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喑》 第1章 楔子 “记住,封印一但实施,若碎灵无法齐聚,将永世不得超生。”老者立在崖边,青衣道袍无风自起。 “泞绝明白。”她,羽翼幽蓝,眼神无光。 “灵魄与吸阴使完全融合,并控制它,需数十年。”老者继续说,眼睛注视着前方虚无的云气,语气中带些担忧,“飞散的碎灵,将在那之后,尽数回归。” “血月之夜将至,泞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紫衣飘飞,羽翼蓝得诡异。 “仙兽本入不了轮回之门,逆天而为,若大期至,你带不回他,必灰飞烟灭。”老者盯着手中精致小巧的丹红药匣摇头,“灵散,识灭,只为逃过冥界追查,瞒天过海,找回他,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她握紧双拳,苍唇边裂开几道鲜红的口。 “每个奇年,八月十五,碎灵聚归体内续灵,灵绝、记忆均可恢复片刻。”老者从药匣里取出一粒黑棕的药丹,“你要把握时机。此后天命,就不是我等愚夫能够左右的了——吃下它,一切就不可能逆转了。” “谢过!您且回吧,泞绝会寻回他的。”她缓缓仰起头,接过药丹吞了去,令人窒息的幽香陡然弥散开来,“这是我欠他的!” 老者至始至终都不忍再看她一眼,背手,闭眼,消失在远山云气尽头。 断崖下有迷路的他——这是她至始至终的一厢情愿。 周围静得连一丝风的声音都听不到,“别以为我找不到!”一个空灵的声音划破苍穹,她忽地收紧蓝羽,纵身一跃,跃进世间苍茫。 这时的她犹如一颗华光万丈的幽蓝明珠,直直的往崖下落…… “清林,等我!”泪水从她眼角划落。 她不知道的,老者从未告诉她,也没任何人提及。 相传,千年前。 妖兽绝翾(xuān)忽现世间,险将天地夷为平地,被三界戮力而灭。魔尊无欲为救绝翾统领,连起杀戮,毁天灭地,致使生灵涂炭。 三界设计,以绝翾之命相要,为赎之,无欲被投入人间受转世轮回、无欲无望之苦。 即便如此,众神仍旧心惶,欲违背与无欲旧约,斩草除根,却被清林拦下。他不顾众神反对,经过一场鏖战,救下她。 清林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由此,他的居所便被唤做清林山。他赐她姓名,并耗尽了毕生力量封印了她体内的魔性,渡她为神兽:璜玟玉碎,众神合力将她体内积存的恶灵逼出,用尽仙力将之打散注入神玉之中。 由此,绝翾璜玟玉四分五裂。 清林向众神起誓,为了她,永生永世只留在清林,不让她再度染魔祸害苍生。 在他的悉心□□之下,这万恶的绝翾,成了清林山的止山神兽—— 她叫,泞绝,如今一心只为寻他的女子。 第2章 血月屠狼 清林山,夜临。 一道耀眼的蓝光忽地划过天幕,像一颗流星,划向不知名的角落。 深黑的夜空,没有半点星子,一轮暗红的圆月突兀地挂在山的那头,有气无力地向上爬着 “驾——驾——”沉寂的山林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马车驰过,一阵腥香裹着夜风在山谷里弥漫开来,山谷中回荡起狼凄厉的嚎叫声。 马车顶上零星地落着几只鸟雀,但随着马车往山林的深入,车顶的鸟儿也越聚越多。最终,整个马车被密密麻麻的鸟儿裹得严严实实,活像蚂蚁过河时聚成的蚁球——保护中间最重要、最柔软的部分。 “啊——”女人的惨叫声从马车里传出。 “免儿——”驾车的人儿抖然一惊,感觉周身的血液都沉了下去,握着缰绳的手一顿,“吁——”马车猛地停了下来,鸟儿也停止了前行。 一个飞身欲入车中,车前的“鸟幕”却如同钢筋铁板一般怎么掰都掰不开。 “让开——”近乎咆哮的怒吼,他握紧的双拳赫然绷出几道青筋。鸟儿们依旧不依不挠。 “啾——”一声不易察觉的细微鸟啼响起,车前的“鸟幕”像被两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拉到两边。拨开车帘,他进了马车。 “免儿!”他焦急地蹲下身去,“这孩子怕是要出世了!”他一把握住面前妻子的手,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 “莫岭,莫岭——啊!”女子喘着粗气,鲜血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红花寂静地开在了她素白的衣裙上,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了。 “免儿,你坚持住!”被呼莫岭的男子神情复杂,伸手理了理她耳边的鬓发,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安慰妻子说,“欧先生说,只要过了今晚就没事儿了。” 侧身掀开帘布望向树林深处,果不其然,一道道阴冷的青光从无数双贪婪的眼眸中利剑般直直地向他射来——他知道,妖狼蠢蠢欲动,正一步步向这里靠近。 埋首一算,今天正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他身负重伤,怕是斗不过那一群邪魅了。 “先生算得可真准啊!”他心里这样想着。 “免儿——”他侧脸坚毅的轮廓在黑暗里模糊起来,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只是她恐是再看不到了吧,“坚持住,会没事的。”说着便闭紧双眼,默念心决,一道金光闪现,不大不小的金色半圆屏障刚好罩住了这马车,还有马车外蚁球一般的“鸟幕”。 解下腰上系着的绝翾璜玟坠,温柔地挂在了眼前虚弱的人儿脖子上,他凑到她耳边:“免儿,此坠是我赠与我们孩儿的礼物。”冰凉的吻,落在妻子沁着冷着汗的额头上,他忽然舍不得离去了。 “莫岭,莫岭,别离开我,我冷,冷。”怀中颤抖的人儿已是满脸泪痕。 他提起剑,久久地望着妻子,咬咬牙,终于狠下心来飞身而出,身后的鸟幕转瞬又恢复了原状,再次把马车裹紧。他也不知道,这些鸟为什么举止如此怪异,但他心里很感激,鸟儿们是在保护她们,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呜——”狼群从林中射了出来,那刺耳的嚎叫声仿佛要震破人的耳膜。 他提剑,自言自语般:“老朋友,靠你了!”剑身一振,金光凌厉,悲戚的剑鸣响彻云霄,幻化出无数把一模一样的剑来,环围着马车。狼群四散开来,环绕着幻剑也围成了一圈,迫不及待地想要冲进马车。 来一头刺一头,多亏着有一把通灵的绝世好剑,要不然以他现在阴气阴力全无,又无法在极阴之夜运转阳力的情之况下,怎能敌得过一群趋阴邪魅的群体进攻。 就这样机械似的重复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那轮血月也不知何时爬到了正上空。 他快支撑不住了,狼群好像怎么刺也刺不完源源不断地向这边涌来…… 一股空灵的破裂声如弦断之音般打乱了车顶鸟儿整齐的振翅声。妻子更加一声凄厉的惨叫,接下来便是一阵悦耳的婴啼。那孩子终于出世了! 山谷上空的雾气凭空消失一般无影无踪了,一轮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的圆月散发着让人触目惊心的血红的光,神祇般俯视着世间不冷不热的一切。 紫光乍现,腥香万里。紫光击碎了那一层逐渐暗淡的金色防护罩,也击碎了马车上那一团如钢筋铁板的鸟幕。 他喉中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按剑一下跪倒在地,马车周围的幻剑也倏地归回剑的真身。 万狼凄嚎,疯了似的,一拥而上,向着马车跃去。 “嗷呜——”居狼群之首的雪色头狼一声邪魅的嚎叫,仿佛训斥一般,万狼停止了疯狂的举动,四周突然静得可怕。 头狼在前,龇牙咧嘴,喉咙发出沉闷的怪异的声响,它一下跃上了马车,向着晕厥的女子和吮吸着自己手指的无知婴孩踱去,优雅得像只白色大猫。 它一口将要袭去,下口却撞到了不知为何的尖锐物体。“嗷——”剧烈的疼痛让它反射性地想要吼出声来,是剑,是那把剑!但,那一声惨叫却极其细微沙哑,好像被什么堵住似的,只隐隐听得出其中的愤怒与恐惧。 它的喉咙被剑刺穿,剑柄歪斜地插在它的脖颈前,剑身穿透了脖颈,依旧泛着金光,暗红的血顺着剑一滴一滴滴在它雪白的皮毛上,它的喉管被这剑硬生生的挑断了。 它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婴孩旁边,睁大碧色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孩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努力呼吸着空气,它嘴边淌着鲜血,最终淌没了孩子光生生的身体…… 群狼听到这恐怖的惨叫声,纷纷掉头望向趴倒在地的万俟(mo,qi)莫岭。 他望着它们,闭眼,笑了:“没事了,你没事便好。” 狼群向他跃来,无数头凶狠的狼,愤怒地撕扯着,他瞬间成了七零八落的碎片。 他被万狼撕成了碎片! 晕厥的苏免突然感受到什么似的,抖然睁开眼,飞翘的睫毛下,一双瞪得浑圆布满血丝的眼显得可怖狰狞。 “莫岭!啊——”女人的悲怆的凄吼。怒火中烧的万狼听到这一声巨吼,忽然又向马车这边奔来。 一头棕狼的凄嚎:“嗷呜——”万狼再一次止步。 “啊!大哥——”棕狼的吼声里只有它自己能够听懂的言语,“万俟莫岭,我叫你血债血偿!” “孽畜!别过来!”女人抱着孩子,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她死了倒没什么,只是这孩子是他在这个冰冷的世上留给她的唯一的珍贵的礼物了…… 看着血泊中死不瞑目的雪狼,棕狼又是一声凄嚎。它一跃而起,扑向她,它要咬断她的喉管,咬死她,为它死不瞑目的大哥报仇! 女人紧闭双眼,眼泪猛地奔泄而出:“莫岭!” 黑暗中,一个黑影闪现,挡在了女人前面,一掌下去,那棕狼来不及惨叫,就已呜呼命毙…… 第3章 若风来疆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黑影一个反身,怔了怔,猛地拉起黑暗角落里单手紧紧抱着孩子头发蓬乱、泪眼婆娑、不停颤抖的苏免。 白色纱裙泡在血泊里,站起来的一瞬她的脑子忽地一片空白,裙边鲜血滴嗒的声音让她头痛欲裂,她挣扎着,用一只手狂乱地揉擦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叫:“莫岭,我头好痛!好痛!救救我!快救救我!” 黑影叹了口气,一掌劈在了她的后脑勺上。他握紧她因沾满鲜血而黏糊糊的冰冷的手,夺过婴孩,一把将此刻安静的她环住,“嗖”地冲出了马车,悄无声息地从群狼头顶划过,化作一缕白光消失在山的那头,只留下一丝混有血腥和恨意的细小的风。 别过头,依稀可以听见渺远的山谷下那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利的狼嚎…… 没有狼再敢跃进马车,没有狼想去送死。狼群围着马车不停打转,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它们露出白森森的尖牙仰天凄嚎,越来越多的狼向马车这里涌来——整个山麓里狼都来了。 血红的月儿渐渐淡失了色彩,向东方日出之地艰难地挪去,似一个垂暮的老者蹒跚地前进。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不太寒冷的光划破了天边的云幕射进了山谷,血月最终被阳光淹没…… 狼群还是没能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万狼齐嚎。 几头狼夹着奇长的尾巴战战兢兢地跳上了马车,在车帷边试探性地伸爪探视。将要跨进马车内时,一声恍若闷雷的狼嚎刺痛了众狼的耳朵。 一头雄壮的玄狼闪入众狼的视线,那黑得发亮的皮毛在昏暗的清晨依旧泛着亮油油的白光。 一阵风拂过,它转瞬已跃上了马车,“呃噜——”它愤愤地望着最前面的那头贱狼,喉中发出一种奇怪的声响。“啪”它伸出玄色的爪子重重地落在车帷边的狼的身上,那狼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打下了马车,“嗷嗷嗷——”接着便是一阵痛苦的惨叫。 马车中,血已没了温度,那殷红的血凝结成了乌黑的一团,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 棕狼闭着眼,咧着嘴,伸直了腿安静地仰躺在雪狼身上;雪狼瞪着眼定定地望着黑暗里的某个角落,眼中装满了恐惧与恨。 “呜——”玄狼的眼角不着痕迹地划落一滴血泪…… 大哥,岑儿,阶郑还是来晚了一步! 玄狼的心像是被麻绳勒得紧紧的,留下一道道暗紫的印痕隐隐的痛。它一下趴倒在地,伸出爪子鼻翼翕动,狠狠的把那令人作呕的糜味大口大口的吸入胸腔。它要永远记住这一幕,永远! 岑儿,你怎这般痴傻。 微弱的金光,刺痛了它的双目,是那把剑!和百年前并无差别。它缓步踱了过去,紧闭双眼,咬住剑柄,别过头,一下把剑拔了出来。 剑上的血已经凝固了,血像一群烧焦了的蚂蚁黑乎乎地黏在剑上…… 玄狼叼起剑,眼中泛起阴冷的青光。它跳下马车,众狼又是一阵哀嚎。它没再发出任何声响,狼群让开一条道来,它悠悠地踱着步子向山林深处走去。万狼跟在它的身后,向着它移动的方向移去…… 走到山谷顶上,空旷冰冷的眼神射向黑衣人消失的山头,玄狼在清林山最后一次哀嚎。 南暮、鲁峰,我清林狼族与你们不共戴天!终有一天,你们都将死在我的脚下! 绝翾璜玟坠在她白皙的脖颈上幽幽地发着蓝光,仿佛被什么托着一般左右轻轻地摇晃。 榻上的她额头沁着大颗大颗的冷汗,一个劲儿地摇晃着脑袋,疯了似的大吼:“莫岭——不要——不要——啊——” 摇篮中熟睡的婴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吼吓得大哭起来。 “免儿!”一墙之隔的黑衣男子一惊,他深锁的眉头上划过的一缕哀伤,理了理七零八乱的情绪,他慌忙破门而入。 奔到榻前,望着那张如白纸般的脸和那眼角晶莹的泪痕,他的心疼得像是被千万只蛇蝎叮咬一般。 “免……”他跪在榻前,伸手握住她依旧没有任何温度的手,觉得不对,哽咽着改了口,“师妹,别怕,大师兄在这儿呢。我们……到家了。”哄小孩子般的语气,那样富有磁性的声音像是有生命一般轻轻的在人的耳膜上旋舞。 苏免别过头去,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没再张口说话。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转动,没了任何声音,失了任何色彩,这儿只剩下素白和那让人心碎的眼泪划过皮肤的声音。 “免儿——别这样。”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说,声音有些颤抖。 苏免愣了一下,猛的竖起身来,眼泪停止了奔涌,好像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抖然被切断了水源一瞬间枯竭,河床下奇形怪状的五颜六色的凹凸不平的鹅卵石七横八竖地向世界张扬自己的重见天日。 她缓慢地扭过脖颈,睁大了眼睛,眼神涣散,自言自语般幽幽地张口。 “莫岭!莫岭!你是莫岭!”她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跪起来一下扑了过去,用手捧起黑衣男子的脸,“你,你不是莫岭!大师兄,莫岭!莫岭!快去!快去救他!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一下撞在了榻边的墙壁上。 “苏免——”停顿在空气中还未收回的大手颤抖着,“你该醒醒了!万俟莫岭他死了,死了!你还有你跟他唯一的孩子!” “呵!孩子?呵呵呵呵——”一把推开眼前的荆刑续,抬手摸摸项上温热的绝翾璜玟坠,她仰天狂笑。 荆刑续起身,端起几上的茶水,泼了她一脸:“苏免!你醒醒!” 她止了狂笑,定定地望着荆刑续,眼神充满了恨意。 男子立起身来摇摇头没再看她,缓步走向摇篮把孩子抱了过来,他背对着她,轻声道:“是个女孩,你给她起个名字吧。” “万——俟——来——疆”苏免也没有看他,一字一字地回答,仿佛那日和莫岭一起在寻龙山数星星的语气——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莫岭,你说的如果是个女孩你要叫她来疆,我们和郁二哥预定好把她许给郁二哥家的公子的。可!那群妖狼,它们毁掉了我们的一切!我定要用尽千山狼血,祭你—— 荆刑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很重的戾气,一种极不适的感觉袭卷全身,他捂住胸口挤出一句话来:“师妹!放下吧。” “呵呵呵!放下?”她扯下脖子上的绝翾璜玟坠认真地为这个不小心投到她肚子里的倒霉孩子戴上,“来疆,记住,从今往后,清林狼族便是我南暮、是你我的仇人!你要尽你一生,为你生父报仇雪恨!” “绝翾——璜玟坠!”荆刑续看着那幽蓝的玉坠,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出声来,声音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苏免望着那闪着蓝光悠悠晃动的坠子,心中五味杂陈。 “万俟莫岭是巫族后裔?”荆刑续抬手揉揉自己的眉心,别过脸望向窗外,长叹了一声。 “我知晓,莫岭是巫神,一开始便知晓。”苏免苦笑,“就像我是南暮岛岛主的女儿一样,我们都有生不由己的使命,哪怕我们再怎么不情愿。难怪,当初爹说什么也不愿我随莫岭去西漠。” “师妹,我现在是南暮继任岛主了。在你离开南海,离开南暮岛,跟万俟莫岭不辞而别的那年,岛主他感受不到你的气息,到处寻你,但最终没再找到你。他以为你死了,整天郁郁寡欢,一回南暮便闭关不出。在十年前因堕入心魔而走火入魔,仙逝了……”荆刑续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使声音显得平和些。 “爹,他走了——连他都不要我了?”苏免把脸埋进襁褓中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昨夜,南暮天卦突生异像,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感受到了你的气息,我知道你有危险……我险些……险些再救不回你。”荆刑续再次打破了沉寂。 “哦。”苏免不冷不热的回话。 爹,女儿不孝! 妖狼!世间所有的狼!畜生,都是畜生!我要屠尽清林山麓里的狼,我要让它们给莫岭陪葬!来疆,原宥娘的狠心,可,谁叫你是苏免的女儿呢! (一年后) 回到南暮一年了吧,今天又是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全家团圆相聚之时了。呵,来疆的生日,你的祭日!你叫我是该高兴还是该伤心呢? 苏免匡着熟睡的孩子望向云霭中若隐若现的圆月,眉心深处涌出锁不住的悲哀。 轻轻把孩子放回摇篮,苏免的脸突然变得狰狞起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清林山麓里的那群孽畜所赐!都是! 她像木偶似的僵硬着躯体回到了榻上,泪在一年前就流干了。 很久过去了吧,圆圆的月儿已经爬上了正上方的天空,散发着如水的光芒。 “呜呜呜——”一声奇怪的悠长的声音划破天幕,紫光乍现,一群群飞鸟黑压压地向苏免的房间上空移来,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有那鸟儿扇动翅膀、空气震动的声音。那翅膀划动的声音一上一下,所有的鸟儿好像事先商量好一般默契地就着单一的频率划出整齐得骇人的节奏。 那声音如同天籁。多么熟悉的场景啊。没错,这跟来疆出生那晚的情景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它们现在包围的不是马车,而是整整一座楼阁! 荆刑续正在鸟幕外使劲地捶打,可这些鸟儿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为何怎么打都打不散。他愤然拂袖,厉声训斥巡夜的弟子:“南暮岛闯入如此数量的乌鸟,你们都没看见?还不赶快去寻长老们过来!” 南暮三千弟子被这美妙的“乐音”唤醒,他也不例外。 众人围在墨竹阁周围不知如何是好。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一群鸟儿是无害的。 地动山摇,南暮剧烈摇晃,地底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似是巨兽的梦呓,又凄寒阴冷得可怕。众人惊慌。 “糜海兽?”荆刑续心中激起千层浪。 一道道细小的蓝光,源源不断地注入来疆小小的身体里。她不停地啼哭,周身的幽蓝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在那么一瞬来疆停止了哭泣,腾空而起,在空中摇晃。“嗖”蓝光像蚕丝一般被一根根陆续抽离,她周身的颜色越来越淡,最终失去了光泽,墨竹阁周围的鸟幕瞬间凭空消失了,没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 地下的声响也消失了,南暮停止了晃动。 来疆落入摇篮的一瞬被刚刚从梦中惊醒的苏免看得清清楚楚——那像虫子一般长长的蓝色光线歪歪扭扭地像扯丝一样被无形的手从来疆的身体里抽出来,散向四面八方…… 第4章 禁林失火 (百年后) 南海的天空蓝得发紫。很少看到白云。明晃晃的阳光肆无忌惮地在世间游走,在茂密的丛林中投射出斑驳的碎影。 偶尔会看见几只白色的海鸥在远方的云幕中穿行,但更多时候却只看得见蓝得纤尘不染天空和同样湛蓝的一望无际的海洋交界处的弧线,那儿除了海平线什么都没有了吗? “来疆!来疆!不好了,不好了!后山,后山着火了,整个林子都烧起来了!”一只看起来灰不溜秋的不知名的鸟雀拖着自己被大火漂得皱得跟朵花似的半截尾翼上下抖动,围着一个在沙滩上望着远方出神的少女不停地打转。 少女一听,从沉思中缓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侧过身望向后山——浓浓的黑烟像千万只恶魔的手一般在空中挥舞,黑红的火舌在半空中摇曳仿佛要吞噬一切! “这可如何是好啊!”头顶的灰鸟一个劲儿地转啊转,还不停地抖啊抖的,活像个小麻球。 女孩对着远处熊熊的烈火,张口骂了句:“该死的火折子!” “来疆,来疆,哎呀!快想想办法吧!”“麻球”的“鸡翅”在空中扑腾出混着焦臭的潮湿气流。 “师伯离岛未归!”女孩望着越来越大的火势,逼着自己镇定,“看来,只有去请她了!” “小木头,爪子伸过来!”女孩沉默了一阵,突然侧过脸,说。“麻球”应声而下,在半空中扑闪着翅膀,僵直地伸出了“鸡爪”。 “来疆,你快点!”望着在自己脚下不停比划,忽左忽右的神色平静的女孩,“麻球”有点慌了,“来疆,来疆,你写个飞书怎么慢吞吞的呀!再这样小树林该烧得连个渣渣都不剩了!” “叽叽喳喳的烦死了,安静点,我在模仿大师兄的笔记!快去大殿**,我娘在那儿,别让她把你逮着了!”女孩挥挥手,“麻球”“啾”的一声不见了踪影。 伸手摸了摸项上温热的玉坠,女孩闭上双眼:“只有靠你了!引水去灭了那火吧。” “来疆——停下!”一个厚重却略显稚嫩的声音打断了女孩的祈愿。 “海生——”听清了声音,女孩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别过头没再理他,继续施法。心道,这下真的完了!被他看到了!哎,大师兄,你的牺牲就要白费了,可千万不要怪我啊! 被唤海生的少年见女孩执意施法,走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道:“你会被反噬的!” 他死死的抓住她的手,背过身面向大海,一道绿光射入海中,像一根巨大的的柱子在水中搅出一道口子,不停地打着漩涡。冰凉的海水像一条长龙源源不断地向后山腾去。 “海生——”来疆睁大眼睛,禁不住叫出了声来,连忙松开了捏住蓝魂璜玟坠的右手,想要甩开他的手,“你不要命了!快放开!” “咕咕”南暮偏庭划过一阵幽幽的风,凝神打坐,华纱漫地,凌于半空的女人被鸟鸣惊动。睁开眼,伸手想要抓住这个胆大妄为的不速之客,谁知手一伸抓过来的却只有满手的绒羽。 “后山禁林失火,急待速灭!”绒羽腾空,一串鲜红方正的文字从指尖溜出。 女人一颤,瞬间从空中落下。飞翘的睫毛下,褐色瞳仁不觉间被猩红覆盖,扭曲的面部表情在蒸腾的空气中显得格外骇人。没来得及想什么,女人一个飞身向大殿移去。 这也怪她,她自己下令没有她的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偏庭,连一只蚊子都不能放入的。现在这种突发情况真的让她后悔自己当初的一时冲动。那飞鸟是如何飞入偏庭的?她现在也没时间想这些了。 殿中上下空无一人,殿外却像一锅大杂烩一样喊叫声不绝于耳。浓黑的青烟竟已飘到了殿前惊动了所有人。那种让人窒息的焦糊味令她不自觉地咳出声来,一种不详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不好!南暮冥盘!莫惊了糜海兽!”女人拊了拊发闷的胸口,惊慌地朝后山飞去。 “嗡——呃——”地底传来一声奇怪的巨响,像是不满的咆哮。众人心惶,渐小的火势也被这一声巨吼震得更旺了。 “海生!火越来越大了!你刚才若不阻止我,火可能早就灭了!”来疆一下甩开海生的手,大吼,心里毛焦火辣的。 “来疆……”海生艰难的转过头来,抖动苍白的嘴唇努力挤出两个字,话还没说完就因体力不支昏倒在地。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你——哎!”来疆凑过脸去,拍拍他满是汗水的脸,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让她有点不知所措,“喂!你醒醒!谁叫你来碰我的!” 像海浪中颠簸的船一样,南暮岛开始左右摇晃起来,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璜玟坠反噬,她能抵得住,她是巫族后裔,而海生不是,他这般莽撞上来怕是要凶多吉少了!这,哎,璜玟坠半年之内是使不得了。这大火蔓延到深处,可就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了! 而此刻,后山禁林,沸反盈天。 “众弟子听命!”苏免飞临众人,抬手挥衣,款款而落,声音不大不小,但林中众人还是可以清楚的听到她的指令“取南暮冥盘!” 四下忽然安静了下来,南暮众弟子围绕禁林迅速散成一个圆盘。众人动唇念着口诀,圆盘瞬间红光闪现,中间如丝的红光纵横交错,缠绕成一块奇怪的图腾,像什么呢?没人知道。除了苏免,除了荆刑续。 苏免腾空飞入圆盘正中,脚尖仿佛踩在窜升的火舌上,一上一下。这时的她红衣飞扬,犹如一朵绝美盛开的红色冰莲。 “哄——嗡——”地下糜海兽巨大的吼声不再那么令人头皮发麻了,渐渐地渐渐地,变得柔柔的柔柔的,最终没了声音。 “嗖”圆盘中缠绕的图腾瞬间暗淡,南暮阵中央的人儿忽然像是吸纳了所有的光芒一般散发出刺眼的红光。一个盘状物悠悠地在她合拢的纤手前移动——南暮冥盘被取出来了。 众弟子唇闭,停止了内力输送。苏免带着南暮冥盘飞向海滩。 南暮冥盘像一个黑洞一般,无休无止地吮吸着海水。海面上突然涌起翻天巨浪,潮水突然退了去。 海水不知从哪儿直直地从树林上空倾泻而下。大火被扑灭了。 大火焚烧后的狼藉景象映入眼帘,苏免拊了拊胸口,口中被腥甜埋没。还好来得及时,要不然烧到深处,天下又将迎来一场灾难…… “来疆?”苏免猛的一低首,一眼望见了近滩趴在地上的来疆。 “娘——”来疆猛的抬起头,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他快不行了。” 腾身落地,蹲下把上海生的脉,苏免定睛望向来疆,眼神里充斥着责备与不可思议。 “绝翾璜玟坠?为娘不是警告过你不许滥用的吗!你如何出了偏庭,身在此地!” “那他有事吗?”来疆眼里不见一丝波澜,望着苏免,问,“来疆私自离开偏庭,必自领处罚,当下,还请娘亲救他性命。” “为娘没功夫听这些,一个时辰后到大殿上来见我!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竟私自越过重重防线出了偏庭!”苏免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次的大火跟你怕是脱不了干系吧!” 苏免一个转身,旋起一阵阴冷的风,吹得来疆直打寒颤。 直直地飞向后山,落入圆盘阵法之中,苏免艳丽得依旧像朵盛开的绝美冰莲。众弟子张口继续念南暮心决。万千红丝从苏免掌心飞出,在圆盘内再次缠绕成一个华光万丈的艳红图腾。 圆盘阵渐渐失去了光芒,抖然一声闷响,南暮冥盘已然没有了方向。 苏免忍着心脏被震的剧痛,尽量使声音显得铿锵:“众弟子听令,南暮阵法闭!回大殿!” 南暮大殿上“只怪当初进那山洞时丢了火折子,不知是哪个傻鸟把它弄燃了!哎!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知海生现在如何了!”来疆低垂着头,心里这样想着。真的不想看到兴师问罪的场面! “来疆,抬起头来!”苏免坐在殿中,苍白的脸霎时变了颜色。 “未经本尊允许,你为何擅自离开偏庭?”不像是一个疑问句,而仿佛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陈述句。 “我去海边练习御水术!”支支吾吾半晌,胡乱编了个借口。 “偏庭内水池里的水被你喝光了不成!”苏免一针见血,声音里溢满了愤怒。 冷笑话?来疆埋下头,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索性闭口不再说话。 旁边弟子们被吓得浑身哆嗦。有两个才来不久的新弟子,抖动着双腿,裆下已是湿了大片。暮姑姑可惹不得啊!这下来疆死定了!找个借口也不找好一点的! “你去后山禁林做何!大火蔓延,烧到深处,你死千次万次都不为过!”苏免拍椅怒斥道,瞬间面红耳赤,神情越发狰狞可怖。 “我去做何干你个事!”来疆忽然抬起头来,盯着苏免一字一顿地说,眼神麻木。她真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这么希望她死吗! 四下一阵唏嘘,风璇儿对着来疆,给她一个劲地使眼色。但来疆就这么定定的立着,就这么死死盯着,也看不出脸上波澜。 “啪”一声彻耳的声响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来疆歪向一方,嘴角淌下一缕殷红。 “来疆不是故意的!”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立直了身子,来疆定定地望向殿上的苏免,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完全不符合她这个年龄阶段孩子的语气,却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沉敛老者。 苏免一惊,又是那种语气,那种会让苏免不寒而栗的语气——像一潭没有呼吸的死水…… 第5章 天穴寒凉 那年来疆刚学会走路,天气微晴,苏免抱着刚会走路的来疆到海滩玩耍。海风轻拂,退潮了,来疆一摇一晃地在细软的泥滩上奔跑。 突然一只红色的沙蟹从沙床 中钻了出来,仿佛没看到来疆似的在海滩上悠闲漫步。 来疆蹲下身来,把手伸向沙蟹。苏免很奇怪,小来疆是怎样抓住那样动作灵敏的沙蟹的?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小来疆就嘻笑着将沙蟹重重地掷向地面,然后,抬起小脚狠狠地向沙蟹踩去,脚尖在沙蟹的硬壳上左右旋扭。她笑着,笑得有些不像个小孩子,有点阴冷可怖。 就这样,来不及斥止,苏免捂着嘴,静静地看完了这血腥的一幕。 苏免走上前去连忙将小来疆抱起。来疆脚底的沙蟹真的被踩得粉碎,依稀可见那令人作呕的黑色的脓汤和那让人心痛的细碎的触目惊心的鲜红蟹壳。不知来疆哪儿来的力气,硬生生地将沙蟹揉成了这般。 苏免伸手重重地扇了来疆一耳光,低沉着嗓音,声音有点嘶哑:“不得杀生!”小来疆挣开苏免的束缚,转过头,利剑般的眼神射向她,嘴唇微启:“来疆不是故意的!”虽然有些含混不清,但苏免还是听懂了这句话。知子莫如其母,此话不假啊。 而这时的来疆连娘都不会叫,只会丫丫学舌,却说出了这样完整的一句话! 这是来疆开口所讲的第一句话,此前没人教过她。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苏免望向来疆。果不其然,在寂静了不久后,殿前的来疆又恢复了不可一世的倔强:“我的性命在你眼里比蝼蚁都不如!要杀要刮,您请便!” 苏免心头涌上一股怜悯,终归还是自己的心头肉。但狠狠心,苏免故意拉高了声调,依旧带着怒意:“单单闯入禁林这一条就可让你永世不见天日!如今禁林失火,你想死,为娘倒也可以成全你!来人——” 不成器的孩子啊,责任在肩,你这一世,哎!你爹,那群恶狼——你怎就无法理会娘的一片苦心? 你终究都是铁石心肠!你终究都活在你自己的悲痛中!我的死活,我的一切在你眼里,连一条南暮小小的规矩都不如! 来疆跪在殿下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下沉,沉到了足底、地底。她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感觉,或许那是小小的她对娘的世界与生俱来的胆怯。 她不明白,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害怕,害怕殿前的脸色白如纸的娘,害怕她会像巨兽一样忽然张开血盆大口一下把自己吞掉,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 苏免抑制住自己那本能的快要喷涌而出的怒火,拊了拊胸口,声音变得稍微柔和些,“把她押到到天穴——未经本尊准许,任何人不得给此顽劣之徒送饭送水,违命者,斩!” “暮姑姑三思!”大殿上,弟子们哗啦啦跪倒一片。“天穴之寒,道行高的弟子且能待过七八日,来疆尚幼怕是熬不过去……”羽勿长老皱眉摇头。 “待岛主归来再议吧!”羽钰长老捋捋长须,闭目良久,“哎——” “我意已决!”拂袖一挥,苏免转身离去。我的孩儿,请不要怨恨娘的心狠,南暮门规不是一纸空文啊,若存心护短必会…… 若是你连这点罪都受不了,那日后又能成什么气候呢! 次日天穴 “来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旁回荡。难道是幻觉?来疆努力睁开那俩沉重得像灌了铅似的眼皮,一道刺眼的强光猛的射入眼中,刺得的眼睛生生的疼。 “来疆,来疆,来疆!”一不明物体直直地撞在了自己的脸上。 “哎哟!”一声惨叫在阴冷的山洞里回响。来疆抬手一把把像粘条一样的东西从脸上扯下来,皱皱眉头,一脸不悦:“一惊一乍的,你就不能消停些!吵到我睡觉了。” 手里的小家伙不满地挥挥它那短得可怜的“鸡翅”叫到:“哪里嘛!你这大懒虫!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睡!要你娘知道了,你该要被扔油锅里炸了!” “死肥鸡!”来疆冷冷的丢了一句话,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别跟我提她!” “哼!不理你了!”小木头别过头来,“本来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告诉你一件好消息的,但你竟然说骂我是肥鸡!” “好消息?呵呵!”来疆坐起身来,翻了个白眼,一把将小木头捏进了手里,“什么好消息?” “哼!不告诉你!” “嗯?”来疆加重了力气。 “哎!你轻点!轻点!我……告诉……告诉你……”小木头扑腾着翅膀,心下郁闷到了极点,我好心好意来通知你,你却想要捏死我,“那你先得答应我件事。” “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来疆扯了扯它的翅膀,摇摇头,道,“还想不想飞?什么条件,趁我我现在心情好多了,说!” “那你松手,松手……不准再说人家肥了!人家其实也很苗条的!” “就你?”来疆提起它的爪子,将它倒挂着在半空甩来甩去,“姐姐帮你减肥啊!” “哎哎哎!我说,我说!说就是了——你师傅回来了!你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 “真的?”来疆一听,手就一松,小木头头朝下,“咚——”悲剧了,“这算哪门子好消息……我这一辈子怕是要走到头了!” 小木头晃晃头叽叽喳喳地叫:“我的头!哎哟!你要谋杀我吗!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哼!什么什么走到头啊……可是,可是,来疆,我觉得,这里真的好冷……我头晕……哎!我怎么发现你在这儿待了一晚上一点事儿都没有啊!” “不知道。我觉得一点都不冷,只是昨天刚进来时有一种很讨厌这个地方的感觉,现在反而觉得呆在这里很舒服!”来疆眯起眼笑笑,趁小木头不注意,一下扑了下去把它又抓进了手里。 “不过,不论如何,你现在都可以走了!不送”说着来疆使出全身力气,一下把它当石头一样扔了出去。 “呜呜!来疆你卑鄙!”小木头欲哭无泪,自己没做错什么啊,却还要换来这个冷面姐姐的非人折磨,“可怜了我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灵力啊!花得真不值!” “哼!就你那点儿破灵力,还给我说可怜呢!” “上次费了我好大力才潜进□□找到你娘的!这次又偷偷混进天穴。我真觉得自己越来越厉害了!但是,我的牺牲好大啊!我的灵力啊!这消耗真吃不消啊我!”小木头一边说,一边努力扇动自己那被禁锢着的“鸡翅”,“出去后你一定要记得我的五大箱鱼!你必须得犒劳犒劳你的福星!” “不跟你贫了,”来疆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忽而沉了下来,道,“海生怎么样了?” “海生?海生怎么了呀?”小木头一头雾水。“你不知道?”