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脂凝》 一些说明 @@ 自己那天写着写着突然发现高琰跟谢嫱的年龄还有时间有些乱,所以发这一章说明一下。 开国年是咸僖一年,高琰八岁。 咸僖六年,高琰十四岁偶遇金姨,建金屋。这个时候小嫱儿才六岁。(具体怎么样等文出来就知道了~) 咸僖八年,高琰十六岁封王,谢嫱八岁入金屋。 咸僖十五年,高琰二十三岁,谢嫱十五岁。 另: 谢嫱生辰是十二月初一。 之前到珍轩庄是八月初,三个月后是十一月底。所以是十二月初一嫁人。 阿门,我都有些乱了。大家就将就着看看。 还有关于这本书的名字是出自李贺的《雁门太守行》。笑着鞠躬,下台。 @@ 新书《我生待明日》 简介: 你的生命里面有没有过这些。 一个你真心爱过的男生,或许是因为他在一群还未成熟的男生中显得特别的成熟,又或许他的眉目如画吸引你的目光。 一个你奉为蓝颜知己的人,他会陪在你身边,不是因为爱情,也没有杂念,就是这么陪着你,听你说你的故事,看你笑看你哭。 两个或三个姐妹,无论你做错还是做对她们都会陪着你,她们没有你蓝颜知己的沉默,她们会陪你哭,陪你笑,然后真的可以到所谓的天荒地老。 还有,你有没有曾经狠狠地痛过,有没有被最爱的人欺骗过,有没有原是好朋友的两个人却反目成仇? 如果这些你都有或者是有过那么一两件,请你停下匆忙的脚步来听我说一个故事,一个属于明天午后的一个故事 ▲ 突然,她听见一个清亮的男音响起来,“夏莞么?能不能帮我们也弄一份作业?” 那刹那她心跳慢了一拍,她听过了很多人喊她的名字,却没有听过有人能像他喊得这么好听的。 走过来的男子有削瘦的脸庞和颀长的身躯,穿着夏威夷式的衬衫跟沙滩裤。 “这不是来了么?”他走过来,露出一口白牙。 ◇ “喂,你叫什么?我叫董卯卯,不是毛主席的那个毛,是卯起来干的那个卯。”那个时候的董卯卯拍了拍夏莞自我介绍着说。 △ 女生皱了一张秀气的脸,长长叹气,“最讨厌复杂的东西了。”然后又补充了一句,“要不,你把你的文档名改一改,也帮我传一份吧?” 地址:http://read。xxsy。/info/199236。html 后记 时间这东西,真的很快很快,一眨眼,这本书完结了,而时也过了五个月。 突然回想起动笔和来潇湘的原因,有点啼笑皆非。 先说这文来历吧。 我之前也有提到阿寐的《帝王业》,当初我因为某些原因接触了它,然后突然萌发了想写一篇类型差不多的文的念头,那个时候也只是想。再后来,某七在某段时间内对民国的事颇感兴趣,于是从七爸那里讹几本书来,其中《民国多少事》最为深刻。 看完与众人所想不同的袁世凯,小七的小宇宙爆发了! 于是翻了无数次字典后定下了男女主角的名字,之后就这样一路结结巴巴写下来。 说实话,来潇湘前小七四下留情,挖了一个又一个坑,全部都是现代文,真的是第一次写古代的东西,居然还挑战写了勾心斗角的文。小七现在想想仍有些不可思议,我居然写下来了,还完文了。 其间我也是有沮丧过的,但还是因为你们的支持给挺了过来。 最要感谢的月月,如歌,任性。 当然像支持我的三百多个人我都感谢你们,群么一个。 望,最近小七说话越来越没有逻辑了…… 不多说了,再鞠躬,谢谢大家。 ※ 另: 《明日午后》重新开始连载了。 (之前因为要全心写燕所以停了) 本书番外会陆续上来的。 哭一下,一完结就开始掉收藏了。明明还有番外没上呀…… 通告 @@ 上回手机被人偷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上网了,没办法上网就没办法更文,就这么搁着,就搁到了今天,总算是有机会上来唠叨两句。 还是一句话,有人看小七就会写下去。 还有呀,小七三年内都不会离开潇湘的,就算搬窝也是三年后拉~ 恩恩,可能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更新,但是绝对绝对不会弃坑,小七二月五号之后会得空,之后可能会将新文,也是《燕》的姐妹文发上来,那文是有存稿,很长一段不会断更的,么么各位,谢谢你们还记得小七……还支持小七…… 小七也抱歉了,没有办法更新,鞠躬……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试婚公主》 网址:read.xxsy./info/230503.html 她原只是宫中小小宫女,一纸诏书以试婚公主之名嫁于他。 大婚之夜,她体他,以割臂之血替处子之血。此后三年,相待如友,谈天说地不道情。 三年后,公主亡,情方谈,一封书信,背井离乡。异乡异人异心。 有女名为秋萍,貌有九分似公主。新欢挑拨疑忠贞,几番思,欲废妻。 “欧阳,我只说一次,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信还是不信?” 他别过头,漠然不语。 心已绝,这一纸休书,她来写! 不为休妻为休夫! (宫闱卷) 女子温柔地握住她的手,道,“陌柔,我若是去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他,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可好?” 她抿唇,点了头。 * “你……”娇艳的女子气煞了脸。 她冷笑,“有本事你就将我一口气打倒,千万别给我留口气.” * 他是天之娇子,是一国之君——欧阳旭,恨不相逢她未嫁时,“若是朕道为朕留下……” 她侧过头去,轻声截断他的话道,“不。” (锦绣卷) 一把制地精细的扇抵上她的下颚,“姑娘你对大爷我口味,索性从了大爷,保你吃香喝辣。” 她只淡淡看了一眼,道,“小姐莫要以为着了男装就真是男子了。” * 她笑容满面,“这是给瞿大哥的拜师礼。” 拥有一身绝学的男子——瞿青捏着钱袋,本不言苟笑的人也错愕微张着口,他这是何时答应收的徒弟?明明就强迫中彩! * 他是两国边境山寨之主——黄君豪,三车货物不劫,劫她人。“你就嫁给我做压寨夫人吧!” “一臣不侍二主,一女不侍二夫。” * 本书献给一直陪伴我,帮助我发文的月月,谢谢你。 * 另外也是献给所有看着燕从开始到结束的你们,这是小七第二本尝试的架空文,一定会继续很努力很努力地写好她。 * 小七的群:76439878 本书由首发,请勿转载! 第一章:金屋 青楼,各式各样的人来往最密集的地方。 酒杯觞影,姑娘们的细呢软喃,柔躯软香。只要是男人,谁抵挡得住?当然,我是说不出这样的道理来的。这些话全是这儿的老鸨……金姨说的。 没看错,我说的就是青楼,而且我就住在这个青楼里。 不过。 你还真别小看了青楼这个地方。就算是花天酒地的地方,它也是分档次的。 譬如说我在的这家青楼,就是全京都最知名的青楼,一般人还别想进来。而且它还有个不同凡响的名字。 它叫金屋。 记得我刚进金屋的时候也曾好奇地问过金姨,为什么金屋叫做金屋?京都里其他的青楼一律都是取名叫什么什么楼的。 金姨笑着揉我的头,说了一个词,金屋藏娇。 这个词我认得,娘教过我。只是到了后来的后来,我才真正地明白了这个词的另一层意思。 当然,那是后话了。 我今年十五岁,按照外面的正常女子来算,是及笄的年龄。也就是可以嫁人以及可以用好看的发簪将发盘起来的年纪。 不过,很可惜,我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子。我在青楼里长大。先不说嫁人,我连发都没有盘起过。 但是,我又不是金屋的姑娘。 我是这儿的丫头,还是一个一品丫头。 金屋优异于别家青楼的原因,不仅仅是在于它的名字,更在于金屋里的姑娘的姿色和金屋的分层制度。 金屋的楼层一共有三层,而姑娘们也是分三层。 一层是三品阁。这里住的姑娘都是些稍有姿色,但出身穷苦人家无才艺的纯卖身姑娘。她们的花名都是以花命名的。而每个姑娘都有自己的丫头,这些丫头便是三品丫头。都是些刚进金屋笨手笨脚的丫头。 二层是二品阁。二品阁只住六位姑娘。比起三品阁姑娘们来说,二品阁的姑娘有才有貌,而且都是于家道中落的有钱人家里出来的。与三品阁最大的不同在于二品阁的姑娘可以选择卖身跟不卖身的契约。她们的花名是以一年十二月中的一月,三月,六月,八月,九月,十月命名的。照顾二品阁的是二品丫头,虽然比三品丫头的手脚快了点,但也是进来不过一年且样貌稍逊的丫头。 三层是一品阁,仅住三位姑娘。三位姑娘独居三层的三个角落,她们不仅有国色天香之貌和出身佳,而且都身怀绝技。另外,她们都是艺姬,不卖身。一品阁的花名是以日月星命名,现在的三位姑娘分别是灼日,倾月,怜星。而伺候她们的是一品丫头,都是有一技之长,相貌端庄且阅历多的丫头。而且一品丫头还有属于自己的小屋。 另外,三品阁的姑娘一到年龄就会被遣散出楼,运气好的会找到包养的人赎身出去。而二品阁和一品阁的姑娘往往都是被赎身去当妾之类的。 至于为什么我会成为一品丫头呢?原因有两个。 第一,我在金屋已经待了七年,阅历甚至比有些姑娘还多。第二,我认为金姨愿意让我进金屋的最大原因就是我这张脸。 因为丫头们都是要成为姑娘的,所以若没有样貌,怎么为金屋招财? 但是,没人知道。 其实,我是自愿进金屋的。 我是八岁那年进金屋的。 那年的冬天,娘患了风寒,咳嗽得厉害,甚至带了血丝。但是我们没钱买药治病。 所以我便出门一家一家地乞讨,希望可以讨点钱给娘治病。 可能因为是大过年的,没人愿意开门,怕晦气。 就在我在雪中快冻成冰块的时候,金姨出现在我的面前。 京都的冬天特别冷,每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连往日极其爱美的千金小姐也是裹得没有身材而言了,而肌肤也会干裂。 但金姨不一样。她身着锦制华丽的棉袄塑出纤细的腰身,一头秀发随意用钗子绾起,肌肤如瓷面一样光滑。 我从未见过一个女子打扮得这么随意,却没有一丝邋遢反而那么的美丽。 于是,我看呆了,一直到她顿下脚步望我,我也没有动静。 “你为什么这样看我?”由于我不及她的身高,她便这么蹲下来,一点也不在意身上的锦袍都被雪水浸湿了。 “你很美。”虽然有些怯意,但我还是直直地看着她。娘说过,说话的时候要直视对方的眼睛,这是基本的礼貌。 她似乎很喜欢我的回答,乐了,“你叫什么名字?” “……悔儿。”我迟疑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怎么希望她知道这个名字。 因为,悔儿,娘后悔生下的女儿。 或许是我慌张的眼神被她瞧见,她懂了这名字的意思。又或许是我抱着乞讨用的碗冻僵的手被她发现,她微笑的脸庞染上怜惜,“你很缺钱?” 我很肯定,那是怜惜,不是同情。 所以面对她,一向倔强的我竟感到了委屈,“娘病了,但是我没钱买药。” “你爹呢?”她又问。 这回我躲开她咨询的眼神,“我没爹。” 我的确没爹,别人都说我是娘和人野合生下的孩子。 野合,这个词我从小就明白。 她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身子却微微震动。良久,她才又笑了出来,执起我的手,“悔儿,我们去买药请大夫给你娘治病去。” 金姨的手很暖,不似娘的手一年四季都那么冰冷。 到如今,我还记得金姨手心的温度,是那么地暖和。因为,那是我八年来碰到最温暖的东西,并且它一直暖到了我的心里去。 过年大夫不愿意出诊,所以我简单地叙述了下娘的症状让大夫抓了几贴药之后,我就带着金姨到了我跟娘住的地方。 她这回是很明显地一怔,才迈了脚步走进去。大约是太震撼了吧。我跟我娘住在郊外的山神庙里,我们连饭都吃不饱,哪来的居住之地? 当我把煮好的药端到娘的榻前,准备喂娘吃药的时候。一边跟娘寒暄的她突然开口了,“谢娘,让悔儿跟着我吧。我会给你一笔钱,以你的才识姿色,离开这儿,定能嫁一户好人家。” 我端药的手抖了抖。 虽然我努力装作不知道,但是我心底一直明白,我一直是娘的拖油瓶。 娘是一个大美人,而且是个有才气的大美人。若不是因为我的诞生,娘就不会被赶出家人。而后来,若不是因为有我的存在,娘也早就觅得好人家嫁了。 接下来,娘说了一句让我心甘情愿为她做任何事情的话。 娘说,“不行!我再苦再穷也不会卖女儿!” 这句话后来就一直印在了我的脑海,所以,我才会进了金屋。 金姨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去看我娘,反而微笑地望我,“悔儿,我叫金弄琏。你可以叫我金姨。若是你娘改变了主意,你就来‘金屋’找我便是。”说完,她也没有告别就走了。 我一直认为金姨是个聪明的女人。不管是金屋为什么叫做金屋,还是七年前,她料定了一定会去找她。 等娘病好了的隔天,我留下一笔钱和一束头发,就孑身进了金屋。 娘曾说过,发是可以拿来作为离别和相思的信物,我不会写字,我只能留下头发。 第二章:倾月 我哼着音律不清的小曲,擦着一品阁的扶梯,双眼却投向了一层的三品阁。 三品阁的姑娘的房间都是有门的,但她们都相当地开放,做那等事连门都不关。不过反正大家都在什么什么的,也没人看。 我悠哉悠哉地欣赏着那一幅幅活生生的少儿不宜图。 诶!怎么三品阁的姑娘身材都这么好,瞧那个姑娘,那挺脯,那翘屁股,还有那小蛮腰。啧啧啧啧,真是糟蹋了,竟服侍那么个肥胖得似乎要滴出油来的客人。 “哎呦!”在我看得正起劲的时候,我的耳朵一阵痛楚。谁!胆子这么大,居然敢拧我耳朵!要知道这金屋里头,除了金姨…… 我愤怒的脸瞬间冷却,安份地垂下头去。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得,姑娘刚教过的词派上用场了。唉,一定又是要说那句话了。 “你个色丫头,看这些场面也不懂得害臊!”金姨暖意的嗓音果然如期扬起。 我偷偷地吐舌头。要是知道害臊能在青楼这种地方待下去么?七年诶,看多了都麻痹了。 金姨有些无奈地叹气,“快去一品阁吧,你家姑娘正找你呢。” “是!”我飞快收好抹布跟刷子,冲金姨一笑,一溜烟跑上楼。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你这鬼丫头……”身后的金姨话中含着无奈和笑意。 嘻,我什么都不会,但跑路最快。 我家姑娘是一品阁里头的倾月姑娘。 其实,我一直觉得一品阁里的日、月、星三位姑娘中就数我家姑娘最好看。灼日姑娘总喜欢浓妆着艳色,过分妖冶。而怜星姑娘动不动就拾了手绢抹泪,过分柔嫩。就我家姑娘,生性淡漠,浅笑勾唇,不妖不弱正正好。 “姑娘,我是芍儿。”我敲了敲月阁的门,喊着。 一品阁的三位姑娘的房阁是以三位姑娘的花名命名的,分别是日阁、月阁和星阁。 至于我的名字,是四年前被金姨调来服侍姑娘后,姑娘让我改的。说是“悔”字不好听。 姑娘是个温柔的人,往日独爱幽静,从来不让我服侍左右。今日,不知道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芍儿?快进来吧!”姑娘的声线很轻柔,每次说话都是含娇细语的。 “姑娘啊,你说话就跟那春风一样,吹得我都飘乎乎了。”我笑着推门进了月阁。 “花言巧语。过来帮我梳个发髻吧。”姑娘微带娇嗔地莞尔一笑。 这回,我可真的飘乎乎了。 姑娘的名字叫倾月,娘也曾跟我说过一个词,一笑倾城。莫不是姑娘的娇容都倾倒了月儿?当初,我也问过姑娘这个问题,可是姑娘只是笑没有说话。现在我有了正解。 得了,管他倾倒城池,倾倒月亮的,我只知道,我倾倒了。 “芍儿?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姑娘见我半天没有动静,转过头望我。 “在想姑娘你怎么老跟那画里的美人一样,都不似真的了。”我笑着飘乎乎地站到了姑娘的身后,双手开始熟练地帮姑娘整理着秀发。 我又忍不住要惊叹了,果然人美连头发都好。在跟姑娘前的三年,我是个三品丫头,专门帮三品阁的姑娘们盘发,虽然姑娘们的发质都不错,但也没见过姑娘这番好的发。 “油嘴滑舌。敢情我教予你的字都让你用来奉承了?” 我赶紧喊冤,“皇天在上,芍儿这说的可都是实话呀!” “小鬼头。”姑娘笑着用她那纤纤素手戳我的额头。 我又飘乎乎了。不愧是美人呐,连无奈生气、甚至骂人都这么的美呀。 “去里屋把月琴拿来吧。” 月琴,金姨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一把好琴。 我家姑娘是以琴扬名于金屋,甚至于京都。众人掷千金只为听她一曲,但姑娘从来不肯弹多,三日一曲,却不多弹。今日才第二日,怎么…… 我不解。 约莫是见我呆呆的,姑娘又补了一句,“今日是彩艺赏。” 彩艺赏? 我的脑袋里存有的东西开始飞速翻动。 彩艺赏又是金屋的另外一个特色。一年一度,每次连续七日。 彩艺赏,顾名思义就是表演节目让人欣赏。三阁的姑娘也有在这一年一度的彩艺赏上没有等级之分,都可以上台献艺,至于表演什么,那更是五花八门了。 为什么姑娘们每年都处心积虑地准备节目于彩艺赏登台呢?重点就在这里。因为每年的彩艺赏邀请的人,上至皇室,下至民间富贵人家。无一不是达官贵人。 若是运气好的姑娘被哪位贵人相中,好运的可以登堂入室成为妾,稍微差点也会被赎身走另取别院包养着。尤其是一品阁和二品阁的几位未卖身的姑娘,都是些清白身子,说不定还能被皇室的人相去,做个侧室什么的。 可是,我跟了姑娘四年,她从来都没有参加过彩艺赏。怎么今儿也要参加了? 一般姑娘们参加彩艺赏的首要原因就是要离开金屋。难不成,姑娘也要离开金屋了么? 在金屋,除了金姨与我比较亲近之外,第二个对我好的人就是姑娘了。 四年前,金姨将我提到一品丫头时,三位姑娘都出来挑人。 灼日姑娘一脸的傲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伺候的主。而怜星姑娘则一副随时会倒地的样子,谁伺候得都得担惊受怕的。但就倾月姑娘,嘴边浅淡的笑,不似灼日姑娘那般不可一世,又不似怜星姑娘那般柔嫩,就仿若天上的月儿般,温柔地俯视着每一个人。 当时,我偷偷地扯了扯金姨的衣角,轻轻地说:“金姨,我跟倾月姑娘好不好?” 那是我第一次向金姨祈求。从来我都是倔强着和逆来顺受着的。 金姨略略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我,又望向倾月姑娘,两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就这么的,倾月姑娘浅笑的好看的唇就开启开来:“姐姐,妹妹,我要当中那个丫头可以么?” 我当时是三个丫头中最娇小的一个,也是生的最普通的一个。所以灼日姑娘看不上我,而怜星姑娘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就移开了。 然后,我就跟了我家姑娘。 这一跟就是四年。四年间,姑娘教我识字,还教我吹箫…… 而今,姑娘到底是要离开我了么? 不由得,我有些伤感,悻悻然地抱了琴出来。 “傻芍儿,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呢?”姑娘总是能洞察我心中的情绪,这不,一有点不对劲就被她瞧出来了。 面对姑娘,我一向也藏不住话,索性干脆地问出口:“姑娘也要离开金屋了么?” “或许吧。”姑娘唇边一直挂着的笑意突然褪去,说这话时竟似若有若无的叹息,“我总不能一辈子呆着这儿啊。” “为什么不能?”我不懂。金屋给姑娘最好的绸缎,给姑娘最好的环境,甚至只要姑娘要的东西,金姨会不择手段取来。有万人的追捧,豪华舒适的生活,为什么不能呆着一辈子? “芍儿,你还小。等你再长大些,你便会明白了。”姑娘也不解释,只是柔柔地看我。 “我不小了!芍儿今年都十五了!外头的女子都可以嫁人了!”我急着争辩。 “十五……嫁人……”姑娘垂下羽睫反复念着这两个词,而后又浅浅地勾了唇。似乎在面对我的时候,姑娘总是特别爱笑,也总笑得我那春心荡漾呀。 就在我春心荡漾的时候,姑娘又冒出一句话来:“去把你的箫取来。” 我一怔,乖顺地进隔壁的小屋取了我的箫。 一般一品丫头都要有一项自己的才艺。但说起来也奇怪,我学舞会把腰肢给扭到,学歌会把嗓子也练哑了,学琵琶硬是把弦给弹断了。 迫于无奈,金姨把我带到乐器坊,让我挑一样好好学,不准再给她捣乱了。我一眼就相中了箫,它一到手,我自发自地凑到唇边便是一曲。 当时金姨还傻了半天,问我是不是学过。我摇头。 金姨就用一种很难解的眼神看我,然后叹了口气,说,好生跟着你家姑娘学箫吧。 那时我只顾着开心可以不离开姑娘学艺,没有注意到金姨的眼神。往往去学艺的姑娘都不是自家姑娘,难免都会有些受委屈,可我运气却很好,因为倾月姑娘是金屋唯一会箫的姑娘。 再后来,金姨送了我一只箫。就是我现在手里这只,是浅褐色的箫,我管它叫莫悔。 “今日,随我上台献艺吧。”待我拿着箫返回月阁的时候,姑娘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被吓到了,随姑娘上台献艺? 姑娘望向我,嫣然一笑,秋波微转。 然后,语出惊人。 “我若是出了金屋,必带了你去。” 多年后,我想起姑娘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地湿了眼眶。 而当时,我惊得下巴快要掉下来了。 很少会有一品阁姑娘带一品丫头出去。因为,一品丫头往往都是下一任一品阁的主人,姿色不差,又有才有艺。一旦跟着姑娘出去,都成了自由身,若是被姑娘的贵人相中,甚至会威胁到姑娘的地位。 思及此,我眼眶不由地红了。姑娘她,带我是这番的好。 “芍儿,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取名为芍儿么?”姑娘没里头地问了一句,轻易地截断我的伤感。 “不知道。”我摇头。我只知道芍药是一种花,当时我还有些纳闷为什么姑娘帮我取名为花类。要知道,三品阁的姑娘都是以花为名的。 姑娘移开一直望着我的水眸,声音似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样,“我的妹妹,她就叫做芍药。” 原来,姑娘还有个妹妹。我似懂非懂。是因为我跟姑娘的妹妹相似么? “你的本姓是什么?”姑娘又问。 “谢。”街坊都管娘叫做谢娘。 姑娘起身走到画桌前,然后提笔,“你以后就叫谢嫱吧。” 宣纸上,有两个娟秀的字体,谢嫱。 谢嫱?我喃喃地念着,这就是我以后的名字了么? 第三章:彩艺赏 我不明白为什么姑娘突然间决定帮我取名字,刚想开口问,房门就被推开来。 金姨笑吟吟地出现在门口:“芍儿,你家姑娘好了没?还不快点出来!” 每逢彩艺赏,最开心的那个莫不是金姨了,因为就这七日的收入甚至可以抵上金屋一月的收入,最重要的是,因为有彩艺赏所以很多从金屋内选拔出去的姑娘都会回馈金屋。也就是说,一次彩艺赏,金屋收获的不止钱财,更甚于名气。 说完金姨就走了,约莫是去催怜星姑娘了,她总是很慢。 姑娘施施然起身,举步轻摇,鹅黄色的衣袂飘动。乌黑亮眼的发被我用蓝玉石发簪轻轻绾住,清丝纠缠,松松斜斜的。脸上不施粉黛而润如朝霞映雪。秀眸清亮,黛眉边点了朱砂,红似滴血,唇边隐隐带笑,如风如月般清透。 募地,我鼻头感到一热。往日姑娘不特地装扮的时候已经是沉鱼落雁之貌,没想到这刻意装扮之后更是……出尘脱俗之美阿!绝世佳人! “傻丫头,还不快跟来?”待我陶醉于姑娘的美貌中时,姑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我赶紧把莫悔别在腰间,抱了琴快步跟上。 直到献艺开始,我才隐约地明白了姑娘帮我取名的用意。 很快的,我跟姑娘就抵达了金屋后面彩艺苑。 彩艺苑是由那些个有钱没有地方发的大爷们修建的,就专门为了一年一度仅有七天的彩艺赏而建的一处阁苑。 在没有彩艺苑之前,彩艺赏都是在金屋的一层就是三品阁姑娘们房间中间的那片空地进行的。后来有一个三品阁的姑娘嫁出之后,那位三品阁的姑娘的那位金主就和好几个有钱人一起出钱修了这么一座别苑。 然后,彩艺赏举办的地方就移到这里来了。 彩艺苑的建造风格很有意思。总体看上去是一个圆,然后每一层的入口都不一样。当中镂空,一层的当中就是搭建的献艺台,二三层当中都是空的。每一层的座位都是成一个圆弧的。 彩艺苑和金屋的结构一样,一共有三层。 第一层是金屋要献艺跟看热闹的姑娘们休息和准备的地方。将一品阁、二品阁、三品阁的姑娘们都用屏风隔开来。 第二层是民间富贵人家观赏的地方,一圈下来有三十六个屏风,每两个屏风间有一张桌子与四张凳子。 第三层是皇孙贵族观赏的地方,一圈下来仅有十二个屏风,桌子与凳子都是极好的。当然,要是你有权有势肯砸千金的话,也是可以上三层的。 我与姑娘才刚入彩艺苑,金姨就过来轰姑娘上台了。 我赶紧上台把月琴放好就下了台。等我坐下的时候再往台上一看,惊叹了。 因为,今年一品阁的三位姑娘都上台了! 按照彩艺赏的规定,凡是一品阁、二品阁、三品阁的姑娘同时参与,则第一日由一品阁的姑娘们先开幕献艺。第二日二品阁、第三日三品阁。至于剩下的四日则要看姑娘们的运气了。 抓阄,这一招还是我提供给金姨的。 难怪刚才金姨这么急,今日的第一场便是一品阁的姑娘们献艺。 往日花重金能见到一位姑娘已经是很难的的了,而今日却一下子见到三位姑娘,可以想象那些公子哥们是多么的兴奋了。 灼日姑娘善舞,而怜星姑娘有一副好歌喉。 待我家姑娘玉指一抚,怜星姑娘开嗓,灼日姑娘狐步轻曼。 台上的三位姑娘,明明是三种个性风格,却异常地融合在一起。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句子。 这一场,震撼了整个彩艺苑。 我真有些替那些二品阁、三品阁的姑娘们担心了。瞧瞧这阵势,这排场,她们还有希望么? 等姑娘下台后,我便随着姑娘坐在了属于一品阁的位置。金姨也在这里,还有怜星姑娘和她的丫头铃儿。唯独不见灼日姑娘。 难道第二场是灼日姑娘献艺?我看向金姨。 金姨居然斜了我一眼,“是按照日、月、星的顺序登台的,连这都不知道,你这七年都吃什么过的?” 我家姑娘、怜星姑娘还有铃儿听了都掩唇偷笑。 我恼了,别过头暗暗发誓不理金姨了。谁让我这七年跟的主儿都爱来这彩艺赏! 刚进金屋的三年,我伺候的是三品阁的莲姑娘。虽然莲姑娘处于三品阁,但生性淡泊,不喜欢与他人争些什么,所以都没有来参加彩艺赏。 而接下来的三年,我跟了我家姑娘。先不说我家姑娘的性格如何,就说我家姑娘这个名气,不知每日每年有多少人抛金掷银地想为姑娘赎身,买姑娘去做侧室或者包养的。只可惜姑娘看不上那些人。 我不知道姑娘怎么想的,但我知道,若我是姑娘,也定不会从了那些人的。那都是些贪图姑娘美貌的臭男人! 也就是说,姑娘根本没有来参加彩艺赏的必要。 唉,实在想不通姑娘今年来参加彩艺赏的原因呐。 “第一场,灼日与砌玉合舞。”报节目单的王姨朗声到。 砌玉?这是哪位姑娘?我顿时傻眼。姑娘中可没听过这个人呀。难不成这届的彩艺赏还与其他青楼合办? “是玉儿。”姑娘正在给月琴试音,眸也未抬便知道了我的疑惑。 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先是姑娘无缘无故给我取名,再是一向不参加彩艺赏的一品阁的三位姑娘都上了台,还携带着丫头上台! 玉儿就是灼日姑娘的贴身一品丫头。 我心中隐隐发闷,总觉得今儿还会发生什么。下意识的,我握紧了腰间的莫悔。 莫悔,莫悔,做了什么都不能后悔。 乐师的演奏到了曲终处,台上的两个翩翩起舞的舞影也顿了下来。 整个彩艺苑悄然无声。 缓了很久,掌声和喝彩声才蔓延开来。 我有些呆滞,一直知道玉儿是随灼日姑娘习舞,但却不知道她的舞技竟是如此的高超,甚至高于灼日姑娘几分! 一直轻抚月琴的姑娘翩翩然起身,回首望我而后嫣然一笑,“芍儿,我们上台吧。” 胸头莫名的一暖,我乖巧地点头跟上姑娘。姑娘一直是最懂我的人,所以不用说话她也能明了我在想什么。 这场彩艺赏的实质是变相的筛选下一任姑娘的争夺赛吧?意识到这一点,我突然明白了姑娘那句“我总不能一辈子呆着这儿”的意思了。她真的不能一辈子呆在这里。 岁月不饶人,即使你曾经有何等的风光,终会有老去的那一天。尤其是在青楼这种靠面容生存的地方。所以这次彩艺赏,姑娘是想寻一个好的依托吧? 可是,我真的不愿意争,特别是跟姑娘争。若是可以,我真的愿意单纯地跟随姑娘,服侍姑娘一辈子。 手指再一次扣紧莫悔,姑娘,若是你出了金屋,芍儿定当相随。若是芍儿出了金屋,也必定携上姑娘! 第四章:箫琴合奏 月琴是全京都最好的琴匠做出来的琴,莫悔是全京都最好的工匠做出来的箫。 当两个最好凑到了一块,哪个才是最好的呢?台下,金姨的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那一霎那,我突然懂得了为何金姨坚持要把这把价值连城的箫塞给我。 七年的时间不短不长,刚好用于我来认识、了解一个人,那就是金姨。她是个善良但不愚善的人。 我曾一度想过一件事,那就是七年前,若我没有长得那张脸,她是否还是会止步来问我那些问题,和最后邀请我来金屋。答案当然是不可能得到的,因为我不愿去问金姨,不愿意戳破我八岁那年笑颜如阳的金姨的模样。 但是,无利可谋不是生意人会干的事情。 而金姨,她是个很讲究利益的生意人,还是个女人。金姨曾经对我说过,这世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全然相信的,尤其是女人。 诚如她所说的,尤其是女人不可信,所以我现在连一点怨她的想法都没有。因为我一直知道,无论是我还是姑娘。 我们,都是商品。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价值的高低。 “第二场,倾月与芍药合奏。” 王姨的声音响后,我愣了愣,怎么会是芍药?不应该是那个名字,谢嫱么? “跟上。”姑娘轻轻地唤我。 我逐步跟上。 站稳之后刚好对上金姨略带笑意的眼眸,昔日我认为最温暖的眼睛,今天竟有几分冷意。我黯了眸,不再去看台下,静静地等待姑娘的琴声起。 姑娘还未跟我说过弹奏什么曲目,但我知道必定是我熟悉的。她不会用一些卑劣的手段来对付我,不知为何,我一直坚信着这一点。 不过,无论什么曲目,我也必定都不会拿出全身学术去拼。我与姑娘,若只能活一个,我也希望活的那个是姑娘。 姑娘似察觉了我脑中的波动,突然回首看了我一眼,然后秋波微转,素手一挥。 竟是《求凰曲》! 我握着莫悔的手一震。姑娘……这是在逼我,果然什么都躲不过姑娘那双明眸。 嘴角的笑都苦涩起来。其实早该想到的,不是么?姑娘是生性如此傲气的女子,怎能容我故意忍让?指尖摩挲莫悔光滑的箫面,轻轻地将唇凑了上去,慢慢追随上姑娘的琴声。 渐渐的,箫声与琴声相互协调着,似乎在讨论着看谁可以求来凤凰。 《求凰曲》,原本只应该是以琴声为主旋律的曲子,琴音却硬生生地被我的箫声压了下去。莫悔似乎不受我控制一般,挑衅的意味浓厚。 不甘于落人后。我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金姨对我的一句评语。原来她说得没有错,我真的是不甘心落人后,只是那份心情压抑在心底,只有在这嚣张的《求凰曲》面前,我的不甘全然蹦出来跟我抗议。 姑娘授予我箫的时候说过,她的琴是用来求凰,而我的箫,是引来凤凰。正好应了有个词,吹箫引凤。 那时,姑娘都是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正确使用箫,如何才能吹得更响,哪个调是哪样吹的…… 回忆不断在脑海里翻转,不知不觉,我的眼眶竟开始生涩发热。 姑娘,为什么要逼我呢?芍儿永远是芍儿啊,无论发生什么,芍儿都是姑娘的芍儿啊…… “咚。” 月琴的弦断了。 箫声也跟着止音。 “芍儿,我终究是不如你。”姑娘轻笑开来,但是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寒意。她扬袖而去,空气里残留她淡淡的话语,让我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记住,今日起,你便是谢嫱。” 我怔仲地望着姑娘离去的背影,冷颤才刚刚平息。但是浑身又发冷了起来,什么叫做今日起,便是谢嫱?又什么叫不如我? 我一定要问清楚,咬了牙便想向姑娘离去的方向走去。 “不准去。”金姨扣住我的手腕。 “为什么?”我微怒。 “就是不准去,给我好好地看节目,等怜星唱完你再去也来得及。”金姨硬是把我拉回座位,手紧紧扣着我的。 纵使心里焦急如焚,但也只得呆坐着。怜星与铃儿的歌喉我也没有心思去听,只觉得心中的不安不断蔓延扩大,如无底洞般。 我总觉得,事情还没有完。 姑娘不愿意见我。 无论我如何敲门,无论我如何地恳求,姑娘都不愿意开门。 我愣愣地抱着断了弦的月琴站在月阁前,鼻头莫名地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姑娘,若是芍儿哪里做错了,你告诉芍儿,我改,不要不见芍儿好么?” 屋内很久很久没有回应,突然传来杯碎的声音,我慌忙敲门,“姑娘,你没事吧?” “唉……”隔着门传来姑娘幽幽绵长的叹气声,步履迫近门边,但是仍然没有开门。 “姑娘……”我有些哽咽,但始终未落下泪来。灯笼的烛油滴落下来,在月琴的银弦上显得凄凉。不懂,我真的不懂!才一夕不到,怎么什么都变了! “芍儿,月琴断了,若是再接上,音质再佳也不是过去的月琴了。”姑娘顿了顿。“你走吧,去找金姨吧。” 我猛然一颤。 月琴断了,再好的工匠接起来也不会像以前的月琴一样了。那么,姑娘败了,就再也不是以前的姑娘了么?姑娘与我就隔了一扇门,轻柔的嗓音依旧,绝美的人儿依旧,可是…… 我咬了咬唇,轻轻地放下月琴,朗声对月阁道:“时光再怎么穿梭,芍儿也一定是芍儿!”说完我便旋身离开,再也不看月阁一眼。我决定去找金姨,我有种预感,在她那里我可以找到答案。 一个解答今天发生的一切的答案。 一品阁的三场才艺比拼,三个一品丫头的风采都压过了三位一品阁的姑娘。这件事在今日彩艺赏结束的那一瞬间传遍了整个金屋,如同霹雳般轰炸着整个金屋。 所以当我踏上去金姨屋内的阶梯时,二品阁和三品阁的姑娘们讥讽声四起。 我一律充耳不闻。 因为姑娘说过,别人是别人,你是你,管别人说什么做什么呢? 犹记得姑娘说这话的原因是那次我听到三品阁的姑娘在背后讲姑娘故作清高。那时我气得跟那个姑娘互骂起来,再然后姑娘来了,就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家姑娘。她如今已不是我家姑娘了。 越靠近金姨的屋子,我越发不安,脚步甚至有些迟疑。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我,金姨那里给的答案会让我后悔踏上这个楼梯!莫悔还别在我的腰间没有取下,伸手覆上莫悔冰冷的箫面,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后悔。 金姨的休寝室也在三楼,但是跟一品阁的居所是分开来的,有另外上去的阶梯。 阶梯色不同于金屋内的任何一节阶梯,是金色的。而且这个金色不是颜料涂上去的,是真金镀的!奢侈到了极点!阶梯的尽头就是金姨住的阁房,特别的是,金姨没有替它取名。 我刚来的时候,便是与金姨同住在这个别致的阁房里。无可置疑的是,我是特殊的。 一直都是。 我闭了闭眼,这条七年来走了无数次的阶梯,今日却熟悉地让我感到沉重。连步子都迈不开去。因为我是特殊的,所以…… 我伸手推开门,唤:“金姨。” 我是注定要面对的。 “来了啊。”金姨坐在檀木桌边拣着茶叶放入茶壶,音调平淡,似料到了我要问什么一样又补了一句,“莫躁,坐下等我泡完茶先。” 恐怕也是要等她喝完茶吧?我苦笑着看着桌上的三个茶壶,顺从地落座。 金姨也不管我不看我,细细地挑着茶叶,然后盖上茶壶的盖,捧起茶壶轻轻地摇晃。 我知道,金姨这是在考验我的耐心。从十一岁那年起,金姨就经常把我叫到她的屋里,看她泡茶或是做女红,这么一呆就是七八个时辰。而这七八个时辰间,她一句话也不与我说,也不准我说话,为的就是训练我的耐心,而且不准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耐心来。 虽然我一直不明白金姨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四年这么累积下来,我的耐心也胜于寻常人。 例如现在。我浅浅一笑,拿起金姨已经泡好的第一壶茶为自己斟了一杯,细细地抿了起来。唔,是芍药泡的药茶,有些苦涩又有些甜润,金姨是加了蜂蜜吧? “芍儿,你真是……”金姨放下泡好的第三壶茶,笑出声来。 “真是如何?”我挑眉,莫名的,金姨的笑声拂去了我进房间之前的所有不安。从那年进金屋开始,金姨的笑总是给我一种安定的力量。 “我还真是没看错,人才啊!没错,就是你了。” 人才?我错愕,多一点耐心也算是个人才? 金姨各用三壶茶斟了三杯茶,然后站起身来,冲我一笑,“来,见个人吧。” 见谁?我条件性地往金姨身后看去。 珠帘被一只细长的手掀起,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的身体再次止不住地打了个冷颤。 刹那,我明白了姑娘的那句话。 第五章:金屋的主人 眼前的男子,朗眸薄唇,眉宇间透着股贵气,修长的身躯就站在那里也隐隐之中散发出让人屈服的威严。似笑非笑的唇瓣倒是予他身上的那份疏远掺和进了少许的温和。身着的是公子哥们最喜欢的青色绸缎制的长袍,不过到他身上却又是另一番风味,儒雅中夹带着冷漠,着实让人有些……倾心。 这个人让人一眼看到便不会忘记甚至有可能倾心臣服的男人,我认得。 因为他是我家姑娘倾心的那个人,更是我家姑娘的良人。 赣闽王,高琰。 倾月姑娘的三日一曲是从她开始挂牌就开始的,从未破例过。但是自从他出现后,姑娘的这个规定不知道为他破过多少次的例。不过他似乎也很钟情于姑娘的琴声,每次来金屋也只点姑娘的牌,而且对姑娘彬彬有礼,不似外面那些登徒子。 有次在他走后,姑娘一脸霞光,娇容洋溢着幸福的光芒,对我说,他便是她的良人了。 什么叫良人,我那时还不知道,倒是有些吃味。因为有些疑惑,所以去问了别人,才辗转地从其他姑娘那里听来。 良人,便是想托付终身的人。 我再怎么迷糊也明白了些什么。那次以后,我便习惯性地关注起这个男子,因为我想知道他究竟是有何等的魅力足以让我家姑娘倾心于他,更有何等能耐能让姑娘托付于终身。 在青楼这种地方,干什么都有可能会很难,独独打探消息这种事情可以轻而易举地办到。 因为没有秘密会在姑娘们的莺声燕语中还藏的住的。 于是,在我旁敲侧击中,从姑娘们的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他的本名叫姬彦,是当今圣上还未登基前庶出的儿子,母亲早逝,所以一直孑然一身流落民间。在他八岁那年,圣上登基改国号后才派人寻回,并赐字为琰,名为高琰。 咸僖八年被御封为赣闽王,地位仅次于当今太子之下。 听说被封王的时候他才十六。至于他为何被封王的原因,朝廷没有放出任何风声,所以百姓间猜测四起。那时最有趣的一个野闻是说他的青梅竹马的心爱女子被皇帝老头抢了做妃子,所以就封了他一个王。本来这个野闻也只是说说好玩,但是谁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还真巧了,在赣闽王封王的第三天,皇帝纳了一名来自民间的新妃。 老子抢自己的媳妇,这要是在寻常百姓家里,那可是乱伦,轻则被乡人唾弃、背井离乡,重则还要处以乡刑。可是人家是皇帝,谁又能管的到他?我琢磨着是人家皇帝老头抢了他儿子的媳妇,然后心底过意不去就心虚给他儿子封了个王。 不过高琰若不是有能力的人,也是不可能坐稳这个赣闽王这个位置的,这个位置有权有势是众人所眼红的位置。一个庶出的皇子怎么能让那些个大臣信服呢? 咸僖九年,南方洪水。高琰组织当地百姓,用七日抑制了洪水,两月修建了坝堤,一除南方洪涝之灾。 咸僖十年,北荒有十几族叛乱。由高琰亲自领三千精兵,仅用一个月攻下北荒,收服叛贼,为朝廷立下一大功。 他可是说得上的文武双全,为朝廷做的贡献也数不胜数。 只是。我瞪着眼前气宇轩辕的男子。北荒之人少说也有三万来人,这衣冠楚楚的公子哥怎么会带兵打战,甚至以三千精兵抵三万蛮荒之人呢? “看够了沒?还过得去么?”醇厚带风的嗓音掠过我的耳边。 “看够了。”我脑子还沒来得及转弯,很诚实地回答了他。而他竟已经走到了我跟前,甚至俊颜正在慢慢地贴近我的鼻尖,近到他的呼吸可以扫到我的皮肤,暖润酥酥的。不能控制的,我红了颊。 “哈哈哈……”不知是看我红了颊还是我傻气的回答取悦了他,由他唇畔迸落一串朗笑。连金姨也悄悄捂住嘴笑了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我又窘又羞地干瞪眼。 “你叫什么?”他笑得突然却非常自然地止笑,于我边上的凳子入座。这一点他跟我家姑娘还真有几分相似,老是不按常理出牌,一下子让我措手不及。 “谢嫱。”嘴巴似乎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名字。我一怔,下意识用手去碰自己的嘴巴。为何会说出一个名字?难不成被姑娘洗脑了。一思及姑娘,心底那股苦涩的味道又席卷而来。见了高琰,我便明白了姑娘在月琴断了之后说的那句话了。如果今天胜出是姑娘的话,那么来见他的便不是我,而是姑娘了吧? 在金屋里头,金姨最器重的姑娘就是倾月姑娘,而最器重的丫头就是我。今天这个彩艺赏,竟是金姨在我们两个之间择一的一个形式?我又不自觉扣紧了莫悔。 “谢嫱?”他似乎有些讶异,重复了一遍,而后又扬起薄唇,“好名字。” 好名字?姑娘取的名字当然是好名字了。我嘲弄地勾勾嘴角,突然无法想出什么回答来回应他的赞许。想必金姨应该告诉过他,我的名字与由来,他才会讶异了那么一下吧?而自他坐下来后,金姨就走了出去,那他便不会知道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金姨出去的时候也没有留下什么话,他到现在也不切入正题。那么,现在只有我与他一同比耐心了。 孤军奋战,应该可以比拟我现在的心情了吧? “知道我要找你做什么么?”他的双眸掠过赞许,似在表扬我的沉着不语。 “若是知道,我还需要与你在此周旋么?”我有一种预感,答案会在他的身上揭晓。 “哦?”他微微扬眉,对我的语气不甚满意的样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原来也只是个会仗势欺人的有钱人。我掩齿一笑,“谁不知道您是赣闽王呢?” 他黝黑的双瞳瞬间紧缩,唇又如同刚才他刚出现的时候的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的心一跳,不详的预感又涌上心头。 “我是金屋的主人。” 第六章:起誓 这句话一出,我的脚就开始发软了。开始庆幸我是坐着的,要不然这次我定会瘫软了下去! 若是他让我做事,我大是可以推掉不从。但是现在他这句话一出,决定了我今后要为他效劳也只能为他效劳,没有任何的选择。因为我八岁那年进金屋时签的卖身契,约期是终身。我本以为,若是跟着金姨,就算孤老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当时想也没想就印了指印,签了那份只可卖身不可赎身的契约。但是现在我…… 扣着莫悔的手冰凉冰凉,背脊不自主地挺直了,莫悔…… 对!我不能后悔!也没有余地后悔! 我压制住内心的潮涌,非常平静地望着他:“说吧,需要我做什么?”他定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做的,要不然不会亮出这个身份来。 高琰只是淡淡地扫我一眼,没有急着回答,反而端起金姨沏好的茶,一杯一杯地试过来,极其缓慢地……扯开话题:“芍药,略带苦涩又有甜味……玫瑰,带刺却又甜美……呀,这是什么茶?” “茴香!”身为王爷都像他这么闲么?居然还有时间与我在这里打马虎眼!我咬牙瞪他。古人云,早死早超生,他硬是捏着不说做什么! “茴香?恩……悔儿很香。”他的声音染上笑意。 我的脸颊不争气地爬上红晕,有些气闷。他还真能曲解。 “你平时都爱做些什么?”就在我怒火冲天的时候,他悠闲地呷着茴香泡的茶,又以极其平静的语速扔下另一句话。 我气竭,得,这大爷是真的要跟我扯蛋到底了!“打杂!”我没好气地回答。虽然没好气,但是我真的没有骗他,我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打杂。因为在打扫的时候,可以听到很多奇闻轶事,我乐于听取这些不收费的“评书”。 “打杂?”他又笑了,眼角弯弯的,冷傲的容颜多了几分柔和。 莫名的,我的心跳快了。 “好个打杂啊!”伴着他低沉的嗓音又是迸落一连串的笑声。 我是不是长得特别想对面杂技班的跳梁小丑?怎么每个人跟我在一起就那么爱笑!虽然他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好看多了,也没有那么讨厌。但是!这样笑我真的是,太!过!份!了! “生气了?”高琰终于懂得停下笑得前俯后仰的身躯。 哼,您终于发现了啊。我捧起我的茶杯,不理他。 “真的生气了?” “哪敢生您的气呀?我喝我的茶,您大爷笑您的去。”我极其虚伪地扯开嘴角。 “哈哈……” 他还真不懂得什么叫客气!我火大地捏紧茶杯,把茶杯想象成他那张欠扁的俊颜,我捏我捏我捏!什么年轻有为的王爷,简直是个疯子!真不知道姑娘怎么会看上他! “咳咳……”高琰终于再次止住笑了,干咳两声企图缓和下他那张笑得有些扭曲的脸。 可是!再咳也掩饰不了事实!我紧紧地捏着茶杯,要是这个茶杯是他的脑袋该多好,但是不是。冒犯皇亲国戚那可是杀头的罪,目前我还没有那等的勇气。 “脾气这番火爆,可如何做我的王妃呢?” 他的声音含笑,轻轻地,似在叹息。 但是,却像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倒在我的脑门上。 我连坐都坐不稳了,恍惚间竟整个人跌下椅子去。做他的王妃?我没有听错那就是他说错了。我呆滞着仅仅想到这两种可能,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向地板倾斜。 当然,我并没有摔到地上去。 一只长臂一伸,将我整个人都拉了上来,直接撞入一个怀抱。高琰的怀抱。 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味,一点也不臭。他的胸膛似乎很结实的样子,看来罩在白袍下的身躯应当是很强壮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突然相信,眼前这个看起来弱弱的文气公子哥也能带兵打战了。 而且,一定是百战百胜。 “这么迷糊,啧啧……”他略带笑的嗓音自我头顶响起。 我恼怒地抬头望他,但下一刻,却忘了恼火、忘了挑衅。 陷入他那双幽墨般的眸子内。 年仅二十,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样的事情才有这样一双眸子?它,太过深沉了。那么深沉的黑,湮灭掉所有光亮的黑。那么深沉的痛,连带我,一并痛了起来。 他也停了笑,不再说话,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然后,将修长的手指伸向我的鬓角。 我一动不动,连挣扎都省略了去。 因为,我知道的,这是我注定了要走的路。就像这一刻,我突然因为这么一双眸子而向我眼前这个男子臣服一样。 所以,我选择闭上了眼睛。姑且放任自己让命运安排一次吧。 “嘶……” 我的脸颊上一凉,一层假皮被高琰撕了下来。 是的,假皮。 我被易容过,整整七年。 从我八岁那年来找金姨的时候开始,我的脸上就有了这层假皮。它,是由金姨亲手替我贴上的。所以姑娘一直说我七年了,还都没有变过,似有一张不老童颜。 八岁那年,我问过金姨,是不是我这辈子都要戴着这张假皮? 金姨给我一个高深莫测的笑,说,时机到了,自然就会摘下了。 那时的我听不懂,但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摘下这张假皮来。这七年来,它一直跟着我。当然,有时候我也会想,这张脸皮下的我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可却始终没有揭开的欲望,更没有想过有这么一天,由这样一个男子替我撕下了它。 其实,至今为止,我仍然想不到为什么金姨要帮我贴上这么一层假皮。 不过,为什么高琰知道我被易容的原因我当然知道。他是金姨背后的操纵者,我这个秘密,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 我站离开高琰的怀抱,凝视眼潭平静,浅浅挽唇的他:“为什么是我?” 即使在见到高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预料到了我要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而在他说出他是金屋的主人那一秒,我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一颗赴死的心。可是,为什么会是做他的王妃呢? “时机到了,你便知道了。”他笑,眼神如同八岁那年的金姨一样高深莫测。 又是这句话。我怔住,不知道怎么回应。 “愿意成为我的王妃么?”他虽带笑,口气却含着浓厚的压迫力。 有选择的余地么?我苦涩地扯唇,单膝下跪。 “谢嫱愿随王爷,绝无二心。” 第七章:棋子 一得到我的誓言,他似乎就安心了一般。高琰只看了我一眼就从暗室离开了,什么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 独独留我一个人在金姨的屋内。 我手指把玩着撕下的面皮,百般无聊之余开始想一个问题。不知道现在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是否也像姑娘那般倾国倾城的样貌?金姨的里屋就有镜子,但我却不敢去看。 不过,看高琰刚才的面无波澜,应该也只是张中庸的容色吧。不知不觉叹了口气,我怎么说都是个女子,对容貌当然是相当在乎的。更何况是在金屋这百花争艳的地方的女子,看完了他人的千姿百态,哪能容得自己有一张庸俗的脸? 我懒懒地趴到桌上,真的感到累了。 以前跟金姨住的时候,自己自娱自乐累了总喜欢趴在桌上看金姨细细做女红。 金姨的面容跟金屋的姑娘们是无法比较的,但是透着一股安详的味道。她在做女红的时候很认真,一针一线一点也不含糊。我看着她的样子,一点也感觉不到,她会是巧笑如花招待客人的老鸨。反而更像个长居深院,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幸福妇人。 金姨,我真的不知是该敬还是该恨的女人。 思索间,我用指尖敲打着桌子,突然想起很多关于金姨的事情。无论如何,对这个女人,到底还是恨不起来。 金姨似乎接到我的呼唤一样,笑盈盈地推门进来,连门都不关就在我边上落座。她拍拍我的头,“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金阁虽然是与姑娘们的居所独立开来的,没有金姨的允许是不会有人敢上来的。但,金阁对面就是灼日姑娘的日阁好不好? 我无言地站起来,准备去把门关上。 “不用关了,你现在的样子也不会有人认得。”金姨闲闲地提醒。 伸手关门的动作一楞,还是将门关上了。是呵,现在还有谁能认得我是我呢?我又慢慢地踱回原来的椅子坐下。 “王爷该说的也跟你说了吧?你怎么回应的?” 能怎么回应?除了点头有第二选择么?我将我跟高琰的对话一一说了一遍。 岂料金姨一听完就开始笑,还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完整了。“哈哈……又不是……让你去赴死。芍儿……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认真。” 当高琰的王妃比赴死还严重好不好?我气闷。有必要笑得那么开怀么?碰上这么严重的事情当然要认真点,即使是青楼长大的女子,终身大事也要认真对待的。脸上微微发烫,得,被金姨一影响,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到哪里去了。 即使我还不明白做为王妃需要有那些礼仪举止,但以高琰的身份,当他的妻,定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说到王妃,我才想起问金姨:“为什么王爷要选我去做王妃?朝中不是有极多的大臣纷纷想将自己闺女嫁于王爷?”这也是我想不通的理由之一,前几日在我打扫二品阁的楼梯时还听到有位大臣对六月姑娘抱怨说赣闽王不知好歹,居然拒绝所有大臣要将女儿嫁于他的暗示。 “正因为是朝中大臣的千金,王爷更不能娶。”金姨睨了我一眼,才缓缓开口。 我不明白。“为什么。” “当今朝野之上,是谁的权势最大?”金姨不答反问。 谁的权势最大?肯定不是当今圣上。因为圣上如今都卧病在床。那么接下来的只有东宫的太子和马丞相了。“太子与马丞相。”这些消息当然也是我去二品阁串门的时候得来的。 “那么,是谁最得皇上器重?” 最得皇上器重?是马丞相还是太子?这回我是答不出来了。据说当今圣上是个多疑的人,即使现在这番病重卧床也要亲问政事,一点也不容许别人涉及。传闻中,他就连太子都不是很相信,更别提马丞相了。 金姨扫了我一眼,将目光锁在茶杯上,“是赣闽王。” 居然是高琰!我抖了一抖,震惊地望向金姨,无法消化这个消息。怎么可能?高琰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庶出的皇子,连封了王爷也还是庶出的皇子。身份就低人一等,更别提权势了。为什么,为什么皇上会最器重他呢?是最不构成威胁的么? 有一种奇怪的念头自我脑中形成。最不构成威胁的人…… “我想你也应当想到了吧?当今圣上那副身子能撑得了多久?但在这即将驾崩的时分都不愿意把实权交给太子,还独独器重于一个庶出的皇子,这说明了什么?” 难道要废太子立新储?我暗忖,努力维持面部的平静,背脊却泛上一股凉意。 “但是太子与马丞相的权力又那么大,能看着皇帝将权力赋予别人么?” “所以王爷必须找个庶人成婚,然后继续做那个不构成威胁的人?”我颦眉脱口而出,一点也不相信高琰会是这种只求安保的人,“为什么不拉拢达贵与他们抵抗呢?” 金姨斜斜地睇了我一眼,“你认为拼的过么?而且那些官员的女儿们会听从王爷的话么?到时候,王爷的处境岂不是比现在更糟!” 我顿时哑然。 谁不想站在权力的巅峰?就假说若是高琰真娶了哪位足以与马丞相和太子相对衡的官家女子,难保他不会成为那位官家女子父方的操纵傀儡。毕竟高琰的出身不好,即使再受皇帝的赏识也是一样的。 更何况在这朝堂之上,又有谁可以与马丞相或者太子对抗呢? “那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姑娘或者其他人?我不比她们好到哪里去。 金姨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把目光投向桌面。 我循着金姨的目光看了过去。 是那张假皮! 我猛地一颤,我这颗棋子,竟被埋了七年之久! 其实我早该猜到的。像金姨这么精明的女人做事怎么可能没有谱呢?我娘是个美人,而我,八岁满脸污秽仍掩不住的尊贵气质。 为什么我会想不明白呢?只是我不愿意明白罢了。 第八章:金舞竹 我不晓得我是何时又是如何走进金姨房内通外外界的秘道里头的,隐约感觉到精神还在震撼中未回来,就被金姨推进了秘道。 我呆滞地看着金姨把门关上,整个过程还来不及消化,耳边就仅仅剩下了金姨说的那一句话:“记住,走出这里之后,你就是谢嫱了。” 我连金姨为什么知道谢嫱这个名字都来不及追问,就彻底地被隔挡在黑暗之中了。任我再怎么推,那一扇门就这么地在我面前封锁。 我除了向前走,再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我磕磕碰碰地走在秘道中,心中如翻云腾雾般,为何,到底为何! 仅仅这么一天还未到,怎么什么都变了? 我真的是不懂,也一点不想懂,为什么,为什么谁都要逼着我去懂呢? 金姨的秘道是设了五行八卦阵的,一般人走不出去,也不会走进来。但是我这七年来帮金姨办事早就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 可是面对这我无敌熟悉的秘道,我却走得非常慢非常慢,不是谨慎,只是……不舍。 走出这里,我便不能再回金屋了吧? 再也看不到宛如天仙的倾月姑娘,看不到脾气火爆的灼日姑娘,看不到我见犹怜的怜星姑娘,更见不到狐狸一般狡猾的金姨了。 原来,自八岁那年迈进金屋的第一步就注定了我现在要踏的这个路。 莫名的,感到有些发凉,我索性收紧双臂揽住自己蹲了下来。无力感一阵一阵的,真的只能这样了么? 不由自己控制的,四年来,我第一次泪将落眶。 “为什么要哭?”清冷的女音荡漾在微凉的空气中,秘道四周显得更加空旷。 我的眼泪止在眼眶中,诧异地抬首。 红衣玉肌,凤眼清冷。 不是金舞竹是谁? 原本因为舞竹出现嘎然而止的眼泪又溢了出来,“舞竹。” 金舞竹是金姨的干女儿,她长我一岁。 她,是由我带入金屋的。 那是在我进金屋后的一年的一个冬日,因为临近除夕了,那些个公子哥都归家安安分分地等待过年。所以金屋的姑娘们都放松了几分,当然,身为丫头的我们的活也是少了很多。遇见金舞竹那一天,我刚好被莲姑娘派出去去胭脂铺取胭脂。 那日是年底最寒冷的一天,我裹着厚厚的棉衣就出了门。 看到舞竹真的是一个巧合,要不是我买好胭脂往金屋的路中发现老板少给了一盒胭脂,也不会返回去要老板拿货,更不会碰到舞竹。 那个时候的舞竹正在向老板乞求给一个铜板于她,虽然说是乞求,但她眉目间却凌着倔强,甚至…… 有几分傲气。 她跟一年前的我相似却又不一样,但仍然使我想起了那个白雪纷飞的冬日,连带想起了我已经许久未见的娘,身子不由地走过去执住她的手,“你叫什么名字?” 她用她那双冷意逼人的眸子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许是见我穿得很好,而她需要一个铜板,所以她才开了口,惜字如金。 “姬凌。” 她的话音才刚落,一旁胭脂铺的老板已经唠叨开了:“别理这个小叫花子,还真没见过这样子的乞丐了!明明是求人、乞讨还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看了着实让人心烦!” 听到胭脂铺老板这么说,一直冷着脸的她蹙起了眉,无声地看向那个老板,似乎在问:她真的有清高的样子么? 我微微笑了,看来,她也不是故意要有这样的一个姿态呐。 “你愿意跟我走么?”我笑着问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直觉告诉我,她是孑然一人,连一个伴都不会有。 其实想想觉得这种猜测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只有一个人独自守护自己才会自然而然露出那种防备的姿态来。去年的我至少还有娘的陪伴,身上透出的气息也仅仅是一种早熟,但是舞竹不一样。 那种如刺猬竖起全身的刺一般的样子,定是一个人孤苦久了。 面对我的邀请,她突然不语了,只是直直地看着我。 她比我还高些,看起来约莫长我一岁至两岁,但是那股浑天独厚的气势让我头皮不禁感到有些发麻。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认为她不会答应我这突兀的邀请的时候,她才开口。依旧是简洁明了的回答。 “好。” 于是,我就把她带回了金屋,带到了金姨的面前恳求金姨收留她。 本来以为这会是一件很难的事情,谁知金姨一眼就相中了她,还特例收她为干女儿,并且改名为金舞竹。 后来的三年内,舞竹都是与我一起在金姨的金楼同住,直到我十一岁,她十二岁那年。 金姨突然把她送走了。 就如舞竹出现在我面前一样突然,她就这样突然消失在我眼前。 渺无音讯。 “别哭了。”尽管舞竹的声音依旧冷淡,但隐隐之中我还是能察觉到她安慰我的味道。心头一暖,眼泪掉的更加厉害了。 见我继续哭个不停,舞竹又扔出下一句话来。“你不是答应过我,再也不哭了么?” 我呆了一下,硬生生地收起眼泪。 是的,我曾答应过舞竹再也不哭,是再也。可是这一刻,我却毁约了。 那是舞竹要被送走的前一夜,我与她互相拥抱着哭到天亮。在鸡啼的那一刻,舞竹拭干眼泪,用她那双即使是红肿却依旧冷意凌人的眸子凝睇我。 她说:“哭太懦弱了,往后别再哭了。” 当时对于我而言,舞竹的话就是真理,所以我傻傻地点了头说:“好。” 我答应过舞竹的话从来没有失信过。 直到看着她登上马车,看着她所乘坐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我也一滴泪未落。