,对爱你的人,掘了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 “呵,自作多情!”冷冷四字,宛若万年幽涧深底凝结的寒冰,女子卷曲的长睫,掩抑出的只是一派轻薄的鄙夷,“我要的是高位、是身为突厥部落王妃的鼎贵殊荣!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语气加重,再沉淀下去;红袖猛定,寒光呼啸攒闪,又是一道利刃血痕刺入。血丝迸溅,刀刃没入语云右肩琵琶骨处,没有再抽出来,“滚吧!如果你爱我,就别让你这污浊的血,染了我的喜堂!”女子罗袖一挥动,鼻腔消散冷酷。斜转过身,柔荑玉璞精细素手掺挽而上突厥首领僵持无措的臂膀,蝤蛴有意扬挑、以一派居高临下的姿势俯瞰骄傲,瓠犀丝丝冷然,螓首蛾眉,流转处、万般不屑。 “还不快滚!”缓过神态的王者,对着闻异声赶赴而来的左右侍从使了眼色,林立的兵丁便簌簌退避两侧,腾挪出一条敞亮流彩的徐凉小道。 没有人注意到,菁芷酥胸瞬息间的起伏;似高提而起的一口幽气缓缓吐出,终于安定。 冷清孤寂,语云臂膀插刀,淋淋鲜血流淌,染红了天素衣袍,致使他看上去,整个人都显得分外出尘。执拗的少年,痛苦的死皱眉宇,再闭目,任由望不见底的心伤包裹、吞噬,缓缓转身,长指紧捂胸口,无可承载的拔寒剧痛,已经入了骨。 一步一步游走,离了突厥大帐。周围寂静的可怖,每一个人都是屏气凝神。在这短短几步离去的归途里,每一步都是无尽的绝望、每一秒都是锥心的绞痛...... “贵主,我的爱,我的妻......”王者无瑕顾及方才那为爱而夜闯洞房的俊美少年,只一个袍角起落,紧紧拥住恍若失而复得的女子入怀而去,“不要,不要让别人从我身边把你抢走。” 星宿高悬,余晖脉脉含情,辉映一身还满。 “呵,这一辈子,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有人能够把我从你身边抢走了。”一派冷色调里,菁芷冷冷的笑。似自嘲,也似诉怨。 “首领,首领!不好了,唐军越过我们暂布的地界打过来了......” 惊慌失措的呐喊、无从想到的挣扎。 血气方刚的凛凛然王者木塑般怵住,眯起眼睛,再看怀抱之中美丽异常的女子,好似一朵带血的罂粟。 “你自己说的,一辈子,没有人能够把你从我身边抢走!”雄狮发狂,有力的指尖狠狠捏了一把女子削玉一样雪白莹润的下颚。披战甲、转身须臾,消失在夜色无边无尽的诡异、暗沉尽头......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8章 幽魂一缕随风尽—从此思祭无绝期 。 [中部{一梦}]:第四十八章幽魂一缕随风尽·从此思祭无绝期 。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随着暗夜里最后一簇篝火的燃起,苍茫的旷野荒郊,再也找不到地面上的一丝一缕静静流泻的月光。 战争,自古以来就被灌以世上人间最阴毒残酷的流血和牺牲。除却死亡与寂灭,它带给我们的内在,便是人性最原始的征服与自尊欲望。 萎靡的少年,坚实开阔好似冠玉莹润的臂膀处,带着一柄突厥至高权利者才可配身的马刀;刀刃透过素薄绸料、沿细嫩健康的皮肤,一层一层没入下去,已经极深。 鲜血淋漓,滴落遍地,承袭篝火冲天华彩、冷月昏黄波韵,散射出妖冶摄魄的光,唯美凄清的分不清是罂粟、还是血液。 忘记,忘记疼痛,忘记战争,忘记死亡与毁灭;更不能、不应再记得她,记得,自己是谁...... 缘字诀,几番轮回,偏偏从来都是如此的作弄世间痴人!脑海深处,她的一抹笑靥,依然鲜活灵动的好似沉酒一般甘醇;可到底是醉是醒?她够狠,她眼看他饮恨,心被重重扎了针。她说的话,他已经分得不清明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才是假......千真万确只是,冷月莹波下,他的自尊、被焚。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快上马,退回营帐去!”平平仄仄的啼声驶过心若死灰的人儿近前,焦声急切的唤;李绩一个灵敏翻身跃下马背,不可思议,也似长辈疼爱晚辈的天然心性那样,双手有力的抚上了语云受伤的臂膀,炯目殷切,语气疼惜且不容置疑,“快点,先骑我的马回去!两方已经开战了,你受了如此重伤,万不可以再度冲锋陷阵!” 战鼓擂擂,语云惶然抬头,目顿神痴,呆愣木讷的微看向眼前一身战役飒爽的将军,身子没有动弹。 如此慢步调,着实急坏了肃杀浓重的李绩;要知道,战场之上一分钟,所能滋生死伤数目,足以强似一个国家一年人口变更、甚至,也许十年,也许更多:“怎么了,快,快回去呀!”扶着伤臂的手掌因为急切而变得愈加有力,不备之间,捏到了语云的痛处。 借这股突忽而置、伤口崩裂般的痛楚异常,少年紧缩的眉心下意识有了微微波动的频率;呆滞的神思被拽回来,潭水幽暗的眸却散射出彻骨铭心的迷痛:“将军,象死了,象死了你知道么!是被她杀死的,是被她持剑的玉手亲自杀死的......她不爱我,她没有苦衷没有!她想要得到的,只是突厥至高无上王后的殊荣!” “你说什么?象儿死了?象儿怎么死的?他怎么会死!”好似晴空万顷忽现雷雨,向来沉稳落落的将军周身触电般急剧抽搐,烁亮泛漾银光的铠甲随着这颤抖,发出接连起伏的、簌簌的脆响。象儿不仅是他一手带出的徒弟,更是他的忘年交;对于李象,他心底下早便如同亲生儿子一般的疼爱呵护了! 血色氤氲、火光冲天,前方、甚至周围不断扩充着战争肃杀诡异的哀嚎声,冷寒利器划过皮肉一瞬、那锦帛撕裂的邪魅声。语云却笑了,仰天狂笑,一颗心儿彻底死了、碎了、飞了:“她变了,变得我不再认识......” 到底半生身经百战,世事沧桑早已看得了如平常;李绩竭力掩去心底油生一股巨大悲意,眉心渐趋颦起,盯看狂笑痴醉的语云,小声疑问:“是信安郡主做的?” 固结的天风肆虐着隐在浮云后面的一汪孤月,凝看这荒唐的世间。 语云没有言语,只是笑着、也流着泪;他的泪等她承认,狂风声、骤雨冷,他救不了缘分...... “无论如何,你先回去!”李绩不由分说的牵了战马缰绳,手上力道再一加重,将语云抛上马背;眉宇之间凄清冷凝好似生铁,“信安郡主的为人,我还是清楚二三的;若当真如你所说这般......我亲自杀了她!”后半句话,语气重而低沉,炯目似存瞬息间的恍惚。 马背上的语云突然就不笑了,双手持缰,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仰头望天,月华千古寂静、缓款流泻如澄澈的水。 前方,战鼓一擂,厮杀狂喊之声震彻九霄。少年霍然垂首,朗朗淡漠的眉宇似在遵循冥冥之中某种神秘基调,从容不迫、不急不缓、一层一层漫溯、聚拢。只须臾,双臂一抬,狠勒坚韧马缰,未曾掉转,直抵前方鲜血铸就的战场,绝尘而去。 策马飞奔瞬息,萎靡涣散的瞳眸幽处凝合无可抗拒的、近乎野兽狂野的光。这战场,已经图腾成祭台...... 世界上什么职业都不缺了,缺的就是一个自在豪情的游侠——这是幼年之时,还是个孩子的他最为单纯的想法。 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一直一直都在悠然自得的过着自己不受任何束缚的闲散生活。时机觅得刻,带领一干兄弟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平素闲暇时,泛舟四海、一壶清酒,江水泱泱、我心悠悠。 若人生只如初见...... 初见之后,他放弃了漂泊,落地生根,只为她的人。 只因听闻她意愿舍弃自己此生幸福,投身突厥,不惜杀死李象;他一路泪奔而来,不是怨怪,只是心疼,只是一味想要将她带走...... 嘶鸣的战马,承载着不顾一切的少年,于乱箭簌簌中、命薄如风中残灯,换取那一身致命的伤痕。臂膀上,深没入皮肉的马刀被语云咬牙奋力拔下,懒得理会鲜血灿红迸发如柱,只挥刀在手,竭力狠狠于风中狂舞;杀红了眼睛,有意只攻不防,一任敌方生猛的利器脆生剧烈的戳划在自己孱弱不堪的周身之上。 “语云!语云——”面见一切的李绩无可奈何,战马已被他驶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路狂策入地狱变相般无常、多难的烟熏战场,看着他凝魂聚魄竭力杀敌、却对敌人投来的攻击不躲、也不避;直到滚滚火光淹没了他的身影,再也望他不见。豁然明白,他是抱着必死的心性,一点神志急奔而去的;在杀死别人的同时,也在极端残忍苛责的、渴求着别人,杀死自己...... 爱太深,断了魂,连命都不要的人。 既然她不肯随他走,或许、亦不肯与他同葬青春;那么,便让他先行离去吧!当这个世界再没有她的善良、再没有她的气息,所剩无几的,只余着一片含糊不清的低语、荡逸的追怀时......这个世界,便同地狱无异...... 。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冶丽摄魄的一色艳红喜服,光灿夺目、比天池冰雪还耀眼的金丝华盖;少女绝尘的双眸,一点神志涣散入清冷晦暗的广袤九幽。 于这旷野山川、连绵起伏的巨龙盘曲图腾般的高叠山头,广袖疏裙、衣袂飘飘,宛同仙女回眸,瓷白玉璞般的盈盈花畔,淡淡勾起的,是一抹决绝淡漠的靥,圣洁赛冰雪、出尘拔俗,隐逸空灵、淡远。 匆匆,匆匆...... 转眼之间,从莺歌燕舞的暖春,到草长莺飞的盛夏;再从衰草连天的朗秋,又至冰雪载途的严冬。如此循环往复,十七年的流光就这样逝去,徒在心间停留一些深深浅浅的涟漪;伤感流年,亦悲悯苍生。只是却从未想过,她的生命,竟然短暂如许,就只驭使在第十七年的这个暮夏时节,流水便决了堤、生命航船彻底搁浅、再靠岸。 “象,我来了。”朱唇轻吐,久蓄笑靥于虚白唇畔层层绽放开来...... 重重回忆,是如梭时光的倒影;每每疼痛了许久,才迟迟窥察到一点一滴往昔的福泽。凝滞的日子定格在记忆最深处,纵然架空已成逝影,而留存于心的感觉,就如同这个季节晚霞渐变的天空,迷离、且唯美。 孩提之时,她出生在安洲。虽然不似长安这般繁华锦绣,但同父王、母亲、哥哥,一家人围聚一起,共看闲云起落、陌上花开,便是最为可贵、弥足珍惜的人间天堂。 依稀懂事,追随父王第一次远行长安,躬身得面了这样一座美丽、富饶的城池......还有,邂逅了他——表哥,那儒朗淡雅、阳光清新,好似乌云密布过后、雨后初现的惊鸿,顷然便于心灵的天幕阴霾上方,搭起一道最为气贯长虹的绮丽风景。这风景,一漫布、便是这样些年...... 后来的日子,父王去了、母亲逝了,自己协同哥哥被流徙至安洲。这个家,便散了;如同月缺。月缺难圆、梦醉西楼,却尚可有得圆之时。可是家破了、碎了,便是万劫不复、再无得圆...... 父王常说,没有所谓的顶。人之息身家乡,何尝不是一样呢!所处环境、地界,不过只是一个安身立命的所在吧!这所在或长久、或短暂;或富饶、或贫寒;或安康、或险要......但是它们,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家乡。 家,真正的家,一直一直都是无从寻觅的。 真正的家,其实,是一个人;无论时空、无论何方,只要他在你身边,你,便已然停靠在自己真正的、穷尽一生都在寻觅的、梦靥之中温暖的家乡...... 。 又一架流星长彪飞烁,紧贴语云零乱的袖角飞了过去;紧接着,自后方支架而上的劲鞭狠狠抡甩,不偏不移,席卷而上少年好似不知疲倦的身,顺着浸满血迹的领口直漫溯到后腰,再一回转,整个人在平空里翻了个跟头,摔落而下马背,再于冰凉地表惯性奔滚片刻,终于停住、零落成泥碾作尘。 此时的少年,已经不像是一个人,就如同一只茹毛饮血的发了狂的野兽;失去战马冲锋陷阵,绾好的青丝沾着粘稠的血迹,瓷白面庞微抬、似在静心享受旷野荒郊里、夜风最温存的爱(隔离符号)抚,天青出尘素衣片片残破如香灰、一眼望去,早被鲜血淋漓洗染成红色,与皮肉糜烂在一起,辨得不清哪里是肌肤、那里是裹身的衣袍。 血肉模糊,唯剩两只被心伤浸染、图腾杀气与必死之念昭著的双目,依然亮着;手中马刀机械般漫空狂舞...... 。 夜色深了、沉了,迷叠天际的雾影、浮云,凝结在一起,化作一道犀利的青烟,缠绕、攀附而上山野四围,那些高刺长空光秃的枝桠、与那无尽绵延冷月的天光,倒映在凹凸不尽的连绵山脉、暗匿角落里,沙泥褪尽的一潭死水中,寂然无声。 心中埋藏着的万种软红之中浮躁繁华与霓虹,早已成废墟,空荡荡的独守着瑟瑟残空。 深深的爱,眷眷的情,流年、过往、匆匆、太匆匆,一切不过如此。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淡漠的面上,合一抹冷月余晖,尽是从容;一笑,图腾开来或多或少冷艳的气息,绝姝的如同最娇嫩的白芷花。 多么鲜艳的新嫁娘啊,香草般的新嫁娘啊!于这广漠浮生中伤不断的世俗无常间、于这凄美唯丽的寂野暗谷里,那样平和娴漠的纵身一跃;在坠崖的这一瞬息,美轮美奂,衣袂飘飘...... 。 马刀滑落,虚脱的没了纹丝气力;鲜血,已经流尽、也流净。 劲猛的马鞭狠自脑后抽来,屹立的身子不堪重负,缓缓倒地,好似一座威威的远山。 渡红尘、猛回神,还有什么可牺牲;双手奉上这一生...... 只这一瞬,四面八方恍有无数利刃高举过头顶,向着自己袭来。语云闭上眼睛,温良完美的厚唇豁然噙杂一缕游丝般完满的笑靥;静静聆听绵绵灌入耳畔的空气被震碎的声音,呼啸的寒风吹不散平仄的过往,眉弯,却舒展了...... 。 每个女孩的生命里,都同时存在着这样两个男人。一个仰之弥高、用来撑起保护的伞叶,一个细细画眉、用来依依挽手。 可爱情,却是一种两相情愿、从来犹是细致入微的玄妙物件。 李象爱菁芷,可是菁芷所谓的爱情,是唯一、是忠诚,所以菁芷不承认李象的爱。语云爱菁芷,可是菁芷心中至始至终都只存着一个李象,容得不下旁人半点位置;方才那一席狠话,虽初衷只是为了语云得以平安离去而不得不措辞出口,但细想想,“我从来都没有爱过你”,却也是当真的;所以菁芷不接受语云的爱。 固此,菁芷挑起了李象和语云的痴、与情,却没有挑起他们的爱。但又怎能想到,只她自己,却因此变得有泪、有爱...... 。 硝烟遍野弥散,不知过了多久,唐军得胜的鼓儿,终于奏响。 莫测凄清的荒凉山野,自高耸入云的断崖尖峰处,一路向下漫探......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郁郁佳城,中有碧血;碧亦有时尽,血亦有时灭,一缕香魂无断绝!是耶、非耶?化作蝴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49章 小楼秋雨悲西风—一人花落怜浮生 。 [中部{一梦}]:第四十九章小楼秋雨悲西风·一人花落怜浮生 。 红绫、美酒、夜光杯,攒动的人影、灯火阑珊的长街深巷,无处不在消尽唐长安城,作为一个盛世所应有的那些数不尽的纸秽金迷、奢靡安乐。 一到夜里,万物皆寂,可长安却永远都不会。月下的长安,是一座美丽的瑶池,没有安谧似铁、从来鼎沸霓虹...... 乳白色帘幕合夜风轻扬袅绕,靠窗位置,仁闲闲倚坐,唇畔因西洋式红葡萄酒的浸泡,而被染得分外鲜红妖冶。 玉指握白瓷盏,那枚拴着彩穗的如是艳红诡异的红色石子,就低悬在指尖。 “情到深处,看回首两相望吧!”少年虚白一笑,素指微蜷,再探向窗子之外,舒张。 那枚石子顺着徐徐夜风,从二楼酒楼之上,欣然坠下。彩穗摇曳,一如女子衣袂。情到深处,看她用迷离为他起舞;爱到痛时,听她用风声为他倾诉...... “妹妹......妹妹!”酒过三巡,仁儿双目灼红,不顾一切的俯身探向窗外,伸手,似想要抓住那片萎地化为尘土的艳红衣裙;一握,却只掬得一怀蒸凉入骨的暗风。分不清了,真的分不清了,他竟然把那被自己亲手投掷出的红石子,错当成了早已坠崖而去的妹妹。 呆滞经久,苍面挂了自嘲。 掉首回来,重新于位子上面将身坐好,敲着桌子呼唤小二过来,又要了一壶烈酒。 坛酒上桌,抬袖,半直起身,双手紧抱起酒坛,举过口唇处,一仰脖,微闭目,整坛整坛的灌下。入喉,数不尽的苦涩腥辣。 透过眼前飘忽而去的三、四缕不谙人心的雾霭,错落出高举灌溉的酒坛,半醉半醒、半眯半闭之间向外窥看。 仁儿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胞妹、自己在这清寂世间,唯一的亲人。 她身着一件火热妩艳的大红喜服,金灿灿华盖承载披散酥胸、香肩的泼墨般的青丝,对着哥哥投射一抹嫣然巧笑。肤色素白如雪、纤柔若纸,朱唇夺目嫩红的恍若嗜过人血;周身上下色泽皆为极致,该红处彻骨的红、该白处极近的白、该黑处乌木炭般还胜一筹的黑......这些常被生活之中用来形容美人天然韵彩的赞美色泽,当真真切切的于一个人的身上体现出来之时,便简直不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美得说不出的诡异、勾魂、甚至恐怖。 仁儿静默凝看,无从出声,也不想出声。这,是幻觉么?呵,幻觉也罢、真实也好,妹妹,我最亲最爱的妹妹,只要能看到你,只消远远的看你一眼,一眼万年、哪怕真为幻觉又有何妨? 女子始终都是笑着,恬静雅致、温秀出尘。一派朦胧若幻的视线,淋漓极致的体彩,致使她看上去,恍若已然与这个世界那样相悖。腰肢盈动,于地心处打转起舞,一舞、风亦止步,百鸟皆鸣;月光如水、红衣胜血,舞到深处,凄然倒地,化作清风而去...... 浊酒干涸、酒坛幽黑见底。仁儿喝得累了、喊得倦了,便也不再继续叫嚣要酒,却也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这样斜身倚座,多时无话;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窗前点滴到天明...... 。 湘席半掩半卷,精致镂空雕刻红木嵌白翡翠华丽几案之上,新城俯身埋首,嘤嘤泣泣哭得悲切。鹅黄底蕴裙色、点缀零散微扬几点玉色牡丹,麝月乌发高堆髻处、一只通体殷红凤蝶步摇灵动在其上,又似一朵迎风而绽意幽幽的花,开得招摇。 “好妹妹,不要伤心了,朕......”高宗曲身,端坐在新城一旁,看同胞妹妹哭得如此委屈,心下着实不落忍;想要安慰,张了张口,却又委实说得不出什么言辞,也无法说得言辞。 “皇兄!”听得高宗开口,心伤萎靡不可自拔中的新城,恍若自苍海茫茫无尽头的漂泊之中,抓住一根难得的救命浮萍,“臣妹向来没有求过皇兄任何事情,如今,只此一件,皇兄都不能够成全妹妹、答应下来么!”悲切不减,语声愈加娇细发颤;云鬓花颜,哭得好不悲惨。 一语掷地,高宗只觉心碎。呆滞在当地半晌,垂首暗忖,再抬眸,见妹妹正用一双泪水萦索之目专注顾他;那里面,是哀伤、也是希翼,只消一眼,足以令人忘却她的高贵血统、忘却她的种种聪明颖悟不似常人;那只是凡人所共有的天然情感,是身为一个女人,对于兄弟手足的信赖、对于自己执手而居丈夫的,深切刻骨心碎、与追怀。 “这件事情,滋事重大,妹妹容朕再想想......”边言语时,高宗不由自主垂首侧目,好似没有勇气凝看新城哪怕须臾的,哀伤的眼睛。 俏脸昂扬起,卷卷长睫尚还悬挂着点点冰凌剔透的旋净泪花:“皇兄......”又是一声哽咽,伴随娇柔的低唤,乌发流苏几许滑落在肩,步摇曳曳流光。 “朕......朕跟你皇嫂一并参议看看吧!”嗫嚅一下,高宗皱了眉头,经妹妹如此这般柔顺央唤,绵软心间有了些许不轻不重的动摇。 “不能跟嫂嫂提及!”不加稍略停顿,极近脱口而出。 “厄?”高宗疑滞。 盈盈的罗袖微抬一把,拭去眼角泪渍;鹅黄的裙角昂扬出一派飘逸的弧度:“嫂嫂恨透了长孙舅舅一家,她是万万不会答应我的......”言语于此,禁不住的连声泣泣,“如若跟她提及,我真的怕......真的怕她会暗做决议,妹妹此生此世便再也面见不到长孙诠了!”嫩粉束腰伴随语声起落,合风飞扬;相辅相成着耳畔滑落下的那缕四散的青丝华发,一派美轮美奂。 九龙逐涛、一袭明黄至尊长袍,年轻善良的王者,玉雕般的眉目皱得紧凑万分。 到底手足之情,妹妹、妹夫之间夫妻之爱,又是如此渊深;即便再为铁石心肠的人,做兄长的,又怎能当真下得狠心,不应了妹妹所言这桩微小不过的企求呢! “皇兄,接到您今日赏赐给臣妹的金银帛锦,妹妹便知道,哥哥心里一直一直都在记挂着这个可怜的妹妹。”玉指舒展,抚上高宗宽厚的臂弯,如此近距离的围坐,新城顺势侧目斜身,纤额一垂,柔软的身段靠在了哥哥温良的肩膀;如此手足亲昵的姿势,泪水更没有断开,“这份意外的赏赐,使得臣妹死灰般的心境之中,又重燃起烁亮的希望,我就知道,皇兄对于处置自己妹夫、致使胞妹得守活寡从来都不落忍。”到底是骄傲心高的新城,一席措辞,央求之余,还能言的这般气节渊深,顺便连带呵斥了同胞哥哥的不念情谊。 靠在哥哥肩膀上面,新城清楚地感觉到高宗身躯有了须臾颤粟。 “放过我的丈夫,召他回长安来吧!”趁热打铁,紧邻高宗此时此刻这股兀然颤抖,新城忙不迭的继续接口言声,“不求飞黄腾达、只愿圣上承恩留他一命,即便徙为平民,我们夫妻同心同德,共看闲云起落,便是好的......”见治迟迟不语,女子娟秀的眉弯颇负急切颦蹙而起,“皇兄如今得到了武后,可还记得当初失去之时的那般痛楚滋味么!皇兄且放心,诠儿,不会成为你们政治的宿敌,绝对不会!” 心口霎定,脑海掀起轰鸣。 高宗平和的面目有些扭曲,只这一句,提点自己曾经;相爱之人不得不相离,这种刻骨铭心、痛彻心扉,即使最终历经风雨重重,二人执手走到一起,又缘何能不记得、记不得! 帘幕虚掩,武后玉指忽而捂住心口,禁不住垂眉启唇,徐徐吐出口幽气。她已经在门边站了许久,也听了许久。 李治的优柔,给了妹妹新城公主残存的希翼,也给了武后一个如雷贯耳的示警。 顷然之间,倏忽意识到,向来推崇儒家学说、善良仁弱的丈夫,总有一天会敌不过妹妹的眼泪,召长孙诠回都。 到底骨断连筋的至亲血缘,一旦回还,高宗怎会不为这个高贵心气的妹妹撑足门面而重新起用自己的妹夫? 新城聪颖如斯,再加之于满怀仇恨的长孙诠重返永徽朝廷,必然会为自己辛苦拼搏而来的统治地位造成威胁;甚至,长孙诠很可能成为再次重整长孙一脉雄风的可怕人物。 想于此处,媚娘倒吸寒气。愈向深处作想,一个信念就此油生扎根 .......... 那天,新城公主怀揣万般复杂、纠葛的心情,悲悲切切、亲眼看着丈夫沿着自己为其铺设好的命运轨迹,不偏不移、直至万劫不复。长亭烟柳、路远山遥,虽然贵为大唐嫡亲长公主,命运面前,肉体凡胎也从来都是无可相对分毫!固此,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的背影,一步步地走出自己朦胧的视线。那一时刻,可否想到,那个远去的背影,便是她能够看到丈夫的最后一眼呢! 一匹快马,载着一个密使,风尘仆仆策出长安城门...... 。 花语庭院,女子谦然而立。 身处宫闺不知流年飞度,最近身子越来越懒,晚上常常似睡似醒便至天明;唯有昨夜睡得尚安可些,晨曦有些贪床,起来已是正午时分。 不敢招唤侍女,只径自起身莲莲亭行到妆台前面做好,倦自梳头。兔白纤指自玉腕旁胭脂盒中沾粘一点豆蔻,平扑在盈盈凌目间隙里。三千青丝瀑布一样散铺下来,略略掺杂的几缕雪白暗黄的发丝,把她衬进了一派与青春妙龄不相符合的世事沧桑中去。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多久? 三两蝴蝶留不住暮夏的脚步,几片凋零的枯叶瑟瑟张弛到了女子摊开的掌心;枯槁的手指松开,枯叶从指间滑落,在碧宇间悠然坠地。丽人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无声的。 “怎么了,出得幽囚禁地,还有什么使你哀伤的?”豆色锦袍,弘儿自义阳身后慢慢走来,手中捧着书卷,语声苍茫。 妍儿没有回头,纵不说话,他的气息、他的脚步,她再熟悉不过:“我总有种预感,只有身处掖庭,方是我们姐妹安身立命之所在。” 淡淡的回复没有挑起弘儿一丝一毫的诧异,朗目依旧悠然在书海:“哦,为什么?”顺势回问,没什么可称道的。 “因为那里,与世无争。”依旧淡淡平和,足以堪破而出女子一如既往、难以改变的悲悯心境。 一阵风起,又是几片零叶,这一次,幽幽遗落在弘儿哲人的臂膀。 感知到一片枯叶的颤抖,少年皱了下眉头,小心侧目,再抬袖拈起,“唉,又要到秋天了......”微微的叹息,迷人的连未曾离枝的叶子都有了艳羡,拼力挣扎、似要挣着下来。 “弘,燕子为什么每年要往南飞,可一到初春,却又都会飞回来呢?”仰望天宇,清朗空旷的不见一丝浮云。思之所至,少女忽而泛起一阵诗意,痴痴喃喃出口发问。 “大概......是要在这里寻找些什么吧!”弘回复着,也将额头仰望向苍天,“毕竟飞翔,是它们的宿命。” 边听着弘的回复,义阳不由自主抚摸、疏弄而上侧面垂散下的零碎细发,疏弄的极慢、游神物外:“寻找?在这萧条可怖的地方,又能找到些什么呢!”耳畔,一湾浅浅流苏合风飞扬开来,竟是花白色的,宛若流雪飞霜。 寻找故人、寻找祖祖辈辈埋葬已逾千年的过往、还是茫茫中静候的未来? 看在眼里,弘轻轻皱了眉宇,心头不知何故,莫名一疼:“我虽性格至善哀怨,到底却还没到白头这等地步,你且莫要学我......”唇畔翕动,绕过了妍儿的话题。 妍儿微愣,旋即,幻化阵阵细碎的淡笑,只是笑着、不语。 弘低下了头,纵她不语,他又缘何不知晓...... 自小失去母亲、没有父亲疼爱、还要担负起照顾妹妹的责任和义务;宣城公主还小,还不懂得所谓家仇,可是,义阳却懂。懂,又有何用?固此,懂得,反倒更加的哀愁、更加的凄苦......活在世上,甚至连自己最基本的念想,都已经寻觅不到;青丝三千,安能不蜕花白! 只是,当局者迷,弘儿却不曾洞穿;对于义阳,自己便是她唯一的念想、所有的念想。她不想复仇、也知道复仇无门;甚至她亦不想担负仇恨过一辈子。她所寄怀的那一湾情,便是与他的情、与他的义。若有一天,连他都要失去,那么她的日子,便会同那翡翠华美炉中香烟一样,袅绕,然后寂灭、然后归于无痕、然后结束...... 初秋的风,从天之尽头处掠过,呼啸着穿过了世间沧海桑田、千变万劫,回旋于宿命与无涯之间,吹动着亘古不变的定律,一次次又从终点、回到起点。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0章 秋风秋月秋花黄—玉骨香魂泪为霜 。 [中部{一梦}]:第五十章秋风秋月秋花黄·玉骨香魂泪为霜 。 残阳滴血,暮夏初秋的风,带来了飘渺亘古的沙沙瑟响;晨曦的空气,宛似露珠一样新鲜生勃,澄澈又飘渺。 血丝滴滴答答顺着头顶灌溉而下,打着诠儿平静非常的脸;微抬首,远方,或者更远方,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也正无声无息的低低垂压向大地。须臾,日头被遮住了,光线还没能刺射出来,广袤青宇,只剩下一片明哲的干净乌蓝。 诠儿微笑,在任何使他难过或者快乐的时候,他只剩下微笑。 方才,才抵达徙地未待片刻,便被县令矫旨问罪。如此之快,原来生命之中一切的结束,都可以这般毫无昭著。 四野清郊,百草皆已凋零;林木深处,那本该一望无际的树的海洋,大半已然光秃。古老的虬干阴郁地高挺起伟岸的身,让褐色的微苔掩住它身上的皱纹;无情的秋风剥去了它们美丽的华服,它们只好枯秃地立在那里,无助、宿怨、愤恨、亦或超脱? 一棍又是一棍,乱棍夹击之下,诠儿已经失去了肉体凡胎不可避免的疼痛的感知。他只希望这棍子可以抡得更狠、更快一些,只有这样,他便可以更早一分寂灭超脱、将身归于世间万物一切大智悲悯的无痕涅磐之中......不过在这之前,他的魂魄还要于污浊阴霾世间停留一些时日;他要,飞回长安,再远远的望上她一眼...... 。 尊贵圣洁的公主,不要害怕,别害怕,我会一直,站在你的身后;在你每一次呼唤轮换之时,守在你的左右...... “诠儿———” 幽幽唐宫,晨曦的天边刚刚泛漾起一层虚白的鱼肚;软帐鸳鸯榻,只余新城一人独眠。倏忽抬眸、并着兀时起身间,不知是因为力道过猛,还是呼吸急促,滚落纤额之上一头细碎的香汗。 “诠,诠......”梦靥一般,女子蒸凉的十指紧紧捻过锦被捂向心口,急促的呼吸惹得丰盈妩媚的酥胸,上下接连起伏,“诠,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呓声痴念,泪水掉落下来。 。 如果看得开、超脱的了,那就放手吧!如果舍不得,放不下,那就痛苦吧...... 血液从先前一丝一丝的抽离,演变成此刻滚滚的漫溢;随着兵士们抡棍力道的加重、数目的增多,诠儿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了生命一点一滴流逝出体外的迹象。 杖毙之刑,肌体的死亡最快也需要四十分钟,在这四十分钟里,长孙诠的思维,是清醒的。 这残酷无情的四十分钟,冰冷且绝望的四十分钟,每一刻都是无尽的煎熬、每一秒都是苍白的心痛...... 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令月,我爱你,只要你找到自己真正的幸福,不复如今是你、亦或是我连带而出的这般苦楚,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 也许是前世的因,亦或是来世的缘......百般诘问,只错在今生的相见,图增一段无果的姻缘。待世事化云烟,待沧海变桑田;回首时,一切尽散,再来踌确这段情缘...... 迎晨曦、歌清曲,四十分钟转瞬即过,苦海就要挣脱......朦胧模糊间,萎靡微闭的眼,忽而变得明澈、烁动胜似日月一般璀璨的华彩——那是新城,是自己日思夜想公主,自己的妻! 盈盈一笑、语笑嫣然的向着自己亭亭迈步;只这一瞬,周围凋零、残破的景致变得不复,只余脱胎换骨一般的青翠欲滴、百花姹紫嫣红...... “情定三生,痴狂无悔;白衣气节,只为卿顾;软红温存,今生贪想;雄鸡一唱,顿作虚无......千年等待,万年孤独;而今一聚,吾心已足!与卿诀别,残忆孤守......”玉唇翕动,诠儿碎碎轻喃。俄顷,词已尽,万音皆断,公子呕血如箭...... 浮华过眼、锦绣成灰;缘尽、缘散、缘无期;伤心、痛心、永无息;思念、成疾、永分离;睁眼、闭眼、泪已稀。 淡了,散了,不多,一点就够了;睡了,永寂无边中,懂了?懂了...... 。 身后半卷的香帘一层一层轻柔打开,有宫娥敛裙逶逶的迤地声。只消须臾,果见得其围绕过自己身前,萎地跪落,神情举止焦急。 新城没有问询、更无从平常言语,只熟视无睹,径自自顾自的定看着妆台、金玉菱花境里,那一张因多年风尘袭卷、而变得含带养尊处优雍容烟火气质的面,妩然不可比拟、又不见媚态毫厘。只是,却陌生的连自己都认不出来。 鲜红一色地毯直从内殿平铺到开阔的进深,纯红烁亮、恍若西域红宝石,不存一丝杂质。宫娥委跪在其上,满面焦急、也不敢出声,只得任凭膝盖瘫软,静待公主开言。 一米晌午过去的阳光,斜耀进雕花的窗子,投射在前额上,韵灿灿恍若纯金锻造;新城依旧气定神闲,缓缓放疏一头齐腰的长发萎台,再一缕一缕有节奏绾起,梳理得很慢。 “公主,公子那边传来消息说......”半柱香的时辰有余,宫娥到底忍不住心下的辗转,权衡须臾,皱眉嗫嚅而出,却只言了半句,便又压住。 绾发的手指略顿了一下,新城继续对镜故影,好似无物;直到三千烦恼青丝妥帖的齐整下去,不急不缓、盈袖暗香的将翡翠妆盒之中一支玳瑁质地、黄蝶形飞翔簪,穿插入华发,于当地逶迤徘徊、顾影自怜,才淡淡一笑,潸潸然束起相辅七色虹袂而佩的银白彩穗,略额首,对着萎跪宫娥,瓠犀玉齿吐露幽然冷香:“我晨曦起来的时候,梦到公子了......那是一片凋零、满目枯槁的景致,公子气若游丝,我就这样一点一点向着他亭亭莲行......”边说着,曼身微动,袂角四扬,似在飞翔,“随着我的行近,周围环绕着的那一副凋零、残破的凄凉景致,蜕去烟消,只剩下脱胎换骨般的暖暖昂扬;青翠欲滴、百花姹紫嫣红......”柔言款语,年轻的公主陷入一派回忆的多瑙河。须臾,又启了口,目光却没有看过,是错落的:“公子,怎么去的?” 一反常情,宫娥女婢断未曾料想到,自己的主子竟然可以未卜先知到如此!惊诧有余,自然不敢造次的,只得紧提裙袂,怯声适时的迎合语音、无可怠慢的回禀:“皇后娘娘说,是因为水土不服、公子感染时疫所致。”语音诉尽,埋头温良缄默。 娟眉纤狭,昂扬一道冷冷的弧度,暗红色唇畔紧紧抿默,倒趁姝面显得平静难得。真正的眼泪,从来都不会挂在脸上,它是印在心里的。 陈腔滥调的敷衍了事,虽花亦不足比拟容色、慧心的公主,安能不识得?所谓帝王周成,她早已看得烂熟、用得太多! 。 金灿流苏摇摆、吹散在纤纤香肩,淡紫素服、白玉步摇,略施胭脂便足以冠绝群芳的武后颦了眉目,歉和温婉立着,华贵的招摇:“御医,陛下的病到底怎样,严重么?”抿朱唇、发皓齿,姗姗然一问出,柳眉微颤、纠结一昆仑明丽无可方物。 香炉袅袅间,静待御医答复之时,贤惠柔情的武后已经抬挪步子至得高宗床榻前,挑起四角低悬着的蝉翼薄纱帘幕,如许波光荡涤似水、投射向此刻婴孩一般娇憨熟睡的丈夫净面上,娥眉弯弯、尽布妻子慈祥。 “皇后娘娘全且宽心,陛下只是因为突发风寒,固而目不能视,没有致命大碍。”御医双手抱拳,仿佛畏惧武后骨子里散发出的这一股凛然不可侵犯,垂了苍首,不敢正视的径自朗朗回复,“不过——” 一阵嗫嚅,高宗已经醒来,也不搭声,懒懒眯了一双模糊不清的眼睛,随心的看。 媚娘感知到丈夫苏醒的气息,兰花玉指自薄唇处移过,再舒缓、抚牵于他温良的掌;得闻御医此般嗫嚅难言,一颗女子特有柔心不由提过喉咙处,蹙娥眉、既焦切,又不敢问,生怕突发什么重大事端。好在前半句话使她稍稍安了神,如若不然,此刻定不知会怎生燥燥呢! 心有灵犀,治体察到挚爱妻子的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厚唇完满勾勒一抹微笑,温掌翻过,反牵住媚娘酥手。暖意贯穿女子凉丝润滑的腕,直抵到灵魂里去。媚娘适才定心,凝望过被病态折磨的有些萎靡孱弱的丈夫,报之以嫣嫣然巧笑,也不多言、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过陛下还需多加调息方能龙体无恙,调息之间、不可稍有繁忙。”几近嗫嚅,九曲十弯般,终于诉出。 媚娘松下一口气去,略额首,垂眉答谢;又侧目,吩咐左右林立宫娥引领御医下去打赏。 御医躬身抱拳,谢恩跟着宫娥,稳步退出了大殿。 金碧辉煌、气势冠绝长虹的暗宇大殿,又只留下高宗与武后两个人。与往昔基调不大相似却是,这一次,不知何故,空旷、芜杂的使人闷气于胸、空气里依稀潜藏着些无以言明的肃杀。 “姐姐,姐姐......”