来疆叹了口气,疑惑地转过身去,“希望他无碍便好。” “海生他怎么了?” “爱逞能,遭到这坠子的反噬!”来疆平躺在石坐上,睁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洞顶,心里酸酸的。 “好了!我出去就去打探他的消息!我得先走了,等会儿被那群大呆瓜察觉到什么不对劲儿,发现我溜进来了,我的小命就不保了,你保重!” 还没等来疆反应过来,小木头“啾”的一声就没影了。 只有一声不大不小的“保重”在天穴里荡啊荡的,荡得来疆的头皮发麻。哎,要不要这么可恶! 师傅动作可真快啊。 还没到一柱香的功夫,来疆就听见了穴外噼里啪啦的声响,师傅来了吧。来疆转身开始故作正经地在石坐上打起坐来。 “嗖”一声,一道道强光“哗哗哗”地争先恐后地往来疆的眼眸中涌来,昏暗的洞穴瞬间通亮。一个身影如风般应声而落,若块巨黑的盘石落入她的眼帘:青黑的脸,嘴里发黄的巨大獠牙左右摇摆。 “啊——”来疆惊了一下,尖叫声不受控制地从喉中弹出。 “哎,看来,你胆子还是很小啊!”凌空的人儿摘下鬼脸面具望着眼前被吓得掩面尖叫的女孩,无奈地摇摇头忍俊不禁,“我是你大师兄啊!我长得真就那么吓人?” 把手从脸上缓缓挪开,来疆立起身来,涨红脸上,嘴角抽筋似的向上挑了挑,背过深去不再理他:“无聊!”话还没说完,一颗红彤彤的不明物体就塞住了自己的嘴。眼前的少年做了个“嘘”的手势,冲自己嘿嘿地笑。 “这是什么?”来疆一下拍开他的手,脸庞鼓起一座“小山包”,“甜死人了!拿开!” “这个是我在人间看到的,我用玉石偷偷换了两串,好像叫什么叫什么,哦,对了叫‘糖葫芦’!好吃吧!”马桑说着,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堆花花绿绿、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在来疆眼前晃啊晃,“想要吗?那,咱们出去穴口说吧,这地方冷得都不像人待的地儿了,我怕变成冰雕!” “你自己留着吧!”来疆别过脸一下吐出了那被塞进嘴里的糖葫芦,一脸嫌弃,“说,来找我干什么!” “哎,你真没劲!那……你到底闯了什么大祸?居然被关禁闭关到了这里!”马桑咬了一颗手里的糖葫芦包在嘴里,声音有些模糊。 “我进了后山禁林,然后那里就着火了!” “禁林?”凝神悬空的马桑一听这话,差点没从空中摔下来,眼睛瞪得都可以塞下一个大铜板啦,“你去了禁地!还把后山烧了!” “嗯——”来疆躺回石坐,侧身卧了下来。 “怪不得今日师傅差我来接你,自己急匆匆的不知所向了。原来是因为这个啊!”马桑拍拍头,花花绿绿的中原玩意儿撒了一地,“来疆,你这次犯的可不是什么小错!后山禁林哪能说进就进!” “去都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来疆说着闭上了眼睛,语气中带些恼怒。 “哎!你不知道这个的严重性!”马桑摇摇头,叹起气来,活像个饱经沧桑的老者,“恐怕……” 来疆没有回话,马桑看着沉默的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马桑突然想到什么,一道柔软的光仿佛跨越千年界限射入他的瞳孔,黑色的眼眸泛起细碎的光芒。 “你可越来越不得了了,这么出了偏庭,南暮禁林说烧就给你烧了!”马桑故意拿腔拿调,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不是我烧的!”来疆听到这儿,忽地爬了起来,摇了摇坐旁马桑的肩膀,一脸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我先前被我娘气着了!我丢的是火折子,我并没有在树林里点过火!我被人陷害了……你信我吗?” “我信你!我当然信你!”马桑点了点头,皱了皱眉,又觉得有些想不通,“除了你,谁敢进禁林?他陷害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禁林被烧于他又有何好处?” “哎。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了,我去的时候,确定了周围什么人都没有的啊!哎,灵鸟是不可能去点那些火折子的!”来疆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无奈地摇摇头,“我娘,她从来不会听我的解释。” “我听你的解释啊,我听着,你说吧,到底怎么回事。”马桑转过身,隐约听得出他那云淡风轻不知所故的忧伤,可能也只有来疆听不出了吧。 “我不是真的想去禁林,我本来想一个人去海边透气,哪知,当我经过后山的时候,一阵大风刮起,我就一个踉跄,被那莫名奇妙的风吸进了禁林。” “还有这等事情!”马桑看着来疆的脸,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 “禁林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树长得太密集,鬼气森森的。忽然我就看到不远处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中有一道莹莹的绿光闪了一下,我想着来都来了,一不做二不休,就往深处去了,我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忽然就看到树林里有个山洞。 那里面太黑了,我抓出一把从阁里偷的火折子点了起来,然后,我看到,那个洞里,满满当当的一地白骨!我吓坏了,我就拼命的往回跑,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样子去了海边。然后,没过半个时辰,禁林就失火了。” 马桑单脚落地,又叹了口气:“你是说,南暮有奸细,有人想毁了南暮,然后嫁祸于你?这个逻辑,好像有点搞笑啊。” “你还笑得出来!我马上就要去冥界报道了!”来疆说罢,忽然转过头又问,“师兄去见过海生了?他还好吗?” 亏他随师傅走了大半年回到南暮还悄悄给她带了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她都没担心过自己,也不想念自己。这不,才被关禁闭一日,就问起海生,担心海生,想念海生了。 “海师弟已无大碍——你怎么知道我去看过他了?” 来疆拊拊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瞬时就好过多了:“没事儿就好!哈哈,我知道大师兄疼爱海生啊,待他如同自己的亲弟弟,比待我还好呢!” “什么话。我又哪点亏待你了的!”马桑皱起眉头。“我闻到了大师兄身上有海生的味道!”来疆道。 “海生的味道?”马桑抬起袖子,左闻闻,右嗅嗅,除了自己的味道哪儿还有什么味道,“你属狗的啊?鼻子上的功力不浅哦!” “懒得跟你说!” “来疆、桑儿,速往大殿——”一个极具磁性的男声从穴外传来,听不出语气,总之不是高兴。一阵风幽幽地袭来,大夏天的吹得来疆的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师傅的千里传音…… “麻烦来了——”来疆咬咬唇,知道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回头望向马桑,少年坚毅的侧脸在昏暗的穴壁下似乎散着蒙蒙的白光。玄色道袍悬空幽颤,飘然长发随风而动。 此时的他有那么一瞬在来疆眼里像极了一个人,像谁呢?她也不知道。是梦里常常会见到的那个背影的正脸吗?还好还好,来疆庆幸的是,看着他没有在梦里的那种感觉,那种让人想哭的感觉。 那种感觉不好…… 马桑欠下身来,拍拍眼前这个直直的盯着自己,神色涣散的女孩的肩膀,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被这一拍吓了一跳,来疆回过神来,突然很正经地对着马桑道:“我娘不相信我,但她不敢拿你怎么样!我不知道,她们会为了南暮门规做出如何的惩罚。” “我会帮你解释的。”马桑立起身来,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来疆面前大片大片的阳光,其实挺喜欢这种感觉的,没有阳光依旧温暖,来疆安静地望向那一团碎影…… 第6章 南暮情迁 南暮大殿上。 马桑收起了在来疆面前的嬉皮笑脸,一脸正色。 来疆依旧面无表情。 “跪下——”荆刑续一声怒呵。吓得来疆脸都青了,想不到师傅发起火来比娘还恐怖。来疆跪了下去,马桑也跪了下去。第一次见师傅发这么大的火。 还好大殿里没有其他弟子,只有师傅和娘,还有众长老,平辈中看来只有璇儿师姐在场了。来疆算是松了口气,还好丢脸没丢到房木云那儿去,不然她又该大惊小怪地挖苦自己了。现在该担心的应该不是这个吧,师傅发火了,这才是重点!怎么办?怎么办? “桑儿!你可知错?”荆刑续大斥。 马桑抬起头:“徒儿愚钝,不知错在何处!” “你是怎样越过层层防线,传书至□□与你暮师叔的?” “师傅所谓……”马桑听到云里雾里去了,突然望见来疆冲自己挤了挤眉毛,仔细一想改口道,“徒儿不知师傅所谓何事。” “桑儿何时回的南暮?”荆刑续问道。 “今日卯时。”马桑如实回答。 “为师不是遣你先回几日的吗?” “马桑经由人间,遇到一个奇怪的姑娘,她缠着我,非说我是清林山的人,还说她认得我。我当然感到奇怪,那小姑娘轻功了得,我在人间躲藏了几日,以防她追着我到了南暮,我费了些时日,好不容易甩掉了她,这才回了南暮。” “有这等事?哎——”荆刑续转过头望望苏免摇了摇头。 苏免起身:“马桑,本尊看在你师傅的面,和你平日的为人上,姑且信你一回。若要让我发现什么蛛丝马迹,绝不饶恕!” 来疆跪在地上,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悲哀,为什么娘不会像信任马桑一样信任自己呢! 她知道,他们信他,情急之下模仿他的笔迹给娘传书的。哎,大师兄你可别怪来疆啊,我知道师傅他们很信任你,所以才这般的。原以为娘不会怀疑到我,但,海生的出现,让一切都乱了套。若不是如此的话,我就会死得更惨。还有,小木头也会被我连累。我不想这样子,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来疆!”荆刑续一反平常对来疆的娇纵态度大呵。师傅是真动怒了! 缓缓抬起头,一眼便望到了殿上师傅投来的想要吃人的眼神,来疆连忙又低下头去。 “抬起头来!”荆刑续振椅,“南暮禁林岂是你说闯便闯的?” “我……”来疆开口,但最终都没有说出个所以然,师傅跟娘不一样,来疆不敢也不想对他撒谎。 “南暮门规,私闯禁林者,剔除仙骨,废除法力,逐出师门,流放人间!”荆刑续没有看来疆的脸,而是凝视着旁边的但柱旁若无人地说,听不出任何语气。 “师兄!”苏免听得四肢发麻。扯了扯荆刑续的袖子,红着眼眶,茫然无措地看着他摇摇头。仿佛在呵斥或是乞求——苏免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啊!连请求都是命令的口吻。 来疆顿时愣在了原地,没有表情。师傅…… 马桑看了一眼来疆,手心直冒冷汗,从未看师傅如此发怒过,来疆你千万不要有事啊!马桑跪着向前移了几步,“师傅!”说着重重的就是一叩首,“求师傅宽恕来疆!” 众长老面面相觑,良久没有开口。 荆刑续闭目哀思:来疆啊,来疆。师伯怎么会不疼你呢?师伯是看着你长大的啊,视你为己出,处处护着你,又怎么忍心伤你呢?但,若要姑息,将置我南暮门规何在!你又叫师伯怎么对得住南暮先辈们啊!师伯不想让天下人说我南暮护短,不能因此落下什么话柄,遭天下人耻笑。南暮的威严是南暮先辈们的血肉和魂呐!后山禁林若要尽燃,师伯就算代你死千次万次,那都难辞其咎! 南暮冥盘阵若是被注入火光,阵芯被点燃,南暮冥盘阵就废了!如此,南暮冥盘封印的力量重涌世间,糜海兽将会快速苏醒,直接打破封印。糜海兽蠢蠢欲动,沉睡的它在等待契机,若南暮弟子进去,阴气阴力会源源不断地被它吸走。禁林就是当初封印它时的那个小小的缺口,那儿的封印比较薄弱,吸光一人的阴气阴力绰绰有余!如若让它吸足了阴气阴力,终有一天它会再次危害世间!现在,若是把阵芯点燃,糜海兽还需要等待吗?到时候,又会有谁还能制止得了它呢? “来疆!本尊再问你一次!为何独闯禁林?”荆刑续压制住自己的悲凉,尽量表现得十分镇静。 “我想知道那个小树林里到底装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来疆握紧是拳头,指甲因用力过大,嵌进肉里很深很深。 马桑看着如此的来疆,道:“师傅!来疆她不是故意进去的!她,她是被人陷害了!这事来得很蹊跷啊!” “事实摆在眼前,儿戏!”荆刑续又是一声他自己都忍受不了的怒到极限的呵斥,转身拂袖,荆刑续背对众人,眼眶热热的:“依本门门规,万俟来疆当被废除法力,剔除仙骨,封闭五识,逐出师门,流放人间!即刻执行!” “岛主!”羽钰长老唇启,腾空离开长老座飞向来疆,“若没了来疆!我南暮如何向巫神一族交代?此万万不可!” 来疆抬头,突然觉得很委屈,望着羽钰长老纤纤白发,忽然很想哭:“羽钰爷爷!” 在师傅和娘眼里,他们都宁愿杀了我也不违背南暮门规!娘,师傅,我在你们的心中真的就只有这么点分量吗?你们要做圣人,你们容不得半点污秽!那就让我自生自灭吧! 羽钰垂首难过地对着来疆笑…… “规矩乃死物,人为活物。规矩人定,破它又如何!”羽钰抓住来疆的肩膀凌空而起飞向一边。 “羽钰!南暮门规不可不依!姑息养奸者,当不配做我南暮弟子!”三长老羽凌离座跟上前去,“你怎敢如此不把南暮列祖放在眼里!” “三师兄!来疆流落人间,绝翾玉石更易重组,若落入歹人之手,我怕巫神一族不会就此罢休的!”羽钰长老长髯飘飞,来疆回过头,猛地望见了他眼中的细碎的光芒:“羽钰爷爷,放来我去吧,您不必为了我如此!” 羽钰叹了口气,望了望来疆又望向众人:“如今禁林已无大碍,来疆也没惹出什么灾祸。求你们对这个小娃娃开个恩吧!”羽钰落到殿下,放开来疆,猛地跪倒在地,重重地就是三个响头!触目惊心的血顺着他的额头流下,染红了他的长髯,也染红了来疆的眼睛。 “羽钰爷爷!”来疆扑上去哭着叫,试图将他从地上拉起…… “羽钰!”荆刑续最终还是碍不过内心的诘问飞身而下…… “续伯伯——”柔柔的女声从大殿外传来,一白衣女子款款应声而落。 “来者何人?”荆刑续疑惧。 “续伯伯——您把我都给忘了啊?”女子长发随风轻轻飘动,精致的脸上堆满笑容,缓缓走上前去,“晚辈是巫神勾姓族幺女,勾尉瑶。” “尉瑶!”荆刑续缓过神来,“你怎么……” 勾尉瑶望了望来疆又望望荆刑续:“她,就是万俟叔叔的女儿?” “尉瑶!顽劣之徒,南暮必严惩不贷!”荆刑续庆幸这个小姑娘找到了南暮,给了他台阶放了来疆。 “续伯伯——我巫族长辈,可都想找个机会来南暮拜访这位万俟姑娘的。家父挂心,特遣我先到此处探望的。说来荣幸,我算是第一个一睹万俟来疆芳容的巫神后裔吧。” 众长老一听,觉得羽钰说得很有道理,若万俟来疆被流放,那南暮必定会得罪巫神一族,将来要是闹僵了,对南暮也是个不小的威胁。于是互相望了望,纷纷下了长老座,跪在了大殿上:“岛主三思——” “这这这,哎!”荆邢续故意表现出左右为难的样子,总归是要给大家一个合理的结果,“既然你巫族的人来为你求情!众长老也为你屈膝。那本尊也只好网开一面!但,你毕竟戴罪之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给南暮,给巫族,给列祖列宗一个交代,万俟来疆必须被禁足三年,来人,把这个顽劣的徒儿押往地牢,以示惩戒!如有再犯,不管他是谁,我南暮也绝不姑息!” “岛主圣明!”“长老们都快快起来吧,邢续受不起。” 羽钰没起身,轻闭双眼,对着大殿拜了三拜,而后,径直向殿外飞去:“岛主,我已触犯本门门规,已无颜面再面对南暮先辈,不配再做南暮弟子。来疆罪之既免,我也当去了。” 殿内一干人儿目瞪口呆。风璇儿握着的剑差点没从手中落下来。 “爷爷!”风璇儿追出殿外,“爷爷,你不要璇儿了吗?” “璇儿!以后的路,你一个人要好好地走,爷爷犯了错无脸再面对南暮列祖了!百年之后,等你学有所成了,爷爷自会来接你的!” “七师叔——”苏免冲出大殿想要留住他,却也连个背影也没留住。 师叔为了来疆尚且能够放下自己的尊严,尚且能够放下南暮门规,他宁肯破了门规也要保住来疆,而自己呢?做为来疆娘亲的自己呢?虽有心偏袒来疆,却不敢违了南暮门规。说实话,自己真够自私的,为了良心的安宁这般对待来疆。 难道自己真的不够爱来疆,不够爱莫岭吗?杀戒都欲破,又何必在乎越矩呢?苏免啊,苏免,为了莫岭,为了来疆,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来疆跪在原地依旧没有动,看着殿中的人儿一个个飞离大殿,她突然感觉到一股无法抑制的莫名恐惧。那一个个消失的背影,就好像飞到了另一个世界,她真的害怕,害怕他们就这样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害怕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鼻子酸酸的,眼睛痒痒的,一滴热流从脸庞划过,跌落地底,荡起一阵清晰的回响。眼前的人儿就似一团团暗影,不知不觉从自己的眼前淡漠。最终,消逝…… 这时不会有人在意自己吧,现在真冷,比天穴冷。在天穴里,虽然感觉不到冷,但总有一种感觉始终萦绕周身,就好像全身的力量在一点点往下沉,顺着某一个地方,某一个点,一点点往外翻涌,源源不断,无休无止地翻涌。 但是现在,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若排山倒海般再次向自己涌来,全身上下的力量在一瞬间往外喷涌。泪水,为何而流?其实她也不知道。 只是,再见不到羽钰爷爷了。从小到大,除了师傅,羽钰爷爷是最疼自己的了。但是,现在,师傅没站在自己的一边,倒是羽钰爷爷,虽然平时待自己很严,可现在,他为了自己竟选择了离开。 “羽钰爷爷——”来疆仰天长啸,那吼声浑厚得都不像个女孩的声音了。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席卷全身,来疆一下就栽向了一边。 “来疆——”隐约中,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 第7章 满血复活 (三年后) 从地牢出来也已有两月了吧,来疆还是感觉周身冰得像条蛇,她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里,蜷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来疆——”门外一黑影闪过,树叶被风吹得“莎莎”乱颤。来疆都不知道这是自己出天穴两月来第几次听到门外有人在干吼了。 大师兄来过,璇儿师姐来过,小木头来过,就连那个与自己才见过一面的尉瑶姐姐也来过。可是娘没来过,师傅没来过,羽钰爷爷不可能再来了,海生那个混小子竟一次也没来看过自己。这一想,来疆气就不打一处来。管你在外面怎么喊!我娘我师傅都不要我了!我就这样永远躺着好了,反正以我这法力,几年不吃饭也不会死的! 来疆听着,不愿意睁开眼,也不愿意翻身。管你是谁呢! “来疆——我是海生!”门外声音吼得稍微清晰了些,“我知道你屏术厉害!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怎么都破不了你的屏护!我知道,你是在等能破你屏术的人——你娘或是师傅来请你出去!” 屋内的人儿没有回话。只是觉得手脚没再那么冰凉了,满脸流淌着滚烫的泪。 海生!你怎么能够这样就把我心中所想的一切一语道破呢!对!我是在等他们,等他们来接我。但,谁也没有来,两个月都没来,不是吗?我就感觉自己是一个包袱,是一个累赘。你说,若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我的存在,他们是不是过得很轻松啊。 你不知道地牢里也很冷吗?你不知道一个人被关在地牢里的感受,你永远也不知道,当然更不会明白。地牢里,你看不到太阳,看不到月亮。每天每时每刻都只有无尽的寒冷与你作伴。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足以摧毁一个人原本坚不可摧的意志。那种寒冷,一点点,一点点蔓延,你多待一刻便会多痛一分。它就好像虫蚁,在一刻不停地蛀咬你火热的心脏,直到心被蛀空、光芒散尽。 在地牢的这三年,我每日都提心吊胆的。我害怕我就这么毫无声息地死去,害怕再看不到太阳升起。 我为我的信念坚持着,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要死。私闯禁林,受罚在所难免。这些,我都认了。但是我,除了报仇,除了练功,我娘就不会再与我说什么了!她们从来都不在乎!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期盼了那么久的释放日终于像个老乌龟一样慢吞吞地爬来了,我很高兴。但,当我出地牢的那一刻,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哭出声来。那一缕白光后没有娘,没有师傅。 于是,我不顾大家的阻拦拼了命的拖着自己那虚弱得不成样子的身体颤抖着逃回了静宁阁。我倒在自己的榻上用尽浑身力气设了这个屏护。我暗自庆幸平日里惰懒成性的我,唯独认真练了练自己最感兴趣的屏护术,可能始终都缺乏安全感吧,练练总觉得心安。我就不信,他们不来找我! 结果,就像你所看到的,他们自始至终都没来过!“海生!”想到这里,来疆化悲伤为动力,掀开被子就开吼,“你干嘛揭人伤疤!你干嘛说得这么大声,生怕其他人听不到吗!你很烦!”她真的被惹火了。几年没吼了,这下,这声音真震撼人心呐。 海生楞了楞,这丫头复苏的速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快啊,不过才说了两句就立马来劲了。她能吼得这么大声,说明恢复得也差不多了。海生这三年悬空的心,终于轻轻地落地了,激将法对她很管用啊,海生故意挑逗道:“来疆,你是女孩,野蛮粗鲁!” “臭海生!”来疆一听,气火完全掩住了刚刚那绵绵不绝的悲伤,也不顾睡了俩月头发乱成一团的狼狈样儿了,她举手一挥,门外半空的紫色屏护一瞬间消失了。 “哐当”一声,屋内就冲出一个淡蓝的身影。这铺天盖地的咒骂声不是来疆谁又叫得出呢。这个人,哦,不,这个神的生命力之顽强也,岂是我等侪辈能及之者也。 其实来疆需要的也不是什么,也许只是黑暗寒冷中一双伸向她的温暖的手。这样的手,足以给她站起来千次万次的动力。 “你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还没等来疆冲到跟前,海生一个快闪转身已消失在夜色中。 “谁叫你平时不认真练习的,连我都追不上!”海生一反常态向身后抛出一阵悠悠的讥笑。 “海生!有本事你别跑!若让我逮到你,你,你就等着我拿你去喂鱼吧!”来疆真恨得牙痒痒,明明自己先前那么担心他!他好得比自己还快,反过来倒要来戏谑自己了! “你闷得都快发霉了!”海生远远的又砸来一句话。 “你别让我逮着你!——”来疆穷追不舍。 “那得要看你这两年有没有什么长进!” “你给我站住——抓住你,真要扔你去喂鱼!”前面的海生不停地飞。来疆也不知道,这小子的御风术何时变得这么好了!这不就才睡三年吗?连个海生都追不上了! 也不知道追了多久,来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这个臭海生,平时没见他跑得这么快过啊! “追不动了?”海生单脚落在正前方的一株竹子的顶尖上,望着来疆笑。 来疆抬首一望,便望见他身后那轮大得有些不自然的圆月。海生在今晚奇怪的月亮的映衬下就只成了一团暗影,看不清轮廓,怎么那么遥不可及呢? “你给我下来!”缓过神来,来疆指着海生大叫。 “你怎么不上来?” “哼!赌我三年没练功吗?” “只是想让你舒展舒展筋骨。”海生的语气柔和起来,“再睡下去,我怕你就不会再醒来了。” “是吗?”来疆觉得有人在乎自己的感觉真好。 海生依旧笑:“大月亮、满天星辰,今晚天气很好!” 仰起头,来疆被眼前的壮观景色惊到了。星星!好久没看见过这样子的满天繁星的天空了呢,仿佛伸手一抓,便可以抓下一大把星子。 “来疆姐姐,来疆姐姐——”不知何时,竹林里竟聚起了这么大堆鸟雀叽叽喳喳地朝着来疆拥来。 “我们好想你啊——”“我也想你们呐,可是……”来疆抱住若干鸟雀,用脸感受它们柔软光滑的绒羽。 海生惊了。这,这,这,何处聚来这么多鸟雀?啊!来疆,来疆怀里还一大堆一大堆的。“咳咳!”海生从竹尖上跃下,“来疆——”来疆没听到,依旧跟鸟儿打得火热,好像真是忘记了海生这个人的存在。 海生走进一步又走进一步,直走到了来疆跟前。“啪”一手拍在她的肩膀上。四周的鸟儿“呼呼”地就向他冲来,几乎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儿,他被啄了个满身洞,衣服上左一个洞洞右一块疤疤的,敢情这群鸟儿还要啃衣布? 来疆捂住嘴,装作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右眼一眨,对那一群鸟儿使使眼色,“啾”一声,鸟儿们便不见了踪影。 一下跳到已被啄得“面目全非”满地打滚的海生面前,来疆故意用很抱歉的语气说:“海生!海生!你还好吧?” “这鸟,哪儿来的!疼!”海生双手撑地,十分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你活该!遭报应了吧!连鸟儿都看你不顺眼了吧!谁叫你那样对我的!”来疆双手叉腰,看着眼前这个狼狈的人儿,忍不住捂嘴偷笑。 “来疆——”海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肩上的尘土,脖子扭向身后,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些鸟!”转身瞪圆眼睛,怒气冲冲地望向来疆。 “哎呀!乌鸟们太喜欢你了呀!!”来疆甩下一句话,转身就要跑。没跑多远,一瞬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腾空,跑不动了,肩膀隐隐的疼。别过头,就看见马桑那笑得扭曲得不成样子的嘚瑟的脸。 “马桑!你放开我!”来疆皱眉,说着一脚向背后的马桑踢去,“哇”一声,脚上传来一阵一阵火辣辣的痛,“啊呀呀呀!”这个马桑,平时没见他身手这么灵活的啊!自己这重重的一脚竟踢到了他身后的那一株大竹子柱上!此仇不报非君子,马桑你给我等着!想着想着,来疆姹紫嫣红的脸瞬间恢复了本色。 “大师兄——”来疆一副可怜兮兮、泪眼婆娑的无辜样儿,像朵花似的绽放在八月十五的皓月之下。 “嘿嘿!半夜三更匆匆忙忙地要往哪儿啊?”马桑揪住她的小肩膀缓缓地往地下落,“我天天到静宁阁叫你,叫得喉咙都冒烟了也没听你回过一句话。这,这大晚上的,我还没叫呢,你怎么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自己跑出来了呢!” “我今天心情好,想出来玩玩儿!”来疆没有看马桑,透过他的肩膀看到了他身后神色忽然暗淡下来的海生,那奇怪的表情,眉宇间透 露的感觉,一点也不像是海生,就好像突然换了一个人。 来疆正纳闷呢,下一秒,不知怎么,海生仿佛恢复了平常的神色。难道是因为夜黑风高的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海生这不是笑得满面春风的吗。 “大师兄,是我刚刚把她叫出来的!”海生从马桑背面绕过来。 第8章 月影萤光 …… “你当真不去?”大殿之门吱呀一声自动展开。荆刑续一挥袖,殿上的蜡烛一瞬间全亮了,火焰一上一下悠悠晃动。 殿上的人儿单手托额,没有回答,也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惊到,依旧沉思。她,一直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殿下的朱柱旁的某个角落。 “今日是来疆生辰,你真就不去看她了吗?”荆刑续飞上殿上之座。 苏免缓缓地转过头,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昏暗的烛光下,荆刑续愕然,眼前的人儿形容枯槁,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多,青丝间已添几缕银发。那黯淡无光的眸子里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深渊。那种一望便会使人同她一起跌落谷底的眼神让荆刑续惊惶地收起了望向她的眼神。 “师妹,你又何苦呢?”转过身,他闭目低首,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 “何苦?呵——我是没资格去!”苏免白如粉桃的唇微微颤动。莫岭,我对不起你。今天虽是来疆的生辰,却也是…… “别这样!你看你这几年就在大殿上动也不动,自从来疆被押进你就一直坐在这儿!我不知道,你在这儿等什么?”荆刑续温和的声音显出几分愠意。 苏免没有说话。 “师妹,你就是如此倔强不肯低头。你要知道,来疆是你的女儿,你不给她低头,她又怎么能向你承认错误呢?哎!你们母女俩……”荆刑续拍拍苏免的后背,一脸怜意。只是,此时的苏免望不到身后那五味陈杂溢满爱怜的眼神罢了。 “师兄可去看过来疆?”苏免突然转过头来,双眼正好撞上了那一道凄冷甜蜜的眼神。 荆刑续立马别过头,他不忍让她知道,他其实一直都在黑暗角落里偷偷地贪婪地用眼神抚摸她那碎得七零八落的心,哪怕,她永远感受不到那隐匿的来自遥远角落的温度。 “我,我,我去看过,但是没敢走近。我怕她埋怨我……”荆刑续一反常态结结巴巴地开口,像个小心翼翼的倒着空酒壶,却怎么也倒不出佳酿的痴傻小厮。 “你不是说她像我吗?”苏免微微一笑。 “小孩子罢了,过些时日就没事了吧!”荆刑续低头说得有些小声。 “我看,你也像我吧!” “既然我们都如此,大人总该哄哄小孩子开心。不如,我们一道去看看她吧!毕竟今天是她出地牢以来的第一个生辰!我前些日子从西域带回些玩意儿,就是准备在她生辰这日赠与她。我匀你一些,我们一起去,她或许会消气的。只要我们先去赔礼,她定不会再怄气了!”荆刑续转过身来,认真地望着苏免那在垂死边缘复苏的清澈如潭水的眸子。 苏免没说话,重重地点了点头。 “大师兄!”海生拍了拍马桑的后背凑到他耳旁说,“计划成功!开始吧!” “啊?”马桑故意惊叹了声,望了望来疆,笑笑,点点了点头。 “你们俩瞎嘀咕什么呢?”来疆伸长了脖子不耐烦地问。还要在我面前说悄悄话,这两个混球太可恶了! “没什么啊!”海生从马桑的身后踱了出来,“大师兄,来疆喜欢玩捉迷藏!放了她,我想跟她继续玩玩。” “海师弟,你的,你的衣服……怎么?怎么……”马桑带着一副撞见怪物的表情望着绕到自己身前的海生,差点没笑出声来,“怎么弄得的啊!跟狗啃似的!这衣衫褴褛得真像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什么狗这么厉害,全身上下都没块完整的布料!” 来疆不高兴了,嘟着嘴就开始骂起马桑了:“什么狗不狗的!这样说我的乌鸟!你是不是闲自己活的太久了!” “哼!管它呢,反正杀伤力跟我爹养的狗差不多!”马桑故做正经。 “马桑!皮痒了不是!”抡起袖子来疆就有一种想冲上去扁他的冲动。无奈自己动作好生之慢,对方速度惊人之快。一头扑空,“砰”一声,这次撞上竹柱的可不是脚了,来疆哎呦一身,瞬间两眼冒金星。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自己的胳膊已经被马桑粗暴地拽了起来。 “哎呀!马桑——”来疆撇撇嘴,连忙缩回自己那刚刚被马桑拉着,哦,不,是死死捏住的快要残废了的胳臂,大吼,“你拉我来这儿做什么!” “嘘!又不是我要拉你来这儿的!我是跟海师弟一道的!哪叫你自己长太肥了,人家海师弟拉不动!”马桑做了个小声的手势,用跟蚊子似的声音凑到来疆耳旁说。 “你——”来疆一听“肥”这个字就想伸手打人了。可那马桑闪得跟个兔儿似的,一眨眼就飞了好远…… “马桑!都跑到竹林这么深的地方了,还不停下来!”来疆停下来抚抚胸口不住地喘着粗气。当真是三年不用功,什么都比不上了! 这地方真怪,连一丝风的声音都没有。这竹子长得真丑,奇形怪状、七扭八扭的,拧得都跟坨麻花儿一样了。这叶子还真密得抬头连月亮都照不见了,只有地上那断断续续的碎影…… 碎影?“这是是……是……月亮的影子!”来疆睁大眼睛,觉得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月亮的影子透过密密麻麻的叶子,投射下一块块光亮细碎的月斑。 “一块、两块、三块、四块……”这些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的月斑多得像天上的星子一样,但又比星子要明亮得多。 那时来疆真的觉得那些碎影真是她这一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星星”了。 这时,一只闪着荧色光芒的小虫落在了自己的鼻尖上。哇!这个真可爱。来疆两个眼睛一齐盯着鼻尖的不明物体,斗鸡眼了。没有害怕,没有被这从未见过的小虫吓傻,来疆反而伸手就要去捉它。 紧接着一只只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小虫开始向她飞来。没一会儿,整个竹林被照得通亮了,小虫们左摆右晃仿佛很喜欢她。 海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落到她跟前:“喜欢吗?” “啊?”来疆有点摸不清头脑,“当然喜欢啦!那又怎样,这些又不是你的!” “嘿!不是我说你来疆!”马桑突然从身后晃了她一下,“你认为南暮岛上会有萤火虫?” “啊!什么是萤火虫啊?”拍开马桑的手,来疆转过身问。 “哎,没离过岛的女子真可怜……”马桑摇摇头,一脸嫌弃地望着来疆。 “萤火虫,它们就是!”海生随手抓了一只,摊开手给来疆看。 “这地方不会是你们用幻术造出来的吧?”来疆揉了揉眼,不解地望着二人。 “你当我们法力高深到哪种程度了哟!”马桑耸肩,觉得这孩子被关禁闭三年后,真的快要无可救药了。 “这是我不小心发现的。那些萤火虫,是尉瑶带来的。”海生笑笑,“来疆——今天是你的生辰!” “今天是我的生辰?今天是八月十五?” “是啊!”马桑拍拍来疆的脑袋。 “哦!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来疆眯起眼睛笑,自己终于又长大一岁了,可,师傅和娘都没来陪自己过生辰,“嗯?尉瑶?尉瑶姐姐有萤火虫?” “这些萤火虫是她养的。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这些萤火虫好像是永生不死的,而且它们通灵听得懂话。哦,不,它们只听得懂尉瑶的话!”海生回答。 “啊!你都跟尉瑶姐姐这么熟了啊!”来疆嘟起嘴,一脸惊愕。 “勾尉瑶拜入九日仙人也就是我们师傅门下,那就意味着你又有个小师妹了。”马桑怪笑。 “什么?她就这样子拜在了我师傅门下?”来疆一脸的不可置信,“师傅怎么会收她的呢?他不是最讲究仙缘了的吗,不是他的有缘人他干嘛会收啊!” 第9章 如似旧人 “尉瑶姐姐……”来疆一抬头就撞见了眼前这恍若冰雕的,长着一张颠倒众生的俏脸的,有着弱柳佛风般柔美身姿的,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来疆直勾勾的盯着勾尉瑶,真不愧是没离过岛,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女子。 “来疆!你不守信用!我的五大箱鱼!”还没来得及伸手捂住自己张得大大的嘴,云破的“鸡爪”差点就伸进了自己的嘴里。 “云破你跑来凑什么热闹!”来疆伸手抓住云破的脖子真恨不得一下掐死它,来疆对云破使眼色,用念力与它交流。 “谁叫你不给我抓鱼的!都出来两个月了!我天天在你门前哭,叫你,求你,你都不出来的!哭得我眼睛都要瞎了!我看你分明就是想赖账!呜呜呜……”云破永远都是这么不给面子的,居然不用念力回答,直接鬼哭狼嚎起来了。 上前两步,尉瑶看着海生那一身“行头”,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末了指了指满竹林烟火般的萤火虫,问:“师姐,可还喜欢?快别逗云破了,这小家伙可是急急忙忙要我陪着它来的啊。” 闻语,云破使出吃奶的力气扭转脖子望向尉瑶:“尉瑶姐姐真好!真不是来疆这个野蛮丫头可以比的——就算是死我也甘心了,尉瑶姐姐笑起来真的好美。嘿嘿!尉瑶姐姐在对着我笑呢。” “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来疆一悟,想都没想,一下松开了刚刚那死死捏住云破“纤颈”的手,拍拍衣裙,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过身又对云破施以“你若不从,有你好受”的眼神。 云破怯怯地缩缩“小鸡翅”重重地点点头。“呼啦啦”一下赶忙飞向勾尉瑶,躲到她身后。 “你——”望着这叛变反徒跟见鬼似的逃离,来疆指着云破,真有一种再冲上去捏死它的冲动。吃里爬外!想要鱼是吧!死肥鸡,下辈子吧! “乡野。”海生不知又从哪儿呼呼地冒了出来,就像一株竹子似的从地底蹭了上来,吓得来疆向后一退,一缕碎发给挂在了竹枝上。 “海生!”来疆一恼,一转头,头发被牵扯着,给疼得龇牙咧嘴,形象全毁了,“尉瑶姐姐,我……” “无碍,万俟师姐,你不可再叫我姐姐,依着,你该叫我师妹了。”勾尉瑶挥挥衣袖,一阵风“呼呼”地刮了起来。萤火虫们随风而舞,一摇一晃,不一会儿,竟在半空摆出了一排大字,书曰:生辰快乐。 来疆用手捋了捋头发,冲海生翻了个白眼,转身又对着勾尉瑶笑:“谢过尉瑶姐姐,没什么,我喜欢叫你尉瑶姐姐!” 尉瑶笑笑:“既然你喜欢,那就这样叫吧。” “马桑——”尉瑶忽然移步到了马桑跟前。 “额,勾姑娘,哦不,勾师妹晚上好啊!”马桑傻傻地笑笑,一个转身就想溜。 “你去哪儿!”尉瑶一把抓住马桑的肩膀,素白的衣裙在今晚的月风中冉冉旋舞,衣裙长得触及了马桑的手。马桑被这凉凉痒痒的感觉惊得马上把手缩进了衣袖。 “咳咳!今晚夜色真不错呢!”马桑低下头,红着脸,抑制狂乱跳动的小心脏,装作若无其事地说。 “啊!马——”来疆看着马桑这怂样儿,也有点想冲上去揍他的冲动。