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的日子不好过》 001 投湖 乌云翻滚,远处隐隐有闷雷阵阵,天阴沉得似乎随时要压下来,雨却一直不下。 屋子里十分闷热,舒沫的额上沁着一层细细的汗珠,正站在桌前仔细临摹着字贴,忽听咣当一声,伴着惊慌地尖叫突兀地响起:“不好了……” 舒沫一惊,握笔的手一抖,笔尖一滑,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弯墨渍。 立夏把眉一拧,走到门边打起帘子一瞧,枚儿一头一脸的汗,满面惊惶地冲进院子大嚷:“六姑娘投湖了!” “胡说,”春红很是惊讶,下意识地反驳:“晌午我去拿绣样时,六姑娘还好好的……” “哎呀!”枚儿说得又快又急:“我刚从清韵园过来,那边乱成一团,陈贵家的正打发人回大夫人呢~” “六姑娘她……”柳绿一颗心怦怦乱跳,惊得瞪圆了眼珠,一句话说了一半,不敢再问。 枚儿倒是机灵,忙摇了摇头:“幸亏救得及时,虽免不了大病一场,性命倒是无碍的。” “好好的,又是闹的哪一出?”春红听了便有些不屑,撇了一下嘴。 虽说这位六姑娘平素就是个争强好胜的,稍有不如意便闹腾,但寻起死来会不会太过了? 枚儿飞快地瞟了一眼正屋,压低了声音道:“春红姐姐不知道?大夫人她……” 立夏听到这里,急忙出声喝止:“胡说什么?传到夫人耳里,看不撕了你的皮!” 枚儿被她一喝,立时醒悟,顿时满面绯红,胡乱说了句:“我,我去做事~”,低了头吱溜一声跑了。 春红几个也便讪讪地散了。 立夏放下帘子,舒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颇有些好笑地道:“说吧,又瞒了我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立夏情知瞒不过,轻描淡写地道:“大夫人替六姑娘订了门亲事,想必是不如她的意便闹了几句吧,哪里就会去投湖?” 舒沫一听这话却蹙起了眉心,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你可打听清楚了,是个什么人家?” 六姐的心气自然是高了点,但闹得撕破脸要去投湖,对方的条件,绝不是简单一句“不如意”便可轻轻带过。 “好象在詹事府当差,是个六品,六姑娘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说到这里,立夏看了她一眼,咬了咬唇瓣,低声加了一句:“只是年纪有些大……而且,是续弦。” 舒沫听到这里,便叹了口气,打断她:“算了,你不必说了。” 立夏知她心里不好受,忙掩饰地去收拾桌上的纸笔,边装着不经意地安慰:“小姐放心,二老爷定不会将小姐胡乱许了人~” 七姑娘虽说是庶出,倒底在河州伴了二老爷几年,父女之间的情份,与府里其他几位小姐自不可同日而语。 舒沫苦笑:“真这样,倒好~” “老夫人寿辰,老爷定然是要回京的,不如……”立夏压低了声音,正要给她出主意,忽听院外吱呀声响,似乎来了外人,立刻警觉地闭紧了嘴巴。 春红带着笑的声音传了进来:“冬梅姐,今儿个刮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冬梅略带着点冷傲地扬着头,淡淡地道:“七姑娘在吗?夫人让过去一趟。” 舒沫抬起眼与立夏对视一眼,心道:“来了~” 怕是六姑娘寻死之事传了开来,夫人传她过去训话呢。 立夏便笑盈盈地打起帘子,殷勤地道:“天气热,冬梅姐姐进来喝杯茶,解解渴~” “我还有事,”冬梅神色冷淡:“你让七姑娘快点,别让夫人等。” 立夏急走几步,赶上去牵着她,顺手塞了个银锞子到她手中,亲热地道:“那我送送姐姐。” 舒沫忙下了榻,抚平了衣裳,对着镜子照了照,见没什么不妥,这才出了门,往正房走去。 四姑娘舒潼和五姑娘舒沣已先到了,正一左一右笑盈盈地陪着李氏说话。见舒沫进来,舒潼眼角也不抬一下,自顾自地给李氏揉着肩,舒沣倒是抬头冲她微微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给母亲请安,四姐,五姐好,我来迟了。”舒沫垂了头,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李氏示意舒潼停了手,温和地道:“坐吧~” 冬琴搬了张锦凳过来,舒沫便老实地贴着墙角坐了,并不多说一句。 李氏抿了口茶,柔声道:“今儿让你们几个过来,也没什么大事,下月就是老夫人寿辰了,我想去普济寺替她老人家祈福上香,顺便带你们几个出去走走,踏青也好,郊游也罢,你们意下如何?” 三姐妹俱是一怔。 还是舒潼反应快,立刻娇声笑道:“听说普济寺的桃花最是有名,我正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求母亲带咱们去赏一回呢!这下可好,总算是得偿所愿了!” “虽说天气转暧,可寺中不比家里,有丫环婆子侍候着,总得穿得厚些才好。”李氏瞥一眼她身上薄薄的春衫,淡淡地提醒。 “母亲~”舒潼顺势歪到她肩上,扭着身子道:“这身衣裳还是去年做的,穿着出去怕丢了母亲的体面,不若你再大方些,赏几件新衣裳给咱们吧~” 舒沫瞧在眼里,暗中撇唇。 她这翻撒娇做痴,不知情的人瞧了,说是嫡亲的闺女也有人信。 赵嬷嬷在旁边见了,便笑着打趣:“夫人都不嫌麻烦带你们去玩儿。四姑娘倒好,不说想着法儿孝敬,竟还要讨衣裳,这也太奸了吧!” 屋里的嬷嬷婆子,丫头哪个不是看惯眼色的?听了这话,便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正屋里莺声燕语,笑声不断。 李氏乐得大方,纤指戳上她的额:“阎王还能少了小鬼的钱?新衣裳早就预备下了,明儿让丫头们去领吧。” “多谢母亲~”几姐妹忙起身道了谢。 母女几个人又说笑了一回,便从正房散了,各自回院。 002骤雨 舒沫惯例走在最后,待出了正院,舒沣已先走了,舒潼却在不远的岔路口徘徊,看模样,明显是在等她。 舒沫暗中叹了口气,想装着没瞧见已是不能,只得硬着头皮过去:“四姐,咋还不回屋,眼瞅着就要下雨了。” 舒潼机警地左右瞄了几眼,确认左近无人,这才靠过来,伸出右手飞快地比了个六,压低了声音问:“那边的事,你听说了吧?” “哪边?”舒沫心中响起警钟,张大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舒潼明显不信,拉长了脸道:“别装了,闹这么大动静,你会不知?” 奇的是,夫人把她们几个召去,竟然对此事只字不提,也不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舒沫仰起脸,又是心虚,又是歉然,还带着点忐忑地看着她,小声嗫嚅:“你知道我向来笨,消息也不如四姐灵通,有什么话,还请姐姐明示。” 她心里自然也犯着嘀咕,却没打算跟舒潼商量什么对策。 “算了!”舒潼斜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半天,冷笑一声:“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石榴,我们走!” “四姐~”舒沫似是想去拦她,手抬了一半,终是颓然放下。 待那主仆二人走得远了,春红这才暗地里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低声道:“小姐,咱们也回去吧,怕是要下大雨了~” 七小姐别的都好,就是性子太软懦了些,在这深宅大院里免不了多受许多闲气。 主仆二个刚进了雅歆园,便听轰地一声巨响,一个炸雷过后,豆大的雨点便噼哩啪啦地砸了下来。 “啊~”春红吓得尖叫一声,提起裙边撇下舒沫率先冲进了房。 立夏蹙了眉,迎上去冲她使了个眼色,轻声喝道:“大呼小叫什么?” 春红一怔,这才发现屋里还杵了个人。定睛一瞧,见是孙姨娘,那颗提起来的心又放回肚里,讪讪地道:“这么大的雷,谁能不怕?” “小姐呢?”立夏的话音刚落,舒沫已慢条斯理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笑道:“丢不了~” “七姑娘~”孙姨娘放下手中茶杯,站了起来。 舒沫见了她,也是一怔:“姨娘怎么来了?” “春红,你帮我分一下线~”立夏不由分说,拽着春红出了门。 没了外人,舒沫走近几步,低低地道:“娘,最近身子好么?” 孙姨娘立刻红了眼睛,拉着她的手:“好,吃了你给我配的几付药,腰膝没那么疼了,晚上睡得也踏实。” “那就好~”舒沫点了点头,轻叹一声:“不是说好了没事不要往这里跑吗?传到夫人耳里,又生出许多事端~” “初八那天,夫人可是要带你们几个去普济寺烧香?”孙姨娘收起眼泪,正色问。 舒沫忍不住轻笑:“姨娘消息倒是灵通~” 孙姨娘被她笑得老脸一红,瞪了她一眼,嗔道:“知道夫人带你们去干嘛吗?” “替老夫人祈福呀~”舒沫张大了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她。 “这话你也信?”孙姨娘很是不屑。 “信不信都得去,有区别吗?”舒沫学她的语气反诘回去。 孙姨娘气结,瞪了她一好一会,见她眼里浮起无数狡黠的星光,慢慢醒悟过来:“你猜到了?” 舒沫撇撇嘴:“就算本来猜不到,六姑娘投了湖,娘再这么一问,傻子也该觉悟了吧?” 永安候府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大房和二房的明争暗斗由来已久。 既然大夫人已拿六姑娘开刀,想通过詹事府的路搭上太子这条线,没道理二夫人守着三位正当年的庶女不做任何表示吧? “你明白就好~”孙姨娘松了口气,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打听过了,男方是兵部侍郎邱大人的嫡三孙,今年二十一岁。这是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舒沫未置可否。 这门亲事,表面看起来,确实比嫁给年纪如父辈的男子当续弦要好了太多,但她从来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既有如此显赫的家世,拖到二十一岁还未订亲,必然也是有原因的。 “你放心,”孙姨娘见她不说话,忙道:“我都打听过了,这邱公子聪明伶俐,就是性子有些不羁,喜欢交结朋友,无心向学,至今没有功名。但以邱家的权势,日后捐个前程,领份俸禄还是小事一桩的。” 舒沫了然一笑。 说白了,这位邱公子就是一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 “成不成,你给句话,别只笑呀~”孙姨娘瞧了她的笑容,便有些着急:“邱公子青春少艾,不傻也不残,家世又好,守着公中的份例,不必当家理事,操那操不完的心,也算一辈子衣食不愁了。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谁让她是个姨娘呢?托生在她肚子里,少不得,只能委屈一二了。 舒沫哧地笑出声来,慢悠悠地道:“娘,不必嫁给他,我亦不缺吃穿。” 孙姨娘伸指戳她脑门:“你呀,别仗着有点小机巧,便把眼睛长在头顶上!咱们女人就算再能干,做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 “行了,我有分寸。”舒沫敬谢不敏,含糊应了下来,从多宝阁里拣了一卷纸塞给她,便催她出门:“这是新图,你收好了。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去了,省得别人嚼舌根。” “你机灵点,见到邱老夫人可别再象根木头似的杵着~”孙姨娘碎碎念着走到门边,忽地停步,从怀里摸出一物往她手上一塞:“哪,你要的东西。” 舒沫接在手里,却是一本线装书,封面上蓝底黑字,写着《烈女传》。翻到中间一瞧,却画着各式毒草毒虫,正是她找了许久的《毒经》,当下眉眼弯弯,轻快地道:“孙姨娘慢走,立夏,送送姨娘~” 003祈福 普济山,位于京城西郊四十里外的红池县。山下千倾良田,山上十里桃林,普济寺隐于白云深处,在满山的苍翠中偶然探出一片青墙碧瓦,配上悠悠的梵唱,堪比世外桃源。 普济寺是千年古刹,又挨着帝都,千百年来一直受着皇亲贵胄们的追捧,香火极为鼎盛。 初八那日天气晴好,寺中桃花盛开,京中达官贵人前来赏花礼佛者络绎不绝。 李氏带着一众丫环婆子来普济寺祈福,自有管家先行打点,进来报了永宁候府的名号,便有小沙弥引着众位女眷前往北院精舍休息。 舒沫洗了把脸,出来便见舒潼在那里与小沙弥争执:“我们永安候府次次来都住南院,这回怎么换北院了?” 小沙弥脸上堆着笑,不卑不亢地道:“不好意思,今日人多,实在是安排不了,只好委屈诸位施主了。” 舒潼越发得理不绕人,尖着嗓子道:“岂有此理!满寺的香客,凭什么单单要我们委屈?” 小沙弥眼中浮起轻蔑之色,嘴里依旧客气地道:“小僧只负责接引,施主若有不满,可找住持师叔投诉。” 李氏在房里听到,早已气得面色发青,文竹忙拿了两枝簪子出来,笑道:“四姑娘眼光好,帮我瞧瞧,哪枝更衬夫人的服饰?” 舒潼见有机会巴结夫人,这才放过小沙弥,忙不迭地凑过去,仔细瞧了一回,笑盈盈地道:“这枝紫玉兰嵌银珠的双股簪挺好,素雅又高贵。” 文竹见小沙弥走了,当时便敛了笑容,将簪子往袖子里一收,转身便进了夫人房中,竟把舒潼直接晾在了院中。 舒潼愣住,整张面皮慢慢涨成猪肝色。 她再愚钝,也知是自己要求换房的事惹怒了夫人,当下再不敢乱动,老老实实呆在房中,直到寺中准备妥当,着人请各人去殿中做法事才出门。 法事自有和尚去做,她们不过是应个景,依着辈份上了香,李氏添了香油钱,便被慧明禅师请去偏殿喝茶。 坐了不一会,一个小沙弥进来,冲李氏躬身行了一礼,道:“二夫人,邱夫人在外面看到永安候府的马车,打发人过来问,可否请二夫人喝杯茶。” 李氏忙站起来:“这里有现成的茶,烦小师傅请邱夫人移架曲尊吧~” 小沙弥退走,李氏瞥一眼舒潼,淡淡地吩咐:“一会邱夫人来了,大家都机灵些,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失了体面事小,让人笑话咱们永安候府没有家教就不好了。” 舒潼不由得面上发烧,低了头死死地盯着鞋面,大气都不敢出。 不到盏茶功夫,环佩叮当声起,一群丫环婆子,簇拥着一位中年美妇缓缓而至。 李氏带着几位姑娘,满面堆欢地迎了上去:“不知姐姐今日也来寺中,本应前去给姐姐请安,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进了门,李氏见邱夫人身边跟着个一身银红,配着鹅黄挂着绒球的缎面绣鞋,头上梳着双丫髻,佩戴着两朵宫制绢花,一双乌黑的眼睛,顾盼间灵动俏皮的少女,笑问:“令媛可真是个美人胚子~” 想来邱夫人怕场面尴尬,特地带了女儿过来,使气氛更加自然。 “是小女雅云~”邱夫人的眼睛在舒家三姐妹的身上转悠,嘴里笑道:“哪有妹妹好福气,女儿个个出落得如花似玉。” “不过是蒲柳之姿,没见过什么世面,倒教姐姐见笑了。”李氏笑着自谦了几句,又招呼舒潼几个:“愣着什么,还不快给邱夫人见礼。” 一团忙乱之后,邱夫人和李氏依宾主之礼坐下,。 邱夫人一边和李氏聊着茶经,一边在心中盘算。 七姑娘木头木脑,胆小怯懦,一直垂头望着脚尖,连五官都没瞧得清楚,这样的女子娶回去,只怕儿子连眼角都不会去瞄一眼,根本镇他不住; 四姑娘倒是美丽活泼,但一看就是个要强的,若嫁过来就想着争权夺利,挑事拨非,只怕要闹得家宅不安。 瞧来瞧去,五姑娘模样也还周正,性子温婉,举止落落大方,勉强入得了眼。 她拿定了主意,便冲邱雅云递了个眼色。 邱雅云会意,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邱夫人便板起了脸“怎么越大越没规矩了?!” “娘~”邱雅云便扭着腰肢,神色娇憨地道:“你们说茶,我又不懂,闷死我了~” 舒潼哧地一声笑出来,察觉不妥,忙掩住了唇。 “倒是我想得不周~”李氏虽不知邱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时也只能照着她的脚本走,温和地道:“得,四丫头,你们几个也别干坐着了,陪雅云一起到外面转转吧~” 邱夫人顺水推舟,叹了口气:“这丫头,真是被我惯坏了,妹妹莫要见怪~” “难得雅云直率天真,我倒是挺喜欢~”李氏自然拣着好听地说。 “天色不早,就在寺中转转便好,莫要走远了~”邱夫人又扬声叮嘱了几句。 “哎~”雅云脆生生地应了,亲热地挽起舒沣便走。 四个女孩子都是十四五的年纪,没了大人的拘束,可自由赏玩,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舒沫慢吞吞地走在落在后面。 邱夫人此行的目的,雅云小姐不可能事先半点也不知情。在这样的场合,做出如此既不合时宜,又失礼的行为,是何道理? 莫非…… 她生了疑惑,左右瞟了一下,瞅见不远处的香炉,心中已有了计较。朝立夏使了个眼色,待她离开,这才“哎哟”一声,脚下一个踉跄,双手顺着前冲之势一挥,广袖将立在桌上的香炉打翻在地! 第4章 挟持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当着邱小姐的面,舒潼跺着脚,觉得舒沫丢光了舒家的脸面,脸色自然很不好看。 “七妹,没摔着吧?”舒沣弯下身子去掺她。 “我没事~”舒沫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满面绯红地低头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好在香炉是黄铜所铸,掉下来并未摔破。只是舒沫跌了这一跤,再一顿乱拍,已是满身香灰,手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了。 邱雅云掩着鼻,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避开扬起的灰尘。 “七妹赶紧回房,让立夏侍候你洗漱一下吧。”舒沣柔声道。 “失陪了~”舒沫怯生生地道了歉,提着裙子急匆匆地穿过大殿,往设在后面的精舍跑去。 一直到进了北院精舍舒府包下的跨院中,没了外人,舒沫这才放慢脚步,低头瞧一眼脏污的外裳,摇摇头,笑了。 顺着长廊走到最底部,发现房门竟只是虚掩。 她微微一怔,一边笑,一边推门而入:“立夏,你办事倒是越来越利索了,竟比我还……” 门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冷不防搭上了她的肩。 “谁?”舒沫低叱一声,下意识便要回头。 大掌掩住她的唇,一道阴冷狠戾的男声已在耳畔沉沉响起:“别动,也别吱声!不然,我捏死你!” 舒沫闻到血腥之气,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生恐激怒了他,忙不迭地点头,表达合作之意。 男子用力一推,森冷地警告:“别回头,也别想耍花样,否则……” 舒沫不受控制地往前一冲,整个人撞在墙上,疼得眼冒金星。 耳边,嘶地一声,已传来男子撕扯衣裳发出的声音。 得,昨天才领到的雪缎压金线的百褶裙就这么报销了。 回头,还得绞尽脑汁,想个理由应付李氏。 舒沫苦笑,好心地给出建议:“裹伤最好是用绵布,那个才吸水~” 这人看来,是个养尊处优的主,只知挑贵的,不会选对的。 “闭嘴!”男子忍着痛,暴喝一声。 舒沫只得顺从地闭紧嘴巴。 看他的样子,不象是来劫色的。怕是让人追得狠了,狗急跳墙,蹿进了精舍。 也算她倒霉,分到这间最靠围墙的房子,摊上这破事。 哎,早知这样,她还不如象个傻子似地被人拉来拽去地任人参观,品头论足。 不知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 眼下最明智的作法,当然是装隐形人,只盼这人处理了伤势,便会自动消失。 正打着如意算盘,忽听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起:“小姐,小姐……” 悉簌声立刻中断,脑后风响,陌生男子迅速贴了上来,一柄泛着寒光的匕首横在了她的颈间。 舒沫苦笑,低低解释:“是我的贴身丫头~” “叫她走!”匕首往前又递了一分,寒意沁入肌肤。热热的液体顺着衣袖,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濡湿了她的外裳。 舒沫一怔,偏头去看:“我略懂一点医术……” “别动,动就要你的命!”低沉的警告入耳。 不等舒沫作出回应,立夏已推门而入:“小姐,摔得……”声音在瞧清门后诡异的情形时嘎然而止。 “闭嘴,拴门!”舒沫低喝一声,将她即将出口的尖叫堵回去。 几乎与此同时,肩上一沉,叮地一声轻响,匕首从男子手上滑脱,落在地板上。 立夏条件反射地跳回去关上门,转过头来,颤着手指着她“你,你居然藏了个男人!” “还不快搭把手?”舒沫嘴角抽了一下,腾出一只手将伏在自己肩上的男子一掌推靠在墙上。 “血!”立夏后知后觉,白着脸叫出声来:“小……” “不是我的~”舒沫抢在她发狂之前赶紧申明。 “这人是谁?”立夏这时才想起顶顶重要的问题。 “拜托,你能不能先把人搬走?沉死了!”舒沫实在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这丫头的反射弧未免太长了些! 立夏极不情愿意走过来,双手穿过他的两肋,将人架着扔到地板上。 舒沫吐出一口气,揉着酸痛的肩膀,瞄一眼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身材极高,一身黑色的蜀锦,镶着金线,看起来价值不匪,黑巾蒙面,即使是躺着,仍然有着强大的气场。 “倒是人模狗样,可惜,脑子不好使~”舒沫低低地嘲讽。 就算是深夜出行,这衣服都是个累赘,何况是大白天在游人如织的寺庙?没给人砍死,算他命大。 “你从哪看出来?”立夏很是稀奇,说着话就想去掀他的黑巾。 “别碰他!”舒沫厉声喝止。 “为什么?”立夏吓得差点弹起来。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舒沫冷冷瞥她一眼。 “小姐~”瞅着躺在地板上的陌生男子,立夏开始发愁:“现在怎么办?” “凉拌~”舒沫蹲下身子,捡起掉落地面的匕首,手起刀落,一刀挑破了他的衣裳。 “小姐~”立夏骇了一跳,尖叫着掩住了脸,不敢看。 “果然是下了毒的~”舒沫以刀尖蘸了点血放到鼻间轻嗅一下,淡淡地道。 立夏立刻放下手,探过头去瞧。 见那男子左肩坦露,一道血痕从左肩直到背部,若再深几分,几乎可以将他整条左臂卸下来。伤处肌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粘稠的血液凝在伤口,呈深黑色,散发着淡淡的甜腥的味道。 立夏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下两腿发软。 第5章 我又没有药 舒沫倒象个无事人一般,快步走向里间,从包裹里取出《烈女传》。 “小,小姐~”立夏亦步亦趋地跟着,上下牙直打颤:“你,你想干什么~” “我不确定他中的是什么毒,得找找~”舒沫头也不抬,努力翻着书页。 不是吧,小姐要现学现卖?这可是一条人命,不是小猫小狗! “咱们,还,还是报官吧”立夏被她噎得直翻白眼,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建议。 “去提些热水来~”对于这种白痴的问题,舒沫习惯性地选择忽略。 一旦报官,不论这男人是以何种原委出现在她的闺房,等着她的都只有二条路。 一:上吊;二:嫁给他做妾。前提还得他不死,并且认可,否则按第一条论处。 立夏认命地点了点头,跑到门边侧耳听了听,确定外面无人,这才拉开一条门缝,闪身挤了出去,“你小心些~” 去要热水倒没受什么刁难,才一会功夫,永安候府的七姑娘在大殿撞翻了香炉,摔了个嘴啃泥的消息已传得人尽皆知。 立夏顶着一片讥嘲加同情加鄙夷的目光,领着两个小沙弥挑了一担热水回了精舍。 “多谢小师傅~”在走廊上,立夏摸出银锞子打赏。 小沙弥神情古怪,且走且回头,目光闪烁。 “小姐,”立夏不察,提了水进门:“水来了。” 舒沫埋首书页,充耳不闻。 立夏只得认命地帮陌生男子清理了伤口,又找出干净的中衣撕开来备用。 忙完这一切,舒沫一脸兴奋地道:“啧,原来是马钱子~” “这么说,他有救了?”立夏一喜。 “我又没有药~”舒沫两手一摊,把《烈女传》扔到一边。 那她还研究得那么起劲干嘛? 立夏直翻白眼。 “现成的病例,不用白不用~”舒沫难得好心地给予解答,走过去,在他伤口又划了一刀,直到伤口流出鲜血,这才收了手,心情愉悦地进到内室更换衣物:“行了,你帮他把伤口包起来吧~” “这就行了?” “行不行,要看他的命大不大,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片刻后,舒沫换了衣服,步履轻快地走出来:“时间到了,去吃饭。” “就这么走?”立夏一脸犹疑。 “再不出门,文竹就要来催了~”舒沫笑了笑,把她强行拽出门。 刚一踏出房门,黑衣男子便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眸中一抹厉声,十分骇人。 几乎与此同时,从后窗跳进来两条人影,皆着一身紧身的深色箭袖衫,躬着身子跪倒在地:“属下护主来迟,请主上责罚!” “哼!”男子冷哼一声,面露狠戾之色:“回去再跟你们算帐!” 两人不敢吭声,一左一右扶了男子,跃出窗子,翻墙而出,迅速消失在密林深处。 舒沫走得很快,象是有谁在背后追。 立夏小跑了几步才追上,想起正事,刚要开口,谁料脚下一滑,竟吱溜一下滑出一尺多远。幸得她年轻,腰肢又软,应变奇速,总算没有滑倒。 立夏一脸郁卒,低咒:“真是见鬼了!这普济寺只怕是……” “你别动~”舒沫停下来,死死地盯着地板,一脸凝肃:“该死,是我的疏忽~” “怎么了?”立夏被她鲜有的严肃吓住。 舒沫一咬牙,忽地抬手在回廊墙上用力一敲,喀嚓一声轻响,腕间玉镯应声而碎。 立夏一呆。 舒沫拉起袖子,举起一片碎玉毫不犹豫地在腕间用力一划。 鲜血倏地冒出来。 “小姐~”立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面无人色:“你疯了?” “把碎玉捡起来~”舒沫将手举高过头顶,捂着伤口,急走几步至台阶处,这才垂下手臂,让血缓缓滴下,再不急不缓地顺着长廊往回走,最后停地自己房前,松了一口气。 “不行!”立夏惨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跟在她身上:“流这么多血,必需找大夫!” “回来!”舒沫拽住她的衣摆,压低声音道:“我就是大夫,还去找谁?” 立夏几乎想哭:“留了疤怎么得了?” 看了几年医书,就想称大夫? “皮外伤,不至于~”舒沫轻描淡写,浑不当一回事,抬起下巴冲地面一呶:“把这里收拾干净,别留下痕迹。” 立夏这才注意到,从长廊外至小姐房前,地板上留着一溜斑斑点点的血迹,自己的绣鞋底面,也沾着血污。 猛然忆起那两个抬水的小沙弥古怪的眼神,这才恍然大悟:“糟了,那两个小沙弥~” “但愿能蒙混过去。”舒沫叹了口气,推开门重新回了房。 毫不意外地发现房中一片寂然——不但黑衣人,连地面的血迹,房中染了血的碎布……一切能代表那黑衣人曾出现过的痕迹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最多一盏茶的功夫,现场已打扫得如此彻底,确实出乎她的意料。看来她猜得没错,那黑衣男子必然大有来头。 她不禁暗自庆幸,阻止立夏瞧他的庐山真面,果然是明智的选择。否则的话,她真的不确定是否还有命站在这里。 “呀~”立夏跟进来,望着空荡荡的房间惊得目瞪口呆:“人,人哪去了?” “做事吧~”舒沫叹口气,交待:“动作麻利点~” 幸亏,撕毁的中衣还有半件留在箱子里,没有被带走。 立夏擦完回廊,返回来,见自家主子把她的右腕包得象个粽子,认命地上前拆了重包,嘴里碎碎念:“小姐的聪明,这会怎么全不见了?” 舒沫岔开话题:“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第6章 夫人来了 舒沫岔开话题:“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哎呀!”立夏直到此刻才想起正事,惊叫:“差点忘了这碴了!” 她懊恼地捶了一下脑袋,不待追问,鼓着颊气呼呼地道:“小姐猜的没错,那邱家少爷果然也来了寺中,几位姑娘上香的时候,一直躲在隔壁探头探脑地瞧呢~” “依你看,邱公子如何?” “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立夏噘了嘴,气呼呼地道。 “哦?”立夏一向八面玲珑,鲜少如此抨击一个人,况且对方与她只有一面之缘,舒沫不禁来了兴趣:“我怎么听姨娘说,邱公子俊美潇洒,风姿不凡呢?” “漂亮有什么用?”立夏很是不屑。 “嘿嘿~”舒沫凑过去,狡黠地盯着她:“说说看,他怎么得罪你了?” 立夏脸一红,啐道:“我只是个丫头,哪里配给人得罪?” 啧!还说没有得罪,这分明就是记仇了! 舒沫撇了撇嘴,好心地放过她,起身:“走吧,再不去……” “七姑娘,你在里面吗?”话没说完,文竹的人已到了门外。 “在呢,在呢~”立夏一弹而起,急急去开门,弯腰曲膝地让到门边:“文竹姐姐进来说话~” “夫人还等着,我就不进去了~”文竹矜持地站在门边,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走廊上擦得清洁溜溜的地板。 舒沫适时娇怯地走了出来,看到文竹,目光急急就垂下了。 立夏急走两步,将她挡在身后:“请文竹姐先行~” “姑娘在呢,哪有奴婢走在前头的道理?”文竹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退一步,避到门边。 舒沫无奈,只好从立夏身后走出来,率先踏出房门。 文竹眼尖,擦身而过的瞬间,已瞧见她袖口依稀有一抹血痕:“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舒沫立刻惨白了脸,慌忙把手背到身后。 “衣上怎么有血?”文竹一把拽着她的腕,刚好捏在伤口处,痛得舒沫直吸气。血重新浸出来,她一惊,忙不迭地放开她,也骇得不轻,连说话都不利索了:“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七姑娘不会因为在大殿摔了一跤,这么点小事就想不开,寻死觅活吧? 立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文竹姐姐,小姐她,她不小心打碎了老夫人赏她的玉镯。你,你千万不要说出去呀~” 文竹哪里肯信? 立夏只好返身回房,捧出断成三截的玉镯呈给她看,嘴里轻声哀求:“我回去一定想办法找巧手匠人将镯子补上,求文竹姐姐在夫人面前遮掩遮掩。” 舒沫咬着唇瓣,一双黑漆漆眼睛惊惶地乱转,眼里含着一眶泪水。 文竹定了定神,瞧她面上只有惊惧之意,倒不是一心求死之人的绝决和凄凉,又想着她的脾气,一惯胆小如鼠,怕也没那个魄力在自己腕上划这么一刀,顿时就释然了:“怎么不小心些?” 立夏一听放了心,把碎镯收好,从袖子里又拿出一只鼓鼓的荷包,不由分说就往文竹手里塞:“小姐受了惊,上台阶上时没注意,磕了一下,这才……” “快走吧,”文竹蹙起眉:“夫人该等急了~” 晚饭是邱夫人请,斋菜便摆在了西院。 舒沫到的时候,恰好赶上入席,给二位长辈见了礼,便上了桌,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 李氏见她面色苍白,就去看文竹,文竹悄悄递了个眼色,却是有话要回,只是不便当众相告的意思。 当着外人的面,李氏纵然心中狐疑,也不好细问,只得淡淡地说了句:“有长辈在,下次可要早些,不可失了礼数。” “是~”舒沫恭敬地应了,手放在膝上。 李氏不问,邱夫人更不能问,只好装做不知,面上笑容不减:“人齐了,上菜吧~” 普济寺的斋菜远近驰名,沙姜素鸡片,麻香菠菜,韭菜炒银牙,佛跳墙……等等都是极有名的招牌菜。 舒沣性子稳重,有外人的场合更怕多说多错,只挂着矜持柔和的浅笑,斯文地吃菜。舒沫更是成了锯了嘴的葫芦,闷头吃饭。 舒潼,这小半天的时间里已跟邱雅云混得很熟,在邱夫人介绍菜式时,会偶尔凑趣地搭句腔,这才使饭桌上不至于太过沉闷。 饭后,大家在偏厅喝着普济寺自产的云雾茶,嗑瓜子,吃糕点。 舒潼是个精明的,有六姑娘的事在前面,邱夫人来得既突兀,态度又暧昧,便猜了个七七八八。邱家公子的情况她虽不了解,但婆家的实力却是摆在眼前的。 她既动了心思,便越发地想要曲意讨好,卖力表现。 舒沫冷眼旁观,却是一清二楚——邱夫人显然已相中了舒沣,她这般做作落在有心人眼中,终究不过是场笑话。 坐了半个时辰,见大家话也说得差不多,约好明日一起赏桃花,李氏便带了众位姑娘回了北院精舍。 “小姐,”立夏挂着她的伤,进了门便拉了她来瞧:“文竹那一握用力不小,怕是伤上加伤,让我看看。” “不忙~”舒沫摇了摇手:“等母亲来时,一同看便了,省得多费一番手脚。” “夫人几时同小姐说了话?”立夏一怔。 她瞧得清楚,在偏厅里,小姐一直坐在角落,象个泥菩萨似的。 舒沫但笑不语。 果然不过片刻功夫,门外环佩声响,文竹在外面问:“七姑娘睡下了吗?” “还没~”立夏挑了下眉,赶紧过去,一开门,就见杜嬷嬷簇拥着李氏站在走廊上,急急行了礼:“夫人来了~” 舒沫便急急从里间走了出来:“给母亲请安~” “听说你手伤了?”李氏进了门,也不拐弯抹角:“给我瞧瞧,伤势如何?” “也,没什么要紧~”舒沫脸一白,却乖乖地把手伸出来。 杜嬷嬷就上前,拆了包在她腕上的白绵布,露出一条长约一寸的不规整的伤痕,倒也不象是刀子等利器划伤。 第7章 好姐姐,我错了 伤口原本结了痂,这一扯,又微微渗出些血丝,舒沫便“咝”地吸了口凉气。 杜嬷嬷抬起头,冲李氏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李氏松了口气,随意问道:“疼不疼,可要找大夫瞧瞧?” “多谢母亲关心~”舒沫垂着头,嗫嚅了半天,挤出一句。 立夏便急急求情:“小姐只划破一点皮,没什么大碍,还是别请大夫了。外人不知内情,万一传得差了,影响姑娘声名可就糟了。” “你倒是个伶俐的。”李氏抬头看她一眼,淡淡地道:“既如此,这几日便好好服侍你家姑娘,可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 眼下老夫人大寿在即,老爷也将回京,她自然也不想中途惹出风波,给自己添堵。 “谢母亲。”舒沫致谢。 李氏起身:“今日也乏了,早点睡吧。” 送走李氏,立夏便噘了嘴生气:“夫人这不是打小姐的脸吗?” 若真疼惜小姐,便该打发了丫环婆子,母女二人私底下询问。人多嘴杂,回了府中,不定怎么排宣小姐呢! “先过了眼前的关就成,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舒沫倒不在意。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立夏见她全不当一回事,越发恼了:“到时真嫁不出去,可别怨我没拦着你!” 舒沫瞧了有越,噗哧一笑:“放心,就算我嫁不出,也定然帮你寻一个好婆家,绝不让你做老姑婆,可好?” 立夏登时红了脸,扭身就往外头走:“算奴婢多嘴,小姐的事,奴婢以后再不管了!” 舒沫笑嘻嘻地道:“得,不逗你了还不成么?” 立夏崩着脸,不说话。 “真生气呀?”舒沫眼珠转了转,忽地伸手往她腋下一挠。 “哈!”立夏怕痒,当场笑出声来。 舒沫顺势抱住她:“好姐姐,我错了。” 这一声“好姐姐”唤起二人久远的记忆,忍不住都红了眼眶。 “我知道,”立夏牵了她到桌边坐下,一边侍候她洗漱,一边温言细语地道:“姑娘慧质兰心,不想做那出头的椽子。可你年纪也不小了,议亲之事总会提到日程上来。总也是这个样子,可不是个事,还得早做打算。” “嗯~”舒沫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别嫌我罗嗦~”立夏熟知她的性子,抬头瞪她一眼:“夫人待小姐虽说不上好,可也没让小姐冷着饿着,嫡母中也便算是心善的了。你就算再不喜,样子还需装一装的……” 舒沫急忙点头:“行行行,下次再有这种机会一定好好表现,定不让你失望,可好?” 立夏何尝不知她是应付,可自己终归只是下人,这种事,再着急也使不上力,只得叹一声:“不早了,睡吧~” 用过早餐后,邱夫人,李氏及众位小姐在丫环婆子的簇拥下,踏着青石铺就的小径往桃林深处而去。 普济寺的桃花很有名,不仅仅是面积大,绵延十余里,更因为品种多。 有重瓣的,单瓣的,有寿桃形的,也有牡丹形的,月季形的,还有梅花形的。颜色更是多样,红的,白的,粉的,碧的,双色的,五彩的,看得人目不暇接。 其实现在的情形,稍有点头脑的都已猜出点眉目了。 舒沣脸色绯红,低着头一直默不吭声;舒潼大概也看出点意思,到底年轻,不懂得掩饰,阴沉着脸,走得又快又急,象跟人较劲似的。舒沫一直就扮演木头,自然不会去活路跃气氛。 好在还有个邱雅云,一路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不时还摘几枝桃花,才不显得尴尬。 到得桃溪附近,有寺中僧人摆了一溜竹笼,鱼缸在路边,养着些兔子,松鼠,鸽子,金鱼等活物,供赏花的达官贵人们买了放生。 若在平日,舒潼定不会落在人后,这会却冷冷地瞧着,丝毫不肯凑趣。 邱夫人挑了一缸金鱼,李氏买了一笼鸽子,都各有仆妇捧着;邱雅云挑了只松鼠,舒沫见那小兔玉雪可爱,毛绒绒一团,一时没忍住,也买了一只。 立夏帮她提着笼子,她一路走一路拿青菜逗弄着,木讷之色一减,倒生出些平日没有的俏皮,显得灵气逼人,惹得邱夫人连看了她好几眼。 舒沫只觉不过瘾,便想把兔子抱在怀里,哪知一个不稳,兔子从她手里跳出来,蹿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哎呀!”舒沫想也不想,弯了腰便追。 立夏一时没拦住,又不敢大声嚷,只停得片刻,舒沫已跑得远了。 “我的小祖宗,怎么尽闯祸了!”她没法可施,跺了跺脚,只得追进了桃林。 好在兔子刚满月没多久,跑得并不快,舒沫倒是没有追丢,却也抓它不住。 她拗脾气上来,听到立夏在后面喊,也只作未闻,卯足了劲地追。 兔子慌不择路,逃进树洞里,谁知却是死胡同,被舒沫堵个正着。 “哈!”舒沫得意洋洋,揪着兔耳朵扮鬼脸:“这回看你往哪逃?” 立夏横眉立目地站在身后:“好玩吗?” “好玩,”舒沫嘿嘿干笑二声,把兔子往她手上递:“要不,借你玩玩?” “小姐自个慢慢玩吧~”立夏转身便走。 “我不是不小心嘛~”舒沫亦步亦趋地跟着。 “你当我真傻呢?”立夏气得不想理她。 她就知道小姐不可信,才发誓了多久?立马就犯了。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是一块逛个桃林,能有多难受,非得闹夭娥子……”立夏碎碎念。 “嘘~”舒沫坚起一根手指压上她的唇:“听,有人在哭~” 第8章 打的就是你 “小姐,”立夏骇得惨白了脸,揪紧了舒沫的衣角,颤着嗓子劝:“咱回去吧,别管了~” 这山高林密的,万一惹上啥不干净的东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 舒沫对神鬼那套自是不屑一顾,迈开大步朝着哭声走去:“好歹住在寺里,哪好意思见死不救?” 离此不足三十米远的灌木丛底下,有一道宽约四五米的山涧,一个黑影蜷成小小一团,蹲在长满青苔的山石上。 看身形,不似成人。估计不小心一脚踏空,掉下去了。 舒沫试了几次,都因荆棘太多,穿着裙子碍手碍脚,根本不可能下去。 “嗨,你还好吧?”她提高了声音冲着底下大喊。 黑影见有人来,精神一振:“快把小爷救上去,大大有赏!” “嗬,还挺横!”舒沫一听放了心:“等着,姐姐想办法救你上来。” 中气挺足,说明没大碍。 “我去叫人~”立夏说着,掉头就跑。 “不用~”舒沫一边解下束腰的绸带,一边吩咐:“你的也解下来。” “这如何使得?”立夏臊得脸通红。 “救人要紧,顾不得那么多。”况且,对方不过是个孩子。 “不成,万一给人发现,小姐这辈子就毁了~”立夏急得直跺脚。 “得,”舒沫也不勉强,弯下腰开始撕自己的衬裙:“不难为你,反正也没多深。” “别~”立夏慌了:“还是用奴婢的吧~” 舒沫把两人的腰带系在一起,熟练地挽了两个套,再弄了个活结。 立夏在一旁瞧得瞠目结舌:“小姐,你啥时学的这一手?” “我会的东西多着呢~”舒沫笑吟吟地瞥她一眼,从地上拣了块石头系在绸带上,捶下去:“小家伙,把那两个套,下面的套在膝弯,另一个套在腰间,再用袖子包住头脸,明白吗?” “好了~” 折腾了一刻钟,舒沫和立夏二人合力,总算把那小子拽了上来。 那孩子小脸脏兮兮的,一身湖水蓝的锦袍蹭满了青苔,早已瞧不出原来的颜色,整个人湿漉漉的,象是从泥淖里爬出来。 立夏一瞧,乐了:“哟,哪来的小泥猴呀~” 哪知那孩子听了,把眉毛一竖,上前照着立夏心窝子就是一脚踹了下去,嘴里喝道:“狗奴才,小爷也是你笑话的?” 立夏没有防备,被他一脚踹翻,吃惊地张大了眼睛,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舒沫恼了,啪地一掌拍上他的头:“你踢谁呢?” “你敢打小爷?”小霸王黑着脸,扭过头冲他吼。 “打的就是你!”舒沫叉着腰,吼回去:“忘恩负义的东西!” 小霸王窒了一下,蛮横地道:“小爷也没求你救!” “不用我救是吧?”舒沫冷笑一声,杏眼一眯:“信不信我把你再扔下去?” 小霸王将头一昂,气势极强地喝道:“你敢!小爷灭你九族!” 立夏骇了一跳,怯怯地舅:“小姐,咱回去吧~” 这小少爷一看就不是善茬,何苦争这闲气? 舒沫走过去,揪起他的衣领做势就要往下扔:“想灭我九族?可以,等你有命上来再说~” “你,你敢?”小霸王眼里明显露了怯色,偏又不肯求饶。 “怎么样?”舒沫提着他的衣襟,居高临下地瞅着他:“是跟她道个歉,还是重新回沟里蹲着,自己选!” “她只是个奴才!”小霸王恶狠狠地瞪了立夏一眼。 舒沫没好气,啪地又给了小家伙头上一巴掌:“奴才就不是人了?人家救了你,你就得说谢谢。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话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吗?” 立夏苦笑:“奴婢不敢~” “甭废话,我数到三,赶紧选。” “哼!”小霸王两眼一翻:“有胆就杀了小爷!” 舒沫懒得再听,抬脚就踹。 “小姐!”立夏到底服侍了她几年,倒是颇晓得她的脾气的,平时看着挺好说话,真要倔上了,那可是九头牛也拉不回,这时见她真恼了,赶紧上去抱住她的腰:“他还是个孩子呢,这一脚看着狠,其实也没使多大劲,我一点也不疼,真的!” 一句话,点醒了舒沫。 对啊,她发什么疯?没事欺侮个孩子,就算赢了,有意思吗? 舒沫不禁有点汗颜,讪讪地道:“我,我这不是心疼你吗?得,既然你没事,那咱走吧~” 立夏松了口气,赶紧往回走,走了几步见那孩子还直挺挺地站在桃树下,冲他招手:“小少爷,快跟上呀~” 他把头一扭,“哼”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舒沫回头看了眼,了然:“脚崴了?” 小霸王倔强地抿着嘴,拒绝做答。 舒沫叹了口气,认命地折返,蹲下去按住他的脚踝,试探地摸了摸,又捏了捏,道:“会有点疼,忍着~” “谁要你多管……”话没说完,舒沫忽然手下一用力,他发出“啊”地一声惨叫。 “什么人在此撒野?”清雅的男音,倏然响起。 一道白影快若闪电般从桃林深处扑来,眨眼之间已到了眼前。 舒沫回头,那人已站在她身前不足二米之处。 一身雪白的长衫,滚着二寸宽的墨色的边,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穿花拂叶而来,花瓣纷纷扬扬,落在他的发上,肩头,衣上,在阳光的映照下,更显得衣袂翩然,清雅俊美,恍如天上谪仙。 “三叔!”小霸王喜出望外。 “宇儿,有没有事?”夏候熠声音轻柔,带着股与生俱来的威慑感。 第9章 试探 立夏一脸紧张,下意识地闪身挡在舒沫的身前。 出乎她的预料,夏候宇看了一眼舒沫,竟缓缓摇了摇头。 舒沫站起来,抬起下巴朝山涧的方向一呶,简短地解释:“他掉到下面,可能扭到脚了。” 话落,从他身后鬼魅似地掠出两个人,悄没声息地跃过荆棘丛,消失在山涧之下。不过一刻钟时间,二人再次现身,一声未吭,垂手立在他身后。 夏候熠唇角微微扬起,目光在三人身上逐一扫过,最后落在那根系在小家伙腰上的绸带上:“是你救了他?” “举手之劳,谈不上救。”舒沫神色镇定地抬手拂了拂发,优雅地转身:“立夏,我们走。” “等等~”瞧到她腕间的白绫,夏候熠眼底前过一抹几不可察的精光。 “公子还有事?” 夏候熠含笑觑她一眼:“姑娘确定,就这样走出去也没关系?” 立夏窘得一张脸通红。 舒沫神色自若,转过身,手掌向上冲夏候宇一摊:“腰带还来。” “脏成这样,你还敢用?”夏候宇一脸厌憎地瞪着她,三两下将绳套解下,一脚踩在脚底,本来还只蹭脏的腰带,立刻变得惨不忍睹。 “你~”立夏气结。 “在下在桃林有一幢精舍,舒七姑娘若不嫌弃,可否小坐片刻,容熠某稍尽地主之宜。”夏候熠浅笑,声音温和,语气却是不容反驳的坚决。 夏候宇立刻转头望他,眼里闪过不可错辩的惊愕:“三叔!” 那是三叔的禁地,等闲之人绝对不可接近,连他都是缠了多次才勉强允许造访,今日竟然破例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人进去? 舒沫先是一愣,瞥一眼腕间包着的白绫:“我并不认识你。”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看来这羞愤自残的名声是洗不掉了。 “在下夏候熠。” 立夏倒吸一口冷气,低喃:“京城四公子之首的熠公子?” “舒七姑娘可以相信在下了?”夏候熠微笑,目光始终锁在舒沫的脸上。 “你说是就是了?”舒沫挑眉。 夏候宇极不高兴,冷笑:“三叔没必要冒别人的名号!他……” “说得是。”舒沫赞同地点头:“他那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夏候宇愣住,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忽然就卡在了喉咙中。 “熠某保证,舒姑娘会不虚此行。”夏候熠淡然而笑。 舒沫不太确定,那双黑玉似的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是否是她熟知的——那种猎人发现猎物时的兴奋之光。 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并非国色天香。在这男尊女卑的社会里,以他尊贵的身份,若说对一名小小五品官家的庶女一见钟情也太扯了些。 他非要留住自己,是何目的? 一行人顺着桃溪而上,走了约摸一刻钟的距离,便见到一处房舍,隐山苍松修竹之间,原木构造,未见华丽,却处处透着雅致。 “七姑娘请。”夏候熠微笑着引舒沫入了花厅。 那两个一直影子似地跟在他身后的侍从,这时悄没声息地退走,不多会奉上茶水糕点,一样的桃花酥,桃花茶,比起普济寺的显然又精致了许多。 夏候熠语音清浅,笑得温雅之极:“山居简陋,未曾备有女子衣物,恐怕要劳烦立夏姑娘多走一趟了。” 立夏哪里敢把舒沫独自一人扔在陌生的男子家中? 可,若是任舒沫衣衫不整地自桃林走出去,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登时左右为难,涨红了脸可怜巴巴地看着舒沫:“这~” 舒沫微微一笑“这里距寺中也不远,你跑快些,约摸半个时辰也就够了。” “高山,你送送立夏。”夏候熠吩咐。 见他支开了立夏,舒沫也不点破,随手拈起一块点心,赞道:“这桃花酥真是好,又酥又脆,甜而不腻。” 心中暗自嘀咕——另一个不晓得是不是叫“流水”? “哼!”夏候宇鼻孔朝天,很臭屁地嘲讽:“宫中御厨特制的点心,这辈子你也就见识一次,逮着机会多吃点!” 舒沫并不生气,笑吟吟地拈了一块给他:“你也来一块?” 忽听几声箫声起,夏候宇先是一怔,蹭地一下跳起来,飞快地往外冲,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夏候熠欠身道:“抱歉,熠某有朋友造访,请七姑娘稍坐片刻。” “公子请自便。”舒沫浅笑。 她自在地喝着茶,很快一碟点心吃完,仍然不见有人理会。 她便放下杯子,踱到门边,从竹制的窗户向外眺望。 庭院中只种了些花草,并无高大乔木,一眼看过去,不说客人,就连院门都看不到了! 她蹙了蹙眉,低语:“这许久还不回,真有些无聊,不如去瞧瞧有些什么花?” 说着话,便慢慢出了花厅,朝花圃走去。 她走得很慢,不时停下来拨弄一下花草,偶尔还低下腰去嗅一下花香。 