软榻香帐,高宗含笑喃喃,“有你在我身边,真好。” 秋意阑珊中,只一句话,撩拨的媚娘纤心渐暖,泠泠眸子含烟带雾、羽睫微垂,脑中百味交错;渐定须臾,盈唇翕动,缓:“所以,我要一直在你身边。” 百媚千柔,温存清晰可辨;软款入耳,高宗却豁然笑了,反弄得媚娘有些不知所措、依稀呆在当地里:“朕若去了呢?”望似玩笑的语句,却透着一抹极为浓厚的严肃不移。 错落的眸波投射在镂空的窗外,初秋的庭院,没有了百蝶穿花、细柳飘丝,反倒显得无比明澈,无比疏朗、且空旷:“陛下万岁,陛下不会去。”心不在焉,搪塞顺势,固显淡淡。 高宗愈加笑得不可自持,徐徐摇拨两三下头,半戏虞道:“我倒开了眼界,真想不到有朝一日,灵动出尘的姐姐也会变得如此世刽,知道于我面前言出这些浮虚讨好的不痛不痒措辞。” “治!”花枝乱颤,媚娘一个转身,急迫无可按捺的垂首正面顾他;四目相对,一时间的失神,竟说不出话。 素指高抬,挡在自己唇畔,示意媚娘莫要出声。 如此微小细致的动作,一提点间,武后得知了高宗的玩笑;指尖略显娇羞的慌乱挽过零散流苏至耳后,俄顷无声,对着高宗眉宇轻轻一按。 童心乍起,治像个孩子似的朗笑开来;再抬袖,温存而语:“来,扶我起来坐一会子吧!” 媚娘点头,急忙弯身扶起丈夫,又小心翼翼拈过周边一个绣垫,垫在其身后。一切稳妥,方将身坐于其旁,任由高宗执起玉手,二人十指交合。 “树欲静,而风不止。”治喃喃,“往后的日子,更要辛苦皇后了!” 温心跌宕中的武后,一时半会儿没有解过丈夫所言中的深意来,只随心绽放唇畔一笑,清越婉恬:“哪里话呢!我们是夫妻嘛!” “可我真的怕自己不能照顾姐姐一辈子。”倏忽转瞬,高宗面眸黯淡,语音也变得正色。 媚娘这才猛然意识到丈夫的话中有话,侧目凝看过去,边揣摩间,待他继续向下深说。 “就像隔壁险滩之上林立着的两棵树,一棵根基渊深、枝繁叶茂;一棵弱小纤柔、风沙来时,还得依靠身边那一棵大树才可相存......对于一个人,一个有心气的女人。若能觅得一棵供你安身立命的大树固然安好,可若有一天,无情的雷火将那棵树劈垮、天风将它寂灭四散呢?固此,在依存的同时,也要学会长出自己的枝叶、扎下,自己的万丈根基。”一字一句,高宗言的极慢,停顿之处堪多,似乎想要栽种到媚娘的每一寸骨血里去,“姐姐,我调息身体的这段日子,想由你来代我主政。” 电光火石,媚娘触雷一般:“陛下......”下意识的接口,是每个女人共有的瞬息退缩。 “姐姐你听我说完!”高宗摆手将她打断。 媚娘抿唇缄默,边恭听间,纤神飞速运转。 “我需要调息,政务料理不得,那么总要寻得一个代我料理之人吧!”语声不急也不缓,“外庭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大臣自然尚且重用不得;太子还小,监国尚可,执政未免玩笑话。姐姐且说,除却我们聪明敢果、对政治力洞察极深的皇后,还存何人稳妥?” “我......”一字出口,早被高宗厚唇吻住小口。 软帐香榻,深情一吻,媚娘的身子渐渐酥软下来...... 如此阴差阳错的巧合,成功的把威仪昭著的武后,由内廷后台,急剧推向了盛世大唐风云际会的政治前沿。 这时的武后,内有高宗专宠信任、中有太子李弘稳稳扶持、外有李绩等一干威望极重的大臣援助;至高地位得保,可谓坚如磐石。 只是,一旦涉及到“权利”这头被圈养起的野兽,原本和谐美满的一对夫妻,安能继续做到花前月下、琴瑟和鸣么......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1章 明日萧条醉尽醒—残花烂熳开何益 。 [中部{一梦}]:第五十一章明日萧条醉尽醒·残花烂熳开何益 。 两排六角玲珑宫灯散射出点点诡异、暗黄的灯火,随着宫娥持柄素手一颤一颤挪移,不断变换着它们浮游般的位置。 雕香沉木一色艳红躺椅,宫装绝姝、眉宇雍容伴魅惑俱存的武后,半倚半躺,美眸心不在焉交错在远方、被冷月氤氲的不见光泽的殿门处,似在等待、又似正悠闲忖度些什么。 终于,殿门如暮春怒放的花朵一般层层打开,夹杂月华如水,温暖的内室灌溉而入一股拔凉入骨的夜风;熏熏攒焰的宫灯心蕊,火光借助风势,飞射出几缕越上来,隔着一层绢绡,噼噼啪啪径自相互打结。 绝色丽人连头都未曾稍动纹厘,这个半躺半倚的姿势似乎很怯意,固而懒得动弹吧!细细长长勾魂魅,媚眼如丝,半眯、愈加妖冶,带一抹足以酥到骨子里、化骨销魂的邪气,银牙轻咬唇汀,便是无可抑制的诱惑、一丝一毫都是最为温存纯粹的欲望:“何事......”淡淡二字,幽幽颤颤,说不尽的妩媚、道不完的威仪。 武后的发问,向来不敢稍息怠惰:“回皇后娘娘千岁,新城长公主求见。”垂眉低首,奴颜谦谦恭敬。 火影与月华一并交辉,武后适才侧了侧目,兰花玉指挪移,略微变了变姿势;火光协同月华的光晕于她芙蓉美靥上面若隐若现,宛同一只浴火的凤凰,神秘天然有如神示:“宣。”不多不少,只一个字,眼角眉梢皆为平静,似乎一早便在等待。 “是。”宫娥忙不迭的曲身行礼,旋即转身,一步一步逐次敛退。 “你们也都下去吧!”伴随新城亭亭步入,躺椅上的武后对向左右林立女婢内侍、皓齿轻动发命;不消多做措辞,只消一个细微的眼神,众人便可会意。 女婢躬身退出,一排一排宫灯便也跟着接连鱼贯而去;消弭同时,早有诸多宫娥自偏侧进身,罗袖小心罩着火引,弯腰点然簇簇低矮萎地、跻身银盏中的殷红烛台。一切完备,方才随着最后一抹垂首作退的殿中之人身影,向主子一做礼,提袂、紧邻着下去了。 宏伟的大殿,殿门与轩窗紧闭,月华清影一纹一厘都投射不得;内外二室仅剩一簇接连一簇的华丽低烛。三四缕料峭的幽风偷偷漫过,风助火势,烛影蹿得老高。 “新城贵主深夜造访,不知意欲如何呢?”纤长藕根凉指抬拢托腮,挥袖示意其落座同时,不急不缓启口讪讪发问而出;不长的语句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戏虞,看得出来,她对新城竟日哭求高宗、是以召回长孙诠的这一事端,早已含带怒意。 凉薄漠视的言语神情,新城好似没有放在心上去;也不落座,只是将身静静亭立。良久,碎步凑紧,美面苍白异常,却也平静异常:“姐姐想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解释?”眉弯微挑,启齿,银牙轻颤瑟瑟。绢美广额昂扬起的一抹心伤,昭然不晦。 看在眼里,武后从容威仪的眉心有了一丝下意识的抽(隔离符号)动,夫妻离散、家破人亡,这,便是自己,对她平素为自己所付出一切心血的加以报答么! “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吧!”强压心底翻涌而起万顷波涛,武后冷下面来,咄咄的气势令亭立殿央处的新城禁不住有了一阵冷冷的颤抖,“我们好不容易达成自己的目的,拆散长孙一脉高竖朝堂的经纬,你又为何错我棋子,央求你的皇兄对长孙诠加以调回!”是发问,更像怒斥与呵责。 淡淡七色彩虹色调织就的霓裳羽衣,颀颈收口处,镶滚一层银白的丝边,借助攒动拔高的一殿烛影,流彩夺光;娇柔的躯体,不知是因为无奈、还是因为哀伤,在这一片橘黄发红的烛影映衬下,前后摇摆不定,足颏绵软酥乏缺力,一种就要站立不得、顷然倒地的错觉,残损枯槁的恍若一道雨后的惊虹,微风一吹,就要散尽似的:“我的丈夫长孙诠,到底是怎么死的?”时过良久,凄美的月牙凝看定格眼前沐浴火海的九天凤凰,茫惑不知凤凰浴火之后,究竟会图腾、蜕变成为一只怎样稀世奇姝的灵兽?牙关冷冷,一字一字,似浸万年寒冰。 “水土不服,感染时疫。”武后漫不经心的抬拢眉目,舒朗玉指,轻描淡写的言出。 “呵、”鼻翼翕动,如丝一缕巧笑;新城痛苦的垂落一双噙泪的凄迷眸子,泪水还是掉下来,七彩裙袂轻扬、美得如同一枝带血的莲花:“姐姐,我们之间说话,何时变得这般浮虚掩盖?姐姐啊,大唐至贵的国母,伟大的、高高在上的皇后,请您不要忘记,您是怎么一步一步登得了如今的高位;更不要忘记,在您身边那样久,这等小儿科的谋权计略,我再清楚不过!” “令月,令月!”不知何时,闲散跻身躺椅的媚娘已经行至了新城近前身侧,橘红色烛火一瞬摇曳,映衬这样两位绝世美丽的高贵身影,幽幽扯得悠长:“相信我,只有相信我!我说什么做什么、从来都不会出格以对,你也一定不会违背、忤逆我!”急语串珠,兔白纤指紧紧攀附新城冰凉刺骨的腕肤,似乎预见了她的孱弱,生怕夜晚的天风将她从自己身边带走一般。一瞬息间,所有苦苦撑起的冷漠屏障彻底破裂,四野空中、飞得支离寂灭。 泪水莹索,新城朦胧的眼,凝看相对媚娘那双洞穿一切的、清冽的眸,一时间,竟也百般惶惑,辨不得是梦是醒;是前来逼问,还是无悔宣誓。 “包括长孙诠,他的结局你不应该知道么?你一早便知道的,从你答应嫁入长孙家的那一刻起你便知道的,没有人能比你更知道!”急切的哽咽致使武后话语有些接连的重复,胭脂阑干早被心伤的泪水彻底湿透,“皇上不可长久依靠......令月,我的令月,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啊!你不可以违背我、不可以离弃我,怎么可以......” 醍醐一袭直探到底的语句,使得本就不堪心之重负的新城瞬间熄灭了所有的心光,只觉双目发黑,直直栽倒在冰冷的地表。 诠儿的结局,诠儿的死......是自己造成的,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呵!媚娘从一开始便没有强迫自己,更把这惨淡结局公然不讳的告知了自己,自己又为什么还会去做、功成之后为何伤心萎靡的无法做到安然身退......当真对他动情动义,这是她当初万万都不会想到的吧! “长孙诠的死,只是必然。为了我的后顾无忧,更为了不会成为你日后情感的重负、心灵的牵绊!”再开言时,武后语气已经恢复了以往的肃穆,曲身,亲扶新城起来,卷睫长长垂落,神情体态温存慈祥:“令月,不要恨我,我无法承受连你都要恨我......” 火光溶金,轻曳白银烛盏。整个大殿被笼罩在一片雾影阑珊里,四野景致辨得不清真实和虚构。 “姐姐,我不会恨......”突兀发出的言语,打断媚娘真心挚意的恳诚感慨,柔柔纤额停靠入了武后华服着身的怀,好似幼女倚靠着母亲:“我说过,无论结局怎样,也许会伤心到底、连回首的勇气都没有,但我决不后悔,更不会恨您......我舍不得恨您,您又何尝不是令月于这世上唯一挚爱的亲人!”妙目动了一下,再启口,话锋微转,“可我还是想说,姐姐,莫要被那权利的欲望而陶醉的冲昏一颗世上人间最为睿智的头脑,权利很好,可一旦它成为一种生活的习惯,就如同人之三餐那样......您便会最终丧失对它的内涵判断,彻底沦陷成为它的奴隶!出于对您的保护、亦是对我自己的保护,我不想让它成为您生活的习惯......”言此,含泪的双眼微微瞥了一眼烛光充满的四野,如花美唇勾淡淡的笑,徐缓,“毕竟这是一座多么美丽的明堂,它时刻不停歇的从此四面八方、动员一切源泉的险恶,来锤炼着每一个人的智慧。” 遥望新城一步一步廛然离去的影像,武后闭目,自美丽高摄心魄的狭长凤眼中,缓缓流泻出两道明澈、清冽的泪波。 令月,你是一个多么天真的女子!你聪颖洞察、政治手段强烈,却不同于其他野心勃勃的窥视者;你不想要以此来标榜自己的威仪、甚至权势争斗中最起码的自卫,你所追求的境界、只是那纯粹完满的亲情!以此,来抗衡权利争斗滋生缔结的全部的欲望。你同全天下所有欲望饱满的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最后的最后,到底要以怎样一种方式,来结束你的智慧...... 。 “你对不起我,所以你怕我!” “你对不起我,所以你怕我!” ...... “所以你怕我!” 梦靥里,这个声音总是环绕在耳畔,经久不见消散。那一张美丽如花的面,就这样清晰万分的展现在自己眼前,神情夹杂昭然不晦的可怖愤恨,被阴霾映扯、变得狰狞。 “不,你不会背叛我、不会恨我不会离我而去,不会,不!”媚娘撕心裂肺的呼喊,却起不到纹丝毫厘的作用。任凭她怎样用力揪紧眉弯,再曲身蹲落下来,这样一个声音就是污魂怨魄一般缠绕在眼前、在身边,经久不消散。 “令月,你说过不恨我、不后悔,你说过的,你自己说过的!”眉目因为皱得极紧,固显扭曲变形;痛苦的滋味抽离着身心。 顷然一瞬,好似管弦嘶鸣,高阔的语声使得媚娘即使十指紧紧捂实耳畔,也不能够阻止它的直直渗透。 “成也令月———败也令月———” 仅此八字,一词三顿,吐露的极其悠远绵长,尽染无穷沧桑。 ...... “令月!”嘶喊之中,武后豁睁凤目,分明自己安安稳稳跻身宫宇软帐里;方才所见种种,原是一个噩梦。 “成也令月、败也令月......”稍作定神,媚娘不自主的启口喃喃,“莫不是,成、败,皆系令月......”于此处,不禁打了一个无征兆的寒颤。 又过许久,历经一番纤心颖慧辗转作想,冠绝世事的女子,消去豆蔻的天然唇畔微微张合,却未曾出得声息,只是心下暗夺:“李洞宾,应该还没有真正起身,行往华山去吧!” 。 山青水明、苔绿花红,华山之畔、旷野一隅,美丽脱俗的好似世外桃园。 “你见到他了?”道服加身、白发整齐的绾结成髻,浓长的胡须垂落在前胸,山风浩浩、老道长笑得慈祥。 “嗯!”正值待年的少女回之一笑,美丽如花的靥,巧笑自然流露出的是一种本该存有的勃勃灵韵,“道长之言果真受用,全身心投入的去想念一个人,那个人,当真可以出现在梦里吧!”言此,妙目望一望广袤的碧宇,便有无尽哀愁;向着南面儿,想要望望那纸秽金迷的繁盛大唐。 “后来呢?”道长垂了娥眉,笔直身子屹立在少女昂扬生机的纤身旁,仙风道骨的气质、鹤发童颜的精神。 “后来,我为他起舞......”纤长若柳的眉、也并低垂,灵眶荡涤一昆仑清波如水,“只可惜道长您的提点,世间万物皆有属于自己的‘道’,自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了我本该是已死之人;只是道长偶遇,慈悲心肠将我救下......固此,我不能回还,不能因为我的意外出现,打破命运之中安排我死去之后本该发生的事物因果。”这一席话,没有了适才刚刚睡醒时的明澈天真,夹带微苦、却也超脱。 固结贯穿的天风瑟瑟中,老道长深意徐徐摇了两三下头:“现在是不是后悔,当日不该选择‘死’了?唯一的亲人啊,怎能万般皆放呢!” 只这一句,惹红了少女氤氲泪滴的眼眶;长发飘飘,缓缓点头。 “只是时间而已,静心等待吧!待得一切澄明时,自是你得以回还的时候。”不急不缓,道长面沉秋水;言吐之间,荡涤着一种洞穿万物的大智慧,“只是,我那情障高竖,始终不肯回还的徒儿......又要等到何时,又有谁来渡他......”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2章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 [中部{一梦}]:第五十二章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 几许哀黄的阳光,斑斑驳驳,筛落入这座残破死寂的冷酷囚房;已是初秋时节,昆黄华叶衰,三四一点、随风零落,犹似女子委坠于地的迤迤长裙。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把我骗到这里来?”紧紧揪抓皑皑锈迹零落的腐蚀铁栏,身不染尘的白衣公子焦声高喊;净白倜傥的面上浸点忿忿极端,“我要见武后,我要见武后!”白袍袖角合着揪栏基调,有节奏的左右、上下摇摆翻飞;连连的抱喊诉怨,致使原本温文如玉的嗓音变得嘶哑不堪。 只可惜,一任他竭尽周身所有精力幻化成的极端冤念怨喊,残酷的总是现实;这座民间荒野设立的秘密囚房,好似一座被世上性灵遗忘、泯灭的角隅空间,就是不闻丝缕烟火人声。 但那一排一排身着百姓便服,轮番林立、换岗的肃穆兵丁,虽不出声息,可严守死看的气势早便昭著;一切一切,使得洞宾所处境况蜕变的愈为苍白无力、残酷不堪。 寥落林花草前损,不见盛世合香泪一柱;空留西楼朱颜旧,命予牵机酒。天纵风流枉为主,奈何错生乱配帝王府!一切一切,缘不知道,只这“情”之一字,竟然使得自己席卷入了一场原本与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关乎权势、猜忌、欲望的争斗! 又见清秋,寂寥孤凄,漠漠清寒;西风无力,落叶昆黄成阵。 声嘶力竭一阵叫喊焦唤,洞宾终于无可奈何的重新安静下来;白衣流转,身子一股无力,斜转过去,靠在了颓颓的锈铁栏杆。 半盏秋光轻摇弋,空樽对影几思忆。隔过一层有些残破的窗纸之间间隙,往远处错落眺望,临空怅远,银河浅、天无畔;坚砖厚瓦围拢起的庭院幽径里,清秋冷韵使得目之所及处的景致,蒙上一层淡淡的烟霭,带着独有的迷离,蒸腾入梦境几重重。缠绵的往事被寒风浸染,温婉成一片恍惚的水色。 每逢孤寂之时,便会想到身在长安的她——新城公主,美丽的月牙、多姿的奇葩。洞宾啊洞宾,你枉为了风流!从想不到,有朝一日,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牵绊自己的一切吧! 因为念她、忆她、爱她......他当日虽然离开,却也并未回到华山专注修道。就那样漫无目的的于大千世界间游走、徒步而行,携一缕清风、捧一片落红,抚箫而唱;尘埃己尽、硝烟无影,直至去得那温婉新奇、六朝金粉的烟雨朦胧江南。 那里小桥流水、素墙黛瓦,黑得彻底、白得坦然。 广袖长梳、斜织清愁,本想就在那里作长久的停靠,暗埋几缕情殇,点点都是清清冷冷的心绪。半盏秋光,轻摇弋,遥想昔日,是谁曾说“江南的烟雨,彻底洗刷掉了我骨子里的狂傲......”江南这个地方,当真会是一个静默治疗情爱伤痛的好地方。 却到底自幼便上华山、离俗世,采菊东篱、悠然不羁过得惯了,便免不得单纯自负。涉世未深、万未曾想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红尘俗世、万丈软红无常,醒里、梦里、醉里的相思,月时圆、梦难全!当地官员钦点他入府址,便是另外几人翘首相候,言说武后有请、固百里条条相追而来,亲请李公子回都。 一时惊诧,却不太长久。心中忐忑成阵,怀揣几许多情的柔丝;莫不是长孙一脉零落倒台、新城公主择婿另嫁,固而盘查自己去向踪迹,宴请自己回还长安?是的,一定是的,武后对待公主亦姐亦母,疼惜昭著、掌上明珠,风雨谋略过后,怎会忍心不加倍奉还她一片万顷无瑕的彩虹晴空? 一路深想、一路春心荡漾,恨不能腋下生双翼,愈早时刻回还到长安、那一座因为她的存在而变得愈发美丽的城池......谁知,谁知;才一抵达长安地界,便被告知武后于这里亲见。心头霎时笼罩惶惑,可境况到此,纵有丝丝疑虑,也再由不得自己;只好跟着来此,便被幽囚、禁锢。 一切一切,都显得无比顺势。“武后......武后......”薄唇微启,开一条细缝喃喃。洞宾是聪明人,感情激昂是人之常情,可他向来不会被感情的所向而长久的左右。 斜倚半晌,身子重新直起,正面转过向里,一步一步稳沉往深处走入。长脖略抬,细致入微的打量着目之所及的四野。 这是一座外表看似残破零落,实质内质完好、除却铁栏紧闭的一道细长狭门,连个窗子都再寻觅不到的四方屋舍。雕廊画柱、木床白被,一切用度就好像帝宫幽处那两座关押获罪皇室成员的南北禁苑。 眉头缓缓聚拢,豁然之时,一种强烈的预感袭上了他的心间...... 多少回,泪漫心海,愁万里;多少回,悲雁南归,声声泣!望断天涯无觅处,试问红颜,知否相思意? 作别于她这些日子,总在夜晚开窗,折一缕清柔的月色为笔,写水流云散、写缱绻如海、悄把,幽怀细捻...... 新城啊新城,落寞红尘,流水空荡,一寸牵思千万绪;寄语诗笺,远山重水,化做唏嘘句!一个空守孤月轮换的人儿,在深深浅浅的忧愁里,丈量着山长水阔间的红尘距离;思念不止,情不断......于尘埃铺就的心径,燃心灯千盏,固执的遥遥相望那亭立水之湄、芳草碧云天间的佳人...... 只是令月,我一早便提醒着你,莫将自己的一生交付于旁人一颗心的沉浮;可是,你却从来不曾听得进去! 。 悠长的甬道蜿蜒,道路崎岖,直直通向庭院深僻处。 琉璃碧宇、镂空轩窗,女子仰面错落、微探望着天上的某处。似在望断南飞雁,又似无所事事随心游移;一头乌发恍若腰间的绫罗,于寒风中颤颤飘扬。 “公主殿下,皇后娘娘相邀殿下前往御花园欢宴。”错乱的吴钩被传旨的女官挑起,敛襟行礼,虽不似宫娥女婢那般怯怯畏惧,却也只是适时落落、并不敢过分梳礼。 远飞的雁儿于苍冥里排列着它们的队伍,团结成城,没有一只掉队。大雁,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终身飞翔是宿命,却还能将飞翔演绎出如此这般诸多入骨的深意。神思作想,眸光没有移开、依旧望天,不答话、也不看那女官。 大唐嫡长公主,当然该存有几分脾气的。女官没敢支声,这样想着,只得静静等待。 不多时,那排大雁飞得远了、去了、望不到了,新城细细的凤眼半眯、成一条缝,适才侧目,只蔑扫女官一眼,并不开腔答话,很自然的从容迈步,径自一人向府门外挪移而去。 女官反应过来,亦无从支言开腔,只得慌忙将身跟上、一并行去了。 对于媚娘的相邀,新城其实并没有诸多介怀,也不是看那传旨女官不太入眼;良久消磨,只是不想过多踏入那座阴云缭绕的巍峨帝宫。那个地方,繁杂的让她不舒服。媚娘地位得保、大仇已报,生活已经渐趋步入正轨,那么自己这个伴在左右的保护伞,是不是也该考虑尽量疏远、全身而退了呢? 。 “不是欢宴么?怎么,难道姐姐邀我前来,是为赏花?”一挑眉的距离,带些点点滴滴的戏虞色彩。 石凳圆桌,武后摆手唤退左右宫娥,再斜侧目,对于新城的不敬,并没有放到心上去:“说笑了,落寞秋景、焜黄华叶衰的,更何曾得有赏花之说?”语尽,唇畔冷然笑笑。 聪明如丝,新城瞬息之间便洞察到武后的话中有话,也不搭言,径自将身落座,素指拈了圆桌之上陈年的桂花酒,举琉璃盏,点了几点,于唇。 “嫂嫂这里,有件东西想要送给妹妹......欣赏它,想必比欣赏春花要好得多吧!”朱红含丹般的唇瓣,似乎飘着一抹淡淡的魅惑、蒸然的邪意。正说话时,一色明黄凤袍宽袖已经抬起,玉指探入,拈出一支点缀春桃粉瓣的油纸纤伞一角,紫竹柄屑,当为八十四根龙骨质地、散射点点檀香。 唇边的酒盏顷然坠地,琉璃的内质使得整个器皿囫囵跌得粉碎,一如脆弱的水晶,片片都是晶莹的泪、透明的心......新城怔住。 “这伞叶的主人,就在我手里。”没有停顿,夹带一股冷风,媚娘俯身开言;不加情态,冷酷却胜似天池底部万年不见日头的幽幽寒冰。 四野静谧,静得甚至连一片叶子的颤抖都可以清晰洞察到;这油纸伞,新城怎能不识得......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信物,这些年来,莫非他一直一直都带在身?洞宾,洞宾,这一切,多么荒唐可笑;却原是我,害了你! “姐姐,你不信我?”天昏地旋,不只是为洞宾的安危,为得更是这一份天上人间难以寻觅的亲情,就要、破碎了吧!良久无语,新城豁然大笑,无征兆的笑声,令威严亭立的武后也似有了瞬息间的颤抖,“所以,你扣下洞宾是以牵制于我?还是......”一字一字清晰吐露的语声,被窘迫的气氛扯得悠长;新城缓缓起身,含笑凝看过面前武后那张美丽威严的脸。这张脸,曾经多么熟悉、熟悉胜过对自己生命前景的洞悉......而如今,顷刻便陌生得令她不敢认:“还是已经被皇上钦定主政的你尝到了权利果实的滋味,从而想到消解我这个对你政治手段太过了解的首要敌人了么!”接连串出,几乎不加停顿;新城顷刻便哭了,后半句话,喉头哽咽伴随语气忿忿、一并流泻潺潺。 “是又怎么样!”一改往昔那般既定的温婉柔顺,媚娘紧紧临过新城尾句;语罢,意识到声腔过高,酥胸起伏连连,侧转过身,闭一下美目,有意压低声音、徐徐:“皇上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似喃喃,更似对诉于身旁之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语句,新城入耳廓,却没有了想象中的惊诧;恰相反,止笑缄绪,也将嗓音压下,尚带几分试探、几分挑衅的迎合问去:“呵,难不成皇后娘娘,想到了取而代之?”一句一顿,并不肯定;这样诉出去时,面眸间丝缕枯槁不减,向深忖度、针扎般灼痛。 初秋时节,原来便已经足够冷到骨髓里去了;伴随武后一个华丽的转身,一抹秋风不偏不移,正于这同时弥漫过来,撩起她额前几许凄迷的发丝:“一个伟大帝国最大的悲哀,莫过于被一个于世俗眼光滋生缔结中,堪称完美的好人统治!”只此一句,语速不快、不高,但有力,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神秘威严,“就如同一个人,一生下来便给他灌溉一种毒素,虽然不会致命、甚至毫无察觉,但最终会不知不觉地遍体鳞伤、再没有挽救的可能!难道我们便要这样下去,亲眼目睹那些不可挽回的一败涂地,眼睁睁看着大唐朝局沦陷为和事佬的会堂,从而丧失掉对这世界所有的信心和感情么!” “这也是你所谓的复仇大业中的一部分?”秋韵冷然,新城笑得凄苦,“如果您伟大的复仇一定要经历这样一个步骤,我是否一开始、在帮着你解决李君羡的时候,就应该把眼睛挖出来......”语气渐趋低沉,这样的场景,二人不约而同遥想起了当年,袁天罡所示警的那个天象诅咒。 “为了他,也为了我.......还为了大唐!”久而久之的对答,无法开口的阴霾已经升华成为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无缝理由,“帮他实现毕生所不能够达成的唯一愿望,是我的责任......毕竟为了这样一个愿望,流了太多的血,牺牲掉了太多、太多的人......”凤眸微微闭合,一滴清泪合着秋风凄凄然滑落,璀璨更胜天界遥远的流星。 “时至今日,我才不得不残酷的相信,洞宾是对的......”新城还是笑,明澈的泪波滴落在干涩的口唇,微苦、涩咸:“呵......”这笑靥,化作冷凝,“帮他实现毕生所不能够达成的梦想......根本就是在为你自己潜移默化间膨胀出来的权利、野心,找到一个自欺欺人的借口!” “我们已经分不清你我!为了他、也是为了我;为了我也是为了他!”声嘶力竭的争辩,媚娘泪波四散,不知究竟是要说服新城、亦或灵魂里面那个高深莫测的连自己都读不懂的自己? “如果没有三哥,你也会这样做!” “是,也许我确实在自欺欺人......可如果没有他我也断不会是如今这样的近况,又谈何怎样去做!” 一口气的言出,新城被定格在当地里;口唇微张,再也措辞不得。 早已泪水飞扬的女子急急凑过近前,额首一顾,纤指攀附玉腕,语气温良恳挚,“新城,你明白的,你明白我的.....”眉目蹙颦,寸寸无力苍白,钢铁般坚毅威仪的武后,一瞬息间,孱弱的好似一枝寒风中枯槁依依的白牡丹。 冷风萎靡,新城扬了眉目,明眸灼泪,还是笑着,笑靥变得苦涩:“我明白,我明白你,我会让你安心,永远的安心......”萎顿的唇,泛漾起难以消泯的痛,一颗心碎了,又该如何弥补呢......“但我也不会再帮着你、奉劝你,路怎么走在你,这锦绣河山、毕竟属于我们李家......”无骨一般的指,错落开媚娘指尖,一个转身,再忍不住回头,眸子依旧含泪,语声,却是平静的:“从此以后,若非难以推辞的重要典仪,我不会再踏进这座让我伤透了心的唐宫半步......也不会,再来见你......” 恒古的风,细细卷起一些沙粒,扑打在媚娘亦是心碎的面,也不觉得痛了。因为心碎了,心没有了,何曾还会有痛楚的感觉...... 昔时,十六岁的自己,娇憨的婴孩、任谁抱着都只哭闹不停;直到自己把她抱在怀里,只一瞬,她便再不哭不闹,对着自己勾唇、无邪一笑...... 往事如烟,点点滴滴,都还那么清晰的流转在脑海间;回首相看,一一捡拾而起,媚娘突忽而笑、久违的单纯明媚;伴随一抹不及消散的泪渍,美得凄迷、纯真。 。 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正当青春的明媚时节,新城公主没有理由就此寡居。很自然的,令觅夫婿之事,被提上了议程。 太宗皇帝九女东阳公主,家宴之时随口推荐了一人,名韦正矩。 韦正矩出身士家大族,相配新城公主当还说得过去。心高气大、志向高远的韦正矩,无意间得闻公主择婿,脑中灵光闪现,认为不失一个平步青云的绝好机遇,固而走了东阳公主的门路,希望自己得以雀屏中选。 出乎意料,新城竟然答应的如此爽快。心如死灰的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尽快远离永徽政权争执漩涡的核心,与以往生活划清界限,甚至,彻底遗忘。 就这样,又是一色大红,镶金滚银花轿,说不尽的雍荣、道不完的华贵。 新城公主与草率倔强的决定间,开始了她生命里第二次的婚姻生活;可曾想过,当那火红花轿抬入韦府、过去与现在的交错瞬息,便已经入得了一个极近荒唐的巨大坟冢......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3章 七载时空惊瞬目—一朝沧海变琼楼 。 [下部{终殇}]:第五十三章七载时空惊瞬目·一朝沧海变琼楼 。 熏醉的夏风一叠一叠灌溉进入广袖疏袍,为周身上下赋予一种暖暖的韵致;甬廊旁,馥红浸染,不时有穿花蝶儿追逐一缕若有还无的雾影阑珊,一跃,将身轻盈点入远方迷离的花海。温柔的艳阳高照这大地,韶华白首、一晃,已过七年......又是一个百般红紫斗芳菲的盛夏,暖暖洋洋、真好。 一重一重大殿积压,气氛便凸显的严肃异常、威严无可侵犯。弘一袭金色长袍,绢秀如温玉的眉心略有纠结,强压住内心某种奔放强烈的情绪,一步一步,稳健穿过一处处转角回廊,熟视无睹两侧林立宫娥、内侍们怯怯关注的目光,急急行进、但不慌乱。 太子的情绪,昭然若揭着将会有某种异常尴尬的事情发生,这样的氛围、迥异的可怖。没有人敢出得纹丝声息,甚至连院落里,盘腿蜷缩地表、演奏丝竹的音乐班子都停顿了下来。望似和谐华美的唐宫大殿,变得一派死寂。 几片柔风温存夹带离枝的萎靡花瓣、还在空中自由张弛,弘已经稳落行至了父母近前、再萎地跪落:“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朗言坚语,流露一股难以言说的极端压抑,那久蓄心底的事端,就欲爆破入喉,一分一秒都再等不及。花瓣幽幽错落在弘平阔的肩膀上,弘清弱的身子微有一丝颤抖,无比完满、完满的好似不应存留于世的天使精灵。 正闭目养神的高宗、闻得了语声,懒懒睁开双目,同一旁陪架的武后交错了下眼神,不约而同的噙了笑意。 这个孩子的性子,他们都再了解不过;弘是那样善良纯洁,他的眼中容得不下世上人间一点一滴的晦暗、阴恶。此番前来,急不可耐的神情、激动颤颤的语声,想必又是为了某件,在世人常情眼中再普通不过的微小之恶吧! “弘儿,起来吧!”软语温存,媚娘笑得慈祥:“你身子一直都不大好,现在气候渐暖,母亲吩咐人于你送去的玫瑰露,觉得可还受用?”乌发麝月,凤眸微微低垂,浅笑自然流露出一股别样的风情;明黄翔彩凤的长裙华盖,散不走岁月悠悠错落着的绝代风华、还承载点点养尊处优滋生出的雍容奢靡。 蝴蝶抖动双翼,珍珠浅蓝斑点在阳光辉映下、烁烁生辉,便有莹蓝的光环袅绕在弘儿周身:“多谢母后记挂,儿臣身体尚可,玫瑰露清凉怡神、很受用。”少年起身,前额低垂几分,苍白的面庞精致脆弱的恍若稀世的白玉,越显薄唇红鲜夺目一如宝石。这样一种造化的神奇,浑然天成出如此一位美好的让人心碎的天使,一眼过去、便是情不自禁的无尽疼惜......时常有着这样一种错觉,太完美的事务,是不可在世上做长久的逗留的,终有一天,这精灵般的少年会突然离开、逝得绝尘。 武后雍容华贵的美面,眼角眉梢略有颤动;每每得面这个儿子,心儿都会揪紧。遥想起他的善良至纯、他的孱弱多病的身子,总也无尽后怕,无奈、又心疼。 “瞧你,别再让他有话憋在喉咙、不得吐露的那一份难受了!”沉默的空档,高宗侧目对着媚娘凑趣一笑,又转过来,缓缓向前探了探因为久坐、变得僵硬的身子,厚唇开合、徐朗,“弘儿,来朝见父皇母后,有什么事,就快说来吧!” 盛夏的晨曦,空中便已干净的没有一丝轻云。它是美的,是有别于艳阳春的另外一种截然相悖的美。若说春的美,在于百卉争妍;那么盛夏的美,便美在万类竞绿。柳枝已经长得不再依依轻柔,协同地表草叶一并油亮油亮,枝繁叶茂、顺着甬廊蜿蜒向远方,饱和出一片片碧玉妆成的浓荫。 “并没有什么事,只是儿臣莫名间的那阵挥之不去、烙印在骨血里的心似刀绞!”金袖抬拢起,下意识的紧紧捂向胸口;少年一直不曾放松的纠结眉弯,愈发冷得像铁。 “弘儿,你不要急,你慢点儿说......”颤颤的神情,惹得一向威仪端庄的武后,眼角眉梢倏忽存了慌乱;曼身急碎挪移过来,搀扶住弘因为过分激昂而显得抽搐抖动的孱身。这样些年,她还从未见过弘儿如今天这般情绪高涨的难以抑制过。凤袖对金袍,母子俩站在一起,血脉相连、双手相牵,比雨后飞架天幕的虹,还要凝结大义。 就要至晌午,远方的暮霭飘飘荡荡散落斑斑薄薄的水汽、泛扬起灰蓝色的暗光,凄凄切切耀辉在温热的地表,把那仅剩的几撇白霜、也埋进了永恒的寂灭里。 分明朝气勃勃的炎热夏季,一切收到眼眶、入得心间,怎会一番如此萎靡的人世薄凉规律!母亲搀扶之下,少年定定,旋即,接声续诉:“我曾想过试图说服自己,如同这世上任何一户的仁孝孩子那样逆来顺受着自己父母的意思,无论对错、不加纹毫忤逆措辞;可是我做不到......我身为当朝太子的责任不允许我看着自己父母的过错却熟视无睹、我作为一个凡人的厚重良心,以及天然血统缔结亲情伴随过的不忍、愧疚,致使我不能够!一切的一切恍若一块儿巨大的铁板,将我的神思、我的心境积压紧扣,一层一层委坠向无底的深渊,无从自救!” 浩浩汤汤,颇赋诗意哲学的回话,令颖悟绝人的武后心间变得不再清明;扬睫,凝看一眼茫然无措的儿子,美面不置可否,敏捷善行的纤心,却早已陷入一番不易察觉的思考涟漪。 伴随最后一丝雾霭飘散入无痕,弘略侧首,紧捂心口处的素腕昂扬着抬起,一指华美琉璃铺设玲珑的唐宫屋瓦,筛筛隔过,渐向远方:“就在那样的方位,心灵的枷锁幽囚着一位大唐最为盛贵的美丽公主......未及而立的妙龄,却已半头青丝簌簌发白,蓬勃的生命一如初秋残花般一如既往的提早衰竭惨淡!” 顷然一瞬,武后顿时恍悟。 美目含水,墨瞳柔低垂下,芙蓉美面因着心绪愠色流转,神情却是平和的;转身不缓不慢、离了立身的弘,重新行过高宗身边坐定,蜜色浓浓于唇际、勾勒出几丝温婉,玉齿如贝,启:“怎么,新城公主这几年过得不尽如意?”柔然、温兮,辨得不出方才面上,一闪而过的恼怒愠色。 