可现在,我真的是只想哭,非常想哭。 “起来吧,我们该走了。” 我呆呆地看着舞竹难的微笑的容颜,原来舞竹笑起来的样子这么好看。 然后,我问她,神情疑惑。 “去哪里?” “珍轩庄。”舞竹冷然的嗓音在我耳边扬起,略显暖意。 第九章:珍轩庄 珍轩庄,是金姨名下的一处庄苑。 这个是我一直知道的,但是,我不知道这样一个普通的庄苑会是金姨另一个产业的总管处。而这个总管处的主管竟然是舞竹。 舞竹将我领出秘道出口的时候,已经有一辆马车在门口侯着了。而她,一直到我们在马车上坐下也没有松开我的手,记忆中那张冷淡的娇容今日却是格外的温和。 等车夫一声“驾”的吆喝声想起,我伏在舞竹的肩头狠狠地哭了。 舞竹没有再说让我别哭了的话,只是待我哭的有些累了,她才伸出手拍拍我的肩膀,轻声地告诉了我,这四年她去了哪里。 原来在四年前,舞竹是被送到珍轩庄学习打理金姨名下的产业了。 从舞竹没有一丝情绪的叙述中,我大概知道了一些事情。例如金姨名下的酒家、绸庄几乎布满大江南北。更例如,我想到的那个男子,赣闽王高琰。如果说金屋幕后的主人是他的话,那么,是不是这些产业所赚取的钱都归到了他的怀里? 皇族在外资助商会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当今皇帝的清明,国库并未多贪过老百姓们一分钱,所以其实皇族除了权势根本没有多少税银的收入。但是又碍于皇家那清高的要命的面子,所以那些皇族人都会拿出些金子意思意思地资助某些他们认为能赚钱的商会,然后商会占着他们的权势发展,于年终的时候给予丰厚的分红。 这是商会跟皇族公开的秘密。 但是,这样公开的秘密到了高琰这里,却藏的极好。 想想我在金屋待了七年之久,若不是有这样的变故才不可能知道高琰是幕后的主人,那那些姑娘呢?岂不是终其身都不会知晓这件事? 想到这儿,我不觉地叹了口气。 高琰,这个男子真的要娶我为妻么?我现在不懂他,但为什么我有预感我以后会更不懂他呢?总觉得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沉思斟酌后才慢慢地踏下去的,而且这一步必定是为下一步铺垫的。 脑中又浮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活得累不累?应当是很累的吧…… “想什么呢?”舞竹拭着她的肩膀,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淡。但她的动作让我忍不住抱怨。 “你在干嘛?”我哭过的地方很脏么? 她极其平静地扫了我一眼,“擦脏东西。” 我气结,干脆侧躺在马车的软垫上休息,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马车一抖一抖的,路状似很坎坷的模样。 而这诡异的一日也将要临近结束了。 我阖上眼,指依旧紧紧扣着莫悔。 着实希望接下来的路,能够,平坦些。 “悔儿?” 冥冥中感到马车停了下来,一路颠簸一下子平稳了,我倒有些不适应,一感觉有人推了我一下,意识便马上醒了过来。 悔儿?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人喊过了?慢慢掀开眼皮,灯笼浅浅的光映出眼前淡漠颜容。 哦,是舞竹。 “到了?”我坐起来,揉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恩,下车吧。”舞竹从底座里面拿了两件外衫,其中一件递给我,“穿上,夜凉。” 言语一如既往的简洁,但心头却蓦然一暖。一直以来。舞竹都是冷冷淡淡的,唯独与我一起的时候,才会卸下那一身的盔甲。我对她而言,可以说成一种特殊的存在吧? 才短暂的失神之间,舞竹已经掀了帘子走下去,我赶紧披了外衫跟上。 一掀开帘子,我预备下车的动作僵住。 铃儿跟玉儿为什么会在这儿? 还没有办法理出思绪来,舞竹已扬声微斥了:“还不过来行礼?” 只见铃儿跟玉儿齐齐走到车前,俯身作福,“玲珑(砌玉)见过小姐。” “下去吧。”再次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舞竹挥手让她们退下。弄得我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还不来?”舞竹转头看我。 “恩。”我慌忙应了声就下了马车,腹中的疑惑一团一团的纠缠在一起。但我没有开口问,我在等,等到舞竹亲自跟我说明白。 “到了。”舞竹执着灯笼走在前面,绕过很多道廊才走到一间厢房前,她先走了进去,点燃了烛,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被撼在门口,一动不动。“这装饰……”满屋的红与金色…… “干娘说,要成亲的人,喜庆的好。”舞竹径自在红檀木桌前坐下,还倒了两杯茶,眉也未抬。 我睨了她一眼,无力地在她边上的凳子坐下。 “玲珑和砌玉往后便是服侍你的贴身丫鬟了,唔,或者可以说是你的陪嫁丫头。” 陪嫁丫头……还没成亲,连嫁妆都备好了?我的脑袋开始打结。看来,我又一次错估了金姨的打算。难不成今儿的彩艺赏仅是对她们两个与我的测试?那又是为何安排铃儿跟玉儿来服侍我呢?看她们方才的表现,似乎没有认出我来,难道金姨没有告诉她们? 很多问题在我脑子里打转,突然一个问题独自蹦了出来,那又是为何舞竹一眼就能认出我来呢?这个疑惑未经思考直接脱口而出:“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你以为秘道里面还有第二个人么?”舞竹看都没看我,声音依旧是凉凉的。 我顿时气结。是的,密室哪里来的第二个人。我怎么会问这样一个傻傻的问题呢!唉,怎么今儿这么一折腾,脑子都不好使唤了? 许是见我又是懊恼又是白眼的,舞竹竟笑了出来,很响亮的那种,一阵笑过来,她才慢腾腾地开口:“傻瓜,无论悔儿怎么变化都还是悔儿,怎的会不认得?” 无论悔儿怎么变化都还是悔儿,怎的会不认得。 我把这话含在口中反复嚼了几回,眼眶不自主地红了,不过心头倒是暖和起来。 十五年来,最大的颠覆莫过于今日,姑娘的离弃,金姨的算计,高琰的王妃……这么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接踵而来,速度快得让我无法招架。尽管到底还是撑着愈加冰冷的心熬了过来,但心底的恐慌说与谁知? 知道舞竹出现在我的面前,才让我有了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感觉。 “阿凌,什么事情让你笑得如此开怀?” 原本变得湿润的眼被我自己强迫地干涸起来,是高琰。他怎会在这里?我转向门边倚着的他,眼底一阵平静,甚至不带一丝疑惑。 “正午才见过面,晚上见面就这么生疏了?”那张我看不舒服的笑又出现了。 “小女子谢嫱见过王爷。”我站起来,毕恭毕敬地给他福下去。 “舞竹见过王爷。”舞竹也起身,但连点头都没有,只是淡淡地问候……有点像敷衍。 难道舞竹与他也有瓜葛?我才暖起来的心凉了几分,这些年是我过得太逍遥让老头也都瞧我不顺眼么?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等着我去揭开,还有多少惊喜等我去挖掘? “阿凌,你可是对我越发不尊敬了。”高琰依旧倚在门边,似乎不打算踏进屋来。 舞竹浅浅笑了,口气近乎调侃,“对您,舞竹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尊敬。” 我瞟了高琰一眼,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想必他与舞竹很是熟悉吧?我暗暗垂下眼帘,心底涌起的。 一片冰凉。 四周安静了一会儿,高琰才笑开:“得,今儿就让她早些休息吧。”说完,他挥挥袍子,踱步离去。 “歇息吧?”舞竹抬头看我,凤眼依旧一片清凉。 你与他,到底是何种关系?我张了张扣,到底还是问不出口来。不知是我并非喜好究根探底的人,还是贪图此时细小的温暖,我不想知道了。生怕又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 现在的我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睡一觉。我,着实有些累了。 对舞竹点了点头,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了松,倦意席卷而来。 “不需要玲珑、砌玉服侍了吧?”舞竹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顿了一下,在一只叫已经跨出房门的时候又加了一句,“明日,我再告知你便是,今晚就莫过于担忧了。” 门在我面前,“咔嚓”地关上了。 我没去思索她的话,和衣躺在床上,一闭上眼,什么都来不及想就深深地睡着了。 “小姐醒了?” 我才睁开眼就听见玲珑的声音,我脑中混混屯屯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便没有直接回应。 “或许只是睡不安稳翻身呢。舞竹姑娘说让小姐多睡一会,让我们切莫扰了她眠。”砌玉的声音随即轻轻地响起,而后便有衣衫摩擦的声音。 想必是她拉住了欲来看我是否醒了的玲珑吧? 接下来室内没有了声响。 我合了合眼才又睁开来隔着帘子望向窗户。室内明明亮亮的,约莫响午了吧?起来算了,外面风平浪静的样子,我何须再害怕什么? “咳咳……”我坐起身来,假意轻咳两声引来玲珑、砌玉的注意。 “小姐。”这回先说话的却是砌玉。只见她快步走至帘前半弯着身唤我,“砌玉服侍您更衣吧?” “衣都未脱,还更什么衣?”我拍拍因为睡的辗转而皱巴巴的衣服,又是一阵慌神。这是姑娘替我挑选的衣衫……想了一会儿,我又开口,“有更换的衣物不?” “回小姐,有的。”砌玉仍是毕恭毕敬的,多半是灼日跟的久了,十分有礼数。 我想了想,扬声:“那拿件素白简单的来吧。”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先沐浴吧。”连衣物都有,那更别说热水了吧? 许是看着金屋内有些仗势的姑娘使唤自己的丫头多了,我学起来也一点不费劲,似乎与生俱来的一种能力一样。 姑娘,你以后终究会大富大贵样的。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上街经过一个半仙摊子之前,那个半仙跟我说的这句话。呵,大富大贵呀,我宁愿平凡些。 “是。”砌玉行了礼便要退下。 我又喊住她,“等等。” “小姐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砌玉的?” “以后不用这么拘于礼了。好了,去吧。”看着往日虽然不熟但是同在一起生活的人对自己又是行礼,又是作福的,着实有些奇怪。 “是。”砌玉迟疑了一会又做了福才走了出去。 我扶额又躺了下去,都与她说了不用拘束还处处都做到礼仪,有点无奈。就这么躺着躺着,昏昏沉沉间,竟又睡了过去。 闻见檀香的味道,我才再度醒过来。 “哎呀,小姐你终于醒了呀,玲儿领你去沐浴如何?”玲珑立在床畔笑眯眯地望我。 我不由地蹙起眉头,方才是嫌砌玉太过拘束于礼节,现在又觉得玲珑太没大没小。我是不是睡糊涂了? “小姐?”见我皱眉没有搭理她,玲珑又喊了我一声。 “走吧。”我掀开被单,利落地套上鞋子,站起来。 这回玲珑安分很多,笑着领我朝外头走去。 第十章:四年岁月 夏转秋的这段时间,是最令人厌烦的。在我有记忆以来都是这般认为的,尤其是在金屋的时候,更是属于这段时间最难捱过。 因为平日夏日用来镇暑的冰块已经撤去了,而秋老虎又袭来,连迎面而来的风中也夹杂着混沌闷热的气息。 重点是京都这些个自诩风流雅仕的人最喜欢的季节就是秋日。 所以一临秋,金屋的生意就好的要命。 那些个公子哥们来这种烟花酒地谈诗论词的都要占个雅间,占不到位置的就占大厅。所以无论是雅间还是客厅都是人多了去了。 每逢这个时候,我都很是疑惑。到底金屋是青楼还是酒楼呢?那些公子哥来又极少找姑娘们陪伴,只点了很多的酒菜,而且离去的时候桌面都是一片狼籍。 姑娘们应酬完这一桌就到下桌,或者去休息。可我们这些个丫头就苦命了,除了上酒上菜、收拾狼籍之外还要应付姑娘们因为天闷而突出其来的脾气。 不过,我还是很好命的。 因为我家姑娘的脾气一只恨海,从未冲我法国火,而且我因为是一品丫头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厢房,可以在百忙之余溜回房内去冲个凉水澡。 不过,就算是冲澡之后的凉快也只得维持一时。 这种鬼天气,不管是静站着还是忙着干活,不出一会儿便又是浑身都是汗,使人都容易心生烦躁起来。 但是现在,我却感觉不到任何躁意。 这里的风微凉,迎面而来还略带着水气,周边种植着不下百种花,各自争芬夺艳,在这属于落叶的季节依旧骄傲的很! 我坐在这名为“烛亭”的亭中,百感相交。 原来我在金屋中做牛做马之际,舞竹这丫头在这里享受清福呢!瞧瞧,还有闲空打点这园中的花花草草,这日子倒也过得真是清闲呀! 真是亏我还时常挂念她如今如何,过得好与不好,现在也终是知道,那都是白白地担心她了! “在想什么?”特有的冷淡声音自我身后传来。 我循声回过头去,毫无意外的,是舞竹。 昨日暗室黑加上夜黑,没怎么将她瞧清楚,现在的日光不烈不暗,不偏不斜地打在她略嫌冷硬的女性面孔上,倒也看起来有几分柔和。 舞竹一向都是个美人胚子,而且是属于那种百看不厌型。但她的美与倾月、灼日的不一样。 倾月再怎么脱尘,灼日再怎么冷傲,她们也终究是青楼女子。而舞竹不同,她与一半女子本身就不怎么相似,少了几分女子特有的柔媚,多了几分摄人的、疏离的气息。 在分离了这么多年后看她,有些惊艳……有几分怜惜。 她眉宇中堆积成老练,似历经了沧桑的老人般透露着处事不惊。 舞竹,我真想知道,这些年来你都是怎么过的。 “怎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舞竹慢慢走近我,平日里冷冷的眸渗入笑意,唇吐出的话却是极其刻薄的。 我睨了她一眼不说话,径自转回身去继续赏花喝茶。唔……玲珑沏的一手好茶,砌玉做的一手好糕点,我是很早就在金屋内听过的,但从未尝过。没想到有这样一天她们会像现在这样服侍我。 茶甜润,糕点可口。我却吃的不是滋味。 不知道现在姑娘是由谁在服侍?她的月琴是再修过了还是由金姨再买了一架?想起来往日这个时分是姑娘最空闲的时间,都是我陪着她聊天说地打发时间。不知她现在又是如何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几年不见,怎么还是这番爱闹别扭?”舞竹在我对面的石凳坐下,刚好与我略略湿润的双眼对上,她微怔之后再次开口:“你在想倾月吧?” “你怎么知道?”我几乎同一时间回问。被她一眼看穿了我的想法,让我有些诧异。记得舞竹离开的时候我还是个三品丫头,她又是如何知道我思的是倾月而不是别人呢? 舞竹突然不答应我了,只是拿她那双冷淡却又很深的眸子看着我。 静静的、毫无声息的。 “叽……”园内树梢上不知名的小鸟鸣叫起来,打破了我与舞竹之间的静默。 舞竹扭过头去。我猜不到她是转过去看那只鸟儿还是看向别处,只是听见她蓦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声叹息叹得我心跳慢了一拍。曾经以为我见过舞竹各式各样的样子,但是在这一刻,光看着她的背影,我就动摇了这个想法。 我可以肯定地说,此时此刻的舞竹,定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模样。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我猜测到她的下一句话必定让我又是一轮的心惊胆战。在思量之间,我的手竟已经微微发颤起来,杯身与杯托轻轻碰撞发出“叮叮叮”的响声。 舞竹的声音在这时传来,有些缥缈,似乎不是从她的口中传出的一样。 她说:“悔儿,你真以为这些年来,我都将你给忘了么?” 我一抖,硬是将茶杯中的水都抖出几滴来。 是的,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进金屋七年,我仅仅哭过三次。第一次是在我刚进金屋的那年因为想念娘亲所以才流泪。第三次就在昨日。 而第二次,则是因为舞竹。 舞竹是我在金屋的一个朋友,视之为姐妹的人。她对别人的冷淡会全部在我面前卸甲,露出丝丝的暖意。所以在舞竹被金姨告知要离开金屋去另外一个地方的时候,我与她哭了整整的一夜。 再后来,我平静地目送舞竹离开之后,金姨似无意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没有一个人是可以彻彻底底依赖、寄托的,除非那个人是你自己。” 再后来,我用尽各种方式想要探听舞竹的下落,但是都不了了之了。我只得期待舞竹给我捎来只言片语,但是期待总是一次又一次落空。 于是学着将自己寄托于自己,将自己依赖于自己。那一日之后,我真的成长了,不再哭泣,只会面带微笑,然后设法让自己过的更好。 直到后来倾月的出现,我才松懈那么一点点,仅是一点点。我突然忆起当年第一次看到舞竹的第一感受。 如同刺猬竖起浑身的刺。 如同现在的我,早已经不去信任任何人,也或许是不能信任任何人。 “想来你也真的是该这样想。”舞竹重新转回头来,浅浅挽着嘴角噙着很浓很浓的……无奈。 那么浓厚地让我都有些不忍地别过眼去不愿看她,尔后很干脆地应答。 “是的。”我顿了顿,语气僵硬起来:“四年来,我寻不见你,你也未曾予我半封书信。舞竹,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情,你说,我怎么能不这么想呢?” “也是。”舞竹的声音轻了下去,宛如喃喃自语。 可是,我却听得一清二楚,一字不漏,连她的语气都未漏下了去。禁不住咬住下唇,然后又松开来,伸手去握住舞竹的手,微笑,“反正都过去了不是么?” 明显感觉到舞竹冰冷的手震动了下,尔后看到她唇边绽开的笑花。 时隔四年,我们终于再度可以相视,而会心一笑。 第十一章:义兄妹 “阿凌。”人未至声先到。 我的手一僵,抬眸朝着舞竹看去,不安的情绪布满心口,我开心之余竟忘了问她她与高琰的关系。 她与我即将嫁于的男子是怎么样的一个怜惜。心中的凉意漫过躯体直至背脊,我对这个答案……有些害怕。 募地赶到手背一凉,舞竹稍嫌冷意的眼眸也已经望了过来。她的左手小指微屈,涂着金色的指尖在大理石石桌上轻敲两下。一如当初我们做错事被金姨抓到房间里面的时候,我只要不安地看着她,她就会用小指在我的掌心里面敲两下。 这么一个细微的东西轻易地使我心安了去。 我敛了敛眉目稍稍低下头去,这个时候,信与不信,害怕与否,又何必呢?很多事情其实早就决定好了的,再怎么挣扎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什么人定胜天,至少在这个时间内,这刻,我已经没有了选择。 那么,思及其它又有什么用呢?常言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那害怕越浓厚,岂不是震惊也越大呢? 身边的光线暗了暗,高琰颀长的身躯已经踱步过来挡住了我的前方照射过来暖洋洋的阳光,他笑,“为何每次看到你,都如惊弓之鸟一般?” 惊弓之鸟?我给他的感觉是这般容易受惊的人么?我悄悄吐气,尔后坦然微笑:“人与飞禽岂能为之比较?” 此刻是没了抉择,必须按着这条路走下去。但将来呢?我决不是惊弓之鸟,而是刚学会飞翔的雏鹰,要妃的绝不是低矮的屋檐,而是那广阔的天空! 我昂起下巴,逆着光线直视这个站立在我面前,高大却儒雅的男子,竟生出几分亲切感来。在未来,至少有一段时间内,我将与他睡同一床榻,举案齐眉,这是我即使想要避开也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那我为什么不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呢,为何不对自己好一点呢? 其实比起很多人,我幸运的很。要知道,当下嫁出去的闺女们又有几个知道自己夫君长什么模样,要直到了入了洞房,红帕揭开的那一刻才直到自己嫁的人是何种模样。 而我,至少直到未来要与我共处的男人长的是这个样子,直到他是一个有成就的男子。 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高琰静默了一夏,如幽墨的瞳眸深深的看我,根本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谢嫱,每次见面都不回是上一次见面的你,你究竟还有多少种本领我未领教?” “谁知道呢。”我面容平静,唇边勾着不卑不亢的笑。 “或许我会有这个荣幸不是么?”他紧缩的瞳孔松了开来,也染上淡淡笑意。 我抿嘴而笑,不回应他。这个答案谁知道呢,将来的事情谁能猜到?有人会说佛神知道。但我从来不信佛神之说,若有佛神的话,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假仙来诈骗呢? 高琰也不恼,于我边上的石凳坐下,我突然发现他的一个习惯,呷口茶才会开始他要说的话语。 那一瞬间,我开始猜想他是否在战场也是这样,优雅地告知敌军,他要开始进攻了,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攻城掠河。 我所料的半分不差,在第一口茶咽入他的喉间时候,低沉的嗓音响起,“你定是想知道我跟阿凌的关系吧?” 我面不改色地看他,无畏地直视到他的眼底:“是。” “我们……”他儒雅的颜容扬起恶作剧的笑,“关系可亲密了。” 他的话无疑在我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潭中再投下一块石子。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一阵嘈杂。 不过,只有一阵。 我坦然地回了回去,“那么,是怎样的亲密法呢?”从昨夜到达珍轩庄听见高琰喊舞竹为“阿凌”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到他们指尖的关系不一般了,舞竹对他的不恭敬更可以说明了一些东西。 “我们都曾姓姬。”舞竹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姬凌,姬彦。 我…… 第十二章:醋意 为人处世都要学着临危不乱,镇定沉着。我有些感到自己学到了这所谓的“从容不迫”,就如当下这种情况。 都是姓姬,这个暗示露骨的很。 目光扫过舞竹跟高琰,他们不回是想告诉我,他们是兄妹吧?这个玩笑……开的有点大。若是舞竹是高琰的妹妹的话,当今圣上怎么可能让自己的骨肉,金枝玉叶的公主流落在外?我着实有些想不通。但转念一想,突然又萌发了另外一种想法。 莫不是,高琰刻意将舞竹藏起来。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的心微微发酸起来,怎么?自己的妹妹就是妹妹,他人的孩子就不是人了? “我们并非亲兄妹。”舞竹道。 一时拔长的怒意轻易地被一刀削去,“那是……什么?”本来应该压抑住的问句还是脱口而出。 “我……只是养女。”舞竹盖下睫,头微微垂下去。 “阿凌,别在意这些,只要我与娘都将你当成亲人不就成了?”高琰的语气很温柔,引得我扭头看他。自他口中听到这种安慰的话,还真是有些奇怪啊。 我看了看他,又将目光移向舞竹,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属于他们的过往,我还来不及参与。 舞竹突然抬起头来,面容上的歇斯底里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所以我才更内疚!要不是我,你与娘也不回分离!要不是我,娘也不会……总之要不是我的话,你与娘现在应该还过着寻常人的日子,你不必被卷入这皇宫暗涡来,娘就更不会被人加害了……” “这怪不得你。”高琰上前半揽过舞竹,但从我这里可以看到他的表情却是淡漠的很,“这是命。” 我没有办法看出他的脑子现在在想什么,但是我感觉到他的无奈,如同之前舞竹那一声叹息的无奈一样。看着他半揽着舞竹的样子,我心底莫名的不舒坦起来,这个即将成为我夫君的男人抱着另外一个女人。 摇摇头。不对,我在不舒坦什么?反正心底早该有底了的,即使是成婚后,我与他也不可能真的有多恩爱,他对谁好与我何干? 我……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 突然觉得杵在这儿十分难堪且心情也跟着烦躁起来,我索性站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亭子。别人亲密的场面,我这个无关人士做什么要打扰呢?脚一顿,可这心底泛起的酸意又是为了何遭? 即使知道了舞竹与高琰的关系,我心中的不安还是翻倍地蔓延。毕竟,他们的关系,模棱两可。 养女与哥哥之间会有怎么样的一个结局,这个戏码,我常是听到金屋对面茶楼的评书人说。会不会以后,我要与舞竹共侍一夫?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一女不侍二夫,这是娘以前在回绝掉乡亲们介绍的婚事的时候说的,所以她宁可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到处飘零也不愿意嫁人。可是男人呢?一个男人要有多少妻妾?就算再多,也是不犯法的,家中妻妾成群不算,还要到青楼去嫖。 真是不懂,为何男女之间会差这么多。女人,地位总是要低那么一些。 更何况是在皇族这些人的身边,女人就更算不上什么东西了。记得金姨以前提起皇宫时总是一脸的鄙夷,她说皇宫的后宫便是全天下最大的青楼,而皇帝则是天下最大的嫖客。 这话传出去可是大逆不道的话,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我想起这句话,心情顿时好起来。 金姨的形容是否是对皇帝的不尊敬我不知道,只知道她道出了我所想的,甚至诠释地更加有趣。 其实我的心愿也不是很大,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而已。但如今,我勾起嘴角扬起下颚来逆着光线笑了起来,这恐怕也是奢侈了吧? “小姐在想什么呢?”爽朗带笑的女子嗓音在我身侧响起,我扭头一看,哦,是玲珑。 “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情。”我继续坐在花坛边上,并不想站起来,看了看站着的玲珑想了想就指着身边的位置,“你也坐下来吧?” 其实我与砌玉、玲珑并不是很熟稔。灼日姑娘脾气大,要砌玉整日侯着。而怜星姑娘动不动就掉泪,玲珑也是要全天侯着的。因为倾月姑娘比较好静,所以我则是三人中最空闲的一个。即使是三个人碰了面,也仅仅是点点头而过。 如今,我似乎有必要要好好了解下她们了,毕竟,是要一起走下去的人啊。 玲珑也不抗拒还一脸受宠若惊地坐下,她比我小一岁还未到及笄的年纪,一言一行,举止投足中都透着点稚气的味道,有点似冬日的阳光,暖暖的,徒叫人贪恋。 我看着她秀气的笑脸,没由来地就问出一个问题来:“你想怜星么?”话一出口,我自己也呆了一下,不是不能暴露原来的身份么?这下可怎么是好。 “呀。”玲珑的笑脸上堆满兴奋,“小姐也知道怜星姑娘?” 还好她没有怀疑,我定了定神,决定拿舞竹当成挡箭牌,“恩,听舞竹提到过。据说是你以前伺候的人?” 她不疑有他,乐滋滋地点头。 “对呀。怜星姑娘可漂亮了。不过……”她笑盈盈地看了我一眼,“她可没有小姐你这么脱俗呢!” 玲珑不像是会说奉承话的人,我呆了呆,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突然想起从摘下易容的假皮到现在我还没能好好地把自己的新样子看个清楚,只得呆呆问:“我很美么?” “当然了。”估计是接收到我质疑的眼神,玲珑急冲冲地说:“我真的没有骗小姐!真的,不信你可以问砌玉。以前在金屋,啊,就是我原来在的地方。” 她边说还边解释。 我又不好自己拆自己台,只好装作刚知道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她不好意思地拍拍自己的后脑门,然后又说了:“那个时候我认为倾月姑娘是这世间最美、最脱俗的仙子了,但是见了小姐你之后,我才发现倾月姑娘那还不能管叫做仙子,小姐你才是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微微上扬,樱唇高高地撅起,眼目中透着一股自豪的味道。我被她脸上生动的表情给逗笑了,伸手去点她额头,“你这丫头,嘴还真甜。” 她也不躲,咧开嘴笑。不过,她微笑的弧度突然下垂了下来,正当我要开口询问的时候,她闷闷的娇音又响了起来:“方才小姐不是问我想不想怜星姑娘么?我还没回答呢。其实自然是想的。怜星姑娘虽然爱哭了些,但是她待我是极好的,当初要不是她把我从乞儿堆力带到金屋来,玲珑今日也不能在这儿伺候小姐你了。” 我一怔,怎么,金屋原来是个难民所? 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下雪的日子金姨对我伸出的手,嘴角也禁不住弯了起来,抬头望向远方,道:“那你呢?会不会想灼日?” 第十三章:得人心 玲珑露出一脸疑惑,我笑着拍拍她的手,不出我所料,砌玉果然从我们身后慢慢走来。才刚在我面前站稳就伸手要扶我,眉眼敛紧,一副十分有分寸的侍女模样,“小姐,花坛不干净。” 看着她的模样,我突然起了玩心。将手放在她手心里,可下一个动作却是把她拉下来,“陪我坐一会吧。” 砌玉被我这么一拉就只能跌坐在花坛上,夹着几分狼狈。 “你还没回答小姐的问题呢。”玲珑不但没有同情她,反而跟着我一块儿闹她。 我嘴角微扬,这丫头真是忘性大呐,前面才心情低落,怎么现在乐成这样? “小姐。”砌玉抿紧了唇,皱眉怯生生地望我,“真的要答么?” 我睨了她一眼,挥了挥手:“也罢,不愿说就别说便是。”古人云,强扭的瓜不甜,但是还有另外一句我的话。 激出来的话一定不假。 砌玉比玲珑稍大些,小我半年,约莫是两个月后及笄,但是那处事的模样俨然有几分老手的韵味。砌玉的五官十分精致,身躯纤细,恐怕再大些便是美人一个了吧?想到这里,我垂下眼皮轻笑。我这副评论砌玉的模样可真是跟金姨相似了去。 “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小姐让砌玉说,砌玉说便是。”砌玉的语气中夹杂着些急躁,似乎是怕我生气一样。语气滞了下,她又道:“我……也是想灼日姑娘的。” 我歪过头去看她,逆着光却只能看到她线条明晰的侧面轮廓。她的目光投向前方,迷迷蒙蒙的,我竟有些看不透她的思绪。 “外人看来灼日姑娘是脾气大了一些,恼起来,砸花瓶、胭脂自当是不在话下的,但是她从来都没有为难过我,对我甚是优待。”砌玉一字一顿地说着,佯装老成的冷淡娇容也在提起灼日的时候柔和了几分。 “可是她会骂你。”玲珑皱着眉头插话。 我静静看着砌玉,心中有股情绪上下起伏。 “不。”砌玉摇摇头,忽而微笑开来,“姑娘她……只是太寂寞了。骂归骂,她却不会真的挑了我痛处去说。我能体谅姑娘的躁意,毕竟……谁乐于处在那种烟花之地呢?”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砌玉突然转头看了过来。 我的心惊跳了一下,慌张地躲开了砌玉转过来的目光,怕被她看出什么端倪。 砌玉突然站起来,然后在我面前跪下,不是作福,而是双膝跪地,朗朗道:“小姐,从今以后砌玉要服侍的人就是小姐你了。不管过去如何,今后,砌玉要服从的,要真心对待的是小姐你。” “你这是做什么?”我慌忙去扶她,她却不肯起来。 “小姐,待我说完我便会起来的。”砌玉轻轻地推开我的手,抬头直直看我,“能选来服侍小姐,是砌玉的福分。在没有遇到小姐之前,砌玉以为这一辈子就只能呆在金屋了,以后过着似灼日姑娘那样寂寞终老,卖笑风生的日子。可幸运的是砌玉被选来服侍小姐了。所以无论如何,砌玉是打心底感激小姐的。” 一段话说完她俯下身去给我叩了个头。 我不知所措地站着,万万没有想到只是随意的问题会引来砌玉如此大的反应。 边上“扑通”一声,玲珑也跟着跪了下去,明亮的眸子看着我自心底的角落都软了起来。 我无奈地走上前去俯身要将两个人都扶起来,笑道:“只是开开玩笑,聊聊家常,你们何必如此较真?” 我说的话让她们都望了过来,可还是不肯起身。 我松开手,不再执意要扶起她们,背过身去,拍了拍衣袂上的灰尘,才又说道:“我以前也是服侍别人的丫头,岂会不明白你们的处境?不过不提也罢,如砌玉你方才说的,过去了便是过去了,今后你们好好跟着我,有我一口饭吃我定是不会亏待你们的。都起来吧,领我在这庄子里走走如何?” 我旋回身,嘴角噙着笑。 “是。”这回两个人都从地上站起来了。 “我来领你逛逛好了。” 我无言地扭头过去不看那个方向,不发一语。最不想见的人便是常常见到。他不是应该在安慰着舞竹。美人在怀怎么会有空来带我四处闲逛? “你们都下去吧。”我听见衣摆挥动的声音,不禁起疑,高琰这又是玩哪招? 砌玉、玲珑犹豫了一会儿才作福:“砌玉(玲珑)告退。”多么标准的丫鬟礼仪,想是训练了有些日子了吧?前面我让她们带我去四处走走她们也丝毫无慌忙之色,看来是对这珍轩庄也很熟悉呢! 气都打一处来,忍不住冷笑一声。原来,就我一个人被蒙在了鼓里。 “你在生气。”不是问句,是平静的陈述句。 哼,我做什么与他生气?又凭什么与他生气?他是这盘棋的持棋者,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我,只不过是一枚棋子而已!心底的难过不堪又泛滥起来,鼻头忍不住酸涩,很困难地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甘,不甘呐! “王妃这是在吃味么?”一思一想之余,他已经走到我跟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含着浅浅的揶揄味道。 我恼怒地瞪他一眼,又别扭地转头不看他,可惜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吃味?我怎么觉得我真的在吃味?不由语气冷了下来,“我还未嫁于你。” 这回他似乎有些生气了,用手强行地捏住我的下颚让我转过去正对着他,面容严肃地凝视我,许久,薄唇才开了:“谢嫱,你除了嫁我没有别的选择。” 似乎很满意我的错愕,他松了手去,又道:“你也毋须担心,我娶了你必定会专心待你。” 他眸中寒光一闪,“我不是那牢头,不至于日复一日地换女人,一生一世一双人足矣。” 我呆呆看他,脑子突然打结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指的可是……我与他? “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突然收起一脸严肃又是原先的温和面孔,伸出手来拉我的手,他的手不似上去那般光滑,手心里有常年练功而成的薄薄的茧。 我没有允许自己晃神太久,警觉地问,“去见谁?” 他转头看我,微笑,“你干爹,礼部侍郎。” 第十四章:再见娘 干爹?我何时拜了一个干爹,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礼部侍郎,这又是哪位? 一大堆问题在脑中打转,还没来得及理清楚问题的根源,我已经被高琰领到了书房。 从我踏进珍轩庄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它是个很别致的别院。它的别致不仅仅是体现楼台榭亭上,更在于屋内的布置。掀开门口的珠箔进去,眼看之处尽是朱红。顿时感到一阵无奈,试问有谁会把雅致的书房布置成这种色彩?恐怕舍金姨无二人了吧。 真是大胆的颜色。 即使是颜色过分的喜庆,但还是不难认出这是一个书房的。那两个红木制作的书柜分别摆在入口的两侧,连房檐的隔墙也省了去。空气中有淡淡的香味,正前方的书桌凌乱,想必前不久才有人使用过这个书桌。 “在想什么?”高琰忽而将俊颜凑近我,含笑问。 我脸上滚烫,故装镇定道:“想我何时认了干爹我还不知道。”他的气息萦绕在我的四周,似乎这满屋子的檀香味。 稍稍平息了喧哗的心,我瞥到书桌上那副未完成的山水画,那画深得我心,但是,我抬眸看他:“王爷方才在书房内?”不会这么巧他就在画这副画吧?能够吸引我目光的那画,还真不希望是出自他的手。 “怎么?”他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朗声大笑:“是不是希望那画不是出自我手?” 我头皮一麻,事情总是不如人愿的。我想我可以明白他这笑声的含义了。 “王妃恐怕要失望了,它就是我画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欲翻白眼的时候却触到高琰含笑的深瞳,一瞬间什么情绪都抛开了去。其实高琰生的并非最俊朗的,京都第一美男子自有人在轮不到他,但是他的五官却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或者可以说最硬朗且又最矛盾的五官。 又突然想到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把他归为只会舞文弄墨的公子哥的事情,我便忍不住笑了起来,瞧瞧这眉,这眼,这鼻,如此英挺的五官岂是会是一般文人会且能拥有的? “你又在笑什么?”高琰毫无预警地伸手拧我的脸,我吃疼地瞪他,竟在他眼中看到迷惑和……兴趣?“嫱儿,我真是对你颇感兴趣呀。你真似那雾中的人儿,刚看清楚怎么又隔了去?” 我的脸又不争气地升温,只因为他一声亲昵的“嫱儿”。但心下又是一阵恼意,我又不是东西,怎谈的上兴趣与否?我似雾中人,他何尝不是?见过他温柔的样子,也见过他冷淡严肃的样子,却还连他一分习性都没有摸透。 “礼部侍郎谢毅谦见过王爷。”毕恭毕敬的沉厚男音自我们身后传来。 我随着高琰一同转回身去,身子立马震在原地,僵硬地迟迟无法动摇半分。令我震撼的并非是这个自称为谢毅谦的四十岁左右男人,而是他边上半弯着腰,低着头作福的妇女。 那身型,那头斜扎着的发髻,腰边别着的玉佩。 眼眶慢慢红了起来,泪水几乎又要低落了。我使劲地抿紧了唇才压住了心中的激动之情。说不定只是另外一个相似的人而已。那玉佩,说不定是另外一个人买的,另外一个地方买的。她……应该不是……娘吧? 一只大掌伸来揽住我的肩膀帮我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子,那一瞬我觉得高琰是那个我可以依赖的人,可以放任自己信任的人。 他以他人听不见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道:“别担心,有我在。” 有我在。这三个字轻易收买到了我的心。眨眼眨掉满眼眶的泪意,抬头冲他微笑:“让人家行着礼不起来不好吧?”如果是娘,我该有怎么样的表现?我还来不及思索好,但是我总觉得这些轮不到我去想,因为……正眼看着面目轮廓清晰的男子,顿生一股暖意,这个男子,他会替我安排一切。 我不管他做这些是出自什么原因。 金姨说的,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但是这个对我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男子,可以不可以信任?或许,可以。 “嫱儿说的是,礼就免了吧。”高琰松开扣在我肩头的手,但大掌转而握我的手,手力有些重但不至于把我弄疼。 我扫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又来握我的手,但是仅是片刻之后,我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理由。若不是他扣着我,我不知会做出何种举动,例如冲过紧紧抱住那个妇女。 “冷静下来了么?”高琰又是轻轻地问我。 我凝睇他,倏地笑了,点了点头。 他也笑了,松开手对那个中年男子招了招手,“谢侍郎,我们去里屋谈吧。”尔后率先踏入里屋。谢毅谦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了我一眼,也随着高琰走进里屋去了。 四周只剩下珠帘落下“啪啪”响的声音和我急促的呼吸声。 妇人静静地看着我,那双即使已经被岁月磨出了不少纹路却又仍旧明亮的眼眸盈盈含泪,整个身躯都颤抖起来。 我缓了缓呼吸,竭尽全力才迈开步子朝她走去。 我与她之间只有三步之余的距离,我却走的很慢很慢。 七年前,我留下了一束发与银两孑身进了金屋,为的便是这个妇女,那个时候我还小,但是我从那时开始到现在,从没有后悔过年幼的时候做出的那个决定。即使后来没有听说过她寻找过我,又亦或是寻找我未果。 那些都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隔了七年之久,我与她又见面了。 第十五章:母女相认 “娘。”最后一步还有没有踏完,我就径直跪了下去,这个单音自齿畔迸落,酸且苦,几乎花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七年了。娘,你可知悔儿思了你七年之久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弯下腰来,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来。她的颤抖由她的指尖从她身上传到我的身上。 我含泪望她,张张口又合上。这个时候,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心被涨的满满的,似乎眼中的泪水,随时都要崩堤而出。 她的手在我面上轻轻抚过,然后,潸然泪下,瘫软地跪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我,“悔儿……悔儿啊……” 声声含泪,声声带悔。 我也紧紧回抱住她,抿紧了唇再也无法言语。好一会儿,我才放开手起身,将她也一并扶了起来,让她在边上的软塌入座后,我才依着她坐下。 “悔儿,你……”她终于恢复情绪,可似乎还有不安似的抓住我的手,话说到一半又收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这一半话不说,我也能猜到几分,但是我并不打算自己说出口,权等她问的时候再说吧。若她没问,那我便不说了。有些事情,她少知道一分便可以安全一分,我微微挽唇,“娘想问谢什么?” 也才离开金屋一天的时间,我却好像一夜成长了起来,情绪起伏拿捏的到位极了。前一刻才因为见到娘而克制不住激动,后一刻已经将所有的事情盘算过了一遍,将利害关系理个清清楚楚。 娘很深很深地看了我一眼,尔后把手收了回去。她轻轻摇头,“没什么。” 娘没有继续询问是让我松了一口气没错,但她收回手的这个动作将我们的界限化开了去,可谓是泾渭分明。不过回头一想,本来也早就是这样子的了,从我选择离开娘去金屋的时候就注定了现在这个情景。 我与她,走的注定是两条不一样的路。 “你这些年……过的可好?”娘这回问话没有直接看我,只是茫然,对,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自她的目光中我找不到任何关于这句话的线索,她之所以有这么茫然的,溃散的目光,到底蕴藏着什么过去?我猜不出,只好道:“过的算是平稳。娘呢?” 说完,我细细观察她的面容,肤色红润,体形也不似我印象中那般消瘦,有些丰腴起来。想来这些年来,她过得还不错吧?是再嫁人的缘故么?谢毅谦对她好不好? 一丝火花于我脑中突兀地跳了出来。 那个男人自称自己为礼部侍郎……而高琰说带我去见干爹……我的干爹是礼部侍郎…… 胸口再度被填的满满的,高琰,他这是无意中选中礼部侍郎还是刻意选中他呢? 虽然要娶个平民女子,但是一点官家家世都没有,定是不会被允许的,所以,高琰他肯定是要替我找一个得当的家世填上我背景的空缺,毕竟伪造一个千金小姐对他而言一点也不难。 那么,寻一个得当的家世与一个失去消息七年的人两件事情合在一块也不难么?他,我真的是琢磨不透。不过,我应当是可以把他的举动当成是刻意的温柔的吧?反正他也不会说与我听,那我假装地设想下这种可能也无妨的。 “悔儿,在想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娘的喊声让我回了神。我有很高兴的样子么?我下意识去抚脸。 “瞧你,眼都笑弯了。”娘露出我们相见之后第一个笑,依旧是美的动人。这时看她的眼,已经没有了刚才茫然,似乎那一瞬间她的失神是我的幻觉。 “没什么,想到一些好玩的事情。”我吐吐舌头,调皮地朝娘眨眼,一如幼时一般。 那年我刚满六岁,娘的身子还很健康的时候。娘经常拿了板凳与我一同坐在院子里头,她会在沙子上用树枝写画出一个个字,然后教我念。而我,却老是想着何时刻意让娘带我去放纸鸢。那个时候,娘就会笑着戳我的脑袋,很轻的,很温柔地戳着道:“悔儿,想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呢?”我当然不可能把这些小心思说给她听,便会吐舌、眨眼、装糊涂。 如今,娘跟我却再也不会有那份亲昵了。我的眼暗了暗,但很小心地没有让娘瞧见。娘总说,女子无才便是能,这话说的一点也不假。而我,到现在也了解了这一句话的含义。 若我无才,我今天便不必坐在这里,连自己的亲娘都要如此陌生对待。若娘无才无貌,便不会做出生下我这样的惊人之举。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吧?”娘道,“为娘过得很好。自从你留下那笔钱离开后,我便再也寻不到你的踪迹。悔儿,你走的方式跟那个人是何等的像啊……” 我一惊。那个人……是指我的生父吧? “后来,你外公家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你离去的消息,派了人来寻我。来人跟我说,在银湖畔有一女娃投湖了,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叫我去看。天知晓,我那时有多么地担心。”娘接着说道。 投湖?我忍不住眯起眼,看来外公依旧是那么的狠毒,连外甥女的生死都刻意捏造。我的目光锁住娘,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心底衍生几分欣喜来。娘至少还是没有忘记我的。 “再后来,我看到了这块玉佩。”娘小心翼翼地把玉佩解了下来,凝视它的神情温柔、痛楚。“这是我当初买给你的玉佩,可是别在那个女娃儿的腰间,娘真的以为她就是你了。” 我将嘴闭的严严实实的,不发一语。那玉佩是我让金姨捎给外公家的,我离去的消息也是我托了金姨捎过去的。原来,这原本的好意,就造就了我跟娘这么多年彼此的渺无音讯。 “悔儿,如今见了你看到你安然无恙,娘也算是了结了一门心愿。”娘看了过来,眼中一片释然。 我心寒了寒,唇却扬了起来,执起娘的手来,笑望了回去,“是的,还能见着面,着实不容易呀。” “不止能见着面,你还要长住在侍郎夫人那里呢。”高琰含笑的声音传了过来。 第十六章:认干爹 长住?我飞速蹙眉,他不会是想告诉我这珍轩庄并非是我待嫁的地方,而那礼部侍郎府才是把? 高琰迎上我疑惑的眼神,微笑起来:“谢公与谢夫人请这边坐下。”他指了指位于主座的位置,动作并没有他语气中那种恭敬,这样心高气傲的男子,能做到这种程度,恐怕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吧? 谢毅谦低头想了一会儿,便上前去安安稳稳落座。倒是娘,犹豫了好一会儿看到他入座了,这才顺着他的眼光坐下。 高琰见她们都坐好之后,轻轻击掌,一名侍女模样的女子端了茶进来,将茶放在娘与谢毅谦中央的木桌上,且又沏好了才又退了出去。 见到那冒着热气的茶,我失笑。什么叫做见干爹,这分明就是让我认干爹嘛。高琰这人,也不理会我是否能明白他的意思,便径直下了决定。这干爹不拜也得拜,容不得我半分犹豫。我突然开始怀疑,寻了娘来,是他对我的一个奖赏。 不过,这奖赏方式我喜欢。 我回他投来的视线一个璀璨的笑容,含笑上前,轻轻地抖了抖衣袂,再度跪下。双手捧起其中一杯茶先递给了谢毅谦。 方才他进里屋之前投给我的那个眼神,分明有鄙夷的成分。我什么可以猜测到他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就一个词。红颜祸水。 高琰这等的身份配我一个市井小民还真是委屈他了。但……我眼中闪过阴霾。还轮不到他来指责。 我恭恭敬敬地奉茶,温顺地喊:“爹。”这是我这么大来喊的第一声“爹”,却是对着这样一个瞧不起我的人。悲哀么?不,这对我而言没有什么损失。因为在我的人生里头根本不存在“爹”这个人。 谢毅谦皱了皱眉,只有那一刹那的皱眉,然后就接了我奉的茶,冷淡地“恩”了一声。 我不理会他的冷淡态度,从容地捧来第二杯茶。捧茶的手可没有刚才那么轻松,微微颤抖起来。 我半俯下身去,低着头,双手将茶杯高举过头,行了最标准的认亲礼。这是我在看舞竹给金姨认亲为干娘的时候行的礼。如今,我为我的亲娘行这个礼。 时隔七年,女儿终于又可以正大光明地喊你一声娘了。 “女儿谢嫱见过娘。”连名带姓,我想娘必定明白为什么我会用这个姓的。 她接了茶,声音如同我捧茶的手一样颤抖,半响都没有回话。直到我听到谢毅谦轻咳了一声,娘才开口:“乖女儿,快起来吧。” 我微微晃神,很久很久以前,娘也这么喊过我。 乖女儿。这是个多么令人怀念的字眼啊。 我收了神,施施然站起,一点也不失礼仪。一抬头,我便看到了谢毅谦凝视我的深思目光,似乎在打量着我一样,我宛然一笑,又再度福了福,“以后女儿恐怕要多多麻烦爹娘了。”谢毅谦,他还能算得上一个可以托付的对象吧?我暗忖,恐怕我真的会言出必行。 “我都不曾见你对我这般恭敬过。”站在一旁的高琰淡淡出声,夹着少许揶揄,轻易地化解了我与谢毅谦之间的诡异气氛。 我扭头望他,弯起眉眼:“小女子岂敢对王爷不敬?”外送一个谄媚的笑,够狗腿了吧? “你啊。”高琰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不再说下去而是转开锋角,“时候也不早了,谢公根谢夫人就先行回谢府吧?令千金我晚些会命人送回府内的。” 他停顿了一下,将目光扫向谢毅谦,“想必谢公根谢夫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打理的吧?” 啧啧啧啧……这威胁的味道还不明显?我微微在心底感叹。 谢毅谦和娘却没有露出半点不悦,也不知是不敢还是真的没有。他们双双起身,给高琰行礼,依旧只有谢毅谦一个人说话:“微臣先行告退,小女就麻烦王爷照顾了。” 这一个“令千金”去,“小女”,来的,他们说的倒也是流畅。看来这个谢毅谦也是个能人。 “免礼吧。早些回去。来人,领着谢公跟谢夫人出庄。”高琰击掌让侍女进来。 我作福,“孩儿恭送爹娘。” “恩。”谢毅谦点了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娘看了看我,却仍然是未出一语,只点了点头就尾随着谢毅谦走了出去。 我心又冷了几分,这两条不同的道路,竟然已经是如那南辕北辙了。那个与我说着“女人何必如此谦卑地顺从男人”的娘已经不复存在了。 第十七章:物是人非 “你失望了?”高琰很容易就捕获了我的情绪变动,说的话更是一针见血。 我怅然。 何谓失望?而又何谓不失望呢?我一向不够聪明,所以一直弄不懂这些。不过还好,我也不失很笨,明白现在的娘,过得很好。 闭上眼,笑意自心底涌了上来,在唇边绽放开来。只要娘过得好,足矣。 “我真的看不透你。”高琰的声音竟然挟带着疑惑。 我睁开眼,嫣然一笑:“那便不去看不就好了?” 倏地,地暗天昏。 我落入一个不酸熟悉的怀抱,讶然抬头,刚巧可以看到他高傲的下巴,正在以一种睥睨人的姿态高昂着。我无法想象这样一个男子在不算远的将来会有怎样的丰功伟绩,也无法思考那个时候我会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他身边,或者是……早就已经离他而去?这一切,都不在我的思酬范围,毕竟我只是一枚棋子,一颗被逼着以一种无法比拟的速度迅速成长的棋子。 于我左思右想之际,高琰已经低下头来,薄唇噙着笑,但那双眼睛中却未染笑意。他的手搂紧了我的腰肢,手的力道极其重,让我有些发疼。但我未动声色,只是静静地回望他。我相信他可以在我眼中瞧见一片坦然。 棋子又怎么样?被迫成长又怎么样?我乐意,那这些就不再那么刺眼。 “恐怕我要看一辈子呢。”他盯了我许久,才沉笑着出声。 一辈子……我再一次震撼到了。今天这一惊一乍的,我怀疑我都不知晓折了几年的阳寿。 高琰,他说要看我一辈子。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呢?又有几分调侃?我暂且都不愿意去猜测。如同他的第一个许诺说会好生待我一样,我会把这话记住。一个女人,一生不可能有很多真心对待过她的男子,也或者,高琰会是我此生中惟一一个。 那么,容我幼稚一回,把它信以为真。 “咳咳。”一阵干咳声自门边传来。 我眉一敛,欲从高琰怀中挣开去。站在门边发出声音的应该是舞竹,我……仍然是无法释怀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无论是真是假。 但是高琰却丝毫没有把我放开的意思,反而收了手力搂得更紧了。 我太阳穴一疼,认命地放松了身体,伏在他胸前撞死,管他暧昧去死吧! “你就不能先将悔儿放开么?”淡然的语气,如同我所想,果然是舞竹。 “我未过门的王妃叫谢嫱。” 我听见高琰的声音瞬间变冷,慌忙抬首望他,但仍然只能看到他高昂如雕刻成的下颚。但我却仍是坚持地想把头再抬高一些,我,想看清楚他现在的表情。 我未过门的王妃叫谢嫱,那么悔儿呢?这个昵称是否将会永远消散而去?他,又要将我与什么隔开了么? 第一次是我与金屋的练习,第二次是我与娘之间,那么第三次呢? 我颓然地降头低了下去,然后勾起嘴角苦笑,口中无一物却咀嚼到无比苦涩的滋味。是同舞竹吧?一句叫谢嫱,彻底地隔绝了我与她之间仅剩的联系。 高琰的手却在这个时候松了开来,我抬眸,转身,毫无意外地瞧见了舞竹无波澜的脸和隐在袖下……紧紧握成拳的手。 “舞竹知晓了。”她亦是看了过来,视线却只是锁住高琰。 我心一寒。我是从何感到舞竹是我仅存的温暖的,便是从何处感到物是人非这四个字的含义的。 四年,不长不短。 但改变一个人,足矣。 “你先去安排马车吧。”高琰收了之前的那份亲昵,朝着舞竹挥挥衣袖。 我清楚地感觉到舞竹的身躯颤抖了下,然后甩袖而去。而她,从始至终未曾看我一眼。不由地叫我怀疑起那个说着无论悔儿怎么变还是悔儿的女子是不是她。 “安心了么?” 我望向高琰,蹙眉:“什么?” 他眼里漫上笑,“你不是正在为我和阿凌之间的关系吃味呢?我这样做,你可以放心与否?” 我吓傻了。他同舞竹如此冷淡就是因为我方才根本未道出的不悦。 一句话突地奔自我喉间,但又被我咽了回去。 我想问他,为什么要对一颗棋子这么好? 第十八章:三月之约 “时候也差不多了,走吧?”高琰来执我的手,径直往外头走去。 我方才的感动顿时烟消云散,这男人怎么如此不尊重人?问句都是那么的肯定,那他还多此一举地问什么? 很快,跟着高琰穿过几条走到就到了门边,一辆马车停驻在那里,马车边站着玲珑和砌玉,却独独没有舞竹,我不死心地绕道马车那一侧,依旧没有。 “她不会来的。”高琰道。 我朝他看去,背景是繁华的珍轩庄。不知为何我觉得这豪华的大宅如同一个大大的囚笼?一咬牙,忍住沸腾的情绪,朝着高琰作福,然后踩凳就上了马车。 罢了!一枚棋子需要什么温暖? “等下。”高琰从我身后拉住我的手。 我转回身去,脚还有一半踏在凳子上,挑眉看他,不愿意再往回走了。所以我干脆甩了他的手直接走进车内。虽然甩手的动作潇洒无比,可我在软塌上坐下的时候就开始无比地忏悔,我这又是从天那里借了胆子么?甩开高琰的手……我无力地扶额,几乎不敢抬头看随后走进车内的高琰。 “有胆甩开我的手却没胆承担后果?” 被他挑衅的话一激,我索性抬起头看他,“王爷还有何贵干?”而我的手却紧紧握住了绣帕。 “你呀。”高琰微笑中又含了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我怎么了?”我无畏地望了回去,看他这样子,应当是不会追究我方才的无礼了吧? 他摇摇头,道:“等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定去迎娶你过门。”说完,他头也不回地下车去了。 连容我思索他的话的时间都没有,玲珑、砌玉都已经上车,而车夫也驾车朝着谢公府的方向驶去。 三个月?我反应过来问他为何要三个月的时候,掀开车帘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身影。 “小姐?”玲珑见我往外张望喊了我一句。 我摇摇头,倾身靠着车窗阖上双眼,“我有些累,到了谢公府再喊我吧。” “是。”玲珑乖巧地答应,却是砌玉将软枕垫在了的脑后。 我已经阖上的双眼张开,对着砌玉微笑了一下,又闭上眼去。 车厢内静静的,只有我们三个人的吐纳声,有轻有重。一切突然变得安详起来,我所想的也跟着简单起来。 或许这是我与舞竹最后一次相见,但我可以跟娘共处三个月,一失换一得,够了。 谢嫱,别再贪心了。 马车走的是管道,路十分地平坦,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小姐,到了。”我听见砌玉轻声唤我,然后便睁开眸坐直身子来。 “这么快?”我觉得我才刚刚睡下。 “都已经快一个时辰了。”砌玉说着将一顶纱帽递给我,“请小姐戴上。” “这是?”我不解地看她。 “王爷交代的。”见我半天没反应过来,砌玉便动手替我戴上帽子。 “肯定是王爷怕小姐这如花美貌被人瞧了去。”玲珑从歪头掀帘进来插话道:“小姐,外头已经打点好了,可以下车了。”说着她还调皮的吐吐舌头。 如花美貌?我伸手触碰自己的脸,这张脸是有倾国倾城的本领,但可能倾倒高琰那视万物都一般的男子么?可能性很小吧……我失笑,都是给玲珑这丫头给影响的,瞧瞧我无事都想些什么。 “小姐?”玲珑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吓了我一大跳。 我伸手弹她额头,“鬼丫头,还不领路?”又转头看砌玉,“走吧。” “是。” 第十九章:谢公府 踏进谢公府就跟踏进珍轩庄的感觉完全不同,不止是指空间大小不同,而是府邸的布局风格完全不同。 珍轩庄注重的是华丽,而谢公府则朴素的很。 我在仆人领路下,一路直往前方。又要与谢公,不,干爹见面了呢。我微微挽唇,还有娘亲。 “小姐,老爷跟夫人就在里头。”那仆人冲我福了福就退下了。 我转头对砌玉和玲珑道:“你们就在这门口等着就好,别跟进去了。” 玲珑却面露难色,“可是舞竹姑娘让我们寸步不离小姐你。” 舞竹?我一怔,脸色寒了一些,口气也不由冷淡起来:“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人?怎么,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砌玉扯住欲再说话的玲珑,“玲珑性急,小姐莫怪。既然小姐吩咐了,那我们在这里侯着便是。” 我扫了她们两个一眼,又再看了看砌玉,她倒是很机灵,若是能收为心腹,我今后的路大概也会好走些。 我挥了挥衣袖,摘了纱帽就走进前厅了。 一进去就看到谢毅谦板着的脸,依旧是对我不屑一顾的表情,娘顺从的坐在他边上的位置,我却看到她眼中的波动。 “女儿给爹娘请安。”我微屈膝,作福。 “起来吧,玉鸾,你带她去她住处,顺便跟侍女们交代清楚,我还有公事要忙。”谢毅谦扫了我一眼就离开了。 娘见他一离开,便站起来拉我的手,“走,娘带你去蔷院。那可是王爷请人特地为你打造的院子。” 吾家有女初长成。不知道娘现在是因为这份心情而欣喜,还是因为是与王爷结亲家而虚荣?我笑着跟着娘走,也不愿意去想太多。