不出所料,看似小小一座花圃,在里面转悠了刻把钟,竟怎么也找不到回花厅的路了。 她倒也不急,索性找了块干净平整的石块坐下来慢慢欣赏眼前风景。 “公子,”流水瞧了半天,见她没有再往前走的意思,不禁有些沉不住气:“依我看,她是走不出来的了~” “再等等,不急。”夏候熠抚着下巴,隔着花木,饶有兴致地望着身前那抹纤细的身影。 她显然已发现处境不妙,奇的是没有半点慌乱之意,非但如此,从她微仰的身姿,半眯的杏眼来瞧,俨然一副乐在其中的表情。 第10章 她算老几 又观察一会,连流水也看出不对,登时满心疑惑:“她在干嘛?” 夏候熠清冷地笑,慢吞吞地道:“或许,她是想告诉我,她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没想到舒元琛的女儿,不但心思玲珑,竟然还懂得机关消息? “她怎么知道我们在找人?”流水困惑地抓抓头,猛然一惊:“除非,她知道昨天傍晚偷闯到竹林的人是谁?她,跟他们是一伙的?” “那倒未必~”想着她腕间的那道伤,夏候熠话锋一转:“不过,我猜她最起码是见过一面的”。 流水眨巴着了几下眼睛,被他绕糊涂了,“那她到底知不知道?” 夏候熠眯起眼睛,慢悠悠地笑了:“这,要问她了。” 流水瞪大了眼睛望他——这不等于没说吗? 夏候宇表情不耐,站在凉亭外,蹙着浓眉嚷:“到底还要等多久?” “怎么,”夏候熠回头望着他,眼里闪着戏谑的光:“怕吓坏她,心疼了?” “呸!”夏候宇一蹦三尺高:“小爷会心疼她?她算老几?” “公子~”叔侄二人正斗着嘴,高山悄没声息地走了进来:“舒家正在套马车,看样子,很快就要返京了。” 夏候宇踮起脚尖,从凉亭往下瞧,果然看到立夏急匆匆地顺着林间小道往这边而来。 “领她进来。”夏候熠给流水递了个眼色。 夏候宇一扭头,飞快地跑走了:“我去~” “公子,”高山趋前一步,轻声道:“舒七小姐房内,有件中衣撕得只剩一只衣袖。据舒二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文竹所言,七小姐腕间伤痕是不慎撞碎玉镯,碎片划破所致。” 若果真如此,小小一个划伤,自然用不得这许多布料。 但舒沫外柔内刚,处变不惊,绝不是传闻中因不慎摔倒便会羞愤自残的女子。 那么,结论只有一个:她曾替别人包扎过伤口,腕上伤痕,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 夏候熠眸中掠过一道冷光,满意一笑,起身:“冷落客人太久,实非待客之道。” “喂!”舒沫眯着眼睛,认真地研究面前这株桃花,夏候宇忽地蹦了出来,一脸厌弃地瞪着她:“你坐在这里干嘛?” 舒沫一脸的无辜:“这里的路可真难记,我不过随便转转,竟迷路了~” 夏候宇一阵心虚,拉长了脸,气势汹汹地骂回去:“怎么不说自己笨?” “我很少出门嘛~”舒沫不以为意,站起来:“坐了这会子,有些渴了。” 夏候宇转头就走:“跟紧了,这回可别再迷路了!” 回到偏厅,不出所料,夏候熠已然等候在坐,见了她拱手微笑:“抱歉,怠慢了七小姐。” 舒沫浅淡一笑,彼此心照不宣:“公子言重了。” 立夏拿着衣服气喘咻咻地赶到竹林精舍,舒沫已经气定神闲在喝茶,急匆匆上前:“小姐,夫人要回府了,咱们得赶紧回去~” “七姑娘,请~”流水引着舒沫去了客房,退出去。 “高山不会一直把你送到禅院吧?”舒沫压低了声音问。 立夏没好气地瞪她:“这会子晓得担心了?” “这点小事还处理不了,你也不叫立夏了~”舒沫笑着恭维,眼睛被书架上那一排线装书所吸引,走了过去。 立夏唬了一跳,正要阻止,舒沫已拿了一本在手,却是《甘石星经》;放下,再取一本,是《周易》;再拿,这次是《浑仪图注》。 她不禁扑噗一笑:“这人,莫非想抢算命瞎子的饭碗不成?” “夫人等着呢~”立夏提醒。 “等等~”舒沫正要转身,忽然瞥见一本《骨科旨要》,翻了一下,又找到一本《针炙图经》顿时大喜,站在那里就开始翻阅。 “别看了,走吧~”立夏急得不得了。 “立夏,”舒沫眼珠一转,忽地抬起头来看她:“出门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搜我的身?” “啥?”立夏愣住。 舒沫把书一扬,冲她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声音问:“你说,我把这二本书夹在衣服里带出去,怎么样?” “小姐!”立夏骇得脸都变了色。 “他书这么多,哪有时间看?依我看,就算少二本,根本也发现不了~”舒沫撇着嘴,有些不情愿地把书放回书架,目光却恋恋不舍地在书堆里逡巡。 古代资讯不发达,真正的千金易得,一书难求。 “走吧~”立夏生怕她变卦,拉了她就走。 出得门来,流水神色古怪地将脸扭到一边,舒沫挂着那二本医书,也没在意,回到前厅向主人辞别。 夏候熠含着笑送至大门止步:“援手之恩,徐图后报。” “你真的要报答我?”舒沫眼睛一亮。 夏候宇极不高兴,怒道:“给你千两黄金要不要?” 立夏生恐她说出失仪的话,赶紧揪了她一把,舒沫一脸郁卒地看她一眼,讪讪地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高山,送客。”夏候熠微微一笑。 高山把主仆二人送出桃林,递了个竹漆的漆盒过来:“些许心意,请七姑娘笑纳。” “多谢了。”立夏接了盒子,拉着舒沫快步离开。 夏候熠进到客房,目光在书架上扫了一遍,取下二本书,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笑:“舒七姑娘的兴趣,倒是独特得很。就不知舒元琛的喜好如何?” “属下这就去查。”流水自告奋勇。 “你猜,”夏候熠微笑着扬着二本书:“若将这二本书送过去,她会是什么表情?” 高山适时走了进来,接了一句:“下个月初七是舒老夫人寿辰,倒是个好时机。” 第11章 食盒 舒沫紧赶慢赶,到底还是迟了。 林管家正要打发小厮去寻,见她跑来嘴上虽不好说什么,面上却有些不愉:“快上车,就等七姑娘了。” 碍于邱夫人在场,李氏只温言说了句:“这孩子,腻是贪玩,下次不可如此~”,便放她离去。 “是~”舒沫长吁一口气,急急低头认了错,溜进马车。 立夏急着回房取行礼,手中漆盒顺手就递给了舒沫:“小姐,拿着车上吃~” 邱夫人眼尖,一瞥之间已认出盒上刻着个眼熟的标记,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记得她进桃林时明明空着手,何以回来时,手里却提着内务府的食盒? “怎么了?”李氏含笑询问。 邱夫人惊疑不定地再看一眼马车,舒沫此时已缩回车中,却是再瞧不见。事关女儿家的声名,她也不敢乱说,定了定神,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刚才想起,似落了个镯子在房中。” “奴婢这便去取~”早有机灵的丫头,应声跑了回去。 李氏也是个精明的,听她这么一说,便知只是托词,当下并不拆穿,只暗暗留了心眼,笑着寒暄几句,便与邱夫人分了手,各自乘马车返京。 舒潼一路上安静得出奇,沉着脸,一声不吭。 舒沣大事抵定,心情舒畅,平日里对舒沫也算友好,冲她笑了笑:“这盒子好精致~” 舒沫低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那食盒是用湘竹雕成,盒身刻着鱼鸟纹,花纹十分精致,显然不是路边随处可以买到的那种地摊货。 心中暗暗叫糟——这盒子只怕要给她惹事。 她心虚地把盒子往身侧移了移,挡了大半的图案,勉强堆起笑容,应了一句:“我只闻到点心的香味,倒没注意盒子~” 舒沣听她说得天真,忍不住莞尔,压低了声音又悄悄问了句:“装的什么?” “桃花酥~”舒沫说着话,很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姐姐可要尝一点?” “普济寺的桃花酥是好,我吃着却觉得甜了些,你自个留着吧~”舒沣微笑着推拒。 “哼!”舒潼剜她一眼,冷声嘲讽:“为几块点心让一大家子的人等!万一传了出去,知道的是你贪吃,不知道的还不知怎么埋汰咱们舒家的女子呢~” “姐姐教训得是,妹妹想得不周,下回不敢了~”舒沫低着头,两手摆在膝上,做诚惶诚恐状。 说什么都好,只要不拿盒子说事,就阿弥陀佛了! 舒沣轻蹙了下眉尖,嘴角动了动,终是没有吱声。 舒潼瞧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心火更胜,尖了嗓子道:“怎么,她行为不端,我说她几句,还错了不成?” “我也没说什么,姐姐何必生气?”舒沣陪了笑脸,低声道。 她态度谦卑,舒潼倒也不好继续发难,只得轻哼一声,将头扭到一边。 三姐妹再不交谈,一路沉默着回了舒府。婆子递了踏脚,三人依次下车,簇拥着李氏回正房,请了安,李氏一摆手:“七丫头留下,其他人且散了吧。” 舒沫沉住了气,乖巧地应了声:“是~” 李氏端起茶蛊,揭了盖慢慢地品着,一蛊茶快喝完了硬是没说一句话。 舒沫默默地坐了半天,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难受,依然是一副唯唯喏喏,恭恭敬敬的样子。 看着这样安静的舒沫,李氏忽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人就坐在自己面前,愣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让人琢磨不透。 “食盒呢?”既然从她脸上看不出什么,李氏也便不再绕弯子。 “立夏拿着呢~”舒沫欠了身子回。 文竹出门,把立夏叫了进来,将食盒交到李氏手上。 李氏拿起盒子仔细瞧了一圈,竟然找到“御膳”二个篆字,登时脸色一变,声音一改平素的温婉,瞬间拔高了几度,又尖又锐:“哪来的?” “别人,送的。”舒沫心知胡扯指定是过不了关,唯有实话才有可能救自己一命。 “咝~”此话一出,满室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男女私相授受,这是伤风败俗,可以沉塘的! “谁?”李氏气得脸都白了。 舒沫手心里捏着一把冷汗,低声道:“夏候宇。” 虽一时想不起这个夏候宇是何方神圣,但夏候是国姓,出门游玩还能带着御膳房的点心,身份尊贵更是可见一斑,李氏不由怔住:“你说谁?” 赵嬷嬷脸色变了几变,趋近几步在她耳边低语:“七姑娘说的,好象是睿王府的宇小公爷?” □□有七子,永嘉十五年,三王做乱,成王战死,敬王临危受命,平三王之乱。瑜王,赵王,燕王伏诛;十七年□□病逝,敬王登基,改国号为天启。次年秋狩,吴王失足坠马殒命,幼弟夏候烨封睿王,远赴幽州,无召不得入京。 天启七年,皇上思念幼弟,下旨接睿王长子夏候宇入京,由皇后亲自教养在宫中,至今已有五年。据传,皇上十分疼爱小公爷,宠得他无法无天,横行宫中,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这小霸王明面上被皇上捧在掌心疼宠,暗地里谁都知道,实际他被扣在京中为质,是皇上牵制睿王的一颗棋子。 这么敏感的事情,李氏自然不会没有耳闻。饶是平日冷静沉稳,这时也禁不住低嚷出声:“啊呀~你如何与他扯上关系?” “小公爷贪玩,追兔子与仆人走散,失足坠入涧中。女儿刚巧路过,嘱立夏将他救起,如此而已。”舒沫低首敛眉,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第12章 六姑娘殁了 李氏惊疑不定,又问:“除了宇小公爷,还见了谁?” 皇上疼他得紧,怎么可能让他独自前往去普济寺?必是有人领着的。 舒沫吓得满眼是泪,瑟瑟抖做一团,半天说不出话。 李氏喝道:“再不说实话,把立夏绑了!” 林瑞家的便上前把立夏的手扭到背上,按在地上跪了。 文竹站在一边,嘴巴翕了几下,似是想要说话,终是强行忍住。 “不要!”舒沫骇了一跳,白着脸低低地道:“还有宇少爷的三叔。” 李氏又是一惊:“康亲王世子,夏候熠?” 康亲王是大夏王朝唯一的外姓亲王,世袭罔替,尊贵无比。祖上曾三次救太宗于危难,被赐国姓,手握重兵,权倾朝野。 舒沫呐呐地道:“女儿不知他是不是康亲王世子,只知他自称夏候熠~” “那便是了~”李氏神情古怪,面上阴晴不定,也不知是喜还是怒,默默低喃。 舒沫见她神色稍缓,心中大定,说话也便利索起来:“女儿见宇少爷吓得厉害,便给了他几块桃花酥哄着~许是因为如此,走时熠公子遣仆人硬塞个食盒给我,百般推辞不得,只得命立夏收了。女儿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罢了,你且下去吧~”李氏疲倦地挥了挥手:“此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外传。” “是~”舒沫行了礼,急急带着立夏出来。 出了院子,立夏急走几步跟紧了舒沫,小声埋怨:“叫你别管闲事,这下管出麻烦来了吧?” 舒沫没有吭声。 立夏叹了口气,劝道:“下次可别这样,奴婢这条命就攥在小姐手心里了~” 若不是小公爷和公子熠的名头大,李氏受的冲击太大,还不定怎么罚呢! 可这次死里逃生,不代表下次还有这般好运! 两人回到雅歆园,春红,柳绿几个大丫头都聚在院子里,小声议论着什么,个个神情慌乱。奶娘许妈虽没加入,却是在不停地唉声叹气。 舒沫一阵感动,扬了笑道:“我回来了~” “小姐回来了~”春红似是这才反应过来,把她迎到正屋。 柳绿打了热水过来给她净面。 舒沫瞧着气氛不对——敢情大伙不是在替她忧心,倒象是府里发生什么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立夏机警,立刻问。 “哎~”春红便长长叹了口气:“六姑娘殁了~” “什么?”舒沫大吃一惊:“好好的,怎么就殁了?” 许妈撩起衣摆擦了擦眼睛,却不肯说。 柳绿却是个嘴快的,撇了撇嘴道:“六姑娘投了湖,当时救上来没事,却是受了风寒。可大夫人气她失了颜面,压着不肯请大夫。先是发烧,拖了几天眼见得不行了,昨儿个夜里才请了个大夫来瞧。今儿晌午,六姑娘便去了。” 只不过是一场感冒,如此轻易地夺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舒沫再次深刻地感受到,藏在深宅大院里,握在三姑六婆手中这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原来,在宅斗里,最难的不是怎么斗,而是连斗的资格都没有!在规则里,你注定了是弱势的一群。人家根本不屑跟你玩,你的命掌在她的手里,随时可以捏死你。 积蓄到足够的力量与命运抗争之前,唯一能护得她周全的只有一个字:忍! 许妈见她一个字都不说,只道她吓得傻了,轻声一叹,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小姐也乏了,让她休息一下。” 春红便识趣地领着众丫头们退了出去。 许妈压低了声音劝:“小姐也别太忧心,夫人是个心善的,你只需机灵点,遇事顺着她一些,总不会吃亏。” “嗯~”舒沫垂着头,胡乱应了一声。 许妈眼里流着怜惜,更多的却是无奈:“我知道小姐不喜与人争,可事关终身,亦不可太软弱。” 她是舒沫的奶娘,日后是要跟着到夫家做陪房的。小姐嫁得好了,以后的日子才有依靠。其实不止是她,这屋子里哪一个不指着小姐嫁个好姑爷呢? 只是小姐这懦弱又不会钻营的性子,怕是注定要拣别人挑剩下的了。 “小姐日后要掌家理事,这读书识字自然是重要的,然针黹女红的功夫,亦不可荒废了。明儿个起,小姐还是多练练吧。”许妈见她不吭声,只好婉转点醒。 听许妈提到针黹,立夏拼命咬住了下唇,才没有笑出声来。 整个舒府谁不晓得,七姑娘的针线做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她就不明白了,小姐的聪明灵慧怎么到了这针线上就全没影了呢? 舒沫讪讪地辩解:“这些事,自有针线房的人去做。再说了,不还有立夏嘛?” 许妈恨铁不成钢,伸出手指,倒也不敢真的使力,轻轻戳在她的额角,嗔道:“日后嫁了人,姑爷的亵衣亵裤,莫也要借丫头的手?” 立夏到底是个黄花闺女,听到这话,哗地涨红了脸。 舒沫心道:有何不可?现代哪个不是现买,谁还穿老婆做的? 嘴上只胡乱应下:“我试试~” 许妈一听便知道她是在敷衍,却也拿她没法,叹一声:“你且好好想想,我总不会害你。” 舒沫恐她再说,忙转了话题:“这两日河州有没有信来,爹几时回府?” 许妈脸上便露出笑容:“小姐不说,我还忘了。全贵捎了信过来,说老爷的船已到了仁寿,估摸着明儿能入京,让管家张罗着去码头接人,最晚申时就能回府了。” 立夏双手合十,喜道:“阿弥陀佛,可算是要回来了~” 舒沫瞧了便笑:“我爹回来,怎么你比我还高兴?” “还不是为了小姐?”许妈睨她一眼,笑。 第13章 本王没有找错人 用过晚饭,立夏真的把针线荷包拿出来,挑了个最简单的花样给她。 舒沫坐在坑上,有一针没一针地戳着。 立夏便在一旁伺候着,帮着穿个针,递个茶水什么的。 许妈很是安慰,不时出言指导几句,看了好一会,才去歇下了。 “呼~”她一走,舒沫立马把荷包放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嘴里直嚷:“累死我了,快拿书来瞧瞧,换换脑子~” 立夏直摇头,又不好驳她,只得从枕下取了烈女传塞到她手上:“成天看这个,难不成还能当大夫?” 这话她原也常说,舒沫通常都是一笑而过,今天却忽然肃了容:“有了六姐的样,你还看不明白吗?针线好只能挣些体面,习了医术,关键时却能救命。我又何必舍本求末,把大好光阴浪费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 立夏怔了半天,呐呐回了句:“也不是人人都象六姑娘~” 舒沫浅笑,道:“有句话叫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所以,别指望靠一个男人来改变命运。自己强,才是真的强!” 前世的自己,二十四小时保全开启,出入保镖随行,坐驾全部装上防弹玻璃,这样够安全了吧?可防得住子弹防不住人心,不然,她又怎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样的话,立夏从未听过,这样的小姐,更是立夏从未见识过的。 似乎,无端的有了些杀伐之气,让她猛然生出敬畏之心。 “呶,”舒沫见惊悚的样子,笑了笑,抓起荷包扔过去:“老规矩,你接着绣。” 若是平常,立夏必会笑着回嘴:“奴婢左手绣的也比小姐强十倍。”但今天,却再不敢轻慢,接过荷包,一针一线努力模仿着她的针脚。 两个人安安静静,一个看书,一个刺绣,到了十点,立夏铺了床侍候着舒沫睡了,熄了灯到外面守着。 舒沫睡得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注视着自己,随口嘟囔一句:“春红吗?” 问完觉得不对,猛然睁开眼睛。 一个巨大的黑影,静静地站立在墙角。 即使在半梦半醒之间,依然感觉到阴寒澈骨,舒沫一个激灵,倏地翻身坐了起来。 从她的角度,自然看不到他的长相,只瞧见那一袭在月光下金芒闪烁的长衫,及一头如夜般漆黑,极随意的披在背后的长发。 那是一个男人,身材很高大,而且必然受过极严苛的训练,即使在没人的深夜时分,他的背依然挺得笔直,象一杆随时准备刺向敌人的锋利的枪。 “你的警觉性倒挺高。”清冷的男音,不带丝毫的感情,缓缓地从他的唇里逸出。 他语速平稳,明明是赞扬的话,听在耳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森感。 “你,是普济寺那位?”舒沫脑中灵光一闪,脱口问出。 他轻哼一声,语气冷冷淡淡:“来的若不是我,你还有命在?” “你的伤,好了?”舒沫看他一眼,不太确定地问。 伤得那么重,这么快纵高蹿低,也不怕落下残疾? 他眼一眯,幽黑暗沉如子夜的双眸里射出一丝寒光。 舒沫被他冰冷的目光这么一扫,只觉一股寒气莫名地从脚底窜上心头,打了个寒颤,垂下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这才满意,淡淡地道:“不劳你关心。” 舒沫也不敢计较他的态度,客客气气地:“不知公子夤夜至此,有何贵干?” 仔细回忆一遍,对他不敢说有救命之恩,却也没有害过他,揪着不放是为啥? 黑衣人不答,只面无表情地看着舒沫。 他不说话,舒沫也不催,就这么好整以暇地坐着,安静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子沐在月色里,通透而清澈,丝毫也没有尴尬局促之意。 黑衣人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里,慢慢有光彩透出来,象来自异域的火:“你很沉得住气。” 这个世界上,能够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泰然自若的人不多。女子,她是第一个。 知道他特地来此,当然绝对不是来夸她的,舒沫笑了笑,等他发话。 “你救了夏候宇。”黑衣人于是不再绕弯,直奔主题。 “恰好路过,举手之劳。”舒沫不肯居功。 她心细如尘,注意到他提那小霸王时,目光闪了闪。 “你还去了桃林精舍。”黑衣人语气笃定。 “盛情难却。”舒沫又道。 “哼!”他望着她,冷笑:“夏候熠几时讲过情面?” 听到这里,舒沫倒是有些明白了,试探地道:“若你想要我带路,乘早死了这条心。一个小小花圃,我逛了半个时辰没走出来。” 她一直以为所谓八卦阵图只是传说,亲身经历,才知祖国文化博大精深。 黑衣人果然冷笑:“凭你也配!” “小世子长得很可爱,精气神十足,远比同龄人聪明活泼。”舒沫冷不丁冒出一句。 黑衣人愣住,望着她,灿若星辰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寒芒。 好聪慧的女子,只凭只言片语,理清脉络,认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舒沫被他看得心慌,慢慢地垂下头去。 忽然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孟浪,戳穿他的真面。 是,她果然没有猜错,面前之人就是当今圣上唯一的胞弟——睿王夏候烨。 他千里迢迢偷入京师,无非是想见儿子一面。如今铩羽而归,本来就是件糗事,被她看到就算了,偏还不知死活地揭了底,万一翻脸不认人,她焉有命在? 夏候烨却笑了,一字一句,慢慢地道:“看来,本王没有找错人。” 第14章 空口无凭 “本王要见宇儿。”夏候烨倒没再废话,直奔主题。 “王爷真会开玩笑~” 不是她妄自匪薄。 那小霸王住在皇宫里,寻常三品大员想见他还需要运气。 她一个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小小五品守备之女如何见得?更諻论助他们父子见面! “本王从不开玩笑。”夏候烨面无表情:“你不需进宫,宇儿自会来见你。” “王爷还真是看得起我~”舒沫苦笑。 以那小霸王飞扬跋扈的性子,哪会纡尊降贵专程来见她? “老夫人寿辰,他必来。”夏候烨神情淡定:“你只需找个机会,带他……”说到此,他停下来,望向舒沫:“依你看来,何处比较方便?” 舒沫想了想,道:“老夫人住的颐亲园有座小佛堂,倒是僻静。” “嗯~”夏候烨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那便带至佛堂。剩下的事,就不需七姑娘操心了。” 舒沫看着他,半天没有接腔。 若只是想见一面,这个忙不是不能帮。 万一他存了谋逆之心,乘机把夏候宇挟带出京,逃回封地,带给永安候府的将是灭顶之灾。 这个险,她不敢冒。 “以七姑娘的聪慧,这点小事,想必不难办到吧?”夏候烨见她不做声,眼里浮起戾色。 舒沫纹丝不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犀利,语气不卑不亢:“请恕民女大胆,此举身系阖府数百条人命人身家性命,需要一个保障。” “你怀疑本王造反?”夏候烨面沉如水。 “民女不敢~” 夏候烨声音冷冽:“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他动了真怒,目光扫来,炯炯然,利如刀剑,迫得她几乎喘不过气。但事关重大,却是不能服软。 舒沫咬紧牙关,平静与他对视:“民女只求自保,请王爷体谅。” “本王的话还不足以为凭?”夏候烨眼中华光烁烁。 “空口无凭。”舒沫咬死不松口。 说白了,她与他不过素昧平生,凭什么信他? 一句话,数百条人命,她输不起。 夏候烨一生尊贵,只需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可令千军丧胆,如今却被女子逼迫,心中郁愤当真难以形容。 他紧紧盯着舒沫,眸光凶狠,似要将她拆吃入腹。 舒沫硬着头皮与他对视,一瞬不瞬,态度坚决:“请王爷谅解。” 夏候烨久久地审视着她。 这人说话的模样还是这样恬静,淡淡的,没有惊惶失措。 她明明是害怕的。 他锐利的眼神,并没有忽略她身体的轻颤,以及额间细细的汗珠。 夏候烨忽然笑了,从怀里摸索出一样东西,利落地抛过去:“北地二十万大军的兵符,此物份量可够?” 天还没亮,永安候府西院就热闹了起来。 李氏指挥着丫环婆子洒扫庭院,擦拭桌椅,舒元琛的书房更是里里面面又重新整理一遍,直到再挑不出任何毛病。 两位姨娘正房的事插不上手,各自把压箱底的衣裳找出来,头面首饰,金银玉器戴了满身,个个光鲜亮丽,透着喜气。 皆因舒元琛在任上娶了位妾氏,季姨娘,今次却是头一回进府。 妾不比妻,想要显示自己的身份跟得宠,就得把值钱的稀罕的都挂出来,免得新人一进门就给瞧低了去。 西府管家林瑞早早地备下十几辆油车,带了二十几个精壮机灵的小伙子出城到码头上接人。 十二点左右,舒元琛的船到了码头。 林贵一眼就看到二老爷挨着船弦站着,身边是个年轻的女子,许是嫌舱里闷,早早出来透气。 心里便明白,这位就是老爷在任上新纳的小妾,季姨娘。 令他意外的是,她身后站的婆子手里,竟抱着个宝石蓝披风裹着的婴儿。 季姨娘生了小少爷么?为什么老爷的信上没有提? 林贵愣神之间,舒元琛已望了过来,目光与他相触,眼中便有了笑意。 “奴才林贵,给老爷请安~”林贵急忙抢步上前,给主子见礼。 又看一眼那女子,垂了头道:“见过季姨娘~” “嗯~”舒元琛点了点头,率先下了船,先上了马车:“我也乏了,虚礼就免了,先回府吧。” 林贵便指挥了人把舒元琛的行李装了十几大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开回舒府。 进了门,舒元琛先去东府,给舒家老太太请安。 舒家大夫人柳氏,二夫人李氏都在老夫人房里候着。 一家人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客套热闹。 坐定之后,舒府老太太笑吟吟地瞧着他:“听说你房里添了人,怎么也不领来给娘瞧瞧?” 舒元琛白净的面皮上微微一红:“正要挑了日子,让她给母亲敬茶。” “选日不如撞日,不如乘大家都在,把茶敬了,也让嫂子我开开眼,瞧瞧岭南的美人。弟妹,你说可好?”大夫人柳氏跟着凑趣。 “母亲和嫂嫂说好,那便是好的。”李氏淡淡地笑着,看不出跟平时有什么两样。 这边老太太身边的丫头锦绣,锦屏便出去把候在垂花门外的季姨娘给请进来。 不多会,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便在丫头的扶持下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长眉细目,斜挑的凤眼,眼波流转,外罩一领貂皮过腰小斗篷,底下是香草绿的暗纹绣竹折裥裙,行走间环佩昭然,流苏曳地,好一个弱柳依依,娇花照水的大美人。 正房里的气氛明显凝了一下,静得针落可闻。 柳氏最先回过神:“岭南的美人果然是我见犹怜,这回可算是开了眼界~” 第15章 敬茶 季姨娘粉脸一红,适时地体现娇羞。 李氏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接话:“确实是好相貌,可见素日妾身竟委屈老爷了。” 舒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睨着她,笑:“你这猴精,就是嘴甜。他这若算委屈了,那老大可咋办?大夫人就算有心,又上哪给寻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来与老二斗?” 一屋子的都是人精,这婆媳二人一搭一唱,明着捧了季姨娘,暗地里却只将她贬成了一件器物。 美则美矣,不过是件摆设。 一屋子都是人精,听到这话,便都笑了出来。只是各人为何而笑,各自心照不宣。 舒元琛一声不吭,抿着嘴微笑,眉梢眼底,满是自豪。妻贤妾美,谁不羡慕? 底下人早在地上铺了锦垫,季姨娘袅袅婷婷地跪了下去,锦屏端了茶杯给她:“请季姨娘奉茶。” 季姨娘将茶杯高高举过头顶:“请老夫人喝茶。” “嗯~”舒老夫人把茶碗接了过来,轻轻抿了一口:“好茶。” 这边刚放下碗,那边锦绣就递了个深红的漆盘,盘上放着一封银子。 “这三十两银子,给你做私房。”舒老太太淡淡地道。 “多谢老夫人赏。”季姨娘接过了,边上的小丫头赶紧帮她接了过去。 依次又给柳氏和李氏敬茶,也都给了见面礼。 只是老太太拿了三十,她们却不能越过老太太,都封的二十两。 敬茶仪式到这,本来就要结束,谁晓得一旁坐着的舒元琛突然插了一句:“还有一件喜事,未及禀告母亲。” “喜事?”老太太一怔,目光自然而然地往季姨娘的小腹扫去。 李氏依旧端坐不动,只是捏着帕子的手,微微一紧。 “恭喜母亲又添了位孙子。”舒元琛笑道。 这话大出舒老太太意料,轻“啊”了一声,竟没接上话。 “哟,这可要恭喜二弟和弟妹了~”柳氏反应快,见老太太失了仪,赶紧接腔:“六哥多大了,可取了名字?” “十个月了,单名滦。” 舒元琛的话一落音,屋子里越发静悄悄没了声了。 生子是大事,河州离得虽远,每月亦有书信来往,只字不提着实有违常理。 若说刚刚满月,反正他要回京所以不提,虽依然于理不合,勉强还说得过去。 十个月都不报,明显是有意遮瞒了。 也是,舒家老二今年38岁,一妻二妾,虽有四个女儿,却只有一个嫡子。 倒也不是姨娘不能生,只是每次不是坐不稳胎,好容易生下来也是活不长。 其中缘由,自然耐人寻味。 柳氏似笑非笑地看一眼李氏,端起茶悠悠地呷了一口,看戏心态十足。 李氏端坐在椅子上,容长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苍白的指关节在宽大的袍袖里竭力弯曲着,仿佛把酸枝木的椅子生生抓裂。 林瑞家的有些担心,在身后悄悄的推了她一把。 她看着夫人长大,哪里不晓得她的心气?只是就算再生气,当着老太太和大夫人的面,可不能跟老爷闹,不然闹了笑话,丢的还是夫人的体面。 李氏闭了闭眼,再张开,已带了丝浅笑,站起来向舒元琛施了一礼:“妾身恭喜老爷~” 舒元琛悄悄舒了一口气,白净的脸上透出笑来:“夫人同喜。” 柳氏暗地里撇了撇嘴,笑嘻嘻地道:“恭喜二弟,弟妹。” “六哥在哪呢,快抱来瞧瞧。”舒老太太问。 奶娘抱着舒滦已在门外候着,听得里面传,便抱着进来。 他穿着大红八仙缎子袄,项上带着银镶八宝璎珞,两只如藕节似的小胳膊上套着一双银手镯。许是船上睡足了,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见了人便弯起眼睛,笑得见牙不见眼。 “哟,这可人疼的家伙!来,到奶奶这里来。”舒老太太一半做作,一半也是真喜欢,朝他伸出了手。 周嬷嬷便从奶娘手里接过六哥,送到她跟前。也不敢真的让她抱,就这么微倾着身子,嘴里学着婴儿的声音奶声奶气地道:“奶奶,六哥给你见礼了~” “这孙子可不能白见,得赏点什么~”柳氏笑。 “就你性子急,阎王还能少了小鬼的钱?”舒老太太横了她一眼,笑骂:“去,把我那副镶松石的黄金缨络拿来。” 她这一骂,一屋子的人俱都笑开,刚才那点子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烟消云散了。 “来来来,伯母也抱抱~”柳氏拍着手,逗着舒滦。 舒滦也不怕生,咯咯笑着,竟真的张开嫩藕似的双臂往她怀里扑。 柳氏顺势在他粉嫩得掐得水出的颊上用力亲了几下:“我的小心肝,真真招人疼~” 舒滦被她头上那副双蝶戏蕊赤金簪子吸住了目光,呵呵叫着,伸手去拔。 “哎呀~”季姨娘惊得脸色都白了,失声轻嚷了出来,生恐惹恼了她。 “我的小祖宗~”周嬷嬷赶紧上去,抱了舒滦:“这东西可不能玩~” 柳氏顺手把那簪子取下来,往他手里塞:“我们六哥喜欢蝴蝶呀,拿去玩吧~” “这如何使得~”季姨娘嘴里说着惶恐,眼中却浮着喜气。 “大嫂给的,收下就是。”李氏淡淡地笑。 大伙又凑了会趣,舒老太太便放了话:“好了,老二千里迢迢从河州返京,这一路上也辛苦了,不必陪我这老太婆,早些下去吧。” 舒元琛和李氏夫妻就双双向老夫人告了罪,出了正房,回西府。 第16章 改名 舒沫到的时候,二少爷舒淙,四姑娘舒潼,五姑娘舒沣都已经到了,除了嫁人的二姑娘舒婳,二房的子女算是到了个齐。 舒淙是男丁,成年后是轻易不到后宅来的,年后又被李氏送到清山书院读书备考,舒沫倒有二个月不曾与他打过照面。 这时见了面,也只是缅腼地笑一下,悄悄站到人群后面。 不多会,舒元琛夫妻回来,几兄妹上前问安。 舒元琛对所有的子女一视同仁,面上始终带着儒雅的笑容,态度温和如一位慈爱的父亲。但是看着舒潼,舒沣,舒沫这三个一溜排开都在十四五岁上下的女儿,却是眼神茫然,显然根本没分清到底谁是谁。 想起立夏还指望着舒家二爷能看在她曾在河州住过几年的情分上,对她另眼相看,为她做主,择一门好亲事,舒沫不禁暗自好笑。 孙姨娘和李姨娘精心打扮了半天,院子里站了好一会,连舒远琛的边都没沾上。 屋子里女眷太多,舒元琛坐了一会,便领了舒淙去书房,说是要考校他的功课。 “老爷!”孙姨娘和李姨娘这才瞅了空,上前施了一礼:“一路辛苦了。” “嗯~”舒元琛只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停留半步,径自带着舒淙走了。 他一走,几位姨娘也都进了门,在李氏身后立规矩。 舒沫和舒沣冷不丁见多了个婴儿,顿时面面相觑。 舒潼消息快,东院正堂发生的事,早打发丫头打探得一清二楚,神情很是淡定。 她平日话最多,吃不准李氏的脾性,这时也不敢乱开口。 林瑞家的把舒滦抱了进来,李氏歪在迎枕上,低头逗弄着六哥儿,忽然漫不经心地问:“叫什么名呀?” 季姨娘一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李氏是在问她,忙低了头柔声答:“妾身姓季,单名一个云字。” 李氏眉心便是一蹙。 李姨娘见机得快,立刻掩了嘴,望着孙姨娘:“夫人的名讳里似也有个芸?” “可不是重了?”孙姨娘顺着她的话风点头。 林瑞家的就笑:“这可不好~” 季姨娘急忙跪下:“妾身的云,是云彩的云。” 她长得花容月貌,本就犯了众人的忌读,又瞒着家里,偷生了个少爷出来,偏又与夫人重了名,主动认错求夫人改名还嫌不够,话语之间竟是不愿改。 分明就是有所倚仗的模样。 这般的不知进退,舒沫瞧得直皱眉头。 李氏沉了脸,越发地气恨,纤细的手在宽大的袍袖里将帕子绞得死紧,面上依旧淡淡地道:“云彩的云,倒确实比芸香的芸瞧着要俊雅些。” 好个舒元琛,夫妻二十载,莫不是连正室的名讳都忘了?如此娇宠,让她颜面何存? 季姨娘这才惊觉失言,急忙叩了个头:“请夫人恕罪。” 李氏瞥一眼窗外,淡然道:“今年蔷薇开得不错,就叫季红吧。” 林瑞家的就笑:“这名不错,红艳艳的,喜气。” “刚巧赶上老太太寿辰,既添喜气,又有彩头,好名。”李姨娘也附和。 “谢夫人赐名~”季姨娘垂下头,柔婉地致谢。 “嗯~”李氏呷一口茶,眼睛也不瞄她,淡声道:“你跟着老爷,千里迢迢,舟车劳顿的也辛苦了,早些下去休息吧。” “谢夫人,奴婢告退。”季姨娘在跪垫上又叩了个头,这才起身,袅袅婷婷地走了。 新妾进门,妻妾间暗流汹涌,舒沫冷眼旁观,两位姨娘面上都风平浪静,完全瞧不出异样。 舒潼几个又凑了会趣,知道李氏心情不快,也不敢久呆,相继告辞了出门。 李氏再也强撑不住,身子一软,歪在迎枕上,淡声吩咐:“我睡会,老爷回来叫我。” 文竹忙拿了软垫放在脚踏上,亲自给她捶着腿。 赵嬷嬷使了个眼色,文竹便收了手,悄然退下。 赵嬷嬷侧身在软垫上坐下,搂过李氏的腿收在怀里,慢慢地捏着。 李氏微微睁眸,讶然:“嬷嬷,怎么是你?” “夫人,”赵嬷嬷也不看她,低头温言细语地劝:“这事,姑爷是做得过火了些,我也替夫人不平。可夫人也不值当为这事跟他吵,东西两府,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瞧着,看了笑话倒在其次,坏了夫妻情份,那才是得不偿失。” “情份?”李氏情绪激动,尖着嗓子道:“你瞧着,他对我,可还有半点夫妻情份?” 她十四岁嫁进舒府,跟着舒元琛离京赴任,从七品县令做起,一直熬到如今的五品守备。 十五岁生了舒婳,十九岁生了舒淙。之后,便留在京中替他在堂前尽孝,教养子女,操持着这一大家的杂事。 夫妻聚少离多,每年盼的,只是回京述职的那一个月,为怕落个善妒的名声,还得跟姨娘分着相公。 苦熬了二十二年,他不知感激,竟不顾她的颜面,瞒着她在外面生下少爷,纵着姨娘打她的脸!这不是要走老候爷的旧路,宠妾灭妻吗? 叫她如何忍? 赵嬷嬷何尝不知她心里的苦? 强忍着心酸,低低地叹:“夫妻在一起久了,有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男人嘛,哪有不贪鲜的?有道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到老,还是得靠夫人。” 如今季姨娘生了六哥儿,老爷正在兴头上,夫人跟他闹,哪里听得进去? 新鲜劲一过,自然就没了兴致。可这一吵,万一惹恼了老爷,把季姨娘抬了平妻,夫人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李氏何尝不知这个理,只是心里那口气,依旧咽不下去。 第17章 晚饭 夫人也别上火,”赵嬷嬷慢慢捏着腿,轻声道:“与其跟老爷吵,不如索性再大方些,给他纳个妾室。” 笼子里关了二只蝈蝈,还怕它们不斗起来? 李氏心念电转,把西府里正当年的丫头排了个遍,缓缓摇头:“这法子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样貌胜过那狐媚子的却是没有。” 莫说胜过,能有一半的也是凤毛鳞角。 赵嬷嬷见她打起了精神,心中悄然松了口气:“只是个妾,又何需定要绝色?只要脑子活泛,样貌周正,最要紧的是年轻。” 季姨娘虽受宠,进门也有二年了。再美味的菜吃了两年,总也有腻的时候。 况且,女人一旦生了孩子,总是不如少女鲜嫩可人。 “还是嬷嬷看得明白。”李氏细一想,觉得是这个理,脸上便泛出笑来:“依你看,我屋里哪个合适?” 赵嬷嬷仔细想了想,道:“论模样,冬琴最出挑,却是个没脑的。文秀倒是温婉,就怕太弱了斗不起来;文竹眼大心空,到底不堪重用;倒是冬梅最合适,贴心小意,处事圆滑,进退有据,模样生得也还周正。” 最最要紧的,冬梅是夫人娘家带过来的陪房家生子,老子娘兄弟一大家子都在夫人手心里攥着,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夫人的手掌心! “嗯~”李氏点了点头:“那就挑个好日子,给冬梅开了脸……” 说到这里,忽听文秀在外面惊讶地道:“文竹姐,站在这干嘛呢?” 两人立刻住了嘴,赵嬷嬷起身打开房门,训道:“小声些,不知夫人在休息吗?” 文竹满脸通红,神色局促地站在门边:“老爷回来了,奴婢想着来通传一声,又不知夫人醒了没有,怕扰着了,这才犹豫了下。” “夫人醒了,送热水来吧。”赵嬷嬷看她一眼,淡淡吩咐。 “对了,”文秀记起来意,挑了帘子进去向李氏施了一礼:“夫人,老爷那边来人传话说要摆饭,问摆在哪里。” “就偏厅吧。”李氏这时已坐起身子,淡声道:“那地方宽敞,他们兄妹父子难得见面,一家人也好说说话。” 冬梅心细,瞧见李氏的发鬓有些散,便走过去,帮她把发重新梳了一遍。 拾掇齐整,一行人簇拥着李氏到偏厅。 李氏进来,见偏厅里摆了二桌,中间用屏风隔开,便道:“左右人也不多,难得一聚,把屏风撤了吧。” 刚把屏风撤了,那边舒元琛已经带着舒淙来了。 爷俩脸上都带着笑,显然这次的考校是极让舒元琛满意的。 李氏上前福了一礼:“老爷。” 几位姑娘这时也都到了,先见了礼。 舒元琛说了声:“夫人辛苦了~”在上首坐了, 李氏就在他左手边坐了。 他夫妻二人落了座,舒元琛就发话:“都别站着了,坐吧。” 舒淙便带着几位庶妹一起入了座。 孙李二位姨娘熟门熟路,站着立规矩。 只有季姨娘,也不知是故意恃宠生娇,还是在河州独大惯了,一时忘了规矩,竟走到舒元琛左边落了坐。 她刚一沾椅,忽然瞥到对面几个少爷小姐都在看她。 尤其舒沣,嘴角下撇,一副极轻蔑的神色。 她微一怔神,再一瞧,孙姨娘和李姨娘正用红木筷子帮着老爷和夫人布菜,猛地想起这是在京中老宅,一张粉脸瞬间涨得通红,忙不迭地站了起来。 李氏冷着脸,不发一语。 舒元琛很是尴尬,骂道:“下作的东西,夫人面前,哪有你的座位?” “老爷,我……”季姨娘神情惶恐,一双美目中盈满了泪水。 李氏慢悠悠地看了舒二爷一眼,似嗔似讽地笑道:“大喜的日子,老爷何必发怒?她今日如此,还不都是老爷惯的?” 舒元琛被她连削带打这么一调侃,面上挂不住,筷子往桌上一拍,厉声叱道:“跪下!” 季姨娘娇躯一颤,怯生生地看一眼舒二爷,只得跪在地上:“奴婢知错,求夫人宽恕~” 李氏根本不看她,执起象牙箸挟了一筷鸡汁脆笋往舒二爷的碟子里一放:“这是庄子里送来的鲜笋,味道极不错的,老爷尝尝~” “嗯~”舒元琛这时哪里还有胃口,可这是回京后第一顿团圆饭,若就这么撤了,传了出来岂不越发尴尬?只得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一口。 孙姨娘在身后,笑盈盈地道:“夫人喜欢吃虾。” 舒二爷闻音知雅,举筷挟了一箸龙井虾仁,放到李氏面前的碟子里:“夫人辛苦了~” 李氏便回眸横了孙姨娘一眼,嗔道:“就你话多~” 骂虽骂,眼中到底浮起些笑意来。 孙姨娘也不做声,只抿了嘴笑,又去帮少爷,小姐们布菜。 一顿饭,六个人吃,十几个人侍候,饭桌上却静悄悄的,只发出些许轻微的声响。 舒沫正低头苦吃,面前的碟子里忽然多了一块西湖醋鱼。 愕然抬眼一看,舒淙望着她笑:“多吃点~” 舒沫登时红了脸,轻声道:“多谢二哥。” 舒潼,舒沣也都停了筷,眼里或多或少有着迷惑。 舒淙几时跟她走得这么近? “这是小七吧?”舒元琛隔着桌子看她一眼,笑得很是慈祥:“二年不见,倒是长高了不少。” 二爷去年春节没回京,是以算起来确有二个年头。 他这一问,李氏便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舒沫,笑着附和:“七丫头越长越是水灵~” 孙姨娘很是欢喜,这次的笑确是打心里发出来。 第18章 送书 好不容易结束晚饭,跟老爷夫人请完安,舒沫赶紧带着立夏回自己院子。 “七妹妹~”舒淙一转头,突然没了舒沫的身影,赶紧追出来。 舒沫装着没听到,低了头越走越快。 立夏诧异地小跑着跟上来,拽着她的袖子:“小姐,二少爷在叫你呢?” 她又不聋,能没听到吗?这丫头,平日挺机灵的,今天怎么偏傻了呢? 被立夏这么一阻,舒淙已经追上来,喘着气望着她笑:“你走得可真快。” “对不起,二哥~”舒沫红着脸,微垂着头,讷讷地答:“我,我没听到~” 心里却道:显然还不够快,要不也不能给你缠上。 舒淙见她一副紧张的样子,忙摆着手安慰:“没关系,是我唐突了。” 他平日与几位庶妹关系并不亲厚,一时竟找不到话题。兄妹两个尴尬对望了半天,还是舒沫开了口:“二哥找我,有事?” “没有没有~”舒淙一愣,先是摇头,后来又觉得不对,忙改口:“我正要回去,顺路送七妹一程。” 舒沫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朦胧的月色下,通透而清澈。 倒是清风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少爷住在前院,七小姐住内宅,这路从哪里顺起来? 舒淙狠狠瞪他一眼,他忙捂住嘴。 舒沫不禁笑了:“二哥在书院可还好?” “多谢七妹妹惦记,二哥一切都好。”舒淙这才恢复如常,笑道:“二哥得了一套上好的徽砚,这次来得匆忙,下次给你捎回来。” 若记得不错,几个庶妹里,属七妹妹的字写得最好。 舒沫赶紧推辞:“我只是胡乱涂鸦,比不得二哥正经的读书,哪用得着那金贵的东西?” 舒淙面子浅,被她一拒绝,又不知该如何接下去了。 立夏见他憋得脸通红,想笑又不敢笑,只好打圆场:“小姐睡前喜欢看些书,二少爷若有,不妨送小姐一本。省得一本《烈女传》,瞧了无数回,她不乏,我都累了~” “好好好~”舒淙大喜,感激地瞥一眼立夏,忙不迭地点头:“多了也不敢夸口,七妹妹要看,还是拿得出。就不知七妹妹偏好哪一类的?” 舒沫一脸惶恐:“我不过闲着无聊打发时间,哪里懂什么好赖?二哥瞧着好的话,赏一本给妹妹就行了。” “那二哥就自己做主了。”舒淙很是高兴,辞别了舒沫,带着清风走了。 赶紧他特地叫住舒沫,竟是为送她东西? “小姐,”立夏一脸莫名地瞧着月色下渐行渐远的两条人影,又喜又忧:“今儿刮什么风?” “谁晓得?”舒沫胡乱应了一句。 “依我看哪,准是老爷跟二少爷说了什么。”立夏心里却早下了结论,一脸喜气。 她就知道,老爷对小姐果然是高看一眼的。 几个子女都散去,正房里就剩下舒二爷和李氏。 赵嬷嬷使了眼色,众人便识趣地退了下去,让他们夫妻二人说话。 “淙儿是怎么回事?”李氏想起晚餐时,舒淙的反常,忍不住问。 “哦~”舒元琛愣了一下,不答反问:“听说你带着小四她们几个去普济寺了?” “嗯~”听他一问,李氏倒也有些明白,上前替他宽了外裳挂在架上,不急不缓地解释:“老爷只顾着当官,可还记得家里有三个要出阁的丫头?可巧邱侍郎家的嫡三孙也到了年纪,这就去瞧瞧,若是合适,就先订下一个。” 二房三个庶女年纪个挨个,相差不远,这事舒元琛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带着三个闺女上门,任别人挑选,想起来心里也是不舒坦的。 但女儿们的婚事,自古都是嫡母做主,他一个大老爷们,自然不好插手。 舒元琛沉默了一会,问:“我怎么听说,邱家这位三少爷风评不太好?” 李氏一听这话,勾起心中不快,当下脸一沉,冷笑:“老爷一把年纪尚且难过美人关,何况一个少年郎?再说了,要是没半点毛病,哪里轮得到咱们家,还是庶的。” 舒元琛被她一刺,脸上挂不住,白净的面皮登时就红得象块布,陪了笑道:“好好的,怎么把我扯进去了?再说,她是上面赏的,我也不能推辞……” 李氏越发恼了,淡声道:“滦哥儿算怎么回事?事先也不写封信通知,抽冷子送到老太太跟前,这不是明着打我的脸吗?” “哪里是瞒着,只是想着反正要进京,没必要特地提,这才拖了下来……”舒元琛一脸尴尬。 “老爷在这事上吃的亏还不够吗?”李氏心中气苦,流下泪来:“当年,要不是老候爷昏聩,抬了老太太做平妻,大伯由庶长子变嫡长子,这永安候府早该是老爷当家,又哪会弄成现在这样分出东西两府,教外人看笑话?” 舒元琛被她戳到痛处,沉了脸低喝:“爹再错也是长辈,哪里轮到你这做媳妇的说三道四?” “老爷宠妾我管不着,但若伤到淙儿的地位,妾身绝不会善罢甘休!” 夫妻二人在里屋争执,声音越说越大,赵嬷嬷在外面干着急,想要进去劝,终究是不敢。 忽听外面有人闹起来,打发了小丫头去问,才知道是季姨娘身边的大丫头萍儿来请老爷。 林瑞家的登时就怒了,开门出去,照她胸前就是一脚:“没羞没臊的东西!这是什么地方,也敢来闯?” 萍儿被蹬翻在地,趴在地上哭求:“冤枉啊,奴婢只是来求夫人开恩,饶了我家主子。不然,这天寒地冻的,跪一晚要死人的啊~” 赵嬷嬷一愣,这才记起,季姨娘被舒元琛罚跪,敢情到现在还没叫起呢! 第19章 病殁 林瑞家的把脸一板,冷冷地啐了一口,骂道:“呸!大喜的日子,在这里说什么死呀活的,掌嘴!” 几个粗使婆子一拥而上,扯的扯手,揪的揪头发,把萍儿按在地上,不由分说啪啪啪左右开弓,连扇了十几个耳光,直打得她面皮紫涨,嘴中流血这才罢手。 赵嬷嬷微一蹙眉,淡声道:“老爷已经睡下了,明儿早上再说吧。” “打出去,锁门。”林瑞家的冷喝一声,转身进门。 婆子们把萍儿推出去,扔在地上:“再来吵,打折你的腿!滚!” 萍儿虽打出去了,但季姨娘到底是舒二爷的宠妾,又生了六少爷,风头正劲着,若是进门第一天就出了事,于夫人的名声亦是有损的。 林瑞家的和赵嬷嬷一合计,这事还是得回了老爷和夫人,让他们去处置。 平日里文竹最爱露尖,在老爷面前露脸的事,总是争着去做。今天却不知怎地,有些木木的,半天没有反应。 文秀只好起身,隔着帘子禀道:“老爷,夫人~” “什么事?”舒元琛正在气头上,口气自然不好。 “季姨娘还在偏厅跪着呢,请老爷和夫人示下。” 舒元琛一怔,想着季姨娘细皮嫩肉的,在这冰冷的地上跪了几个小时,登时心疼不已。当着李氏的面,却不好说什么,只得拿眼睛看着她。 “别瞧我呀~”李氏心中有气,别过脸去,淡淡地道:“罚的是老爷,放的自然也是老爷。” “让她跪!”舒元琛没法,只好沉了脸喝道:“什么时候知错了,什么时候再起~” 文秀听了这话退出去,又等了个把钟头,这才去偏厅叫起。 季姨娘倔,硬撑着不认错,有什么法子,是不? 季姨娘一瘸一拐地出了正房,萍儿还地跪在院外,满身的血,脸早已肿得象猪头。 两个人见了面,皆是又惊又怕。相扶着回了院子,关起门来抱头痛哭一场,当天晚上季姨娘就发起烧来。 她从河州带过来的,就只一个萍儿贴身得力。两个小丫头,都是李氏临时拨过来的,对萍儿的吩咐自是爱搭不理,早早地吹了灯歇了。 萍儿自知就算去了,别说老爷的面,只怕连门都进不了。只好强撑着伤痛的身子,跑前跑后地烧水给季姨娘擦身,换衣。 拖到第二天早上才去回了夫人,中午就有人过来把滦哥儿抱走,说是怕过了病到六少爷身上。 大夫却是傍晚时分才姗姗而来,胡乱开了副药就走了。 可怜季姨娘娇宠惯了,又气又羞又怒又恨,没三天就殁了。 消息回到正房,李氏蹙了眉尖,不悦地道:“府里正办喜事呢,她倒会触霉头!” 林瑞家的就笑:“不过是个姨娘,搭出去便了,省得张扬。” 季姨娘高调张扬地进府,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等着看一场妻妾相斗的大戏。 哪里知道,季姨娘只做错一件事,几天时间就把悄没声息地湮灭在深宅大院里。 教人叹息的是,从头到尾,李氏根本手都没出! 西府殁了位姨娘,就象湖中投了颗小石子,连浪都没掀起,就悄没声息地落下了维幕,丝毫没有影响到舒府的生活。 这日舒淙照例来给李氏请安,他瞅准了时间,赶在舒沫从正院辞别出来,在岔道叫住她:“七妹妹~” “二哥~”舒沫侧身给他行礼。 “瞧,这是什么?”舒淙扬着两本蓝皮线装书,得意地笑。 舒沫瞥了一眼,不觉眼睛一亮:“果然是好东西!” 舒淙送她的并不是死板无趣的《四书》《五经》,却是一本《大夏历险》,一本《大夏地域志》。这二本书都是当代怪杰儒者李南歧所著。 据传他出身富庶之家,文采斐然,却不愿与权贵结交,不肯写八股文章,只喜游历名山大川。 《大夏历险》纪录的就是他十五岁起游历名山胜水的感悟和经历,读来趣味十足;而《大夏地域志》顾名思义,是他根据亲身经历,勘定的大夏地理志。 只是他性子怪异,浪荡不羁,著述虽然深受追捧,却只在清贵之中手抄流传。 一本可说千金难求,得之不易。 短短几天时间,舒淙能弄到这二本书,倒确实费了一点心思。 嗯,好吧,她更正,不止是一点点,而是大大的心思。 舒沫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有了这二本书不谛于推开了一扇通向外界的窗。 “嘿嘿~”舒淙到底是少年心性,见合了她的心意,忍不住嘴角上翘:“七妹妹喜欢就好~” “二哥费心了~”舒沫一直对他敬而远之,只有面上情,这次却是真心实意了。 撇开这二本书的价值不说,光只这份心意,已足以让她感动。 舒淙年纪还小,又一直在书院念书,接触的都是些文人学子,心思单纯。 这时见舒沫真情流露,却是不愿骗她,抢了他人的功劳,稍稍犹豫了一下,尴尬地解释:“其实……二哥只是借花献佛,送书的另有其人。” 事实上,就连送这二本书也是别人的主意,他只是做了个顺水人情。 舒沫没有吭声。 她就说嘛,舒元琛出马都未必能弄得到,舒淙竟然得来了,有些奇怪。 立夏忍不住惊讶了:“谁呀?” “不管书是谁弄来的,我只认二哥的情。”舒沫瞪了立夏一眼,抢着说话。 “哎~”舒淙摸摸头,开心地笑了。 “母亲还等着呢,我不耽搁二哥了~”舒沫冲他笑了笑,急急带着立夏走了。 第20章 熊掌和□□ 立夏开了几回口,不是被舒沫打断,就是岔开,一直憋到晚上铺完床,才终于问了出来:“小姐,送书的到底是谁呀?” 舒沫懒懒地靠着大迎枕,撇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吗?” 她认识的男子,用五根手指数都嫌多。 想来,那天乱翻他的书架,还是遭报应了。啧,闲事果然是不能乱管的。 她在舒府五年,一直安安静静,刚出手管个闲事,麻烦立刻找上门。 “是……熠公子吧?”立夏其实心中也早有了谱,她要的,不过是舒沫的认可。 舒沫看着立夏只差没有冒星星的眼睛,忍不住想笑:“咋了?” 立夏满眼都是憧憬:“你说,熠公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要不然,那么珍贵的东西,怎么能给了小姐呢? 舒沫睇她一眼,淡淡地提醒:“他已经成亲了。” 所以,不合格。 “那又如何?”立夏振振有词:“他是京城四公子之首,人品才学全大夏也是拨尖的,何况有那样的品貌,那样的家世。嫁给他,也不算辱没了小姐!~” 人家可是康亲王世子,以后指定了要继承王位的。论起元配,哪里轮得到小姐? “立夏,”舒沫叹一口气:“府里的几位姨娘,有哪个落了好下场?” 陈姨娘是舒沣的生母,七年前产子时血崩不止,一命呜呼,孩子也没保住。 立夏噘着嘴,不服气地反驳:“那是两位姨娘福薄!一样都是姨娘,老太太熬出了头,连带着大老爷都享了福~小姐腹有玑珠,胸藏绵绣,将来的前程定然不可限量。” “这深宅大院里,哪个女子是傻的?”舒沫冷笑。 冷眼旁观了五年,她可不敢再小觑古人的智慧,尤其是深宅中妇人之间倾轧争宠的手段,更是五花八门,比现代的职场险恶多了。 她可不想看到,通往幸福的那条路上,铺满了白骨。 “反正都是要斗,何不挑个富贵之家,争赢了就是一辈子的荣华!”立夏有自己的一套理论。 “立夏,”舒沫忽然敛了容:“索性跟你明说了吧!我不嫁便罢,要嫁必定是普通平凡的人家,你若是想要享富贵荣华,还是乘早请示了夫人,服侍别人去吧。” 上辈子斗得还不够吗?周漩在高官政要,毒枭巨贾之间,奔波算计,到头来又得了什么呢? 既然上天给她重生的机会,她希望,这一生可以过得平安顺遂,简单平凡。 立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绝无此意,奴婢只是……” 舒沫拉她起来:“有句话叫:甲之熊掌,乙之□□。意思是说,你认为好的,在我,未必就是福气。我,有我的考量,明白吗?” “是~”立夏怔怔地答了。 “好了,睡去吧。”舒沫也不指望她能真正理解,笑了笑,打发她出去。 入睡之前,舒沫习惯先做一阵瑜珈。 做完鸽式接着做肩倒立,刚将腿伸上去,还没摆好角度呢,冷不丁瞧见一颗黑乎乎的头颅斜移过来,乌黑的瞳仁带着兴味,目不转睛地瞅着她。 “谁?”舒沫一吓,身体一歪倒下来砸在炕沿,发出沉闷的声音。 舒沫还没来得及叫疼,邵惟明已经张开巴掌掩住脸,从指缝里露出一双眼睛,笑嘻嘻地瞧着她:“哎哟,一定很疼~” 舒沫气得想骂娘,强忍了怒气,冷冷地觑着他:“阁下是谁?” “啧~”邵怀明单手捏着下巴,一脸挑剔地盯着她上下打量,颇不满意地摇头:“还以为有多漂亮!顶多,也就是个中上之姿~” 舒沫抿着唇,一声不吭地瞪着他,眼睛里燃着两簇火。 她生气时,一向都是这个表情。 敢情她一个五品官家小姐的闺房跟菜市场一样,任何人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喂~”邵惟明伸出手学她刚才的样子,在空中比划了两下,好奇地问:“你刚才,是干啥呢?” 舒沫笑了笑,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看了还不知道?我在练一种失传以久的神功。” 邵惟明自然是不信的,依旧笑嘻嘻:“哇,好可怕!” 她一深闺中的小姐,哪里懂什么功夫?明显是在虚张声势! “再不走,”舒沫抄起桌上搁着的端砚,猛地砸了过去:“本小姐打你个生活不能自理,一辈子依靠轮椅!” “小心!”从窗外射进来一点寒芒,叮地一声击在砚台上,将它撞得偏了方向,擦着邵惟民的额角,落在了锦被上。 邵惟明吓出一身冷汗,又惊又气:“好毒辣的女子!” 舒沫只觉眼前一花,屋子里已多了一个人。 “邵兄来得鲁莽,七姑娘莫怪,熠某替他致歉。”夏候熠依旧是一袭白衣,清俊雅致得如同一幅水墨画。 明明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然眼角眉梢皆是傲气,全无半点愧疚之意。 以他的身份肯做做样子,已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舒沫沉着脸,并不卖他的帐:“他来得鲁莽,夏候公子莫非是受邀而来?” “呃~”夏候熠愣住。 自成年以来,还从未有人当面给过难堪,白玉似的脸上瞬间浮起可疑的红晕。 邵惟明见状,指着夏候熠摇头晃脑:“我本来还不信,原来,你果然是□□。” 舒沫越发恼怒:“两位都是读书人,先生没有教过你们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堂堂尺男儿,学三姑六婆蹲墙角,听八卦,羞也不羞?” “嘿嘿,”邵怀明得意洋洋:“他是□□,毒得死人,羞不死人。 第21章 熊掌和□□ 下 邵惟明!” “小的在!”邵惟明一甩袖子,立马单膝虚跪,给他行了个大礼。 舒沫憋不住,噗地笑出声来。 “好了,”邵惟明极夸张地松了口气,弯眉笑眼地瞅着舒沫:“总算是笑了。” “替七姑娘引荐一下,”夏候熠微微一笑,眼神温和清润:“这位是相府二公子邵惟明,四公子之一。” “慕名前来~”邵惟明抱拳,向舒沫施了一礼。 舒沫看两人一眼,叹:“我只想知道,我的丫头们怎样了?” 屋子里这么大动静,一墙之隔的立夏却无声无息,太反常了。 “只略施了些手段,让她们睡得沉些罢了。”夏候熠答得轻描淡写。 “那我岂非要多谢两位公子手下留情?”舒沫很不喜欢他语气里那种无所谓的态度。 邵惟明笑嘻嘻地指着夏候熠:“不关我的事,是他有话要问七姑娘,我只是来凑数,顺便看美人的。” “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舒沫面上含着浅笑,说话却半点不留情面。 这些个公子哥,真当自己是人中龙凤,对那些身份低于他们的人,肆无忌惮地践踏呢? 邵惟明本想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熟料引火烧身。 换成别人,一个挂不住,不当场翻脸,至少也该拂袖而去。 但邵惟明是谁呀?京中出了名的浪荡子,哪里在乎这点打击! 登时脸一垮,装出一副十足可怜的情态,一指轻扯夏候熠的襟袖,咬唇:“熠兄,七姑娘瞧我不顺眼呢,怎么办?” 夏候熠唇角一弯,勾出一抹浅笑:“活该!” “喂!”邵惟明恼了,冷然睨着夏候熠:“桥还过呢,立马拆桥,当心掉下去淹死你!” 舒沫听到这里,惊讶挑眉:“原来《大夏历险》是邵公子所赠?” “哪里是赠?”提起这事,邵惟明越发生气,鼓了颊狠狠瞪了夏候熠一眼:“分明是这家伙闯进书房,强行掳走的好吧?” 舒沫见他一脸痛心疾首状,只觉好笑:“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赠书非公子本意,且还你便是。” “别~”邵惟明连连摇手:“已经出手的东西断无收回之理,七姑娘若对在下不满,不如直接给我两巴掌。” “明兄风*流倜傥,镇日流连风*月,哪有闲情看书?”夏候熠更是理直气壮,半点愧意也无:“与其束之高阁倒不如转赠七姑娘爱书,惜书之人,必会珍之重之。” 邵惟明平素刀枪不入,这时被他当着舒沫连削带打这么一刺,竟然挂不住,讪讪地红了脸:“我不过是爱热闹了些,哪里就镇日流连了?熠兄切莫太过夸张……” 舒沫叹了口气,打断二人的一搭一唱:“二位公子夤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邵惟明掏了掏耳朵,冲舒沫妩媚一笑:“我也很想知道~” 夏候熠转过脸来看她,声音柔软,如石上清泉,清凉和缓:“熠某此来,其实只想要七姑娘传一句话:刀剑无眼,切莫轻举妄动。” “没了?”邵惟明眨了眨眼,不敢置信地瞪着夏候熠。 费那么大劲,又是抢书,又是闯禁的,就为说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夏候熠不理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舒沫:“姑娘冰雪聪明,定不会付熠某所托,是吗?” 舒沫不动声色,淡淡地道:“二位有话何不当面说清,何必牵扯我这无辜之人?” 他们是男子,又都有权有势,万一被撞破,大不了是风*流韵事一场,一笑了之。 她却是闺阁女子,传了出去,闹好了是千古佳话,闹不好那便是性命悠关。 “熠某倒是愿意随时恭候,可惜他不肯见我,只能出此下策。” “谁这么大的架子,连你都不肯见?”邵惟明深感好奇。 “二位这是吃定我了?”舒沫不禁冷笑。 一个理所当然,另一个理直气壮。 合着她一人倒了八辈子血霉,活该夹在二人中间受累? “不关我的事~”邵惟明再次申明:“我真的是来瞧热闹的……” “七姑娘这是答应了?”夏候熠无视她语中的嘲讽和愤怒。 舒沫很是狐疑:“传句话倒不是难事。不过……” “七姑娘若有要求,尽管说便是。”夏候熠的眼中迅速掠过一抹嘲讽,转瞬即逝。 “你至少得告诉她,传话给何人吧?”邵惟明抓住时机插了进来。 “不过,我很怀疑这句话对他是否有效?”舒沫实话实说。 他千里迢迢而来,岂会因他一句话无功而返? “喂!”邵惟明激动得哇哇叫:“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且说得明白些,让我也听得懂行不行?” 太过份了,这么大个活人杵在眼前,愣是被两人给无视了! 想他公子明,几时受过这般冷遇? 夏候熠展颜而笑:“不劳姑娘费心,把话带到即可。” 舒沫不肯把话说死:“见得到再说。” 她只是个弱女子,居于深闺足不出户,他若不来,人海茫茫,她到哪里去找? “七姑娘已然见过他了,不是吗?”夏候熠扬起的嘴角透着在上位的优越和自信:“有一就有二,他一定会再来。” 舒沫叹气:“公子还真看得起我~” “打扰了,”夏候熠略点了点头,纵身,跃出窗外:“我们走~” 舒沫冷着脸,欠身一礼:“后会无期。” “喂,”邵惟明跃出窗外,忽然又探头进来,诡异一笑:“小生尚未娶亲,绝对是上佳熊掌,姑娘不妨考虑考虑。” 舒沫哭笑不得。 第22章 小订 被那两拨人一闹,舒沫哪里还能睡得塌实? 总觉得屋子里随时有人会进来,把窗户,房门都插上了也不能安心。 以那些人飞檐走壁的手段,一根破木头能顶什么事? 她脑子里寻思着得想个法子,改一下门窗的结构。 方法不是没有,可要改得不动声色,还不能惊动夫人,却有些难。 五点半,立夏和春红照着点推门进来,服侍舒沫穿衣梳头,她还才刚眯了一会眼。 “小姐昨晚准又背着我看书了吧?”见她眼底一圈暗影,立夏不禁叹息。 舒沫正要答话,就听得门外一阵吵闹。 春红掀了帘子出去,见二个粗使丫头在角门处与几个婆子争吵,站在台阶上喝叱:“大清早的,吵什么?” “春红姐姐~”珠儿伶俐,急忙跑过来回话:“程婆子她们几个都这会子了,还躺在屋里睡得昏天暗地,我们要去打热水,门都出不去~” 春红眉一宁,柳绿已冲了出去:“反了!待我去收拾她们!” 立夏急忙跟出去:“柳绿,说几句说算了,先把门开了,把热水打来要紧。” 不然,耽搁下来,夫人那里请安晚了时辰,小姐面上不好看,挨数落事小,就怕让夫人心里有了疙瘩,胡乱给小姐配一门亲事,那可就糟了大糕了! “起来!”那边,已响起柳绿尖厉地嗓子:“再不起来,我把你们几个老货一个个揭了皮,禀了夫人撵出去~” 没一会,程婆子,赵婆子和横眉立目的柳绿一起到了房前。 程婆子在门外求情:“婆子不是有意偷懒,实在是风湿痛得紧,这才起晚了些,请七姑娘开恩,饶了婆子这一遭,以后再不敢了~” 舒沫心念一转,立刻想到,这只怕是昨晚那二人造成的后遗症。 撵出几个看门的婆子倒不要紧,就怕是给人看出毛病,传出什么流言就不好。 “狡辩!”她还没发话,柳绿掐着腰已经骂开了:“分明是你们二个贪吃,喝酒误事!还敢蒙骗小姐?屋子里这会子酒气都还没散呢!可要我寻了酒杯子来给姑娘看?” 舒沫淡淡一笑:“人老了,偶尔精神不济也是有的,起来便算了,下次注意些就是。” 柳绿气红了脸:“她们哪里是不小心,分明是欺侮姑娘性子软弱,饶不得!” 舒沫陪了笑脸:“柳绿,这次看我的面子,就算了,可好?” “姑娘年纪也大了,眼看着就要议亲,难道日后嫁了人,当家主事也这般懦弱?”柳绿得理不饶人,随口反驳。 春红不吭声,眼里滑过一抹讥诮之色。 立夏看不过眼,冷冷刺她一句:“日后小姐为了难,不是有柳绿帮着发落嘛?” 柳绿猛然醒悟,瞬间绯红了颊。 这么一闹,舒沫到李氏房里请安时,已比平日晚了一个小时。舒潼,舒沣尽然还没走,林瑞家的抱着舒滦,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舒沫一进门,大家立刻安静了下来,舒潼是一如既往的傲慢,舒沣则没有如往常笑着打招呼,垂下头,脸上露出羞涩之意。 “女儿来得迟了,请母亲恕罪。”舒沫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李氏问:“听说你屋里几个婆子闹事?” 舒沫怔了一下,低声回:“有几个略起得晚些,丫头们不知事,争了几句,也没什么大事。” 李氏眉头一皱,望着文竹吩咐:“你去查一下,看是哪两个,捆起来,一人打二十板子。” “是~”文竹应了声,起身出去了。 舒沫心中一凛,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李氏停了停,转头望向舒沫:“你是主子,奴才们有错就得治,不能让他们欺到头上来。”“ ”多谢母亲教诲。“舒沫低头致谢。 李氏就笑:”昨日邱家来人了,五丫头的亲事算是订下了。“ ”恭喜五姐姐~“舒沫怔了一下,忙道。 舒沣的头越发垂得低了,脸红得要滴出血来,眼波流转,忒是漂亮。 ”五姐好福气~“舒潼嘴里说着恭喜,双手绞着帕子,拼命压住妒恨之色。 李氏看在眼里,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温和亲切:”四丫头也别着急,长幼有序,五丫头的婚事可不能越过了你去。我已托了人在打探着,访着好人家,就尽快把日子订了。“ 舒潼又惊又喜,羞得垂下头去,捏着衣角不吭声了。 舒沫暗暗心惊,猛然生出了紧迫之感。 她与舒沣说是相差一岁,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其实只差了半年。 舒潼,舒沣先后议亲,接下来真的要轮到自己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还小,婚姻的事不必太着急,现在想来,还是太惫懒了些,得赶紧想对策了。 又坐了一会,三姐妹相继告辞了出来。 春红在门外等着,见舒沫出来,笑着迎上来,眼里有丝喜色,低低地道:”今儿可真解气,姑娘也该瞧瞧那几个老货被打的惨象,以后再不会有人敢偷懒耍滑了。“ 春红原是李氏跟前的二等丫头,舒沫从河州回京中老宅时,赏了给她。 舒沫一直很小心,在她面前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 这时掩了心思,感激又羞涩地道:”是母亲体恤。“ 她已答应了既往不咎,李氏偏还要捆了打一顿。 打过也便罢了,若真是为她好,打完后,就该直接将人撵出去才是,偏还留在她院子里。 她没脸就罢了,婆子不明真相,以为她治不了下人,到李氏跟前告状,日后岂有不记恨的? 李氏,这是在给她下眼药。 第23章 二哥给你做主 “小姐,”春红跟了一阵,感觉不对,急急拉住她:“走岔了呢,该走这边才是。” 舒沫看她一眼,羞涩地解释:“今儿天气好,想到园子里逛会。” 春红愣了一下,笑:“听说为了老太太寿辰,大爷特地请了个司苑司退役的宫女,把管暖房徐四家的换了,今年的花因此开得格外好,倒还没有机会去瞧过呢。” “那便借这个机会,一起瞅瞅去。” 两个人高高兴兴去了后园。 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守在门边,远远见舒沫过来,跳起来就往里面冲,眨眼功夫就没了影。 “站住,你跑什么?”春红喊了一声,哪里叫得住,气得拧起了眉毛:“反了她了!待我找出来,非揭了她的皮不可!” 舒沫约略猜到端由,抿了嘴笑:“她也是身不由己,何必怪她?” 天气暖和,后园里主子们又不常来,花房的婆子不耐寂寞,聚起来打场小牌也是有的。 两个人进了芳菲阁,就见姹紫嫣红,月季,蔷薇,紫罗兰,杜鹃,丁香……开得热闹极了。 约四十平的玻璃暖房里,高低错落地摆着各种珍稀品种,亦是挤得满满当当。 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修葺得整整齐齐,蜿蜓着在花木之间延伸。 舒沫索性放慢了脚步,一畦畦花田细细欣赏。 看了不多会,从内院急匆匆出来一个婆子。 鸦青色的绸衫,头发抹了香油,梳得精光顺滑,堆得满脸的笑在看清了来人后,慢慢隐去:“我当是谁,原来是七姑娘来了。” “这位就是负责芳菲阁的宋婶。”春红低声向舒沫介绍。 “是我来得鲁莽,扰了几位嬷嬷的雅兴了。”舒沫冲宋婶微微一笑。 宋婶神色一僵,脸上表情便有些不自在:“今年的月季开得不错,七姑娘若是喜欢,让小丫头们折了,送到姑娘屋子里插瓶去。” 府里都传七姑娘蠢而懦弱,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可尽信。 短短一句话,含蓄地点明了下人的错处,表明自己的立场;既占了理,又不会让人不舒服,态度大方,日后绝非池中之物。 她十岁入宫,在宫里住了三十多年,什么样的主子没有见过? 真正懦弱怕事的人,哪里有她这般清亮的眼神? 舒沫笑得谦和:“我只是随便看看,不敢耽搁嬷嬷做事。” “那七姑娘先看着,要什么,只管吩咐。”宋婶也不罗嗦,行了一礼,自行离去。 舒沫在暖房里转了一圈,把那些花卉品种暗暗记在心中。 要了好几盆杜鹃,二盆水仙,一盆五色梅,都吩咐粗使婆子挑了,送到雅歆园去装点庭院。 临了又摘了一大束百合抱在怀里,说是回去插瓶,这才心满意足地带着春红离开。 回雅韵园的路上,恰巧与从李氏房中请安回来的舒淙迎面相遇。 舒淙看一眼她怀中的花束,笑:“百合清新素雅,与七妹的性子最是相衬~” “可不是太素静了些?”春红原在李氏房中侍候,跟舒淙挺熟,说话也就少了几分拘束。 小姐原就安静,又不喜艳丽的衣裳,再抱着这束白花,瞧着就象是庵里的姑子了! 舒淙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看一眼舒沫,眼里浮出笑来:“听说暖房换了人,花开得比以前多了好几倍,可是当真?” 舒沫老实地回:“数量多没多我不知道,品种却是增了好些,姹紫嫣红的,开得挺热闹。” “既是特地去了,怎么不多挑几盆?”舒淙又问。 “小姐说,老太太的寿诞快到了,怕是要用……”春红抢着回话。 芳菲阁原就是负责给各房养花莳草,装点庭院的。小姐胆小,送来了便收着,不送也不吭声,由着那些人摆布。 “已经挑了好几盆,”舒沫忙打断她:“宋婶吩咐了粗使丫头送过去呢。” “那就好,”舒淙怜惜地看着她:“以后若再有人敢不敬你,只管告诉二哥,二哥给你做主。” 舒沫忍不住笑,俏皮地眨了眨眼:“那我得记在本上,等中秋节二哥从回院回来,一并处治。” 舒淙脸红了,急忙转移话题:“书好看么?” 舒沫心中一动,微蹙了眉心,不好意思地道:“倒是很有意思,就是有些地方看不太懂,正想寻了机会向二哥讨教呢。” 舒淙少年心性,被她一捧,十分高兴:“哪里不懂,说来听听。” “里面许多小故事涉及到律法知识,因不懂律法,看起来很是困难。” 这二本书名气虽大,但只在清流贵族之间手抄流传,舒沫赌他并未看过。 果然,舒淙立刻便有些讪讪的:“二哥学的经史子集,律法尚未涉猎。这样吧,二哥帮你找一套《大夏律法》,你自己慢慢参看,如何?” 舒沫绕了个大弯,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惶恐地问:“不会耽搁二哥念书吧?” “找几本书而已,能费多少时间?”舒淙有机会找回方才丢的面子,拍着胸脯保证:“等着,不出二日一准给你送过来。” “如此,多谢二哥。”舒沫心中大喜,不动声色地向他道了谢。 “春光正好,七妹别整日只在内院枯坐,有时间,也可去前院找二哥玩。” 舒沫红了脸:“我可不敢~” “前院又没喂着虎狼,你怕什么?” 舒沫望着他,只是笑。 “噫,七妹害羞了~”舒淙指着她,哈哈大笑。 以前倒没觉着,这时仔细一看,七妹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要许人家了呢! 第24章 云之裳+大夏律法 回到雅歆园,几盆花也刚送过来不久,珠儿正支使着那几个粗使婆子摆放,扭头看到舒沫,高兴地笑:“小姐,这花可真漂亮,你看这样摆着,可好?” “嗯~”舒沫随意瞥一眼,胡乱应了一声。 “没见小姐摘了花回来?快去找对花瓶出来。”春红板着脸吩咐。 “哦~”珠儿一吐舌头,掉头就跑,跑到一半,又想起一事:“对了,孙姨娘来了,立夏姐姐陪着在正屋说话呢。” “知道了~”舒沫应了一声。 柳绿在屋里听到声音,出来挑起帘子:“小姐。” 舒沫走到屋里,孙姨娘陪了笑脸站起来:“七姑娘回来了。” “姨娘来了?”舒沫笑了笑,把花交给立夏:“找瓶子插起来。” 柳绿泡了茶给她,识趣地拉着春红出去:“我新编了条如意结,想再配条络子,姐姐眼光好,帮我挑一下线。” 舒沫便压低了声音:“不是说了,没事少来,省得引人注目?” “我也不想,”孙姨娘陪着笑脸:“这不是店里做得不顺,来跟你讨个主意嘛。” “出什么事了?”舒沫拧眉。 “春衫的样式,卖了三个月,织锦阁已有了同样的款。”孙姨娘一脸气愤,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舒沫的脸色:“这离夏天也还有些日子,你看,咱们是不是再出一款新的?” 舒沫瞥她一眼:“再出新的,人家就不仿了?” “难不成好好的生意就不做了?”孙姨娘急得不得了。 舒沫淡淡地道:“长安城里多少人家,你还能包揽所有的成衣不成?由得他仿,又能抢走多少生意。” 两家都是卖成衣,面向的又都是中高档市场。不同的是,云裳量大,走的批发。织锦阁品种多,卖的却是零售。 孙姨娘见她不愿意管,声音渐渐大了,声音里挟着怒气,脸上也带着一抹潮红:“若只是抢几个客人,也就罢了!偏还睁着眼睛说瞎话!遇上款式走了样,客人找上门,就赖是咱们做的,坏了他店里的名声!” “还有这种事?”舒沫拧起了秀眉。 织锦阁虽只是一间成衣铺,背后却有户部尚书撑腰,明着起冲突显然是不智的。 而且,这个时代也没有商标法和知识产权保护一说,官司也打不着。 “现在,他们还不许咱们再卖这款春衫。”孙姨娘十分委屈。 舒沫想了想,快步走到桌前,取了毛笔,随手设计了个logo:“这样吧,以后咱们铺子里的成衣,通通加个标志。客人一瞧,就知道哪件是咱们做的,哪件不是。” “哟,”孙姨娘立刻眉开眼笑:“这龙飞凤舞,画的是啥呀?” “云之裳。”舒沫微微一笑:“以后,这就是大夏服饰第一品牌。” 舒沫又交待了logo的尺寸,颜色搭配,以及缝制在成衣的什么位置等等细节,孙姨娘拿着图样,欢天喜地地走了。 刚过晌午,珠儿来报,门外有小厮求见,说是二少爷打发过来送书的。 立夏赶紧把人请了过来。 小厮倒是知礼,不敢进姑娘的门,只在院子里回了几句话。 舒沫命立夏一人赏了两个银锞子,把人打发走了,再把书搬进来一瞧,傻了眼。 一套《大夏律法》竟然有十几本之多,光摞在那就有二尺多高。 古代又没有专门的婚姻法,想从这里找出她要的内容,就得把这十几本书全啃完,那不等于是大海捞针么? 立夏从未见过她这种表情,象是吃鱼卡了刺,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登时笑了:“小姐,你也有为难的时候么?” “没良心的丫头,见我吃瘪就这么开心?”舒沫笑骂一声,倒也想开了。 反正古代小姐别的没有,时间倒是一抓一大把。 最多从今天起,扔下一切,专心攻读法律咯。 好在不必精读,一目十行地扫,逮着沾点边的字眼就瞅一瞅。等立夏摆好了晚饭来叫她的时候,居然阅了四本了。 舒沫很高兴,吃过饭接着翻。 立夏不开心了,乘着身边无人,压低了声音问:“姨娘又拿店铺里的事烦小姐么?” “不是~”舒沫随口答一句,眼睛没离开书本。 “那小姐干嘛拼命查律法?”立夏疑惑了。 舒沫但笑不语。 “既不着急,晚上还是少看些书吧,仔细伤了眼睛。”立夏小声劝。 看看差不多到就寝的时间,舒沫顺势把书放下,伸个懒腰:“那就洗洗睡吧~” 立夏叫了春红打水进来服侍,自己去铺床。 柳绿服侍她洗完脸,便帮她卸簪环。 舒沫看着妆台上那对青花广口山水人物方瓶:“这花真香。” 一屋子都是十几岁的小女生,哪里有不喜欢花的? 柳绿就笑:“小姐房里是素净了些,摆些花草,一下子活泼了许多。” 春红还是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就是太素净了,不如蔷薇,往桌上一摆,整间屋子都亮堂了。” 立夏抿着唇,微笑:“雅致的,也不错。” “既然大家都喜欢,那从明天起,每天都去芳菲阁要几枝百合来插着吧。”舒沫顺水推舟。 “难得有样小姐喜欢的,这事包在我身上~”柳绿笑着应了。 “换下来的花也别扔了。”舒沫漫不经心地吩咐一句。 柳绿略有些诧异,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到底也没问理由:“是。” 舒沫连着解决两桩大事,很是痛快,大大的眼睛含着笑,声音愉悦而轻快:“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早点回房睡吧。 第25章 王爷有赏 春红和柳绿收拾完了退出去,立夏悄声问:“小姐,你又在搞什么鬼?” “我可是正大光明,能搞什么鬼?”舒沫不承认。 “小姐插瓶是假,要那些换下来的花才是真的吧?”立夏倒底侍候了这些年,她的想法多少也摸到几分:“说吧,要那些花干啥?” “晒干了,冬天留着泡澡,不行啊?”舒沫俏皮地冲她挤眼睛。 “公中每年都有份例,小姐不都赏给了春红她们,几时在乎过这些?”她睁着眼睛说瞎话,立夏也不是傻子,哪里会被她糊弄过去? 舒沫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实话告诉你,这花啊,有毒。” 她不方便插手,必得有个人协助,所以立夏也是没打算瞒的。 “啊?”立夏吓了一跳,唬得脸都白了。 小姐莫不是疯了,明知道有毒,还往屋里拿? “嚷什么?”舒沫低声喝叱:“只要不吃到肚里去,光瞧着,半点事也没有。” “还,还是小心些好。”立夏稍镇定了些,咽了口唾沫,还是往后退了几步,离那花瓶远一点。 “以后你得替我留着心,千万别让她们把花给扔了。”舒沫吩咐,又抬起下巴往外呶了一下。 “院子里的,都,都有毒?”立夏只觉毛骨悚然,喘气都有些难。 她就知道,小姐不惹事是不可能的!这么安静,准有妖蛾子出! “书上是这么写的,我还不知道毒性有多强,先弄几盆来看看效果。”舒沫倒也坦白。 “效果?”立夏立刻生出不好的预感。 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边来来去去只有这几个人,她靠谁出效果? “放心~”舒沫白她一眼:“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哪能拿你们几个开刀?” 立夏不吭声。 那可不一定,小姐有事,第一个倒霉的那个肯定是她。 “啧啧,”舒沫忍不住笑:“看把你吓的!人家芳菲阁里做事的,吃住睡都在里面,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立夏翻个白眼:“我不怕毒花毒草,我怕小姐。” 花草是死的,你不去招惹它,它不会害你。 小姐可就说不准了,不定哪天闯出祸来,天都捅破。 不是她神经过敏,这又是毒花,又是律法书的,指定在图谋着什么! “呃~”舒沫尴尬了,摸摸鼻子,恨不得揽镜自照:“好好的,你怕我做什么。我长得,也没那么可怕吧?” “噗哧~”一声笑,很突兀地自窗外传了进来。 寂静的深夜,突然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立夏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来……”人字还没有喊出来,声音突然哑了。 “谁?”舒沫眼前一花,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已然穿窗而入,站在她的面前。 立夏张大了眼睛,惊慌失措地瞪着面前的男人。 整个人裹在一件深黑的披风里,脸上蒙着半张银色的面具,露出一双寒意摄人的眼睛和下半截脸。乍一看上去,说不出的阴森诡谲。 “睿王爷,”舒沫惊魂稍定,认出来人,很不高兴地蹙起了眉头:“你怎么又来了?” 夏候烨看着她,脸就是一沉,眸光腻是又冷厉了几分:“他来得,本王来不得?” 舒沫愣了好一会,才想明白,他嘴里那个“他”,指的是夏候熠。 男人,还真是什么事上都能较上劲呀! 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拜托,这件事上,我好象连一点选择权都没有!” 夏候烨轻哼一声,自顾自地拉了张椅子坐下:“他说什么?” 立夏一脸惊奇地看到,舒沫面无表情,学着夏候熠的语气,竟是惟妙惟肖:“刀剑无眼,切莫轻举妄动。” “凭他也配?”夏候烨简直是不屑了。 舒沫无语。 默默地坐了一会,夏候烨再没了下文,不动也不说话,神色却很自在,不但半点尴尬没有,甚至还悠闲地赏起梳台上的那两瓶花来。 舒沫恨不能抄起花瓶直接砸到他脑袋上。 看看看,这么喜欢花,不晓得回家去看?半夜三更跑一个小姐的闺房里来看花,有病! 无奈形势比人弱,整个永安候府的命都吊在他手上,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 她只好放低姿态,恭敬相问:“王爷此来,可也是有话要我传?” 这个人真是讨厌,愣是把人逼得不得不开口。 她却忘了,这个本来也是她的强项。 经她一提,夏候烨这才如梦初醒般,轻“哦”一声,从袖子里掏了一样东西递过来:“这个,给你的。” “是什么?”舒沫看着那个躺在他掌心,黑乎乎的绸布小包,一脸警惕。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炸药,但不排除诸如蒙汗药,□□,春*药……等等另类惊喜。 “本王若想杀你,只需动动手指。”说这句话的时候,夏候烨的眼神并不锐利,甚至薄薄的唇上还勾出了一丝罕见的笑容。 纵使如此,屋子里还是有点森冷。 舒沫点头,承认自己过于小心。 从他手里接过绸包,打开一看,愣了——竟然是一对羊脂白玉的镯子。 色泽纯净,温润晶莹,有若凝脂,竟是绝佳的品相。 “这是什么?”饶是舒沫聪明机变,这时也猜不出这位冷面王的想法。 夏候烨眉一扬,带着三分得意,七分傲慢,十分自大:“赏你的。” 舒沫忍了气,把绸包放到桌上:“民女福薄,请王爷收回成命。” 立夏的视线被舒沫的身体遮挡,看不到她手中拿的是什么,偏又说不出话来,登时急得直翻白眼。 第26章 俗人没自尊 “赏你就收下。”夏候烨一笑即敛,不疾不徐地道:“本王不喜欢别人逆我的意,赏,罚,生,死,都须顺本王之意,明白吗?” 舒沫嘴角微微一抽,不怕死地问一句:“若是不依呢?” 夏候烨眸中精光一闪,居高临下看着她,平静的语气里,有着极可怕的寒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立夏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惊恐万分地望向舒沫。 生怕她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逆了他的意,大家跟着一起玩完。 “王爷也说了,这是赏,不是罚。”舒沫叹了口气:“那我可不可以,请王爷换样东西赏我?” 夏候烨惊讶了:“为什么?” 一只碎了的镯子,还巴巴地送去银楼修补。 他瞧过,玉的成色比他赏的这对差得太远了。为什么不要? “这镯子一看就是宫中之物,既不能戴也不能变卖,拿了跟没拿有什么区别?”舒沫扬眉,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之色:“倒不如,换些实在的东西。” 闹得不好,还得担上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夏候烨眼里闪过兴味:“比如?” “比如房契,地契之类,随时可以变卖,又没有麻烦的东西。”舒沫坦然无惧,微微一笑:“当然,若是直接换成银子,那就更好了。” 夏候烨笑了:“本王原也想过赏些银两,只恐阿堵之物,损了姑娘自尊。”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讨价还价;更是第一次有女人在他面前如此理直气壮地要银子。理由还是这么的……匪夷所思。 但,感觉似乎还不坏。 立夏听得两眼泛白,背冒冷汗。 小姐,可不又在胡言乱语了? “不伤的,不伤的,我原就是俗物,哪有什么自尊?”舒沫连连摇头。 “你觉得自己值多少银子?”夏候烨有些想笑,又颇觉意外。 过往结识的女子,谁不在他面前装斯文,扮清高? 似她这般,把自己贬到泥地,恨不能再踩上二脚的,实在是前所未有。 “那得看王爷的眼光如何了。”舒沫嫣然一笑,针锋相对。 “哦,”夏候烨眉峰一扬:“此话怎讲?” “敢问王爷,珍珠市价如何?” “最好的东珠,一颗价值千金,普通的大概也要十两银一斤吧?”夏候烨有些不太确定。 “那么鱼目呢?” “一钱不值。” 舒沫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若是珍珠与鱼目混在一起,王爷能辩否?” 夏候烨愣了一下,漆黑的眼睛灿亮若星,熠熠生辉:“这么说,这赏还真不能轻了。否则,本王就是那鱼目混珠之人?” “谢王爷赏赐。”舒沫笑得越发甜美,敛衽,施了一礼。 夏候烨伸手往袖中摸去,却摸了个空,不禁微微尴尬。 舒沫见他的手伸进去,半天没有出来,大概有了谱,好心给他搭了个梯子:“民女开个玩笑,王爷不必当真。” 夏候烨面容沉肃,*地回她一句:“本王从不与人玩笑。” 舒沫心道:嗬,你还挺横! 有台阶不下,非得呆那上边,她也没辙。 “民女无状,请王爷恕罪。”曲膝行了一礼,就直直地盯着他,看他从哪里变出银子来。 夏候烨沉吟片刻,又把镯子递了过去:“凭此镯可到福瑞楼兑白银万两。” 舒沫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躬身接了镯子:“多谢王爷。” 夏候烨的目光从堆在炕头桌上的十几本律法书一一扫过,似笑非笑地落在舒沫的脸上:“本王倒想借熠公子的话,奉劝七姑娘。” “呃?”他什么意思? 舒沫正自不解,夏候烨已轻轻一跃,从窗户里穿了出去,眨眼消失不见。 “小姐~”立夏终于重获自由,猛地揪住舒沫:“你,你怎会与他相识?” 看样子,还很是熟捻。 舒沫无暇顾她,两眼望天,默了许久,忽然用力拍下脑袋“啊”地嚷出声来:“不好!” “又有什么事?”立夏紧张兮兮。 “快,把门窗都关紧了!”舒沫说完,吱溜一声钻到了床底。 立夏关了窗子,猛一回头,已不见了舒沫,却听到床板抠得嘎嘎响,骇得脸都白了:“鬼~” “瞎嚷什么!”舒沫从床底下爬出来,手里握着一只绣鞋,压低了声音训斥:“怕引不来护院的庄丁么?” “吓死我了~”立夏按着胸,一脸委屈地嗔道:“好好的,你钻床底去做什么?” “还不把门栓上?”舒沫白她一眼,自顾自地爬上床,从绣鞋里掏啊掏,终于掏了件黑乎乎的东西出来,长出一口气:“还好,东西还在。” “这是什么?”立夏好奇地靠过去。 舒沫没有吭声,却拿着那方印鉴在灯下细细观察。 那东西一寸见方,高约三寸,非金非铁非玉,雕了颗狰狞的虎头,猛一瞧倒是挺骇人的。 “哪来的?”立夏又问。 舒沫捏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吩咐:“拿纸和朱砂来。” 立夏便去把东西找来,搁在炕桌上,掌了灯过去照着。 舒沫拿着印鉴沾了朱砂,轻轻在纸上一按,再移到灯下一瞧,登时气炸了:“法克!” 却见雪白的宣纸上,映着鲜红的四个篆字:夏候烨印 拷!这分明是他的私章,她居然傻乎乎地相信:这真的是二十万大军的虎符? 立夏虽略识几个字,篆字却不认得,见舒沫气成这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急急追问:“怎么了,怎么了?” 第27章 夏候烨要溜 怎么了?”舒沫横她一眼,没好气地答:“永安候府很快要大祸临头了!” “怎么会?”立夏心中惴惴。 “你看不出来?”舒沫用力握着拳头:“夏候烨要溜!” 他自己想死,干嘛拖整个永安候府下水? “溜?”立夏看她表情狰狞,仿佛拳头里攥着的是睿王的脖颈,不觉有些想笑:“他是堂堂王爷,到哪别人都得恭恭敬敬,何需溜这么狼狈?” “他是睿王,无召不得入京。”否则就是抗旨,抓到要杀头的。 立夏怔了一下,随即双手合十:“这瘟神走了,倒是件好事,小姐何必着急?” 这般凶神恶煞的,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舒沫叹息:“可惜,他此次进京的目的是劫走小世子。” “那也与咱们没关系。”立夏不以为然。 舒沫看她一眼:“老太太寿辰,那小魔星要来贺寿。” 换句话说,夏候烨要选在那天动手,且得手之后即刻离京,短时间内不会再来。 这实际上已经是公然向朝廷挑衅,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舒沫表情凝重,难怪他会丢下那句话。 这分明是在警告她,置身事外,不得多管闲事。 他既然敢来,必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不怕她告密。 “小姐,”立夏也想清楚了其间的厉害关系,骇白了脸:“那,咱们怎么办?” “没办法,”舒沫摇头:“只能静观其变。” 这是大夏皇室的权力之争,她运气不好,刚好适逢其会,莫名其妙卷入其中。 不被牵连已属万幸,哪敢妄想帮着哪一边,打击另一边? “不用通知熠公子吗?”立夏又气又急。 “他手眼通天,哪里用得着咱们通风报信?”舒沫冷笑。 看似平静的永安候府,其实早已暗流汹涌,成了他们的角力场。 舒府上下,更是遍布双方的眼线,彼此的行踪都了若指掌。 说不定,暗地里已有过了无数次的较量。 “那,”立夏瞥一眼包在黑色丝绸里的白玉镯子:“这东西怎么办?” “凉拌!”舒沫恨得牙痒痒。 该死的夏候烨,利用她就算了,还留二个烫手山芋给她,扔又不敢扔,用又不能用,被人发现只能死! “不去兑银子了?”立夏有些舍不得。 一万两银子呢,可以置多少嫁妆呀! 舒沫快手快脚地把镯子连同印鉴包在一块,放进绣鞋里,爬到床底下,仍旧藏到床板下挖的坑里。 立夏看她爬得一脸的灰,忍住了笑,取了帕子过来给她净手脸:“多大点东西,哪里不能藏,非得放床底?” 舒沫白她一眼,振振有词:“东西虽小,系着的却是咱俩的性命。屋里随时有人进出,唯有床底下拾缀得再彻底,也没有人碰。” 夏候烨离开永安候府不到半个小时,消息已送到了城东康亲王府。 “公子,”张辰恭敬地把竹筒呈上去:“永安候府那边,有消息了。” 夏候熠接过竹筒,把里的纸条取出来,展开看了一眼,顺手拿到油灯前点燃:“你猜猜,短短半个月之内,睿王接连两次亲自会见七姑娘,是什么意思?” “属下愚鲁,不敢妄加揣测。” “猜测而已,但说无妨。” “依属下看来,”张辰看他一眼,见他确实想听自己的意见,于是鼓起勇气道:“睿王的确打算在初九动手,劫持小世子。” “哦,”夏候熠微微一笑:“何以为据?” “二个月前,睿王秘密带三千精骑离开封地后消失。种种迹象表明,这支精骑目前已秘密潜入京畿。再加上半个月前有人试图闯进桃林精舍。这么巧,睿王在普济寺受伤,紧接着又两次夜会七小姐。综合以上证据,结论已经很明显了!” 张辰心中早有定论,摆事实,讲道理,说得有条不紊。虽未敢流露骄傲之色,眼里已满是自得。 “张辰,”夏候熠不置可否,忽然换了个问题:“你知道世人如何评价睿王?” “阴鸷狠毒,性情诡谲,喜怒无常。”张辰张口就答,显见对夏候烨印象极差。 夏候熠忍不住轻笑起来:“你说的都是性格。” 张辰正自不解,张准已笑着接话:“除此之外,睿王骁勇善战,却绝非莽夫,他足智多谋,惯于谋定而后动。” 夏候熠忽然敛了笑容,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波澜:“那么,你们不觉得这一回,睿王留下的证据太多了吗?” “呃?”张辰愣住。 张准若有所悟:“公子的意思,睿王是在演戏,目的根本不是劫走世子,而是要声东击西?” 夏候熠没有说话,眼中却流露出赞许之色。 “可,”张辰不服气了:“京中最近也没什么大事,他冒着抗旨的风险入京,演这样一场戏,到底想要击谁呢?” 夏候熠倏然一笑,声音清冷如冰:“本公子也想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对呀,”张辰百思不解:“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无召入京已是事实。” 这种情况下,他就算有理也变得无理,还能跟谁斗? 夏候熠勾唇冷笑,清雅的俊容上布满阴霾:“你怎知他有召无召?” 君心难测,世人都说夏候宇是皇上牵制睿王的一颗棋。 谁又能断定,这不是皇上施的障眼法呢? 此时劫走夏候宇,有百害而无一利。 “啊?”张辰彻底呆住。 “公子,”张准想了想,问:“那咱们的人,要不要从永安候府撤出来?” “不可,”夏候熠摇头:“且静观其变,以防万一。” 第28章 贺寿 上 初八这天,随着远嫁济南的舒婳带着夫婿从山东回到娘家,舒家大房二房的所有子孙算是全部到齐了。 到中午,二个儿子,二个媳妇,六个孙子,九个孙女,再加孙女婿二名,孙媳妇一个,加起来二十几口人,全挤在老太太屋子里。 晚辈们便送上各自的寿礼。舒家大老爷是尊在普济寺开过光的玉佛;舒家二老爷送的是串千年寒玉制的佛珠。 舒潼亲手做了件大红织龟背如意团花的锦开氅。 斜眼一瞧,见舒沣送的是副双面绣的寿字屏风面,脸上便有些得色; 再一瞅,舒沫送的,竟然是一本手抄的佛经,简直就想笑了。 这么抠门,老太太能喜欢才是笑话! 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乐呵呵的一一收下,各个都夸了一遍,每人赏个荷包,里面装满了金瓜子。 晚饭就在老太太屋里,摆了三桌,老太太和两个儿子一桌,其他孙子辈男女各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 李氏,柳氏,外加长孙媳妇孟氏,三个在老太太后面立规矩。 姨娘们连立规矩的资格都没有,各自安静地呆在自己房里,隔绝在这片热闹之外。 李氏,柳氏,孟氏替老太太和两位老爷布了菜,老太太便开了口:“今儿大喜,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你们也坐下吃吧。” 李氏,柳氏,孟氏才敢入席。 用过午饭,管家就不断来报,那些远房的亲戚陆续进门。 男客送到前院,由舒家大二两位老爷接待;女宾则送到后宅,李氏,柳氏分别招呼。 因明日就是正日子,大老爷请了长生班的过来唱戏,晌午刚过畅春园里就忙碌起来。 杂役,工匠穿梭往来。叮叮当当声,不绝于耳。 便是芳菲阁里也没一刻安生,各处都拨了粗使婆子过来,归宋婶统一调配。 从晌午开始,就往各处搬运鲜花,盆栽,把舒府装点得春意盎然,热闹喜庆。 畅春园连着老太太的屋子,与其他各处隔了院墙,到底也是内宅。 突然多了这许多陌生男人走动,内宅里又住着这么多的娇客,年轻媳妇,防卫上自然更要隔外小心谨慎。 舒家大老爷特地从庄子里抽了二十几个粗壮的婆子过来,守住了畅春园通往内宅的角门,又排了班,在墙根下来回巡视。 谁要是敢探头探脑,也不必问理由,立刻绑了去见官。 这些,自然有舒家大老爷操心,各位小姐少爷自是不管。 只管乘了这个机会,结了伴到处玩耍,嬉闹。 舒沫却不与他们一起,吃过午饭就早早地回了房。 吩咐关了院门,拘了众人在院子里呆着,不许乱跑,就怕惹出什么事来。 五点钟,天还没亮,立夏就服侍着舒沫梳洗,穿上簇新的衣裳出门。半路上遇着舒沣,结伴往老太太房里去。 舒潼和舒沁到得最早,几个人见了面,也不敢大声喧哗,只相视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紧接着,舒浅和舒淅都来了。大家只在院子外面静静地候着。 再过一会,舒嫱,舒婳携着各自的夫婿也来了。 婆子开了门,把一众小姐姑爷迎进门,在抄手游廊下候着。 六点差一刻,几位少爷也陆续到来,院子里看着便热闹了起来。 六点,舒元玮带着柳氏,舒元琛带着李氏都来了。 锦屏在一旁亲自递垫子,舒元玮先跪下去叩头:“祝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接着是舒无琛,再就是柳氏和李氏;再接着是嫡长孙舒涛开始,领着一帮孙字辈的给老太太叩首。一直到九姑娘舒淅叩完三个响头,从垫子上站起来,这一轮仪式才算折腾完。 到七点在花厅开席,加上昨日早到的远房亲戚,摆了五桌。 