高抬的袖角凭空收回、一转,幽玉澄明的眸子抬拢凝聚,正对上母后一双包藏万物的、深意的眼;双手流转前胸,抱拳作揖:“姑姑的境遇,致使她早已丧失掉了作为嫡长公主、哪怕公主所应享受的一切礼遇!她婚后的生活,甚至连一个平头百姓都还不及!母后对驸马的过分打击、压制,致使驸马残忍无道的运用一颗最粗糙低贱的心灵,编造、冶炼出至烈的愤怒皆数无德的报复在身边女人的身上......公主她不仅要忍受男人粗略愚蠢的侮辱和漫骂,更要忍受自己骄傲崇贵的帝王血统所无从设想的遭人轻卑与怜悯!母亲,七年了,已经整整七年了!您心下纵与新城贵主再多的气焰磨合也该消泯了吧!您与姑姑的感情亦姐亦母,难道您忍心继续面见着掌上明珠无辜受虐的心灵而无动于衷!” 一阵风起,满园花香扑闯入鼻腔;武后淡漠娴合的靥动了一下,依旧缄默、不语。 “母后!”弘没有停止,慷慨陈词到极致时的他,甚至没有顾及瞭望一眼母亲是否已经怒气昭著的脸,倏忽瞬息,身体再度萎跪:“求您下诏废了姑姑她不幸的婚姻,我以我的生命、李唐皇族最尊贵的血统起誓,新城贵主绝不会怨恨母后曾经对她做出的伤害前嫌,长孙诠的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母......” “大胆!不许在这里竟说些没有规章的疯话!”沉默经久的高宗突兀开言,适时的打断了气息逼脑、不计后果一通说辞的弘。 亘古的清风荡漾在唐宫庭院四野,天幕之上,不知何时、从何地飘忽而来几片没有精神的云彩,风沙一掠、漂移过去、再四散,映扯向恒久的远方。 “陛下,是我的不对了。”半晌沉默,武后娴静盛贵的面眸缓缓抬拢,却不看向李治,只径自盯望眼前委身长跪的弘:“是我对他太过迁就娇纵,致使他疏忽了典制规矩......太子”略有停顿,薄唇启口,稳唤,“到拂香殿祠堂里跪着去吧!等想明白了,再来找我说说。”眉目一垂,话语不加情态;除却不容置疑的命令基调,再不含有其余。 弘微昂首,正看母亲内慧的眸子,须臾,还礼退下,走得执着。 。 满园风起,吹乱盛花红紫影。 羌笛箜篌、一曲歌飞楼头,飘飘荡荡、绕梁三尺;只到底凡尘俗物、无可入得了那广漠高深的飘渺云端。 “曲乐虽好,毕竟不是上乘!”青色的袍底,沿边镶滚一抹细细长长金灿流苏;长发如墨,一层一层堆挽起来,又取得零散缕缕垂披在开阔的肩。亭身款款立于花阴深处,少年阳光矫健、俊得逼人。 薄纱素裙,粉、紫、鹅黄打底,内饰金蝉羽翼落英黄抹胸、外披透明乳白短华盖;风儿拂起,灿灿然若仙的灵韵袖角滑落几许,不偏不移露出左肩丹红朱砂胎记:“听这西域新进来的乐班,却是不过如此、浪得虚名罢了!他们的曲乐,还不及我一成......”皓齿边开,狭长纤细的凤眼含带几许轻蔑,懒懒雍雍的扬了一下;此番神情,相辅相成着华服裹盖处、遗漏的那一点朱砂胎记,道不尽的凄婉迷离、隐隐有一点一滴邪魅蒸然,美得勾魂化骨、细致入扣。 “那是自然。”半含凑趣,贤迈步走过宣城身边,停住,也不看她,望似无心的随口言出:“跟我们的歌仙比曲乐,就如同在鲁班门前班门弄斧嘛!”语尽时,禁不住笑起来。 绯色流转,女子娇憨低头;俄顷,玉指抚弄一下耳畔流苏,再想起贤儿话语之时,也抑制不住咯咯娇笑。 这柔媚的笑颜,饶是满园牡丹也演绎不出的天成美态,跌宕在面、荡漾,灵动光鲜、无可方物:“怎么了?”贤随口问回,茫茫然不知小怜是在笑些什么? 似新蕾绽花的少女努力平定下笑意,勾唇、举止轻盈,一丝一缕都是纯粹的绝丽绰约:“鲁班门前班门弄斧,自己说了病句都不识得......”边徐徐答话,又是抑制不住一阵巧笑连声。 “我......”贤喉结一噎,意识到自己语态的错误,凑趣小怜不成、反被小怜凑趣,一时半会儿尴尬在当地里。 懵懵无措的举止、惹得咫尺间的娆丽少女芳心萌发讪动,心下有趣,凝脂玉腕轻抬,罗袖携一股温风,轻柔错落向着贤儿臂弯,一低头的温存、淘巧信目,柔声绕齿、缓:“好了,不是说要去祠堂探看弘哥哥吗?怎么还不走,莫不是要滞在这里扮木鱼?” 巧言提醒,贤适才醒转:“那还不快走!”风风火火执起小怜盈袖,疾跑几步,忽又滞住,想到些什么,侧目一瞥宣城,“才逗乐我,便又把我比‘木鱼’?”朗声玩笑,些许童心未泯。 “贤哥哥,我错了还不成?”少女边吐言语,好似幽幽清泉一般的韵致流转于眼角眉梢之间、再到全身。趁贤一个不备,小怜莞尔微笑,只这一笑,满园牡丹便皆数没了颜色,灵窍的身子撇下当地的贤,疾跑至前,还不忘转过头来,对着贤儿无邪的额首。 贤一见状,急忙将身追过,一路追追捉捉,就要行到祠堂殿门前面。 提裙袂,凤目流转四野;足颏挪移,宣城刚欲进身,却被身后静默半晌的贤一把拽住、拉回。 “嗯?”夏意熏熏,略带侧目不解。 贤也权且不答话,抬袖微向祠堂殿门点了几点:“方才,没看到义阳皇姐进去了吗?” “义阳姐姐......”淡粉豆蔻略施于唇,少女凝眸微想,不消俄顷,点了点头:“嗯,好像是看到了姐姐......” “义阳已经去了,我们若再进去,她劝我劝、不着边的三眼四语,岂不添乱?”贤皱眉,边思量间,言辞吐露而出。 裙袂飞舞,发丝流苏微微扑拂姝面:“嗯......”明丽蹿彩,小怜微笑点头。贤哥哥的话语,在她心间,一向不必质疑。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4章 病魂常似秋千索—雨送黄昏花易落 。 [下部{终殇}]:第五十四章病魂常似秋千索·雨送黄昏花易落 。 方方正正的祠堂,就临在绘满敦煌壁画的拂香殿偏侧。四角铸有鎏金悬珍珠佛塔,正前供奉一尊悲悯万物的金身普渡大佛。地表,铺一方绣垫,弘委身而跪,神情体态坚定异常。 厚重的殿门被缓缓推开,幽幽颤颤,一道新鲜的阳光斜筛入阴霾的大殿。虽有佛祖供奉,到底是人间的地方,经久不见俗世烟火气息,或多或少存有几分飘忽不定的戾气。 “母亲!”弘掉首,水杏烁光的眸亮了一下,须臾,黯淡下去、再亮起:“义阳,原来是你。” “是我,不是皇后娘娘,你......很失望么?”妍儿着一身浅绿菡萏点镶裙,面见弘的呼唤,身子略定下,玉指捉襟,眼睑嗫嚅着垂落,含带些许失落和尴尬,亭亭玉立、恰同一枝雨后的清荷。 佛玺香炉间,供奉的檀香已经烧了经久、变得极矮了;人声一飘,点点粉末状的香灰被震落下来,飞飞扬扬、散落一地,恍若委坠云端的精灵。 “没有,怎么会。”弘温和的对着义阳笑笑,便又转脸,整整身子、重新静心跪好。 逶逶长裙褶袂委托到地上,义阳忙提起来,一步一步挪行过弘儿这边,微俯身,抿了下唇,徐缓:“你比不得我们,皇后娘娘是你的亲生母亲......事情,我都听说了,她要你反思、只是不满你的不留余地冲撞,只要你前去找她,跟她认个错,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的。”姣好的眉目寸寸颦蹙,语声谦和恳挚,缓似三月酥暖入骨的春风。 又有几簇香灰筛筛散落,弘没有支声,依旧直身而跪,眉宇之间神情不见兜转。 义阳一番关切不奏效,讨了无趣,直起身子,微抿一下花唇,无可奈何的垂首顾他。 正这时,许是香灰委坠、污浊到了周围的空气,弘不可避免的引发一阵咳嗽细喘。 殿门开得不算太大,义阳便未曾前去理会它,只忙不迭的重新俯身,酥指轻轻拍击弘的后背:“你身体一直都不好,我真的怕你久跪伤及到元气呀!”边说话时,已然搀扶而上弘儿臂弯,欲将他扶起来。 “妍儿,你先回去......我是不会起来的!”却被弘轻轻但不容置疑的急切甩开,“母亲的心不是铁铸的,我要以我的长跪来唤起母亲心底那份对姑姑的慈爱!” 盈盈罗袖因着力道,于平空里滑出一条圆润的弧度;无征兆的甩托,使得义阳打了一个踉跄。 弘闻得声响,侧目,薄唇翕动了一下,小声道歉、目光便不做停留,执着的收回在正前方。 面见着弘虔诚倔强的神情心性,义阳只觉一阵心酸;或许自己的紧紧相劝,反倒会惹出弘的愈加心生烦闷吧!这是弘的信仰,对世上人间一切事物皆可以不灭的爱心、执着的追求感化的善良信仰。他总想着把人间变成天堂、地狱飞升九霄,这个信仰太固结,固结到可以忽略不计了所谓天堂、地狱需要相辅,才能相成的道理。可对于一个原本就没有界限的朝圣者,更何曾有着迷途之说?义阳真的看不懂了,她想,或许一早便不需要懂吧!人活在世,活得真实一切,便已经置身信仰的巅峰顶端了! 静看良久,妍儿情不自禁的叹出一口幽气,望着弘坚定至善的单纯背影,微微一笑,很苦;泪水不知何故的漫溯向眶子里,义阳转身,不忍弘儿面见自己无从道出的悲伤,盈袖遮面,紧走几步出去。 厚重的殿门重新关好,一切归于平静;整个大殿便又剩下弘一人、以及那高坐莲台的大佛。 寂静轮回的寞里,数千个弹指的哀怨,闭目、洒落一种随意的惊艳;凡心渐次凋零,坐成一尊不动的佛,低眉信手、静观这百味世间。 香台,一缕柔丝合着静落的香灰,一并袅绕着飘零而下,晃晃荡荡、扬得极慢。 弘定睛去看,那是几许凋零的白发,定是义阳留下的......金钗红粉的美妙年华,奈何纤肩背负着的重重重负,以至于愁断白头! 坚定的柔心忽带一阵瑟瑟的抖,既而便是微疼;方才她出去的时候,面上应该带着落寞吧!她在为自己操心,她哭了?一定,一定是的,不然为何不曾与自己道一声别...... 这样执着的做法,是否无形之中伤到了她?她所背负着的、不能释怀着的已经太多,为了自己,还要平添她眉心处的一抹哀愁么! 情思如梦,弘一直作想下去,思绪如涓涓清流水;不知不觉,早已从对姑母境遇、母亲神情的思虑,变幻到了对于义阳的体察中去。 。 过了晌午,黄昏到夜幕这一段时间,天色便热得极紧了。 帘幕低垂的勤政殿内室里,高宗双手托头,掩抑不住眉心深处那股颤颤的纠葛;万千心绪幻化一缕乱麻,洋洋洒洒、四散于脑中,飞扬出一派迷茫惶惑与优柔仁弱。 白净的宦官毕恭毕敬委身跪落在地,身子匍匐下去,嘴唇抿得极紧,不敢支声、甚至不敢稍加粗重的呼吸。 “你所说的,皆为实话么?”经久静默,高坐金銮的李治终于微微启了厚唇,一丝极细微的语气飘渺而出,额头却不曾抬起正视;脑海深处纷乱万千的神思乱麻、愈加乱得一发不可收拾。 借一缕香炉袅袅消金兽,白净的宦官嗫嚅支声:“启禀万岁,奴才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言此,禁不住一阵停顿,微小的身段颤颤悠悠发了几许抖;到底是武后,每每想起都会不由自主感到一股凛然不可侵犯之气,更何况如今还要开口状告她呢!俄顷,终归迫于皇上的九龙真气,提了提胆子,还是支吾着吐露完备了:“皇后娘娘确实协同一位女法师整日都在一起,做法大行‘压胜’之术,奴才......亲眼所见。” 话音起落,语腔是宦官特有的阴柔伦常,却恍似有万千银针直抵向王者柔软的心房,紧紧扎落下去,血迸溅出来、入骨,不留情面。 “难怪朕竟日总是头疼,病情一日胜似一日的加重......”治喃喃,贵气的面上,带着被久治不愈的疾病折磨已久而滋生出的苍白,也刷了很厚的心痛、以及无奈:“你下去吧!朕要一个人静静......”九龙朱涛,一色明黄至尊袍角昂扬起一个弧度,喝退了匍匐身下的宦官。 宦官不敢多言,急忙起身,恭敬做礼之后干练的退下去。 窗外,黄昏前的最后一丝斜阳筛落斑斑、映照进这座好似被诅咒般的阴霾的大殿;暖风呼啸,诉说着寒秋严冬即将到来的不变轮回。 “媚娘,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你......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唇畔缄默,心底油生的痴语喃喃;一颗心儿兀痛,撕心裂肺、王者闭目,滚烫的泪波氤氲了玉琢的眼角。 不知何时开始,对于武后的防范,潜移默化间,竖立在了高宗心海幽僻处;夫妻之间,原本和谐美满的恩爱生活,怎会崩裂如此一道细致入微的瑕疵? 权利像鸦片,一旦沾染,便会使人变疯变狂、不顾一切,再也戒不掉了! 这七多年的悠悠岁月里,随着高宗身体病情一日胜一日的加重,甚至连无法上朝的时间都在日益增多。如此一来,武后担负皇后之名、实际执政的时间便也越来越多、逐次缓缓延长。久而久之,皇后对于外庭里,有了自己得以公开的昭然势力;若想要其再度退回内廷,委实不太可能了。 权利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享受,同样,高宗历经重重艰苦,还杀死了曾经深深宠爱过的萧淑妃、甚至不惜对自己亲舅舅开刀,才将这绝对的权利一举夺回。却未曾想,自己得以真正执掌大权没过几年,身子骨便不支;致使这种绝对的权利流落到了妻子手里。男儿天生征服心性、拼搏旨义,怎会令他心甘情愿、怎会令他不对原本待行军权,却显露出喧兵夺主姿态的武后加以防范!一山难容二虎,即便是夫妻...... 。 入夜了,阑珊的灯火蒸腾、流转在繁华如斯的长安城郭外,最美的地方在于深夜走过长安街、也在于长安月下的纸秽金迷。恒来便是如此,似乎盛世长安,没有夜晚。什么时候起,这般模糊了夜晚连同白昼的异议? 相比宫外,冷月清辉浸染的大明宫,便多少显得有些凄清寥落了。 微微开窗,一任幽风清凉梳理思绪;绝美的女子亭身立在窗前,仰头望月,“月牙,月牙......”细语低喃,狭长的凤目便氤氲出灼痛的泪波来。 岁月风尘带不走她细致入骨的美貌,只会更改其层次渐入的韵致;淡妆点点、凤目宽颐之间凝聚着一半倨傲、一半妩媚的神情,而紫衣里丰腴成熟的胴(隔离符号)体,分明较之最初青涩时的年少、更加欲望分明。 “既然舍不得,当初为何不留住;如今,又为何不低首。”灰衣素服、白布裹头的女尼未施脂粉,可那份气定神闲、以及眉宇之间无心流露出来的高贵,使得世人不得不惊异于她恰似莲花出水的美丽、竟然囊在晨钟暮鼓的尼庵里大放异彩。没有人知道,经年之前,隋朝败灭那一场战火纷乱,这血统盛贵的娇女,她正是以这种如出一辙的美丽和沉静,震惊并俘虏了太宗皇帝的心,此后一生钟爱、不羁落拓的目光不再流连于半醒半眠的浮生。 “留住?”媚娘转身,很慢很慢的自嘲,噙一抹笑:“她自己要走的,留不住了呵!”俄顷,略一停顿,“低首......”嗫嚅讪讪,垂眸、涩苦,却连自嘲都再发得不出。 七年,整整七年,若自己与新城任何一方肯站出来先行低首,一切一切,也不会似如今这般的双双忍受自己带给自己的禁锢、与折磨而彻骨熬煎、无从自拔!偏偏她们的性子,却这般相像......一样的心高气傲、一样的聪颖敏捷、一样的执着、一样的,倔强如斯...... 慕曦没有言语,只淡漠的额首,双手合十于胸,嗫嚅轻念:“阿弥陀佛......” 大志的心经,醍醐灌顶入得媚娘心海;武后扬睫,媚眼如丝,含带丝缕质疑:“大师既然已经出家,便是跳出红尘,前尘往事一刀两断了......有些话,我本不该问的;只是,还是忍不住想问大师一句。”边徐语间,莲步款款挪移而来,凝看一眼慕曦,朱唇微抿、柔缓,“浮生里的诸多前尘往事,大师,真的可以放得下么?包括......仇恨?” “雾以为它遮蔽了山峰,实际上它点缀了山峰......亲情的固结,随着肉体的幻灭而变得了无牵挂;因为无牵挂,所以能放怀,所以能够安心去过这一早就想去过的青灯古佛生活......亲情都已经释怀、放下,更何曾还有仇恨?”僧袍合着一抹天风的撩拨,上下张弛着翻飞,料峭微冷、宽阔坦诚的恍若出尘,“红尘中的事务,从来都是如此。一台戏,了了、散了、远了、淡了,迟早的事,又为何要死死固守,直到淡了的那么一天?倒莫不如,一早便去放怀......爱和怜悯、都是恶。” 一早便想来过这种青灯古寺的生活,闲院默扫、朝花夕拾、添香点灯、与佛为友......奈何因着一份凡人无可避免的亲情牵绊,迟迟都达成不得!等到那一天,亲情随着儿子肌体的死亡一并消泯去了,她紧抱那副渐趋冰冷下去的身躯,垂眉启齿,含泪带笑淡淡言了一句:“我们回家......”只那一瞬,沧海成桑田、凡尘中的自己便已经死去了,彻底的死去了,剩下的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空躯壳;把这空躯壳交给佛祖,了却世间残年......却再不会有属于自己的思想、追求,因为真正的自己已经永远的死了,因为亲情已经入了骨...... “皇后娘娘,你听到过夜风吹拂树梢的声音吗?”昔时大隋最盛贵的公主、尔后李唐极雍华的杨淑妃、如今,超然物外的女尼慕曦,开言吐露,一字一句似都包藏禅意。 凤目流转,透过窗子稍瞥一眼暗黑色的远方,媚娘点点头。 “但我什么也不会听到。”言词淡淡,神情依旧平和,“就像紧闭双眼、反倒可以领略黑暗的全部奥妙,但当你睁大眼睛时、看见的总是那些红色或黄色的烛光......” 华丽宏伟的明宫殿宇,白玉廊柱铺就九转回廊。白净的宦官适从勤政殿处蹑手蹑脚的行移回来,途径这里时,有意无意、小心张望一眼,低头继续行着自己的路,心下悄言嘀咕:“这皇后一整日都同女尼呆在一起,是否,当真是在谋行压胜......”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5章 试看春残花渐落—蜉蝣今夜引坠风 。 [下部{终殇}]:第五十五章试看春残花渐落·蜉蝣今夜引坠风 。 刚刚扬过一场薄凉陶然的晚霜,斜斜筛筛,唐宫甬廊九曲回旋、尚未干得透彻。 御花园里,浓碧树冠之上,呈落斑斑点点盈泽露珠,风儿一掠、洒落了个满枝满地。不见尽头的昆仑天际,蓝黑色的云朵正在一层一层绢绡撕裂般散去温厚的韵致,月华的光晕便重新显露出来,仿佛是神迹的鬼斧,天幕为纸、精心翼翼勾勒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黄昏霜夜残留下的暮霭越来越少,飘渺荡漾间,翻飞入明亮的云缝;清辉被扰乱了,黑暗无边里,便有了光亮的错觉。 庭院深深深几许,明黄九龙至尊衣袍、披肩玉色坠流苏白珍珠华盖,治止步侧首,以目光遣退随行而来的宦官、侍从,只身一人,漫步在入夜后的甬廊小径。 沿着一股狭长,蜿蜒、十分十合的道路向前一步一步的走,两旁刚刚沐浴清雨的大朵牡丹开得招摇;红的、紫的、玉色的、艳粉的......虽少了白日里、流连戏蝶翩舞灵动的那一分勃勃,可满园倾城、迎风带露仰脸笑开,一任烂漫、簇簇花中骄傲的笑,别有一番平日寻觅不得的凄艳交织的美感。 牡丹...... 蓦然想起,皇后寝宫那边,是断然看不到一朵牡丹的;甚至淘巧的风儿不甚吹携过去几片牡丹的残瓣、都要被心细入微的宫人忙不迭的扫落而去,生怕入得皇后娘娘秋毫务犯的眼。 “呵...”想于此刻,治勾唇冷笑了一下。 牡丹为大唐国花,怎生得尊贵无比、神圣不可亵渎?可就因牡丹总能令她回想起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便下了一道旨,除去寝宫目之所及处所有牡丹花丛,贬往洛阳,不再入见。自己分明是知道的,甚至是她有意要让自己知道、对此丝毫不加以避讳;可顾及她的感受、不忍她承受丝毫委屈,哪怕是一朵无辜花儿所带来的荒唐委屈,自己竟然默允了,还好心兴奋的在她寝宫周围载满西域进贡而来、大唐绝无仅有的各种花卉奇珍......只因闲暇之时,她望似无心的言了一句李唐国旗红色虽好、却不免太过单调了些,比不得白底紫图腾花纹来得神圣、庄严!自己竟然傻傻的有过变换国旗的想法,甚至这个想法到现在都还没有泯灭消弭掉,若非身体缘故,早便将此事提上议事日程了...... 万千心血,对于给她的爱,从来不敢一丝马虎苟且;为了对她真心的付出,巍巍大唐天子毅然背负上了不忠不孝、乱(隔离符号)伦苟合的名声!为了履行与她许下的诺言,将心一横,处死了一直以来举案齐眉、淡泊无错的王皇后,以及深深寄怀过一干心绪的萧淑妃;帝王本该后宫佳丽三千,可这样些年,除她之外,他再未召见、临幸过其她女人,哪怕一次......为了她眉宇间的一抹疏朗,甚至不念及骨肉亲情的间接害死了自己的皇长子李忠,还将两个无辜、弱小的女儿问罪幽囚............. 到头来,她却要以一蛊压胜,回报自己穷尽一生无怨无悔的付出么! 纠结的眉弯冷得像铁,厚唇一抹冷笑渐趋凝固,素指下意识紧捂住揪痛的心口,娇躯颤动、随着回忆渐入深处,愈加连那直立的力量似乎都已没有...... 一轮孤月亘古不变,高居天宇,注视着这大千浮生间。 不远处,枝繁叶茂的树冠、接连花海荫深下,传出一阵娇娇碎碎的女子哽咽;嗓音稚嫩,听这声音,像是某个尚且不谙世事的孩子。 哭声借助风势,偶然入得高宗耳廓;思绪被斩断,治皱眉,权且不去作想方才的一干忖度,只好奇深夜躲在花阴、月华下哭泣的少女,竟是何人、又作何事而哭? 这声音,又为何如此的熟稔呢...... 边好奇时,已经行得近前;定睛去看,一袭浅绿底色、点缀荷瓣长裙的少女,身段婀娜、乌发散落在肩,一层一层水雾顺着发梢缕缕滑落、滴流下来,想是方才降霜之时便已经躲在这里,未曾将身退避回去的。 像是感觉到了身后惊诧凝视的目光,少女霍然转身回眸,黯淡的眸子面见高宗一瞬,突忽烁亮起来,那深不见底的内蕴里,跌宕一种惊喜伴怯意并存的微光:“父皇!”与此同时,不置可否的颤颤怯怯一声细小的唤,爆破在未施豆蔻、泛漾几分枯槁的小口美唇间。 “你是......义阳公主,妍儿,朕的妍儿?”略有半秒钟的停顿,高宗心口绞痛病态已经抛去了广袤的九霄,应和着少女茫然无措的呼唤,又惊又喜,顿生无限爱怜:“来,快让父皇好好看看你!” 许是父女之间骨髓深处、天然无可泯灭而去的亲情共鸣,不约而同,于这花阴错落中、月华如洗,十七年的岁月悠悠,父女两个终于抱在了一起,亲密无间、禁不住相拥而泣。 “妍儿,一切都是父皇没用,挣脱不了自己一颗心的牵绊!为报答一个爱我的人、却害了另外一干爱我的人......”夏风呼啸,温文入骨间,含带少许缕不清、消不散的世上薄凉,“妍儿,不要哭,什么委屈,父皇为你做主.....”高宗确实是一个重情且仁弱的人,纠结如铁的眉心已经疏朗不少,俄顷、再纠结起来,面见着女儿无助的哭泣,心下一横,朗朗然坚定吐出。 惊雷霹雳,泪水遮迷、氤氲下的少女,好看的眸中疏忽奔腾一阵皎皎然似星辰的华彩;银牙微咬下唇,不长的迟疑,面眸一凝,奋力挣脱开父亲搂得极紧的怀:“父皇!”又是一声唤,泪渍还垂悬着、哽咽的微语却变成了海底的寒冰;眸子一流转,定定看过萌在当地的父亲,一眨不眨,顷然奔涌丝丝幽冥狠绝:“儿臣只想要问父皇一句,这天下,究竟是我们李家的、还是她武家的!” “义阳!”一语出口,当场被高宗喝住;宽大的龙袍起落、下意识紧捂向妍儿不识天高地厚的唇。四野急急看过,良久无人,袍袖方才放下,皱眉,意味浓深的定格过女儿年轻、苍白的面靥。 义阳却突然笑了,笑得很是张扬;衣袂纷飞、她在丛中笑,比那满园竞相斗妍的大好牡丹还要愈显天娇:“父皇,你怕她!”笑语盈盈,语声爆破出口唇,极苦涩、极无奈、还有点点滴滴挥之不去的失望。 不重不高的碎语入耳,高宗尚不及作想,便已经条件反射一般的高阔而出:“胡言乱语!朕是皇上,朕为什么会怕她!这天下当然是我们李家的!不仅这些......这日月、这星辰;这晨曦黄昏、这暮霭流云......一切一切,都是我们李家的!”不知是因心虚还是急切,高昂铿锵的言词带着些许昭然不晦的慌乱,怎么听来、都显浮虚。 不羁的笑,被父亲答复的词生生盖过,义阳停住,似有瞬息的失神;一阵风起,暗黑掺枯白的发丝也随着风儿一并舞起,“父皇,弘他现在都还在拂香殿旁的祠堂里面跪着,单纯至善的他固执、天真、甚至堪称荒唐的意欲以自己的长跪,从而唤起母后对于姑母的慈念......”妍儿侧目,一缕已经泛白的流苏碎发不偏不移、正正垂挂在她藕般素白的面上,承载溶溶月色,显得凄清、苦涩:“父皇,您好好想想,全且不论皇后娘娘当年对于母妃的......”于此,意识到不合时宜,义阳额首,“残酷迫害”四字堵塞在喉结里,只须臾,又启齿,“只看她私自逼死父皇的亲舅舅长孙大人是以弄权、暗杀姑父长孙诠、打压姑母新配的驸马,以至于使得姑母如今深陷苦海的劫难、甚至连您的儿子我的哥哥李素节,都惨死在了武皇后间接性的无辜迫害里......父皇,一切的一切,难道您还要偏执的以为您对她深爱、她便会还报于您无邪的深爱么!父皇,您醒醒吧!宫闺之中,爱与利用从来都是分不开的,父皇!” 满园牡丹吐露大好芬芳,合着风儿荡逸的节奏,摇摇曳曳、如同回眸间的佳人陶陶然施之以倾城一笑。 高宗恍恍撇看一眼面眸凝结在一处的女儿,定定昂首,对望一昆仑明暗不定的星宿;不知是奇迹还是幻觉,某处黯淡的角落,倏忽闪现一道狭长的亮光,然后,一颗莹蓝色的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坠落下来...... 高宗抿了抿完美孤独的厚唇,星坠之像、对应世上人间一个伟大性灵生命的枯竭;难道一切,都是注定的么?拳心缓缓握起、成一个点,心,已经痛到极致、再不觉得痛了。 。 寂寥阴邪的幽幽三更,御书房的烛火却是烁亮璀璨的;远远看去,一片死寂如墨的殿宇回廊,唯有这一处亮着,于广袤玄青衬托下,显得夺目异常。 精致的书案、华美的金椅,王者稳稳将身落座其上,眉宇之中聚拢着少见的刚强,连同此刻立身自己面前的宰相上官仪一样,没有睡意、只余重重难解的思量。 因着一股翻涌而起的果敢决绝,高宗连夜派人传唤上官仪入宫觐见,来龙去脉已经说得清明。 经久沉默,越是谨慎而不做言语的秋水深思,高宗一颗原本就是被一时的气愤冲昏头脑、没有多少底气的心海便愈加稀薄的荡不起宣舟:“事已至此,还望爱卿于朕拿一高见吧!”终于,再也忍无可忍这厚重的心伤绞痛、犹豫的优柔绵想,高宗启口,极低涩的言出。 一缕轻烟的重量,谁人弄够得以洞察的清楚呢!上官仪没有支声,只轻描淡写的将头点点,老迈沧桑的脸上,写满不动声色的阴霾、心底蓝图还在构画。 一时间,高宗在上官仪身上有了一种看到昔时的舅父、长孙无忌影子的错觉。一样的不动声色、一样的面沉秋水,辗转经久后,再出口时的答复,必定是冷酷、果敢非常的。 “陛下。”终于,躬身敛襟,上官仪做了个毕恭毕敬的礼:“主意,臣是有的,只是不知到底当讲不当讲。”是否所有位高权重的臣子,说话都是这般嗫嚅谨慎?上官仪到底不是长孙无忌,开言时虽依旧不动声色,可察言观色、适量进言的道理,他却深谙极多。 “讲来!”一扬袖的细微,昭著了高宗的急不可耐、愤慨犹豫,翻来倒去、不害心烦的! 收得一切入己之眼,到底肉体凡胎、生活琐碎、哪家夫妻不曾有得隔阂一二?自当无可避免!可帝王家却不同于寻常百姓,时常一个再微小不过的瑕疵,也会足以演变成一场无可力挽狂澜的重大变故。既然机会难得,何不趁着皇上怒气未消之际.........彻底推翻武皇后的地位,消泯掉对于女子专权所缔结出的种种不悦呢! 这样作想,上官仪已经启了口齿,一语、语出惊人:“皇后专权,海内所不容!请陛下,废之!” 夫妻之间感情纵再生得瑕疵、却也总比一个外人深厚非常吧!一个外人,本不应该过多介入这种感情色彩强烈的争执、即便是介入了,那么夫妻隔阂,理应劝和不劝散,岂有火上浇油、再添薪柴,相劝离散而去、孔雀东南的道理?“宁拆十座庙、不悔一门亲。”上官仪简简单单一句言词,委实不合人情、不涵事故,明眼人、都懂得。 深受儒家学说影响、教条的上官仪,对于女人参政一直都有着相当大的抵触与反感之心;而今寻得机遇,自当想方设法将武皇后往死角里逼了! 高宗心下本就对于武后“压胜”之说憋火闷气、方才出门,又遇得义阳公主有意无意间的信口言语、而今眼下,偏又适逢上官仪这位如此不知轻重的宰相权臣;火气蒸然激起,于对武后茫然不知如何处置的压抑之下,寻得了这根浮萍,无比疲乏的点头、允诺了上官仪的提及,即刻命上官仪起草废后诏书。 君无戏言,一时火气之下酝酿的劫,足以摧毁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一对恩爱的夫妻,甚至,一个女人无依无靠的孤零性命!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6章 龙泉炼铸吐寒光—碧透玲珑镂玉装 。 [下部{终殇}]:第五十六章龙泉炼铸吐寒光·碧透玲珑镂玉装 。 一缕银白色的月华恰到好处的流泻在女子退却华服,只余一根简约白玉梅花簪、绾发的面上,素面朝天,反倒简约的动人楚楚;被这月光一衬,仿佛是有意造的势,圣洁冷清、娟秀出尘,恍若神仙妃子。 已是接近四更的平沓时分,步履稳稳,心间素乱繁繁,面容却是极平静的;两排宫娥垂眉低首的紧紧围拢着自己的主子,有条不紊的随着她的步调而将自己无章法的步调、调整的恰到好处。 御书房的宫灯还大亮着,“这么晚了,皇上还在处理政务么?”行至门口,武后有意不急着将身进去,只不缓不慢斜斜探了下身子,颦起眉目,似无意的随口问出一句。 宫娥们随着武后的停止而停止步调,垂首捉襟,也不敢妄答。 好在武后并非定要答复,只是偶发自语罢了!才问出口,略顿没有几秒,便提裙袂、疏华盖,盈盈亭亭一迈步,径自掀开进深口处那抹低垂的湘帘,如素日那般顺势又自然的行了进去。 烛火见着空气、噌噌高窜了一下,紧接着,“哗啦啦”一阵湘帘被卷起的异响,彻底扰乱气氛极其窘抑的金碧大殿。屏气凝神的高宗与上官仪俱一惊蛰,下意识向着门口回头而看;瞬息,不约而同震在当地里。金案之上,红木镇纸下方的废后诏书,尚且墨迹未干。 “陛下,这么晚了,还不曾安寝么?”巧笑款款,卸去浓妆的美面,带着不同寻常的鲜嫩自然;朱唇一启,深涧幽兰不得比拟的魅惑暗香,“臣妾见陛下没有过去,料想陛下定还在忙于政务,便过来看看了。”再顺势不过的夫妻之间常有问候,极为巧妙的掩盖住了方才欲安寝时,眼线忽来秘报说、皇上急召上官仪谋划废后之事后、眉宇之间平添的那厚厚一抹震惊、与哀伤:“治,你身子骨不好,要多注意才是......”目之所及,流转、遍是风情:“哎,上官大人也在?” 温暖非常的一个“治”字低喃,高宗未及更换便服的身子、不自禁略颤了一下;回想起媚娘对于自己的种种好处,顷然之间、按捺下去了心口中,方才对于皇后的种种不满和愤慨。分明是爱着她的,且是深爱,没有改变、不会改变......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威仪凛然的武后恍若从天而降,这般鬼使神差;只一开口,便是不容置疑、甚至不敢正视的神圣肃穆,足以令本就心存虚气的上官仪匍匐在地,行下大礼而去。 抿素唇、轻勾唇角,凤眸狭眼左右一阵微扫:“上官大人多礼了。”莲步亭挪,讪讪、不急不缓,望似无意的行到了金案之前,娥眉弯弯,满腹惊疑:“哎,这是上官大人新作的文章吗?”边说话时,玉指已经拈提开来红木镇纸。 “媚娘!”一个急剧迅捷的动作,高宗已先武后一步捻了那纸张在手;俊俏的眉宇聚拢一下,又佯装无为的疏开,勉强笑笑:“媚娘,我还有些事务要跟上官大人商议......你先回去,我忙完就过去。”明黄的一袭正装伏贴在身,分明盛夏,身子却是拔凉的、连同眉弯,一起凉到骨髓里,似乎承载了万年冰霜,就要支撑不住、就要积压的整个人都垮下来。 纵没有浓妆艳抹、华服着身,素面朝天的佳人便不得娆丽异常了么?淡蓝色晚装合着烛影阑珊,映扯出别样的弧度,玉齿如贝,碎碎一开、一丝一缕都是风情万千,“陛下,您多虑了,臣妾身为当朝皇后,上官大人亲写诏书一纸,拿来看看,还是有所用的。”边说话时,娥眉弯弯已经垂下,抬罗袖、疏素指,依旧万般平和安静的向着丈夫谦和一笑,欲将那诏书要过来细看。 “皇后娘娘!”这一次,开言喝断的是上官仪,“皇后娘娘,时至眼下,老臣便也不瞒着娘娘了......”微有片刻沉寂,沧桑满身的老臣抖落朝服之上几片不经意呈落上去的香灰,缓缓起身,深邃的瞳仁烁动几许激昂的微光。 “上官大人......”年青的王者忙不迭接口,企图制止。 但为时已晚,上官仪已经启了沧唇,老目直视向面前不怒自威的武后,顿一下:“这是皇上要臣拟写的一纸废后诏书!” 惊雷滚地的一句词话,字字不容置疑,定格殿内三人。 经久无声,高宗只觉仅存着的一点底气顷然皆数抽离身心,跌宕入得烟波浩淼的九霄幽冥。 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一反常态,倒令亭身站在丈夫面前咫尺间的武后、变得沉静非常:“为什么要废我?”稳稳低涩,绕过颤抖萎地不语的上官仪不做理会,直直探向愣愣陪站的高宗,只这一句、沧海横流:“十五年的夫妻,恩爱和谐、锦瑟当歌......到如今,竟然走得了这样一步直白残酷的田地么!”绝美的天然凤眸缓缓闭合,略昂首、萎靡的凄美。 “媚娘......”治下意识轻唤,紧捻诏书的素手在颤抖,一同颤抖的,还有一颗承载流雪飞霜、万千懊恼的心。 流苏荡涤酥胸,浅蓝晚服底韵、不盈纤腰淡粉镶乳白彩穗合着语声晃潋:“我不过召了无相寺里的慕曦法师入宫叙旧,你便听信谗言,如此不信任我、甚至要废了我么!”滚烫的清波晶泪从微闭的眼睑处凌落下来,相辅相成一抹烛影摇曳,阑珊蹿彩的着落在地上。 “杨妃娘娘......”治喃喃,百感交集的一瞬,山明水秀、苔绿花红,思绪变得恍然。 “厄......”萎地静跪、不敢抬头稍作正视的上官仪,闻得高宗的喃念,本就颤抖的身子顿觉酥软无力,厚重的首、索性重新匍匐到了坚实的地上。 “为什么......治,给我一个理由,我要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废我!”不做稍加停歇,直抵逼问、音腔渐趋抬高,又带着不变的婉转温存。 五更破晓,幽幽烛火已经烧掉大半,曳曳的光晕一路蔓延着突突的蕊黏,还在灼烧下去,恍若相通地火;门外隐隐看到有勤尽的宫人将身徘徊,犹豫着要不要进得内室重换烛盏。 经挚爱这样一句利柔皆被的问话,高宗一时也蒙在了当地里。是的,为什么要废掉皇后、有什么理由废掉皇后? “心地单纯、恃才傲物!”罗袖暗香、起落在身侧,凛凛然两句辞藻,流转的美眸若兮似雾般微瞥高宗一眼,又有意无意的蔑看看跪地不支言语的上官仪,不知是在对高宗、亦或上官仪? 广袖金袍一瞬息高抬过眼睑,高宗松指,薄如蝉翼的诏书飘飘然入得了地表玉盏、高燃的烛火里。 “陛下......”上官仪苍老的口唇喃喃碎碎吐露出两个略带哽咽的字,音腔低沉的连他自己都不曾听到。 橘黄色的火光觅得了这难寻的底料,起劲的“噼噼啪啪”一阵错合、燃烧,洋洋洒洒一纸承载涉水命运的诏书,顷然俯卧在寂灭的地狱之火中央、灼成一团枯槁的死灰;空气中,残存着一抹焦糊的味道。 “媚娘,我......”借纸张灼热燃烧的微小空档,治行过媚娘身侧,很自然的执起爱妻的手,一眼凝望、似乎已过万年:“媚娘......”爱入骨、情深浓,此时此刻,也只剩下这样两个无关痛痒的字。 “呵......”花汀丽唇勾勒一丝冷笑,绝姝的武后错落开丈夫恳挚、愧疚的眸,迷茫万千、明烁光彩尽逝。 “我初无此意,都是上官仪教我!”顺口言出的一句,令身旁瞳眸光彩尽逝的武后,黯淡中顷刻聚拢一道烁亮的光耀...... 霍然之间,高宗想起方才在花园里仰望天幕,看到的那一颗委坠而去的流星,心间不禁一颤......猛然意识到,这颗暗淡了的司命星辰,不是别人,正是,上官仪吧! 一个微不足道的宦官,竟借了天大的胆子,赶跑到圣上面前状告皇后;得以轻松躲过威名赫赫的皇后本身便已经极为发达的情报之网,反倒监视皇后举措?这意味着什么......