但话还没喊出口就被人从身后堵住了嘴。海生这家伙!属老鼠的吗,打洞遁地还不错呢,这一下子又从身后冒了出来。 “嘘!尉瑶一直都想找大师兄好好聊聊的!”海生把嘴凑到来疆耳旁小声说。 “对呀,对呀!来疆不要打扰我们尉瑶姐姐!”云破“呼”地又扑到了来疆脸上。 “你就不怕我一掌拍死你!”来疆用念力与它对话。 “你拍死我?反正我不怕,等一下我被你拍得血肉模糊,反正还不是溅你一脸血!”云破一边说着,一边抖动着它的小屁股,扭啊扭啊扭,“还有,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南暮鸟,但是我知道,南暮有一条门规,不许枉杀良善!” 臭马桑!来疆姐姐我看到你那看见美人两眼放光的熊样就想揍你!下次别让我看到! “尉瑶师妹,我们就先去了,等会儿见。”海生连忙拉开快要爆发的来疆,识趣地躲开好远。 “拉我干嘛!疼死了——快去暮山偏庭,让云破带你进去,去给我拿我的储物袋,我上次溜出来的时候忘带走了,我要把这些萤火虫都收了,别让它们飞走了,我要还给尉瑶姐姐。”来疆冷着眉,不高兴地说,“这是你对我的补偿!” “今天是你生辰,我就去了。走云破!”海生点点头。 “哎呀!讨厌!我的灵力,来疆!你真讨厌!”云破气鼓鼓地翻白眼,一个不小心被海生一把抓在手里。 “管你呢!去吧!”来疆转身就走了。 “呜呜呜!你们欺负我!”云破望着那决绝的背影,仰天悲鸣!我哪里又惹着你了! “我觉得大师兄很像一个人。”尉瑶凭借自己力量硬是把马桑拽出了南暮,坐到了九重天上的月云上。 “勾姑娘!”马桑一望地下,连南暮岛都看不见了,心里跳得七上八下的。 “这个嘛,没事!我蒙住你的眼睛。”尉瑶说着,笑了笑,摸出一块锦帕蒙在了马桑的眼睛上,“嗯,你长得很像已故的清林掌门。” “啊!”马桑愣得叫出声来,“清林掌门?就是那个清林山的清林?” “嗯,是啊!”勾尉瑶垂下头,眼中闪着碎光,“我十岁那年,他救过我一命!所以,一直一直想报答他。但是,他已经离世百余年了。” “我并非他,不是师妹你要找的那个人。”马桑虽然有些吃惊,但平复下来之后也觉得没什么。天底下长得相似之人多了去了,摸摸头,又有些不可置信。 “他年轻有为,胆识皆具!”勾尉瑶一脸崇拜,“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你找我也没法报恩啊!”马桑这下甚是无奈了,原来,这小丫头不是因为爱慕自己才追到南暮的啊,哎!孔雀开屏…… “但是,你们长得如此的相像,万一你就是他的转世呢!”勾尉瑶不死心。 “姑娘要如此想,我也没办法,但是,姑娘,在下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男女授受不亲!”马桑说完,闭眼就飞下了九天月云。 (说句不靠谱的话,这哥们儿畏高。_||) 身后的勾尉瑶穷追不舍,此刻的她在马桑面前,已不再是先前那个端庄温柔的勾尉瑶了,现在她跟来疆几乎没什么分别!难不成巫神一族的女子都是这般性子!哎!外表是可以迷惑人的! 警告天下懵懂少年,以后千万不要去招惹巫神家的姑娘了! 第10章 幽蓝秘影 “师兄,来疆呢?她不在静宁阁?。”静宁阁前,苏免眼里溢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一阵莫名的香味混着夜风徐徐吹来,吹到苏免经年未变的红裙上,苏免陡然感觉后背发凉,一种不安的感觉袭遍全身,让她浑身不自在。 兴许是上次归还南暮冥盘时被糜海兽吸食了阴力,加之心肺剧震,伤势还未痊愈。苏免捂住胸口,喉头一甜,鲜血喷涌而出。 “师妹,你怎么了!”荆邢续连忙扶住风中飘摇欲坠像朵翻飞红莲的她,心中好比针扎。 “不碍事,调养调养就好了。”苏免毫无血色的脸在鲜红一片中显得那么的娇弱楚怜。依旧是那么一副积年不改的表情,她转身就欲往前飞去。 自从百年前归得南暮她就一直这个样子,一直。 荆刑续一把拉住她的袖口,定定地望向她:“师妹,回去,我替你疗伤。” 苏免怔了怔,苍白的唇动了动想要张口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苏免连忙推开荆刑续的手,没有任何语气地说:“她不在,我要去找她!” “师妹!” “别说了!我受伤的事别告诉来疆!”苏免转身又一句冰冷的命令,就如同廖远天边依旧闪着寒光的某一颗星子的温度,没有一丝感情。 荆刑续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红纱漫天,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叹息,你先前怎么就不肯呢,倔强有时候真会毁了一个人本来美好的一生! “她在南暮北……墨恋林!”苏免闭目凝思。 竹林青青,墨叶香。眼前这片竹林,正是苏免百年前栽种的墨恋竹。 “墨恋,墨恋,莫念,莫念”苏免最终还是逃不过自己心底的“念”。这一片竹林是用幻术隐匿于南暮岛最北方的浅滩边上的,因为这样“墨恋”就可以离人间最近,离中原最近,离清林山最近,自己的“念”就离莫岭最近。 也没来得及考虑这群孩子是怎样破得了这等幻术进入竹林的,苏免触景伤情,郁气攻心,心底压抑百年的爱恨在看到“墨恋”百年后葱茏一片时像是漫堤的洪水汹涌地奔泄而出,从九天之上直直坠入她的心脏。 “哈哈哈——”苏免红着眼,仰天止不住地狂笑,那笑声里装满的却不是笑,而是不可名状的悲凉、惊悚、愤怒或是脆弱。 荆刑续恍惚了一下,心中一惊。飞身上前接住了半空中癫狂痴笑的人儿。 他的白衣在此刻默然地与她红纱漫天。 他抓住她抖动的两肩使劲摇晃:“师妹!师妹你快醒醒!莫入了心魔!醒醒!” 苏免依旧痴笑,泪水浸湿了她苍白的脸颊。 月光散漫地撒在她的脸上,映入她眸中。硕大的月儿此刻没有乌云的遮蔽,尽情地向着世间红尘大把大把地投下凄冷的光,就像一位看破世事的老者不发言语地用迥异的目光扫视着下方芸芸众生儿戏般的一生又一生。 “苏免!你给我醒过来!”荆刑续继续竭命地摇晃起她开始瘫软的身子。 苏免顿了顿,停止的狂笑,眼神突然变得忧郁:“我对不起她——”她望着荆刑续忽然又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她抬起垂下的双臂,一下搭在荆刑续的脖颈上。她使劲地抱紧他,她抬起头,吼:“万俟莫岭!你怎么可以就这样不要我和来疆了!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荆刑续一愣,一把推开苏免,低沉着声音:“万俟莫岭早就死了!我是荆——邢——续!荆刑续!” 苏免晃了晃,晚风勾起她的头发匆匆地消失在月光下。她冷冷地笑起来:“呵呵呵!你叫荆刑续,你不是万俟莫岭!是啊,世间怎么会有两个莫岭呢!莫岭就是莫岭啊!哈哈哈——” “师妹,别这样!”荆刑续心中的痛一点一点清晰起来,那种如蚁蛀木般散发着糜味的痛让他不知所措,所有的话就只剩下“别这样”了,这是一个男人多么撕心裂肺的颓唐。 可能,他的爱就只配幻化成对她说的“别这样”吧,荆刑续一直这样想着。从他踏进南暮岛的那一天开始,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从她寻得挚爱不顾一切离开南暮开始,从她再次回到南暮开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只是他的悲哀的“别这样”的爱了。默默的,默默的,直到老,直到死…… “嗡呃——”就在荆刑续准备再次上前制止走火入魔的苏免时,地底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紧接着南暮就又像一只在海浪中颠簸的船一般左右摇晃起来。 苏免忽地瞪圆了眼睛,停止了一切疯狂的举动。这一声巨响猛地将她从心中的魔障中拉了回来。她醒了…… 望着眼前同样木然的荆刑续,苏免像明白什么似的转头望向竹林的某个角落。 远方的天空闪现出一块又一块的幽蓝亮斑,接着亮斑在不远处的天边化成了一颗又一颗幽蓝的亮点,然后那一颗又一颗的亮点向着南暮奔来。亮点逐渐被拉长,似一根又一根幽蓝的丝线,那样熟悉的情境,那蓝得诡异的光线正向着苏免所看的方向如水般的涌去。没错,跟那年抽丝般的蓝丝一模一样,从来疆小小的身体里出来…… 密密麻麻的蓝色光线就像一颗颗划落夜空华光万丈的流星,拖出长长的尾巴。 无数只鸟雀如期而至,向着那缕缕蓝光汇聚的角落蜂拥而去。它们没有啼叫,那翅膀扇动空气整齐的骇人的“乐音”让苏免禁不住捂住了耳朵。她讨厌那声音,讨厌!跟莫岭离她而去的那天梦里听见的声音一模一样。 几乎是眨眼间,竹林的角落里飞升起一个巨大的“黑影”。准确的说是一个黑球。依稀的看得见,那黑球里散发着幽幽的蓝光,那阵阵美妙的香肆意地飘落在她的鼻尖。苏免松开了那堵住双耳的手望向荆刑续:“糜海兽怕是要挣脱了!” “师妹,你还好吧。”荆刑续缓过神来镇定地说。 “我……” 苏免还没来得及回答,竹林下就传来阵阵叫喊:“来疆——来疆——” “桑儿?”荆刑续点点头示意苏免去到声音传出的地方。 “桑儿,来疆人呢?”荆刑续落到离马桑不远的竹尖上,依旧沉静地问。 马桑惊慌地抬头,身后的勾尉瑶被剧烈晃动的南暮摇得七荤八素,但仍强忍住眩晕的感觉大声回答:“在那团黑影里!” 荆刑续转身望了望那团黑影所在的方向,眉头紧皱。 来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苏免很平静地望着“黑影”,没有半点吃惊。 “师妹,无碍事,我去救来疆!”荆刑续竭力地想要压制住内心的害怕与不安。 苏免依旧一脸平静,摆摆手说:“不用了!来疆她会没事的!” “呃嗡——”地底的吼声一阵高过一阵,听得被惊醒的南暮弟子头皮发麻。 “师兄!先别管这么多了!你带人去封守住冥盘阵。莫让糜海兽有机可乘!快去!”苏免终于露出点心焦了,细眉微皱,这让荆刑续感到了一股生气。这就证明,原来免儿还是在乎着南暮,还是会慌乱的。他以为,她除了来疆除了恨什么也不会再关心了的。 荆刑续点头,向着后山飞去,“南暮众弟子听令,南暮冥盘阵启!”响亮的千里传音在南暮上空回荡。 “暮姑姑!你快救救来疆吧!”马桑纵身,转瞬飞到了苏免旁边的竹梢上,勾尉瑶也跟了上来。 “那些鸟儿不会伤害她的……”苏免闭上眼睛,那些鸟儿一直都都守护她,从那天起…… “清林——清林——你在吗?”“黑影”中忽然传出一句空灵的呼唤,那样美、那样让人心疼的声音似柔风在众人耳畔旋舞。 马桑望了望苏免问:“那是来疆?她在说什么?” 苏免怔怔,摇摇头。 “那来疆师姐没事吧?”勾尉瑶缓过劲来,揉了揉眼睛。 苏免仍旧摇头,她也不知道那是谁。还有谁在鸟幕里?不可能啊! “黑球”快速地向苏免她们所在的方向移来,然后苏免、马桑、勾尉瑶都震惊了! 那个鸟球里面,那个鸟球里面的人儿散发出阵阵幽蓝的光,好像披、披着一袭蔚色长裙。一股摄魂的香味撩逗着三人的鼻子,除了苏免,马桑和勾尉瑶都控制不住地像被勾了魂似的向“黑球”飞去。 “不是你!”再两人触碰到“鸟球”的那一瞬,紫光乍现,两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弹开好远。 鸟幕又凭空消失了,只有苏免看清了除去所有遮拦下的完整的“来疆”。她清楚地看见,来疆睁着眼,用一种乞求般让人心痛的眼神望着她。 那一望,让苏免的心揪了起来。这孩子的眼神怎么如此空远凄凉!除了凄凉得不像来疆的眼神,更让苏免吃惊的是,来疆身后那双半透明的蓝羽,羽翼周遭散发着那种深邃幽明的蓝光。 来疆看起来清冷阴狠,全不复她平素的模样。渐渐的,抽丝般,来疆周身的蓝光越发的黯淡,直至无光。 “难道这真的不是来疆?”竹林中的海生望着这陌生的来疆出神。 一瞬间,来疆刚才空远凄凉的眼神也黯淡了下来,最终她眼睛猛的一闭,人立马一软,就要往竹林下落。 海生眼见不妙,刚想腾身去接住她,但转念一想,只是呆呆地楞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下落的她。 “来疆——” 第11章 糜海万里 “来疆——”马桑晃悠悠地站起来,刚睁开眼睛就看见半空中那幽蓝的身影往竹林中落。他准备飞身去接住她,但,也不知怎的,一群乌鸟出现在她身下,托住她,轻轻把她托到了地面。“啾——”一声,乌鸟便不见了踪迹。 马桑冲了过去,抱起来疆,使劲摇晃她的两肩:“来疆,你没事吧!你醒醒啊!” “来疆没事!”苏免倾身而下,接过来疆,推开马桑往大殿飞去。马桑擦了擦适才惊出的满头大汗,径直追了上去。 “为什么呢?”海生撑着一根竹柱,用力一推,心里涌起一阵阵刺痛的恐慌。注视着她们远去的地方,海生低下头,月光出奇的寒冷。 “海生。”勾尉瑶揉揉脑袋,晕乎乎地眯起眼睛望向他,“马桑呢?来疆呢!” 海生没有转过身,他怕被任何人发现他现在狼狈不堪的样子:“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我1不就回去给来疆取了个储物袋么?又跑哪儿去捉萤火虫了!”声音里听不出颤抖,倒不像是平日的不苟言笑,此时的他语气中竟硬是糅出了几分听不出悲楚的调皮活泼。 勾尉瑶望了望四周,说:“刚才南暮震动得这么剧烈,你都毫无察觉?” “我……储物袋给来疆落了在南暮之南的暮山上的偏庭,我不知道,那里没有震动啊。我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为什么这么一会儿就成这样了?”海生转过身来,脸上已然找不到任何悲伤过后的痕迹。 “我刚才被一阵紫光击晕了,醒来时,晃了段路就看到你了。”勾尉瑶无力地道。 “紫光?那来疆她们?”海生装作一脸吃惊的样子,着急地问。 “不知道。”勾尉瑶心里闷闷的热热的,她不想他们有任何闪失。 海生走到她身后,轻轻地说:“没事!我相信他们没事。” “来疆被一群奇怪的黑鸟围住了。” “不会的,我知道,来疆的乌鸟刚才还咬我。它们不会伤害她的。她命大,死不了的。”是啊,一直以来,他都知道,她死不了,不论怎样都死不了。 后山禁林中,南暮冥盘阵中的荆邢续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感觉身体越来越乏力,他知道大事不妙了。他只盼着来疆平安归来,他只盼着苏免快点来后山,没有她的力量,他支撑不了多久,他不要死之前都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嗡哄”地底的啸声越来越大,震得弟子们的耳朵生生地疼。 “马桑,你暂且先在这儿照顾照顾来疆。我去去就回。”苏免轻轻把来疆放进□□的寒砂雪莲池里,挥起红袖,脱去来疆全身衣物,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嫌了,这孩子既然已经看到了来疆的身子,将来无论如何也要他娶了来疆,否则,她定亲手杀了他! 为了来疆,她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马桑还没反应过来,看到水汽氤氲中来疆若隐若现的纤薄的身子,他顿时面红耳赤,猛地用手捂住双眼,转过身望向墙壁,声音颤抖得厉害:“暮姑姑,这……这……” “若来疆没什么动静,休要离墙一步,否则休怪我不念叔侄之情!”苏免的话语里没有丝毫愠意,却让马桑觉得压抑沉闷,仿佛他真就连眨一下眼睛,天都会毫不留情地塌下来把他砸成肉泥。 “马桑知道了,暮……姑……姑,放……放心。”苏免没再说什么,望了望池底安静躺着的来疆,她真的舍不得也不敢离开她。她怕,她这一去,脆弱的她就会像沙一样被风埋在黑暗的地底。她强忍心中的阵痛,睫毛上不知何时挂满了一层叫做心疼的薄雾。 红衣漫天的她最终从马桑的视线里淡出。那女人真的就像来疆说的,比十八层地狱下的恶鬼还要可怖,马桑这样想着,手心里攥了一把滚烫的汗…… “大师兄!”苏免赶到的时候,正看到荆邢续手托南暮冥盘,直直的往林中南暮冥盘阵芯处栽去。 荆邢续隐隐约约听见了这不真切的声音,他以为他已经下了地狱,出现了幻觉,免儿怎么会这样撕心裂肺地叫他的名字呢。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是留给万俟莫岭的吗?呵,不重要了。地狱里听到的东西,再像真实的,它也不是真实的,幻听罢了,梦罢了。 南暮冥盘从他的手心脱离,悠悠地升上了半空。一望无边的月色下,没人会注意到此时的天边晃过几缕银白的光影,似一阵魅风从南暮上空划过。 苏免一下冲了过去了,以最快的速度从这边移到荆邢续坠落的地方:“大师兄!”苏免害怕起来,她害怕这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亲人,“不要!” 她死死的抓住了他向上翻飞的衣袂,像抓住一根扯着风筝的丝线。她拼尽全力的控制下落的速度,努力拉着他偏离阵芯。若要触碰了那个图腾,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咚——”一声沉闷的声响震痛了她的神经。“嗡——”一瞬间,全天下归于死寂。 刚才,她抓住他的衣袂,死死地抓住,然后迅速的移到了他背后,她抱紧他的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时间太短了,她来不及运法让他们落地的速度变得平缓。唯有这样,她才能保证他不会受到伤害,她知道,因为她,他这一生,活得很累。她只希望她在乎的一切都要毫发无伤。因为,除了他们,没什么是再值得她留恋的了。 漫天的红光轰然一声尽数凝于悠悠飞升的南暮冥盘中。月光下,南暮冥盘散射出刺眼的血光。南暮冥盘阵已破,众弟子皆被那巨光震得心肺具裂,鲜血从他们口中涌出,暗红的血落在地上并没有凝结,而是顺着一条条红丝的牵引源源不断地汇入阵芯。 “哄嗡——”地底的糜海兽已经完全苏醒了。海水像被烧开了似的,咕噜咕噜直冒泡。涨潮了,南暮像一艘孤独的游船幽冥般左右摇晃着在与风浪抗击。远方的浪,一浪高过一浪,滔天巨浪翻然而至,重重地击在南暮岛外的透明屏护上。 “这……海生,这浪!”身在南暮最北端的勾尉瑶被这陡然袭来的轰鸣声惊到了,拉住海生的袖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没事的,会没事的。”海生呆呆地仰望空中的圆月,呢喃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勾尉瑶没听清,又问:“什么!你说什么?” “没什么……”海生晃过神来,眉梢深处不经意间划过一缕浓得化不开的忧愁。 “南暮岛不会被水淹了吧?”因为耳旁的水的冲击声越来越大,勾尉瑶放高了声调,大着嗓子喊。 海生摇摇头,定定地望着随时都可能冲破屏护的巨浪,转过身若稚童般迷茫地望着勾尉瑶:“会没事的,会没事,不,不,不是这样的!他们说会没事的啊!” 他蹲下身来,双手捂着头一个劲儿地摇晃:“不是这样的!” “海生,海生,你怎么了!”勾尉瑶抬手想要把他扶起来,却见他脸上长出了一根根纤长的玄色的毛发。一眨眼,他周身被那黑得发亮的毛发裹得严严实实。她不住地惊叫起来,转身想要逃跑,却被一只长满毛发,刺得人发疼的手抓住。 海生猛的抬起头来,龇牙咧嘴的望着她,喉中不时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声响。那白森森的尖牙在这惨淡的月光下,似乎还悠悠地闪着白光。 勾尉瑶叫着,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控制自己的恐惧,对他吼:“海生——海生——” 勾尉瑶知道,这个青面獠牙、目露凶光的怪物绝不会是她认识的那个海生!绝不是!海生的眼睛很清澈。 海生愣了愣,目光不再那么骇人。勾尉瑶发现自己的猜想正确。海生应是中了妖狼的暗算,因为什么原因被它控制着。勾尉瑶冷静下来,她望着海生:“海生!快醒醒!不要连累了整个南暮!” 海生用手撑着头,眉头深锁。“懦夫!是泉儿的性命重要还是南暮岛重要?枉费泉儿对你这个懦夫的大恩大德!”耳边嗡嗡地响起这句让他头痛欲裂的话。 他直起身,站起来,仰天长啸,“呜——”声音里充斥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愤怒与怨恨!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瞬间被满眼的月光染成了血红色。他舔舔尖牙,一伸手就掐住了勾尉瑶的脖子。 勾尉瑶喉咙一阵刺痛,然后簇拥而来的窒息感让她狂乱的使劲地抓他的手,挣扎着想要逃离。想说的话卡在喉咙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海生把她提到了空中,泛着萤光的眼睛直盯着她,对着她邪魅地笑:“勾尉瑶,你睡了很久,醒来的时候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你遇了到海生,和他一起在竹林里找来疆和马桑,一直……” “哄嗡——”一阵高过一阵,一声厉过一声,糜海兽要挣脱南暮冥盘的束缚了。南暮的屏护已经支离破碎了。真不知道,南暮还能坚持多久。 海上已没有辽辽的水雾,取而代之的是来势汹汹的巨浪。海风不再柔和,而是夹杂着暴雨呼啸而至。整个南暮被包围在巨浪之中,飘摇欲坠…… 后山禁林中,鲜血汇聚到冥盘阵芯慢慢凝结,一根根丝线,一条条血虫,它们蠕动着,从林子的四面八方向阵芯游去。整个禁林爬满了让人作呕的血虫,一圈圈,一层层,潮水一般,血淋淋地朝着阵芯扭去。一瞬间,甜腥味铺天盖地。 那一堆堆的血虫,重新在冥盘阵中爬成了一个暗黑的图腾,一个代表死亡的毁灭图腾!那跟取南暮冥盘时出现的那个滕一模一样。 血虫好像一群蛀蚁一般,在图腾上啃噬着什么。渐渐的,阵芯处的土地开始松动,四周的树木倒了一片,禁林开始慢慢地往下陷去。 糜海兽“嗡哄”的叫着,震动愈来愈强烈。那让人耳膜发疼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似黑暗的长廊深处,幽灵般慢慢向你逼近的脚步声…… 第12章 往昔风雪 八月的南暮,在狂风暴雨中迎来一场大雪。南暮几千年都没看见过下雪了吧。 乌云遮蔽了皎洁的月光,南暮屏护彻底破碎。八大长老分守南暮东、南、西、北四大阵角,硬生生的用自己的躯体挡住了巨浪的猛烈进攻。 雪纷纷扬扬的从没有遮拦的南暮岛中心的上空洒落,落到苏免的脸上、手上、红衣上。她迷迷糊糊地想要睁开眼,可此时的她连抬眼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自己像一片雪花漂浮在半空。 她知道,自己没有死。她知道此时的自己与荆邢续正处在生死边缘,哦不,她们死不了。荆邢续没有触碰到图腾,而她有南暮最纯正的血统,是南暮的后继者,她没那么容易死去。 只是现下这状况,她听见糜海兽的呼吸声,她知道她和荆邢续没有被掩进土里,她知道糜海兽就在她们耳边,她静静地等待着糜海兽的毁天灭地,也许这就是命吧! 南暮天卦近日异像连连,她看不出端倪,荆邢续也看不出。他们都知道,有一些可怕得连他们都不敢想象的事正在悄无声息地发生这。天地必将迎来一场浩劫。 虽然她是南暮后人,全天下没人杀得了她,除了南暮冥盘,除了她自己。可糜海兽是上古妖兽,它的力量,哪是她这等侪辈能抵御得了的!就算不死,那也该成了废人!况且糜海兽手上拿着南暮冥盘,它要让她死,她又怎能逃得过呢! 是南暮的先人耗费了天地灵力使用囚玄锁才将它封印在南暮不测深渊之下的。 现在,被封印了几千年的它应是对南暮,对整个仙界都充满了怨恨。落在它手里,恐怕比被长埋南暮不测深渊还要可怕。 她死倒没什么,可是大师兄,大师兄不能就这么死了!她的来疆!她的莫岭!还有那群妖狼!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么死去,就这么灰飞烟灭,就这样绝迹世间,永生不得再与莫岭相聚! 糜海兽仰天嘶吼,压抑了几千年的孤独苦闷在此刻的飞雪下倾泻而出。雪似暗夜的鬼魅,在风雨中孤凄地呼号。冰凉的雪,冰凉的夜,冰凉的人…… 苏免忽地咳嗽了几声,打破了糜海兽对着长空的呼啸。它俯下庞大的布满青黑色鳞甲的身体,润湿的鼻子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荆邢续碰上了她冰凉的身体。它凑过去使劲嗅嗅,一阵没有温度的湿气让苏免打了个寒颤。 糜海兽没有再疯狂的呼啸。风雪中,它那修长得像条长蛇,似龙非龙的躯体扭曲着,它晃动着仍被铁链束缚着的四肢,伸出爪子想把苏免托到自己的掌上。铁链咣当咣当地响起来…… 糜海兽虽是冲破了南暮冥盘的束缚,但这囚玄锁却是始终挣脱不了的。世间唯有一法能破得了这印结,那就是南暮后人自己愿意解开这印结。 糜海兽蹭蹭她的身体,幽亮的眼眸里突然溢满了什么。它伸出舌头,舔舔她的脸,把头枕在她旁边倒下的巨木上。均匀的呼吸声,混着那一阵阵如婴泣般的叫声,让人觉得眼前的糜海兽并不是什么可怕的异兽,而只是只温和忠诚的宠物。 它不啸,不怒,它只是静静地趴在苏免旁边,安静得像个熟睡的孩子。它在等她,等她醒来。它想托住她,可一伸爪,耳边就只会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于是,它用头触碰她的头,静静的,头与头相碰处发出青幽的光,幽幽的,轻轻的,像暗夜里飞得不高的长明灯。 南暮停止了晃动,涛浪不再汹涌,风雨骤停,只是天空依旧飘着雪,冰凉的雪。 几千年前的南暮是经常下雪的…… 糜海兽似乎听见她在笑,那个拥有世间最美的羽翼的紫衣人儿在笑。它看见她,看见她站在不远处的湖岸,看着水中那化为人形的自己笑。主人在笑,它也跟着笑。 可是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天边飞来一群巨鸟,它们掠过他们的头顶,黑压压地聚拢他们明媚的晴空。整个世界忽然只剩黑暗,鸟群开始躁动,怪叫着朝她的方向涌来。 那一群鸟,最终还是寻到了她。她有不可推脱的命,她本只是一只魂喑鸟,是女娲后人的灵骑。然而一场天地恶战,却是硬生生地把她逼成了万恶的绝翾(xuān)统领。 她同其它任何一只绝翾都不同,她并不像其它的绝翾鸟那样,一出现在世间就会吸纳天地的恶念。所以,在绝翾中,她是一个异端,一个受天邪恶灵所噬的异端。 绝翾鸟群的到来,裹来了它们在人间所为的腥风血雨。它们追到凡间,疯狂地搜寻她的踪迹,天地被它们捣得面目全非。绝翾鸟的毁灭性是与生俱来的,它们好战且阴险歹毒,它们发疯就等于天下毁灭。 这种妖兽,因为力量强大得可怕,在上古时代早已被灭族。但,她们这一支是藏在西域戈壁的地底与世隔绝才未被发现的,侥幸逃过一劫。 现如今,这一群绝翾不仅这么不要命的追寻她——它们的首领,还血洗天地,绝翾现世,众神仙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他们自持清高,自秉良善,他们只说绝翾是妖兽,是拥有毁天灭地的能力的怪物。 他们跟踪绝翾鸟群,用囚玄锁困住了她。他们说,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的绝翾不可能再去人间兴风作浪了。但是他们不知道,正是因为群龙无首,绝翾们才会不要命地重返人间,才会使用自己的能力毁天灭地。 绝翾们寻找着她,所过之处必是血流成河。神仙们站不住了,看它们一天比一天疯狂的举动,他们联合起来,照着远古众神的方法将它们团团围住,然后逐个击破,绝翾就此彻底的从天地间消失了。 但她没死,她死不了,她这个半路出山的绝翾统领,只是一只继承天邪恶灵的灵骑魂喑。 无欲是人,异灵膨胀无法控制堕入魔道。无欲不过异灵膨胀,所以力量强大,强大到世间没有一人可以控制得到他。 但,她能。天界之人以她性命相要。无欲没有反抗,自毁异灵,成为只剩生死灵的人。他没了异灵,就此没了欲望没了贪念,他只希望他们放过她。 九天之神最后对他的惩罚便是,投放轮回,永生永世,无欲无望,善始无善终,尝尽世间冷暖折磨。 神都是那么冠冕堂皇,无欲被投放后,他们依旧忌她,怕她。无欲一死,她已经躁动起来,当她积攒的力量足够强大时,随时都可能挣脱囚玄锁。他们等不起。于是,他们决定违背他们的承诺,无欲已经不再是个威胁了。 就在所有的神仙聚拢准备汇集所有人的力量将她毁灭时。一个人站了出来,他愿意信守他们的承诺,他说,不能毁灭她。他,就是清林。 于是,在经过鏖战之后,天界最终把决定权交给他,大家都敬重他,最后也没人再反对了。他虽然能够做到让众神不毁灭她。但,他不能保证也不能做到她真的不会危害世间。 所以,他请巫族将破碎的璜玟玉重拼而聚,他跟追随他的众神合力将她体内积存的恶灵逼了出来,用尽仙力将她的恶灵打散注入了神玉之中。绝翾璜玟玉四分五裂。 他们把她的魂分散到了五片碎玉里。 它没有被抓住,它迷惑众神,布下幻阵逃脱。 它被彻底激怒了。它疯狂的去寻找它的主人,寻找那些盛满她灵魂的碎片。主人死了,它不能让她从此消绝世间! 它发疯似的在人间游走,没人能阻止它,它一路前行,一路屠戮,像绝翾鸟那样,让天地毁灭,它要他们拿命来尝! 有一天,它来到西漠,它想要寻到她的气息。 但,没有找到她,它在戈壁中心找到了一座悬空的古堡。古堡的主人乃是南暮的先人们。 他们把南暮冥盘的力量分散,笼罩住它,它被他们擒获。他们没有禀告天界,他们困住它,问清林找来了囚玄锁将它封进了不测深渊。因它离不了海水之由,全堡迁至南海,全力镇压糜海兽。 他们让它入睡,最好的效果就是几千年几万年都不会再醒来。虽不是什么长远之策,但至少可以让天地暂时安全,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极少会有人知道这座空中古堡的去向,它从此沉睡南暮地底,一直到现在,等它冲破封印重见天日感受到魂喑气息的时候…… 它不知道,她只是跟无欲一样被剥去了异灵。她还活着,那么善良的活着,以神兽的身份存在着。它不知道,清林将她收归门下,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泞绝,取自不染世俗之意,哪怕跌进泥泞,也不忘初心,绝秽念。 主人对她拼死相互,它不能辜负主人。 它知道苏免不是她,可是它喜欢她的气息,那么相像…… 第13章 雪池妖狼 水池蒸蒸地冒着白气,池底的人儿恢复了知觉。她蜷缩着,小小的身体缩住一团。她伸出舌头,舔舔那白得发皱的唇,然后不住地喊着:“冷,我冷……” 也不知为何,在池底的她并没有被水呛着,反而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自如。她的声音不大,但马桑听得到。 面朝墙壁,连额上的汗都凝结成冰珠的他,跺跺早已麻木的双脚,含混着说:“来疆……来疆,你……醒了吗?” 这地方冷得出奇,那寒砂雪莲池下是万年不化的寒冰。来疆到现在竟才感觉到冷!他一个人站在墙角,都不知道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本来就怕冷,现在又把他扔进一个跟冰窖一样的地方。 马桑刚想跨出步子迈向来疆,可才抬起脚,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拍拍脑袋退回了原位。 “来疆,你没事吧!”马桑侧侧脑袋,闭紧眼睛朝着来疆的方向喊。 “冷——”没听到别的回答,依旧是那断断续续梦呓一般的声音。 暮姑姑说,来疆要是没有什么动静,不可过去看她,那她现下有动静了,应当如何是好! 正在马桑犹豫不决之时“咚——”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敲在他的耳膜上,接着,一阵凄寒刺耳的尖叫声,让他手心的温度迅速凝结,他捏紧拳头,他想也没多想,就向雪池冲了过去。 眼前的情形让他愣在了原地,却不住的想要往后退:一头玄黑的狼趴在平躺在水面的来疆身上,转过头,幽青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浮动着湿漉漉的红光,奇长的犬牙上,似乎还残存着一缕缕暗黑的血肉。 雪池里触目惊心的红,从雪池中央四散开来,直直地把马桑的双眼也映得通红。 他木然回身,皱皱眉,忽地就拔出长剑朝玄狼刺去。 “妖孽!”疯狂地吼着,他已经丧失了理智,来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就跟它拼了。他恨它伤了来疆,也恨自己无能没有照顾好她! 玄狼一个飞闪,躲过了他的攻击,射到了雪池上方洞壁旁的石阶上。 “哈哈哈——万俟莫岭的余孽活不了了!哈哈哈——”它怪笑着,声音里透着的只有一股尖厉的、恐怖的愚弄嘲讽。 “啊——”马桑一听,怒火中烧,又是一剑狠狠地向它刺去,“妖孽!来疆要是有丝毫闪失,我就叫你拿命来偿!” “就凭你?呵呵呵——”玄狼利落地躲过,仰头狂笑,“不自量力!”说着跃下台阶,一下把马桑扑倒在地,咧开嘴就向他的脖颈袭去。 马桑反应迅敏,一个反身,躲过了它尖利的獠牙,慌乱中用长剑猛的向它的后背刺去。 但,剑还没碰到它的毛发就悬在了空中,好像隔着一层透明的屏护,怎么刺都刺不过去。 玄狼咧开嘴笑,一口就咬在了措不及防的马桑颈上,血沾湿了襟,模糊了眼,流了一地,他迷迷糊糊地睡去,傻傻的以为自己在做梦,噩梦…… “马桑!”来疆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发现有任何不妥之处,一眼就望到了前方血腥的一幕。 她刚想冲过去,这才发现自己这时竟是衣不蔽体,于是胡乱地扯来衣物披在身上,把衣袖系在脖颈上,一下跃了出去。 她凝出雪池中的水,筑成一道冰凌,猛的朝玄狼刺去。玄狼迅敏地闪到一边,冰凌像一块玻璃,哄一声撞在对面的石壁上,“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玄狼笑:“呵呵!万俟来疆?你认为你真的敌得过?你凭什么!哈哈哈!早晚有一天,你会死在我手上的!” 来疆懵了,这头狼疯了吗?它认得她?“找死!”来疆又聚起一柱冰凌朝它砸去。 玄狼一躲,又是一阵讥讽的笑:“比这小子还不如!没用的东西,活该比你娘早死!”说着,重重地把马桑掷向地面,向她跃去。 这头狼大得离谱,来疆刚想还击,却不及它迅速,“咚”一声就被它按进了身后的冰墙上。一声沉闷的声响过后,耳朵翁鸣得厉害,来疆真差点没晕厥过去。 玄狼伸出獠牙,正一口袭去,獠牙忽地顿在了半空中。它松开嵌进她肉里的爪,捂捂脑袋晃晃,然后仰天长啸:“不可以!啊——”它一拳击在离她一寸不到的墙壁上,猛地向后一退,晃头晃脑地从它适才打破的洞顶跃了出去…… 来疆感觉到全身的剧痛如山洪暴发般倾泻而来,起先还没觉察到自己的脖颈上,居然有一滩浑浊的血块,好像一个吞噬所有力量的窟窿,让她一下子瘫软下来。 好冷,好冷,马桑没事吧!她趴在地上,很艰难地用手撑着碎石,一点点朝马桑的方向挪去:“马桑,马桑……” 马桑的嘴角抽抽,忽然一下就睁开了眼,望着她那跟兔子一样红得都挤得出水来眼睛,笑笑,脸上红了一圈。来疆低头始悟——呜呜呜,还是衣不遮体的! 她忍着全身的酸痛,一拳打在马桑手臂上:“仔细我挖了你的眼睛!” 马桑吃痛,闭上眼睛坏坏地笑,没有血色的唇抖抖:“以后,我要娶你——” 来疆别过头,皱眉:“起开!姐姐以后再找你算账!现在,我们应该想的是,在这个大冰窖里,要怎么活命!等会儿那头疯狼要是回来了,你我就都要去冥府瞎转悠了!” 马桑哼了一声,不理她,拖着自己那刚被摧残得不成人样的身体,好不容易坐了起来,他拉拉来疆的手,觉得,她真的好重,连拉她起身,比他自己负伤站起来还要难,拉不动啊,不免抱怨道:“来疆猪!不愧是睡了三年!” “你是不是想死!”来疆就是这种人,最听不来别人说她肥了!说她肥,比任何一剂良药都管用,无敌提神醒脑药啊!一听,立马来劲了! “不对!”来疆摸摸脖子,刚才那痛得像刀在磨的地方,一点也没感觉了,但手上还是粘了一些湿漉漉的血浆,“难道是在做梦?噩梦?”说着轮起手就重重地拍向了马桑的头。 马桑被这惊天动地的一拍拍得“哎哟”一声惨叫,感觉脖颈似乎都在咯咯作响。苍天啊,我好歹为了眼前这头不知好歹的肥猪付出了我的鲜血和灵魂……这头猪居然还要这样摧残一个还剩半条命的病人! “原来不是梦!这是哪里?我的衣服……”来疆下意识的用双手扣紧了脖子上的衣袖,冲马桑怒吼,“马桑——” 马桑低下头,摆手晃道:“不……不是我……是你娘,是暮姑姑……”哎,真是的,刚才明明还在地上要死要活地爬着,现在都能跳起来怀疑我了! “为什么!”来疆疑惑不已。 “刚才南暮岛一直在晃,还有,你……你被一群奇怪的鸟围住了,然后你从那个球里面出来,披着一层淡蓝的薄纱,还长,还长出来一双翅膀,我都觉得那个不是你了……”马桑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起来,还不时做做动作模拟当时的情景。但是,刚刚被那头狼重伤,做起动作还真不容易啊,总有一种脖子要断的感觉,幸好没咬得好深,可是随便摆摆胳膊,全身上下都痛啊! “球?什么球?还有翅膀。我怎么记不得了!”来疆抓抓脑袋,一脸狐疑,这厮在瞎说什么啊! “一时半会儿我也不清楚状况,也跟你说不清楚!” “砰”又一拳砸在马桑肩上,来疆捏紧了系在脖子上的衣袖说:“管你的!姐姐我现在不关心这些了!就在这儿等那头疯狼回来?我可不想被它吞了连骨头连渣渣都不剩!” 第14章 鲁峰欧铭 四肢冰凉的感觉让他觉得这个世界真的好不真实,极力地想要睁开双眼,却连眼皮抖动的力气都被吸噬得精光,荆邢续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冥府。 他不知道,此时的他正四仰八叉的摊在一棵倒下的巨树的枝干下,周身被繁密的枝叶包裹,若不仔细看,还不知道他这个大活人还躺在这棵巨树下。平日里再高大、再威风的人,落魄时也总会像一棵轰然倾倒的参天大树,再没了随风招展的权利。只是,不知道这棵巨树,来年是否还会再发芽,长出另一棵自己来。 “师傅在这儿!快过来!”荆邢续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隐隐约约还听到了自己徒儿的声音。难道是幻觉? 风璇儿压制住心底的激动兴奋,小声地喊着,因为她看到了树的另一边的庞然大物。她害怕惊醒了它。 众人纷纷轻轻的把手搭在背后的剑柄上,连呼吸都不敢做大动作,蹑手蹑脚地朝着风璇儿的方向挪去。此时,除了脚底“咯吱咯吱”脚与树叶碰撞的声音,就没有比呼吸更大声、更明显的声音了。 风璇儿、房木云、山仲、山季按照荆邢续的指令跟着三长老去了趟鲁峰之巅。一来,是想锻炼锻炼这些从未离岛的徒儿们;二来,是想要让他们把欧先生请到南暮商量关于加固冥盘封印的事。欧先生是不会这么轻易拒绝晚辈的,他可是出了名的爱幼不尊老。 可谁知,这鲁峰的人还没请到,糜海兽就已冲破封印,硬闯了出来。 此时,灰蒙的半空中,走来一位白髯及地的老者。老者一袭青衣长袍,一块通紫的玉牌垂在腰间发出耀眼的光芒。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望到他孤傲的目光。