八点半,老太太被侍候着净的手脸,换了簇新的朱红色的五福捧寿小袄,暗红色六幅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珠环翠绕,端坐在正堂,看起来慈眉善目,一团喜气。 少爷和两位姑爷被打发到前厅帮着接待宾客,学着交际往来。 小姐们在偏厅聚着,因今日宾客众多,也不能乱跑,摆了瓜子点心,捧着茶,叽叽喳喳聊天。 谈的不外乎是针线,女红,诗词,字画这些言不及义的东西。 舒婳,舒嫱,舒沁这三个成了亲,自然不好与未出阁的妹妹们混在一起,说话的内容也大不一样。 因李氏和柳氏索来面和心不和,舒婳和舒嫱便也一直在暗中较劲。 大到夫家条件,小到衣服首饰都要拿出来说叨说叨,每回见了面,都要闹得不欢而散。 “大姐,听说大姐夫又进了一阶?”舒沁只拣好听的说。 “嗯~”舒嫱轻轻睨了舒婳一眼,故做矜持:“上个月刚升了给事中,只是个七品,也不是什么大官。” 舒嫱嫁的是内阁大学士龚士元的嫡长子,任职礼部。 谁都知道,六科给事中品级虽低,权力却极大,可以直接上达天听。 龚成东年纪轻轻,能坐到这样的要职,其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舒婳面上带笑,并不接她的茬,句句话不离自己的宝贝儿子:怎样聪明,怎样活泼,公婆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非得满了七岁才肯带出门等等。 末了,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一句:“大姐,怎么也不把外甥女带回来给外祖母贺寿?” 谁都晓得,舒嫱成亲七年,接连生了三个都是闺女。 这话就象刀子似地直戳到她心里,当下手帕都差点绞碎。 第29章 贺寿 中 众小姐们不知何时都停了谈笑,竖起耳朵听大小姐和二小姐互掐。 这时见舒嫱面色阵青阵红,越发连呼吸都停了,一时间,屋里静得针落可闻。 外面,知客的声音突然变得高亢和激昂:“京城四公子及睿王府小公爷贺~” 天哪!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谁会相信,名振京师的四公子,竟然会连袂到永安候府给老太太祝寿?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屋子的小姐们在面面相觑了五秒钟之后,也不知谁先领头,呼啦一声冲过来。 再也顾不上矜持和羞涩,挤在偏厅的门前争睹名噪京城的四公子风采。 舒沫远远地坐着,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混乱的一幕。 这群情绪亢奋,几近疯狂地趴在门缝里,人头叠着人头,踮着脚尖向外张望的女人,完全是现代追星族的翻版! 哪里还是她认识的笑不露齿,坐不摇裙,任何事情都必需保持仪态的大家闺秀? “公子熠!” “公子明!” “公子业!” “公子竣!” 尖叫声和惊呼声此起彼伏,穿过薄薄的门板,一字不落地传进正通过穿堂前往正厅的一行人耳中。 “熠公子,请~”舒元玮尴尬之极,一边陪着笑脸,一边掏出帕子轻拭额上细汗。 “候爷,请~”夏候熠嘴角微微上扬,牵了个不冷不热的微笑出来,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且恬静。 邵惟明攥着夏候宇的手,走在队列的最末。 经过偏厅时,忽尔偏头,勾起唇扯出一抹笑容,似是诱惑,又象是在挑衅。 “啊~”意料之中,此大胆行为,立刻惹来一片抽气声和惊呼声。 “想卖弄风*骚自己去,别拉上我!”夏候宇厌恶地摔开他的手,蹬蹬几步冲到夏候熠身边。 祁兴业眼里滑过一丝揶揄的浅笑,郑竣则直接毫不客气地喷笑出声。 里面早得了信,柳氏和李氏已站在垂花门外亲自迎候。 尤其是柳氏,嘴巴更是翘到耳后,不知多么的骄傲和自豪:“熠儿来了,姐姐和姐夫最近身体可好?” 夏候熠微微欠身,含笑:“托姨母的福,家父家母都还硬朗。” 柳氏看一眼站在他身边,满眼不耐的小男孩,弯了腰讨好的摸他的头,笑:“哟,这位漂亮的小公子,想必就是睿王府小公爷了?” “哼!”谁知夏候宇把脸扭一旁,竟是理也不理。 柳氏的手僵在半空。 舒无玮对小霸王的性子早已如雷贯耳,深知他不是个容易讨好的主。 生恐弄得他脾气上来,不管不顾地闹将起来,场面不好收拾,轻声提醒:“好啦,客人还站着呢,闲话以后再叙。” “瞧我这精神,一高兴差点忘了正事~”柳氏笑着自嘲一句,顺势下了台阶:“各位公子,请~” 几个人给老夫人行了大礼,贺过寿词,便从内堂出来。 “前院略备了几杯薄酒,望几位公子不嫌简陋……” 舒无玮的话未说完,祁兴业已拉长了脸:“同那些老头子喝酒?我们可没有兴趣~” 邵怀明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舒大人,实话跟你说吧,贺寿只是个幌子。我们哥几个,其实是冲着舒府那座闻名遐尔的玻璃暖房来的。” “晚辈听说,”郑竣笑着插言:“贵府的芳菲阁里,藏着许多稀世珍品,甚至连皇上的御花园都稍逊一二?” 舒元玮吓了一跳,抬起袖子抹汗,连道:“不敢,不敢~” 他小小一个永安候府,哪里敢跟御花园比? 这轻飘飘一句话若是传扬出去,足可以被御史弹劾! “传言而已~”舒元琛心中亦是七上八下,偷偷拿眼去瞧夏候熠,面朝皇宫方向行了一礼,恭敬地道:“只因母亲寿辰,花确实是多种了几盆,都是极寻常的,哪里敢与御花园相比?” 夏候宇被拘着给老太太贺寿已一肚子不高兴,这时见几人站在游廊下,弯来绕去的说着废话,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当下黑着小脸,瞪着圆圆的眼睛,大声嚷:“喂!你们有完没完?” “宇儿,不得无礼~”夏候熠面上带着笑容,淡淡地训斥。 “不管!”夏候宇把脸拉得老长:“我要去找那凶丫头,你快带我去!” 舒元玮和舒元琛对看一眼,两人皆是莫名。 谁吃了豹子胆,敢在这几个大爷面前欺侮这小霸王不成? 邵怀明莞尔一笑,好心解释:“小公爷似乎是为上次普济寺之事,专程答谢七小姐的。” “啊~”舒元琛恍然,随即脸现尴尬之色:“区区小事,小公爷不必挂怀。” 看这架式,赏花贺寿云云全是幌子,来看舒沫才是本意。 只是,他好歹也是个五品守品,哪里有让女儿出来见陌生男子的道理? “谁要谢她?”夏候宇把头一扬,恶狠狠地纠正:“小爷是要找她算帐!” 舒元琛见他蛮不讲理,只好朝夏候熠看去,希望他能解围。 夏候熠却神态悠闲地站在一旁,漫不经心的微笑,让人琢磨不透。 舒元玮狡猾地把球踢给舒元琛:“不知二弟意外如何?” 舒元琛心中生气,偏又发作不得,只好苦笑:“此事……只怕多有不便。” “舒大人,”邵怀明笑得狡诈:“让七小姐出来确实太过唐突。不如我们去逛芳菲阁,让小公爷去内院单独跟七小姐说几句,你看如何?” “如此甚好!”舒元琛松了口气:“就怕委屈了小公爷~” “阿福,快带小公爷去找七小姐。”舒元玮立刻发话。 第30章 贺寿 下 夏候宇在皇宫大内都横冲直撞,小小一个永安候府岂会放在他眼里? “小爷自己去找!”撒腿就跑,转眼跑得不见人影。 “小公爷~”舒元玮一怔。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跟上?”夏候熠俊颜一沉。 “是!”高山领命而去。 夏候熠转头,冲舒元玮微微一笑:“宇儿骄纵,失礼之处还望候爷海函。” “公子言重了~”舒元玮忙道:“率直活泼,正是小公爷可爱之处。” “詹事府少詹事,李大人到~” “候爷,舒大人,有客人来了,你们且去忙,不必招呼我们。”邵惟明微微一笑,抬起下巴朝外面轻轻一扬。 “几位请自便。”舒元玮道了声歉,两兄弟急匆匆走了。 他二人一走,郑竣便弯着唇,不屑地道:“这只狐狸,啥时跟李瞬臣勾搭上了?” “你不知道?”邵惟明伸出二根手指比划,嘻嘻笑:“永安候可是不惜血本,搭了二个庶女进去,好不容易才催成好事。” “哦,此话怎讲?”郑竣在外经商,刚回京城,消息不甚灵通,大感兴趣。 “得!”祁兴业很是不耐,冷声嘲讽:“又不是娘们,管这些八卦闲事,好生无聊!” 郑竣不理他,撞了邵惟明一肘,催促:“快说。” 邵惟明嘿嘿一笑,快步跟上前面二人:“先去赏花,以后再说~” 舒沫被围在一堆小姐中间,追问普济寺与夏候熠相识的经过,正头疼万分,忽听“咣当”一声巨响,偏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啊!”众小姐转头,冷不丁看到偏厅门前,杵着一名腰佩长剑的陌生男子,不禁尖叫着纷纷走避。 “舒沫,滚出来!”一声大喝,夏候宇从高山的身后走了出来。 舒沫转头,那位穿着大红团花锦缎,露出一截月白色绸裤,脚穿鹿皮小靴,唇红齿白,目露凶光的小公子,不是夏候宇这小霸王还有谁? 依她的脾气,见了他这副目中无人的蛮横模样,登时就要揪了他的耳朵一顿训斥。 可惜,当着满屋子的人,终究只能低眉敛目,乖巧恭顺地曲膝行了一礼:“民女舒沫,见过小公爷。” “呀!”夏候宇蹬蹬蹬几步走到她跟前,小手往上一摊,凶巴巴地吼:“东西呢,还来!” 舒沫眨巴眨巴眼睛:“请恕民女愚钝。” 这小家伙,要找茬,也该找个好理由才对。 她好象,没拿过他任何东西吧? “你这村姑,不会连盒子一起吃了吧?”夏候宇斜起眼睛,一脸鄙夷。 见舒沫仍是一脸迷糊,高山只好悄悄比了个食盒的样子。 舒沫恍然,强忍住笑:“啊,请小公爷稍候,民女这就叫人取来……” “谁耐烦等?”夏候宇把脸一扭。 “如此,”舒沫无奈,起身往外走:“委屈小公爷随民女一起前往。” 夏候宇轻哼一声,板着小脸紧随其后。 立夏不敢做声,紧走几步伴在舒沫身边。 一行人走出偏厅没多远,舒淙刚巧引着两位年轻公子往正堂来。 他远远看到舒沫,扬起笑极亲热地走了过来,拦住她笑得若有深意:“七妹,快开席了,这是要去哪里?” “二哥,”舒沫避之不及,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只好指了指夏候宇:“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睿王府的宇少爷。” 听舒淙叫“七妹”,与他同行的二位年轻男子,面现异色。 左边着锦衣的一脸好奇地上下打量着她;右边着绿衫的则面上微红,略现扭捏之色。 高山目光如炬,这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未动声色。 舒淙原以为夏候宇是哪家亲戚的孩子,并未在意。 这时听了他的身份,吃了一惊,躬身行了一礼:“原来是小公爷。” 又指了指身边的两人:“这位岭南知府的二公子孙铭,这位是大儒林青山的长公子林慕云。” 孙铭和林慕云齐齐向夏候宇和舒沫抱拳施礼:“小公爷,七姑娘。” 舒沫敛衽还了一礼:“孙公子,林公子好。” 夏候宇两眼一翻,竟是理也不理。 “七妹,”舒淙见气氛有些僵凝,忙笑着问:“还记得慕云兄吗?我听说,在岭南时,你可没少欺侮过他。” 林慕云大为尴尬,脸上浮起红云,慌乱地拉着舒淙:“淙兄……” 舒沫微愕,细看林慕云一眼。 见他一身墨绿儒衫,头戴小帽,手执一柄折扇,这时见舒沫看他,目中尽是忐忑,越发显得斯文俊秀。 她心中暗笑,羞涩地垂下头去:“那时年幼,无礼之处还望林大哥海涵。” “哪里,哪里~”林慕云窘得满面通红,又是打拱,又是做揖。 夏候宇诧异地瞪大了眼睛,目光极放肆地在林慕云和舒沫之间来回扫视:“说够了没有?” “二哥,”舒沫按住脾气,笑道:“我得带小公爷四处看看,咱们下次再聊。” “好~”舒淙也早听过夏候宇的名头,知道他是出了名的坏脾气,也不敢纠缠。 舒沫于是带着他继续走,夏候宇黑着脸沉默了许久,冷不丁迸了一句:“青梅竹马?” “啊?”舒沫微怔,随即醒悟,笑:“少时曾随父亲在河州住过三年,期间林学士带他来寒舍拜访过几次。” “切~”夏候宇哪里肯信,轻哧一声:“只见过几次,会念念不忘至今?” “呃,”舒沫面上一红,老实地道:“若不是二哥提起,我倒是不敢认的。” 第31章 劫持 夏候宇悻悻瞪她一眼:“总之,是你行为不俭!” 这时已快到雅歆园,没了外人,舒沫也懒得跟他装,上去拧了他的耳朵:“臭小子,毛都没长齐呢,就想教训姐姐?” 啧,这种动不动上纲上线,乱扣帽子的毛病还真是要不得! 高山忙上前阻止:“七小姐~” 舒沫抬眸,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冷声吩咐:“立夏,带高侍卫去拿食盒。” “是~”立夏应了一声,却未离开。 高山心生犹豫,看一眼夏候宇:“这……恐怕不妥吧?” 舒沫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怎么,怕我吃了他?” 高山还没说话,夏候宇小脸涨得通红,提高了声音怒喝:“高山,还不给小爷滚!” “高侍卫,请~”立夏恭敬地领着高山,急匆匆进了雅歆园。 “喂,”见二人离开,舒沫也换了语气,揪着他耳朵的手轻轻戳了他一下:“你爹想见你,去还不是去?” 苦恼了几天,她决定置身事外,顺其自然,不试图改变或影响任何一方。 夏候宇很是诧异,猛地抬起头,眯起眼睛仔细看她:“你以为,小爷会信?” “信不信随你,”舒沫撇撇嘴,神态轻松:“我反正只负责传话,决定权在你。” “你,”夏候宇沉默了一会,慢慢问:“真的见过他了?” “嗯。”舒沫点头,也不拐弯抹角:“跟他约好了在佛堂,几时倒是不知,要不要去碰碰运气?” “他,还好吗?”夏候宇轻轻咬了较唇瓣,竭力想要装得若无其事,可眼中流露出的渴慕之情,还是泄露了他的心事。 舒沫心中一紧,转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答:“除了脑子有些不正常,别的都还好。” “你才不正常呢!”夏候宇怒了,横眉竖眼。 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王爷,夜闯女子闺房,无耻地对其进行要胁,难道算正常? 舒沫白他一眼,懒得跟他争:“到底要不要去?” 夏候宇默了许久,轻声问:“佛堂,在哪里?” 舒沫笑了,将头一歪,领着他抄小路,拣着辟静之处往佛堂走去:“跟我来~” 回廊曲曲折折,两旁藤萝虬枝,老树葱茏,加上所有仆役都调去前面帮忙,这里几乎没有人迹,行走其间,无端生出些阴森之感。 舒沫正要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的夏候宇突然凭空飞了起来,倏地消失在浓密的树荫之中。 她大吃一惊,正要呼喊,一条黑影蛇一般飞掠而至,眨眼之间缠住她的纤腰。 未等她回过神来,双脚已然离地,倏然而起撞入一具坚硬的胸膛,紧接着一双大掌从身后掩上来,捂住了她微张的红唇。 “别嚷~”喷到脸上的气息显得冰凉而酥麻,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笑意:“敢吱一声,就要你的命!” 不必回头,舒沫已经知道挟持者的身份。 她一阵恼,张口狠狠咬住捂在嘴上的手。 邵惟明吃痛,“啊”地一声轻嚷,忙不迭地松开她。 舒沫乘机转过头来,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俊颜,正冲着她呲牙咧嘴——不是自称“熊掌”的公子明还有谁? “喂!”见舒沫瞪着他,邵惟明恨恨地低咒:“你属狗的吗,怎么乱咬人?” “噤声!”清冷的男音从头顶传来,邵惟明乖乖地闭紧了嘴巴。 几乎与此同时,从头顶浓密的树叶中,迅速跃下一高一矮两条人影。 舒沫惊讶地发现,高者是名女子,穿着舒府的丫环服饰。矮的却是个男孩,穿着打扮竟与夏候宇一模一样! 两人甫一落地,立刻肩并着肩,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佛堂方向走去。 “偷梁换柱?”舒沫挑眉。 就说嘛,明知睿王要劫人,为何不但敢带夏候宇来,还故意给她机会把夏候宇独处?原来是有持无恐! 邵惟明嘿嘿一笑,冲她竖了拇指:“聪明!” 舒沫撇了撇嘴,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依稀可以看到夏候宇小小的身子端坐在她头顶上方不到一米远的树桠之间,隔着浓密的树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猜不出来,当他发现,自己只是三叔手里,诱捕父亲的一粒鱼饵,心里是什么滋味? “还不下来,呆在上面干嘛?” 随着一声清叱,三名男子先后从附近的大树上跃下。 “抱歉,只能暂时委屈七姑娘了。”邵惟明冲舒沫低低一笑。 “喂!好歹也给我也……”舒沫伸手,邵惟明早已跳了下去。 她气得银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紧紧地抓住了身边的树枝,稳住身形,以防止掉下去。 明明早计划好了要把人劫到树上呆几个小时之久,给夏候宇弄了个舒适的坐椅,还备了茶水糕点。 不过是举手之劳,竟然啥也不替她准备! 如此差别对待,着实可恨! 奈何形势比人弱,底下四个男人,哪一个她都惹不起,除了自认倒霉,舒沫还能怎样? 她撇撇嘴:“真小气!” 诅咒他们计划失败,被睿王识破计谋,白忙一场! 树底下,石桌上已摆好棋盘,夏候熠与祁兴业相对而坐,摆开阵式厮杀了起来。 邵惟明和郑竣分立两人身后,指点江山,笑观峰烟四起。 看样子,夏候烨不来劫人,她就别想从树上下来了。 按常理推断——月黑风高夜,才是杀人越货时。 所以,她最少得在树上呆上五个小时以上。 这么一想,舒沫突然轻松不起来了。 第32章 天下无双 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夏候宇,舒沫索性把裙子挽起来,扎到腰间,双手抱着树干,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你干什么?”夏候宇听得底下悉簌做响,低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上来陪你呀~”舒沫嘿嘿一笑,利落地爬到他身边,下巴一抬:“过去一点。” “谁准你过来?”夏候宇凶巴巴地回敬,霸着坐位不肯让。 舒沫撇撇嘴:“得,你就别耍少爷脾气了好不好?再不闪开,我可要掉下去了。” “女人,真是麻烦!”夏候宇瞪她一眼,老大不情愿地挪了挪,给她腾出块地方。 舒沫微微一笑,挤在他身边坐下,老实不客气地拈了一块豌豆黄:“看样子还有得等,先吃点东西垫垫胃。” 夏候宇低了头不看她,良久,闷闷地问了一句:“你说……他,会不会来?” 舒沫又吃了一块豌豆黄,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说呢?” 夏候熠和夏候烨,虽没有血缘,骨子里却有着一样的骄傲。 一个明知对方要劫人,将计就计;一个明知是陷阱,义无反顾。 “你,”夏候宇又沉默了很久,以极低的声音问:“有没有办法叫他不要来?” 舒沫笑眯眯地觑着他:“你直接跳下树大喊大叫,不就得了?” 夏候宇脸色阴沉:“这不可能!” “哟,”舒沫冲他挤挤眼睛,逗他:“平日不是挺横的,这会子倒乖巧起来了?” 夏候宇咬着唇瓣:“事关朝政,三叔不会允许。” 舒沫惊讶了,抬眸看他一眼,心中隐隐抽痛。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心里竟是清明如镜,将世情看得如此通透。 他的顽劣蛮横,小心地维持在某些人给他划定的范围之内。 他很清楚,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更明白那些人的底限是什么。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注定要一辈子背负着特殊的使命。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见她盯着自己不吭声,夏候宇心生焦燥,冷声质问:“明叔叔说你的聪慧伶俐,天下无双,这点小事也办不到?” 舒沫苦笑:“这也未免,太高估了我。而且,好象现在也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夏候宇一脸狐疑。 舒沫没有说话,只抬起下巴往右前方一指。 夏候宇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树下一条卵石步道,左边通往畅春园,右边通向老太太的佛堂。 畅春园传来的丝竹器乐和酒席间觥酬交错之声穿过院墙,清晰可闻。 两人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名男子从佛堂的围墙内一跃而出。 那人一身青色箭袖衫,腰佩长剑,标准的侍卫打扮,不是高山是谁? 高山风一般地刮过来,树下对奕的几人听到动静,都停了手,转过头去看。 “怎样,”邵惟明性急,人还未到近前,抢先发问:“抓到没有?” 夏候宇听了脸一白,不自觉地用力握住舒沫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舒沫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浅浅一笑,示意他不可先乱了阵脚。 高山在石亭外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让他跑了!” 夏候宇长长地吁了口气,正要弯唇而笑,忽见舒沫盯着他,猛地板起脸,故做镇定。 舒沫不禁暗暗好笑,瘪瘪嘴转过头去。 夏候熠神色不变,手中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棋子,淡淡地问:“小公爷呢?” “被,劫走了。”高山惭愧的垂下头。 “他们来了多少人?”郑竣饶有兴致的追问。 高山一僵,期期艾艾地答:“不……不知?” “不知?”邵惟明怪叫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们,丢了人,却连对方的脸都没看到吧?” 这,这也太丢脸了吧? 高山不敢答话,脸上阵青阵红。 祁兴业脸一沉:“这么多人守着,就算变成鸟也飞不出去,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高山抬了头,急急地道:“长生班的人不停进进出出,我们也不好逐一盘查……” 原来,今日宾客众多,畅春园里席开数十桌,又搭了台唱大戏。 舒府在畅春园和佛堂之间新开了一道角门,在佛堂内设了彩棚,专供戏班子里的人换行头,化妆,休息所用。 这样,既方便了戏班子出入,又可避免有宾客醉酒,误入戏班后台的事端。 倒是个一举二得之策,却不想被睿王钻了空子,借机挟带了假世子逃出天罗地网。 “岂有此理!”祁兴业喝道:“你既知两处关连,人员往来复杂,便该打起十二分精神,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诱饵!” 夏候熠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怕别人不知道咱们的计划吗?” 祁兴业一窒,自知失言,悻悻地闭了嘴。 “他虽混进了戏班子,带着个孩子想要脱身也没这么容易。”郑竣笑道。 “对呀,”邵惟明看戏不怕班子大,双掌一拍,跃跃欲试:“说不定此时过去,正好瓮中捉鳖。” “走,”夏候熠将手中白棋扔回罐子里:“看看去。” 等一行人消失,夏候宇忽然弯唇,轻蔑地冷笑:“凭他们也配?” “切!”舒沫伸指,捏着他的鼻尖:“这会突然神气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吓得脸都变了色。” “女人!”夏候宇怒目相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舒沫笑嘻嘻地歪头看他:“可是,不说话嘴巴会痒诶~” 夏候宇不吱声,一脸惊恐地瞪着她身后。 舒沫刚要转头,颈部已挨了一记手刀,身子一软,陷入黑暗之中…… 第33章 别有深意 舒沫轻声答:“当时哪有时间想这么多。” “倒也是,”舒淙点头,同情地看着她:“别说摔着那小祖宗,就算磕破点皮,咱们也担待不起。只是连累七妹妹无端受罪。” “怪我,考虑不周。”舒沫红了脸。 春红奉了茶上来:“新茶还没分下来,这是去年剩的极品银针,不知合不合二少爷的口味。” 舒淙探病本只是个借口,乘这个机会,把话题转了:“我那倒是有新到的雨前,七妹若是喜欢,明儿让清风送些过来。” 舒沫摇手推辞:“我不怎么喝茶,别糟践了二哥的好茶叶。” 立夏在一旁抿着嘴笑:“小姐不是不喝,是还留着岭南的习惯,喝茶必配点心~” “死丫头,就你嘴快!”舒沫羞恼地喝叱。 几个丫头便都咯咯地笑了开来。 “巧了!”舒淙大喜过望,双手一拍,笑道:“正好慕云兄送我一整套紫砂壶茶具,不如转送给你吧!” “这哪成?”舒沫微微一怔,心中升起怪异之感:“既是送与二哥的,我岂能夺人所爱?” 虽说是转赠,到底也是男子的东西,她若是收了,算不算私相授受? 身为世家子弟,再怎么不懂人情世故,行事也不该如此莽撞。 舒淙此举看似无心,是否别有深意呢? “有什么不成?”舒淙不由分说地做了决定:“二哥反正不懂茶艺,那套紫砂壶跟了我,不谛明珠暗投。给了七妹妹,才是红粉赠佳人!” 舒沫啼笑皆非,嗔道:“什么红粉赠佳人,二哥这话益发地没了正经,在外面也是这般胡说不成?” “嘿嘿,”舒淙并不介怀,笑嘻嘻地答:“七妹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些!自家兄妹闲话,哪里有这许多讲究?” 舒沫笑了笑,没有吭声。 他是嫡长子,当然可以肆无忌惮。 她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女,拿什么跟他去比? 舒淙怕她再推拒,赶紧起身告辞:“太晚了,早点歇着吧,东西明天让清风捎来。” 虽是自家二哥,到底已是成年男子,晚上不宜在内宅久留。 舒沫无奈,只好送到门边:“多谢二哥。” 舒淙一走,绿柳立刻发问:“小姐,慕云公子是谁?” 春红,立夏都停了手中的活计,一脸关切地看着她。 显然,她并不是杞人忧天,大家想的跟她基本一样。 舒沫微微叹了口气:“他是当代大儒林学士的长公子。” “南青山,北南歧的那位林青山?”春红微微动容。 “本朝还有几位配称大儒的林学士?”立夏眼里闪过一丝喜色。 白天见面时,她就有留意,对林慕云的印象倒是很不错。 若是把小姐配给林学士的嫡长子,也不算是辱没了她。 绿柳拧了眉,颇有些不以为然:“我听说,这位林大学士恃才傲物,得罪了很多权贵,三十岁便致仕还乡,家境很是清寒。” “清寒些又怎样?”立夏涨红了脸分辩:“林学士名满天下,大夏皇朝谁人不识,哪个不敬?” 多少名门千金想嫁进林家,攀上清贵这条线,人家还瞧不上呢! “这倒奇了,”绿柳竖了眉,冷笑:“林家清寒是事实,你干嘛急赤白脸的,一副拼命的架式?” 立夏一呆,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一时竟无话反驳。 春红掩了嘴“哧”地一笑:“小姐都没说什么,你们倒先杠上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绿柳轻哼一声:“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她先恼上了!这要是真……” 舒沫听不下去,淡淡地打断:“好了,都别说了。” 春红吐了吐舌尖,拉着绿柳出了门。 立夏帮她把床铺好,侍候着她上了床,却迟疑着不肯离去:“小姐~” “怎么,”舒沫瞥她一眼:“还没说够呢?” “我觉得林公子不错,”立夏咬了咬唇,豁出去了:“不如让姨娘在老爷面前说叨说叨,抓住这个机会。” “哦?”舒沫饶有趣味地一挑眉:“你倒是说说,哪里不错?” “小姐!”立夏急得直跺脚:“奴婢可不跟你开玩笑!林公子好歹还知根知底,这要是换了别家,还不知是啥结果呢!” 有了六姑娘的例子,她一直担心二夫人把小姐胡乱配人,或是残障,或是痴傻,或是年纪大若父辈。 林公子一表人材,对小姐又存着爱慕,嫁过去别的不提,首先这夫妻感情倒是不必忧心了。 至于家境,凭小姐的手腕,不说富甲天下,至少一辈子衣食无忧是绝无问题的! “四姐的亲事都没议呢,我着什么急?”舒沫随便找了个借口推托。 “等着吧,快的话,就是这几天会有消息。” 舒沫讶异地抬头,仔细审视她:“你为何如此肯定?” “八小姐的日子已经定了十月初六。”立夏轻轻地道:“所以,就算夫人想慢慢挑,大夫人也会催促着赶紧把几位小姐的婚事给订下来。” 所以,若是老爷先提议,夫人多半是会同意的。 “八妹订亲了,我怎么不知道?”舒沫惊得跳起来。 她月中才满十四,舒浅年纪更小,年底才十四。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就要嫁人了? “嘘!”立夏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别这么大声,八姑娘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舒沫只觉心惊肉跳:“许给了谁?” “就是前些日子六姑娘投湖的,詹事府陈大人。”立夏压低了声音道:“消息,是巧云透出来的,准错不了。” 第34章 究竟哪里不满意? 舒沫登时哑然,心中疑云丛生。 四十二岁还只是个詹事府六品府丞,再往上爬,能力也是有限。 大夫人有什么理由上赶着跟他结亲家,折了舒洁的命还不够,非要把舒浅也搭进去? “陈大人今日来贺寿,”立夏瞥她一眼,声音越发低了:“奴婢偷偷去看了看,说是比候爷小二岁,瞧着可显老多了,脸上的褶子都能夹死蚊子……” 舒沫看她一眼,立夏讪讪地闭了嘴。 停了会,又道:“小姐不爱听,我不说就是。但是,小姐的婚事真的已迫在眉睫。你想啊,八姑娘十月要嫁人了,她总不能越过了小姐去……” 古代讲究长幼有序,这意味着为了配合东府的喜事,西府在短短五个月之内,必需把三个庶女嫁出去。 在某种程度上,很象是现代的季末清仓大促销。 若是别家,自然是件极可笑的事情。 但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半点也不好笑了。 “别说了,我都知道。”舒沫有些心烦意乱地低叱。 虽然已有了思想准备,但总以为前面有舒潼和舒沣挡着,她的婚事最快也要到明年。 换言之,她最少还有一年的时间为自己的将来谋划。 舒浅的婚事却打乱了她的步骤,使得准备的时间骤然缩短。 仓促之间,她上哪里去找合适的人选? “林公子真的很不错了!”立夏苦心婆心地劝:“家世,品貌,学问都是一流,最难得是小姐和他早就相识,不必担心与新姑爷感情不睦。除了家境稍差些,实在是无可挑剔。” “就是认识才不好办。”舒沫小声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立夏没有听清。 “你倒是蛮乐观。”舒沫无奈地苦笑:“我跟林公子,不过是小时见过几次,哪里就谈得上什么感情?若不是二哥提起,我根本不记得有这号人。” “我敢打赌,”立夏信心满满:“林公子对小姐绝对心存爱慕,否则也不会借二少爷之手,送茶具给小姐。” 舒淙没去过河州,若不是林公子主动提及,他哪会知道舒沫小时候的事情? “茶具,是送给二哥的!”舒沫瞪他一眼。 “得了吧,”立夏白她一眼:“谁都看得出来,那只是个幌子。”说着话,立夏的声音不由提高了些:“我就不明白了,这么好的条件,小姐究竟哪里不满意?” “就是条件好了,才不满意~”舒沫叹气。 她是要借婚事重获自由,又不是真的打算嫁过去跟他过日子。 若为一已之私,伤及父子两辈的交情,似乎有些得不偿失。 她倒情愿夫人胡乱给她配一个,到时走也走得了无牵挂,起码罪恶感没那么重。 立夏设想过无数个理由,绝想不到条件太好也是她拒绝的原因,不禁张大了眼睛愣在当场。 “嘿嘿~”舒沫摸摸鼻子,干笑二声:“实话跟你说吧,我打算一嫁过去就和离的。” 立夏这回惊得连嘴巴都张大了,颤着手,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查过了,”舒沫指着堆在桌角的一大叠律法书:“按大夏律例,夫妻和离的话,女方的陪嫁可以拿回一半。如果被休,就一分都没有了。” 而且,这拿回来的一半,还不一定能回到女方手中。 其中绝大部份,是还给娘家父兄的。 真正能到她手里的,十成中最多只有一成而已。 哎,真不公平,是吧? 有什么办法,这就是古代,男尊女卑,一切律法都围绕男权来转。 既然无法改变它,只能想办法在最大范围里维护自己的利益。 “如果是商贾之家倒好办,”舒沫很是扼腕:“商人重利轻礼仪,只需许以重金,好好协商,和离倒是不难。可惜~” “你……”立夏气得说不出话。 哪有小姐这样的,未嫁之前就想着和离! 不对,应该是说她嫁人的目的,就是和离! 舒沫不理她,拧着眉,一脸苦恼地道:“可是,象林学士这样的家族,最重的就是体面和礼仪,肯定不会允许新婚立刻和离的。” 休妻就更没可能了,易招人闲话,被说成觊觎女方财产。 是这种自恃清高,视钱财如粪土的清寒士子之大忌。 当然,如果她一定要走休妻这条路,也不是做不到。 只需离经叛道,不孝公婆就行。 但这样,就得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留下恶名。 她离婚后,还想正常地过日子,可不愿意整天被人戳着脊梁骨,吐唾沫星子。 这种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逼得走投无路的情况,是绝不会用的。 “完了,”立夏面色苍白,抖着唇低喃:“小姐魔障了……” “立夏,”舒沫倒来了精神:“咱们还有多少钱?你把帐拿出来算一下,留下几十两零用,其余的加上那对镯子,全交到姨娘手里。” 嫁妆是指望不上了,自己的私己银子可不能再搭进去。 “不行,我去请大夫来瞧瞧~”立夏慌了神,转身就往外跑。 “回来!”舒沫低叱一声:“半夜三更的,你这是想给我请医还是招祸呢?” 立夏回过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舒沫微微叹了口气,拉她到床边坐下:“你看看我,这么小的年纪,身体发育都没完全,现在谈婚论嫁,去担负生儿育女,侍奉公婆的职责,不觉得很可笑,很残忍吗?” “八姑娘,比小姐还小了半岁呢。”立夏嗫嚅了半天,低声反驳:“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第35章 摔壶 “人人都在做的,未必都是对的。”舒沫淡淡地说:“我不能强求别人,总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目标。” 立夏看着她,眼里满是不解:“小姐的人生目标,就是和离?” 有人把这种事当成人生目标去实现的吗?太荒谬了! “呵呵~”舒沫笑了:“当然不是,但和离是第一步,是走向自由和成功的必经之路。” “小姐指的成功是什么?”立夏很是疑惑。 男人可以说为高官厚禄而奋斗,女人怎样才算是成功? 若只是相夫教子,夫唱妇随,嫁进林家立刻就能实现,还费那老劲瞎折腾什么?。 “找一个足以托付终生的良人,寻一处依山傍水的清幽之地,买几亩薄田,农时种种地,闲时看看花,霜天闻鹤唳,雪夜闻鸡鸣,平平淡淡过一生,足矣。” 舒沫说着话,眼睛渐渐亮起来,光彩从身体的内部漫出来,散发着夺目的光辉,耀眼如璀璨的明珠,使人移不开眼睛。 “就……这么简单?”立夏瞠目。 府里的丫头,没有门路的到最后不都是打发到庄子里配小子,种地过一生吗? 小姐大费周折要实现的所谓的理想,竟然就是这个? 舒沫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必需得找一个心灵相契,一辈子只守着你一个,肯跟你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人。” “一辈子只娶一个?”立夏惊得掩住了嘴。 莫说林公子出身名门望族,就算是普通的男子,想娶妾谁又拦得住? 她素知小姐并不如表面这般唯唯喏喏,是个很有主见,很倔强要强的女子。 但,不许夫君纳妾,会不会太过份了些? 善妒,可是七出之罪呀! “其次,”舒沫伸出第二根手指:“这个男人必需真正的超然世外,不是那种故做清高,沽名钓誉之徒。才会与你携隐南山,止于名利。” 立夏沉默了。 淡泊名利,谈何容易! 金钱财帛动人心,谁又真正抵挡得了高官厚禄的诱惑? 舒沫翘了翘嘴角,侃侃而谈:“能种地说明身强体健,会赏花需得腹有诗书;解音律才能引得鹤舞鸾鸣,识情趣会生活,才能把枯燥的山居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不至千篇一律,相看两相厌。” 立夏彻底傻了。 “这样,”舒沫微笑:“你还认为简单吗?” 立夏闭紧了嘴巴,用力摇头。 小姐这已不是理想,而是幻想。 “不必灰心,”舒沫拍拍她的肩:“我还年轻,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实现这个目标。” 立夏撇嘴:“若找不到呢?” 这样的男人,就算在梦里,也难以寻觅吧? “万一找不到,”舒沫瞧着她,诡谲一笑:“那咱俩就相依为命过一辈子吧!” 第二日舒沫去请安,文竹果然已改梳了妇人髻,和孙李二位姨娘一起,颤巍巍地站在夫人的身后立规矩。 她双眼红肿,脸上隐隐还留着青色的掌印,抹了厚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 夫人倒是面色如常,一屋子的人鸦雀无声,就连素日最喜欢奉迎讨好的舒潼,此时也识趣地闭紧了嘴巴。 大伙略坐了会,便各自散了。 出了院门没多远,舒沣紧走几步,从身后赶上来:“七妹。” “五姐~”舒沫放慢了脚步等她。 舒沣压低了声音:“恭喜七妹~” “喜从何来?”舒沫微微一怔。 舒沣并不点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 “别装了,”舒潼冷不丁插了进来:“整个西府,谁不晓得林公子对你情有独钟,送你一套紫砂壶做聘礼?” 舒沫沉了脸:“这可奇了,连我都不知的事情,四姐如何知道?” 昨晚的事,这么快就传到众人耳中,她身边的丫头可真是尽忠职守呀! 没料到平日走路都怕踩死蚂蚁的舒沫,竟敢出言顶撞。 舒潼窒了一下,涨得满面通红,提高了声音骂:“嚣张什么?林府的媒人还没进门呢!漫说还不是举人夫人,就算是又怎样,还不得管我叫四姐!” “你若象个姐姐,我自然敬你。”舒沫并不示弱,冷冷地道:“仗着年长就想血口喷人,污我清白,却是万万不能!” “都是自家姐妹,一人少说一句不行吗?何苦闹给别人看笑话?”舒沣急得直跺脚,深悔一时孟浪,无端惹出这场是非。 舒潼满腔妒火,立时倾在她身上:“五妹倒是贤良,听人壁角,探人*的事,未见得少你一份!” 舒沣立刻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你!” “四妹,五妹,七妹,你们几个都在呢~”恰巧舒淙带着清风过来给李氏请安,见三位庶妹站在路中,隔得远也听不清说些什么,兴奋地走了过来。 “二哥,你来迟了~”舒潼变脸最快,转过头去,已是一脸乖巧柔顺的笑。 “二哥~”舒沣也勉强施了一礼。 舒沫冷着脸站着,一声不吭。 舒淙察觉气氛有异,视线在三人脸上来回扫视后落在舒沫脸上,笑嘻嘻地调侃:“哟,七妹这是怎么了,拌嘴了?噘着个嘴,都能挂个油瓶了!” 舒沣笑道:“哪能呢,都这么大人了。” 舒潼阴阳怪气地讽道:“谁敢欺侮她呀?现如今,她可是咱西府的宝贝疙瘩!” 舒沫懒得理她,掉头就走。 “七妹~”舒淙忙叫住她:“昨儿说的那套壶,二哥可带来了,你拿回去吧~” 清风忙把捧在怀里的锦盒递给立夏。 舒沫忽地走回来,一把抢过锦盒,高举过头顶,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咣当一声砸了个粉碎! 第36章 福气和运气 “七,七妹!”舒淙猝不及防,白了脸惊嚷:“你这是做什么?” “这样,你满意了?”舒沫不理他,冷冰冰地看着舒潼。 舒潼吓得面无人色:“你,你,你疯了?” 竟然为了姐妹之间几句口角,发这么大的怒? 要知道,她这一摔,碎的不仅仅是一套紫砂壶,更可能断了那份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呀! “立夏,我们走。”舒沫领着立夏头也不回,昂然离去。 “她,怎么了?”舒淙定了定神,一脸莫名地问。 舒沣惊魂未定,拍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 真想不到,平日温吞怯懦的七妹,发起脾气来竟是这般吓人。 消息很快传到正房,李氏打发人把舒淙叫进去,盘问了缘由,不禁又气又恨:“你呀,都这么大了,行事岂可如此孟浪?难怪七丫头要恼羞成怒了!” “可是,”舒淙有些心虚,又有些委屈:“孩儿问过父亲,这事,他也是默许了呀~” 他今秋要入场会考,主考官多是林青山的同门或是学生,这桩婚事若能成,不但他有望高中,就连舒元琛调任回京一事,也势必顺畅许多。 “别提你父亲!”李氏脸一沉,冷声道:“他在岭南那蛮荒之地呆久了,行事早已乱无章法!” 舒淙低了头不说话,眼里分明未有悔意。 李氏蹙了眉心:“我且问你,那紫砂壶可是林公子要你转赠给七丫头的?” “这倒不是~”舒淙脸上一红,低声道:“孩儿只是听他言谈之中对岭南之事多有留恋,这才临时起意,想从中穿针引线,玉成好事。” 长兄如父,照理来说,他做主把舒沫许给林公子也是可以的! 他还特地跑一趟雅歆园征询七妹的意见,她倒好,当众驳了他的脸面!让他情何以堪? 李氏一听,林家根本没有正式请托,他这里已把事情闹了开来,越发生气了。 “糊涂!”戳着他的额骂道:“万一七丫头收了那壶,林家又不请人说合,这事要如何了局?” 舒淙根本没想过这个可能,登时脸上阵青阵红,讷讷地道:“应该不会吧?我看林公子对七妹中意得很~” “还敢犟嘴!”李氏喝道。 舒嫱坐在李氏身边,忙冲他暗递眼色,婉转劝道:“二弟年轻,一时想得浅些也是有的。吃一堑,长一智,经了此事,下次便不至如此鲁莽。” 舒淙低了头:“孩儿错了,请母亲责罚。” 李氏露出笑容,爱怜地拉过他的手:“凡事皆要三思,成了固然好,万一败了更要想好退路。” 舒淙心中惴惴:“娘,林家真不来提亲,七妹怎么办?” 舒嫱不屑地笑:“什么怎么办?来了是她的福气,不来只怪她运气不好!” 舒潼向来心高气傲,未将那些庶妹们放在眼里。 如今舒沣的婚事已定,就连向来木讷老实的舒沫居然也有人青睐,条件还一个比一个好,反而自恃美貌才情兼备的她却无人问津,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气冲冲回了房,在屋子里闷坐了一会,忽地站起来,打开箱笼一通乱找,把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料子都抖出来,扔了满地。 石榴亦步亦趋地跟着,见她越找越是心浮气躁,只好鼓了勇气,陪着笑脸问:“小姐要找什么,不如交待下来,奴婢找给你。” “年前分的那匹大红杭缎呢?”舒潼扔了手中的布料,气呼呼地质问。 “在这呢~”石榴开了另一只箱笼。 “这是京里最时新的料子,压在箱底做甚?”舒潼怒声喝叱。 “小姐嫌它太艳……”石榴嗫嚅着小声解释。 “算了!”舒潼冷声打断:“去把针线笸箩和花样拿来,我有急用。” “是~”石榴急急把东西找齐。 舒潼已将料子铺开,只略略沉吟了片刻,打了粉线。 石榴在一旁看了,分明是小孩的尺寸,一时十分疑惑,又不敢问。 “你帮我找找,画样里可有麒麟送子,或是鲤跃龙门,招财童子等的图样?”舒潼一边操起剪子熟练地裁剪,一边吩咐。 “小姐这是要给六少爷做衣裳么?”石榴试探地问。 舒潼不答,只漫声道:“我记得你给外甥做过鞋子,尺寸还记得吧?照着打副鞋样来。” 石榴连忙回:“奴婢的外甥三岁了,跟六少爷的恐怕不合~” “要你做便做,哪这么多罗嗦?”舒潼柳眉一竖。 石榴噤了声,乖乖地去打鞋样。 舒潼连着数日足不出户,熬得两眼通红,赶出一件大红麒麟送子肚兜,外加一件大红滚白色狐狸毛的披风,配上一双虎头鞋,分外的可爱讨喜。 吩咐石榴用布包好了,也不带丫头,用过午饭便往东府去了。 舒潼深吸了口气,走进了舒涛的院子。 “大少奶奶,四姑娘来了。”坐在外间的红玉撩开帘子回话。 “大嫂~”舒潼敛起骄傲,站在帘子外,向她施了一礼。 孟氏略有些诧异,站起来回了一礼:“四妹妹来了,快请进。” 舒潼进了门,却选了孟氏下手的位置,侧身坐了。 她态度恭敬,孟氏很是满意,脸上浮起笑容:“四妹今儿怎么有空到我这里串门来了?” 舒潼抿着嘴微笑,神色腼腆地把手中的布包往前一递:“有些日子没见坤哥儿,顺便做了几件小衣裳和小鞋子,也不知大嫂喜不喜欢。” 红玉上前,接了布包,打开来,一一呈给孟氏看。 整个永安候府,四姑娘舒潼的女红最好。莫说针线上的丫头远不如她,就连请来教各位姑娘绣活的绣娘也自叹不如。 孟氏看了那精致的活计,尤其是这绣品还是专门为她宝贝儿子做的,心里更是高兴,夸道:“好鲜亮的活计!怪道都夸四妹妹心灵手巧,果然名不虚传。” 舒潼略低了头,掩住忐忑的心绪。 这几件衣服是临时赶制出来的,针脚难免有些粗糙。 这时听得孟氏声音清亮,带着喜气,便知第一关过了,眼里也便浮出羞涩地笑:“我想着坤哥儿的身材,估摸着做的,也不知合不合身?” “合适,一准合适!”孟氏含着笑点头:“坤哥儿这会睡了,四妹妹且多坐一会,待他醒了穿给你看。” 舒潼见她高兴,越发刻意奉承:“听说坤哥儿聪明伶俐,这么小的年纪,已会背三字经了。” 提起她的宝贝疙瘩,孟氏从心底里笑出来,眉眼弯弯,很是骄傲地道:“这几日已开始背唐诗了,教几遍就会。” “大嫂真好福气,”舒潼一副十分羡慕的口吻:“坤哥儿将来定是封候拜相的人材。” 舒坤是长房嫡长孙,身份上,谁又能越过他去? 只要不出意外,这永安候的爵位,定然是落在他身上。 孟氏听她语带幽怨,忽然明白了她的来意,微微一笑:“四妹妹也不需羡慕我,以后嫁了人,生几个大胖小子,好生教养着,也不难有好前程。” 两家并未分家,西府三个庶女明争暗斗之事,她哪里会不知情? 如今舒沣已下了订;舒潼救睿王府的小世子有功,有舒元琛,舒淙父子明里暗里帮衬着,想嫁个好人家自也不难。 唯独舒潼,一时无人问津,她向来心高气傲,这回病急乱投医,竟求到东府来。 只是,自古女儿家的婚事都由嫡母做主。 高堂俱在,又有兄长在旁,她这个堂嫂,怎么可能替她出头? 舒潼,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舒潼涨红了脸,垂下头去。 良久,轻轻地道:“妹妹……” 刚说了二个字,外面一溜烟跑进来一个妇人:“大少奶奶,夫人叫你赶紧过去。” 孟氏见她跑得气喘咻咻,不由皱了眉:“什么事?” “昆山伯府的来报丧,昆山伯夫人殁了!” 孟氏一怔,随即喝叱:“胡说!前些日子老太太寿辰她还来拜寿,年纪轻轻没病没痛的,怎么一眨眼就殁了?一准是你听差了!” 那妇人十分委屈:“这哪能错得了?奴婢听得真真的,就是昆山伯夫人。” “我知道了~”孟氏挥了挥手,令那仆妇先下去。 舒潼暗叹晦气,站起来强笑:“大嫂有事,我就不打搅了。” 孟氏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四妹妹,你的机会来了。” 第37章 算计 昆山伯府与永安候府素日并无太多往来,来报丧不过也是尽礼数罢了。 按大夏的规矩,分为公,候,伯,子,男五等爵位。伯爵本就在候爵之下,加上昆山伯不过是个虚衔,实领的却是个六品的御前带刀侍卫的差。 柳氏自恃身份,自然不屑亲自前往昆山伯府吊唁。 孟氏到的时候,昆山伯府报丧的人已回去了,舒婳正陪着柳氏在炕上说话。 “大嫂来了~”见孟氏进门,母女二人停了交谈,舒婳站起来行了个礼。 “妹妹也在呢。”孟氏笑着应了一句。 玉枝搬来椅子给她:“大少奶奶请坐。” 等孟氏坐了,柳氏便道:“叫你来,是有些事要交待。昆山伯夫人殁了,你替我跑一趟吧,正好从这事上慢慢练手,学着怎么管家理事。” 孟氏站起来,恭敬地应了,又问:“奠仪该送什么为好?” “公中都有定例,你拿了对牌领出来便是。”柳氏交待。 孟氏朝一旁的张妈递了个眼色,一时满房的人退得干干净净。 舒婳忍不住笑:“大嫂可也是疑惑,好好的,昆山伯夫人怎么就殁了?” “可不是?”孟氏叹了口气:“她才二十几岁,前几日才见过,面色极是红润,也没听说哪里不好,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这有何难?”舒婳撇一下嘴:“明儿大嫂去了,不就什么都弄明白了?” “各人有各命,只怪她命里只有这么多的富贵。”柳氏淡淡地道。 孟氏笑了笑,站起来冲柳氏行了一礼:“先不说这些,这里给夫人道声喜呢。” 柳氏看着她,蹙眉:“我有什么喜?” 孟氏紧紧地盯着她,低低地道:“昆山伯夫人殁了,昆山伯如今也不过二十多岁,总是要续弦的。” 柳氏始终淡淡地:“又与我何干?” 孟氏见她不说实话,心中已有些不快,掩了情绪,笑:“怎么没关系?咱们的八妹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谁见了不喜欢?” 