他的身后,定有可供自己依靠的参天大树,这棵参天大树,只有皇上呵! 如此简单的道理,媚娘是懂得的;一想下去,着实令人害怕、然后是心寒。那是一个丈夫、欲加谋害自己的妻子啊...... 这一次千钧一发之际的涉险而去,风波虽平息下来,可身居一个女人毕生最为顶峰荣耀高位的武后,却变得愈加迷茫了。 这一次,是她继长孙无忌之死、高宗不满昭然之后的第二次迷茫,也是此生此世惟一一次真正大劫过后的彻骨的迷茫。 原本以为牢牢把持着皇后,这样一个女人一生权势顶点的位子、一路根深蒂固下去,不求别的,至少至少,安危可得保障吧!却原来,无论一对夫妻爱得再深、无论一位皇后政坛之中权势与贡献再如何的根深蒂固,一个女人的去留走向、身家性命,原来都还在丈夫、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顿悟渐深,便是最真实的不寒而粟。如何才能真正的将自己命运掌控在自己手里、如何才能不再领受旁人摆布?武后娟秀灵韵的眉宇,溯洄从之、寒冰般的纠葛...... 。 时过不久,宰相上官仪、连同状告武后谋行压胜的宦官王伏胜,被报以联合李素节朝中势力欲加谋反之罪行;武后亲降旨义,一箭双雕的将二人处死。 上官仪一生喜好舞文弄墨、精于案牍。 可惜论及诗词,不及有着“诗仙”之称的李白名气颇大、达不到妇孺皆知的地步;论及从政,也没有长孙无忌的威望深高。可即便如此,上官仪依旧是一位真诚的诗人,一个被政治出卖的可怜的诗人。 他自创的“上官体”,对推动唐诗走向发展,有着不可磨灭的功勋。 他恪尽职守、赤胆忠心的连续辅佐唐太宗、唐高宗......遗憾的是,他终究毁在了时局与自己一手炼造的深厚、固话儒家学派之上,把宝押错了、把命搭上了! 。 晨曦的一抹虚白曙光,泛漾在零零落落的轩窗之前,一并错落下去,辉映于久卧在床的女子同样虚白的面上。 经久的病痛折磨,已经令她身心俱悴;盛世大唐一枝原本水灵多姿的倾城牡丹,此时此刻,渐趋枯槁、萎靡于冰冷的寒风之中,一层一层凋零、纷落下去,形同路边死灰无异。 “驸马,公主殿下一夜未曾睡好,您......” “滚开!” 年迈多情的女婢,再不忍得面见驸马对于公主的冷言侮辱,一见他回来,忙不迭将身跪落于前,匍匐磕头。只不曾想,不待她话语吐尽,早被韦正矩飞起一脚,踢落在周边飞扬的地毯毛边上。 伴随一股浓浓的吃痛,女婢紧紧闭合了多事的口唇,额首垂眉下去,只默默将叹息吞并在了渊博的心底间。 闻得这一阵嘈杂的争执异响,料得韦正矩又在发怒呵人;新城微闭的眼睑略张几分,无神的双目昭著着她厚重的枯槁。输出口气,没有支声。婚后七年,她向来如是平静;倘若放得从前,任自己骄傲的性子,驸马断会敬而远之,不敢同此刻这般逾礼分毫的! 只是,自打七年之前与媚娘的那一作别,活在世上的新城公主便也已于那一刻彻底死去了吧!往后的她,不想言语一字,任凭驸马多么恶俗的言语抱怨,只是以沉默应对吧!多说,也无意...... “今天他们又给我气受了!”汹汹语调昭然不晦着深浓的怨怪,女婢递过的白玉盏被韦正矩没好气的摔落在地;俄顷,转身一瞥卧病在床、映象里从嫁过来便没有言语过一字的新城,恶狠狠一句出口:“我要你这贱婢是做什么用的!” 当日一心想着做到驸马便可官路平步青云,可当他当真如愿以偿得娶公主、并且当上了奉冕大夫,成为皇亲大臣之后,才渐渐发现,并非如同自己当初设想那般的官居要津、执掌大权。 从前的自己官卑职小,根本没有可能涉足政治朝堂顶层的权力,便也无从知晓许多不为人知的隐情。时至婚后,他才明白,新城公主与武后之间,原来有着如此一道不能化解的仇怨。 固此,武后有意打压、时常找茬,他的官路止步不前、诸多大臣国戚更对他嗤之以鼻。 韦正矩虽纵有万分不满,到底不敢、也没有能力与权臣们明争暗斗;于是他迁怒于新城公主,痛恨她不为自己考虑,不肯去逢迎武皇后化解宿怨。 久而久之,韦正矩撕去了谦谦君子的伪装。不但不遵守礼制规定侍奉公主,甚至于常常对新城公主冷嘲热讽、出言不逊。 狂怒与暴躁之中缔结出的氛围,令韦正矩更加认定,求娶新城当真是一桩大大的失策!想她自出生起,母亲就因难产而生病至死;再遥想她嫁入长孙家,长孙一脉惨遭的灭门......不仅令其对于新城愈加厌恶,咒骂她为扫把星转世,更认为她日后定会为自己招来祸患...... 女子萎顿的面上不存毫厘情态,锦被覆盖之下,如葱的指却一直一直死死握着一瓣残存的油纸伞叶;经久迷离、不放纹丝。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7章 喜看歌舞银屏里—日坐书房未赋闲 。 [下部{终殇}]:第五十七章喜看歌舞银屏里·日坐书房未赋闲 。 五更时分,劳顿一夜的武后与高宗方才稍稍宽心、安寝下来。 借着东方天际一抹鱼肚虚白,若隐若现着周旁彩云萦索;武后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得不着。 一场废后风波,平息下去,值得深思的地方却委实很多。综合来看,追究细嚼,罪魁祸首、究竟是谁呢? 皇上......从总体局势着手来看,皇上对自己还是十分深爱及信任的;大臣......若没有皇上的点头钦定,一个大臣,端何有得此般实力? 辗转反侧,干脆将身子坐了起来,抱膝、微微埋头思量忖度。 促成废后之事,皇上、大臣,当是缺一不可......看来问题,出在了二者接触、蹉谈的空档上面! “媚娘......”睡眼朦胧中的高宗,感觉到妻子的起身,微睁眼睑,随心唤了一声。 不曾想到,媚娘思的入神,一时半会儿,未及顾得理会丈夫的微声一唤。 见半晌不得应答,高宗这才觉得奇怪,朗目皆数睁开,也随着妻子而将身子坐起,温手自她身侧一把搂住、入怀,暖声低喃:“怎么,还在为方才的事端生气么?” “治......”配合着高宗的问话,颖悟绝人的武后瞬息灵光闪现,不缓不急接口,婉转的应:“有一席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姣好的娟面向治怀抱深处靠了靠,柔似无骨的指,搭拢在丈夫的臂弯。同床共枕这样些年,高宗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这一启口,便是百分之百的把握......她要做的,正是切断皇上与大臣之间单独来往这样一条,滋事重大的通道。 温良的唇畔微微绽开一笑,眉宇之间,跌宕的是无限潋滟深情:“姐姐同我说话,还需这般嗫嚅么?既有事务,自当请讲来吧!” 幽兰不可比拟的深谷渊邃,娥眉美目若兮低垂:“陛下,你是一个贤明的君主,深受万民爱戴的好皇帝,可是......”唇底一抿,鲜贝玉齿玲珑微咬一下,婉、缓,“你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耳软心活。”一字一顿,温存百媚如常。 王者环抱媚娘的素指,愈加用力的紧,眉目颤皱、点头:“是,好比方才,我怎么可能当真废去姐姐!只是旁人在我耳边一挑唆,我......” “治,我们不说这些,我明白、全都明白。”丰盈白润的兰花修指恰到好处抵在高宗完美的唇畔,将他话语打断,昂扬一派若即若离的深邃弧度,“所以我们日后,当要避免大错的铸成不是?”虽很低沉,依旧温存婉转。 治连点头,对于妻子深浓沉厚的愧疚,使得他早已乱了平素理当一贯保持着的清醒头脑;耳软心活,此刻何尝不是...... 柳叶似的眉弯眼稍,流转着一泓晶耀,面对晨曦曙光的投照、映衬,美丽绰约的婆娑、又伦常:“那么日后你便不要只身去上朝了,正好你身体又不受用......再上朝的时候,我随着你一同去吧!夫妻之间,也好有了忠、奸、善、恶的分辨照应。”媚娘唇兮噙杂着的是那再平常不过的随意、温存,可一字一句,都是浑然天成的无可置疑。 对于高宗既是妻子、又为阵营参谋、还是姐姐的媚娘,三位一体的主导地位;这样些年下来,开口发话,治皆数尽量应允;久而久之,高宗已经于潜移默化间,变得再难拒绝武后的任何要求了。性格的成型,再加之于此时此刻心情所处在的对于挚爱的悔恨不安;并且,曾经废王立武时期,武后就曾垂帘坐在高宗后面,一并旁听政务;那么眼下,将这种心血来潮的偶尔,变为一种常规、频繁的制度,就如同隋朝时期、隋文帝与独孤皇后一并上朝、开的先河那般效仿,有何不稳妥?夫妻之间的亲密无间,何愁再度冰冷、日益疏远呢! 性格、情绪、先例、社会背景,皆数全然通过;使得高宗几乎想都没想便点头同意下来,最主要是以借此弥补自己对于废后事端的过错,不想挚爱妻子心下隔阂、继续记恨于他。 。 自此往后,高宗临朝,武后一并前去;天子端坐明堂、皇后垂帘听政。 从身处内廷,到跻身政务、从幕后默默,到亲临朝堂;武后的政治根基、权势地位,一切都在望似无意间潜移默化的一步一步增长、缔结着。 待到有朝一日蓦然回首,所看到的,便是一片足以当场惊骇至倒的“雨后春笋”...... 。 百花渐趋收敛斗妍之姿、逐步凌落的弯曲阡陌里,风儿依旧很暖的跌宕着,绿杨荫外晓光清;青衣袂、形如飞,两个着了宫装金带的俊朗少年,正在一步一步向宫门方向徐徐稳走。微有怯意、周匝昂扬兴味。 “贤哥哥,我们当真可以抽身出去吗?”衣袂飘飘,清光袍底趁玉肌无瑕,低眉垂额、一嗫嚅,遍是百蝶穿花不可比拟的乱乱风情。 如果当真一个男人,美得连女人都要嫉妒,该会引来多少大得祸端啊! 太美的女人、太强势的男人纠缠在一起,总归是孽;而反之,太强势的女人、太美的男人,一次邂逅纠葛,便何尝不是了?那是一生一世枷锁的禁锢呵! 好在眼前这个,只是女扮男装的宣城。 完美的厚唇勾了微微一笑,杏仁忽闪,荡涤清冽甘泉般洞穿一切的若幻:“你说呢?贤哥哥说带你出去,便一定会带你出去!”如沐春风,醍醐灌顶到敞开的心坎里。 “嗯!”皓齿瓠犀,少女妙目美兮抿笑;初秋的昆叶回旋在绾结的乌发中。 行不到一阵,便见高筑丹红抢光宫门;八角瑞顶,盘曲浑然锻金图腾灵瑙兽。 贤侧目:“来。”极轻巧的一个字。 小怜点头,酥绵柔荑信赖的执上了贤的素腕。 瞬息交错、须臾略定,贤一个疾跑,牵着宣城疾风一般闯出宫门而去。 “哎......”两旁林立兵丁下意识欲拦,又因时速来的突兀而未能拦住;张了张口,料得只是哪个初入宫廷,只一心贪玩、固才夺路走得焦心的小太监吧!也便没有出声,无曾去追,放他们过去就是了。 。 皇城之外围拢而筑的土地,是一片素日最为热闹的兴宁坊;许是迫于地处“天子脚下”的天赐垂青,这里人流熙攘。无论不多停留的小贩、还是托家带口的大商,生意俱为如出一辙的鼎盛兴隆。 紧紧执手急速闯跑出来的二人跻身在其中,还不及稍喘口气,小怜初次离宫所滋生出的全部美妙兴质,一瞬息间就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面对兴宁坊从未有过的冷漠萧条,凝眸远望,满眼皆是萎靡凄荒的景象。 氤氲在四野清路间的,不再是往昔里人间十欲天般的纸秽金迷、富康挥金;也不是初秋特有一抹淡淡的谷影......取而代之的,是虻疾、是呻(隔离符号)吟...... 愁苦闷心的老叟萎靡不振紧闭一双苍老的眼睛,劳苦碌碌瘫在房檐背阳处下;衣衫褴褛的青壮年死拖孱弱的身,尚在万般无奈难苦的艰辛劳作......他们的前襟因焦累生热而袒露着,已经被朗秋天风琢磨的油黑,正中央处,鬓角眉梢低落而下的汗迹将那血肉浸出片片汗渍的嫩红;虽如此,干裂的口唇却无比鲜明的以无声来诉说着肌体的饥渴,喉结微蠕动、大喘几阵粗气,露出星点舌尖已经泛白......这里不再是人间崛起的一片美妙的天国,这里,简直就是敦煌迦蓝殿里石壁之上描刻着的无比生动那一幅地狱变相! 一场天风浩劫,吹乱了二人青绸的罗袂,辉映、相符眼前一切景物一体,华丽奢侈的万般不合时宜......好在濒死的人,向来便是无师自通似的明谙浮华过眼、锦绣成灰的恒绵道理,对于紫薇花般无论衣饰、亦或相貌一辙茫耀四野的二人,没有加以一丝一毫的理会,这也恰能从某种角度上面,看出他们跟着一并成灰的残喘希翼。 长安乃大唐帝都,兴宁坊又为长安闹市、距离天子最为贴近的地方,兴宁坊的繁华,足以涵盖大唐万顷地表光景气象呵!却如今,连兴宁坊都是这般寥落干戈......一切的一切汇集起来,简直不敢略加刨根深想下去。 秋阳斜辉里,稍起风儿几阵,灼合地表、一吻,撩乱帷幕重重。干戈寥落、白绫绯醉,水杏俊目瑛瑞凝拢浮聚:“我曾听过一两句关乎唐国旱情的闲言语,却委实难以想象竟闹成了这般厉害的样子!”墨眉如画,贤儿言语冷涩。 身边一侧,少女无意识间扬睫望天,白玉青松凌指不经意徐挡在光纤的额尖,“今年的初秋较之往昔,似乎真的热得发紧了......”絮喃悄语,宽大分不合身的宦官青袍丝锦料子,随着云袖挥抬,滑脱委落左肩一角;殷红朱砂美痣晃荡昆仑光斑,飞散起摄人心魄的魅惑......胜妖亦乎谪仙,气韵非凡流转在清光突起的男儿扮相的身,水波澄光荡逸一斛蝶韵,翅翼低沾、乱心神。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告诉父皇和母后!”美玉琢出的精眉细宇顷然锁落,风火如李贤,脑中惊光一闪,尚不顾及此等大事皇者定已知晓的平常思虑,便早往回而行。 英挺的俊美风姿,无意间浸染了宣城艳美娑花尚不及其一缕柔发的绝美姝颜,不等多想,汀唇微勾倾城笑,任他执手、飞奔唐宫而去。 昆黄连天、落红成阵,纵是气候再暖、又安能阻挡得了冷秋的颓颓氛围将至呢! 。 拂香广殿,威贵的武后肃抬凤目,定定凝看静跪自己身前、神情体态漫溯着些许怯意阑珊的儿子与宣城,经久不语,便是最好的心绪表露。 “母后,民间旱情成灾,还望母后尽快裁决、寻觅一彻底解决之方案啊!”见母亲并没有开言呵责的意思,跪地半晌的贤横心大起胆子,未得允诺、不敢起身,只好将身略直,抱拳于胸,凝眉讷讷而出。 方才回还宫闺,本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到底忽略掉了武后密麻紧织的“天罗地网”移动眼线;早便有皇后亲随恭敬立身门边迎接,将二人不由分说“请”到凤仪宫里。 秋风殷勤,相伴呼应吹拂,震得一层薄薄窗纸瑟瑟颤响:“我还没有定你谋划公主私自出宫之罪,你到先来多事的讨教于我了?”不缓不慢,媚娘抿了豆蔻花唇,媚眼如丝、懒懒流转向儿子,威仪一瞥,威慑到骨子里。 “儿臣不敢!”素来孝顺的贤,怎能抗拒母亲经久既往、逐步已成习惯的言语教诲?不及更换的青底衣袍荒不择机的一微抖,额头低垂,语声变得极小。 贵颜凤目有意又似无意的离了眼前的儿子,也不看萎地深深埋首、不敢出得声息言语措辞的小怜,只投筛向因着风儿造势,抖动不停歇的薄窗,望似漫不经心,如贝玉齿浸寒,冰冷的密不透气、不可掺杂纹丝毫厘酥绵暖款:“其实我一早便不该留下这个孽种,让她今天出落成型,引诱我儿子!”冷狠,且阴绝。 一语出口、落地,震慑殿内三人。 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宣城倏忽抬头,没有别它、只是酸楚惧怕;与此同时,亦是一辙如初的下意识,贤紧身跪行一步,一把将被这突忽而至的薄凉之话,引得不知所措的怯怯小怜护在身后。 咫尺之间,媚娘忽眯了凤目,脑海深处顷然周匝开来的是经年之前,与此时此刻简直形同胎膜的那个场景......同样的,长孙皇后厉声呵斥自己、甚至欲将自己置于死地,治也是这样下意识、又不经意的突忽一跪行,将自己牢牢护在身后......这个微小的动作,令自己记了这样些年;任它风寒雪凝、心冷寒石,每每触及、作想,暖意便会不知不觉流淌全身、渗透在血液里去,纵然轮回转世、沧海成桑田也忘不了吧...... “母后,一切都是儿臣之过,儿恳请母后宽恕小怜!”俊眉一横,贤儿已经匍匐。 贤到底不是治,自己也不是宣城,这段回忆、该醒了吧! 陶然略醉的岁月狂饮,静默经久,不加情态的绢绡芙面有了细小涟漪:“母后当然会宽恕你,宽恕你们......”颖睿绝伦的武后淡淡一笑,不知究竟是凄惶、还是轻狂?启朱唇、开玉齿,齿如贝、语音若雾:“可是贤儿你要知道,万事万物,皆不可枉费礼度。你是皇子,你的一言一行、犹应注重......自己回去之后,墨书百遍;这一次母亲不会告知父皇,替你担待下来,但要记住、不可再有下次!”垂眉缓缓,慈母疼惜孩子的天然秉性。 “多谢母后!母后教诲,孩儿一定谨记!”贤急急起身作揖,玉璞落虹的俊朗面目英雅一笑。 宣城面见贤的做礼,忙也跟着一做,不敢正视武后;却不曾想,媚娘点头应下儿子之时,有意无意满含着些深意的斜瞥看过一眼边侧、不知所措的小怜。那一交错,宣城的脑海、是空白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8章 斜出古楼山廓外—红尘人事亦嚣然 。 [下部{终殇}]:第五十八章斜出古楼山廓外·红尘人事亦嚣然 。 银月清辉氤氲在武后未及卸去浓妆的娟面之上,配合着娇额微扬的弧度,有了一种荡涤人心的美感。 曼身对窗领受秋夜寂寞,绡贵的眉心却协同细细碎碎一声百媚的叹、而颦的极紧。 眼下的大唐,不得不说依旧鼎盛繁荣、甚至程度大大超越高祖、太宗一朝。只是,忽发而至的旱情成灾、这始料未及的劫难,不得不令媚娘心如尘埃。 自古西周之后,民间百姓便素来深信所谓“天人感应”之说;意欲为突发灾难,实为至高统治者之失德所致也!望似无稽的一谈闲话,却被朝野有心之人拿来作用,絮絮叨叨、言说皆因皇后专权引怒天界神明,天人感应、神明亦不喜武后! 愈加深想,便免不得揪痛;冷风拂面、梳理一把平仄的思绪,媚娘闭目,缄默着颦蹙眉头、百感交集,亦上了心头去。 “沙沙”脚步微响,高宗温良的臂弯从她后面搂住妻子纤香肩膀;媚娘依旧径自闭目不语,只是一抹甚为厚重的感伤,有意还似无心的流露在微闭的眼角眉梢。这感伤,星星零零点染高宗思虑的海洋,“在为碎语烦恼?”轻柔款款一句,爱意入骨、暖醉身心。 “陛下......”花颜乱,嗫嚅微声咽咽,“你把我废了吧!”提出避位、以答天谴;短短几字,武后言的决绝。 高宗滞住。 冷月银辉肆虐,媚娘也跟着不语。背转的柔身亭亭莲莲、辨不清明她的面目表情,固此、显得愈发神秘不可估量。 这一招棋,落子、以退为进。 皇后提及避位,无疑是在高宗面前摆出了原本应有的身为内廷最高管理者、秉持着的低姿态,小鸟依人、潜移默化之间,抬高了皇上的地位、也消除着丈夫经久积累,对于妻子过于强势的那一份介怀。别看内外二庭皆为我行权掌管,回归实质,我只是代你行权而已,你依旧是我的主导地位呀! 面对向来强势果敢不输男子的爱妻,此时此刻突然流露出作为女人的委屈与软弱;高宗身为男人的与生俱来勃勃雄心,经这蜜糖一浸,顷刻便被激发出来。 “媚娘。”未及多想,修指执素手,高宗亦言的决然:“你说过,我是你的丈夫,就是你的天!大难来时,我岂能将你相抛!” 风雨来了,我们一起扛!——这是多少夫妻、情侣毕生都在追求的巅峰境界。 “治......”媚娘的眼眶,依稀点了红泪。 “嗯...”金袍流转,二人相拥在一起。 正这时,寂寥肃穆的秋夜青冥,忽泛起一道闪电,旋即、惊雷跌涌,瞥了小半年的一场清雨、突忽而至......造化神奇,大唐的久旱成灾,转眼,便解除了。 。 窗外雨阑珊,向来倍受无数贤士追捧、攀附的东宫广院里,歧路深深、秋雨阴霾沐浴,也难免烟云散尽后扭转不得的萧条冷漠。 薄纱似的帘帏打落、萎垂向软款温存的床榻,四角里,瑞脑金兽消。三、五低咳,幻似出尘的香,萎靡、却鼎盛的相悖流光。 雕花红木床头,义阳白玉菱指细腻小心的托扶一只光洁瓷白碗,碗中黑褐色的药汤辉映雪白的底色。 “妍儿......”病榻虚弱将身平躺的弘,薄唇开启、发出微声一唤。 他的身体生来便不好,自从上次被母亲处以长跪自省之后,就已经有了郁疾;加之入秋时,地表气候渐冷、病情便跟着同步向深恶化;方才又无征兆的下起冷雨,身子骨此时变得愈加孱弱、枯槁不堪,连说话的气力,都也没有了。 “弘......”义阳闻唤,眼角清泪悄含,忙不迭的俯躬身子迎合。 急碎的动作滋生微小的频率一晃,药汤上下聚漾,潋潋出少许几滴、顺瓷白碗沿辗曳悠缓而下,滴浸在雪白点缀嫩红梅花的傲骨镶画里,顷然溶入少许,寄情于景,恍若雪地腊梅铺衬而出的零散几段深褐色的虬干。 才出两个字,又一阵喉结蠕动,肺内生火、弘儿喘成一处。 “弘,你别多说话......别急,千万别急先躺好。”顾不得手中药汤散出,义阳不经意垂眉,连连言声关切。 时过许久,弘才略略平息下来几分。 正这时,忽见林立门边进深处疾跑进一个宦官,尖细而言说皇后娘娘架到。 春雷滚地,弘与义阳皆为一个惊蛰。 “义阳,来......快扶我起来......”呆滞瞬息,榻上的弘缓神废力吐言,挣扎着便要起身。 义阳见状,一时间竟也不知是该先迎凤架、还是先扶面目苍白的李弘,花颜一乱、生出微缕香汗,只下意识碎步移行过红木款榻、弯身,急扶弘儿一把。 一思二走间,武后已经行入。 一排一色淡粉、素手执团扇的宫娥有节奏的分散向两边,层层叠叠,怒放艳花绡瓣一般趁透出中央、金黄橘边凤袍华服付于柔身曼腰的主子;恍若新瓣簇拥嫩蕊。中央围拢的人儿本就美丽曼曼,糟糠加以比趁,愈加的风华绝代、极近殊绝。 一眼望过,不自觉惊艳入骨,锋芒必露的摄人心魄。有那么瞬息,足以使人忘却、抛开尘世浮躁、一切一切的铭心刻骨怨仇宿敌,只是单纯不自觉流连于她的百媚威贵;无论男女、甚至无论性灵走兽,灵魂皆匍匐投以最为真挚的膜拜顶礼,那是一种万般纯粹的化骨销魂! “参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须臾过后,义阳猛然回神,极迅捷、且小心翼翼的放怀孱弱的弘,要他重新安稳静躺于榻。细步挪移,转过正面身子,也难顾及多行至前的诸多繁琐,只在床榻亭立原地处委身一跪、再埋首,却挑目悄看。 床脚略微偏西边几米格段,陷了一个小洞,恰到好处摆设一只玉质瑞脑;华美玲珑光洁填充这隙洞,多一分放不入、少一分风易侵袭,如此不多不少、细腻入微,那是义阳的杰作。 香烟袅袅,飘散以帘雾霭;媚娘细目精仁漫不经心瞥了一眼,向着义阳略额首,接过她手中的汤药,便提莲步、轻轻巧巧行踱几转,细行到依旧挣着起身做礼的弘近前,沿床边缓缓落座。 体察得武后这不多言语的缄默细微示意,义阳忙讪讪起身,不明所以而绷紧的心弦、稍作松弛下来。 寻一阵香薰婆娑,隐一份空灵、淡远;金朝蓬荜、烁烁生辉的高伟艳后,面见儿子一瞬,似乎敛收摒弃了周身所有萦索缭绕的华彩。制止他的几欲起身,目光交错,舔犊之情昭著:“弘儿,不许忙动......”削葱玉菱指一只盈握儿子孱弱宛似琉璃错觉一般美丽易碎的腕,另一只舀起汤药,亲自喂他喝下;低眉信目,一阵疼惜怜怜,“身子骨不受用,还要跟母后讲究这些礼仪的,也不嫌疏落......”轻语徐徐,暖意熏熏灌入。 “承蒙...母后不弃,儿臣......依顺就是。”孱身颤颤,一头墨黑微杂淡褐色的青丝如瀑、泼散在肩,玉琢冰雕般的完美薄唇嗫嚅开合,轻盈的恍若天国精灵;弘的眼眶,已经泛了红。 软榻一边,义阳谨慎敬立,默默收眼前温馨画面入眼、入心,无从多言、不敢多言,生怕自己稍有星点疏忽礼仪典数,以至做错。不同于胞妹宣城公主的是,身为姐姐,身为萧淑妃、也是唐高宗长女的自己,因为历事多磨、因为那一份超乎年龄界限的伦常成熟,她所背负的、所经受着的冰火错错折磨,是难以信手测量的积厚渊多!便也不难想象为何会正值青春年少间,便滋生出得些许银丝了....... “嗯。”汀唇柔笑,武后善睐点头。面着儿子的形容枯槁,便是心疼怜惜;缓神经久,出于一位母亲对于子女天然难泯慈念,纤心寸寸思量,缔生一法子。 凝面聚神,有意沉淀肃肃,又含噙一抹微笑,鲜齿如贝,缓:“弘儿,你只管安心养病,快快好起来就是。”言此,稍加一顿,斜探身,凤眸微垂、徐,“你父皇说了,等你身子好些,他便传位给你!做了这么些年皇帝,他也怪累的......我们老了,没有精力了,退居二线内廷,也好歇歇。” 看似严肃不过的传位之说,深究下去,其实简单不已。 武后并未曾当真转述所谓太子继位、高宗也从未谈及过纹丝此类话题。此时言出,委实只是慈母对于儿子的天性爱慰,有些类似于民间的冲喜之说。 孱弱的儿子听得这本应振奋异常的关乎毕生追求允诺,欣喜兴乐间,病情、也许便会好转吧!于这清寂世上,或许、便能够多停留一些时日吧!眼见爱子便要命不久矣,这一句续命的飘渺承诺,屈指一握、尽是虚无;略略回味、触之凄凉...... 这样的道理,义阳是明白的;固此,情绪也便没有什么波澜起伏。 虽天性单纯仁弱,可到底还是武后亲生儿子,洞悉事务的天赋,异乎常人灵通;况且武后噬权如血,轻易允之太子继位,岂是真意?固此,弘的心下,也是有底的。可转念想想,又禁不住感怀母爱深沉良苦,杏目微睁,惶惶然凄哀一笑:“父皇、母后的抬爱......儿臣......百感交集。”半句一顿,渐趋绵亘下去。 凛美贵姝的武后稍稍莞尔,自己的苦心昭著、儿子得以明白,还有什么是比此番天伦感触更令她为之欣慰的?约有半晌的无声息,武后冰俏的繁颜凝结少许薄凉的冰花,抿滢唇、故意卷睫轻问:“上次母后让你长跪反思,可认识到错了?”柔缓一句,温存不似呵责,倒像长者哄慰犯下小错的固执晚辈。 薄薄的香雾浮起在斑驳的眶里,俊眉黑墨顷然凝重,杏眼一定,启薄唇、昂傲颈:“儿臣恳请母后解救姑母、放过残存于世的长孙一脉!”努力打起的精神,拼命稳住的语气,憋足一口劲,使得经久卧榻、无从接触地气的弘,周身有些细细的发颤。 “你......”一口徐气堵塞在心口,武后定住,许久言不出话。 “弘......”与此同时,义阳下意识抬头,忍不住鼻腔微唤。 “看来你还认为自己是对的喽?”武后扬起的清婉语音,盖过了义阳低声的唤。 义阳低睑,心口阵阵起伏。 “儿臣恳请母后解救姑母、放过残存于世的长孙一脉!”不加纹丝停顿喘息,不带毫缕怯懦、质疑,更也无从回复母亲之问、自己是否知错;一字不变的语句,已经昭然了这个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的答案......固执起来的弘,也是个不羁的人。 短短作答间,殿内的空气被压抑到极点;经久沉寂的窘迫,一任自身气血澎湃、急息攻身。 “好。”抿唇淡淡,不加情态的苍白一字;言出的同时,武后也并转身,手中的药碗垂坠下来,望似无心的力道,猛猛一磕、磕放在坚挺的几案上。决尘的面、轻勾几缕如丝的讥诮:“嗯......”抬盈袖、远远召了门槛躬曲身子的谦和太医至自己近前。 只消俄顷,那名被召唤的太医已经稳款步来;这发自至高无上的高位震慑,做臣子的,从也不敢怠慢。 昂颈微微,凤眼眸稍加薄凉:“从今往后,不准给太子用药医治,直到太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肯认错为止!”讪讪轻佻,不硬、却霸绝。 “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呀!”谦立款款的义阳,此时却再也做不到察言观色、气定神闲。疾风骤逝一般猛跨两步,奔行过武后裙下,借势而跪,仰脸抬睫、泪水氤氲下来。 “大胆!”凤目半眯、一喝,“我做事情从来不要别人来教我该怎么做!”开合汀口,一徐天然威慑。 “太子殿下他会死的!”肺腑拔地蒸腾的一股气力,撑着义阳从容抵御这威慑,不加喘息、紧紧临语而上。 武后威贵的周身似有一丝颤抖,略停须臾,还是离开。 两排粉衣宫娥忙不迭低额轻跟步出;人流抽离、千百道纵横散乱的火光高堆成一个点、璀璨一瞬,殿宇复又静寂。 “你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伤心碎碎的义阳起了身子,抱着软榻之上枯槁的弘儿痛哭失声。 薄窗沙沙、一派清寂萎靡中,弘任义阳抱着,没有作声;闭目、两行清泪脉脉充斥出了精琢的眶子,好似润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59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眉间心头堪回首 。 [下部{终殇}]:第五十九章花自飘零水自流·眉间心头堪回首 。 点点昆叶零零散散委飘向大地,于广漠晶天间飞扬一场极近华丽的胡旋舞。七年之痒的尾声,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该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就像山流汇于海谷,命运的洪流俯击向迷乱的长空,这是宿命、也是轮回,一切都再自然不过。 依依执素手,豆色的疏袍辉映着淡紫的便群,简约、但仍挥之不去璀璨华丽,相辅相成的美。 由极端调油甜蜜,逐步渐趋延展了整七年的隔阂、恩怨,终于倦了、累了,万般纷杂缕不清,便皆放下的今天;蓦然回首,所能望见的可否还是最初时的那片芳草碧云天? “太好了,终于下了清雨;大唐将会依旧华丽、鼎盛下去。明年的春天,依旧会是修林繁茂、彩蝶乱飞、鸳鸯交颈、牡丹承欢......”广袖垂摆在身后,高宗撑了虚弱的身子,昂头、提气而笑。 深秋固结的天风浩荡在四野,正午时分、一派斑斑萧条下,亦得以蜕变的旷野澄凉如水、瑟冷寒石。 娇姝薄面上,细长的眉梢略有浮动;沉静在权利滋润、诱惑下细忖思度的女子,对于身边丈夫的触秋深感,显然没有听到心上去。 不痛不痒这样些年,一个男人疏狂火烈的心,早该一点一点放得开了,消散、弥尽了吧!至高的帝王,越来越像一位大成无声的虔教、朝圣者;可孰能阻止得了,在他的隐退暗幕、悠然南山下,钦然注定了的母性至高无上者、王后的势力撅起......不是无能,是诚然不想加以劳心管制。既然心甘情愿饮一盅荼毒、爱以入骨,只求爱化解这万丈红尘纷乱永不休;一愿为她袖手天下,谁在乎谁主春秋?更夫妻二人、又何必管他谁主沉浮呢! 想明白了、看得开了,所性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难得糊涂......睁一只眼看破红尘,乃知烦恼自从心中出,四大皆空、万事需随缘;闭一只眼参透禅机,方能平常之心对世界,三省其身、六根得清净!睁一只眼,看斗转星移、绿水青山、风花雪月,世上无限美好事;闭一只眼,听松涛海浪、莺歌燕舞、男唱女和,人间多少天籁音......登斯境,断七情,身已是三界之外;饮此情,净六欲,心不在五行之中。 其实,沉默亘古,看穿过眼云烟而运用毕生深爱、饱蘸浓墨书写一个“弃”字的真心英雄,他,才最明白。只可惜,她爱他,不像他爱她那样的深,他的一切,或许,她真的不懂。 “陛下......”绵绵语声合风传送波动,女子脉脉温存的面靥,铺了疏疏朗朗的阑干豆蔻;不知何时,亲昵的爱称早已换成冰冷的敬语。 “嗯?”不痛不痒,高宗随口一应,深泉般幽朗的目光依旧涣散在周围的、深秋萧条成美景致上面。 纤长的羽睫定定微挑,略侧目、也不看治,姣好的脸昂扬着的是以往贯有着的稳稳自信:“陛下,臣妾心有一事。” 细碎的金带流苏合风散飞的空荡,高宗漫不经心随和微笑:“有事便说,你现在垂帘听政,如有事端、更何须诘问?”边说话时,疏朗的眉心刷上了一抹淡淡的惆怅,一闪即逝、身子前行几步,停定在凋零的春木虬枝边,好不萎芳靡醉。 飞云传思,武后因为忖度心事而显得空洞的眸子突然烁亮起来,扬起前额,也不缓、不慢、不滞留的将身逶逶迤迤走过丈夫身边,滢唇微开、略顿:“陛下,国之根本,以孝治天下,臣妾认为,应当继续发扬......我们,孝顺的还远远不够。” “哦?”一米阳光辉辉洒洒荡逸下来,认真临赏残叶的高宗、鼻腔微惊诧,须臾,转了身子,侧目戏虞一笑:“这倒有趣,皇后且来说说、怎生不够?” 淡淡的紫色轻纱,斑驳出暂白的美肤;瞬息思量,媚娘抬眼接言:“先祖建立丰功伟绩如此之多,如今故人不在,我们难道不应将这些丰功伟绩、运用以他们名号之上加以体现么?”轻柔软款,顺势不过的语气。 一阵冷冷的秋风,带着寒冬特存着的干燥,已经从那极远的地方飘散过来,高宗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颖悟果敢的武后就那样真切的亭身立在当地里,醒醒的笑着...... 。 历经一番群臣商议、筹划,高宗到底应下了武后所谓“发扬孝道”的贤良意见,为大唐帝室祖先皆数加以尊号。 开国皇帝,唐高祖李渊,加封为神尧皇帝;窦皇后,加封为太穆神皇后。 文治与武功皆数占全、开创鼎盛源泉“贞观之治”的唐太宗李世民,加封为文武圣皇帝;长孙皇后,加封为文德圣皇后(也有称文德圣顺皇后)。 以此逐一类推,但有作为之皇亲国戚,皆数追加尊号。 。 后,武后又进言高宗,“祖先虽加冕尊号,可依旧尊称‘帝’、‘后’,既祖宗为帝为后,我们安能不对此加以避讳?” 固此,唐上元元年(674年),高宗号“天皇”、皇后,号曰“天后”;天下之人,谓之“二圣”。 媚娘,能给你的,我都给了你,你到底,还想要些什么...... 。 深秋寂夜,寥落、拔凉的刻骨。秋的尾声、冬的开端,向来如此,没有虫唱合明、更不曾有彩蝶齐飞,固而,疏朗、萧条,便至亘古寂寥。 太液池堤岸,枯槁的修树虬干还在曳曳着无肉露骨的身板,不太狰狞、暗夜生景,却也十分可怖了。 一抹冷月弯弯,有女子从容款款一层一层委身下水而去。身着白缎金长裙,浓黑掺白的乌发简单随意、高绾一个髻,一步一步走下去,如是雪白的足颏已经沾染到渊深澈凉的冷水,依旧不加停歇;白裙疏袂飘飘然萎水,顷然便散开了,宛似盛开怒放的洁雅浮萍。走得很静、也很稳,不做纹丝徒徒的停顿与滞留。 “弘,我要救你,我怎么可以让你死,怎么可以,让我最爱的人死......”凄迷宛如白色玫瑰的薄唇轻勾了下,一个沉沉的声音,坚定的由心底间滋生,一字一字,根深蒂固下去。 细嫩的足颏浸水的那一瞬息,是无以言说的刺骨寒冷的,这种寒冷、这种痛并快乐的心情,谁又会懂得......有了第一步的开端,往后的步履,便多了底气:“武后下旨不得为你用药,那么如果是我患了风寒,则是可以用药的吧!”冷水有心,明月无心,一步一步、踩着利刃与寒刀,直至水心处,义阳却定住。 水心处到了,不可以再走了,再走下去,水火无情,游丝生命骤散...... 弘,若不是与你的遇见,若不是跟你的邂逅,真不知道,我又如何能够,坚持活了这样的久......可是现在,我好怕死,为了你,我不能死。 瑟瑟冷风潋潋,冰水翻了几个细小的浪花,拍打涌向远方、东流汇集深谷而去;途径整个身子早已冰冷胜铁、唯有一颗虔心尚且滚烫、火热的人儿旁边时,似有瞬息停顿,旋即、却又奔走,如是无情、还有情? 。 月影婆娑,来到东宫太子府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的人定时分。 藕裁玉镂的素指微微梳拢,小心翼翼捧着一碗药汤;垂眉低睑,合着浅绿外衣裙褶步生荡逸,那执着药汤的手,也好似有了某种晃荡的节奏,一颤一颤,因为太过小心谨慎、显得很是窘迫。 闻得声响,久卧在榻,刚刚细微入睡的弘儿,又缓缓睁开了水杏朔朔的眸,一侧目,用带些疑虑的心情认真顾那进得门来的义阳。 