那是一种目空一切的目光,那目光仿佛跨越千年,流转人间,沾上一层尘世的寥烟,看得不很真切,却能感到一种心安与宁静。 老者微闭双眼,右手食指划过眉间,在望见糜海兽的一瞬间,舒展的眉忽地皱了皱,似是在思考什么或是在做法准备着什么。 众人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回应。 腰间的紫玉一被他取下,海上的风顿时就四起,远方还匆匆划过几道单薄的闪电。 糜海兽似乎察觉到什么,侧侧脑袋睁开双眼,第一反应就是轻轻地碰碰苏免,然后张开嘴,把她从地上叼了起来,放进一只手里。它没有叫,没有嘶吼,但从它那泛着晶花的玄青的巨眼中可以看出,它——很痛苦。 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怒与恨,它不忍在这时疯吼,它不想打扰到她,它喜欢看着她安静地睡,那么熟悉的味道。它定定眼睛望向不远处的他,一袭青袍,白髯及地。它觉得他很熟悉,一股莫名的厌恶感顿时涌上心头。 它狠命地甩了甩被囚玄锁束住的双爪。南暮晃了两下,接着就是哐当哐当的铁器碰撞的刺耳的声音。 老者向前了两步,口中念着什么,好像是什么咒语之类的,风璇儿看不懂。 荆邢续被扶起,睁开眼的一瞬间,他望见了脚边的万丈深渊,就只差一步,一步之遥便是生死之隔。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命大,居然没有掉进糜海兽制造的大窟窿里去。 不知道是老天的眷顾,还是冥神的折磨。 “师傅,您还好吗?”房木云激动地跑过来,再激动地闪出了泪花。风璇儿看她这一跑,心跟着也揪了起来,师傅伤成这样了。她们这才离岛未久,不知道来疆她们怎么样了。 “糜海,鲁峰欧铭前来领教!”老者双眉微颦,紫玉一挥,旋即倾身而下,一掌便朝糜海兽打去。 糜海兽虽被囚玄锁所牵制,但毕竟力量无穷。动也没动,那一掌就这样生生受了。欧先生算是领教到了这上古妖兽的厉害之处,算是小看它了。 现在免儿在它手上,他不敢轻举妄动。 荆邢续被风璇儿搀扶着,伸手,一抹嘴角早已干裂的血迹,抬头望见糜海兽手中那红得刺眼身影,心突然猛的一沉,全身的血液翻腾。一手撑住撕裂般疼痛的心脏,身子向前一倾,暗红的血顺着嘴角滴落在胸前,血染黑了他的白衣。 “师傅!”风璇儿瞪大眼睛,拍拍他的背,一脸的惊惧担忧。旁边的房木云哭得更凶了。 “山……”风璇儿刚准备呼救,只觉得手一沉,便被荆邢续拉了过去。 他苍白的脸在此刻初升的薄雾中,看起来如此让人心惊,他闭着眼,吃力地吐词,扯下自己腰带上的玉牌:“璇儿,莫要惊了糜海兽,无碍事,带着师弟师妹们去暮山□□寒砂雪莲池找来疆,她应该在那儿。这儿,通行令牌,这样就能进□□了。你们去罢,为师歇歇便好。” “师傅!”风璇儿摇头,眼睛涩涩的。 “过去罢!让为师静静!”荆邢续依旧闭着眼,但一只手仍旧捂住心脏,眉头紧皱。 “可是师傅!您现在伤得很重!”房木云一把抓住荆邢续的袖子,扑通跪了下来,“徒儿不走!” 璇儿也一下也跪了下来:“师傅不走,徒儿也不走!” “走!”荆邢续的声音很小,但语气里装满了不容置疑并夹杂着些许愠意。 房木云和风璇儿都被这一吼吓着了,她们从来没被师傅这样吼过。于是,她们站起来,揩揩眼泪,难过的互相望了几眼,埋着头走了,不敢再回头看一眼。 望着那徒儿们渐渐远去的背影,荆邢续叹气,站了起来,身体还有点摇晃。他急火攻心,已入了魔障。他在极力压制自己将要跳出来的心,压制那些怒气!他怕伤了他的徒儿们。 他站在原处,侧过身望向那头,那只长满黑色鳞片闪着白光的手掌里分明握着一个红莲般随风舞动的人儿。他望着,望着,心又开始痛了。 他没想什么,在糜海兽身后的断崖上对欧先生吼:“欧先生,荆邢续助你来了!”语罢,便一跃落在了糜海兽的右肩上。 糜海兽挣扎得更厉害了。它左右狂甩,试图将他从自己的身上甩下去。 欧先生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岛主,谢过了!”于是把手中的紫玉腾空,荆邢续伸手把它移了过来。 “把这块玉嵌进它的体内!”欧先生嘱咐。 这东西着实的烫手啊,他单手撑地(糜海兽的肩),一下就把紫玉附在了糜海兽的右肩上。 糜海兽发狂嘶吼,似一匹受惊的野马。但不管怎样,糜海兽依旧捏紧苏免,它说过要保护她。 也不知道是因为糜海兽用力太猛,还是因为她感觉到什么,苏免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天旋地转的世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想要伸手去找荆邢续,她记得他们坠下来差点掉进冥盘阵。 她听到糜海兽的吼声,她看到那道通紫的光笼罩在它身上直指九天。她看到那道紫光的源头,她看到跪在糜海兽肩上的荆邢续,叫:“大师兄——” 荆邢续缓过神来,他俯下身子,对着她笑,他的面色如灰,但笑起来依旧好看,好久没看到过他笑了。正是这四目相对的一刻,糜海兽也不知怎么了,甩得更厉害。苏免感觉全身都在颤,随时都会从它手中滑落,跌入地底。 荆邢续本就身体虚弱,又比不上糜海兽有利爪尖牙。他没有力气了,他再没力气了,他的身体猛的就从紫玉上弹开。然后,他依旧笑着,身子向后一倾,晃了几步就不见了踪影,他跌下去了,无底之渊——糜海兽沉睡了千年的地方。 苏免睁大双眼,晶莹的泪顺着眼角滑落,然后跌落深渊,连一丝风的声音都不曾激起,她的面上毫无表情,只是一滴一滴的泪像一颗一颗的星子流星般陨落,是去陪他的,是去祭他的。 但是苏免不知道,她身后的斜上方有一位神通广大的欧先生,她的莫岭最敬爱的师傅。他此时早已飞身而下,以风一般的速度把荆邢续拉了回来…… 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样对付糜海兽,只能暂时借助那紫玉吸取它早已囤积起来的阴气阴力,让它没有能耐再等到下一个月圆之夜,没能耐再去破了囚玄锁。 昨晚的最好时机它已经错过。现下,只要拖着它就行了。紫砂神玉没别的用处,用来吸取它聚集起来的阴气阴力却也是再好不过了。虽然它醒了过来,但没了力气,那又如何。 只是,免儿,怎样才能从它手中把她救出来呢?令人吃惊的是,嗜血成性的妖兽居然对她有抵抗能力,居然能够不杀她…… 欧先生看不透,也算不出。 糜海兽的来头古书上虽有记载,但它的习性却不尽详细,只知道它是昔日魔界妖尊无欲的座骑,比上古绝翾还要凶猛。可不知这时为何,它却没有反抗,也迟迟未挣脱囚玄锁。莫非是因为免儿? 欧先生心中隐隐的觉察到一种非比寻常的异样。不知是否这又是冥界的安排,还是又是哪位高人屏蔽。这到底是一场怎样惊天动地的阴谋?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欧先生从狂躁的糜海兽身后看到,紫砂神玉已经嵌进它的肉里,马上就会溶入它的身体。希望这紫玉能如愿撑过十年,这缓兵之计也是迫不得已,但愿…… 随着紫玉光芒的减弱,糜海兽的吼叫声也趋于平和。慢慢的的,它停止了吼叫,但眼睛依旧睁得很大。它只盯着一个地方,那就是它右掌上,那红衣漫天的人儿。她不是她,但,为何,身上,有那一股清幽的香气,那是属于她的香味…… 苏免也盯着它,这个怪物并不是那么可怕,其实怪可怜的。但,她毕竟是苏免,在维持了片刻怜悯之后,她的眼神里再次充满怨毒和憎恨。 糜海兽的眼睛闪着微光,最后,一滴冰冷的液体从眼角滑落,它慢慢闭上了双眼。 欧先生把住时机,一下冲过去,抓住苏免的手就往荆邢续的方向移去。 苏免怔怔,眼神有点恍惚,妖兽会有泪? 第15章 分离聚合 岩壁上渗着沁人的水,它们沁过厚石,漫过冰屑,一滴一滴像溪水似的慢悠悠地蜿蜒着。洞顶那不怎么明朗的光芒,在遥远的地方若隐若现。 来疆蓬头垢面地拖着比她还蓬头垢面的马桑欲哭无泪。 这家伙,明明伤得那么重,却还要硬撑着说背她出去。这下好了,人还没出去呢。好似她有千斤重的样子,一趴上他那瘦骨嶙峋的背,他就像被她灌了几碗□□一样,二话没说就很自觉的倒地了。你倒就倒嘛,也不吱一声,摔死你来疆姐姐了! 哎呀!说她肥,这家伙重得,她真的拉也不是,背也不是,拖也不是,只好在这儿傻站着,等救兵了。可是,那妖狼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没用!重死了,肥猪!哦,你不是肥猪,你是,你是瘦狗!瘦狗!好了吧!快起来了!别吓我啊你!”来疆泪奔。 没办法了,来疆的医术实在不高明啊。平时没怎么认真跟羽陵爷爷学啊,他的医术在整个仙界可都是数一数二的好了。可她就是不精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她支起他的脖子,运了运气,一股热流从她的体内源源不断向他的脖子流去。只希望这能起点作用。 她用尽自己的力气尽可能的使他的伤口愈合。这口子,少说也有一指深!要不是她醒来得恰到时候,哎!那狼到底什么来头,如此心狠手辣、招招致命!我们跟它有什么深仇大恨呢?它知道我爹的名字!清林山的妖狼?寻上南暮来了? 胡思乱想之后,黄天不负有心人,那一指深的伤口,好不容易变成了指甲壳那么大。黑洞洞的伤口,有点恐怖,隐约还看得清里面的血肉。来疆不自觉的摸摸自己的脖子,觉得璜玟坠又有些发热了。难道,自己的伤口可以愈合的那么快,是因为这坠子? “马桑——来疆——大师兄、小师妹!”洞壁在几声模糊的叫喊声之后轰的一声消失在眼前。 来疆感觉,这光强得让她眼睛都快瞎了,比上次马桑到天穴来接她还刺眼。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有人来了!有人来就他们了!没事了! 她觉得一身轻快多了。但,不知怎么,身体就不觉间软了下来。是太累了还是高兴过头了呢?她再一次置身黑暗,不省人事…… 来疆醒来的时候脑袋沉沉的,睁不开眼。 老者说完转身欲走。苏免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袂,用乞怜的眼神望着他,隐着悲楚,弱弱地唤了声:“羽陵长老——” “这——哎,免儿放心,来疆这孩子命大,不会有事的!至于岛主,怕是没个三年五载是好不了的,他得要闭关几年了,伤得太深了……五脏六腑……”羽陵长老,长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背手踱步,朝大殿去了。 荆邢续此次伤得委实严重,那图腾虽是没碰到,但毕竟糜海兽这至阴之兽为挣脱囚玄锁吸了他不少阴力,更不说后来那紫玉的反噬让他险些命丧黄泉了。 “来疆污了雪池水,那雪莲再要不得了……”苏免声音有些沙哑,苍唇微启,眉间不免落下几缕尘埃。 “来疆的血……免儿是怕……待我去清理罢。雪莲在鲁峰之巅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下次去多求几株罢。我会处理好的,不会向任何人提及。”长老一边走,一边挥手,没再回头。 来疆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从来没听娘这般无助惶恐的语气。模糊中,两滴晶莹的泪滑落耳底,悠悠的、凉凉的…… 苏免送走羽陵,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这里不大,也不如大殿华丽,兴许算得上简约清新吧,只有一张朱榻和一方桌台,桌台上整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桌旁的砚杵下还压着一张一个月前写的字。 来疆闲时喜欢练字,别的法门术式样样不通,字却写得极精妙。那是来疆趁着月色写的,她偷偷地爬起来,像做贼一般流着泪,书着心。 几滴泪不知何时染了墨,凉了心。 “来疆,我的孩儿!为娘对不住你”苏免一下伏在案前哽咽起来,“现下,为娘是真的有些怕了。怕你离开我,怕师兄离开我。难道,为娘真的做错了吗?这是老天给的惩罚?不!为娘不信!不信!” “不好了!不好了!暮姑姑,您快救救他们吧。岛北忽现巨兽,凶残至极,多名弟子已命丧它手!”一名弟子跪在静宁阁前,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向阁上的苏免慌忙喊道。 苏免一惊,拍案起身:“巨兽?叫些弟子随我去看看!走!”说着,人已飞离了静宁阁。 岛北浅滩上,玄黑巨兽正在发疯似的狂奔,不时发出沉闷的吼叫声。几名弟子持剑,正步步向它逼近。它一冲上去就扑倒一个弟子,利爪刺破弟子的皮肉,活活地撕掉了那弟子的一条手臂。其他弟子见此情形,不免有些慌乱,挥舞长剑,不住地往后退去。但,那怪物不肯罢休,随即又扑到了另一个弟子身上。 殷红的血顺着涨潮的海水,染红了浅滩。血水在夕阳的映射下,泛起刺眼的光。 那怪物奇长的獠牙上沾满了黑红的腐肉和如斜阳般鲜红的血,玄黑的毛发覆盖周身, 但依稀可以辩出那玄黑毛发下扭曲的人脸。 “呜——泉儿!你们还我泉儿!”怪物张口就开始吼,吓得刚才还在挥剑的小弟子一哆嗦,剑一滑就落在了地上。 “海生!住手!”苏免一眼便认出了这怪物原是海生,她这一掌劈过去,海生一声闷哼便被震飞好远。 黑色的血从他的嘴角流出,他趴在地上,捂着心肺,喃喃自语:“泉儿,泉儿我的泉儿,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没用,是我没用……” 苏免看着这样不狼不人的海生,呆愣了片刻,心中顿生惧怖。这孩子中了狼毒?清林山…… “啊!我要杀了你?你还我泉儿!啊!”海生猛地越起来,一口就要向此刻正望着他出神的苏免袭去。 苏免回过神来,被这突然的一击弄得不知所措,眼看着獠牙就要刺破她的纤颈。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紫光射在了眼前这个不受控制的少年的天灵盖上。海生昏死了过去。 苏免向身后一望,只见一袭玄衣的白胡老者微锁着眉正缓步向自己走来。 “免儿可还安好?”老者伸手扶起呆在沙地里,望着一脸恍惚的苏免,关切地问。 “免儿谢过欧先生救命之恩。”苏免忙上前跪了下去,埋头就是一叩。 “免儿不必多礼,举手之劳,免儿无碍便好,快请起!” “先生怎知免儿有难?”苏免徐徐起身,望望海生,又望望欧先生。 “老夫的卜法,免儿信不过?”先生捋捋白胡,笑笑。 “多谢先生!” “那孩子如今身中狼毒,留在南暮怕是会多生事端,也活不长久。老夫算是与他有缘,不知免儿可否交与我鲁峰?老夫倒是很想再要一个徒儿。”欧先生望着海生说。 “这——既然先生与这孩子投缘,能救他性命,这再好不过了,免儿岂有拒绝之礼。”苏免犹豫了一下,但也奈不开欧先生的面子,转身命令旁边的几名弟子,“受伤的,速速抬往医药阁。死了的,抬去西滩,准备海葬。其余几人,把海生送去鲁峰之巅。记住,此事莫要声张,违者按南暮门规处理!” “不必劳烦,老夫自会将这孩子带走。”老者挥挥袖,“但,老夫在离开之前,必要再奉劝你一句,天命不可违,免儿好自为之。”说完便接过海生,化为一缕紫光,消失在天的那头。 欧先生向来是这般随意洒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苏免站在岛北浅滩上,站在被隐去的莫念林旁,淡然的眼神忽而变得阴挚凶狠起来。 “孽畜!你敢到南暮伤人,他日,我必教你百倍千倍的偿还!” “咳咳咳——”榻上的人儿轻咳。 “马桑,你醒了!你还好吧!”彻夜彻夜守在榻前的人儿,赶忙奔到案前,端起一碗热了一道又一道的汤药就折了回来。 “马桑,快喝,喝完!这样,好得快一点。”这两天可真是害惨了勾尉瑶。天天守着马桑,不让任何人接近,亲自照顾他,瞪大眼睛等他醒来,还要一边去热药汤,喂药汤,她可真是分身乏术。 现在,她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他醒来的啊。 “来疆,来疆没事吧。”马桑直起身来,摸摸脖子,推开汤碗,焦急地问。 “不知道”勾尉瑶冷冷地道,气不打一处来。她累死累活寸步不离地伺候他,他一醒来却是问的别人的安危险。 “我问你,来疆怎么样了!”马桑依旧不依不饶。 “你——来疆没什么大碍!自会有人照顾她!”勾尉瑶说着,舀了一勺药就往马桑嘴里送,“这下,你总该好好吃药了!” 马桑再一次推开汤药,皱眉,像个小孩子似的别过脑袋去:“不喝!” “有你这样的人吗?又畏高又怕苦的!”勾尉瑶说着就给他灌了一勺。 “勾尉瑶——我自己会喝!”马桑一把夺过药碗,咕噜几下,一大碗药汤就已下肚,“给我糖!” “没有!谁叫你不让我喂了!”勾尉瑶侧过身放下了药碗。 “罢了!我去看来疆去了!懒得在这儿跟你费口舌!”马桑掀开被子,就翻下榻来。 “马桑!你才刚醒!”勾尉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我,有糖!” “我要去看来疆!”马桑一下甩开了勾尉瑶的手,转身就要走。 “马桑!你给我站住!”勾尉瑶跳过去拉住马桑的袖子,哭叫道,“你大伤初愈,不能出去!万一染上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马桑无语,敢情,这姑娘是跟来疆和云破待久了,疯病都给染上了!还鬼哭狼嚎!这还是他认识的大家闺秀勾尉瑶,勾姑娘吗?巫神一族的女子,都是疯人!悍妇级别的! “那个,大师兄,你醒了啊!尉瑶姐姐这是——”说曹操曹操到,来疆和风璇儿来了。 尉瑶见状,连忙拍拍衣裙,擦擦眼泪,徐徐起身,立马回复大家闺秀状:“万俟师姐——刚才不小心绊了脚,摔了一下。风师姐也来啦。” 勾尉瑶走过去,拉起风璇儿的手,温柔地笑笑:“风师姐,请多指教。” “勾师妹见笑了,是璇儿该向你请教的吧。”璇儿也笑笑。 “来疆!你没事了啊!气色这么好啊!”马桑打岔道,勾尉瑶要不要这样……对他这么粗鲁,对别人…… “我好得很,你还好吧?”来疆眼神一变,嘴角上挑,轻蔑地笑笑,“你看你都瘦了,肉都皱巴巴的了。”说着抬起手就在马桑脸上捏来捏去。哼!报仇的好时机。 “我——啊!你轻点!想把我脖子扭断吗!”马桑拍开来疆的手,一脸嫌弃,“你故意的!” “马桑!我也是刚刚才能下榻的!好心好意的来关心你,你却狗咬吕洞宾!你脖子快断了?你有没有搞错!你脖子上的那个大窟窿可是我拼死拼活地给你补的!指甲壳那么大的伤口,你痛得跟孙子一样!你瞧瞧,你瞧瞧!明明都完全愈合了好不!”来疆暗爽,故意叉着腰吼了一大通,做着要出手的样子,吼得一干人抬不起腰来,捂着耳朵,面部表情极为扭曲。 “来疆,别闹!大师兄的伤势还未痊愈,兴许是内伤。你也要体谅体谅他。”风璇儿忙跑了过来,拉着马上就要动起手的来疆就落荒而逃了,“对不起啊!晚点再来看你们。我们就先走了。” 额,貌似来疆每次要爆发揍马桑时,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人强行将她拉开。以至于到目前为止,来疆都还没有报仇泄恨过! 马桑,你上辈子去哪个破庙烧过什么高香的啊! “啊哈哈哈——骂马桑真是大快人心!”来疆笑,眼睛微眯,“璇儿师姐机智!” “我要不拉你走,你不准真要把马桑打成重伤。人家好不容易痊愈的!打坏了,你赔得起他爹爹吗!” “不就是,不就是,孟虚山那位主嘛!他们家的狗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有山仲、山季这俩训狗界的神话在嘛,有什么好怕的!” “啊……那你去试试。师姐……我不拦你!”风璇儿愣了愣,眼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哀伤,嘴角不自然地一撇,忙生硬地打趣道。 “师姐,怎么了?”来疆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止了俏皮,神情严肃地问道,“山仲、山季在哪儿啊?” “走走走,我们回喝我从鲁峰偷偷带回的莲酒!”风璇儿极力克制住自己快要爆发的情绪,故作轻松地道。 “我总觉得你最近眼中有些疲态,整个人都郁怏怏的,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来疆开口,不住地往后退,说着不顾刚好的伤势,腾地而去,往大殿的方向去了,“你不告诉我!我自己去问!” “来疆!你等等!”风璇儿恨自己的不善掩饰,追了上去。但她却忘了一个道理——纸永远包不住火! 第16章 巫神碎片 “这里是怎么回事……”来疆经过禁林时,望见底下一片狼藉,便一下落地,愣在了烧焦的树木旁。挣开风璇儿的手,满眼荒凉,她突然有一种自己手上沾满鲜血的负罪感,整个人游离于焦黑的废墟之中。 此时的南暮,因冥盘阵破,糜海复苏,丧失了大部分弟子,也只剩一个空壳。糜海现世之事若是传出,势必招来灾祸,天下有多少人觊觎这能移形换影、保人长生的冥盘。 “海生失踪,众长老长辞,师傅闭关,马桑受伤,南暮中创……”风璇儿望着此刻眼神无光的她,心下一横,把一切都她讲了。 来疆一下跪倒在地。阴气阴力!我到底被糜海兽吸了多少阴气阴力?以致它都能冲破封印,苏醒过来! “我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不行!我要去问娘!我要亲自问她!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来疆!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怕你想不开。这几天我都装得这么高兴,其实我真的很难过。你不能去找暮姑姑,她也身负重伤的!”璇儿抓住来疆的手,摇摇头,眼眶红红的,来疆知道,她哭过。 “那我该如何!我不想成为南暮的罪人!你们如此袒护我,我却一直错,一直错,一直不知悔改。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了。都是因为我,我犯的错!”来疆摸着项上温热的蓝色绝翾玉,一把将它扯下,低头望着它,痴了一般,“你不是,你不是很厉害的吗?那,我求求你,你让他们都活过来,你让南暮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你让一切都变回原样!我求求你……” 坠子微微一震,腾空翻转起来,幽蓝的光开始向四周散开在半空中凝成一只蓝色的鸟,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风璇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来疆痴笑起来:“你答应救他们了?” 鸟儿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是何意!”来疆伸手想要捉住它,却抓住一堆虚幻的萤光。 “巫神碎片,集成天地回”鸟儿的身体幻成颗粒状,在空中排成一行方字。 “什么意思?”来疆踮起脚抓过绝翾坠在手中摇晃。但,此刻,玉坠已冰凉,丧失了光芒。 来疆转过头,拿着绝翾坠,哽咽着问风璇儿:“巫神碎片?” 风璇儿一听,连忙往后退:“它,它是怪物!你莫要听它的!巫神碎片,万恶之源!你不能!你不能!” “璇儿师姐!”来疆向着后退的风璇儿跨去,“这是我弥补的最后希望!我不想任何人因我而死!它不是怪物!它只会救我的命!” “来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段不能逆天而行!会遭天谴的!”风璇儿没再后退,她一把抓住来疆的两肩,摇晃着她,“你快醒醒!” “我只想救他们!其他的我不管!”来疆一下甩开风璇儿的手。 “来疆!人死不能复生,这些不能怪你的!”风璇儿怕了,来疆这个样子,她是从来都没见过的!简直判若两人!她像是着了魔了。 “算我求你!”来疆双眼死死的盯着璇儿的眼。风璇儿全身一麻,嘴不由自主地张张合合,她听不见自己到底在讲什么。来疆在使摄魂术!原来她的魂术如此高强! “巫神碎片,就是绝翾璜玟坠!女娲用补天之石所炼,封印上古天邪恶灵,乃是极阴之物,由巫族时代镇压。千年以前神玉碎裂,巫族分崩离析,神玉便成了碎片。我是偶然在一本古籍的残卷上看到的,其它的便不得而知了……”风璇儿说了这些就倒地不醒了。 来疆顿了顿,狡黠的笑凝固在脸颊…… “云破!你必须跟我走。离开南暮,我们去寻巫神碎片!我们去找海生!”来疆抓起云破的爪子就想跑,却听见身后的云破的阵阵惨叫!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我不走!中原没有海鱼!我不去!你不是来疆!你快放开我!”云破努力挣开了来疆的束缚。 “我是来疆!”来疆,真想给它两巴掌。 “你身上的气息不纯正了!有别的气息!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出来!我不跟你走!”云破飞上一棵烧焦的树木的枝头。 来疆一听,也不知怎的,双手不受控制地将绝翾坠戴在了颈上。 “啊!你的气息……来疆,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干嘛要去找巫神碎片?”云破飞下枝头停在她的肩头。 “我的头好痛……巫神碎片?不管了!总之我知道一个方法可以让南暮复原!只要找到巫神碎片就行了!你跟我去!”来疆揉揉脑袋,将刚才看到蓝色“凤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却记得巫神碎片。 “巫神碎片?璜玟神玉!绝翾?上古妖兽绝翾鸟!不行!不行!搞不好天下大乱,我可不敢!就凭我俩,是连摸都摸不到的,又怎么谈偷天换日!”云破又飞上枝头,一个劲儿的甩脑袋。 “你去!他们就能活!你不去,我就不能活!”来疆咬牙,一下子又被悲伤淹没。 “什么鬼逻辑!”云破无语,也不想去捅这个娄子,气急败坏地说,“偷鸡摸狗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我可不想遭天谴!” “什么偷鸡摸狗,那叫借,我会还的!”来疆站在树底,一个劲儿地往上蹭,想要扯掉云破的长毛尾巴。 “哟哟哟!小师妹,你这是要去干嘛啊!死了这么多人还不算,你还想去闯什么祸啊!”凌空的人儿一袭淡青的纱裙,薄唇,杏眼,乌发长及脚踝,剑上血红的流苏漫天盈舞,衬得她的脸格外的清明可怜。 没错,来者正是来疆最不想看到的毒舌师姐——房木云。 “师姐好,多日没见,你气色又好了不少。”来疆笑笑,拉着云破的尾巴,慌忙转身欲走。 “巫神碎片!我听得很是清楚!”房木云倾身而下,抓住来疆的手就往大殿飞去,“为了防止你再生事端,走,咱们去见羽陵长老!” “放开我!房木云!我要去救他们!云破——”来疆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无奈她伤势还未痊愈,这女子又非一般女子,力大如牛! 云破在后面扑闪翅膀竭力追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女魔头跑得太快,我追不上啊!来疆,不要怪我!小的爱莫能助!”噗嗤,云破笑了自己一脸口水。终于不用去陪她偷鸡摸狗了,终于保住了自己的大义名节。是真的追不上嘛! “云破!房木云!难怪你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云’字!真是一家的,麻木不仁,见死不救!”来疆一路走,一路不要命地乱骂,怎么都挣不开她的束缚,“房木云!你乘人之危!小人!卑鄙!” “万俟来疆!你可把嘴巴放干净点!积点口德吧!”房木云硬是拉着来疆来到了大殿上,连大气都不喘一下,看看人家这体力,“到了,自己好好反省吧!” “三长老!”房木云喊。 “老朽暂代处理门中事务,有话便讲。”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三长老看来是忙得抽不过身来了。 “木云求见。”房木云现在倒是毕恭毕敬了。 “来疆求见。”来疆忍不住岔上一嘴,才不要让房木云这个卑鄙小人先告状! “原是你二人。来疆大伤初愈,不宜走动!”说着,三长老便从帘内走了出来。 “长老,木云看见师妹……” 还没等女魔头说完,来疆便抢下了话,胡编起来:“我刚才在听灵鸟们讲上古绝翾的故事。” “不是这……”房木云想要插话,无奈来疆编得太厉害,自己怎么岔都岔不进去。 “刚巧讲到有人想盗取巫神碎片这点,不巧,木云师姐刚好路过,冤枉我又要去闯祸,硬是把我拖到了这里。”来疆说完做低头委屈状,悄悄别过头恨了房木云一眼。 “木云,可真是如此?”羽陵发话。 “不是!她确与灵鸟对话。说什么偷天换日!我看就是她起了不轨之心,她说她这是要救人。”房木云真感叹这小妮子的说谎能力,竟编得叫她哑口无言。 “依我看。兴许是你听错了!”羽陵长老慈祥地笑。 “就是,就是!”来疆抬起头,笑得阳光明媚,惊叹自己的聪明才智! “不可能!”房木云不知所措。 但是,接下来,长老的表现却吓得她和来疆抖了三抖! “来疆!木云是听错了!灵鸟怎么会知道上古妖兽绝翾的事!更别说什么偷天换日了!说!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三长老的笑瞬间变为霹雳,“冥顽不灵!” “啊!”来疆愣着了,语无伦次,“我,我,灵鸟,灵鸟,啊,我不知道。不知道!” “木云!你确定她是在与南暮海灵鸟讲话?” 房木云也吓得够呛,平日里和蔼的羽陵长老,发起火来是如此这般啊:“是,是的。” “把那只灵鸟给我找来!普通灵鸟怎会知晓璜玟玉!去给我找来!”羽陵真的震怒了,这些事要是泄露出去,天下都将毁于一旦啊! “是,木云这就去。”说完,房木云便离了大殿。 “三长老!徒儿知错,这一切都不关云破的事。是我自己知道的!”来疆跪了下来,磕了头。 “孽徒!等我确实了真相再与你算账!过来!到我书房面壁思过!” 于是,可怜的云破,以为自己逃过魔爪,在自己的安乐窝里呼呼大睡的它,莫名其妙地就被一群人抓了出来。它深感大事不妙,南暮弟子!完了完了!它不死也得死了!臭来疆!要不要这样! 南暮青烟,毁林烧山。来疆已无法想象曾经热闹非凡的南暮岛,如今,却是这般死寂。殿上,就坐着三长老。自己此刻若是不逃,娘醒来,师伯闭关出来,怕是再走不了了。她对这片土地深深的愧疚,致使她不得不把握住唯一的机会。 他们都死了,这岛早空了,与其留下来,静待外界来犯,还不如,搏上一把,让这里恢复从前。 来疆自是南暮罪人,她甘愿受罚。可现下,竟连罚她的人都已不在。她一咬牙,使出全身力量控制璜玟坠。 霎时,乌云敝日。殿内瞬时不见五指。一群乌鸟,不知何时扑闪进殿,在房木云和羽陵长老身旁环绕,硬是连出气的缝隙都不给他们留下。这钢筋铁板般的层层环绕,怕不是这么轻易挣脱。来疆趁此间隙,抓住云破的爪子,叫道:“快走!快!” 于是,一声鸣啼,云破也不再犹豫,身形刹时变大,用喙将来疆甩到自己背上,瞬间消失在殿前。 鸟幕中的人,已是面目青紫。没有空气,几近窒息。这鸟却是怎么打,都打不散。 一个时辰,足以让一个普通人窒息而亡。但,他们毕竟不是普通人,鸟儿们有分寸。 不再昏暗。“刷”艳阳高照,凉风习习。房木云道行浅,一下摊到在地。羽陵皱眉,命几名弟子匆匆追了去。 一个时辰,不知这孩子已跑到了哪里。 飞越无尽之海,来疆揉揉眼,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眼前群山长川,惊异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她起身舒啸。 “来疆!我可是什么都不顾了!露出我的原形。你还整天说我肥。那是你不知道我有多好看!” 来疆一听,哼了一声,趴下身,随手扯下它一堆绒羽,坏笑:“变大了!照样肥!花花绿绿丑死了!” 云破疼得向右一倾,来疆紧抓它的毛,差点被甩了下去:“哎哟!信不信我这就把你扔下去!哼!那我变个颜色就是了!”说着,毛色变为通体幽蓝,在晨光下闪着熠熠白光。 “嘁!变色鸟!”来疆嗤笑,转而又问道,“对了!我们都飞了一宿了,这是到了哪里?” “嗯。我嘛,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我先在中原待过,这里是,南冥之滨,离中原还早,但离清林山倒是很近。放心,我的速度,他们是追不上的!” “我又没说我要去清林山!” “难道你就不想去清林山看看。那里可是你出生的地方!你跟我说的!”云破扭过头。我的天呐!肥鸡,好吧,美鸟!你真好看!来疆看得呆过去。 “喂!”云破重复。 “哦!去看看!去看看!”来疆直勾勾地盯着它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哎!见过我本身的人,没有不为我绝世容颜倾倒的!”云破仰天咯咯咯地笑。 “不是,你的眼角有眼屎。”来疆说完倒头就睡。 “那个叫,那个叫!灵痣,灵痣!你个文盲!”云破气得发抖。 第17章 风落清林 清林山,星子很亮,但不及南暮。四周密密麻麻,全是树,奇形怪状,怪吓人的。 今天是十四,月亮倒是又大又圆。来疆和云破栖身在一个高数丈的古木顶头。风大,卷起几片枯叶,吹得她的素裙轻轻地向后飞扬,叶片犹如落英,自她的衣前飘落。 “原来,这就是清林山。在南暮是从未见过树是会掉枯叶的。”来疆枕着自己的双手躺下,睡在云破柔软的背上。 “嗷呜——”狼凄厉的声音在山中回荡。 来疆半夜被这声响惊醒,瑟瑟冷风中,竟有点害怕起来。她扯扯云破的毛,叫:“云破,你醒醒!我怕!这里有狼!” 云破睡得很沉,许是这几天一路奔波,累了,没有动静。来疆也不敢叫得太大声,她坐起来,双臂环住双膝,望着远方的天空发起呆来。 这里于她,好像很熟悉,她越看,越觉得自己来过这里。但也,说不上来,为何有这样的感觉。 自己明明叫来疆,像风一样,无所畏惧,旋至天涯海角,所向披靡。现在,更是身在数丈巨木之顶,却不由自主地怕狼。想起那日雪池中妖狼的话,她竟不住地伤心起来。离开家,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她,是脆弱的。 “万俟来疆!你活不久了!我要你们生不如死!”她不知道,杀父之仇,于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觉。总觉得自己没良心,竟一点也不恨,也不恼。觉得那无关己事。但,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做梦常常梦到的父亲。他爱她,她也爱她,即使他们从未相见过。 她,她注定背负血海深仇!为了她,为了娘,为了爹。 娘给的压力是无形的。虽然,她表面上不说,但,来疆明白,明白娘的苦心。她,一个人,不容易。那份痛,那份恨,不是说算了就算了的。恨到骨髓的恨,千年万年都不会消失,哪怕人死魂飞,躯壳里残存的恨,都会化为戾气,盘踞一方,久久不散。何况,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可,有些人,生下来,便是身不由己。 冷风中,寒光里,来疆不知何时睡了去。 翌日,天明。 来疆冷得发抖,感觉全身都已湿透,仿若跌进了池底。这山林里,雾气太重了。凝成的露珠,让来疆一站起来,全身都在滴水。啪嗒啪嗒,头发散披在腰间。额前鬓发,凌乱地耷拉在脸上,狼狈至极,像是从河中爬上来的水鬼。 “云破!你就不能用你的鸡翅膀帮你来疆姐姐挡挡风雨吗!”来疆趴在云破耳洞旁,吼。 云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得呆楞了一瞬,然后,左右狂甩脑袋,翅膀扑哧乱拍,狂喊:“我的鱼!我的鱼呢!鱼!” 最后,它猛的一颤,忽地变得极小,变成了它又肥又丑的模样。 “啊!”一声尖叫,来疆一个不稳,就从树顶往地下落。湿衣,紧贴在皮肤上,愣是,连坠落数丈巨树,薄纱都没有飘起来。 来疆一时头脑空白,不知如何在空中稳住身形,云破自是瞪大眼睛,惨叫:“来疆!”但是,它那小鸡爪,怎能抓住来疆庞大的身躯。 来疆闭眼,想着自己这大好一生,还没活够呢,却要因为一只蠢鸟就此摔成肉泥,死得多难看啊! 地面近在咫尺,只差撞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来疆顿觉腰上一软,没再听到风声,停止下落。 叶落漫天,风声霎起,乱叶中,蓝衣青丝,一道修长的身影自空中落下,怀中,依稀可辨一素衣失魄女孩。 他的长发被风勾起,撩起她的发,缠绕在这冷艳的秋阳下。 “姑娘可还安好?”一个声音响起,竟比落叶的声音还要轻,却听得很真切。 来疆睁开眼,定定地看着他。轮廓分明,眉尖若刻。上扬的嘴角,绝美的侧颜,奇长的睫毛下,一双眼似容了漫天星辰所有的琐光碎芒。那眸子漆黑,深不可测,仿佛装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又亲切得可怕。 她本能地推开他,觉得莫名其妙地极不喜欢眼前这个眉目如画,却又冷峻如山的少年。她向后退了几步,胸口开始发慌。 少年面无表情,冷冷道:“姑娘倒是不客气。”说完,转身而去。 来疆捂着胸口,才发现自己的失礼,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她脸色苍白,嘴唇已失了血色,想是,吓得不轻:“公子留步!万俟来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未回头,摆摆手,继续往前走,一抹不经意的浅笑蔓延嘴角。几里迷雾中,仿若未闻,只留下句“姑娘无碍便好”,那声音落叶一般,在林中隐隐回荡。 来疆愣在原地,此情此景,她又在哪里见过呢? 云破在树顶哀嚎,奈何它现下如此渺小,这参天古木的枝叶太过繁茂,挡住了它的视线。它不知树底情况如何,也不敢从这数丈巨木上纵身跃下,它此刻以为来疆早已一命呜呼,哭得小翅膀一上一下抖得十分厉害。身心俱疲,想飞,也是飞不起来。 它真恨,真恨自己当时一心只顾追鱼,被来疆那一吼吓得魂都飞了,灵力耗损,一激动,没控制好,一不小心,就被打回原形了!呜呜呜呜—— 那巨鸟之身才是它幻化的,并非真身。不该唬来疆的!呜呜呜呜呜—— 来疆缓过神来,这才听到树上的动静,那声音,惊雷般,入不得耳。 来疆撇撇嘴,随手掀掀衣裙,兴许是刚才太紧张的缘故,贴身的素衣现在已然全干,正在秋风下,轻盈飞舞。那人的怀抱真可怕,衣服都给烤干了。来疆一想,当场石化,不是吧!半透明的薄纱,他看光了!还给烤干了!多久的功夫? 来疆现在是很虚弱的,也顾不了那么多,径自向树顶移去。这下这白纱翩翩的样子,可比刚才那狼狈样好看多了。来疆有点气恼,那人,肯定觉得她是个又肥又丑的蠢姑娘,哎! 抓起云破的鸡翅膀,来疆就开始数落起来:“你存心想摔死我吧!死肥鸡!呵!被打回原形了吧!你当你来疆姐姐真蠢啊!这个又肥又丑的蠢模样才是你的真身,那巨鸟的模样才是你幻化的吧!幻形术,你们魂雀谁不会啊!你才不是海灵鸟!” 世人皆传魂雀美貌,比舞动的仙子还美。殊不知,这些魂雀都是幻化的,它们知道自己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云破,就是这其中最不要脸的一只! “来疆!