舒婳一时嘴快:“大嫂还不知道呢,八妹已经许人……” 柳氏瞪她一眼。 舒婳自知失言,偏话已出口,收不回来,索性笑道:“大嫂也不是外人,知道有什么打紧?前些日子,娘已把八妹许给了詹事府的陈大人,日子都订好了。” “这样啊,我却不知,倒是冒昧了。”孟氏其实早已心知肚明,这时只佯装惊讶。 柳氏只好低头呷了一喝茶,掩饰尴尬,再抬起头时又是一派慈和:“倒也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有六丫头那个糊涂的在先,八丫头年纪又轻,下人再乱嚼些舌根,万一再出了差错,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还是夫人思虑周全。”孟氏看她一眼,不由犯了嘀咕。 昆山伯和詹事府府丞,虽都是六品,但一个在御前行走,一个却是替太子办事;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却是人到中年;前者还袭了个爵位,二者之间孰优孰劣自然一眼分明。 左弯右绕地勉强跟太子府扯上裙带关系,自然远不及将庶女直接嫁给昆山伯,更有利于二个儿子的前程。 错过了这个绝佳的机会,极爱钻营,一心结网的柳氏脸上竟未见任何懊恼之色,其中必然有古怪。 她略一沉吟,突然想起,舒元玮与太医院的院正郑即默郑大人私交甚笃,皇上的龙脉正是由郑大人专门负责。 之前未有表示,今年却突然开始积极向太子靠拢,甚至不惜自毁声誉,搭上二个庶女也要跟詹事府扯上关系。 莫非……皇上的龙体有恙? 一念及此,她陡然一惊,胡乱摇了摇头,不敢再往深处想下去。 “大嫂是觉得八妹的这门亲事订得不好吗?”舒婳见她忽然变了颜色,心中颇为不悦,语气不觉尖厉了起来。 “不是,”孟氏忙收慑心神,笑道:“我只是突然想到个主意,不知当不当讲。” “大嫂就是这点不好,”舒婳冷声嘲讽:“想到就说呗,错了又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当不当的?” 孟氏就是这点不好,念多了书,肚子里多了许多弯弯绕,说话做事便喜欢拐弯抹角,让人猜来猜去,殊无趣味。 “昆山伯府倒真是一门好亲戚,白扔了可惜。”果然,孟氏并不肯直言。 舒婳很是不耐:“再好又怎样?九妹才七岁,就算咱们家肯舍了这张脸,不怕人笑话,人家昆山伯又凭什么要她?” 永安候在勋贵中也不算得势的,不过结了门好姻亲,柳氏是太傅之女,畏惧柳家权势,那些人才来逢迎巴结。 但也不至让昆山伯乖乖娶了她家九妹! 孟氏呵呵笑了起来:“自然不能让九妹去。但府里也并不是就挑不出适龄的姑娘了。” “你是说四丫头和七丫头?”柳氏的声音未变,表情却明显透着不高兴了。 “哟~”舒婳的声音更是拨高了几度:“看不出来,大嫂倒是宅心仁厚!自家弟妹都照顾不过来,还操心着西府几个庶妹的婚事!等大哥承了爵位,嫂子是不是想把东西二府合为一府呀?” 孟氏不理会她,只看着柳氏,目光锐利,语带双关:“有备才能无患,广结善缘,总比孤注一掷要好,夫人你说是不是?” 柳氏听她含沙射影的,心中猛地一跳,定了睛看她。 孟氏却微微一笑,敛了眼中锋芒,温声细语:“四妹也不是个木头人,若此次夫人能助她嫁入昆山伯府,自然会感恩戴德,以后还怕她不孝敬候爷和夫人吗?” 柳氏见她话中有话,不由坐正了些:“你且说说,四丫头凭什么放着自己的父母不去孝敬,倒来帮着候爷和我?” “我这么说,自然也是有原因的。”孟氏听她的语气,已知她动了心。 于是,她把舒潼晌午来找她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末了笑道:“二婶事多,又是五丫头,又是七丫头,一时顾不上四妹也是有的。这时候,咱们帮四妹一把,也是该的。” 柳氏微微叹了口气,装模做样地道:“昆山伯虽然好,我却有些不忍心。四丫头那样的品貌,那样的才情,做人继室已是委屈,况且还有三个孩子……” 做继室难,当后母更难。 前头夫人的孩子养得不好,旁人说她有私心,刻薄阴损;辛苦护着了别人的孩子,最后自己的孩子承不了爵位,还要分出府去。 摆明了是替他人做嫁人,出力不讨好的事。 舒婳嘴角一撇,轻鄙地道:“她一个从五品家的庶女,嫁进伯爵府里当个正室,已是前世烧了高香!再说,就算为了八妹也要快快将她嫁了了事。” “对了,”柳氏被她提醒,也是一怔:“差点忘了这个碴!若按制来,最快也要明年才能再迎新人。八丫头的婚期却是十月,总不能为她延期吧?” 哪有为开一道角门,倒把正门堵死的理? “夫人且放宽心,”孟氏胸有成竹:“本朝已有先例,只要婚事敲定,赶在热孝里先把人接过府去,一年后再补行婚礼也是可以的。” 换言之,先以妾室身份过去帮着操持家务,抚养孩子,至于一年后,能不能扶为正室,那就要看舒潼的造化了。 孟氏的这个法子,明里暗里都透着阴损。 饶是柳氏也是个心狠的,这时也不禁发了一阵凉。 “罢了,”她闭上眼,轻轻地道:“我不理这些闲事,你掂量着办吧。” 她这其实已是默许了,只是不肯落人口实。 孟氏心中冷笑,面上只柔顺地道:“夫人累了,只管休息,我先下去安排。” 她前脚一出门,舒婳已是一脸兴奋:“娘,有好戏看了。” 柳氏一指戳到她额上,嗔道:“你呀,总也学不乖!什么事都露在面上!若有涛儿媳妇一半的心计和沉稳,娘也不必替你操心了!” 舒婳撇了嘴,又委屈又不服:“我若是象她那样生个儿子,说话自然也有底气,做事也会勤于算计!左右生的是女儿,盘算得再精,最后都落到别人手中,有什么意思?” “算了,”柳氏看着她,扶了头长叹一声:“我跟你有什么好讲的?只会气得头疼!你且下去,我乏了,歪一会。” 这一晚,舒潼兴奋不已,把箱子里所有的衣裳都摆出来摊了满满一屋子。 只恨昆山伯家正在办丧事,不然,定要惊艳全场,耀花所有人的眼! 第二日,她起了个大早,急匆匆去了正房。 李氏正在梳头,文秀把她请到碧纱橱外坐着。 没多久,舒沫和舒沣也都到了,见了舒潼都觉眼前一亮。 只见她一件鹅黄绣百花绕蝶褙子,配葱黄银面褶裙,鬓边压了一溜细细的花钿,再斜插上一朵嫩黄的娟花,说不出的清丽雅致。 舒潼见二人眼中闪过惊艳之色,心中暗暗得意。 再一看,舒沫今日穿得也是极素的。一身青色绣兰花的褙子,一条白色纱裙,头上插着朵雪青色的绢花。 她不由闪过一丝疑惑:“七妹穿得这样素净做什么,又不是在孝中~” 文秀出来传话:“夫人起来了,几位姑娘请进吧。” 几个人慌张起身,进到里面给李氏请安。 李氏漫不经心地看了三人一眼,目光落在舒潼脸上,似笑非笑地赞道:“怪道人常说,女要俏,三分孝,四丫头这样一打扮,还真是我见犹怜呢~” 舒潼心中咯噔一响,正要解释几句。 李氏打断她,淡淡地道:“好了,既是要去昆山伯府,赶紧过去,省得让涛儿媳妇久等。” 说着话,便领先出了门。 “是~”舒潼心头鹿撞,涨红了脸刚应了声是。 抬起头来,却见舒沫也弯了腰在行礼,顿时一愣:她也要去? 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机争取来的一个机会,舒沫凭什么不花半点力气,轻轻松松就得到? “四姐~”舒沫走到门口,见舒潼勿自杵在原地:“怎么还不走?” “哦,就来。”看着象头饿狼般紧紧盯着自己的李氏,舒潼深吸了口气,强行平复了胸中的怒气,跟了出来。 会齐了孟氏,舒潼才知道,原来昆山伯府的人也给李氏送了信。 李氏看着舒潼:“既是你大嫂找你做伴,便与她同车吧,我带着七丫头坐一辆车便可。” “好啊~”孟氏落落大方地应了,丝毫没有扭捏之态。 李氏冷声一笑,扶了文秀的手上了马车。 舒潼憋得一脸通红,坐在马车里,只觉胸口压了块巨石,透不过气来。 孟氏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怕了?” “既已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怕也没有用了,只求大嫂怜惜。”舒潼脸上阵红阵白,一咬牙,把心一横。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事到如今,李氏已经记了恨,退回去只会死得更快,唯有牢牢地攀住孟氏这棵大树了! “你倒是个明白人~”孟氏早已料到答案,这时微微笑了:“放心,大嫂既然伸手管了这桩闲事,自然会帮到底。只是,最后能不能成,却要看你的造化。” 毕竟,续弦的是昆山伯,他若看不上舒潼,做什么都是白搭。 “大嫂放心,”舒潼咬着唇,眼里透出坚毅之色:“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试上一试!” 孟氏一笑,低低地把昆山伯府的情况告诉她听。 昆山伯今年二十八,御前六品带刀侍卫。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长子九岁,次子四岁,女儿刚满周岁。 “次子倒不必在意,女儿还在奶娘手里抱着,也不必刻意下什么功夫。倒是这个长子,倒是要费些心思。”孟氏在一旁提点。 舒潼便有些紧张:“他,脾气很坏吗?” 她脾气孤傲,最不会应付小孩。 尤其是那种骄纵成性,任性跋扈的世家子弟最是难缠。 这让她想起前些日子,来府里的夏候宇。 那样的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连候爷都不放在眼里,说话夹枪带棒,让人招架不住。 舒元琛长年外放,除了舒滦,西府里已好些年没有添过人丁。年纪最小的就是舒沫,与她不过相差半岁,又是个唯唯诺诺的。 孟氏一眼看穿她的心事,笑道:“天底下有几个小公爷那样的混小子?再说,今日只是去吊唁,你小心些,见着这种年纪的孩子绕道走就是了。” 姑嫂两人一路计议,马车很快到了昆山伯府,李氏和舒沫的车已先到了,正在门边等候。 孟氏忙下了车,向李氏告了声罪。 昆山伯虽不算什么勋贵,但因在御前行走,也算是天子身边的人,因此大家也还捧场,场面也还热闹。 院门外,一排素轿排得整整齐齐,有穿着青灰色的仆妇来引了她们进门,上完香,送上奠仪便又有人引到一间房里坐下。 自有相熟的妇人过来与李氏和孟氏攀谈。 舒潼略扫了一眼,见满屋子里坐的都是些来吊唁的妇人,昆山伯府的人似乎并未出来做陪,不禁微微有些失望。 再细一瞧,其中也有不少打着跟她一样的如意算盘,带了适龄的女儿过来的。 但是粗粗一扫,那些个小姐中,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她,连一半姿色的都没有,不禁又高兴了起来。 舒潼这里全神戒备,草木皆兵,舒沫却是事不关己。 她双手放在膝上,垂眉敛目,象个入定的老僧。 既是在御前行走,见识眼界自然与常人不同,不是一点财帛轻易就可买动的。且他身为侍卫,必然孔武有力,她不会傻到拿这副弱小的身体与他硬碰。 既不是她挑的对象,所以根本不必花心思,纯粹走过场而已。 枯坐了约摸一刻钟,从内堂里出来一个仆妇,虽同是青灰色的服装,看上去却大有体面。 舒潼不觉精神一振,知道这位必然是老夫人身边,或者是伯爵府里得力之人。 果然,她一进门,对着众人笑道:“老夫人身子不适,不能亲自迎接各位夫人小姐,怠慢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众人各个都站了起来。 那仆妇便侧着身子,避了众人之礼,又道:“偏院嘈杂,各位小姐呆着恐有不便,老夫人吩咐,请几位小姐到后院花厅奉茶。” 舒潼狂喜,胸中咚咚狂跳不已。 她正愁着怎生寻个理由到后院走一趟,与昆山伯来个巧遇,这可正合她意。 孟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鼓励一笑:“象平日在家一样,得体大方些就可以了。” 再一瞧,那些个妇人也都纷纷嘱咐着自家的女儿,只碍着旁人在侧,不敢细说。 只有李氏远远地站着,嘴边噙着一抹冷笑。 舒沫则象根木头,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下来,倒遮住了大半边的脸。 乱了一会,那仆妇引着几位小姐出了偏厅,到花厅,却见已先有好几位小姐坐着了。 见这边又来了新人,都停了交谈,好奇地看过来。 那仆妇便给大家一一引荐。 听到其中一个穿银蓝缠枝褙子,同色罗裙的女子,是昆山伯的亲妹子,众人都叫她梅姐。 舒潼便着意打量一番,却见她的目光刚好也绕在她的脸上。 事实上,不止是她,几乎所有在花厅的女子,这会子视线都锁在她的身上。 有好奇,有玩味,有妒忌,有愤怒,也有不屑。 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子,平日如何心高气傲,冷不丁被如此多人观注,还都带着挑衅和挑剔的目光,舒潼瞬间飞红了双颊。 舒沫过来,忽然抽走了她手中的丝帕,展开:“四姐,这个花样倒是新奇,怎么绣的?” 极平常的一句,轻易地把众人的目光从舒潼的脸上引开,又不着痕迹地将她的长才展现在众人面前。 舒潼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做得一手好针线,这时顾不得研究舒沫为何帮她,定了定神,故做轻描淡写地道:“七妹也真是,只是条帕子,有何大惊小怪的?” 众人看过去,帕上绣了一丛兰花和一只穿花的蝴蝶,配着她的衣饰,是极淡雅的嫩黄色。 可不知为何,经舒沫的手展开,迎着阳光一照,丝帕上的那只蝴蝶越发的栩栩如生,竟好象振翅欲飞一样。 更令人叫绝的是,帕子展开没多久,从花园里飞来一只蝴蝶停在手帕之上,似是闻香采蜜,又似是向帕上彩蝶求偶,竟久久留连不愿离去! 众小姐也顾不得矜持,一涌而上,将舒潼团团围住:“天哪!” 转瞬之间,永安候府的四小姐做得一手好刺绣,连花园里的蝴蝶都引来了的消息,传遍了昆山伯府。 舒沫悄悄松了口气,从人墙里退出来,远远地看着被众星拱月的捧着的舒潼,弯唇露了抹几不可察的微笑。 她能帮的,也仅止于此。至于以后的路,还是要靠她自己去走。 当然,这样的帮并不是完全不带私心——因为不想让自己陷进去,所以推了舒潼一把。 舒沫转身,刚要落坐,忽见一个仆妇带着三个孩子,神色局促地站在人墙外。 两个男孩子,大点的十来岁的模样,小的三四岁的样子,最小的还抱在手里。 大的那个,已经懂得人情世故,却又还没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感情。 他对着满花厅闹轰轰的女人,很是不满,眼睛瞪得象铜铃,毫不掩饰其中的愤怒。 想来是昆山伯的孩子,给仆妇带过来给大家磕头答谢的。 “这位是大少爷珏哥儿,这位是二少爷玳哥。”见舒沫看过来,那仆妇忙指着二位公子介绍。 舒沫微微一笑,顺手摸摸小男孩的头:“你们回去吧,这里一时半会还不得清静。” “哼!”哪知那珏哥儿十分倔强,脸一偏将头扭过去,恨恨地道:“不用你假惺惺!” “大少爷,不得无礼~”抱着孩子的仆妇涨红了脸,慌忙训斥:“忘了太夫人交待的话了?小姐们远道而来,特地送你母亲一程,需得好好答谢。” “呸!”珏哥儿狠狠地啐了一口,两眼通红:“当我不晓得,她们全都是冲着爹来的,想当我的后娘!” 说罢,也不管舒沫,掉头冲出了花厅。 舒沫浑不在意,那仆妇却着急得不行。 匆匆向她陪了声不是,抱着孩子拔腿就追,一路嚷嚷:“大少爷,大少爷,你去哪里?今儿人多,可不兴乱跑呀!给爵爷知道了,又是一顿好打……” 眨眼的功夫,出了月洞门消失在花园的回廊下,扔下四岁的玳哥儿在舒沫跟前。 小家伙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舒沫。 待发现哥哥不见了,连带着自己的乳娘也没了影子,剩下他一个对着一层子莺莺燕燕,不禁小嘴一瘪,立时哭了出来:“咯咯咯咯……” 他声音软糯,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原本就口齿不清,舒沫心软得一塌糊涂,顺手从桌上拈了块窝丝糖,蹲下去牵了他的小手:“不哭不哭,姐姐给你吃糖好不好?” “不七,要咯咯!”玳哥摇头,拖着她往外走。 舒沫无法,只好哄他:“好好好,姐姐带你找哥哥,你别哭了。” 昆山伯府即大,舒沫又不敢走得太远,怕出了内宅,惹出祸事。 偏今日前厅后堂宾客众多,花厅里又安置着各家的小姐,竟没几个仆人走动。 舒沫在花厅附近的花园里转悠了一阵,眼见玳哥哭个不休,眼泪鼻涕擦得满脸都是,瞧瞧左右无人,从兜里摸出一条丝帕:“玳哥你别哭了,姐姐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什么戏法?”到底是孩子,一听有戏法可看,玳哥儿也不哭了,张大了眼睛,好奇地盯着舒沫。 舒沫把丝帕展开,慢慢地撕成一条条给他看:“你瞧,撕碎了,对不对?” “你西八子干么?”玳哥儿莫名其妙。 舒沫把撕成碎片的帕子团在手中,另一手做撒粉末状,再握成拳头递到他面前:“吹口气。” 玳哥儿好奇地吹了口气。 “注意看,”舒沫望着他,神秘一笑:“姐姐要变了哦~” 她慢慢把拳头松开,将团在拳头中的帕子展开,竟然完整如新。 哪知玳哥儿把嘴一抿:“不好玩~” 舒沫大汗,只好问:“那姐姐给你变吃的好不好?” 死小鬼,居然一点好奇心都没有,这么不好搞! “我要窝丝糖~”小孩子头脑简单,哭了这许久也确实有些饿了,听到她说吃的,立刻想起刚才舒沫给他的窝丝糖。 舒沫微笑,仍将那条帕子盖在手背上,柔声哄道:“吹口气~” 玳哥儿噘起红红的嘴唇,吹了一下。 “注意,~”舒沫神色娇憨,神秘兮兮地道:“姐姐要变了哦~” 她把丝帕一抽,掌心里赦然躺着一块金黄酥脆的窝丝糖。 “好棒!”玳哥儿欢呼一声,摸过糖就吃。 舒沫不禁微微抬起下巴,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轻轻地笑了起来。 五月的阳光已经*,即使隔着树影筛落下来,也很刺目。 舒沫的眼睛眯得几乎只剩一条细缝,那浮在脸上的发自内心的欢悦而带着点诡计得逞的小奸诈的笑容,就显得越发的娇甜,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几乎与此同时,从假山后猛地冲出一个身影,激动地吼:“你这妖女,搞什么鬼!” 他小老虎似地冲出来,舒沫不禁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不禁松了口气。 “珏哥儿来了~”把玳哥儿往他身前轻轻一推,就要走人:“这可好了,玳哥儿交给你。” “不许走!”珏哥儿拦着她,从她手里抢走丝帕,左瞧右看,发现连半点裂痕都没有。 这怎么可能? 他在假山后瞧得清清楚楚的,手帕撕碎时发出的声音也听得真真的,明明是撕烂了的,怎么又好了呢? “我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舒沫笑着解释。 “不行!”珏哥儿蛮横地否认,一双手就要往她身上探:“定是你身上藏了东西,让我搜一搜!” 舒沫有些吃惊,却并不慌乱,轻轻伸手隔开他:“这可不行~” “珏哥儿,不得无礼~”清润的男音,不高不低,却自有一股令人摄服的力量。 舒沫转头,却见从假山后走出四个男子。 为首的一身白衣滚着二寸宽墨色的云纹花边,岳停渊立,淡雅似菊,不是公子熠还有谁? 另三个也不陌生,赦然就是公子明,公子业和公子竣。 “熠叔叔~”刚才还威风凛凛象个小老虎的珏哥儿,这会老实得象只小绵羊。 “带着玳哥儿回老太太房里去,省得她惦记。”夏候熠吩咐。 “哦~”看得出来,珏哥儿心里是极不情愿的,却一声都不敢吭,乖乖地牵着玳哥儿离开。 舒沫偷偷撇了撇嘴:还以为又遇到个小霸王,到底还是没有夏候宇的那份霸气。 也是,皇上每日带在身边,由皇后亲自教养的,全大夏也就只有他一个。 旁人,就算有他的骄横,又哪里有他那份气魄? 她心中腹诽,低了头想脚底抹油,偏有人不肯放过她:“七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舒沫不禁暗叹倒霉。 都说四公子性情倨傲,最不喜交际应酬,怎么她到哪都能遇上这几个骚包呢? 不过,静下心来想想,倒也不是没有原因。 四公子里排名第三的公子业,恰好就在宫里当御前侍卫,与这位昆山伯自是极为熟识,他们联袂前来吊唁也没什么稀奇。 只是,这次却没带着那小霸王,也不知是被人劫走,还是因为来丧家不吉利,故意没带他? “几位公子好~”舒沫心里不停转着念头,不忘中规中矩地行礼。 “每次见到七姑娘,每每都有惊人之举。”邵怀明笑眯眯地瞧着她,半是认真半是调侃:“不禁让在下心中充满期待,不知下回偶遇,七姑娘会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舒沫牵了牵嘴角:“小女子身份低微,以后定不会与各位公子有任何交集。” 她保证,以后看到四公子的影子都绕着走,绝不与他们碰面。 把偶遇什么的扼杀在摇篮里,惊喜之类更是不可能了。 “好狡猾的女子!”祁兴业冷哼一声。 大夏皇朝,提起四公子,就算再高贵清傲的女子,也不禁要心旌摇曳,神魂颠倒。 她一个小小五品官家庶女,怎么敢表现得如此不屑? 这必是她吸引他们视线的手段,这并不新鲜。 以前也不是没有人用过,只是她比别人更高明一些。 至少,她已成功引起了公子明的注意,不是吗? “在下自认对七姑娘颇为友善,”邵惟明很是委屈,一番话唱作俱佳,教人辩不出真假:“七姑娘对明某,却似乎有很深的误会呢?” 舒沫皮笑肉不笑地福了一礼:“几位公子慢慢逛,小女子还有事,失陪。” 她既要走,邵惟明倒也不好强留,只得微微一笑:“七姑娘慢走。” 待回过神来,细一回味,舒沫最后那句话翻译过来,大概就是:“你们吃饱了撑的,本小姐没空奉陪!” 顿时哑然失笑。 冷不防郑竣曲肘撞了过来:“啧,擦擦口水吧,嘴都咧到耳朵后面去了!” “嘿嘿~”邵惟明油嘴滑舌惯了,不但不觉得糗,反而摸摸下巴,撞回去:“怎样,是不是觉得这位舒府的七姑娘,有点意思?” “不觉得~”祁兴业很干脆地摇头:“除子比别的女子更狡猾,没什么过人之处~” “没有过人之处?”邵惟明不服,怪叫着摸了条帕子出来扔在他脸上:“你倒是照着变给我瞧瞧?不用多,二者择其一即可!” “哼!”祁兴业根本不上当,面不改色地一脚将真丝帕子踩在脚底:“不过是会耍些小机巧罢了,这就入了你的眼?明兄的眼光真是越来越低了!” “我眼光低?”邵惟明哇哇叫,忽然指着一直冷眼旁观,置身事外的夏候熠:“你知不知道,在七姑娘的眼里,熠兄是什么?” “是什么?”问话的是郑竣。 夏候熠冷不防被流弹射中,微微蹙了蹙眉,淡声道:“明兄!” 他向来淡定,似乎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忧心。没想到,区区一个女子的评价,居然让他如此介怀? 这下子,本来兴致缺缺的祁兴业也来了兴趣,狐疑地追问:“是什么?” “嘿嘿~”偏邵惟明卖起了关子,斜着眼睛瞧着夏候熠,笑而不语。 “到底是什么?”祁兴业是个爽快人,经不住他这翻勾—引,一把揪住着他的衣领,喝道:“快点说,不然本公子认得你,这双拳头可不认得你~” “熠兄,小弟的这条命可就系在你的手上了~”邵惟明故做惊恐。 夏候熠眉峰微微一跳,薄唇微掀,极不情愿地吐出二个字:“□□。” 郑竣和祁兴业都是一怔,等反应过来,这就是舒沫对夏候熠的评价时,禁不住愕然地面面相觑。 “哈哈哈~”邵惟明已经自个在那捶墙拍栏,笑得打滚:“好笑吧?这会子谁还敢说我眼光低?人家那才是真真的眼高于顶呢!” “哼!”祁兴业想了想,恢复了不屑:“伎俩!她分明是在以进为退。可叹你竟连这个都分不清,真是白活了。” “错~”邵惟明忽地敛了笑容:“这话,可是她对着自己贴身婢女说的。夜深人静,主仆谈心,有必要弄这么多心眼吗?她以退为进又给谁看?” “惟明!”夏候熠心知要糟,急忙低叱一声。 邵惟明那里已噼哩啪啦说了一长串,等意识到不妥,已经晚了。 “夜深人静?” “主仆谈心?” 祁兴业和郑竣对视一眼,一人一句,逼了过来:“大家情同手足,倒不知两位何时与舒七姑娘走得如此之近?” “啊,”邵惟明见势不好,赶紧脚底抹油:“我去瞧瞧学敏来了没有……” 第38章 待嫁 舒沫回到花厅,已不见了舒潼。 一打听,才知道是孟氏去拜见章老夫人,里边就来了人,把舒潼一并接进去叙话了。 舒沫当然知道,叙话只是个幌子,定是那条帕子引起了章老夫人的注意。 以舒潼的巧嘴,要讨好章老夫人自是不难。 这桩婚事,八成是没有问题了——除非,昆山伯极力反对。 想想舒潼的姿色,这种可能几乎不存在。 她松了口气,并不急着去跟她们会合,自在地留在花厅喝茶。 没过多久,李氏遣了仆妇接她出去,坐了马车回府。 孟氏和舒潼却一直留在章家,差不多到掌灯时分才回来。 舒潼嘴里自然是不说什么,但眼里的喜气却瞒不了人。 果然,那边刚入土,媒人就上了门。 大约是怕李氏从中作梗,在孟氏的婉转暗示下,章老夫人请出了赵夫人来说和其事。 赵夫人本是左副都御史的外侄孙女,嫁进门时夫君任着大理寺主薄,前途本是不可限量。 可惜这位赵大人命短,不到一年竟病死。赵夫人膝下无子,却一直不肯改嫁。 京中一众官家夫人一方面敬她的贞烈,另一方面也畏着她娘家背景雄厚,见了面都客客气气,礼让三分。 也因此,那些略有些体面的,便喜欢找她出面牵线搭桥。 赵夫人一方面霜居寂寞,乐意借这个机会出来走动;另一方面,说合姻缘也算是成人之美。加上,她人面又广。一来二去,倒成了专业的说媒人了。 只是,以她的身份,寻常人家却是请不动的。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李氏没有多做刁难,很爽快地应下了这门婚事。 赵夫人前脚刚走,林瑞家的立刻撇着嘴,很是不忿地道:“夫人心也太善了,怎么就应下了?四姑娘既然绕过老爷和夫人,摆明了不把老爷和夫人看在眼里!” 李氏低头呷了一口茶,悠悠地问:“依你,要怎么办?” “要我说,就该驳了赵夫人,不让她称心!”林瑞家的恨恨地道。 “呵呵~”李氏笑了笑,不答反问:“你觉得这门亲事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林瑞家的想也不想,张口就回:“这样好的门第,莫说是庶女,就是嫁嫡女也……” 一旁的赵嬷嬷暗暗焦急,忙扯了她一把。 昆山伯家中人丁单薄,并无旁的兄弟,只有二个妹妹,嫁的也都是体面人家。 且章学敏虽只是个六品,好在只有二十几岁,常在御前行走,又与四公子之公子业交好,以后还怕没有更好的前程? 表面看来,永安候府比昆山伯府身份上是高着一层,可惜舒老爷是个二房,本身官职只是从五品的守备,这就比昆山伯要矮了一截。 不过,自古以来,嫁人走高,娶妻往低,却也是不争的事实。因此上,两家结亲,倒不能说舒家就高攀了章家。 况且,她们是西府的仆妇,哪里有反过来说主家的不是? 林瑞家的只是因实在不喜欢舒潼,气恨难平,一时嘴快。 这时被赵嬷嬷一拉,也知道说错了话,但她的话虽没有出口,意思已经说得很是明白,说不说也没两样了。 登时涨红了脸,用力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瞧我这张破嘴,就会胡说八道!” 李氏笑出声来:“这里只有咱们几个,就算错了也不打紧。” 林瑞家的见她并未生气,胆子也大了:“那夫人为何要成全了四姑娘呢?” “呵呵,”李氏笑得越发欢愉,眼里浮起一抹阴冷的光:“章家的门第确是好的,章侍卫的人品相貌更是女婿的上上之选。但这亲事千好万好,却有一样不好。” 只这一样不好,就盖了之前所有的好。 “哪一样?”林瑞家的好奇地问。 李氏却不答,笑吟吟地问:“你可知昆山伯夫人是如何殁的?” “难不成,这中间别有隐情不成?”林瑞家的不禁生了疑惑。 她想起老太太寿辰那日,昆山伯夫人是来过的,打扮得十分华贵,妆容也很是艳丽。要不然,那么多命妇,她也不会独记得她。不过几天的时间,突然就殁了,确是蹊跷之事。 “昆山伯夫人,”李氏端起茶呷了一口,慢悠悠地接下去:“是给章老夫人失手打死的!” “啊~”林瑞家吓了一跳。 “岂止这些?”李氏冷笑:“昆山伯前头那位夫人,也是枉死的。” “咝!”这下,连赵嬷嬷都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这却是为何?”林瑞家的吓得面色发白。 媳妇被婆婆欺压,刁难,那都司空见惯,事属寻常。 要不然,也不会有那句“千年媳妇熬成婆”的至理名言了。 但是再不待见媳妇,再不满意也不至将她弄死。 伯爵府并不比那些小门小户,婆婆把媳妇虐死,到底是不妥的。 章学敏年未到而立,传出恶名以后,谁还敢把女儿嫁进伯爵府? “昆山伯府子嗣单薄可不是没有理由的!”李氏翘着脚倚在迎枕上,嘴角噙着一抹冰冷的笑:“章老夫人二十岁守寡,在避开族人的倾轧,排挤,守住章家的地位和产业的同时,拉扯大昆山伯,你以为是容易的?” 她辛辛苦苦养大了儿子,那些灾难困苦的日子都熬过去了,如今却有个陌生女人进门,享现成的富贵,与她的儿子朝夕相处,夺了她的儿子,这口气哪里咽得下去? “那四姑娘以后……”林瑞家的不敢再说,初时的不满,化为怜悯。 “她自己哭着喊着要往火炕里跳,我有什么法子?”李氏神色冷淡。 “那,”林瑞家的偷觑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问:“大少奶奶知道吗?” 不知情积极推荐还情有可原,若明知内里乾坤还硬把舒潼往火炕里推,其心就可诛了! 李氏冷冷一笑:“知与不知有区别吗?” 就算孟氏年轻不知轻重,柳氏又岂是个耳目闭塞的? 这事在官家夫人的圈子里,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只需稍微花点时间,就可以打听得到。 既是要替人做伐,又不肯花心思摸清对方的底细,本身就已是不负责任。 赵嬷嬷淡笑道:“大少奶奶又是侍候公婆,又要服侍大少爷,还得带孩子,又得为别的少爷小姐做表率,哪有这么多精力?” “这么忙,”林瑞家的勾起不满,噘起嘴讽刺:“倒还有空把手伸到咱们西府来。” 李氏不吭声,脸上的笑一直淡淡的。 仆妇们没有见识,眼里只看到明面上女人们的争斗,却瞧不见藏在那些女人背后的男人之间的厉害关系。 长房削尖了脑袋要往太子身上靠,说明了什么? 孟氏为何要伸手管这桩闲事,李氏为什么又会默许? 表面看来,二者全无干系,细一思量,却是耐人寻味。 攀住了太子这棵大树,又怕失了皇上这头。 自己没了女儿,就把主意打到西府来,挖她的墙角。 鱼和熊掌都想兼得,面子里子都要顾到,柳氏打得好算盘。 可她们却忘了,不管怎么闹腾,舒潼是舒元琛的种,是她李氏的女儿,永远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再富贵腾达,见了她的面,也只能恭恭敬敬地跪下叩头,奉茶倒水地侍候着! 况且,以舒潼骄傲的性子,能不能在心灵扭曲,爱子爱到变态的章老夫人手里存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更别说进而为自己挣下一片天地。 别人搭了台唱戏,她乐得清闲,搬了凳子瞧着就是。 戏唱得好,她也饱了眼福,戏若唱砸了,与她有何干系? 何苦强出这个头。 没有人感激也就算了,还得冒着被人质疑苛待庶女,不睦兄嫂的罪名,遭人忌恨。 就眼下来说,昆山伯结了这门亲,聘礼总不能抬到东府去,是吧? “夫人心宽,不跟他们计较。”赵嬷嬷看李氏一眼,笑着奉承。 “倒也是,”林瑞家的深怀感慨:“我也活了半辈子,命妇里象夫人这般心慈的,真不多见。” 除了心宽,还会忍耐。 别人都踩到头上来了,也只冷眼看着,并不做声。 哎,若不是老太爷一念之差,把老太太扶正,让二爷袭了爵位的话,哪里是如今这样的田地? 舒潼的婚事一经订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竟是一泄千里的推进,十天之内全部完成,很快订了六月十九的正日子。 几位姑娘在难掩惊诧的同时,纷纷给舒潼道喜。 毕竟,一个从五品官家庶女,能嫁进伯爵府当正室,即使只是继室也是值得庆贺的事情。 何况,章学敏来舒府拜见舒元琛和李氏,大家挤在偏厅里瞧得清清楚楚。 这位昆山伯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虽比不得四公子俊美无俦,却别有一番武者的威猛和健壮。 相比配给四旬老头而投湖自尽的六姑娘,舒潼的未来夫婿实在是强了太多。 就算与舒家两位嫡女婿相比,也是不惶多让。 佳期在即,舒潼的脾气收敛了许多,除了每天去正房给李氏请安,窝在院子里也不出门,只赶着绣嫁衣。 若说这桩婚事有一点让她不满,那就是婚期太过仓促,又还在丧期,连七七都没过就要嫁到章家去。 这不象是在办喜事,倒象是她有什么缺陷,需得遮掩什么一样。 但是,这一点点不快,也在看到章家送来的三十六抬塞得满满当当的聘礼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相比舒沁出嫁时的二十四台聘礼,章家为她挣足了体面,让她在一众姐妹面前大大的扬眉吐气了一回。 立夏恨得什么似的。 她心里很是清楚,章家之所以看上舒潼,除了她的美貌,有很大一部份得益于那条让她名扬京师的“招蜂引蝶”的香帕。 别人不晓得其中关窍,只会羡慕舒潼一手好刺绣,妒忌她好运气,关键时刻连蝴蝶都来帮忙。 她虽没在现场,但不用看也猜得出来。 别人传得神乎其技的事情,不用问,一准就是舒沫弄的妖蛾子! 这些日子,小姐闲着无事,成天就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研了一堆粉末带在身上玩。 定是她在舒潼的帕子上做了手脚,不然,五姑娘绣的帕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何不早不晚,偏在那天就引来了蝴蝶? 之后,别说蝴蝶,连苍蝇都引不来半只? 小姐自己不想嫁进伯爵府就算了。 毕竟就是在她看来,以小姐的才情心气,给人做继室,还得当后娘,确实也委屈了。 但五姑娘又不一样,平时在小姐面前趾高气扬,没事总要欺侮她一下才舒服。成了伯爵夫人,更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了! 这样的人,小姐干嘛帮她? 林少爷也是的,没事往湖里扔石子,激起千层浪后,偏又走了! 好在小姐心明如镜,早把之间的厉害关系看得明白,当时摔了那套紫砂壶。 换了个稍微糊涂点的,贪了林少爷的俊俏和林家的门第,还不得羞得一头撞死呀? 对于立夏的碎碎念,舒沫左耳进,右耳出,全部当了耳边风。 她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在没有积累到足够的经验和一定的提炼技巧之前,绝不会冒冒然提炼毒粉。 所以,一开始,她选择的是那些无害,相对香味浓郁的花卉品种。 这次小试牛刀,用精炼的花粉,成功引来了蝴蝶,除了带给她小有所成的喜悦,更大大地激发了她制毒的兴趣。 她抛开一切,连研看了四五年的医书都扔在一旁,一头扎进《毒经》里。 稍有空闲,就往芳菲阁跑。 因为她出手大方,每次去必定带着吃食,打起赏来也不手软,不但很快跟种花的宋婶亲亲热热,就连一干粗使的仆妇也都混得一个烂熟。 连带着见了立夏也是客气万分,好看的花卉苗木,不必舒沫开口,立刻颠颠地送到雅歆园里来。 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原来清冷的雅歆园,倒变得花团锦簇,幽香馥郁了! “小姐,这些旁边左道就是再精通也不能考个举人进士,何不花点心思哄夫人高兴,替你也寻门好亲事?” 四姑娘嫁进伯爵府,五姑娘嫁到侍郎家,七姑娘倒是无人问津了! “嗯~”舒沫照例嗯嗯啊啊地应着,眼睛不离书本。 “小姐!”立夏恼了,一把抽走她的书:“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听没听?” “我听着呢,”舒沫赶紧讨饶:“你让我考进士嘛,我是女子,怎么入考场呢?” 春红掀帘进门,刚好听到这话,噗哧一声笑了。 立夏行动敏捷,立刻把书往怀里一收,嘴里恨恨地骂:“你想得到美,从古到今,还没听说哪朝哪代出了女状元的!” “状元有何难?”舒沫笑嘻嘻地跟她皮:“朝廷不许女子入科场,不然,我倒是要考一个给你瞧瞧。” 凭她的头脑,若托生成个男儿,在古代考个状元,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我也不盼你高中,”立夏双手合十:“只求小姐有空多练练女红,顺利嫁出去,就阿弥陀佛了!” 舒沫瞬间垮了脸,哀叫:“我求你行不行?一个许妈妈还不够,连你也开始念,我可怎么活?难不成,不会女红,就嫁不出吗?” 春红笑着插言:“小姐的女红虽不行,却画得一手好字画,虽比不得国手,在小姐里却是顶尖的!说不定,咱们未来的姑爷,就喜欢诗画相和,不喜欢针线女红呢?” 立夏吓了一跳:“春红,你没事吧?” 她都快给小姐气死,她倒好,不帮着劝就算了,跟着瞎搅和。 “对对对!”舒沫头点得象鸡啄米似的,只觉今日的春红格外漂亮:“不会女红又不是犯了死罪,干嘛一个个紧盯着不放?我以后呀,就找个诗画相和的!” 春红曲膝蹲了下去,笑盈盈地道:“恭喜小姐~” “嘿嘿,”舒沫笑得发抖:“你现在就来恭喜,未免太早了吧?” 真没看出来,春红还有挺有幽默细胞的! “不早不迟,正是时候。”绿柳一脸喜气地从外面闯了进来。 “订了?”春红眼睛一亮。 绿柳点了点头,抿着嘴笑:“打听清楚了,千真万确,不差分毫。” “你俩说啥呢?”舒沫和立夏一头雾水。 春红和绿柳对视一眼,揭开谜底:“林家请了赵夫人提亲来了!” 舒沫傻了眼:“怎么可能?” 文人都有傲气,就算本来对她有些意思,她摔了壶之后,也该偃旗息鼓! “真的?”立夏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 “怎么不真?”绿柳这会子说话也不带刺了,笑眯眯地回:“赵夫人这会子还在夫人房里坐着,商量婚事的细节呢!你若不信,只管去打听。” “姑爷是林大学士的长公子?”唯恐弄错,立夏小心求证。 “嗯,”绿柳猛点头,喜滋滋地道:“我们先前都错怪了姑爷了,原来他是想等林学士从岭南来京城替他做主,这才拖延了时间,倒不是不愿意来~” “咱们小姐真的要出嫁了?”立夏犹觉身在梦中。 “是,”春红亦是喜上眉梢,从衣袖里伸出二根手指比了比,一脸骄傲:“咱们姑爷呀,不比那二位差!” 昆山伯算什么?京里的候爵勋贵多得砸得死人! 邱家三少爷?不过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哪里比得上她们小姐的夫家? 公公是蜚声海内外的大儒;林公子更是一表人材,俊俏风—流。十三岁就中了秀才,现在只有十八岁,已是举人老爷。 往后进学,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一会儿的功夫,外面侍候的小丫头,院里做杂事的仆妇都围了过来,在外面讨赏。 舒沫捉了立夏的手,问:“真的订了?你去问问,有没有反悔的可能?” “小姐,说什么傻话呢?”立夏摔开她,自顾自地开了钱箱,走到院子里,每人赏了二百钱。 一时间,皆大欢喜。 雅歆园里一扫多半个月以来,被舒潼和舒沣的婚讯压得抬不起头来的低气压,嘻闹声一片。 几个大丫头已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起嫁娶细节。 小姐的针线见不得人,别说能否独立绣完一套嫁衣,就算侥幸绣出来了,能不能穿出去,还是个大问题。 剩舒沫一人凄凉地独坐床头,苦着脸,哀声叹气:“什么翰林院大学士,怎么一点风骨也没有?天底下没有女子了吗?被人拒绝了还来提亲,脑子坏了吧!” 刚到芳菲阁,小丫头已飞快地送了信进去,宋婶迎出来,见了舒沫就笑:“给七姑娘道喜了~” 舒沫微怔。 这才多大点功夫,连芳菲阁这么偏的地方都已传开了,所以说,深宅大院里有啥秘密可言? 几个仆妇跟她混熟了,笑嘻嘻地围上来:“七姑娘,赏点酒菜让老婆子也沾点喜气?” 宋婶见舒沫不吭声,只道她害羞,忙斥道:“这几个没羞臊的老货!七姑娘又没该着你们的银子,见了面就讨赏!大白天的吃什么酒,赶紧做事去!” 几个人没讨到赏钱,反落一顿训斥,怏怏地退出去,嘴里念叨:“走就走,当我们几个没吃过酒吗?这天大的喜事,还不兴闹腾几句……” 舒沫回过神,忙摸出一个银锞子塞给一个仆妇:“这点碎银,给几位买酒吃。” “多谢七姑娘~”那几个人见了银子,立刻笑得见眼不见牙,乐滋滋地走了。 “也别太惯着她们,不然,以后连我都支使不动了~”宋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嗔道。 “是我的不是~”舒沫一边说话,一边在心底盘算着要如何切入正题。 宋婶早从她的神色里瞧出不对——订了一门这么好的亲事,脸上却殊无喜气,却是为何? “七姑娘,”她却并不点破,只殷勤地问:“海棠开得不错,要不要着人送两盆过去?” “那就多谢了~”舒沫说着,递了个荷包过去。 “七姑娘破费了~”宋婶接在手里轻轻掂了一掂,不禁吃了一惊。 舒元玮请她到永安候府打理芳菲阁,一年的所得也不过二十两。 荷包里却装了个十两的大银锭! “这么重的礼,我可不敢收~”宋婶忙不迭地把荷包往回推。 “实不相瞒,”舒沫把荷包复又推过去:“我今日来,是有事相求。宋婶如果不收,我也就不好张嘴了。” 宋婶在宫里的三十年也不是白混的,放着自己院子里那么多丫头仆妇不用,巴巴地跑到这里来送上这么厚的礼,求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 她若是贪图这几两银子,不问缘由便接下来,只怕要惹祸上身。 当下笑了笑,委婉地道:“七姑娘找我办事,那是瞧得起我,说什么银子不银子?” 舒沫见她不贪小利,又不巧言令色,可见是个实诚谨慎的,心中原本还存着的那点顾虑反而打消了。 “想必宋婶已经听说了,赵夫人今日上门,给我说了门亲事。”舒沫也不急着给银子,只将荷包搁在桌上。 宋婶见舒沫谈到亲事,脸上竟一丝扭捏羞涩之态都没有,不禁暗暗称奇。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是听说了,大家也因此才向七姑娘贺喜”。 “说的是什么人家,宋婶也听说了吗?”舒沫问。 “嗯,”宋婶点头:“是林大学士家的长公子。” 这种事为何要来找她确认,直接到李氏那里不是更好? 只是她沉得住气,虽有疑惑,却并不急着发问。 “依宋婶看,这门亲事如何?”舒沫又问。 宋婶笑着奉承了她一句:“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林公子她没见过,但林青山文名满天下,她虽是个粗人,也是知道的。 何况,林公子的祖父虽不若林青山有名,亦是进士,在翰林院任编修。 民间流传一句话,一门两进士,父子双翰林,说的就是林府。 林慕云家学渊源,又是林府的长公子,学问和人品定然也是错不了的! “这样的好的亲事,竟然会落到我的身上,宋婶不觉得奇怪吗?” 宋婶怔了怔,笑:“七姑娘慧质兰心,自有过人之处,不可妄自匪薄。” 七姑娘摔壶后,林公子与她青梅竹马,对她青眼有加的事在舒府已是人尽皆知。 所以,林家来提亲,虽在意料之外,却也是情理之中。 舒沫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少见的冷厉:“若真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难不成,还有什么猫腻?”宋婶被她勾出好奇之心。 “是不是,查过才知道。”舒沫淡淡地说。 宋婶也是个精明人,一点就透:“七姑娘想让我替你去查?” “嗯~”舒沫真承不讳:“我是未出阁的女子,不方便出门。想劳烦宋婶为我走一趟林府,就不知宋婶肯不肯赏脸?” “走一趟倒没什么,”宋婶觉得这件事倒不算太为难,沉吟片刻,答:“我原就常出府,只是林府我并不熟,太隐晦的事情恐怕也打听不到,怕误了姑娘的事。” “不碍的,不碍的~”舒沫一听她话里的意思,已应了八分,兴奋得眼睛都亮了:“你只需帮我探探林府最近都有些什么人走动,尤其是女眷。” 宋婶听她刻意强调“女眷”,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原来,七姑娘是怕这个。 “行,”她爽快地点头,把荷包收到袖中:“这事,包在我身上,两天之内给姑娘回话。” “我等你的好消息。”舒沫达到目的,起身离去。 她前脚出了芳菲阁,立夏后脚就找了过来:“我的好小姐,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摆弄花花草草呢~” “什么事?” “老爷和夫人让你去正房,你赶紧去,大喜的日子别又惹夫人不高兴。”立夏心急火燎地催。 舒沫睨她一眼:“你真认为这是值得庆贺的事?” “小姐不高兴?”立夏愣住。 “你看我象是很开心的样子吗?”舒沫不满地反问。 “你,”立夏一窒:“真的不喜欢林公子?” “我分明说过,现在不想嫁人。不论是林公子还是张公子,对我来说都一样!”舒沫冷笑,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底烧出来:“看来,那天的话你全当了耳边风了~” 若是连贴身的丫头都不能与她齐心,她这几年也算是白活了。 “我,”立夏涨红了脸,讷讷地道:“以为小姐说的是一时的气话……” 林公子那样的男子,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嫁给他不喜反而恼的,全天下怕只有小姐一个人了。 “跟了我六年,哪些话是真心,哪些是玩笑都分不出,我要你何用?”舒沫神色越发冷厉。 她这里掏心掏肺,她却不当一回事,只做笑话听,让她情何以堪? “小姐!”立夏一惊,扑通就跪下了:“我知道错了,不要赶我走~” “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舒沫拧了眉。 立夏咬着唇,轻轻地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小姐就算再不愿意,也没办法改变了。不如……认命吧!” “认命?”舒沫轻哼一声,眼中闪过坚毅之色:“绝不!” “不认命,”立夏瞧得胆颤心惊:“又,又能怎样?” 天哪,看样子小姐八成又要捅娄子了!这回,只怕真的要把天都捅破了! “哼~”舒沫并不理她,转身快步离开。 “小姐,”立夏回过神,赶紧追了上去,张开双臂挡在她身前,一脸的誓死如归:“你又要闯祸了对不对?你想要老爷和夫人退亲是不是?不行!就算打死我,也不能让小姐去!” “不是说老爷和夫人等着我吗?”舒沫啼笑皆非:“你不让开,我怎么去?” “啊?”立夏呆住,脸轰地一下红到耳根。 “走吧,”舒沫拨下她的手:“再不走,真的要挨骂了~” 到了正房,不但舒元琛和李氏都在,连舒淙也来了。 见舒沫进门,他也不说话,只望着她意味深长地,得意又促狭地笑。 舒沫被他笑得头皮发麻,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也不敢翻白眼,只好用那一百零一招:垂着头装羞涩。 舒沫问过安后,李氏抬起眼皮撩她一眼:“来了,坐。” 冬琴拿了张锦凳过来,舒沫谢过,侧着身子坐了。 “林家来提亲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 舒沫垂着头,不吭声。 李氏淡淡地道:“订了亲之后,就是大人了,性子可得敛一敛。做了人家的媳妇,动不动摔东西可不成。知道的,是你本来就倔,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舒府没家教。” “是~”舒沫恭敬地应了。 “好了,”舒元琛笑着打着圆场:“大喜的日子,就别说扫兴的话。” “得,就你是好人!”李氏瞪她一眼,嗔道。 一屋子的人便都凑趣地哄笑了起来。 “可我今日,还偏要做那不识趣的人,七丫头,你也别不爱听,我这可都是为你好。”李氏顿一顿,瞧一眼低着头,发丝几乎遮住整张脸的舒沫,暗自叹息。 啧啧!真是块木头,也不知林公子看中她哪一点? “请母亲教诲。”低如蚊蚋的声音,从乌黑的发丝间透出来,若是不注意听,几乎就要错过。 李氏毫不客气地道:“别的都可以代劳,嫁衣和新姑爷的鞋袜总不能假手于人。好在婚期还有些日子,你可得抓紧时间好好练练。有空,也向五丫头学学……” 话没说完,舒淙已先憋不住,哧地笑出声来。 李氏瞪他一眼,他忙收了声,只是肩膀依旧一耸一耸的。 舒沫越发不敢吭声,头低到几乎抵到膝盖。 “好了,好了,”舒元琛咳了一声:“针线的事,一时半会也急不来,总得慢慢来。她胆本来就小,你再一训,哪里还敢见人?这以后嫁到林家,就是嫡长媳。夫人你管家的本事倒该好好教教她,让她学一学才是真的。” 他这里把话题岔开,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向舒元琛夫妇道喜,说着恭维的话。 好不容易,舒元琛夫妇训话完毕终于放舒沫出门。 舒淙立刻跟出来,在院门外拦住她,得意洋洋地道:“怎样,二哥没有骗你吧?” “我不明白。”舒沫张大了眼睛,装傻。 “咦!”舒淙将手一指:“你可别不认帐!若不是二哥从中穿针引线,帮你们捅破这层窗户纸,这桩亲事可没这么容易成!” “多谢二哥~”舒沫皮笑肉不笑,胡乱行了一礼。 “不行,”舒淙哇哇叫:“这也太没诚意了吧?” 舒沫淡淡一笑,不答反问:“二哥,你不打算回书院了?” “嘿嘿~”舒淙立刻心虚,抬手摸摸鼻子:“这几个月,家里喜事连连。四妹,五妹,七妹的婚事接踵而来。