我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只是平平淡淡地跟娘过一段日子而已。 将蔷院逛了个遍,娘与我都有些累了,便挑坐在了蔷院的亭内,才没说几句话就被一道声音打断,我顺着娘惊乱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花枝乱颤地走过来。 她的声音十分尖锐刺耳:“唉呦,我说这是谁呢?原来是破鞋呀。” 那个女人又尖又细的声音让我听得十分不舒坦,身上的粉脂味道更是令人作呕,但是基本的礼仪又不可荒废,我只能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心底的怒火却越烧越旺,那句“破鞋”是冲着娘而来的吧? 玲珑与砌玉刚好端了糕点过来,玲珑看了那个女人一眼,俯下身于我耳边轻声说道:“小姐,她是二夫人。” 谢毅谦的眼光还真是差,竟会看上这种恶俗的女人。看娘那惊恐的样子,恐怕是被欺负剁了吧? 男人,总是见一个爱一个!我有些恼了,但是却笑了起来:“二娘这是说爹爱穿破鞋呢?改明儿,嫱儿倒是要去问问爹为何不穿新鞋,若是府中钱财不够,嫱儿也好向王爷要些银两来周转周转。” 她这才注意到我,脸色白了白,“你是谁?” 原来还不知道我是谁呀?我看向娘寻求答案,照理说高琰让谢毅谦认我做干女儿,这事情可是故意要做大了给别人看的,怎么连府内的人还不知道? “你爹说明日办宴会邀请了客人来,再公开你的身份。”娘回道。 果然还是要弄大。我想这必定又是高琰的注意吧? “喂,你这野丫头是哪里冒出来的?”那女人见我与娘都不理会她,叫喊起来,伸手就要推我。 “放肆!”砌玉迈了一步挡在我面前,“赣闽王妃岂是你可冒犯的!” “玉儿,退下。”我低声斥道。真是的,我还未嫁过门,这丫头就已经把这个身份抬出来压人了? “你是谢嫱?”那女人如梦初醒地用手指指向我,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站起来上前扶住她,微笑,“二娘何必如此惊讶,嫱儿又不是什么大人物。” 她却抖的更加厉害了。“王妃饶命呀!” 现在知道害怕了?我冷哼:“我这野丫头哪里有什么作为,让二娘可以直呼救命?” “贱妾知错了,请王妃饶命!”她“扑通”一声跪下,就差没有磕头了。 我俯身去扶她起来,冷声道:“我敬你是长辈,喊你一声二娘,但你若是再这么对待我娘亲的话……哼,这一声二娘嫱儿可不知道还是不是喊您了!” “是是是!贱妾先行告退了,姐姐与王妃继续赏花赏月。”她连滚带爬地离去了。 我瞧着她离去的狼狈样,笑出声来。 “悔……嫱儿,你真是长大了。”娘似有若无的叹息声让我一僵。 在金屋那种风花雪月的地方,再加上金姨的刻意栽培,我能不长大么?我突然间没有勇气转头看娘。 她的语气太过飘渺,本以为此生再也无法相见的娘就在我身边,而且还变了一个模样。 唯唯诺诺。 我低下头,“娘,七年了。谁都不一样了。”说完我便朝着屋子走去,依旧是没有勇气回头看娘一眼,“嫱儿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娘也早些回去吧。” 娘也再无说话,静静离去。 第二十章:小女儿态 一眨眼日子就快要过去三个多月了,这样的日子比起在金屋的日子来可是乏味的很。日日呆在院中赏花,或是与娘还有玲珑砌玉聊些无聊的东西,再不然就是拿起莫悔吹上一阵。 近来终于多了一样消遣……绣花。 可是这女儿家应当得心应手的事儿到了我手上显得格外艰难,这不,又将指头给弄伤了。 “小姐!你便不能小心些么?”玲珑又在替我的指头抱不平了,连抹药膏的动作都重了起来,惹得我直直倒吸了口冷气。 我连忙抽回手指,嗔她:“丫头,你这么折腾下去,我这手恐怕就要残了!” 砌玉走过来接受玲珑的工作,手力十分轻柔,但看似专心替我抹药膏的她还是分心且轻柔地开口:“玲珑说的是,小姐你看你这双手,哪里还有完整的地方?” 我讪笑,淘气地把手背翻过来与她们看,“呐,这不都还是好的么?” “小姐!”玲珑本来就忿忿了,被我这么一激,更是气的跺脚。 连砌玉这般温柔的可人儿也顿了上药的动作,抬头瞪了我一眼。 果然是跟着怎样的主子出怎样的丫头,这两个丫头被我带的,简直是那个目无王法呀。到底我是主人还是她们是主人哪? “要是叫王爷瞧见了,还以为是谢公跟我亏待了你,天天将你虐待着呢!”娘自屋外走来,笑道。那日益红润的脸色使她看起来年轻了许多。 砌玉跟玲珑看到娘走进来,纷纷起身做了福就退出去了。 高琰。听到娘提到他,我笑脸一滞,莫名地惆怅了那么一下。三月之约已经到了,再过几日都快要步入四个月了,怎么还没有见着他的踪影?他是否忘记了与我之间的约定,还是出了什么意外?所有的想法在心底打了个转,尔后挂起笑来迎向娘,挽了她朝软塌走去娇嗔道:“娘这话可真是无理了,哪里有什么虐待亏待之说?女儿在这儿吃的好,睡得香,腰间肉都多了一堆呢。” “哪里有胖起来?”娘顿下了脚步将我挽着她的手拉过来,转身将我端详了个够才又开口,“这样才好看,瞧瞧你之前的瘦弱模样,唯恐那风一吹就要跟着飞了。” 有这么夸张么?我应娘的话下意识地敷上脸颊,三个月的“精心调养”,确实是让我丰腴起来几分。但是……三个月前哪里有娘说的那般柔弱? 就算是真的柔弱又怎么样?那些公子哥们还偏爱那弱不禁风的女子呢! “呀!”门外突然传来刚退出去的玲珑砌玉的低呼声,紧接着是她们惊恐地唤:“奴婢见过王爷。” 王爷?我一呆,脑袋里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做了诚实的反应拉起衣摆就往外奔去,是高琰吧?莫名的信息刹那充盈了我的心窝。三个月多了,他真的回来了么? “呀,嫱儿你跑的慢一些……”娘的惊呼声渐渐隔得远远的,事物全部卷成风儿滚离我的视线,滚离我的脑。 只剩下他。 高琰。 这个许我三个月后来迎娶我的男子,浅笑温柔地看着我,气定神闲地说:“让王妃好等了,我这厢来领罪了。” 我定定地看他,半响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曾经被我定义为不可一世的男子隔了三个月又站在了我的面前,神情自若。若不是他那一身还没有来得及卸下的武牟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我一定不信他刚由战场回来。 这三个月来,我虽然于蔷院中不出一步,却一次又一次从丫头或者娘口中听到了边疆传来的战况。每听一次,心便要悬高一分,生怕再一听,大捷便成了战危。 那远赴战场的人,是我未来的夫君,是对我许下诺言的男子。 首次。 我尝到了挂念人的滋味,是那般的苦涩难耐。 他朝着我走来,一步一步,沉稳地踏了过来,最后站在我的面前,薄唇溢出一声轻叹:“王妃你这可是喜极而泣?”说着他用指腹划过我的眼窝,动作力道小心翼翼地似我是他手中珍宝。 我哭了?我傻傻看他,想将他看得再清楚些,不知为何视线会模糊了去。 “哎……”他长叹一声,揽我入怀,“哭什么?不是回来了?恐怕以后我也是经常出征的,你要是这么每次哭每次哭叫我如何承受得起呀。” 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他又将我扶正站好,明眸望我隐隐含着笑意:“下月初一,我迎娶你过门可好?” 我一颤,泪都止在了眼眶中。 下月初一,我十六岁生辰。他可知否?我就这么呆呆望他,眼神复杂。 “我是怕我又要边疆那些蛮人又闹起来没时间帮你再另外设宴过生辰,索性一起办了,可好?”他像是看透我的想法一样又勾唇笑了起来。 眉一扬,我终于笑了。终究是高琰啊,即使还没有得以正名,还只是见过几面而已,即使还不是那名正言顺的最贴近的人,却还是替我打理最妥帖的人。 他这般费心,我还能说什么呢?答案自然是……“好。”我盈盈笑道。 往后,无论何事,无论发生什么变故,我便只为了你效力。我的夫。我应他的同时也在心中下达暗誓言,但不免又是一阵无奈,他,总明了如何收买我的心,可是我呢?仍旧是一点也不了解他。 “脑里又胡思乱想什么?”仅仅是短暂的怔忪,高琰也捕捉了去,居然屈指朝着我额头重重叩了下去。 我不禁吃惊地望他,未曾意识到额头被他敲的有些疼,只觉得这动作过分亲昵,竟不像他会做的事情,亦或是……我们并未能如此亲昵。 这一想又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行为,不由一阵躁意,可又不好不答话。我正打算硬着头皮回答的时候,就叫娘的问候止了去。 “参见王爷。”娘微喘着气惶恐地行礼。 一听到娘的声音,我慌忙推开高琰退后了一大步,本已生了躁意的面颊更是红了一片,即使微凉的风也吹不去的热意。 高琰也不拦我,托住下巴笑着看我,眼瞳中分明是取笑的味道。但也已经反应过来了,上前扶起娘来,“岳母以后就不需要行此大礼了,恐怕本王以后还要仰仗岳母在嫱儿面前说些好话呢!”边说还边笑眯眯地斜我。 我一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索性跺脚一路又奔回蔷院去了。 这高琰……着实讨厌!可这话说得自己也有些底气不足。他讨厌么?我微微滞步,掩唇而笑。 对这个男子,我倒是小女儿态起来了。 第二十一章:点到为止 进到蔷院坐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见高琰追来的身影,却又看到玲珑走了过来,不免心头涌起一阵失望。玲珑看我失魂落魄的模样,樱唇一咧,一脸揶揄。 我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想说就说吧!总之你与玉儿不把我当主子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自从那次跟她们促膝长谈之后,这两个丫头虽对我是推心置腹的,但也渐渐无法无天起来了。不过我倒也不介意,到了这儿我除了娘就只认识她们了。人生在世,总是要有那么一个两个人是真心待你并且又愿意陪在你左右的。当有这种人的时候,那些什么礼数的,管它见鬼去。 砌玉也走了近来,手里还拿了一个药瓶,尔后素手执高药瓶晃了晃,笑道:“王爷还真是伤心啊,才一瞥,这药后脚就到了。” 我脸上又是一躁。 砌玉与玲珑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纤腰也笑得伏了下去,肩儿更是一抖一抖的。方才还真是为难她们两个了,憋得如此辛苦! 我没好气地从砌玉手中接过药酒放在手上把玩,想了想问道:“王爷他可有交代什么么?”手中的药膏并非是上等的,想必是从军中带来的。虽不是极好的,但肯定是最好用的。光看着药膏,我的心情就好了起来。说起来我还真是个挺好讨好的人。 砌玉顺了顺气,道:“王爷说是先回王府洗尘去了,稍后再来寻小姐你。” 听完她说的,我不禁笑了。这男人,倒也还记得自己还穿着行军时的武牟呢?想此,我伸手打了打衣衫,我这一身衣衫可也是沾了他身上的尘土呢。 没由来的,当下居然有股冲动,想提起衣衫嗅嗅,是否能嗅见他这三个月来的气味。 他吃的可好?睡得可好?行军打战在外,恐怕也只能风餐露宿了吧?脑中又是一堆东西打转,转到最后全部在唇边化为微笑。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晚些见到他在全数与他问个清楚不就好了,在这里除了徒烦恼还能有什么作为。 “对了。”砌玉接着说道,“王爷还叫小姐好生准备准备,说是宫中设下了庆功宴,王爷打算让小姐你随他进宫。” 原本还是柔和的笑瞬间凝在嘴角。进宫? 我的手因为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捏紧了药瓶,不知为何地就紧张起来,可是又不知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道是股股不安由心而生。 是觉得怕不被皇室所接受?还是怕这之后,高琰突然改变主意?我微怔,他会么? “小姐?”砌玉见我半天没反应,收了一脸笑容唤到。 我回神,冲她嫣然一笑,“准备沐浴更衣吧。” 砌玉跟玲珑得令,礼也没行就急急忙忙地跑了出去,待她们一走,娘从正门走了进来。 “娘?”我唤她,缓缓迎上去,方才在院子里头我奔回蔷院,还以为娘已经离去了呢。怎么现在又过来了?我细细察看娘的面容,有很轻微的忧虑之意,恐怕又有什么担忧且又难以启口的事情吧?不会是因为我要进宫一事吧? “嫱儿。”娘反手拍拍我的手,一对水眸直直地瞅着我,嘴张了张,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不露声色地将娘的所有动作全部纳入眼中,拉了她在软塌上坐下,笑道:“娘亲这是要说什么呢?想说便直接说就是。我们是母女,这话要是藏在腹中倒是生分了去。”我故意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莫不是娘亲将女儿当作外人?” 娘听我这么一说,慌了忙拉我的手,急冲冲地解释:“娘怎么会与嫱儿见外?只是这话……” 我低下头去,故作贴心地截去她的话:“嫱儿明白,嫱儿叫娘为难了。” “你这孩子!”娘急急地嗔道,后索性起身走过去将门给关上,这才返了回来坐在我的身边,悄声说,“今日你可是会随着王爷进宫?” 我心中起疑轻轻点头,我进宫一事娘做什么说得如此小心翼翼?不过入宫去参加庆功宴,该学的礼数我也学了九分,只要谨言慎行定是不会出丑的,娘是在担心些什么? 娘又看了看窗外,确定了没有人才开口道:“你可知道皖贵妃?” “皖贵妃?”我不解地重复,这又是哪号人物?怎么觉得这个称号耳熟的很,似乎在哪里听过一样,可一时之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看娘这一脸神秘兮兮的模样,想必这个皖贵妃是个不简单的主儿,而且还是与我有关系的一个人。 隐隐中竟因为娘的紧张而衍生了些不安之感。 “她就是王爷的青梅竹马,姜皖。” 民间听闻中有一道戏言称,皇上强娶了赣闽王的青梅竹马并且封做了贵妃,故封赣闽王为王。 原来戏说中也有八分真实的。我勉勉强强地笑了出来:“娘说此话是要做什么?王爷的青梅竹马就不能做贵妃了?嫱儿既然决心要嫁于王爷,这些陈年老事还去提它做什么?” 娘明显滞了一下,拧了眉看我,似乎又在犹豫要不要将腹底的话说出来。 我暗自在心底叹息,果真,娘不同了。曾经的娘岂会因为说句话而这么畏畏缩缩的?收了眼脸,道:“娘可是还有什么要说的?” 娘再看了窗外一眼,深吸了口气,道:“嫱儿,你知晓其一,不知晓其二。”她停了一下,又鼓起气再说下去,“后宫轶闻多了,闲话更多。但是有一件事情不止是轶闻闲话而已,可是切切实实的!那就是关于赣闽王与皖贵妃之间有染之事。王爷月月可都是定期到皖贵妃宫中弹琴对饮,毫不避嫌,夜深出不了宫也不回他在宫中的住处句在皖贵妃的宫中就寝,而皇上则是碍于他的功绩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怒不可竭地打断娘的话,“娘,说话应当点到为止。” 娘似乎被我的怒意吓到,愣愣地不知所措。 我冷冷道:“这些话可不能随便说的。今日,你说与我听也就作罢,若是与别人去嚼舌根,不小心给传了出去,这下场……哼,恐怕谁也能猜到吧?” “为娘这……这也是都是替你着想啊。”娘被我冷声一喝,揪着衣角不安地辩解。 我缓了口气,压住心底翻涌而上的怒意,主动去拉娘的手以表亲近,“嫱儿自当是明白娘你是为了我好。只是这些事断然是不能乱说的,即使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皇家可不是普通的人家,这一句话说错都是要抵命的,嫱儿未嫁入皇家也明了,娘随了干爹都这么些日子了还没有弄清楚这些么?” “唉……”娘看了我一眼长叹一声,反手拍拍我,“娘老了,不中用了,嫱儿你自己小心些吧。为娘……乏了,去歇息了。” 说完,娘就站起来,朝着外头走去。 我紧紧抿唇,看着她走向门的背影有少许的蹒跚,不禁心头一股热泉向上涌起,险些就要喊住她,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人需要狠的时候绝不可以心软,做的要干净利落,不可以因为私欲而埋下大患。金姨的话仿若昨日才说过。 我闭上眼,真的好累。但是刚才说得这一席话,我倒是不后悔说。要叫娘明白一些话不该讲,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他人。这样一来,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她都是好事,即使她的本意是为了我好。 “小姐,水放好了。”砌玉走进来,表情有些奇怪,稍稍犹豫了一下,“夫人面色惨白的出去,是不是身体不适?” 我无奈地以手抵额,“等会你从那些姨太太们送来的药材中挑些补品给夫人送去吧。”近日来,谢府那些妾室都纷纷送礼来讨好我,刚好拿这些东西给娘好生补补。 “小姐怎的一副很累的模样?”砌玉体贴地走过来,帮我捏捏肩膀。 巧手。我闭上眼,身体因为砌玉一双巧手轻重适宜的拿捏而松弛开来,脑中只冒出这么两个字来形容砌玉。这般优秀如她,为我的婢女,着实委屈她了。 人美,口齿伶俐,手巧。 但这等佳人若是留在金屋,那也倒是糟蹋了。 “砌玉。”我反手搭在她的手上,低低唤道。 砌玉站在我背后,我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是可以猜到她现下应该是面带微笑,处世不惊的样子,然后会问…… “小姐有什么吩咐?” 我低低笑了。果然。 “砌玉,我可以信任你么?”完完全全的那种。可不可以,就此一搏。娘方才的话引起了我警觉,有预感就要被卷入一个漩涡中。而在卷入战争之前我必须要招好兵买好马,才不致于乱了手脚。 感到手覆住的玉手僵住,然后手被抽走,砌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正对面两步的地方,双膝下跪,“砌玉愿意誓死追随小姐!” 她起誓的模样,像极了三个月前的我。 捋了捋衣袖,我站起来,“沐浴更衣。” 第二十二章:陌生的脸 高琰后来又差了人来说宴会是设在晚上的,让我好好准备不要慌忙,可还是忙晕了一帮子的丫头,效率惊人的让我在半个时辰内就可以泡澡了。 最让我惊讶的是澡池,由大理石筑成,足足有半个厢房那么大。 据说谢老爷,我干爹为官清廉,看他的府邸素雅的程度也可以猜到几分,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不止是蔷院布景豪华,连这浴池居然也这么华丽。 再一探听,原来是高琰出资建造的。 我掬起一捧水掺和着几片花瓣,轻轻一吹,竟晃了神。 这个男人,官位高,财富足,还有什么东西是他缺少的?我敛下眉目,恐怕只有那人人都忌讳说的两个字。天下。 朝野之内有何人不会贪心,若有可能,谁不想掌握高权、权倾朝野?就连我那正义凌然的干爹也是这样吧。可是高琰他却摆了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模样,娶我这样一个平凡女子,远征摆明了不恋官场。他心底究竟都在想什么,又是在计谋着什么? 以水扑了扑脸,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该知道的总会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更不用去废脑筋想。 甩头甩去满脸的水之后边看到玲珑捧了一叠的衣裳进来,见我还泡在池中,便低声惊呼起来:“小姐,你怎么还泡在池中呀?时间都快要来不及了?快,快上来!”说着,她将衣裳都置在一边的柜上,慌慌张张拿着浴衣跑过来要替我擦拭。 被她这急冲冲的样子一搅和,我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立马快步从池中的石梯上走上来,任由她伺候着换上亵衣,让她领到梳妆台坐好之后才发觉不对劲,满头雾水地问她:“不是还有好几个时辰么?你急什么啊?” 玲珑呆了一呆,旋即露出一脸的无奈表情来,手则是一刻不停地帮我拭擦着湿湿的长发,口也跟着手上的动作一样开始喋喋不休:“总觉得小姐你往日里头挺精明的,怎么在这种事情上倒马虎起来了?这参加宫中的宴会可是正式的很,先不说其它,单单是挽发髻就要花去好几个时辰呢!更换上的吉服也要得体,一共有六层呢。还有这面上的宫妆什么的,现在只剩下几个时辰了,恐怕动作更要加紧些才可以,小姐你居然还有闲暇在里头悠哉悠哉地泡澡!” “小老太婆。”自知理亏,我没有反驳她。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念了一句,几乎是自个儿都快听不见了,可无奈玲珑这丫头人如其名,耳聪眼利,杏眸一瞪。 “小姐你骂我。”若不是手上要忙着帮我擦干头发,恐怕她绝对不止娇叱,还会配上她那纤纤玉指声泪俱下吧? “有么?”我转开眼,装傻。“你听错了吧?” 这丫头性子一向急躁,被我这么一说,气得直跺脚,“明明就听见了,你说我小老太婆!”我暗暗吐舌头,果然是女人呀,那么在意自个儿的年纪。 “听见什么了?玲珑,时辰本身就不多了,你还在这儿发什么脾气呢?还不快去挑好吉服和佩戴的首饰,我来帮小姐上妆盘发髻。”砌玉端了装胭脂水粉还有首饰的檀木盒进来,看到玲珑叉腰跺脚的模样便板下脸来低斥。 玲珑对着她比对着我这主子还要乖巧,嘟着嘴巴将湿布巾放在一边的盆架上,开始专心地在一叠衣物里头挑起来,一面挑还一面扭头问我:“小姐是要素雅些的还是艳丽些的衣裳?” 她的脾气倒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我浅笑着道:“你自个儿拿注意吧。”脑中突然闪过高琰的身影,和他身上常着的白袍和青色袍子,脑还没做反应,口自发自地补了一句:“要是有白与青的话更佳。” 这话一出又惹来两个丫头的无奈眼神,玲珑被气得连翻白眼似乎连讲也懒得与我讲的样子,径直埋头挑衣服去了。而砌玉长叹一口气才道:“小姐,宫中办的庆功宴上是要穿吉服的,而吉服规定的颜色中可没有这两种色调。” 我顿时委屈起来,瘪了瘪嘴,不禁恼羞成怒:“这也不许,那也不行的,那你们还问我做什么?都自个儿拿主意去!” 砌玉已经用梳子理顺了我的头发,正凑上前拿着银丝准备替我束发,刚巧看到我的表情,嘴角一弯,笑了出来:“真想不到小姐你也会跟孩子似的?我们哪里知道你上礼仪课的时候,没人给你说这些呀。其实小姐也不用了解这些,有我们呢。” 虽然后半句还是听着挺顺耳的,但是被一个比自个儿小的人说像个孩子,怎么想怎么气闷,憋了半天换得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我还有好些性子你不知道呢!”这话更加无厘头了。 砌玉笑得眼都弯起月牙状,“没事没事,来日方长。” 顿时,胸臆中恼闷之气全然散去,她这话舒心到了我的心坎里头,我也随着她笑起来,“恩,来日方长。” 一直没搭话的玲珑突然开心地喊了一句:“终于找齐了。”我欲扭过头去看,却被砌玉按住了脑袋,只听到她对玲珑说:“开始吧。” 接着我这么一坐就坐到了天都暗了。 “小姐小姐,好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轻拍着我的脸,还有低声唤我的声音,眼慢慢睁开,眼前竟模糊一片,似乎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姑娘到谷内练琴,我坐在边上听,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待她练完之后就会过来拍拍我的脸,柔声唤我,芍儿芍儿,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眨了眨眼才看清了眼前人是砌玉,心下觉得自己好笑,抬眸问:“全好了?” “是的,小姐起身将吉服换上就可以出门了。”砌玉笑着看我,眼底似有无尽的惊艳之意。 我瞥见她的神情,下意识朝着铜镜望去,也不由一惊。镜中之人,黛眉如远山,双目如泓澈清水,容色晶莹如玉,颊上由胭脂打扑如新月生晕,而眉眼间极为自然地含着点似笑非笑的意味。 本已经觉得自己这张脸长的不错,未曾料到打扮起来竟是如此的倾国倾城。不过这才看了三个多月的脸经这么一般妆扮,更是显得陌生起来。 欲伸出手去触碰,想抓住那么一丝丝的真实,可是手才抬起就在半空中被砌玉拦截,只见她微微竖眉嗔怒道:“小姐这又是在干嘛呀?这妆可不好补。” 我也才唤回心智,对自己的举动略感无奈,哑然失笑。抽回自己的手,施施然起身,“着装吧。” 第二十三章:美不胜收 入宫赴宴,自然要穿吉服的,我还未嫁给高琰,所以还是按照一般官家女子入宫面圣的吉服穿着,算上内衬外衫一共有六层的衣衫。我站起身的时候还在庆幸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了,可是当我看见玲珑手上拿着的六件套吉服的颜色的时候,不觉以指腹揉揉眉心,“你怎的跳了这大红色?颜色过艳,换掉。” 玲珑一瘪嘴,没有听我的话立刻换掉,“红色最衬小姐的肤色,何以换之?” 眼角微微抽搐,原本揉着眉心的指头移到眼角,以缓解看到这颜色所产生的不适,“今日这庆功宴上可是有皇上、皇后及皖贵妃出席的。而此番大宴,皇后娘娘必定是着一身喜气之红,你拿这红色可是要我与皇后争一争光彩?”与后宫一般妃子一样,官员家眷入宫,最忌讳的就是跟得皇上宠的妃子或者是皇后衣衫同色,这一想又想到皖贵妃,又补上一句:“大红大紫,想必皖贵妃会着一身紫色吉服,那若有紫色的话也不必考虑了。” “这儿一共才备了四套吉服,小姐你这一句话就除去两套,可这余下的两套……太过于朴素了!”玲珑又急起来,玉足不停地来回踱着,手也拿起了另外两套吉服。 我看了一看,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嫌弃这两套太过朴素了。她左手拿的浅淡的鹅黄色,而她右手拿的则是浅淡的绿色。 我左右思量了下,指向浅绿色的那一套,“就这套即可。”方才于镜中一瞥有看到砌玉替我挽起飞燕髻的右侧插着碧玉簪子,而额前点了桃红色的梅花花钿,刚好搭这浅绿色的吉服。 玲珑看了看,一对秀眉蹙起松开再蹙起松开了好几个来回,这才妥协地低叹:“既然不可以撞色,那为什么还要将这色调发给众人呢?” “送还是要送的,以展示皇后母仪天下之度还有后妃为天下女子典范一举,可是这穿与不穿便是看你的胆量了。”我笑着催她,“不是说时间不多了么?还不快些。” 虽然心底有百千个不愿意,玲珑还是依着我的说法替我换上了浅绿色的吉服,砌玉也在一边打点着,好半会儿,才将繁杂的吉服给套到了我身上,我们三人同时长长松了口气。 玲珑退后一步,乐得直拍手:“终于是大功告成了。”砌玉虽然没有似她那般欢呼大叫,但眉间也透着松气喜悦的味儿。 我盈盈一笑,展开双臂原地打了个转,顺势抛了一个媚眼给她们两个,“怎么样,你们小姐我美不?” 她们看的有些呆了的样子,还没有回答我耳里已经传来高琰低沉带笑的声音:“美不胜收。” 砌玉、玲珑瞬间反应过来,“唰唰”全部半蹲着跪下,“见过王爷。” 我呆怔着看他,被他的突然出现也唬的一时也忘记了礼数,直到听到玲珑她们慌乱的嗓音才回过神来,但他已经挥手让她们起来了,于是我这礼行也不是,不行也不是。心中一恼,索性嗔怪他道:“王爷怎么可以胡乱闯进女儿家更衣的地方?”话一出口便巴不得咬断舌头。他赣闽王是何人,别说是闯进来了,就算是强抢民女恐怕别人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吧?我怎么如此大意,而且话语中还尽是娇气女儿态。 想了一想就不免担忧地偷看了高琰一眼,也不知他恼火了没。 “嫱儿说的是,是本王的不是。”高琰不但没有恼火,还作出受教的样子来。卸下武牟又梳洗干净的他少了一分驰骋沙场的锐气多了一分温文儒雅之气,好看的剑眉也低敛着佯装出不符合他的惶恐。 心头一暖,忍不住轻笑出声,只听高琰又道:“此时此景,倒叫我想起一句话来。” 我止住笑眨眼好奇地问他:“什么话?”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他星目之中流光溢彩,眸光闪烁如日光灼人。我的脸顷刻不受控制地红透。 第二十四章:入宫 幸得女眷入宫是不得与官员乘坐一辆马车跟一个门入宫的,虽然高琰有特权,但是我还没有嫁过去之前自然还是无法与他同车同门进宫。 不过这对于我而言倒也是一件好事。 外界皆传高琰是个怎么怎么温文儒雅的王爷,也有传他是个多么冷情淡意的将军,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为人更是正直,可是谁能知道他其实是个嘴皮子如此厉害的人?可是贫嘴的很呢! 一想到他暧昧以及热情的眼神,我的脸又一下子滚烫起来。若不是有盛妆盖着,可真不知道该拿这一时半会儿退不了的红晕怎么办。 “谢小姐,到了。”随行的仆人在帘外低声喊着。 我紧张地拢了拢发,应了一声。接着又习惯地要唤砌玉去掀帘子,可话到口边才想起来她们两个没有随我入宫来。 悠悠叹了口气,三个月来我真是被伺候地太好了。 摇摇头自嘲了下自己,便伸手要去掀帘布,可手还未碰到帘布它自己却往上掀起了。一只由于长年练功和练字磨得都是茧的手递了进来,再看半揭着的帘外,高琰那厮正含着戏谑之笑望我,“下来吧。” 脸上又是一阵滚烫,无他路选择,我只好硬着头皮将手放入他的手中,再顺着走下马车,待落地之后我欲抽回手却发现高琰他依旧紧紧握着不肯松开。 我疑惑地抬头看他,他则是回以笑不说话。 他不说我便不好问,手被他的大掌我在掌中,有莫名的安全感,管他呢,身边有这个男人,我还怕些什么? 随着领路的太监一路朝着内殿走去,虽然一路上都强制自己镇定些,但是还是会有些微微诧舌。皇宫果然是皇宫,处处都是精致、华丽极致。碧的瓦朱红色的檐栏皆皆都是雕阑玉砌,层楼叠榭,钉头磷磷,不愧是走鸾飞凤的地方。 这一分神脑中突然闪过娘之前嘱咐的两句话,其中一举便是“入了宫并非去寻常百姓家中,一举一动都是有人看着的,万万不能作出一些不得体的行为来给王爷丢眼”。我于心底将这话再默默念了一遍,便稍稍收敛了心智低斥自己,别跟着土包子入城似的了,谢嫱。 手心被人捏了一下,一时未及时回神就呆呆抬头看了过去,高琰正扬起嘴角望我,声音压低了,“想看就大胆儿看……放心好了,不还有我呢?” 我被他醇厚的嗓音一酥,脚跟一软,不禁打了个踉跄。 毕竟是练家子的人,高琰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不至于叫我在众宫人面前出糗。 “怎的如此不小心?”他的呼吸就萦绕在我的耳畔,有些酥痒的感觉。 心头又是一悸,总不能告诉他是因为他异常醇厚的嗓音而脚软吧?于是我将所有责任都推到脚底下花盆式的鞋上,“这鞋子我穿不惯。” “哦……”他扬长了声音,似乎看出了我的真实想法。将我扶稳之后又笑道:“以后可要经常穿的,嫱儿你可是要好好适应才是。” 似乎不满意我的窘迫程度,他贴近我耳边与我咬耳朵,“真是难为王妃了。” 这下,连耳根子都红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太子 “真是恭喜皇兄了,再度大获全胜。”一道冷意的贺喜声响起,我欲侧目去看,高琰却加中了一下握住我的手的手力将我往后一拉,然后才松开手去。 “臣见过太子殿下。”高琰口上虽是恭敬,但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行礼,脸上早已不复方才的温熙笑容,换上冷峻面容一张。 高琰是谁?位子仅次于太子的赣闽王,当然可以嚣张地只是点点头,可是我不同。身后的太监、宫女早就跪了一地,我也慌慌张张地半屈下身子作福,“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似乎才看到我一样,声音里头有着惊讶之意,但又是像装出来的,我似乎在隐隐中感觉到他有不屑之意,“抬起头来。” 我正好也好奇他的模样,便顺着他的话抬头来看他。 在民间不是没有听闻过关于他的传闻,可听到的也不知道真假,零零碎碎的,我也挑拣了一些记下了。 太子的本名是高瑄,是皇上的嫡出的第四个皇子,小了高琰两岁,自幼聪慧深得皇上宠爱。其母华正妃亦是宫中有权有势的妃子,而他则是由朝中左相李长龚辅佐着,与右相马燮文一样权倾朝野。 抬头一看,不觉呆了一下。 皇家的人都生的此番好看吗?太子生的不若高琰那般冷硬,五官却比高琰好看的许多。上有修眉斜飞入鬓,下来就是一双尾角上挑的凤眼,高挺的鼻,还有扬着不深不浅的笑的唇。身上穿着黄色的袍子,上绣双龙戏珠,一看就觉得贵气逼人。而给我更多感觉是,他就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 突然想起民间的一项传闻来,心底骇了骇,这副金躯下藏着的是什么样子的一颗心?他又是踏了多少人的鲜血才走到太子这个位置的? 咸僖七年,在高琰被封王的前一年,皇上下旨封四皇子为太子,其年,一直受宠三皇子的母妃的宜正妃毙,大皇子一夜间痴傻被遣守皇陵,七皇子求了府邸搬出宫不问世事。四个争太子之位的皇子,一痴一隐,另外一个死了母妃,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真是个美人啊。”高琰一双凤眼犀利地锁住我,似乎看透了我方才所想,我慌忙别开眼去,又复低下头去,余光刚好看见他眼里光芒一闪,唇又扬了一分,“莫不是皇兄相中的女子?” “正是。”高琰淡淡笑道:“过几日就迎娶过门了。” 我半屈着的腿有些发麻,又不敢贸然动弹,关高瑄那一双眼睛就已经够我受的了,要是再作出什么举动,恐怕他便要借题发难了吧? “原来是未来皇嫂呀,真是失礼失礼。”高瑄朗笑,唤了一边的宫女,“还不快去将王妃扶起?” 我第一次碰到这种状况,不知要怎么处理。我是等宫女过来后我该不该让她扶起,还有扶起后又该说些什么?虽然在之前三个月内有受到这方面的学习,可是还真是第一回实战。脑中如同有浆糊一锅,乱。 宫女还未走到跟前,一双手已经伸来将我扶起,顺势又将我拉倒了他的侧边,也不用抬头看就知道这个人是谁,除了高琰还有哪一个人能懂得我此时的窘迫还能替我处理得当的呢? 我顺着他的力道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他带笑的一双眼,心窝暖暖的,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个笑。 “北国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古人之话还真是没说错呀。”才笑了一下,这厢高瑄又是一道话石投来,激乱我刚平复平静的心湖,叫我的笑僵在嘴边。 “我可宁可她丑一些,省的有人觊觎。”高琰笑着接过话去。 似乎是见高琰偏袒我的意味浓厚,高瑄也收起方才处处为难我的仗势,道:“也是,有此娇妻难怪皇兄要担心了。对了,太子妃往日也十分空闲,有空皇嫂就去陪陪她吧?” “还不谢恩?”高琰推推我,我连忙又福了下去。 还没有福到点上,就又被人扶住,这双手白如玉,不是高琰,那是……高瑄! “往后就是一家人了,就不用多礼了。” “谢太子殿下。”我强挂着微笑点头,想收回自个儿的手,却又发现动弹不得,微微抬头错愕地看着他,只见高瑄温和的凤眼里呈起狐狸一般的笑,道:“以后恐怕要请皇嫂好好指教呢!” 我心一惊,忙抽手后退,头低下去,“太子言重了。” 高瑄又笑,却不是再对着我说话了,“皇兄身边的人可真是藏龙卧虎呀!” 我悄悄抬眸,却发现高琰的脸色微变,扫来的目光中有些愠怒,“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可比臣身侧的万倍呢,听说最近还招收了辛学士?” 他有些生气了?我小心地收回视线,全神贯注地锁住自个儿的绣花鞋,喜怒不形于色的高琰不但生气了还展现了出来?出语更是嘲讽之意浓郁,大有挑衅太子的感觉。 一面表明自己不恋朝政,一面又对太子呛声。我又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皇兄消息可真是灵通。”高瑄也不生气,口气一如之前悠闲自在。 “太子,王爷,宴会就要开始了,皇上催呢!”一个太监跑过来,气喘不平地说道。 “那我们走吧。皇兄请。”高瑄故作恭敬地作了手势,似乎很尊重高琰为皇兄的模样,却隐含了另外一个含义。敢走在他的前头就是不将他放在眼底。 这皇宫的人啊真是会故作玄虚,明白了的意思还要再做一做表面功夫,又想起早先挑选吉服的事情,不禁心底苦笑。 “当然是太子殿下先行。”高琰不卑不亢地作揖,摆了一副“太子您先走”的架势。 高瑄得到满意的答案,口上还是惺惺作假道:“那我先行一步了。”说完,脚一转就趾高气扬地先行走去了。 我与一排宫女太监跪倒,“恭送太子殿下。” 第二十六章:觉悟 待太子走的有些远了,高琰才让众人起身。我低头在等他说走,可等了半天也见他说一句话便抬起头来疑惑地望向他,“王爷?” 只见他的手背在身后,背朝着我们看向回廊的外头,也不知道是在沉思还是在看外头的风景。 不过我倒是有另外一种想法,那看似气定神闲的人其实是身体紧绷着的,而背对我的那张俊容定是面无表情的,可他的那双如墨深瞳一定是微微缩紧的。 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难道是怒气? 方才来催的太监本来随着高瑄走了,但现在又折了回来,尖声尖气的声音里面有谄媚的味道:“王爷怎么不走了?这皇上可是就等着王爷您呢!” “你先去告诉父王,我随后就到。”高琰终于回过身来,甩了甩衣袖让那太监先离去,这再一看,他已经收起满身的戾气了。 果然是心思收缩都掌握在手心的人啊,转眼就可以换上另外一副面具,就连缝隙也没有透露。我望他,恍惚间觉得他离我似乎好远好远,如同那天涯与海角。 两人处一室,一室存两心。 其实看起来我只要往前走一步,手稍稍抬高一些就可以触碰到他,可是……实际上呢?隔了千山万水去。 只要一开始胡思乱想,胸腔里头似乎就有一股气堵住,沉闷不已。垂下羽睫去,便化为了一袭怅然。为什么,却又是忍不住要将信任放在他身上,不过是见了几次面的男子。但,不然还能怎么样?除了信他,为他,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一直么有别的选择,也没有人想过要给我第二个选择。 而我放了全副心思在他身上的这个男子,他对我呢?有没有那么一点的用心呢?棋子如我,到危急关头就该弃之如我,他有没有放一些心思在里头?这万水千山的,我好不容易才翻了一座山,越了一条河,就已经觉得有些累了,他呢?是也在朝我走来了,还是……又加了座山,隔了片海? “又在晃神了。”高琰温厚的嗓音近在咫尺的感觉……近在咫尺!我陡的吓退了一步,人重心一时没控制住险些摔倒。 “看看你。”高琰失笑,伸手拉住我,“脑中都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老动不动晃神,好不容易唤你回神又是一惊一乍的,这可好,哪天我就不拉你了,让你好好摔一次看看能不能长些教训。” 我脸红了大半,喃喃道:“还不是因为你……” 本来以为说的很轻了,可高琰却耳尖的过分,全部都听金躯了,“怎么怪起我来了?” 我心下暗恼,微咬了唇不知道该答不答。 这头我还没想出来要如何应对,高琰却已经有了动作,攒了我的手往前继续走,一如方才未遇上太子的时候,不过他的步子迈的有些大,似乎意图拉开与身后太监宫女们的距离,我怔了怔,脚步也跟着他迈大。 直到拉开很大一段距离之后他才又开了口:“看你前几次看到我也是吐语如珠的,怎么一进宫都变了样子了?” 没等我开口,他睨了我一眼,眼移到前方望着长长的走廊尽头良久又道:“不过在这宫中谨慎些倒也是好的,想来是我做错了,不该急于功成没给你时间适应就带你入宫的。” 不明他这话是真的不舍的我受罪还是假意暗嘲我无能,相较起来我更是愿意相信前者的,没办法,要苦中作乐,要往好处想。 高琰语锋突然一转,语气也森冷起来:“不过早些适应也不是坏事。不止是面对高瑄还是这宫里的人,他们心思多的可是多了去了,你总是要学着去应对的。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而已。” 说着,他捏紧了我的手,目光似剑刺了过来,有的是不可抗拒的王者之气。 “谢嫱,你该要有做为我王妃的觉悟,更该要有这样的担当。” 瞧瞧这是多打的担子,他一句话便如千万斤重的石头,狠狠地抛掷到我方才已起了涟漪的心潭,何止是波浪,更是风云瞬变,波涛汹涌。 觉悟,担当,多么严重的两个词。 我杵在原地,看着他有些痴傻。 什么觉悟,什么担当。我全然都不明白,可又不得不明白。他不会与我说他的计划,他将来要怎么做。可是他又要求我要顺着他的期望而行,只有呢一句话,那便是。 以不变应万变。 想要张口回他的话,却发现口中如同含了黄莲一般苦涩,心底更是苦不堪言,只好别过头去涩然无语。 每一回都是这样,才见了他几次?却次次都弄得自己心底难过得要命。每当认为可以依靠他了,可以依恋他了,他却一个反手,一刀捅入我的要害,让我心灰意冷。 怎的,全都是我一人自作多情,自己犯贱。认为他待我有几分细心便是倾心与我了么?他高琰是何许人也,岂是我这一介草民可以企盼到爱的? 爱……我爱上这个只见过几次的男子了么?不,还没有吧……只是,有些倾心。 顷刻想起一句话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那蒹葭生长的如此茂盛,我如同诗中那个人一样隔着茂密的蒹葭看他,只能看。迈不出一步,因为都被蒹葭隔开了。连同登上同一彼岸的资格都没有了么…… “怎得又哭了?”他低沉的嗓音又响起,却酥软不了我了。 我一僵,鼓起气来去看他,缓缓摇头,声音有些暗哑,“我没哭。” 他定定看我,那双如墨潭的黑瞳里头分明映着我红着眼,抿着唇的倔强模样,良久,他先别过头去轻叹了口气,道:“一看便知道你又多想了。嫱儿,你将嫁于我为妻,自当是以为我荣你荣,我凄你凄。方才那话也并非是要为难你什么,我更不需要你挡在我前面做我的踏脚板。我只是想你能好好做好王妃这一身份该做的事情,之后就乖乖地站在我身后就是。其它的一切自然有我担当着。可是……这做好王妃该做的事情又何其简单?” 又回眸看了我一下,他的手轻抚上我的脸,似乎带了些爱怜的味道,“你必须学着成长,即使再为难,再困难,走下去,权当为我可好?” 第二十七章:嚣张的太监 “好。”我定定神,一颗不受使唤的心又轻易为他折服。宛然一笑然后坚定地点点头,为他,自然是好的。 “那我们也快些走吧,父皇与大臣们必定等的有些恼了。”他也笑,执了我的手大步朝着内殿迈进。 我乖顺地任他牵着走,边走边偷偷侧目看他,四周的画栋雕檐全然没有了心思去看。高琰,为了你我便是要做好那些我未知且又无法知晓更没有能力去做的事情么?你此时的温柔是真心还是宽慰?想想就觉得胸襟处苦闷不堪,便悄然收回了视线,于心底又念了一遍当初在金屋第一次见到他时自己起的誓言。 高琰,不知为何当初我会那样轻易地相信你,即使是此刻,我纵然有万般种觉悟还是选择相信你,但是,不再是全然了。 不得全然信任任何人是一句真言,然后,任何人中亦是包括了你的。 缓慢地将憋了很久没有呼吸的气缓缓吐出,一切做的悄无声息。我也不再去奢求什么了,安心踏步前进便是。即使是一枚棋子,也该走出我的价值来不是么?为这个男人冲锋陷阵,也算是一种价值了吧? 恩,为你,即使是不信你,我还是愿意为你做这些事情的。 胸臆处痛的有些难耐,我咬紧要牙关命令自己不可以再胡思乱想了,我的懦弱那是不被允许的。 “赣闽王到……”守在门口的小太监眼尖看到高琰,立即拉高了声音朝殿内喊道,紧接着他又看到高琰身侧的我,明显是愣了一下,口微微张着不知道我是谁不好喊名号的为难模样。 “报赣闽王妃便是。”高琰扫他一眼,淡淡道。 正愁着不知怎么做才好的小太监得令自然是宽了口气,声音又拔高了对里头喊着,“赣闽王妃到……” 顿时,殿内的人喧哗开来,隔了个院子都能听到几分。依稀是在惊讶赣闽王未大婚何来的王妃的话云云。高琰仍是面不改色地牵着我跨过门槛往里头走,这个时候迎面匆匆跑来一个年长些的太监,见到高琰后倒也恭敬行了礼,尔后便开始大步向前站在方才喊门的小太监面前开始叱责他:“你是怎么做的事情?连喊个门也会喊错?赣闽王还未大婚何来的王妃!宴会结束后自己去领罚!” 小太监委屈地看了看我与高琰,那个年长些的太监更是加重了语气叱他:“看什么看?怎么,做错事还觉得委屈?” “李公公,你是连本王都不放在眼里了么?”正当那个太监架子摆的正头上的高琰突然站住脚步,飞来一句打断他。 那个被唤作李公公的太监连忙堆上笑脸作揖俯身,“王爷言重了,奴才怎么敢不将王爷放在眼底啊,只……” “哼!”高琰冷哼一声打断他,目光一厉,又道:“是本王嘱咐他这么喊的,李公公这般为难他岂不是为难本王?” 李公公被他这么冷冷地说两句,就吓得连忙跪下去,“奴才知罪,奴才知罪,王爷饶命啊……” “饶命?李公公你如今是太子殿下眼中的红人,本王恐怕都要倚仗公公你在太子殿下面前替本王美言几句呢!哪里敢叫公公丢了性命?”高琰冷冷笑道。 云里雾里翻了一圈,我这才明白过来。之前还想着这公公是什么来头,胆子大到主子就在面前就开始训起人来。原来他是太子的人啊,难怪如此的嚣张跋扈,敢捋老虎的胡须挑战它的权威。 “奴才不敢!”这下那李公公直接趴倒在地上,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高琰斜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会他了,只是转身唤来身后的随侍轻声嘱咐了几句又牵了我继续往内走,面容平定的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就在要绕过石屏的时候,他突然低声凑近说了一举:“有我。”我呆了下,抬眸看去,他已经站直了身子,我抓不住丝毫端倪,想再看个清楚却也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众大臣与皇帝皇子都出现在眼前。 第二十八章:上等好玉 进入正殿的时候,高琰却不似之前看到太子时那样松开我的手,而是径直牵了我朝着殿正前方走去,再接着松开我的手单膝下跪给皇上行礼:“儿臣见过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连看也没来得及看皇上什么模样,也连忙半屈身子跪下去,行全了娘亲教的大礼,“臣女谢嫱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皇上开口了,但是他的声音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慈祥,虽然隐隐之中仍有股不言而威的气势,“入座吧。” “谢皇上。”我和高琰行了礼一同站起来,高琰又探手来牵我,领着我走到位于右侧且与太子正对的位置,入座后他又捏了捏我的手才再度松开手去。 我克制住内心的紧张,才又将手收回到水袖之下,悄然用袖的内衬拭去手心里的薄汗,这才缓缓吐气抬头环顾四周,对着投来的目光一一落落大方地示意,突然间感到一道熟悉的犀利目光,我身子立马一僵,抿唇而笑举目望去。 那人立在高瑄身后,面若冠玉,肤若凝脂,姿容姣好,神色亦佳。一双狭长凤眸里头光泽流动,死死地将我盯住。 我心头一窒,忙别过头去。不可能的,他不可能认出我来的。辛麒,我怎么会忘记他已经是太子的幕僚,而且在朝为官呢。 皇上突然毫无预警地起身,似乎是因为体虚被扶到后殿去休息了。 “赐酒,开宴。”而一直呆在皇上边上的太监似乎是接到皇上的命令,尖声宣道。 顿时,一列宫女有序地走了进来,个个皆是姣若春花,媚如秋水。自上位一一斟酒到末位,一言一行中都是眉含媚丝,巧笑倩兮。上过酒后,她们又齐齐朝着在位的官员再度有序地退了出去。 再看这桌上摆的美酒佳肴之盛令人诧舌,琼浆色香味俱全先不提,这一个个杯子皆是由琉璃所做,于朦胧的烛光下折出阵阵光芒。而摆在我与高琰面前的酒具却不似他桌,乃由纯玉融成的,不含一丝丝瑕疵,虽然是没有琉璃杯那样光彩流溢,但更有一股脱俗之感。 方才的慌忙都因为看到面前的杯子消失了,兀自发怔。高琰乘着俯身拿杯的时候于我耳边轻声解释:“这是父皇赐给我的专用杯哦。” 我也伸手去拿起一杯酒,这一碰杯身又是一阵惊叹。是上等的翡翠!指尖摩挲过背朝我的那一面,纹路清晰精雕细刻的竹林。小小的杯身竟将竹子刻上了一大片竹子上去,可想琢之者的手工有何其精巧。 想到以前金姨见我对玉佩十分感兴趣,便兴起与我说了几句。 古人云,玉不琢,不成器。一种好玉,不仅仅是要玉本身的质地好,更是要有好的工匠方可成玉。如同我手中这翡翠杯子。轻敲之有清脆之声,抚之有温润脂滑之感,颜色浓艳且均匀,斜着看去如清澈泉般透彻,并有月华之光辉。 好玉。我把玩它,有些舍不得松手。幸得已经开宴,这觞酬交错,也无人看我不合宜的举动。但是难保不会有人看到而借题发挥,几番思量后只得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杯子,抬眸与席间的人一一示意。 “这样喜爱这玉杯?”高琰与邻座的人寒暄了一阵回过头来刚巧看到我对玉杯有恋栈之意,不由失笑地问我。 我也不在乎他的取笑之意,点了点头,道:“是,这是上等的好玉融成的。” “当然是好玉,可是疆邦的贡品呀。我此次出征前向父皇讨来的。”他似乎有些熏醉卸了心房,双眸更是清澈淳善,眉间也难得流出真性情来,抬起手中的杯子晃了晃,“我那时便与父皇说,三个月后,我便取得它去。” 看他那一副模样,我忍不住掩唇笑了出来,以为他是个多么自制的人呢,谁知才几杯酒就原形毕露了。看看他这自负的模样,又想笑了。可眼角却刚巧瞥到辛麒投来的尖锐目光,唇忙抿起收回笑意,伸手取下高琰手中晃得老高的酒杯,温声道:“王爷,你喝多了。” “还没喝多。”高琰任我取走杯子笑着说,“其实也就在你面前放松一下,那些人我还是能应付的过来的。”话音刚落,眸光就已经似箭斜了出去。 对面的辛麒也毫不畏惧地直视回来,尔后他又俯下身去在太子耳边说了几句,紧接着,太子丹凤眼一眯,举杯望了过来,“我敬皇兄一杯,祝贺皇兄又一次凯旋而归,旗开得胜。” 高琰亦然举杯,“臣多谢太子。其实臣亦是该恭贺太子才是,恭喜太子获得贤才。”顿了一顿,高琰举杯干尽后又再拿起一杯酒朝向辛麒示意:“京都第一美男子,京都第一才子辛麒么?久仰大名。” 一边伺候的宫女立刻斟了杯酒递于辛麒,他顿了一下也就接下了,深深看了我一眼后便再度将视线投向高琰,与之坦然对视:“辛某乃是一介草民,王爷抬举了。” “辛学士是你谦虚才是。”高琰朗笑,摇摇杯子又道:“干。”一杯饮尽。 辛麒也是一杯干尽,两人皆将空杯相对,尔后齐齐爽朗一笑。笑声未止,方才宣布开宴的太监从后殿走出来,宣道:“皇上皇后驾到……” 第二十九章:皇后 方才我敢抬头朝殿上看的时候,皇上已经进了后殿了,亦然是不见皇后凤影,此刻刚好好生看看未来的公婆。这一想方觉得我自己很能苦中作乐。我这未来公婆可不是一般的人家,平凡百姓家伺候公婆最多是一顿骂,再严重些就是一顿打,而我这对公婆,要是哪句话说不好,那可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簪珠流苏碰撞的声音响起,便看见皇后搀扶着皇上走了出来,皇上自是头戴通天冠,一身明黄色龙袍,而皇后则不出我所料……头饰凤冠,身着正红色蹙金刺五凤吉服,面上宫妆,耳戴攒金牡丹耳饰,颈部环一朵硕大金重瓣并蒂牡丹盘鲤项圈,母仪天下之姿一览无遗。 见皇上皇后出来,在场的官员女眷都立刻站起来,男子作揖半俯身,女子则半屈膝作福。虽然半屈膝好一会儿了有些劳累,但是目光在触见身上穿着的浅绿色吉服,不由宽了一口气,所幸今日我猜的对,否则又不知会引来什么事端。这一想又觉得今日的宴席上有什么不对劲,再悄悄掀眸环顾了下,再看向金漆雕花龙椅上已经坐下的皇上皇后,便一下子明白了哪里不对。 传说中高琰的青梅竹马,当今圣上宠妃皖贵妃并未出现。跟太子势均力敌的马右相也没有出现。 “都免礼入座吧,今日这开心的日子就不要拘这些小节了。”皇上笑着挥挥手,面色看上去十分红润。 “谢主隆恩。”众人齐齐答礼后,自太子与高琰这一排往后按序坐下。我也是这才发现宴会是按照官员等级依次朝外头排序的。 皇上环视了下四周,才含笑朝着我和高琰这边看来,似乎很满意什么地对皇后道:“看琰儿身边的那位,就是我们将来的儿媳了。” 听皇上这话说出口,我硬是怔忡了下,只听说过皇上乃是随性之人,如今一看才知真假。儿媳……帝王之家的儿媳……想想就有些寒气砭骨。 “哦?”皇后也看了过来。按照今日是咸僖十五年来算,皇上未登位仍在讨伐期间皇后便已经随着皇上了,那么今年她应该已经是年近四十了。而皇后应该是很懂得保养之道的,即使是年近四十还是丝毫看不出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看她,我不知为何想到了金姨,是我的错觉还是其它,我竟觉得金姨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 暗暗斥去脑中杂念,怎可胡思乱想!在我低斥自个儿的时候,打量了我好一会儿的皇后突然舒容一笑,“真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莫怪婚事拖了这么些年的老二都动心了。”她顿一顿,又问道,“今年十五了吧?” 我欲起身行礼回话,才动了一动,皇后又说话了,“礼就省了吧,坐着回话便是。” 皇后都说了,我也只能招办。我坐正了身子,往前福了福身,道:“回皇后娘娘,过了初一就十六了。” “十六岁?”皇后喃喃念了一边,似感慨万千,“当年本宫也是你这般大的时候跟了皇上的,这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果真是岁月不饶人呀。” “娘娘花容月貌,时光见之也不愿前往,为之留恋。”我又俯身答道。虽然不否认有几分奉承之意,但也有真话的成份在的。 “嘴巴倒是挺甜的,本宫喜欢。”皇后轻笑道,招来一名宫女,“来,将东西呈上。” 我不解地看了看皇后,又偷偷侧目看了看高琰,发现他居然怡然自得地饮着酒,完全不打算理会我的样子,气得我半眯了眼想瞪他,但是又碍于在这种场合我又不敢放肆,只得在心底暗骂,之前还说其它的事情有他挡着呢。 似乎是接到我的“恨意绵绵”的眼神,高琰放下杯子看了我一眼,轻声笑道:“别担心。” 不担心才有鬼!我忍不住斜他一眼,于心底暗自埋怨自己为何没有他那般的冷静。深吸一口气,放松…… 紧接着一名宫女捧了个浅绿色的锦盒走到我跟前,屈膝跪下,将锦盒捧至我面前。 我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是该先行礼还是先打开盒子?就在我踌躇不安之时,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越过我,直接替我掀开了锦盒,这一看,我不由将刚才脑中所想都抛到九霄云外。 若是说高琰所用的翡翠玉杯是玉中极品,那面前这个锦盒中一套玉首饰便是玉中精华。这是产自边疆的羊脂玉。 软玉羊脂玉色并不若硬玉翡翠是绿色的,而是灰白色至青白色之间,一看这一套玉饰品摆列与颜色便可知其是出自于同一块玉母的,每一样都是白而明澈,比起华贵的翡翠而言,羊脂玉更显得朴素却又引人无法移开视线。 “看来嫱儿是很喜欢本宫挑选的这套玉饰了。”皇后淡淡笑道。 我一惊才想起来自己光顾着把玩忘了行谢礼了,忙捧着锦盒出席,屈膝作福,“谢嫱谢娘娘恩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你这孩子,都说不用行礼了还这么讲究?以后都一家人了还如此生疏,快起来吧。”她话音还未落就有宫女前来将我扶起,我也就顺势归位。 “皇后娘娘还真是用心。”那头一直静默的太子突然开口了。 皇后也不意外他出声讽刺的样子,依旧不改容色,“本宫也只是听说老二向皇上要了套玉杯,便想着给嫱儿也找来一套玉饰品,刚好与老二成双成对。也只是恰巧对了她的心意呢。”说着扭头去看皇上,“皇上不介意臣妾将这边疆的贡品转送给新儿媳吧?” 皇后果真是个玩弄心机的个中高手,才几句话就拉了皇上进来,堵得高瑄无法再次出口刁难。 皇上大笑,“皇后既然肯割爱,朕岂会介意?倒是琰儿你啊,这一次到宫就拿去了今年唯一的两套玉制贡品,又得美娇娘,万万不可春风得意过头啊。” 高琰依旧面容平淡,内敛谦卑,“高琰谨遵父皇教诲。” “好!”皇上赞扬地看他一眼,龙颜大悦,举起杯来朝向大臣们,“大家今日就尽情地喝,不醉不归!” 第三十章:醉酒 皇上的一句“不醉不归”,然后大臣们就真的这么放开来喝,也不见在场有之前那么局促的人,想来不止一次了吧? 高琰是喝酒喝的最欢的一个,其次……我眼斜瞥到对面,便是太子高瑄了。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皇上又再度离去,这回是摆驾回去就寝了,临行时还特地地嘱咐了一声,“不醉不归啊!”然后便由着皇后扶着走了,龙体有些踉跄,似乎有些微醉了,看来皇上是个不胜酒力的主儿。 可是……思绪收回来,看看高琰,又看看对面的太子。他这两个儿子是怎么回事? 皇上一走,场面便有些混乱起来了,各个官员都离席互相打招呼,然后相携了向前来向高琰跟高瑄敬酒。高琰是这场庆功宴的主角,理所当然地灌下一杯又一杯的酒来,而高瑄是储君,官员们也忙着巴结着他,自然也是酒杯不停断的。 我扶额看高琰,之前只觉得他有一分醉,脸红红的还懂得稍稍推诿道,不能再喝了。可是才几桌的官员敬酒下来他已经有了三分醉了,长长的衣袖都被他不拘小节地往上挽起,干起酒来更是豪爽。 我侧目估量了下还没有过来的那些官员,细细数了一下,约莫还有十来杯的酒,看来高琰今儿是想清醒着回去都不成了。乘着一时半会儿没人前来敬酒,我忙夹了些菜到高琰碗里,再拿下他手中的玉杯,软声道:“王爷,先吃些东西垫垫吧。” 高琰转过身子来与我直视,面上已经是红晕布满双颊,可那双墨眸却越发清亮,薄唇轻轻扬起,笑得有些孩子气,“好。”说着就捧起碗大吃起来,粗鲁得如同乡下野夫。 他这样子的动作惹得我不禁笑了出来,风度翩翩的赣闽王?都是闲扯淡的吧……真应该叫外头的人也看看他这个样子。 “笑什么?”听见我笑,高琰停下手上猛吃的动作转头来看我,黑暗不似往日那么深邃不可见底,倒有些明澈如同孩子一样,还一眨一眨地看我,好奇的样子让我想起以前在街头看到的五岁憧憬天真的孩子。 “王爷眼花了,快些吃,又要有人来敬酒了。”酒醉的人通常蛮横不讲理,谁知道告诉他我所想的他要不要发火呢,还是不说为好。 “哦。”他不疑有他地看看我,居然也没说什么又吃了起来。 这回我不敢再笑出声来怕又引得他回头问我,只好掩唇低笑,酒这玩意儿,真是会乱人心智,迷人神智呀。 高琰还没吃几口,又有一批官员迎上来。说来也奇怪,明明是醉酒三分的他却还能对那些大臣应付自如,镇定地跟清醒一般。恐怕这些寒暄和应付手段都成本能了吧? 不觉心口疼了一下,难以想象他八岁入宫后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虽然对宫中生活还不是很了解,但也是听过一句话的。 侯门深似海。 这寻常百姓家妻妾之争,家中财产之争就已经是很令人闻之心寒了,换成后宫可不知道要比上那些可怕多少倍,毕竟这后宫中的一丝一缕牵扯的可却是前殿上的事情,而皇子们争的可不是那普普通通的财产,而是,天下。 八岁的高琰只身入了这深宫,无所依无所靠,只有皇上那少的可怜的疼爱与惭愧,可是他却走过来了,一步一步,站到了这权力的巅峰。 想到这儿,我又忍不住笑了,眼里心底装满的都是骄傲与自豪。这个男人注定了无法平凡的。恩,他走到了,再有大胆点的猜想,他会继续走下去。那神采奕奕的眼里装下的可不止是赣闽王这么简单吧? 但又何必管那么多,我想就凭着这个男子一诺千金的这个个性,我会有机会亲眼看到的。 好一会儿,这几个官员菜离去去补上太子那儿的空档,高琰也得以坐下来偷的一会儿闲。他一坐下便是先长吁一口气,然后去拿筷子准备夹些食物来吃的样子,可是他一伸手要夹,我便啼笑皆非地拦住他,“王爷,筷子反了。” “反了?”他收回手,将筷子凑到眼前,定晴看了好久,险些将好看的眼给看成斗鸡眼这才放下筷子失笑,“还真是反了。” 按照醉酒程度而言,他已经醉了有五分了,再这么醉下去恐怕要抬人回去,况且酒小酌怡情,酗酒可就是伤身了。想着我忙去扯他的衣袖低声劝道:“王爷,不能再喝了。”鬼使神差地又补了一句,“再喝谢嫱可是抬不动王爷归府的。” 高琰似乎也没有料到我会这么说,我亦是巴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可他只是一怔,旋即朗声笑起来,刚好又来了一行人过来敬酒,有一官员看到好奇地问高琰,“王爷为何如此开心?” 