你没事就好!就好!”云破没再哭嚎,望着来疆扑闪着翅膀叫,但,愣了几秒,又叫道,“哼!我从未提及我是魂雀的!你如何得知!臭来疆!” “蠢!我的乌鸟告诉我的!还有其它美丽的鸟儿说的!它们都知道!” “哼!不理你了!不理你了!” 第18章 以命相还 来疆掐着云破的脖子,盯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碧水,悲嚎:“莫不是要从这巨池边绕过去!这好好的林子里面,哪来这么大的塘子!” “你现在是虚弱,御不了水,御风的话,我怕你御到一半,在池中央淹死!现在我,体力不支,自也飞不起来。现在有两条路:一是,你抱着我继续步行,咱们沿湖绕圈圈;二是,你给我弄几条大鱼,等我有力气了,我就载你飞!”云破扑闪着翅膀两眼放光。 “做你的春秋大梦!咱们就在这儿歇几天,等我好些了就可以走了。” “你就不怕那群大南瓜追上来!这儿离南暮又不是太远,他们兴许追得来。当下之际,是应该是赶快赶路,走得离南暮越远越好,他们感受到的气息是很微弱的,我们不容易被逮到!”云破摇头晃脑得倒是头头是道。 于是,在云破的苦苦纠缠下,来疆万般无奈地折了根韧性极强的树枝,扯下长发拴在树枝上,绑几条蚯蚓,弄下自己心爱的发饰,象征性地整了个鱼钩,算是钓具,这才立到岸边钓起了鱼。 暮色渐近,来疆打了个喷嚏,搓搓双手,好冷。低头数了数小水坑里的鱼。五条,也不算少。 抬头望天,无边阴云遮挡,圆月已然升空。皓月之下,秋风瑟瑟,湖水泛着粼粼的白光,映在树干上,斑驳的碎影摇摇晃晃,竟让来疆想起那夜竹林中如星子般的月光和萤火虫。海生,你在哪儿? 云破吃着鱼很是高兴,虽然这些只够塞牙缝,但不知怎么,它睡了一下午,体力已经完全恢复,倏地变大,叼起来疆就往自己屎黄色的背上甩去。 来疆大笑,这颜色可算新潮? 云破没理她,抖抖羽毛,瞬时又变回了魅惑的蓝色。 连夜赶路,是要补下一日来落下的路程,飞远一里,就会少一分南暮冥盘的束缚。 但老天总愿意捉弄人,并且乐此不疲。 云破“嘎——”一声惨叫,还没飞多远,不知怎的就一头往地下栽去。 几百年前,清林掌门游历西漠偶遇一头身受重伤的雪色母狼,它嘴里叼着只同样纯白的小狼崽走到清林跟前,两眼一闭,去了。清林会意,认为跟那小狼缘,便收下那小狼,悉心照顾起来。 哪知那雪狼越大,本性暴露,成了嗜血怪物。一日偷吃了清林炼化的神丹,一步升天,变得愈发血腥残暴。那狼六亲不认,在清林山下胡作非为,血洗千山。 整个清林一带,连人烟都再寻不到了,没人敢涉足此地。清林山,因而成了彻底的狼窝。 清林闭关,自是理不了世事。妖狼更是肆无忌惮,妖魔神仙,只要踏入清林山,与之作对,它便断不肯放过。 位居群狼之首,它在一方也算是不容小觑,没人敢冒犯它。那些妒忌清林,憎恶清林的神仙,倒是很乐意在一旁看清林的笑话,没人想插手。 直至那日,一血气方刚的青衣少年,手持长剑,在一场恶斗中,雪狼身负重伤,胸中内丹被那剑气震碎。少年见它法力尽失,仁慈之下,放了它一条生路。 此后,再没听见妖狼为祸的传说,清林山重归于静。但,那山谷里,时常会有狼群在夜半时分发出凄冷的惨叫,以致,寻常百姓不敢入清林山。 这是,来疆所不知的。 …… 云破这下一摔,便看见上百头恶狼咧着嘴,朝她们发出奇怪的声响,那獠牙比一般的狼尖利,且稍长,它们的身形也不知比寻常的狼大了几倍。 来疆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从云破的背上摔了下来,连抓起手边的石头一下砸了去。狼身手敏捷,自是轻易躲过。 “快跑!”来疆见自己势单力薄,那群狼又是来势汹汹,抓住云破的长尾巴就叫。 云破愣了愣,大叫起来,叼起来疆甩回背上,展翅将众狼震了开来,就往前飞去。 雾气越来越重,云破不分东南西北地乱窜,底下的群狼似乎没有放弃的意思,一直在下面追! “我的乖乖,这些家伙跑得怎么比我飞得还要快!”云破大叫。 来疆使劲地捶了一下它的背,差点没被它的蠢气得倒地:“蠢!它们前后夹击的啊!这是另一群!” “不是吧!我们连塞牙缝都不够,它们这么多狼欺负我们干嘛啊!我快不行了!飞不动了!这是哪儿啊!”云破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当初为何要一时冲动,带着这个死丫头出来啊?命丧群狼之手,不是吧,它的一世英名! “嗷呜——”狼群逐渐逼了过来,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来疆!不好!前面有一层屏护!飞不过去!啊那边有!那边也有!”云破打着旋,不知该往哪儿飞。 “遭了!它们是想困死我们!”来疆一眼看透,指了指身后的方向道,“不管了!那边没有屏护!去那边!” 飞了许久,底下的群狼也朝这个方向如潮水般涌来。如此数量的狼群,脚掌落地却没有一丝声音,似乎是在忌讳着什么。 它们越跑越慢了,最后,似听到了什么指令,竟停住了脚步。 来疆暗自高兴,它们终于放弃了。 却听云破一声惨叫,又坠下了云霄。这,到底是什么世道!摔不死人吗!死云破! “啊!”来疆在空中翻转,也不知是不是身子太虚了,这风楞是御不起来,就在以为又将成为肉饼的那一瞬间,耳侧传来那熟悉的热流和那落叶般的声音:“姑娘这一日可摔了两道。” 来疆一把抱紧他的腰道:“救救云破!” 只见,底下,一只麻雀似的鸟儿,扑腾着翅膀,正快速坠落。 他一笑,倏地,倾身接住了嘎嘎乱叫的它。 来疆一看云破应是无碍,扯着他的衣袂一句话也没说,然后安然地晕了过去。 少年叹了口气,望着她,无奈地摇头。 “云破快跑!”来疆惊出一身冷汗,平躺在一块巨石上蹬着双脚,张牙舞爪。 “姑娘,莫怕。”少年正逗着云破玩儿,见昏睡的来疆突然立起身来,忙移步到她边上。 “来疆!你醒了啊!”云破扇扇翅膀,一下朝她扑了过去。 “你没事就好!”来疆扯着云破的翅膀,笑。 “姑娘可是当真不客气。”少年抓过云破,扭头,“我好心救你,你却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来疆一听,立马从石上跳了下来,躬身道:“恕来疆怠慢,我这条命是公子的,公子的大恩大德,万俟来疆没齿难忘!” 少年终于展露笑颜,抬头捏住她的下巴,忽而又冷声道:“那我要你去死,你肯吗!” 来疆愣了,忙拍开他的手,怔怔地退了几步,道:“虽然我现在还不想死,但,你若愿意,我便肯。只是,还望公子不要如此轻薄。” 少年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一脸认真的她,笑道:“有趣的姑娘。在下开玩笑的,你还当真。” 来疆一听,面红耳赤,转身皱眉道:“看在公子救我一命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在下,姓洛,名掩风。姑娘,可不要再公子长公子短的叫了。”他却是不问自答。 “哦,洛公子。”来疆点头。 “都说了,不要这样叫。”他继续逗云破,话里没有语气,却给人一种不可抗拒的感觉。 “那好,洛大哥!” “姑娘愿意就好。哦,万俟来疆。来疆,这名字,姑娘很特别,但……那好吧,来疆。”洛掩风捏捏云破的爪子,对着它笑。 云破也当场脸红,好吧,鸟是看不到脸红的。但来疆坚信,它就是脸红了,她才没见那只臭鸟这副样儿过。 来疆看着眼前看似亲切,实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少年,突然就没那么讨厌他了。虽然他给她的感觉,让她很不适,但,不知怎的,她现在不但不讨厌他,反而有点倾慕他的感觉了,她觉得,他虽看来年少,但肯定经历过很多故事。 “云破,你们这是去干什么?来清林山做什么?”洛掩风坐到巨石上,手里捧着肥肥的云破。 那样地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来疆觉得他好像孤独了很久,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啊!我们呐!我们路过这里,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洛掩风眨眨眼,注意到来疆项上的蓝色玉坠,微微一笑:“来疆是巫族后人?你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来疆一把夺过云破,瞬时没有了几日前的病态,看来恢复得还挺快,:“洛大哥!不是的!”她想掩饰。 洛掩风看破了她的心思,好笑道:“我又没说是。” 第19章 狼女来犯 云破挣脱来疆越捏越紧的肥手,停到洛掩风肩上。 来疆没好气地两步并一步,一路小跑:“洛大哥!你等等我啊!你要去哪儿!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吃你的东西了!” “没怪你。我要离开这里了。刚好顺路,随你们一道去吧。”前面传来一阵不大不小刚刚听得明了的声音。 奇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他却说自己与她们顺路。想也没多想,来疆又沉浸在他古怪的脾性下无法自拔。 “好吧!好吧!下次我烤,下次我烤鱼给你吃吧!弥补!弥补!”其实刚刚她不过就趁他睡着了,悄悄地咬下一口他的鸡腿!那人未免也太小气了!咬一口鸡腿,他睁开眼一声不吭地就朝前面走了,还不承认!哎! “来疆——”洛掩风终于不再那样的冷漠无表情了,这家伙还真慢热啊,这下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句:“我现在要吃烤鱼!” “可这里没有鱼啊!”来疆揉了揉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他。 “那又不干我事。”洛掩风起身,半夜三更,说走,又走了。 于是,午夜时分。来疆敲醒云破让它载二人飞越了整片森林,找到先前那湖。 他和它在那儿呼呼大睡。她抓了半天,烤了半天,整张脸都弄成黑色的了。一切就绪,已是第二日清晨,递到他嘴边,他却,扭过头,望着她,一脸嫌弃:“不吃了。你的脸……” “不是吧!我可是一宿没睡!我的脸都花成这样我都没顾!”来疆双手叉腰,又要发作了,一想到他是救命恩人,不由收敛了几分,温柔地道,“无碍。那洛大哥现在想要吃什么?” “不想吃。”洛掩风站起来,足足比她高了两个头,低头望着她手里的鱼,厌恶地皱眉:“烤得太丑了。” “嗯。没什么,我待会儿自己吃。”我忍。来疆快要忍不住了,憋得脸都绿了。但还是温柔地点点头。 “闪开!”他突然扬起头,眼露凶光,提起长剑,一下腾空。 只见,前方,扑来一头龇牙咧嘴的狼。 来不及惨叫,它已经被长剑刺穿了头骨,倒地,血流不止。 “嗷呜——”后面又是整个狼群,正一步步朝他们逼近。来疆吓得向后缩了缩,扯过云破,抱在怀里,细着声音喊:“洛大哥,快逃!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无碍!”洛掩风说着,一个空翻,剑芒四射,映得群狼的皮毛闪闪发亮。一剑下去,几丈之内,狼,倒了一地。 狼群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反而有点畏他,故意避开他,想要扑到他身后护着的素衣少女身上去。但他哪肯让它们伤她一丝一毫。狼群踩着同伴的尸体,源源不断地朝她们涌来。 那些狼心狠手辣。洛掩风现下,也有点招架不住了。来疆在后面的巨树之上看着眼前这血腥的场景,大吼:“洛大哥,上来,上来啊!” 但他并没有些许退却的意思,好久没有回话,只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一头头飞蛾扑火的狼,一剑剑地刺:“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云破见他这样,哭着叫:“掩风哥哥,不,你快上来!” 洛掩风没再回话,来疆哪里肯丢下他,一下从树上跃了下来,站在湖边,凝起一道道冰凌,朝狼群打去。 “要走一起走!”来疆避开扑上来的恶狼,没再胆怯,只是望了他一眼。 他低头,望着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来疆倒是一个讲义气的姑娘!” “你们今天谁也别想走!”树林深处忽然响起一阵阴森的尖利的女人的声音。 “哦,是吗?”洛掩风冷笑,说着,收起剑,一下落地,双手撑地,往地上一震。群狼凄嚎,一阵气浪将它们从地上弹了起来,然后,重重地落地,狼堆在狼身上,发出奇怪的惨叫。 “你当真要踩着它们的尸首过来!”洛掩风冷哼。 “堡主言重了。我是要踩着你们的尸首过去!”她故意强调“你们”二字,言语忽而变得极其温柔。 “阶月,别闹了!”洛掩风转身,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 “我要踩着她的尸首过去!”女子妖艳如火,身着紫裙,步履翩翩,红唇微动,玉手食指指腹点在来疆的眉心,眼神却是十分温柔,看不出一丝杀气。 “你敢!”他一把抓住女子的手,怒火烧红了双眼。看得出,他很在乎那个小丫头。 “堡主,不就一个黄毛丫头吗?何必动气!”女子一脸媚态,顺势倒进他怀里,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一颦一笑中竟透着些许猫的优雅。 洛掩风低头,看着眼中泛光的她,说:“如此有何意义?” 此唤阶月的女子识趣地放开他,冷笑:“呵呵呵,那你如此,又有意思吗?她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还希望堡主不要为难阶月,阶月也是奉命办事!” 来疆迷茫地望着眼前姿势暧昧的两人,一时无法理解他们在说什么。 “那就请你回去转告令尊,南溟洛掩风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轻易易主的!”洛掩风捏住她的下巴,皮笑肉不笑。 “那,堡主的意思是……”阶月推开他的手,同样邪魅地笑。 “三月之内,别让我再看见你们!还不快……”洛掩风的眼神变得凌厉,丝毫没留下商量的余地。 想是这女子与他甚是熟悉,所以敢如此放肆,她知道他决定了的事情,这世上,没人能够阻止,于是,一声狼啸,四周蠢蠢欲动的妖狼,全都往后退了几步,然后,掉头往森林深处亡命地飞奔而去。 “那,堡主,三月后见。哦,来疆姑娘,后悔有期。”阶月拱手道,语罢,乘风而去。那紫衣飘飞的样子,让来疆看得入了神。如此漂亮的姐姐,为何偏偏要杀她呢? 第20章 毒入骨髓 “她长得好看!”来疆拍拍洛掩风的肩膀,乌黑的脸笑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人家要取你的性命,你却还在这儿傻笑。”洛掩风站在冷风中,没有表情,来疆看着他这样,真觉得难以呼吸。 “啊?”云破插嘴,一脸惊恐,“不对!姓洛,南溟,还是堡主!洛掩风……你是南溟堡主?如此年轻!瞧我,反应真迟钝——来疆,你招惹谁了!” 洛掩风扯扯它的小鸡翅,好笑道:“小小魂雀,知道的还不少。” “那是!东夜凝,西古渡,南洛堡,北寻龙。我可是游历过大江南北的!南溟堡主的名号可是人尽皆知!与东夜凝、西古渡、北寻龙三宗并称绝世四大奇宗。”云破被逗得咯咯咯地笑。 “哼!马屁精!我怎么没听说过!”来疆扯了云破一撮毛,坏笑。 “南暮小女子!孤陋寡闻!掩风哥哥!我告诉你,她现在可是第一次出岛呢!”云破啄一下来疆的手,继续拍它的马屁。 “哦,是吗。”洛掩风看着这一对小家伙,笑了。这笑不比先前,倒是真心的笑。来疆看到他笑,心里也乐开了花,他笑起来比刚才那姐姐还好看。 “小人!我要吃我的烤鱼了!”来疆说着拿起刚才那熏得跟炭似的鱼,突然想起来自己的脸,自己总是在各色人物粉墨登场时,给他们留下个傻不拉几的蠢形象。 为什么总是这般,第一印象可是很重要的啊! 来疆呜咽,云破和洛掩风在一旁也忽然明白过来,笑得前合后仰。原来,他也是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的傻笑的啊。 “来疆,三个月,你必须跟我走!我保证,三个月之后,她们便再不敢动你!” “你跟那个姐姐很熟?”来疆点头,最终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 “算是故人。”洛掩风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冰封万里,他不动声色的忧伤,让来疆觉得很可怕。 “她为何要杀我?” “自有她的道理。”洛掩风转身,来疆听不出语气,也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很奇怪,不知自己想要怎样的回答,听他这样的话语,她竟有些不爽,不爽他的回答如此漠然。 没再继续追问,来疆抱过云破,心里空落落的。 他御剑而行,载着一路上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来疆和云破,经过半日,从南溟到了苍山。 南方秋阳艳丽,北方却是一片肃杀。凛冽的山风肆虐着,满山的枯枝败叶映黑了天空,整个天灰蒙蒙的,还出其的冷。连只鸟儿都看不见,只听得见枯林深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鸟鸣。来疆的薄衫自是抵挡不住这风寒,打着哆嗦走在这山路上,嘴唇都冻紫了 “你冷?”洛掩风脱下自己的蓝袍披在她身上,自己只剩一件雪白的薄衫,依稀可辨白衫下比女子还要白皙的肌肤。 “你不冷吗?”来疆说着就要把蓝袍扯下。 他有力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嘴凑到她耳边,呼了口气,那潮湿温暖的气流在她耳边盘旋:“我不怕冷的。” 来疆被这气流温暖得全身都暖了起来。 云破缩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哈欠,探出小脑袋,睡眼惺忪:“到苍山了?来疆丑死了!球球儿!” 眼前的来疆,蓝袍拖地,越显臃肿了。云破忍不住嘲笑她。 “有本事你别在洛大哥怀里躲着!你出来试试!冻不死你!”来疆听它说她球儿,冷眉,又开骂了。但碍于他在跟前,她却是不敢再发作了。 看着她那胀红的脸,和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洛掩风敲敲云破的脑袋,笑斥:“你们俩就不能消停消停。” “那好,我继续睡。”云破识趣地缩回脑袋继续它的白日梦——追鱼。 来疆低头,一脸惭愧。她的手依旧冰冷,只不说话,手不停地相互揉搓着。 洛掩风见状,一把拉起她的一只手,叫她把另一只手放进他的衣袍里,她整个人被他揽进怀里。 “其实,我也不怕冷的!我在天穴呆过半月,这点冷不算什么。”来疆有些不自然,想缩回被他钳制的手,却是怎样使力也缩不回来。那温暖的感觉,来疆望着他,恍惚中以为一辈子呆在他怀里,也未尝不是件乐事。 “你被那妖狼伤过?我给你渡点真气。你这几日,身子太虚。”洛掩风环着她,在寒风中,慢慢走着,从远处看,像漫山苍白中,一朵白蓝相间的不屈不挠的暮颜花。 “你怎么知道?” “略懂岐黄。皮肉之伤虽已痊愈,但那狼毒依旧。那毒已被一位高人硬给逼了出来,但毒入骨髓,还有几丝余毒未尽。你体内有一股力量一直在与之抗衡,这些时日,狼毒力量即将完全被逼出,所以,你现在才会如此虚弱。” “哦,怪不得,最近这坠子一直没有动静,黯淡无光,我也感受不到我乌鸟的气息。”来疆若有所思,那狼口中所说“活不长了”原是这等意思。 可是,毒被逼出,娘,娘闭关!难不成,她为了救她,几百年的功力全废了! “你会没事的!你体内那股力量可以将这余毒逼尽,那狼算漏了。”洛掩风不觉间握紧了她的手,“那高人,怕是耗费了半生功力!” 来疆低垂着头,眼睛盯住自己的脚尖,似是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拿到巫神碎片!” “好啊。”他忽而望着天,出神地笑,“奇巧,《葬谷志》上也载着巫神碎片这些个来历,我最近倒是无聊得打紧,帮帮你也无妨。” 来疆抬起头,越发觉得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一般,深不可测。 第21章 血腥奇遇 来疆背着一个小药篓,着一身粗麻褐衣穿行在苍山树林间。 矮阳斜斜,绕是有这样美丽的阳光,寒气也依旧逼人。来疆一边往树林深处走,一边摩擦着双手,心里却是很愉快。 蓑翁不让使用法术,只能像凡间药童般,一路询问着上山。这儿人烟稀少,走了一日,却只见到两户人家。好心的樵夫将她引来这里,已是万幸。她想着只碰碰运气罢,不能轻易后退,她已无路可退。 渐至山崖,猛烈的寒风扑面而来。来疆一怔,听到对面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她想是那群狼出尔反尔又来了,也不敢发出动静。不由吸了口气,拉紧药篓背带,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崖边,一身着月白锦衣的男子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掐住一只如火般赤红的巨大的蜘蛛。蜘蛛挥舞六足,死死地将他缠住,那足底殷红,不知嵌进男子肉里多深。血色与赤蛛混在一起,竟难辨哪是血,哪是蛛。 男子挥剑向赤蛛猛刺。一声蛛啸,蜘蛛张大两钳,慌乱中,一口向他的右臂袭去。男子一抖,那沾满绿水的剑一下便落入万丈悬崖。 赤蛛趁此间隙,一下又扑上去,六足紧紧地嵌进他的血肉,见他面目已渐青紫,它吐出白丝,就想将他裹个通透。 但男子哪肯就此屈服,他一声怒吼,单手将赤蛛举起,一下掷出,而后,一拳飞出,猛地打在那赤蛛的腹部,霎时,血汤四溅。赤蛛仰面朝天,已近疯狂的它又是猛的一扑,足钩钩进他的血肉,直往崖下跌去。 男子中毒已深,也没力气再反抗,瞬时被它扑下悬崖。这狡猾毒恶的赤蛛见自己气数已尽,死也要拉个人陪葬,又见这少年也没力气反抗,那何不干脆让他作伴! 来疆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崖边的人儿就已坠入悬崖。她一下冲过去,深愧自己的猜疑。 “喂——”她在崖边大吼。 半晌,崖下果然有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在下边——” 原来,赤蛛受了重伤,已毫无生气,被他甩了下去。他当时顺手抓住崖边一根飘飞的蔓条,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来疆一听,一下扔开背篓,刚想飞下去,却想起蓑翁的话,自己现下,毕竟是凡人身。 于是她趴下,扯住藤条,喊:“你坚持住!我拉你上来!” 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来疆一边拉,一边一个劲儿地喊:“你可别放手啊,抓紧!”满手血泡,手与藤,腕与石磨得已是血肉模糊。 于是,一番挣扎后,人终于上来了,来疆也顾不上疼了,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救人!也不知道平时力气很小的自己在这个时候是用怎样的力量将少年拉上来的! 她拿起药篓,取来她刚才偶然在山间摘的一株凝血草,放在嘴里嚼了嚼,胡乱涂在了他血流不止的右肩上。 男子气息奄奄,但还未完全昏厥,他一把拉住她给他敷药的手,望了她许久,虽然很微弱,但吐词依旧清晰,他笑得阳光明媚,道:“姑娘生得好生俊俏。”语罢,便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来疆觉得这人无药可救了!想是,该有多风流的一个人啊!苍天!遇到一个什么人!都快要死了,张口不是叫救命,却是夸人家姑娘好看。 来疆拖着他走了几步,就在那打斗的悬崖边发现了两株依偎着生长的影回草,碧绿的颜色,无风而舞,斜阳下的草影里,藏着几点白花,那样的景致,一时让来疆忘却了劳累,忘却了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它们,轻轻放回小药篓。要不是这位用生命抢夺,她想,怕是再见不着这灵草了!苍天不愧有眼。 她一想到使用法术,影回草会自动移位消失不见,又想到还要拖着一个如此身形的人回去,她整个人都软了。得带回去叫蓑翁治治,要不然,他就小命不保了。影回草现在不能给你用,原宥我的私心!相信这毒,蓑翁解得了。 于是,来疆拖着他,拖到虚脱,好不容易拖到那老樵夫的家,焦急形容一通,樵夫把自己砍柴用的推车给了她,将他放进车里,慈祥地笑:“姑娘心地善良,老头子我好生感动。老头子干粗活干惯了,力气大,就让我替姑娘将他送去草堂吧。” 于是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到了草堂外。老樵夫将他抱下来,拉着木车,走了:“老头子就送到这里了!希望这位公子无碍!” 来疆对着他远去的方向喊:“谢谢爷爷!” 地上的人,脸由紫转青,已毫无血色,身子也在发烫,他不住地喊:“我冷!冷,冷……” 来疆抱紧了他,焦急地说:“你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你不许死!你给我撑住!” 怀中人在颤抖,他拉着她的衣袂,冷汗沁湿了他的衣袍:“我热,热……”他又放开她的衣袂,抓起自己的衣服。 就这样反反复复,也不知他在路上冷热交替了几回,来疆硬是将他连拖带拽地弄到了草堂里面。 蓑翁还在药匣前来来回回,认真地配着自己的药方。 洛掩风演得倒是逼真,这都一日了,楞是动都没有动一下,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云破是沉不住气的。它装不了好鸟,已是绕着药堂飞了不知多少圈了。一圈圈飞着,一遍遍数着,很不耐烦地等来疆回来。要不是要在这老头面前装深沉,它早就开始乱跳乱骂了! “神医!”来疆叫。 云破一听,一下就飞了下来,刚想冲到她脸上,转念一想,又落回了洛掩风肩膀上。 蓑翁不疾不徐地问:“找到了——这又是哪位公子?”蓑翁指着那脸都肿得浑圆的玄衣少年,一脸不可思议。 “求您救救他!”来疆红肿双眼。她可不想看着他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一想到他昏过去时的话,和那明媚的笑颜,她的心就揪了起来,多好的少年。 蓑翁诊脉,道:“此人被朱蟏(xiāo)所伤,朱蟏的毒天下本是无药可救,但,老朽这里倒是配得出解药。” 蓑翁给他喂了药,让他躺下。他没再喊冷喊热了,脸已不再浮肿,恢复了血色,只是半夜翻身时不小心碰到伤口,他会发出含糊的□□。 亏得影回草不能熬汤、不能捣碎,只得整株生吞,洛掩风并未真正将那影回草吞掉,只开先给了来疆解药,让她装作喂他影回草,然后趁机吞下解药,隐去灵草。他一下恢复了过来,眼神不再涣散,也不似先前的清冷,“醒”来后,朝蓑翁拜谢:“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蓑翁依旧在一个个药匣前忙忙碌碌,并未搭理他。 “不必谢我!要不是你有这等良善的娘子,你小子现在早没命了!”蓑翁冷哼,“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之人!” 洛掩风拉住来疆的手双双跪下,道:“神医教训得是!但,我二人还有一事相求……” 第21章 影回苍山 “苍山神医蓑翁,素以慈悲闻名,我闻神医医术天下第一,千里迢迢引来郎君,还请神医施恩。”堂下,蓝衣公子,脸色苍白,坐在木椅上,头歪向一方,肩上落着只娇小绝美通身赤红的小雀。一素衣女子,不大的年龄,跪在地上,对着蓑翁连磕了几个响头。 “姑娘先请起。”在一个个小小的药匣组成的犹如蜂房的药堂里,蓑翁身着褐布麻衫,俨然一副贫困潦倒的江湖郎中模样,但,他的眼睛里装着的却是与穿着极不相称的英气。 老者无奈地摇头:“他怕是时日不多了。你夫君害了什么病?” “怪疾,就是四肢无力,茶饭不思,眼神呆滞,现在脸话都说不出了。我这几年带着他寻遍大江南北,一路问药,却没人能医好这怪疾。前几日,路过苍山,听闻城中百姓说起苍山神医医术无人能及,小女子这才厚着脸皮闯上了苍山。都说有缘人才能见到蓑翁,看来,蓑翁定能医好我夫君了!”她一边说,一边低头抹泪,拉起夫君的手,一脸痛苦。 “罢了!念你救夫心切。我也怨不得你,既是天意,让我给他瞧瞧吧。”蓑翁说着,放下草药,走过来把上他的脉。 “此疾老朽也未曾见过。公子脉相异常,却又说不上来如何异常法。他可是中了什么毒?老朽行医一世,竟也诊不出的脉!惭愧!”蓑翁放开他的手腕,顿了顿,沉思了会儿,抬眼望了一眼女子,背着手,踱上了药台。 “那,神医,可有什么法子救得了我夫君!”女子抬眼,一脸失望地望着蓑翁,心底仿似也存着些侥幸。 “老朽无能为力,想要救他,恐怕姑娘要受些苦了。”蓑翁摇头,叹了口气。 “不管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受得了,只要能救他!” “这苍山之上,有几株影回草,有心人方能寻到。天下怪疾,世间剧毒,药到病除。 但,要寻到它,其间是不能使用法术的。一是,这灵草,会嗅到道法会自动转移位置;二是,苍山有一条不成文规定,只要是我苍山弟子或是苍山的客人,都不能在苍山使用法术! 我这里,只寻医学医。山内,住着几户人家,你必须化为人间采药女子,切莫声张,若是让凡夫俗子知道这等事情,那整个苍山都要翻天!”蓑翁一边继续在自己的药匣前忙来忙去,一边细细地向女子陈述。 洛掩风一计。他先隐去了他俩的相貌与来疆的巫族气息,让蓑翁以为他们不过寻常游仙。他吞了粒不知从哪儿变出的丹药,就成了那副模样。 他说,上苍山,只有如此。不然,不可能见到蓑翁。蓑翁心软,是见不得世人受病痛折磨的。 他是巫族殷姓一支的世代镇守绝翾玉的巫神。没人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仿佛一开始他就叫蓑翁,一开始,他就这么老。 想要在他手里偷天换日,必须要寻到影回草。影回草不是寻常灵草如此简单。它们是上古女娲造人时散落的怒哀之水幻化的邪草,拿来治病,那是以毒攻毒,若无病服用,世间无药可解,当场毙命。 影回草集天地灵气,又有天邪的气息,他们可以以此草以假乱真,将它化成璜玟玉,找个机会,与蓑翁手里那块对调,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不会有人发现的! 他料定蓑翁诊不出他这“怪疾”定会叫来疆去寻那影回草。区区影回草又怎能难倒他,区区幻形术他又如何不能做到天衣无缝。 他,他只是不想插手,他是要叫她亲手去完成,他不能被世人抓到把柄。 第22章 血腥奇遇 来疆背着一个小药篓,着一身粗麻褐衣穿行在苍山树林间。 矮阳斜斜,绕是有这样美丽的阳光,寒气也依旧逼人。来疆一边往树林深处走,一边摩擦着双手,心里却是很愉快。 蓑翁不让使用法术,只能像凡间药童般,一路询问着上山。这儿人烟稀少,走了一日,却只见到两户人家。好心的樵夫将她引来这里,已是万幸。她想着只碰碰运气罢,不能轻易后退,她已无路可退。 渐至山崖,猛烈的寒风扑面而来。来疆一怔,听到对面传来的激烈的打斗声。她想是那群狼出尔反尔又来了,也不敢发出动静。不由吸了口气,拉紧药篓背带,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眼前的景象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崖边,一身着月白锦衣的男子一手拿着长剑,一手掐住一只如火般赤红的巨大的蜘蛛。蜘蛛挥舞六足,死死地将他缠住,那足底殷红,不知嵌进男子肉里多深。血色与赤蛛混在一起,竟难辨哪是血,哪是蛛。 男子挥剑向赤蛛猛刺。一声蛛啸,蜘蛛张大两钳,慌乱中,一口向他的右臂袭去。男子一抖,那沾满绿水的剑一下便落入万丈悬崖。 赤蛛趁此间隙,一下又扑上去,六足紧紧地嵌进他的血肉,见他面目已渐青紫,它吐出白丝,就想将他裹个通透。 但男子哪肯就此屈服,他一声怒吼,单手将赤蛛举起,一下掷出,而后,一拳飞出,猛地打在那赤蛛的腹部,霎时,血汤四溅。赤蛛仰面朝天,已近疯狂的它又是猛的一扑,足钩钩进他的血肉,直往崖下跌去。 男子中毒已深,也没力气再反抗,瞬时被它扑下悬崖。这狡猾毒恶的赤蛛见自己气数已尽,死也要拉个人陪葬,又见这少年也没力气反抗,那何不干脆让他作伴! 来疆懵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崖边的人儿就已坠入悬崖。她一下冲过去,深愧自己的猜疑。 “喂——”她在崖边大吼。 半晌,崖下果然有一个虚弱的声音传来:“我在下边——” 原来,赤蛛受了重伤,已毫无生气,被他甩了下去。他当时顺手抓住崖边一根飘飞的蔓条,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来疆一听,一下扔开背篓,刚想飞下去,却想起蓑翁的话,自己现下,毕竟是凡人身。 于是她趴下,扯住藤条,喊:“你坚持住!我拉你上来!” 也不知他还能支撑多久,来疆一边拉,一边一个劲儿地喊:“你可别放手啊,抓紧!”满手血泡,手与藤,腕与石磨得已是血肉模糊。 于是,一番挣扎后,人终于上来了,来疆也顾不上疼了,她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救人!也不知道平时力气很小的自己在这个时候是用怎样的力量将少年拉上来的! 她拿起药篓,取来她刚才偶然在山间摘的一株凝血草,放在嘴里嚼了嚼,胡乱涂在了他血流不止的右肩上。 男子气息奄奄,但还未完全昏厥,他一把拉住她给他敷药的手,望了她许久,虽然很微弱,但吐词依旧清晰,他笑得阳光明媚,道:“姑娘生得好生俊俏。”语罢,便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来疆觉得这人无药可救了!想是,该有多风流的一个人啊!苍天!遇到一个什么人!都快要死了,张口不是叫救命,却是夸人家姑娘好看。 来疆拖着他走了几步,就在那打斗的悬崖边发现了两株依偎着生长的影回草,碧绿的颜色,无风而舞,斜阳下的草影里,藏着几点白花,那样的景致,一时让来疆忘却了劳累,忘却了疼痛。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它们,轻轻放回小药篓。要不是这位用生命抢夺,她想,怕是再见不着这灵草了!苍天不愧有眼。 她一想到使用法术,影回草会自动移位消失不见,又想到还要拖着一个如此身形的人回去,她整个人都软了。得带回去叫蓑翁治治,要不然,他就小命不保了。影回草现在不能给你用,原宥我的私心!相信这毒,蓑翁解得了。 于是,来疆拖着他,拖到虚脱,好不容易拖到那老樵夫的家,焦急形容一通,樵夫把自己砍柴用的推车给了她,将他放进车里,慈祥地笑:“姑娘心地善良,老头子我好生感动。老头子干粗活干惯了,力气大,就让我替姑娘将他送去草堂吧。” 于是一路颠簸,好不容易到了草堂外。老樵夫将他抱下来,拉着木车,走了:“老头子就送到这里了!希望这位公子无碍!” 来疆对着他远去的方向喊:“谢谢爷爷!” 地上的人,脸由紫转青,已毫无血色,身子也在发烫,他不住地喊:“我冷!冷,冷……” 来疆抱紧了他,焦急地说:“你是第一个夸我好看的人。你不许死!你给我撑住!” 怀中人在颤抖,他拉着她的衣袂,冷汗沁湿了他的衣袍:“我热,热……”他又放开她的衣袂,抓起自己的衣服。 就这样反反复复,也不知他在路上冷热交替了几回,来疆硬是将他连拖带拽地弄到了草堂里面。 蓑翁还在药匣前来来回回,认真地配着自己的药方。 洛掩风演得倒是逼真,这都一日了,楞是动都没有动一下,眼神呆滞地望着前方。云破是沉不住气的。它装不了好鸟,已是绕着药堂飞了不知多少圈了。一圈圈飞着,一遍遍数着,很不耐烦地等来疆回来。要不是要在这老头面前装深沉,它早就开始乱跳乱骂了! “神医!”来疆叫。 云破一听,一下就飞了下来,刚想冲到她脸上,转念一想,又落回了洛掩风肩膀上。 蓑翁不疾不徐地问:“找到了——这又是哪位公子?”蓑翁指着那脸都肿得浑圆的玄衣少年,一脸不可思议。 “求您救救他!”来疆红肿双眼。她可不想看着他死!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一想到他昏过去时的话,和那明媚的笑颜,她的心就揪了起来,多好的少年。 蓑翁诊脉,道:“此人被朱蟏(xiāo)所伤,朱蟏的毒天下本是无药可救,但,老朽这里倒是配得出解药。” 蓑翁给他喂了药,让他躺下。他没再喊冷喊热了,脸已不再浮肿,恢复了血色,只是半夜翻身时不小心碰到伤口,他会发出含糊的□□。 亏得影回草不能熬汤、不能捣碎,只得整株生吞,洛掩风并未真正将那影回草吞掉,只开先给了来疆解药,让她装作喂他影回草,然后趁机吞下解药,隐去灵草。他一下恢复了过来,眼神不再涣散,也不似先前的清冷,“醒”来后,朝蓑翁拜谢:“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蓑翁依旧在一个个药匣前忙忙碌碌,并未搭理他。 “不必谢我!要不是你有这等良善的娘子,你小子现在早没命了!”蓑翁冷哼,“年轻人就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之人!” 洛掩风拉住来疆的手双双跪下,道:“神医教训得是!但,我二人还有一事相求……” 第23章 蓑翁神玉 “说。”蓑翁放下药匣,转过身来。 “请神医成全!我害此怪疾已是心力交瘁,但,我娘子未告神医,我家乡,方圆几个村庄的男丁全都患了此疾。”洛掩风说时,看了看来疆,又望向蓑翁,“我想,我如此,算是折磨了娘子。可,那些村庄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着自己的丈夫,该是有多苦。求,神医也救救他们!” 蓑翁皱眉:“影回草世上就只有寥寥几百株,只苍山,兴许只有几十株,一株救一命。你是找不完的!” “那,神医可有其它可行之法?”来疆跪着向他移了几步,满怀希望地望着他。 “世间之苦,又怎是老朽一人能够救赎的,命定由天,恕老朽再生怜悯也是回天乏术。”蓑翁说着,就要扶两人起来。 “神医可不是浪得虚名!”洛掩风抽开他要来扶他们起来的双手,冷笑,“世间又有何症难得到您!只怕是神医不想多生是非,故意推辞的吧!” 蓑翁立在椅边,忽而变了脸色:“小生口气好大!你中的是南溟昆海药师所配的离魂丹,世间仅存几粒,我先前是想,你定是招惹了南溟之人,才遭人下此剧毒。你却道,几个村庄的男丁都中了此毒!哼!说吧,如此上山,找老朽所为何事!” “不愧为神医!”洛掩风又是皮笑肉不笑,来疆讨厌那生硬的笑,他扶起她,徐徐起身,“听闻,神医姓殷,但,无人知晓其完整姓名,在几百年前为一己之私抛弃挚爱,化名蓑翁归隐苍山。