若是回书院,恐怕时间都花在往返奔波之上。因此禀过父亲,修书给老师,素性不回书院,留在家中备考。” “不是你自己想偷懒?”舒沫斜眼看他。 “怎么会呢?”舒淙急忙表白:“二哥正为此事要求七妹帮忙。” “求我?”舒沫狐疑地看他。 舒淙是李氏的心头肉,对他有求必应,他在西府只差不能呼风唤雨,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林学士满腹经纶,若是能拜在他门下,得他指点一二,必能终生受益,科考更是十拿九稳。”舒淙一脸热切地看着她。 “这事与我何干,你自己没有嘴吗?”舒沫奇道。 “我提过,可慕云没有答应。”舒淙神色尴尬:“七妹,赵夫人前脚才离开家门,你就算要过河拆桥,也不能这么快呀。” “呸!”舒沫满面通红,啐道:“胡说什么呢!” “好七妹,”舒淙赶紧拦着她,又是作揖,又是打拱:“二哥逗你玩呢,你可不能当真,嗯?” 舒沫本欲一口拒绝,转念一想,改了主意。 她故意沉吟许久,白皙的脸上渐渐泛起红云,忽尔又变得苍白,眸光又是羞窘,又是为难,声音低到几不可闻:“这……就算我想帮二哥,也见不着他人呀。” 舒淙大喜过望:“只要你点头,见面的事我自然会安排!” “就怕,”舒沫捏着衣角,极不安地低语:“姐妹们,看我笑话。传到母亲耳里,亦了不得。” “放心,”舒淙一愣之后,压低了声音保证:“咱们在外面见,包你神不知鬼不觉。” 舒沫心脏怦怦乱跳,抬起眼睛迅速溜他一眼,又极快地垂下头去,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嘿嘿,”舒淙喜不自禁:“走了,等我消息!” 回到雅歆园,孙姨娘已在屋子里等了多时,见到她还没说话,已先红了眼眶。 春红几个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门。 “恭喜姑娘,总算是熬出头了~”孙姨娘拉着她的手,喜极而泣。 舒沫不着痕迹地所手抽出来,递过去一条帕子:“娘这是做什么?快把眼泪擦了。” “是是是,”孙姨娘又哭又笑,胡乱抹了眼泪:“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哭,得笑,得笑才是!” 舒沫不争也不抢,更不会为自己的婚事盘算。她真的担心,会被夫人胡乱配了,没想到居然可以嫁得这么好。 不晓得,这算不算傻人有傻福? “不就是个举人,至于吗?”舒沫很是无奈,心底却暖暖的,有什么东西在骚动。 了不起就是清华北大的高材生,把她高兴成这样? “举人老爷可不是谁都考得上的。”孙姨娘一脸严肃:“况且,姑爷还这么年轻,进学只是时间的问题,将来的前途未可限量。” “那可不一定。”舒沫小声嘀咕:“林青山还是两榜进士,高中探花呢!现在还不是致仕在家,两袖清风~” “呀!”孙姨娘吓得脸色发白,急急去捂她的嘴:“可不许胡说八道!他可是你未来公公~” “哎,忠言逆耳。”舒沫叹一口气。 “嫁衣怎么办?”孙姨娘跟着叹气,问了最实际的问题。 舒沫耸耸肩:“自然是交给立夏她们几个去做。” 孙姨娘大为惶恐:“姑娘家哪有穿着别人做的嫁衣出嫁的道理?” “不然怎么办?”舒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是打死也绣不出来的。要不然,咱把亲事退了,我不嫁了?” “看看,又胡说了不是?”孙姨娘又气又急。 可是,舒沫说的是实情。她那手针线活,连十来岁的孩子都比她强。这要真亲手绣了嫁衣,穿出去也是一场笑话。 “放心吧~”舒沫微微一笑:“我虽不能亲手缝制,却会亲手设计一款最新的嫁衣样式,以此来弥补缺憾。” “真的?”提到衣服,孙姨娘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那你顺便给咱们铺子里也设计几款吧?正好没啥新式样了。” “铺子里收益不好吗?”舒沫顺口问了一句。 “差点忘了,”孙姨娘说着话,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一只荷包:“这是上个月的红利。” 舒沫打开看了一眼,把荷包重新又塞回她手中:“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做人不要太贪心。” “这是给你的。” 舒沫轻声道:“以后的红利,姨娘都帮我收起来。” “却是为何?”孙姨娘百般不解:“你眼下,正是要用钱的时候。以后嫁到林家,手边有钱,调用起人手来,也方便些。” 舒沫含糊地道:“我手头松泛,放这里怕是花掉了。存在姨娘手中稳妥些,以后买田置地。” 孙姨娘一听,不禁欣慰地笑了:“还是你想得周到。行,我帮你存着。” 到底是要议了亲的人,以前她哪里会想这些? “对了,”舒沫喝了口茶,问:“舅舅还好吗?” “托你的福,大家都好。”孙姨娘喜滋滋地答:“大舅管着这几家成衣铺子,二舅前些日子组了商队往关外去进皮货去了。” 听说林家家境清寒,舒沫手中银钱若扎实,在夫家说话也硬气些。 舒沫一听,不禁皱起眉头:“还组了商队,会不会太招摇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商量一声?” “今时不同往日,”孙姨娘唯恐她生气,涨红了脸竭力解释:“自你想了那个主意,在衣服上加了云之裳的标识后咱们店里的生意好了几倍。接连加开了二间铺子,再和往年一样,你二舅带着两个长随买的那些皮货可供应不来了。所以,他们一商量,觉得还是自己组个商队划算。又省费用,又省时间,还能多带几倍的货。中途打尖住店什么的,都是自己拿主意,不必受别人的拘束。” 舒沫长叹:“你们怎么尽想美的事,不想想可能遇到的困难?此去关外,何止千里?关外盗贼流寇盛行,万一遇到劫匪,丢了货折了银子事小,稍有不慎,丢了性命怎么办?” 只去过一次关外,就敢雄心勃勃,带着自己的商队一头闯进去。 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 孙姨娘嗔道:“瞧你说的,你二舅也是不傻子,他到镖行雇了镖师护送的,不用担心。” “木已成舟,担心也没用了。”舒沫叹口气。 那些雇来的镖师,又怎比得家中养的护院,庄丁?大难临头,只会自保,谁还为你拼命? 第39章 私会 宋婶确也有些手段,不过一个晚上的功夫,已把舒沫交待的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精心挑了两盆开得极艳的海棠,再掐了几枝将开未开凝着水珠的莲花,掐着舒沫给李氏请安回房的时间到了雅歆园。 立夏见是宋婶亲自来送,忙支使丫头把海棠接了:“宋婶辛苦了,请入内喝杯茶再走。” 绿柳在房里听到,拉长了脸很是不快:“这府里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一个莳花弄草的粗使婆子,也敢往姑娘房里进?” 宋婶刚好撩了帘子进门,听到这句,倒不好再进来了:“姑娘教训得是,是我鲁莽了。” “她呀,”立夏在后面俺着嘴笑:“是咱们府里有名的辣子,宋婶不必理会,只管请进便是。” “春红,给宋婶看坐。”舒沫已换过了家常的衣服,从里间走出来吩咐。 宋婶抱着花站在门边,躬身向舒沫行了一礼,略有些拘谨地道:“七姑娘大喜。” 绿柳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你这虔婆倒是精怪,知道挑着日子来。” 春红忙轻推她一把,示意她当着人面,说话不可如此刻薄,倒被绿柳瞪回来。 立夏忙取了二百钱出来:“一点心意,宋婶拿去打酒吃。” “绿柳,上茶。”舒沫看她一眼,道。 “呀,”绿柳自视甚高,自然不愿意给个婆子泡茶,立刻找了个由头溜了:“我给姑娘炖着莲子,倒是差点忘了!” “还是我去吧~”立夏赶紧去泡茶。 “不用,不用~”宋婶又忙摇手:“我给姑娘道了喜就走~” “别忙着走,”舒沫过来,亲自拉着宋婶入了坐:“我正闷得慌,你来了正好说说话。” 似乎这时才看见她怀里抱着一束含苞待放的莲花,顿时又惊又喜:“呀,哪来的莲花,真雅致!” “早上刚摘的,这东西好是好看,就是有一样,不能离了水,要赶紧插到瓶子里才好。”宋婶脸上带着恭维的笑。 “春红~”舒沫转头,才一开口,春红已笑盈盈地道:“知道了,我去装些水来。” “这花大气,细颈窄口的梅瓶怕是不好看,需得弄个广口的方瓶才好。”舒沫又说。 春红本来要去拿桌上的梅瓶,这时只好改了道,转身往外面走去:“我这就去找。” 立夏泡了茶出来,发现屋子里的人都支走了,舒沫和宋婶正相视而笑。 她微微轻叹一声,机警地拿了绷子坐到窗户底下绣花,竖起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 从那日小姐听到婚事,不先去见老爷夫人谢恩,却往芳菲阁跑,她便知道,小姐定然是在谋划什么。 小姐对婚事不满,小姐说的那些道理,在她听来全都似是而非,甚至有些莫名其妙。 但至少有一件事,她想得再清楚不过——她的命运系在小姐的身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更十分明白,遇到小姐这样的主子,是她的福气。 尽管大多数时候,她都弄不明白小姐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她喜欢小姐,愿意跟着小姐。 好吧,婚事搞砸就搞砸了吧,谁让小姐不满意呢? 她只能祈祷,凭着小姐的聪慧,一定会遇到比林公子好十倍,千倍的男子。 虽然,她同样清楚,以小姐的身份,这样的机率几乎是零。 “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舒沫轻轻地问。 宋婶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睛里含了一丝笑:“是七姑娘的福气,林府那守角门的婆子,竟是我一个远房的亲戚,借了这个由头请了她出来喝酒。那人倒是个嘴快的,我只起了个头,她便罗罗嗦嗦说了一堆。只是都是些琐事,也不知对姑娘有没有用?” “你只管说来听听。” “林家老太爷是三房,后来进京考试,又进了学,在翰林院当了差,便在京里安了家。也不知跟长房有何罅隙,从来不回岭南。直到林老爷致仕在家,闲得无事,才又重新跟岭南老宅那边搭上了线,两边常常走动。今年也是正月便去,直到上个月才回……” 她只当舒沫因为要嫁入林家,所以要预先把林家的家事摸个通透,日后当家理事才好拿捏分寸,因此说得十分详细。 舒沫也不说什么,微笑着听得津津有味。 立夏在一边听了,却是十分惊讶。 小姐行事,真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明明不肯嫁到林家,偏要把林家的家事打听得这么清楚。 “……女眷也还简单,太夫人早就殁了,府里就一位老夫人和一位姨娘。另外就是二位未出阁的小姐……” 舒沫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京里可有哪些亲戚是常走动的?” “林家祖宅是在岭南,京里倒是没什么亲戚。”宋婶摇头。 “那,可有来往密切的通家之好?” “林老爷自恃清高,且致仕后一年里倒有大半年是在岭南,哪有什么通家之好?” 舒沫便有些失望。 宋婶得了她一大笔钱,没办好事,心里也是不舒服,偏着头努力想了想,忽地一拍掌:“想起来了,倒是有一个人最近走得格外勤密。只是既不是亲戚,也不是通家之好,怕是与七姑娘不相干。” “是谁?”舒沫摒住了气问。 “张二奶奶。” 舒沫皱了眉,以脑海里搜了搜,对此人却是没有半点印象。 “张二奶奶在京中公卿之家中赫赫有名,不过七姑娘没听过她,却是正常。”宋婶便笑:“她是户部张尚书家的二奶奶,闲着没事,倒是常在公卿王候家走动。因认识的达官贵人多,倒是做了不少成人之美的善事。” 舒沫了然。 保媒也分三六九等。张二奶奶身份比赵夫人又尊贵一些,是不屑跟舒家这种五品官家打交道的。正如赵夫人,也不屑为七品芝麻小官奔走一样。 宋婶笑了笑,主动道:“从年前到年后,张二奶奶往林家去了三趟,想为林大公子保媒,都被推拒了。可见,林公子是有眼光的,对七姑娘更是情有独钟。” “可打听到了,林家为何拒绝?”舒沫又问。 宋婶怔了怔,她一直表现得漫不经心,没想到醋意倒蛮浓,堆了笑劝道:“反正林家没答应,姑娘何必自寻烦恼?” 她没有明白,一直旁听的立夏却是模模糊糊有些懂了。 小姐,不是想效仿,就是想打那家人的主意,让林府改弦易张。 可,如今婚事都定下了,再做这种努力,不过是竹篮打水,徒然无功而已。 “倒也是~”舒沫点了点头,又问:“是什么人家,你可知道?” 宋婶面上现出犹豫之色。 女子三番二次被人拒婚已是颜面扫地,若是再传扬出去,惹出什么祸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舒沫赶紧道歉:“是我想得浅了,让你为难,对不起。” 她这么一说,宋婶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若是板着不肯说,不是显着不信任七姑娘的人品吗? “倒不是别的意思,只是事关女儿家的清誉,不得不格外小心谨慎些。只是,七姑娘也不是那乱嚼舌根之人。说与你听,也没什么要紧。” 说到这里,宋婶停下来,身体往前倾,凑到舒沫跟前,压低了嗓子用只有二个人听得到的声音悄声道:“听说,是太子妃的嫡亲妹子。” 正说到这里,立夏忽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撩起帘子:“不过找只花瓶,怎么去了这半天?” 春红一脸通红,大汗淋漓地抱着只花瓶走了进来:“找遍了库房,什么瓶都有,偏就没有姑娘要的广口方瓶,这还是我去五姑娘那借的。一来一去,已经算快的了。” “辛苦你了。”舒沫微笑。 就是知道自己这里没有,她才要的。若有,她还不要呢。 宋婶忙站起来,把荷花插到瓶里,笑道:“姑娘来了,我也该走了。” 恰好绿柳端着一蛊冰镇银耳莲子羹走进来,见宋婶居然还在,不禁一怔:“哟,还没走呢?” “是我留着她,问问院子里那些花怎么打理。”舒沫冷冷地答。 宋婶笑了笑,冲舒沫福了一礼,出了门。 春红见舒沫面色有些不悦,机灵地捧了花瓶出去灌水。 绿柳涨红了脸,讪讪地把莲子羹放到舒沫跟前:“天气热,喝点冰的提提神。” 立夏心中惴惴,不时悄悄地拿眼睛去瞄舒沫。 自宋婶离开之后,她便呆在房里看书,安安静静,象是什么事都没有。 可她手中的书页,一直保持在同一个位置,一页都没翻。 她从未在舒沫的眼里看到过这样凝重的表情。 她不禁强烈好奇,要跟林家结亲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别看了,”终于,舒沫放下手中书本,淡淡地道:“再看也瞧不出花来,铺床吧。” 立夏利落地铺好床,走过来侍候她更衣,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问。 舒沫看一眼欲言又止的她:“很好奇?” 立夏点头,随即又摇头:“若不能说,那便别说,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倒给小姐招祸。” “哪来这许多祸事?”舒沫看她一眼,懒洋洋地歪到床上:“倒不是要瞒你,只不过,有些地方我还没想明白。” “小姐这么聪明,也有想不明白的事?”立夏很稀奇。 “损我呢?”舒沫不满。 “不敢~”立夏抿着嘴笑:“只是觉得小姐有点过份操心而已。” 不过是林府拒绝了一门亲事,选择了小姐,最多那位小姐的身份比自家小姐金贵一些而已。 那林家老爷本就是清傲之人,连官都不做,就是皇上的面子也不卖了,还有什么人不敢得罪? 本是件很简单的事,小姐表现得这么在意,还敢说不喜欢林公子? “你懂什么?”舒沫神色郑重起来:“我原也以为普通,但宋婶来过之后,方知这桩婚事内里大有乾坤。” “宋婶说什么了?”立夏觉得莫名其妙。 从头到尾她都有在听,说的全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哪有这么严重? 舒沫看她一眼:“首先,林学士上个月就回来了。” 既然早就回了京,林家推所说等老爷回来替他做主云云,显然是谎话。 “或者是顾着小姐的面子,才找的托词。”立夏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 “林公子跟我认识是在六年前,那时我才八岁。”舒沫白她一眼。 就算是现在,她也称不上国色天香,当年十四岁正处于情窦初开的林慕云怎么可能对一个八岁的毛孩子动心? 林府诗礼传家,他既然连身边的丫头都不招惹,谨守礼仪,为何出了家门反而表现得如此轻佻?居然对初次谋面的舒淙声称,对她念念不忘? “林公子慧眼识珠。”立夏嘴甜如蜜。 舒沫拍她一下:“不用拍我马屁!” “那也不代表林公子居心叵测。” “我也没这么说。”舒沫的心思飘走。 表面来看,事情确也简单。 自古以来,男人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女人在深宅里勾心斗角。 象柳氏利用儿女的婚事在结网一样,太子妃也在为自己的夫君的地位更牢固而结网。 只不过,她这张网更大,更广,从中要获得的利益更多而已。 蹊跷的是,王候之家最重的就是颜面,被拒绝一次已经是耻辱,终身不再来往也不稀奇。太子妃却反其道而行,三番二次托请媒人上门,可见拉拢林家的决心之坚。 但林青山再有名气,也只是个致了仕的文人,太子却是一国之储君,何需这般低声下气? 若林家只是被逼无奈,才匆忙拉了她出来做挡箭牌,用林公子对她情有独钟,来堵有心人的嘴。那么为何别人不挑,单单选了舒家? 她有理由相信,若不是舒沣和舒潼订亲在先,这婚事未必就能落到她身上。 “小姐,小姐~”立夏连唤了二声,也没见回应,只当她睡着了。轻手轻脚地替她盖上丝被,踮着脚尖退了出去。 夜澜人静,舒沫半点睡意也无,各种念头纷至沓来。 林青山是文人,舒元琛却是武将,二人何时有了交集?他回岭南,竟几次三番拜访舒元琛。 以林青山的孤傲,每回岭南必与舒元琛见面,足见二人交情深厚吧? 既是通家之好,为什么林青山从来不带林慕云来舒府拜访?反之舒元琛亦如是——舒淙甚至是在老太太寿辰才第一次见到林慕云。 当然,如果还想得深一点:林青山为什么突然与断了几十年的长房恢复联系?他每年在那边呆那么长的时间,为的是什么? 但,这些都跟她没有关系,她不想管,也不关心。 舒元琛在这件婚事上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宽容和热情,更让舒沫隐隐感觉,事情远不是表面看的那么简单。 宋婶只花一天时间便打听到了这些情况,与林府关系密切的舒元琛怎会一无所知? 为什么,他宁愿跟太子做对,也要结林府这门亲事? 是被逼无奈,还是事出有因? 更有趣的是,在舒元琛不惜竖敌太子府的同时,舒元玮却在削尖了脑袋往太子身上靠…… 再想想,原来该远在幽州的睿王却悄悄潜入了京师,又秘谋劫走扣在宫中为质的夏候宇。 舒沫的唇角微微向上弯了弯——大夏王朝,山雨欲来呀! 不管将发生什么,有一点她可以肯定。 舒林二家联姻,绝不是他们对外宣称的那样是儿女情长,而是一宗交易。 只要是交易,都存在利益输送。找出来,就可以获得自由。 想明白这点,她终于安心地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也不知舒淙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说得李氏同意,让他带着舒沫出门。 立夏懵翼懂懂,直到油车出了二门才想起问舒沫:“二少爷带小姐出门做什么呀?” 舒沫看她一眼,淡淡地回了二个字:“私会。” “小,小姐~”立夏吓得差点没当场昏过去。 看着面无人色的立夏,舒沫一直烦闷的心情,忽然就愉悦了起来,翘着唇角调侃:“怎么,你不是很看好林公子吗?我去见他,你怎么反而不高兴?” “这,这万一给人发现,怎生是好?”立夏慌得全身都在抖。 “怕什么?”舒沫心情极好:“我们是订了亲的,大不了被骂不知廉耻,不会被抓去浸猪笼。” 是的,她糊涂了。 有二少爷在呢,小姐怎么可能私会? “小姐~”立夏哭丧着脸,抚着扑扑乱跳的心脏:“不带这么玩的~” 小姐的胆子愈发地大了,这种玩笑也敢开。 “我可没开玩笑,”舒沫脸一凝,淡淡地道:“咱们真的要去见林公子。” 立夏撇嘴:“是哦,信你才有鬼。” 舒沫不再理她,自顾自地把车帘掀起一条缝,向外面看。 做个深闺的小姐,最大的烦恼就是整天关在家中,耳目闭塞。 偶尔有个出门的机会,最多也就是走走亲戚,吃吃酒,或陪夫人,老太太去上香。 上街,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因此,倒也新鲜。 舒淙竟似懂得她的心思,命车夫放慢了车速,自己骑了马伴到车窗边上,不时低了身子过来跟她说一句:“这是福瑞楼,做的杭州点心很精致。” “这是瑞香居,烧鹅很有名。” 走着走着,竟忽然停在一间铺子前,笑:“这是云裳,里面的衣服式样很时新,开了不到三年,名气却是极响。” 舒沫和立夏听到这熟悉的名字,相视一笑。 立夏把帘子挑得更开些,舒沫探了半个头去打量这个由她一手策划,精心设计,却一次也不曾亲眼目睹的店铺。 舒淙见她似乎兴趣很浓,讨好地弯了腰问:“要不要停了马车,下去买一套衣裳带回去?” “不用了~”舒沫摇头:“不是约了林公子吗?赶紧走吧,太晚了就不好了。” 舒淙立刻促狭地笑了:“原来你怕妹夫等久了!这有什么,让他等,还怕他抱怨不成?” “二哥~”舒沫娇嗔地低嚷。 “害臊了,害臊了!”舒淙乐不可吱,瞅着她哈哈大笑。 “懒得理你!”舒沫重重地放下帘子。 这放肆的笑声,倒把端坐在对街二楼上饮茶的二名男子的目光引了过来。 看到舒府的马车,眼中掠过一抹冷色。 待看到马车停住,从车里跳下来的那个眼熟的丫头,目光一凝。 舒沫搭着立夏的手,踩着马蹬下了车。 她忍不住回眸,再看一眼半条街外的云裳。 风轻扬,掀起薄薄的面纱,秀丽的面容,宁静而优雅地静静闯入某人的视线…… 舒沫抬头,“宝丰裕”的金字招牌乍一入眼,竟恍惚觉得有些耳熟。 她低头,正凝眉思索在哪里听过这名字,忽听舒淙拨高了声音叫了一声:“三弟!” “二哥,”舒澜拿着刚打好的镂空穿枝菊花簪,兴冲冲地从宝丰裕出来,没想到迎面碰到舒淙,下意识地把簪子往身一藏:“真,真巧呀?” “你到这里干嘛?”舒淙竖起眉毛,狐疑地瞄着他背在身后的手,眼里是不过错辩的轻蔑和鄙夷:“又打首饰哄哪个丫头呢?” “二哥这话说的……”舒澜正要解释,忽地瞧见立夏,脸上的表情变了:“哟,这不是立夏吗,几日不见,越长越标致了~” “三弟!”舒淙又气又怒,低声叱喝。 舒澜眼中浮起讥诮之色,伸手去摸立夏的脸:“二哥何必假正经?这是七妹贴身的吧,你也下得去手!啧,也对,你是二婶的心头肉,漫说只是一个丫头,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摘呀!” 他好歹是自个过来买,老二倒好,索性把人都拐过来了,有什么资格教训他? 立夏涨红了脸,往后退了一步:“三少爷,请自重~” 她这退,把站在她身后的舒沫露了出来。 舒沫神色淡然,侧身福了一礼:“三哥~” “七妹妹,你怎么也来了?”舒澜看到她,想到刚才那番孟浪的话,面皮不由紫涨。 他这一问,立刻点醒了舒淙。 糟糕! 若是给他发现自己带了舒沫偷偷来见林慕云,一状告到舒元琛面前,自己必是一顿好打! 得想个法子,把这个魔星弄走! 他脑子里风车似的想着主意,脸上却带着亲切温和的笑:“七妹订了亲,我也不知该送她些什么。想了许久,决定打几样首饰给她添妆。” “二哥倒是体贴~”舒澜自是不信的。 哪里听过嫁妹子,兄长帮她打首饰添妆的? 舒淙心中一凛,一改之前的轻视,上去亲热地挽着他的肩:“三弟,我瞧着头面首饰之类的便觉得晕,也懒得陪她细细地挑。不如,咱哥俩找个地方喝一杯?” “二哥请客?”舒澜斜着眼睛看他。 “哪能让三弟破费,自然是我请。”舒淙这时只想把这祖宗弄走,应得十分爽快。 “那好,”舒澜瞧出他必有隐情,但反正是二房的事,他也懒得管,有现成的酒菜吃就成:“即是二哥请客,小弟便不客气了!” “自家兄弟,本该如何,何需客气!”舒淙揽着他的肩,一边往外走,一边冲舒沫直挤眼睛:“七妹妹,对不住,你自个挑吧,二哥过会来接你回去。” “两位兄长请慢走。”舒沫正愁有个舒淙杵在边上碍事,盘算着怎样把他支开,他主动求去,自然求之不得。 立夏憋红了脸,忿忿地抱怨:“三少爷越来越无赖了!” 居然当着二少爷的面,在大庭广众下轻薄于她! 舒沫未置可否,看她一眼:“进去吧~” 她其实,是很同情这个三哥的。 他小时极聪明,老师教过的课业,听说只听一遍便记得,又肯下功夫,舒元玮对他的喜爱一度超过了舒涛。 柳氏又怎会容一个庶子骑到自己儿子头上? 只是,她是个厉害的,并不似寻常的嫡母一般只会苛刻打骂。 相反,她对舒澜十分宠爱,惯得他无法无天。到他十四岁上,又主动从外面买了二个美艳的丫头,送给他做通房。成日里勾他做些香—艳浮华之事,哪里还有心思向学? 身边的小厮,也专门挑那奸滑刁钻的,不教他走正途,一味地唆使他吃喝嫖赌,斗鸡溜狗。 舒澜自然越来越放浪形骸,学业更荒废得一塌糊涂。 舒元玮打也打了,骂也骂过,他再也不能改,最后死心绝望,索性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 可惜好好一个天才少年,生生折在深宅妇人的妒忌心中。 立夏没有得到舒沫的支持,心中很是委屈,板了脸进到店堂,却见里面并无柜台,只站着几个蓝衣的小厮和几名蓝裙的妇人。 见立夏进门,便有着蓝色裙装的妇人,满面堆笑地过来接待:“姑娘请随我来~” 说着话,便将二人引到屋子左边推开一扇门,里面却是一个极宽敞的庭院。花木扶疏,曲径通幽,布置得很是清雅。 不似是店铺,倒象是住家。 舒沫饶有兴致地跟着她穿过庭院,进了一个月洞门。 里面倒又有穿青色绣缠枝褙子,着绿裙的妇人负责接待,先引二人到一间僻静的厢房坐了,这才客客气气地问:“不知姑娘要买些什么样的头面首饰?” 舒沫忙着打量房中设施,感叹不愧是大夏最有名的银楼,服务竟丝毫也不比现代最顶级的珠宝店差。 在这样的环境中购物,倒确实是种享受。 立夏头一次出门,倒不知如何应付,有些忐忑地看一眼舒沫,红着脸,吱吱唔唔地道:“我,我们,来,来,找人……” 本以为进来就可以看到林公子,哪里晓得七弯八拐乱走一通,竟是这样雅致的地方。 若是不买东西,只找人,怕是会遭人白眼。万一被人轰出去,丢人就丢大了! “你们是永安候府的吧?”哪知道这妇人一听,倒是立刻接了话头。 “是是是~”立夏见她居然知道,高兴之极,忙不迭地点头。 “请二位稍候片刻。”妇人望着舒沫,意味深长地一笑,转身离去。 立夏知道她是去请林慕云,乘着这点功夫,赶紧警告舒沫:“小姐,待会林公子来了,可不许胡说八道。” 舒沫笑了笑,低头啜了一口茶。 心道,倒是真大方,泡的是上等的龙井。 不到半盏茶功夫“笃笃”,敲门声起。 “来了!”立夏原本坐着,骇得唬地站了起来。 “林慕云求见。”清浅的男音透过门板传了进来。 立夏瞅一眼舒沫,见她八风吹不动地端坐着,只好上前开了门,曲膝蹲了一礼:“林公子~” 林慕云抬眼一扫,不见舒淙在旁,不禁一怔,本已跨过门槛的那只脚便缩了回去,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又是吃惊又是意外地道:“怎么是你?” 舒沫看他的表情,竟完全不知要见的是自己,不觉微笑:“抱歉,二哥可能没说清楚,今日是我要见林公子。” 林慕云红了脸,神色局促:“这,只怕于理不合……” 舒沫将眉一扬:“二哥不在,林公子怕被我欺侮了去?” 林慕云一呆,脸上的红晕越发深了:“七姑娘说笑了……” “进来吧,站在门边怎么说话?”舒沫暗笑,淡淡地道。 “林公子,请喝茶。”立夏机灵地给他一个台阶。 “七姑娘安好~”林慕云迟疑一下,迈步走了进来,躬身向她行了一礼拣了离她最远的椅子坐了。 她一个妙龄女子尚且落落大方,自己七尺男儿,莫非反不如她? 舒沫给立夏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到走廊上去。 立夏眨了眨眼,却不肯挪步。 两人私自见面已是不妥,若再把贴身丫头支开,传出去还有何脸面? “立夏,”舒沫无奈,只好直接下逐客令:“我有话跟林公子说,你且先出去。” 林慕云正好喝茶掩饰不安,冷不丁听了这话,一口水呛到喉咙里,咳得一张脸通红。 “小姐,你~”立夏又羞又气,一扭身,蹬蹬蹬冲到门外。 “门不要关,就这样敞着~”舒沫又吩咐。 立夏摸到门框的手缩回来,恨恨地瞪一眼舒沫。 谁料,舒沫冲林慕云微微一笑:“林公子,你且坐过来些,免得隔墙有耳。” 说这话的时候,还刻意看一眼立夏。 立夏气得牙痒痒,便又拿她没有办法,恨恨地偏过头去。 完了,小姐是铁了心要把婚事搅黄了。 林慕云勉强顺过气,这时才得暇看一眼舒沫,难掩新奇和讶异。 舒沫也不着急,睁着一双又清又亮的水眸静静地看着他。 也不知为何,触到她的目光,林慕云只觉胸中一悸,不由自主就软了心肠,默默地起身向她告了声罪,挨着她坐了下来,两人之间只隔一张小方桌。 直到落坐,林慕云才发现,舒沫挑的那个位置极好。 既可清楚地看到院中的动静,又能借着窗外的花木和桌上的摆饰,将自己隐藏起来。 他不禁暗自纳罕。 都说永安候府七小姐木讷胆小,怯懦卑微。 今日一见,却是难得一见的磊落大气,冷静聪慧,心思慎密。 再联想到她庶女的身份,想着她小小年纪,是如何掩了本性,小心谨慎地在深宅内院的夹缝里求生存,心里忽然就生出一丝恻隐之意。 “不知七姑娘见我,所为何事?”他有些好奇地看着她,猜测着她的来意。 舒沫并不拐弯抹角,非常坦然地道:“舒沫今日来,有二件事。” 林慕云来赴这场约,对舒淙的目的心中大抵也是有谱的,但笑不语。 结这门亲,本是不得已而为之。 舒淙读书并不算很有天份,这且算了,他拜林青山为师,明显带有功利性质,林青山绝不会为他坏了自己的声誉。 舒沫见他不搭话,并不尴尬:“这头一件,是受二哥请托;第二件却是我的不情之请。” 林慕云诧异地抬头:“七姑娘有事求我?” 他一直以为,舒沫不过是舒淙强拖来的一个幌子,现在看起来似乎竟是舒淙被她利用? 舒沫很肯定地点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哥想要拜在林大学士门下,请林公子代为转答,方便的话,请尽量成全。” “我一定会转告家父。”林慕云含糊共词:“可是,家父性子执拗,收学生自有一套标准,能不能成要看舒兄的造化,就算我身为人子,亦不可强求。” 舒沫早料到答案,倒也干脆:“师徒也讲缘份,若不成只能怪二哥没有福气。” “方才七姑娘说有二件事?”林慕云见她说完话后,只顾低头喝茶,似乎把自己的来意给忘了,忍不住提醒。 若是没有猜错,替舒淙求情不过是个借口,接下来要谈的话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舒沫把茶杯慢慢地放回桌上,略沉吟了片刻,抬起头看他:“其实,我是为婚事而来。” “令尊让你来的?”林慕云很是诧异。 问名,纳吉都已完毕,难不成又起波澜? “不,”舒沫摇头:“今日所说,出我口,入林公子之耳,不希望有第三人得知。” 林慕云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想着舒淙特地约了自己在宝丰裕见面,这里却是大夏最著名的银楼,莫非是她想让林家为她打几套头面首饰添妆? 一念及此,他心中已是不悦,面上只淡淡地道:“七姑娘请说,在可能的范围里,云某会想办法尽量满足。” “放心,”舒沫微笑:“此事林公子办来,必不费吹灰之力。” 见她瞬间眸光闪亮,熠熠生辉,林慕云大失所望,勉强按捺脾气:“愿闻其详。” “我知道,”舒沫定了定神,努力让开场白说得更加的情真意切:“林公子对我其实并无好感,情有独钟云云,不过是赵夫人锦心绣口夸大其辞,为的是全我的脸面。” 林慕云一怔,蹙了眉,语气生硬地道:“婚姻之事,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没有感情,倒在其次。 所以,即使他并不喜欢她,这件婚事也已无可更改。 舒沫微笑:“成就一段姻缘虽然全凭父母做主,但想要结束这段婚姻,却未必要他们首肯。” “什么意思?”林慕云愕然。 “很简单,”舒沫神态轻松:“亲照成,婚后各过各的,半年后我们和离。当然,能在一个月内和离更好,但考虑到林舒二家的颜面,还是拖到半年后为佳,你觉得呢?” “荒谬!”林慕云惊得差点跳起来。 她还真是大胆,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背着长辈偷偷与男子私会,原就已是逾矩。居然连这种疯话都敢讲!真是骇人听闻! 父亲,究竟为他挑了一个怎样的妻子? “强扭的瓜不甜,”舒沫不以为然:“你我并无感情,勉强走到一起也不可能会快乐。不如放手,各自追求自己的幸福。”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林慕云蹙起了眉头,轻声驳斥:“哪一对夫妻不是这样走到一起?我们至少还认识,很多人连面都不见,也过了一辈子。” 不能否认,对婚姻他也曾有过美好的憧憬。 希望可以娶得如花美眷,夫妻相敬,举案齐眉,从此谱一段“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千古佳话。 可是,父亲突然让自己娶永安候的庶侄女,瞬间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永安候府的声名在京中并不算极好,却也谈不上坏。与舒府结亲,原就答应得很是勉强。 寿辰那日,亲眼见过舒沫之后,心中更是失望。 这样一位木讷懦弱的少女,即使勉强陪他夜读,又哪有半丝乐趣可言? 不曾想,今天的舒沫却出人意表,接二连三的带给他冲击。 突然之间,他对这段原本并不情愿的婚姻,生出了一丝期待。 或许这个看似娇弱的少女,可以让他梦想成真,得偿夙愿? “这不可能!”舒沫摇头,语气轻柔,态度却极为坚定:“感情不是读书,只要用功就可以,而且我更相信缘份。当然,最重要的是,我年纪尚轻,过早地走入婚姻,不是明智的选择。” “芸芸众生里,老天爷独独让你我结为夫妻,你不认为,这也是一种缘份吗?”林慕云忍不住反驳:“至于年龄……”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来,飞快地瞥过去,看着她略显青涩的身板,立刻垂下眼帘,脸上酡红一片,轻轻地道:“我不认为是什么大的障碍。若是你实在害怕,我……我可以等。”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已低到几不可闻,鬓角渗出的细汗,闪着细碎的光芒。 他慌乱地发现:她其实一点也不懦弱,更不木讷。相反,她甚至是有几分犀利和敏锐的! 可是,这份罕见的犀利和敏锐,却无端地让他暗暗地欢喜起来。 他从未想过,会被迫与人在这种“深刻”的问题上进行交流。 交流的对象,还是个未及笈的少女! 这实在是很诡异的一件事。 他不禁生出很深的困惑:面前这个坦然无惧,侃侃而谈的舒沫,真的是他在永安候府见到的七姑娘吗? 舒沫有些无奈,她真的不想对他说这种无情的话,可他出乎意料之外的顽强,让她很是头疼,不得不出狠招,冷冷地凝视着他:“抱歉,你可能搞错了一点。你可以等,但是,我却不愿意浪费时间。” “你~”可怜林家大公子,在无数怀春少女爱慕的眼光中,众星捧月地长大,几曾受过这样的奚落? 平日里才思敏捷,机敏善辩,这时竟被她一句话,噎得半个字也迸不出来。 白净斯文的脸宠上,阵红阵白又阵青,瞬息万变,煞是精彩。 “当然,”舒沫看着他,语气委婉,竭力想体现诚意:“基于公平原则,我不会白得这份和离书,在可能的范围里,我很乐意满足你一些条件。对了,说这些话,并没有污辱或看不起你的意思,你千万不要多想。” “荒唐!”林慕云反应很大,满面通红地嚷起来:“我林家,又岂会贪图你们舒家的银两!” “若你不喜欢银子,”舒沫显然早有准备,立刻提出另一套方案:“也可以用别的换。比如,满足你一个愿望,替你办一件事……” 她略停了一下,看看他的脸色,一咬牙,下了狠心:“或者,算我欠你一份人情,在你需要的时候,随时偿还。” 所谓金钱债好还,人情债难偿。 她生平最怕的就是欠人情,因为一旦欠下,很可能永远还不清。 林慕云只是摇头:“荒唐,太荒唐!” 舒沫见他斯斯文文,又带着读书人的清傲,本来抱了很大的希望而来,这时见他油盐不进,很是失望,叹口气:“算了,我不逼你。还有时间,你慢慢想,想通了再给我答复。” “不必再想,”林慕云起身,斩钉截铁地回:“除非舒家退婚,和离免谈。” 说罢,竟不再理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林公子~”立夏叫了他一声,他竟不理,于是慌慌张张地冲进来:“小姐,你跟他说什么了?” 第40章 赫连俊驰 舒沫安静地坐着,看起来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样子。 “小姐,没事吧?”立夏怔了怔,声音立刻低了八度。 舒沫似乎刚回过神,抬起头,冲她平稳一笑:“没什么,这样的结果本也在意料之中。” 开放如现代,也不是人人能接受闪离,何况是在古代。 他们的婚姻,讲的是从一而终,一旦走在一起,便是到死方休。 女人是无可奈何,男人反正可以娶妾,大不了把妻子束之高阁,谁又愿意背个宠妾灭妻之名呢? “你,”立夏心中一惊,仍不敢信,抱着万一的希望问:“不会真跟林公子谈和离吧?” “嗯~”对话看样子行不通,难道真闹得两败俱伤,大家撕破脸才可以达成目的吗? “哎呀!”立夏急得不行,用力跺脚,声音象爆豆一样,又快又急:“我的好姑娘,平时那么聪明,这会怎么傻了呢?这话可是随便乱说的?万一他羞恼成怒,四处传扬,小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到时别说自由,搞得不好,被夫人一怒之下剃光了头,送到庵子里去做姑子! 舒沫对此倒并不担心:“他不会的。” “你倒又晓得了?”立夏白她一眼。 “去看看,二哥的马车来了没有。”舒沫笑了笑,岔开话题。 “是~” 立夏刚一出门,舒淙已在蓝裙妇人的引领下往这边来。 进门一瞧,不见林慕云,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懊恼,随即换了讨好的笑:“抱歉,二哥来晚了,倒教七妹妹久等。” “来了便好,咱们回去吧~”舒沫起身。 “哪能让七妹白跑一趟!”舒淙挡着她,回过头吩咐那蓝裙妇人:“去,把京里最时新的头面首饰拿几套过来,给我妹子挑选。” “不用了~”舒沫神色局促,捏着衣角不安地道:“我只跟林公子略提了提,能不能成还得看林伯父的意思,他做不了主。事没办成……”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舒淙把脸一拉,斜眼瞪她:“二哥是那种势力之人吗?给妹子买几样首饰,难不成还要讲条件?”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舒沫飞红了脸,羞窘地垂下头。 “这才对啦!”舒淙这才满意,兴致勃勃地陪着她挑首饰。 舒沫推却不得,只好胡乱挑了几件,样子都很时新,却都是纯银打造。 舒淙看在眼里,越发满意,嘴里只抱怨:“你这丫头,怎么尽挑些便宜的,帮二哥省钱呢?” 舒沫便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细声细气地答:“我见识少,看着这些款式已觉耀花了眼,哪里还分得清是金的还是银的?” 那蓝裙妇人每天在宝丰裕里站着,看到的达官贵人不知凡几,早就练就一双毒眼。 舒沫的服饰并不华丽,言谈举止间畏畏缩缩,上不得台面,明显是个不得宠的庶女。 这样的客人,是买不起什么贵重的首饰的,因此送来给舒沫过目的,本就是那些价格低廉的东西。 这时听得舒沫这样说,便堆了笑:“小姐好眼力,这都是京里最流行的样式。金饰打造不易,花样翻新难免要慢上几分,反不如银饰精致。真正适合小姐这样的年纪,样貌。” “你倒是会说话~”舒淙斜觑她一眼,顺手挑了枝点翠嵌珠赤金簪子扔到盘子里:“好,这些都给爷包上。” 蓝裙妇人行了一礼,把挑剩下的头面撤走,拿着盘子自去算帐。 “让二哥破费了~”舒沫讷讷地道谢。 “这算什么,等下次有机会,二哥给你买更多更好的。” 这边兄妹二人说着话,相携离去。 隔壁房间的门悄没声息地开了一条缝,先是走出一个精瘦的青衣男子。 他贴在墙边机警地左右张望一番,确定无人后,反手轻轻在门上叩了二下,压低了声音禀道:“爷,可以出来了。” 不多会,房里出来个着宝蓝杭绸衫,扎墨绿腰带的男子。身量极高,长手长脚,五官如雕刻般深遂,肤色黎黑。 他站在廊下,并不急着离开,遥望着舒沫离去的身影,微微上挑的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青衣男子亦不催促,垂着手,规规矩矩地立在他身后。 “走吧~”良久,蓝衫男子总算收回视线,迈开大步从右廊离开。 出了宝丰裕,青衣人牵了两匹坐骑过来,将其中一副缰绳递到他手里:“爷,追风来了。” 蓝衫男子翻身上马,下意识地往左扫了一眼,意外地发现,舒府的马车还停在宝丰裕门前。 他微微一怔,也不知怎地,就勒住了缰绳,若有所思地凝着那边。 他人本就生得极高大,跨下又是一匹来自西域的良驹,顿时如鹤立鸡群,十分醒目。 立夏站在车旁,舒沫正搭了她的手上车,忽觉脊背一阵冰凉,竟有一种被子弹穿透的感觉。 她心中一紧,摒住了呼吸,装着若无其事地缓缓转过身去,迎面撞到蓝衫男子正打量着她。 被舒沫捉个正着,蓝衫男子非但没有丝毫局促,反而在马上欠了欠身,冲她露齿而笑。 舒沫不禁一头雾水,迅速在四周打量了一遍,匆忙转过身来,心中疑云陡起。 这巨人是谁?身量如此之高,在古代倒真是罕见。五官这么深刻,象是外番之人? 这一幕,都落在大马金刀,端坐在宝丰裕对街茶楼二楼饮茶的黑衣男子眼中。 他冷哼一声,静默的眼神忽然变得如刀锋般锐利,瞬间隐去。 尽管如此,马上的蓝衫男子已立刻若有所觉,警觉地抬头朝对面搜寻。 黑衣男子低头,轻啜一口茶水,刚好避过。 “小姐,看什么呢?”立夏见她站在马车上,也不弯腰,却左顾右盼,不觉好奇。 “没什么~”舒沫压住疑惑,头一低进了马车。 立夏也便随之进了马车。 两人刚坐稳,舒淙从店堂出来,撩开车帘,递了个红漆匣子进去:“呶,拿着~” “小姐,坐稳了~”车夫呦喝一声,车轮缓缓滚动,驶离宝丰裕。 “驾!”蓝衫男子轻抖缰绳,策骑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目送双方散场,茶楼中的黑衣男子,眸中寒光大盛,忽地将手中茶杯重重一顿,青花细瓷的茶杯竟齐口没入了坚硬的桌面,怒叱:“好大的胆子!” 巴图见主子动怒,当即噤若寒蝉,垂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去,把徐锦程给我找来!”夏候烨强抑着怒火,冷着脸吩咐。 “是!”巴图如蒙大赦,领了命悄无声息地离去。 不到一刻钟,徐锦程匆匆赶到。 也不知是走得急累的,还是吓的,薄薄的丝绸长衫浸满了汗,胖胖的脸上亮晃晃一片,不象是淌着汗倒象是流着油,活象一颗超大的红烧狮子头。 “王……”见了夏候烨,刚一开口,被巴图一瞪,到嘴的“爷”字咽了回去,双膝发软,嗵地跪倒在地:“小的徐锦程,给老爷请安~” “哼~”夏候烨端坐在椅子中,也不叫起,只冷冷地瞧着他。 徐锦程被他盯得心里发寒,汗水流得更急,只好偷偷拿眼睛去看巴图。 巴图见夏候烨不发话,只好轻咳一声:“永安候府的人去做什么?” 徐锦程低了头,恭敬地答:“舒府二少爷给七姑娘添妆,买了几件首饰。” “买了些什么?”夏候烨冷笑,忽然发问。 “呃?”徐锦程愣住。 “进的哪一个雅间,见了些什么人,谈了些什么,说了多长时间,隔壁房里当时又有谁?”夏候烨淡淡地问。 徐锦程张口结舌,一个也答不上来,一张胖脸紫涨成猪肝色,不停地抬袖抹汗。 宝丰裕是大夏最高档的银楼,进出的顾客哪一个不是非富即贵? 舒淙只是小小五品官家子弟,哪里有资格劳动宝丰裕的大掌柜徐锦程亲自接待? 他急着来见夏候烨,只找负责接待的妇人粗略问一个大概,细节问题却是答不上来。 “徐锦程,胆上长毛了啊?什么都不知道,也敢来见我,嗯?”夏候烨望着他,口吻竟是格外的轻柔,漆黑若星的眸子里,甚至还含了一丝笑,却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阴冷。 徐锦程伏在地上,再不敢说半个字,只不停地叩头。 徐锦程体似筛糠,伏在地上,再不敢说半个字,只不停地叩头。 巴图瞧了不落忍:“爷,服侍七姑娘的仆妇就在外面。要不,属下传她进来问话吧?” 夏候烨带笑,含着讥嘲地笑:“你倒是好心。” 巴图追随他多年,一听这语气便知是允了。 他急忙快步走向门外,忽听夏候烨清冷的声音淡淡传来:“让她在门外回话。” “是~”巴图在门外,把夏候烨提的那几个问题细细向那蓝裙妇人盘问一番,嘱她依旧等在门外,自己进来回话。 “七小姐是早上十一点进的海棠阁,林公子是后面到的,两人谈了约一个多小时,舒淙便来了。挑了几套银饰,加一枝点翠嵌珠赤金簪子,总计二十两银子。银饰和装首饰的匣子都是铺子里的,应该不至弄什么手段。至于七小姐和林公子的谈话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说到这里,巴图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夏候烨。 “哪个林公子?”夏候烨不动声色。 “林青山的长公子,林慕云。”巴图再看他一眼,瞧不出喜怒,这才大着胆子继续解释:“听说,前几天林舒两家刚刚结了儿女亲家。” 舒七小姐的胆也未免忒大了些!竟敢瞒着父母兄长,偷偷与未婚夫见面。 只是,她若胆不大,当日在普济寺也不敢出手救王爷。 “嗯~”夏候烨点了点头,淡声嘲讽:“舒元琛这些日子倒是好事连连,又是给老母做寿,又要嫁女儿,还要娶姨娘,忙得脚不点地呀~” 巴图猜不透他的心思,不敢接话。 “赫连俊驰在哪?”夏候烨忽然转了话题。 巴图又去问那妇人,回来答:“他在海桐阁,与海棠阁比邻。早上九点便来了,一直与侍从在房里挑首饰,并未与任何人接触。” “与海桐相邻的房里,是什么客人,什么时候来的,呆了多久?”夏候烨又问。 “西院除了海棠和海桐有客,其余都是空的。”这个,徐锦程却是晓得的,不等巴图出门,立刻抢着答了。 巴图心咚咚狂跳,猛地抬头看向夏候烨,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 王爷不会怀疑舒沫与番邦勾结吧? 她只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哪里与远在关外的赫连俊驰扯上关系了? 她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方,定然只是巧合。 “可有可疑人员出入或是试图接近这二间雅室?”夏候烨抬手,阻断他,继续发问。 “这个,”徐锦程抬起袖子,又开始淌汗,深悔不该搭话,倒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小人倒是未曾注意……” 夏候烨凝着他胖胖的油脸,从眸色到声音,瞬间冷下来,冻得让人发寒。 “你把今日宝丰裕所有客人,以及负责接引的仆妇小厮,院中洒扫的婆子,挑水做饭的杂役通通造入名册,查明这段时间所有人的去向,写成案卷。若漏掉一个,或是明天日落前还未办妥,不必来见我,可自行了断。” “是~”徐锦程颤着嗓子答。 “滚!” 徐锦程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倒退着出了茶楼。 “爷~”巴图欲言又止。 夏候烨却并不理他,径自沉吟未觉,脸色阴沉得吓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抚着嵌在桌面内的茶杯沿。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向下一按,嵌在桌面的杯子倏地跳了出来。 夏候烨却头也不回地出了茶楼。 “爷~”巴图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走行之间,衣袂带起一阵微风,那茶杯忽地簌簌而落,碎成齑粉…… 舒沫回到雅歆园,春红几个便来给她道喜。 绿柳胆子更大,嚷嚷着要瞧二少爷赏了什么东西给小姐添妆。 侍候了舒沫这么久,多少都晓得她的性子。 对这些首饰簪环之类的,向来不怎么放在心上,只要多说得几句好话,哄得她一高兴,多半便顺手赏给了下人。 “饿死了,东西慢慢再看,先摆饭~”舒沫把身上的外裳脱了,换上半新不旧的家居服,歪在迎枕上只嚷着饿。 立夏本来把装首饰的红漆匣子拿出来,听得她这么说,便又收了起来。 春红脸上就是一僵:“这……” 立夏的脸拉下来:“小姐才出门半天,你们便偷懒,连饭也不预备?” “二少爷带七姑娘出门,竟连饭都舍不得请吃一顿?”绿柳不服气,立刻顶了回去。 “这是说的什么混话?”立夏气得拧起了眉毛:“酒楼龙蛇混杂,小姐是未出阁的千金,岂可要那种地方出入?” “既然要回来用饭,就该早些回来。