许是觉察到了弘的疑虑目光,少女低垂的眼额、又于无意间不自觉的压低几分;这之间,秋水目光偶然的与弘的目光撞了满怀。越是想要加以避讳,便越不逐人愿!这样想着,义阳也未多言语,只望似自顾自的将身子一落座,执汤的双手微微抬拢起一只,搭过感觉稍好、正在起身的弘宽厚的肩,帮他缕顺床榻细碎金线,要他可以靠得更舒服些;退却浮华豆蔻的白唇颤颤一启合,不知怎的,银牙有些打颤:“弘,来,快把这药喝下去。”只此一句,已是竭尽气力,虚脱萎顿的再吐不出其它。 “妍儿,你不舒服吗?”弘并没有顺应义阳的意思,去接她手中的汤药;自从她一进门,他便已然看出了她身体的不适,此时此刻,面得这碗浅褐色的药汤,聪明颖瑞的弘儿心下已经有了一阵隐隐的端详。 烛火蹿花,因为华美的门窗皆紧闭着,放得不进哪怕纹丝的空气来,它们便少掉了原本似飞若扬的美感,徒剩本质面貌;清醒便是现实,现实、便是索然又无望。 义阳懒懒的扫了一眼这些烛火,心下纷乱不知意味:“没有,只要你好,只要你好我便好......”抬纤眼、卷羽睫,附和着弘的问答,随意但真实。 一语出口落地,却是经久无声。 沉默死寂的气氛,令茫然无措的义阳有些不着边际的手忙脚乱、意慌不可方物。 “啪——” 一声清脆的硬响打破这死寂,随之而下、便是青花瓷器连连破碎的声音。 “弘......”义阳心口一震,下意识疾呼,不置可否的抬玲珑眼,定定望向眉心紧锁,如是定定逼看向自己的李弘。 “妍儿,你真傻,你这个傻女人!”一向温文儒雅的弘,第一次跟义阳发了脾气;只不知道,往后的流光,再也没有那样多的时机,可以让他们两个双双执手、渡尽劫波,“你故意将自己弄病,再不辞深夜如水的寻得太医问诊开方,照方抓药、熬药,再将这碗给你的药汤端来给我,你瞒得了我么!”激动高阔,孱身阵阵颤颤。 义阳一怔,旋即,苍白的素面一层一层绽勾笑靥,笑着的同时,泪水也在不加节制、一并下来。久而久之,便由无奈、转为苦笑,再便只剩下了泪,笑靥渐消泯尽。 她哭着说弘,你可明白,从我第一次跟你见面的时候,你对我说的那句,“我只当是谁家的鲜花忘记采撷、至使遗落零零,才不由自主的扑上前来寻觅......不曾想,春泥比我更早一步感染多情,有心牵绊住我,却反叫我沦陷的更为幽深,以至于干脆匍匐了去了!”这样一句话时,我便已经爱上了你呐...... 爱上了你,你死了,叫我怎么独活?明明知道你的生命强留不住,我却还是傻傻加以哪怕一秒钟的妄心强留,你是我的爱、我的归宿、我的家乡,思望乡......女人的痴,痴到心甘情愿不顾一切、飞蛾扑火;当昙开那夜,生命枯萎、爱情灰烬,依旧如是不变,执迷不悟。 言出的同时,才才收拢而去的一抹笑靥又一次弥漫上浅浅梨涡来,一如昔时那无心斗妍、倒反比孤高傲立丛中,耗尽毕生气力争相竞彩的任何一簇野花都不失牡丹品色的神情气质如出一辙。 是的,一开始,一个眼神、一句闲语,再无需多暧昧,更无所谓世事兄妹之间不可相恋的那一份伦(隔离符号)常;爱了,就是爱了,不闪躲、偏要爱,命中钦定,躲不开、逃不掉。只是却不曾想到,当真可以爱得如此之深、这样的深...... 义阳哭着,弘却笑了,素腕梳拢修指,颤颤微微抚摸而上妍儿沾着深秋太液池里、冰寒冷水的残发:“傻瓜,我又何尝,没有在那一瞬爱上了你......” 不需坦言、不需理会最终能不能在一起。无论怎样兜转,结果,都是注定的;特殊的身份、非常的性格,注定了他们彼此本就是两个世间难容的仙灵,既然无从容身,又何必去理会爱情的终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浅绿的菡萏衣裙映扯出雪白酥胸一片冷水浸湿的晕圈,淡淡金丝长袍广袖错落碎碎拥住少女如烟的清愁,入怀、二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相依为命的空,纵是凄清,也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彻骨痛绞,因无奈、而生出的那么一分悲凉的温暖。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0章 不羡九霄天长久—为缘人间几轮回 。 [下部{终殇}]:第六十章不羡九霄天长久·为缘人间几轮回 。 犹是深夜,一袭厚重的锦被,不算华丽、却也足以令萎靡枯槁这样些年的公主,有了些许游丝般的温存暖款吧! 韦正矩就在自己左侧的厢房里,一帘之隔,清楚听到阵阵沉重的鼾声,显而易见、他已经熟睡去了。 婚后这样些年,除却洞房花烛夜酒醉迷乱的那一场荒唐的同房枕眠,他再没有多碰过新城一下。这样也好,正好她自己得一个清净,省却无数纷乱繁杂事务了! 想于此处,苍白无血色的凄迷唇角轻轻上扬一勾笑:“诠,是你在报复我么?” 巂州,昆明以南,包括安宁河流域及雅砻江下游,到大渡河南岸。离京都长安,何止迢迢万里?彼岸花开开彼岸,奈何桥前可奈何!她的生命里有过两个丈夫,有情有意的一个,被她一手推向不见底部的深渊、以罪囚身份枉死而去,成了与她远隔万里的孤魂野鬼;而另一个粗俗、势力、欲望饱满的负心男人,却就要夺走了她夏花般璀璨的生命。 身子躺得渐渐有些乏了,略转身、孱指无力微酸,好似被什么东西擱住似的;新城心头一紧,顾不得身乏力缺,急忙抬臂疏指看那紧攥在指间缝隙里的一物。 还好,油纸伞叶依旧完好无损;反复面看,萎顿憔悴的面庞终于平复了急躁的戾意,焕做舒心一笑。 “洞宾......”残破的唇角微微颤颤呢喃开来,闭狭目、凤形玲珑,依旧是美的。 “洞宾......”回想他的同时,脑中心下亦不自觉的想起了武后...... 晋升天后、天下之人连同其与高宗皇帝并称二圣......呵!天下旁人皆不识得,缘何颖慧细腻、甚笃武后的新城会不识得?“天帝”、“天后”,望似是在抬高皇帝,比拟皇帝与天齐高;固而皇帝当为天帝,皇后很自然的便是皇后......实质呢!意味深长的含义。 “天”之一字,意味着天命,所谓“奉天承运”;如今这个天命,亦归结在了二圣之一的皇后这里。 “后”之一字,“天”之后,天的皇后;潜移默化之间划分开来自己与高宗之间的界限。高宗纵为天帝,也是皇帝,我却不为帝后而为天后,我是天的皇后,与天齐高,得天命的皇后也! 然,当可比附于天者,只可为皇帝啊...... 随着高宗身体的每况日下、皇后势力的逐步崛起,使至此刻,她的政治理想,是否已经改变、最终确定下来了呢!皇后至高之位已经容纳不下武后的野心,她想做的,是要......改换天命。 弱小孤独的身子再没有了可以哆嗦的心绪,深想下来愧疚意味,只是颓然一笑、再闭目。 这个世界的规律,当再数落不过,所有的美感,便消散于眸中。谁主春秋、谁掌沉浮?呵,一切,都是定数,随缘而去吧! 。 星星点点荧光火焰,随着女子俯身剪裁烛芯而变得烁亮无比,映扯那颤身从病榻上面缓缓走下的弘儿、那张苍白的冠玉精面,烁亮的有些诡异。 义阳的心情很好,盼天求地,终于盼到弘的有所好转,纵药碗被他亲手打翻,只要他好,再多委屈她也不觉得痛。 飞星冉冉,弘枯槁的指小心萎靡的攀扶着雕花嵌彩的橱窗凭栏,一点一点挪步至了义阳身后;闭了下目,唇角微微颤动。 挑好烛火,起身的同时,女子刚好通过身侧不远处的菱花境反射里,看到了立在自己后面的弘,抿嘴一笑、再转身,先他一步走过去:“才好一点,当要好好歇息,莫乱走动、伤了原气。”垂睑抬睫,音腔细腻的恍若无声。 “原气早便散得尽了......我只是恨!”弘猛地抬头,久抑心底的满腔愤郁旋即喷涌而出,“我恨我不能竖天地之正义、匡人间之真情!母后要我认错,但是我错在何处、错在何处!”一层一层逐一高挑而起的语音,使得本就苍白孱弱的面目愈加恍若白纸,吓住了身边搀扶的义阳。 “弘,你别生我的气,我只是......你没有错,谁都没有错。”须臾沉寂,义阳讷讷开言,话至一半,才觉不知言何;便又收住,转了开去。 烛影阑珊,柔柔声音入耳,弘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发的那一股子怒气、似乎真的没有什么来由。顷刻意识,目光便柔和下来,侧转身,也不看妍儿,只是自语诘问、茫然没有所指:“难道就因为姑父是长孙一脉的人,姑母便要遭受如此非难?大唐伟大的胸襟,当真便是如此之小么!”羽睫颤颤,晶莹的恍若细碎的琉璃。 “弘......”又一声唤,只是一个字,除了这一个字,义阳当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缥缈的陈腔安慰。 一声唤的空荡,弘已经猛然转身;义阳愣怔在当地,弘却鼓足勇气冲动的走过去,紧紧握住了义阳冰凉的酥手:“这个世界有着太多数不清的阴霾,世界是万恶的、性灵都是有欲望的,没有一个是完满的!包括......我们。” 义阳任由他紧紧握着、忘了动弹,睁大眼睛不可思议的凝看着一脸激动的弘;她断想不到,这样的话,居然会从他的口里得以说出。 “就算我们不是罪恶的成就者,至少也是阴暗的守陵人!我们的力量太过渺小,原来天堂,当真只有一个......”水杏引辰的星宿目光,随着音腔的逐步降低而点点晦暗下去;只俄顷,又亮起来。目光热切,孱弱素指之上所用的力道猛地加重,这力道几乎要将义阳弄疼:“妍儿,我们走,今晚就走!我们逃开这一切,永永远远的逃开这一切......”颤颤的枯唇不知所指的断断续续开言,目光虽然明亮,却不难看出其中昭著的芜杂纷乱、恍若迷靥。 拉扯晃摆,义阳愈发不可收拾的焦心惶惑:“为什么,为什么要逃?”不置可否中,随口搪塞一句问了出去。 “因为我们留在这里,只会一步一步把自己抛入一场望不到头的洪荒,从头到尾,它都注定会是一场以卵击石的尝试......我原本以为,它值得我付出一切,跳出三界、不在五行的去争取那最终的沦陷,可我却错了......”浓黑的眉梢颤抖的纠结在一起,在面见女子明丽更胜三月春花的美面绢颊时,又逐步平复、收拢,“我凭什么连累我最爱的人及最爱我的人同我一起疯狂的为此而搭上一生的宿命!相比之下,我宁可选择背弃一生一世持久以来的信仰、再与无底部的愧疚同眠,也不要那个人的亘古孤凄哀苦!” 宁愿背弃信仰、舍却轮回,与愧疚忿恼亘古同眠,也不要那个人孤凄哀苦——深宫不知流年飞度,这样一句话,她又等了、盼了、思了、想了多少个年头。时至眼下,终于姗姗而来,纵使瞬息当地便死,也是值得。 义阳的眼睛,湿润了:“逃,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即便至高权利执掌者可以放过他们,天然冰冷无可更变的兄妹身份、世俗的所谓伦常,也不会放过他们:“弘,谢谢你的好意体恤,可这一切,却反倒让我怀疑起你对我的感情......”睫毛弯弯,绢绡面眸笑意璨然,“其实早在我们初次会面的那么一刻,我便早已把我自己投入到了一个更为渊深的无底洞,我清楚的知道,我连洞口哀草、碎石的怜悯、敌意都无缘享受,我能得到的,仅仅是不屑的轻蔑与唾弃的鄙夷......并且,这一场陨坠,永不见底;这一场持久维系一生一世的战争、永无胜机......最好的结果,便是我与我的爱情一起存亡。”淡淡沉稳的语声徐徐而诉,义阳抬睫,深情的凝望着眼前真实的弘。 弘也如是深情的迎合着义阳的深情凝望,仿佛知道,如梭的萧瑟流光会永远停留在这样一刻。 弘完美的薄唇边角,溢出一道血痕,接着便又是一道,血流如注,还是将身僵直的立着、挂着笑的。 义阳没有言语,也亭立着、微笑着。 过了须臾,弘儿猝然倒地;单薄的身子带着一种最善真的精灵羽生晶天的错觉,迷离的青丝满空飞扬无数完满的弧度。 妍儿依旧微笑着曲身,不失时的将弘温柔的搂抱入怀,汀唇启、徐缓:“我答应你,今晚,我们就走;逃开这一切,永永远远的逃开这一切,再也不会有痛苦......” 算是奇迹吧!视线就要模糊下去的那个瞬息,弘拼尽周身仅存着的一点气力,喃喃碎碎,含笑而轻言出:“妍儿,你看......我看到、流星了......”天上的星宿不脱离其轨道,正如同地上的凡人不脱离其命盘;一颗星宿的陨落,对应着世上人间的一个性灵骤逝天堂。 “我知道......”莞尔垂睫,碎碎轻着声喃,“流星该是两颗、本该是两颗的,是两颗......”义阳目光如水潋滟,并没有侧目扬睫去看那悠远天幕可否存着流星,只是投射向安静睡在她怀抱里,薄唇勾笑、神情安详的弘。不需要看,她也知道,当是有的。 并且,是有两颗...... 。 上元二年(675年)太子李弘因病弱而暴卒。 同年,册立二皇子李贤为太子。 。 久旱的大唐自从那一晚的即时清雨到来以解燃眉后,便好似沾上了瘾,一连几天夜里都是如此,滴滴答答、只是不停。 宏威伟丽望不到边境的神秘大明宫,黑暗里,只有粗狂寒雨拍打,以及那些僧侣班子们像模像样的筛筛凄郁、舒缓的往生诵经。 月光被隐在了浮云后面,阴霾的深秋雨夜冷风嗖嗖,不带一丝一厘软款温存。义阳一袭素白灰宽边长裙简约裹覆曼身,秀发披散在纤纤酥肩,本来生动的脸颊写满异乎寻常的从容肃穆,却仿佛敛退而去了所有属于一个人的颜色和内容,徒存内质风骨。一步一步,她走得恰到好处、沉稳落落,全然不加顾及四野弥散而来、时缓时急的无情冷雨击打。虽然不十分快,但干练不加粘连、停顿的基调使得她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要去赶赴一场华丽的舞会。 白玉雕琢的一层一层阶台,说不尽的华美干净,纤细的足颏轻踏在上面,仿佛集合融汇了世间一切所谓至善的画皮;义阳不加情态的面,冷笑了一下。 “皇姐——” 正这时,不远处的明宫大殿正门口,传来了贤的一声唤;他才刚从内殿出来,远远的看到了正往这边过来的李妍。 义阳定睛,微微额首点头还礼,点点碎步没有停止。 李贤见状,也便将步子踱了过来,俊面睛眸微微泛着未干的红晕,许是方才哭过:“皇姐,弘哥哥才去,里面父皇、母后他们正伤心呢!你还是先不要进去了。”一语边言,开口之时,明显带着未及平复下去的少许哽咽。 不曾想,义阳缓缓勾唇,不知是冷还热的徐徐一笑,也不急着接话言语,只是秋水明眸定格凝看面前白玉雕琢、精裁细刻一般的少年,许久,才轻声言出:“贤,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妹妹,对不对?” “厄......”突忽而来的细腻诘问,令还在沉浸于哥哥猝然辞世中的李贤,有些始料未及的难以缓神。 迷蒙冷雨打湿着两人的青发、衣袂,致使他们看上去皆显得如许迷蒙若幻。又过许久,女子抬睫吐言:“如果你为她好,就带她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不急不缓,一字一句都是再恰当不过的舒缓、且带着些道不明的肃穆依依基调。 一席话语诉尽,义阳含笑侧身,绕过了呆立冷雨勾起无限心事的贤,继续着自己方才悠哉的步履,沿着华美的汉白玉石阶,一点一点行向几米开外处的大明宫、那张乖张的殿门。 走、离?围城里的性灵,一生下来就已经注定会被永恒无限困缴在这片土地,纵使逃得再远、也依旧还是在这围城之内、无可遁离,除非死去,便是真正的逃离;命运作弄从来都是这般含义深刻,而想活的人,只有一条路可以通向生存。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1章 风翻彩叶风骤逝—千古旧言恨依依 。 [下部{终殇}]:第六十一章风翻彩叶风骤逝·千古旧言恨依依 。 一道惊雷沿袭华美甬廊狭道,不偏不移直直霹下;白光一晃,殿内众人皆不由自主的挡了下眼睑,再睁开时,义阳已经站在殿宇进深之前。 乌发斜斜披散委肩,绾一只简单朴素的白玉细花簪,因着四野弥漫而散的厚重阴霾,就着即将鱼肚之时的暗灰色的天光,辨不清明她面目的颜色;值得肯定的是,那是极端平静而从容的。 殿外冷雨犀利,义阳就将身直挺在那里静静站着不语;三千青丝有雨水顺着寸寸滑下、入地,滴滴答答、暗积哀水,勾勒的形同鬼魅。 少女突然的出现,成功的集中了大殿里众人分散的目光,只消须臾,齐刷刷投射向她、有了某种含义深刻的召唤一般。 义阳面色神情依旧从容,淡漠的目光牢牢直向前探、紧紧抓住端坐高位的高宗与武后,不加情态、径直碎步稳稳走过、行近。 殿内的气氛一反常态压抑到极点,平静寂寂的只能听到女子不太粗重的稳落脚步,以及眼下那素衣纱裙随着身段萎地而跪的飘幽声音:“儿臣参见二圣福康金安!”一启齿、一开唇,一反常态的极端高阔嘹亮,使得咫尺间的高宗也有一瞬息的被震。 “义阳公主,你不识得礼数周成么?君主协同权臣商议事物,你难不成,不懂得不应当随意进入么!”平定了下胸口抑忿微窘的气焰,武后凛然挑眉,抵着委身而跪自己脚下的义阳,亦是高阔昂然的发问而出。 义阳倏忽抬睫,果敢不逊男人的应和着武后微怒昭著的目光、一路直抵过去;这一次的开言,音腔绵软下来,梦靥一般:“太子走时,只有我一个人陪伴在他的身边,孤凄惨淡无可名状......” 羽睫不自主垂拢而下,一时间,武后慈母柔心无可消泯嗜缠一抹厚重的绞痛,泥胎木塑,忘记了威严的对答开腔。 左侧,身体如是单薄不堪的高宗闻得此言,流泪不止的浑浊双目更蓄无边泪水;厚唇颤颤,抬龙袖、对着女儿竭尽气力虚脱一摆手:“妍儿,你下去吧......” 烛影攒动,阑珊成一派橘红色的生命经纬;在这经纬里,义阳颤颤抬睫,从容的神情面目只为高宗这一句话,全部高竖的屏障皆尽蜕变、不堪一击:“我不下去,我不可以下去!”一语高阔失声忘情言出,晶耀的迷醉泪花已经斜斜颤颤挥洒一地;秋夜深凉,平沓之时刺眼的天光就要充斥出这一片重幕包裹的万丈云端......“你们是太子的父母,生身父母,所作所为,就不觉得心虚么!在这里,我好想替死去的弘问二圣一句,为什么、为什么要他去死!难道当真如他所想只是因为新城公主一事、大唐的胸襟,当真如此之小么!”高阔不减,言到尾处更添抑郁难平、忿忿极端。 “大胆!”青云断喝、春雷滚地,武后凛凛打断:“我们是太子的父母,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他的一切,轮不上你来搭讪鸣不平......” 不曾想到,漠漠冷淡的女子忽而仰脖大笑,细碎的泪花合着绝美的笑靥,盛开在冰冷的眶子里:“我是他的姐姐......不仅是他的姐姐,我更是他的爱、他此生此世唯一的挚爱!” “够了!给朕滚下去!”经久倚座身子的高宗,突忽接口训喝,触电一般反常的迅猛起了腰身。 只一语落地的空档,汇集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重新凝视成点,宫娥女婢、内侍权臣,一霎那间,百种难以言说的情态昭著、纠葛在面目。不知大抵是被这义无反顾的凛然举止所生震撼、还是世间伦常所生天性鄙夷的凝望? 接连断喝之下,义阳停了狂笑,却没有萎退离开的意思;泠泠秋眸带些刺骨严寒的逐一轻扫满室凝看向她、神情各异的众人,虚白枯唇发出沉闷、坚韧的言:“你们不需要这样看着我!是的,我是他的爱人、他的一切......我今天,便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个事实——我爱弘,弘也爱我,我们是彼此的一切!” “义阳!”无瑕顾及身边一向颖慧精明的武后、那样不置可否的木塑体情,高宗又一声竭力的喝;淡泊簌簌的身子在当地里打着连续难息的颤。 跪地委身的秀丽少女已经起了柔身,面对父亲的呵斥,依旧没有任何直向的回应。眸子一转、流转向正前的武后,义阳扬睫,音腔登时不明所以、变得急剧缓和:“皇后娘娘可还记得,十几年前,不谙世事、未识天高地厚,同您谈论人生奥义的那个无邪的孩子?时至今日,我还清楚的记得您当时的神情,恬静淡雅、无争平和,那里面分明写着一个女人对于一切真诚善良的悟性、及给予保护的直觉......那时的您,真的很美,甚至一度令我天真的以为您是世上人间一切性灵无可比拟的天使......时至今日,我才穆然懂得,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善良伪装、实际却混沌乏味的所谓事理需要!我才懂得了皇后阐释给当时的我所听的对于‘善人’的解释,究竟,作何意味......”漠漠冷凝的眸子愈加空洞无神,渊深的心思已经坠入了无底的回忆,“如今,请您用那尊贵的目光,抚去我面上流光的风尘,当年那个初入尘世的稚嫩孩子,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并把她的一切都交付给了您的儿子......这清寂世间、三千大世界,我却无依无靠,特殊的身份和地位使得我就如同一个不被世俗所容纳的妖孽!最黑暗的时候,是太子,是太子为我投射进入一丝一缕微弱的荧光......暗淡的日子,从此被点亮......太子的生命,便是我活下去的全部理由,太子的信念、夙愿便是我永恒的追求与向往!” 如果我们不曾看过对方这么苦,如何知道快乐一转身就是痛苦.....生命的最后,弘终于说出了他爱义阳、心有灵犀也好,可有爱就一定要说出来,不然混沌一世,永远都是两望烟水里,永远也难以得到真正的清明!一直都知道,义阳在自己心中唯一的无上;为了她,早便可以抛开信仰、舍却轮回......只是对这执着信仰的本质,时至生命抽离、才得以真正看透。终于明白,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定的近乎疯狂的固守的那个所谓的信仰,其实却是那样的自以为是、偏激到不可理喻;这关乎至善、正气的信仰,不过也只是一个世俗伦常所凭空缔结出的飘渺意志,一个从无到有、也必将从有到无而去的过程;本来无一物,又何必固守呢!屈指一握,本来面目、也只是空。想不到、你绝望的泪水,一刹那让我大彻大悟......如果我们不曾走过感情这条路,如何知道心魔是最沉重的包袱?年少轻狂的好日子,一懂事就结束...... 随着一袭忽急忽缓、节奏分明的语声颤颤,武后微微闭目,回忆起经年之前...... “听母妃说,我出生的那一天,正是暮春,满园牡丹争奇斗妍开的一片大好,母妃便给我起名叫妍儿了,争奇斗妍!” “争奇斗妍......那么妍儿,你喜欢这个名字么?你喜欢跟别人攀比炫耀、争奇斗妍吗?” “我当然喜欢这个名字了,因为是母妃给取的!妍儿最喜欢母妃......姨娘,什么是攀比炫耀、争奇斗妍呀?” ...... “姨母,您为什么也在这里,不回去呢?对了,母妃总不让我一个人乱跑乱闹,整天守着我,像对笼中鸟儿一样,我的心情,您理解吗?” “孩子,我理解你,当然理解你......姨母在这里,是想看看天空,静静看着便好。我们每个人,就像太液池中,那不间断漂泊的一片小小树叶,微茫的不能再微茫,渺小的不能再渺小......这皇宫,离家太远,离梦太近,所以,我总是害怕每一个夜晚的来临,害怕不得不面对的暗夜睡眠。因为每次醒来,总也挥之不去那梦里淡淡的思乡惆怅,便不得不面对着又一个苍白的叹惋虚幻。只是,何处又是吾乡......” “姨母,虽然您说的话我还不能够完全的听懂,但是我知道,姨母其实很寂寞、不快乐,就像母妃一样。” “是吗?呵......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寂寞、他的那一份不为人知的忧伤;或为情焦灼中伤,或为世上人间的那一份薄凉。妍儿还小,不会有,往后,也会有的。” ...... “那皇后娘娘,她是好人吗?” “她......是个可怜人......这世上,本没有好坏人之分,只是世人用自己庸俗又无上的大智慧,极端主观的划分出两种相悖的力场而已;对自己友善、有所帮助及利用的,便是好人;反之,则是坏人。 “那书中常说的善人呢?是善良吗?” “善人,并不单纯是善良,甚至根本与所谓的善良不着纹丝边际;善人,是集好坏于一体,可以宽恕任何一方的人。在他们的身上,有着最高、健、全的人格,与最敏捷睿智的神思。他们可以为达到某种目的而不择手段、甚至背信弃义,做尽所谓的恶。但在他们那厚重伪装的外表之下,有的,却是一颗无比赤诚、火热的心。他们不择手段、他们完美极端、他们疯狂......是因为他们懂得舍弃与选择,懂得什么是大志,什么是小善,更懂得所谓善恶好坏的浮虚卑假......妍儿,你要好好听母妃的话,其实你的母妃,才最单纯;平心而论,其实,她最真性情、也最善良。” ...... 如丝浓密的回忆,斜斜筛筛、总也斩它不断;回想起来,竟然有些恍若隔世。 深思中的媚娘,没曾留心到义阳唇畔微微勾起的一抹笑靥;就在此刻间,极快的速度,素衣盈盈的女子,宛似一只翅翼合风迎振的玉色蝴蝶,细嫩的足颏轻灵点地、含笑之间,飞身九龙抢珠漆彩廊柱而去,极为沉闷的一声厚重撞击的响......顷然一瞬,暗红的廊柱之上,迸溅、绽放一朵血红的倾城艳花。带着唇畔一抹虚白、迷醉的笑,女子年轻的生命,终结在冰冷的廊柱上...... 血色倾城、满地残红......无心斗妍、谁能说不比那春风满园斗妍牡丹更加不失真正品色? “义阳!义阳——”王者紧绷的眉心,因着周身的浑然无力而渐趋平复,又一次瘫软、颓颓在华丽的龙椅上。 大殿璀璨辉煌依旧,殿内众人,随着义阳公主突忽撞柱而亡,须臾乱作一团。 “陛下......不如,成全她们吧!”像是过了良久的样子吧!武后侧目垂睫,凤形的美目一辙难以自持的噙满滚烫的晶泪。弘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孤凄绵绵绝望的感业寺里,是这个孩子支撑着她一次又一次以一位母亲的信念和毅力,寻得着活下去的动力;重入唐宫,根基难以稳固,也是这个孩子当得太子、无意之间帮助她拥有了一个女人最起码的谋划资本......太多太多道不尽的感动、诉不完的原委,对于这个儿子,她亦是真心疼惜、誓要小心翼翼呵护、爱怜的。怎知道,世事作弄,弘的性格虽仁弱,却也同自己母亲如出一辙的倔强、固执...... 纵使没有武后一时之气而降下的那道冷酷旨义,弘的身子,也是撑不得太过长远;这个道理,谁都明白。一切,都是天命...... 又是须臾间的呆木,高宗转头望向身边媚娘,泪水铺的满面都是,似乎带些吃惊;点头、缓缓召宦官近前拟旨,为逝太子修建恭陵,一并将宣城公主李妍、陪葬于此。 。 太子李弘暴卒,高宗、武后悲痛万分,追封其谥为“孝敬皇帝”、葬于恭陵;且,使皇帝之礼而举后事。 最后一笔勾勒凄凉却是,因为造陵费用难以承受之高、工程渊博浩大;召集而来的工匠们,皆怨苦不堪言、以至工程一再延误;最后干脆乱丢砖瓦、一哄而散。 唐中宗复位后,将李弘祔于太庙,号为义宗。 710年,姚崇与宋璟进言表示义宗并不曾即位,不应与先帝们同列太庙;固而,唐睿宗将李弘移到东都祭拜。 718年,不再称为义宗,从此,只用“孝敬”而以称之...... 。 随着膝下最为疼爱宠惜的儿子离世辞去,武后身为一位母亲,难以消泯的慈念终于还是压抑不住、被重新焕发出来。 黄昏漫步,哀伤无可自持,对寒冬萧萧风声空怀别绪,寥作此诗:“秋风寂寞秋云轻,缑氏山头月正明;帝子西飞仙驭远,不知何处夜吹笙......”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2章 银瓶乍破水浆迸—此时无声胜有声 。 [下部{终殇}]:第六十二章银瓶乍破水浆迸·此时无声胜有声 。 轻罗薄扇低垂彩穗,随风晃荡摇曳间,安能缕得了心口积尘、那无尽的忧愁?垂下纤睫、拢秀眉,颤颤合目,如织的晶泪好似璀璨的宝石碎沫,一滴一簇斜筛疏落。 亦仙圣洁、亦妖勾魄的宣城公主,泪雨滂沱浸染若幻中,更添梨花一枝沾雨带露的酥醉入骨美感;不用太多、只一眼,直荡绕指百结心魄。 “小怜......”素色锦袍紧束缎金丝带,英美少年亭身直定立在散扬成型的莽莽雪源中央,一步步行至少女微殇的柔身之后,瑟瑟唤她一声。 小怜没有动,一张微微合拢而起的纤目、薄唇略有细颤。 义阳公主就那样万般皆放、追随着太子弘,廛然而逝去了;宣城是义阳的同胞妹妹,料得宣城此时此刻、娇袭身心的那万般愁伤,贤亦不曾多言,只素手长指拈提一件八角坠珍珠翠绿绣眉鸟披风,呵护翼翼披裹在小怜盈柔的身。 岂料,就于此刻,宣城猛地将身一挣转过,十指纤纤扯下了那披风、死死掷地:“不要碰我!”极其尖锐的一声嫩喝,不十分有震慑力,但面得素来一向温顺淘巧、恰似温泉合波般的宣称妹妹,突兀发此愤喊,贤还是被怔定住。 一句才刚出口,小怜自己也那般不可思议的定怔住,伴着一股深浓郁郁的彻骨懊恼,面眸模糊、微微摇了摇头。世上唯一残存着的同胞姐姐凄凄而死带来的巨大悲痛,早已摧垮了她全部的意志;可对于贤,却又如何能够当真倾起怒来?终到底,只是一腔郁愤无处可诉;埋在心底、徒徒不害心烦罢了!须臾半晌,女子突转柔身,抬疏袖、掩住婆娑泪渍浸湿的绢绡妙面,灵灵敏身,逃也似的冲出小亭,向着飞雪冉冉覆盖中的那片广院深处,幽幽化风而去。 “小怜——”翠绿披风华丽的荡逸在了冰冷的地上,木塑般的贤儿下意识启口长唤,与此同时,僵持的身已经提步、顺着宣城渐渐远去的方向,一路追捉那惊鸿一般美丽翩跹的绝妙身影...... 头顶,灰蒙的青天又降起大片大片鹅毛般的雪,这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啊!冷风飞扬、漫天尽是哀伤的碎沫,茫茫林野、一色莹莹洁白。身后,一串蜿蜒深浅的靴印,只须臾间,又被填满;大地、干净依旧。 “小怜,你怎么了,你等等我——我知道你伤心难受,可我的心里也同样不好过啊!”一路紧跑,玉琢精致厚唇并跟连连呼唤,贤儿追得急急。 青冥飞雪颤颤悠悠临着下来,顷然万里、周砸数片,一叠一叠顺墨发云梢,落得满身都是。几点盈盈琉璃泪,随少女荡逸颤颤蝶步韵调,晃悠悠溢出纤纤狭长秋水眼帘,眸子一恍惚,青天白地、整个死寂硬冷的广漠苍穹,登时变得模糊不堪、好似梦靥。 到底巾帼柔弱、不胜须眉果毅矫矫,没跑多久,还是被贤追到:“小怜妹妹!”浅豆素色锦绵宽袍已经被天雪冰花,顺连臂膀、粘连上薄薄一层菱纱,难辨原有底色,本质即为澄白的迷乱错觉;绾发垂玉、少许凌落散乱在肩,启唇开齿、修指下意识紧紧团握女子兔白胜贞雪的冰俏纤腕,好似稍有松弛、便会再次遭到冰冷自由的放逐一般。气喘吁吁尚未平复,便已吐露一句急唤。 四目相对,女子粉黄华服着体,盛泪的眼、凝过贤儿焦虑隐忧的眸,只一触及、尚且未及太多火热碰撞,掬一捧涓流潺潺,莫名间的心悸;三万六千纤纤心窍宛若天泉水浸,月上华音、蓬莱仙岛、瑶台月下......体不尽千种风情、道不完万般柔绪,只氤氲在心间,心照不宣,更何从以何人说?玉骨冰洁、泣露幽兰为魂,左肩小臂一点菱菱艳红朱砂分外灼眼、胜血冶魅暗红。瞬息契合,那样深情如许的温玉注视,干柴烈火,宣城还是沦陷了。 定视半晌,贤浓墨翠山铺就英眉俊宇,合雪叶柔柔宕宕萎地的节拍,随意的眨了几眨;溶玉神光缓缓流泻出来,聒碎狂心、疏落斑斑幽绪:“好妹妹,到底怎得?缘何这般执着的硬要将我避开?” 才一启口,已经惹出软雀柔蕊不可比拟的撩人少女、眼角眉梢那样一湾竭力隐忍的泪:“对不起......”低眉垂目嗫嚅出口,哽咽微微的瞬息,宣城已经扑入了贤坚阔、宽广的怀。 贤很自然的紧紧搂住,面得少女不住啜泣抖动的姿,玉璞精宇不知不觉软款聚拢,眸中昭著着一阵阵接连起伏的心疼。 “如果你为她好,就带她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义阳赴死之前、万般从容淡定的含笑却正色嘱咐的话,空幽幽回响在漫溯初冬寒雪哀风的宏伟宫阁间、充实在深思的耳廓里;贤纠葛的眉、一层一层绷得愈加紧凑,心弦辗转、彷徨不得清明。 “在你身上,有着世上人间一切最高伟、健全的博大人格和文武皆全的完美生命......”哽咽难去,小怜低睑抬睫颦了眉目;语声细细柔柔、疏幽的有如贵雨初晴之后,那些极其精巧淘敏的灵活新笋。朱砂红痣倒映在素素雪地暗波,散散射射、一地妖冶的艳光;一白一红相映成趣、美得甚为邪惑。胜妖亦乎仙,其结果便是二者兼容、又兼不容,最终成为仙妖皆不可取的伦常、“孽”! 雪落大地,一切归于无痕,只是小雪;鹅毛片片委落硕大雪瓣、盛开在丰腴地上,白茫茫一片,不算干净......艳阳一到,依旧也会融化、消泯于亘古的无痕。伟人也好、凡人也罢,归途竟是横竖一个“灭”字,大地恒在...... 就如同白昼与黑夜,日、月撑构起来;同样都会发光,日本无心争权、甘愿入世随缘,求得一个难能清净;便发散光泽,莫要自己太过凸显依依。耀亮万物、但不改变万物本质的色彩、善恶,只要他们在光泽沐浴之下洗涤的愈发澄彻,所以万物白昼出彩、尽显自身。日想溶于寂灭、不要凸显,可它反却永远也做不到了;不求凸显,倒受万物性灵沉淀而来、于灵魂中提炼,最真诚的顶礼膜拜;耀眼熠熠高于一切肉体凡身能够得以正视、衡量的地步。 月意欲高居天宇、勇于担当起恩泽万物的抱负责任,所以四处聚光、充实自身,也湮没着它们本体的色彩、是以倒流丑陋、逆转罪恶;它做到了,永寂无边中,唯月璀璨傲立、孤冷独绝。只是,万物万象却皆被淹没在污漆死黑的如铁冷凝里,再舞不起五彩的斑斓。仰头望月、膜拜之余,满眼遍是殇殇篱落的晓风残月,图腾的零零清清! 这便是昼、夜之所以为昼、夜的永恒奥义吧! 冬风起,扬起一地雪沫;随着女子冰俏纤睫柔语萦索,从而忽忽悠悠、晃曳飒飒:“你跟武后真的不一样,对不起......”絮语碎尽,紧临话尾转话锋,又是一个补充;绢绡绸缎美面凛利下来,秋目缓缓半眯,荡涤狠狠、一字一句,“可我却还是要说,你有一个阴狠霾毒的母亲!” 不及多想,出于儿子对自己母亲的天然血脉本能,贤下意识张了张口,刚欲答话维护母亲的威严,却发现怀中少女狭长半眯的眸子、顷然挣得极大,早先一步定格颤粟在当地,连离开怀抱都也忘记。 “莫非......”电光火石,脑中心上闪过一缕慌乱失措,下意识放怀小怜,风流倜傥的那么一转身。 果不出所料,六位宫娥簇拥荣荣之下,武后就立在那里、距离贤儿几步间隔处的咫尺地境。 “儿臣参见母后!”万般干练,习惯性的萎地跪身,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白;身旁冉冉林立飞雪,美艳凄迷的宣城公主,许是自身感受到的震慑不轻,周身早已僵住,下跪都也不曾。 好在武后没有成心怨怪责难的意思,略行几步至得儿子近前,娥眉低垂、金灿凤袍合着曼身微曲而生几簇华丽逶迤的布袂褶皱;素指青松、亲自扶了贤儿起来。看得出来,弘的离世,使得武后对于眼前子女、愈加弥足珍惜。 与母亲玉指触及、再相握,贤冰冷甚至有些极轻微的颤粟的身子里,只觉暖流灌涌、一点一点随之平和下去。明明是自己的母亲,什么时候起,面她之时,总免不得一阵心慌惧怕?贤儿不知道,但只觉得一股悲凉的荒唐凝噎,连好笑都做不出来......对于帝室子女,平常人家再普通不过的父子、母子关系,毕竟从来都是奢求;幼时尚且没有过多体会到这种差异,长大之后、便意味着同父母至亲潜移默化间的一点一点疏远,犹是细致入微,到连自己都不会发觉的地步。 