巫神殷越,晚辈说得可还对!” “你——”蓑翁向后退了几步,眼中的英气在此时忽而变得悲凉,苦笑,“你,到底是何许人物!” “神医大可不必如此,既您已看透小生把戏,晚辈自也不会再拐弯抹角。当初上山装病,实乃不得已而为之,望神医见谅,您若知晓我的真实身份,又怎愿意相见。不知蓑翁是否愿意再一见那位故人!”洛掩风逗弄着肩上的云破,语气倒是毕恭毕敬,可动作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不可一世,仿佛天下都要归臣在他脚下。 蓑翁自是一惊,又向后退了几步,一个不稳,一下坐倒在地,眼神呆滞,声音极为悲凉:“这是……你此举,有何意图!” 来疆望着眼前狼狈的殷伯伯,觉得洛掩风此人藏得好深,她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他干不出来的。 “此便是你那位故人!”说着,洛掩风一把将来疆推了出去,食指一点,点在她的眉心,倏地,她的一身粗布衣裳,一下变得素白,容貌也变了,项上的蓝色玉坠开始闪起蓝光,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对着蓑翁轻轻张口:“殷大哥,可还认得素素?” 蓑翁往着眼前场景,老泪纵横,他趴在地上捏紧拳头,痛心疾首:“素素,这一世算殷越负你。来生,我这条命与你,做牛做马都可以!” 洛掩风拉着她走到蓑翁跟前,说:“当初,她为了寻你,万念俱灰,她是在南溟投的海,被我南溟堡救下。” “殷大哥——”女子的声音浑厚得可怕,容貌却是倾国倾城,那沙哑的声音与其一点都不相衬,“素素寻你寻得好苦!” 蓑翁不敢抬头望她,女子,蹲下身,一字一顿地对着他说:“殷大哥,我恨你!” 蓑翁颤抖着抬起头,一眼望到她项上的绝翾玉,眼露惊恐!他抬手想要扯下她项上的蓝玉,激动得咆哮:“素素!快取下来!你会没命的!” 来疆一下躲过,站起身来俯视他,突然有点于心不忍,他很可怜,她实在演不下去了。 “神医为何如此紧张?”洛掩风在一旁,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对着来疆使了个眼神。 “素素!是我对不起你!你快快取下!我这坠上有剧毒!”蓑翁没听见洛掩风的话,一心只想夺下那绝翾玉! “你如何得知这是你的!”来疆拂袖,冷冷地转身。 蓑翁一听,默念心决,瞬时,一块同样发着蓝光的通灵宝石出现在他的掌中,他吃惊地望着她项上的玉坠,道:“素素!你……” 来疆移步而来,抓住蓑翁手中的绝翾玉,一瞬,将影回草变得神玉拿了出来,偷天换日,隐去了蓑翁的那块,洛掩风走来,悄无声息地将那绝翾玉拿下。 蓑翁一下扑过去,抓住来疆的手,泣不成声:“你不必如此报复我!我不会让你死的!” 来疆沾了那玉的毒,整只手掌已变为青灰色,那颜色正慢慢向四周扩散。 蓑翁点住她臂上的穴,一下起身,向他的药匣奔去,他一边急急忙忙地翻箱倒柜,一边自言自语:“素素!你等我!” 一阵眩晕,正埋手抓药的他,一滴泪滴入掌心,向后倒了去…… “洛大哥,谢过。”来疆看着手中那块蓑翁的绝翾玉,无精打采,心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怎么了,来疆。是我吓到你了吗?”洛掩风拉着她的手,像昨日来时一样行走在苍山下。 “殷伯伯,很可怜。你是如何得知,素素?”来疆望着他深不可测的眸子,心中有点失望。 “素素,她在几百年前就死了。”洛掩风别过头,不想看到她如此悲伤失落的眼神。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子?”来疆觉得他仿佛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办到。 殷越年少时十分孤傲猖狂,不喜殷门陈规,身为长子的他玩世不恭,将家业扔给两位弟弟,自顾自的云游四海去了。 途径南溟,他遇上了他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素素。素素是凡间孤女,天真可爱,他遇上她,便深深爱上了她。 他们彼此相爱,也想过白头到老,可是,天意弄人,他在新婚之夜突然收到父亲逝世的消息,悲痛中忘记了叫醒枕边熟睡的人儿。他不辞而别,跑回殷门尽孝。他不能让素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巫神的身份随着父亲留下的绝翾玉落在了肩上,他注定是逃不过殷门陈规的。 可怜的素素,以为夫君始乱终弃,终日以泪洗面,穿着红色嫁衣,发疯似的到处寻找,最终哭瞎了双眼,绝望中投海自尽,却阴差阳错的被南溟堡救了起来。 但,海水冰冷,寒冬腊月的,姑娘冻得不轻,最后烧坏了脑子,成了傻姑娘。 那一日,沉浸在悲痛中的殷越处理完父亲的后事,突然想起闺中新娘,不要命地跑回南溟,却只见到榻上奄奄一息的傻姑娘。 她被南溟堡送回家中后,又害了一场病。就是这病,最终夺去了她的性命。 殷越一夜白头,成了蓑翁。来到苍山,潜心研究医理,读尽天下医书,办了药堂,又成了苍山神医。 素素的死,是殷越一辈子的心结。他到现在都不肯面对素素的死,他抛下气息奄奄的她,永远的消失在了她短暂的生命中。 狠心的他没见她落气,自欺欺人的想着,至少她还活在这世上,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相见。 离人泪,人心碎。 如洛掩风所言,绝翾玉之事,他们做得天衣无缝,没人发现。门中弟子那日全在山下义诊,整个苍山药堂,那日就只他一人。 翌日 蓑翁从榻上起身,口里喊:“素素——” 惊来药童轻唤:“先生,您又做噩梦了。” 蓑翁坐在榻前,穿好衣服,摇头轻叹:“几百年未做过如此清晰的梦了。素素是谁啊?” 第24章 奇葩少年 “姑娘!”那日与朱蟏打斗的少年已经醒来,抓住来疆的手,又开始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姑娘不嫌弃的话,叶扬愿意以身相许!” “一看你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云破一下扑到他脸上,用小爪子勾他的鼻子,“我们来疆才不要你呢!她要的是掩风哥哥!” “云破,休要胡说,小心洛大哥听到了!” “哎哟!”少年一把抓住眼前的不明物体,怪叫,“我就是喜欢这位姑娘!就是想以身相许!” 来疆在一边嗤笑,这公子真的很好笑,以身相许? “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叶扬是也!”少年扔开云破,盯着来疆,一脸真诚。 “万俟来疆。”来疆缩回被他拉住的手,真有种想一刀剁了他的手的冲动。 “来疆,嗯,好名字!”少年一听她的名字,笑得是浮想联翩,故作一脸陶醉状,“姑娘真是人如其名!” “来疆——”洛掩风站在门前,冷眉道。 来疆一看洛掩风回来了,一下拍开他又要伸过来的手,连忙理理衣襟,激动地解释:“不是!他……” 榻上哭爹喊娘的少年撑起自己被拍得差点散架的身体,对着洛掩风笑:“嗯,我开玩笑啊!” 洛掩风依旧没有表情,冷冷地望了他一眼,道:“他无碍我便走了!” 来疆幽怨地望着洛掩风渐渐远去的背影,跳到榻边,怒道:“都赖你!洛大哥都误会我了!” “那不正好!你就依了我嘛!我的脾气可没那人怪!”叶扬当啥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又想去抓她的手。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屋里回荡,来疆对着他吼:“无耻!你这是什么癖好!乱抓姑娘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啊!姑娘怎生得如此好看,打得我好爽!”少年将脸伸过去,用手拍拍脸,示意她再打一记,“你只消把我当做女子便是。” 来疆真觉得这人脑子有病,找虐吗!懒得与他多说,径自朝洛掩风追去。 少年望着远去的她,一脸陶醉:“我北莽叶扬要定你了!” 云破在一旁抖抖小翅膀,欲要追着来疆去,望着他咬牙切齿:“下流!” 叶扬一把抓起它,坏笑:“一只会讲话的小麻雀!” 云破又踢又抓,真恨不得捏死他。 “告诉我有关她的一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少年提起它,一脸贼笑。 “不——可——能!”云破昂起头,这下倒是很有骨气了,“你放开我!” 少年闭目良久,看它这么肥,身上又有股海鱼的腥味,道:“哥哥请你吃鱼!” 云破当场两眼放光,手舞足蹈:“好说,好说!记着我的鱼!我要一大船鱼!” 叶扬满意地点头:“云美鸟的鱼,小的死也不会忘!” 于是,云破成功被拐,滔滔不绝起来…… “洛大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啊!”来疆提起裙摆,向前面追去。 洛掩风没听见似的,依旧往前走。 四周吵吵嚷嚷,人山人海,走在柳城大街上,来疆真的很不自在,第一次碰上传说中的集市,却是在这般情形下。 “洛大哥!你走慢点!”来疆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洛掩风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来疆没注意,一下就扑进了他的怀里。 木讷地抬起头,来疆望着他:“洛大哥,嘿嘿。” 洛掩风推开她,面无表情:“别再跟着我了!” “啊!我不过拍了他一拳,洛大哥就要撇下我,我不识路啊!”来疆装作一脸无辜的样子。 过路的人见到他俩这样,一想准是小两口感情不和,那男的抛弃妻子要走,这小娘子又不肯。 一个大婶走上前来,对着洛掩风说:“年轻人,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商量的啊,非要弄得满大街的人嘲笑才肯罢休!” 洛掩风一望,四周的人全都朝他们涌来,对他们指指点点:“就是,就是!什么人嘛这是!” 来疆一见这场面,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被人家误会了。但,转念一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势大哭起来。叫你嚣张,叫你得意!叫你让我这些天受气!骂死你! “负心汉!” 洛掩风只得抱紧了来疆,给大家陪笑道:“各位,多谢关心,我们就回家,回家。” “这就对了嘛!”大婶慈爱地笑,“大家都散了吧。” “好好过日子。” 于是,洛掩风拉着来疆,二话不说,拐进了前边偏僻的小巷子。 “洛大哥!”来疆破涕为笑,“你笑死我了。” “你还好意思说!” “那你要丢下我呢。” “我有急事要办……”洛掩风的翘睫微闪,漆黑眸子深处闪出一道柔柔的光,“嗯,别跟着我,自己回客栈,我晚点自会回来。” “我先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来疆尴尬地埋头,真想找个地缝缩进去,说着,转身就走,也不再看他,“早点回来,我等你吃宵夜。” “不知道洛大哥要去做什么。”来疆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差点搞不清东南西北了,自言自语道。 “闪开!闪开!”前面一匹红鬃烈马如风一般朝她跑来,怎么也停不下来,眼看就要撞到她了,来疆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立在了原地。 这时,一月白身影出现在身前,他一伸手,掌心触碰在马儿额上,没听见任何响声,马儿竟安然地停了下来。 一瞬间,人马寂静,只看见,萧瑟的风中,白衣少年抱着素白纱裙的姑娘,白纱曼舞,混乱中,竟远远的看得见少年明媚的笑颜。 “叫你乱跑!”少年抱着她倏地移到了边上。 马儿依旧驰骋,但马上的姑娘,猛的转过身来,看到了她,急忙跳下马,冲了过来:“啊!来疆!我总算找到你了!” 来疆哆嗦了两下,望了望来人,当时就想跑,苦于被这个……这个叫叶扬的呆瓜抱着,动弹不得,这下可玩玩儿了! “璇儿师姐,你来了。”来疆掐了叶扬一把,叶扬没叫出声来,愤恨地望着她。 “来疆!”璇儿一下抱住她的脖子,泪眼汪汪。 风璇儿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她要找到来疆,她要阻止她! 一个人,没日没夜地追,没日没夜地赶,随着她的气息。 前几日追到苍山脚下,她的气息突然就没了,她当掉自己首饰寻了家小店歇下,刚刚看到别人骑马,她心血来潮,觉着集市上马追着总比她人走着快,于是跳上马儿,就从城西跑到了这边,还差点撞到来疆。 可真难为她了,来疆她们走走停停,晚上都是要休息的,璇儿定是日夜兼程的追的,要不然不可能追上她们。 “来疆,咱们回去吧!三长老都快急疯了!他派人追来的!我是赶在了他们前面!相信不多时,他们也会追到这儿来的!”风璇儿顿了顿,望着依旧抱着来疆对她傻笑的叶扬问道,“这位是?” 来疆这才反应过来,激动地一把推开他,摔在了地上。她有些狼狈地指指他对风璇儿说:“他是……哎哎哎……别理他!” 于是,来疆站起身来,拉着风璇儿就要走。璇儿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少年,来疆拉都拉不动了。 风璇儿若有所思,低着头笑:“我们见过?敢问公子姓名,家住何方?” 叶扬拍拍衣上的尘土,站起来,对着她又是一阵傻乐,道:“璇儿姑娘好!在下叶扬,从北莽来的。” “谢过叶公子救下来疆!”风璇儿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什么!谢他?璇儿师姐,你有没有搞错!我先前救过他一命的!要不是我,他早就命丧蛛手了!”来疆说着,抓紧风璇儿就要跑。 “哎!来疆,你急着跑什么啊!我还没跟你璇儿师姐聊够呢!”叶扬追过来,一把抓住风璇儿的手,“好!你可以走了!她留下!” 风璇儿顿觉右手掌心传来阵阵热流,手想收却又不好意思收回来,只得红着脸,任由他握着,听两人争吵。 “你说什么!”来疆气脸涨红,拉着风璇儿的左腕,硬是不肯放手。 叶扬也不甘示弱,扯着风璇儿的右手就开拉。 来疆力气小,风璇儿又有心要跟着叶扬走,所以自然而然地被叶扬扯了去。 这叶扬拉着风璇儿就往与来疆相反的方向跑去,奈何来疆在后面怎么叫,就是唤不回这脚底抹油般的两人。这大街上,又不敢使御风之术,暴露了身份可就不好了。 “风璇儿?好名字!”叶扬坐在江边桥头上,边仰头扔花生米进嘴,边和风璇儿说笑。 “叶公子这嘴上功夫可真了得。”风璇儿站在一旁,不敢走近了,却见叶扬大手一伸,将她拉了过来。 “风师姐!你,你快告诉我一些关于来疆的事吧!”叶扬说着放了颗花生米在她嘴里,望着河道两边灯火通明的店家,眼神一片温柔。 璇儿向后退了一步,将花生米囫囵吞了下。刚开始还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呢,这下,却是问起了来疆的事。 她徐徐开口:“来疆啊……” 璇儿说着,笑着,觉得跟他一起谈天,真比练功、打坐好玩千倍万倍。 第25章 恨夜初雪 “洛大哥!你回来啦!”来疆踱到门前,“等了你好久!” “嗯。”洛掩风匆匆走进房门,答应了一声,说,“来疆,早点回房睡觉。” “你不吃宵夜?”来疆抓住他的衣袖,望了望满桌的菜。 “我现在很累,天色不早了。”洛掩风没回头,继续往里走。 “有你这样的吗!”来疆皱眉,双手叉腰,又追了上去,“你去干嘛了!” “见了一位故人。” “洛大哥认识的故人真多!他跟你讲了什么啊?” “他说,我身边有一个话很多的人,她很烦,应该把她扔出去!”洛掩风终于转过身来,低头对着她邪魅地笑,像是句玩笑,说着又有些认真。 来疆一抖,红着眼,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洛大哥累了,那,我还是自己吃吧。” 来疆说完转身就跑了。 洛掩风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那笑冷却,眉间不觉涌上一股悲凉,淡淡的,冷冷的:“呵呵,万俟来疆。” 来疆只顾闷头疾奔,没注意跟前,这便撞上同样急忙的来人。 “对不起,姑娘!”来人低头恭谨地道歉,神色慌张,一袭青衣,要是远看,根本看不到这里个人。还没等来疆反应过来,他就消失在了她眼前。 来疆不放心,觉得那人行为诡异,便偷偷折了回去,却看见那人进了洛掩风的房间。 烛旁,洛掩风垂眼,跟前跪着的正是那青衣人。 “请主人责罚,属下来迟!” 洛掩风抬眼,并没有在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主人交代的事已经办妥,明早,红锦便到。北莽寻龙山庄少庄主叶扬几月前自寻龙山出走,现下正在此地,当如何处置?”青衣人毕恭毕敬,不敢抬头。 “哦。”洛掩风跨上木榻,摆摆手,“自有天意。” 青衣人,直起身,依旧低着头,应了声“青衣遵命”,便朝门外走来。 来疆一惊,见着黑影往这边走来,一转身,重心一歪,一下从木栏边上跌入楼下乱草丛中,闷哼一声,不敢发出一丝惨叫。 待青衣人走远,来疆趴在草堆里,嘴里沾着泥,狼狈地爬起来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听见洛掩风的声音从楼中传出:“来疆——” 来疆想开溜,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飞身上去房内。 “我路过。”她背手故作轻松地踱到他榻前。 “下次,不能如此。”洛掩风别过头,没看她,语气里有些许恼意,“我只是提醒你,小心惹祸上身。” 来疆冷眉撇嘴,转身就要走:“你了不起!听了又怎样!我走便是!”这人怎么这样!一天阴晴不定的!看着都吓人! 却是手一软,一把被他拉住,跌进他的软榻上,来疆整个人都懵了,他还如此轻浮! “你这副表情!这种语气!”洛掩风按住她,她被限制着,动弹不得,“不要让我觉得你讨厌我!”声音不大,却盛满怒意,满渗悲凉。 “对……对……对不起……”来疆挣扎着想要逃离,听着他这样的话,和耳边熟悉的热流,刚骂到嘴边的话,却成了乞求,“你快放开,放开我!” “我真就那么可怕?”洛掩风松开按紧她的手,冷笑:“为何你们都如此惧我,怕我!我不过做我想做的事,救我想救的人,我有什么错!你,你给我滚!滚!” 来疆踢开他,从榻上爬起来,就往门外冲去,他一定是疯了!疯了!疯子! 一边跑,一边咒骂,来疆也不知为什么,他,他为何要这般!他就是个骗子!说好她等他回来吃夜宵的!等回来了,几句话不说就要撵她走!不小心听到他讲话,还要招来他的怒火!也不知他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也不知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目的! 如此无条件的信任他,敬仰他,他却这般随意,这般无礼!她做了何事惹得他这样!她不过担心他的安危,她有何过错!除了娘,除了师傅,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让她受过这等气! “来疆!你别气了!别气了!”云破一个劲儿地叫,可前面的人,已哭得听不见周围任何的声音,只得听见耳旁隐隐回旋的怒吼:“你给我滚!滚!” 她跑出了客栈,跑出了灯火通明的小城,她立在城墙上,望着远方黑压压的群山,一心想要离开这儿,她一跃,御风便向山那头飞去。 云破喊:“来疆!你去哪儿!你快回来!”可她现下根本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儿地跑,一个劲儿地落泪。洛掩风!你个骗子!你个混蛋! 苍山寂,孤雪天,万木零,百鸟倦,人心凉,凉如冬。 来疆走在山林中,伸手,接住扑入手中的飞雪,手心凉凉的。四周变得雪白一片,混着夜风,天冷得出奇。 这是来疆此生所见的第一场雪,未曾想,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忽而想起海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也见着自己所见的第一场雪了吗? 鲁峰之巅,黑衣少年,手倚长剑,斜坐树头。一双黑眸,出神地望着南方,心底会想着从前。 出世,不知父名。 五岁,母辞长逝。 母亲在临终前,把我托付给舅父。 舅父一家人甚是疼我,待我如亲出。我也渐渐从爹娘的辞世阴影中走出。 但,天意弄人,舅父一家,在我十岁生辰那夜,满门被屠,我看着满院的死尸,遍地的血,竟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刀明明刺我进心口,倒地没有知觉后,我却还是在满院泥泞中爬了起来。 族人都说,我是魔种,是灾星,我会给全族的人带来灾祸——克死生生父母,克死舅父一家,总有一天会克死全族的人。 他们,将十岁的我,畏惧死亡的我,绑在一扁木筏上,任我自生自灭。 海浪打翻了木筏。 我以为我终究难逃一死。 但,我却活了下来。 是泉儿,是泉儿救了我。 那时的我想:泉儿虽是一只海妖,但,她比世间任何一人都好,只有她对我不离不弃,她与我相依为命。 从那以后我不再流泪,不在哭喊,不再相信任何人,我以为,除了泉儿,世间一切再与我无关。直到,我去了南暮…… “泉儿,先生说,你骗我……”眼睛微闭,他扔下长剑,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只陶勋,吹起来。 那乐音,似从天来,幽怨如泣。海生眼噙泪光,墨发如瀑,忽然停止乐音,喃喃:“来疆,对不起。” 奇冷的夜色里,方圆百里,万木凋零,红叶漫天,铺满半山。 雪,纷纷扬扬地下起来…… 来疆停了下来,打着哆嗦行走在这寒冷无比的阴森树林间。抬头望天,望不见满天星辰、皎白月光,却只看见满眼云烟。那些灯火通明,那些人声鼎沸,在雪下竟是这般不真实,仿佛另一个世界。 她埋着头,肩膀上下抖动着,嘴唇苍紫,满脸泪痕。此刻,雪下得,她只听见自己那隐忍的抽泣声。一路往山上走,一路哭骂着,不觉间,她已走了很远很远,在这偌大的山林中,她就像只小蚂蚁,没人看得见她吧。 “咚——”脚下一空,颤抖着的她,鼻子一麻,瞬间往脚下坠了去,“啊——” 第26章 逾期三月 四周空空如也,她摔伤了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我招谁惹谁了!走个路都要摔!都赖洛大哥!小人!” 不似外边,这洞底却意外地十分暖和。也不知这洞到底有多深,来疆摔下来的时候差点没把骨头都摔散架。这样毫无防备地一摔,也不知道有没有摔出内伤,她艰难地坐起来,抱着自己的脚,哭着喊着竟失了声,再喊不出来。 “哒哒哒”黑暗中,不知何时,几声兽鸣,一穴的岩壁都亮了起来,四周摆满了蜡烛。 “万俟来疆。只说不要你命,又没说不能带你走!这是你自己送上门的,怨不得我了!”紫衣女子自烛台后走出,那烛光随着她的步伐摇曳,壁上倩影叠叠,看得来疆的眼睛生疼生疼,“你叫那人小人?呵!小丫头,胆子倒是不小!” 来疆哑了声,想叫却叫不出,只惊恐地望着她,喉里发出嘤嘤呜呜的怪鸣声,心里只盼着洛掩风出现。 女子捏起她的下巴,媚眼一闪,红唇微翘,仰天笑起来“万俟来疆?呵呵呵呵!你欠的债太多了,姐姐想救你也是无能为力。” 那妖冶的笑,在洞穴里回荡,来疆听得两耳发闷,望着她的眼,不觉间,眼前一黑,睡了去。 雪袭柳城,刚才还灯火通明的集市,被这寒风冷雪弄得现在桌冷人清。 江边桥头,璇儿接下一片雪花,笑道:“来疆从来都没见过下雪呢!她肯定喜欢!” 叶扬也一脸贼笑,又知道了她这么多丑事,嘿嘿! “璇儿姐姐,叶扬哥哥!来疆不见了!”云破顶着风雪,搜遍全城,好不容易寻到了他们,大哭起来。 “啊!她跑哪儿去了!怎么回事!”叶扬一把抓过云破,瞪大了眼睛,问。 “她哭着从掩风哥哥屋里跑出来,一路跑,就只哭,也不回我话,也不理我!她一直往苍山那个方向跑的,我追不上她。”云破呜咽。 “什么!”叶扬拂袖,将云破递给风璇儿转身就走。 “叶大哥!你等等我!”风璇儿捏着云破追了上去。 “哼!姓洛的!来疆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叶扬就算翻了天,也要让你拿命来偿!”叶扬匆匆奔到客栈,看到洛掩风正跟没事人一样坐在榻边,一个人下着棋,打翻他的棋盘,冲他吼。 “不妨一试。”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一贯的冷淡,仿佛这世间没什么能让他为之动容,洛掩风两眼一闭,棋盘棋子自动归回了原位。 “若她有丝毫损伤,你看我试不试!”叶扬又是一脚踢翻了他的棋盘,“我让你下!她不见了,你倒好,屁事没有,自顾自下闲棋!” 洛掩风脸上没有丝毫愠色,任这少年这般不识趣地在面前发着大少爷脾气:“我自会将她寻回。不送。” 叶扬挽起袖子,也知道他是何等人物,自己是犯他在先,若以后他想要对寻龙山做些什么,山庄也是说不上话的。他没再胡闹,狠狠地瞪了洛掩风一下,愤愤地走了。 身后的璇儿追来,望着这屋内的一幕,心里像是堵了什么似的,闷闷的,他那么紧张。 夜半,山风呼啸,大雪没有停下的意思。叶扬摸着黑,追到了苍山上。 臭丫头!哪儿不去,你跑这儿!山里这么好玩儿?等会儿又遇上蛛蟏之类的妖兽,我看你还乱蹦!那姓洛的就是个混蛋! 风璇儿抱着云破在后面跟着,也一起焦急地叫:“来疆!来疆!” 可这荒山野岭的,除了自己的回声,再听不见什么了。 “你说她会去哪儿呢?”叶扬大怒,望了望璇儿单薄的身影,他又柔声道,“璇儿,你先回去吧!这儿太冷!别冻着了!” “无碍!来疆没找到,我是不会回去的!来疆——”风璇儿继续往前走去。 “来疆——” 又一个不眠夜,洛掩风坐在榻上,出神地望着苍山的方向,若有所思。她,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么在意? “停步——”叶扬走在前面,忽然停住了脚步,挥手示意身后的风璇儿。 前方,一双双泛着青光的厉眼跃入眼帘,云破差点叫出声来,向下一俯,冲进了叶扬的怀里,不停地发抖:“这群狼怎么又追上来了!难不成来疆被那个坏女人捉了去!” 风璇儿也走上来,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上前看看。但叶扬摇摇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立在原地。璇儿望见远处烛光摇曳,一紫衣女子盘坐在一头巨狼背上,身后,另一狼背上,俨然一个素白的身影。她放开叶扬,想要冲过去。叶扬抓住她的手,捏紧,道:“我们早已暴露,她们现在是在故意引我们上钩!我们死了,谁来救来疆!” “既然寻来,又何必畏首畏尾!”雪,裹着一声悠远的女声袭来。 狼群瞬间止步。山中,更没了声音,只有风,无拘无束,漫无目的,呼啸而来。 逆风而行,脸被雪打得生疼生疼,叶扬推开风璇儿,把云破扔给她,一个人冲了上去:“妖女!放开她!”说着一剑劈了下去。 妖冶的女子,扯下面纱,妖冶地笑,红唇微动,盈舞一般躲开了那一剑:“少庄主火气不小。” “你把她放下来!”叶扬说着又是一剑。 “凭什么。”女子又是轻盈一闪,剑气震得边上的枯木连倒了几株,“我都没叫狼儿们杀你,你却毫不知趣!” 四下的狼,咧着嘴,眼泛青光冲他怪叫,但只是躲闪,并没有发动攻击。此时的小林中,少说也有几十头狼。 叶扬停下来,望着她,指指她身后的白影,一反常态的冷着脸,问:“那,你想怎样?” 女子仰天一笑,缓步走到他跟前,背着风,紫色纱裙被风吹得在他手边,轻轻摆动。 “我现在近在咫尺,杀了我易如反掌,只要你杀了我,就可以带她走!” “你——”叶扬向后退过一步,“你明知我不敢动你!清林阶月!” “呵呵呵呵!你不是要救她吗?我现在叫你杀我!你却不敢!呵!男人都是这般!”阶月一把推开他,又是一阵笑。 “狼女!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叶扬说着抬起长剑就要向她刺去,她却是乖乖立在那儿,紫衣飘飞,闭上了双眼。 “住手!”叶扬手一麻,剑被弹飞好远,远处,一道幽蓝身影徐徐落下。 “呵!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同样的场景,男人的选择原也是不同的啊!”阶月望着蓝影笑。 “三月之期未到,你言而无信。”洛掩风站在远处,开口。 “你何时又守过信!”阶月说着,缓步朝他走去,“你只叫我不杀她,又没说我不能带她走!何来违信之说!况且,她本就将死之人!” 洛掩风没回答,径直朝那素白身影飞去:“三月之期未到,若你再无信,休怪我不客气!” “呵呵呵——”阶月兀自大笑,群狼一听,迅速朝林中散去,她也逆着风雪,脸庞冰凉,消失在雪夜中,“我不过正巧遇上她……不客气?你几时又对我客气过!” “妖女再见!”叶扬冲着远处做了个鬼脸,向洛掩风的方向奔去。 云破也冲了过去,风璇儿看得愣了,她呆呆地跟在后边。 “姓洛的!管好你的狼女!”叶扬不屑地瞪了他一眼,伸手就要去夺过来疆。 “让开!”洛掩风抱着她,躲开他的手,阴着脸。 “你凭什么!”叶扬咬牙切齿,说着又要伸手去夺,却被他灵巧避开。 狼群散去,没了火光,四周一片昏暗,洛掩风冷眸一闭,抱着她,霎时不见了踪影。 叶扬握紧双拳,自己明明寻了她一夜,他,却在一旁冷冷看戏!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风璇儿拉着他的衣袖,一脸迷惑的望着洛掩风离去的方向。云破在一旁愤愤地扇翅:“可冷死我了!掩风哥哥都不等等我们!” 第27章 涣然冰释 柳城独柳客栈。 来疆揉着脚望着窗外飞雪,不说话。 “昨晚是我失礼。”洛掩风坐在榻边,面上依然无波。 来疆还是不转身,只见那雪如轻绒般飘飘洒洒,被风卷着一圈一圈地在山头转来转去。 “你听到没有!”洛掩风推了她一下。 “哎哟!”来疆一声惨叫,摸着自己红肿的脚踝,眼神愤恨,“你烦不烦呐!不想和你说话!” 洛掩风笑,笑得很认真:“跑那么远干嘛!摔到了啊!”说着,他的手扯到她的脚丫,一反手,一股热流传来,她痛得又是一阵乱叫。 “你要害死我才高兴!” “好了——”他道。 “可以蹦了。”洛掩风又笑。 来疆也不看他,穿了自己的鞋子,就往门外跑。 “外面冷。”洛掩风坐到桌边,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 来疆抱着双臂,缩着身子跑回来,抓起他的披风又跑。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血月那儿跑到他房间的。也不想问他,一心只想着去找云破和璇儿师姐。 走到楼梯口,却听见外面一阵吵闹:“姓洛的!你出来!” “叶少庄主在外面等了很久。”洛掩风吹吹水,抿了口茶,声音从房内传出。话出,楼口的透明屏护瞬间消失。 “这个浪荡子!”来疆装做没听见洛掩风说话,提起那超长的蓝色披风,慢慢下了楼。 雾气自杯中飘起,在他的长睫边久久不散。那迷蒙的雾气中,他的眼,似乎多了几分凌厉,连茶座都在颤抖。 “啊,是来疆!”云破一头栽了过去。 叶扬翘起二郎腿,坐在客栈小桌旁,边嗑瓜子边大叫,见状,立马腾了起来,也冲了过去:“来疆,你没事吧!” 风璇儿在一旁好笑。 “好,好得很!昨晚怎么回事?”来疆被叶扬拉来坐下吃早饭,也没见再愁苦,终是抑制不住疑惑,睁大了眼睛。 “你昨晚被清林山那狼女劫走!我们找了你一宿,最后是掩风哥哥把你救走的!他都不等我们一下,抱着你就回了客栈,害得我们想看你都进不去。”云破一边啄碗里的小鱼,一边说。 “那个姓洛的,怎么惹着你了,你说都不说一声,这么大的雪,一个人就往山里跑!”叶扬拍拍桌子。 “嗯?”风璇儿对着来疆,装作生气的样子,也拍桌子,“就是!” 来疆夹菜的手一顿,低下头扒饭,声音有些含糊:“客栈的菜还挺好吃的。” “她赌气,给我气跑的。是我不对。”洛掩风坏笑着从楼上踱下来,先前一袭蓝袍,此刻成了一套纯色的玄披。 来疆眼睛一疼,马桑?他身着黑衣怎么有一种让人看了不想收眼的感觉!乍一看,怎么有点像那日天穴前,玄衣飘飞的马桑。 “公子贵姓?”风璇儿也看得呆了,昨晚那人是他,怎如此相像? “在下姓洛。”洛掩风坐到桌前,又笑。来疆嫌恶地扭过头,她看得出,那笑,不是发自内心的,应酬的笑,让人看着十分不爽。 “姓洛的叫小风!”叶扬翻了个白眼,继续颠自己靴子,嗑自己的瓜子。 “鄙姓风,公子叫我璇儿就好了。”风璇儿拉起来疆的手,望着她,“洛大哥救了你,何必怄气。” 云破抬起头,叫:“虽然掩风哥哥害我冻得半死,但,看在他这么喜欢与我说话的份上,你就不要生气了嘛!” “别理他!”叶扬拉着来疆就想走。 来疆却定定地坐在那里,望着洛掩风,她道:“无心之过,我也有错。没事,不必在意。” 来疆也不知为何,就是不忍心,不忍心不原谅他,不忍心看他如此求人原谅。既然,他都肯放下身段来跟她道歉,她又怎能拒绝。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这么小气也不是她的风格。气消了,自然就好了。 “来疆,这里,我的赔罪礼物。”洛掩风说着从怀里拿出一株无风自舞的绿草。 “啊!”叶扬看着那草惊得叫出了声。那蛛蟏拼命守着的影回草,怎就跑去了他那儿。 “这草本是我带回的,这下怎成了洛大哥的赔罪礼物?”来疆接过影回草,笑,说着就把影回草递给了叶扬,“这株是他的。” 叶扬拿过影回草,对着洛掩风翻了个白眼。 “不知叶少庄主不惜以命护草,拿它有何用处啊?”洛掩风笑。 “哼!你管我!”叶扬拿着草又坐了回来,磕起了瓜子。 “别怪在下没提醒少庄主,此草离了苍山,无土无根,怕是不多时必将枯萎,功效全失。” “这不消你提醒!我过几日便起程。”叶扬拱手,客气了几分,“不管怎么说,谢过了,谢你把它交出来!” “来疆——我刚那是玩笑,这才是你的赔罪礼物。”洛掩风说着拍了拍手,客栈大门前,风霜袭来,寒气扑面,一身着单薄红衣的女子闻声翻了个跟头,混着寒意立到跟前。 “主人,您要的东西。”女子摊开手,手中赫然现出一铜黑狼头令牌。 洛掩风点头,女子跪到来疆跟前,将令牌双手举在她面前:“姑娘请收下。” 来疆不解地望了望洛掩风,洛掩风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此物,可保你不再受血月胁迫。” 来疆接下那狼头令牌,若有所思地点头:“多谢洛大哥。” “狼头令牌!”叶扬指着那令牌叫,“你如何得到!世人皆传南溟与清林狼群有染,看来不假。” 洛掩风没理他,挥手让那女子退了去,转身也要离去。 “洛大哥又去哪儿?”来疆问。 第28章 红梅妖姬 “故人邀我小聚。”洛掩风随着红衣女子,走出了客栈。 风璇儿跟云破依旧在吃饭,叶扬看着自己的影回草,呆呆地傻笑,仿佛忘记了适才看到来疆出来时的激动心情。 来疆望着手中令牌,觉得无聊之至,自言自语般只说了声:“又是故人,你家故人真多——你们继续,我出去看看雪。” 然后出了客栈。 下雪的早晨,呼出的气都白茫茫的。来疆哈了口起,看着那如烟般的雾气,搓了搓冻红的双手,不觉间,竟笑了起来。 对面楼阁,窗边,洛掩风出神地望着她出神的样子,眉间不觉温柔了几分。 “主人——”旁边的红锦看着正缓步走来的女人,轻唤了一声。 洛掩风回过头来,眉间的神态已然全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眼望不透的清冷。 “堡主。”帘中,一身着华服姿态妖娆的女子缓缓走出,额边几点艳丽的红梅似有生命般盛开在她妖冶的面庞之上,无声无息。 “葛姑娘,坐。”语罢,洛掩风,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堡主光临,有失远迎,郁娘自罚两杯。”说着,女子坐到旁边,自斟了两杯,笑着尽数饮完,“不知,堡主亲来,可是有何需求。我这落英楼的姑娘……” “姑娘误会了。”红锦道。 “哦?”葛郁娘望着洛掩风,一脸不解的样子,“堡主不是来解闷,那来我落英楼恐是要让堡主失望了。” “我是来落英楼找姑娘的。”洛掩风盯着手中摇晃的酒樽。 “那是了,请问,堡主想找哪位姑娘?” “红梅妖姬。”洛掩风放下酒樽,对着她笑。 郁娘虽是微震,总归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一脸魅笑,又给洛掩风斟了杯酒:“堡主说笑了,郁娘不敢当。” “我是来告诉姑娘一个消息,一个来自西漠的消息。”洛掩风接下酒樽,盯着她的眼睛。 “哦,是吗。什么消息,值得堡主亲自走一趟?”郁娘嘴角抽了抽,强笑着,说。 “姑娘紧张什么。南溟堡不会让姑娘白白做事的。”洛掩风举了举酒杯,喝了下去。 “堡主需要郁娘做什么?” “我要你,回西漠。”洛掩风,放下酒杯,眼睛不自觉地往窗边的方向望去,来疆已不在原地,“他,终究将息之人。” “大爷,进来喝一杯呗!”来疆在街上瞎逛了一圈,走到这栋气派的大楼前,见一群盛装打扮的美人立在门前,和一位公子搂搂抱抱。 来疆心生好奇,什么地方,我也要去耍耍。这儿人这么多,楼好看,人也好看。 想着,来疆前脚已跨入店家门槛,后脚还未抬起,却见一姿容出色的女子拉住她,笑道:“姑娘,可是不是本地人?” “嗯,不是这儿的。你们这儿肯定很好玩儿,我也去看看——啊,里面还有跳舞的。”来疆放开她的手,马上就要冲进去。 “好玩儿,好玩儿。姑娘等等,我随你去。”女子拉住她的腕笑,疾步向里面走去。 “你人真好,知道我人生地不熟。”来疆拉住她的手,笑得咯咯咯的,“停下来,我要看跳舞,不上楼。” “妹妹,楼上有更好看的舞。”女子拉着她,又笑,但那笑里,来疆,看得出,这个姐姐的笑,真心的,但,这笑,怎么说呢,又有些说不清的奇怪,像不是因为要去看跳舞才高兴的。 来疆随她上了三楼,但,这一楼空空荡荡的,人都没有两个,哪有什么跳舞的啊。却见,帘前走出一位衣着更加华丽的美丽女人,啊,那额前的梅花。 “姑娘,这里新来一位小姬,您看可是还行?”女子行了一个礼,脸色一变,笑意全无。 “不是吩咐说有贵客光临,不许上楼的吗?”额前红梅,泛着红光,旁边的侍女,轻斥了声。 漂亮姐姐抖了抖:“奈香不知,请姑娘恕罪!奈香只是觉得,这姑娘,长得有几分姿色,比残映姐姐还……” “还不快退下!客人在!”侍女又斥道。 “无碍,姑娘谈着吧。洛某就不打扰姑娘做生意了。”洛掩风一袭玄披,雪白狐裘裹领,衬得他更是清冷。 来疆抬起头,一眼望见他,笑了起来,原是跑这儿来见故人了!她挣开边上姐姐的手,跑了过去:“洛大哥,你也来这儿玩儿啊。” 红锦一惊,按剑的手,看清来人,又缩了回去,对着郁娘呵道:“哼!姑娘做生意做到哪里去了!” 洛掩风一把拉过她,看她依旧笑。心道,一直这样,一直这样,别人要害你,你却还信他们。以后,终要吃亏的。 洛掩风眉头微皱,语气中带着愠意:“洛某告辞!” 来疆不知是什么情况,一边走,一边恼他:“这么凶干嘛!我要看跳舞——停停停!” “走!