高琰举杯碰了下他手中的杯子,一口饮尽,道:“这是今天最后一杯酒了,本王可不能叫王妃抬本王归府呀!” 官员们齐齐笑了起来,朝我看来,顿时一股热气从我的足底奔至头顶,几乎要冒出气来。这高琰……他……他喊得还真是顺口了!左一个王妃,右一句王妃的,莫不是边上官员全部了然于心,恐怕别人还以为我们已经成婚都一年有余了! “最后一杯?那可不成。”高瑄突然走出座位,官员们纷纷侧身站在一边让路。我也只好站起来迎接高瑄,可是脚因为跪坐的太长时间有些发麻,身子差点软下去,幸得高琰伸手扶了我一把,才想抬头说谢谢又触碰到那双含着取笑的眸子,一恼将谢谢收了回去,身子也突然大胆起来在桌下踩了他一脚。 肯定是我踩的不够用力,他居然一点表情波动也没有,还不为所动地挑挑眉挑衅地看我。要不是看到高瑄越走越近,我一定会狠狠地再补上一脚连带狠狠地瞪回去! “太子何出此言?”高琰笑瞥我一眼便将全副精力都拿去应付高瑄去了。 高瑄从身边随着的宫女手中的托盘上取了一只酒杯来,“我还未与你好好干上一杯呢!” 我细细打量高瑄,他的面色未见红彻但一言一举都已经显示着他喝高了,但又似乎比高琰要轻一些,不过这两兄弟都是一个模样,喝的再醉面上却依旧做的很好。笑面虎两只。 “那微臣敬太子殿下一杯。”高琰也干脆,拿起宫女斟满的酒杯朝高瑄一敬,抬手就要喝下去,可高瑄却拦住了他举杯要喝的动作。 “皇兄此言差矣,应该是我敬你才是。”说着他举高酒杯朝着四周示意了下,朗声道:“让我们一起庆祝赣闽王凯旋归来,又一次为我国立下大功!”言毕他率先一饮而尽。 殿上的众官员也齐齐说着“恭祝赣闽王”,也跟着一饮而尽。 高琰大笑三声,道:“谢谢各位了!”一杯饮尽并将杯倒过来示众,无一滴酒。 第三十一章:散宴 “太子,王爷,各位大人,皇上那头传话来了。”方才在门口碰到的那位嚣张的李公公走了进来,拉高了他那如鸭子般嗓音尖声道。 众官员都安静,高瑄淡淡问:“父王传了什么话来?” 高琰则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将玉杯倒扣在盘上,我便明白了,是来让百官退席回家去了吧? “皇上说时辰也不早了,各位也都喝的差不多了,便都回去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朝的。”如同高琰所暗示的,李公公果然说了要让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额,各找各床? 我为自己的措词还那么低俗笑了一下,一时还是改不过来在金屋时那种野性,反正都是自个儿想想也不碍事。 那边虽然传来话了,可这儿散不散还是要有个人说个话的,照例说应该是太子站出来说这话的,可是高瑄却像是真醉的不省人事似的让人搀扶着,手还虚弱地抵住额头。我总觉得他是故意装的,前一刻还那么冷静地问李公公皇上说了什么,怎么一转眼就倒了?但是他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是看不爽高琰独善其身地自顾自收玉杯? 不过高琰也真的是叫人不知该夸他镇定还是笑他才是。李公公话才一说完,他就开始收拾那套酒器,还顺手递了一个给我让我擦干净。我也跟着他无厘头地擦着,边擦还边埋怨都是他喝的,为什么我也要擦。 他居然又看出我的心思,凑过来低声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简直是鬼话连篇!我扫了高瑄一眼,也不想那么多了继续擦我的杯子去。 既然太子不发话,那这酒宴是接下去还是就这么散了?官员们面面相觑,我又抬眸看了一下,分明看见高瑄那双看似半醉眯着的眼中透了点锐光来,就是在等待高琰表现的样子。 高琰将自个儿正在擦的最后一个杯子也递给我,以眼神示意我擦好之后放进锦盒里头,然后自个儿起身绕过桌案走到太子面前,低唤:“太子?” 太子半真半假地支吾了一声,然后高琰便对扶着太子的宫女太监道:“用软椅将太子送回寝宫去,有任何闪失小心你们的脑袋!” 宫女与太监连连称是,高琰又转头对众官员道:“各位今儿也都喝多了,都早些回去休息吧。”说完他走向我,对我露齿一笑。 我捧着锦盒看他走来,胸臆处是无比的满足、自豪。不吃亏,能嫁给他。这一想就勾带着了想起他定的婚期,数一数也只有五天时间了。五天……似乎很漫长。 “我们走吧?”他已走到我跟前,轻声唤我,手里还拿了之前皇后赐给我的玉首饰的锦盒。看我的目光投在他手中的锦盒上面,他突然露出跟孩子一样的笑,“想要么?想要么?”然后他将锦盒往身后一藏,“就是不给你。” 我顿时无语,移步朝殿外走去不理会他,倒也深刻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醉了。 到了殿外的时候刚巧看到一个大臣的马车坏了,高琰便提出要将他的马车借给那个大人,可那个官员满脸惶恐地说他还是自己走回去吧,我也只好站出来将我的那辆马车借给他。他一眼就认出是谢府的马车,立马同意了。 于是,我便与高琰共乘一辆马车出宫,而高琰他一上马车就靠着窗棂睡过去了。 虽说这宫内的地很平坦,但还是仍有写颠簸的起伏的,我四周寻了一下就找来软枕,轻轻地扶起他的头将软枕垫在他的脑后,放好之后再看他,却发现他眉心紧锁,唇亦是抿得紧紧的。我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去揉他的眉,这人,怎么连睡觉都不安心,还老是说我多想,他何尝不是? 也不知他是睡深了还是怎的,被我揉了两下他就松开眉头了。我满意地收回手,托了腮帮打量他,见了他这么多次,现在的他才是最真实的。没有故作冷淡的面庞,没有总是一样笑弧的笑看上去顺眼又让人……心动很多。 马车一颠一颠地往外驶着,宫内很安静,只听见马蹄声“嗒嗒”的,我看着他沉睡的脸,心里有这么三个月以来没有的平静。我掀开窗口的帘子往外看去,今夜的天幕黑漆漆的,竟无月无星,这一路走来除了看到几个守护皇宫的侍卫也没有看到其它人,皇宫内显得格外的幽静。 窗外突然一阵风袭来,不免有些凉意,我穿了六层厚的吉服自然不冷,但思及高琰我便连忙将帘子放了下来,又从底座抽出一张薄被来替他盖上,这下就闻见了他身上难闻的酒味,总算想起了一件事情。 我记得今天高琰有带来两个侍卫,想着我又去掀开车帘往外探头。果然马车夫已经换成两个侍卫服饰的男子,见我探头来,没有驾车的男子便转头问我:“王妃有何吩咐?” 听他对我的称呼,我不禁莞尔,“也没什么事情。王爷今日在宴上多喝了一些酒,你们回去后交代厨房用绿豆、红小豆、黑豆各三两,再加上甘草半钱煮烂了给王爷醒酒,醒酒茶过苦了。” 那人怔了怔也没有答话,我一笑就放下帘子退回车厢内了,回头看高琰还沉沉地睡着,心里感到一阵踏实,索性也靠着窗假寐了。 才闭上眼一会儿,就听见外头长长的一声喝马声,马车一下子刹住了,我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倾了倾,这下全醒了。条件性地先回头看高琰,他似乎雷打不动地睡着我才安心地凑近车帘低声问:“出什么事情了?” 车外传来刚才的那男子的声音:“有人拦住了马车。” 敢拦赣闽王的马车?真是个不怕死的家伙。我又问,“谁?” 外头的侍卫似乎走了一个下去问,不一会儿,侍卫回来了对我道:“启禀王妃,是辛学士。他……说要求见王妃。” 我身子一震。辛麒? 第三十二章:先礼后兵 “王妃是要见他还是?”侍卫见我半天没有回应,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我拧紧眉,一时也无法做出个决定来。见他又怕自己露出什么马脚让他认出来,不见又似乎心虚一样。辛麒会不会是认出了我才会如此贸然地拦下马车?我微微咬牙,反正抵死不认他又能奈我何?于是我对侍卫道:“我……啊!” 话未说完立刻转为惊呼,一只长臂自身后伸来,一把将我扯了过去,惊呼之余反射性要挣扎,才发现入鼻的是熟悉的味道。 “王妃?出什么事情了?”外头已经听到侍卫剑拔出鞘的声音。 “是我。”高琰有一下没一下地勾玩着我耳边落下的几丝发缕,语气慵懒,“清风,去告诉辛学士,本王醉了要王妃伺候着,她走不开也不方便见客,叫辛学士改日拜帖登门拜访吧。” 而我,隔着一层薄毯贴在他的胸膛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不知是因为车厢过于温暖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体温异常的灼人,隔了张毛毯似乎也可以感觉到。但是我又不能确定到底是他体温高,还是我体温高……我坐在他的大腿上,背紧贴着他,而他的头则搁在我的肩上,他的发似有意似无意地摩挲过我的脖颈,每一次呼吸吐纳更是会吹拂到我敏感的耳垂。 他这到底是醉了还是借酒醉之名刻意轻薄呢! 外头的侍卫得令后下车去说了一会儿再度返回,“辛学士走了。” “那就继续走吧。”高琰淡淡地命令,只听得“驾”的一声喝,马车又走了起来。 我就这么战战栗栗地靠着高琰,觉得整个车厢都在升温,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只能感到他有些零乱的吐纳声与胸膛上下起伏的波动。 “嫱儿。”他突然喊我,因为喝过酒的嗓子吐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格外的容易蛊人心神。 我不由全身酥麻,口舌干涩,讷讷地润了下唇才回:“王爷?” “叫我名字或者……夫君。”他使坏地拉长声音低笑道。 夫、夫、夫……君!我差点没惊得跳起来……如果没有他横在我身上这只铁臂的话。我的脸已经红到不能再红,全身如着火一样,强制自己拉回最后一丝理智,怎么死也不能死于脑充血呀!我尽量保持平稳的声音:“谢嫱不敢,况且我未嫁于王爷,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他将脑袋移离我颈窝,我可以想到他现在的表情,一定是微微挑高俊眉,眸深似墨,“无碍,那五日后再叫也不迟,本王不急。” 我气结,怎么,我就很急着嫁给你这不可一世的王爷呀? “放松些,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是想要抱抱你。”他又开口,含着浅笑,在我听来居然充满了温柔。 大概是因为他这温柔的嗓音再配上昏暗的车厢营造的旖旎气氛,我的身子也听话地软了下去,这才发现偎着他也挺舒服的。 “真乖。”他笑,伸出手来拍拍我的头。 我微恼,低斥他:“王爷,我可不是小孩子。” “哪里不是?分明就是。”他似乎玩上瘾了,一下两下的拍着我的头,语气斩钉截铁。 得,咱不跟醉酒的人辩。我认命地闭上嘴,找了个最舒服的方式偎着他,也开始无视自己正坐在他大腿上的暧昧不清。 “你认识辛麒?”先礼后兵,他终于还是说到正题了。 我换好的位置刚好是侧半坐着的,头稍稍一抬就可以看到他的面容,待他一问完我就掀眸看了下他,只见他正闭目休神,似乎刚才这话不是他刻意要问的,而是无心闲聊扯淡。 想了几种说辞,我还是决定与他坦白从宽,“算是旧识。以前在金屋的时候有一次被客人轻薄他替我解了围,后来也就熟稔起来了。不过现在他未必能认出我来。” “怎么未必能?一定能认出来才是,有心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他说这话口气极其淡,似乎在说天气好不好一样,可是……我怎么听出一丝不悦? “王爷这可是在吃味?”我佯装笑着调侃他。 谁知他却一口应承下来,“是。我吃味他认识你在先。” 我又一次被他吓到,又猜不出他这话几分真几分假了。他对我能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又想起赴宴前娘说的那一席话,口中难免泛起酸意,“王爷何必寻谢嫱开心?辛学士对我只不过是路人,可王爷是我以后要嫁于的良人,怎能与其比之?” “又使什么性子呢?好好的闹起脾气来。”高琰立马感到我的不对劲,睁开他那如潭双眸看我,我不看他,将头埋进他怀中,不再说话。 他对舞竹轻声细语,与皖贵妃琴瑟相合,又对我甜言蜜语,究竟我算什么?若只是一颗棋子,不用他如此惺惺作假。 “不说?不说那我可要猜了。” 猜吧,猜吧,反正猜对也没奖!我皱皱鼻子,心里不舒坦更懒得理他了。 “你听了我与皖贵妃的事情。”他沉吟了会便笃定地说了出来。 我一震,索性直接闹了脾气大力推开他坐到右侧的椅子上去了。真是奇怪了,他为什么次次都猜中我心中所想?我偷偷斜睨他,难不成他在我肚中养了蛔虫?想想肚子有只蛔虫都觉得恶心,连忙摇头挥去乱七八糟的想法。 “恼羞成怒,喜怒无常。”他喃喃念叨,复又感叹,“本王今日总算是明白了什么是女人了,王妃你果真是难伺候的很呀。” “谁让你伺候了!”我忍不住了,转目去瞪他。 他却笑了,“终于肯理我了?” “哼!”我轻哼一声又别过头去,掀了窗帘往外看去。这才发现四周的景物越来越熟悉,快要到谢公府了吧? “也不怕着凉。”他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语气温柔,“别恼了,我跟皖贵妃只见没什么,来日再跟你解释清楚,恩?” 我放下窗帘,回头看定他,语气无奈,将一切话都摊开来与他说个明白,“高琰,你究竟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虽然不是顶级的聪明,但我没有笨到会相信才见了几次面就让你为我倾倒。若是我只是一颗棋子,你又何须对我这般讨好?软声细语,连哄带骗。但你若是将我当成你的王妃,以后一起走的女人,你又为何事事都不与我说清楚?当然,你若不愿意与我说,我自然是不会过问的。可是。” 我深吸口气,“来日,以后,我不需要这样的词来搪塞!” 他也似乎不意外我会摊开来说明白,面不改色地微笑,眸中浮起疑似赞赏的情绪,“你是我的王妃,此生仅此一个的王妃。只是,嫱儿,时候未到。慢慢的,我会将全部的事情告诉你。别急,来日方长。” 我望进他眼底,又拧了眉,又是这一句时候未到,真怕到了那个时候我早已经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吁……”马车停住,清风在外头喊,“王爷,王妃,谢公府到了。” 高琰替我将披风的系带系好,笑道:“很快的。” 定定地看他好久到底还是舒了眉,我嫣然一笑,道:“好,我等。” 等你坦白一切告诉我,等我可以真正有资格站在你身边。 第三十三章:错认 高琰体贴地替我掀开窗帘,“我就不送你下去了,这一别又是五日,王妃可要记得想我呀。” 我原本已经弯腰准备除去的半个身子微僵,深吸口气还是无法克制想要叱责他的冲动,终于忍不住了,也不回头,直接低斥道:“没个正经!”尔后便满面通红地踩着踏凳下了马车,似有车厢里头传来他沉闷的笑声,又似错觉。 一下车就看到玲珑、砌玉两个丫头执灯侯在门口,见我下来忙迎了过来,玲珑伸手接过我手中的锦盒。我心头一暖,有人等自己的感觉挺不错的。这厢清风已经收了踏凳向我一揖便要告退,我忙喊住他不放心地又叮咛了次,“之前吩咐你的要记得转给厨娘,务必要煮给王爷喝。” 清风又是一怔才俯首称是。 而马车依旧未有动作,约莫是倦了又睡着了吧。我看着马车驶远才安心转身准备入府,可砌玉却低声唤我:“小姐。” “恩?”我并非有多大惊讶地回眸看她,方才下车到马车驶远,这两个丫头一言不发。砌玉性子稳可以说的过去,可玲珑呢?这丫头也这般安静,肯定有什么文章。 “辛学士已在内候了很久了。”砌玉解释,似乎是察觉到事态有些严重,她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十分谨慎。 我苦笑,果真是辛麒,马车上逮不到人就到王府来找。都说了要他次日拜帖登门拜访,他倒好便择日不如撞日,当下就上门拜访了?知道这回是躲不掉了,我便问砌玉,“干爹还未归府吧?”今日刚好谢毅谦有宗大案要处理,无暇去宫中赴宴自然也无暇归府吧?只要他不在,那就不至于惊到王爷。 “是的,老爷派人回来说过了,今夜彻夜办公不归了。”砌玉详细作答。 我扫她一眼,果真是没有看走眼,这砌玉是个会办事的人,府中各种大小事情都逃不过她一双杏眸,想了想又问道:“夫人与姨夫人们呢?” “姨夫人接到老爷的消息都各自睡觉去了,夫人原先是想等小姐你的,可是后来等不住也休息了。” 等不住还是被你劝睡的?我笑着不点破她,一路朝着蔷院走去,快到蔷院时又对她说:“去将辛学士请到蔷院的书房来。” “是。”砌玉微福执灯而去,玲珑却仍是静静地替我掌灯,可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似乎在想些什么。 我静静走着,也不喊她。玲珑一向大不咧爹的,鲜少有沉默的时候,虽然心机不如砌玉,可鬼点子也不少。碰见这种事情自然也是能处理妥当的,可是今日的她怎么会生得此副模样,失魂落魄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眼看着她莲步一迈就要踏入莲花池中,我低叹了一声,伸手将她拉住,“要掉进去了。”看看她,这都把我领到花园来了。 “呀!”她仿若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一样惊呼起来,险险地抚着胸口转过来的眼刚好与我笑着的眸对上,昏黄的灯映照下还可以看见她脸上少许尴尬,“小姐我……”说到一半似难以开口似的,她的脸色浮起赧色。这模样……似见了情郎? 我心里自然是一惊,面上却仍保有着笑意,试探道:“有什么话不便与我说的?不说我可要猜咯?是与辛学士有关吧?” 玲珑立刻脸涨的通红,摆手摇头一起上,“不管辛麒的事情,是我自己胡思乱想了……不对,我没有胡思乱想他……呀,反正不关他的事情。” 见她这么慌张的模样,我不由心头一紧,想来玲珑是对辛麒动了情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又不忍心冷声对阳光如玲珑,却又无力地将伪装用来应付她,接下来要见的辛麒可不是好打发的主儿。思量着便转开了话题:“好好好,不关他的事,可你小姐现在可是要去见他,玲珑好丫头,可以劳烦你执灯领我去书房吗?” 玲珑嗔怪地睇了我一眼,喃喃道:“小姐又取笑我了。”接下来一路,我俩亦是无语,一路不说话也没有出岔子直接走到了书房。 我转身对玲珑吩咐道:“你守在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的见机行事。” 她也很配合,大概是未曾见过我这么严肃,她十分郑重地点点头。 临进屋前,我又看了玲珑一眼,心中感慨万千。砌玉是恬静之美,而玲珑则是开朗之美,那纯净的笑容如阳般的温煦,也难怪爱哭的怜星也会被她服侍得眉开眼笑。只是这样一个可人儿却对万年石头动了情,这情路该是何其的坎坷啊。是的,辛麒就是万年石头,风吹不动,雨淋不摇,却又有一副热血心肠。 我步向他,脚下如踩着云端,生怕一步就踩空。 “小女子谢嫱见过辛学士。”我朝他一福,笑吟吟地迎视他的目光,“不知道辛学士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他死死盯住我,眉目折了一层又一层,半响也不出声,我手心里的汗也随着时光的推移慢慢渗出来,砌玉在我进来便退出去将门带上了,此刻我却巴不得她别这般识趣,留在这儿陪着我,给我一点定心的微笑。 悄然收拢了手掌,咬紧了牙撑着面上的笑。辛麒要见我,我猜不透其中的原因。毕竟此时此景我不得不多想。他身为太子的幕僚,而我是赣闽王的王妃,所以他此行可能是替太子来探一探我是怎么样的人;而他又是“芍儿”的故友,可能是认出了我。前者并不难应付,可后者,若他为此而来,我倒无从应对了。 如同金姨将我推进密道的时候说的话一样,从那一刻芍儿已死,这世上活着的是谢嫱。 看了我许久,他终于别过头去,他别过头去的前一刻我在他眼中清楚地捕捉到一丝失落之意。突然想起那时他领我去逛闹市,我拽着他衣角喊他:“麒哥哥,我要吃那个。”“麒哥哥,我要买那个。” 三年前的我与他宛如亲兄妹。可是三年前他突然不再来找我,我亦是得不到他的消息,从此断了联系。也是在年初的时候才听说他做了大学士,当了太子的幕僚。 眨眨眼眨去胡乱引起的记忆,我又笑,“辛学士这么晚还登门拜访就是为了与小女子这么静坐着皆皆无言以对?那恐怕我要先行告退了,小女子今日已经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了。” “是辛麒鲁莽,将小姐误认为故人。”他一改之前凌厉的态度换上温和笑容与语气。 京都第一美男子可不是虚传,他这一软了态度,脸色柔和得连花都为之惭色不绽。明知不该问的,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脱口而出:“可以问辛学士将小女子认成何人了么?” 辛麒看看我,尔后如自嘲一般笑了,“一个失去联系三年之久的故人。”说着他朝我抱手一揖,“唐突之处,还请小姐,不,王妃见谅。辛某先行告退。” 我盈盈笑喊来玲珑,“玲珑,你且将辛学士送出去吧。”又对辛麒道,“小女子就不送了,辛学士一路小心。” 他点点头离去。 看他的身影淹没在黑夜里,留下黑暗一片一片袭来,我终于撑不住瘫软在椅子上,未曾想过他会这么简单地就被打发走了,但简单却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禁苦笑,谢嫱啊谢嫱,自己吓自己才是真的要命呀…… 砌玉凑上来,关切地问道:“小姐没事吧?我备了热水,小姐可以梳洗就寝了。” 这丫头倒也是贴心,我扯出笑,觉得全身酸痛,也无力说话只能点点头。 第三十四章:半日闲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接下来两天都睡得特别的安稳,每一觉都没有梦更不容易被惊醒,今日又是伴着室外悦耳的鸟鸣声醒来的。睁开眼的时候,室内已经是布满阳光了。我半眯着眼适应有些刺眼的光线,这一看才发现平时侯在床边寸步不离的两个丫头今日居然一个都不在。 伸手半揭开床纱望出去,居然还是没有看到她们两个,微微斟酌了下决定自己起来着衣。近段时间来叫这两个丫头伺候的太好,人都快懒得跟某种动物一样了,除了吃就是休息睡觉。况且最近这两个丫头一边要忙着帮我打点嫁妆和一些婚嫁事宜,另一边又要将我伺候的好好的也怪累的了,能不劳累她们就别劳累她们了。 决定好了便要马上做省的等会懒性又发作赖着不起床,我笑笑便起身下了床,懒懒地伸了个懒腰才走去拿衣服,谁知手还没有碰到衣服就被一声娇斥止住,“小姐,你做什么呢?” 我歪头去看,看到玲珑的娇影出现在房门口,讪讪地收回手,朝她谄媚一笑,“穿衣服嘛。” “笑笑笑,就仗着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才这般欺压我。”玲珑这丫头居然白了我一眼。将手中的脸盆放在盆架上后她才走过来将衣服取下开始替我更衣,“我看小姐你就是嫌弃我手不如砌玉巧,每次碰到我守夜第二天起来你老要想着自己更衣。我只不过是看看时间差不多你也该醒了,想着去端水来给你梳洗,你就要给我弄出些状况来,你这不是……” “为难你嘛。”我连忙举高手投降地截断她的话,“好玲珑,小姐我知道错了,求你就别念了。”哎,是不是要挂张辛麒的画像在这里好克克她呢? 辛麒。想到他我又凝起眉来,低下眼看了看正在帮我理顺衣裳的玲珑,为什么她会对辛麒兴起爱慕之意呢? 于私,辛麒有才有地位更是有貌,是不可多得的良人。而我又当玲珑是姐妹,若是为她寻得如此情郎自然是一件没事。但是在另外一个方面,辛麒是太子的幕僚。而我,是赣闽王的王妃,玲珑是我的贴身丫头以后要一起走的人。虽然高琰的立场还没有表明,但是我可以肯定他是不可能与太子站在同一条线的,这么看来玲珑跟辛麒的情路前程就是很渺茫的。 “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在说?”玲珑突然拉高声音喊我,我呆了一呆才回头看她。这一回头就看到她鼓起腮帮子一脸的怒火,不禁失笑去掐掐她白洁的脸庞,“丫头,你倒是还记得我是小姐呀?” “哼哼。”玲珑很不给我面子地皱皱鼻子哼了两声。 我松开手,半眯起眼,“还真像一种动物。”刚才我还打算引以自喻的一种动物。 玲珑呆了一下,似乎一时有点蒙中,不过她也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气坏了瞪着我,却又不能拿我怎么办只好干跺脚,气急败坏地说:“小姐,你说我是猪!” 我忍住笑意,逃离她魔爪可以伸到的范围,伸出食指摇晃道:“我可没有这么说,原来玲儿你认为自己是猪呀?不过呢,在本小姐看来,玲儿你可比那猪可爱多了。” “小姐你你你……”玲珑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摊开双手笑,就是要气一气这个丫头当然也是为了一扫心底阴霾。不要再想那么多的乱七八糟的事情了,再过三日我就要嫁人了,可是真的要好好收拾心情当个开开心心的新娘子。而且也说不准以后都不能这么放肆地笑了,这几天定是要以后的份都一并给笑回来。 “小姐,你就别闹玲珑了。”砌玉抱了个匣子进来,浅笑着安抚好玲珑后又对我劝道。 我笑着收回手走到桌前端详她刚才拿的匣子,问:“这是干嘛用的?” “这是伴匣,给小姐装嫁妆用的。” “嫁妆?”我端起放在桌上的伴匣看了半天,才又不解问道:“不是说伴匣都是大的么?怎么还有这么小的?”不过这匣子倒也是精巧,由紫檀木制成,配以青铜面锁和青铜拉手,并雕有云纹图案,看上去深得我心。 “是有大的不错,大的伴匣一般都是用来装一些陪嫁的大件嫁妆,送入王爷府内是由官家一并打理的,而这小的伴匣则是用来装一些贴身的小物品的,之后是由我跟玲珑打点着的。”砌玉细细答来。 我把玩着匣抬眸睇她,取笑道:“以后你出嫁我可就不用愁了,你自己都可以替自己打点好了。”顿了一顿又打量玲珑,“恩,索性连玲珑的也交由你一并打点了好了。” “小姐!”玲珑又急得直跺脚,面上涨的通红,摆明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相比之下砌玉是镇定了几分,但毕竟还是姑娘家面上也起了少许红晕,道:“我不也是跟嬷嬷们学来的么?小姐也就别取笑我了,砌玉今生是要一直随着小姐的,哪里会嫁人呢?” 我正色,起身拉了她们两个的手,“砌玉你说这话可就不得我喜欢了。我是将你们两个当成姐妹来对待的,若是你们寻得了良人,我也是要风风光光地把你们嫁出去的,别说什么一生一世当我侍女的话,我可不愿误了你们终身。” 玲珑红了眼圈,砌玉也动了容微微一福,“是,砌玉说错话了。那就请小姐看看有什么要随身带的,砌玉替你打点下。” 我气结,真是正经的砌玉。撇撇嘴四周望了下,“就带我的箫还有那套娘亲送的绣具就好,其它你看着办吧。” 砌玉乖巧地去收东西了,而玲珑则去打点首饰,这一搬就搬出一大堆的首饰来,我看了也有些汗颜,她转头问我:“小姐,这些首饰怎么办?” 我本想说留几样其它的都放着吧,但转念一想有时候难免要做人情什么的,于是道:“留下夫人送的,其余的按价值分批包起来以后好送人或打赏。” 玲珑大悟大彻地看着我,“小姐真聪明,我还真没想到这点。” “也就你没有想到了,砌玉恐怕也想到了。”我绕绕滑落肩上的几缕散发低声笑她。近两日来只要一想起赴宴那天顶着的笨重发髻我就有些头疼,再想到过几日更是要顶着新娘髻便让玲珑与砌玉这几日都别给我挽发髻了。反正这几日是不能见外人的,砌玉、玲珑见我的邋遢样多了去了,娘又忙着打点一切,我这蔷院是无人问津的很。就算是散着发也无妨。 玲珑有些生气地瞪我一眼便开始分类了,而砌玉收好东西又拿出红单开始一一点数有没有纰漏,我就跟我住的蔷院一样被她们仍在一边,无人问津。 这一忙活,一个下午又过去了,天色也渐渐黑下来了。 “哎……”我已经叹了无数口气了,为什么这两个丫头还是不理我? 砌玉终于做好手上的事情,将红单叠起放入袖内走到我跟前,动手替我斟了一杯茶,笑道:“小姐,你叹的也有些渴了吧?喝口茶歇会。” “哈哈……”玲珑也放好最后一样饰品,掩唇而笑。 我挑眉接下她手上的茶,“砌玉,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砌玉含笑一福,“小姐教的好。” 我一口茶险些没喷出来,而玲珑笑得更是上气不接下气。眼珠一转,我又道:“砌玉,你可知道我现在想干嘛?” 砌玉面不改色地继续笑,而玲珑则眨巴着大眼看我。 “听说今晚有灯节。”我盈盈笑着看砌玉,看她会如何应对我的话。谁知她却走向一边的柜子里头拿出一叠衣物来。 “小姐更衣吧。”依旧是浅笑规矩的面容。 第三十五章:外出赏灯 “小姐……” 我打扇止住玲珑的话,“是少爷。” 玲珑瘪了瘪嘴巴,看看我又瞥瞥含笑的砌玉,“是,少爷。” “有什么事情?”我摇着扇子环视着四周的热闹场面,心情甚好。砌玉还真是有法子,不但弄来三套男装还让我们一路无阻地从后门出来,这一想脑中就浮起一个人影来,高琰。想想应该是高琰默许的吧?因为砌玉即使再聪慧胆大也不会有那个胆子的。 “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好?”玲珑扯扯衣角仍然有些不安地瞅着我。 “不会出事的,天塌下来有本公子替你撑着。”我用扇子拍拍胸膛承诺道。 “可是……”她仍是有少许的揣揣不安。 砌玉先我一步伸手去拉拉她,笑,“听公子的,无碍的。”说着她笑望我,眼神与我接触,于是我便在她眼中看到了证实我心中想法的事情。 我用眼角瞥了下,果然看到两道暗影,想来应该是暗卫吧?我摇摇扇笑着对砌玉、玲珑道:“也逛了好一会儿了,我们去赏灯猜灯谜吧。” 玲珑还欲说什么全被砌玉止了去,所以也放开一切一咬牙将规矩抛到一边随着我去了,结果到后来居然玩的比我还要疯些。 这不,她一蹦一蹦地走到一盏兔型灯前读道:“下是上边,上是下边,不是在上边,生就在下边。”念完她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字呀?” 我在心底比划了下也就猜出几分,不过突然决定不说出来,因为砌玉。我用扇子轻打了下砌玉的肩膀,“你说。”金屋内的丫头都是有开课学习琴棋书画四样文艺的,其中砌玉是学的最好的。可今日砌玉却默不作声一直笑着看我跟玲珑玩,手上则是替我们拿奖品,连一个谜都没有开口猜呢。 砌玉细细斟酌了下道:“一。” 我笑着点头,玲珑则惊呼,“为什么呀?” “你看看灯谜,再细细读两遍,记得分段分字读。不,是在上面。生,是在下面。”砌玉细细解释道。 灯笼后面的人将奖品递过来笑着称赞道:“公子真是厉害呀,很多个人都没有猜出来呢。” 砌玉抱手一揖,“过奖。” 我跟玲珑相视而笑,暗暗交流了下,瞧瞧她那副自负的模样,玲珑先发现前方的走马灯,“我们去那儿。” 走近就看见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将台包围起来,只听到一声锣鼓响,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一个布衣打扮的人走上台抬高手道:“大伙儿都知道今日的灯会是为了庆祝赣闽王又一次打了胜仗而举办的,所以在这不一样的庆典里我们也要来点不一样的赏灯方式。玩点有意思的。” “什么有意思的?”众人齐齐起哄,我们三个也对视,都对他的说法颇感兴趣。 “人家有开擂台比武,比文,今日咱们就来个开擂台比猜灯谜,谁最后胜出了这后面由我蒋家出产的独一无二的八仙过海的宫灯八盏中任君选一。” “好!我先上。” “我也来!” 人人都抢着争着登上擂台,但是陆陆续续都被下了阵,过了许久才真正的有了一个连续胜出六场的人,可是正当那个人洋洋得意的时候,人群中突然让出一条路来,一个文质彬彬的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来,手持着扇子,扇面上题的诗是看不清楚但是远远看到那副山水画倒是看起来很有韵味,衣裳白如雪只有衣领处有银丝绣有云纹,眉目如画,浅浅笑道:“我来挑战兄弟。” 我看他笑的样子我总是觉得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但一转头看见砌玉浅浅挽笑的面容一下子觉悟了,哦,他这模样跟砌玉还真像。我便对砌玉道:“小七,你可觉得他笑的样子跟你很像?” 砌玉挑挑娥眉不置可否,玲珑打量对比了下两人,也赞同我的观点,“我也觉得他笑的跟你很像诶!” 我推推玲珑道,悄声道:“少爷我与你打个赌,赌不赌?” “赌什么?”玲珑来了兴趣。 我瞟了一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的公子的砌玉,贴近玲珑低声道:“赌刚才那位公子会打败这儿的人,再赌砌玉最后会上台与他打擂台。” 玲珑笑了,“小,不,少爷,前面这个赌我才不跟你赌呢,不过后面那个我跟。” “那赌注?”我可是信心满满的。 玲珑也不甘落后,“我赢了之后小姐以后都不可以欺负我。” 这丫头倒也不贪心,我笑,“那若你输了,我可是要你允我一件事情的哦。至于什么事情,我一时也没有想到,以后想到再跟你说。” 玲珑笑吟吟道:“小姐,别说让我允你一件事情,就算是万件千件我都会答应替你去做的,这赌注不是明摆着小姐你吃亏?” 我摇头,道:“非也非也,你这丫头开的条件不是也挺亏的。”更何况,我抿嘴一笑,打扇,话不能说的太绝,世事难料啊。“怎么样,赌不赌?” “当然赌,反正我又不吃亏。”她眯眼而笑。 第三十六章:灯谜擂台 “幸好我刚才没跟你赌第一个。”玲珑凑过来跟我咬耳朵。 我用扇子敲她的头,“这说明你还是比猪聪明一点的。”如我所料的,台上的那位男子已经连续打败十来个人了还站在台上,稳如泰山,笑如春风。 玲珑难得没有跟我抬杠,反而挤眉弄眼的。我循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这才发现砌玉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那一翦秋水也在微微波动。我狞笑着撞撞玲珑,以扇掩面低声道:“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你输定了。” 知我者莫过于砌玉也,自然我也是了解她的脾性的,礼尚往来嘛。今日这赌我赢定了。 玲珑龇牙咧嘴地顶回来,“瞧少爷你笑的这个样子!不到最后,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我展颜一笑也不回话,朝着砌玉努努嘴示意她好好看着。 蒋家的人又站出来敲了下锣鼓,朗声道:“还有没有人要上台挑战的?没有的话今日这宫灯可就是要属于这位公子了。” 台下人声嘈杂,可却没有人上台,就在台上主事者要敲锣鼓定音的时候,砌玉看了我一眼,我笑着点头看回去。于是嘈杂的人群中响起一道清脆圆润的声音,“我来。” 我歪头侧目去看玲珑,“认输没有?” 玲珑接下砌玉手中的礼品撇撇嘴不理我,只是叮咛砌玉道:“不可以输掉哦!”砌玉点点头,精致的眉目间写满了势在必得。 迈着沉稳的步子上台后,砌玉对那男子一揖,“请指教。” 那男子也温文有礼地回以一揖,道:“在下马怡哲,敢问兄台贵姓?” 砌玉为难地蹙眉朝我看来,我对她一笑便招呼着玲珑随我一块儿上台,上了台之后我挑了一张空的凳子坐下,闲闲地摇扇对马怡哲道:“她是我家书童叫做阿砌。马公子,这天色也不早了,何不快些一决胜负?” “书童?”马怡哲扬眉看看我又看看砌玉,似明白我刻意要挫挫他锐气一样地轻笑对主事者道:“可以出题了。” 主事者却将手上的红纸一收道:“现在就剩下这两位公子打擂台了,那我们就来点特别的。” “又弄特别的?”台下人生沸腾。 我接过玲珑递来的之前在夜市买来的小吃,不动声色地将一切都纳入眼底,唇边勾起一个弧度,看来真是越来越好玩的,真是不枉此行啊。 “对,现在不再是由我出题,而是由两位公子互相出题。当然出题的谜底由我来定类型,也就是说例如我说谜底是要打一个字,那么两位公子便要各自出一条打字的灯谜给对方。当然灯谜是自创或者借鉴都是可以的。以五个谜为限,看哪位公子答出的多,就由哪位公子获胜。” 砌玉听完便收了收笑容走向我在我耳边低声问:“少爷,还与他玩么?” 玩?我喜欢这个字。我启颜一笑,用扇指向那八盏宫灯中的一盏,道:“本少爷想要那一盏,小砌你可是能替本少爷取来?” 砌玉笑逐颜开,重重地点了点头又回到台中央去了,“我无意见,不知马公子意下如何?” “在下也无异议,劳烦出题吧。”马怡哲谦文道。 主事者看了他们一眼出了第一题,“射一国字,阿七兄弟先。” 砌玉沉吟一刻道:“上无兄长。” “歌唱的歌。”马怡哲想也不想就答,也立刻出了题,“十个哥哥。” 好个马怡哲,这是要跟砌玉对着干么?我觑向砌玉,不意外地抓到一丝跃跃欲试,玲珑也凑过来说:“少爷,你说谁会赢?” 我因为吃东西将扇子放在她那里一时找不到东西敲她,想了想用满是油脂的手指在她额头上划了一道,笑骂:“好你个吃里扒外的,居然怀疑起自家人来了。” 玲珑猛地跳起来,气坏了干脆现学现用,“好你个少爷居然拿你都是油的手来戳我!” 我耸肩装无辜,那头砌玉已经答出来是“克”字开始第二轮了。 “射一动物,这回由马公子先。” “南阳诸葛亮,坐在将军帐,排成八卦阵,要捉飞来将。”马怡哲自然是信手拈来,出口成章。 但是砌玉也不差,“蜘蛛。日出满山去,黄昏归满堂,年年出新主,日日采花郎。” “蜜蜂。” “对上了对上了。”玲珑兴奋地拍手,“还以为阿砌没脾气呢,原来火气还挺大的。” 我擦干净手,笑瞥着躲的远远的她一眼,“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这小子一样鲁莽呢?生气骂人自然也是要不带脏口的。好好看着,罗哩罗嗦的。” 主事者无奈地看他们,宣布打成平手后出了第三题,“射一日常用品。阿七兄弟先。” “红娘子,上高楼。心里疼,眼泪流。” “蜡烛。一棵麻,多枝丫。雨一淋,就开花。” “雨伞。” “射一五言诗。马公子先。” “一见钟情。” “相看两不厌。望而生喜。” “十五始展眉。” 静了没一会儿的玲珑又戳我,“有没有觉得情意脉脉呀?” 我以手指抵在唇前,“好戏来了。” 主事者这下真的有点承受不住了,“两位公子怎么都如此厉害,这可是最后一道题了,两位公子出点难度深的吧,这获胜的只能是一个呀。最后一题是射一中草药名。” 这回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砌玉才先开口,“马公子先请吧。” 马怡哲也不推脱,踱步三步道:“寒凝大地发春华。” 砌玉立马蹙眉。玲珑又凑过来问,“少爷,他问的是什么?” 我笑着轻声给她解释:“冰凉花,又名福寿草,是种有少许毒性的植物。” 玲珑原本好奇的双眸立刻瞪了过来,“为什么少爷你知道?” 我摇头晃脑故意自大地笑,“也不想想你家少爷是何许人也。”玲珑被我逗笑伸手推推我,我也仍笑着却不免又生起几丝哀愁。倾月练琴的谷内有各种各样的花草,我随着她去的多了,因为每次好奇问她累积起来自然也认识了些草药。这便也就想起来倾月告诉那是冰凉花的时候砌玉也在场呢。 砌玉果然顺利答出又顺势对回去,“子规啼尽杜鹃红。” 玲珑又凑头来问:“砌玉这句问的又是什么花?” 我刚将扇拿在手中,顺势敲她凑来的脑袋,“想也不想就来问我,讨打呢?” “还不是想不出来嘛。”玲珑揉揉脑袋,好不委屈。 我无奈地看她,“真是不知道拿你如何是好。他说的是血竭花,有止血祛瘀的功效,不过我们这儿不常有。” “不常有你怎么也知道?”玲珑又瞠圆了眸瞪我。 “大惊小怪!”我又敲了下她的头,含含糊糊地搪塞过去。说起来也只能说我运气好,刚巧倾月有一次划伤了手,而金姨又是靠着她这双手赚银子的,便特地送来外域带来的血竭花的药膏来。当时的我也如玲珑这般惊奇,金姨便顺便给我上了一课,自然那些外域的一些草药也就记到现在了。 琢磨着金姨估计拿了同一份药膏给灼日吧,要不然砌玉又是从何而知呢?哎,也不知道说金姨什么甚好,她付出的定是要收到几倍的回报的。 “血竭花么?”马怡哲问道。 我这才正眼将他打量了一番,能猜出这种花的人再配上他腰侧别的玉佩的质地,想来非富即贵。这样的出身还来这儿跟人争一盏宫灯,如此的平易近人和温文儒雅实属不易。 台上的主事者着实为难极了,也是,五道题两个人都一一对过来居然还分不出胜负。也不好让他为难,我收了扇子站起来踱步到砌玉边上。 砌玉见我过来,轻声道:“少爷。”语气也有丝丝为难的样子。 我失笑,砌玉虽然有才但却仍是不够有做大事的担当,我到底是比她大了半年也被近来的事情给逼着长大不少,正如高琰所说的王妃该有的担当。我何不将今日的事情当成对自己的一次磨练呢? 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冲着马怡哲一揖:“马公子,这样比试下去也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不如让在下出一道谜请马公子猜猜,若公子猜中了我们就认输,宫灯就由公子拿走吧。”看看天色也不早了,我可还想到处逛逛的,再这么浪费时间下去可会误了时辰回去的。 马怡哲似乎跟我想到一块去了,一口应承下来。 我垂下睫毛掩住眼中的狡黠,道:“那马公子可要听好了。” “请说。” 我扫了他一眼,懒得与他用礼周旋来周旋去,便直接开门见山说出了谜,“每个人都有梦想,那么要将梦化为现实的最好方法是什么呢?” “这不是灯谜呀!”静默了一会儿,台下突然有人嚷嚷。 我打扇而笑,不慌不忙道:“我之前也只是说出一道谜,可没说一定是灯谜呀。况且谜语可比灯谜简单多了,马公子连那些难题都能答出又何必怕答不住我的一个小谜语呢?” “也是……”台下的人安静了去。 马怡哲思量半天后答曰:“读书后而考科举,继而报答国家。” 真是可惜了他饱览群书,却仍是个书呆子,之前还觉得他头脑挺灵活的呢!我摇头惋惜道:“错了,应该是立即醒来。梦终究是梦呀,马公子。” 马怡哲怔了一下,旋即朗笑地抱手一揖道:“在下自叹不如,在下认输了。” “承让承让。”我笑着回以一揖,然后想使唤砌玉去取灯,却发现这丫头傻傻地看着马怡哲发呆,只好喊了玲珑去取灯。 第三十七章:结拜兄弟 取完灯又是一阵寒碜之后,我们才决定去莲花池中央的楼心阁赏月赏烟火,顺便休息下。可是谁料到楼心阁老板对我们说,“三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日客已满,几位明儿请早吧。” 明儿?我叹气,下回溜出来可不知要何年何月了。大概是连老天都不愿意帮我了。幽幽叹口气唤回砌玉,“算了,我们走吧。” 砌玉点点头,玲珑不甘不愿地也回来随着我朝外头走去。我微微昂首,夜色浩淼,月光如清澈的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莲池的空气澄清,这样一看更觉得月光的柔情似乎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将人全部笼罩在内。 可惜不能在楼心阁赏月。楼心阁是整个京都最适宜赏月的地点。它是坐落在莲池中央的,建筑的样式是以八棱型为特色,一共有三层。而由莲池到楼心阁共有四个出入口。由建造来看,楼心阁与彩艺苑是异曲同工,但是招待的客人却不同。 来到这楼心阁最重要的不是有钱,而是看你的运气,早到早得,不得预订。运气好的,来了不仅可以赏烟火,更是可以赏月。但是运气稍微差点的就只能赏烟火了。 不过,再怎么也比我这种运气差到点上的好,连烟火都欣赏不了。 失望地笑笑,哎,不是自个儿的不强求,是自个儿的终究还是自个儿的。 “三位公子等等。”没走几步,后面追来楼心阁的小二哥。 “有什么事情吗?小二哥。”我回头笑问道。 小二哥却突然傻愣愣地看我。砌玉忙迈了一步挡在我面前,玲珑则将我拉转过身去,一脸好笑地睇着我,道:“少爷,没事别乱笑,也不知道你有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么?就是……也不知道收敛。” 那三个字她说的很轻,不过我听到了,扮男装。 “可是刚才在擂台……”我转转眼珠欲辩解。 玲珑一句话给我堵回来,“方才你都说了是在台上,台那么高,有几个人能看清楚你的样子?” 我吐吐舌,乖乖地闭嘴,但心底还是忍不住念叨,不是还有一个马怡哲么? “小二哥,有事情么?”砌玉喊醒小二哥,笑问。 她倒也没有比我好到哪里去,照样一笑倾倒小二哥。我以扇挡脸乐不可歇,玲珑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一把把砌玉拉到我的身边,自己挺身向前,板起俏脸来喝醒小二哥,“喂,我说你有什么事情快说,我们少爷还要去其它地方的!” 小二哥被她吓到,立刻屈身谄媚笑道:“二楼有位马公子让我请三位上楼共同赏月。” “马公子?是不是马怡哲?”玲珑还没反应过来,砌玉眼眸一亮率先问道。 我跟玲珑对视一眼,一起笑起来。这丫头是春心荡漾了。 砌玉听到笑声才恢复了理智,转头看看我又瞥瞥玲珑,一向平静的娇容爬上红晕,面若桃花,秀色可餐。往日吐字清晰的樱口此刻更是支支吾吾地道:“我我我……” “毋须解释,再怎么解释也是欲盖弥彰哦……”我笑着打断她,又对小二哥道:“麻烦小二哥带路了。” 这回小二哥可就机灵多了,忙招呼着我们上楼,开了门之后便规矩地退下了。我还没来得及迈进去,里头的一道临窗站着的白影就迎了过来,“三位,我们可真是有缘啊。” “是有缘呀,在下可是肖想这蒋家的宫灯已有好长时间了。”我举高手中的宫灯对他笑道。 在金屋的时候我也有溜出来看灯会,自然对这些灯的制作商有些了解。这京都之中手艺最巧的灯匠莫过于蒋家了,他们可是替宫里制造宫灯的,在皇上的允许下他家更是每年会制作三次卖给达官贵人的宫灯,一次只有八盏。 我曾向金姨讨要过,金姨去试了试也弄不到手。今日难得不费吹灰之力地弄来一盏,能不开心么? 马怡哲却流露出哀痛的表情来。正当我以为我这句话勾起他什么伤心事,准备宽声安慰的时候,他又突然开口了,“哎……在下也是肖想它好多年了,可惜今日又再度失手了。” “再度失手?”我感兴趣地望他,这说明还有另外一个人从他手中赢走过一次宫灯。 “是啊,三年前的灯会亦是像今日这样摆擂台,在下输给了赣闽王。三年后今日我又输了。哎,我马怡哲此生是与蒋家的宫灯无缘了。”他说的好不凄惨悲凉,其实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溢满了笑意。 我这下是真的打心底可怜马怡哲了。三年前是输给了赣闽王,三年后是输给了赣闽王妃,不知道他知道后会作何感受? 这个时候,砌玉跟玲珑端了茶点进来,想必是怕有人手脚不干净才不假借人手吧。 “少爷,马公子,可以用点心了。”砌玉双颊微红地帮我们沏茶道。 马怡哲立刻抱手一揖,“阿砌兄弟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名字就可以了。”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地转头来看我,问道:“还不知道兄台你叫什么呢。” “我……我叫谢锵,铿锵有力的锵。”我灵机一动,便吐出了一个姓名。 “谢锵?好名字。”他赞道,“谢兄,说真的,不知道为何第一眼看到谢兄就有莫名的亲切感,我先以茶代酒先敬谢兄一杯。” “在下也敬马兄一杯。”我也端起茶抿了一口,又道,“说来也奇怪,我见到你亦是有一份莫名的亲切感。恐怕真是老天冥冥之中安排让我与马兄相聚的吧。”这话我可没有说假,之前打擂台的时候看见他就莫名感到亲切,似乎是见到了亲哥哥一样。 “常言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家中只有两个妹妹并无小弟,今日难得谢兄你与我有缘,何不结拜为义兄弟?”他突然提议道。 结拜?那种要割手滴血结盟的仪式?我顿感头皮有些发麻,支吾道:“马兄,结拜倒也是无妨,只是小弟我……怕血。” 话音一落,马怡哲一怔立刻朗声笑了起来,砌玉跟玲珑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丫头也别过头去窃笑,接着马怡哲道:“我们文人并不兴武士那种滴血结盟的,若是谢兄你愿意,我们口头上立个盟约即可。” “这样啊。”我捻起一块糕点丢到口里咀嚼了下,脑中想着怎么推脱,灵光一闪,便佯装苦恼地道:“不是我不想跟马兄结拜,只是看马兄这一身行头就知道非富即贵了,而小弟我只不是一介贫苦书生,怕这传出去说我高攀马兄你呀。” “谢兄这还不是摆明了不愿意与在下结拜么?在下虽然不敢自夸聪明,但是至少也不是笨人,抛开谢兄身上的衣料不说,光是看这两位眉清目秀的书童随侍也足以说明谢兄来历不小了。”马怡哲也拾起糕点品尝,一双琥珀色的眸似乎在说,我看透你了。 我抚掌大笑,“马兄果然是聪明人。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也罢,我就与你结拜就是。不过,马兄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马怡哲倒也干脆,“三个条件算什么,以后我们若是结为义兄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马某自当是在所不辞。” “好。第一,不准过问彼此的身世。第二不准对外人提及我们结拜的事情。第三……”我顿住,皱了眉头。 他开腔问:“第三件是什么难以启口的事情么?” 我笑而摇头,“不是,只是小弟一时没想到。以后想到再说吧。”转而准备砌玉去拿酒来,可她却上前替我和马怡哲满了茶,盈盈笑道:“马公子,我家公子不胜酒力,你们就以茶代酒吧。” 马怡哲看她,有一丝的失神。 我再度以扇挡面投降,玲珑也与我交换了个眼神,笑意难掩。看着他们对视也挺久了,我轻咳一声打破僵局。砌玉立马回神退到一边,相比之下马怡哲倒是落落大方,“若不是知道阿砌兄弟是男儿身,恐怕在下也要为之折服呢。” “说起来我家少爷可比阿砌还要俊俏几分呢,马公子你怎么不对我家少爷……”玲珑插嘴道。 我打断她,“休得无礼。”这丫头,口无遮拦。 马怡哲笑笑道,“无碍的。”又对玲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谢兄虽然生得俊俏却有着男子的那份散脱之气,只能叫人服之啊。” 我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没让自己喷笑出来,清清喉咙举起杯来,“马兄应该比我年长一些,以后我就称马兄一声大哥吧。来,我们起誓吧。” 马怡哲也举杯,我与他双目对视,不知为何有股莫名的亲切感,似乎在他眼中找到了那份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情,父爱。或者说是类似于父爱的兄长之爱。 月半圆,空气中有茶气迷漫着,我与马怡哲屈膝而跪于地面朝月亮举高茶杯,同时朗声道:“马怡哲,谢锵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第三十八章:又是分离 与马怡哲闲聊了几句,无意中知道了他要参与今年春日的科举,刚想要多聊两句,外面响起打更的更夫的声音。一反常态的,砌玉没有来提醒我该走了,反而是玲珑这往日有些粗心的丫头走过来道:“少爷,亥时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一边说还一边给我使眼色。 我点点头假意赏月地朝窗外看去,出现在视野里有一抹白衣胜雪的人影,是辛麒。他身边那个人看起来似乎很眼熟,再定睛一看,居然是太子!他们正互相交谈着走向楼心阁。我的眉一凝,便起身对马怡哲笑道:“大哥容小弟先行告退了,再晚些回去家母又要唠叨了。” 还好玲珑这丫头没有被美色给迷晕了还知道提醒我,要不然等下碰头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反观砌玉这一个晚上魂不守舍的,往日的精练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我于心底暗笑,都说陷入情网的女人都傻,聪慧如砌玉也无法例外。 马怡哲有些惋惜却也不强留我,摘下他佩戴的玉佩给我,“就留给二弟你做信物吧。” 我想了想也摘下脖颈上娘亲归还给我的玉佩递给他,“那小弟也给大哥一样信物,今日一别,也不知要何日才能再聚,大哥保重,小弟先行一步了。” 眼看着辛麒他们越走越近,我也等不及马怡哲回答便匆忙半跑地走了出去,从与他们相对的另外一座桥离开了。砌玉虽然还有些恋栈的感觉,但是接到我给她使得眼神人也机灵起来。于是乎,三个人就跟逃难似的这么离开了楼心阁。 一离开楼心阁,砌玉就去叫了轿子坚持不肯再让我露面,我心有余悸也不与她坚持什么,也就同意了。接下来的一路倒也顺利。 从后门走回蔷院,里头的丫鬟立刻奔出来,“小姐你总算回来了。你们再不回来,我们可撑不住了。我可也要因为担心而身亡了。” 我与砌玉、玲珑都松了口气,看她的样子应该是还没有东窗事发。我拍拍那丫鬟的肩,道:“说什么晦气话呢?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内没发生什么吧?” 那个丫鬟抚抚胸口缓了口气道,“没事,夫人来过一次,我说小姐你睡了夫人也就走了。” “干的好。玲珑,带她去挑件饰品作为打赏吧。砌玉,我也累了,准备下,我要梳洗就寝了。” “是,小姐。”玲珑领了丫鬟去领赏,而砌玉去打点梳洗的事宜,我进到屋内便瘫软在床上,想着眯一会儿等砌玉来喊我吧,可这一眯就睡了过去,似乎在昏昏沉沉中感到砌玉喊我,之后似乎也爬下床去梳洗了一番,迷迷糊糊中又回到床上睡着了。 接下来的三天,风调雨顺。我也被那些个来裁衣的师傅和打首饰的工匠烦了个透,压根无暇去想其他事情,就这么着,三日过去,转眼就到了成亲的这天。 天还没亮,我就被砌玉与玲珑从床上拉起来,眼睛还没有张开已经被送入浴池中了。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清洗干净换上亵衣稳坐在梳妆镜前。 刹那,我真想高呼老天。 砌玉似乎出去外头忙些什么了,而玲珑也在一边指挥着丫鬟们做事没空理会我,我只好问身边的替我擦着头发的丫鬟,“现在是什么时辰?做什么弄得如此慌张?” “回小姐,现在是卯辰。”小丫鬟乖巧地答。 我闭闭眼,伸手去揉因为睡眠不足而有些发疼的太阳穴,这太阳都还没有起来我就被挖起来了? “小芳你继续擦,速度要快些。”玲珑得了一会儿闲,走过来叮嘱了那个丫鬟一句又对我道,“小姐,今儿是你大喜之日,这妆容与衣裳一切都是容不得半分闪失的,你也就别恼了。对了,小姐你要是饿了可要早些说,等砌玉过来后便要开面了,开面之后便不得进食了。” 我困意朦胧,她倒是清醒的很!我瞪她,“你这丫头一逮到机会就要为难你家小姐!还不速速去拿了来?”之前娘就跟我提过醒,这做新娘子一天都不可以进食甚至连如厕都不行。 玲珑吐吐舌头便去端食物了,待我吃下几块小糕点后,砌玉与娘便走了进来,她们后头还跟着个笑容满面的老妇人。玲珑见到砌玉来了,便收走了托盘,点头道,“可以开始了。” 我看看她们顿时觉得自己就像那摆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娘与那妇人笑谈了几句,也朝这边走来,看到我一脸如同视死如归的表情后掩唇笑了出来,安抚我道:“嫱儿莫需如此紧张,开面只要一会儿时间,况且也不会疼的。” 我瘪嘴对娘撒娇,“可嫱儿这也是第一次遇到这开面,哪里知道这是个什么样子?”今日一别再者就是三朝回门,之后便也不知道易不易见到娘亲了。三个月了,也够我之后用来回忆了。 “小姐毋须难过,出嫁之后小姐与王爷说句便就可以回来探望夫人了呀,更何况就算不能归府,小姐也可以将夫人接过去小住呀。”玲珑端了碗东西过来,笑着安慰我道。 我听后莞尔,“就你知道说话。” “好了,开始吧。”娘拍拍我,然后那位夫人便拿了刚才玲珑拿来的那一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就往我脸上涂起来。老妇人见我一直死盯着她手里的东西,慈祥地笑着解释,“小姐别担心,这个是石粉。等石粉涂满小姐的脸之后,我再用绒线轻划两下,就可以除去小姐脸上的汗毛了。小姐且放心将眼闭上吧。” 娘也在一边笑道,“这位婆婆可是这京都最有福气的老人了,今天一定会大吉大利,以后嫱儿你的家庭更是会幸福美满的。” 我觉得好笑地闭上眼,娘还真迷信。不过呢,图个好彩头嘛。 只一会儿,就感到脸上有绒线轻轻滑过的感觉,接着脸上的石粉让丫鬟们拭去,娘这才叫我睁开眼来。 我刚想伸手去拿铜镜看看自己有什么两样了,一边的妇人又催道:“小姐夫人,这天也快亮了,可是要赶在天亮前上梳的呀。” 娘点点头,将我手上的铜镜拿走站到一边去,而那老妇人拿了梳子就要替我梳头。我伸手止住她,对娘道:“不是说女儿家出嫁前的发应该由娘亲来梳么?”虽然我这是第一次嫁人,当然也不可能有第二次嫁人,但是我也是有听闻这上梳一般都是由新娘的娘亲或者姐妹了来执行的。我没有姐妹,这上梳自然是由娘来完成。可是娘她…… 娘望向我,苦涩一笑,上前来执我的手道:“嫱儿,不是为娘不愿意替你上梳,只是这梳头之人是必须由全福人来才行的,为娘我……” 我打断她,“娘难道就不是全福人了么?你有夫君,有我这个女儿,以后说不准还有好几个外孙,还不算是全福人?” “嫱儿……” 娘欲张口继续辩解,我抬手止住她,“娘什么也不必说,今儿这发娘要是不愿替嫱儿梳,嫱儿也不愿他人来梳这发。” 娘无奈地叹气,伸手接过妇人手中的梳子,“牛脾气,真拿你没办法。” 我冲娘甜甜一笑,娘也随着我笑起来,梳子也落到我一头倾泻而下的墨发上。 我清楚地感到娘的手执着梳子一下又一下地梳在我的发上,更是听到娘的嗓音清晰且温柔地道: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最后一个音落,我再也无法克制扑到娘的怀里,鼻头一酸,视线模糊了去,几度张口终于沙哑地喊出,“娘……” 娘也动容地抱紧我,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嫱儿……” 除了我们之外的人更是跪了一地哭声四起。 到底是,又到分离时。 第三十九章:摇轿罚人 “小姐,将盖头盖上吧,迎亲的人已经到了。外面姨夫人小姐们快拖不住了。”砌玉和玲珑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看着镜中的人发怔。她凤冠霞帔,婚衣更是艳如阳,面如桃瓣,青黛眉,点绛唇,好不妩媚艳丽逼人。只是那一对乌珠盈盈的似要落泪。 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小姐,别难过了,又不是回不来了。”玲珑担心地看着我,宽声安慰道。砌玉则抿了唇,静静地看我,剪水双瞳也盛满了担忧。 我来回巡视她们,良久,舒容一笑站起来拉住她们的手,“不难过,不还有你们么?”有句话却没有办法说出口,不是人回不来,而是我这一出嫁,心境甚至于整个人都不会再回到原来的我了。 有道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一句话说的她们也有几分动容,眼看着玲珑眼眶一红就要哭了,我忙道:“快替我盖上盖头,该出去了。” 砌玉收拾了一下情绪,将盖头拿出来摊开。 我闭上眼,感到黑暗一下子袭来,然后她们一左一右地搀着我往外走去。 一步一步,外头那一声声锣鼓声长长的,让人听得撕心裂肺。 就在我以为走不到尽头的时候,玲珑砌玉的脚步终于停下来,接着一双手将我的手接了过去,那醇厚低哑的声音对娘与谢毅谦承诺道:“岳父岳母尽管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嫱儿的。” 我怔怔的,片刻后不由地笑起来,心里有说不出的喜悦与踏实。以后我就是他的妻了,以后我就是那与他并肩走的人了。 那个人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一样用力地捏了捏我的手才松开递给玲珑砌玉她们。不知从哪里来的借来了胆子,我居然也大胆地回握了一下他,才由着玲珑砌玉扶着我上花轿。 上轿之后,砌玉又在我脚下摆了一个脚炉,再在我膝盖上面盖了层薄毯,继而叮咛道:“之前王爷来接小姐上轿前被夫人、姨夫人还有各个小姐刁难了下,接下来王爷可能会让轿夫为难小姐你。要是小姐你觉得轿夫们过了,且将脚炉踢出去即可。” 我被禁止了不得说话,想点点头可又发现头重的受不了,想了想只好用手拍了拍表示自己听到了。寻思着高琰是王爷应该不会跟平民百姓间成亲还有摇轿惩戒新娘吧,应该是砌玉过分担心了。 一开始,轿夫是走的很稳,我亦是笑着想果真是砌玉多想了。 走了一阵子,突然间外头的敲锣打鼓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我暗惊,不会吧?