飞雪渐小下去,由方才的片片鹅毛、蜕变到如今这般零零扬扬几点残沫。 金灿凤袍之上,精致包裹、披散一条深紫华盖;冬风一起,紫袂伴金光万丈飞扬,只一亭身,足以坐定谪仙至尊无上之位,另外一切不伦不类、勾魄妖邪在这面前,都也不得不黯然失去光彩流离:“她不是我杀的......”朱唇兀起,熠熠的眸子已经倏忽之间流转、定格向颤抖怯怯的宣城,明眸善睐,音腔不大、天然震慑,言的决绝,“萧珍的处置是你父皇暗示我的,是你父皇杀死的!恨天恨地、你恨不着我!”这一句出口,语声拔了一个高,无限扩大、威仪凛然无从消减。 雪沫飘悠,宣城免不得心口一震,尚且难以揣摩武后言语之中作何深意,只下意识低头缄默;方才自己那样一句不敬昭著之话,显而易见,武后一字不落听得清明。 扫娥眉,若幻一双回雪飞霜美眸并未徒做过多无谓、索然定格,言语诉尽,又收回至亦因话语弥彰威仪、茫然无措而被震住的儿子这里,再开口时,霸绝不减,音律却明显柔和下来:“贤儿,你好自为之!”轻中夹狠,极复杂的眼神流光,微微扫了下少年俊逸萌萌的面眸;随着瞬息离开的迅捷,光盈前额略扬,酥指交合、安稳平放束腰银黄采穗缔结花(隔离符号)蕊处,不急不缓、武后逶逶迤阔步莲莲而去。 两侧宫娥一见主子抬步离开,不敢怠慢,也忙对着贤儿、小怜躬身行礼,追捉簌簌、随着武后紧临而去了。 茫茫雪海,依旧只剩下一派虚空的白;当真看得不懂,这白、分明真实,却为何,更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疏恍幻梦呢...... 。 晚风撩拨,凭窗漫来少许细碎的微雪;久卧病榻的新城公主,面目之上,是一湾极为浓厚的枯槁苍白。 太子猝死的消息,她已然得知,有好事者又称,太子是为了姑母的幸福而同武后生下隔阂、被武后暗中谋害而死的。 这样无聊的滑稽说辞,新城觉得可笑;媚娘对于弘的那份浓烈感情,她再清楚不过,弘带给媚娘的帮助与欣慰,实在太多太多......可无论如何,弘也都是因为自己这个姑姑而同母亲产生了些许不轻不重的不悦,这是不可改变的昭著事实;或许自己,当真就是一个不祥的人吧! 想于此处,孱弱女子微勾唇、自嘲一抹苦笑。 ...... “姑姑的恩惠会为我们的孩子带来德泽。” 昔时,弘儿刚刚出生,媚娘那句欢欣点点的酥暖话语还犹在耳畔回荡。 当时的新城,满怀着对这世界最纯真的挚爱、最激昂的热情,由衷企盼弘会为大唐带来一个盛世应有的经久亘长;更希翼会如媚娘所说那样,因了自己的恩惠,为弘儿赋予德泽......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经年之后,正是当年眼前那个对着她微笑的娇憨婴孩,会让她历经一番凭空生出的彻骨锥心,最终因她而离去,走得那么昙然...... 人去楼空,但昔时的东宫不会是一片萧条;宫娥女婢应当正在整理弘的物件,为下一任新太子换上光耀的一切。从来都是这样,物换星移,匆匆到来不及太多悲伤。 至少最后,义阳追随着弘的脚步,万般皆放、殉情而去,如愿以偿、陪伴着弘一并走向涅磐。他们之间的爱情,莫说市井、莫论伦常,在那个没有束缚、了无介怀的独立空间里,他们的感情是真诚并高贵的。这样一种感情,新城耗尽一生一世都在竭力渴求、梦寐着能够得到它;可惜她得到的,好似指尖的沙......心如明镜,看的一切便是清明;在爱情上,弘是幸运的......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3章 残雪暗随冰笋滴—拟托良媒益自伤 。 [下部{终殇}]:第六十三章残雪暗随冰笋滴·拟托良媒益自伤 。 “太子殿下跟皇后娘娘的关系,最近好象不太好。” “我看贤王子还不如弘听话......” 天青色的暗宇,随墨云低回消散节奏、韵拍,渐渐变得开阔起来;艳阳一到,白雪初融,大地一片冰俏、冷得极紧。 一色娥粉团素展展的滑绸料子,映扯出两个赋闲无事的年浅宫女。寻一处玉砌偏廊,曲身略坐下来,无所事事、便来信口随言一番。 “听宫里面老一些的人讲,说贤王子......”分明言到兴味盎然处,却有意欲盖弥彰的拉长字眼、将言收住,吊晃伙伴胃口。 果然有效,身侧另外一个小小宫娥扯了这个的衣角,粉袂飘飘、殷着言腔急促:“贤王子怎么样?快说呀!” 如愿面得了同行伙伴淘巧涓涓急躁,这一个才“扑哧”一笑,垂额压低眼帘、声腔神神秘秘:“说贤王子不是武后亲生的!” “嘻,怎么可能......二殿下,不、是太子殿下,英美俊秀、还文武双全。”这个自然是不信的,念叨起那样一个完美润玉的倜傥王子,没有女人可以不犯痴嗔、暂时搁置住那些所谓尊卑贵贱,站在一个齐高的角度上面加以由衷畏怯,远观欣赏。 “啧,我还骗你做什么!”紧紧接话,宫娥急得皱眉:“两年之间生两个孩子,当然说得过去;可你别忘了,弘、贤,这中间还有一个早夭的小公主呢!” “哦......”恍然一悟,多半深信倒吸气,又好似骤时想起些什么,下意识出口喃喃碎念:“不是说小公主跟贤王子,是双胞胎么!” “咳!我们进宫晚、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这世上哪儿那么多双胞胎呀!不定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捏造来的也说不......” 未及碎语闲言皆数倾完落尽,那乐津津的宫娥只觉冷风一股、有力正迎面眸绷过,即刻,猛闻脆响的同时,粉面便是阵阵火辣辣的力痛,直漫溯到耳根、再向下回旋,连喉咙也觉腥甜。 惊雷滚地,二人骤然一个尚不明所以的下意识抬头,瞬息交错,双目神彩谔谔、暗黑的瞳,不由自主一层一层无限放大、散光失彩:“皇后娘娘......”再启口,蜕成本身怯懦,不约而同、两个宫娥同时皆数颤瘫在满地的雪泥里。 “两个不知死活的贱婢!”扬手狠狠赐了她们肥厚巴掌的高大女官,轻蔑、鄙夷迎着居高临下的一瞥之后,旋即转身,换脸堆笑、毕恭毕敬敛襟低首,向着几步距离的威仪凛凛武后,献媚、谦卑请示:“如何处置,敬请千岁娘娘名言!” 细碎的雪沫伴随固结、湿冷的暗宇天风,飞冉入乌黑的宫装登仙云鬓。媚娘没有言语,不怒自威的绢绢美面依旧保持一抹若有若无的笑;羽睫溯洄、上下不动声色那么一抬合。 女官会意,侧目向着两侧内侍使了眼色;颤粟怯瘫的两个宫娥便被硬硬架起、拖掷向无涯远方。 “皇后饶命,奴婢知道错了......皇后娘娘饶命啊......”犀利惨惨的求饶阔唤,不待落定,纯白色的大地,已经绽出两道耀熠的血,宛似九天的虹...... 。 青衣广袂,身形疾走如飞;英毅美俊的少年,玉宇其间、雕镂一捧不留余地的断然决绝,一如他此时的执迷心性。 “贤,你不要冲动,当心正中下怀!”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彩衣流霜的宣城连连焦灼急唤,垂眉喘息、追得适宜。 贤却不加纹丝感染停歇,只自顾自一路大步流星前行而去。 细碎步子紧紧临着逶迤莲移、未敢稍歇,却仍追他不得;心生焦灼间,小怜干脆将步停了,抚纤腰、伴三两缕影绰婆娑淡香细喘,于当地里启齿开唇、绵绵诉于他听:“你不要意气激动......两年三子确实紧凑,可也不要忘记,你同小公主是双生呀!没什么奇怪的,倒切莫闲言语迷了眼......” “一两个是闲言,三四个是闲言,五六个、七八个、十几个、几十个都还是闲言么!”一语入耳,贤转过了身子,不假思索凭着感觉干练回声。 突兀而起的开阔音调,瑟瑟震落萎靡枯枝梢上斑斑残雪;还等不到春风一到,就已经彼此瓦解。 自从贤成为新一任太子,大明宫里便潜移默化着开始肆意流传一条谣言,说二皇子李贤并非武后亲生儿子。虽已被明令否定、打压,可到底风声已出、便至覆水难收。舌根之下有黄泉,原本应当天然亲密的母子关系,不可避免、缔结一条一条猜忌的入微瑕疵。 高回渐落,小怜定身一止,花口张合微微,除却缄默、当真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并非因为贤儿此举、以及心下怀疑,自己也是加以认可的;相反,旁观者清,她从一开始起就深谙此般荒唐的谣言,也仅仅是虚无缥缈的假象谣言而已!帝宫紧密,若贤当真不为皇后所出,众臣子、众太医,岂有不识之理?又怎会滴水不漏、加以隐瞒的这样的久?帝室斗权夺势繁杂错综、无烟战役频繁,几条谣言捏造,从来都自是避免不了......只是贤儿已经身陷漩涡、且愈陷愈深无可明澈,除却他自己,再没有旁人可以自这旋窝澎湃之中将他拉出。 意识到方才措措、急躁郁郁所滋大声断喝,贤也不觉缄默,懊悔不该断言吼喝小怜;时过须臾,还是将身决绝一转,干练相向母亲所居凤仪宫处,欲寻清明继续赶去。 狭长美目弯弯,迎青茫艳阳,反映一汪残雪;凄寒冷凝中,女子默默痴望那个翩翩完美、如斯绝尘的无双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玉廊消落的无边远方。 只是不曾知道,他这一去,害了挚爱旁人、也终害了茫茫顿顿的无知自己。 。 软帐香残、帘幕低垂,高宗卧床难眠。矫矫的身形已经因为久病的无情折磨,而变得异常孱弱、颓废,唯有一双古泉幽涧般的深眸,还是炯炯的蹿彩烁亮着、透过微敞的轩窗,定定错落在莽莽雪海铺就着的无边远方。 “紫殿秋风冷,雕甍落日沉;裁纨凄断曲,织素别离心。掖庭羞改画,长门不惜金......宠移恩稍薄,情疏恨转深。香销翠羽帐,弦断凤凰琴;镜前红粉歇,阶上绿苔侵。谁言掩歌扇,翻作白头吟!”厚唇颤颤开合微微,神情因为入心而空洞;游丝吟念的,是虞世南的那一首《长门怨》。 媚娘知道,他又在思念经年之前,凄清惨苦故去的汝南公主了......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每到冬天,都是如此,更面不得寒梅。 “窃思女儿自临仙阁,始至浊世。仙袂翩飘,恍入檀木之清雅;罗裙钗盛,若闻清泉之悦声。灵眸折夜光华彩,回风动雪;蹙首颦眉,笑之,纤柔楚楚。共渡十四余载,甚感金玉泛俗,不盈喻其贵;浮贞冰雪,不盈喻其洁。喜倾之貌,冰培麝刻;美倾之态,玉梅亭雪。叹只叹,龙游曲沼,下架凰凤。爱倾之品行,奈何此浊世不容!只恐长夜悠漫,孤衾唯有梦,空阁已无人。梅绽之残雪,芳魂与倩影同销。软帐带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碧草,岂独合欢?放眼漫探,枯叶及蒹葭并存。虽承兄妹之缘,无逆可寻;但此心之爱慕,必以真挚。倾岂忍于俗尘捐弃余耶!” 寒风微灌、幽幽缓缓,有如旷涧深溪。榻头一层薄纸借助风势,被充斥出了金麒麟镇纸;纸叶飞扬,聘婷翩跹萎落在地,灵动盈盈的好似在跳一支绝美的舞。 面得入眼,媚娘习惯性躬身捡起;拈在指尖定看,便是上面那首祭词。 这首极近华丽飞白字体、流泻指尖而出的大好文笔祭词,媚娘当然识得;当年汝南猝然长逝,高宗悲伤不已,兄妹亦乎情侣的酸涩感觉、侵袭了他一身繁华落尽最无瑕的素洁心房,便是自己陪伴着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彻骨切肤的浓郁悲伤,与他一并溶情触景,固做此篇祭词的。眼下回首来看,便有几分前尘如梦的恍惚意味了!想是半夜无眠,高宗念起故人,披衣直身、顺手提笔蘸墨而墨书下来的吧!那种真挚、那种感觉,早已溶入骨髓,即使高坐金銮也忘不了...... 想于此处,武后有些酸涩神伤缔结而来的点点黯然......莫论往昔那些缕不清名的种种错综吧!时至最后,夜夜伴在奴君枕边的,还不是自己么! “瑞雪丰年,大唐繁华鼎盛、国泰民安,只希翼突厥莫再来犯边境才好......”细碎温存,柔和宛若桂兰;贝齿皓开,媚娘巧妙地斩断了高宗沉浸曾经往昔里的朦胧思绪,重新拉回眼前清晰十分的现实世界,残酷又明白。 “不会再来了,永远都不会了;这个地方,让他们太伤心了......”孱唇萎顿迷离,治明澈的双眼,没有聚拢回媚娘美丽的靥,接口适时、不急不缓。 治说,当年那场大唐对于突厥的血腥恶战,惨烈的程度,远远不止付出了一位身系三朝帝室尊贵血统的大唐郡主、那样看得简单。突厥最原始荒蛮的剽悍王者,竟是以着旁人望似不可思议的霸绝举止,抱着必死的心,弃掉武器、只攻不挡的甘愿战死在唐军围剿叫嚣的乱刀利斧之下......收兵那日,八尺白布裹了雄身,高高抬过那匹自小陪伴着他、久立血雨戾气的战马的头,黄尘伴飞雪、扬的满天都是......性情如他们,面对属于自己的女人、囚身难求心,唯有一死,英雄之血方可洗净身为男人的那股最切肤的耻辱。 命运犹是作弄,潜移默化的无知觉间,这位曾经同语云高站同一平台、言声以男人的方式获得爱情的突厥无上王者,竟与自己得以看清的那个对手,细节各异、结果惊人相似。终结一生的这场无语决斗,又到底,究竟谁赢、谁又输...... 语声起落,到底意难平......沧海沉浮,人生太多无昭著。 对于菁芷的提及伴蹉叹,致使媚娘不得不怀念起久埋心底深深爱慕、溶于骨血与灵魂中的那个一身繁华、一身潇洒的英武吴王。她的女儿能够使得世上人间、三位如此优秀的性情男儿为其拼命,气质才貌、皆数沿袭了父亲的完满冠玉。 我在远方,思君如潮;向为身死,惜君如常......并不需要日日夜夜相偎依,我们早已融为一体;我看不到你、你也看不到我,因为我即是你、你即是我,陌生的不能再陌生、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样的情感、几个人可以明白?这注定是一个疲惫不堪的灵魂,在一个人的身上、背负着两个人的一切...... 空虚着的繁华,让一江清水逾现苍凉;那些摇曳不定的流光们,将激情倾泄在大唐的角角落落岁月、还将如歌般行走;也许,悲伤的仅仅只是我们渴求的灵魂。我们,行走在现实的红尘中,本不该将一些无绪的愁怨肆意演绎,却经常在悲凉中将心伤回放,一次又一次、无处商量...... 思之极深处,武后哀苦闭目,几许凄凉淡漠着悲婉;你那不桀灵魂,可否如是安好...... 寻缘问津,企图超脱宿命、窥视生命......其实,前世今生,我都不过是你漫不经心浅浅一个举止间的一个疏离。亦或朝来寒雨晚来风中、偶尔流落的那滴清泪,因了无为里那么一场华丽的罪孽、而漂泊到你的身边,守候你的原身、你的气息......那么,过往的尘土,可否让我前来为你梳理...... 帘幕微微颤动盈薄的身,这时,有灵巧宫娥踮脚嗫嗫极轻缓的进来,三步两步至了武后身侧耳畔、做礼得许过后,于耳畔悄声言语。 武后淡淡的面目,笼罩一层无言的深邃;话语完备,挥袖命其退敛,自己将身领走在前,掀了帘子出去。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4章 微雪不知春草生—玉城独无外物牵 。 [下部{终殇}]:第六十四章微雪不知春草生·玉城独无外物牵 。 残破的雪泥,千年的亘古,遮蔽了日出;浮云万里横渡,尘世的路...... 不变的淡紫袂褶,自抹胸搭配巧妙映那素雪;团团飞雪,青娥淡妆承艳:“贤儿,有事吗?”垂眉温存,武后静静面得直立身前,一脸紧凝死铁的儿子;纤慧奇巧的一颗柔心已经体知到了一股无言的反常,依旧平心静气,涓泉流泻缓缓出口委问。 贤只冲动一心意欲诘问,忘记了跪拜,武后也没有刻意怪罪;散散委肩零乱而垂的如墨青丝,折转清宇冷光、流雪飞霜,定格一处,对于母亲举止流露而出温情慈爱,纹丝不为所动。纠眉葛宇,一启口时,定落直脆、珠坠玉盘截然:“母后,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亦问亦叹,言出口唇一瞬,不自由带了满满委屈的哽咽。 浮云遮日,温阳流彩尽散;万物玄青中,媚娘柔身一曼定,美瞳略有微诧;“贤儿,你听到了些什么?”素娥颦皱,垂羽睫,约约绰绰婆娑反问。 “您只管回答我是或不是!”一反常情,贤儿失了于母亲面前一向谨慎把持着的天然仪态。 轻雾幽幽,袅绕潺潺包裹万事万物;媚娘颤了一下,神色木纳于地,脑海嗡鸣、忘记开言启语。 贤儿亦不言语,执迷深陷中的自己,是最寂寞的人;当亲情道义、喜怒哀乐等等诸如此类的一切无形情态,将他同这三千大世界紧密联系起来的一点心志弥离消散之后,整个人便支离的无常无道了。 时过良久,武后华美威仪的曼身终于支撑不住,巨大的撕心裂肺悲痛、致使她恍若已经撑得不起一副伪装坚强的身,终于一个踉跄,头晕目眩、斜斜一侧栽去。 “母后——”源自血缘深处无可变更的那种天然本能,不及瞬息多想,贤已经下意识焦焦急唤落落,箭步沉稳自前撑抱住母亲就要如同风中凄迷残花一辙飘落的曼影。母子两个四目相对,不需言语,无声神秘契合;只瞬息间,松涧滴水、苔绿花红,一切迷蒙答案便已看得清明! 这样一个下意识的微小动作,若非出自血缘至亲,殊能有此望似平常自然的特性?这么一恍然间悔悟清明的平常道理,颖慧出得母亲一辙的贤儿不会不懂。俊宇微垂,有些自嘲于乱心所致的那样一湾伤人伤己、荒唐愚蠢。 尚且不及贤儿先行开话,重将身子站定的武后,已经玉指搭拢儿子温厚的指、缓缓淙淙将其一把推开,也不加以正视他,只自顾自将身缓缓雍容前移开去一两步调,熟视无物。 “母亲......”一股天风梳理繁杂的心,这微小却伤人的细致举止;空档间隙中,贤厚唇颤颤一启,目光跌宕久违幼童依赖生母那般温存的光,又是下意识的点点嗫嚅。 只这一唤,媚娘止步;颇复依靠、委屈的柔柔一唤,成功又巧合的将媚娘深探蔓延一斛思绪拉至眼前。心知自己的孩子已经意识到适才冲冲一股不加细思鲁莽,眼下时分,当是在悔恨吧! 抬羽睫、凤目微眯,波光一缕散射朦胧含烟:“是想问我你是不是我的亲生?”滢唇丰醉,心照不宣的肯定答案,眼下故意徐徐讪讪问出而去,明显有着点点凉薄袅袅的酸涩意味了! 心知母亲是在有意责难,贤也自觉存了愧疚,垂额敛目,屏气缄默不敢言语。 冬风卷携细碎残雪碎末,广袤无边万里绵延的天地空间,扬洒、奔走一阵,缭乱武后轻云翻墨一般如梦如幻的发:“我完璧之身就跟了你父皇,跻身永徽、忍辱负重担惊受怕的十月怀胎,你不是我生的是谁生的!”温婉柔柔语声相合固结的天风,一层一层漫起料峭、灼人的心碎;淡紫的袂,好似天边凄美冶冶的霞,一语尽处、媚娘凤眸眼梢同时滚脱如许璀璀温泪,娥眉低垂、身子瑟瑟成一团。 “母后......”再一声出口,贤已将身跪落下来,精玉天功造化水杏烁眸、也有泪波氤氲;此时此刻,所有的不快都可以消泯、所有的疑虑皆已然不复,他是真的、懊悔了......母亲身处高位、又稳坐二圣之一的不灭宝座,平素一切政务繁杂已经令她女子柔身承受不及,做儿子的,不曾前为母亲分担抚去眉心萦索着的万般闲愁便罢、又怎可再为母亲平添新愁?真真为大不敬、大不孝也! 落花优柔,媚娘缓缓直身、再曲下来,白玉雕镂的素长纤指,轻轻、柔曼抚摸儿子隐隐透着一股英毅气质的俊朗的面,万般小心翼翼,仿佛正在呵护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至少至少、这个瞬息,她的心里,有的只是慈爱。 。 一米阳光耀过武后浅施豆蔻的绢绡美面,也耀过贤儿行的绝尘倜傥的那一抹影。 已是接近正午的时分了,万物犹在玄青,冰封雪滞、从来看不清明。 颖悟绝人、心志千孔的异人女子,凤形美丽眸子就那样一动不动凝望儿子渐趋远去的一抹依稀身形、恍若呆滞......七窍玲珑心底,隐隐约约浮笼而上一层淡淡的后顾之忧。 这个儿子的性子,她最了解;文武双全、刚毅果断,行事执着血性,有些像当年的吴王......她真的担心,贤最终仍旧会难以堪破有心之人竟日不断挑唆、虚造微词,成为自己政治前景之上难以消泯的横生牵绊...... 愈加深忖,后果便愈不堪,直至再也没了一毫一厘哪怕游丝样的细碎底气,直至再也不敢想......辗转思量,武后紧紧闭目,溺水者的绝望姿态。随着心下油生一抹可怕的戾气决定反复摇摆间,如织的清波,消泯在接天连地的一色素素雪海浮贞里,一点神志渐渐抽走的枯涸空洞。 。 冬天是心灵的年轮,抬头望去,深蓝渗着死寂暗青的那一片无可含及的无边昆仑,正诉说着对这世上人间一切事务伦常作弄的喜感,昭然不晦、时时提点着你一些不愿记起的、宁可忘记的。 黄昏之际,又下起了飞雪。黄昏的雪,晶莹透亮回折光彩、深切切的,一直来无影、去无踪,藏头迷尾般露骨;好似有着千丝万缕情绪纠葛,又像海水那般无尽汹涌、能够淹没一切。 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映亮半边明月主宰着的幽冷天宇。 锦缎的帘幕被雪夜天风轻轻掀起,好冷...... “皇后娘娘架到——”取缔男女双重之间、那样一声尖利的长声阔喊。 荡逸的莲步逶迤、明黄点缀国色倾城玉粉素艳相间牡丹的华服长袂、散落一地,长发铺散、烛影阑珊下,和狐裘一个颜色。 闻声而抬头,贤一身繁华潇洒,掀袍、风流倜傥萎地一跪:“儿臣参见母后千岁千千岁!”高弘开阔、华丽流泻一昆仑华彩丰姿。 如此须臾,媚娘威仪的凛面,恍惚中有一瞬息的失神;极近肖似的面庞,如出一辙的文武双全、倔强不羁,有朦胧间,她仿佛看到了早那已随着暮晚风儿愈走愈远的恪......泥胎木塑中,绝姝盛贵狭凤威美面眸,不知觉湿润了。 烛火幽幽,经久无声、贤很自然的抬头,看着晃荡好奇:“母后?”喉结滚动,轻柔小声一唤。 “嗯......”这一声唤,曳曳瑟回武后飘忽的极为悠远的潋滟思绪,垂眉顺目、疏指,“贤儿,你起来吧!”碎碎柔喃,同时,亭曼行至微开篱落的楠木轩窗。 风从框入,卷进一些飞扬的残雪,如此萧条、冷得令人一惊:“告诉母亲,若要你离开宣城公主,你会如何?”至得那里,武后没有再动身,言语的同时,瞳眸定定看着窗栏之上伫立一盏陈年浊酒;碎雪清幽、玉盏中已经篱落少半飞霜。 伴着问询微声,淡褐裘葛合雪夜寒风飘悠广袖的贤,也已经行得母亲威仪无可侵犯的正正近前:“做不到。”只三个字,紧紧临着母亲唇音落定而一并出口,干练坚毅、冷得彻骨。 “啪——” 突袭的激流划破了安谧的空气,清晰异常一声脆响,有力的掌风;虽用足气力郁愤,到底妇道人家,狠狠一抡、只是不重。 物换星移、雨雪春秋,从小到大、一任这样些年平静流去,媚娘第一次打了贤儿。 很自然的,才出手须臾间,急气便已消散;媚娘收腕于心口处,再抬拢至豆蔻浅浅一双娟美的眼,汀口微张、徐徐吐露急喘,万般不可思议的反复柔看着自己扇打了贤儿一耳光的那只玉手掌心。 贤平静不羁的如玉俊面,也瞬息漫溯无可置信的木愣泥塑;忘记了疼痛,甚至连抬袖捂颊的下意识动作都也没有,就那样直直僵持身子立着,呆呆怔怔凝望着咫尺之间的亲密母亲。 母子两个,谁都没有言语。 瑞脑中,高烧的金兽香料、已经燃的极尽,许该是过了很久的样子吧!贤逐渐恢复点点神志,权且收住万般繁杂、难以缕顺的迷乱心境,微迈一步,望似顺势将那轩窗闭紧;素指端起框上那枚酒盏、举杯欲饮。 武后摆手止住,轻轻探指到贤举盏的指尖,将那剔透盈亮的酒盏缓缓接过,极复杂的心绪,颀脖一扬、喝了下去。 半杯的酒、半杯的雪。 “哎......”习惯性抬袖,贤欲加制止的手,僵定在冷凝半空。 俯叩几案,武后放了玉盏;澄烟水晶样的凤眸,贵丽绝姝无可方物:“贤儿,母后刚才打了你,这样些年第一次打你,也是最后一次。”因为酒力,白暂芙面萦索一层轻纱的薄红,“可母后却要说,这一巴掌,打的极对,就要将你打醒!”音腔不大,惯有一泓柔柔、威凛不可质疑。 几不可闻的叹息,贤迷蒙的双目里,涌起了复杂的神色。自己的身份、境遇,早便万般清明;母亲一席激励当头棒喝,是该好好想想,或许自己、是否真的该醒...... 烛影婆娑,即使在于这样一个冷落清冬的雪夜,也依旧可以曳出一番属于它们那微扬入骨的攒攒明澈。念去去,千里烟波、自古空余恨。 “如果当年死的不是萧淑妃与王皇后,那么如今我们母子,又是否会得以站在这里......”眉目翻扬,动之以真情诚挚柔声,一加触及、不可避免痛苦颤粟生怖。这样些年过去,每每回忆、作想,都还会觉得后怕。 宫闺帝室本来就是一个人吃人的地方,谁对谁错、自古难得清明。 贤侧目,看向闭目微殇的武后,玉指纤纤不知何时复又搭拢上那酒盏,紧紧握着、怔怔出神;冰凉的雪水从她指尖融化,一行一行顺那纤细兰花滴落流淌。 深思熟想,往事历历犹似在目。从小到大,母亲美丽浮华面目之上,总也会有一股时隐时现的郁郁哀伤;当时的自己,尚且年浅不懂、长得大一些了,又因繁杂琐碎而生种种疏离,更加未有闲暇前去作想。时至今日,这清脆入骨的一个巴掌,才猛然知道,母亲心里的苦楚、无奈、辗转、折磨......太多太多,没有人可以皆数懂得,固此、愈发寂寞。母亲,您受的薄凉苦涩,实在已经太多。好吧!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遭受任何一厘苦楚酸涩......母亲,儿子长大了,风雨咱们一起扛! 贤是个懂事的孩子,懂得了自己有心气的母亲、理解了母亲,同时,也将心狠狠一横,答应、并担保了母亲那个近乎命令的苛刻要求——自此之后,远离宣城,不再沾染往事余孽。 只是贤儿到底不会知道,一个誓言、一句承诺,实质,是一种连他自己都尚不知的沉重选择,沉重到关乎着生、亦或者死......生死间的距离,缘也当真只在一念之间。 。 檀木净香飘零一昆仑婆娑,佛心垂首、凡心渐次凋零,坐成一尊不动的佛。 菩提念珠点点拨动在削葱的指,团扇之上,武后闭目安然。 就在方才回还,一挑眉的距离,早已委派心腹密探离宫而去,将身安插在太子敞阔的东宫深院里。答应自己一定疏远宣城,他当真,做得到么? “贤,母后给了你机会,唯一的、一次机会。”纤心喃喃作想,决心以下,可是为何有如万箭穿心、切肤难平,这般痛楚无以名状......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5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浮尘绪意只等闲 。 [下部{终殇}]:第六十五章人生若只如初见·浮尘绪意只等闲 。 湛黑色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眯了起来,成一条狭长、冶魅的缝;顾不得女子天然变更不可的那些所谓高贵的矜持,宣城曲身抬额,纤纤藕根样的美指紧紧揪住面前传话怯怯的年浅宫娥,有些失控:“不可能,贤不会不见我,不会的!”急语串珠,才刚言了几句,美丽浮华的容颜之上便弥漫一层薄薄的烟水迷离,似梦似幻、如痴又醉,“一定是你听错了,你再去禀啊......”接下来的语声,带着明显非常的柔和婉约;自欺欺人也好、沉溺梦靥也罢,总之,只希望眼前一切都是虚幻大梦,冷风一吹、便散去,徒剩铮凉冰雪。 如此疏朗的季节,就连那不曾南飞而去的耐寒鸟雀,都也倦怠了啁啾竞鸣。薄烟轻雾笼罩这高伟大明宫,两望烟水、迷蒙蒙一片洪荒。 人生的无常、变更、颓颓、荒唐......从来,犹是无征兆。 一点倦乏意,面前不加停歇发此诘问的,到底只是一位身份尴尬、地位卑贱的所谓公主,年浅喜怒昭然于面色的小小宫娥,被困得有些不耐烦。一色团团嫩粉褶袂随着抬袖的力道、张扬一弧柔缓的线条,宣城被她不客气的一把推开:“公主殿下,做奴婢的,从来不敢错听主子一个字眼;太子殿下说他不想见你,并且以后也都不会再见你,你还是回去吧!做人,可不要太自贱了。”垂眉温缓、犹是恭谦姿态,绵绵讪讪语音声腔,恰到好处的把持着往昔那般卑微、平淡无奇,只入耳的须臾,那股丝毫不将此人放在眼里的积压轻蔑,已是昭然。 残雪初融,雪白冰晶的冷铁地表,已经露出斑斑点点棕褐皮色,几许枯草僵持撑身在那渐趋残陨、就要消融的一滩冰凌之上将身勉强依附,如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那零星残喘中不断凝结渴求的倔强生命、不屈的心。 一语出口中地,宣城柔身无声息的一个定格......是的,即便是在明宫深廊一个最为卑微的小小女婢眼里,自己的地位,也要低过千倍、掩埋地底。 或许贤,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切吧!贤是爱她的,因为爱、所以想得简单,所以思的模糊。可有一天,当他回首,他便会发现,他们的身份、他们的地位,勾勒出的,是一湾无法加以哪怕略微丈量的渊深悬殊.......万事万物,无论仙魔人鬼,爱之一字,从来都没有错、无从论罪;爱,没有界限,可爱情有,两人相互表白许诺、公然不晦的两相情愿的至高爱情有,那是深刻非常、直穿深底的冷酷界限。除非,看穿本质、超越软红伦常......本来无一物,万事万象皆是虚无,一切都本是一个从无到有、从有到无的规律过程,真正看穿了所有本质,便只剩空、再挣出来,便回归到无。那个时候,所谓情爱、一切一切已然挣出的万般假象,却还在么! 永远渴求出世、永远自以为是的耗尽一切进行所谓修佛、修道,殊不知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一开始,就已然注定了永不能成正果的死定命运。却依旧去修行、去参悟,自欺欺人!这,正是凡人的悲哀之处呵! 就那样呆呆临站在彩绘雕廊的甬阁中间、橱棱的底下,宣城绝美无双的俏丽容颜、合风飞散而起的如瀑长发,在残雪初融的景致里,氤氲出淡淡的华彩。 这样凡尘罕得几回见的美人娆丽,这样天然辉映着造势的相辅景致,肤色胜雪贞白、左臂包裹一层淡淡轻纱之下,若隐若现的艳红朱砂,散射出一股绮丽、妖冶的异光。就连同是女人的年浅宫娥,也顷然看得失了心神,敛襟一礼,莫名心虚迷乱的安分退回到属于自己跻身位置的暗道进深里去、不再出来。 一个女人,美得连另外一个女人都心慌到不敢嫉妒,就好比一个男人美到连女人都嫉妒的境界一辙相似;甚至,还要更甚。试问这样的女人,若非孽惑,又有一个怎样极近切破的妥帖字眼,可容她的跻身? 冬风凛冽,看着光秃秃的阡陌中间,穿行归去的宫娥,宣城蓦然间有些心碎了。脑海一片干净、澄鸣的素素空白,小怜不知所措、懵懵的回神,目光呆滞、心脑无物的按着惯性抬步缓行;天大地大,却是不知要往何处。只,陌上花开,缓缓归吧!可惜如今,竟连花开都没有......有的只是残枝、有的,只是雪泥。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一句,艳垂千古。只是如今,钱镠烟消、爱妃云去,陌上花开蝴蝶飞,江山犹似昔人非?若为留得堂堂在,且更从教缓缓归!含思宛转,听之凄然。 历史长河依旧,痴嗔不间歇......大千世界,我们都太渺小,看着别人的故事,流着自己的眼泪;在黑夜里,一遍一遍的数落着自己的寂寞,感慨着世态炎凉,然后,变得淡漠,冷暖自知。 不知何时,青冥又扬起了细细的飞雪。目顿神痴的小怜幽幽抬袖、摊掌,呈落一片盈薄冰清的雪。只是才一如掌,便消散无痕,化作雪水一滴。如果沧海枯了,还有一滴泪,那也是我,为你苦守的第一千零一个轮回......是否到了最后,所有往事都化为红尘一笑,只留下初见时的惊艳、倾情?忘却也许有过的隔阂、伤怀、无奈,和悲痛......这样的境界,倘使真能登上,该是何等美妙的人生境界!斯夫匆匆,我们已经回不到过去,曾经一见倾心,再见之时,也许便是伤心之时。 若是如此,不如初见时的那份感觉......初见惊艳,再见依然;徒徒美好的愿望而已,连渴求都不敢当。 初见,惊艳。 蓦然回首,曾经沧海,只怕早已换了人间。 柔弱的腰肢、不堪心灵的重负,足颏一软,曼弦身儿飘飘悠悠萎瘫在地;玉指垂落在胸、再滑落到残破的雪泥地痕,绝美少女神色木讷,痴的嗔艾。 直到你什么话都不说,连仅有的泪都忍住;我才知道陪着你上路,快乐不是唯一任务。直到我视线开始模糊,而你却满脸不在乎;我才明白,学会变法术,也回不到最初......一边爱、一边走,我已经成为你信徒;相信,情到深处、不怕孤独。 雪还在下,由最初的细碎微扬,图腾转瞬,簌簌萧瑟成鹅毛样状成阵的粘连薄片;一片接连一片,斜斜的朝着一个方向散扬下来,顷然渲染一地耀眼的白,也无情的包裹了女子纤柔的身。 美丽狭长眼眸低垂纤睑,眼空蓄泪、但迟迟不肯不掉落下来,多一分则蓄不住、少一分则显不出,如此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一如斑斑点点恰到好处的郁郁惆伤;久而久之,结了冰花,泪眼凝霜。 直到我们都不愿回顾,连仅有的恨都麻木;我才知道、该重新上路,接受命运的新任务。直到我们都变得模糊,也毫不在乎赢和输;我才明白,感情的征服,不是因为蛊惑......相依相伴、相依为命,入得万物玄青一片,图腾、转眼成空。 深知身在情长在、前尘不共彩云飞,情到深处,是否便已麻木、不会觉得痛?呆呆俄顷,小怜适才回神,扬起绝美的姝睫光额,望那不见头的晶天高扬散落那一场雪,才意识到,该起身回去了吧!可是,无骨酥滑一双柔荑,已经冻得极僵,稍加抬起都觉废力,再没有了撑地起身的办法。 寒风呼啸、冰雪簌簌拔凉,一股凭空滋生的缭乱、烦闷郁结;正在这时,少女黯淡无神的潋潋秋眸,忽而忽闪善睐一抹惊诧的流光,张口唇、唇齿缄默,喜极而凝噎,吐露不得声词。 正面延伸过来的,是一条坚实的臂膀,温良的手稳稳停在她的前方;放眼漫探,一路由下至上,不是旁人、正是李贤。明黄白边棉袍紧裹在身,也盛落着飞雪,应是亦于飞雪之中立了许久;水杏深泉一湾潭澈朗眸,溢彩流光,宕宕如许深情。 目视良久,二人相视一笑,这个笑靥,是伴着血、还有泪的。 无须过多言语、心有灵犀,小怜缓缓抬拢盈袖,酥滑小手入了贤儿温暖、厚实的掌心深处,任他紧紧攒握,信赖的由他拉起。 站稳身子那么一刻,二人再也抑制不住,神思伴着娇躯一并颤抖,唇畔火灼般热、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头顶、青云泼墨,一派玄青死冷;四野、莽莽苍苍,雪原积压的中央、围拢一个天然的烁点,青白两道素艳可喜的身影,紧紧纠缠、极近缱绻的纠葛在一起,意绪绵绵、迟迟难舍分离。 “小怜,对不起......”完美厚唇一翕合讷讷,贤翠眉英气流转、凝结似黛,“我想了好久好久,终于还是没能想得明白......既然我们之间的恩爱感情、本就是错,人活一世、归根结底也还是错,都也是错、又何妨就这样一直一直错下去呢?没有你的日子、哪怕只是瞬息,我也会觉得无法呼吸、生不如死!从此以后,我们再也不离舍!永不分离!” 武后亲笔手写《少阳政范》与《孝子传》送给了贤,暗中便是勉励他应时时把持为人臣、为人子的那样一份准则。只是任再坚实的告诫、屏障,面对爱情的完满、迷惑,一切也都会顷然瓦解、变得废墟一派,寥寥不复。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雪花幽颤,小怜紧紧倚着贤儿温厚的怀,汀唇花畔喃喃开言间,眼睑已经垂下,曼身微颤。 这失而复得的恋人啊!这火热而真挚的爱,一辈子,只能有一次。 “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贤紧临话尾坚定韧韧开言,开阔的臂膀不由将那怀抱搂得紧了紧。