这个时候,除非拿钱叫他们单做,不然哪里还有饭菜?”绿柳硬着脖子驳斥。 “分明是你们偷懒,怎么倒编派起小姐的不是来了?”立夏急了。 舒沫听她们为件小事吵起来,只觉头疼万分:“没有就算了,我吃些点心垫垫就好。” 春红扭身出了门:“昨儿厨房送的酱瓜还剩半坛,我去挟一碟来,给姑娘配点心。” “我去看看,”绿柳见舒沫息事宁人,倒有些讪讪的:“早上喝的鸡汤还有没有,热一碗给姑娘拿过来。” “小姐,”立夏噘着嘴:“这样下去可不行,你总是心软,迟早让她们骑到头上来。” 舒沫笑了笑:“她们再厉害,哪里越得过你去?” “小姐!”立夏越发恼了,鼓着颊:“我是为你着想,你倒好,反过来教训我一通。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哟,谁不识好人心哪?”一声娇笑,蓦然从帘外飘来。 舒沫一愣。 立夏已抢先几步,将帘子挑了起来。 舒潼和舒沣两人站在门外,越过她的肩冲舒沫一笑:“我们不请自来,你不嫌弃吧?” “四姑娘说的这是哪里话?两位姑娘肯来,我们姑娘高兴还来不及,哪里敢嫌,快请进~”立夏急忙将两人请进房。 “四姐,五姐~”舒沫过来给二人见礼,让了座,这才吩咐立夏:“四姐喜欢龙井,五姐只喝雨前,可别弄错了~” “七妹真是细心,这种小事也记得清楚。”舒沣望着她,眼里闪着柔和的光:“我却是不及你的。” “姐姐们聪慧,妹妹蠢笨,只好在这些小事上下功夫了。”舒沫低了头,细细地答。 舒潼的目光已落在那只红漆木匣上,站起来就去拿:“听说二哥带你出门玩去了?都买了些啥好东西,也让咱们姐妹见识见识?” “四姑娘~”立夏想阻止,无奈手中端了滚烫的茶水,却是不便。 “哟~”舒潼已把匣子拿在手里:“什么了不起的好东西,还怕我们眼热?放心,就算再没见过世面,也不至于就抢……” 她一边说,一边揭开盖,里边的东西一露出来,声音立刻嘎然而止。 舒沣见她突然不说话,好奇地倾过身子看。 一看大红的绒布上,摆了四五枝各式的簪子。事事如意,梅英采胜等等,样式倒是做得精致漂亮,却大多是银簪,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二哥,”舒潼讪讪地把匣子往桌上放:“还真是有趣,一大早巴巴地把你拉出去……” 府里的一等丫头都戴赤金的簪子,这种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手? 舒沫低了头摆弄衣角,弱弱地分辩:“二哥本来要挑别的,是我不让。这几个款式都很别致,我倒是蛮喜欢……” 舒潼撇了撇嘴,心道:哪里是你不让,分明就是二哥在糊弄你。 小七就是个傻的,给人利用了也不知情,嫁得再好也白搭! 舒沣笑了笑,伸手拈了一对簪子出来在她头上比划:“我瞧着这对镂空穿花菊花簪就挺好看,七妹妹不是有件月白色长枝玉兰八幅裙吗,我看配着应该挺不错的。” “嗯嗯~”舒沫立刻点头,露了一抹羞涩的笑容:“我就是想着它,才央二哥帮我买的。” “要不,”立夏所茶搁到桌上,转身往里面跑:“我去找出来,配着看看?” “好呀,”舒沣显得极有兴致,顺势把舒沫的头发也拆开:“要我看,索性头发也重新梳一下,这个有些松了,不好。” 舒潼懒懒地斜了眼睛看她们忙乱,也不作声。 乘着那几个人忙着给舒沫打扮的机会,舒潼东瞧瞧西转转,倒是把舒沫的家底摸了个滴溜清。 府里有定制,丫头们也不敢穿她的,因此四季衣裳倒是都还齐全。 那些布匹,绸缎什么的就短少得惊人了。 大概她从不做针线,这些东西全赏了给下面的,哄得她们高兴帮她遮瞒一二。 再看头面首饰,她只粗略扫一眼,就发现短少了许多。 零零落落的,也不知被那些丫头明里暗里拿走了多少。 只有一套点翠赤金头面勉强算得齐全,怪不得每遇重大节日,她戴的总是这一套。 钱匣里有些碎银,再加几吊用来打赏的铜钱,加起来也就是二三十两左右。 舒潼不禁暗自嘀咕:李氏虽是个面慈心狠的,但面上情却还是有的,起码不曾克扣过她们的月钱。 舒沫又是个老实的,什么都按定制来,送礼大多是写副字画,也费不了多少钱,除了打赏基本就没什么开销了。 哪里至于就过得这么紧巴巴了? 她探头探脑,正想找找看有没有藏起来的私己银子,舒沣走了过来:“四姐,快来看!七妹这样一打扮是不是个清秀小美人?” 冷不防看到舒潼弯着腰,手伸进舒沫的箱笼里,不禁一愣:“四姐,你找什么呢?” “呵呵~”舒潼直起腰,神色自若地道:“我瞧着这身太素了,想找件艳些的衣裳来给七妹换一下。” 立夏眼里掠过一丝疑惑,走到另一只箱笼前:“那里放的都是冬装,夏天的衣服在这边呢。” “别~”舒沫双手连摇,直喊吃不消:“千万别再要我换,我累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舒潼顺势道:“既是嫌累,那就别折腾了。” 芍药噗哧一笑:“这就嚷累,等大喜那日可怎么得了?” 她这一说,大家便都掩了嘴咯咯地笑起来。 舒沫臊得俏脸通红,恨不得钻到地里去。 绿柳不急不慢地驳了一句:“急什么,要嫁也是四姑娘和五姑娘先嫁。” 舒潼和舒沣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敛了笑,尴尬地红了脸。 芍药双手合十,冲着绿柳道:“怕了你啦,不过一句玩笑,又不是什么刻薄话,你也不肯落在下风,非要找回来!” 立夏笑着打圆场:“忙了这许久,渴了吧,坐下喝杯茶。” 一时春红把点心茶水送上来。 舒潼见舒沫一副疲倦的样子,哪里还肯坐:“茶也不喝你的,今日来不过是想告诉你,明晚我做东,邀你过去吃杯酒。” “吃酒?”舒沫有些吃惊。 舒沣笑道:“这原是我的主意,想着四姐就要出阁。别人且不去说他,咱们姐妹几个却该好好聚一聚才好。不想四姐豪爽,硬要做这个东,我拧不过她,只好厚着脸皮了。” “五姐说得在理,”舒沫赶紧道:“既是替四姐饯行,原该由我们做东才是,哪有让四姐破费的道理?” 舒潼撇撇嘴:“都是姐妹,谁出不是一样?你那点银子,还是留着慢慢花吧~” 这已是嘴上留情,依着她以往的性子,必要刺得人心头滴血才是。 只是,她既嫁进伯爵府,身份自然不同,三人中她年纪又最长,无形中已将自己摆得比另两人要高一些。 今日瞧了舒沫的家底,又想到林家的家境,越发的意气风发,便难得地拿出了姐姐的架式,体恤起舒沫来了。 “那,今日且叨扰四姐一回。”舒沫争不过她,只好红了脸道:“改天我再做东,回请两位姐姐。” “妹妹好生歇息,咱们明晚在四姐处再见。”舒沣和舒潼告辞了出门。 舒沫胡乱吃了几块点心,便歪在迎枕上休息。 春红,绿柳收拾了屋子,轻手轻脚地下去,只留立夏在一旁服侍。 “你说,四姑娘突然请吃酒,到底是什么意思?”立夏百思不得其解。 舒沫闭着眼睛,淡淡地答:“不过是吃杯酒,去就是了,想那么复杂做什么?” “小姐没瞧见吗?”立夏很不服气:“今儿在房里,四姑娘的手都伸到小姐的箱栊里去了!那双眼睛,一直滴溜溜的乱转,算计着小姐那点子家当呢!” 还好小姐聪明,早就把值钱的物什都收了起来,银子也封了打包。 不然的话,不晓得要给四姑娘刮走多少! 舒沫听她说得气恨难平,不禁哧地笑出声来:“啧啧,这点家当,全送给她又能值多少银子,看把你给急得!” 立夏给她笑得恼了,杏眼一瞪:“小姐把值钱的东西都收起来,难道防的不是她?” “我还真不是为了她~”舒沫笑。 她也不是那诸葛亮,掐指一算,就知道舒潼今天会过来。 “除了她,也再没有人算计小姐~”立夏不信。 舒沫笑了笑,也不解释:“不必担心四姐,她约我,不过是示好罢了。” 以前明争暗斗,争的不过是夫人的欢心,斗的也就是在家里的这点可怜的生存权利,最终目的也不过是想嫁得更好些,一辈子衣食无忧。 如今也算是达成目的,成了有身份的人了。 可独木不成林,抛开了永安候府,她一个人在夫家不可能站得住脚。 毕竟只是个庶女,夫人除了面上情,不会真心帮衬着她,而娘家所能倚靠的,也只有这几个同病相怜的庶妹了。 舒潼和她的婚事,在世人眼里,也算是嫁得好了。 所以,她更要拉拢二人,姐妹们相互扶持照应着,在夫家的位置才会更牢固,日子也就过得更顺畅。 “小姐糊涂了吧?”立夏越发不信了:“四姑娘马上就要做伯爵夫人,不来欺侮小姐就是好的,怎么会主动示好?” “是不是,去了便知。”舒沫并不跟她争,闭了眼休息。 脑子里莫名地浮起今日在街上瞧见的番邦大汉。 短短的一瞥之间,那人的目光中包含了欣赏,探询,研判……等等太多复杂的信息。 而这,分明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她并不信巧合,更不信一见钟情。 这种有违常理的事,背后通常隐藏着某种必然的逻辑关系。 她想了许久,偏又没有半点头绪。 心底,升起隐约的不安。似乎,将有大事发生。 第二日,舒潼拿了十两银子,嘱小厨房整治了一桌酒菜,宴请两位庶妹。 为方便姐妹几个说话,在外面单开了一桌。 石榴,立夏两个是主客,芍药做陪,另几个体面些的小丫头一起。 舒沫知她是个挑礼的,特地让立夏备了份厚礼,送了付纯金的长命锁。 不出所料,舒潼一反尖酸刻薄的常态,拉着舒沣和舒沫说了许多推心置腹的话。 说到动情之处,禁不住伤心得掉下了眼泪。 惹得舒沣跟着淌眼抹泪的,泪汪汪地拉着她的手,直说舍不得。 舒沫暗暗好笑,只是垂着头不说话。 反正大家都晓得她是个木的,这种时候不晓得说什么话也很正常。 吃到一半,冬梅过来,说是夫人听说她们姐妹几人聚宴,特地掏银子让厨房加了几道菜赏给她们吃。 于是,又一阵忙乱,布菜,谢恩,打赏,又把冬梅按在席间坐了。 冬梅只是不肯,最后却不过舒潼的盛情,只在外面陪着立夏几个吃了几杯酒。 虽说她是在外间坐着,到底多了个人,又是夫人身边贴身侍候的得力之人。 屋子里的气氛便没之前热络,连带舒潼说话也谨慎起来。 她如今也象换了个人似的,小心地数着日子等嫁人,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待到曲终人散,舒沫和舒沣破天荒地得了舒潼的回礼。 舒沫的是副镯子,碧莹莹,水汪汪的一片,成色倒是极好,怎么说也值个百八十两银子。竟比她拿去送舒潼做嫁妆的长命锁还贵重一些。 立夏瞧了直砸舌:“四姑娘这铁公鸡,今日竟也拨出毛来了?” 舒沫忍不住失笑:“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四姐整治一桌酒席待你,你不承她的情,反过来埋汰她?” “她再好,还能越得过小姐去?”立夏撇撇嘴。 舒沫半是玩笑半认真地打趣:“这会子说我好,以后可不许叫苦!” “只要小姐不嫌弃,到哪我也跟着。”立夏很是认真。 第41章 谁也别想算计她 春红咬着唇,颇为委屈地道:“可是,小姐有什么事,只与立夏姐姐说,却要瞒着我和绿柳。” “哦?”舒沫不动声色:“你倒是说说,我瞒着你和绿柳什么?” 春红大起胆子:“是什么,小姐心里明白。” “春红,”舒沫正色道:“我如今被夫家休离,又不见容于娘家,可以倚仗着,只有你们几个。若是咱们自个再离了心,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明白吗?” 春红垂了头,不吭声。 舒沫知道她生了去意,也不点破:“这些事,咱们以后再说,我先去见舅老爷。” 出了门,孙瑜却没在堂屋,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听到环佩声响,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她一遍:“十年不见,倒是长得这么高了~” “给二舅请安~”舒沫施了一礼。 “快起来~”孙瑜忙过去扶她。 “二舅请屋里说话。”舒沫把他让到堂屋,命春红上茶。 孙瑜笑道:“这地方倒是宽敞,又清幽,只是远了些。” “本该是我去探望舅舅,倒要劳动舅舅奔波,真是不孝。” 孙瑜摇着手:“自家人,不要说这些。你不方便出门,舅舅多走几步路,算不得什么。只是舅舅人微言轻,帮不上忙,莫要见怪~” 春红送了茶过来,拿着帕子这里擦擦,那里抹抹。 立夏几次给她使眼色,她只当没有看见,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走。 可这两人客气来客气去,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半句重点也没有,听得她不禁着急起来。 她不信,孙瑜真的只是单纯关心外甥女过得好不好才过来! 这几日冷眼旁观,她至少看清一件事。 小姐一直在装痴扮傻,肚子里其实尽是些弯弯绕! 这个舅老爷突然冒出来,内里肯定有鬼。 把这些打听清楚了,才有了回去的筹码,有了让李氏重新接受她的可能。 立夏气不过,索性扬了声:“春红,你来一下。” 春红没办法,冷着一张脸走出去:“干嘛?” “干嘛?”立夏扬起眉毛:“小姐在跟舅老爷说话,你没看到吗?” “我又不瞎!”春红没好气地回。 “看到了还不晓得避开?”立夏生气了,沉了脸训。 “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不许我听?”春红不服气地顶嘴。 “主子说话,丫头在一旁搅和,这是哪家的规矩,我倒是不知了?”立夏见她毫无认错之意,越发气得狠了。 绿柳在一旁听了,嘲讽地插话:“你当小姐还是永安候府的七姑娘呢?今时不同往日,候府的那套规矩,我看也不适合了。再说了,屋子总共才这么点大,就算想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就是!”春红得了支持,越发觉着自个有理:“一样的二等丫头,你凭什么教训我?还是说,你如今成了小姐的心腹,身份上高我们一等了?” “小姐可没说这个话!”绿柳眉毛一竖:“若是只升了她的等,我头一个不服!要论服侍姑娘,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她吃肉,咱们喝汤!” “你,你们!”立夏气得脸发青。 “吵什么呢?”许妈走进来,一脸不认同地看着她们:“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在闹,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 “你问她们去!”立夏拧了身子。 平时掐尖就算了,小姐都到这步田地了,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只记着争名夺利,太过份了! “哼!”绿柳岂是怕事的?冷哼一声:“有人想乘这个机会,在小姐面前争功冒头,当管事娘子,独揽大权!” “听听,”立夏气得哭:“这说的是什么混话?” “胡说八道!”她含沙射影,许妈怎会听不出来,登时好气又好笑,喝道:“都是没出嫁的大姑娘,说这种话,也不怕臊了人?” “反正,她要管着我,我第一个不服~”绿柳轻哼一声,倒底小了声。 “我也不服~”春红小小声接了一句。 “你们呀~”许妈叹气:“有那闲功夫拌嘴,倒不如多做几样活计!” “我倒是想,”绿柳回道:“可总得有地方下手才行!你倒是说说,这屋里有哪样东西是象样的?大到房子家什,小到窗帘,桌布,椅垫……就连用的碗筷都上不得台面!” “如今不比在候府,说不得只能事事精简。”许妈皱了眉:“你拿候府比,日子怎么过?” “我就是这话~”绿柳拿着理,得意洋洋:“可有人偏还拿着候府的规矩摆谱教训人,这才是不合时宜!” “我,我哪是这个意思?”立夏涨红了脸分辩。 “这里可是林家庄子?”这时,院外有人高声喝问。 许妈忙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厨房的东西送过来了,帮着归置一下吧。” 坐在堂屋里,把院子里的动静,争执尽收眼底。 孙瑜看她一眼,笑:“你这院子里,好象不太清静呢。” “可不是?”舒沫不动声色:“还要烦舅舅操心。” “帮你找几个人倒是没有问题,”孙瑜也是人精,一点就通,抬起下巴朝外面一呶:“不过,这几个已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舍得?” “要生肌,必先去腐。”舒沫淡淡地道。 “人心难测,外面买的,不见得就合了你的意。说不定还不如她们,起码知根知底,使起来顺手。” “丫头不急,慢慢挑就是。”舒沫笑了笑:“可看家护院的,却要请舅舅费心,最好是你用惯了的,拨几个给我使使。” “你这鬼丫头!”孙瑜抚着下巴看着她:“巴巴地叫了我来,原来是看中了我手里有几个人,动脑子算计上了呢?” “舅舅若是不舍得,只当是借给我救急也行。”舒沫撇撇嘴:“待过段时间,我缓过劲来找了人再还给你,可行?” 孙瑜笑道:“就你最精明!外面几个也是借的吧?还没还人呢,又算计上我了?等你找到人,谁晓得要多久?闹不好就是黄鼠狼借鸡,有借无还!” “舅舅这是信不过我了?” “几个护院,还不至于。”孙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这些琐事,我都帮你料理了。你好集中心思去想衣裳款式,那才是大收益。” “今天请舅舅过来,正是要谈此事。” “哦?”孙瑜很是高兴,放下茶杯:“可是又有了新样子,拿过来我瞧瞧。” “样子都在我脑子里,什么时候要都有,这个倒是不急。”舒沫的下巴微微挑起来,似笑非笑地神情,是一个骄傲的姿态。 孙瑜有些不习惯,强抑了心中的不快:“哦,那是什么?” “今日要谈的,是铺子的收益分配。”舒沫不急不慢地道。 孙瑜心中别地一跳,面上只装得一脸惊讶:“铺子里的分红都按时送到候府,怎么,妹妹没有给过你?” “那是以前,”舒沫略有些好笑地觑着他:“我住在候府,足不出户,吃穿用度都有公中的份例。丫头们的月银,也不必我心烦。如今,我自立门户,这里是什么光景,舅舅也瞧见了,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进帐却只有那一点。再按以前的规矩,可不是要逼死我?” 孙瑜神色尴尬:“这话说的,舅舅怎么能看着你死?要不,每月再多给你一百两?” “舅舅这是打发要饭的呢?”舒沫把脸一沉,冷笑。 “不然,你自己说个数?”孙瑜强按住不悦,陪了笑。 舒沫不语,伸了三个指头出来。 “三百两?”孙瑜吃了一惊:“之前分的五十,如今给你添一百,已是翻了三番!这也是舅舅咬着牙才拿出来的!若不是亲外甥,断断没有这个数!你倒不知满足,要三百两!你不如,直接拿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舒沫嘲弄地睨着他:“瞧清楚了,我要的可不是三百两。” “那你是……”孙瑜愣住。 “三成。”舒沫慢条斯理地道:“铺子里的收益,大舅,二舅,我,每人三成。剩下那一成,给姨娘。” “开什么玩笑!”弄清楚她的意思,孙瑜直接跳起来:“你以为开间铺子是好玩?要请绣工,裁缝,要与官府周—旋,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组商队天南海北地跑原料!每天没日没夜,忙得脚不点地!你倒好,在纸上画几笔,就想跟我和大哥平起平坐?门都没有!” 舒沫不疾不徐地道:“舅舅误会了。我当然明白舅舅们的辛苦,是以之前三年,未吭一字,任由舅舅做主。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把主意想到铺子上去。为的,只是手中多一些余钱,绝不是想与舅舅平起平坐。” 钱,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永远都不会满足。 这三年,已经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不过要回本该属于她的那一份,竟然要死要活起来——还是亲舅舅呢! 可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 她纵有再多的才华,也只能在幕后出谋划策。没有男人支持,这戏是唱不下去的。 是以,在培养一批足堪重用的人材之前,与舅舅翻脸是不智的。 孙瑜满腔的怒火,拉开了架式要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 哪晓得她态度诚诚恳恳,声音温温润润,柔和又舒适,让人实在发不出火。 他黑着脸沉吟片刻,一咬牙:“这样吧,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一下,每月拨给你三百两。加上田庄的收益,也足够你花销了。再多一分,我和大哥真的只能上吊了!” “不必~”舒沫浅笑着拒绝:“这事,就这么算了,舅舅以后休要再提起。” 孙瑜一怔:“你不是缺钱用?” “我再艰难,”舒沫嘴角微勾,带了抹嘲讽:“也不至于要把亲舅舅逼上绝路。银子,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什么法子?”孙瑜心中别地一跳,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死丫头,该不会觉得翅膀硬了,要跟别人合伙开铺子,把两个舅舅晾在一边吧。 舒沫不说话,只觑着他,微笑。 孙瑜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只道她真的是做此打算,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开口,声音竟带着颤抖:“沫丫头,这些年大哥和我可没少照顾过你们娘俩,你可不能没良心……” “二舅这话从何说起?”舒沫故做讶然。 孙瑜一着急,冲口而出:“你心里做什么打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要撇开舅舅,跟外人合伙做成衣铺子!” 舒沫噗哧一笑:“舅舅真是,外甥再缺钱,也断然不会勾结外人,与舅舅争利。” 这会子,知道着急了? 可是,刚才拒绝时,态度可是斩钉截铁! 她越是撇清,孙瑜越是不信:“三百两若是不够,咱们再商量……” 哪里用她来抢? 他嘴里虽不承认,心里清楚得很:云裳全靠了她才能在众多成衣铺里独树一帜。 若是她撒手不干,云裳没了特色,跟普通的成衣铺还有什么区别? 别的不说,眼下,又快到换季的时候。 他从关外特地进来的那一批皮货,还等着她的图样定稿,放样。 若是这个时候撒了手,那几万两银子,岂不是通通打了水漂? 不行,不管怎样都得拢着她。 可她,心也太黑了点,竟要三成的利! “舅舅的恩,我不会忘记。”舒沫笑了笑,打断他,说得情真意切:“再说,我如今孑然一身,往后要倚仗两位舅舅的地方还很多,怎会为区区几两银钱,伤了甥舅之间的感情?” 孙瑜半信半疑:“那,那你……” 舒沫微微一笑:“再说了,外人哪里比得过亲舅舅?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要开铺子,赚钱的门路也不止成衣这一条,舅舅只管安心便是。” 她这样一说,孙瑜越发不安了:“这么说,你是要自己开铺子了?” 这三年,他早见识过舒沫的手段,足不出户,尚有如此精准的眼光;出了樊笼,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如果她真的要撇开他们,自己单做,那该怎么办? 舒沫并不正面回答,笑了笑,道:“舅舅也瞧见了,眼下我这里千头万绪,百废待举,光庄子里的事,就够我头疼,哪有精力和时间想别的?眼下只能变卖嫁妆度过难关,待秋后,看看田里有多少收益,再做打算。” 见她不肯说实话,孙瑜很是恼火:这丫头,分明是有了二心,得想个法子拢着她才好。 可,要他让出三成的利给舒沫,却又百般不愿。 偏她话说得客气,挑不出毛病,左思右想,越发地憋屈。 闷了半天,阴沉着脸道:“你也莫要太过忧心,我回去跟你二舅妈商量一下,拿些体己银子来给你应急。” “多谢二舅。”舒沫道了谢,迟疑一下,又道:“二舅远道而来,若是不嫌乡居简陋,招待不周,不如留下来用饭。” “不用了,”孙瑜哪有心思吃饭,站起来就走:“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舒沫并不强留,将他送到门口:“护院的事,还请二舅多上些心。” “好,”孙瑜一口应承:“我回去立刻挑人,最迟两天给你送过来。” 舒沫神色笃定地送他上了马车,急匆匆离去。 挣扎是必然的,但用不了多久,他终归会妥协。 那边林柯进了舒府,一心想李氏替他做主,将舒沫赶出庄子。 万万想不到,李氏竟将他拒之门外,连面都不肯见他。 林柯使了银子,求人带话进去,依然被驳了。 最后还是林瑞家的瞧在林瑞的面上,出来说了句话:“老爷已经把七姑娘逐出舒家,由着她自生自灭,庄子如今是她的产业,夫人断没有再插手的道理。” 林柯傻了眼:“这么说,庄子上的事,如今真的是七姑娘做主了?我拼死拼活干了二十年,到头来却要听个黄毛丫头指手划脚?嫂子,我不服!天下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瑞家的冷眼觑着他:“服与不服,都是你的事。” 不服,就该想方设法与她斗,跑夫人这里来哭诉,算个毬的本事? “我不信,”林柯摇头:“夫人真的撒手不管了?她定然有极厉害的后招。嫂子,你是夫人的心腹,夫人到底有何打算,你且透个信,也好让兄弟有个底。” 林瑞家的骂道:“舒沫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值得夫人出手?” “是是是,”林柯被骂得狗血淋头,垂着手,连声称是:“我猪油蒙了心,说错了话。嫂子勿怪,还请嫂子瞧在瑞哥的面上,指点一二。” 林瑞家的啐了他一口:“呸!别拿你哥来压我!再说了,这事成与不成,还是在你!你若自个不争气,别说搬出当家的,就算是老爷也面,也没用!” 林柯隐约有些明白,却还有一丝未通:“嫂子……” “真是个榆木疙瘩!”林瑞家的叹了口气:“亏你都抱孙子的人了!岁数难道都长到猪身上去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还敢找夫人出面?” 在庄子里做了这么多年,还对付不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舒沫满打满算才吃了十四年的米,就算再精明,这田庄上的事,哪里会懂? 她又不象夫人,背后有舒府,有公中的银子可以支。 左右就只有这点子嫁妆,撑着那大一份家业,几十号人问她要吃要喝。 田里的肥,牲畜的饲料,庄户的工钱,修葺房舍的费用…… 随便就能找出一堆理由,到时只管问她要钱,不出一个月,就能把她逼死! 用得着巴巴地跑到夫人这里来讨主意? 林柯豁然而醒:“多谢嫂子指点,我这就回去了。请转告夫人,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林瑞家的撇了撇嘴:“等做到了,再来领赏也不迟。” 舒沫的陪嫁,不仅包括西府最好的一块水田和山地,更有最赚钱的两间铺子。 当初因舒嫱远嫁济南,因此连她都没有舍得给,如今却大方地给了个庶女。 李氏这么精明的人,又怎会没有盘算? 现在舒府有求于林家,要向林家示好,替舒淙铺路,更为她博得好名声。 等林慕云殿前夺魁,做了官,有了好出身,这些本来能给舒沫带来效益的田庄和铺子,慢慢就会成为往舒府勾钱的铁钩子! 年成有好坏,经营有盈亏,谁也不能说什么。 好与不好,还不都是庄上的管事,铺子里的掌柜说了算? 这都拎不清,还敢巴巴地跑来见夫人? 活该他吃闭门羹! 从京里回来,林柯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立夏只当是他得了准信,知道从此之后李氏已经靠不上,所以安安心心替小姐办事,还暗自高兴了好一阵。 舒沫一桶冷水,迎头泼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想得美,这家伙在磨刀呢!” 果然,第二日,林柯就捧着一堆帐册,到了后院。 舒沫正在忙着规划庄园的未来,在纸上涂涂改改,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笔:“有事吗?” “这是今年的帐目,请小姐过目。”林柯恭敬地把帐本呈上。 立夏过去接了,厚厚的一摞,抱着沉甸甸的。 舒沫拧一下眉:“怎么这么多?” “都是庄子里的银钱进出,”林柯一眨不眨地盯着舒沫,掰着手指开始数:“庄里有二百亩水田,所以养了几十头耕牛。闲时虽不用,这些牲口也是要吃的。每个月的料草钱,牛舍的维修,请人工付的工钱……” “哦,”舒沫按他的指点,翻开一本,若有所思地瞧着,边听边点头:“我倒不晓得,经营田庄,倒还有这许多讲究。” 林柯精神一振,越发来了劲:“远着呢!这还只是耕牛一项。那灌溉才是大项,每年收成好不好,全凭这条渠道了。” “说得对!”舒沫点头,一本正经地附和着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稻谷缺了水,可是大事。渠道,是该好好修修。” “话是这么说,”林柯马上叹气:“却不晓得,维护渠道要多少费用?如今人工费又看涨,我是两头难做人。” 舒沫连连安抚:“我哪懂这些,全凭林管事多费心了。” “我拿着小姐的工钱,自然是要替小姐分忧。”林柯拍着胸脯:“只是,手里没有钱,这事却不好办。你看,庄子里最要紧的就是农具,若是坏的坏,旧的旧,锈的锈,到秋收时是要误事的。” “之前的农具全都不能用吗?”舒沫问道。 “倒也不是”林柯笑道:“只是修修补补这么多年,算起来费用并不低,也到了该换的时候。所以,夫人最后一狠心,吩咐我把农具全换了簇新的。” “既然换了新的,还有什么好说的?”立夏奇道。 “立夏姑娘有所不知,”林柯立刻苦了脸:“农具是七月下旬买的,可昨天我去问夫人支银子,却说如今田庄归小姐管,府里分文不给了!那钱,可是我到镇上铁铺赊的,人家天天追着要呢!”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一眼舒沫,见舒沫不吭声,陪着笑脸:“你看,农具到底是咱们在用,小姐是不是把这笔钱给付了?” “要的,要的,”舒沫点头:“买了东西,当然要给银子,不然,与强盗何益?” “正是这个理,”林柯见舒沫果然一窍不通,偏还在那里装蒜,心里早乐开了花,没口地奉承:“果然不愧是官家小姐,最是知书达礼。” “得了,”舒沫撑着额头,把帐本拨到一边:“这许多的帐目,一时半会也看不完。不如这样,林管事给个数,总共有多少项,每项是多少银子,哪笔银子是要得急的,哪笔又可以缓缓……详细列了,再禀给我,可好?” “行!”林柯喜滋滋地应了:“我这就去给小姐把帐目总出来,下午就给你过目。” “有劳林管事了~”舒沫一脸感激,起身把他送出门。 一转身,见立夏一本正经地翻着帐目,淡淡地道:“林管事反正要是送总帐过来,何必浪费时间看?” “小姐,”立夏这些年帮她管着银钱,多少也会看帐,才瞧了几页,已经满脸凝重:“这可咋办?林管事定是有备而来,密密麻麻列了这许多,得要多少银子呀?” 原来还指望田庄打下庄稼来,可以卖点钱。 哪里晓得,地里还没有收成,先就要从口袋里掏出一大笔银子! 舒沫瞧她忧心冲冲的样子,不禁噗哧一笑:“怎么,怕把你手里那点老底子给陪光了?” “哎呀!”立夏又气又急,跺了脚:“别只顾着笑,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的银子可不多了,得紧着点花!” 这几日,林柯很是热情,主动请了人过来,帮着她们在内院里新砌了间厨房,又把院墙加高了二尺,把外墙粉刷一新,屋顶上的瓦片也都检了漏,该补的补,该换的换…… 总而言之,庄里现在大兴土木,到处用钱。 虽然支的都不多,但加起来,可也不少。 而且,只出不进,立夏哪里能不急? “放心,”舒沫挤了挤眼睛:“真没钱了,我把你们几个卖了,也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小姐!”立夏涨红了脸,一扭腰背过身去。 “哟,”舒沫笑:“真生气了?” “我只是个丫头,哪敢生小姐的气?”立夏崩着脸,闷闷地道。 “好立夏,”舒沫抱着她的腰,往她怀里腻:“别生气了,我逗着你玩呢!” “逗我玩不要紧,”立夏叹了口气,拨开她的手:“只是小姐要想清楚,往后这一大家子的人,要怎么活?” 地里的庄稼看来是靠不上了,能不往里搭钱,就是顶顶不错了。 原还指望着舅老爷的成衣铺子可以有点进项,贴补贴补,偏小姐几句话,把舅老爷给气走了! 一时半刻的,上哪里找钱? 她这里急得不行,小姐却稳坐钓鱼台,八风吹不动。 竟然满脑子里想着,要在庄子里开出一片地,养花种草! 还要花大价钱,从府里把宋婶请过来。 这,这不是本末倒置嘛? “哟,是谁这么大胆,逼得我们立夏姑娘没活路?”清亮愉悦的男音,从窗外传来。 舒沫抬头一看,一名身着翠色长衫的男子,一摇三摆地走了进来——不是邵惟明是谁? 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有钱有权家的公子哥,可真是好。没事还能晃到别人家里来串门子,免费看戏。 只在说话之间,邵惟明已经踏进了房里,笑嘻嘻地睇着立夏:“是谁?说出来,本公子替你出气!” 立夏羞窘地垂下头去:“明公子来了,我去泡茶。” “哈!”邵惟明瞧着她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不禁大感有趣:“我又没说什么,干嘛臊成这样?” 舒沫抢先开口:“那几个人,我还要用几天,暂时不能还给你。” “咦~”邵惟明眨巴着眼睛,抚着胸口:“这话说的,好象我上门就是来讨债一样。” 舒沫挑眉:“不是吗?” 邵惟明笑嘻嘻地道:“当然,你确实欠了我的债。不过,我不讨,让它欠着,坐收利息,哪天连本带利,一次追回。” “切!”舒沫不屑:“要追债,也该是熠公子才是,有你什么事?” 侍卫,可是康亲王府的。 “嗐!”邵惟明半点羞愧也无,大刺刺地道:“早跟你说过了,我们是兄弟!他的就是我的,欠了他就等于欠了我的一样!” “我看,未必吧?”舒沫挑起下巴,朝窗外一指:“有人,好象并不认同?” 邵惟明猛地转身:“谁?” 夏候熠依旧是一身白衣,清清爽爽地站在院中,冷冷地瞧着他。 “哎~”邵惟明眨巴一下眼睛,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噌地一下就跃上了墙:“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再会~” 夏候熠不动,只略抬了抬眉毛。 院墙上倏地冒出一排雪亮的钢刀,邵惟明惨叫一声,一个空翻,落回了院中。 “不是说家里有急事,怎么不走了,嗯?”夏候熠慢条斯理地踱过去,姿态优雅,恍如闲庭信步。 好个邵惟明,只尴尬了一秒,立刻恢复了嘻皮笑脸。 手一伸,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亲热状:“原来你也要来看沫沫,早说呀!我们可以一起来,人多也热闹~” “哦~”夏候熠唇角轻扬,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拖长的尾音里带了一抹肃杀之气:“原来,你喜欢热闹。所以,就把康亲王府弄得一团糟?” 邵惟明不但不觉愧疚,反而把脚一跺,耍起无赖:“大家兄弟一场,不就是骑了你一匹马,又不是不还,至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吗?”“ 夏候熠听了,抬起下巴,莫测高深地笑了笑:”只是一匹马,嗯?“ ”嗯“字放得极轻,尾音微微地挑起来,颤巍巍的,配着他清雅的声线,听来极为动听。 ”嘿嘿~“邵惟明干笑两声,脸不红气不喘地辩解:”好吧,那马是贵重了些,稀罕了些,可说到底,还是一匹马呀!要不是你小气八啦地藏着,我也不至于翻墙盗马,对不?“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夏候熠气极反笑。 ”好说,好说~“邵惟明做既往不咎状。 ”那你知不知道,这两匹照夜狮子是进贡给皇上的?“夏候熠忍住气,淡淡地问。 ”你又没说,我怎么晓得?“邵惟明答得理直气壮。 两个人正在夹缠不清,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绿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 瞧见院子里突然多了两个年轻男子,猛地刹住脚步,闭了嘴,讷讷地瞧着两人。 邵惟明劣根性不改,笑眯眯地凑过去:”绿柳姑娘,又见面了~“ 绿柳不料他竟记得自己的名字,顿时又羞又喜,飞红了双颊:”明,公,公……“ ”错~“邵惟明竖起一根手指,轻佻地在她眼前左右摇晃:”你可以叫我明公子,也可以叫邵公子,千万不能叫我明公公……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真,男,人!“ 绿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张脸红得快要冒烟,头低得不能再低,双手窘得不知要往哪里摆。 ”记住了,嗯?“偏邵惟明不肯放过她,刻意欺近,对着她吹气如兰。 他学着夏候熠,”嗯“字刻意放得极轻,还把尾音弄得一颤一颤。 ”记,记住了~“绿柳只觉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三魂去了二魄,眼波流转,声轻如梦。 ”这才乖~“邵惟明这才满意,慢慢踱开。 舒沫冷眼旁观,看着这只花孔雀胡乱放电,等他过足了瘾,才慢条斯理地道:”邵公子,我还有两个丫头,要不要叫过来,一并接受培训?省得她们不知规矩,冒犯了公子。“ ”哈哈~“哪知邵惟明不但不窘,反而冲她挤眉弄眼:”吃醋了?“ 夏候熠伸手,将他揪到一边:”前面出了什么事?“ 冷静沉稳的声音,把绿柳飞到天边的魂魄拉了回来,脸色由红转白:”不好了!那些佃户们跟林管事闹起来了,要闯到后院来见小姐呢~“ ”哦~“邵惟明眼一凝,声音倏而冷肃,转身就走:”有这种的事?走,看看去!“ ”无妨,“舒沫淡笑:”让他们进来就是。“ ”进来?“绿柳吃了一惊:”那些人凶得很,小姐还是避一避的好?“ 再说了,小姐可是未出阁的官家小姐,胡乱见那些粗鄙的男子,到底于闺誉有损。 ”是,“邵惟明连连点头,颇为赞同:”我和熠出面处理,沫沫还是避开的好。“ 夏候熠轻哼一声,眯起眼睛,冷冷地睨着邵惟明。 他就说,这家伙不会只为了一匹马,无缘无故发神经,把王府搞得鸡犬不宁。 兜了半天的圈子,竟然是为了这事? ”避得了一时,避不得一世。“舒沫摇头拒绝,淡定地吩咐绿柳:”你出去跟他们说,跟林管事吵没用,让他们推举个代表出来,与我谈。另外,叫许妈来一趟。“ ”也好,“邵惟明转念一想,改了主意:”反正有我和熠兄在,不怕他们翻了天。“ ”是~“有了他的保障,绿柳心中大定,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请两位公子到里面奉茶。“舒沫笑了笑,将两人让到厅堂里。 刚落坐,许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了两人,也是一怔。 舒沫把她叫来,附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许妈诧异地抬眼看她,见她神色笃定,于是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向两位公子告了声罪,转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林柯一脸焦急地拿着一册帐本走了进来。 冷不丁见堂上坐着两个华衣公子,微微一怔,露出一抹自以为是的了然的微笑:”小姐有客人在呢?“ 怪不得她要在后院另开一道角门,原来是方便与这些公子哥厮混! 舒沫不答,只道:”林管事,听说庄里佃户闹起来了?“ ”惭愧~“林柯一双眼睛只在两个男人身上乱瞄,嘴里胡乱答道:”小人办事不力,让小姐忧心。“ 左边那个穿绿裳的,弯眉笑眼,一看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只会吃喝玩乐,不足为惧; 右边那个,莫测高深,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嗯,长得这么清俊漂亮,莫不是……那富家子弟带来的小倌? ”为什么吵?“舒沫又问。 林柯忙收回心神,装着一脸恭敬地道:”都是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只是晚付了几日工钱,便在这里吵闹不休。小姐不用理,待小人找了人来将他们赶了出去。“ 邵惟明挑眉,刚要开口说话。 夏候熠忽地轻咳一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邵惟明会意,遂闭口不言,袖手旁观。 ”这就是你不对了,“舒沫挑眉:”庄户人家,凭力气挣钱,既做了事,当然要拿工钱。拖着不付,已经不对,恃强凌人,更是不该。“ ”是是是,“林柯一迭声地认错,垂了手:”小人想差了。小姐的意思,是要把工钱都付了?“ ”一共多少银子?“舒沫问。 ”共计五百七十四两三钱四分。“ ”怎会有这么多?“舒沫吃了一惊。 邵惟明眉一挑,就要发作,被夏候熠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这姓林的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半年的工钱就要了近六百两之多,合着这几百亩田地,不但没有进项,倒还要往里贴钱! ”从正月到现在,共有八个月的费用。“林柯不慌不忙,把帐本呈上来:”庄里共有二百水田,每亩每月的工钱是一钱,每月就是二十两,八个月是一百六十两;山地一百亩一月十两银,八个月八十两;再加维修水渠,喂养耕牛,农具修理……等等,加起来,总共是五百七十四两三钱四分。“ 舒沫也不着急,拿着帐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弯着手指煞有介事地计算了一番,放下来:”花名册上,只有四十二名,这里怎么多出二十几人?“ ”小姐有所不知,“林柯解释:”农庄不比府里,有农忙与农闲之分。闲时只有二十几人,但稻子成熟收割却有时间,二十几人收二百亩水田,却是不能,只能临时请。多出的部份,就是从这里来的。“ ”哦,“舒沫恍然大悟:”原来这样。“ 低头细细看一回帐册,又问:”怎么没有林管事一家的名字?“ ”小人身为管事,“林柯一脸愧疚,做憨厚忠诚状:”眼下小姐处境艰难,正该与小姐共进退才是。能有口饱饭吃,于愿以足。“ ”林管事忠心可佳。“舒沫点头,又问:”按理田里,果园也该有些收成,为何工钱一直拖而未付?“ ”往年都是按月支付,倒是没出现过拖欠现象。“林柯早有准备,把责任都往李氏身上推:”今年为筹办老太太寿辰,夫人说手头有些紧,把钱都挪过去用,也就从年初到了现在。“ ”这样啊~“舒沫点头:”我明白了。“ ”小姐,这工钱……“林柯小心地看一眼舒沫。 ”自然是要给的。“舒沫一口应承:”再苦也不能克扣庄户人的血汗钱。“ ”小姐真是宅心仁厚~“林柯见她如此爽快,不觉大为懊恼:”我代他们,多谢小姐了。“ 看样子,她倒有不少的私房钱!几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就付了! 早知这么容易糊弄,应该把口再开得大些,狠狠敲她一笔才是! ”岂有此理!“邵惟明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 舒沫到底还是太年轻,根本不懂农事,就算再聪明,又如何堪得破其中的机关? 夏候熠心知要糟,忙伸手去拉他。 邵惟明摔开他的手,豁地站了起来:”沫沫~“ ”林管事,“舒沫不理他,微微一笑:”这事还要辛苦你跑一趟,把所有的佃户都叫来。就说,小姐亲自补发工钱。“ 第41章 出嫁 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六月十八。 因十九日的吉时是五点一刻,需得在那之前把新娘抬进伯爵府。 西府里很早就忙开了,用过晚饭,就有府里有经验的婆子过来侍候着舒潼净身,汤浴,用的是最好的香膏和鲜花。 洗得香喷喷的出来,就有人过来帮她把头发用干帕子擦净水,绞干了。 接下来便是开脸,梳头,七手八脚地侍候着她穿上嫁衣。 一堆丫环婆子围着她转,直弄到夜里十二点才算是妥当。 怕坏了妆容,只能直挺挺地坐在房里等吉时。 舒沫和舒沣两人陪在里面同她说话,好容易熬到两点,外面嚷嚷起来,说是时辰到了。 李氏过来,嘱咐了她几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既已嫁做他人妇,便要孝敬公婆,侍候夫君,谨慎小心的大道理。 喜婆便扶着舒潼出了门,有月亮照着,又点了满院的大红灯笼,倒也显得喜气洋洋。 舒潼上了轿,带着三十六抬嫁妆,怀着对新生活的憧憬,浩浩荡荡地往昆山伯府出发。 舒沫来到古代后,每天早睡早起,除了大年三十照例要守岁,睡得稍晚一些,这是熬得最晚的一回了。 送了舒潼出门,回到房里倒头就睡。 因李氏老早吩咐,第二天免了定省,因此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哪晓得一起来,先是从立夏开始,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来给她道喜。 她迷糊了好一阵,才总算弄清楚,原来林家已送了聘礼过来请期,因九月撞太岁,日子选在了八月初八。 这么算起来,离她出嫁的日子便不足二个月了。 原先绿柳几个还担心林家家境清寒,西府里刚收了两次聘礼,都是三十六抬,若轮到她们小姐头上,便减了抬数,自然是面上无光的。 谁知有舒潼和舒沣在前头摆着,林家的聘礼倒也不少,送的也是三十六抬。 先不论这三十六抬里面装的内容,单只这数量,已经让春红几个觉得很有体面。 原还人心思浮,现在见林家肯为她们小姐撑体面,又都定下心来。 是啦,林家是书香门第,就算再清寒,总也是做过翰林的,比普通百姓家总要好些。 何况,姑爷是举子,进学只是时间问题。 嫁过去最多苦几年,等姑爷做了官,还怕没有好日子过? 只是这日子订得这么紧,倒是让她们几个有些措手不及。 舒潼是六月十九,舒沣定的是七月二十四,舒潼又是八月初八,跟舒沣前后相差竟不到半个月。这么个挨着个的,不象是办喜事,倒是在逃难,被人追着跑似的。 几个人私底下碰了头,难免嘀咕几句。 嘀咕归嘀咕,手上的活计可是半点也不敢耽搁。 舒沫的针线拿不出手,这嫁衣的任务自然要着落在几个贴身的丫头身上。 原来还想遮着掩着偷偷摸摸地帮着做,日子订得这样急,却是连做样子也不能了。 舒沫乐得清闲,每天手不释卷,得了空也就是侍弄那些花草。 舒潼三日后回门,正赶上六哥儿舒滦的周岁。 回门宴和抓周宴凑在了一起。 正式成了亲,章学敏进到内宅,也不用刻意回避。 舒沫瞧了瞧,这位昆山伯身材高大,五官端正,虽称不得俊美,也算是一表人材。 配着舒潼的美艳和高挑,可说得上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璧人。 奇怪的是,新婚燕尔,这夫妻两人站在一起,平静得有些反常,全没些甜蜜羞涩之意。 细细观察,舒潼的眉梢眼角,竟有丝抹不去的愠怒。 她心里便知道,这桩看似风光的婚姻背后,必然藏了难言之隐。 只是舒潼性子骄傲,两个人的关系也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她冒然去问,不但不会被认为是关心,反而会令她误会是要揭她的伤疤。 春红进府里时间长,倒是与石榴有几分交情,本来是好奇想问问昆山伯家里的情形,做八卦的谈资。 可石榴遮遮掩掩,只略说了些家里的布局,摆设,涉及到核心问题,不是顾左而他,就是闭口不谈。 偏偏又目光闪烁,语带怜悯,倒让春红心里似住了二十几只猫,百爪挠心,痒得难受。 新婚夫妻三日回门,按习俗是要在娘家住一晚再回的。 昆山伯只说家有高堂老母,下有待哺稚儿,不顾舒元琛的挽留,坚决要回府。 舒潼拗不过他,只好红着一双眼睛跟他回去。 这一去,转眼就到了七月底,舒沣出嫁,舒潼回来帮忙。 舒沫见了她,不禁大吃一惊。 短短一个月的功夫,舒潼竟瘦了十多斤。 眼窝深陷,颧骨高耸,虽是浓妆艳抹,也掩不住她的憔悴,更遮不住眼底的戾气和怨色。 陈姨娘死得早,怜惜她没有亲娘在旁,就算有苦也没处诉。顾不得招她忌讳,舒沫直接问:“四姐,身体可是有何不适?” 舒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竖起全向的刺,尖声道:“伯爵府里锦衣玉食,老夫人又吃斋念佛,是个心慈之人,对我更是百般疼惜,有什么好的都往我这里送,哪里有什么病痛?七妹这样问,不知是什么意思?” 舒沫见她不肯说实话,只能陪了笑脸:“对不起,我只是见四姐清减不少,这才随口问的。” “我们小姐向来嘴笨,四姑娘别见怪~”立夏见她横眉立目的,怕二人吵起来不好看,急忙帮着说好话。 “我们姑娘的性子是这样,天气热便少进饮食,清减些很是正常。