片刻后,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响起,“各位,方才王妃将我与花轿拦在门口,现在我们该怎么对她呀?” 紧接着我听到外头看热闹的百姓齐声嚷嚷道:“罚她!罚她!”彼接不断。 我在轿中狠狠咬住银牙,好你个高琰,居然如此整我! 一直走在轿边的玲珑和砌玉危机感突发,同时掀开轿子两边的帘子,低声喊我:“小姐,忍不住一定要记得踢脚炉呀。” 我怒极反笑,朗声道:“忍不住?那岂不是扫了王爷的雅兴?再怎么样,我都该撑到底不是么!” 可玲珑、砌玉却突然没有了声音,四周安静的有点过分,只听到高琰爽朗的笑声似乎……就在耳边? 我来没来得及探究,轿夫们就好像收到什么命令一样同时抬起轿子来,我心一惊还没做好准备轿子就开始一颠一颠的,一下子前倾,一下子后倒,又一下子左倾,再一下子右斜。 我一时没抓稳,“嘭”的一声身子就撞上了轿身,砌玉闻声惊呼,“小姐,没事吧?” 我一咬牙,抓住软椅坐稳朗声回应她,“能有什么事?我一定可以撑着到王府的!” “好!”百姓们齐齐高呼并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掌声。 我不由苦笑,真是将他们的快乐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啊。 终于,在我头晕眩到快要吐的时候,轿子终于停下来,外头更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想来是王府到了。我顿时松了口气,轻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此时,轿外有个稚嫩的童声传来,“请王妃下轿取金桔。” 我听到了本想立即起身出轿,却又突然响起昨日玲珑给我讲的民间习俗里头新娘到新郎家门口,落下花轿的时候似乎有踢脚一说。虽然说我这是嫁给堂堂的赣闽王,但是高琰他居然连摇轿这一过程都不省去,那么踢轿就更不用说了吧。 如此一想,嘴角一勾,我便安稳地坐着然后故意踩了踩轿子。 等了老半天还是不见有踢脚的动静,就在我掀开盖头一角准备要看看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刚好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明眸。 心下一恼,我也不遮遮掩掩了索性揭开红盖头挑衅地看回去。瞧瞧他那笑意盎然的脸! 高琰也放下轿帘走进轿来,轿子不高但还是挺大的,他却不坐下而是半俯身抽走我手中的盖头,语气有些无奈却又似乎有些宠溺,“普天之下也就你这个新娘子会自个儿揭盖头吧?” 我气咻咻地怒视他,“怎么,后悔娶我了?” 他失笑摇头,“这说明我的王妃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骄傲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后悔呢?”停顿了一下,他的眼瞳突然闪起如宝石一样的光芒,道,“王妃,你的脸可真红呀。” 我又羞又燥,立即粗声道:“哪有人无端受欺压,还能不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高琰那双洞察一切的眸看了看我微微泛起笑意,但也不戳破我,连声应着,然后亲手替我将盖头盖上,手拉住我的,“我们莫让别人等急了,走吧。” “等等。”我拉住他,“你为什么省掉了踢轿?” 他低沉一笑,“民间踢轿是为了来显示丈夫的威严的,谢嫱,我可没有将你看低了。你是我并肩一起走的女人不是么?” 我笑。 “是。” 第四十章:难入洞房 自我从轿中被高琰领出来之后的一切事宜倒也发展的顺利。 除了一切以民间习俗包办我的婚宴之外,最令我出乎意料的就是皇上皇后着了便装来到赣闽王府做为高琰的双亲让我们参拜。 三拜之后我便由一位嬷嬷背着进了喜房。那嬷嬷将我放下之后,就一直在说着祝贺的话,如早生贵子云云,我才有些欣喜轻松了些,却被她这么一唠叨心下立即生烦起来。又不好出声呵斥,只好轻敲了两下手镯试探那两个丫头在不在。 果然砌玉闻声而道,“嬷嬷,这些是赏钱,退下吧。” 那嬷嬷笑着又恭维了两句终于离去。我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就要摘掉红盖头却被一双玉手制止,“小姐,摘不得。” “甚么摘不得?我方才在花轿里头已经摘过一次了。”我推开玲珑的手,想起高琰又忿忿道:“不用说了,刚才王爷也在轿里。”想也知道玲珑要拿甚么话来塞我。本姑娘今天已经是满肚子火气了,难道连想摘个盖头都不允么? 想着想着我便径自摘了盖头。一摘掉盖头,瞬间觉得四周明朗起来,心中的淤塞也疏通不少,这一看就看到砌玉、玲珑分别站在我的左右两侧,都挂着无奈的笑容。 “小姐,你都嫁人了,怎么还这么会耍性子?”玲珑不放过我,续而念叨道。 我抬手止住她,“停,我已经有一个娘了。” 玲珑瞪我一眼,又使起脾气生气地跺脚别过头去不理我。此刻我倒也乐得自在。 “小姐……”砌玉也开口了,我忙举高手止住她,“我今天已经听了很多乱七八糟的话了,你就别掺和了,成不?” “成,我不对你说。”砌玉失笑转而对玲珑道:“玲珑,我们替小姐卸去凤冠霞帔,顺便换上便衣吧。” “咦?”我不是不更换衣服的么? 砌玉边动手摘去我头上重的要命的凤冠便道,“嫁给王爷可不比嫁给平民百姓,总不能让小姐你穿着身上这十二层的喜袄洞房吧?”说到洞房两个字的时候,砌玉的声音突然低低的似带了丝赧意。 我轻笑,“我还没害羞你倒先害羞起来了?”我可是在金屋看男欢女爱的事情见多了,倒也不觉得提起来有什么好害羞的,转念一想那个男人,自个儿也不由红了脸。 “也就小姐你不知羞,平常姑娘家哪里有小姐你这么厚的脸皮呢!”玲珑肆意报复我,吐舌笑道。 “随你这丫头说去。”我无所谓地摊摊手,旋即半眯起眸子笑,“不过你们家小姐可是记仇的很,方才王爷怎么待我你们也看见了,当我是你们的主子就得帮我。”今天让这高琰进不了屋子! 砌玉立即蹙眉摇头,道,“小姐,我们可不敢拦王爷。” 玲珑这不怕死的丫头也忙不迭地插嘴,“我可只有一个脑袋。” “你们怕甚么,天塌下来也有我撑着呢嗯?”我左右扫她们一眼,“反正你们照我说的话做就是。” “可是……”砌玉又想说什么,我截断她,“是不是不把我当主子了?” “唉,任凭小姐你吩咐吧。” 我满意一笑,朝着她们招招手。“来,把耳朵凑过来。” 亥时时分,房间外头传来一阵人声喧哗,似乎是在众人说要闹洞房,可过了一会儿人声却渐渐远去。想来应该是都被劝走了吧?我盖着红盖头安静地坐着,唇却克制不住地勾起,看你个高琰进得来进不来。 果然不出一会儿门就被拉开来,似有人走了进来,紧接着我便听到砌玉脆声道:“王爷请留步。” “哦?可是王妃出了什么难题要为难本王呢?”高琰说话的声音有些刻意拉高,恐怕是为了说与我听吧。 我撇撇嘴,就是要为难你。 只听砌玉不卑不亢地道:“王爷英明,王妃说了,要是王爷想进这个房就要过三关。第一关是猜谜,第二关是对联,第三关是……用三文钱将一个空房间装满。”说到最后砌玉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低笑。可怜的砌玉,谁让你运气不好抽到提问的纸条呢?不过就算她运气好也抽不到空白的纸条,因为玲珑这丫头做了手脚……抓阄的两张纸上都写了字。 高琰也不慌不乱,“题一块儿出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本王万万是不得让王妃等急了。” 不知怎的,我竟没出息的脸红了。伸手拍拍自己的脸,谢嫱你要争气。 “遵命。谜是,什么水是取之不竭的。对联的上联是,出门一瞧,数十里图画屏风,请看些梵宇僧楼,与丹枫翠柏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第三关的问题已经说过了。” 高琰听后低声沉笑起来,后而道:“原来是王妃舍不得为难本王,才出这些简单的题目来让本王答。” 简单?最好是你对的上来!我不满地皱眉头。 “谜底是口水又名唾。下联本王对归台再想,几千年江山人物,回溯那朱门黄阁,和茅屋蓬扉接壤,名者争名,利者夺利,圣者益圣,庸者愈庸。至于第三关那个,三文钱买根蜡烛,烛光就够填满空屋子了不是么?” 室内一片寂静,接着有门开门关的声音,我心一惊就想起身,却听到有沉稳的脚步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接着有道高大的身影笼罩而来。 第四十一章:洞房花烛夜 我感到我的心在胸口里七上八下地跳动着,一下一下,似乎随时都要从我胸臆蹦至喉口,再从口蹦出来一样。 我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屏息看着喜秤伸到眼前,再慢慢地挑起我头上的红盖头,视野随着喜帕的被掀开慢慢也辽阔起来。 眼前是布置成大红色的洞房,地上铺了红色的地毯,隔间有红色的帘幕,还有……身着大红色喜服、玉树临风的他。 不觉面上一烫,今夜的他似乎特别的俊朗。 高琰含笑看我,将喜秤放在一边后来牵我的手,将我牵到一边的圆桌边自己先坐下,一个顺势将我拉坐在他的腿上,这才递了块糕点给我,“一整天没有进食,没饿坏吧。” 我微微一怔才露出笑意,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糕点,之前的怨气一挥而散,想想才道:“王爷你在外头应酬也喝了不少酒又没吃多少东西吧?你也吃呀。” 他点头,然后极其自然地将我咬了一口的糕点放入口中吃下去,道:“怎么还不改口?叫声夫君来听听。” 我羞红了脸,扭捏了半天才喃喃开口,“夫君。”这一声轻如蚊鸣,连我自个儿也听得不是很清楚呢。 果然他也没有那么容易放过我,“是为夫耳朵失聪了么?可是一点也没听到呢。” 我恼羞成怒,脱口而出,“夫君!王爷这可是听见了么?” 高琰倏地大笑起来,旋即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道,“又叫王爷了,该罚。” 我真的是恼了瞪他,这男人怎么这般没完没了?气到顶头也就忘了该有怎么样的口气与他说话,冲道:“王爷要怎么罚就怎么罚吧,何必寻我……唔!” 我瞠大眼睛看着离自己零距离的俊脸,一只大手探过来拍了下我的头,而俊脸退开一些与我额额相抵,无奈道:“把眼睛闭上。” 很肯定的是,他的声音蛊惑了我,叫我真的顺从地闭上眼睛,感觉他越贴越近,鼻息暖暖地喷散到我的面上,紧接着两片薄唇带着些许温柔地贴上我的唇,忽远忽近地啄着…… 良久,唇分。 “王爷……” “是夫君。” 我咬住牙,低喘着气道,“合卺酒。” “娘子提醒的是,是为夫考虑不周。”他低笑着拿了个酒杯来。 我不解,便提醒道,“合卺酒需要两个酒杯。” 他笑笑,道:“不需要,合卺酒不就是要喝彼此酒杯里头的酒么?为夫亲自伺候娘子即可。” 我皱起眉头,仍是不解。只见他喝了一口酒后,一张俊脸又压了过来,我这才有些明白过来却一惊来不及了,任他将酒给喂了进来,我更是一时没有注意,一口酒呛到。 高琰忙扶正我,大掌轻拍着我的后背还假意关心道,“娘子怎如此的不小心。” 我呛个半死没法说话,只好瞪他,还不是你这罪魁祸首惹得祸?一想到刚才的吻,头顶热气沸腾。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来,才扶着胸口想将身子挺直坐正,那双大手却一个用力将我拦腰抱了起来,我惊呼地环住他的脖颈,“王爷,你做什么?” “都说了叫夫君还这么不听话。”他将我放在喜床上,方才的一番纠缠我的发髻全松,满头的乌发都三散落在床上,我紧张地看着他。 他却探头吹灭了床边的灯,四周一下子黑了下来,我有些不安地拽他的衣袖,贴近他低唤,“王爷?” “屡教不改,该罚!”他轻声道,声音有些沙哑可动作却极其迅速地将我压倒在床上,唇贴了上来,又是一阵耳鬓厮磨。 “王爷,你在咬哪里?” “又叫王爷,真是该罚啊。” “夫君,你的手放在哪里?” “不明白夫君意欲如何,该罚。” “夫君,你可不可以别吻这儿?” “企图忤逆夫君,该罚。” 是夜,芙蓉帐暖…… 第四十二章:怎能不等 “你不可以进去!” 睡得昏昏沉沉间被人声喧哗吵醒。我挪了挪身子,慢慢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似一只慵懒睡午觉的猫一样卷缩在高琰的怀里,脑子瞬间清晰起来,脸亦是当下就涨红了去。想了想决定还是先离开他的怀抱好了,才一动,腰间环着的铁臂突然一紧。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一看,不期然撞入那一双即使是在黑暗中依旧明亮的眸子。 “醒了?”他的声音有点沉,隐隐带笑。 面前是他的胸膛,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急性子又冒上来了,手伸出去在他的腰间掐了一下,但力道却柔的不像是掐,“外头那般吵你也不出声制止下。”害的我也被吵醒。 他反手抓住我的手,把玩着我的五指,沉笑道:“冤枉呀,我也这才醒来,娘子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呢。” 还谋杀亲夫,那点力对他这厚实的皮来说根本就是挠痒痒好不?我嗔道:“那现在可怎么说?明明醒了还在这里听着外头闹。”外头砌玉似乎与一个男子对干了起来,谁也不让步。 他却一手将我的下颚抬起来,一面将头低下来与我额抵着额,轻轻摩挲着道,“外头来的是军中的副官,想必是来催我回军营的。这一走可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才能与你相见,为夫有些舍不得。” 虽知道他说的只有三分真,心中还是满起一阵暖意,不由声调也软下来,“堂堂赣闽王居然如此油嘴滑舌,也不害臊呢?” 我贪一时暖和地将脸偎上他的胸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撑起身子拿了外袍披上对他道,“得了,我哪里有军事重要,夫君起身吧。”接着又朗声对外头道,“砌玉,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头我又半拉半推地将高琰拉了起来。高琰深深看我一眼,也就顺势起身任由我替他整理衣衫。我一笑,如今,我真的嫁于这个男人了。 外头砌玉听到我的问话,便回声道:“回王妃,有……有位自称是军中副官的人要见王爷。而之前王爷命令……” 我冷声截断她,“还有什么事情比军事还要重要?” 外头砌玉静了一会儿,方又恭敬道:“我已让人去打点一切了,副官还侯在门口,王爷王妃可梳理好了?” 砌玉就是砌玉,是最能明白我意欲如何的人。我最后替高琰理了理衣襟,抬眸与他的眼对视,柔柔一笑道,“高琰,你可给我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得给我安全归来。而我,亦是会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他的唇慢慢勾起,眸紧紧地看着我,那样深邃的目光,像寒夜的明珠,像九天之上的星辰,那样明,那样亮,迸发出无限的光辉。 尔后,他拉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掌覆在他的脸上,安定的情绪从他的肤上传递到我手心,再传到我的心底,“记住你说的话,等我,再怎么难捱也要捱到我回来。” 我怔了一下,遏制不住地溢出笑声,“高琰,你怎生得如此冷情,也不管我是否能完肤等你归来,更不晓得宽慰我几句如‘以自个儿安全第一’云云的话。” “这些你自己都明白,我又何须多言?”他刮刮我鼻梁,好不宠溺。 我失笑推他,“知道了,夫君大人就安心地去捍卫我国国土吧。” 他又深深看我一眼,留下一句,“等我。”才松了手,迈了步子。可这一走,再无回头。 我站在原地看他迈着沉稳自信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出我的视野。这到底是种怎样的感受,我自己也理不清楚,但隐隐之中又有些明白。 想起之前的对话,不由又勾唇而笑。怎能不等你?从我得知我要嫁给你的那一刻开始,我我的命与你就是那绑在一根绳上的蚱蜢,乘同一叶孤舟的渡客。如同你所说的,你荣我荣,你衰我衰。 门被打开,关上。 我伸了个懒腰,这才觉得全身上下异常的酸痛,想起夜里旖旎之事,脸又不受控制地红起来,忙伸手拍拍自己的脸。拍着拍着又忍不住笑起来。入喜房的时候还大言不惭地笑话砌玉呢,结果自己还不是一样? 笑笑后躺上床,一偏头就嗅见了鸳鸯枕上残留的他的味道,脸更贴近枕一分,蹭了蹭,又是暖暖的感觉。 等你,等你回来,当然亦是撑起这儿的一切。 梦,异常香甜。“王妃,该起来了。”隐约中听到玲珑的软软音调喊着,不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喊谁,脑中停了一刻,王妃?哦,对了,我昨儿跟高琰拜堂成亲了。 这下,我算是清醒了。 “王妃你可醒了。砌玉,快来,动作要快些。”玲珑二话不说就将我扶起来,替我卸去了贴身衣物,再将我扶进浴桶里头。 我神智还是有些模模糊糊的,捧了一捧水扑到脸上才真正清醒了,看看天色,也才微微发光。动了动身子,即使热水是冲散了一些不适,可还是觉得浑身上下酸痛的不得了,真想再赖回床上睡到日上三竿。 我幽幽叹口气趴在浴桶上看她们两个进进出出的忙碌,应该又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吧?我似乎知道,可却又想不起来,于是问,“怎么今儿也要这么早?” “王妃要进宫见皇后娘娘啊。凡是嫁给皇子或是入后宫的妃嫔,新婚第二日就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王妃这都不知晓么?”玲珑顿下手中的动作错愕地看我,似乎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我揉揉额头,是,我知道。可是昨天皇上皇后不是已经来了么?转个身改成头枕靠在浴桶上,把玩着水中的花瓣,道,“反正都有你们两个替我打点、提醒我,怕什么?” 砌玉捧着一打衣服进来,边走边数落道,“王妃怎得能不拘小节到这份上?有些事情是有我们记着,可有些事情王妃可不能直往我们呀。” 我看看她,总觉得她这话中有话,一定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不然砌玉不会如此对我说话的,心中生疑刚想发问却发现玲珑朝着窗的方向使了个眼神。我望了过去,果然看到一个黑影掠过去。 不可能是高琰的暗卫,那么会是谁的人? 深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高琰在边疆有一场硬仗要开打,我于这京都亦是有一场软仗要打。但无论怎样,我一定会捱到他归来的。 “更衣梳妆。” 我虽不能手持刀剑与他并骋沙场,但我有一张口,一个脑袋来让他后顾无忧。 第四十三章:迟来的雪 打点好一切出门刚刚好辰时,据砌玉打听刚巧是皇后娘娘用晨点的时刻,我由砌玉、玲珑陪着站在大门口等着车夫从马厩赶车来,突然感到脸颊上一凉,错愕的抬首,只见漫天盖地的雪花飘落下来,小片,大片地在空中飞舞着,有序又是那样零乱,好似那刚学会舞步的小小精灵。 玲珑看到雪无不的兴奋,露出孩子气的笑来,双手开心地拍着于原地打转,“下雪了下雪了。” 砌玉虽然开心但是还是比较规规矩矩,忙跑进府里去拿了伞出来替我撑着,随机又吩咐了丫鬟去拿新做的貂皮披肩来。这不,她似乎又想起什么要拿转身唤来一边侯着的丫鬟来撑伞,就要往内走去。 我笑着拉住她,“不用忙这忙那,这雪又不大,冷不着我。” 她却一脸义正严词地看着我,“那可不成,王妃是什么身份,容不得半分差错。” 看她的眉目越发精致,又想到那日她见到马怡哲的羞涩模样,不由笑出来。四个月,一年都过了三分之一。哪里只有我一个人在成长,不还是有个砌玉么?松了手也就由着她去了。最初那个青涩却佯装老成的丫头到现在这个骨子里头就透着坚韧的丫头。呵,她也在这无形中成长了呢。 再举目看向玲珑,看她欢快地在雪地中打转,丝毫不管什么身份,什么规矩的。转眼又捧了一手的雪看过来冲着我笑,“王妃你看,今年的雪特别的纯白呢。” 我朝着她招招手,她虽然有些疑惑还是乖巧地走过来。待她走近了,我笑着替她打去那些落在她肩头,还有落在她发上的白雪,却没有说出口……她的笑比这皑皑白雪还纯净。突然希望她可以永永远远这样的无畏无惧,无忧无虑。 如斯一想又忆起她对辛麒动情的表现,不由眉心拧了起来。 砌玉在车里安好了暖炉才过来喊我,“王妃,该上车了,误了时辰就不得入宫了。” 我点头,让玲珑跟上,踩着踏凳走上马车。可在进车厢时突发奇想地回身一看。 空旷的街道,陡有那漫天飞扬的白雪,此景是美不胜收。 放下车帘走了进去,心思又乱了起来。今年的雪来的此般迟,是福是祸?敛敛羽睫,其实我也不必想那么多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是么?总之一切都要以不变应万变。人们不常常说嘛,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一路上玲珑兴奋地讲着一些民间关于白雪的故事,砌玉也听得静静有味。我的心湖却像浮了一只球,忽上忽下的,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马车是由贤午门进去的,我让砌玉揭开马车帘子一角,问前面后来驾车的侍卫,“怎么马车还不停?”照理说,马车应该停在贤午门再由我步行进去的。 那名侍卫将缰绳递给一边的人,屈身贴近车帘道:“回王妃,赣闽王府的车是可以直达后宫的。” 高琰倒是好大的架子。我轻笑,后又觉得这声音分外耳熟,便自己弯身过去将车帘掀了个全开,落入眼里的青嫩少年的面庞也分外眼熟。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脑中似乎闪过一丝线索却又抓不住,于是问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那少年低下头道,“奴才清风,王妃赴晚宴那日曾见过奴才。” 哦,原来是高琰的随身侍卫呀……不对,我皱眉望他,“你怎得不去跟着王爷?” 清风低着的头依旧未抬起,声音依旧不卑不亢,可我似乎听到他的声音里有丝不对劲的奇异情绪。他道:“启禀王妃,以后清风便是王妃的随身侍卫了。” 我看他一会,冷声道,“将头抬起来。” 清风挣扎了一下才将头抬起来,我轻易地捕捉到他眸中还来不及藏起的不屑与不甘心。心里虽然能想到理由体谅他,但面上却又冷了一分,“怎的,来做我的随身侍卫很不甘心?”你个混蛋高琰,临走还不忘丢一个不羁的人给我。不过转念一想,恐怕眼前这个少年也有惊人之处吧。 “奴才不敢。”清风复低下头去谦卑道。 我冷哼一声,又想说话却听见外头有太监喊,“后宫到了,请王妃下车步行吧。” 踩着踏凳下车前又看了一眼低头看似谦卑其实不然的站在一边的清风,暗暗叹了口气,也罢,这个棘手的晚些再处理。皇后才是我今日最难应对的人物呢。 由之前就见过的李公公领到皇后居住的坤德宫,李公公便告退了。我站在宫门前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将砌玉、玲珑带进去,有她们在我总是会多一份心安去。幸得皇宫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得携带丫鬟入宫,我便让其它丫鬟留下带了她们两个进去。 一进入殿中就看见坤德宫中的宫女们一排站着,看到我后齐齐作福问安。接着一个看起来年长一些着绿色宫装的宫女走了过来朝我一福道:“王妃且随我来。” 我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却发现砌玉与玲珑被拦了下来。我抬头看那名宫女,她却没大没小地直视我,“皇后娘娘吩咐了,只见王妃一个人,恳请王妃见谅。” 我抿唇斜她一眼,在这皇后寝宫又不好发作,只好回头看看那两个丫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切记不可随意走动,免得落了话柄。” 她们倒也乖巧,齐齐福身有规有矩地回我,“奴婢遵命。” 我又睨了那名宫女一眼才朝内走去。 顺着宫女的指引,绕过几个屏风,终于是看到皇后的凤影了。只见她身着大红色的常服,梳着百鸟朝凤髻,坐在软塌上懒懒洋洋地品着茶。 我忙屈身作福,“臣媳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好似这才注意到我来了一样,放下手中的茶杯前来扶我,“什么时候来的?怎生如此生分呢?嫁给老二了就随着他叫我母妃便是。”转而对一边的宫女道,“去再沏茶来。”再而拉着我在软塌上坐下。 我忙止步,屈身道,“臣媳惶恐。” 皇后却笑了,轻拍了拍我的手,“惶恐什么?陪本宫坐坐而已。怎么,王妃这是不给本宫面子呢?” 她这么一说,我也不便再推托,顺着她的意思坐下。待宫女送上茶后,皇后又笑意盈盈地道,“这是今天朝贡的龙井。其叶外形挺直削尖,扁平俊秀,光滑匀齐,色泽更是动人。冲泡后亦是香馥若兰,是茶中的极品。王妃也试试吧。” 我用杯盖稍稍拨动茶汤,才举杯呷了口。这一喝,不由眉拧了起来。 皇后眼中掠过精光,笑道:“怎么,不合王妃的口味?” 我搁下茶杯,垂首低眉道,“恕臣媳斗胆,这茶已经不能喝了。” “怎么说?”皇后含笑看我,似乎早就知道了一切。 我偷觑皇后一眼,见她含着笑似乎是在鼓励我说下去的意味,终于明白过来这乃是皇后对我的一个测试呢。想来是皇后对谢毅谦对外说的说辞有质疑才会有这么一个举动的吧?一个名门千金,即使是被包养在外头的名门千金还是会懂得茶道的。因为谢毅谦爱茶。 我笑继而有些许信心了,道,“第一,这茶水水温过高。第二,泡茶之人在二冲的之前将没茶汤的茶蛊的盖子盖上了。第三,泡茶时候茶叶一定是过多了,一般沏龙井的话只需要将茶叶盖满茶蛊底部就行了。” “说的好,不愧是谢仕郎的千金。”皇后很是满意地击掌。 看她那深入眼底的笑容,我于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之后,我与皇后言笑晏晏,一直到我告退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正当我被皇后的宫女领出内室进入外殿的时候,砌玉红着眼眶飞奔过来,眼里是无尽的慌乱和恐慌,“王妃,玲珑……玲珑她……她被皖贵妃的人带走了!” 第四十五章:人赃并获 一进粹宛宫就看到玲珑被两名宫女被压倒在地上,而在玲珑的对面站着一个背对我们的宫女,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拿着个发钗,咄咄逼人地斥着玲珑,“你个贱婢子,如果你没有偷这发钗,那为什么它会在你手里?” 玲珑抿紧了唇,面色发白地倔强地瞪她,“我今儿才入的宫,那里能偷这发钗?偷了我还会被你现场抓到?你这分明就是栽赃嫁祸!” “放肆!居然敢这么对女官说话!”那女官边上的一个宫女横眉竖眼地瞪玲珑,伸手就要挥下去。 我原本看到玲珑像是没有受伤的样子有点宽松的心刹那又紧了起来,还来不及出口喝住那名宫女,眼睁睁看着那手抡了过去,就要落下了…… 身边的人儿身影一闪,转眼间已经擒住了呢米哦那个宫女的手。 我愣了一刻。砌玉这丫头居然会武?可当下的情况容不得我迟疑,忙迈开脚步走近她们。砌玉已经打掉了压住玲珑的两名宫女的手将玲珑拉起来护在了身后。 边上的宫女看到砌玉有武功底子都不敢贸然上前,而那位女官嚣张的很,厉声道:“你是哪里冒出来的贱婢子?粹宛宫哪里容得你此般放肆,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那我呢?”我缓缓走的太快的气息,沉稳地走向她,眉眼间都透着寒意,“这位女官,赣闽王妃可有在这儿说话的份?” 那女官身子一僵回身看我,我清楚地看到她眼底有深深的恐意,更看到她的手已经开始发抖,可面上却强硬地维持着平静,然后朝我福身,“奴婢不知道王妃驾到,没有远迎,还请王妃见谅。” 说着就要站起来,我冷眼扫过去,“怎么?我让你起来了么?” 那女官起身的动作顿在半空中,我看着她,觉得怒火都上来了,好像全身上下都燃起了猛火,每根毛发上都闪着火星,隐在袖下的手悄然握紧压了压情绪,然后微笑地上前扶起她,“恕罪?我才要女官恕罪呢。我今儿才带进来的婢女怎的就跑来这粹宛宫来偷东西了?这是我管教无方,不知人心么?不过我倒也是好奇,原来我身边的婢女居然有那分身之术,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得以偷到一个时辰前掉的发钗。”我打听过了,皖贵妃是前一个时辰去给皇后请安的。 她的身子一抖,口上却强硬道:“启禀王妃,这是人赃俱……” 我和气着打断她,“人赃俱获是么?那么人在哪里?赃在哪里?”说着我从我头上取下今早戴上的玉簪子,然后拉过她的手塞进她手中。 再对砌玉使了个眼神,自己则退了一大步。 砌玉护着玲珑,然后朗声喊起来,“来人啊,有人偷了赣闽王妃的玉簪子啊!” 那女官握着簪子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看着我们。 宫里的禁军都闻声纷纷赶过来,为首的禁军首领见到我屈膝道:“王妃,是哪个鼠辈居然胆大包天偷王妃的簪子?” 我指向那个女官,“她。” 那女官慌忙地丢掉手中的簪子,幸好边上是草地,簪子才没有坏掉。我突然希望那簪子被她摔破,摔断了那更顺了我的意。 只见她怒视我辩解道:“我没有!是她,是她自己塞到我手里的!” 砌玉呵斥她,“放肆,对王妃居然不用敬语!” 我抬手止住她,挑眉淡声道:“怎么?难不成女官是要说我冤枉你,嫁祸你么?首领你可是要明察秋毫好好地问清楚,这玉簪子可是皇后娘娘御赐的,丢了我可怎么跟母妃交代?”高琰在宫中的势力大不大我不知道,但皇后在这宫中的势力不可能不大。她身居中宫,掌管六宫之事。若没权没势,她怎么能将这后宫各色女子管的服服帖帖的?远水既然救不了近火,那只好设法调近水了。 果然那禁军首领一听见我提到皇后,又见我称呼其为母妃,原本就谦卑的脸更显恭敬了,他俯身去捡起玉簪子双手奉到我面前,赔笑道:“属下定当查个一清二楚,请王妃放一百个心就是。” 我还没有示意,砌玉已经自发地上前接过玉簪子。我朝砌玉点点头,然后冷冷看那个禁军首领一眼,道:“查?还需要查么?” 禁军首领错愕地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了然道:“王妃说的是,人赃俱获,不需要查什么了。”接着他起身对一边的禁军道:“将她压下去交由刑事房处理。” “等等。”我止住那两个意欲压住那女官的禁军,然后走近那名女官。她被人捣住了嘴,只能恨恨地看着我,我示意捣住她嘴巴的禁军退后。 她的牙已经将她的唇咬破了,唇上一片殷红。我笑着捏住她的下巴,半强迫地让她抬首与我对视。而一边的禁军也识相地退后了一些,我轻笑着地对她道:“让我来告诉你什么是人赃并获。我就是证人,那簪子就是赃物。而你现在,就是人赃俱获。还有,我并非是吃素的人,纵使你有人撑腰,你也不应该动我的人。” 唇弧向上扬了一分,然后松开手轻轻拍拍她的脸颊,声音瞬冷,“带走。” 正当这禁军走过来要压她走的时候,响起了一道娇媚之音,“慢着。” 我划开嘴角,终于肯现形了吧? 第四十六章:过于自满 转身望去,来人约莫双十年龄,浅粉色的贵妃装,她左侧边有一名宫女撑着伞,右侧边有一名宫女扶着,正款款而来,一举一动摇曳生姿,娇媚如那支在冬日唯一绽放的桃花,艳丽夺人。 我不待她发话,率先福身,“皖贵妃吉祥。” “这不是赣闽王妃么?来,起身抬起头让本宫看看清楚。”她娇媚一笑,声音透了万种风情。 我暗叹高琰没眼光,怎么会看上她这种女子。但是思绪转换之间又觉得有另外一种可能。或许她以前不是这种女子呢?以前的她或许只会简单衣着,一头乌发随意扎成辫子搁在脖颈边上。她跟高琰,或是在小河边戏水,或是在圆月下赏月抒情…… 如斯一想,就觉得心中的五味瓶全体打翻,满肚子的醋意。果真还是在意的,那个现在是我夫君的人的风流往事。 收起一腹的酸意,缓慢起身直视皖贵妃,只听她道:“上次庆功宴本宫身体抱恙没有去成,不过听宫中的人说起王妃的花容月貌甚是好奇。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了王妃才知道那些传闻只将王妃的样貌描出了一分,果真如同仙女下凡一样。” 我笑答:“贵妃娘娘真是抬举妾身了,娘娘才配得上仙女下凡这四个字才是。” 皖贵妃亦是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眸对禁军首领道,“本宫的女官犯了什么错,劳烦禁军首领你如此大费周折亲自来押送?” 那禁军首领看到皖贵妃立刻抱揖道:“这名女官盗了王妃的玉簪子,人赃并获,属下正要押送她去刑事房。” “哦?”皖贵妃扬扬眉朝我看来,“据本宫所知,王妃才进宫半个时辰吧?本宫宫中的女官是如何前去盗得王妃的发簪的?” 我面不改色福身道,“娘娘也知道我才入宫半个时辰,那就好办了。容我先问娘娘一个问题。” 她依旧噙笑看着我,我暗自冷哼继而道,“我这两位婢女是随着我入宫的,可是我去跟皇后问安出来之后,娘娘宫中这个女官就押了我的婢女来粹宛宫,说是她盗了娘娘您的簪子。” “有这等事?”皖贵妃似乎才知道一样,露出一脸讶异。 那女官突然推开押着她的禁军,奔到皖贵妃面前跪倒,抓住皖贵妃的裙摆下方,声泪俱下道:“娘娘……娘娘……你一定要救我啊!我都是按……” “叭”的一下,皖贵妃身边的宫女一个巴掌扇了过去,扇断了那个女官要说的话。皖贵妃原本含笑的脸冷了一片,对禁军道:“拖下去,这种贱婢子早就该罚了。” “娘娘……娘娘……”那女官挣扎着撕心裂肺地喊着,“都是您让奴婢做的呀!娘娘!娘娘你要救我啊……” 我给砌玉使了个眼色,砌玉上前一步扇了那个女官一巴掌,“贵妃娘娘你也敢随意污蔑!好大的胆子!” 我假意轻斥:“砌玉!” 砌玉立刻退了回来,再度护着安安静静的玲珑,我看她们都站到了我身后,转而对皖贵妃道:“砌玉她不懂事,还请娘娘恕罪。” “何罪之有?那贱婢是该打。王妃的婢女是替本宫办事,本宫又不是不明理的人,岂会责怪她呢?”皖贵妃仍然挂着笑,但我感到她的僵硬。 她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官会全盘拖出吧?所选非人呀。 禁军已经将那名女官拉走了,我看看状况,估量了一下时辰,然后朝着皖贵妃福身道:“启禀娘娘,妾身在这宫中也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也是该出宫回府了。” “王妃既然来了粹宛宫,不进去坐会儿么?”皖贵妃却还假意笑着挽留。 我低头,暗暗勾起唇角,“妾身就不劳烦贵妃娘娘了。” 她果然顺水推舟道,“那本宫就不强留王妃了,来人,送王妃出去。” 我福了福身,确认砌玉她们跟上了就随着宫女走了出去,出粹宛宫前我又回眸看了一眼。皖贵妃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身子如同石像。 隐隐中还是可以感到她那双美目里透出的恨意。我回头低笑。你是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六宫之中你有皇上疼爱你,有高琰的势力在背后撑腰,连皇后恐怕也不敢给你脸色看。当然你本身也可能是个聪明的女人,才能在这手段重重的后宫活的多姿多彩。但是,姜皖,你千算万算最算错的一点就是你错在低估我了,再错一些就是错在你动了我的人! 贱手段我见过不少,当然会的也不少。青楼是什么地方。一般青楼就已经很乱了,更何惶金屋那种有竞争的青楼。那里姑娘们的手段层次不穷,比起这宫中的妃嫔起来甚是肆无忌惮的多了去了。 不就是栽赃嫁祸么?我会那睁眼说瞎话。 出了后宫,我才转身去扶玲珑,她看来是吓坏了。但扫一眼四周,发现还有几名宫女似有意无意地看过来,我嘴巴一抿,示意砌玉快速将玲珑扶上了马车,也没有理会清风那个问题侍卫投来的奇异目光。 可上了马车之后,无论我跟砌玉怎么说,怎么问,玲珑都好似没听到,但是我们翻开她的衣领,手臂上也没有任何伤过的痕迹。 “玲珑,玲珑,你到底怎么了?”砌玉抓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可是玲珑却还是不理会她,似乎她的神智都已经不在了。 我拍拍砌玉的肩膀,道,“让我来。” 砌玉红着眼看了我一眼,点点头便让到了一边,我坐过去低唤了一声,“玲珑?” 玲珑依旧空洞地看着前方,木讷的样子让我心慌,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忙喊着砌玉,“快在车里找找有没有药酒,那种擦瘀伤的药酒!” 砌玉一怔,立即慌乱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玲珑哪里被打了?” 我摇摇头,抬手让她冷静一些,道,“现在是没有发现。但是我想起之前教我宫中礼仪的嬷嬷说的一种宫刑,是妃嫔用来惩罚宫女的,那种宫刑掐在手上要控制的好可以看不出掐痕,但是可以让人疼到受不了!但只要拿药酒擦一擦就可以化瘀了。我怀疑我们去之前玲珑被她们施了这种宫刑。” 说着说着我自己也跟着慌起来,心疼地搂了玲珑入怀,“哭吧哭吧……把万般委屈都哭出来吧……是我没用,居然连你都保护不了……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小姐别哭。”玲珑的手突然动了,空洞的眼终于有了神,手忙脚乱地替我擦眼泪,自个儿却也噼里啪啦地掉下眼泪,最后终于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大哭着扑入我的怀里,“好可怕,她们都好可怕,她们在用力地掐着我的手,我好疼好疼……我真的没有偷东西……真的没有……小姐我好怕……好怕……” “不怕……不怕……有我在……”我咬住牙抑制住翻滚而来的难过,暗暗发誓,只要我在的一天,就容不得她们两个被人欺负一分!是我没用,就算看透了计谋又如何?终究是连玲珑都保护不了,亏我还常说将她们两个当成亲生姐妹来看待。 “不是小姐的错,是玲珑不对,玲珑不该多管闲事……”玲珑在我怀里啜泣着说着,可渐渐声音弱下去,整个身子都软倒在我的怀里。 我惊觉不对经,忙扶正她,“玲珑玲珑!” 砌玉也停下哭泣,探手来触了下玲珑的额头马上弹开,“好烫!” 我空不出双手,只好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试了一下,只觉得她的额头烫的有些过分,忙让她平躺在椅上,又让砌玉照顾着,自己掀开车帘,对驾车的清风道:“去医馆!快!”幸好已经出了宫了,要不然也不好找医馆。 清风看到我满脸泪痕怔了一下,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也无多问就驾了车赶往医馆的方向去了。 我也顾不得跟他解释那么多,更顾不得整理妆容,全心挂在玲珑身上,外头的白雪皑皑但这车厢内有暖炉。可是车厢内再暖和也暖和不了我心底的寒意,那股寒意自脚底蔓延开来。 曾经想过嫁给高琰会有怎样的事情在等着我,也是设想过要怎么去面对,但是,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身边的人会受多大的牵连,会不会受到伤害。 我是不是错了。错在我太过自满了。 自以为自己可以扛起的东西很多很多……其实呢?根本就是空话!当玲珑的眼泪掉下来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多么的自以为是…… 是让姜皖无话可说了,是救回了玲珑,更是狠狠地处罚了那两名宫女,可是那又怎么样?玲珑还是受了无尽的委屈,她这般单纯开朗,我却害的她这样吃苦…… “小姐,你毋须自责的。”砌玉突然抓住我的手,“真的,我与玲珑自从跟着小姐的那一刻,命就是小姐的,这点苦不算什么的。” 我反握住她的手,“不……” “不要说了。小姐。不要说了。”砌玉含着泪微笑着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昏睡的玲珑又抬头看我,“我们的使命就是来保护小姐,这点委屈真的不算什么了,玲珑要是醒过来看到小姐你这样的话也会难过的。更何惶,无论怎么样,小姐你都会来救我们的,不是么?” 我定定看她,咬紧了牙,对,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要保你们平安! 第四十七章:生死一线 玲珑这一病就病了整整七天,可是连续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是说她只是因为受了惊吓才会这样高烧不断,开了几副药都走了。 虽然大夫这么说了,可是我还是不放心便一直陪在玲珑的身边,执意不肯离去,砌玉一直劝我去休息,我却只是摇摇头,一笑而过。 终于,在第八天,玲珑终于醒过来了。看到她睁开眼睛,听到她撑着她还有些虚弱的声音喊我,“小姐……” 我忍了七天的眼泪,倏地滴落下来。见她要起身,忙去按住她,“你身子还很弱,先躺着别起来。” 她虚弱一笑,“小姐,我真的没事了,你别哭了……哎呀!别哭了,你要再哭我也要跟着哭了……” 砌玉刚好端了药进来,一听见玲珑的声音忙把药放在桌上奔过来,“玲珑你可醒了……你终于醒了……” “砌玉你也怎么也要哭了?唉呦,我的妈呀,你们两个饶了我吧……”玲珑哀怨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哀嚎起来。 我跟砌玉对视一眼,齐齐被逗笑了。玲珑就是玲珑,我们的开心果。我拉掉她的被子,笑骂:“你这丫头,想把自己闷死呢?” 砌玉也转身去端了药过来,“来,把药喝了吧。你知不知道你睡的这几天小姐有多么着急么?她日日都守着你,七天都没有吃好更没有睡好,连三朝回门都错过了呢!” “你什么时候那么多嘴了?”我笑睨了砌玉一眼,又对玲珑道:“看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你别理砌玉这丫头,不过说来你可真的把我吓坏了。” 砌玉已经拿来药开始喂玲珑吃药了,“好了,玲珑也醒了,你可以回去休息了吧?”见我要反对,她又补了一句,“是玲珑这么说的。” 最过分的是含着药的玲珑还超级配合地点着头,两人配合的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我失笑,无奈地起身道,“好好好,我去休息了,玲珑你吃好药之后要好好睡一觉,砌玉你也要好好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小姐快去休息吧。”说话的是砌玉,可摆手的却是玲珑,看她的样子我真正地松了口气,摇摇头便回房睡觉去了。 这一觉醒来一看天已经黑了,我揉揉睡得有些发涨的脑袋起来穿上衣服,然后就要往玲珑房里去。才一出门就看到砌玉端了饭菜走来,她看到我便笑道,“小姐先进去把饭给吃了吧,玲珑吃了药才睡着呢。她闹了我一个下午,可生龙活虎了。” 我也对她笑笑走回屋里去,“看来没两天她又要又蹦又跳的了。”见砌玉摆好饭菜就抱着托盘站在了一边,我又站起来拉了她一起坐下来,“坐下来一块儿吃,你这几天也没有好好吃上一顿呢。” “可是我……”砌玉还在挣扎,我按住她的肩膀,半强迫着她坐下,“先坐下,我还有话要问你呢……诶,先别问是什么话,陪我吃完饭再说,万事饭为先哦!” 砌玉拗不过我,也就顺着我的意思陪我吃完饭,吃完饭后我吩咐其它丫鬟将碗筷收走,然后开门见山地对砌玉道,“砌玉,我也不想跟你打马虎眼,今天我有满肚子的疑惑都需要你来解。你曾起誓过忠于我一辈子,那么你是不是不该有那么多的事情瞒着我?” 砌玉倒也是沉稳,不慌不忙道,“不知道小姐指的是什么?” “你说呢?”我将问题重新抛回给她,故意说的不清不楚。砌玉她身上藏着太多的秘密,她的性子隐忍且坚毅,她会武功……我并非是不信她,正是因为太相信她才觉得更加不安。即使我再怎么相信她,即使她再怎么表明真心,我终究是不敢放一个全是秘密的人在身边,此刻的我,容不得有半点马虎,更是万万不得犯这样的险。 砌玉看着我,沉默下来。原本恬静的脸庞更是平静,过了好一会儿,她起身在我面前跪了下去。 我也不拦她,坐着等她开口。 砌玉片刻又抬头来看我,神情从容道,“砌玉是知道的很多,身上的秘密也是很多,但是小姐,既然砌玉当初会那样义无反顾地起誓追随小姐,便注定了这辈子都不会背叛小姐,生是小姐的人,死亦是小姐的鬼。” 我闭目摇摇头,“不。砌玉,我不是不相信你的忠心,就是太相信你了才会这么担心。你可以想想我们那日入宫发生的事情,想想以后我们还会碰到多少这样类似的事情。玲珑她虽然也是及笄的年纪了,可是她单纯,不明白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可是你不一样。我知道,你一直看的一清二楚,更是了如于心。” 喝了口茶润润喉,我复道,“今天,我不管你是否曾跟谁起誓不说出那些你的秘密,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正把我当成了主子?是的话你就把那些都说出来,不是的话,我也无话可说,请你现在就离开这里。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嫁给王爷是怎么一回事。砌玉,我不敢赌的,我……也没有本钱赌。” 过了半响,砌玉垂下头去,我心中一冷,顿时感到屋外的寒气都蹿了进来,似乎要将我淹没。原来我真的是自以为是过了头,以为砌玉真心将我当成了主子,以为我真的了解她如同她了解我,以为……对,这一切都是我的以为。现在砌玉她的答不出正式地,全部地推翻了我所有的以为。 我差点要大笑起来,谢嫱,你以为你自己有多么的聪明么?其实这一切都是你自己自以为是! 我狠狠地灌了一口暖茶却还是暖不了心底的寒冷,几度张口还是说不出“你走吧”三个字。 此刻,砌玉却开口了,她道:“砌玉曾与人起誓,若是说出这些事情,砌玉便要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我一寒,又是一阵苦笑,如此毒的誓言,她恐怕是更不可能说了吧? “但是!”她陡的抬头看着我,此后的一句一字都是那么地惊人心魄,动人心弦,她说,“我是真的把小姐你当成主子的,不是在起誓的时候,而是在珍轩庄第一眼看到小姐的时候就认定了的,就算真的是遭到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砌玉也认了,只要能陪在小姐的身边。” “我原本是王爷培养的暗卫之一,三年前被安插到金屋的。我知道王爷是金屋背后的主人,我亦是知道小姐你原本是……” 她抿住唇,就此一言不发,只拿着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瞳看着我。 我手一软,茶杯就这么掉了下去,在地毯上滚了两圈静止,杯中还有少量的茶水倒落在我的裙上,有些渗入的湿进我的肌肤,感到有烫却更冰凉。 她知道的或许还有更多,但是她说的这些已经够了。想到她之前在珍轩庄说的那番话,此刻才恍然大悟,她并非是说给我听的,而是在替我拉拢玲珑。 一瞬间,思绪繁重,只剩下她那一句,只要能留在小姐的身边。 我稳住气息,慢慢地站起来,稳住自己不让自己跌倒,再俯下身去扶起砌玉,道,“此刻起,你我生死是系在一条线上了,我以后不会再说方才的那些话,你亦是要记住你说的话,好么?” 砌玉看着我,重重地点头。她那乌黑的眼瞳渐渐明澈起来,似有什么东西一丝丝地涌出来,最后在她的唇边凝成花,美的动人心魄。 第四十八章:家书名单 玲珑的病养了两三天,她就嚷嚷着下床了,每天早上起来又可以看到她那张天真、朝气蓬勃的小脸,心情自然也好了很多。日子更是过的很惬意。 王府始终是皇上御赐的,大的很,但不奢华,深得我心。 等玲珑好了之后,我带上她们两个在后花园里头闲逛,无意中发现了一小片湖,初看还以为湖中央的是一座亭,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其实是一个房间。 随行的丫鬟见我生疑立刻解释说高琰时常居住在这里。 他倒是好雅兴,这个地方真的很不错。即使是湖面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整面湖看不到一点生机,可是站在房间里看出去,白茫茫的一片,另有一番风味。 听丫鬟说夏日里有荷花遍开,很是漂亮。我深呼吸口气,闭上眼甚至可以想象到夏日里,推开窗望去满满眼帘的荷叶,或许有荷花初长,粉红的,白的,花瓣随风动,忽隐入荷叶后,又忽而探头来偷觑一眼;或许有的只是个青里泛白的花苞,娇羞欲语,含苞欲放……它们挺着细细的腰,散发着清新淡雅的芬芳,引来花蝶飞舞,蜻蜓嬉戏。 光是想象就忍不住扬起嘴角,遂吩咐了人将屋内整理一下,此后就住了下来。 这一住就安安稳稳地过一个多月,正月初七,终于来了个不善之客。 “王妃,马右相派人拜贴来了,说是等下就登门拜访了!”砌玉急步迈进屋内,厉风将她的小脸刮得通红,急得连头发上都是雪也没顾得及掸去就忙着把手里的名贴递过来。 我放下热茶,叹口气接过名贴,然后站起来替砌玉掸去雪花。 除夕夜宫里来人请我去赴宴,刚巧我前几日贪玩与砌玉玲珑打雪战着了凉,就凭着身体抱恙蒙混过去,才几日,就有麻烦送上门来了。 也罢,我躲不掉与马燮文一见的,那就见上一见吧。展开名贴看了看又合上,吩咐砌玉道,“你让人去前堂打点下,随时参迎马右相光临。” 转而对玲珑道,“你去帮我挑件正式的衣服,记得素雅些。” 砌玉匆匆地跑出去,玲珑交待了其他丫鬟替我整理头发也跟着跑了出去。 我看她们跑去的背影失笑,这两个丫头这么大雪天的跑出去也不知道撑伞,也不怕着凉,思忖了下转身吩咐了两个丫鬟给她们送伞去。 待打点好头发和衣服,就有丫鬟来报,说是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来了么?我笑笑摒退其他丫鬟带上玲珑向主屋走去,走进内厅看到厅中央已经站了一个人了,收了伞递给玲珑,然后让她们也退下,自个儿走向那人,盈盈笑道:“是马右相么?” 那人转回身抱手一揖,道,“臣马燮文见过王妃。” 我走到主位坐下,“右相不用多礼,请坐吧。” “谢王妃。”他坐下了,我这才看清楚了传说中那手段阴厉,处事历害的马右相。 他有一张削瘦的脸,看上去就觉得饱受风霜更有很多的皱纹。眉心处象用木刻刀扎了两道深纹,雪峰似地高耸地双眉,更使他有一种锐不可当的威势。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他的眼睛居然觉得特别的熟悉,特别的……亲切。 就在我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将我打量个够,我寻思着开口道,“不知马右相今日登门拜访是为了什么事?”高琰不在府里,他来总不能是跟我叙旧吧?更何况我们从未见过面。 他微笑道,“臣听闻王妃身体抱恙,刚巧家中亲戚自南方送来上等补品,特送来于王妃补身子。” 恐怕送药是假,来探一探我才是实吧?我挂上笑容,“真是劳烦右相你挂心了,我只是着了点凉,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他面色不改,自袖中掏出什么,似乎是信。 我暗斟,不会是高琰的家书吧? 只听马燮文道,“这是王爷差人送回来的家书,臣也是今儿才收到的,忙给王妃送来了。” 我扫了一眼信的烛封,很明显是重新封过的。心底不由蹿起一股怒意,看完了还封好这叫立刻送来么? 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从他手中接过家书,看到信封上写着“妻谢嫱启”,心情顿时好起来了,撑着笑对马燮文道,“辛苦右相了,这么大冷天的还亲自送信来。” “王妃客气了,这是卑职职责所在。” 那你管的还真是广啊。我轻笑道,“我想要给王爷回封信,右相你日理万机,不好意思麻烦右相。这样吧,右相将那人住址与我说说,我好让人将信交于他带给王爷。” 我看到他的眼里飞速闪过什么,接着他道,“此人正住于臣府中,王妃若想要回信就差人将信送到我府上即可。” 送上门去再让你看一边我的信?笑话,我会送去才怪。虽然心底很不服气,但是面上也不好展露出来,我笑着对他道,“那待我写好了就让人送去,有劳右相了。” 他亦是假意地随着我笑着,之后随意聊了两句,他便找了借口离去,我随意挽留了两句就让他走了。 让砌玉送他出去之后,我让玲珑找来清风,那年仅十五的少年还是不羁的很,看到我依旧不甘不愿的,草草行了礼。 我看到他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是天底下最大的犯人。这么一个月来,他都躲在暗处保护我,但是就不肯现身。其实我早就该找他来谈谈,但是只要每次叫他来他就这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我看着就气。 这么耽搁着就耽搁到现在也没有跟他谈个明白,叹口气让玲珑到外头守着,然后对他道,“清风,我今天找你来是有事要交代,没心情跟你一起耍小孩子脾气。我告诉你,既然王爷让你来保护我自然有王爷的道理,别说你不愿意,我看到你这张要死不活的脸可比你还不甘愿!” 他听到一呆,愣愣地看着我。 我冷眼看他,“现在,你给我把你的少爷脾气都收起来,我需要你去查一件事情。” 他皱起眉头看看我,最终低下头抱揖,“王妃请吩咐。” 我无暇去分析他话中的口气是不是有变化,只是交代道,“我听过砌玉说了,你擅长轻功,现在你给我去马燮文府上看看,那个送信的人有没有在他府上。” “送信的人?王妃指的是余大哥么?”他突然抬头问。 “余大哥?”我立刻蹙眉。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送信人? “他是负责给王爷送书信到京都人,只要是到京都的信都必经余大哥的手。”他此时倒是配合道。 我思索了下,恐怕这个人已经遇害了,这便是更要查了,如果这个人遇害了还好,要是这个人让马燮文收买了,那可是大事不好了。 当机立断道,“你先去找这个人,如果找不到你就去马府探个明白,找不到答案你也不用回来了!”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连告退都没说就一掠而去了。 我无力地往后靠,将头搁在椅背上,是不是又是一场无硝烟的战争又要开打了?手想抬起来揉自己的头,却突然想起来自己手里还紧紧握着所谓高琰的家书。 细细看了看信封上的字,的确是高琰的字,这个月住在湖中的那个房间看了不少高琰收藏的书,书上都有他详细的注解,看的多了就认得他的字了,决不可能认错的。 想想便打开信来,一展开信我就忍不住笑了,不愧是高琰。 砌玉已经回来,两人似乎是知道清风已经走了,便推了门进来,玲珑先问道,“王妃,你在笑什么呢?你手里是什么?” 我朝她们摇摇头,“没笑什么,是王爷的家书。” “王爷的家书有什么好笑的?”玲珑还是不解,我便招手让她们过来,将信递给她们。玲珑拿了信看了一下,又反过来看,再倒着看,再横着看,然后就开始嚷嚷了,“王爷怎么这么过分啊!” 砌玉也接过去看了一下,立刻担忧地看向我。 我将信拿了过来,轻笑着对玲珑道,“你去拿装水的脸盆来。” 玲珑疑惑地拿了脸盆来,我将信放在水里浸了一会儿再拿过来一看,上头果然慢慢浮现了一行行字。“这是用牛奶写的字,只要放在水里浸一会儿就可以出现了。”一展开信我就问道扑鼻而来的奶味,便想到了金姨曾经告诉我的密信的写法。 高琰恐怕已经知道这京都有变了吧?这么一想就觉得焦虑起来,慌忙将信拿过来看个明白,信里写的不是他的关心的话,而是他在京都中的亲信名单,只有最后一句是动人的安慰,捱下去。 我七上八下的心就因为这三个字而安定下来。好,捱下去。想了想我便对砌玉道,“砌玉,你去谢府请夫人过来一聚,立刻去,让夫人快些过来,越快越好!” 待砌玉走后,玲珑不开心地嚷嚷,“小姐你偏心,什么事情都叫砌玉做!” 我笑着捏捏她鼻子,“都及笄的年纪了还这样孩子气呢?你不是还要服侍我么?现在本王妃要去画画,你还不去准备笔墨纸砚?” 第四十九章:有心无力 娘隔天就来了,谢毅谦却没有如期跟来,我突然有些气愤他的冷漠和自作清高不屑与我共处一室的模样。 娘一来看我脸色不对便问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现在还没有,接下来恐怕要有了。”我低声对娘道,然后给玲珑使了个眼神,她便领会地催走丫鬟们离去,并不忘带上门站在门前守着。 我看她觉得心里一阵安慰,还好有她和砌玉在。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全部打点的好好的。 收收心我将目光都投到娘身上,“娘,为了预防隔墙有耳,现在说话都要小声些,知道么?” 娘也很郑重地点点头,我吁了口气,又道,“王爷给我写了封信,但是却是由马燮文送来信,我已经差人去查为什么信会落在他手里了,但是我无法预料接下来会有什么危机,所以今天明是让您过来,暗地里是想请干爹过来。”话说到这,我望向娘看她有什么反应,这一看居然发现她在走神! 我不由生气起来,怒喝,“娘!” 她一惊,手一松,手里的茶杯都滚到地上去了。她慌忙起身要收拾,我咬牙捏紧拳头上前拦住她的行为,当她惊恐的眼对上我时,我又什么严厉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手握紧了又松开,幽幽叹口气,轻声地安抚她,“对不起,嫱儿吓到你了。” 看她情绪似乎平稳下来,我对外头喊,“来人。” 玲珑领着两个丫鬟进来,我看了娘一眼,遂道,“你们两个把地上收拾干净,玲珑你……将夫人送出去吧。记住,一定要看着马车离开。”说不定已经有人盯上王府了,断然不能让娘也危险起来。如斯一想又将所有的过都归罪该死的谢毅谦,对,就是他,让他见鬼的清高陪他去吧! 娘担心地看我似有什么话说,我猜想是道歉的话,于是摇摇头不让她说了。 我看着娘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除了无力还是无力,原来预备了满腹的话要对谢毅谦说的,但他没来,后来想想说给娘听让她转达也好,结果娘居然在发呆! 真是糟糕透了! 顿时感到屋内闷的有些过份便迈出屋去,风虽有些寒,有些烈,但此刻的我却觉得它将我吹清醒了。 吸气,吐气,吸气,吐气…… 然后将脑中紊乱的思绪理一理,高琰是料到京都中他的人遭到了袭击更换,但是或许这件事还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必须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或许……应该从那份名单开始。便问边上的丫鬟道,“你去看看砌玉回来没有,回来让她来见我。”才想交代丫鬟之后就去找玲珑,这厢她就回来了,我忙道,“你与清风玩的比较来,试试帮我联络他。” 玲珑接到任务,开心地走了。这头她刚走,砌玉就回来了,她的一张脸苍白苍白的,我不由惊了一下,难道……猜想还来不及成形,砌玉已经俯身在我耳边汇报了,听她说的,我高悬的心也慢慢地稳下来,但是一转头又看到她惨白着脸,便问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摇摇头,脸色又白了一分,媲比屋外这雪白大雪。 我板起脸来,“怎么?你都忘了你怎么说的?” 她一慌,一下子扑跪下来,“砌玉没忘,我只是……” 我啼笑皆非地扶起她,“我不是在责怪你,我是怕你把自己憋坏了。看你脸色白的。算了,你爱说不说,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 她自被我扶起就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突然我感到手背一热,惊愕地捧起砌玉的脸,往日我觉得像一翦秋水的眼突然满水,还溢了出来,一连串的珍珠滴落,滴的我惊心动魄。 也不再问什么,忙掏出丝帕替她擦眼泪,“别哭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严厉了好不?” 她却摇摇头,吸吸鼻子道,“不关王妃的事,是我自己看到了些不想看到的事。