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 “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四摘抱蔓归!” 藕根纤指颤颤拈了那着墨于上的华丽锦帕,一遍一遍咏读喃喃,最终还是不害心烦、信手而去,压在金麒麟镇纸之下。 种瓜在敞亮的楼台之下,历经寒、暑、春、冬;秋风一到,还未等及瓜熟、便已经果实离离! 一摘,摘掉原太子素节之东宫太子之位,换自己儿子担任太子,使得政治权利瓜藤走势如愿得好;二摘,摘去弘的太子根基,这零零瓜藤、当真显得萧瑟稀疏了;三摘,摘掉我的权势地位,还尚且可以;四摘、您还摘什么呀!直接连瓜带藤一并除去、抱着回去便了得了! 凄凉回转,感叹生命朝不保夕,同三国曹植七步之诗可称并列、千古绝唱,正是贤的杰作。 武后安插在太子身边的周密眼线、无意中发现,便报知于武后而来的。如若不然,昨日忽见贤儿对着自己发那荒唐诘问之时,她也不会想得如此深刻渊多。 然而这阙千古绝唱,并未能改变太子贤的桀殊命运;他不知道,或许连武后自己都也还不知道、亦或自欺欺人不愿加以承认。武后所要等的,正是只只瓜儿都落地,连滕带瓜全都皆数卷抱回去的那么一天...... “贤儿,我给了你机会,要你离开李怜,可你到底还是忤逆了我。”凤眸萎垂,曳一抹轩窗清冷雪光,媚娘小声自喃。精明如武后,任凭哪怕至亲至爱之人,也休想要在她眼皮之下藏匿心事;贤与小怜方才那一个长久的绵绵拥抱,到底还是传到武后这里而来;这拥抱,便图腾的意味浓长;“贤,你本来有着相安无事、继续荣华加身,一直下去的权利......可是、你放弃了。”疏朗掌心,再屈指一握,白玉骨骼发出阵阵瑟瑟、料峭的响,合着难以掩去的心碎、嗜血绞痛,万箭穿心的剧烈,无奈、而狰狞。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6章 剑指天地出青茫—举杯交盏饮莺娇 。 [下部{终殇}]:第六十六章剑指天地出青茫·举杯交盏饮莺娇 。 明黄金灿锻造的九龙雕镂华美书案,高宗猛一掷下、一叠奏折被严严实实摔落在了红木的周面。 提裙敛袂、足颏袅袅莲移:“怎么了?”温婉发问间,媚娘已经重新拾起那上疏在鎏银裁纸上的奏折,却也没看、只重新于几案放好,心知一切的错觉,“治,你身子才觉得好了一些,凭它何事,也不该动气的。”徐徐碎碎、一低头的温婉。 高宗微微闭了一下疲惫的眸,输出口气,又讪讪睁开:“这帮大臣竟日总也喜好找事!这不,上疏起了太子!”言语此处,又是一口千回百折的叹,“他们说太子最近纵情声色,常与亲妹宣城公主处在一室,二人还共谱曲乐,闲暇、幽幽弹唱。” “哦?”媚娘弹去袂上点点香榭的指、稍有须臾停顿,只一转瞬、又继续开去:“贤儿毕竟还是个孩子嘛!哎,他谱了什么曲?”很是随意的音腔,讷讷发问时,眉梢是软款慈祥的。 “宝庆乐。”黯然情态,高宗言的苦涩。 闻声入耳,媚娘抬目微喃:“是好名字......贤儿心里若真有闷事郁结,唱唱这欢快曲儿也是好的。”左袖香榭已经皆数弹去,纤指一拂流边,又不急不缓逶逶整弄另外一只。 龙椅之上半躺半倚的高宗,却黯然摇头,孱指端过近前茶盏,入喉微扬一口,又溢苦笑、一叹:“谁曾说这吉祥的名字,便一定是一阕欢快的曲子?太子这《宝庆乐》清冷萧瑟、凝寒斑驳,好不悲凉婉转;长安坊间很多艺人文客偶然听得,都不禁摇头蹉叹,说明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竟然谱出这样一首曲子,是不是有什么难啊......呵、你说倒是害不害人好笑!”手中的琉璃盏,因为力道的缘故,有些扭曲的变形。言语之时,朗朗的明眸虽然不曾看过身旁武后,可听声音不难得出,带着深意。 兰花玉指如若无事,轻扶髻边那支玳瑁簪子,武后装作糊涂、缄默不曾言语。 这样些年,两朝君主,帝王心思她真的摸得倦了、乏了,了如指掌、入骨,入心了;他们喜欢的女人,无非是有着美丽的外貌、展款的气质、聪颖的神思、以及适时的糊涂。 面上虽然不语,一颗柔心却比明镜清明;贤的苦闷郁结,做母亲、也是二圣之一统治者的自己,当然比那旁人清楚百倍。 同样,母亲、高位者系于一体的武后的心思,贤也看得清明;忤逆母亲、违背母亲心意前去做事,什么样的下场,连想也都不敢浅想一想。朝不保夕、忧虑受怕,固而愈加迷乱;这样的压力、氛围,所做乐曲,怎又会是喜乐?自当是与乐曲名字,毫无关联的。 窗外寒雪斑驳,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夹杂了些零星的雨滴;细雨夹碎雪,共同翩跹着撒向这片永寂无边的人间,道不尽的荒蛮、说不清的凄寞。 不见妻子有些什么言语微词,高宗也不复想过前要苛求;指尖一滑、至了琉璃盏底部,重新整了姿态、一抬袖,仰脖的时候,温茶已经下肚。 窗外雨雪依旧,右侧桌边,纯金嵌西域红玛瑙的一只八角瑞脑中,有宫娥添了武后喜爱的檀香;劈啪灼烧,伴着无声清寂,凸显热忱非常。 。 簌簌斑驳生脆似铁磨响,那是兵丁盔甲合了步调韵拍、前后交擦的声音。 巍峨伟丽、一派宏伟肃穆的东宫太子府苑,已被里外三层层层围拢,围的水泄不通。兵丁雪白的盔甲,交织雨雪斜斜那样一派缔结的烟雨银白,反射而出一缕一缕潋潋的微光。 这个时候,太子当是身处宣城公主寝殿那里的,东宫这边便没了主人、空荡下来。 选在这个时机伺机动手搜查,毫无征兆、突兀袭击,却是蓄谋已久。 “怎么样,都搜到些什么?”冰封雪滞的泱泱大地,划过一声高阔开明的骏马长啸;有年轻的将领高跨马背,扬鞭赶马近得兵士们前来。武后一手提拔而上的己人、担当大唐肱骨大人,这样年轻便成为将领、当然不足为奇。为武后效命行事,颖慧、多思如她,即便从前百般将她帮助的老帮手李绩,都也再不存她信任范围之内。 闻得将领发问,雪地茫茫,前排有兵士大了胆子前行一步,抬铁甲衣袖,抱拳在凛凛寒雪冰凝的胸口:“回禀将军,旁物无从搜到,只在太子一处偏僻马房之内,搜查出几百具甲胄!”到底是当兵人,说话干练清脆,即便是在施以害人之事,也毫不显心虚。 “当真如此?”心底早已明了的准确答案,还是沉了声腔,有意威慑也似的询问而出。 “当真如此,末将不敢乱言!”意会首脑心下意思,那兵士抱拳的双手没有滑下,浓眉一沉、依旧言的决绝。 寒风呼啸,淹没了万丈软红之中离恨滔滔,也于无意之间,湮没掉了马背年轻将领眼角眉梢、充斥一抹满意的游丝暗笑。 作为一条好狗,会识主人的心思,是最起码的准绳调律;武后遣他秘密发兵前来搜查太子府,其中隐藏着的阴霾意思,他自当十分领悟。 马房之内,搜出几百甲胄;这样大到天上去的问题,太子纵有千手千口、也难言的清明! 百具甲胄,到底意味什么?这,是谋反啊...... 唐朝统治、武器管辖制度极为严格。帝室成员、外戚兵士调用武器之前,需要提前同武库署发出呈报、申请,用完之后需要立刻交付。上至帝王侯爷、下至将军武吏,无论机构、无论个人,皆数一视同仁,不可私下保存、扣留武器装备。 规章虽然定下,可到底典制不违人情,如此繁琐的制度,每每练兵、差务,都要层层呈报、审核,想来也是不害心烦的!固此,很多帝室官员领得武器在手,用完之后,便也懒得交回,固而私自留下,素来都是这样、见惯不怪,帝王首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太子这边供养着军队,有武器扣留,也是常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干练不留余地、定性为谋反吧! 可武后毫无征兆的抄袭太子东宫,分明是在有意加以责难,谋反之帽、自然昭然若注,摘得不掉。 。 面着就那样和顺款款的偎在自己身侧,不留余地道出太子欲行谋反的武后、眼角眉梢那样一湾不容置疑深邃的流彩美面,高宗经久无言、彻底懵了。 太子,为何意欲谋反?巍峨大唐江山,迟早都是他的呀!又何必急在一时?况且贤儿为人品性、内外节操,身为父亲,自当识得。固此,出于惯性,唐高宗本能的感觉到并非这样一回事,微声言于武后,躬替太子辨白。 舔犊之情为一个女人成为母亲之后、不由自主滋生而来的血液天性,然而,果敢如武后,既已下定决心、心儿便也跟着一并狠了下来,若想回头、有如江河水倒流。武后不待高宗说完,便拂袖回言,为人子怀谋逆,天地所不容;大义灭亲、何可赦也! “大义灭亲......”归根结底,还是这一句话。 经久无语,高宗终是默许;长年累月病痛折磨、每况日下的孱弱身体,已令这样一位曾经如同天下所有有志男儿一样,满怀饱满的雄心欲(隔离符号)望、斗气豪情的男人,再没有了诸多困扰心神的飘渺坚持时间。 “媚娘......”炯然的双眸,目不转睛的直视向窗外、高伟宏壮的唐宫远方,枯唇稿稿言声,极随意、又深邃的语调,不曾凝看、却是对着媚娘:“我在,我信你不会动我李氏子孙;我不在,你的历史、你自己写。”如此绝尘、超然物外的那样一份神情平淡的豁然悠悠,一直一直深探下去、跌宕在恒远的骨血里。 以温声为答复,媚娘还是一震,冷冷的香汗泪渍少许漫溯而出,打湿娆丽红阑干。 治,这一辈子、我欠你的,实在太多、太多。 你放心吧!穷尽一生还清前世里,那一场罪孽的漂泊之后,我会以我此生此世仅剩的一抹躯壳,为你我之间又生出的或孽、或缘,做一个彻底、澄清的了结。 。 终于抵达、安身在一处茅草简约堆积而起的民间屋舍的时候,天色已经入的极深、深到极处,注定就要发白了吧!不然,昆仑似水之中潋滟翻波的颗颗玉树临风星辰,又怎会一颗一颗、相继黯淡下去呢? 天下之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月满则缺、月缺,则有圆时,一切就是这样、如此平常,恒古不变流徙过一个又一个如是不变的寒暑。 “原来,我连被杀的价值,都也已经没有了么?”退却华服、仓惶之中胡乱拈披过来的一件素白锦缎袍子裹在身上,茅草稀疏漏风、难以抵御室外料峭风寒,贤在内心苦笑。言出口时,忽然觉得那样彻骨的冷;自小从不离身、标榜帝室威仪的那样一柄极近华美、威仪的玲珑佩剑,还僵僵下意识的提握在手中,于暗黑泼墨里、反射出一层一层伏贴的青茫。 就在方才甘露之夜,自己正与往常那般同宣城依偎在一起,边看暮晚天界闲云起落、晚霞分分合合,边即兴泼墨作画,以慰焦心急虑。谁又曾想,忽有自小跟于自己身边的年浅内侍冒死来报,言说宫里的人趁着太子不在,里里外外围拢住了东宫,不留余地、肆意查抄。 年少气盛的贤,忽闻此急报之话,怒气自是昭著着不打一处来的,当下未有多想、急转身子而去;谁知那内侍却从身后一把抱住他,因为急切、固而忘忽理智。 他说太子殿下,您且快快逃吧!末将没有进宫之前,在城郊涧谷有一处简单的房舍,本是随同老母一并居住的,老母逝去之后,亲朋将我送进军营,这屋舍便空下来;如今正好可为太子跻身之用。末将冒死前来,并非是要太子殿下回去徒徒送死!说句大不敬的话,查抄东宫太子府,若非奉了二圣命令,谁人胆敢有得如此忘忽之胆?而高宗皇帝经久卧病于榻、传令整除己之政治牵绊者,唯有武后是也呀!武后这样做,其意欲,便是要陷太子于不义境地、嫁祸太子一个冷酷铁铸的所谓谋反! 一袭厉厉急词,又联想当日母后架临东宫,离去之时那个深邃的眼、以及那样一句“好自为之”,贤终于恍悟过来,自己所能做的无辜、起誓,此时此刻,皆已毫无用途! 明知母亲的有心整弄,走与不走、贤亦在于脑中心下着实犹豫;倘使当真一走了之,岂不是正中母亲下怀、求得一个所谓“畏罪潜逃”?可若不走......等待他的,唯有死路一条;清白名誉、依旧不保。 “如果你为她好,就带她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远越好......”义阳的话,又一次清风缭绕回扬在动摇的耳畔,只因这一句话,最终,贤横了心,匆匆换去华丽服饰,带着宣城,趁尚且未将对于太子差点情况传召下去的微小空档,按内侍焦声诉口的路线提点,急急逃出了权云政雨、雄浑不可方物的大明帝宫...... 一滴无措清泪模糊了混沌的眼,模糊的视觉中,贤看到几步开外处,天青素裙的宣城亭身向自己走来,含笑微伤、一头银白的发,胜似屋外微扬起的凄迷白雪,那样唯美、在固结暗风之中,轻轻飘扬。 不过霎那的空荡,乌黑如瀑青丝已经皆数蜕变,一瞬白头。 “小怜,我的小怜......”瞬息入眼而极快蔓延至心底的怜惜、疼痛,支配着贤周身上下所有的感知思潮,男人与生俱来的征服欲(隔离符号)望被激发出来,权且忘却须臾之前还在不断辗转、作想着的万般繁绪,一把将眼前女子紧紧搂在怀里,素长的指,心疼的抚摸着她海藻似的长发,专横而霸道:“小怜,我们终于,终于可以在一起了......可是我感觉,我就要死了。”巨大的压力摧垮了他的意志,从前有的只是对于未来前路迷茫无知的望之弗及的无涯而已,可是如今、却连脚下的路,也都变得没了着落。 静凝咫尺近前的那双哀伤眼睛,一反常态、白发如雪中,宣城忽然失声的娇笑起来。 贤愣怔,有些无措的拉开一点距离,懵懵定格向眼前这个极端熟悉、却也极端陌生的绝美、妖孽般的女子。 “是么?既然如此,那么便在那之前,大唐帝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赐我一个孩子吧!”挑衅样的语调,并笑带哭间,她美丽的凤眼浮上一层颓然的清光,无骨酥滑白玉质地一双柔荑,借势抚上他开阔的臂、又缠绕向脖颈,柔身贴近、碎碎语音轻如梦呓,“你还没有子嗣呢!就要我为你生一个儿子吧!那么若你死了,我便可以带着皇长孙回到大唐宫阙,纵我不能亲身报得母仇,大唐帝室的万里锦绣江山,也会回到我们儿子的手里,一位有着同母亲一样尊贵的、南梁帝室血统的大唐皇族王者的手里......” 贤还是怔,突然停止了狂热的思潮,就那样懵懵的皱起了俊眉,死死看着她微笑的样子,那笑靥是极美的、美得足以祸国殃民;仿佛,想要从她美丽的眸中看出些什么来。 然而她却只是那样婆娑娆丽的笑,久而久之、这笑靥蜕变苦涩,渐渐收拢住:“贤,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一切一切我都可以放下,唯有你,我不可以没有你啊......”边说话时,纤纤十指已经抚上了他宛似玉璞的完满胸膛。 干柴烈火、零落鸳鸯、雨歇微凉、此情成殇、己自沧桑......贤终于抑制不住,迎合向宣城勾魂摄魄的温柔潋滟诱惑;周身陡然升腾起的滚烫体温,致使他暂时忘却了屋舍之外冰封雪冻的严冬雨雪。缱绻身影极近纠葛、缠绵,薄衣双双萎地、一白一青,犹似水面怒放的浮萍...... 。 太子谋反之罪最终定型,武后并未派出一兵一卒前去追回已经离宫的太子,只将东宫之中搜出的百具甲胄当众fen毁、昭告天下。 沿着谋反一案顺藤摸瓜下去,又潜移默化牵扯出一干人等;或死或徙。 其中,冒死前去进宫告知太子逃离的那个年轻内侍,名唤高正;追究下去、实为长孙无忌舅父高士廉之表孙。当年长孙无忌谋反一案,高士廉没少受到无辜牵连,如今表孙谋反、自当惶惶不可终日。 只不曾想,武后有意放过高正,将他送于高士廉家,由他亲自发落。 高正长舒口气,欢天喜地谢却天后隆恩。才一回到高士廉家、还未曾得进门口,却被高士廉一刀刺入咽喉;紧接着、候在一旁的伯父手持一刀,没入他的小腹;高正浑身流血、凄然到底。这还不算,倒地一瞬、堂哥手持利器自进深急急进入,一刀削下其首,连首带身、一并抛于长街。只为得向武后表明心境,大义灭亲、彻底与高正划清血缘界线。 如此血腥残忍的处理方式,报于武后得知,却是嫣然一笑了。好不懦弱、卑鄙、毫无血性的大唐臣子,留得在世,定也不会掀起什么大小祸患吧! 武后利用高正一事加以试探的同时,极大的威慑之力,也再不可破的高竖了起来;自此之后、坊间皆以饭后谈资闲论高正之事的同时,也无可避免的倒吸口气提点自己,巍巍大唐,有着一位果敢英明的高伟天后......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7章 泣绝红尘终不悔—天上人间誓相随 。 [下部{终殇}]:第六十七章泣绝红尘终不悔·天上人间誓相随 。 今年的冬天,是真的太冷了,冷到甚至听得不到院落进深里、放置的那只华美瑞脑之中,熏香噼啪作响的热切声音。推断来去,不难看出,许是,结冰了吧! 着了七色彩虹霓裳羽衣的绝色丽人,眼角眉梢垂悬着的,依旧是一湾没有生气的死气低沉;躺得有些疲乏,略略转身换了姿势,有如一朵天边轻盈的雨云。 多么想要走进你的梦里,告诉你我不再是万人膜拜的公主,我只是想念你......在弥漫着清露鱼肚的平沓里想念你;在迷醉垂彩的夕阳里想念你;在仿佛没有尽头的暗夜里想念你......你翩翩白衣流转出的倜傥;你完美唇间温暖真挚的气悉;你天风里出尘空灵的素指...... 可曾记得,你我对唱的那曲《莺莺传》?我们曾经傻傻的答应彼此,说要经久弹唱,直到柳映残阳、满头银发之时,唱给对方听...... 可是,命运涉水如此无情,一点一点褪(隔离符号)去红衣,幻作一团滚烫的火,燃尽了我的心,也燃尽了你眼中的清明......我不愿离去,你远走时的那一次回眸,还铭记在心;我将化成一阵清风,永生永世守在这里、我们相遇的地方弹奏,弹奏、埋葬于这深宫之中,我们卑微的爱情。 浓郁酒气熏醉而过进深,一点一点,幽幽颤颤、直逼床榻这边过来。 新城知道,定是已经喝得大醉的韦正矩回来了。 绝姝的凤眼十分厌倦这萎靡、粗俗的男人,眼不见为净,干脆闭上。 “怎么,睡去了?”跌跌撞撞,韦正矩已经走过床榻这边新城的近前;因为酒力的缘故,含糊开口,带些挑衅的问诉而出。 床榻之上久病的女子,倦怠理会这酒醉的着劣汉子,依旧闭目、气定神闲的未曾开口迎合毫厘。 却不曾想,烂醉一坛的男子突忽一跨上榻,有力的劲指一把死捏女子宛似玉削的暂白下颚,那没轻没重的力道、已经把新城擱出一阵钻心的生疼:“大唐最尊贵的嫡长公主?”再启口的话语,轻慢的蔑视、锋锐的恶毒。 被那个搁置经年的尊号称呼刺痛,新城触电般睁目,枯槁孱弱的空虚眸子中、陡然升起一阵凛冽的恨意。 身为皇女的骄傲、病中的她,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当此时此刻,因为经年无力亦无心抵御、便一次一次变本加厉尽情辱骂、蔑视于她的韦正矩,再一次极端玩味出言不逊、肆意不堪污辱的时候,心魂血液、骨骼、发肤那个封印许久的神的印记、身为大唐最尊贵的公主的尊严,终于迸发了:“滚开......”淡淡两字,无需太高的语音,沉沉稳落凛凛至贵的天然淀积威仪,足以起到一股无须言明的天然威慑。 驸马怔住,面对如此经年的低调沉默、近日突然爆发,即便再为铁石心肠的粗俗汉子、也或多或少会存须臾间的懵懵失神吧! 趁韦正矩彻底愣怔的这个空当,新城公主自出生入世起始便早已经溶于三万六千个毛孔、每一寸血肉肌体中的一身骄傲,尽数复找了回来,不加停歇、同韦正矩针锋相对地争吵起来。 她指责他虽口口声声自命清高,却是因攀龙附凤才得到如今富贵荣耀;倘使不是因为自己这桩婚事,官职微小的他,又怎能如愿成为奉冕大夫、成为皇亲国戚?并,更忘恩负义、廉耻毫无! 近十年来,一直在新城公主面前为所欲为、肆意使横的韦正矩,早已忘却了面前这个竟日沉默、默默忍受一切污言秽语的病怏怏的女人,乃是堂堂皇家至高无上的嫡长公主;更从未想过,这个一向低眉顺目、不敢略大支声的女人,居然也有敢于反抗的这样一天。 新城公主字字句句都直中他的要害,除却瞠目结舌之外,竟张口无言以对、是心虚么? “尊贵的公主殿下、最高高在上的嫡长公主!”勃然大怒的驸马,沾染、飘散酒气的浓厚残唇,蒸腾一阵万分鄙夷、挑衅的邪笑:“无论如何,你都已经彻彻底底的属于了我,沦为我的奴婢!”边说话时,不等新城反应,韦正矩早一把卸去了外身御寒的长袍,惊雷霹雳的决绝速度,向着枯槁萎顿卧于病榻的新城狠狠覆下来、霸道激昂将她汀唇吻住。 “滚开,滚!”就这样一个瞬息,新城终于声嘶力竭的喊出了这样些年以来,经久掩埋在虚脱、沉寂外表之下,那样一腔对于故人极为爱痛交织的怨、及对于枕边这个挂名驸马不堪辱没的恨;激烈无比、拼尽全力做着平生历经最为彻底的一次反抗,十指纤纤中、近十年从不离手的那片柔柔伞叶,已经飘飘悠悠委落在蒸凉的地表。 韦正矩没有停歇,毫不怜惜的一把紧扼女子手足,企图抑制住她一切徒劳的挣扎。 这一场力量悬殊的无烟战斗,好似很快便要结束;胜负已分、只余下重重帷幕,还在进深灌入的固结寒风中,不甘心的颤颤挣扎、飘抖着。 突然间,慌乱的征服与反抗里,新城美丽的尖长指甲于他赤(隔离符号)裸的宽背之上、零零散散抓出了道道绵连的血痕。 猛一吃痛的缘故,烈酒醉泥中的男子,乌黑的瞳眸陡然而至一道伶俐的寒光;有力的厚掌下意识做了反抗、一把将瘫在榻央奋力直拢了身子的新城公主猛狠推倒。 长年抑郁所致成疾,心力交瘁、萎靡堪比风中衰草的女子,柔柔纤额一头磕在枕沿上。身心俱疲、体质虚弱,只这瞬息的错落,眼前发黑、晕厥过去。 眼睁睁看着公主晕厥而去、不省人事,韦正矩烂醉的酒劲儿已经全然大醒。 回想起自己方才种种粗野举动,冷汗夹流、心中不禁阵阵后怕,下意识的左右张望起来。 好在由于公主长年卧病静养,随身侍女早已不忍打扰、皆数退开。 怯怯的神思毫无征兆、陡然一转,源于凡人骨血之中与生便俱来的、匿藏在灵魂深处的一辙罪恶唆使,一个念头油然升腾在乱心惶茫的男子心里......眼前这个场面、不正是自己脱离惧怕因为公主牵连而朝不保夕的生命牵绊苦海,期待已久的良机么...... 罪恶的念头才一迫不及待的跳出,紧紧临着、韦正矩不加思索地提笼起近在身侧那床锦被,紧攥在手、死死捂住新城风中残花零零美丽,贵仪的俏面...... 地表冷凝,那片委身而去的油纸伞叶,借助微缕灌溉而入的严冬冷风,于地心处飘悠、张弛而起;只须臾,复再重新支离而去,卧在冷颤铁凝般的地表中央,发出瑟瑟的抖。 。 是不是真的只有当一个人去了,才可以记起她所有的好来? 巍峨大明宫,已经阑珊入夜了;今晚的夜分外清冷、死寂铁凝的勾勒不去一抹完满凄清......纵是不见,只要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同自己处在一处星空之下,这便是一件非常完美的事了;可如今的故人,又该在哪一处星空之下?是在,天外天么...... “令月,我的令月......”朦胧的目光透过洞开的窗,武后细长纤狭的美丽眸子、倒映那一轮孤月,被古人咏叹、凝望了亿亿无数次的月,泪水氤氲、袅绕一派雾影阑珊:“令月,月儿......姐姐会为你报仇。”姣好的薄唇并无支出一言半语,果敢、敏锐心底不断图腾着这样一个声音,“报仇......”坚韧、且无奈。 武华姑啊武华姑,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你的一生永远都是活在别人的仇恨之下,利用对于别人的仇恨,来导演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就在方才,有侍从呈报说太医晌午过后会诊新城长公主,却连公主之面都无会到,便听驸马含悲而言一个不幸消息,言说公主病情急剧恶化、已在晨曦之际,不治身亡。 表面来看,驸马所言应当属实、并无十分异样;只太医到底也为医药行家、又多年问诊公主,对于公主身体状况不妥之处,早已了如指掌、铭刻入骨入心甚久了。 遗容检点、婢女问询,种种迹象得以分析,公主之死并非自然病态、定有蹊跷存留!并驸马韦正矩一向与公主失和,公主伤逝、怎竟这般悲恸难耐?定是作势而出的。 接下来的故事,武后急急将此疑虑呈言于高宗,高宗闻讯大惊。到底是自己存在于世的唯一胞妹,如今不明不白殇陨而去,心中悲郁之气自难平息;旋即,即传旨意,命三司会审、彻查公主死因。 及快捷的速度,所有证据与指证结果,皆数对向一人:驸马都尉韦正矩。 自以为天地不知、深鬼不觉的韦正矩,万万没有料到,弑杀公主的凶嫌罪名,竟会如此快捷便落得自己身上;更未曾想到,早已被自己看在眼里、认定皇宠淡漠的新城公主,竟在二圣心中仍死死把持不动着如此重要的地位。 面对俱为全面的人证物证,韦正矩哑口无言。六六三年正月乙亥日,高宗下旨,驸马韦正矩斩首示众;举族流徙荒蛮。 这位心志奇巧、颖悟绝人的姝丽公主,终于以这样一种凄惨哀怨的方式,得到了最后的解脱。 新城离去,武后恍若梦境初醒......她们之间这样一场源自至亲之情的倔强赌气,归根结底,还是因着一个死字而一切云散烟消。 百般懊悔、但为时已晚;只要知道,这场温柔的固执,由始至终、二人双双谁都没有真正记恨过谁,这、就足够了。 为寻得心灵深处空虚的那一点安慰,武后同高宗商议下诏,以皇后礼仪,为新城公主举殡。出殡的这一天,所有在京文武与命妇,皆需身着丧服,随于公主棺椁之后加以相送,并,服丧百日;地方官员不能亲临举丧者,也须服丧;民间禁屠宰、停音乐祭祀、停嫁娶。 这般大张旗鼓的奢侈典礼、这般浩浩荡荡的如流人群、这般或真或假的滂沱泪雨......硕大、雕琢极近华丽的楠木棺椁中,静静躺着的,只是新城公主孤单、枯槁的残躯。 —后记— 新城公主之墓安在昭陵东南方、唐太宗李世民的墓葬之旁;所有陪葬墓中,新城的墓地距离昭陵玄宫最近。唐高宗这位多情善感、后知后觉的兄长,希望妹妹死后能够回到父母的身边,时时拥有她在世之时、显得那样稀少的一点温情。 巨大的悲痛所滋生出无尽的盛怒,武后一气之下迁怒公主身边服侍之用宫娥女婢,认为公主之死、全然为她们疏离职守所酿之过。除却将侍从一并流放之外,亦唆高宗下旨,将公主墓内壁画、所有侍女面部统统毁去;她们保护公主不力,没有脸面面见自己主人于地下。 举荐韦正矩为驸马的东阳公主,被武后斥徙集州、举家被逐;与此同时,远在洪州任上的高履行,再次被贬往湖南永州为刺史,不久、死在任上。 武后一直惦记着东阳公主为长孙无忌表弟、高履行的妻子。垂拱(六八五至六八八)年间,已经形同平民农妇的东阳公主、再次遭到贬谪,垂垂老矣的她连同自己两个儿子一并流徙于巫州;偏偏不让她在丈夫去世时的地方落脚、连个上坟的机会都不给她。 七零五年的十一月初二,八十二岁的武则天死于上阳宫,临终前,赦免了自己生前所有的冤家,将他们与后人皆召回京师。 但是东阳公主没有等到这一天。 新城即便死去,都在潜移默化的助着武后,实行了那样一番彻底的报复。 后,公元二千年后,考古人员发掘了新城公主墓。墓道打开,人们终于看见了那幕盛唐奇景:墓室壁画中,所有被铁器挖得残缺不全的侍女脸面。 这一年,新城公主已在空旷的墓室里,静静卧了一千三百余年...... 。 卿愿与君生生世世长厮守。 他生未卜此生休,望君自珍重。 若于红尘紫阡陌,见女子怀抱箜篌轻弹《莺莺曲》,即是余来寻君矣...... 月华如洗,近十年的萧瑟、岁月流光,翩翩白衣的潇洒倜傥、已经辗磨成暗灰旧布。沉重的心事、郁郁的哀伤,使得眼前的洞宾再舞不起白衣。不变的,只是眼角眉梢那样一泓吸引星辰日日月、甘之如饴坠陷其中的空灵出尘、潋潋深情。 武后到底还是将他解除幽囚,也到底还是没有要他得愿,见一见已经潸然逝去、再不复返的新城;不过没关系,他的爱情、他的所有寸寸心绪,也一并随着她的一去不返、而再不复返了。 临离帝宫之际,武后要他忘记李姓、自此离去,改姓为“吕”;以避有朝一日,对于李姓皇族不可避免的一场诛杀。只是如今、这已无妨。 回首令月,已茶扉......开到茶扉的花,永远永远、都是最美丽的吧! 从此以后,他不再寻仙问道、也不再风流倜傥的流离烟花;他只是喝酒吟诗,竟日使得自己昏昏沉沉,赚得一身酒、色、才气之仙的名声。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个年头,独自一人走在夜晚街道,一壶浊酒仰脖饮下肚,耳畔突忽传来一声九曲回旋的幽叹。 那是...... “师傅?”电光火石,洞宾蓦然转身。 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道长,就站在他的后面,用十分玩味的心情,迎他淡淡一笑、低睑顾他。 “师傅......师傅!”酒气萦索在完满的薄唇畔,俊逸倜傥的公子、在那样浩然出尘的一代宗师面前,终于失去了支撑躯壳的一点气力,双膝猛地委跪在了地上。 “洞宾啊......”道长开口,不大的声音,很沧桑、也很睿淡,眼仁深处是一层无尽的微疼怜惜:“为师还记得,经年,你在遇到新城公主之前,三戏歌姬白牡丹时的那样一份风流多情!如今的样子,让师傅心疼......相比起来,为师倒宁愿你回到从前的流离道法与浊世、陶醉红尘中去!”夜风浩劫,吹乱了老人花白的长发。 迎那冷月一缕荧光,洞宾抬眸,对看师傅深邃的老目。不需多言,深邃的道理与佛性,从来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月缘风语已违背,伤吻几回......情愁琐事、如鱼戏水,鸳与鸯、看破这是与非...... 历尽世间事,惟有相思苦。也想不相思,免得相思苦。仔细自思量,情愿相思苦。 “不忘今生,不修来世,不畏人言,不羁天命,不弃红尘,不堕轮回......”完美的薄唇不由自主缓缓吟念,经久之后,混沌的清眸散射出一阵明澈的清光:“多谢师傅加以点化,师傅,徒儿懂了!”黯然的语音变得高阔,薄唇一笑,并合着将身起来,“从此之后,徒儿一定一心悟道!”完满的笑意、坚定的担保,再不存了方才时的红尘萎靡;道的深意,他是真的懂了。 这是一个怎样旷古绝世的痴情者啊!他分明是要带着这刻骨铭心的爱、与相思,去到另外一处婆娑的、不染世俗尘寰的世界里去,将爱溶入于对道的信仰、溶入于自己一切肌体、发肤、血肉,合二为一。悟道的同时、也是悟着爱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惊鸿一瞥的伊人,已同一个“道”字合为一体、同他自己合为一体,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分离!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长相思、长相守,相思相守与生命一样长! 道长微微额首点头,沧桑的老目之中,荡漾如许渊博的智慧、与欣慰...... 笙歌尽处千行泪,情天离难魂魄飞。 梦断巫山云不舍,恨别沧海珠含悲。 痴心难忍竟成灰,相思不死绕千回。 泣绝红尘终不悔,天上人间誓相随! ...... 。 “酒色才气吕洞宾”,不知什么时候起,于人间销声匿迹;太过匆匆、匆匆的一如他经年的出现。 据民间传说,他于华山修道中、偶遇仙人点拨,逐拜其为师,终成正果、羽化登仙而去。 曰为,“东华真人”也。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8章 星月如霎行不止—独待幽梦初醒时 。 [下部{终殇}]:第六十八章星月如霎行不止·独待幽梦初醒时 。 日子总也如同掠过指尖的一捧清风,在不经意间、就已经悄然滑落而去。那些往日的忧愁和误伤,在萧瑟流光的荡涤下,也具会有随波轻轻而逝的那么一天;可留下来的点点滴滴昔时的欢乐与笑靥、就在那样一潭死水般的记忆深处,一刻比一刻的历久弥新。 唐宫御花园,媚娘抬了盈袖、疏素指,幽幽缓缓握了一捧天光,久久不愿放怀;只看得身边默默将身亭立的李绩,绵绵思绪好似返璞归真到了年轻的疏狂、那时的自己,何尝不是一身迷醉多情的浓郁诗意呢! “爱卿,你少说也有整整十年没有进宫见我、见皇上了吧!”紧握的手心没有放开,朱唇却启了一下,低沉萧索、迎这一米暮夏初秋时节,泛荡温热的晌午天光,武后开言诘问。不知什么时候起,因为厌倦冬天的萧索,连带着秋天、也一并开始讨厌。 一语出口,终于打破经久弥漫在四周空气中的静谧、沉默;李绩皱眉、心里苦笑了一下,暗自算算,点头:“嗯,差不多吧!”健壮依旧的身板,不知还能抵御多久岁月的风霜,直探上去、两鬓处零散稀疏几缕角发已经发白、沾着早春晶霜的霓茫颜色。 淡淡紫色华美威仪长裙袂角、合了暖风上下翻飞着,风儿虽暖,却已不难体察出掠过身子须臾间的那么一捧薄凉,这一年的暮夏、杨花榆荚漫天作雪飞,很凄迷,也很绝望、很美:“那为什么,今天突然进宫来了?”如今的武后已经不同往昔,不再是那个顾盼处尚有几分娇憨、腼腆的小小女儿,她早已经贵为二圣之一。经过大明宫深处、那道标榜着这个世界上最伟大帝国威仪的丹凤门时,所有人都知道,大唐的天后、就如同一只红色的凤凰,以着绝对的天命优势、降临在大唐金灿的朝堂。 问出口的话语,不好不回答。李绩低头,唇畔若有若无一丝游丝般的微叹:“臣这些年来不愿进宫,一是觉得心寒......二是,也想让二圣、让天后都好好想一想......” 言到这里,李绩不语、媚娘也不语,这“心寒”二字,呵、毕竟武后幽囚的洞宾是他的侄儿;那么,这想一想,又该会是什么?雍容的凤眼陡然腾起一道猜忌的光,好在未待她继续猜忌、深忖下去,李绩就已经接着话头继续开言。 “皇后娘娘这整整一年来,一直都没有重立太子,我想娘娘,想得该也差不多了吧!”很是随意的语调,再出口接言时,神情体态还是那样波澜不惊。 闻得此言,媚娘微吁下一口长气,眼角眉梢、指点江山的风姿绰约:“我没想要逼贤,我给过他机会......”音腔逐次变小,言到后面,径自哀伤袅袅:“原本以为真的可以舍下,可我却错了......这一年来,我始终忘不了我的贤儿,我优秀的儿子。”武后闭目,两行清晰非常的泪波,顺着浅施豆蔻的凤形眼眸,一点一点悠悠郁郁的荡涤下来。 一切神情举止,李绩看在眼里,却是笑了:“既然皇后娘娘这样想念太子殿下,那臣就把太子殿下还给娘娘可好?” “贤儿?”一个惊蛰,媚娘下意识睁目开言。 正前的李绩没再多言,只欲盖弥彰的一笑;俄顷、抬双手,向着左侧拂香殿处击了击掌。 媚娘尚且处在一派诧异之中,面得李绩击掌,美额忙转,巨大的惊疑令她就连诧异都也忘却。 是的,那是她的贤儿,一年过来深深念叨的贤;身边紧紧临着一并萎地行礼的,是宣城公主李怜,一头胜似流雪飞霜般花白素素的长发、就连素对李怜心存介怀的媚娘,纤纤柔心也不自觉颤动了一下。 李绩依旧含笑,一颗心上,已是莫大喜悦;母子重逢、隔夜怨仇不复,化干戈为玉帛......然而这一次,李绩到底还是错了。 经久平复心绪,已有几分明了:“爱卿进宫来,为得便是这件事么?”暖风酥醉,美丽凤眸半眯半睁,武后侧目诘问,“是你找到了逃宫的太子,并将他带回到我身边的?”这一句边问时,武后已经盈盈走过贤的周旁,并躬身扶他起来;妙目看过一旁小怜的时候,眉心微微皱了一下,看得出来、小怜应当怀了身孕。 “母后......”不等李绩开言,贤儿已经接话诉着打断;这一年的时间,他出落的愈加英挺俊俏、飘逸拔俗:“是儿臣自己去请求李绩将军,求他带儿臣,回到母亲的身边。”言语同时,有意无意瞥了一眼低眉顺目的宣城,微有停顿、终于还是大着胆子倾吐出来了:“母后,小怜怀了儿臣的孩子,无论母后想要怎样惩罚儿臣、无论会面临着怎样不堪承受的后果......