待秋后进些补,肉又长回来了。”石榴也帮着解释。 这话,舒沫自然是不信的。 不止是她,在场的没有人信。 大家一起长大,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昆山伯府就在京城,跟永安候府也就隔着几条街,又不是天南海北,水土不服。 哪里就瘦这么多? 那些丫头也是真厉害,晓得当着舒潼的面,石榴断不敢说真话,乘着昆山伯夫妻俩见舒元琛的时机,把石榴拉开,套了许多内情出来。 原来出嫁那天,舒潼是从角门抬进去的,连天地都没拜,直接进了洞房。 在新房里足足坐了一天的冷板凳,新姑爷才进了新房。 也就只新婚第一天晚上,夫妻二人睡了个囫囵觉。 从第二天起,昆山伯就搬到老夫人房里去睡,扔下她独守空房。 原来章老夫人守寡拉扯大几个孩子,头几年族里人总是不分白天黑夜地来闹。 他身为长子又是唯一的男丁,夜里便伴在老夫人床边,给她壮胆。 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后来妹妹长大成人,他也娶妻生子,但章老太太却已离不开他。 起先新婚,舒潼抹不开面子,又想着孝顺老人原也是天经地义,便没有吭声。 等得久了,还有些不耐烦,先睡了。 过了几天,她发现章学敏竟在老太太的房外开了铺,日日睡在老太太身边侍候。 她便有些不乐意了。 她是正经的轿子抬进来的继室,又不是窑子里的姑娘! 这般肆意的轻贱着,不是在打她的脸吗? 章学敏过来温存时,她便耍手段,不让他这么快得手,要留他在屋子里过夜。 可,老太太那边却不干。 到十二点还不见人过去,就着了丫头过来请。 舒潼也不是省油的灯,自然不肯放人。 章学敏本是血气方刚的男人,舒潼又生得这样美艳,新婚燕尔,软玉温香抱在怀,哪里有不贪恋的?半推半就便也留下来胡混。 章老太太是真厉害,亲自拄了杖过来,也不说什么,就站在帐外候着。 章学敏灰溜溜地穿了衣服跟老太太回去。 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即使错了,也不会说他什么。 舒潼就不同,少不得要受许多冷眼和讥刺。 章老夫人的话说得又极刻薄难听,舒潼是个高傲的,哪受过这种气,就顶撞了几句。 哪里晓得章老夫人半点情面也不留,辟手就赏了两个大耳刮,打得她一头撞在桌角,撞得头破血流。 等章学敏从宫里出来,章老太太倒躺在床上哼哼叽叽,直斥他娶了媳妇忘了娘,被美色惑了心。回过头来,还是舒潼给她敬茶,下跪,陪不是。 章学敏吓得连房门都不敢来了,直接去了姨娘房里。 立夏絮絮叨叨地说着碾转听来的八卦,末了发出感叹:“从来只听说妻妾争宠,争得头破血流;没成想这婆媳间,也能争得这般惊天动地!哎,苦了四姑娘了!” 舒沣轻叹:“四姐素来是个要强的,摊上这么个婆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舒沫心里不是滋味,只低了头默不作声。 谁晓得表面看来风光无限的昆山伯府,内里竟是如此的不堪? 难怪会娶个庶女做正室,也难怪李氏应得这般爽快,半点也不难为她。 原来,竟是算准了以舒潼的性子,定然会与章老夫人杠上,不动声色地等在这里瞧好戏。 “四姑娘向来跋扈,如今落到这样的婆婆手里,正好敛了性子,没准倒是好事~”芍药有些幸灾乐祸。 她就看不惯舒潼,都是一样的庶女,偏要摆出嫡女的谱来,成天奉承着李氏,打压庶妹,到头来自己落了什么好? “当着四姐的面,可不许乱嚼舌根!”舒沣蹙了眉,轻声喝叱。 正说着话,外面一阵骚乱。 打发了立夏出去瞧,却是李氏打发林瑞家的送了二个拾缀一新,穿着齐整的二等丫头过来。 她传了李氏的话,只说邱家是二品官家,与他们的身份不同,身边少了服侍的丫头,嫁过去难免教人看轻。 听了这样体恤的话,舒沣因舒潼之事而生出的一丝怨怼之心早消了个一干二净,千恩万谢,亲自送到门外。 林瑞家的是李氏身边的陪房之人,自然不能象赏寻常丫头那样,打发个银锞子了事。 舒沣一时没有乘手的物件,从腕上褪了一双赤金镯子塞到林瑞家的手里。 林瑞家的掂了掂,只觉沉沉的,笑得见眼不见牙,喜滋滋地去了。 舒沣又让芍药把那两个丫头领进来,细细地问了二人的年纪和名字。 却是一个叫萧萧,十七;一个叫温香,十六。 她听了,便嫌温香这名不好,改成暖玉,各赏了几百钱,让芍药带下去教些规矩,派些琐碎的事情给两人。 舒沫冷眼旁观,见那二个丫头面生的很,显然是新买进府的。 模样生得也还标致,看起来却不象是侍候惯人的丫头。 走路扭腰摆臀,说话总捏着嗓子,软软糯糯的就算了,还总是把眼尾吊起来笑,教人机灵灵酸到心里去。 一般新买进府的丫头,年纪都在十来岁左右,最多不会超过十三四岁。十六七岁,手里的事刚上手,就要配人了,不是白搭? 她不禁微微蹙眉。 邱家三少爷是个纨绔子弟,镇日在花街柳巷流连。 李氏送这样两个丫头给舒沣,不是明摆着给她添堵吗? 这人都还没嫁过去呢,就给张罗了通房,算怎么回事? 看着舒沣沉静温婉的侧脸,不禁暗自替她担忧。 同时,也越发坚定了她的想法:就算是被休也要摆脱李氏的操控! 因为李氏是绝不会让庶女骑到她的子女的头上,在她面前耀武扬威的! 她做主许的婚事,绝对没安好心。 表面看起来正常稳妥的婚事,谁知道背后有怎样的隐情? 外面的婆子又来催,说是领了香膏和鲜花过来,要服侍五姑娘沐浴。 舒沫见帮不上什么忙,就带着立夏回雅歆园。 经过抄手游廊,忽听假山后传来嘤嘤低泣之声。 此时已是掌灯时分,骤然听到哭声,倒把立夏吓了一跳,当时就要尖声喝问。 舒沫心细,已从哭声里听出是石榴,忙拉了立夏躲在红漆立柱之后。 “四姑娘,原是奴婢的错,不该多嘴问了几句。要怪,就怪我吧,不关石榴的事……”李姨娘仓惶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 “你是什么身份?”舒潼尖着嗓子喝骂:“我处罚丫头,有姨娘什么事?” “四姑娘,”李姨娘听得她声音渐大,惊慌失措地道:“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你可千万别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这万一要引得别人来围观,越发的没了体面! 舒潼心中气苦,赤红着眼睛:“我心里明白,你们一个二个全巴不得我早些死!我,我一头撞死在这石山上,你们就痛快了,是不?” 她千辛万苦,忍气吞声,为的不就是撑个体面? 这死丫头倒好,竹筒倒豆,把那些难堪的事全翻出来,摊在太阳底下。 要她情何以堪?更有何脸面呆在娘家? 她又哭又骂,低了头做势往假山上撞。 “哎呀~”李姨娘脚一软,扑通跌在地上。 立夏心中一急,就要从藏身处冲出来。 还好舒沫手快,一把拽住她,眼睛一瞪:“你想她早些死吗?” 本来只是装腔做势,立夏这一闯出去,搞得不好就真撞了! “小姐,是我错了~”石榴死命地抱着她的腰,哭着求饶:“是我想得浅了,以后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回吧~” 舒潼咬着牙,拨了发簪狠狠地戳她的手:“我饶了你,谁又肯饶了我?” “四姑娘,我知道你心里苦,可如今陪在你身边的,也只有一个她呀……” 李姨娘脸色惨白,又心疼舒潼的际遇,又要劝她罢手,还要提防被人撞见,心象被马踏过一样,碎得七零八落,泪水簌簌而下。 “小姐,饶命,饶命,我再也不敢了~”石榴忍着痛,不敢撒手。 尖细而压抑的哭叫声吓得立夏心脏怦怦乱跳,又不敢出声,只好死命咬紧了牙关,倒似受刑的人是她一样。 怎么办,石榴要给打死了! 立夏紧张地拿眼睛不停地梭舒沫。 舒沫暗自叹了口气。 李氏最喜拿锥子扎人,且扎的都是看不见的地方,不解开衣衫,见不到伤痕。 疼得钻心,偏又不伤筋不动骨,最是阴损。 她小时,是吃过这种苦的。 舒潼,心中恨李氏,遇着事情,还是不免学了李氏的做派。 想了想,拉着立夏蹑手蹑脚地退开一段,再加重了脚步返回来。 立夏倒也机灵,配合着提高了声音:“小姐,你慢点走,天擦黑了,仔细脚下~” 这一嚷开来,假山后立刻便没了动静。 舒沫笑道:“不打紧,日日走惯了的,闭着眼睛也不会跌跤。倒是春红几个,一眨眼的功夫,也不知跑哪里去了~” “小姐的好日子也近了,她手头的活计没做完,就知道疯跑!”立夏噘着嘴,本来是假意,说到后来,竟真的抱怨上了。 “这几日府里有事,到处支使人,倒也不是有意偷懒~”舒沫习惯性地替她辩解。 “小姐就是心软!”立夏嗔道:“总是这样,她们才不把小姐放在眼里!不行,小姐先回去,我把她们找回来!” “大喜的日子,好好说,可不许争。”舒沫这话的意思,便是默许了。 两个人就在回廓下分手,一个往雅歆园,一个往回走。 等外面没了声息,躲在假山后的三个人这才走了出来。 李姨娘低声下气地劝:“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说话的地。四姑娘还是赶紧回院子,别让四姑爷久等。” 舒潼立了眉毛,不屑地轻哼:“我偏不回去,他又岂奈我何?” 晚晚让她等,让她独守空房,今日且让他也尝尝等人的滋味! “姑娘,你听我一句劝。”李姨娘趋近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犯不着为了个老太太跟姑爷关系弄拧!说到底,她一个老太太,命还能长得过姑娘去?就让她猖狂,又还能嚣张几年?” 关键是,舒潼目前还未正式拜堂,没上族谱,就算不得昆山伯名正言顺的妻子。 跟他把关系弄僵了,有百害而无一利。 就算要闹,要斗,也该等到正了名再堂堂正正跟那老虔婆争斗一番。 否则惹恼了昆山伯,一怒之下,扶了姨娘做正室,或是另娶一房妻室,到时哭都来不及! “哼,”舒潼冷哧:“弄拧了又怎样,大不了一死!” 话虽是这么说,脚底下到底还是挪了步子。 嫁都已经嫁了,还能怎样? 章学敏就算再不好,也是她的夫君,是她一辈子依靠的对象。 李姨娘知她只是嘴硬,心已软了,忙朝石榴使了个眼色。 石榴急忙抹一把眼泪,急匆匆地陪着舒潼回院子。 没了舒潼出嫁时的仓促,舒沣的婚礼算是中规中矩,顺顺利利。 上次因在半夜,又不是正正经经地迎娶,舒淙就偷了回懒。 这次正经地当了回哥哥,亲自把舒沣背出闺房,送上花轿。 在阵阵鞭炮声中,花轿颤颤悠悠地离了舒府,一路锣鸣鼓响,热闹喜庆地朝兵部侍郎府进发。 遥望着渐行渐远的喜轿,舒沫只能暗暗希望她幸福。 三天后舒沣却没能回门,邱家只遣了仆从送了丰厚的礼物。 李氏问为何舒沣不按俗回门,那边的解释却相当地含糊其辞,只说三少奶奶有事抽不开身,改日再回娘家。 李氏对她本就是面上情,又得了这些厚礼,哪里会追根究底? 舒沫心知不妥。 邱逸云在邱家行三,舒沣嫁过去一不当家,二不理事,再加上是新媳妇,哪里就忙成这样? 舒潼婚姻不如意,好歹三日回门还撑住了体面,让人看不出异样。 舒沣却连门都不能回,可见处境比舒潼还不如。 舒潼好歹还有个李姨娘记挂着她,受了委屈还有人宽慰几句,虽不抵用,总聊胜于无。 舒沣却连亲娘都没有,出了事,娘家人连问一声的人都没有。 可,即使如此,她又能怎样? 除了暗自着急,半点力也使不上。 这一天下午,立夏从外面回来,也不知怎地,阴沉着脸一直不吭声。 到了晚上,铺好床侍候舒沫睡觉,冷不丁迸出一句:“小姐,你逃吧!不管到哪里,我都跟着你~” “好端端的,突然说什么傻话?”舒沫本来在解衣钮,闻言惊讶地停了手,转头望她:“半夜三更的,往哪逃?” “小姐,”立夏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用耳语般的低低地声音问:“你知道五姑娘现在是啥样了吗?” “五姐出什么事了?”舒沫一惊,想着整个下午立夏阴沉的脸,心骤然一沉。 “五姑娘她……”立夏轻声地,一字一句,极清晰地道:“上吊了!” “什么?”舒沫象是被人戳了一刀,豁地抬起头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人命关天,可开不得玩笑!” “就算借我个胆子,又岂敢编这样的谎言?” “五姐怎样,有没有事?”舒沫的心提到嗓子眼,怦怦地跳着,象是随时要冲出来。 “救是救下来了,活不活得了,却只有天知道。”立夏神情木然:“在那样的家里,有这样的相公,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胡说!”“舒沫叱道:”人生除死无大事,若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难关闯不过去?“ ”可是,“立夏忽然泪如雨下,哽着嗓子道:”象五姑娘那样活着,是生不如死呀!“ ”到底出什么事了?“ 立夏红着一双眼,咬牙切齿地骂:”五姑娘这才嫁过去几天?带过去的几个陪房丫头,一个不拉全都被他糟踏了!“ 舒沫苦笑:”怎么就闹到要上吊的程度了?“ 立夏粉脸通红,忽然压低了嗓子气愤填膺地道:”姓邱的根本不是人,是畜牲!借口温书,拉了萧萧和暖玉做陪,说是什么红袖添香夜读书。五姑娘只当他真的发愤,特地嘱咐厨房做了霄夜送过去,刚好撞到三个人在书房胡混!被五姑娘撞破,不但不觉羞耻,竟还恬不知耻地要拉着五姑娘一块。五姑娘自然是不从的,可那两个小猖妇从旁协助到底还是躲不过……五姑娘一时羞愤,便寻了绳子上吊……“ 舒沫一呆,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状况,登时闹了个红脸。 虽然早料到邱逸云绝不是个什么好货色,不然,以他们家二品官家的身份,嫡出的儿子怎会娶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回去? 却万万没有想到会糟糕到这种程度! ”要我说,五姑娘根本不该寻死,拿把刀直接捅死那畜牲才痛快!“ 舒沫见立夏激动得脸红脖子粗,叹口气:”事情已经是这样了,骂又有什么用?“ 立夏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还好嫁过去的不是小姐~“ 这一刻,她突然很是庆幸。 若不是小姐有先见之明,在普济寺躲过一劫,今日被逼得上吊的就是自家小姐了! 不止是小姐,连带着这些跟在小姐身边的丫头一个也活不成。 舒沫不语,心中很是难过。 她虽侥幸逃脱,舒沣还不是进了火炕? 默了一会,轻声问:”这些事,原该很是机密,你是从哪里听说的?可有人禀给老爷和夫人知道?“ 其实哪里还要人保密? 邱逸云是个没脸没皮的,出了这样的事,不但不觉羞耻,反而在外面自吹自擂,说自己如何神勇,一次御三女;又说舒家的五小姐在床上象条死鱼,没有半点情趣…… 立夏眼中含着泪:”外面早传得满城风雨,说邱侍郎家的孙子,逼死了永安候府的庶侄女!老爷和夫人又岂会不知?“ 舒沫叹息:”是,是我傻了。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说白了,这是姑爷家的闺房家事,顶多就是混帐了一些,外人如何干涉? 他这个做岳父的,管天管地还能管得着女婿睡不睡通房? 他自个还有一笔烂帐呢!哪里有资格说女婿? 立夏咬着唇:”小姐是对的,夫人哪里是真心疼小姐?她根本没安好心,这样下去,只能是等死,还是乘早逃了干净!“ 原先还抱着希望,可先是舒洁投湖,接着舒潼和舒沣,下场一个比一个惨。 这几桩婚事,听起来都风风光光,不知内情的,只说李氏如何贤德,帮庶女挑婿,都拣那顶儿尖儿的人物。 可谁晓得那金玉包裹的皮囊里,只是一堆败絮? 与其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倒不如依了小姐的,和离或是被休,至少还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呵呵~“舒沫笑了:”逃,你说得倒是容易!我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别说逃了,能出得了二门就不错了!能逃到哪里去?“ ”那可怎么办?“立夏慌了神:”离初八也没剩几天了,得赶紧想办法。“ ”也不需吓成这样,“舒沫安慰道:”我看林公子还算正常,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守礼有节。“ ”这只是表面,谁晓得背地里干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立夏忧心冲冲。 有章学敏和邱逸云在前,她已经不敢再抱幻想,看似斯文的林慕云会如何优秀。 血淋的现实教会她:看事情不能单看表面,看人,更不能只瞧外表。 ”车到山前必有路,慌什么?“舒沫倒不担心:”让你处理的东西,都处理干净了?“ 她已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什么? ”早收好了,“立夏赶紧翻开床褥,捞出一只荷包来:”值钱的细软全都托人偷偷换成了银票,不算那对镯子,总共有一千三百多两。“ 只可惜要得急,又不能亲自出面,每托人转手一次,免不了被人盘剥一层。 ”嗯,“舒沫并不去瞧,只轻轻吩咐:”银票贴身收好了,随时带在身边;镯子你单独包起来,抽个时间交给姨娘,让她好生收着,千万不能弄丢了。“ ”小姐,“立夏疑惑了:”银子,不留给姨娘一并保管?“ 不是说和离了一分都没有吗?这可是小姐的全部身家,以后就指着这过日子了! ”我想过了,“舒沫摇头:”姨娘毕竟也住在内宅,她出次门也是千难万阻,咱们不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万一她临时出不了门,那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有钱能使鬼推磨,到林府为了难,使点钱总可以买通几个人,通一点消息,大不了损失一点银子,总好过束手待毙。 ”嗯~“立夏管惯了钱,眼见白花花的银子交出去,自己两手空空也是有些不愿。这时高高兴兴地应了:”那这枚私章要放在哪里?“ ”给我吧~“舒沫沉吟半晌,只觉得放在哪里都不保险,索性伸手问她把章子要了过来,放在贴身的荷包里藏着:”关键的时候,说不定能救命。“ 真遇上什么事,加盖了睿王私章的信函,搞不好可以唬住几个人。 第42章 谁也别想算计她 春红咬着唇,颇为委屈地道:“可是,小姐有什么事,只与立夏姐姐说,却要瞒着我和绿柳。” “哦?”舒沫不动声色:“你倒是说说,我瞒着你和绿柳什么?” 春红大起胆子:“是什么,小姐心里明白。” “春红,”舒沫正色道:“我如今被夫家休离,又不见容于娘家,可以倚仗着,只有你们几个。若是咱们自个再离了心,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明白吗?” 春红垂了头,不吭声。 舒沫知道她生了去意,也不点破:“这些事,咱们以后再说,我先去见舅老爷。” 出了门,孙瑜却没在堂屋,站在院子里四处打量,听到环佩声响,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她一遍:“十年不见,倒是长得这么高了~” “给二舅请安~”舒沫施了一礼。 “快起来~”孙瑜忙过去扶她。 “二舅请屋里说话。”舒沫把他让到堂屋,命春红上茶。 孙瑜笑道:“这地方倒是宽敞,又清幽,只是远了些。” “本该是我去探望舅舅,倒要劳动舅舅奔波,真是不孝。” 孙瑜摇着手:“自家人,不要说这些。你不方便出门,舅舅多走几步路,算不得什么。只是舅舅人微言轻,帮不上忙,莫要见怪~” 春红送了茶过来,拿着帕子这里擦擦,那里抹抹。 立夏几次给她使眼色,她只当没有看见,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走。 可这两人客气来客气去,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半句重点也没有,听得她不禁着急起来。 她不信,孙瑜真的只是单纯关心外甥女过得好不好才过来! 这几日冷眼旁观,她至少看清一件事。 小姐一直在装痴扮傻,肚子里其实尽是些弯弯绕! 这个舅老爷突然冒出来,内里肯定有鬼。 把这些打听清楚了,才有了回去的筹码,有了让李氏重新接受她的可能。 立夏气不过,索性扬了声:“春红,你来一下。” 春红没办法,冷着一张脸走出去:“干嘛?” “干嘛?”立夏扬起眉毛:“小姐在跟舅老爷说话,你没看到吗?” “我又不瞎!”春红没好气地回。 “看到了还不晓得避开?”立夏生气了,沉了脸训。 “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不许我听?”春红不服气地顶嘴。 “主子说话,丫头在一旁搅和,这是哪家的规矩,我倒是不知了?”立夏见她毫无认错之意,越发气得狠了。 绿柳在一旁听了,嘲讽地插话:“你当小姐还是永安候府的七姑娘呢?今时不同往日,候府的那套规矩,我看也不适合了。再说了,屋子总共才这么点大,就算想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就是!”春红得了支持,越发觉着自个有理:“一样的二等丫头,你凭什么教训我?还是说,你如今成了小姐的心腹,身份上高我们一等了?” “小姐可没说这个话!”绿柳眉毛一竖:“若是只升了她的等,我头一个不服!要论服侍姑娘,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她吃肉,咱们喝汤!” “你,你们!”立夏气得脸发青。 “吵什么呢?”许妈走进来,一脸不认同地看着她们:“隔着老远就听见你们在闹,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 “你问她们去!”立夏拧了身子。 平时掐尖就算了,小姐都到这步田地了,不想着好好过日子,只记着争名夺利,太过份了! “哼!”绿柳岂是怕事的?冷哼一声:“有人想乘这个机会,在小姐面前争功冒头,当管事娘子,独揽大权!” “听听,”立夏气得哭:“这说的是什么混话?” “胡说八道!”她含沙射影,许妈怎会听不出来,登时好气又好笑,喝道:“都是没出嫁的大姑娘,说这种话,也不怕臊了人?” “反正,她要管着我,我第一个不服~”绿柳轻哼一声,倒底小了声。 “我也不服~”春红小小声接了一句。 “你们呀~”许妈叹气:“有那闲功夫拌嘴,倒不如多做几样活计!” “我倒是想,”绿柳回道:“可总得有地方下手才行!你倒是说说,这屋里有哪样东西是象样的?大到房子家什,小到窗帘,桌布,椅垫……就连用的碗筷都上不得台面!” “如今不比在候府,说不得只能事事精简。”许妈皱了眉:“你拿候府比,日子怎么过?” “我就是这话~”绿柳拿着理,得意洋洋:“可有人偏还拿着候府的规矩摆谱教训人,这才是不合时宜!” “我,我哪是这个意思?”立夏涨红了脸分辩。 “这里可是林家庄子?”这时,院外有人高声喝问。 许妈忙道:“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厨房的东西送过来了,帮着归置一下吧。” 坐在堂屋里,把院子里的动静,争执尽收眼底。 孙瑜看她一眼,笑:“你这院子里,好象不太清静呢。” “可不是?”舒沫不动声色:“还要烦舅舅操心。” “帮你找几个人倒是没有问题,”孙瑜也是人精,一点就通,抬起下巴朝外面一呶:“不过,这几个已跟了你这么多年,你舍得?” “要生肌,必先去腐。”舒沫淡淡地道。 “人心难测,外面买的,不见得就合了你的意。说不定还不如她们,起码知根知底,使起来顺手。” “丫头不急,慢慢挑就是。”舒沫笑了笑:“可看家护院的,却要请舅舅费心,最好是你用惯了的,拨几个给我使使。” “你这鬼丫头!”孙瑜抚着下巴看着她:“巴巴地叫了我来,原来是看中了我手里有几个人,动脑子算计上了呢?” “舅舅若是不舍得,只当是借给我救急也行。”舒沫撇撇嘴:“待过段时间,我缓过劲来找了人再还给你,可行?” 孙瑜笑道:“就你最精明!外面几个也是借的吧?还没还人呢,又算计上我了?等你找到人,谁晓得要多久?闹不好就是黄鼠狼借鸡,有借无还!” “舅舅这是信不过我了?” “几个护院,还不至于。”孙瑜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这些琐事,我都帮你料理了。你好集中心思去想衣裳款式,那才是大收益。” “今天请舅舅过来,正是要谈此事。” “哦?”孙瑜很是高兴,放下茶杯:“可是又有了新样子,拿过来我瞧瞧。” “样子都在我脑子里,什么时候要都有,这个倒是不急。”舒沫的下巴微微挑起来,似笑非笑地神情,是一个骄傲的姿态。 孙瑜有些不习惯,强抑了心中的不快:“哦,那是什么?” “今日要谈的,是铺子的收益分配。”舒沫不急不慢地道。 孙瑜心中别地一跳,面上只装得一脸惊讶:“铺子里的分红都按时送到候府,怎么,妹妹没有给过你?” “那是以前,”舒沫略有些好笑地觑着他:“我住在候府,足不出户,吃穿用度都有公中的份例。丫头们的月银,也不必我心烦。如今,我自立门户,这里是什么光景,舅舅也瞧见了,要花钱的地方多如牛毛,进帐却只有那一点。再按以前的规矩,可不是要逼死我?” 孙瑜神色尴尬:“这话说的,舅舅怎么能看着你死?要不,每月再多给你一百两?” “舅舅这是打发要饭的呢?”舒沫把脸一沉,冷笑。 “不然,你自己说个数?”孙瑜强按住不悦,陪了笑。 舒沫不语,伸了三个指头出来。 “三百两?”孙瑜吃了一惊:“之前分的五十,如今给你添一百,已是翻了三番!这也是舅舅咬着牙才拿出来的!若不是亲外甥,断断没有这个数!你倒不知满足,要三百两!你不如,直接拿根绳子,勒死我算了!” 舒沫嘲弄地睨着他:“瞧清楚了,我要的可不是三百两。” “那你是……”孙瑜愣住。 “三成。”舒沫慢条斯理地道:“铺子里的收益,大舅,二舅,我,每人三成。剩下那一成,给姨娘。” “开什么玩笑!”弄清楚她的意思,孙瑜直接跳起来:“你以为开间铺子是好玩?要请绣工,裁缝,要与官府周—旋,还要冒着生命危险组商队天南海北地跑原料!每天没日没夜,忙得脚不点地!你倒好,在纸上画几笔,就想跟我和大哥平起平坐?门都没有!” 舒沫不疾不徐地道:“舅舅误会了。我当然明白舅舅们的辛苦,是以之前三年,未吭一字,任由舅舅做主。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把主意想到铺子上去。为的,只是手中多一些余钱,绝不是想与舅舅平起平坐。” 钱,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永远都不会满足。 这三年,已经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如今不过要回本该属于她的那一份,竟然要死要活起来——还是亲舅舅呢! 可这个世界,对女人太不公平。 她纵有再多的才华,也只能在幕后出谋划策。没有男人支持,这戏是唱不下去的。 是以,在培养一批足堪重用的人材之前,与舅舅翻脸是不智的。 孙瑜满腔的怒火,拉开了架式要教训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外甥。 哪晓得她态度诚诚恳恳,声音温温润润,柔和又舒适,让人实在发不出火。 他黑着脸沉吟片刻,一咬牙:“这样吧,我回去跟大哥商量一下,每月拨给你三百两。加上田庄的收益,也足够你花销了。再多一分,我和大哥真的只能上吊了!” “不必~”舒沫浅笑着拒绝:“这事,就这么算了,舅舅以后休要再提起。” 孙瑜一怔:“你不是缺钱用?” “我再艰难,”舒沫嘴角微勾,带了抹嘲讽:“也不至于要把亲舅舅逼上绝路。银子,我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了。” “什么法子?”孙瑜心中别地一跳,顿时紧张了起来。 这死丫头,该不会觉得翅膀硬了,要跟别人合伙开铺子,把两个舅舅晾在一边吧。 舒沫不说话,只觑着他,微笑。 孙瑜被她看得心慌意乱,只道她真的是做此打算,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跳动着,开口,声音竟带着颤抖:“沫丫头,这些年大哥和我可没少照顾过你们娘俩,你可不能没良心……” “二舅这话从何说起?”舒沫故做讶然。 孙瑜一着急,冲口而出:“你心里做什么打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要撇开舅舅,跟外人合伙做成衣铺子!” 舒沫噗哧一笑:“舅舅真是,外甥再缺钱,也断然不会勾结外人,与舅舅争利。” 这会子,知道着急了? 可是,刚才拒绝时,态度可是斩钉截铁! 她越是撇清,孙瑜越是不信:“三百两若是不够,咱们再商量……” 哪里用她来抢? 他嘴里虽不承认,心里清楚得很:云裳全靠了她才能在众多成衣铺里独树一帜。 若是她撒手不干,云裳没了特色,跟普通的成衣铺还有什么区别? 别的不说,眼下,又快到换季的时候。 他从关外特地进来的那一批皮货,还等着她的图样定稿,放样。 若是这个时候撒了手,那几万两银子,岂不是通通打了水漂? 不行,不管怎样都得拢着她。 可她,心也太黑了点,竟要三成的利! “舅舅的恩,我不会忘记。”舒沫笑了笑,打断他,说得情真意切:“再说,我如今孑然一身,往后要倚仗两位舅舅的地方还很多,怎会为区区几两银钱,伤了甥舅之间的感情?” 孙瑜半信半疑:“那,那你……” 舒沫微微一笑:“再说了,外人哪里比得过亲舅舅?退一万步说,就算我要开铺子,赚钱的门路也不止成衣这一条,舅舅只管安心便是。” 她这样一说,孙瑜越发不安了:“这么说,你是要自己开铺子了?” 这三年,他早见识过舒沫的手段,足不出户,尚有如此精准的眼光;出了樊笼,岂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如果她真的要撇开他们,自己单做,那该怎么办? 舒沫并不正面回答,笑了笑,道:“舅舅也瞧见了,眼下我这里千头万绪,百废待举,光庄子里的事,就够我头疼,哪有精力和时间想别的?眼下只能变卖嫁妆度过难关,待秋后,看看田里有多少收益,再做打算。” 见她不肯说实话,孙瑜很是恼火:这丫头,分明是有了二心,得想个法子拢着她才好。 可,要他让出三成的利给舒沫,却又百般不愿。 偏她话说得客气,挑不出毛病,左思右想,越发地憋屈。 闷了半天,阴沉着脸道:“你也莫要太过忧心,我回去跟你二舅妈商量一下,拿些体己银子来给你应急。” “多谢二舅。”舒沫道了谢,迟疑一下,又道:“二舅远道而来,若是不嫌乡居简陋,招待不周,不如留下来用饭。” “不用了,”孙瑜哪有心思吃饭,站起来就走:“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舒沫并不强留,将他送到门口:“护院的事,还请二舅多上些心。” “好,”孙瑜一口应承:“我回去立刻挑人,最迟两天给你送过来。” 舒沫神色笃定地送他上了马车,急匆匆离去。 挣扎是必然的,但用不了多久,他终归会妥协。 那边林柯进了舒府,一心想李氏替他做主,将舒沫赶出庄子。 万万想不到,李氏竟将他拒之门外,连面都不肯见他。 林柯使了银子,求人带话进去,依然被驳了。 最后还是林瑞家的瞧在林瑞的面上,出来说了句话:“老爷已经把七姑娘逐出舒家,由着她自生自灭,庄子如今是她的产业,夫人断没有再插手的道理。” 林柯傻了眼:“这么说,庄子上的事,如今真的是七姑娘做主了?我拼死拼活干了二十年,到头来却要听个黄毛丫头指手划脚?嫂子,我不服!天下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林瑞家的冷眼觑着他:“服与不服,都是你的事。” 不服,就该想方设法与她斗,跑夫人这里来哭诉,算个毬的本事? “我不信,”林柯摇头:“夫人真的撒手不管了?她定然有极厉害的后招。嫂子,你是夫人的心腹,夫人到底有何打算,你且透个信,也好让兄弟有个底。” 林瑞家的骂道:“舒沫算个什么东西,哪里值得夫人出手?” “是是是,”林柯被骂得狗血淋头,垂着手,连声称是:“我猪油蒙了心,说错了话。嫂子勿怪,还请嫂子瞧在瑞哥的面上,指点一二。” 林瑞家的啐了他一口:“呸!别拿你哥来压我!再说了,这事成与不成,还是在你!你若自个不争气,别说搬出当家的,就算是老爷也面,也没用!” 林柯隐约有些明白,却还有一丝未通:“嫂子……” “真是个榆木疙瘩!”林瑞家的叹了口气:“亏你都抱孙子的人了!岁数难道都长到猪身上去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还敢找夫人出面?” 在庄子里做了这么多年,还对付不了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舒沫满打满算才吃了十四年的米,就算再精明,这田庄上的事,哪里会懂? 她又不象夫人,背后有舒府,有公中的银子可以支。 左右就只有这点子嫁妆,撑着那大一份家业,几十号人问她要吃要喝。 田里的肥,牲畜的饲料,庄户的工钱,修葺房舍的费用…… 随便就能找出一堆理由,到时只管问她要钱,不出一个月,就能把她逼死! 用得着巴巴地跑到夫人这里来讨主意? 林柯豁然而醒:“多谢嫂子指点,我这就回去了。请转告夫人,只管等好消息便是~” 林瑞家的撇了撇嘴:“等做到了,再来领赏也不迟。” 舒沫的陪嫁,不仅包括西府最好的一块水田和山地,更有最赚钱的两间铺子。 当初因舒嫱远嫁济南,因此连她都没有舍得给,如今却大方地给了个庶女。 李氏这么精明的人,又怎会没有盘算? 现在舒府有求于林家,要向林家示好,替舒淙铺路,更为她博得好名声。 等林慕云殿前夺魁,做了官,有了好出身,这些本来能给舒沫带来效益的田庄和铺子,慢慢就会成为往舒府勾钱的铁钩子! 年成有好坏,经营有盈亏,谁也不能说什么。 好与不好,还不都是庄上的管事,铺子里的掌柜说了算? 这都拎不清,还敢巴巴地跑来见夫人? 活该他吃闭门羹! 从京里回来,林柯的态度明显恭敬了许多。 立夏只当是他得了准信,知道从此之后李氏已经靠不上,所以安安心心替小姐办事,还暗自高兴了好一阵。 舒沫一桶冷水,迎头泼下来,把她浇了个透心凉:“想得美,这家伙在磨刀呢!” 果然,第二日,林柯就捧着一堆帐册,到了后院。 舒沫正在忙着规划庄园的未来,在纸上涂涂改改,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笔:“有事吗?” “这是今年的帐目,请小姐过目。”林柯恭敬地把帐本呈上。 立夏过去接了,厚厚的一摞,抱着沉甸甸的。 舒沫拧一下眉:“怎么这么多?” “都是庄子里的银钱进出,”林柯一眨不眨地盯着舒沫,掰着手指开始数:“庄里有二百亩水田,所以养了几十头耕牛。闲时虽不用,这些牲口也是要吃的。每个月的料草钱,牛舍的维修,请人工付的工钱……” “哦,”舒沫按他的指点,翻开一本,若有所思地瞧着,边听边点头:“我倒不晓得,经营田庄,倒还有这许多讲究。” 林柯精神一振,越发来了劲:“远着呢!这还只是耕牛一项。那灌溉才是大项,每年收成好不好,全凭这条渠道了。” “说得对!”舒沫点头,一本正经地附和着他:“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稻谷缺了水,可是大事。渠道,是该好好修修。” “话是这么说,”林柯马上叹气:“却不晓得,维护渠道要多少费用?如今人工费又看涨,我是两头难做人。” 舒沫连连安抚:“我哪懂这些,全凭林管事多费心了。” “我拿着小姐的工钱,自然是要替小姐分忧。”林柯拍着胸脯:“只是,手里没有钱,这事却不好办。你看,庄子里最要紧的就是农具,若是坏的坏,旧的旧,锈的锈,到秋收时是要误事的。” “之前的农具全都不能用吗?”舒沫问道。 “倒也不是”林柯笑道:“只是修修补补这么多年,算起来费用并不低,也到了该换的时候。所以,夫人最后一狠心,吩咐我把农具全换了簇新的。” “既然换了新的,还有什么好说的?”立夏奇道。 “立夏姑娘有所不知,”林柯立刻苦了脸:“农具是七月下旬买的,可昨天我去问夫人支银子,却说如今田庄归小姐管,府里分文不给了!那钱,可是我到镇上铁铺赊的,人家天天追着要呢!”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看一眼舒沫,见舒沫不吭声,陪着笑脸:“你看,农具到底是咱们在用,小姐是不是把这笔钱给付了?” “要的,要的,”舒沫点头:“买了东西,当然要给银子,不然,与强盗何益?” “正是这个理,”林柯见舒沫果然一窍不通,偏还在那里装蒜,心里早乐开了花,没口地奉承:“果然不愧是官家小姐,最是知书达礼。” “得了,”舒沫撑着额头,把帐本拨到一边:“这许多的帐目,一时半会也看不完。不如这样,林管事给个数,总共有多少项,每项是多少银子,哪笔银子是要得急的,哪笔又可以缓缓……详细列了,再禀给我,可好?” “行!”林柯喜滋滋地应了:“我这就去给小姐把帐目总出来,下午就给你过目。” “有劳林管事了~”舒沫一脸感激,起身把他送出门。 一转身,见立夏一本正经地翻着帐目,淡淡地道:“林管事反正要是送总帐过来,何必浪费时间看?” “小姐,”立夏这些年帮她管着银钱,多少也会看帐,才瞧了几页,已经满脸凝重:“这可咋办?林管事定是有备而来,密密麻麻列了这许多,得要多少银子呀?” 原来还指望田庄打下庄稼来,可以卖点钱。 哪里晓得,地里还没有收成,先就要从口袋里掏出一大笔银子! 舒沫瞧她忧心冲冲的样子,不禁噗哧一笑:“怎么,怕把你手里那点老底子给陪光了?” “哎呀!”立夏又气又急,跺了脚:“别只顾着笑,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的银子可不多了,得紧着点花!” 这几日,林柯很是热情,主动请了人过来,帮着她们在内院里新砌了间厨房,又把院墙加高了二尺,把外墙粉刷一新,屋顶上的瓦片也都检了漏,该补的补,该换的换…… 总而言之,庄里现在大兴土木,到处用钱。 虽然支的都不多,但加起来,可也不少。 而且,只出不进,立夏哪里能不急? “放心,”舒沫挤了挤眼睛:“真没钱了,我把你们几个卖了,也还能再撑一段时间。” “小姐!”立夏涨红了脸,一扭腰背过身去。 “哟,”舒沫笑:“真生气了?” “我只是个丫头,哪敢生小姐的气?”立夏崩着脸,闷闷地道。 “好立夏,”舒沫抱着她的腰,往她怀里腻:“别生气了,我逗着你玩呢!” “逗我玩不要紧,”立夏叹了口气,拨开她的手:“只是小姐要想清楚,往后这一大家子的人,要怎么活?” 地里的庄稼看来是靠不上了,能不往里搭钱,就是顶顶不错了。 原还指望着舅老爷的成衣铺子可以有点进项,贴补贴补,偏小姐几句话,把舅老爷给气走了! 一时半刻的,上哪里找钱? 她这里急得不行,小姐却稳坐钓鱼台,八风吹不动。 竟然满脑子里想着,要在庄子里开出一片地,养花种草! 还要花大价钱,从府里把宋婶请过来。 这,这不是本末倒置嘛? “哟,是谁这么大胆,逼得我们立夏姑娘没活路?”清亮愉悦的男音,从窗外传来。 舒沫抬头一看,一名身着翠色长衫的男子,一摇三摆地走了进来——不是邵惟明是谁? 她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有钱有权家的公子哥,可真是好。没事还能晃到别人家里来串门子,免费看戏。 只在说话之间,邵惟明已经踏进了房里,笑嘻嘻地睇着立夏:“是谁?说出来,本公子替你出气!” 立夏羞窘地垂下头去:“明公子来了,我去泡茶。” “哈!”邵惟明瞧着她涨红了脸,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不禁大感有趣:“我又没说什么,干嘛臊成这样?” 舒沫抢先开口:“那几个人,我还要用几天,暂时不能还给你。” “咦~”邵惟明眨巴着眼睛,抚着胸口:“这话说的,好象我上门就是来讨债一样。” 舒沫挑眉:“不是吗?” 邵惟明笑嘻嘻地道:“当然,你确实欠了我的债。不过,我不讨,让它欠着,坐收利息,哪天连本带利,一次追回。” “切!”舒沫不屑:“要追债,也该是熠公子才是,有你什么事?” 侍卫,可是康亲王府的。 “嗐!”邵惟明半点羞愧也无,大刺刺地道:“早跟你说过了,我们是兄弟!他的就是我的,欠了他就等于欠了我的一样!” “我看,未必吧?”舒沫挑起下巴,朝窗外一指:“有人,好象并不认同?” 邵惟明猛地转身:“谁?” 夏候熠依旧是一身白衣,清清爽爽地站在院中,冷冷地瞧着他。 “哎~”邵惟明眨巴一下眼睛,嗖地一下蹿了出去,噌地一下就跃上了墙:“突然想起还有急事,先走一步,再会~” 夏候熠不动,只略抬了抬眉毛。 院墙上倏地冒出一排雪亮的钢刀,邵惟明惨叫一声,一个空翻,落回了院中。 “不是说家里有急事,怎么不走了,嗯?”夏候熠慢条斯理地踱过去,姿态优雅,恍如闲庭信步。 好个邵惟明,只尴尬了一秒,立刻恢复了嘻皮笑脸。 手一伸,搭在了他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亲热状:“原来你也要来看沫沫,早说呀!我们可以一起来,人多也热闹~” “哦~”夏候熠唇角轻扬,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拖长的尾音里带了一抹肃杀之气:“原来,你喜欢热闹。所以,就把康亲王府弄得一团糟?” 邵惟明不但不觉愧疚,反而把脚一跺,耍起无赖:“大家兄弟一场,不就是骑了你一匹马,又不是不还,至于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吗?”“ 夏候熠听了,抬起下巴,莫测高深地笑了笑:”只是一匹马,嗯?“ ”嗯“字放得极轻,尾音微微地挑起来,颤巍巍的,配着他清雅的声线,听来极为动听。 ”嘿嘿~“邵惟明干笑两声,脸不红气不喘地辩解:”好吧,那马是贵重了些,稀罕了些,可说到底,还是一匹马呀!要不是你小气八啦地藏着,我也不至于翻墙盗马,对不?“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夏候熠气极反笑。 ”好说,好说~“邵惟明做既往不咎状。 ”那你知不知道,这两匹照夜狮子是进贡给皇上的?“夏候熠忍住气,淡淡地问。 ”你又没说,我怎么晓得?“邵惟明答得理直气壮。 两个人正在夹缠不清,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吵闹之声,绿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 瞧见院子里突然多了两个年轻男子,猛地刹住脚步,闭了嘴,讷讷地瞧着两人。 邵惟明劣根性不改,笑眯眯地凑过去:”绿柳姑娘,又见面了~“ 绿柳不料他竟记得自己的名字,顿时又羞又喜,飞红了双颊:”明,公,公……“ ”错~“邵惟明竖起一根手指,轻佻地在她眼前左右摇晃:”你可以叫我明公子,也可以叫邵公子,千万不能叫我明公公……我可是如假包换的真,男,人!“ 绿柳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张脸红得快要冒烟,头低得不能再低,双手窘得不知要往哪里摆。 ”记住了,嗯?“偏邵惟明不肯放过她,刻意欺近,对着她吹气如兰。 他学着夏候熠,”嗯“字刻意放得极轻,还把尾音弄得一颤一颤。 ”记,记住了~“绿柳只觉浑身的骨头都酥了,三魂去了二魄,眼波流转,声轻如梦。 ”这才乖~“邵惟明这才满意,慢慢踱开。 舒沫冷眼旁观,看着这只花孔雀胡乱放电,等他过足了瘾,才慢条斯理地道:”邵公子,我还有两个丫头,要不要叫过来,一并接受培训?省得她们不知规矩,冒犯了公子。“ ”哈哈~“哪知邵惟明不但不窘,反而冲她挤眉弄眼:”吃醋了?“ 夏候熠伸手,将他揪到一边:”前面出了什么事?“ 冷静沉稳的声音,把绿柳飞到天边的魂魄拉了回来,脸色由红转白:”不好了!那些佃户们跟林管事闹起来了,要闯到后院来见小姐呢~“ ”哦~“邵惟明眼一凝,声音倏而冷肃,转身就走:”有这种的事?走,看看去!“ ”无妨,“舒沫淡笑:”让他们进来就是。“ ”进来?“绿柳吃了一惊:”那些人凶得很,小姐还是避一避的好?“ 再说了,小姐可是未出阁的官家小姐,胡乱见那些粗鄙的男子,到底于闺誉有损。 ”是,“邵惟明连连点头,颇为赞同:”我和熠出面处理,沫沫还是避开的好。“ 夏候熠轻哼一声,眯起眼睛,冷冷地睨着邵惟明。 他就说,这家伙不会只为了一匹马,无缘无故发神经,把王府搞得鸡犬不宁。 兜了半天的圈子,竟然是为了这事? ”避得了一时,避不得一世。“舒沫摇头拒绝,淡定地吩咐绿柳:”你出去跟他们说,跟林管事吵没用,让他们推举个代表出来,与我谈。另外,叫许妈来一趟。“ ”也好,“邵惟明转念一想,改了主意:”反正有我和熠兄在,不怕他们翻了天。“ ”是~“有了他的保障,绿柳心中大定,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请两位公子到里面奉茶。“舒沫笑了笑,将两人让到厅堂里。 刚落坐,许妈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见了两人,也是一怔。 舒沫把她叫来,附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许妈诧异地抬眼看她,见她神色笃定,于是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向两位公子告了声罪,转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林柯一脸焦急地拿着一册帐本走了进来。 冷不丁见堂上坐着两个华衣公子,微微一怔,露出一抹自以为是的了然的微笑:”小姐有客人在呢?“ 怪不得她要在后院另开一道角门,原来是方便与这些公子哥厮混! 舒沫不答,只道:”林管事,听说庄里佃户闹起来了?“ ”惭愧~“林柯一双眼睛只在两个男人身上乱瞄,嘴里胡乱答道:”小人办事不力,让小姐忧心。“ 左边那个穿绿裳的,弯眉笑眼,一看就是典型的纨绔子弟,只会吃喝玩乐,不足为惧; 右边那个,莫测高深,不晓得是什么来头? 嗯,长得这么清俊漂亮,莫不是……那富家子弟带来的小倌? ”为什么吵?“舒沫又问。 林柯忙收回心神,装着一脸恭敬地道:”都是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只是晚付了几日工钱,便在这里吵闹不休。小姐不用理,待小人找了人来将他们赶了出去。“ 邵惟明挑眉,刚要开口说话。 夏候熠忽地轻咳一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 邵惟明会意,遂闭口不言,袖手旁观。 ”这就是你不对了,“舒沫挑眉:”庄户人家,凭力气挣钱,既做了事,当然要拿工钱。拖着不付,已经不对,恃强凌人,更是不该。“ ”是是是,“林柯一迭声地认错,垂了手:”小人想差了。小姐的意思,是要把工钱都付了?“ ”一共多少银子?“舒沫问。 ”共计五百七十四两三钱四分。“ ”怎会有这么多?“舒沫吃了一惊。 邵惟明眉一挑,就要发作,被夏候熠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这姓林的还真敢狮子大开口!半年的工钱就要了近六百两之多,合着这几百亩田地,不但没有进项,倒还要往里贴钱! ”从正月到现在,共有八个月的费用。“林柯不慌不忙,把帐本呈上来:”庄里共有二百水田,每亩每月的工钱是一钱,每月就是二十两,八个月是一百六十两;山地一百亩一月十两银,八个月八十两;再加维修水渠,喂养耕牛,农具修理……等等,加起来,总共是五百七十四两三钱四分。“ 舒沫也不着急,拿着帐本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弯着手指煞有介事地计算了一番,放下来:”花名册上,只有四十二名,这里怎么多出二十几人?“ ”小姐有所不知,“林柯解释:”农庄不比府里,有农忙与农闲之分。闲时只有二十几人,但稻子成熟收割却有时间,二十几人收二百亩水田,却是不能,只能临时请。多出的部份,就是从这里来的。“ ”哦,“舒沫恍然大悟:”原来这样。“ 低头细细看一回帐册,又问:”怎么没有林管事一家的名字?“ ”小人身为管事,“林柯一脸愧疚,做憨厚忠诚状:”眼下小姐处境艰难,正该与小姐共进退才是。能有口饱饭吃,于愿以足。“ ”林管事忠心可佳。“舒沫点头,又问:”按理田里,果园也该有些收成,为何工钱一直拖而未付?“ ”往年都是按月支付,倒是没出现过拖欠现象。“林柯早有准备,把责任都往李氏身上推:”今年为筹办老太太寿辰,夫人说手头有些紧,把钱都挪过去用,也就从年初到了现在。“ ”这样啊~“舒沫点头:”我明白了。“ ”小姐,这工钱……“林柯小心地看一眼舒沫。 ”自然是要给的。“舒沫一口应承:”再苦也不能克扣庄户人的血汗钱。“ ”小姐真是宅心仁厚~“林柯见她如此爽快,不觉大为懊恼:”我代他们,多谢小姐了。“ 看样子,她倒有不少的私房钱!几百两银子,眼睛都不眨就付了! 早知这么容易糊弄,应该把口再开得大些,狠狠敲她一笔才是! ”岂有此理!“邵惟明听到这里,哪里还忍得住? 舒沫到底还是太年轻,根本不懂农事,就算再聪明,又如何堪得破其中的机关? 夏候熠心知要糟,忙伸手去拉他。 邵惟明摔开他的手,豁地站了起来:”沫沫~“ ”林管事,“舒沫不理他,微微一笑:”这事还要辛苦你跑一趟,把所有的佃户都叫来。就说,小姐亲自补发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