但是这些都是私事,我可以不与王妃说么?” “可以。我以后也不会逼问你了。”我拍拍她的脸,笑道,“来,笑一个。”不想看到的事……到底指什么呢?她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总要给她一片空地。 她闻言也破涕为笑。 玲珑折腾了一个下午终于回来了,我倒了杯热茶让砌玉递给她,她居然一口把它给灌下去了…… 我看着茶,痛彻心扉,就不该给这丫头喝这茶,这是皇后赐来的龙井,上次去皇后宫中虽喝了劣茶,但依旧是迷上了它的香味,后来皇后除夕赐下来的时候更是圆我一个梦。 如今这丫头居然把它遭踏了…… 她看看空茶杯又看看我,开始发觉有些不对劲,然后拿起茶杯嗅了嗅,堆满笑容道,“这……不会是龙井吧?” 我托腮幽怨地睇她,她抿抿唇,笑的更灿烂了,将茶杯随意放下走到我身后替我捏肩膀,“王妃一定不会跟我一般见识的对吧?” 砌玉先破功笑了出来,我也再也忍不住了,将她的手拉开,笑道,“你当我是那种小气之人么?就为这茶能跟你生气?不与你闹了,找到清风没有?” 说来奇怪,清风虽对我是不甘不愿,但跟玲珑砌玉倒玩的很来。时常与砌玉练武,又护着玲珑出府购买东西。我一定是前辈子造孽才犯到这少年。 玲珑立马正了正色,“找到是找到了,他不肯回来,说是还没有查清楚。而且……” “而且什么?”有种不好的念头。 “清风他受伤了。” 果然是爱逞能的人,怕是就因为我那日的一句气话就不肯回来,我头瞬间发疼,揉揉太阳穴然后对她们道,“你们两个去将他给我带回来,不肯就范就打晕了带回来!” 等砌玉玲珑走后,有个丫鬟端了饭菜来,我心里烦根本吃不下,挥手想让丫鬟撤下去,这一抬头看觉得这个丫鬟面生的很,不露声色地打量了她一会儿,道,“你叫什么?” 不似王府里其他丫鬟规矩怕生,她镇定地一福道,“奴婢月心。” “这倒个好名字,你进府多久了?” “回王妃,刚进府半个月有余。” 半个月的新人就来服侍我?看来有些能耐。我随意吃了几口就让月心将饭菜撤走,等她欲端起饭菜走的时候我又道,“你去将王管家叫来。” 她顿了一下,便离去了。 我站起来走出去看她背影,这一看更觉得她跟砌玉很像,我了解砌玉的走路方式和脚步轻重,自然也看出她的不同。她的脚步轻盈且稳,应该是练武之人。 倚着门沿靠着懒得动,突然有些累。希望是友不是敌。 第五十章:胜的漂亮 王总管是一个年纪五十的老人,据砌玉的调查来看,他是从高琰封为赣闽王就在王府办事的,而且高琰似乎很信任他,只是似乎。 过了一会儿他就来了,我轻笑着问,“王管家,我嫁给王爷这么些时日了也没有好好与你好生谈谈,更没有好好谢谢你将这王府打点的好好的。” “王妃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奴才该做的。”他笑着回答。 “管家你才是谦虚,如果没有你我看这王府也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大概是什么人都可以进,什么人都可以出吧!”我重重地拍了门一下,站直了身子冷眼看他。 他立刻面色发白,跪了下去,“奴才是不是哪里做错了?” “错?王管家你能有什么错?不就是贪了一些钱财,不就是爱调戏丫鬟么?但这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王爷惜你能办事,也就睁眼闭眼过了,可现在你居然胆大包天,私自请了新的丫鬟进府!怎么,你是以为我不知道府中规矩是五年更换丫鬟一次么?而据我所知,原先的丫鬟都才招进府一年,而且没有一个离开王府。敢问王管家这该怎么解释呢?”我冷笑道。 他立刻颤抖起来,支支唔唔没说个所以然来,我只觉得自心底涌起疲倦来,沉默了片刻,挥了挥衣袖道,“念在你替王爷干了这么多年的活,我就不追究那么多了,你也老了,去帐房支笔钱回乡去吧。” 他一直结结巴巴的辩结的嘴也停了下来,猛地给我磕了个头,“谢王妃不杀之恩!” “走吧,我不希望在这京都再看到你。”也没有正眼看他,生怕自己看到他那老泪纵横的脸又要更心软了。 他又重重磕了个头才起身离去,他走了两步后,我喊住他,“你自己小心。”虽不知是谁收买他,但计划败露肯定会威胁到他的性命。 他佝偻的身子突然顿住,然后转回身来又跪了下去,“王妃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无论王妃信不信,请听奴才一句,万万要提防太子殿下。” 说完他便真的离开了,我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的尽头,微微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身体僵硬的可怕。在这大寒的夜,我的耳鬓却流下了一行冷汗,后背更是直冒冷汗,不由有一种莫名的恐慌袭上心头,一时惊恐万状,腿软的几乎站不住。 到底要发生什么事情,让这两个权倾朝野的男人都将锋头对向我这个女子,对我此般的关注?深深吸一口气,不行,我不能慌,越是处境未知就越不能慌,很多事情就是因为太过慌乱而办砸的。对,现在应该先去睡个觉,然后再好好想想要怎么预防那些未知的灾害。 往廊的尽头看了看,砌玉跟玲珑还没有回来,估计是清风那小子执拗不好解决。也罢,我先去睡它一睡再说。转身进了屋,冷眼扫过守着的四名丫鬟,道,“你们刚才可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她们四个有些害怕,但还是齐齐回道,“奴婢们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听到。” “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你们要自己明了,否则明天还有没有你们,我也不敢保证。”我挥挥衣袖,“你们下去吧,我要休息了。” 这是什么地方?我看着四周,四周都是兵马,有穿我朝服装的还有着蛮荒之装的,我看着他们互相杀戮,只看到一个个人都倒下,满地的猩红的血和尸体,我抑制不住地恶心却无法转过头去,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控制着我往前走,踩过一具具尸体到了最前方。 那个坐在马上英勇杀敌的,正是高琰。 我一喜就要奔过去,只见一道暗箭朝着他飞过去,正对他的心脏,我脱口而出,“高琰……”猛地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在床上。 房间内已经是光亮无比了,我长长叹口气双手抱住头,心有余悸,昨日忙着思考马右相跟太子的事情都没有想到高琰昨日在战场上……不,不会有事的,他是高琰,他怎么可能打败仗?我抹抹脸,笑自己神经过敏。 “王妃,你没事吧?”玲珑将脸盆放下匆忙赶过来,“我在外头听到你的尖叫声……”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做了个噩梦而已。”想想又道,“你们把清风带回来没有?” 玲珑笑着扶我起来,“也不想想我跟砌玉是谁,当然带回来了。清风他本来也是坚持不回来的,结果他这么拖拖拉拉的,把砌玉弄生气了,她就从背后一掌劈下去将他给劈晕了,这就带回来了。” 还真是拖回来的。我摇头失笑。一抬头看,发现外面晴空万里,也不见漫天的白雪了。 玲珑边替我更衣边道,“今天外头天气可好了,砌玉说春天要来了呢。” 我笑而不答,洗漱完后问玲珑,“砌玉呢?” “她呀,懊恼自己没能把脾气控制好正内疚照顾清风呢。”玲珑撇撇嘴,替我打点早点。 我拉拉她,“你也坐下来陪我吃。” 玲珑可没砌玉那么固执,我叫她她也便就坐下来了,吃了没两口,就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一个丫鬟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 玲珑忙起身去替那丫鬟顺了顺气,问,“发生了什么事情?急什么急?没看到王妃正在用早膳么?” 我无奈地笑着睨她,“你比人家还急,让她先顺顺气。”我又对那丫鬟道,“小鱼是吧?别急,慢慢来,慢慢说。” 小鱼见我记得她的名字,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也顾不上顺不顺气了,上前兴奋地说:“王妃,昨日与蛮荒人一战,王爷大获全胜,成功将蛮荒人打退百里之外呢!” 我一呆,紧接着站起来抓住小鱼的手,生怕是我的耳朵出现了错觉,即是兴奋也掺杂着些许紧张,道,“你说什么?王爷胜了?真的么?” “是是是,王爷胜了,而且胜的漂亮呢!”小鱼很兴奋地重复了一遍。 我紧绷的身子刹那松弛了开来,腿一软,打了个踉跄,泪竟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玲珑跟小鱼慌了神,忙来扶我,“王妃?” 我擦擦泪,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太高兴了。” 玲珑将我扶坐下来,然后嗔道,“王妃你是没事,可把我和小鱼吓坏了。” 我笑着点她额头,“你这没大没小的丫头。”又对小鱼道,“你去把砌玉找来,告诉她如果那个人醒了就一并带来。” 高琰打了胜战,我这儿的战还没开始呢。 第五十一章:挫挫锐气 后来砌玉是过来了,但是清风还是没有来,我问了一句,砌玉低下头去羞红了脸,我笑笑也不问就明白了个大概,想来是砌玉用力过大,这清风晕的太厉害了。 想了想就带上砌玉还有玲珑回到湖中房去,看看书,做做画就过了一天,用完晚膳我让玲珑去看看清风的情况,结果她去了回来说那小子在闹别扭。我笑笑让她们给我预备了水沐浴,沐浴后又让砌玉去看了一遍,待她回来的时候也是一脸难样,估计他还在生气砌玉把他打晕的事情没有跟她过来,我一笑,没事,我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磨。 自从听到高琰打了胜战,我也安心下来,总算明白这有些事情也急不来。 这么一想便让砌玉玲珑都回去睡觉,可是她们不肯走,说是没人守夜,我突然想起白日里的丫鬟小鱼,遂留下小鱼来守夜。她们拗不过我,对着小鱼一番交代才依依不舍地离去。我倚在窗前看了会月亮也觉得有些累也就上床睡去了。 第二日起来,依旧是玲珑打来了洗脸水。 我问道,“清风呢?” “一大早就在门口候着呢。” 我一笑,“好,就让他候着。”我要好生磨磨这小子的锐气。 玲珑吃惊地看我一眼,也不替他说话。 就这样,清风每日清晨到我门口候着,然后晚上戌时离去,连续七日,风雪不阻。 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这日,我令砌玉吩咐厨房做了各式汤圆分送给府里的丫鬟、家丁,然后又特许了丫鬟们提早休息,自己则让玲珑准备了一桌的汤圆宴在湖中央房里等着她们两个忙完跟我一起过元宵。 今日的月亮还不是最圆的,但是今儿天气很好,无雪,空中亦是万里无云,我斜倚着窗口看着月亮,突然又想起了倾月。似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过得好还是不好。 等砌玉跟玲珑都忙好了回到房里,我便对玲珑道,“去,将清风叫进来。” 玲珑笑眯眯地跑出去叫人,砌玉笑着替我斟了茶,“王妃不恼他了?” “我何时恼他了,只是想挫挫他的锐气。”我捧着茶暖着手也没有立即喝,等着玲珑领清风进来。 不一会儿,清风便进来了,几日不见觉得他的眉目更发硬朗,看到我立马单膝跪下道,“奴才见过王妃。” “起来,过来坐吧。”我拉了砌玉坐下,也不看他就道。 他立在原地,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坐下,玲珑关好了门也走过来,看到他呆呆站着就伸手去拉他,“你愣着干什么呀?王妃叫你坐下就坐下,怎么?还想不听王妃的话呢。” 听到最后一句,我忍笑看向玲珑,顺便也将目光投向了他,看他也正在看我,眼底不再是不屑,唇动了动也没说话。我也不理他,拿起砌玉替我盛好的汤圆,勺了一个吃下去,立刻欣喜地喊,“这是什么汤圆?” 砌玉指着我面前的一碗汤圆道,“是这种,是橙羹小汤圆,加以糯米面,白糖,熟面粉,猪油,瓜子仁,核桃仁,芝麻,橙子……”说到最后砌玉狐疑地看了我们一眼,“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我还没开口,玲珑已经嚷嚷开来了,“砌玉,你简直是无所不能啊!” 砌玉这才明白过来,替我盛了另外一种汤圆道,“我也是今儿在厨房监工的时候猜想晚间王妃会问,才顺道学来的,说什么无所不能。要说无所不能,玲珑你也不差,王管家走后你这丫头不是将这王府的人都管的服服帖帖的?” 我笑道,“你们两个就别推来推去,你们两个是我的左右手,一个都不能少。”王管家被我遣退之后我还忧心这王府中的大小事务该暂时交由谁打理,后来砌玉跟我提议交给玲珑去管,这个丫头也乐得接下担子,虽然时日还不长,但是也看出些成效来。 我们三人有说有笑地吃着,那边坐着的清风就不怎么好了,时不时拿眼睛瞄我们一下,要不是玲珑接到我眼神一直帮他夹菜,他恐怕就只知道看着我们或是低着头,不过他现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多了一样,拼命吃着。 乘着他低头猛吃的时候,我捂住嘴无声地大笑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个少年也不是那么地难驯服。应该说,他是个挺好相处的人。 “清风?”我笑着喊他。 他呆呆地抬头看我,嘴里还含满了菜,对我这个时候会叫他他毫无防备。 “吃饱了没?”我继而问道。 他含着菜,又一时半会儿吞不下去,只好用头来表示,摇摇头又点点头,我终于忍不住了,别过头去大笑起来,他真的很可爱,这一笑有些过急,就给他呛到了。 砌玉无奈地替我顺气,道,“王妃你罚够清风了没?罚够了就开始正事吧。” 我抚抚胸口,看向好不容易将菜都吞下去的清风又笑了出来,这回倒是没有刚才那般,我对他道,“你可以跟我汇报你查到的东西了。” 他懊恼地看我,脸上升起赧色,然后起身跪了下去,清清嗓子道,“奴才没用,没能查到王妃想要的。” 玲珑要去扶他,我以眼神制止住,又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你且将你查到的告诉我就好。” 他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看我,复低下头去道,“负责京都信件的余大哥不见了,可是我去探过马府,没有蛛丝马迹。” 不见了?我蹙起眉头,活活的人怎么会不见了。想起名单上的一个人遂问道,“你可知道卫羽?” 他一惊,道,“他是暗卫首领。” 记得高琰只写了两批人马名单给我,一共有十八人。一批里头第一个名字是卫羽,一批里头第一个名字是谢毅谦,现在想想应该是暗卫跟朝廷的人,靠谢毅谦是没有用的,看来只能动用暗卫了。“你可知道怎么联络到他?” 只听他道,“卫羽一直守在王妃身边。” 啊?我错愕,下意识瞥向暗角,果真有一人隐在暗角,接着是沉沉的男音道,“奴才卫羽见过王妃。” 暗卫,果真是黑暗中侍卫。 “不知道你可不可以现身与我一见?”我看着黑影问道。 黑影一顿,便不再说话。砌玉俯身在我耳边低语道,“暗卫有分明暗,卫羽虽然没有明确的分属到明暗,可是他从未在外人面前现过身。” 我思忖一下,道,“你们三个先退到外间。” 玲珑跟清风没说什么就退出去了,砌玉凝眉看看我,我对她一笑她便也舒容走了出去。等确认他们都出去了,我方道,“我知道你是不见外人的,可是我既然嫁给了王爷,而王爷将你的名字告诉我也就表示我不能算作外人。不知道你怎么想呢?” “王妃说的是,你自然不算外人,但卫羽面容残损唯恐惊到王妃。”黑影顿一顿道。 我有些生气,刚要发难,他又道,“不过奴才有随身携带面具,应当不会惊吓到王妃。若是王妃想见奴才,奴才出来便是。” 接着他就从黑影里走出来,我有些错愕地看他脸上的狰狞面具,道,“你见王爷都这般么?”还是压根不想让我见到真面目? “回王妃,自从奴才的样貌被毁之后便是这样见王爷的。”他俯身道。 也罢,我也不与他计较那么多,“我想知道这京都中有多少暗卫。” “回王妃,算上奴才在内,明暗共有一百零八人。” 一百零八人,说不定我那日在街头走过看到的某个人就是暗卫呢。不由笑了起来,高琰他真是绝。在这京都布了天罗地网,只怕是有风吹草动的他立马就知道了吧?我又对卫羽道,“能派遣的有多少人?” “只要王妃需要,都可以调动。” 我抿唇,抽出袖中准备好的两份名单递给他,道,“我手里有两份名单,你将第一份里头这九个人带来见我,还有另外派九个暗卫去保护这第二份名单的人。然后另外调动两位能现身的暗卫到我身边随时听候安排。”想了一下又补充道,“你派个武功高强些的去调查一下负责王爷京都信件的余洓的下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名单不可外泄,看完记住就烧掉。知道了么?” “奴才领命。” 他果真是见过世面的人,比起清风那臭小子来不知道要好多少。我挥挥衣袖,“去吧。” 一眨眼,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松了口气,便喊,“你们可以进来了。” 玲珑一奔进来就问我,“他长什么样子呀?” 我戳她额头,“你这丫头,能办事就是能才,管别人长什么样子做什么?”边说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清风。只见他白皙的脸上亦是浮起红晕,笑着将他的举动纳入眼底,恩,知道自己错还是好孩子。 玲珑却开心地绕着清风跳起来,“哎呦呦,有人惭愧了噢……” 我看着玲珑闹他再加上将些事情办妥了,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可转眸一看却发现砌玉魂不守舍的,我推推她,“怎么了?” 她抿唇看我,半响轻声道,“卫羽是我以前的师兄。” 这倒是件新鲜事,不过我也没有追问下去,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让清风先退下了,刚想让玲珑和砌玉也退下的时候,玲珑急急道,“今天是我守夜,王妃断然不能赶我走了。” 我失笑,举手投降,“好好好,那你去准备沐浴的水吧。”玲珑一蹦一跳地出去了,我看看砌玉还是有些晃神,便拍拍她的肩膀道,“别想那么多了,睡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她望我,然后点点头便福身离去了。 这头玲珑这丫头又嚷嚷了,“王妃王妃,水弄好了,你快来洗澡呀……” “来了来了。” 第五十二章:大寒时分 人一旦心里有了牵挂就会觉得时间过的特别的慢。元宵过后,因为砌玉和玲珑坚持住湖面上过冷,我又搬回了房间。 这会儿乘两人都忙,我撑了伞跑回湖中央去赏雪。 今日已经是正月廿十,正是大寒时分,元宵前晴了好几天,结果元宵后天公一个不爽快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一日比一日冷起来,今日更甚。 我搓搓手,赶紧收了伞躲进屋内,本以为屋内顶多只可以挡寒风,未曾想到竟会如此暖和,想想觉得不对,便将伞搁在门边朝屋内走去,屋内果真烧起了暖炉,四周看看却没发现人,难道是两个丫头猜到我会来这里所以特地让人备好的么? 想想又觉得不大可能,突然有脚步声,我猛地转过身去,这一看立刻松了口气,是卫羽。我虚脱地扶着桌子慢慢坐下,对他道,“你下回能不能出点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这样我迟早被你吓去半条命!” 他抱揖道,“奴才已经故意踩了两脚引起王妃注意了。” 我挑眉看他面上狰狞面具,怎么,他这是在暗贬我呢?还以为他的脾性比清风好些,如此看来两个人相差不远。我没心情跟他争辩什么,心中只挂念着要他办的事,遂问到,“交代你办的事可都办好了?” 他露在外头的双眼毫不客气地把我打量一遍,口气倒还是谦卑的很,“回王妃,十一个人都带来了了,还有那些大人身边也已经派了人去保护了,只是……奴才查到余洓并未遇害,但无法救出他来。” “什么叫无法救出他来?难道你暗卫就这点本事?”我斥他。唯一的希望就系在他身上,他居然说出这些话来。 他复低下头跪下,声音低哑,“奴才没用。” 我瞪他一会儿颓败道,“我不是说你没用,而是急于让你把事办好,我心底急口气重了些,你就别当真了。也罢,现在那余洓在哪里?” 这回他倒是答的快,“回王妃,在马府的密室里。” 密室?想来他已经见到过余洓,既然见到了为什么还没有救出来,脑海里掠过一丝火花,“他不愿跟你走?” 卫羽低着的头倏地抬起看我,眼里透露着愕意。 我摆摆手,“我是随意猜猜的,他可有说他手里的信件的去处?” 卫羽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巾包着的东西递交给我,“原本是有十封信,其中两封已经送到,一封是给王妃你的,另一封是给谢大人的。” 我将布掀开,拿出里头的信一一看过信封上的名字,是在朝上的那批人。给我的信是马燮文亲自送来的,那谢毅谦那封恐怕也是他送去的,难怪那日谢毅谦没有过来,是怕打草惊蛇吧?思此,又对卫羽道,“可否安排我与干爹见一面?”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道,“二月四日立春时分正是放纸鸳的好时日,到时烦请王妃到郊外一游。” 我含笑,满意地点点头。后又想到他说的带来的人,四周扫了下没看到有人,便问,“你带来的人呢?” “王妃是要先见哪一批?” 哪一批?还有好几批么?我脑袋突然打了结,再一想才绕了过来,“先见那九位吧,另外的两个留下来晚些我再单独见他们。” 只见卫羽轻拍了两下手掌,再一眨眼,面前就多了九个人影,个个都是黑色紧身衣,面上都戴有半面面具。 我一眼扫过去,居然看不出个差别,别开眼伸手揉揉发疼的眼角,对卫羽道,“是不是暗卫都穿成这样?你这叫我怎么辨认?” “王妃不需要辨认,只要喊出名字他们自然会办好事情的。”说着他又递了本帖子给我,“这上面是他们九人的资料。” 我有些服了他,翻开帖子看了看,大致明白了个所以然。这九个人可分成三批,一批在王府里,一批在马相府内,还有一批在太子寝宫里。原来高琰早就料到了我会被他们两个两面夹击,合上名帖突然觉得手中的名帖重的有些过分。抿唇想了想,便对他们道,“马右相府上的站出来。” 我一说其中有三个人往前迈了一步,我看了一眼,道,“你们三个人要时时观察马夑文的一举一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汇报给我知道么?还有一点,必须保证余洓的生命安全,一旦马夑文要对他不利,你们尽全力救他出来。好了,你们可以先走了。” 又叫了在太子身边的那三人出来,扫了一眼居然发现里面有个女人,我看看她,然后又翻开帖子看了一遍,是高瑄的宠妾。我该怎么称赞高琰呢?或许我更该庆幸我是被他选中来做王妃,而不是去替他当卧底。 我扫了他们三人一眼,对那个女子道,“你只要千万小心不可让太子发现你的身份,其它的就什么也别想,若不是非常重要的秘密就不要自己出来。”后又交代另外两个人,“你们自己商量一下,一个负责注意太子的举动,另外一个随时注意宫中的大事小事。万事以自己的安全为主。好了,你们也可以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我有一天会用到他们三个,这是一个不好的预感。 最后只剩下守在王府的三人,我一看,居然三人都是女的,而且其中一个还特别的眼熟。我盯着她半天,掩住自己的嘴,瞠大了双眼又确认了一遍才喊出来,“小鱼?” 被我点到名的她跨出一步单膝跪下,“奴婢本名是陆鱼。” 这一看她已经收起一脸稚气,尽是成熟老气。想到那日她奔进来告知我高琰战胜的消息的时候那股鲁莽样子,我不由笑起来,是,我那亲爱的夫君大人还真是培养出一批好人才。最成功的戏子永远不是在戏台上。 我对她们三个道,“你们就好好在府里呆着,我怀疑府内除了上次消失的那几个丫鬟之外还有别的人潜入,你们细心留意,好了,退下吧。” 最后只剩下卫羽站在哪里,我有些累也暂时没有搭理他,无意中将眼神投过去,居然感到他的眼神特别的……敬佩?失笑道,“卫羽,你现在这么看我,我是不是可以解释成你服了我?决定听我的话?” 他很较真地跪下去,“奴才一直很佩服王妃,更是惟王妃命是从。” 我摇摇头,“别以为你戴着面具我看不到你的表情就不知道你怎么想,你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么的诚实。让我想想第一眼看到你我有什么感受,对,强迫自己听从我的命令……如果要辩解的话就别说话,我懒得听那些敷衍的话。” 他动了动唇最后还是低下头去,一向死气沉沉的声音含了一些笑意,“王妃英明。” 我笑,“我英明什么?我只不过是按照王爷想好的办而已,真正英明的是他呢。”这样一想就想到了高琰信上的三个字,捱下去。 站起来去推开窗户,寒风卷着些白雪飘进来,虽然有些冷,但是外头的景色迷人的紧,月儿居然也高挂在空中,散发出的万丈光芒更是衬得如飘絮的雪如同发光。 此时此景,高琰,你在远方的战场还好么?我这里的月光很美,你那里呢? 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一把雪,可是抓了半天也抓不住一点,然后索性顿下手来朝着外头摊开,反而倒是有几片雪花飘过来了,静静地躺入我的手心,已经冻红的手居然还能感觉到它们那些小小的冰凉,捧进来一看,却发现它们在我手心里慢慢化去,变成几滴水。 有些东西抓不住,就算抓住了也不属于自己。高琰你可知道,这个时候的我居然开始贪心你的心也属于我。可是我知道,你纵然给了我不变的誓言,但是你的心不能给我。你有没有真正的把谁纳入过眼底?姜皖么?我不信你的心在她那里,你只是需要她帮你做一些事情。舞竹么?不,也不会是她。那么高琰,你的心底到底有没有人,我……又会不会有机会住进去? 此般料事如神的你,此般有雄心壮志的你,我有没有那个能力能追着你的脚步赶上去,与你并肩而行? 你接下来又想要做什么呢?我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呢? 或许还是那三个字,捱下去。无论什么情况,捱下去等你归来。 第五十三章:金蝉脱壳 左顾右盼总算是等到了立春这一天,早早就爬起来整理好衣服等着卫羽的消息。早几天就跟玲珑还有砌玉将纸鸢做好了,玲珑听说今日要出门开心地又蹦又跳,兴奋到大半夜才去睡贪睡到现在还没醒,而砌玉亦是给她闹腾的也没睡好,我的一切就交由小鱼来打点着。 替我梳洗之后,小鱼就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进来轻声附在我耳边道,“王妃,一切都打点好了,首领让奴婢告诉王妃,用完早膳就可以出门了。” 我笑笑松了口气,开始用早膳。前几天还漂了几天的小雨,本是怕今天也下了小雨无法出门,可是今儿起来的时候就感到天气好的不得了。真是天时、地利、人和。 用完早膳之后玲珑也已经起来,砌玉更是早她一步将出游的马车准备好了,我吩咐了小鱼两句就出门了。 一路上玲珑这丫头在马车里不断地念叨,“到了没有到了没有。” 我无奈地叹气,“都多大了,还这般顽皮。” 她居然朝着我吐吐舌头,道,“王妃也不过大我一岁,装什么老成呢?” 砌玉摆好茶几,摆上了茶点,盈盈笑道,“是你自己太小孩子气还好意思说王妃?都十五了,都能嫁人的年纪还跟个七八岁的孩子一样。” 我同意地点点头,捻起一块糕点吃起来,“这到郊外还是要有一段时间的,而到了郊外恐怕也要玩到夕阳西下才能甘心回去,你们也先吃点东西垫垫胃。” 玲珑噘着嘴不服气,我眯起眼举手就要伸过去,“刚巧我找不到布巾擦手就拿你的脸蛋来将就下吧。” 她连忙躲到砌玉身后去,“王妃就知道欺负我!” “我哪里敢欺负你呀?”我无辜地眨眨眼,然后接过砌玉递来的布巾擦了手,“看看你那嘴上都可以挂个水壶了。砌玉,将茶壶挂上去看看。” 玲珑气结埋下头去吃东西了,我也不再逗她,掀开窗帘一角看出去,街上都是喜气腾腾的,街头还有迎春双士站在台上表演,要不是要赶着去郊外见谢毅谦,我还真想下车去看看究竟。 自皇上登基之后便取消了百官“迎春”的送礼仪式,可民间却还是保留他们的迎春方式。沿途看来,大人孩子都换上洁净的新装,妇女们脸上抹上胭粉,头上插上写着春字福字的红绒花,或插着用彩色绫罗剪出象征春天已到的春燕簪,也有人家的屋门上贴着用红纸剪的雄鸡。处处都是欢乐迎春的场景。 看着这热闹的街道,嘴角也忍不住上扬,不由念出了一句诗歌来,“剪绮裁红妙春色,宫梅殿柳识天情。瑶筐彩燕先呈瑞,金缕晨鸡未学鸣。” “王妃好才识,真是首应景之诗。”一道男音从侧边传过来,只感到一道阴影笼罩过来,我掀开帘子开出去,马上含笑俊朗的不像话的男子,是辛麒。 我呆呆地看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首诗是他教我的。 砌玉发觉我的不对,忙撞撞我的手,我才突然觉醒过来,勉强一笑,“真是巧啊,居然碰上辛学士。”下意识眼角朝玲珑看去,果真看到这丫头脸红红的,羽睫上下煽动,一双小巧的手也不安地搓来搓去。 辛麒朗笑道,“是啊,在下初看到王府的马车还以为在下看错了,咋一听见王妃的声音故前来看一下。” 这京都这么大,你辛麒哪里不好去居然会跟我相遇?是巧,也是太过巧了。只怕我这马车一出门你就跟上了吧?我哂笑道,“辛学士倒是好耳力。”府内派了丫鬟进来没有得逞,现在又对王府监督起来了么?高瑄他倒是好闲情! 辛麒故意忽视我冷嘲热讽的语气,依旧是温和地笑道,“不知道王妃这是要去哪里呢?” 我看他,气不打一处来,当年那个大哥哥怎会落到现在这个虚伪假笑的男子?这样被他跟上不知道要怎么办,是见还是不见谢毅谦呢?一咬牙,做下了决定,对他道,“今日起来看这天气甚好本是要去南郊赏光放纸鸢的,但现在突然觉得身体不适想归府去了。” 他挑眉,“那就容微臣护送王妃一程吧,这京都正是热闹的时分,恐怕有些不知死活小卒乘热闹想作乱呢。” 我暗暗咬牙,仍是笑着,“那就劳烦辛学士了。”然后含笑放下帘子,帘子一落,面也冷了下来给砌玉使了个眼色,砌玉便去跟马夫说我身体不适转头回府。 不知死活的小卒是吧?好,今天我还就要不知死活一次!我凑近面露失望的玲珑轻声道,“你将外衣脱下来,与我换了衣服。” 她瞠大眼睛看我,我瞪回去,低斥,“快。” 砌玉将车窗的帘子都扣住,然后我跟玲珑飞速地调换了衣物,她则在我身后替我将发髻解开重新打了一遍。 打点好一切之后我示意她们两个凑近,然后轻声道,“你们回府之后就从交代清风来东郊找我。” 砌玉点点头,玲珑看着她身上的衣服,也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理理衣服给玲珑使了个眼神,玲珑便喊起来,“哎呀,我的肚子好疼啊……” 外头辛麒听到里头的动静,便问道,“王妃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道,“不是我有事,而是我的丫鬟,她肚子疼。”玲珑很配合地嚷嚷开,“不行了不行了,我要下车去上茅房!” 砌玉便喊马车夫停下来,我也好声安慰道,“你先去吧,我们先回府,记得别贪玩早些回来。”说完静了一会儿,我便捂着肚子,低着头跳下马车一路朝着茅房的方向奔去。感到身后那双利眼一直看着我,却也没有出声制止。 狂跑了一段路,我才停下来喘气。天呢,已经很久没这么跑过了,可把我累死了。一抬头看看天色,也没敢停又是一路奔去集市买了匹马,也顾不上什么姑娘家的文雅直接策马朝着东郊奔去。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虽然很庆幸自己学过骑马,但是又很后悔自己不肯学精,要是真的学精了也不至于现在这般难受。 一路颠簸终于快到了东郊约定的地方了,可我却接近虚脱,终于实在受不了了翻身下了马,紧接着就是抱着边上的树一阵狂吐。觉得胆汁都快被我吐出来,腹中更是一阵不适,头也有些晕眩,就快要倒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影闪过来以背撑住了我。 我虚弱地笑笑,“还好清风你赶得快,要不然本王妃要跌个四脚朝天了。” 身后的人一声不吭,好一会儿才闷闷出声,“王妃怎知道是我?” 我借着树木的力站稳,想笑发现自己真的有些无力了,只好道,“你这乳臭未干的味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还是清秀的少年一个,连脾气都不知道控制,若是要派这个小子去当卧底一定要给他戴上个面具。 他闭上嘴也没有出口反驳,我正好气虚也乐得不与他顶嘴,想到砌玉玲珑,便问道,“她们两个怎么样?没穿帮吧?” “砌玉称王妃你睡得沉就让府内有力的嬷嬷将玲珑背下来了,辛学士没有说什么就走了。不过砌玉说他肯定是来寻王妃你了。” 我摇摇头,“他找不到我的,既然他明白金蝉脱壳就知道我原本说的也不是实话,肯定是去跟太子说去了。” 缓了一会儿气,我终于可以站稳了,然后对他道,“我知道你轻功好,我是走不动了,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他为难地看看我最后道,“冒犯王妃了。”紧接着我只感到腰间一紧,整个人就腾空飞起,一掠就是好几里路,没一会儿就到了约定的地方。 清风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然后立即退到了一边。我低笑,我都还没害羞他羞个什么劲?本来还想作弄他一下的,后来看到暗处有人影一闪也就放过他,对暗处的人道,“卫羽,干爹呢?” 卫羽从暗处走出来,朝我一揖,“请王妃随奴才来。” 又是绕过了半个林子才看到一间小屋,卫羽道,“谢大人与其它八位大人都在里头。” 我突然想到高琰给谢毅谦的一封信,便吩咐卫羽去打水来,而让清风随我进去。既然其它八位大人不请而来,看来是谢毅谦收到什么命令了。 推开门前又深吸了口气,清风察觉到问道,“王妃?” 我回头对他笑,“你猜我现在想什么?” “奴才不知。”他低头答。 “不知才怪,你也感到我的紧张了不是么?”真是不诚实,我又道,“其实我只是一个小女人,面对这种场面哪里能不紧张呢?” 不等他回答,叹口气我伸手推开了门。 第五十四章:杀人灭口 进屋之后才发现这小屋真的是别有洞天,屋内居然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左右两排座位,可每一张椅子跟桌几都是上等木材所制作。看来高琰以前就经常在这里会见一些人。随意数了一下,一排五个位置,此时八位官员正坐着。 看到我进来,几个人相互看了一眼才站起来朝我行礼,我挥挥手让他们坐下,自个儿走到最前头的主座坐下,扫了一眼窃窃私语又不时打量我的官员心下一阵不耐,再看一眼还是没有看到谢毅谦,便问道,“各位可有看到我干爹?” 有一个官员回答道,“谢侍郎刚走不久,是有人来说马右相登门拜访了。” 马右相?不该先是太子发难么?我还想问的时候,清风突然一把推开我,一道暗箭射了过来。屋内的官员都忙着四处躲藏,可是屋内没有多余的东西遮掩,他们都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闯,撞倒了椅子、桌几不在话下,几个人更是自己撞自己。 我扶着墙壁看着他们这些行为更是怒气上升,大声斥道,“都不准动!” 他们一时被我吓到,也没敢再动就定在原地,我扫视了下他们,再朝屋外喊,“卫羽,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半响卫羽也没有回答我,可是外头确实传来一阵阵打斗的声音,看来是有人想要杀人灭口。不行,我必须想个法子。 脑袋这么想,身子却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突然那群官员里有个年轻一些的男子站出来,“王妃,卑职知道这屋内有个密道,但是密道只有王爷知道。” 密道密道。我正眼看了看这个男子,觉得他五官平平但气质不凡,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但是有一线希望总是要试试,我脑中思绪翻转,目光也不断扫视着四周,这屋子太过简单,能看到的一眼就看到了,哪里有什么机关? 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的地方。我忖度着这句话一步一步走出角落,清风忙拉住我,“王妃,要是又有箭飞进来怎么办?” 我不耐地拉过他一起往屋中心走,随口道,“不是有你替我挡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我猛地停下脚,走到一边将地上的毯子掀开,再敲敲这一块地方,是空心的,不由喜出望外,动了动却又发现根本推不开。 正急着的时候一抬头就看到屋檐上衔着什么东西,赶紧拉了下清风,“你上去将你东西拿下来,然后将那东西边上的木条搭在那缺口上。” 清风却犹犹豫豫地看着我,“万一这箭……” 我急起来一巴掌盖到他头上,“死小子,箭什么箭,现在屋里的人命都危在旦夕,你是要全屋子的人都因为你这犹犹豫豫地被干掉呢?”我也不管自己用词有多粗鲁了,现下保命要紧。 他呆呆看我一眼就飞身上了屋檐按照我的吩咐将那缺口的东西取下,就在他要拉木条的时候,只听到一句,“王妃小心!” 我直觉往右侧躲了躲,却还是没有躲过从窗户飞入的箭,只感到手臂上传来刺骨的疼痛。难道卫羽也快失手了么? 清风看到我受伤,身子一动要下来,我制止道,“你动作快点!”原本安静在角落的官员们又开始慌乱,我扭头去瞪他们,怒叱道,“想要活命就给我安静点!” 他们又恢复平静,我松了口气却又马上凝起……之前给我提示的那名男子却走了过来,我呵斥他,“回去!” 他却不赞同似的皱起眉头,执意要前来。手臂传来的疼痛跟心里的慌乱让我已经烦躁不安了,被他这么一搅和,更是不耐烦,索性抓起一个还未摔碎的茶杯,狠狠砸向一边的墙,“给我站在哪里,没办法离开之前都给站着不准出来!” 他这才一怔,停住了脚步,担心地看了一眼我的手臂上的箭,他清冽的眼神倒是让我清醒不少,口气也缓了一些,“我不碍事,各位被困在此,我谢嫱责不可推,务必誓死让各位安全出去。” 话音刚落,清风已经搭好那块木头跳下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我因为疼痛又大声呵斥了几声,眼前有些晕眩,眨眨眼眨去有些模糊的视线,才看清楚了他手上的东西,是个小匣子,想要伸手去开,却发现自己的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好看看清风。 清风皱眉看着我臂上的箭,抿唇将匣子打开。 匣子里头放着一颗夜明珠跟一张纸,在我示意下,清风将纸打开,我看了一眼身子忍不住一颤。清风欲要看,我瞪了他一眼,对他道,“将东西放入匣子中塞到我袖中,然后去将主座的椅子往外挪一些。” 他点点头走过去,我又对那些官员道,“请各位往左侧挪三步。”然后朝着清风点点头,果然当清风将我方才坐的椅子往外拉了一下,角落的地板突然动了起来,然后露出一个人能入的入口。 我长吁一口气,外面的打斗声是越来越低了,也渐渐有越来越多的暗箭飞进来,什么叫寡不敌众,我算是明白了。这个时候那些官员倒是有礼有度,都朝我看来要我先行,我摇摇头回绝他们,道,“你们先走,我最后。” 他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走出第一步,我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站起来,冷下脸来,“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王爷可是说了,他不在京中,我说的话就是他的话。谁是何奇译?你先带头下去!” 之前那个男子站出来,看了我一眼似乎是看透了我说的是谎话,然而他却也没有说什么就带头走了下去,那些官员便也跟着下去了。等所有官员都走完了,我才松了口气,让清风扶着我也走下密道。 就在清风将密道的门关上的时候,上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大约有十几个人,或许还可能更多。上头传来稀稀落落的对话,我又复上了几步阶梯想听得清楚些却发觉臂上传来一阵又是一阵的疼痛,连忙咬唇不让自己疼的喊出声,臂上的伤口虽然不深但是疼的紧。 我让清风带着那些官员向前走,我留在这里等他。看着他们都走到前头去了,我脚一软,整个人摊了下来,这才想起低头好好审视着自己的伤口。 密道里黑漆漆一片,我根本看不清楚自己的伤口。 这一动觉得有什么东西滑落在我的腿上,是方才的木匣子,突然想到那颗夜明珠,忙用没有受伤的手将它打开,夜明珠绽放出万丈光芒,将地道里照的明亮透彻。 目光投到匣中的小纸片上,我苦笑着侧头审视了下自己的伤口。还好,留的都是殷红的血,这箭上幸好没有抹上毒药,要不然我真的要红颜早逝了。 而且咋一看伤口似乎如同我预料的不是很深,但我现在仍是浑身上下没力气,更别提自己走出去了。将头靠上一边的石墙,看来只能这么干等着清风了,顿时有些恨自己这娇弱的身子。 但即使再恼怒也没有办法改变现状,只好借着夜明珠的光朝密道的那头看去,看了半天还是清风回来,得,这小子不是将我这个主子给忘了吧? 过了一会儿觉得头脑有些晕眩,有些困很想要闭上眼去睡一会,困意渐渐席卷而来,就在要入睡的时候,眼中迷迷糊糊地看到了躺在夜明珠边上的小纸片,想到那上面的除了提示之外的那个字,狠狠地咬了下舌头强迫自己不能昏睡过去。 这个时候感到一个人影飞速闪了过来,然后也不再犹豫就将我拦腰抱起再一路飞奔出去,神智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一眼,眼里是少年渐渐成熟的轮廓,然后愈加模糊,最后彻底昏睡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有喜 再有意识的时候,半眯着眼睁开,眼珠饶了一圈看到熟悉的床纱和床头的花穗,然后慢慢地勾着嘴角笑了。恩,我还活着呢。 微微倾过头来将脸颊贴上鸳鸯枕。枕头被我睡的暖暖的,脸颊上也染上了少许暖意,闭上眼来,似乎又闻到了他的味道。 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只觉得过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似乎地老天荒。 又闭上眼,竟有些不想醒来。睡着该多好,醒来又可能会有更多的事情,像一个个梦魇缠绕着我。但是。 嫁给高琰,不只是嫁给了他,更是嫁给了他生后的权力。 纸条上的字熟悉得有些心痛,是高琰写的,上面有一个词跟一个字。词是主座,字是捱。他早就料到的,我会遇到的一切事情,可是他却不舍的给我更多的安慰,万事都只用那三个字。而我呢?似乎只要一想起那三个字就真的会咬紧了牙关撑下去。即便是,在那生死的关头。 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可我却一点也不畏惧。死去,或许才是真正的解脱。可惜他不允许,所以我不能死。 即使他不在我的身边,却替我安排好了一切,而我,只有两项任务。一是捱下去,二就是替他执行他的部署。 思此再度低笑,高琰他似乎笃定了我能有这本事呢。 将脑袋挪正,终于不再眷恋地睁开眼。不过,也是呢,我是金姨一手培养出来的,三年户外的训练,四年对人性的感知。这些,他亦是知晓的。恐怕哪天我撑不下去的时候,他暗藏的另一颗棋子就会出现吧。 垂下眼睫去幽幽叹了口气,对着伏在床头睡着的精致脸庞低喊道,“砌玉。” 她似在浅眠,我一低叫就将她喊醒了,看到我盈盈含笑看她,她长长的睫毛煽了煽,眼潭里头泛起浅浅水光,似乎不确认地低问,“小姐?” 我笑着看她,“怎么眼眶都红了呢?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还觉得精神抖擞呢!”除了手臂上还有些疼痛,身体有些僵硬之外,我确实挺不错的。 她咬咬唇,破涕而笑道,“我去叫夫人还有玲珑、清风……” 我忙坐起身,伸右手拉住她,“这都什么时辰了,明儿早上再说也不迟。” 她坚定地摇头,“很迟!小姐你都不知道你都昏睡了几天了,整整十五天呢!” “是睡了很久了呢。十五天,也就是说我从立春睡到了雨水?都快成猪了。”我低笑道。倒是将砌玉吓坏了的样子,连王妃也忘了称呼。 砌玉却板了一张脸,道,“才不是猪呢!小姐这十几天都只喝一些汤水入腹,人都消瘦了很多呢!而且呀……”她突然神秘地笑起来。 我感到奇怪,问,“而且怎么了?” 她一笑,拉着我的手覆到我腹上。 我一呆,睁大了眼睛看她,不敢置信。 “是真的。”她用力地点点头,“那日清风背你回来后,我们立即请了大夫来看,结果大夫一诊断就说小姐你有喜了,有两个多月了呢。” 有喜了……我不安地舔舔唇,右手无意识地在腹上抚了抚,我……的孩子?不禁鼻头一酸,咬住下唇,天呢,我的腹中有了一个孩子? 我跟高琰的孩子? 这么一想又觉得苦涩无比,这个孩子来的还真不是时候,竟在这四面楚歌的时候来到。不过,此后我又多了一分动力。目光下垂到自己的小腹的位置,孩子,我的孩子,为了你,娘亲一定会捱下去的。 抬起头问砌玉,“我有喜的事情没有传出去吧?” “没有,我已经将那个大夫安置好了,决不可能让这件事情传出去。” 我抚了抚肚子,嘴角微微扬着,道,“你先到外面候着吧,我与卫羽有些事情要谈。” 她虽然有些错愕我为什么知道卫羽来了,但砌玉终归是守礼的人,起身微微一福就出去了。我看着她离开内屋,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惆怅,砌玉,你万万不能背叛我。目光又垂回腹处,是因为有了孩子了么?我竟然开始胡思乱想。 “奴才见过王妃。”黑影闪了过来。 我亦是不抬头看他,“卫羽,那日在东郊,伤亡多少?”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虽然那个时候没有想到那么多,但是现在想起来觉得心里有些寒意,那日的人气势汹汹,可还是维持了那么一段让我们逃走的时间才攻了进来,想想也知道是暗卫誓死捍卫的成果。 “回王妃,奴才们的命就是主子的,为主子死不算什么。”他的声音平平淡淡的。 我扭头怒视他,“混帐!不算什么?怎么,他们的命就都不是命了?我叫你说你就说,不要左右言它!” 他身子一僵,道,“比起王妃的命来讲,他们的命算不上什么。当时守在屋外的一共有十个暗卫。” “说下去!” 他顿了好久才道,“九死一伤。” 我心底一骇,“是谁的人马?” “右相。”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声东击西,临门示威……我到底是何德何能能引得他们这般注意,非要如此赶尽杀绝呢?喟叹一声,对卫羽伸出手,“拿来。” 卫羽似乎惊愕了一下,但马上从袖中掏出书信递给我,我接过一看,封面上是高琰的字。确认了是给谢毅谦的信后我才打开来,摊开信纸一看,发现上头跟给我的信一样简洁,写道:吾因军事不能陪伴吾妻,望岳丈能让岳母多去府上陪伴嫱儿。 我将信纸拿近些嗅了嗅,对卫羽道,“拿火烛来。”拿了火烛,我就着他的手将信纸放在火上头烤了一烤,上头的字迹慢慢地显露出来。 我看卫羽的眼里透着惊诧地看着我,不由笑他,“怎么,连密信的书写方式都不知道?王爷这封信是用白醋写的,只需用火烤一烤就能显现字迹了。” 等纸上的字迹都显露出来,我才拿近看了看,高琰提到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事情,但是大致也明白了。原来他真的是早就料到了京都会有变,此回是来交代谢毅谦处理一些朝中的大小关系的。末了的那一行字字迹比前几行的要清晰一些,想来是后来补上的,我凑近烛光看了看,心惊肉跳。 一切听从王妃指挥,若是王妃有什么闪失,拿你脑袋来见本王。 够了,这样一句话就够了。我将信折起来放回信封递给卫羽,“你且将信交还给我干爹,他自然会知道怎么办事,他是否还有话要你传给我的?” 他又是奇怪的眼神,抱揖道,“王妃真是神机妙算……” 我打断他,冷淡道,“卫首领怎么也会说这些阿谀奉承的话了?你快些说个明白,我可是有些累了。” “谢仕郎让奴才告诉王妃,万事不要逞能,还有就是……皇上的时候不多了。” 心头一跳。 终于是明白了为什么这两个人这么反常了。 让男人们如此癫狂的东西还有什么?除了这万里江山,又还能有什么呢? 第五十六章:状元郎 之后,我对外界宣称不小心从假山上摔下受了伤,再以养伤之名退却所有宴会。朝中有谢毅谦打点着一切都无碍,还有潜伏在太子宫中的暗卫亦是日日来向我汇报皇上的情况。 很奇怪的是,上次发病后,皇上圣体倒是一天天健康起来,高瑄跟马夑文也不再有动静。我亦是松了口气,日子磕磕碰碰地过着,也就这么到了三月份。 惊蛰过后难得没有雨,玲珑看我愈发懒散,整日都卧在床上,便嚷嚷着要让我看她放纸鸢。于是这会儿我就被拉出来,端坐在亭里里看着玲珑放纸鸢。 外头天气很好,风也挺大的,但是她几番折腾也没放起来,气得鼓起腮帮走向我,“不玩了不玩了,这风都跟我作对。” “一点耐心也没有。”砌玉笑她。 玲珑不服气道,“那你来放呀。” “我来就我来。”砌玉爽快地接过风筝走出亭子去了。 我笑着看她们两个,手不自觉地又敷上腹部,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无论是男是女,希望他们都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这时,清风匆匆走了过来,我笑道,“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一直呆在府内不理会外事没错,可月初的时候随口问了句什么忘了,却勾起一个丫鬟的话题,其中提到了三月初有三年一度的科举。这才想起我的义兄马怡哲似乎就是参与此次科举,遂下了些心思。听说这考试成绩出来了便让清风去探探新科状元郎是谁。 “回王妃,是姓马,名叫怡哲。据说他……”清风突然支支唔唔不说了。 我睨他一眼,“但说无妨。” 什么事让清风又扭扭捏捏的?自从我负伤昏睡醒来清风对我乖顺了很多,更是比以前干脆多了,已鲜少看他这般犹豫。 他皱了下眉头又立即松开,道,“奴才不知该不该讲这消息。” “怎么说?”我摸摸小腹随口问道。 “王妃既然特别吩咐奴才关注此人,则以见明王妃与此人相识,可奴才要是说了,王妃也不知能不能与其做成朋友了。” 不知我那呆呆的马怡哲大哥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让我能听完就不与他做朋友。清风一番话倒勾起我的兴趣,不听是不可能了。“说吧。” 他斟酌了一下又偷偷觑我一眼,才道,“马怡哲是马右相的长子。” 原来就这档子事情呀,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莫怪当初跟他约法三章他答应的此般干脆,这样一想又忍不住勾起唇弧,余光瞥到他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笑问,“清风,你能不能有口气说完?这样吊着可不止是你难受,我也难受的很呢。” “也有传闻说马怡哲这个状元是舞弊得来的。” 我摇摇头,视线移到院中相互嬉戏的玲珑砌玉,“他绝不可能是舞弊得到状元的。” 清风好奇了,问道,“王妃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我信他。够不够?”我浅笑回眸看他。还有因为他是我家砌玉看上的人儿,虽然距离上次见他也有两个多月了,但是他那股神采奕奕的模样可深记在心底呢。不过,他是马夑文的孩子,这一层关系倒是要费点心思下去了。 他不似会仗着自己爹爹在朝廷就任重职而嚣张跋扈的公子哥,似乎也是很明事理的人,但愿他也不似他爹那样有一日与我站在两个立场。 砌玉将纸鸢放上去,玲珑完全忘掉之前的不悦忙朝着我喊,“王妃王妃,快来看阿,好高呢!” 我起身,清风连忙替我打起伞。出了亭子,抬手将伞面推了推看出去,果然看见那一只栩栩如生的纸燕子在碧蓝的苍穹中飞舞着,渐飞渐高,似乎想一展羽翅挣破世俗的禁锢。 才乘一线凭风去,便有愚儿仰面看。 的确,人总是愚蠢的,自以为什么都掌控了,自以为有一线就可以牵住一个想要飞翔的灵魂了,可却没想过,将那纸鸢越放越远,终是会有不受控制的时候。它会挣扎,为的就是扯断捆绑住它的绳索,在蓝澈的天空中,那细细的绳索算什么?它有那无比的毅力。 可是,它亦是愚蠢的,只要控制的人一收线,它再挣扎也是没有用的。 世上,人不愚人人自愚。我轻叹一声躲回伞下,对执线的砌玉道,“可以拉线了,再不拉它可要跑了。” 砌玉点了点头,便开始收线,可收线到一半,一阵强风袭过,纸燕子在风中翻滚两下,线断了,它飞了。 我看着它缓缓地落下,也没有做多感受,飞吧,能飞多远就飞多远吧。 可是玲珑却嚷嚷了,“它掉在王府后门口了!我去拣我去拣!”说着人就跑走了,我无奈一笑,让砌玉跟上也朝着王府后门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像看看那只纸燕子,不知道挣脱了绳索禁锢的它,会有怎么样的下场。手又自觉地敷上小腹,似乎最近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到了王府后门,大门是开了,玲珑的人影也是蹿出去了,却半天没进来。我一时好奇,便走了出去,只见纸鸢挂在府后的大树上,玲珑站在树下气氛地蹦跳,愣是没有办法碰到那纸鸢。看她那恼怒的模样,我又是一笑,刚打算吩咐清风去替她拿下来,不远处走来一个人。 一身朱色官袍有些零乱,似乎是在逃难似的,气也有一些喘。待他走的近些,似是看到玲珑气得跺脚,问道,“不知道姑娘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助的么?” 清风欲动,我抬手止住他,眼眸瞥了瞥砌玉却发现她一脸伤心欲绝,还没有弄明白,就听到玲珑一声惊呼,“呀,你不是马怡哲么?” 他明显一怔,“怎么,在下可是见过姑娘么?” 玲珑却掩唇偷笑地朝着我看来。这丫头就是想要我下水嘛,我斜她一眼,款款走过去,微微福身道,“大哥别来无恙?” 马怡哲呆呆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玲珑,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后门口不肯前来的砌玉身上,琥珀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惊艳。 哎,果真是我没有魅力,看看,明明是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却一直看着远方的佳人。我轻咳了两声引回他的注意力,“大哥?” 他这才回神,一脸尴尬地抱揖,“当初还真是没看出来贤弟其实是女儿身。” “现在知道也不迟呀,大哥与小妹难得相遇,何不到府上一聚?小妹刚听闻了大哥考取了状元,正想着给大哥送份礼到府上呢。”看看,眼神又飘了。 “府上?”他微微皱眉看了看我身后的王府,然后有些悟出来,“原来贤妹就是赣闽王妃呀?”说毕他重重捶手,“真是惭愧,之前输给王爷,现在又输给王妃。” 他也没有一丝慌乱,言行间尽显大气,我看着他的表现甚是满意,遂再问道,“大哥可要进府一聚?” 马怡哲看了看砌玉,然后收回视线,道,“恐怕是不行了,若改日有时间,马某再登门拜访,今日……”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苦笑,“今日马某正被人追赶着,怕是没有时间与贤妹好生聚聚了。” 我笑着看他身后,道,“那几个家仆打扮的人可是大哥要躲避的人?” 他回头一看,立刻抱揖道别,然后又掠走了。 回头看,砌玉又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痴痴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直至那抹朱红色的身影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我暗忖亦没有点破她的小心思,想到上个月让砌玉出去办事,她回来时候的模样跟现在相差不去。估计是撞见什么容易叫人误会的场面了吧? 大哥,倒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若是能撮合他们应该也是段好姻缘。至于家世方面,更是好搞定。就是不知道砌玉自个儿是怎么想呢。 想到砌玉自然也就想到玲珑,一转头看到玲珑拿着清风拿下的纸鸢开心的模样,忧心四起。砌玉与马怡哲是两情相悦,玲珑跟辛麒呢? 都是十五六的年纪了,纵然不舍也是该替她们开始物色好人家了。至于什么时候嫁,那就要看契机了。 第五十七章:太子来邀 人有旦夕祸福,天有不测风云。嫁给高琰后,我的安稳日子总是过不了太长。暗卫跟我例行汇报了近日宫中的情况,末了说皇上又发病了,这回恐怕是凶多吉少。 待暗卫走后,我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还没有想出要怎么办的时候,外头就来人了,玲珑冲冲跑进来,一脸担忧,“王妃,是太子宫里的太监,说是太子妃整日在宫中有些烦闷要王妃你入宫陪太子妃。还说什么王妃当初是承诺过太子的,要是不去就是不给太子面子。” 听她这么一说,我倒是沉默下来,太子这回来势汹汹,看来是躲不过去了。也罢,我去这鸿门宴,可是这一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想了想就差遣了一个丫鬟去告诉来人,我梳洗罢再收拾些东西就随着他入宫去。 接着让玲珑找来清风还有砌玉,等他们都到齐了,我才逐一地吩咐过来,“太子既然邀我去宫中陪伴太子妃,自然不可能一天两天放我出来,也更不可能让我带了你们中任何一个进宫,你们就安安分分呆在府里,不可轻举妄动。反正就算进了宫,太子宫中也自有人接应我,若是我有什么事情,亦是会有人来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才换口气,外头的丫鬟又来报,“公公说太子说了,宫中什么都不缺,而且是接王妃去长住的,也不必注意那些繁文礼节了,着便装进宫即可。”这个丫鬟倒也伶俐,在门口将声音喊的响响的,想来有人跟着她过来了。 我抿唇拉过砌玉的手,低声道,“你们三个当中就你年纪最大,你要好生看住他们,切记不可轻举妄动!” 砌玉蹙眉看我好长一段时间终于重重点头,我松了口气对他们笑笑,“送我出去吧。” 玲珑与砌玉一路跟我到门口,在门口的时候还依依不舍了好长一段时间,我笑着点她们的额头,“又不是生离死别,过几天我就回来了。”好久没有习惯去摸腰间的莫悔了,此时我却紧张地去摸摸腰间,才想起来很久没有心思拿出莫悔来了,于是吩咐了一个丫鬟去拿。 又跟砌玉、玲珑念了几句,就听见马蹄声传来,扭头看去,一匹雪白的好马在王府门前停下,马上翻下来的人是辛麒。 他依旧是扬着不高不低的笑容,对我恭谨万分道,“卑职来护送王妃入宫,望王妃这回可以安分些,莫不要让卑职为难。” 我看他的样子有些生烦,冷声道,“辛学士此话怎讲?难不成本王妃为难过辛学士你?我还真不记得我怎生得就为难你了,辛学士倒是说来听听!什么叫安分,这是你辛学士当对我讲话的态度么?” 他似乎没有意料到我会突然发怒,笑容也有些勉强,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卑职言辞不准,望王妃恕罪。” “恕罪?辛学士话锋倒是转的真快,前一刻让我莫要为难你,下一刻又要我恕罪了。我是何德何能,居然让学士一刹那言语瞬变呢!”本就是烦躁了,再看到他更是怒火直升,也懒得收敛自己的脾气了。 他这回抿唇不再说话。 我冷讽道,“辛学士怎么又不说话了?方才不是伶牙俐齿的么?” 这个时候丫鬟拿了莫悔而来,我拿过莫悔在手中把玩,气也消了一半,没理会他红了白白了红的脸回头想跟砌玉再交代几句,却抓住了玲珑一直看着他的眼神。 心口一窒,原本想说的话全部卡在喉间也说不出口,无奈地扫了她们一眼,便上了马车。马车动的时候又忍不住掀开帘子看出去,看到她们还站在门口,鼻头一酸险些又想哭泣。勉强撑起笑容,冲着她们挥挥手。 很快就会回来的。王府。 马车原本是走的十分安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走了一段时间开始,路渐渐陡了起来。