无论如何,儿臣都只要我们的孩子日后幸福。做了父母、才能体会父母对于子女那样一份斩不断的情;还请母后......接受这个孙儿。” “好。”一反常态,武后应的干脆;柔柔潋潋吐露这温婉一句后,对着周旁贴身宫娥使了眼色,宫娥会意,向宣城敛襟行礼,迎着她退下去。 面对宫娥的恭谦相邀,小怜不置可否瞥望贤一眼;贤点点头,适才顺从的跟着去了。 “李将军,你也先回去吧!我跟贤儿,有些话要说。”凝望宣城渐行渐远的身影,女子温存慈祥的眸光荡漾向李绩。 皇后启口,向来不容置疑;李绩抱拳行礼、也未曾多看太子,躬身谦和一步一步退下去。 宽广的御花园,只剩下武后与贤两个人,伴着三两声候鸟啁啾啼啭,显出一股莫名的萧索。 “可不可以告诉妈妈,当初,为什么还是要忤逆我?”酥滑如玉的纤纤十指,小心翼翼抚摸着儿子俊逸面颊的每一处肌肤;语气平和、淡定,对于贤同小怜之间乱(隔离符号)伦生子,却没有多加诘问。 “妈妈”......对,是妈妈、而不是母后;多么亲切、温暖的字眼呵! 贤周身有些发颤,慈母绕指温情,此生此世得以体会的时日,不多了吧!或许,就是最后一次了吧! 启厚唇,不急不缓、真挚非常的语音,贤并没有正面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于母亲讲了一个“狼爱上羊”的故事。 狼与羊,天生的仇敌;可命运作弄,让孤独绝尘的狼偏偏爱上了一只竟日低头吃早、如是寂寞的羊。 共同的志向、共同的渴求,致使原本对立的它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并且发誓缘定三生、不离不弃。 就这样,狼、与羊的群体之中皆数容纳不下它们,于是他们选择了逃走、他们快乐的流浪...... 为什么狼和羊就不可以相爱?又为什么相爱之后、它们不可以在一起? 穿过世俗的城墙,寻着爱的方向,搀扶去远方......等待着它们的宿命,只能是这样。 贤讲完了这个故事,有些忘情,如玉眼眸翻涌一些细碎的泪花。 身旁咫尺,武后静静听着,至始至终没有多言一字、不加情态,直到他讲完。姝淑额首、滢唇微微一莞尔:“好一个,狼爱上羊的故事。”她微笑着温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贤儿,母后今天也为你讲一个“狼爱上羊”的故事吧!不,准确的说,是接着你的那个故事,以后、又发生的故事...... 于是,这匹狼和这只羊,开始了它们望之无涯的流浪生活;直到一个冰封雪滞的严冬雪天,狼的同伴找到了它们赖以藏身的洞穴,十几只一层一层围守在洞门口,逼迫狼进行生命之中一个最为艰难的选择,要么吃掉那只羊、回归狼族;要么,选择与羊同归于尽,被其它同伴吃掉。 狼好愤怒,要知道,它不是一匹普通的狼,他的身上、有着狼族最高贵的王的血统;可这个时候,经久同羊生活在一起、练习着食草的狼,再没有了任何反抗的力气。 羊心惊肉跳,抬眸之时、突然看到狼面对着那蒸凉的洞口,悲愤的嚎叫;羊开始落泪,等狼转过身的时候,狼亦是泪流满面,狼告诉羊:“狼就是狼,狼不可以去吃草;羊就是羊,羊永远是狼最好的猎物......而你,绝不能成为其它狼的猎物。” 爱是没有界限的,但是爱情却有...... 狼与羊的眼中、蓄满着泪水;朦胧里,它们仿佛又回到了初次的相会;初见的感觉、永远都是最美好的......只是一阵寒风袭来,吹落了它们各自的眼泪。 大雪月夜,孤独的映照着那么一个独绝的影,那是一只嘴里叼着羊的狼。它奋力突围,拼命的将嘴里的羊往肚里咽,只是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眼角,还停留着一滴不肯掉落的泪...... 言毕、声绝,武后含笑微伤。 或许是共鸣吧!贤唇畔含笑、精致的玉瞳里,也是微殇的:“母亲赐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就是把我生到这个世上来;而我能回报给母亲最尊贵的礼物,就是把我自己、交还给母亲......母亲的这个故事,儿臣懂了。” “贤儿......”泪水莹索,再也收不住的掉落下来。 贤英俊的眉宇、依是淡淡,风流倜傥从容转身,渐行渐远、渐渐泯灭在媚娘的视线。 暖风穿花、惊起一只一只低飞的蝶儿;媚娘缓缓闭合美丽的凤目,万般痛苦氤氲、伴泪水潋滟飞扬。 他不可以,成为别人的猎物...... 冬去春来、风云变迁;当有朝一日,这匹狼终于成为狼族至高无上的王,它已经变得比昔日更加勇猛而残暴。只是不知道,每当夜幕降临、每当大雪,把世上一切事务洗得洁白鲜亮的时候,又是否会听到它孤寂的哀嚎......毕竟没有人敢说,这一匹吞噬至爱之人性命的狼、没有真正的爱过羊...... 贤被贬为庶人,幽囚在大明宫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宣城公主亦被武后秘密监禁,吩咐贴身女官小心看护、不可将此帝室乱情言出一字,只悄然等待孩子出生。 。 绫罗锦缎包裹细嫩粉团婴孩,绫段华美、玉肤无瑕,就那样安稳恬静的躺在武后如是完美臂弯深处,怎生得蓝田日暖、温玉生香! 狭长的凤眼合一抹羽睫颤颤的节拍晃荡翻扬、揉碎满天晨光:“这孩子长得可真好看......”贝齿开合、媚娘自语喃喃,神情体态除却慈祥、惜爱,别无它物,“瞧瞧、长得真像贤儿小的时候呢!”再一开言时,汀唇娓娓莞尔,只是姣好眸波不知何故、已经褪成一抹郁郁苍茫的厚重黯然。 “皇后娘娘......”极细软的碎音,婆婆娑娑于几米偏处、软榻那边传过。 媚娘回眸,宣城已经扶着周旁彩绘的橱窗、跌跌撞撞一路将身颤着过来,就要凑近的时候,纤柔足颏一软,到底还是支撑不住,曼身瘫委在冰冷的地,“娘娘,求您......”香泪粉痕自这一刻一并凌落,颤颤巍巍爬了几步、终至媚娘近前:“求您,善待这个孩子。”扬羽睫、抬纤额,刚刚生产完毕的宣称公主,孱身一片虚脱。 本就昏沉萎暗的暮晚大殿,因为几片薄纱似的轻烟阻住了日落之前最后一抹温温的光、而愈显昏沉惨淡。 “当然。”舌尖一点,武后威贵娇美一张俏面姝丽、清索:“这可是皇长孙啊!”淀重沉声,柳眉涓涓一垂。 闻言落地,小怜终于释然、由衷的笑了,微眼颦眉、笑泪涧水并绽。 如是反常,媚娘额首淡淡回之一笑,俄顷、决绝转身,抱着已经沉睡入怀的娇憨婴孩,远去、消泯在大殿逶迤一条神秘进深处。 广殿凄凄,徒剩宣城一人静静萎地,就那样入神的定格着,一点神志似终也会随那淡淡紫色贵盛身影缥缈而去,满头银丝合着天风乱舞、飘得凄迷。 从孩子一生下来,身为母亲的自己便没能得愿看上孩子哪怕一眼;亦不曾斗胆而于武后提出,说母亲想要看看自己出生的孩子......不是不敢,只是...怕,怕只要看一眼,就再也不忍心让他离开自己。可是宿命又偏偏不得不残酷的离间这对苦命的母子、父子...... 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最亲最爱的孩子;从你一出生、不,从妈妈怀着你的时候开始,就已经认定你是一个伟大的王者。你身系李唐、隋炀、南梁三朝帝室血脉,最盛贵的帝室血脉!无论你往后的路有多么艰难险阻、亦或你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真正的父母是谁;但不会改变,妈妈、永远爱你...... 。 武后差人,权将孩子秘密安置在无相寺里、交由大志大成的慕曦法师亲自看护;待得日后纷乱流光平定,再度从长计议。 ........... 窗下、墙根、回廊、还有远处不可触及的依依草径,浸润款款半湾清月、并着漫天散落的星。 不是满月,却觉十分满足。如同高流堤岸、珠盈蚌剖、目中则雨、月满则缺......原来世上还有这半分残缺的圆满。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69章 繁陌易老天难老—但为情故话痴狂 。 [下部{终殇}]:第六十九章繁陌易老天难老·但为情故话痴狂 。 冷月半湾、高悬隐在暗云后,愈来愈小、渐渐便不见了,只余留一抹鹅黄素的痕;九转玉径、华伟恢宏唐宫广院,淋淋淙淙浸铺淡玉色的清美光点。 伴一抹碧绿长袍流转过回廊,贤眉目深情一动。因为就在这着一身正装、碧绿官服搭配华美流苏的裴炎身后,袅袅娆妖曼走而出的,正是自己日思夜想、辗转念念终也难忘的挚爱娇姝,李怜。 晚风拂晓,平沓时的天光,映女子一头苍白银莹的发、以及那如是苍白的面,淡妆浓抹总相宜。 “小怜!” “贤!” 不约而同、两声焦灼弥漫的碎唤,迸发心底无限积压所有情愫;苦苦相爱的真挚恋人,己自沧桑、激动得紧紧抱在一起。 “王子殿下、公主殿下......”定身静立无边月色溶溶中,裴炎淡淡开口,平静不起波澜、好似一个尘世穿行的智者:“该,上路了吧!”疑问的句式、肯定的语调,依旧从容。一句关乎神秘无知、生死存亡的宣判,就这样简约、干脆,出口诘定。 没有言语、没有惊诧,灼灼缱绻中沉沦的二人,却相视一笑。是的,该上路了,是该上路了......幽囚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得缘承恩彼此相见、以慰相思过;如今这一相见、必是死期。不过甚好,从此以后,永远也不会分开了......真好。 枉梦痕依稀、千古恨依依,此生此世、繁华陌上,不能再度为你一绾青丝;却是抱憾呵!但有你在我身旁,我却道,此生、无憾矣! 琉璃夜光莹盏雕镂精细、华美,好似揉入满天蹿彩的星子;盛了毒酒,荡漾微泛起一阵蛊惑心神的细小涟漪。 依旧没有言语、只是一笑,二人同时举起。 “贤,你还没有正式迎娶过我呢!”四目相对,汀齿残唇依依潋潋,小怜笑意璀然,左臂光洁、一点艳红朱砂痣携配满头流雪飞霜三千情丝,散射出鬼魅、妖冶的光,斩不断、缕还乱,不寻常的妖娆绝美。 “今生无缘做到这些,来世、来世我一定雇了大红花轿前来热热闹闹娶你!”来生,我们不做兄妹......俊眉略颤,贤心里定格一下,再舒展、淡淡还之一笑,朗着声腔开言:“好,那我们便来喝一杯交杯酒吧!” 两双腕子缠绵在一起,玉盏披光、合溶溶晶莹液体一捧暗红浅底,恰到好处凄迷、适宜间,将这致命的毒,亲手荼入爱人鲜活的口,然后胶合...... 最后的时刻,小怜围绕着贤跳了一支绝美的舞,死亡之舞...... 最后的一场起舞,一舞,风亦心寒、花亦泣碎;一舞,手腕、脚裸冰冷的温度触痛心房;一舞,凄怆的双眸便望穿了千年......迷离的眼神,飘飞的裙罗,悲凉中、告别鼎盛的流光岁月。 当沧海桑田、千年之后,信手翻开历史早已泛黄的书页,或许、还可以窥见斑斑点点支离着的美好吧!枯槁纸卷、终成蹉跎...... 往事如风,往事,如风啊! 那些昔时的过往,还在耳畔回响...... “哎呀,欢怜草......你是谁呀?” “我是小怜呀......” “你是欢怜草?” “什么欢怜草,我就是小怜......” ...... “春天就要过去,今年的春天太暖了,不好......春天太暖,到了夏日那本该炎热的时候,反倒显得有些清冷了。” “却是很冷,但浪费了百般红紫斗芳菲......我想掬得一把被风使伎俩支离母体的凄凄落花,可惜了,什么都没有。” ...... “是么?既然如此,那么便在那之前,大唐帝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赐我一个孩子吧!你还没有子嗣呢!就要我为你生一个儿子吧!那么若你死了,我便可以带着皇长孙回到大唐宫阙,纵我不能亲身报得母仇,大唐帝室的万里锦绣江山,也会回到我们儿子的手里,一位有着同母亲一样尊贵的、南梁帝室血统的大唐皇族王者的手里......” ... “贤,你不要死,不要离开我......一切一切我都可以放下,唯有你,我不可以没有你啊......” ............ 舞尽、思绪止,回归现实,最后,再望对方一眼吧! 小怜:这些年来,不,一生一世,我都爱着你,那么深那么深的爱着你。纵时光荏苒,世事伦常磨洗转换,这爱也不曾改变、更不曾退却分毫。我也想过离你而去,再不招惹我们彼此的那片伤心之地,可是我退却了,我做不到,因为我、欺骗不了自己......你的内心像白莲那样干净、像湖水那样明澈、像空气那样通透......我爱你入骨。可是,我们终究不能好好活下去。 贤:我也爱你,从肉体到心灵、再到灵魂。可我不敢、亦不能、还不忍违背母后的意愿;并或许,我冲不破世上人间那样一分残忍的伦(隔离符号)常......所以,我怯懦过,伤害过你、我更从来都没有对你吐露过这爱之一字。如今,我终于要对你说——我爱你!爱,没有性灵可以避免,没有界限、便也没了伦(隔离符号)常,就算是佛——佛是什么?是普渡、是超脱。可那些冠冕堂皇,也都仅仅只是表面浮虚;衣冠不染纤尘的僧人,又有几个能够得以真正悟出佛语?只有历经真正的情爱,才可真正超脱。所以我们不要害怕,我们已然冲破了浮躁的世俗,须臾之后,佛,会接纳我们。 小怜迷离微笑,圣洁、却又冶丽的有如梦靥女神:“我要伴着这心跳去一个地方。” 冰冷暗暗地表,贤拼力抬袖、有力的臂膀将她紧紧拥住,眉宇间、含着深情与泪水:“我愿随你去任何一个地方。” 是无奈、颓然,还是解脱? 母妃为她取名时说,“就叫她,李怜吧!小怜,我的小怜,惟愿你一世长得贵人相怜,安稳普渡残生......”母妃却是错了,尊贵之人只是尊贵,孤苦之人终是孤苦,名字又怎能真的佑人吉祥、长得相怜? 只是如今,这已无妨。 躺下来,饮了荼毒,在冰冷的地。 身边,是他/她。 闭上眼,握他/她冰冷的手;没有悲哀,竟然心思澄明。 他们的泪不约而同的流了下来,交融在一起;他们相拥而死,他们都涅磐了。 他们历经一世的悲伤,他们历经一世的伦常;终于在这一刻,回到了生命与爱的源头。 似等了千千万万年,这刻开始,终于,地久天长...... 。 金碧辉煌的大殿宫廊、气势磅礴的浮生广漠,一湾至贵明黄灼灼凤袍映扯之下、趁得贵美威仪的武后愈发指点江山、逶迤婆娑。 直面正前,裴炎就那样站着,也不躬身、不避讳,一脸邀功献媚者的俯首姿态。只是他却未曾注意到,随着他那自以为是的浮虚智慧吐露渐趋完备,武后面目神情已经有了许多不易察觉的颤动,但又都被竭力压制下去,不作表露、不吐声息了。 “臣这样做,并不奢求可以得到娘娘什么褒奖;能为天后排除政敌、臣万死不辞矣!”一抬袖的时段,老成礼仪毕恭毕敬展现在眼帘,裴炎言的决绝。 冉冉檀香透过窗,一直一直,都是窗明几净、心事了然。 武后垂睑闭目,复又睁开、切肤的痛,瞳子里蒸涌了滚滚波涛般澎湃不止的凛冽寒光:“帮我?怕是在帮你自己吧!”讪讪凉薄、鄙夷不可方物。 裴炎一定,既而、冷汗便夹杂着流淌下来、一点一点滴落。 武后依旧颖悟绝人轻飘一瞥裴炎,启唇开齿、言出他那潜藏心底不愿诉出、便自以为是的认为旁人不会知道的小小晦暗心思;说他之所以除掉李贤,是因为王子旦。他见自从经年以前,贤离去之后,太子位便一直空着;他清楚的洞悉着武后念子心切的神思、知道贤太子在武后与高宗心目中的地位,怕武后对贤重新启用、是以危及到旦的前程......“当年那个言说贤儿非我所生的荒唐谣言,想必也是出自老先生之妙手吧!”幽幽缓缓,沉稳一句不容置疑的望似诘问。 是的,裴炎是旦的老师,一直一直都在瞒着安静无争、平淡不求凸显自己的王子李旦,而躬身秘密为其筹谋着一番极端大胆的争储大业。 她说裴炎你可知道,你瞒着我暗中逼死王子贤,犯下了一场怎样不可饶恕的滔天罪过?假传圣旨、谋杀皇子、藐视权威、贬低皇后......任何一条,都足以治你罪、灭你口! 晓以利害一席决绝干练、不留余地的铁一般威仪之话,才一出口,便将裴炎骇住;再一落地,已经吓得瘫坐一团、匍匐了身而去。 武后一双绝姝嫣然的贵气凤眸,含浅浅一抹笑、也含着隐隐一丝对于贤儿死去,而天然悲恸的泪渍;裴炎呀裴炎,全且不论你大胆除掉的是一位世界最伟大帝国中,深得圣宠与民心的文武两全、优秀王子,单看武后,对于胆敢擅作主张、藐视己之权威颜面的臣民,她又如何可以大度放过?武后的性格,裴炎真的不懂。 裴炎当即被捕下狱,不久、以谋反罪名宣由左肃政大夫蹇味道、与侍御史鱼承晔审鞠,不假时日、罪名定型,诛之。 裴炎一案里,凡是为他有过申辩微词的官员,都皆数不漏受到惩处。 宰相刘景先贬吉州长史,后被酷吏陷害入狱,自缢而死;凤阁侍郎胡元范流琼州而死;郭侍举罢相后又贬岳州刺史;程务挺被诬“与裴炎、徐敬业潜相接应”,于军中处斩...... 当大唐政治风云际会奔涌过经久连绵个年头,唐中宗复位、诸武仍掌权时,大赦天下;而裴炎亦被排在赦免之列以外。到唐睿宗时,裴炎一案才得到昭雪,并专门下制称赞:“文明之际,王室多虞,保义朕躬、实著诚节。”同时赠太尉,益州大都督,谥号“忠”,长子裴彦先为太子舍人。 《新唐书》中,从子裴伷先传在其后。 。 伴一抹盛世唐宫大殿暗宇延伸出去的烛火幽幽,有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稚嫩女官,怀抱绫罗锦缎包裹、新生婴孩样玉雪可人的生命体,一足三聘、小心翼翼左右顾首探看间,沉沉稳稳将那纤细足颏步履进了凤仪宫正殿。 “婉儿......”极其细小的呼唤,武后提袂敛襟,轻轻飘飘一路顺着白玉石阶委行过来,低首抬睫,问的低低:“抱来了?” 曳曳的浮云,氤氲着月华湖水般澄澈的彩,倒映远方宫廊一簇一簇昏沉诡异的橘黄,婉儿点头。 许是天然缘份所滋生出的那样一份默契吧!对于眼前这个与自己有着不供盖天灭门之仇的、大唐最尊贵的女人,婉儿从来都是无所谓恨、亦无所谓怯的;偶然的时机,惊鸿的照面,奠定了她们注定纠缠一世、甚至性命终止方才能够得以终止的笃厚机缘。她们之间既是主仆、也是忘年知己之教。毕竟,性格的共鸣、文采的共同见地,可以让三千大世界中两个本不相干、亦或暗中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陌路人,排除其余一切介怀、俗世缔造飘渺牵绊,只是单纯又美好的走到一起,便是大同。 夜凉如水,隐隐泛着秋露白芬芳的一份干冷;纤指宛若白玉青松,媚娘低首舒袖,从上官婉儿手中接过那美如润玉的孩子,贤跟小怜留下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凝眸一望、清泪盈霜,悠悠荡荡、终于掉落下来,是滚烫的...... 旦一直都是个安静的好孩子,这些年来,他一直一直没有什么哪怕微小的动静,只是一味安心读书、修养心性;若不是这一次裴炎之诛,武后几乎要将这个最小的孩子彻底遗忘了。 如今时局、却是凸显了来。 次日,天后秘密召集皇子李旦进殿议事,将贤所遗之子命旦收养之,将这个孩子的身世秘密永远压制、埋藏了下去;旦委身对天盟誓,定对其子视若己出,并为孩子取名“隆基”二字,意为,兴隆国运、造福社稷者。 同月,立旦为新太子,昭告于天下。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70章 时轮悄转证千刻—幽日凛月映苍穹 完 。 [下部{终殇}]:第七十章时轮悄转证千刻·幽日凛月映苍穹 。 是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改变的?已经记不清晰。多年之后,当饱尝寂寞辗转的我蓦然回首,却发现,原来我是可以选择幸福的......一个死心塌地爱我不渝的丈夫,一群善良、优秀的孩子,以及一段完全可以当作财富的深情回忆......可是,为何我却让这触手可及的幸福,流沙般去的决绝?经年磨洗,方才懂得,原来一开始,便已经错了;我把对故人的深爱,当成了铭记仇恨,以至于发展成最后对自己本身欲望的合法掩饰。若我一开始,便将这段深埋心底、不可见光的感情当成上天的馈赠,独自细细咀嚼着、品味着、也疼痛着;那么,我是否会如所愿那般,活得更加快乐一些?但是,我不后悔,因为至少我的出发点是爱,而且是深爱。纵然这爱逐渐顺理成章的演变为我对自己本身权利欲望的借口与掩饰,爱也没有退却纹丝,二者是并存的!无论是我自身的权力欲望,亦或单纯的延续恪的梦想与生命,亦是并存的,没有违背任何一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些人像流星,高居天宇、光耀尘世;可他们只能瞬间划过,被别人观赏、指点,没有人能懂得他们的凄凉、与痛隐;有些人像普通的油灯,蜗居于某个屋檐之下,只能温暖、照亮整个房间,却有一个真心珍视的人,一同守候着小小的幸福,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却很周成。可我,愿做前者。——媚娘 随着晨曦天幕,向这软红大地投射而下一米朦胧若幻的寂寥晨光,有凤来仪、凤仪宫帘幕垂垂之处,传出一阵极端清脆的婴孩啼哭声。尖锐、饱满,划破寂寂残冬晓春,冰河雪融、细柳依依吐丝的美好春天,就要真正来临了。 “恭喜皇上,是位公主!”恍若橘皮干瘪、褶皱,一身华服绫罗着体的稳婆,眼角眉梢聚拢成一团、却是悉堆着笑的。 “快给朕看看!”母子平安,高宗长舒口气;又闻是婉约公主,接连四子、渴盼女儿的高宗更是欢喜急急不打一处、权且搁置许多孱身病态,接过在手了:“嗯,果然好看......眉眼看着熟悉,只是......”入怀半晌,到底有些恍惚的敛了儒眉雅宇,径自少不得喃喃徐徐一番,“只是不太像朕、也不太像妈妈......分明是像的,可是像谁呢?” “像姑姑。”稳婆开言,一时之间容情触景,致使她忘却了奴仆应当谨慎遵守着的诸多规矩:“新城公主也是奴婢接生的,眉眼轮廓、气质感觉,简直跟当年的新城公主一模一样。” 闻声入耳,刚刚生产完毕、安身卧在锦榻雍雍中的媚娘豁然挣起了身;高宗见状,慌忙急急扶住,孩子却早被媚娘揽在怀里细细的看......说也奇怪,前一秒钟还在哭闹不止、难以安歇的玉雪婴孩,就在临了母亲怀抱那么须臾一刻,突然不哭、且,昂首抬睫、望其嫣嫣然一笑。 “呀,小公主笑了......” “小公主笑起来真好看!才一出生就会笑,我们的小公主一定冰雪聪颖!” 若干围在榻旁忙前忙后的女官、婢子们嗡嗡笑闹开来;欢喜氛围里,唯有媚娘一人是凤目含泪、花唇颓颓萎顿的。看这孩子的眉眼、气质,较之新城,分明有如胎刻,甚至愈加妩然贵美入艳三分;且,多么熟悉的场景...... 贞观年间,文德圣顺皇后生产新城,终因动了胎气而难产死去;零零的公主啼哭不止,任由后妃、姐姐们轮番上阵哄慰皆无用处。 正这时,鬼使神差间,一向谨慎行路的媚娘却不知怎的,伸手欲接新城;却遭到当时的四皇子李泰呵斥。还多亏了嘻闹打破僵局的高阳公主,将新城抱过、一把送入媚娘怀中。 只不曾想,新城在进入媚娘怀抱须臾的契合,竟然不哭不闹、还“咯咯”巧笑起来;当时的场景、惊诧殿内干人......多少年头兜兜转转似水过去,无痕无踪,可就是这样一个场景,清晰无比烙印在心海最深处,宛似寒冬炭火、时时回味都会狠狠温暖一把铁凝般的毅心。以为自己再不会有痛了,就是这个场景,提醒着她原来我还会痛、我,还能有泪。 “是,就算没有了一切,我还有我的令月公主不是?你说,你为什么就不是我的亲生女儿?看你长得多像我,一样的丹凤狭目,一样的小口犀齿......来生,来生我们一定要做亲母女。” “不一定要等来生的,只这一生,若我早逝,不是便可以投胎成为姐姐的亲生女儿了么?如若不然,过完这一生,姐姐羽化登了九霄成仙去,便心如止水,不会再有轮回,又如何还能得轮令月托生成为姐姐之女?” 惊雷霹雳,柔柔耳廓伴那记忆回荡而起的,是新城曾经甚带玩意浅诉出口的一句凑乐的话......“是你回来了,真的是你回来了?”不知是不敢置信还是激动,只这一瞬、泪流如注:“陛下,就叫她令月吧!” 略有忖度,高宗点头应下,心中亦是揪痛不止的;即下旨、封李令月为太平公主,唯愿她一生一世长久太平。 世事轮转不停,只不曾谙,这位武后四十二岁生下的公主,大唐唯一的公主、太平公主,又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谱写一番怎生惊天动地、浓墨重彩的风云序曲? “令月,我的令月,这一生、这一世,我们是一对亲生母女了......令月不怕,只要有母亲在,就一定会为你赋予无上的幸福、不会要你再度沦陷痛苦的海,母亲会无条件的包容你,无止尽的宠爱你、疼惜你,母亲得到江山、垂手送给你!”紧抱怀中笑意阑珊的太平,武后泪水沉淀、心下狠狠倾吐。令月,你恼我不该掠夺你李唐王朝的统治,那么我便奉还给你、将这一切交由你去可好?无论如何,我都会要你此生幸福!此生此世,你是我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只要有我在一天,你便根深蒂固是这大唐最高贵的太平公主! 20年前,感业寺,她对她说:姐姐不怕,令月带你逃离这个鬼地方。 20年后,大明宫,她对她说:令月不怕,母亲得到江山垂手送给你! 善花开、结怨果;此处不堪行...... 蓦然回首,斩不断的牵牵绊绊;却发现,起源竟只是那情之一字! 再多的兜转、再多的崎岖,终究都还会归于情、再起之情也!循环往复,世界恒在,生命不息、轮回不息...... ———后记——— 公元684年,经久多病的唐高宗、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于同年十二月四日,病逝在洛阳城含元殿。 高宗与武后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夫妻,一面甜蜜真挚、锦瑟和谐;一面争权夺势、相互猜忌,就这样,恩恩怨怨、纠缠不清,一直纠缠了三十年。 天授元年(公元690年)九月,武后于则天门上称帝、自此以“则天”二字为名,成为了中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女皇帝;上启贞观、下承开元,建立、兴旺了一个自己理想中愈加繁华美丽的鼎盛国家...... 光宅年间,武皇为吴王恪平反,追封郁林、为立宗庙,后又复爵士,赠司空、备礼改葬。 李仁被赦免,袭爵,历任五州刺史;于江左做官,一向廉洁奉公。 出行当天,历经世事这样些年,一颗沧桑的心,早便净化,不复再为以往那般容易激动、善感多思,可那一刻,仁却还是定住。他看到了菁芷。 是幻梦吗?她却如此真实,就那样一身素裙、亭亭落落站在自己面前,语笑嫣然。 “哥!”一声清脆的甜唤,柔身已经扑入自己宽阔的怀。 原来,是真的? 是的,菁芷从来都没有死去,经年前那一场年少疏狂的坠崖轻生,如今想起,或多或少还会带些心虚的腼腆笑笑、嗤笑自己的幼稚。不过万幸,承蒙云游道长躬身所救,这些年来青灯静读、细细体悟道家大成,凡事看得开了,世间万事、自也就淡了。可,还是回到了长安,只因亲情亘古,再不愿舍下一母同胞、相依为命扶携而大的唯一哥哥。 兄妹两个历经生死患难、久别重逢,再度紧紧抱在一起,此生此世,接下来的日子,一切、都会静好...... 神功元年,武则天带太平公主随同前去封禅华山;历代帝王封禅皆选泰山,唯有武皇不容置疑定要去那华山,众人茫惑。却也无奈,只得准备妥帖、起程而去。华山的日出,真的很美...... 神龙元年(705)正月,武皇在太平公主作用、谋划之下,不得不重新还政李唐;同年十一月卒于上阳宫,年八十二。神龙二年(706)五月,与高宗合葬乾陵。 时至当日,方才幡然明了了那一句“成也令月、败也令月”究竟是何旨义。“成也令月、败也令月”,并非“成”与“败”皆系令月一身,而是一条早已铺好的定数啊!崛起之时,借助令月之力重返唐宫、获得初步成功,此为成也令月也!如今终结、又因令月之力还政李唐,此为败也令月也!先成也令月、再败也令月,早就注定。 武皇死后遗言,去帝号恢复皇后身份,立无字丰碑、与高宗乾陵咫尺相对,意欲如何?后人众说纷纭。 只是这背后隐藏着的重重奥义与真相,早已消失、弥泯在历史固结的风与沙里,一切带给大漠。那个答案、只有武皇自己一人知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这一生、这成果奋斗的起因源泉,缘是助着那与我合二为一的另外一半灵魂来达成他的愿望。在我心里,他是永远的王、真正的王,我所做一切、怎可算作是我自己功绩?怎可竖碑炫耀?而这世人看来极近荒唐的一怀情愫,又真真委实说不得......这情愫,只能写在心里、不能写在纸上呵!固此,便莫需多说吧!且让一切随风而去,且让无字丰碑成为一个万古流芳的迷,就如同那些关乎我的传说那样、一任后人评说吧! 以无字之碑以及一世生命,了却前尘错乱之宿缘;以真心付出及柔身相许相葬,了却现世又生之宿缘。好一场虚空大梦!这一场梦,做到这里,是否,便该彻底了劫了吧...... 。 每投下一缕阳光,便会有一丝阴影跟着一并投下。 乾陵松柏遭兵燹,满野牛羊春草齐;惟有乾人怀旧德,年年麦饭祀昭仪......千百年来,在空余虔诚世人膜拜、顶礼于相好希有、鸿颜无匹、大慈大悲、如月如日的卢舍那大佛座前,后人纷纷议论着女皇的聪颖美丽、恩泽万物;狠毒魅惑、残酷刻薄。雷霆其武、日月其文;鬼神不容、人神共愤......太多,太多相悖的极端。 佛祖拈花一笑间,礼佛的女尼幻化成了乾元殿上的皇帝,曾经的妩媚与威严也升腾为庄严与慈悲。千载之下,当我们仰望十七米高的卢舍那大佛,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这究竟是艺术的魅力,还是女皇的威灵? “红尘一世,她寂寞过,抗争过,成功过,也失败过。她亲身经历过一个君明臣直、彪炳史册的贞观治世,也亲手推动了一个典章焕然、风流富贵的开元盛世。她的时代就在这之间,她的功业也就在这之间。” 是的,在中华上下悠悠五千余载浩瀚繁复的历史过往中,独一无二的威仪女皇注定始终都是一个善恶相间的谜,神秘而诡秘地占据着属于自己的一页写满背叛与忠诚、至善与毁灭的最辉煌的篇章!然而,面这一切,她只在苍穹间微笑。 感慨于无字碑歌的留白意境,蹉叹于抑郁难平的妩媚风情。 其实,抛开重重历史尘埃掩埋着的过往,那原本活色生香的女子,一颦一笑、莺语善睐,亦如骤然远逝的风儿一般,再难回昨...... 听,小径蜿蜒、红尘紫阡陌,目光无可含及的远方,箜篌瑟瑟、悠悠的声音,是谁在唱?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不变的,唯是眼前这样一片大好的芳草碧云天...... (全文完) 。 起笔于二零零九年七月一日 完稿于二零零九年十月二十八日 初改(暂无) 定稿于(未知)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本书相关参考书籍及史料 @@ 《隋唐五代史》、《百家讲坛》、《旧唐书·则天本纪》、《新唐书·则天本纪》、《新唐书·则天皇后列传》、《中华上下五千年》、《中国历朝通俗演义》、《资治通鉴·唐史》、《全唐文》、《文献通考》 《容斋随笔》、《唐会要》、《唐实录》等.《隋唐五代史》、《百家讲坛》、《旧唐书·则天本纪》、《新唐书·则天本纪》、《新唐书·则天皇后列传》、《中华上下五千年》、《中国历朝通俗演义》、《资治通鉴·唐史》、《全唐文》、《文献通考》 《容斋随笔》、《唐会要》、《唐实录》等.《隋唐五代史》、《百家讲坛》、《旧唐书·则天本纪》、《新唐书·则天本纪》、《新唐书·则天皇后列传》、《中华上下五千年》、《中国历朝通俗演义》、《资治通鉴·唐史》、《全唐文》、《文献通考》 《容斋随笔》、《唐会要》、《唐实录》等.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风住尘清花已尽,茶扉浅余香...... “情梦殇”的真正构思,早在今年六月初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正文第一章也是那个时候写的,后来一时间没了心绪、就往后放了一个月,直到七月初才开始正式动笔。 其实挺为“情梦殇”鸣不平的,“茧梦残”的完结花费了一年半的时间,“情梦殇”却是短短三个多月;并且本身写的就是一个冷门、潇湘好像也没有招呼过一次“情梦殇”,人气寥落也在意料之中。在这里,特别要感谢一路陪我走过的朋友们,谢谢你们的品阅,鞠躬!^_^ 虽然“情梦殇”花费的时间相对短些,但用心程度并不次于“茧梦残”、甚至还要高于“茧梦残”;写“茧梦残”我尽了所有的力气,写“情梦殇”我拼了命。因为两部书是姊妹篇,“情梦殇”并没有“茧梦残”里一环扣一环的诸多前尘、伏笔,可以说输在了起跑线上,而若想要持平、亦或超越,则风格、语言一定要精之又精、反复不厌其烦的修改,难度自然也就越高。 其实王妃在写“茧梦残”的时候,刚好赶上学业中最紧张的一段时间,所以才一拖再拖、拖了这样久。“情梦殇”则不同了,谁让这些日子相对比较闲暇呢?^_^ “大唐夜宴”这个系列的文,是需要拼尽所有、真是可以说拼尽生命去创作的。本来想把“情梦殇”作为系列的终结,但我却发现,我真的放不下了,所以初步决定再续两部,一部主写太平公主、一部主写李隆基。 “情梦殇”的行文,以武则天为视角,走过了后宫风云、冲击后位、殿廷争锋、巩固后位、国舅之死、母仪天下、帝后争锋、垂帘听政、晋升天后、李弘之死、李贤之废这几个主要历史线索;那么接下来的扬州叛乱、高宗嫔天、废黜儿皇、女皇登基、燕啄皇孙、风声鹤唳、请君入瓮、汇聚贤才、夺嫡大战、重立庐陵、嵩呼万岁、小宝兴衰、二张乱政、政坛博弈、神龙政变、白发余威以及太平公主的红妆时代、初涉政坛、重俊政变、韦后崛起、唐隆政变、睿宗登基等历史事件,就由以太平公主为主线的“大唐夜宴”系列文来显现吧! 可“大唐夜宴”系列毕竟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需要时间来酝酿、来定下一个不同于此系列其它文的行文风格,所以妃近期不打算起笔,预计会在明年初左右正是起笔。目前,正在积极筹备自我写文以来的第一个玄幻系列文,很快就会同亲们见面了! 第一部名为:《幻海孽狂·女诱》,包含“女诱—幻世绝唱”与“女欲—女巫冢”两个部分。 “幻海孽狂”系列也是一个庞大的工程,初步打算写这样几部。 《幻海孽狂·女诱》 《幻海孽狂·绯乱》 《幻海孽狂·蛇灵》 《幻海孽狂·叹息墙》 《幻海孽狂·群妖乱》 {注:故事发生时间并不按照上面次序排列。} 就到这里吧!还是谢谢亲们的支持,王妃会更加努力!!:) 另,与妃一起写文的朋友们,我们一起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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