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洛掩风玄披一落,圈着她往前方走。 “主人,怎么处置?”身后的红锦,问。 洛掩风没有回头,摆摆手。 “红锦遵命!” “我要看跳舞!你自己走!”来疆跺脚,想要挣脱他,怎奈他力气之大,脱不了身。 洛掩风皱着眉,道:“人家要害你!看什么跳舞!日后你也想上那个台子跳舞吗!” “你管得着吗!”来疆踩他的脚,瞪他。 但他,却硬生生地受了下来,没有放开她:“回去!” “你放开!”来疆一路走一路挣扎,吵着闹着要回去,却一直被洛掩风扭回了客栈。 “哎呀!你们可算回了!”云破直接又扑了来,扑到来疆脸上。 “姓洛的!放开她!”里面的叶扬见状也冲了出来,一把将来疆拉出。 天冷,雪积了一层,厚厚的。洛掩风没理他,只丢下句“来疆,过两日起程”,便向里面走去。 “哼!”来疆瞪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心里恨得牙痒痒!吃多了不是,坏我兴致! “叶扬!璇儿师姐!跟我走!”来疆也顾不得什么,急着回去看台上绝伦的舞姿,抓住走上前来的风璇儿,就要跑,“那儿很热闹了!有跳舞看!” “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云破在空中飞来飞去,不一会儿又缩到叶扬怀里,大叫,“太冷了!” 原路返回,来疆指着“落英楼”三个大字,叫:“就是这儿了!街上没几个人,这儿人却很多!刚才那根木头实在气人,非拉我回去!” 叶扬笑得直不腰了:“你喜欢来这儿玩儿?” “你管我!”来疆道,“傻笑什么!” 风璇儿红着脸,拉着来疆就要走:“来疆,这是青楼,咱们还是回去吧。” “青楼?青楼是什么楼?”来疆满面疑惑,拉着风璇儿执意要往里走。 “青楼就是酒池肉林。”叶扬坏笑,“好玩儿的地方。” “来疆!走吧!姑娘家家的,去不得。”风璇儿拽着来疆。 “叶扬都说好玩!” “来疆!这是男人来的地方!”云破在一边扇翅膀,扇得来疆的脸冰凉冰凉,来疆打了个打喷嚏,抬起头,竟看见刚才那漂亮姐姐穿着单薄的衣衫,跪在门前,嚎啕大哭。 “奈香知错!奈香知错了!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她哭喊着,旁边一大胡子拉起她,一把将她按倒在地,匕首探进她的心脏,他如虎狼般压了上去。 雪里,染着血。 叶扬捂住来疆的眼睛,拉着风璇儿就要走:“别看!以后再别来这种地方!” “啊!饶命……”身后,隐隐约约传来那女子的惨叫。 “叶扬!那个大胡子!我要去救她!”来疆甩开他的手,跑了回去。 却见,那女子衣衫不整,躺在雪地上,四周全是血,她瞪大眼睛,挣扎着,努力想要用不多的衣物将身子遮完,却是徒劳。 来疆全身一颤,大庭广众,众目睽睽,腊月寒冬:“姐姐!姐姐!” “这娼妓!明明是娼妓,却又不好意思让大家看到!” “不是吗!烂贱的货!” “死得都这么欢!呵呵呵!” …… 来疆推开围观的人,脱下自己的风披,盖在了她身上,她一直抖,一直抖,抖到眼泪都结了冰,面色青紫。 “姑娘!能受此刑法,她怕是犯了什么大罪!” “是啊,姑娘,别多管闲事了!” “小姑娘,当心惹火上身!” 来疆不管,竭力想要把她抱起,却是半分也移不动。 “姐姐!你撑住!我带你去医馆。” 雪上的女子,不住地淌血,望着天,眼前模糊了一片,她已没了知觉,捏着来疆的手抽动着身子:“姑娘……奈香……知错,求你……求你救救……” 她停止抽动,眼睛瞪得很大,红唇张着,却再没说出一句话。 “将她挂到城郊树林!” 大胡子推开来疆,将女子装进一个麻布口袋,扛了去。 来疆趴在地上,望着地上那一滩红血,呆在了那里。 “你做错了什么?他们说你是娼妓!”说着就要冲上去追那大胡子,还没跨几步,便觉全身乏力,头痛欲裂,一个不稳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 “来疆!”叶扬跑来,一把抱起她,往客栈奔去。 三楼,楼台,郁娘指着楼前,笑:“这惩罚可还满意?” “姑娘不怕误了酒楼生意?”红锦,立在栏前。 “这是寒楼的规矩,犯了堡主的人,如此也不为过。胆大妄为的娼妓,就该如此死去。”郁娘望着满眼的飞雪,眼中闪过一丝悲凉。 第29章 大漠阴风 落英楼一回,来疆像是丢了半个魂,闷闷不乐,心神不宁。 连叶扬闹得撕心裂肺不愿离去的那一天,来疆都只躲在房内,不愿见人。 好在过了两日她们便起程去了西漠。 西漠处在大漠戈壁之上,尽管是寒冬腊月,但大漠的白天,依然有几分南境夏日的感觉。应是换了个环境的缘故,来疆也觉得新鲜,渐渐淡忘了那日雪中的身影,但心中总是打上了一个结。 来疆不明白为何,为何众人要如此羞辱于她。奈香却有不对之处,但,来疆心底还是深深的歉疚。洛大哥说奈香是在害她,可来疆究竟也是不是最终害了她呢? “洛大哥……”来疆欲言又止。 “嗯?”洛掩风脱下大衣,搭在手腕上。 “红锦姐姐呢?”来疆扯着云破的尾巴。 “她,有其他的事情。”洛掩风继续往前走。 “那,那落英楼前的姐姐……”来疆终于鼓起了勇气,问了出来。 “问我作何?”洛掩风埋下头,挡住了大片阳光。来疆不知他此刻的表情。 “洛大哥不知?”来疆也埋下头,抿了抿唇,“哦,那是了……” “来疆!别胡思乱想了。你看这儿,多美啊!”风璇儿跑在最前面,风,将她的衣裙撩起,她此刻像极了一只大蝴蝶,好吧,黄沙里的大蝴蝶,挺好看的。 来疆也不是那种纠结的人,渐被这壮观的景色所感染,三两下便忘了不快,拽着云破往风璇儿的方向跑去,风吹着沙,纵是烈日当空,但,来疆还是感受到几分寒意:“璇儿师姐,等等我!” “哎呀!臭来疆!放开我!痛死了!”云破怪叫。 “掩风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渴!”云破在前面扑腾着翅膀,来疆依旧抓着它的尾巴,嘴唇发白。 “巫神赵姓一支在此地。”洛掩风理了理衣服,弹开风沙,不为所动。 风璇儿一愣,明白了什么,忽而变了脸色,拉起来疆叫:“走!回南暮!别去了!” “我不回去!” 云破在边上掺和着,扑到来疆怀里,鬼哭狼嚎:“璇儿姐姐!我们还想多玩会儿的!坏姐姐!坏!” “来疆——” 远天突然变得昏暗,耳畔响起肃肃风声,狂沙刮着脸,弄得来疆睁不开双眼。 洛掩风远远地望着,低头轻咳了几声,神情变得凝重。他指着远方,突然喊了声:“躲开!” 眼前天旋地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大风就过了来。狂风撕扯着身体,来疆感觉前天吃的东西都快给抖出来了,骨头都要断了! 这风,压得让人喘不过气。听不见其它的声音,只有耳边风鸣,来疆身子一轻,被风卷了起来,嘴里还夹着沙,她不顾一切抱紧云破,大喊:“璇儿姐姐!洛大哥!” 风四起,再没了声音…… “主人,夙幽谷。”红锦指着前方,“万俟姑娘?” “不必!我一人去便好。”洛掩风缁衣冉冉,手执梅扇,头发绾了起来,一副书生文人模样,他冷着脸,只身进了漫天黄沙中一道狭窄幽长的裂谷。 暮色渐近,余光益敛,风停止了呼啸,取而代之的是茫茫无边的黑夜和足以冰冻一切的寒冷。来疆醒了过来,万幸没被黄沙掩埋。她发着抖,想要从沙堆里爬起来,却是失去了知觉,动弹不得,使出浑身力气,翻了个身,倏地,这阴冷的死寂中,划过一声怪异的惨叫:“嘎嘎——啊!” 来疆吓得半死,细细一听,却听见了一阵大骂:“痛死我了!啊!哪个王八蛋!” 云破?来疆顿时来了力气,原来这荒漠中,不只她一人,还有云破。璇儿师姐和洛大哥不知被风卷到了哪里,会否也有她这般幸运。 “云……破……云破……”来疆抖动着唇,吃力地咬字。 云破听到她的声音,这才发现下边奄奄一息的来疆:“来疆!你没事吧!” “我……冷,好冷……”来疆半闭着眼睛。 “你坚持住!没事的!没事的!”说着,云破一下变大,又是一身七彩,它似只老母鸡,急匆匆地跑过来,把来疆扔去背上,用翅膀帮她遮挡风寒。 这儿,冷得出奇。云破打着哆嗦,一个人,哦不一只鸟,蹲在沙里,顶着寒霜。不过,这大漠的晚上,虽然冷,但天上的星星,却是一大堆一大堆看得真真切切,比清林山的星子好看多了,又多又大又亮,真想摘两颗。可是,此刻,谁还有心思去看这美丽的寒空冷星呢? 天边初晓,来疆挣扎着爬了起来。云破全身都冻僵了,“鸡爪”插在沙里,怎么使劲都拔不起来。 来疆惊慌:“璇儿师姐呢?洛大哥呢?只有我们俩?怎么办!云破!” 云破奋力地站起,叹了口气,扑扇着大翅膀,扇得来疆吸去好大一口沙土:“我冷!要死了!冻僵了!你倒好,睡得跟头猪一样!” “不跟你吵!去找他们!走!”来疆扯起它的尾巴就要走。 “你轻点!冻僵了!我走不了!你让我变回来!抱我走!”云破哭喊,一下缩回了又丑又肥的模样。 来疆无奈地抱起它,在这烈日烘烤下,一个人行走在大漠之上…… “不行了——我嗓子都要冒烟了!这是哪儿啊!走了这么久,怎连个鬼影都不见!啊!要死了!要死了!”云破有气无力地叫喊着,一抬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那儿……那儿……” 第30章 焚梅古渡 “那儿……那儿有水塘!” 来疆蹭起来,舔舔干皱的嘴唇,使劲一扯云破的尾巴,高兴地道:“天无绝人之路!” 一股阴冷的风在沙间游走,它猛的袭来,狂躁的沙石被狠狠地拍了过来,它们如刀剑般划到脸上、□□的皮肤上,来疆抓紧云破,立在原地,叫不出声来。 “嗷呜——”狼的身影在风沙中移动。来疆听到那声音,抱着云破,没站稳,一下就跌进了脚边的水池中。 狼群不依不饶,见状,立马围了过来。来疆在水里扑腾,云破被她抓得紧紧的,呛了几口水,神志不清了。 “啪——”一头狼一下跃入水中,咬起她的袖子往岸边游去。来疆一阵惊恐,自是不从,在水中挣扎,无奈体力不支,严重缺水,拗不过它。 “丫头,又见面了。三月之期已到,该回去了。”阶月坐在其中一头狼的背上,揭下面纱,冲着来疆笑。 来疆想着这下完了!追到西漠来了!洛大哥不在,它们又来了!狼头令牌!洛大哥说可以保命的!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了。 于是,慌乱中,来疆放开云破,将它藏在水池边上。被狼甩上岸边的她,紧闭着眼睛装死,四下的狼都凑了上来,她趁机抓出令牌,猛的睁开眼,跳了起来,吓得边上的狼,一连向后退了好几步。 “你们走开!走远点!看到这个没有!听到没有!”来疆全身湿透,也顾不上那么多,躬起身子,瞪大眼睛,一手举着令牌,一手指着狼群,“认不得它吗!我叫你们走!走开!” “此非铜朱令牌!上!”阶月一挥袖,狼群犹犹豫豫,最终围了过来。 来疆看着狼群逼近,举着令牌,不知所措:“令牌在此!你们还不退下!退下——啊!救命!” “丫头,叫什么!你不会这么快就死的!”阶月心中存有几分忐忑,不知如此到底是对是错,她不甘心,不能放她走!不能! 来疆抱着头,蹲在地上,虚弱得在地上发抖,法力一点也使不出来。 “住手!”远方的沙丘顶上,传来一声老者的斥吼。 “古梅渡!嗷呜——”黑风卷着寒意,肆虐着,阶月戴上面纱,长啸一声,狼群应了一声,散了去。 来疆摸不清状况,起昏迷的云破,转身想要逃跑,却是背后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 “簌簌簌——”风沙袭面,她痛得喊救命都喊不出了。 “渡主,那群狼,要不要派人追去——刚才,就是这位姑娘。”那个抓着来疆一路飞过来的老者,放开她,恭手问。 “不必。别吓着这位姑娘。”丘旁,白衣少年,望着狼群离去的方向,出神。 “是,渡主。”老者说完,退了下去。 “还望姑娘见谅。”少年走到来疆边上,将她扶起。 来疆惊魂未定,望着他,愣了半晌,眼前的他,眼神柔和,看在眼里,来疆,不知为何,打从心眼里萌发的好感,毫不犹豫地信任他,她轻声道:“多谢公子!” “这小家伙……”少年望着她和她怀里,完全跟个落汤鸡似的云破,笑了笑,“森伯,叫医者。把箱底那件裙衣给这姑娘送来。” 来疆放开云破,眼圈红红,伸手摸了摸适才被风沙刮疼的脸。 “姑娘,以后不要一人在这大漠之上行走。大漠上的狼,会吃人的。”少年眉心皱了皱,眼中泛起波澜,“很久以前,也有一个跟你差不多的姑娘,走了,在这大漠之上,再没回来。” “万俟来疆谢过公子!”来疆盯着他的眼睛,觉得那眼睛很是温暖。 “在下,名长信。”长信搀着她,走了两步。 “姓字呢?”来疆,一脸不解。 “游孤,自小与父母在大漠商队中走散,忘记了姓氏。” “对不起,怪我多嘴!”来疆看着他认真的脸上,分明透着几分哀伤。 “你叫来疆——狼群跟你有多大恩怨?” “杀父之仇!”来疆低头,眼神有些恍惚,许是先前吓得不轻。 “狼杀了我父母,整个商队的人都死了!” “那你怎么逃出的?” “我……它们不敢动我。”长信望着她。 “所以你恨它们?”来疆若有所思,也不敢多问。 “嗯——姑娘家在何方?若姑娘不嫌弃,让在下送姑娘回去吧。一个人,危险。” “我,我家不在这里。我在找人,我们也在这大漠中走散了。”来疆低语。 “茫茫大漠,想找一个人谈何容易。我寻了许久,翻遍此地,问遍天下,却最终什么都没寻到!” “公子也在,找人?” “嗯。一个救我性命,给我名字,让我重生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啊?”来疆好奇。 “红瑛。”长信叹了口气,望了望远方。 “也没有姓氏?” “她说,她不需要姓氏。” “那,我也帮你寻她。若遇上了,我一定帮你转告她,说,你一直在找她,叫她回来找你。” “谢姑娘美意。缘浅,我可能永远也寻不到她了,若姑娘寻到她,请姑娘帮我带声问候。”长信眼中盈着笑意,却又有些失望之色。 “渡主,医者说,此鸟无碍,只是受了惊吓,休息片刻便可醒来。”老者手中抱着云破,身旁的侍女手中拿着一条梅红的裙子。 “多谢公子!多谢森伯!”来疆接过云破,高兴得不行,它没事便好。 “姑娘全身都湿透了,这是十年前的衣服,姑娘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也算替她美丽一下,她以前是个很爱美的姑娘,好看的衣裙不能浪费了!”长信接过衣服,递给来疆。 “公子你真好!”来疆莞尔,用衣服包着云破,咯咯咯地,又傻起来了。 换装罢,一身红裳,来疆还真未穿过如此漂亮的衣裙,在一片黄沙下,真就如一朵盛开的红梅,散发着绝美的幽香。 云破躺在沙地上,四仰八叉地晒太阳。来疆一把将它提起,云破又开始怪叫。来疆忽而有些难过起来,长信大哥说得是,大漠之广,不知道璇儿师姐和洛大哥有没有冻着、渴着。 有希望的事情谁会轻易放弃,他寻了这么久都不怕,我就算是渴死、累死,也要找回他们! 第31章 夙幽离郁 “洛兄——”榻上虚弱的男子,一副年少模样,却是满头银丝,面上毫无血色,见着来人,竟想要起身迎接。 “赵贤弟不必客气,多年未见,贤弟……”洛掩风快步走到榻前,失了清冷,面上竟是一片祥和,连眼神都显出关切,熠熠地闪着亮光。 “咳咳咳——”男子咳了几声,一张锦帕沾了半边殷红的血,“赵离日将不久,劳烦洛兄了。” 洛掩风轻拍他的后背,倒来一杯水,递到他手里,笑:“贤弟又说胡话了。洛某这次带了灵丹,或可续命。” “洛兄费心了。赵离生无可恋,走了倒清净。”赵离喝了口水,洛掩风接过水杯,“家父一走,甩下这繁重的摊子,赵离负担不起。” “贤弟膝下无子,你若撒手,那这夙幽谷岂不要荒芜。” “所以才劳烦洛兄……” “她怕是过几日才会到。贤弟当真放得下?” “放得下又怎样,放不下又如何?于我,早没了意义。将这东西易与她,她便也是我族中之人了。” 赵离自小体弱多病,那年随父上苍山,叫神医看病。但,神医见人来,当即去得无影无踪,不肯出面诊治,亦不肯相见。 苍山弟子,受神医所托,说,赵离这病是先天的,无药可医,只能将息着。赵离自暴自弃,只觉自己废人一个,当夜抛下护送之卫,寻了处酒楼,喝得不省人事。 此酒楼,正是,落英楼。 葛郁娘是落英楼的艺姬,也是正是现今落英楼掌事红梅妖姬。虽沦为青楼女子,但依着自己的姿色、手腕,仗着南溟堡,没人敢动她。 昏醉的赵离,见台上的她,一时春心大动,一下跃上高台,抱着她就往卧房飞去。葛郁娘自也非等闲,也会些武功,打了他一巴掌,挣脱着跑了。 赵离第二天醒来,看见榻边悉心照顾的人儿,竟记起昨晚逾越礼数的事,心生愧疚。 昨晚,满楼的人冲了上来,郁娘脱光衣物,说:“今晚,我许了这公子,谁都不许为难他。” 她不惜以自己的名节保了他。赵离更是惭愧,许诺要娶了眼前这位姑娘。 隔夜,门中弟子找到他,他便一言不发,将她带回了西漠。 青楼所出,父亲阻拦,以死相逼,他不敢违抗父命。郁娘许是迫于逼迫,或是不忍他为难,便一人潜回了柳城。 “你怎生得如此心狠手辣!” 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但,现下,他被她伤透了心,他都不怕的事情,她怎么就不能面对!他至始至终都觉得是她抛弃了他,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到现在都不肯再见她。 她还是回到了青楼,还是,一世的娼妓! 分离至此,其实谁都没有错,又谁都有错,相爱的,不可能轻易低头。 真正相爱的人,低头也未必。 “啊!来疆你看!看那儿!”云破在前面飞着,来疆依旧半死不活地拉着它的尾巴,无力地抬眼,望了望眼前。 来疆告诉了长信原委,说,那不是西漠的狼,是清林之狼。她手中有块铜黑狼头令牌。长信点点头,说,这铜黑狼头令牌是西漠狼群的令牌,清林的狼当然不会听凭调遣。 长信命人给来疆装了几袋水,给了她一支剑弩,让她背在身上防身,说,只要剑弩之剑一出,古梅渡千兵必来相救。他还有要事未办就先告辞了。 来疆离了长信,抱着云破与几袋水走了许久。甚是倒霉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云破那冒失鬼,一觉醒来说渴,吵着非要喝水,一个劲儿地扇翅膀,来疆抱着它的手一抖,手中仅剩的几袋水,“啪”摔在地上,奇迹般的,有两袋摔开了塞子,水被沙子吸了个干。当来疆扔开云破,捡起两袋的时候,另外两袋已经一滴不剩了。 来疆无语,只得抓住云破,大骂! “你背我!” “我现在又饿又渴,毫无力气!你欺负我!”云破哭。 “自找的!一天喝一口水,又渴不死你!” 于是,沙漠深处,传来一阵撼天的怪叫,“嘎——” 水没了,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在这大漠中寻了三日,来疆有些吃不消。一阵眩晕,来疆感受不到风璇儿的气息了。她拉紧云破,四下又刮起阴风,沙子又似无头苍蝇一般乱撞起来,“去看看吧。” “来者何人!”刚走没几步,却听见前方谷里回荡起一阵浑厚的声音,一颗巨树在说话。 “来找失散的朋友。”来疆一惊,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可有信物?”但老树回了话,好耳力啊。 “什么信物啊!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云破在一旁瞎嚷嚷。 “请回吧。” “我,我,我们……只……寻……”来疆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耳畔一阵轰鸣,眼前紫一块、青一块的,瞬时一黑,没了知觉。 “是客人,准进。” “洛兄,老树说,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在寻人。她是?”赵离望着洛掩风怀中的来疆不解,“洛兄若是放心不下,先不用管赵离了,去吧。” “赵兄认不出?”洛掩风问。 “我……”赵离翻了个身,“废人一个,五识具莫,想识一人,谈何容易。” “哦。人间女子。”洛掩风望了一眼怀中,身着红色衣裙,面无血色的来疆,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想必洛兄十分心疼这丫头了。”赵离笑。 洛掩风拍了他的肩头一下,抱着来疆,退了出去。 “掩风哥哥!你在这儿呀!我们寻了你好久!”云破停在洛掩风右肩上,激动不已,“我可是三日未眠滴水未进!这下要睡它个十天半个月了!” “一只会冬眠的鸟。”洛掩风扯扯它的翅膀,坏笑。 “来疆真没用!这就不行了!”云破扇翅膀。 “她……旧疾复发而已。”洛掩风眼神又凝重起来,“还需几月才好得彻底。” “什么旧疾!我怎么不知道。” “去睡吧,青衣去给送的海鱼。”洛掩风指了指方桌。 云破眼冒金星,人生一大乐事,莫过于吃了整整一箱鱼后,摸摸肚子,睡到地老天荒。一下想起叶哥哥那一船鱼,云破真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鸟儿了。 洛掩风坐在榻边,望着此刻安静的她,看着风卷残云的云破,好笑地摇了摇头。 睡了不知多久,来疆感觉四肢酸痛得好厉害,从榻上撑起身子来,望了望四周。 盈室花香,这房间很别致,想必它的主人也是个颇有闲趣之人。 “来疆——”洛掩风站在门廊边,对着她笑。 “洛大哥!”来疆一眼望到他,急忙地从榻上蹦下来,跑到他身边,“我还以为再找不到你们了……” “去歇着吧,余毒尚在,你再卧几日,会根除的。”洛掩风拍拍她的肩膀,将她扶到了榻边。 “这是哪儿?你怎么会在这儿?”来疆躺在榻上,指了指周围,表情忽然变得惊异,“云破呢?” “此事说来话长,不必担心。喏,在那儿呢。”洛掩风叹了口气,手指了指桌沿,“小家伙扬言要睡半个月呢。” 来疆看着睡得四仰八叉的它,笑起来:“猪!” “赵离,你……”葛郁娘望着病弱的他,满头白发,已无丝毫往日英颜,脸苍白得叫人闻得到死亡的气息。 “你来了。”赵离轻咳了几声,没看她的脸。 “你肯相见,郁娘等了十年……”葛郁娘踉跄地走到榻边。 “你别过来……”赵离推开手,别过头,语气有些生硬。 “为什么!你还不肯……”郁娘没再向前,抬手扯下披在衣间的连帽,额边的红梅,一片鲜活,全不似他这副模样,仿佛那红梅吸纳了他此生所有的锐气与生意,随时都可能刺破皮肤,随风招展。 “赵某羸弱,姑娘去候着吧,恕招待不周。”赵离不大的声音在屋内盘旋。 “赵离!你明知道我……别赶我走。”泪水盈眶,郁娘顾不得什么,两三步跨过去,抢过他的茶杯,左手食指指尖轻轻抵杯沿绕了一圈,右手拉起他的手放到她的额边,“她活了这么久,我就不心疼?我知道,我明白,我只求求你,不要再赶我走!” 郁娘把茶杯放回桌边,趴在榻沿,泪水沾湿了他的手,他想收回,却,一直任她拿着,感受到她脸上的烫人的温度。 就算是石头也会融化,更何况那还是颗千疮百孔的心。 赵离没再说话。 夙幽谷没有风沙,有的只是世外仙境般,一望无际的湖光山色。这儿有明鸟,有莺蝶,有柳城所有的一切,只单单没有梅,郁娘最爱的梅。 他冒着寒雪,大漠里原也会飘雪。他一个人,拄着拐杖,去寻,寻那梅,火红的梅,世间罕有的焚梅,为她。 西漠之大,他消失了整整七天七夜。 当他最终寻到大漠焚梅时,再回到夙幽谷,人已去,梅留残香。 父亲说,郁娘是不辞而别的! 焚梅灵妖红瑛被他打动,来到夙幽之谷,却也只见这般凄凉的景象。梅妖为他不值,替他愤恨,卷着大漠的孤雪抓回郁娘,带到他跟前。 “替你杀了她!”梅妖愤恨。 …… “红瑛——”赵离瞪大双眼,从木椅上摔了下来。 梅妖还未下手,眼前,郁娘的剑,早已狠狠刺入梅妖之心,剑柄留在她血红的胸前,梅妖跪倒在地,疯了似的吼叫,倏地凝成血色萤光,齐齐聚入她的身体。 “葛郁娘!虚情假意,如此待他,你不得好死!”这是梅妖最后一句话。 话毕,郁娘的额边,开出了世间最美最艳的红梅。 落英楼花魁,红梅妖姬葛郁娘由此声名大作。 赵离仰在地上,也是疯狂地捶地大吼,看着如此的她,忽而大笑起来。 自此,他下令逐她,他说:“你怎生得如此心狠手辣!” 焚梅灵妖的毒,焚梅灵妖的诅咒,他不是全不在乎,他,没有选择! 如今人归,花开,封了这么久的夙幽谷,打开了路,迎进满天黄沙,再入俗尘。 他,何尝又不是等了十年! 庭前的梅树,将要开花…… “洛大哥!我已经好很多了!咱们走吧,去找璇儿师姐!” “不急一时。”洛掩风望着庭院中,一树的血红,邪魅地笑,“绝翾玉,此有一枚,风姑娘会阻拦,拿到再寻她也不迟。” “你如何得知?此有……”来疆震惊。 “有什么南溟堡不知。”洛掩风把弄着茶杯,面上又恢复平静,冷得要冻上一湖的水。 “这里是哪儿?” “这是夙幽谷。赵姓一支在此定居。” “那我不会被巫神后裔发现?” “无碍,这支子嗣稀薄,世代单传,独子羸弱,将息之人。”洛掩风说得不带一丝情意。 “啊!那我们该如何?” “静观其变。” …… 庭内的梅花更红了,但,闻不到梅香,来疆望着那树,突然觉得,它独自生长在这深深庭院,定是孤独惯了。 洛大哥说的红瑛,长信也说红瑛,难道他们指的是同一人? 第32章 焚梅妖咒 “谢谷主收留。红瑛感激不尽。”来疆一袭梅红长衣,跪在赵离榻前,行了个礼。 “红瑛?咳咳咳——”赵离抿了口茶,大咳不止。 “赵贤弟。小丫头迷了路,寻我寻到此地的。贤弟不开罪,洛某应当赔罪。”洛掩风扶起她,顺手拿了一杯茶,“以茶代酒。” “洛兄——”赵离从榻上爬起,一下碰翻了他手中的茶杯,碎片撒了一地,茶水溅到了来疆的脸上,“咳咳咳……” “堡主去哪儿都给罚酒啊。呵呵呵——葛郁娘身着华裙,曳曳而出,笑得妖冶,额边红梅愈发血红了,似一团火,随时,都可能燃烧。 “红瑛——”赵离从榻上扑下来,手压在碎片上,满手殷血,“真的是你吗?赵离对不住你!” “赵离!你还是忘不了!”郁娘不再媚笑,现在的她,衬着满庭红梅,眼中盛满愤怒,额边的梅花似真的苏醒过来般,在她脸上蔓延开来,她的半边脸上,红光灼灼。 赵离不顾,跪在地上,望着来疆,一脸痴笑:“唤红瑛的女子世间有几个!全不是她了!郁娘,我为何要去找她,为何要把她带到夙幽谷,为何要眼睁睁地看着她死!” “贤弟!你先起来。”洛掩风移过去,伸手要扶他起来。 赵离突然按住胸口,一口鲜血,染红了满地的茶杯碎片。郁娘一怔,推开洛掩风,流着泪冲了过去,抓住他的手叫:“赵离!你给我起来!起来!” 赵离依旧痴笑,望着满院全开的梅花喃喃:“十年了,才开这一次。时间到了?” “你别说了!”郁娘用手给他擦拭嘴角的血,额上的红梅已蔓延到整张脸,除了脸上有比平常更加烧灼的感觉,她永远也无法看到自己此刻有多么的丑陋骇人了。 赵离开口念了句决,不知从哪儿飞出萤萤蓝玉,那光闪得厉害,来疆逆着光,看到郁娘此刻狰狞的脸,心中隐隐不安。 洛掩风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 “郁娘!你拿上这个,我……你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我巫神赵姓一族,谱上会留下你的名字的。”赵离的眼神一刻也离不开庭中的梅花,那梅,那姿态,那神韵,莫不是当年他在大漠深处寻到她时的样子。 郁娘拿过璜玟玉,心软起来,情绪终于崩溃:“你忘不了她的!始终!” “郁娘,我……”赵离想要说些什么,最终,那一句也未说出口。 “我一直在等你……”他曾在心底默念了无数遍的话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当着所爱之人,他却再开不了口。 “赵离!”红梅蔓延周身,郁娘惊叫一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烫得如炭在心口烧。明明达到了目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怕他死! 在他死的那一刻,心底的一根弦被触动,曾经压抑的一切,在一瞬间爆发。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原来在她心底他是如此重要!她不过利用他,她怎么可能会这样的! 茶杯上的毒,是她抹的,无色无味。 她不知,他真是病入膏肓,他真病得闻不到任何气息。天下的毒,只要她想,没有哪一种不会要他的命。 焚梅灵妖的毒,“虚情假意,如此待他,你不得好死”,原是如此。 梅妖一缕魂匿于郁娘体内,待的就是有朝一日,郁娘要动了他,她就算阻止不了什么,她也可以为他报仇,拉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陪葬! 郁娘一开始接近他,就是因为命令。她用同样的方法,在他的杯沿抹下蛊毒,设计迷晕他,让他爱上她。她随他回西漠,不过为了自由,摆脱控制。 但,命是改不了的。她最终输给了自己,输给了毒。她身上主人种的毒,若不每月按时服用主人给的解药,她活不长久。于是,她选择放弃,她抛弃他,回了落英楼,继续为主人卖命。 她每每接到命令,回西漠。看着他的头发一根根变白,她的心不是没有痛过,可对于一个杀手,感情是最致命的□□!拿人钱财,□□,她有何做不了的! 杀了梅妖,她获得了解药,不再受制。如今,要杀了他,夺了他的璜玟玉,她便可获永世自由!她,她没有犹豫,演戏,于她,是迫不得已的另一半生活。 她以为,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可,她错了。石头也会被融化。 看着他望着满院红梅,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真的是疯了!原来,于她,他远比自由重要千倍万倍! “郁娘负你!你何罪之有,为何还要说对不起!我求你,别扔下我!别扔下!郁娘的错!郁娘该被千刀万剐!你醒醒啊,醒醒……”郁娘摇晃着他的身体,哭声刺痛了来疆的耳朵。 “我不要了!不要了!你收回去!收回去!”郁娘将璜玟玉塞回他手里,“再不管什么命令!” “啊——”郁娘仰天双手捂着耳朵,长啸,璜玟玉从耳边滑落。 庭中的梅花开了一瞬,落了一地,雪中之梅,落得满天血红。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枝桠在她体内伸展,她大吼着,红梅刺破皮肤,一枝两枝地开满了全身。她发着抖,抱紧赵离,霎时间,梅香袭来,来疆差点晕厥过去,这梅香得过头。 梅花越开越艳,越开越红,不消一会儿,那花,竟开成了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烈火。 洛掩风夺过璜玟玉,抱着来疆飞向隔间,抓起云破消失在火光中。 烈火中,一声巨响,整个夙幽谷的梅树都燃了起来,没有一丝青烟,那火仿佛溢满梅香,风带着它们弥漫整片天地。 天空,被映得血红一片。夙幽谷塌了,从此被黄沙埋没在人间,再寻不到那么没的焚梅树了吧。 “臭云破!睡!睡不死你——”鼻尖残留着梅梅香,来疆抱着云破,贴着它的耳洞吼。 “啊!啊!啊!”云破抖了两抖,扑腾着翅膀从她手中跌到沙土之中,乱拍起来,扬起黄沙,飞进来疆眼里:“救命啊!救命!” 来疆两眼红红,洛掩风在一旁笑得。 云破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飞到洛掩风肩上:“怎么了!怎么又到处都是黄沙!美景呢!梦吗?” “梦你个大头鬼!”来疆一拳打在它的小脑袋上,“都这样了,你还不醒!人都死了……”来疆突然低落起来,“原来红瑛也死了。” “什么谁死了啊!红瑛又是谁!掩风哥哥,她在胡说些什么啊!”云破一个头两个大,在它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啥啊! 洛掩风不语,只笑,往前面走着。 来疆低头不语,只怏怏地跟着。 “梅花烧了她,还很香?所有的梅树都自燃了……嗯……只有一种可能了,焚梅咒!她该是惹了哪知焚梅灵妖,梅妖若下此咒,生魂剥离,永世不得超生啊!”云破一脸认真,眼中算是不可置信,“何况焚梅灵妖乃西漠焚梅精所化,焚梅成精万年难成,整个世间怕就只屈指几人!” 来疆掐了它一下,眼神忽然变得呆滞:“永世不得超生?那位红瑛……长信大哥,找了她这么久!我还说过要帮他带声问候的。” “长信!古梅渡,古梅长信!”洛掩风和云破齐齐望向他,表情复杂。 “古梅渡?”来疆摸摸身后的箭弩,一脸迷惑。 第33章 百年之限 古梅渡。西漠大漠深处一支极隐秘的门宗。没人知道它从何而出,为何而生。几百年之内,古梅渡,吞并西漠多族,独占一方,无人不谈之色变,从此名声赫赫。如今,与东海夜凝、南溟洛堡、北莽寻龙并城称为世间四大奇宗。 古梅渡亦正亦邪,神界妖界两不相帮,仿佛游离于三界之外,不受世事干扰。其中,妖魔神仙,臣服长信的,不分正邪,都收归古渡门下。引发世人争议。 古梅渡渡主,长信,多少人想一睹他的尊容,却只能面对漫天黄沙,寻不到古梅渡半点踪迹。 现今天下,不知何故,异像连连。冥界阴力大肆膨胀,鬼门被迫大开。被魔化的鬼怪,相继出世,人间已无表面安宁,暗里危机重重,只等弦断之音,局势一触即发。 “来疆,你遇上古梅渡主长信了?”云破趴在来疆肩上,扇翅膀,“掩风哥哥,西古渡、南洛堡。都不过百余年间,振兴腾跃,搏倒众雄,平步青云!” “长信?”洛掩风望着远方的沙丘,“三年没有动作,他此时想要做什么?” “长信大哥是在找红瑛。”来疆低下头来,摇头,替长信难过,“他寻了这么久,却不知道,她早就不在了。” “红瑛?” “葛郁娘身上的焚梅咒就是她下的,她就是那只下咒的梅妖。”来疆看着自己在风中飘动的梅色衣裙,不觉叹了口气,“衣裙都还在,人却不在了。” “来疆,此地不宜久留。走。”洛掩风突然抓起来疆的手,玄披一拉,就要走。 来疆手腕被他一扯,火辣辣的疼。 “洛堡主,请留步!”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位老者。 “森伯?”来疆望着洛掩风,弯了眉眼,“你弄疼我了。我要去告诉他红瑛的事。” 洛掩风没有回头,装作没听见,依旧往前迈着步子。 “渡主邀您小聚,说,有要事商议。”老者躬身行了个礼,“还望洛堡主赏脸。” “哦。”洛掩风一听,更加抓紧了来疆的手,魅笑,“令门动作不慢。” “渡主,洛堡主就在前面。”森伯站在长信旁,指了指远方,“还有,不久前那位寻人的姑娘也在。” “她是在寻他?他做得天衣无缝,连古梅渡都瞒过了。等会儿你把她支开,小姑娘听了这污秽的事不大好。”长信双眸微的微闭,起身,向他们的方向移去。 “别来无恙。”长信拱手。 “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洛掩风握紧来疆的手,笑。 来疆瞪他,抿着唇,一言不发,满脸不悦。 “哦,是吗?”长信望着来疆笑,“姑娘要找的人找到了?” “嗯。还没找到!”来疆掐了洛掩风的手一下,但那人,脸上竟还是堆着假笑,来疆现在真恼他。 “万俟姑娘,天凉了,姑娘去换身稍厚的衣裳吧。”森伯对着来疆恭敬地行了个礼,做出请的手势。 “姑娘莫着凉了。”长信望了一眼洛掩风,温声道。 “去吧,带上它。”洛掩风披上玄披,把云破扯了出来。 “哎呀!哼!”云破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可以偷听天机,却被他识破,要给赶了去。 “好呀!走,云破!”来疆抓过云破瞥了洛掩风一眼,跟着森伯走了,她可真不爽洛掩风,管天管地,还抢她话说! “明人不说暗话。”长信的脸色暗下来,“百年期限已到,我可以动了。” “你要做的与我无关。”洛掩风理了理衣襟,背对长信,望着远方。 “我要做的不过凭心。”长信也不管他听没听,语气有些不容置疑,“至于你,你做这些事,就不怕万劫不复!” “你拦不住的,就不要管。我只要得到便好了!” “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长信叹了口气,“西漠大统于你有何好处?” “挫挫清林阶郑锐气有何不好!成全你的事,你不要忘了,当初答应了什么!” “那位小姑娘……她又做错何事!” “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与你无关。” 长信没再说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他——洛掩风,活得不比无欲无求的人轻松,身不由己的事情,谁又真愿意去干。 “你先前给我的那件披风太大了!这个好看多了!”来疆掀掀自己的衣裙,在原地转了个圈,问,“洛大哥,你看,你看,这件衣裙可好看?” “嗯。”洛掩风扫过一眼点点头。 “你看,巧儿给我梳的新发式好不好看?” “好看。” “还有,还有,这个发簪,好别致,你看看,怎么样?” “好看。” “又没问你好不好看!我问你,你对它的看法!” 问了这么久,长信大哥都说了很多看法!他倒好,嗯嗯,好看好看。气死人了! “该走了。”洛掩风忽然岔开话题,说。 “去哪儿啊?”云破落在他肩头,问。 “大泽。”洛掩风回答。 “大泽也有璜玟碎玉?”来疆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忽而沉沉的,他为何一路跟着她们,为何还要帮她找神玉呢? 第34章 大泽海妖 “大泽也有璜玟碎玉?”来疆抬头望着他的眼睛,心里忽而沉沉的,他为何一路跟着她们,为何还要帮她找神玉呢?他有自己的什么打算她不管,只不挑明了说,他要做何与她无关,她只要能救回他们便什么也不重要了。于是,想问的其它,来疆终是没再开口。 “那儿没有。我们,只是去那儿请一个人,此一人,是这块碎片的关键。这块,在鲁峰之巅。” “鲁峰之巅?我们拿不到了。”云破一听,叫了一声,飞到来疆肩头,“反正这个又没什么把握!回去吧!被逮到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了。” “早闻欧先生卜法精妙。我怕他会算到。”来疆说。 “无碍,他算不到的。” 雾气森森,大泽没下雪。薄雾还未消退,天蒙蒙亮。 来疆发着抖,嘴唇乌紫,抱着云破,望着不远处,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湖泽边,隐约坐着一位乌发散在腰间,□□着上身的女子。她在唱歌,没有双脚,鱼尾在水中拍打起浪花飞溅的声音。空灵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那歌声听得来疆耳朵痒痒的,脑袋晕晕的。 “她是海妖?”云破眼睛瞪得得恨大,“我们要找的人?” 洛掩风没说话,只点了下头,便径自朝湖边走去。 “谁?”女子停止歌唱,敛了笑颜。 “姑娘不必惊慌,我们并无恶意。”洛掩风走到她的身旁。 “扑通——”海妖一下跃入湖中,不见了踪影。天空渐渐明朗,水面上漾起一圈圈不大不小的涟漪。 “姑娘。东海之人,怎肯屈于这小小的大泽之中。姑娘难道不思念家乡?”洛掩风蹲下身,湖水映出他的脸。湖面咕噜咕噜冒着泡,水如沸腾了一般,“若姑娘愿意,南溟堡或可保姑娘自由,不再受群狼所制。” 来疆、云破站在一边,听着洛掩风此番话,心中疑问不言而喻。 “掩风哥哥,你在说什么啊!”云破落到他右肩,扇动翅膀,盯着冒泡的地方小声在他耳旁嘀咕。 洛掩风做了禁声的手势,没理它,继续说:“东海那位故人,现在没有大碍,他在鲁峰之巅。”云破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又飞回来疆怀中。 来疆抱着它,探出脑袋望向湖底。 “咚”一张人脸窜了出来,来疆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撞到一块碎石,一屁股摊坐在湖边的淤泥滩里,“哎哟”地叫了声。 “南溟洛堡?你跟它们不是一伙的?”海妖腾到空中,脸在朝霞的映衬下,也不知是不是紧张的缘故,红润润的。 “泉儿姑娘。这些都不重要。”洛掩风立起身来,理了理衣裳,表情严肃,一脸认真。 “你如何得知我的的事情!”海妖“扑通”一声一下又跃入湖中,“那又叫我如何信你!” “我相信姑娘会去的。南溟堡想要你,你又怎么逃得过。”洛掩风没有看湖面,而是望着湖对岸的连绵群山,定定地说,又是那种听不出语气的话语,“只要姑娘愿随往,南溟堡也可保下你那位故人。” “南溟堡从来不做亏本买卖,要我如此,又有何用意!”海妖再次腾空,溅起水花,沾湿了洛掩风一袭玄披。来疆“呸呸呸”一阵,甩开云破,撇着嘴,眯着眼吐水,这水还是咸的!怎么可能! “你想救赎,你心存愧疚;我和姑娘一样。”洛掩风居然跟她解释起来,面上仍无波澜,也不去拍那咸水,纹丝不动。 “我这样离去,不会被察觉?”海妖的赤身上,多了一件雪白的披风。 “姑娘大可放心。南溟堡也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买卖。” “当真?” “当真。” “这么多年,我过得也没从前逍遥了。倒也不妨信你一次。最多,也不过一个死。”女子的尾巴忽地变为双足,说着,脚尖踮地,落在他边上。 鲁峰之巅,少年举剑,目光灼灼,竭力一吼,便刺进木里很深。那树颤抖了一下,从中间断开,轰然倒地。 雪依旧在下,树林中,除了他,此刻再无他人。朔风呼啸,雪,下得不大,但,寒气依旧彻骨。少年收回剑,从袖里取出那只他如宝贝般珍藏的埙,跃上树端,对着南边,吹奏起来。 整个树林,除了风声,就只剩下了这孤独的埙声。他倚在树头,心中的念想折磨着身心,他越是想,心里越是痛,最终,连最爱的乐音,都盖不了那如洪荒猛兽般袭来悲伤。 他一把将埙重中掷向雪地,立起身来,望着远方,眉目冷了几分,眼中透着悲凉。双拳不觉紧握,他低头望了一眼那白雪中,突兀的黑点,神情柔软了几分,一跃而下,捡起那只沾满雪水的埙,用嘴吹了两下,再用袖子反复地揉擦,最后用双手将它包住,埙的寒意,透彻心底。他把埙放进袖里,失了神。 “生儿,为何不用心练剑!”老者的声音穿破重重雪雾,越过树林,传入他耳里。 师父又在责怪了,海生赶忙将埙扔进袖中,捡起剑,继续演练。 “练剑时不应心存杂念,这招剑式,为师罚你重练千遍。” 海生没说话,只更加用功,长剑晃动,在雪中扬起碎雪。 “泉儿姐姐,泉儿姐姐!告诉我,鲛人的眼泪真的能结成宝珠?”云破的脑袋揉蹭着泉儿的手,扇着翅膀,嘻笑着问,“我以前是真的从未见过鲛珠,还给同伴们嘲笑过。” 来疆拉过云破的尾巴,对着泉儿笑道:“别理它……其实,我也没见过。” 亏了泉儿不是那么没耐性的人,同样笑着,一一回答。不知怎么,她挺喜欢眼前这个不谙世事,死皮赖脸的小丫头的。 这,不正是多年以前的她吗?当年,若不是被夜凝海宫抓了回去,再给清林山的那群畜生哄了去,她现在保不定活得多自在,多快活。此去,不知是福是祸。 洛掩风见怪不怪,走在前面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搭理她们。 “前面的。我离不了水多久,现在双腿都麻了!”泉儿捶着腿,坐在一根奇形怪状的大树根上。 “哦。”洛掩风停住脚步,转身,毫无征兆地扔过一盒丹药。 来疆吓得一抖,生怕那瓶子砸中她的脑袋。泉儿却是一笑,一个箭步,伸手飞快地抓住那个小瓶子,时间不过一刹,“谢了!有这好东西!” “这是什么呀!”云破凑过去,来疆又一把抓住它的尾巴,也挤过来,问:“什么好东西!” “南溟昆海药师调的药,可以让我保持人形,不会缺水。”泉儿解释道,望了望前边已经走了很远的洛掩风,又道,“走了!” “又去哪儿啊!”云破绕到来疆肩膀上,哀哀叫苦。 第35章 埙音盘旋 “师傅!”海生推开阁门,见欧先生趴在地上,“您没事吧!” “为师无意窥探到天机,被一股莫名力量反噬。”老者白胡染着血,喘息。 “徒儿扶您起来!”海生冲过去,想要扶他起来。 欧先生抓住他的手,眼中露出不安:“生儿,你快走!大劫将至!” 海生执意将他扶起,眼里没有波澜:“大劫?徒儿不怕。” “为师算不出,你走吧!”老者坐到椅上,推了海生一把。 “师父!”海生平静的脸,忽然露出害怕的神色,他一下跪倒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徒儿不走!您不要赶我走!” “此劫许会要了你的性命!”欧先生望着眼前,这个和莫岭一样执拗的孩子,摇头叹息,“为师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话毕,欧先生默念心决。瞬时,一道青色屏障落在海生头顶,他双手撑着那若千斤般重的屏障,撕力地喊:“师父,徒儿不怕死!” 屏障的压力越来越大,海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您别……别赶我……走……” 欧先生捂着胸口,吃力地走过来,摸出他袖中的埙:“这个埙,想是她送的吧。为师也是为你好。” “师……师父……”海生的声音最后被青光湮没。 欧先生望着昏厥在地的他,看了看手中的埙,摇头:“一个要伤你性命的女子,何必苦苦纠缠。” “鲁峰之巅?”来疆突然头脑一黑,眼前闪过一道青光,她晃了晃头,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了,心里突然焦躁起来,很不舒服。 还好,这里比苍山好,这儿听得到鸟鸣,虽然满山的树叶也是掉了精光,但,树枝上的冰凌在阳光的映射下,显得十分好看。石阶又窄又陡的,来疆一眼望上去,整个人的软了。 “这就是鲁峰之巅?”泉儿指着脚下积了一层雪的石阶,隐约看到雪里夹着的片片枯叶,抬头,却没望见阶旁有任何树木。 “门庭清落,各位海涵!先生,正在闭关,照顾不周,请见谅,各位请随我来。”不知何时,一个半大的孩子如鬼魅般从阶沿冒了出来。 来疆一惊,不由向后退了一步,这孩子,双脚都未及地,一身雪白,身子还悬在半空中,过长的衣衫遮住整个身子,差点拖到地上。 泉儿倒是没怎么惊异,自然而然地随他走了去。 云破见状,刷刷刷落到她肩膀上,在她耳边,隔着乌发,极小声地说:“你不怕他心怀不轨?半路冒出的人,怎么信得!” 泉儿没有回答,弹弹它的小脑袋,笑道:“洛堡主在这儿呢,还怕被吃了不成!” 云破想想说得也是,都是鲁峰之巅了,哪来那么多妖怪。许,这真是他老人家的待客之道呢?嗯,不愧爱护小辈,竟这般神机妙算,这般照顾人。 洛掩风立在台阶前,眉头紧皱。似乎,有什么异样是他所未察觉的。欧先生算到有人会来,还是,只是巧合,最近他真的有客人? “洛大哥!走呀!”来疆站在几十步台阶之外,低头望着他,挥手,叫。阳光恣意洒在她的蓝色披风上,其实,这丫头,除了脾气躁了点,挺可爱的。 “嗯。”洛掩风点点头,蹲下身,在石阶边上看了许久,起身,最终踏上石阶,凝神,走了去。 “先生说,若有客人登门,告诉他们一月十九,他便出关。”厅前,小童的脚终于落了地。他说完便提来两个茶壶,三个杯子,放在桌前。 “先生还说,若渴了,吃茶便是;若不渴,茶没煮着,遇了冷,就算在鲁峰之巅,也是会结冰的。”小童放下茶,做了个揖,退了下去。 “小兄弟!你去哪儿!”泉儿追到门口,望了望四下,倒抽了口凉气,这小家伙跑得还挺快,倒真像是从地下冒出来的。 “一月十七、一月十九?三日之后?”来疆拿起一个茶杯,望着洛掩风很是不解。 “怪了!”泉儿夹着一身寒气,进了门来。 “这茶?”云破在梁上盘旋,旋落到桌上,盯着壶口蒸蒸的白气。 “先生的茶,自己都还没尝,做小辈的还是搁下吧。”洛掩风伸手拿过来疆手里的茶杯,笑。 泉儿也坐到桌案另一侧,拿起一个茶杯,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说:“门中弟子呢?这只一座空山?” “鲁峰之巅确乎清净之门,弟子仅有一人。”洛掩风立在桌边,望着门廊积得很厚的一层雪。 “一人?”云破嚷嚷着飞到洛掩风肩头,“那,刚才那个童子?” “是雪灵。”洛掩风依旧望着门外,房檐积雪初融,雪水滴滴地从檐上往下落,四下吹起凉风,“三日之内,阶雪尽融。” 不管他察觉到什么,这一切是不可能停止的。 翌日,来疆坐不住了,拉着云破闹着要去山间晒太阳,刚跨出门殿,一瞬,满面寒气便袭了来。她惊叫一声,一个红影跃入眼帘。 “主人,青衣去了,但无法近身。”来人正是红锦。 “嗯,去罢。”洛掩风摆摆手,来疆还没反应过来,红锦便突然没了踪影。 “洛大哥!红锦讲了什么?”来疆缓过神来,抱着云破,裹进一身寒气。 “晒太阳,却晒回一身冷气。”泉儿依旧坐在桌边,望着红锦离去的方向,自言自语似的说。 “泉儿姑娘,走,不见欧先生也无妨。”洛掩风没睬来疆,走到桌边,俯身望着她。 “他,不在这峰上?”泉儿盯着眼前依旧冒着白气的茶壶,“你骗我?” “先生说,将这个交与泉儿姑娘,她会明白的。”雪灵不知从哪儿又冒了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檀木盒子。 泉儿接过盒子,谨慎地横了洛掩风一眼,转身打开一看:一只纯黑的陶埙,那埙泛着白彩,上面有几行圆润的小字。泉儿拿起它,盯了半晌,全身突然抽动起来,丢下一声凄厉的“不可能”,便不顾来疆的阻拦冲出门殿,一跃,跃进雪光。 那只她一气之下扔进海里的埙,那只她以为再寻不回的埙,他竟找了回来,留到现在。这无垠的海,他一个人不知寻了多久…… “小白团!傻子!你为什么要那样信我?”泉儿现在,只一心想回大泽,还回属于他的东西,那颗会发光的小石头是他的!她占有了这么多年,却也再未见过那亮光,是该物归原主了! 第36章 夜凝泉生 多年以前月明星稀的夏夜,海风里夹着咸味,拍在脸上,热乎乎的。泉儿刚从夜凝海宫逃出来,隔着清亮的海水,再一次望见海上的世界。天边,有一团看起来软软的白色的云,泉儿想,兴许,只要跳出这片海,一伸手,天边的大白云也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去抓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海中游走,对周围一切感到新奇舒爽。深海,除了明珠的亮光外,连阳光都见不到,更不要说这如水的月光了。泉儿拉起一根海草,坐到浅海的礁石上,对着月亮,拿出一只纯黑的陶埙吹起了小时候母亲所教的曲子。 鱼尾拍打着涌动的海浪,泉儿望着尾尖,突然,一团白影跌进眼帘。她一惊,细细一看,感觉那“小白团”还隐隐的闪着蓝光。她想着,既然夜凝宫都敢违逆,没有什么好下场,去瞧瞧那东西又有什么。 就这样,泉儿花了好大力气,好不容易解开了海生身上扭来扭去的□□绳,救下了这个凡间的小孩子。她当时也没多想,他身上的蓝光,在她触碰到他的一瞬,消失殆尽,但她,确定,是他的心口,心口发出的蓝光。 对!就是这颗石头!她被这个会发光的小石头吸引住,什么都没说,解下那颗小石头放在手心,期待,有朝一日,能再见着那令人着迷的光芒。 娘说,世上没什么好人,千万不能相信他们,这些人,若是掉进海里,会淹死的。可她拉起他时,这孩子除了脸色白了些,外加吐了几口咸水之外,似乎没什么大碍。他还在呼吸,像鱼一样,在水中呼吸自如。 他很小,小得可怜。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只盯着湛蓝的海,沉默,只有叫他“小白团”了;她问他多大,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只猜这孩子有有个□□岁了。她只当,这孩子给水泡傻了,还是个哑巴。明明很想问他怎么给五花大绑扔进海里来的,也只得悻悻作罢。 既然能在水中呼吸,泉儿拉着他,也算有了个伴。虽然这孩子是个哑巴,但她还是很开心,每天对着他吹曲子,也很耐心地教他握埙吹曲,但那孩子,哎,这么久,还是吹不出完整的调子。 也不知,她牵着他,在这茫茫的野海上,疯玩了几月。平素肆无忌惮的她,开始害怕起来,万一被夜凝宫的人发现怎么办,被抓回去了,怕是永远都出不来了。 这孩子,带在身边,总归是个累赘。但,相依为命这些时日,泉儿心底里还真舍不得他。若他一道被抓回去了,怕也再难见到明日的太阳。夜凝海宫干的勾当,也不只她一人知晓。 害怕的,不愿面对的终究还是逃不过。那日,夜凝海宫的人还是寻到了她的踪迹。 “小白团,你待在这儿别动。等我,我去给你找吃的。听到没有!”泉儿指着一块礁石,海生乖乖地爬上去,咧开嘴,竟对着她笑起来,举起她昨夜挂在他脖子上的陶埙,吹起自己不成调调的曲子。 “傻子!吹什么吹!要被人抓回去,你去吧!”泉儿望着远处隐隐绰绰的黑影,心里烧起一团火,她大吼,一把夺过呆在原地的小海生手中的陶埙,使劲甩进此时涛浪翻滚的大海里,“不要闹!” 陶埙落水,拍起的水花惊不起一丝涟漪。海生瞪了她一眼,眼中泛起悲伤。他什么也不顾地,一下跃入水中。那一眼,泉儿看得心麻,那是一种近乎乞怜的悲伤。 她,愣了一下,最终抛下他,亡命天涯。 她不知道,后来,海生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在那方小小的天地下,忍着巨浪的无情拍打,寻了不知多久。当他捧起陶埙,再次笑起来,坐回礁石上的时候,他却没再见到她。他,听她的话,坐在那儿,一动不动,风吹日晒,就像一座石雕一样,不知等了多久。 最后,他望着远处,听见她的惨叫,他寻着声音过了去,见着她,被几条铁链钳制着,边上是两个和她一样长着鱼尾的男人。他冲上去,咬住其中一个男人的手,嘴里充斥着甜腥。 连同着被押回了海宫,泉儿在心底暗骂,这傻子!叫你等,你还真等!过来干嘛!她还不是放心不下,千里迢迢跑回来,最终,却是回来自投罗网,一样是傻子! 不见天日,整个海宫冷得跟寒冬没什么两样。 海生身体里的异样被察觉,不出她所料,这个能在海底呼吸自如的凡人,被夜凝海宫拿去做了买卖,给了清林山那群妖狼。 她真不知这一切于它们又有什么好处。 最后,那小子,深重狼毒,却依旧抵死不从。狼群得知原委,也不知动了什么关系,竟把她也弄了来,扔在他眼前。 看着眼前皮肤因缺水而皱成枯皮一样的她如搁浅的小鱼般在地上翻滚哭喊,海生叫出声来:“泉儿——你们放开她!” 泉儿被泼了一桶救命水,在一阵剧烈咳嗽后,望着他,红了眼,自己如此弃他于不顾,他却……。 他,原来不是哑巴。 海生是凡人之身,能在水下自由呼吸,又没有生人气息,其实,他就是个半死人,因而能轻而易举地逃过南暮屏护,从海底通道潜入南暮。 群狼将泉儿投入大泽,她想要回东海,简直痴人妄想,过不到一半,她必定脱水而亡。狼,生性多疑,十分狡猾,狼群控制着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以防万一。它们以她性命相要,威胁海生,叫他为它们卖命。这百余年间,他一直听从妖狼的指令。 那日,禁林的火,其实是海生纵的。这是他要寻的机会,放出糜海兽,给清林狼族铺好路,毁了南暮。如此,泉儿便不再会受苦。 事与愿违,纵然不择手段进了南暮,但,一失手,他与妖狼的联系便由此中断。他失去了与泉儿有关的一切信息,他多年来的忍气吞声,将付之一炬。狼毒突发,在他命在旦夕之时,是欧先生救了他。开始,他还一心想逃,逃出去,去见泉儿,去救她! 但欧先生,欧先生告诉他,泉儿这么多年来一直在骗他! 她不过是为夜凝海宫做事!为清林群狼做事! 第37章 千山飞红 “掩风哥哥!泉儿姐姐这是怎么了!”云破望着落在地上的檀木盒子,问。 “她会回来的。”洛掩风依旧面无表情,这世间之事,怕没几件可以让他着急。 “这个欧先生拿的什么东西?泉儿这样……”来疆蹲坐在门前阶前,双手托着脸,哈出一口白气。周围雪白渐消,雪是真要融了。 “先走吧。”洛掩风突然走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腕。 “茶都凉了,客人还不渴?”苍老浑重的声音从背后幽幽响起。 洛掩风跨出的步子一顿,先生没走? “欧先生的卜法,晚辈佩服。”洛掩风见形势突转,松开来疆的手腕,对着堂上作了个揖。 “孤山冷寂,不知是什么风把你们这些小娃娃也吹了来。”老者一手捋着白胡,一手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倒可惜了这好茶。” 云破见状,赶紧缩着脖子,藏进了来疆怀中,探着脑袋,不住地往堂上偷瞄。 来疆第一次见着欧先生,竟觉得很是亲切,抬眼不自觉地冲他笑了笑。 “小丫头,不好好在南暮待着,跑到老夫这儿来做何啊?”老者望着她,也笑,“免儿怕又不悦了。你和这南溟……” “先生——”洛掩风打断老者的话语,面上仍是波澜不惊,“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先生见谅。” 欧先生点点头,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来者是客。” 洛掩风忽地拉过来疆,皮笑肉不笑,转身:“搅扰先生清修,小生甚感惭愧,先请告辞!” “你真要带她走!”欧先生没再笑,一下腾到洛掩风跟前。门廊外,吹起寒风。 阶雪尽融,千山飞红。红日初跃,檐下阴影中,洛掩风的眉眼愈发模糊,看不清轮廓。 红光晃得来疆的眼睛生疼,她一只手被他紧握着,一半是阴影,另一半却是满满当当不算温暖的阳光。 此刻,他手心冰凉。 她抬头看他,心中,竟是隐隐的发紧,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恕晚辈冒犯!”他一挥袖,玄披从头到脚盖住来疆。光,如血,映在他脸上,那翘睫仿佛笼了一层难以剔除的薄纱。 “她不留下,你也走不了!”欧先生立在原地,望着洛掩风挟着她,消失在日泽红光中。 …… “洛大哥。先生何不让我走?”来疆在他的玄披之下,一只手紧紧的被他握着,另一只手垂在裙边,亦被他玄披下的臂紧环着。 洛掩风冷着脸,望着远山薄雾只握得更紧,没有说话。 “欧先生说我们走不了了!”云破的声音透过他厚重的衣服传出来,瓮声瓮气的,有些微弱,但勉强也听得清楚。 洛掩风似乎也察觉到什么不妥,忽地想起那日山沿上污黑的雪下,盖着的那一层工整铺排的枯叶。 这雪,不是这山上的,是谁故意布成这般景象的!这儿并非鲁峰之巅!幻阵?欧先生怎会知道!有进无出,那,红锦?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不知,究竟是哪一环出了差错,欧先生绝不可能。必是有人泄密。 古梅渡?看来,古梅长信,是高看他了。走错一步,想要力挽狂澜,洛掩风怕是逆转不了这死局了,古梅长信! “洛大哥——”来疆探出脑袋,喊。 洛掩风一怔,远山忽然幻化成一阵青烟薄雾。这幻阵,想是欧先生花了好一番功夫,他一时半会儿也没可能出得去,更何况泉儿和红锦。 长信这一仗,打得真漂亮,不费吹灰之力便把他推入绝境。连这死路都是他自己心甘情愿闯的,古梅渡,大可撇得一干二净,全身而退。是他赌输了!无欲无求不代表置身事外、听之任之。 不过一刹功夫,荒山再无鸟鸣,乌木化为薄雾,四周变得苍茫一片。混沌的天地陡然被无声的黑暗笼罩。 不远处,白芒灼灼,传来阵阵令人发怵的凄凉的叫喊声:“小白团!你在哪儿?小白团!”似深海中海豚无望的求助,空辽凄清。整片天地,沉寂得只剩苍凉回音。 没错,是泉儿,她也被困在这幻阵中。 来疆愣在原地,望着远方的白点,耳朵嗡嗡直响。她急忙伸手捂住耳朵,叫:“洛大哥,是泉儿!怎么回事!” 云破在她怀里扑腾,一下从玄披中冲了出来,倒抽了口凉气,落到洛掩风肩上,有些惊慌,不住地发抖:“好冷!这幻阵!泉儿姐姐的脸……” 唯一的亮光,来自那若有若无的混沌中,洛掩风心中有些狐疑,只望着前方,眉头紧锁。 眼前的泉儿,抓着那一只黑埙,虽隔得很远,却看得很清楚,她半边脸上长满红鳞,那鳞似揉碎的腐肉,挂在脸上,坑坑洼洼十分骇人。 来疆抛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大叫:“洛大哥!去看看她!” 洛掩风埋头看她,眼睛盯着她的脚尖,心中明白,自己今天不可能全身而退。那明显是一个局,虽不至于死伤,却…… 来疆见洛掩风无动于衷,有些气恼,跺脚,从他怀里钻出。热气消散,钻出玄披的一瞬间,来疆打了个哆嗦,原来这么冷:“我要去救她!”来疆说着,就往前边移去。云破见她这般,心中火烧火燎,也顾不得多少,一头栽了过去!臭来疆!冒失鬼!死脑筋! 洛掩风只静静望着眼前,亮光突然消失,黑暗犹如落川齐齐向他涌来。 四下,再没了声响。 不出他所料,只一瞬,一切便消失在眼前。如今,不得不放手一搏,若此刻不走,以后,怕是再不能瞒天过海了! “怎样?你还要带她走?”老者的声音在这极静的天地中,显得过分苍凉。 回音盘旋于耳,洛掩风此刻竟烦躁起来:“欧先生!我南溟堡与你鲁峰之巅素无怨仇,您又何苦如此!” “护徒之女,老朽之责!” “先生想要如何!”暗夜没了温度。 欧先生没再回话,洛掩风埋头拉紧玄披,觉到一股强烈的杀意。 “主人!”忽然,一道火红的亮光闪入眼前,四面八方,一团团触目的火球正朝他冲来,恍若坠天的陨星。 红锦飞剑挡住了那险些撞上他的火球。 “主人,快走!这里红锦来挡!”红锦挥剑挡回阵阵不尽息的灼热的火球,转身,对依旧埋头整理衣襟,面无表情的洛掩风说。 洛掩风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嘴角不觉向上扬了几分,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先生这又是做何。” 第38章 鲁峰幻别 洛掩风抬头,望了一眼前方,嘴角不觉向上扬了几分,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语气:“先生这又是做何。” 话音未落,火球瞬间停止了来攻。红锦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烫得发红的剑刃,望向洛掩风。 零星的碎光冲破混沌,天地仿佛被一阵强大的力量撕破,犹如冰面破碎般,散出一道道惊心动魄的裂痕,白光忽而吞没了刚才那无止境的黑暗。 天地变得明朗,周围的山石草木如鬼魅般从地底冒出。鸟鸣声,出奇的悦耳。 红锦提剑,警觉地挡在洛掩风身前,柳眉紧锁:“主人?” “无碍。”洛掩风摆手。 眼前,天地在自己面前一点点齐聚,一点点重现。这山,这崖,这云雾,他看在眼里,面上虽无波澜,内心却为之一震,胸口有些发慌。 远处,一浅蓝身影,如石,如花,那么娇小,却又那般倔强的充斥在着虚无的天地间。 “洛大哥!你在哪儿啊!洛大哥!”来疆把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对着脚边茫茫无尽的大雾喊,希望声音能尽量变大点,“泉儿——” “停住!前面没路了!”云破在后面追着,也喊。 来疆这才意识到,脚下已没了路。她抬起头,认真地环顾,希望能找到他们的身影,但,这里空无一人。这荒山,虽是木深草密,鸟鸣声声,却给人一种死气沉沉、人去楼空的荒凉之感。 这断崖,她来过?这雾气森然的景象?她的心抖了一下,瞪大双眼,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女子,紫衣飘飞,立于断崖绝壁之上,羽翼周遭散发出幽蓝的诡异的光芒,那样让人心痛,那样让人心碎—— “别以为我找不到!” 那声音如千万条虫子般在来疆耳中蠕动,好像一不小心,她一张口,那些恶心的虫子就会像水蛭一般钻破她的耳膜,冲进她的心脏。 她双手抱着头,双颊早已被洪水般的眼泪沾湿。 “来疆,你怎么了!怎么了!”云破在一旁着急的扇着翅膀。 “前面那个人是谁!前面那个人是谁!”来疆突然放开双手,忍着剧痛,摇摇晃晃,一把抓住云破的尾巴,疯了一般吼。 “前面,前面没有人啊!来疆你怎么了!”云破被这突然的一拉吓得一惊,看着她这副落魄的模样,它心里竟有些害怕。 “黎阳!黎阳!清林——”来疆表情木然,顿了顿,放开云破,忽而冲到崖边,一下跪倒在地,疯狂的挠着头发。山石刺破她的衣裙,陷进她的肉里,她的膝盖涌出鲜血,血混着梅裙,看不出分别,她却是半分感觉都没有,只剩一颗心在某一瞬忘记了跳动。 “为什么!”她开始哭,“为什么!”云破想跑过去安慰她,可看她哭得跟个泪人一样,也不知如何是好。莫不是欧先生这幻阵刺激到她什么? “来疆!你醒醒!快醒醒!”云破幻化成巨大的模样,使劲往她身上扇风。 来疆哭得忘乎所以,被这裹着石子的风一砸,感觉脸上湿湿的,膝盖的痛楚瞬间铺天盖地的席卷全身,她停止了哭喊,惊声叫了一下,呆滞地望向对面的峰上。 云雾消散,对面的峰上俨然站着一黑一红两个参差的身影。 “掩风哥哥!”云破也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又扇动着翅膀兴奋地叫。 云破觉得自己真厉害,不过只扇了一下翅膀,不仅把来疆给扇醒了,还把这些该死的浓雾扇去见鬼了,附着还把掩风哥哥给扇出来了,太佩服自己了!嘿嘿嘿嘿! 突然,一声惊雷,顿时乌云密布。天又要黑下来,云破哆嗦了一下,在心里暗骂,该死的! 来疆抬起头的瞬间,洛掩风望见那明明很远却又看得格外清晰的狼狈的泪眼,胸口闷闷的,也不知又是什么埋伏,无论如何,他都准备过去。 当他望着对面毫无防备之时,一个火球就在离他不过半尺的地方腾空而出,直直向他逼来,他因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察觉。 红锦纵是反应再快,也快不过这闪电般的滚烫的火球。她当即一个闪身推开他,一瞬,火球砸在了她纤弱的腰身上。 她被震得向后一仰,整个人从山崖边悬空,腹上传来阵阵锥心的痛,她没有力气再回头。 洛掩风心头一紧,伸手想要抓住她飞扬的衣袂,可,为时已晚,当他伸出手时,红锦已没半点声响的跌进万丈悬崖。 “先生!这阴险歹毒的招式是您的作风吗!”听得出他声音里压抑的满腔怒气。仍旧没有回音。 洛掩风望着崖下,闭眼,眉上闪过一丝异样的表情。 “洛大哥!”来疆吃力地站起身来,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红锦姐姐!” 洛掩风叹了口气,纵身往来疆的方向移去。 雷声在他起身的一瞬,更响了,方才黑下来的天被这雷映白了半边,来疆可以清楚地看到,离她越来越近的洛掩风千年不变的脸。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让自己可以看得更清晰一点,伸手想要拉住他。她,不想再离开他了,她一个人真的很害怕。 忽然,又是一声惊雷,苍白的光,打在他身上,激起了他一身的光芒。他,离崖边不足移一尺的他,离她的手不足半尺的他,在她的面前,那么清晰的一张脸,眉毛、眼睛、睫毛、鼻子、嘴巴,那么一张独一无二的鲜有表情的脸,在一瞬间抽搐扭曲。 接着,雷声终了,天地一阵昏暗,最终,他无声无息地往崖下坠了去。来疆,除了黑暗,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然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似乎原本就是这般——静默、黑暗。 来疆愣住了,她不相信:“洛大哥——”她喊出来,声音悲凉得像个饱经沧桑的老者,沉重、无望。 “你等我!我来救你!”说着,她便什么都不顾地冲着那黑暗的影子跃了去。 崖下是什么她不管,跳下去是死是活她不管!她不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般消失在眼前,她不要! “洛大哥!”眼泪随风散在和着乌云一同飘落下来的夜雨中…… “你看到了?你当世人如蝼蚁,她却当你是一切!同样的地方,只要是为了你,她都可能摔上千次、万次……” 第39章 归得空岛 “洛大哥——”朱榻上,来疆额角沁着虚汗,手心冰凉,口里却不住地喊着这三个字。 “他是谁啊,容得上你如此上心?”榻边,马桑端着一碗药汤,皱眉,凝视着脸色苍白的她。 苏免推开门,走到榻边,同样的红衣,眼窝深陷,人却瘦了一大圈,看着有些骇人,她微微张口:“没醒?” 马桑应了声“暮姑姑”,点点头,无奈地望着她。 “洛大哥……”榻上的人儿,却还是一直,重复着一个陌生人的名字。 “一直在喊?”苏免接过马桑手里的药汤,问。 “从一回来就开始的……”马桑想捂住她干裂的唇,却又舍不得见她受苦,“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醒后,不许让她踏出这静宁阁半步。”苏免放下药汤,没再说话,声音依旧让人心头发寒。 “马桑明白。” “洛大哥——”来疆忽然一声大喊,她踢打着被子,脸颊被泪水沾湿。 马桑再次被这吼声惊醒。 “不!”她一下子立了起来,不住地发抖,最后一滴眼泪顺着眼角也滑落到绣褥上。 “来疆!”马桑突然一惊,高兴得大叫起来,冲过来一把抱紧了她,忽而发现此举有违礼数,不觉又缩回了紧环她的双手。 “马桑?这是……这是哪儿?洛大哥呢?”来疆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瞪大眼睛,生怕他揉碎自己最后的希望,“我明明是在鲁峰之巅的!怎么会!怎么会!云破呢?” 来疆说着掀开被子,想要下榻。马桑挡住她的动作,顿了顿,说:“你们是给欧先生带回来的!” “我问你云破呢?”来疆拍开马桑的手,急得要跳起来。 “它……”马桑欲言又止,生怕惹恼了她。 “它怎么了!” “它被囚进了地牢!”马桑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叹了口气,索性实话实说了。 “咳咳咳——”来疆激动得大咳,整张脸被暗红覆盖,眼里蓄着晶莹的泪花,干裂的唇上血迹斑斑。 马桑赶忙拍她的后背,一脸心疼,他夺过被子,语重心长:“没事的,长老只是想给它些许教训。” “教训什么!若不是它,咳咳咳——我也不知死了多少回了!”来疆一边咳,一边发疯似的冲马桑吼,声音断断续续,有些含糊。 “若不是它,你会弄得如今这般!”马桑这下真的恼了,甩开锦被,站起来,也吼。关心她的人她不管;存心要害她的人,她却比什么都在意!吼完了才发觉自己过激了,还如此凶她,于是默然收了口,侧了侧身别过头去。 “你吼什么吼!”来疆心头本就痒痒,被马桑这么一吼彻底被激怒了,她跳下榻,不说话,闷着头晃晃悠悠地就往虚掩的房门走去。 “不许出去!”马桑回过身追过来,闪到她跟前。 “你让开!”来疆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说着就要推开门。 “来疆——”来疆一开门,就撞上立在门前,表情僵硬的勾尉瑶,很明显,尉瑶开心是勉强的,“你醒了啊!” “尉瑶姐姐。”来疆见着勾尉瑶,收敛了些许,但,此刻的她内心真如火灼,半分也静不下来,“你,也让开!” 勾尉瑶硬着头皮跨入门内,挽起她的手,一同拽进了屋。来疆想要挣脱,无奈全身酸痛得厉害,竟连甩手也觉得吃力。 “你出不去的。”勾尉瑶轻笑,凑到她耳旁。 “你放开!我要去找洛大哥!去找云破”来疆使出浑身力气,一下抽回了手,感觉整张脸都在颤抖,自己是太想知道发生了什么!说着,不顾一切地向门外冲去。 “咚”一声,她一头撞在了苏免布下的透明屏护上。 “来疆——”马桑大吼,冲过去,扶起撞得晕头转向的来疆,“先管管你自己吧!” 来疆倒在他怀里,起初,脸上只有木然;然后,她的嘴角开始抽搐;最后,大颗大颗的眼泪便从她的泛着莹光的眼里砸了下来,滴在马桑的手上、衣上,一滴一滴晕开一大片一大片,像一朵朵永不凋谢的黑木枯花,开在马桑的眼里、心里。 她的肩膀上下抖动着马桑扶着她,心里像卡了一根绒刺。 “他死了?他死了!这不是真的……”来疆把脸深埋进他温热的怀抱,闭了眼,渐渐的,没了声响。 勾尉瑶立在一旁,依旧僵硬面上带着木讷的微笑,眼里泛起一层薄雾——他们俩站在一起,她又算什么呢! 而她,她只有笑,只有不说话,只有沉默…… 谁又告诉过他,这几日,他不眠不休、寸步不离,她又何尝不是;谁告诉过他,在他偷跑出南暮,寻来疆时,是谁在百里之外替他生生挨了一箭;谁告诉过他,在她见着他第一眼时,她就发誓,今生非他不嫁。谁,谁又告诉过他呢!一切都是她自寻烦恼罢了! “璇儿,此事假不得半分!”大殿之上,羽陵长老望着跪在地上的风璇儿,明知结果,却又忍不住再确认一番。 “南溟堡确实在寻绝翾玉。”璇儿低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那,来疆可见过巫神后裔?”苏免坐在一旁的檀椅上,脸色蜡黄。 “璇儿不知……” 羽陵望了一眼苏免,对璇儿道:“你且先下去吧。” “是。”璇儿只得应了声,退下了。 在离开南暮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记不太清楚了,就只清楚的记得到了苍山之后发生的事情,至于她是如何寻到来疆的,她自己都不得其解。 真给西漠的飓风摔傻了?璇儿醒来时就发现自己已身在南暮,房木云说,她是去后山巡视的时候发现她气息奄奄的挂在枯树上的,那场景:黑发乱缠,若泼墨般包裹着全身。 房木云还以为是阴曹厉鬼现世,吓得当场惊叫了声,腾身踢了她两脚,这些后话,还是门里看不惯也房木云的弟子笑得泪眼汪汪时,拍着桌子跟风璇儿说的。 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你当时就不是个人,被木云师姐踢着,竟还哎哟哎哟地大叫起来,吓得她当时大骂了一句‘要吓死你娘啊’,又给你补了两脚……啊哈哈哈,可笑死我们了……” 然而,这笑,笑到最后,眼泪却变成了咸的,只因房木云经过时,斥了句:“南暮都快没了,你们竟还有心思在这儿玩笑!良心都给狗吃了!” 由此,风璇儿时常想,这邪风,都给打包原路返回了,为何不大发慈悲,给吹去北莽,让她再见见叶大哥…… 第40章 姻缘既定 “三师叔,欧先生他……”苏免对着羽陵欲言又止。 “免儿,你要说的便说。”羽陵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杯口隐隐地冒着白气。 “要来的总该会来,命挡不住,南暮恐将永沉海底。”苏免闭眼,蜡黄而毫无生气的面上,几缕银丝漂浮。 “南暮之祸……哎!苦了那一干半大的孩子。”羽陵手中的被子抖了抖,茶水撒在他的手上,热气自手边漫开,他只皱了皱眉,摇头。 “只恐,留下这空岛,他们是冲着糜海而来、冲着冥盘而来的。”苏免没有睁开眼,右手半撑着脸,一脸倦意。 “弃下南暮先辈,弃下千年誓言,弃岛而去——不忠、不敬!”羽陵叹气。 “师叔……大师兄他,还需多少时日?” “三年五载……” “那他……” “南暮之主,岛在人在,岛亡人亡。” “罪徒心中,恐要负了南暮,负了先人,我深知罪重,待一切完毕,必当陨首辞罪!” “免儿,若羽勿还在,怕由不得你胡来!该放下的,不要记恨过深。” “三师叔!如今,这荒岛上,就只系您年长一人,徒儿要做的无关南暮痛痒,世人都当苏免早亡,连先父也以为……还望师叔莫要恨我。” “这南暮,不知从何时起,衰落、荒败,到如今只剩这空壳。天下大乱之时,也不知是什么景象。你我均是南暮罪人,先辈们的心血,如今却烂在我们手中……作孽,作孽啊——”羽陵站起身来,背手仰天踱进了殿后。 漆黑的夜,没有半点星子,大雨将至的浊湿感引得苏免一阵闷咳,她坐在来疆榻沿,望着依旧沉睡,但额角多了一块淤青,神情惧怖,手心仍是冰凉的她,心中涌起一股悲凉。 不远的桌案上,马桑一直望着她,见她一回头,倏地收回视线,转向了窗外,心里七上八下的。 “马桑——”苏免隐忍地咳了一声。 马桑又讷讷转过头,表情严肃,在她面前嬉皮不得,心想,来疆磕着了头,要该挨骂了!也只得,轻轻地应了声:“嗯,暮姑姑有何吩咐?”窗外响起树叶撞击的声音,海风也是冰凉冰凉的,马桑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你过来。”苏免没转过头,依旧注视着来疆那隐隐闪着蓝光的璜玟坠,语气生硬。 马桑立起身,一抬手,桌上的宣纸被他的袖子一拂,连着墨笔,“啪”一声摔到了地上。黑墨斜撒,掩盖了半边飘飞俊逸的妙字。他一惊,心中暗骂自己的不小心,躬身想要去捡起,却见苏免忽地飘到跟前,比他先一步,捡起了纸笔。 眉心微皱,苏免赶忙摊开宣纸,腾空甩了甩,墨汁非但没有散去,却,慢慢的染出一条蜿蜒的墨迹,犹如涓涓而流的山中小涧。 纸上的字迹因着无人收管,日晒露侵,蒙了一层薄灰,已然有些模糊,字脚还有几团稍淡、层次参差的污渍。 马桑看得出了神,又听苏免一声不大不小的呵责:“做事潦草马虎,如何可成大事!” 马桑埋头,连忙回道:“马桑知错,暮姑姑教训得是!” 苏免轻轻将纸笔放回原处,细心铺陈开来:“以后,不论发生何时,你都当沉着冷静,对她不离不弃、以命相护!” 马桑一听,说不出什么滋味,先是一怔,而后,心里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儿拼命点头。 “如今,我只口头将来疆许了你,原着那日雪莲池中你瞧了她的身子。也只你是真心护她,信得过。”苏免坐到案旁,一面说一面新取了两张宣纸,提起笔,“本来要先告明你父亲的,念及当下情势,恐是来不及了。我现书两封信与你,一封交由你父亲,一封交与来疆。务必待携她离了南暮,到了孟虚山后,才可将此两信拆开。等一切完毕,我自会来寻你们,若她要在此期间伤了毫发,我定对你不客气!” 马桑咽了口口水,吸了一大口气,抬头望了一眼神色端直的苏免,又侧脸,望了一眼榻上的来疆,心里泛起的浪,不亚于几丈巨木的高度。风一直往屋里灌,他想去替来疆将床帷放下,但碍于苏免,也只得僵立在原地,心里像一团火在烧。 良久,他终于开口:“暮姑姑,风冷,马桑去把窗户关上,把床帷放下。”苏免没抬头,轻轻应了声“嗯”。 马桑提起重似千斤的脚,腿僵了一半,忍着疼痛麻木,向窗口踱去。刚想伸手拉紧窗户,抬眼,借着室内溢出的烛光,一眼望到黑暗深处模糊一团的白影。 尉瑶?马桑心中有些难安。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勾尉瑶,现在不远处,哭得已是两眼红红,泪水沁湿了手中素白的纱绢。她,听到了全部。 烛影深处,锦帐中,马桑静静地望着来疆再次被泪水沾湿的双颊,听着她轻轻地唤“洛大哥,洛大哥……”想要伸手拭去那泪渍,却又听到苏免唤了声:“马桑。” 他收回伸到一半的手,放下床帷,转身走了过去。 “这信,你且保管好。”苏免说着念了一句决,信封忽而变得很小,她把它们各放进一蓝、一红两个小囊中,递给了马桑,“记住,蓝的给来疆,红的给你父亲。务必携她,亲自送到!” 马桑双手奉过放入怀中,埋头作揖回道:“是!马桑必定不惜以命护她周全,断不会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家父必也将视她如己出!” “到了离岛之日,切忌优柔寡断!这一干徒儿也必随你去了,你也应尽兄责,好生照料他们,护他们周全……” 苏免交代了些许,递给马桑一个黑色的匣子,冷着眉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