照理说这去宫中的路,应该是十分平稳的官道,怎么会这么陡?我立刻察觉不对去掀开车帘,果真入眼的是郊外的景色。 辛麒驾马过来对我道,“王妃请在车内好生休息,一会儿就到了。” “不是说去宫中,不知道辛学士这是要带本王妃去哪里?”我冷冷地扬起唇角,“怎么,辛学士要带着本王妃私奔么?” 他一怔,没有料想我会说出这种话来,“王妃言重了,卑职是要送王妃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王妃好生养养久病的身子。” “安全?你这根本是送我去一个狼穴吧!”我重重掷下车帘,有些虚弱地靠回马车。本以为是要去宫中,那多多少少有宫中暗卫保护着,照应着。可是现在……狠狠咬住唇,眼底莫名有些湿润。 外头传来辛麒的声音,“王妃莫要多想,外界只道是王妃被太子接进了宫中与太子妃作伴,是不会有人发现王妃住在这个地方的。” 辛麒,我算是认清你了!我狠狠瞪着车帘处。不行,我万万不能认输,既然他们要做出个幻影给人们看,那我就可以随意走了,让他们自个儿圆自个儿的谎言去。对,我不能被困住,一定要想个法子离开。 “王妃切记不可劳心,这样对腹内胎儿不佳。”他的声音此时听来特别让人厌恶,“而且此处居处四周都有重兵把守,恐怕是连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该死,为什么他连我怀孕的事情都知道了?我恨的牙都快要咬碎了,一切不舒坦却只能往腹内吞去。不管什么方式,我一定要逃出去的。 车外传来他弱不可闻的叹息,尔后只有车轮滚动的声音。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马车才停了下来,车帘被人掀开,辛麒的脸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头,只见他笑道,“到了,请王妃下车。” 我狠狠瞪他一眼,踩着踏凳下去,怎料因为气忿一时踩空了,整个身子往前扑去,我直觉护住小腹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感受到该有的疼楚,才慢慢睁开眼来撞入一双略褐色的眼瞳中,似乎看到了疼痛、悔恨……爱怜? 为什么会在他眼底看到这些东西?我慌忙站稳推开他,忿忿地一甩衣袖,先走进了宅院,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的腰间。 第五十八章:打个赌 还真是密的连苍蝇都飞不出去!我微微眯起眼站在宅院里最高的楼看出去,又开始咬牙切齿了。 这一座呈正方形封闭的宅院,我所站的是这座宅院最中央位置的三层楼高的楼,放眼望去,四周是平均七步就有一个侍卫守在,而且我早午晚照三餐上去看,他们都纹丝不动。初看还以为是石头,碰巧有一次撞见了他们换班我又是一阵愤怒。 高瑄还真是费尽心思呀!他这样的大班人马防守着,就算是我真张了翅膀恐怕也飞不出去吧,别提我根本是手不能拿寸铁,脚无法凌空微步的。 “王妃请用餐。” 我无力地抬眼,连伺候的丫鬟都是死板死眼的,真是想念砌玉跟玲珑,她们应该已经得知我不在宫中的消息了吧。那日暗卫说皇上时日不长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真不明白他们费尽心思来对付我有什么用。 说点晦气的,皇上若是真的驾崩了,那继位的也是高瑄而不是高琰,太子他到底在紧张什么?脑中突然闪过离开金屋前金姨跟我说的那段话。 “我想你也应当想到了吧?当今圣上那副身子能撑得了多久?但在这即将驾崩的时分都不愿意把实权交给太子,还独独器重于一个庶出的皇子,这说明了什么?” “但是太子与马丞相的权力又那么大,能看着皇帝将权力赋予别人么?” 莫非皇上真的有废除太子的打算才令高瑄这么担忧么?高琰他都为了表明不恋官场而远赴战场了,也是娶了我这个只是礼部侍郎的女儿的女子,还不够取得他们信任么? 如此一想觉得万般苦涩,桌上的佳肴更是没有吸引力。那高琰娶了我要的效果还是没有实现呢。没胃口归没胃口,我万万不能对不住我的肚子,再怎么也要吃的,毕竟,一个人吃了那就是两个人的份。 摸摸小腹,真的该感谢我的孩子的,让我没有大夫所说的孕吐现象。所以我更是该好好地补好身子,给他最好的营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是人都有弱点,就怕这严密守护的宅院也是会有出路的,我相信总是会有办法出去的。 正当我勉勉强强吃着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一身明黄的袍子,我掀眸看了一下理也不想理他,继续管自己吃着。 自从被关到这个宅院里头,走有人跟,睡有人看,连如厕都有人守在门口,我的耐心全部被磨完,连带着在谢府辛辛苦苦学的礼仪。 既然这个男人要关我,我还与他客气什么?谅他也不敢砍我的头,那高琰手里可是掌握着全部的兵权……对了!兵权!我瞠大眼睛看向来人,终于想清楚了,原来他们是忌讳高琰手里的兵权么? “嫂嫂这是怎么了?如此看着我,我可是要误认为嫂嫂移情别恋到我身上了。”高瑄弯了他细长的丹凤眼坐下。 “太子说话都此般口无遮拦的么?”我嘴角微微抽搐,又一次觉得这高瑄真的是有病。关到这里的十几天,他就来了七次,算上这一次就已经是第八次了。每次都说些有的没的,称呼从原来的王妃到皇嫂,现在更好,直接称嫂嫂了,听得我那个鸡皮疙瘩到处蹿呀。 是,他长的很绝色但是也不媚很有男子气概,但是,我见的绝色的人多了,而且自从见过高琰后,我眼底更是容不下另外一个男子。想对我使美人计也该早在我见高琰前。 他托腮拿他那双丹凤眼凝视我,“不,只对嫂嫂你。” 我面不改色地继续吃我的东西,将他当成空气。心底却开始哀嚎,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进入正题,我宁愿跟他勾心斗角地说话也不要在这里与这般无赖的他对话。 他突然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嫂嫂是觉得与本太子说话无趣么?怎么半响也不回话呢?” 我那是怕一张口就吐出来……当然不能说出来,我冷静地咽下口中的菜,才道,“妾身不敢。” 他倒是来了兴致,“不敢什么?不敢觉得无趣还是不敢回话?” 我吃了个七分饱,于是擦擦嘴角,全副心思放到他身上去,决定开门见山了,“我不想再与你绕弯子了,太子你到底想怎么样能否索性说个明白?” 他丹凤眼里浮起锐光,“我就等着你说这句话呢。” “好,我已经说了,礼尚往来,是不是该轮到太子了呢?” 他却突然沉默下来,好一会儿等我忍不住又要开口的时候,他倏地将脸凑近我的脸,让我惊了一惊却没有退后。 他很快又坐回去,轻轻的笑了,没有司空见惯的邪魅之气,“其实第一次见到嫂嫂的时候,我觉得你与一般女子没什么两样,最多就是漂亮了一些。” 我抿着唇不说话,我倒是希望我跟一般女子一样,嫁个不福不穷的男子,安安分分地在家相夫教子。可是从我进金屋的时候就被安排好了命运,不得平凡。 “可是我知道嫂嫂让娇气嚣张的皖贵妃无话可说的时候,我就开始好奇了,这个女子是我初次见到的嫂嫂么?”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任人欺负不还手? “再者知道了嫂嫂在辛麒眼皮低下用了一招金蝉脱壳,更是佩服了。” 我定睛看着他,实在不明白他说这些干什么。 “再然后,嫂嫂躲过了马夑文的暗算,我就想着要再见一见嫂嫂,看看是怎样的女子有此般大的胆子与智谋。” 我轻扯嘴角,“太子抬举了。”躲过暗算,一半靠运气,一半靠高琰,我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要是没有高琰预先写好的提示,恐怕我早已死于非命。但是这些哪里能跟太子说? 他眼瞳一闪,道,“我知道你心底想什么,也知道一切都是皇兄早就安排好了,可是那他能安排好人,哪里能安排好怎么做。最后还不是要你操纵。” 我微诧地看他,他怎么猜出来的。 他却站起身来,手背于身后,看向外头道,“虽然不是一个母妃,但是我与他还是莫名的相似呀。他的野心,我是知道的,所以更不能让他得逞。” 高琰的野心……是天下吧。我手敷上小腹,为自己鼓起勇气,然后道,“怕是太子多想了,王爷他既然能选择远赴战场就不是贪恋这朝廷的权力。” “别拿你那些小心思来与我周旋,他的心思我能不清楚?”高瑄转回身来,冷却了一张绝色的脸,“为什么他会选择领兵打仗,还不就是为了掌兵权么?不贪恋这朝野的权力……哼!试问这朝野之上,除了我与马右相,还有谁的权力与他能一比上下。” 手不禁紧张地抓住衣服,却还是强迫自己不得露出半点慌张,淡定地看着他的眼睛,“既然太子都如此认定了,无论他人再怎么说也是无法改变的不是么?” 高瑄冷笑一声,上前来捏住我下巴,道,“你有没有发现,一旦你准备替他说话的时候就用上了‘妾身’,而平时都从不这么自称。高琰他到底哪里好?一个庶出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是父皇的儿子的人。居然能让父皇如此器重,甚至想将皇位传给他!” 我心里咯噔跳了一下,脸色也发白起来。竟让我猜中。 高瑄将我的表现都纳入眼底,手力又重了几分,轻笑道,“我在赌,拿你来赌,还有你腹中的他的胎儿,让我们来猜猜,你们人人都看重的赣闽王爷他会选择你和孩子还是这大好江山?” 他的话一出,我忍不住笑了,笑得有几分张狂。 他又捏紧了几分,捏的我吃疼,怒斥道,“你笑什么?” “太子,你这个赌,必输无疑。”我不顾下颚传来的疼痛笑着,“王爷他必定选这万里江山。我……根本不算什么。” 我不算什么,最多是一颗棋子而已,连带我腹中的孩子。即使早就知道的事情,但是从自己口中说出还是特别的难受,胸臆处有微微的疼痛,只是微微的却几乎要了我的命。 “是吗?你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能将他的暗卫跟得意属下都交给你来调遣?”他重重甩开我的下颚,冷冷道,“父皇大概只能撑个半个月,而他已经打赢了战在搬兵回朝的路上。谢嫱,就让我们来赌一把。” 我毫无准备地被他的用力一甩,整个身子就摔离椅子去好几尺,刚巧我身后就是楼梯,我连惊恐都来不及整个人已经滚了下去。 意识慢慢模糊的时候只觉得腹中的重量一下子轻了,然后泪,滴下了。 第五十九章:婪尾春 娘亲,娘亲…… 谁在说话? 娘亲,娘亲…… 到底是谁在说话? 娘亲,娘亲…… “啊!”我惊吓地坐起身来睁开眼,眼前是有些陌生却又有些熟悉的房间。是太子软禁我的地方…… 扫了一眼明朗的屋子,心底的寒意四处逃窜,眼前一花又看到那团血肉朝我而来,它喊着,娘亲,娘亲…… 我的心猛地颤了一下,突然没有了惧意,含着泪朝着空中伸出手去,是我的孩儿吧?它在喊我,它在叫我,它在哭,它在喊娘亲……我的孩儿…… 手在空中挥舞了半天却没有办法触碰到它,孩子,孩子,我的孩子…… 陡的,门被撞开,跌跌撞撞跑来好几个丫鬟,“王妃王妃,发生了什么事情?” 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还好意思问我么?若是没有她们的主子,我的孩子它……恨意燃起,我抬起床边的灯台就朝着她们扔过去,“滚!都给我滚!” “轰!”天上突然打起雷来,天上的黑云像一匹匹奔腾的黑马咆哮着而来,一层层地,迅速地将原本光亮的大地笼罩大地突然无光,万物寂静了。 紧接着闪电携带着雷声而来,将天生生地给割成了两半,就这么一道电光,把房间照得惨白,亦是照着我惨白的脸。 风随之而临,呼呼地吹着,卷起了冬日残留的枯叶,亦是卷起了我心底的恨意。 看到有丫鬟要去关上窗子,我随手抓起一个花瓶掷去,红着眼瞪她们,“滚!你们都给我滚!” 一排往日里死死板板的丫鬟也吓呆了,都惊恐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我冷哼着撑起身子,走下床去,拾起一片碎片置在自己的脖子上,“你们滚不滚?” “奴婢们滚,奴婢们滚,王妃快放下手中的碎片,那锋利的会伤到王妃金躯的!”有个稍微镇定的丫鬟道,边说还边让那些个丫鬟们退出去。 我冷眼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退出去,再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脚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掩着面,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门又被打开,一道人影矗立在我的面前,静默不语。 我已经无了理智,直觉将身边能拿来砸人的东西砸了过去,怒喊着,“叫你们滚都不知道么?” 可是半响都没有反应,我这才看到目光所到的衣服与靴子都不是丫鬟的打扮,咬唇抬头,努力辨认在黑暗的人是谁。是高瑄么?是他这个杀人凶手么? 黑暗中升起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那人蹲了下来与我并起,道,“王妃何苦如此为难自己?” 是辛麒。窗外又是一道闪电,照亮了整个屋子,照亮了他的绝色脸庞,照亮了他一脸的疼惜,他的模样似乎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少年,对妹妹如我的疼惜。 可是,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我亦不是当年的孩童。此刻他是太子的幕僚,我是赣闽王的王妃。此刻,他是害死我腹中孩儿的凶手的帮凶! 我咬住牙恨恨地看他,“我为难自己?你何不叫那杀人凶手不要来为难我!现在他满意了吧?我腹中孩子也没有了,我落在他手里无法跟你们对抗,这一切他该满意了吧?” 他静静看我,褐色眼瞳在一阵一阵的闪电中不断地照亮,不断地照柔。突然,他伸出手来揉揉我的头发,低了声音,也是柔了声音道,“芍儿,想哭就哭吧,这么憋着不是好办法。” 我一时忘了恨意,惊愕地看着黑暗中隐约的轮廓,颤声,“你……你……”半天也没有问出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芍儿的这句话。 他却好似洞悉了我心底的一切一样,暖声道,“我在庆功宴上第一眼看到你就已经有些明了了,只是后来追到谢公府上确认却又发觉你的性格不似她,直到……直到我带你来这儿的时候,看到了莫悔。” “此生莫悔,你的箫,我不可能认错。” 我抿了唇,原本因为恨意而零乱的情绪也渐渐稳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明知道我是芍儿,他还是将我送了进来,明知道我是芍儿,他却还是让高瑄杀害了我的孩子……好啊,好一个辛麒哥哥啊! 他又是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心底把我恨死了去,可是芍儿,我也是没有办法的。我们各为其主,没有选择的,也是必须要争锋相对的。但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害的你腹中胎儿不保。” 我不露痕迹地冷笑,是么? “我不求你原谅我,也不希望你原谅我。只想着你可以好好养好身体。你还年轻,以后跟王爷还是有机会有孩子的。”他低声地说着,字字似乎诚恳的不像话。 我闭上眼,又看到了那团血肉,它哭喊着,娘亲,娘亲…… 再睁开眼,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孩儿,娘亲一定会替你报仇的,我一定让他们血债血还! 掩去眼底的恨意,一眨眼,七分假三分真的眼泪就哗啦啦留下来,我一下子扑入他的怀里,抓住他的衣襟狠狠地哭起来。 他的身子僵硬着由着我哭,我轻勾着笑声音却哽咽道,“辛麒哥哥,我好害怕……” “不怕,有我在这里呢。”他柔声哄道。 有你有什么用?我的笑越发冷起来,呜咽着说,“若是辛麒哥哥真还将我当妹子来疼,就帮我一个忙。” 他一怔,低声道,“除了帮你逃出去,我什么都可以替你干。” 除了要从这个地狱逃出去,我还有什么事情要让你帮忙呢?难不成让你将我的孩子救回来?笑弧越扯越大,我却感到我身子里连血液都开始冷了。 我啜泣着道,“我现在只想养好身子等着王爷回来,其它都不想了。只是想要辛麒哥哥替我去拿来补血的药。” “这有何难,要补血的药,我自然是有办法去拿的,宫中御药房那里也有很多,太子已经让人送来很多了。”他松了口气的样子。 我摇摇头,坐直了身子,将头低下去擦拭着眼角,“我要的是一个偏方。那个偏方比上宫中的补药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可是……” “可是什么?芍儿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替你拿到。” “那个偏方只有金屋的金姨才有,你只要与她说里头有种药名为婪尾春,她自然就会知晓是哪种药了。” 他思索了下,道,“我记下了,明日就为你取药来。” 我点点头,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对他一笑。 婪尾春,又名,芍药。 第六十章:借机行事 第二天辛麒是给我带来了偏方,连带药都替我抓好了,可是他却没有来看我。 三日后,他才来看我,端着丫鬟煎好的药进来的,唇边挂着温柔的笑,见我呆坐在房中便上前来轻喊着我,“芍儿?” 我冷眼看过去,“辛学士,妾身的名字叫谢嫱。” 他呆了一下,手中的药碗也随之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将药碗放在一边的桌上,声音沉了一分道,“是卑职越礼了,望王妃恕罪。” 你的罪我倒是可以恕,高瑄的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原谅。总有一天,我会加倍讨回来。面上却伪笑道,“辛学士何必自责,我方才心情不好才出口重了些,还请辛学士见谅。哦,对了,谢谢辛学士的偏方,近日用了此药方,我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了。” 他却笑的勉强,“见王妃身体好起来,卑职也放心了。药也送来了,卑职还有事情要做,就不打扰王妃休息了。” 我本看他就觉得烦躁,他如此一说更是深得我意,假意挽留了下就放他走了,待他一关上门,笑着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 拿起桌几上的药倒入一边让人拿来把玩的盆栽里头,我闻过药的味道,有芍药的清香,金姨是不是明白了?这是我最后的赌注了,要是她没有看出来,我恐怕真的要等天下易主了才能出去这个监狱。 半个月,在我跌下楼梯前高瑄说皇上只能熬半个月,而高琰已经归来,从蛮荒之地到达京都日夜兼程也要十天,若是皇上在这之前驾崩了……高琰回来就等于是羊入虎口,一来就不得复返了。 日子已经过去六天了。右手将碗捏的紧紧的,我是何其的无用,这个时候居然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于连我的孩子都保护不了……左手习惯性地敷上小腹的位置,咬紧了牙关还是克制不住眼泪滴落。 一滴两滴,却不曾哭出声。 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看到我的懦弱一面。 “王妃,我们是送药来的。”门外有丫鬟敲门。 我看了看手中的碗,觉得奇怪,药不是刚由辛麒端过来了么?想了想将手中的碗藏在床底下,然后道,“端进来吧。” 两个丫鬟走了进来,一个手中端着药,一个手中端着蜜糖罐子。 蜜糖罐子……我惊诧地走过去,看了看两个丫鬟,是见过的丫鬟。那这蜜枣罐子是?两个丫鬟被我的目光一看都低下头去,不发一语。 我打开蜜糖罐子的盖子,随意问道,“是谁让你们送这蜜枣罐子来的?” “回王妃,是辛学士。”其中一个丫鬟回答,声音中竟有几分熟悉感。 我眸一敛,甩袖进了里屋,“你们两个将药端进来。” 她们两个也随着我绕过屏风走近里屋,将药跟蜜枣罐子放在桌上,然后抱着托盘不说话。我快步走近她们,然后接过了其中一个丫鬟托盘低下的纸片,故装成不耐道,“你们可以出去了。” 她们两个福了福身就离去了。我将纸片握在手心,掩在水袖下方,手心忍不住冒出些汗来,金姨知道了,太好了,太好了…… 推开窗来,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的泪都眨回去,眼角扫过四周。 看到前方黑影一闪,不由轻蔑地笑了一下,然后又踱步回到里屋,端起那所谓的药以袖掩着喝着,借着掩袖喝药的时间将纸片上的字看了一遍,发现不止是这“药”甘甜,心底也是甜甜的。 看完纸条后却不知道如何处理,外头还有高瑄的人监督着,又不得正大光明地烧掉,更是不敢留着。想了想一咬牙,捏了一颗蜜枣然后将纸条一起塞入口中。再将床底的碗拿出来跟桌上的碗对调了一下。 最后看看天色,大概是酉时,便尖声叫起来,“啊……” 一个丫鬟慌张地推门进来,“王妃,发生什么……”事情两个字含在她嘴里没能发出,惊恐地朝着外头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王妃晕过去了……” 我唇边展开笑容,又很快掩去,然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低喃着,“疼……好疼……” 那丫鬟赶紧过来将我扶上床榻,“王妃忍忍,已经让人去叫大夫了。” “疼……”我捂住肚子,翻来滚去。 那丫鬟更是觉得不知所措,突然她松了口气,“月心姐姐,你快来看看,王妃她肚子疼得受不了了。” 月心?我心一凛,半眯着眼看过去,原来她真是太子手下的人,还是个女大夫。她走过来,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才开始把脉,便把脉便道,“王妃是哪里疼?” 我佯装痛苦地呻吟,疼的听不到她的声音一样。 她眼底滑过一抹异样,遂即冷了一张脸,“王妃吃了什么?” 那个丫鬟急了,“没有啊,王妃只吃了午膳,然后……对了,辛学士端了药过来给王妃吃了,但是那个药方月心姐姐你也看过啊。” 月心蹙起眉头扫眼过桌子,看到上头的碗立刻健步过去拿起来嗅了一下,又复回眸看了我一眼,我的眼神刚好跟她对上,看到她眼底滑过的厌恶。 尔后她走了出去,“小丽,你找两个人来服侍王妃,你随我去取药。” 小丽紧跟了出去,我隐约听到她们渐远的对话。 “王妃怎么了?” “中毒而已。” 我低笑起来,门外走进两名丫鬟来,正是给我送信的丫鬟。原来拿蜜罐的丫鬟走过来将我扶起,然后喂我吃了一颗药丸。 我定定看着她的眼睛,泪慢慢满起来,低声喊着,“金姨……” 她笑了,眼睛弯弯的,下颚朝门外抬了抬,然后附到我耳边轻声道,“你身上的毒要的药材这里没有,一定会有人要出去购买的,我打探过了,刚才那个丫鬟就是出门购药的丫鬟,等会让舞竹替你躺在这里,你随我出去。” 我抬眸看向另外一个丫鬟,忍不住有些痛,她还是冷冷淡淡的,看也不看我一眼。 金姨过我们两个,了然呈现在眼底,然后朝着舞竹招招手,再从自个儿的袖中掏出张人皮递给舞竹,再接过舞竹刚撕下的人皮来替我贴上。 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了另外一个我站在了我的面前,不由呆了一下。金姨推推我,“快点吧,外头的侍卫只会走开一会儿。” 我赶紧与舞竹换了衣服,之后,金姨对舞竹道,“你最知嫱儿的脾性,莫要露出马脚,看是时候了就离开这里。” 然后她就拉着我出了房门,我回头看了一眼,舞竹正倚在屏风处看着我,那眼神与方才月心看我的如出一辙。 心寒了一下忙回眸跟着金姨走,一路就走到了大门附近看到了那个叫小丽的丫鬟拿着什么要往大门去。我扫了一眼四周,我曾在那座阁楼上观察过,这里刚好是监守最松懈的地方。确认了四周没人后便向金姨使了个眼神。 金姨接到我的眼神,变了嗓子喊,“小丽妹妹,过来下可好?” 小丽看过来,有些疑惑,但还是走了过来。等她一走近,金姨就假意挽了她的手往假山去,娇笑道,“姐姐我有些事情想拜托妹妹。” 小丽甚是爽快,“有什么忙要我帮的?我要是能办到一定在所不辞。” 我与金姨相视一眼,我便去扯了扯小丽的衣角,乘着她转头看我的时候,金姨一掌狠狠地击在她的脖颈处。 我们将她扶到假山后头,金姨方又掏出另外一张人皮给我换上,再从小丽身上掏了令牌和药单。一切办妥之后,我们便朝着门口走去。 走至门口,那个守兵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我们,便挥手道,“早去早回。” 出了门,上了马车走了一会儿,我便捂着肚子开始喊疼,金姨便掀开车帘让马车夫停车,乘着车夫将车停稳的那一刹那,金姨掏出一把匕首要挟住他的脖子,冷声道,“对不起了。”然后她的手腕一使劲,马车夫倒了下去,死时他的眼睛瞠的老大老圆。 我骇住,捂住嘴瞪着他的尸体,尔后奔下马车扶着一边的树吐了起来。 一阵一阵的恶心席卷而来,原本以为金姨只是要要挟他送我们回城,没料到她居然……这么一想又是一阵恶心。 过了一会儿,一块手帕递过来,抬眸看去,金姨已经摘掉了人皮,那张我熟悉的脸此时特别的生冷,尔后她说,“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懂么?” 我看着她,半响也说不出话来,最后喃喃道,“懂。” 金姨亦是看了我半响,最后柔了脸色,上前拿过我手上抓得紧紧的手帕,细心地替我擦着,声音也恢复低柔,“我知道这些日子为难你,也知道你心底的难受,但是你也明白的,这份难受万万是不能延续下去的。这皇上欲要走了,可这皇储之事还在争议,这京都恐怕要大乱了。” 听到她提到这事,我慌忙道,“高琰他可知道了这些事情?他可是在回程中?不行,我要去拦住高琰,不能让他回来,高瑄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就等他归来了……” “别担心。”金姨打断我的话,“王爷会安全归来的,他已经有他计划了,你只要好好顾好自己的身体就好。” “怎么能不担心?”我拉高了声音,隐隐有些恐慌,“王爷回来就是羊入虎口,万一万一……”一想到高瑄那副嘴脸,心底一惊,我不能让他回来冒险,不能…… 金姨扣住我意欲转身走的身子,我被她大力转回身子皱眉看她,“金姨,你放开我!” 她却不说话了,只是很认真很认真地将我端详着,最后她松开手,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不用去了,王爷今日已经到了。” “什么?” 第六十一章:他回来了 已经到了,已经到了,他已经回来了,我的脑中仅剩下这个念头,其余的都无法顾及了,呆呆地任金姨卸下马,然后拉我上马,再呆呆地由着她带我走,往日骑马的不适突然也察觉不到了。 他回来了。他回来了。关想着就觉得几乎连血液都沸腾起来。明明知道的,他回来凶多吉少,可是真正知道了他回来却还是高兴的,心底有万般的委屈也不重要了,知道他回来了,我便有了依靠了。 四个月,仿若隔了四年一样。 真正到达了目的地……珍轩庄的时候,我翻下马才感到一阵又一阵的不适才翻涌而来,又要呕,可腹中已经没有了东西,呕了半天也没有呕出什么东西来。 眼前有些花,晕眩着扶住树可手怎么也够不到,突然一双手来将我扶住,轻拍着我后背缓冲我的不适。我以为是金姨,便闭上眼顺势往后想偎入金姨的怀里休息,毕竟小时候都是这样子的。 可这一靠才发觉不对,背后的胸膛是平坦的!慌忙要站起身子,那人却扣紧了环在我腰间的手,我咬牙就要伸脚踹他,却感到颈边被呼了一口气,然后他温和的嗓音响起来,“嫱儿……” 我鼻头一酸,身子软了下来彻底地倚仗着他而站,心中的委屈全部像是崩了堤的坝涌出来,转身埋入他的胸襟,失声痛哭。 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一声不吭,许久才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我抬头,泪眼还有些朦胧,手抱着他又不想松手,便将脸蹭上他的衣服擦了擦才擦去眼泪看清楚他。 他失笑地看着我的行为,眼底有阵阵疼惜。 我抿唇抑制住泪正眼将他看个明白,那有力地上扬着的剑眉,那深邃不见底此时却是柔情万千的黑宝石般的瞳,那略嫌薄的唇轻轻勾着……我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指尖滑过他的五官传来的暖暖的感觉,提醒着我不是在做梦,他真的回来了。 他一只手揽着我,一只手伸来拂去我眼角的泪水,“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乖,别哭了。” 我凝视他,然后扭头朝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下去,“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他也不喊疼,任由着我咬,等我咬的自己都有些心疼松开口的时候,他才又开口了,“京都还有个你,我怎么能放心的下?”顿了下,他的掌敷上我的小腹,目光沉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有丝丝的疼痛。 他倏地抱紧我,“没事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孩子……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我又泣不成声,“我……没用……连孩子都保护不了……高琰……我们的孩子……” 他将我抱得更紧了,“别想了,一切都会好的。” 听着他的声音,感受着他的体温,我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安心。我闭着眼偎着他,眼泪却还是不断地流着,似乎要将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完。 哭着哭着,不知不觉偎着他睡了过去,似乎感到他将我抱起安置在床上,之后在我额头落下了轻柔的一吻,然后他意欲离去,朦朦胧胧间我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不肯放手。 我不是无所不能的,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会害怕,会恐惧的女人。我怕我这么一放手,他就又走了,怕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美到不能再美的梦。 我的美梦里不需要有什么奢华或是浪漫的装饰,只需要,有他。 感受到手上抓住了他,忍不住微微扬起唇角,就此沉睡下去,睡得很沉很香,真希望永永远远这么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了。 似乎睡了很久很久,即使是我仍不想睁开眼,不想动怒,却也被耳边低低的啜泣声吵得有些不耐烦起来,到底是谁?谁在我耳边哭个不停? 隐隐约约听见那个哭声的主人在喊着,“小姐,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玲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以后你爱怎么作弄玲珑玲珑都不反抗了,只求小姐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想笑这丫头,又没有力气笑。我只是有些累了而已,玲珑你说话可要算数呀,等我醒来,你莫要怪我老是逗你了。 意识一沉又想睡过去了,可耳边又有一阵阵吵闹的低泣声,“小姐,你醒过来啊,你不醒来砌玉也不想苟活了……” 这丫头说什么晦气的话呢,我还没有将她嫁出门去,她就说什么苟活不苟活的了。我真的只是有点累而已,为什么她们那么紧张呢?傻丫头,等我睡够了再好好骂骂你…… 突然感到身子被人摇晃了两下,我有些不满却听到异常熟悉的男音低沉地命令着我,“谢嫱,我没有让你死你怎么可以死?我命令你现在就给我醒来,听到没有?我走的时候你允我的事情都忘了么?” 我可没忘呢。身负箭伤要沉睡的时候我没忘,就连是孩子没了的时候我也没忘。可是现在你都回来了啊,那为什么不让我好好休息一下呢?我累了,我真的好累啊…… “我们说好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嫱儿,你还记不记得?”他的声音柔了几分,似乎在哄着我。 一生一世一双人啊,我怎么会忘掉呢?可是我一直都想不通啊,为什么他要对棋子如我许下这样的诺言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我听见玲珑惊喜地喊起来,“啊!小姐的眉头皱起来了!” 砌玉也欣喜地念叨着跑远,“我去叫太医,我去叫太医……” 我还在想着为什么,却怎么也想不透。又听到有人进来,似乎是替我把了把脉,然后说,“王妃只要醒来就无大碍了。”我皱眉更紧,这又是谁? 突然听到他低声说,“想知道那些理由么?想知道,你就睁开眼来。我答应你,只要你醒过来,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好诱人啊。高琰他好坏,就知道捏住我的弱点,偏偏我就是被他掐住了弱点。不睡就不睡了,先听完他说的理由再睡好了。 我缓缓地睁开眼,睁到一半又忍不住闭上眼,光好强烈啊…… “睁开眼睛。”他轻声地鼓励着。 我才又试着睁开了眼,慢慢适应了光线,才看见了他,不由怔住。这样的他,好狼狈。 他却拉住我的手抚上他的脸,松了口气地叹道,“你可醒了。” “我睡了很久么?”我摩挲过他的胡渣,“你怎生如此狼狈?呀……你多久没睡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 他却笑了起来,抓着我的手,“你一下子问这么多,让我怎么回答?” “一个一个答就好了。”我抿唇笑了笑,看到他就觉得特别的安心。 他看着我的笑,突然闭嘴不说了,只是一直看着我,似乎要将我深深印入骨子里头。 我笑着伸手去抹去他皱成川字的眉头,柔声问他,“怎么了?” 他反手抓住我的手,然后俯下身来,低喃着,“我真怕你就这么睡着,再也不醒了……”他的喃喃之语最后停在我们相印的唇上,无尽的缠绵。 我不解但是还是不由自己地伸手环住他的脖颈,承接他热情的吻。什么理由的,什么疑问的,全部都排到这之后去。 此刻,我只想感受他的温暖。 衣衫减褪,是满室旖旎。 第六十二章:妇唱夫随 温存过后偎着他,回想起方才的一切突然觉得自己疯狂极了,居然……想想不由又脸红起来。正当我沉溺在自己的世界的时候他突然低下头亲吻了一下我的头发,低声喊我,“嫱儿,抬头给我看看。” 我也没多想就抬起头撞入他深遂的眸,不禁喊他,“夫君……” 他将我看了又看,最后轻叹了声将我揽入怀中,“你可将为夫吓坏了。那日你哭累了睡过去居然就这么一睡不起了,之后更是高烧不断,后来是退了烧,但任人怎么喊也不肯醒来。直到今夜,那昏头御医竟说你再不醒来就再也醒不来……” 这么说我睡了很久了?难怪觉得自己精神抖擞的。等等,睡了很久是多久?我忙问他,“皇上他……” “父皇还健在。”他接过话去,“不过看样子也没几天了。” 我松了口气又提心吊胆起来,“那你怎么不去宫里待着?”他应该在宫中等着皇上驾崩的,他不是志在天下么?如此好的机会他为什么要放过?看的我都有不甘起来。 “你脑筋倒是转的快,我又岂会不明白这个时机有多么难得,但我因两个理由必须留在王府。” 又是什么理由?我抬眸睇了他一眼,做什么事都要列出一大堆理由,却又不跟人家说清楚,自己揣在心窝里暖着。 他看我在睇他,低下头来以额与我相抵,鼻头对鼻头,眼睛对眼睛,连他的呼气全部都与我的呼气交织在一起,拂得我意迷神乱。 他却笑了起来,“娘子又在怪为夫什么都不与你说么?也罢,我既然允了你醒来会告诉你一切,自然是不能失信于你。不知娘子要先听哪个?” 还有多少个我不知道的理由?我恼他,兴起愤愤地撞下他的头,他面不改色我倒吃疼地后仰了一些,他的头是石头做的么?竟此般的硬。 他伸手来揉我的额头,“疼么?你这是犯傻了呢?居然用脑袋来撞人……” “怎么去打一次战回来变唠叨了?”我喃喃地念道。 他的手顿了一下,动作极快地向我掖窝下袭去,“好啊,不给娘子些教训娘子这是要爬到夫君的头上了!” 我生来就怕痒,掖窝更甚。被他这么一弄就“咯咯”笑起来,人被他楼在怀里又无处可逃,忙委声求饶,“我知道……哈哈……错了……哈哈……夫君大人……哈哈……不计小人过,就……哈哈……放过我吧……” 见我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才满意地松手,沉声道,“真知错了?”声中明显有些笑意,似满意极了。 我抬头嗔怪地睨他一眼,“你就知欺我。” “娘子此言差诶,为夫何时欺负过娘子?难道娘子指的是……” 他话说一半,我看他星眸带笑,隐隐觉得不对,才直觉要向后退去,腰间铁臂已经快一步紧住,“王爷……” “娘子怎又喊得如此生份,是为夫做的不够,让娘子不甚满意么?” 说着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口手并动。 我想要止住他先将事情问个明白,可身子完全不听使唤,又羞又恼间就乘着他啃咬我脖颈时张口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他的动作停顿了下,尔后埋进我颈窝沉笑。 我身上亦是慢慢降温,听得他沉沉笑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意图推他却半天也没推动半分,一气又张口就咬。 他笑得更欢了,我眯眼就要发怒他却又翻回身子平躺,再顺势揽我入怀,笑着点我鼻子,“娘子你太可爱了,让为夫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见我不悦他倒笑得更开心了,“娘子要是饿了尽管说,为夫让人准备些食物来就是,娘子不必饥不择食将为夫当成食物。当然,娘子要是要将为夫吃的干干净净为夫也是相当乐意的的。”说着还暧昧地眨眨眼。 看他的俊颜那欠打的模样,本想讥舌反驳,可肚子却唱响了空城记。下意识伸手要抚小腹,才一动手就被高琰拉住贴上他的脸,见他眼里尽是温柔地看着我,我勉强地朝他一笑,靠近他轻声说来,“当我知道肚中有孩子的时候就每日三餐加点心地用餐,身怕把孩子给饿到。你可知,才三个月我的肚子已经微微鼓起了,这表示这个孩子有多健康啊……我也曾想过他若出生会是什么模样,若是男孩定要长得像你,以后可以迷倒一大堆姑娘呢……若是女孩那就可要长得像我了,但性子最好也是像你,如你般沉稳倒也不是件坏事……但……现在却也不敢想这些,也是再也看不到了……” 他低头吻去我的眼泪,“别说了,我们以后还是会有孩子的,别难过了,你一难过我就要心疼了,你掉一滴泪我就更疼一分,难道你忍心让我心疼而亡?” 我忙捂住他的嘴,“呸呸呸,净说晦气话!” 他笑着拉下我的手,五指穿过来与我的五指相绕,像哄孩子一样说话,“好,不说。那你也莫要想伤心事了,我让清风去吩咐厨房给你弄些吃的可好?” 我温顺地点点头。 他便朝外喊了几句,然后取来衣物给我还要替我穿上,我哪里会依他,自己抢过穿上,转头欲替他打点却发现他已经穿好了。 感到我微诧,他边解释边来牵我的手,“在外行军不比在府上到哪里都还有人伺候着,要是敌军来袭,哪里顾得上衣服整齐不整齐,抓起来就往身上套,久而久之也熟能生巧,穿衣也快起来了。” 我看着他,不由心疼起来,他当初跟军队出战的时候还那么小,军人不似朝中人阿谀奉承,都是些说一不二的汉子,他是如何的辛苦才捱到到现在这个地位的? “看看你的样子。”他又伸手点我鼻子,“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也是明白军中那些人,他们看的最重的是实力,只要是有实力的人自然能让他们无话可说。” 他倒是自负的很,就明着赞美自己有实力有本事嘛。我掩唇而笑由着他牵我到他腿上坐着。 他抱着我唇边带笑,“看着你我心情就会不由自主好起来,娘子真是好大的魅力。” “那是。”我大言不惭地接下他的话。 岂料他突然伸手弹我额头,“给你分颜色就开起染房来了?” 我低呼一声,揉揉头冲他皱皱鼻子,“还不是跟夫君学的?” 他微怔,旋即朗笑,“学的好学的好,今生有此娇妻,夫复何求?” 听他这么说自然而然想起以前的想法,“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他低笑,“这可谓是夫唱妇随?” 我举起手指摇了摇,“不,是妇唱夫随。” 他眉一挑,“哦?此话怎讲?” 我玩心来了,眼珠一转,“这个嘛……不告诉你!” 他又是愣了一下才失笑。我得意洋洋地朝他昂起下巴,他却抱起我朝屏风外走去,入目的是满桌佳肴。 桌边还静静地站着个垂着头的少年,是清风。 高琰将我放坐在椅上,然后取了根筷子朝清风扔去,我不明所以想要出声制止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经对视交换了个眼神,清风便真如其名,如风一样无声息地掠了出去。 我心下生疑,但在接到高琰的眼神时安下心去,他当初也只说捱到他归来,现在他归来了,我就该卸下全部武装。 因为,一切有他。 第六十三章:养个妻子 高琰替我夹好菜舀好汤,然后托腮看着我吃,我有些饿坏了,也无视他侥有兴致的眼神,更是无视头顶上的打斗声。 吃个半饱才发现碗里的东西怎么反增不减,这才掀眸看了看,高琰的手正执着筷子不住地往我碗里夹菜,碗里的菜越来越多,我傻眼看着原已有些下陷的菜堆积成山,而那只手还夹的不亦乐乎,我失笑制止他,“太多了,我吃不下。” 他是停住了手,但只是一下,正色道,“不行,要吃下去!你昏睡这几天可一点也没进食,人都瘦了一圈了。” 我摸摸脸,刚想张口问有瘦这么多么?屋外突然被扔下什么,然后又似有人跟了下来了下来。过了一小会儿,听到清风的嗓音,“爷,那人咬毒囊自尽了。” 高琰眸也不抬地继续制造小山,冷声道,“搜身!” 我拼命地吃,也不理这些杂事,但仍觉得有丝丝不对劲,直到清风又喊,“爷,是太子的人,那个武功不高但耳力极好的耶耳。” “你自己处理吧。”高琰敛眸想了一下便对外交代。再也听不见外头的动静,一切又恢复平静,我抬头将疑惑问出,“为何清风管你叫爷?”不该是尊称的么。 “这也要知道为什么?娘子的问题真是多了去了。”他看看菜被我吃的差不多,放下筷子来抱我到他大腿上坐着。 总觉得他似乎很爱抱着我,好似……怕我不见了一样?我抬眸看看他,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吧,他只是在对他的娘子表示亲昵而已。 “又胡思乱想什么?”他夹了一块肉乘我半张着口的时候塞了进来。 我咬了咬咽下,他作势又要夹菜塞进来我忙抵住他的手,“我真的饱了,再也吃不下了。” 他看看夹着的菜又低头看看我,想了一下便放下了筷子,似对我说又似自言自语道,“总觉得你吃的太少了。” 我笑睨他,“你再把我这么喂下去,我肚皮也该撑破了。” “你消瘦了这么多,本该多吃点补回来。”说着他低头贴脸来蹭蹭我的脸,“胖些抱的也更舒服一些。” 我嗔道,“嫌我瘦就不要抱。” “又恼了?还真是说风就是雨呢。”他沉笑起来,“为夫还非娘子不抱呢。” “尽会说花言巧语!”口头上骂着,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心窝里也暖了几分,身子更是不由贴近他一些,手勾了他一丝乌发玩弄着软声问道,“吃也吃了,闲杂人等也解决了,该是你坦白的时候了吧?” “是是是,但不在这里。”他连声应道,又是一个顺手就将我捞起来抱起向床走去。 我惊得连忙用手勾住他脖子,不由笑骂,“你就不嫌手累!” “娘子这点儿重,为夫怎么可能嫌累?更何惶这软香暖玉在手,还有什么累的?”他面不改色地回答我,明明是煽情无比的话他硬是要说的跟正道一样。 我皱皱鼻头懒得与他争辩,也由着他替我脱去外衣再上了床抱我入怀,不知为何,他竟又是一声喟叹,紧接着……又开始毛手毛脚了。 我打掉他的手,“你先给我说个清楚!” 他低笑,“有如此佳人在怀,真难坐怀不乱啊。” 我抬眸瞪他,“怎么,王爷要毁约?” “怎敢?娘子莫要恼,为夫说便是。”他抬手揉乱我的头发,眸光所到,除却深情还是深情看的我有些迷茫,他……为何会有这样的目光? “先说清风吧?恩?”他问。 我点点头,反正都要说,那先说哪一样都无所谓。 他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如何张口,然后才开口,“清风是我八年前拣来的。”后手抚过我的脸颊,似回忆什么一样,“对了,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入金屋呢。” 我并不惊讶他知道他知道我进金屋的时候,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到。 他明白我的疑惑,可也没有马上解答,轻轻地笑了一下又继续说道,“那个时候金屋也才刚被金姨打点起来,我拣来清风的时候本打算将他丢给金姨管。可怎想这孩子死活跟着我寸步不离,后来想想身边也没有什么贴身的人,索性就将他留在身边了。也未曾想到这一留就留了八年,这八年来,他可是寸步不离我身边……别瞪我,我知道他恼你的事情没让你少操心,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的。这小子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却不改那股倔气,我才想着让他跟着你磨磨锐气,也是好保护你。虽说砌玉也懂些武,但没有清风来的精。卫风毕竟是暗卫的首领,没法子时时刻刻都守在你身边,有个清风倒也让我省心些。” 说着他的语气突然冷起来,“是我考虑不周,未曾想到高瑄会来阴招,居然派了人阻击了清风让他跟丢了你,但我绝对不会让他有下次机会这么干了。” 我手搭上他的胸膛,柔柔一笑,“恩,我信你。” “你啊……”他叹口气又说道,“接下来与你说说金屋的事情吧。其实金姨这个女人也是一个谜,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很可信,她一提出说要替我办事我二话没说就答应了,拿出全身家当交由她来打理。她确实是个奇怪的女人,也是个相当厉害的女人,不出一年,居然将我给她的本金翻了一倍。我吃惊问她,她告诉我她开了青楼。那个时候我也才十四岁的年纪,而她亦是才双十年纪。我虽是看透了宫中险恶,但也未曾想到会有女子如此大胆。” 我也有些惊讶,金姨的手腕我是明白的,但很难想象一个双十年纪的弱女子是如何撑起一切的。 “事实证明我也是押对人了,她不止将我的本金翻了一倍,后来更是翻了无数倍,产业越做越大,各方面的产业都有涉及一些,而且她还替我物色了很久人选,例如卫羽,他也是金姨推荐来的。虽然我不明白金姨为什么帮我,但是我还是可以肯定她是真心要帮我的。” 卫羽……最后做了暗卫首领。金姨推荐的人……还有我?我怔怔看他,“那我呢?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之后的话我没有问出口,但是我知道他明白,有些话不需要说他也明白。 “我知道你一直都有这个心结,今天就由我来替你结了吧。说来说去,你倒是让我这一生最得意又最失意的人。”他吻吻我的额头,“其实你八岁的那一年我就见过了你了,就在你自己来到金屋找金姨的时候。让我想想那个时候我在想什么……似乎是有种莫名奇妙的感觉,就跟……第一眼看到金姨认定她为己所用一样的感觉。” 我偎着他的胸膛,身子却忍不住颤了一下。八岁那年……他就见过我,还认定我了? 他突然沉笑起来,“不知道你信不信,我还一度将你当成自己的福星。因为那一年我见到你,尔后回宫父皇就同意我随兵打仗了,再回来就被封了王爷……现在脑里还一直记得你那个时候的模样,虽然整个人脏脏的,可是你的样子却可爱的让我忍不住想亲近……恩……隔了一年之后,我又去了金屋一趟,那个时候看到的你虽然易容了,但是笑起来那双眼睛还是熠熠发光的,让我移不开眼。” 我不由又贴近他一些,总觉得自己听到的不是真实感。他察觉到了将我的手拉过去,十指相握,又道,“你或许也听闻过我一些传闻,我可以告诉你我与姜皖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就算是她入宫前也没有什么,最多我将她当成妹子来疼而已……话又扯远了,我们现在来继续说你。我是一个不愿意迁就别人的人,无论这个人是谁,所以在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有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替自己养个妻子。” 说着他捏捏我鼻子,“当时想法一起,脑中就浮起你的样子,之后就交代了金姨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她当时怎么说我的?” 我已经有些蒙了,只懂得摇摇头。 “那是她第一次不听我的指示呢。她先是说我摧毁幼苗。”他笑了,“接着被我看穿心思又说我跟她抢人。原本她是相中你给她当助手的,才会一入金屋就给你易容,可岂料半路会杀出我这个程咬金……对了,还有舞竹。当初要不是你捡回了舞竹,我还没有这么容易从金姨手中抢人呢。她当初可是铁了心要跟我抗战到底呢。” 啊。我微张着嘴,彻底傻了。一切,原来竟是这样…… 他又来捏我鼻子,“你看,为夫为了娶你可花了不少心思呢。想起来我最失败的就是没有时间好好与你相处就让你嫁过来,让你这颗爱胡思乱想的小脑袋绞尽了脑汁来怀疑我。现在,你还有什么疑惑么?” 鼻头一酸。还能有什么疑惑呢?他都说的这般明白了,我还能有什么疑惑。眼圈一红,伸手搂下他的脖子,第一次主动地送上自己的唇。 又想起那句话,有夫如此,妇复何求? 第六十四章:我求你 后来又倚着他听他说了一些事情,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而心中的结结开感到爽快些,自然睡的比较稳些。 半睡半醒着伸手去摸身边的位置,空的。 一惊,忙张开眼来,可还是找不到人。 我不由微怔地坐在床上,会不会昨夜都是场梦?手无意识划着鸳鸯枕,是不是真的呢……他所说的一切。养个妻子,这种事情也就他会做。要是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怎么办?他难不成也要硬抢入府?说不准问他理由,他还不肯答呢!想起来心头就暖暖的,就想笑。 “王妃王妃……”一只葱白玉手在我眼前摇晃,我才聚拢溃散的心思定睛看去,是玲珑。想到之前昏睡时她说的话,忍俊不禁。 这头她却傻了,愣愣看我,然后圆瞳微动,泪随之而落。 我吓了一下也顾不上其他,拿了手就着衣服给她擦泪,软声哄着,“怎么好端端的就落泪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教训他去。” 她闻之而笑,小脸有些红彤彤的,一些时日不见此刻一看一看竟差别甚大。原仅是有些秀气的五官现下看来竟有些媚态,眼角的泪痣搭上含泪欲泣的眼更是增添一股说出的味儿。 接近一个多月的分离,到底是我之前双目麻木不仁没发现她的美丽,还是她才悄然生变?直觉告诉我她身上发生了一些事儿,可目光达到她澈净的眼底的时候又低斥自己起来,怎么老疑神疑鬼的? “王妃醒来我可松了口气呢。我服侍王妃更衣可好?”她擦干眼泪眨巴着大眼看我。 我低笑睇她,点点头,“好,就看看你的手法有没有退步。” 她笑了笑扶我起身,替我打理的小手亦是干净利落,理完衣裳,她又替我挽了斜云发髻,一切打点好以后她稍微退后一些笑道,“王妃请验收。” “你这丫头。”我笑着睨她一眼,回头看镜中人,“你手艺倒是也没退步,对了,可知王爷去哪了?” “王爷一早就被召进宫了去了,就交代了不许吵醒王妃,其余什么也没说。”玲珑边打点着早膳的边答,“王妃好几日都没有进食了,先将早膳吃了吧,这些可是王爷特地交代厨房做的。” 我听到高琰被召进宫去,哪里还能有心思吃早点,满脑子的东西在转,无数个可能在徘徊,绕着绕着又跳出一个让我心跳都加快了的可能。莫不是皇上他…… 一想便抬头问玲珑,“我昏睡了多久?” “有七日了,比起上次负伤昏睡时日短,但这次太医居然说什么王妃有生命危险,可把我跟砌玉吓坏了……”一打开话匣她就开始呶呶不休了,可我却只听了一点就开始走神。 六日加七日,已有十三日时光,合太子之前的说法皇上熬不过半个月,如此一算,只觉的惊怵万分。恐怕今日皇上他就算是有鸿福齐天也难逃阎王之手。 “王妃!你怎么……”玲珑见我不专心听她说话有些生气。 我顾不上这些,截断她的话,“去将清风找来!” 我从未如此厉声喝斥过她,她一呆才反应来奔了出去。 我扶额觉得头有些发疼,又隐隐感到胸口有些发闷。但也顾不上自己的不舒服,脑中只想着宫中的情况怎么样了。 转念一想,我试探地喊了声,“卫羽?” 半响后房内仍是没有回响,看来他是护着高琰进宫去了。 连卫羽都调走了,看来事态有些严重。我犹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愈急愈是团团转。 玲珑一会儿就回来了,后头跟着砌玉,不见清风。 只听玲珑道,“清风他随王爷进宫了。”她不是忍得住话的人,又忍不住问了句,“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点点头扶住桌子撑住身子,恐怕这回不止是发生事,还是大事。想想又问,“王爷他入宫有几个时辰了?” 这回是砌玉答的话,“三个时辰了。” 三个时辰,若有事早就该有事了,怎会到现在还未有动静?这样只消有一个理由,那便是,宫变了! 眼皮一跳,越来越不安了,立马对她俩道,“备马换宫服,我要入宫去!”就算是难也要与他一起过,绝不独自在这儿苦等。 玲珑欲往外走了,可砌玉却拦住她,然后道,“王爷交代过奴婢不得让王妃涉出府半步。” 我不曾想到高琰会下这种命令,一怔后厉声问道,“恐怕还不止这条吧?” 砌玉直视我的眼垂下去,平声道,“王爷说了,若王妃坚持要进宫就让奴婢将王妃击晕。” 我眼微眯,“继续。” 砌玉惊讶地看了我一下,沉思了许久才将话说出口,“王爷说……若真传来什么意外,就让王妃离府找个地方避避风头,自然有人替王妃打理一切。” 刹那,胸中怒火烧起,拳在袖中握的老紧,感到自己几乎连毛发都抑不住蹦出火来。他这是什么意思?想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时候分头飞么?我谢嫱岂会是这种人? 一想觉得更气也更急,高琰昨夜还有提到他的兵权全让太子借皇上的名义收走,而宫中暗卫也已叫太子替换了大部分,那时我昏昏欲睡也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这时一想才发现有多严重。 宫中布满了太子的人,若他要对高琰怎么样,都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行!我一定要入宫!我站起身来走近砌玉,问,“若我坚持要进宫你就一定会动手?” 她未掀眸,答,“是的。”两个字再肯定不过。 我笑一声立即冷脸挥手扇了她一巴掌,“你是忘了自己当初如何对我说的了么?到底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一边仍有些迷糊的玲珑马上反应过来,惊呼着扶住砌玉,还不满地看我一眼。 若是往日我定是要笑这丫头不懂看情形,此刻却完全没心情,冷眼看她斥道,“谁准你扶她了?” 她呆住,手扶在砌手手臂上不知所措,我咬牙让自个儿不要心软,拖一分都不行了。 砌玉安慰地拍玲珑的手,轻轻推开她之后突然跪下,“砌玉说的每一字每一句砌玉都不敢忘,但今日除非王妃是踏着砌玉的尸体出去,否则砌玉绝不可能让王妃进宫!” 我一掌重重打在桌上,“好啊,你居然敢威胁起我来了?” 她摇摇头,表情平静,眼底更是沉着一片,将称呼也改了,道,“我不敢威胁小姐,只是实话实说。小姐让砌玉去死砌玉不会皱半下眉头,但小姐要让砌玉眼睁睁看着小姐走进危险,砌玉办不到!” 我发怒的态度软了下来,让玲珑扶她起来,自己不忍地转过身去,长叹道,“你不忍我去冒险我又怎能舍得让我的夫君一人去冒险呢?” 室内是春日暖洋洋的华光,我心底却是晦暗一片,良久我才又开口,带了哽咽,带了恳求,带了从未有的卑微,“砌玉,我这辈子都没有求过人,因为我一直认为求人不如求己。但这些日子以来我才发现我的力量薄弱的可怕,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 “小姐……”玲珑担心地喊了一声。 我摇头,依旧背对她们,华光照得我的眼睛有些疼痛,“这一次,我求你,不要拦我。就算是死,我也希望伴在他的身边。” 我转回身,面上早已留下两行清泪,然后,我跪了下去,“求你,让我去吧……” 膝未落地已被砌玉玲珑一人一只手扶住,我看到她俩也已是双眼通红。 砌玉抿了抿唇,最后还是说了那个字,“好。” 第六十五章:是对是错 预备好一切已是半个时辰的事了,本是想将砌玉玲珑留在王府不让她俩与我一同犯险,砌玉是明白了事情的危险性硬是要跟来,而玲珑这丫头这时候却也坚持的很,说,“我虽不能像砌玉能干,但留我在身边守着也是能帮上一些忙的,小姐万不可丢我一人。” 面对她们的一腔忠心我还能说什么呢?时间也由不得我们拖拖拉拉的。 我只绷着脸说了句,“万事以自个儿性命为先!”然后就带了她们两个上马车,一路上不住地催着车夫,心里恐慌不断。 加马加鞭总算是到了皇宫前,可却叫守门的侍卫给拦下了,马车一时控制不住,我们三人都跌的厉害。 我稳住身子就前倾掀开帘子,问,“发生何事了?” 车夫为难道,“回王妃,侍卫们道是封门了,不让进。” 我凝眉回到车内,想了一下,才掀开窗帘子对禁军门卫道,“哪位是管事的?” 一名黝黑皮肤侍卫走来,弯身抱揖道,“卑职见过王妃。” 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扔入他袖子里,“麻烦卖我个情面,就让我进去吧,我可是前些日子跟皇后娘娘说好来陪她聊聊天,解解闷的。”我是与皇后说过这些话,但也没说准是什么时候。 如今刚好拿来一用。 那人掀眸看了我下,从袖中取出金子双手奉上,“恕卑职实在难以从命令。” 我本想发怒但又忍下来,淡淡扫他一眼,计上心来,随意问道,“不知你到这宫中多少时日了?” 他也无慌无乱道,“卑职入宫已有五个年头了。” 我盈盈一笑,“你凑近些,我与你说些事。” 他犹豫了下也凑头而来,我靠近他吐气若兰,“你既然入宫也有些时日了,自当是明白这宫中规矩,不如你来告诉我偷窃受贿怎么罚,这意图染指后宫女眷或是本王妃又该怎么罚?” 他魁梧的身子一颤,意欲跳离开来。 我冷冷开口,“你只要一动我可就要喊了,这一喊我可不敢保证片刻后你这颗脑袋不知还在不在。” 停了一会儿我又开口,“考虑的如何了?本王妃耐心一向不佳。还有,你那荷包还挺秀致,不知绣它的女子是否也一样美丽动人呢?” 他怒视我,一对浓眉几乎要烧起来,片刻他垂眼收回手,然后后退一步朗声道,“开门!” 我一笑,放下帘子后身子却软了下来,把砌玉玲珑吓了一跳,玲珑又惊又喜地低声说,“王妃真厉害!三眼两语就让那人无话可说乖乖放行了。” 我苦笑,“这哪里是厉害,其实我连他那荷包都没有看到。” “啊?”玲珑低呼,砌玉忙上前捂住她的嘴。 我无奈地睇她,“怎都不长进?要是叫外头听到有你好受!” 门开了,车也开始动了,我掀开一角看出去,复压低声音道,“这世上能让人生死相许的恐怕以爱情为首。为了他的那个心上人的安危,他将自己的原则都抛了,这到底是对是错呢?” 砌玉轻轻地接过话去,“若要我在职责与心上人选一,我必定舍心上人,若他不得理解我的所为,又何能让我倾心于他?” “好,说的好!”她此般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大气之话让我忍不住赞道。 玲珑却嘟起嘴道,“好什么呀,不能为之舍之世间一切只能说明你不爱。若是我,一定倾所有以换其安康。王妃你不也是如此才明知凶多吉少却还是坚持入宫来么?” 闻言我呆了一会儿,淡淡扫了玲珑一眼,却只是摇摇头无再说话。果真都是及笄的女子了,对自己的未来的憧憬都有自己说法了。 砌玉的大气让我欣赏,而玲珑如此的回答却让我戒心四起,虽还是无法怀疑她,可在心底也有了一层隔合。 马车停了下来,刚巧有太监走来,我忙下车迎上去,拦住他道,“这位公公……” 他抬头看到我,忙单膝跪下道,“奴才给王妃请安。” 这太监认出我来我并不觉得希奇,但他这一脸激动的表情让我不觉好奇起来,看了看又不记得有这样一号人物,只得试探着问他,“我是不是见过你?” 他立即欣喜若狂道,“王妃还记得奴才?奴才以为王妃早已将奴才忘了。奴才可一直都记得王爷那次宫宴替奴才解围的事呢!” 经他这么一提我才想起来,是那个因为宣错口险些被罚的太监。我忙让他起来,“那只是举手之劳。公公勿需惦记着,说来公公若是有空闲可领我去粹宛宫否?” 他立即起身道,“自然是可以的,只要是王妃吩咐的,奴才一定替王妃做到。或许王妃觉得只是举手之劳,可奴才进宫有八年多了,王爷是第一个替奴才说话的主子,这份恩,奴才永身难忘。”他边走边道。 我看他那激动的模样,万分不敢与他说那日高琰会开口都是因为李公公是太子的人,不忍打碎他心底一丝小安慰。 顺势打量了一下他,他看起来才十七八岁的样子,却进宫八年了,不由心生怜悯,问道,“你叫什么?” 他受宠若惊地看我一眼道,“奴才本名早忘了,入了宫有人给奴才取了个名叫善分,大家都叫我小善子。” 小善子?我看看他单纯的脸,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环顾了下四周无人,便让小善子走近些低声对他道,“你有没有想过要在这宫中出人头地,例如坐到李公公那个位置?” 他吃惊看我,也警惕地压低嗓子说,“王妃莫要取笑奴才了,奴才在这宫中无所依靠,更没有银子打通关系,怕是这辈子也别想了。” 他这么说就是还是有这个野心的咯?我扬眉,笑道:“怎会没有靠山?怎会没有银两?我虽无法出面做你靠山,但我可以给你银子,你需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但是。” 我停住话看他,只见他眼底在放出希望的光,我不由笑起来,“但是你要向我保证,要做就要坐到最上头的位置。否则我绝不会帮你。” 他垂下头想了会,再抬头已是信心满满,一字一句道来,“奴才一定不负王妃重望!” 我摇头,对他的答复不满意,“你不是为我,而是为你自己,知道么?” 他咬唇,眼已经激动地红了起来,“奴才记住了,是为了自己!” 他字字说的是铿锵有力,我满意地点头,从袖中掏出几碇金子给他,“我今天就只带了这些,你先用着,不够你待能出宫时去金屋找那儿老鸨,我自然会交待她。”高琰的钱可都堆在金姨那了,刚好派上用场。 小善子颤声道,“王妃的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 我抬手止住他欲跪的动作,“我自然也不是白帮你的,你需答应我两件事。” “别说两件,就是百件,奴才也在所不辞。” “第一,不得告诉别人是我帮你。第二,日后要是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希望你别忘了今日允我要帮我的话。”我举目望向前方,不知不觉已到粹宛宫了,便对小善子道,“你下去吧,我等你佳讯。” 他攥紧了装了金子的袖口,道,“奴才告退。” 第六十六章:我的男人 待小善子退下之后,与我保持段距离走的砌玉与玲珑才上前来,这个时候,她们两个都很规矩的没有发问。 但在目触到粹宛宫的时候,我明显感到玲珑一阵轻颤,探手去握握她的手,然后我举步走进去。 上次来的记忆还犹如昨日,今日来更是做的另一番心思,高琰或许会在这里头。即使他不在,姜皖也会是唯一一个在这深宫里会告知我高琰所在的地方的人。 即使她讨厌我,她也不会愿意让高琰陷入险境,我虽然不了解她,但我也是个女人。 入了粹宛宫门就有女官迎来,感觉是上次扶着姜皖的那个女官。她走近,给我福身道,“娘娘已经恭候王妃多时了。” 我方才还有半句没说。因为是女人,我更明白女人的小家子气,那种记仇的样子。 轻呼口气,我微笑道,“麻烦女官带路了。”上回没能好好与她坐下来饮茶,这回刚巧补上。 一踏进这粹宛宫就心安下来。姜皖既然能这么平静地等我来就表示高琰没事。 他没事比什么都重要。 绕过几条廊又走过一座亭女官带着我们走入桃花林,终于,她停下脚步,转身给我福了福道,“娘娘交代了只能王妃一个人进去。” 我看看跟在我身后两个面色已有些发白的人儿,冷声对那女官道,“怎么,这回是偷钗子还是偷链子?” 女官不畏怕我的冷言冷语,依旧有礼数说道,“奴婢以人头担保不会让王妃的两个婢女有任何的损伤。” 我意欲发难,玲珑却先伸手来牵牵我衣摆,“王妃就放心去吧,玲珑会小心不落人把柄的。” 我仍有些不放心,可她却十分坚持,霎那间,心头一软,拉了她们两个的手道,“若是有人刻意要刁难,你们尽管动手,就说是我说的。” 斜了那女官一眼,“砌玉你一定要保护好玲珑,莫让她落入有心人之手。” 看她们两个重重点头我才放下些心来,举步朝内走去,进去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复迈开步子。 桃花林内已是桃花尽绽,瓣如粉蝶,香气袭人,皆皆都是艳而娇的主,如同它们的主人,姜皖。 我微微一笑,果真这娇气如桃花我不爱,相较起来更爱那恬静幽洁的水仙,易养,不娇。等能回府的时候就让玲珑去弄瓶来。 沿石砌小路蜿蜒而行一段路,终于瞧见亭子的隐约模样,可被花海隔开来,有些模糊,可亭中那个身影还是让我觉得心跳都慢了片刻,是他。 什么也顾不上讲究了,提了宫服的裙摆就奔跑而去,压根忘了脚下是最穿不惯的花盆式鞋,一心只顾着要真正看到他安全才安心。 正因为着急,脚下一时没注意就滑了一下,还好先以手撑住地,才没有摔的太狼狈,可手掌却让锐石滑破,流出猩红的血来。 看到那猩红的血就想起腹中的胎儿,下意识别开眼。可入目的一切却让我心如同我的手心一样流血,伤亡…… 他的怀里坐的是她。 他的脖颈上的玉手是她的。 就连他唇瓣贴的唇……也是她的。 桃花的艳红花瓣随着风儿飞扬起来,环绕在青衫与桃红色的身影四周。美人俊郎,犹如天成。桃林相会,甚是旖旎! 刹那,我面上有些湿润,抬手去摸,发现自己早已是泪流满面。 他说的话就在耳边却一转头就浮化为空了么? 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么? 他待我的一切一切都是一场梦吧?一场……我只要一张眼就灭了的梦。而且,现在,我的梦不止是灭了,更是反噬一口,咬一口心,两口……慢慢地撕裂,毁灭……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颤着身子站起来,掌心里的血因我捏紧了衣角全数染上鲜红的血,目不转睛地盯住亭中拥吻的男女。我该怎么办?是冲上前拉开姜皖还是默默退场? 前者是勇,后者是弱。 我缩紧瞳仁,抹去眼泪,我谢嫱就算是要死也要死的有勇,更何况此时仅是一个……男人而已! 我站稳,大步跨入亭中,乘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大力地将姜皖拉出高琰怀中,也不顾她会不会跌倒转身反手就给了高琰一个巴掌。 跟着,泪又不争气地流下来,心若刀绞。 我以为,这辈子都可以跟这个男人厮守,就算是路途艰难,有他在身旁我便可以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要,只为他。可现在,说只专心待我的人,说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人居然在这里抱别的女人,吻别的女人!这叫我怎么接受?这叫我情以何堪! 巴掌的余声回荡了一会儿,高琰被我打的偏过头去半响都没有回头。 我手垂下,也站在原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受伤的手紧紧捏住了衣裳,渐渐转握成拳,将长长的指甲都扣入伤口内。 很疼,很疼。 而泪水模糊了眼,模糊了一切,早已不知道到底是何处疼。 是手心,还是……心。 我们彼此沉默着,可那道桃红色的影子却起身要去抚他被打的微红的脸。我早她一步打掉她的手,冷眼看她,“请贵妃娘娘自重!” 她刚瞠目要骂却被我的话顶了回去,“娘娘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娘娘既是皇上的妻已是王爷与妾身的长辈,妾身无意与娘娘争闹更是无需争闹,也请娘娘勿要逼妾身冒犯娘娘。” 高琰终是回头了,目光沉谭,无半丝情绪。 我止住眼泪傲然与他对视,却是对姜皖说话。“妾身还想告戒娘娘一些话,或许有些不中听,但仍是真心要说的。妾身不知娘娘是如何想,但妾身既然嫁给王爷自当是要一心向他,绝不做什么对不起王爷的事。而且……”我轻笑地转目看向姜皖,“我谢嫱的男人也容不得别的女人染指!” 她被我如此连讽带讥地这么一说,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怒视我一眼,愤然转身离去。 看她走的有些远了,我才松了口气。感到高琰一直在看我,我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之前的那股勇气全用在那一巴掌和对姜皖说的狠话中了。 此刻,支撑我的,仅剩下满腔的疼痛,入血,入心肺。 突然,感到注视我的眼光一紧,直觉扭头看他。只见他的目光锁在我受伤的手,有些阴沉地起身要来抓我的手。 我呆呆的,就在他的手要碰到我的手的那刻,脑中突然闪过他用这手抱过姜皖的场景,一个反手就挥掉他的手,人亦是往后退了一步。 他蹙紧眉头看着我的手,又将目光移上来我的脸。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身形却极快地前来擒住我的手。 我一想到他之前用手抱住姜皖就觉得有些恶心,立即疯狂地挣扎起来,却始终挣不开他的手。他凝眉看我,突然伸手将我压倒在亭柱上,人压了过来,企图压住我的疯狂举动。 当他的脸靠近的那一刻,我只想到这张唇跟别的女人相贴过,胃中一酸就吐了出来,全部的秽物都吐在他身上。 他一呆,手劲也松了,我一把推开他扶着亭柱吐起来,吐到最后腹中已无东西可吐了,脑中却又冒出那一幕来,心口疼得像是被撕裂了一样,一张口,就吐出一大口血来。 接着是漫天盖地的黑暗,感到他的手来扶,脑中却只有一个字,脏。 第六十七章:与我并齐 “你再给本王说一遍?”一醒来就听见高琰失态的低吼声。 脑袋里杂乱一片,混混沌沌的,一时也没能弄清楚状况,为什么我会躺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一想又觉得头疼,干脆又闭上眼睛再休息会。这心一静下来,思路也清晰起来,我撞见了那个令我痛彻心扉的场面,然后…… 我还没想起,外头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王爷要卑职说几次都会是一样的答案。王妃她身体本就属虚,再加上流产和一番奔波,以致于气血攻心,若长久如此下去,王妃过不了双十年龄。” 我震了一下,无法相信他所说的,过不了双十,那就是说我最多只能活四年?这是骗人的吧?虽然我自幼体质就弱,但也没有真正生过什么大病,一直还觉得自己身健如牛的。 外头半响也没有什么声音,静的好象万物都死掉一样。 我在屋内睁开眼睛看着床的上沿,眨眨眼,觉得有些酸涩。真是从没想过短命这个词会用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有。 紧接着,外头传来高琰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的,噎了好几回才将话给说完整。“难道没有办法医治了么?” 老人的声音响起,隐隐有些勉强,“从王妃的症状来看,王妃的心房已有些萎缩。臣不敢说能治好,亦是自认没这个本事,但若是调息的好的话,或许……可以延长些寿命。” 屋内又沉寂下来,片刻之后就听见高琰一声长叹,道,“你先下去吧。” 我听见门被带上的声响,而后室内沉默了,似听到有脚步声走近,我想没想就将眼睛闭上为装睡,至于为什么这么做的理由,或许是因为不想看到他,也或许是无法接受刚才太医说的话。我脑子内现在是乱七八糟的,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为什么。 突然开始懊恼自己的鲁莽来。若是我没有坚持要入宫去寻高琰,那么这些事情是不是都不会让我知道。无论是他与姜皖的那一幕,还是……我仅有四年的性命这一说。 这一想,我反倒是平静下来,心中也将之前看到的那一幕的来龙去脉理了一遍。例如为什么姜皖一早就知道我要进宫,例如粹宛宫的女官为什么只肯让我一个人进桃花林……这一切明摆着是她一早就设好的圈套,就等着我一步步踏进去,最好永不要原谅高琰。不过心底还是存着一点点怀疑,这一切真的是个圈套么?虽然第一次与姜皖见面的时候就感到她对我的恨意,是来自于对高琰的爱恋,可是难保高琰他对她没有一丝丝的感情。昨晚他亦是说了,他将她当成妹妹来疼,可是是妹妹的话,能搂在怀里,能亲吻她的唇么? 感到他的身影迈近,高大身躯挡住阳光,又感到他的手伸来替我了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当他打算将我的发拢到我耳后的时候刚巧碰到了我的耳垂,心底飞速飞过什么,头一偏,躲开了他的手。 “醒了?”他温和地问。 我将头转向床内才睁开眼睛,不愿意看他,更不愿意应他。 他却动手硬是将我的头扳过去,我恼怒地抬眸瞪他,伸手打掉他的手,冷声道,“别拿碰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我!”之前在珍轩庄他抱舞竹的那一幕又浮现在脑子里,火气又上一层楼。那是他还不是我的夫,还不是那个与我同眠共枕的人,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给忘掉,但是现在他是我的夫,是我都下定决心要一生追随的人。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去碰别的女人。因为,我不允。 他原是有些冷意的脸庞突然又生出暖意来,薄唇轻轻挽起,“我向你保证,那绝对是个误会。” 听到他说绝对是个误会,气已经消了大半,但还是觉得怒火烧心,又思及之前太医之说,满腹的委屈全部出来了,“误会?王爷您可真是会睁眼说瞎话呐!温香软玉抱在怀,樱桃小口含在口,莫不是要真等到了衣裳褪去才算是真正的有染吧?” “你这女人,这些话都可以说出口来,都不明白害臊?”他沉笑起来,伸手刮我鼻头。 我本已是恼了,此时更是口不择言,所有牢骚都发了出来,“怎么?嫌弃我粗鲁的话就去找姜皖啊!她温柔,她体贴,她可爱,她优雅……”说到最后,泪就给它淌了下来。嫁给高琰之后,我越来越爱哭了。 他低低叹了口气,从椅子移坐到床上,然后伸手来将我揽入怀里,“我怎么就娶了你这个爱哭鬼?别哭了,我与她真的没有什么。那个时候我本是过去要与她商量些事情的,怎料说着说着她身子一软就作势往后倒来,我又不能任由她跌倒在地上,自然是要接住她的。之后也是她突然吻上来,我还来不及推来,你这小泼妇就冲上来了。也不由我解释就给了我一巴掌……别说我后来干嘛不解释,你自己问问自己,那个时候我要是与你说,你能听得进去几分?本是想先压住你再与你慢慢说的,可是你居然又突然……” 我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听着听着,身子也软在他的怀里温顺地靠着他,任他抚着我的乌发把玩。亦是明白他最后这句话之后发生的事情,也理顺之前那个场面,可是心底还是忿忿不平,抓过他的手,看准上次咬的地方又给他狠狠咬下去。 他怔住,又沉笑道,“娘子这是还小么?还这么好磨牙呢。” 我松开口,看着他手上深深牙印,手抚上去划过,低声问,“疼不?” 他笑,“可把为夫疼死了。” 我眸一眯,就着那印再狠狠咬一口,直到有丝血腥味窜入口内,我才满意地松口。 这回,他错愕地看着伤口,不明所以。 我胡乱地替他擦了擦,尔后坦然直视他投来疑惑的目光,平生第一次如此的理直气壮,如此的傲气逼人。我说,“今天我在你手腕上留下这个属于我的印记,就表明了你是我的男人,绝对不容其他人染指。而你,亦是许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今日,我们彼此下誓,从今以后对彼此决不二心,除非……”我抿唇,心口疼了一下,“除非其中有一人有不测。” 他收起笑容听我一句句道来,听到最后一句,眸光一沉,低斥我道,“说什么浑话?”后竖起三指起誓道,“我高琰今日于此起誓,我高琰此生只娶谢嫱一人为妻,七年前是,七年后也会是。此生此世,绝不二心。若是再娶,天打雷劈,不得好……”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巴,摇摇头,“够了。” 他拿开我的手,“不,让我将誓说完。若是再娶,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言毕他双手揽过来,将我紧紧抱住,“我绝不会让你出一点儿事情,绝对不会!即使是真出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再娶。我允你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世间规律岂是你我能决定的?我动容,于心底默认,气小心翼翼地吐出,唇因为他的那句七年前是,七年后亦是给激的扬的高高的,有无法克制住的暖意涌上来。 再看到他的手腕上的疤痕时,才觉得自己太过狠心了,起身想去找药箱来替他包扎。可一动就被他按住,我轻笑着推他道,“我只是想要去找药箱给你包扎伤口而已。” “别去。”他声音稍闷,我欲抬头看他,却被他大手一按按入他怀中,紧接着他的下巴靠上我的头,“让我抱会儿你,好好抱抱你……别动,那伤就让它溃烂吧,这样才可以成疤,要不然它就会消失的。”他低喃着,似乎我就是那伤,好了之后结痂,然后痂退,又是一片新肉。 我便也不再挣扎,乖顺地贴着他的胸膛。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我昨日与你说的,都还记得么?” “恩。”我轻轻应声,怎么能忘得掉?那些秘密与感动。 “记得我与你说过七年前就认定你,后又决定要养你做妻么?”他道,“之前我虽一直明白你是我认定的人,但隐隐中觉得有些不对,现在我终于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了。原来,我心中所想要的妻子并非是我当初想的是个完美的人,万事都顺着我的人。而是像你这样,虽然不是顶级聪明但可以明白我的想法,虽然不是高贵优雅的大家闺秀,但是可以为我做到对外人得体到位。会跟我闹脾气,会吃醋,会哭却又不会闹。嫱儿,我也是到此刻才明白,为何我只对金姨说,好好教她,而不是好好管她。因为这样子的你才够真实,才够与我并齐。” 第六十八章:嫁鸡随鸡 感动与震撼都还没有反应过来,高琰又在我耳边掷在一颗水雷,他道,“父皇已经驾崩了。” 思绪千翻百转,脱口而出,“那高瑄是不是要有什么动作了?皇储……” 他用手捂住我的口,眼神扫了四周一眼,唇贴近我耳边低声道,“我是被软禁在这宫中了,明的是哪里都可以去,但是暗地下到哪里都有人监督着,更是无法走出那个宫门。至于皇储……我根本就无处得知。” 我也警觉起来,轻声地问,“为什么?”他不是因为皇上驾崩才进的宫么?难不成他没有见到皇上之前皇上就驾崩了? 他嗤笑道,“高瑄连父皇最后一面都未曾让我看见,就算是有什么所谓的诏书,恐怕也已经被高瑄他毁的彻彻底底了吧。” 急召了高琰入宫,却又不让他见皇上,而高琰亦是没有办法相见。这宫中,到底布了多少高瑄的眼线?还是……根本全部都是高瑄的人了。 高琰似感到我的疑惑,低声解释,“我在宫中布下的眼线几乎全数被他找出来,只有两三个带伤逃离,其它的人被他处理的一干二净。就在你被他囚禁的那十几天。” 他用的是眼线一词,而非暗卫。 我微凛,忽然觉得有些冷意,在这无声无息的战争里头,又牺牲了多少个人?这金碧辉煌的皇宫,哪里是金子砌成的金灿灿的颜色,根本就是那用鲜血染成的猩红色! 他无声地抱紧我,我被压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就算是不看也可以感到他压抑不住的悲愤,“那些都是我亲手调教出来的人,人人都是那样的毫无畏惧地誓死忠孝于我。可是就因为我的不留心就让高瑄他抓住了他们,而高瑄这个小人居然……”他的话突然咽住,腰间铁臂环的更紧了,他的嗓音亦是更加粗哑的不象话,“他居然令人将所擒之人全数杀害,然后……令人将他们的尸体全数剁了拿去喂狗!” 脑中浮现出那种场面,直生生地打了个冷颤,觉得这暖春也突然生冷起来。高瑄他……是何其的残暴,这样的人若是登基了得到天下,这四海怎还能太平?之前一不留意被他所擒,只感到他的手段厉害,即使是在孩子流产之时,对此恨之入骨也未曾想过他会有此等暴戾的行为。将近百人的杀害已经是极爆之事了,他……居然还能狠下心来下达那种命令,是要摆明了给高琰看,顺势给他一个下马威么? 不,心思苟密如高瑄肯定不止是有这样的计划而已,有点儿头绪却又抓不住,大掌移向我的手,与之纠缠,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一些,“他在激我。” 对,高瑄在激高琰!若是高琰动怒了,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他安一个罪名,若是高琰没有动怒,他除了大患又可以将他一军。若我今日的身份不是赣闽王妃,我一定会夸他的棋技高超。先斩其退路再引君入瓮,四面贴币,连蚊虫都非不去,更是不能飞。 入宫容易,出宫难。高琰被高瑄骗进了宫中,却不得见到皇上,而皇上已经驾崩的事情又对外头瞒着,只要高琰稍有动作,高瑄只要说一句“篡位弑君”,就可以让高琰身首分家。轻的方面也有,若高琰坚持要出宫回府,他亦是可以说高琰目无绳上,皇上驾崩还不守于圣前,轻不孝,重不忠,不忠不孝即使对本身无太大伤害、威胁,但是他好不容易集聚的威望却全部消殆,一个词,身败名裂。 “你……打算怎么办?”我轻声问他。 他良久没有出声,时间滞留,心悬高而又落下,后他喟叹道,“还能怎么办?我现在无兵权,无贴心侍卫在身边,这个时候是插翅也难飞。只能在这深宫中等着,等着高瑄放我出去。” “但你有人心啊。”我不由反驳他。他虽是被困死在这宫中,但是只要他放一声话,南郊扎营的三十万大军必定会毫不犹豫地踏平这个京都。 他轻笑,带着些从未有的虚弱和苦涩,“我不愿再让我的弟兄们因我的私心而受伤,甚至于赔上性命了。我不能保他们已经是我的过错,没理由让他们因为这所谓的私人之争死去。战士的血应当是流在保家卫国的时候!” 我怔了怔,低喃,“从未想过你是这样心慈之人。”外界传的赣闽王我只信五分,此刻,我才信了全部,一直以为他的宅厚形象都是一种政治手段,未曾想到他,真的是这样的人。 “你这女人,连自己的夫君都不信?”他将我翻转过来,侧靠在他胸前,然后亲吻了我的额头,轻笑着道,“待大局定下来之后,我就跟高瑄提出要去乡间养养我的身体,然后我们一同去过一般的民间夫妻生活可好?” 听他如此一说,我低头沉思不语,他也只是静静地握住我的手。两个人都不说话,似乎是在比谁更了解谁的脾性,谁可以耐得更久些。 终究是我服输了,用上了敬称,“王爷,若是你真想过闲云野鹤的生活,我自然是要追随你的,但,你可是真的想?”最后一个字吐出,我缓缓抬头看他。 他亦是不避不闪,直视我的目光,尔后笑了,弯的眼眸绽放出光芒来,如此的夺目,他捏捏我的手心,低声道,“也就你听到这样的话还能如此应对。坦白来说,这个时候已经容不得我选择了,高瑄盯着我不知道有多久了,他登基后的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彻底封杀我。翼北军是我多年的心血,被他强行夺走还不如我自行请辞。众口矢矢,反而会增了其他人对我的信服。北方战乱还没有彻底结束,而南方亦是有动乱新起。若这朝野没了我高琰,我倒是要看看高瑄他那些只会纸上谈兵,耍小手段的大臣有谁能带兵打战,更是有谁能调动那三十万的翼北军!” 顿了下,他又道,“反正难得偷的半日闲,我们两个就去乡下好好过过寻常人家的日子吧,我耕你织,岂不快活?” 我敛眸,再抬眸,最后轻轻笑了,“好。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了你高琰,就算你是上天入地而去,我亦是要跟随左右的,不是么?” 第六十九章:江山易主 皇上毙的消息是在七日后才散布出宫,举国上下,三月守丧,不得穿艳色衣裳,不得舞丝竹之乐。 五月底,皇上入墓。 六月初,太子高瑄登基,改年号为祁僖。 彼时,我与高琰被软禁在含誉殿,除却大丧与登基之日,皆不得外出。 短短一月,江山易主,原太子手下官员如雨后拔竹,无论是有功没功都升了官,而原是高琰麾下,除却一些为官清廉深得民心不得动摇的官员,其余的皆以各种理由罢免。 马右相于月前改以太子是瞻,安坐右相之职。 “不甘心么?”我坐着看高琰在宣纸上挥笔如刀,落到纸上字个个如刀,可字内容却是最无害的君臣之道。 “不,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败了就是败了。”他潇洒地挥下最后一笔,“我只是为这天下担忧,为人民担忧。以前对他的一切传闻只感到手段非常。我入宫的时候他就已将其他皇子都全数使手段迫使退出皇储之争,我那时也是吃到他不少苦头才会开始收买人马,才会入军,以免有一日如同他人一样的下场。” “可现在,我才发现他本身的暴戾非常,贤贪不分!” 他眸色沉郁,握笔的手一用力,笔生生折断。 “即使是对我厌恶,也不该拿那些大臣出气,要知道,父皇在世时亦是因为有那些大臣才压抑了朝野贪污之风。他现今升那些只懂吹嘘拍马的人,只怕以后这朝野必定是乱无章法。上头一有贪官,下头县城小官有的巴结,自定提税刮取民脂民膏,今年又恰逢旱年,原就是收成不高,这往后让百姓如何做活?” 我微怔,此时方认识他一样。终明白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如我当初所想是想要得天下,而是只求自保。后气势嚣张,亦是趋势使然。此刻,他心底的恨意萌生,才真正有了那种称霸天下的气场。起身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眸光关切地锁着他。 他一震,抬眸看我,然后舒容反握我的手,顺势拉我与他一起在软塌上坐下,“莫要担心,我没事的,只是有少许不平而已。放心,这闲日子,我们怕是要过上一年半载的,到时候你可不许喊累喊苦。” 我也宽下心来,嗔道,“怕是你嫌苦吧?别忘了我可是穷人家出生的孩子,以前什么日子没过过,遇见金姨的那个时候我还当过乞儿呢。”曾经那般的落魄,如今却吃好睡好,还有人伺候着,哪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就算是以后再过回那样的日子,也因为身边有这个男人而心安的。八年前,小小的我心中只惦记着娘一个,八年后,娘有了自己的归宿,我的心底除了眼前这个男人,也容不下任何人了。 “苦了你了。”他怜惜地望我,手轻轻抚着我的脸,轻柔的不像话。 我笑着抓住他的手,“都过去那么多年的事情了,你还这般感叹做什么?再说,嫁给你之后,我哪里不是吃好睡好,什么都不缺了?” “你缺,你缺了很多,或许,我就不该让你嫁过来。”他敛却眉目,轻叹。 我自然是明白他语气中的懊悔之意,但我却假装生气地推他,怒视,“怎么,又想悔恨自己当初为何娶我这个泼妇过门呢!” 他失笑,揽住我,道,“这美娇娘哪里会是泼妇,只是……” 我以指抵住他的唇,笑着摇头,“什么都别说了,我们都经过这么多事情了,还需要说那些话么?只要将来,你别忘了你说的那些话,就足够了。” “金姨对我说过,你是个最不贪心的人,此刻我才了然。”他拉住我的手指把玩,轻笑而说。 我笑着偎进他怀里,不语。 突然门被敲响,传来砌玉的声音,带着许慌忙、零乱,“启禀王爷、王妃,马……马学士来访。” 高琰未动唇欲要问是哪位学士,可被我止住,我低声道,“是马右相的儿子马怡哲。”停顿一刻,我低笑,“亦是我义兄,砌玉的心上人儿。” 虽然我与高琰被困在这宫中的含誉殿,可砌玉与玲珑倒也是在宫中来去自由,尤其是砌玉的八面玲珑发挥的淋漓至尽,打通大部分的关系,以至于我们现在虽属于困境,却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少。 “马怡哲是你义兄?”他挑眉。 我笑,“他是你的手下败将,亦是我的。怎么,当初他于灯谜擂台输于你就没有拉你结拜?” “有倒是有,只是我后来因为急事走了,没有拜成功而已。”他解释着,然后发问,“我记得近期的擂台是在我们大婚之前的几日,你不是应该忙的团团转?怎么还有时间出去与人打擂台,还与人结拜为义兄弟?” 知道他应该是猜到了我是女扮男装出的门,才用上了义兄弟之说,我笑而不答,起身对门外喊,“你先领马学士去书房吧。”然后替高琰理理衣襟,“走吧,去见见我的义兄,你未拜成功的义兄弟。” 他笑着起身,顺手牵住我的手,我低首看我们的十指相绕,心底的暖意一重一重。 绕过半个回廊到了书房,我停住脚步,道,“你们男人议事,我就不进去了。” 他摇头,不肯松开我的手,道,“你我是夫妻,夫妻有难共患,有福同享,分什么你我之事?走吧,说了以后两人一体,你再坚持,我也就不进去了,在这里陪你好了。” “你怎么跟孩子似的?”我不由瞪他。 他沉笑,俯身贴近我耳边,“孩子可不会对娘子你……” 不用他说完,我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他倒是真的越来越不正经了……我瞪他,挫败道,“走啦走啦,进去吧。” 他这才满意地继续往前走。走进书房,就看到砌玉咬住下唇,面上有些红晕的站着,一看到我们进来,双手更是不知所措地搓着,忙福身行礼,“奴婢见过王爷、王妃。” “免礼。”高琰挥挥衣袖,继续牵着我朝着里面走去,我回头看了砌玉一眼,觉得她红光满面,连那樱唇,似乎是隔日的浮肿没有褪去。再想到屋内站着的人,不由笑起来。 高琰看过来,“又想到什么开心事情?” “不告诉你。”我冲他眨眨眼,女儿家的小事情岂能告诉他? 他无奈地摇头,也不再追问。 踏入里屋,马怡哲就迎上来,抱揖行礼,“卑职见过王爷、王妃。” 高琰不答话,我低笑着道,“义兄何必行此大礼,大家都是这么熟的人了。” 他站直身子,目光看了看高琰,又看看我,再锁定我们相握的手,最后笑了起来,“我今日来是为求证一件事情的,若是证实了这件事情,恐怕王妃就要改口了。” 我不解,高琰亦是不动神色地看他。 他从身上掏出一块玉佩,正是我上回赠与他的那一枚,他道,“上回我赠予王妃的那块玉佩可在王妃身边?” 我点点头,也取了袖中的玉佩给他。我是觉得他的玉佩温润滑腻,就常戴在身边把玩。可我这么一递出去,大掌就紧了紧,我抬眸望去,见高琰的瞳仁深了深,明有不悦之气。 我笑着回捏了下他。 只见马怡哲讲两块玉佩靠近,然后两块玉佩……契合了! 我瞠大眸子,不由低呼出声,“这是……” 马怡哲笑道,“敢问王妃的这块玉佩是不是由一个叫林玉鸾的女子赠送的?” “她是我娘亲。”我惊呼。 马怡哲的笑容愈发灿烂了,“如我之前所说,王妃该改口了,该叫我一声哥哥,而不是义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寒了寒,退后一步偎入高琰怀里,花容失色。 他未曾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微蹙眉头,“这块玉佩是家父的家传之宝,只传长媳。林玉鸾应当是我的大娘才是。那王妃你,不就是我的妹妹了?” 心头一跳,不由呼吸也窒息住,一时气血攻上头,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 第七十章:回归田野 我再辗转醒来,已是半夜时分的事,手有些酥麻,想抽手却发现铁臂将我抱得紧紧的,几近溺水之人的姿势。我静静看着他疲倦的容颜,明白自己这一晕又惹来他多少烦心事。 突然他沉睡的面容波动,眉突然紧蹙,然后额间有冷汗冒出,心想他定是做了什么恶梦,微忖就欲张口喊醒他。他却快一步醒来,失声惊呼,“嫱儿!” 我怔住,不由红了眼圈,软声应他,“我在这儿。” 他看向我,眼神迷离,似有太多的不确定,再慢慢的,眼神收拢,清晰起来,手抚上我的面上,来回轻抚,最后猛然拥住我,粗声道,“不准再如此吓唬我了。” 我想点头,又动弹不得,刚想开口,他却欺身而来,含住我欲开口的唇。 我更是没来得及问他有无对马怡哲不利,因为之后,一切泯灭在芙蓉帐中。 再醒来,觉得全身酸痛,想去寻枕边人,却发现他已不知去向。我呆了一刻就列出了好几个他不在的可能。 一是皇上又来刁难了,二是去书房了,三是舞剑去了。 想了想,想不出第四种,于是喊了声,“来人。” 玲珑听见喊声就小步跑了进来,慌里慌张地隔着屏风问道:“王妃可是有何吩咐?” 我听她声音竟感到有几分生分,她们两个人天天在外头打点着一切,砌玉负责打通关系,反而还常在殿内,可玲珑却整日在外奔波打点一些日常所需。想起来一个月内,我竟也没有看见玲珑几次。 不由低声唤她,“玲珑,你进来。” 外头衣衫动了一下,就见玲珑款款而来,唇轻轻抿着,眸定如水。 我坐在床边,愣了一会儿,然后沉眸朝她挥挥手,“过来。” 她歪头不解,还是乖巧的走过来,低声轻问,“王妃有什么要交代奴婢的。” 微蹙眉头,我起身穿上鞋子朝她走去,然后伸手对着她的额头就是一弹,引得她一声惊呼,“哎呀呀!小姐你干嘛呀!一醒来就欺负我!” 我满意地笑了,撩撩几缕不听话的头发,“这才是我家的玲珑嘛。” 她微怔,也跟着笑起来,取来一边的衣服来替我着衣,“在这宫中,我不得不收敛一些性子。虽做不到砌玉那般能言会道,能屈能伸,可还是能将王妃的生活打点好的。王妃不知道,内务府那边的人可放肆了,见风使舵不说,就是连送去洗衣房的衣裳都不送来……” 听她絮絮叨叨,手脚却利落的很,心底才觉得真实起来。经过这么五个多月,若是她们两个也变了,我可真不知要怎么办了。 打理好我的衣服之后,她领我到铜镜前替我梳洗,我自铜镜中看到她眉眼含笑,五官愈发惊艳,总感到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味道。想起砌玉亦是要感叹,她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长袖善舞,在这宫中乱地亦是活的如鱼得水。这样对我是好,可对她,真的是好么? “王妃,要梳什么发髻呢?”玲珑笑着问我。 “随便吧。反正我又不外出见人。”我低笑着答。 她想了想就动手梳理起来,边梳边道,“我刚从砌玉那里学来一个简单云髻,刚好拿来给王妃你梳。” 听见她提砌玉,就顺口问道,“怎么不见她?” “她呀,又被马学士拐卖走了。”玲珑戏谑地笑道。 马怡哲?我一回想起来那一幕,就觉得胸口又沉闷起来。两块玉是在我眼前契合而成的,容不得作假,他更是没必要作假。一想到马夑文可能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爹,心底一闷,又觉得头晕眩起来。 玲珑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低呼,“王妃?” 我勉强坐正,扶住梳妆台,深呼吸克制住自己的心境波动。若他真是我的爹,我又应当如何?当年的我,曾想过若有一日见到我亲爹,定是要当面质问他,为何当初毅然抛下了娘,为何留娘一个人受苦。可是如今,我没有这个心思了,他却又平白无故的出现了。而且,这个人,曾经险些就让我送命。 心底是恨,是痛。一时间,根本没有办法理清。 玲珑见我脸色愈加发白起来,担心地问,“要不要我去召御医来?” 我摇手,“我无碍,你去倒杯热茶给我。” 她不放心地看我一眼,才出去沏茶去了。 我微怔地看着镜中的人,她发上已梳起云髻,可颜容未修,一脸疲态。是的,我累了,真的好累好累。为什么,这种时候,居然告诉我这种事实。 看马怡哲尊我娘亲为大娘,那么就是说马夑文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忘记过娘,但是既然他没有忘记,为什么不去寻她,为什么让她差点死去?那两块玉的秘密肯定也是马夑文说的,既然他知道了我是他的女儿,他会不会悔恨当初派人暗杀我? 镜中人儿眼圈已开始红润,我一个不忍,别过头再昂高头。一直以为自己不在乎有没有爹在身边,可是我却又记着很小的时候被其它孩子欺负说我没爹的时候的酸痛,我生性有些懦弱,那时候被欺负不敢还手,只能跑回家跟娘哭诉。记得我哭哭啼啼地说着,“娘,为什么我没有爹?”娘先会是一怔,然后眼圈慢慢红起来,伸手抱住我,即使是看不到她的脸,我也感到了一滴滴泪珠滴落在我的颈窝里头。 这么几回过后,我便学着强悍起来,别的孩子骂我我就骂回去,别的孩子打我我就打回去,总之容不得别人欺负半分。好几次别的孩子的娘亲带着受伤的孩子上门来,我因此也被娘打骂过不少次,可是我硬是咬住嘴不说理由。 因为,我怕我说了,娘又要哭了。 我可以容忍他们说任何的不是,但是不可以容忍他们说我娘被人抛弃的事情,不可以容忍他们嘲笑我没爹的嚣张。 可是事实上,我确实没有爹。娘,确实被抛弃。 是六岁的时候才清清楚楚的明白这个事实的。那一次与人打架,谁知道那个人居然抬起一块砖块砸过来,我是被砸的有些晕眩,然后也打得眼红起来,拿起一边的东西就乱砸,将那个小孩也弄的满身是伤。看他身上都是血迹,我有些慌了,忙跑回家去。娘看到我的模样,默默地替我处理了伤口,再默默地进屋里面去,然后她拿了鞭笞来,眼圈红得跟我额头的血一样。 我一惊,要跑,她的鞭子却比我更快。一鞭一鞭打下来,泪一滴滴打下来。六岁的我哪里懂得什么时候说什么话,从没有被娘打得这么凶过,一疼就哭着喊出来,“他们都说我是没爹的孩子,都说我娘被爹爹抛弃,他们还骂我是杂种,还朝着我吐口水,为什么我不能还手?” 娘颓然松了手,鞭笞滑落在地,整个人也跌坐在地。我忙奔过去,不安地喊她,可喊了好几回,她也没理会我。很久很久之后,她回过神来,看着我,手抚过我的脸,然后泪水如断了的帘子,不断地下坠。她心疼地抱住我,声声泣血,“娘对不住你,悔儿,娘对不住你……是,你爹抛弃了我们……他们说的都没有错……” 我闭上眼,泪水止也止不住,六岁的那一幕深刻的印在了我的脑里。娘说的,他抛弃了我们母女,这一弃,就是十六年! 泪还在流,却忍不住厉声笑了起来,无比的苦涩滋味充斥着口腔,心窝。 十六年后,我终于知道了这个负心汉是谁,居然是权倾朝野的马右相!以他的权势,若是他有心去找娘,会找不到么?还是他根本就是没有找她,就权当她死了?他知不知道她为他吃过多少苦,他知不知道她当年过得是什么生不如死的生活?若是没有我的存在,娘早就不在人世了。因为他,她被赶出家门。因为他,她从一个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变成一个为生计奔波的乡间野妇。因为他,她受尽人们的白眼、冷嘲。因为他…… 一切都是因为这个负心的男人。 恨意四起,拂袖扫去桌上的一切东西,听着东西全部乒乒乓乓地掉落在地,我忍不住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一双手从身后伸来,将我揽入他的怀里,声音中有无尽的魔力,“哭吧,哭了会好一些的。” 我在他怀里哽咽的不成声,可还是坚持要说一句话,“高琰,你不能离开我,不能,更不准,听到没有?” 他心疼地轻笑,半蹲下身子来捧着我的脸,然后以手拭去我脸上的泪,“傻嫱儿,我不会离开你的,绝对不会。你也不能离开我,好不好?” 我傻傻看他柔情万千的眸子,抿抿唇,咬紧牙,克制住欲要涌出的泪水,重重点头,“恩!不离不弃,至死不渝。” 他执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然后道,“我知道你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但是我接下来还是要说这些话。他以权压倒所有大臣对我的弹劾,最后与高瑄僵持三日最后终于替我谋取了一个养病的圣旨,择日至乡。我刚才就是去见他了,他……想见你。” 我身子忍不住颤抖起来,高琰起身牵起我,半扶着我,低声道,“要不要去见他,你自己决定吧。我们今日丑时出发,还不剩半个时辰。你若是不想见他,下回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见得到了。还有,你要不要见见岳母?要的话我让人去谢公府接她来。” 我摇摇头,有些虚弱,但是却很坚定的说,“不见,我都不见。”然后将头埋进他怀里,“我以为我不恨的,可是当马怡哲告诉我这些事实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真的恨的。我恨他,恨他当年那样无心地抛弃了我跟娘。其实,我恨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娘,为娘不值。为这样一个男人而虚度了大好年华。”伸手抱住他,紧紧地,“高琰,幸好,我没有踏上与娘同样的路。幸好,我有你。” 他无声地抱住我,我眼角似看到窗外有一个身影顿了一下,然后离去。又似听到一声悠长的叹息。没由来的,眼圈又红了,却不再落泪。 会再见的,爹。 祁僖一年六月中旬,为朝野立下汗马功劳的赣闽王携其王妃回归田野养病。据说,他们走时只有一辆简朴马车,两名婢女与两名侍卫。 之后两年,再无传来有关于威名远扬的赣闽王的消息。 第一章:两年后 “起床了起床了。”我好笑地睇着赖在床上的男人,外头砌玉喊起来,“夫人,老爷醒了没有?” 床上的男人睁开沉潭眼眸,低声嘟囔,“老爷老爷的,将我都叫老了。” “你还不老么?都快二十有六了。”我睨他,又伸手去推推他,“起来了啦!”真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带兵打仗的,人懒成这样,这两年多来,几乎是没有一天不是由着我往死里催促了才肯起床。 他翻了个身,然后伸出手来,我以为他是要我拉他,无奈一笑就去拉他,结果他反手一拉,就将我扯进他的怀里,低笑着道,“娘子就陪着为夫再睡一会儿吧。” 我狠狠瞪他,“谁说了今日陪我去放纸鸢的?” 他闭眼装做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我暗恼,直接对外头喊,“砌玉,去将麟儿叫过来。” 砌玉得令离去,原本闭眼假寐的男人终于幽怨出声,“娘子大人就绕过小的吧,那小家伙一折腾,我的老命就没了一半了。” “怎么,刚才谁还说自己不老来着?现在又成了自己的老命了?”我推他不成只好窝在他怀里笑他。 “跟我那活泼向上的儿子来,我真的是老了……经不起年轻人折腾了。”他将头埋进我颈窝哀怨道,活似闺中怨夫。 我笑却不去答他。高麟,我与高琰的孩子。 当年离开宫中的时候发现自己意外又怀了孩子,原是走到了半路了,高琰又叫卫羽返回去带了当初替我诊病的太医来,时时刻刻注意着我怀孕的事宜,他连最坏的打算都想好了,若是孩子会威胁到我的性命,他就立即让我堕胎。他说,宁可此生无子嗣,也不可无嫱儿。 至今想起那个时候他严肃的面容还是觉得心中生动。 说起来怀麟儿确实很累很苦,好几回都险些掉了胎,都是于太医硬生生地救了他回来。高琰则在一边紧张的要命,将于太医烦得都想将他赶出去了。 至于能顺利产下麟儿,连于太医都说了是个奇迹。 奇迹,我也觉得是奇迹,他是八个月就产下的,那一夜,里里外外的人都跟着我一起痛喊,好几回都要晕厥过去,但是思及门外候着的高琰,心下一动又咬牙撑了过去,可是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居然还是无法出来,于太医冷了一张老脸判定了是胎位不正,还让人出去问高琰是要大的要小的。我当时意志迷迷糊糊的,只感到门被人一脚踹开,然后那个男人奔了进来,对着于太医吼,“我两个都要,要是丢了一个,你就拿你的命来换。” 即使是快晕厥过去,我却因为他握住我的手而又撑了下来,朝着他虚弱地微笑,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我看他,眼神却很模糊,因为生产传来的疼痛让我紧紧扣住他的手,感到自己都将他的皮肉给扣破了,却不见高琰吭一声,耳边只有他柔声地一遍一遍地喊我的名字。 最后,我终于顺利产下麟儿。 他握着我的手,一同听见了孩子的初啼声,一同见证了我们的奇迹。 后来坐月子的时候,亦是一切都是由着他亲手做,甚至于……擦身子。我亦是反驳过的,可是他还是坚持的很,只道,“我无法分担你生产时候的痛,亦是要照料好你以后的生活。” 其实,他哪里没有分享我的痛。敛下眉目去牵过他横在我腰间的手,看着上面再也褪不去的疤痕,三条和一个牙印。我们的两次生死相守。高琰,今生除了你,我真的别无他恋。 “夫人,小少爷来了。”砌玉在门外低低喊着,紧接着外面响起轻轻敲着门的声音,然后突然冒出一句娃娃的嗓音,“爹爹……娘亲……” 我一惊,抱着我的高琰亦是震了一下,然后两个人什么也管不上,齐齐奔出门去,一打开门就看到麟儿笑得很可爱的脸,然后他的大眼睛看看我,再看看高琰,然后对着我伸出手,“抱……娘亲抱……” 我眼眶慢慢红起来,心底有难以言表的激动和喜悦,伸手抱过他,然后以脸蹭蹭他的小脸,柔声地哄他,“再叫一声来给娘亲听听好不好?”于太医在麟儿一岁的时候离去,离去的时候对我和高琰说,或许,或许麟儿他……不会说话。那个时候,我比知道我生命不得过双十更震撼。 现在,他说话了,沉默了两年的麟儿,说话了。 他眨眨眼睛,然后也学着我蹭他的脸一样蹭我的脸,然后乐得咧开嘴巴“咯咯”地笑起来了,笑了好一会儿又开了金口,“娘亲抱娘亲抱。”说着说着就搂紧我的脖子,作势要爬上我的脖子。 我已经因为他能说话这件事情惊得心神都飞扬起来,这个时候只懂得红着眼一遍一遍地念着,“说话了……麟儿说话了……” 怀里的娃娃半天都爬不上去,不开心了,鼓着腮帮看着我,似乎在恼怒我对他的不理解。 我呆了呆,麟儿这是想表达什么? 高琰伸手来要将麟儿抱过去,“爹爹带你骑马马,来,爹爹抱。” 小脸移向高琰,然后又移回我的脸上,最后搂在我的脖颈上的手松开了,朝着高琰伸来的手凑过去,笑颜如花,“爹爹……麻麻……” 我错愕地看着高琰接过孩子,然后让他骑上自己的肩头,双手按住肩上的麟儿,尔后绕着室内的桌子走了起来,一边走还一边道,“骑马马,骑马马,打战战,打战战。” 坐在他肩头的麟儿笑得可开心了,露出两个小小的漩涡,也跟着他一起喊,“麻麻……麻麻……” 我揉了揉眼睛,还是不肯定眼前的事情,高琰他…… “夫人,这不是第一次了。”砌玉忍住笑对我说。 我看她,再看看屋中的父子俩,不是第一次了。我无力地扶额,然后拉了砌玉往外走,“让他们父子去疯去,我们去厨房弄些吃的吧。” “夫人又要自己下厨?可是玲珑已经在做了呢。” 我笑,“这丫头真是越来越贤淑了,对了,还有砌玉你,你与大哥的婚事,什么时候给办了?” 砌玉红了脸,嗔道:“夫人在胡说什么!” 我笑着看她,“我哪里有胡说,你敢说大哥往我这儿跑的这么勤就因为我?谁与他含情脉脉相视了,谁与他花前月下谈心了?难不成都是我呀?”因为照顾我怀孕了,所以高琰撤了原定计划,就直接在京都城百里之外买了个小的院落居住下来。而自从我产下麟儿之后,马怡哲就往我们居住的村子跑的很勤,一开始还能说是关心我这个妹妹,可后来呢?后来就与我家的砌玉眉来眼去的,我还好几次撞见他们相拥呢。两年,他们之间都有心互许终身的想法了,可为什么还没有定下来呢。眸光睇向面红如火烧的砌玉,一定又是这个丫头所谓的忠心了。 “砌玉终身都要为夫人效命的,哪里可以谈什么儿女情长。”她道,义正严词。 我低叹,“砌玉,你这是要我那痴情大哥等你到终老么?”顿一下又道,“我现在有高琰、麟儿,又有你们几个人的相伴,觉得自己已经是无比的幸福了。但是若是因为这个幸福而毁掉你们的幸福,你就是存心让我内疚一辈子是么?” 面对我,砌玉总显得比较无措,忙摇头道,“砌玉不是这个意思。” 我拉住她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明白你的忠心,但是我虽私心想将你留在身边但也是更加希望你幸福的。就当是我的命令,放下这一切,好好嫁给我大哥做一个幸福的女人,怎么样?” 她动容看我,久久,然后点头,“恩!” 我笑,松开她的手先向厨房走去。大哥交代的事情已经完成了,当初想的砌玉的婚事也是要办成了,可是……站在厨房前看着里头来回忙碌的玲珑,她呢?心底是不是还是只有那个辛麒? 又想到在皇上驾崩那日我闯入宫与她们之间的对话,心中有些浮躁,但很快被自己压下来,暗叱责自己,怎么好端端地就胡思乱想起来。 刚想踏步进去,就听到院外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心底一惊,难道…… 清风已经奔进来了,看到我就道,“夫人,皇宫来人了。” 我蹙眉,果然,这段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喟叹地收回欲要跨入厨房的脚,转向我与高琰的卧室走去,边走边对清风道,“让他们候着,我这就去请王爷。” 隔了两年多了,我隔了两年多都没有喊这个称呼了。王爷,一个称呼,就表示了我们又要踏入那个令人厌恶的地方。 第二章:回朝 “嘶……”我一凛,倒吸口冷气地抽回手。等静下来后微怔地看着之间冒出的血红小珠,可谓是有血光之灾么? 近两年多来,我随时对刺绣一事仍算不上精通,但也未在伤过手了。方才,那些人来了之后,我心乱如麻,才想着到绣房来绣完自己预备绣的东西顺便以静心境,可却是越绣越乱。目光看向在绣架上摊着,只差一步就完成的农家乐图,又是一声长叹。 越过窗户看过去,正对面就是书房了。高琰与那些个人已经进去有半个多时辰了,房内的声音虽不是极响的,但是小宅院墙薄,依稀还是有对话传来,都是那些个人的声音。无非是劝高琰回朝,或是领兵北伐击东山再起的蛮荒一族云云。细细听了半天,还是没有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 高琰的声音。 是他不答,还是轻声答着而声不透墙? 如今又是一年新春三月,再过三个月,就只有三个月,就满三年了。可是他却终究还是要离开这里,踏出这一小片地方走向他的无边的苍穹。 思及他昨日还允我今日要随我一同去放纸鸢,口内不由泛起苦涩。 两年又九个月来,我们虽没有似当初说的买耕地,没能实现他耕我织的场面。但是他将绣房给改了,一半成了他的半个书房。于是他在一边作画、写字,静静与我作伴,再加上麟儿与我们一起,天伦之乐尽享无穷。偶尔刺绣绣得无趣起来就抬头来,便可以看到他逗着麟儿或是安静地看书,偶然会抬眸与我对视,然后两人相望一笑,就觉得时光已经滞留了,这便是尽头了。 也忘了很多事情,也就以为,真的就可以这样下去了…… “啊!夫人,你的手流血了。”玲珑一声惊呼唤回我零乱的心智。 我淡淡一笑,道,“无碍的。”余光又忍不住飘出窗子去,突然胸臆涌起烦躁,遂喊住要去拿药箱的玲珑道,“这点小伤不打紧,你先去将窗子给关上。” 砌玉刚巧抱了麟儿进来,看我脸色不佳,蹙蹙眉,似乎心中有了底。毕竟随了我三年有余了,自然是能猜到我心中所想几分,将麟儿递给玲珑抱,然后亲自提了药箱来替我包扎,柔声道,“夫人莫需太过担心,毕竟……该来的终究是会来,不该来的自然也是不会来。” 我垂眉望她,无奈重重叹息地别开眼,道:“你们也不用担心我,我……也只是有些烦躁而已。”顿后又道,“自然是早就知道有今日的,可真碰到它来了,我竟然还有如此排斥,自个儿也不曾想到呢。”今夕,我已经十九了,期间静息调养反让我的身子骨日益好起来,于太医更是惊叹着放出大话,若是我如此静养下去,别说再一个四年,就是再十个四年也都可以捱下去。前提,自然是静养。 可是,今日之后,还能静养么? 三年前,我不懂高琰,但三年后,我已经太懂他。 这次若是他回朝了,他要的便不是那赣闽王的权力了,他心底想要拥有的,即将是这个天下。如今的他,再不是那个只为求自保,只为卫国而不求权的男人了,以前的他被高瑄硬生生地毁灭,再燃起火焰的时候,他,便不再是他。 一切自然都不是我猜想的,是他说的。 两年多来,他说的太多,我也记得太清楚。最深入人心的除了他的真心相待,就只有他的雄心壮志了。 而我,是他的妻子,是他认定要并肩而行的女人。他若是要在外拼搏,我又怎么能幸免万般磨难?他又会有什么打算呢?篡位?不,我并不认为他会这么做,高琰是什么人,他岂会让自己遗臭万年。 心思翻转之间,玲珑也抱了麟儿走近,轻声道,“夫人也莫要忘了如今的夫人已非孑然一身了,夫人还有老爷和小少爷呀。”说着她逗着怀中的小小麟儿,“小少爷乖,快喊娘亲……” 麟儿看看玲珑,似半懂半不懂地,忽然他的小脸一皱,小手挣扎地推开玲珑朝我扑来,我忙将他接住,又气又恼地捏了下他的小脸,明知他听不懂却又忍不住低斥他,“怎么又顽皮起来,要摔了怎么办?” 他看着,小脸皱的越发厉害,直往我怀里钻。我也跟着皱眉头,以为他是哪里不舒服,忙轻拍着低哄着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问后自己又发笑,他怎可能懂得答我?于是伸手去探探他额头。 自出生,因为是早产儿,所以麟儿的身子就特别的羸弱,动不动就容易发烧,每次一烧都要好几天。可是,这次他的额头没有烫呀。 他不理我的行为,一味往我怀里躲,小手亦是抓着我的衣襟紧紧的,似乎大敌降临一样。 刚想着喊砌玉去找个大夫来看看,却听见书房里头传来那些人响亮的喊声,“吾等誓死追随王爷北伐蛮荒一族,不得灭之不得归!” 麟儿的手一抖,死命抱住我的脖颈,皱的小脸一动,募地放声大哭起来。 我怔怔地看着麟儿,眼一眨,泪竟然也潸然而下。 祁僖三年初,北方蛮荒一族卷土重来,再度作乱,朝廷缺乏武官,挑选了名文官委以为大将军北伐蛮荒一族。北伐未果,反失谷、泉二州。翼北军全体将士联名上书,求当今圣上请回赣闽王带兵出征。皇上以无需打扰赣闽王静养为名驳回。 祁僖三年末,翼北军大败与銆河之岸,御封文官大将军率先逃走,再失汾、韶两州,蛮荒之族其势若破竹,气势汹汹,直袭我朝京都方向,所经之处战火连绵,生灵涂炭。而蛮荒一族已快抵至于乌河,若过了乌河,恐我朝疆土再无力保全。 翼北军一干将领皆皆摘去盔甲以众人之血上书朝廷,无赣闽王便再不作战。 因人心所向,当今圣上于祁僖四年春令翼北军十二主将前往赣闽王静养之处请其回朝。 七日后,赣闽王复出,上有皇上赐予黄金万两绸缎三千于其府,下有民间百姓夹带迎之,其之荣耀,神采熠熠之无人可敌。 第三章:离别之痛 我颤着手仔仔细细地替他穿戴好朝袍,指尖不停地抖着,连他衣襟扣子都扣不上。过一会儿之后,他就要出去了,他这一走,这偌大的王府往后又仅剩下我一个人独守,这屋子的空旷今后亦无人填充。 直至我好不容易地替他扣好最后一颗扣子,高琰才有了动作,伸手拉住我的手,目光与我相望,最后全部想说的言语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尔后轻带我入怀,“此去无他念,只是你与麟儿,让我着实放心不下。” 听到他提及麟儿,我不禁鼻头一酸,脸贴着他的胸膛,轻声回道,“我不想将麟儿留在身边。乘他还不知道麟儿的存在的时候,我想将麟儿送走。”于太医是高琰的人,死守着口风没有说出去,而即使是乡间的小宅院,近十里内也不会有人能接触到。昨日我与高琰一同归府的时候并未将麟儿一并带回来,而是让砌玉留在宅院先好好照顾他。而我刚才说的“他”,我与高琰自当是心照不宣。 高琰微微诧异,但也很快平静下来,应是已经想到我的顾虑,遂问道,“你打算将麟儿送到哪里去?可是找好能托付的人了?” “这世间,我哪里有多少个值得信任的人,想来想去只想到金姨。便想着将他托付给金姨,你觉得如何?”我低声说着,顺道询问他的意见。这件事情,我寻思了很久,但依旧还是没有一个好的去处,要是高琰有更好的去处安排麟儿去住,倒是更好。 他沉思了一会儿,问,“为何不托付给岳母?” 娘?我一怔,也是此刻高琰提及才想起她。 自从三年前她与马夑文相见之后,不知为何就遁入空门,不问世事。原认为谢毅谦对娘只是平平之情,但却岂料他是痴情的那个,一个月要去十几趟看望娘,或是静静陪她,或是聊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我亦是也去过几次。但每次看娘淡然而笑就觉得心底沉闷无比,胡乱猜测她执意要出家为尼的理由。 娘看穿我的心思,又一次去后,她在离别的时候对我道,“此后就少来看我吧。你自己身体本身就不佳,就别想那么多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细细看她神情,双眸澄清,心境甚是平静,似乎已经了结了世间俗事。我点头,此后去的更是少了。 想起她此刻的平静生活,我当真不想去打扰她了。 “我明白你不想要打扰她老人家静心休养,但嫱儿,我们无从选择。岳母所在的皇室祖庙,那人不会去查也不敢大肆地去查,若是真要藏起麟儿,只有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高琰徐缓道,“其实这样子做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情。于我少了份牵挂,你亦是可以少些担忧,而对她老人家亦多了个伴。一举三得,岂不妙哉?” 我苦笑,佯恼捶他,“你明知这里危险却仍是将我们母子往这里送,自己却又自顾自领兵北上弃我们于不顾!”语气三分怨三分怪,还有四分嗔。 他却当了真,肃声道,“我怎么会弃你们于不顾?此番我已经另外训练了一批人潜伏在这京都保你们安全,六宫之中更是打点妥当,我应允出征前也亦是对那人要求了三点。一是你于宫中自由出入,二是谁也不可未经你允许登门拜访,三是谁也不许强邀你出门。只要他违一,我立即弃将归来。为了他的江山,他定是会遵守这个约定的。你自然不用担心。” 我一怔,未曾想过他的动作这么快,一切都已经打点的妥妥当当。虽然还可以理解近三年来的部署很严密,但始终没有料到他会跟高瑄谈条件。 他又道,“我对那人提出这些,原是想麟儿也居住在府内,可你放心不下,那就将他送去岳母那里吧。金姨虽然可信,但我恐舞竹不可靠。” “你……怀疑舞竹?”我后仰一些,吃惊掀眸看他。 他眼眸一暗,黯然点头,“宫中之事一向是由金姨和卫羽打点着的,后金姨交予舞竹打点,自然名单什么的全部都在舞竹那里。三年前,所有眼线全数被那人揪出来,我不信他有那通天的本事,恐是有内贼。里应外合才得以让我败得彻彻底底,不得不选择先退再进。” “卫羽不可能背叛你,那……”我一想到这种可能,身子不禁颤了一颤,脚也有些软。这可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他轻拍我的背,语气半带了点哄地说着,“当然不排除可能是其它人盗了名单,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本是不愿意与你说的,怕你担忧过度又犯病。可如今看你那般信任金姨,如此一说只是想要给你提个醒。” “我以为……她对你忠诚不二。”我低喃,气虽缓了下来,可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低声蔑笑,“岁月变迁,人心岂能不变?她自小便是个傲气过度的女子,若她因为怨气或是妒意做出这些事情来,我倒也是不意外的。” 原来他早已经明了舞竹恋慕他的事情,我暗恼地推开他,双手插腰做出一副泼妇样,“好你个高琰,到底还有多少事没有与我说的?今日不与我交代清楚了,我可不放你走了!” 他好笑地睇我,拉走我插在腰间的手置于唇前轻吻了下,后稍稍用力又抱住我。他低下头来与我额抵额,“娘子真实冤枉为夫了,为夫怎么敢有事瞒着娘子?” 才刚正经会儿,他又不正经起来了,我失笑,却见他眸光一沉,反笑道,“现在就剩下娘子你这个大麻烦没有处理了。” 我知他是想要让我轻松些才这么说话,我亦是配合着嗔骂,“你真是大胆起来了,居然说你娘子是个麻烦。” 他沉笑,“还不是个麻烦么?总是那样让人担心……”尾声带了些叹息,顿下又道,“答应我,在我归来之前,不可妄自下决策。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好好养身子,然后等我带着满身荣耀归来。” 我哪里不愿意应允,但还是蹙起眉头,“就算我不动,这京都的形势和那人也会逼着我动,你这话我就算允了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做到,还不如不允。” 他惩罚性地以额轻撞我的额,道,“朝野有马相顶着,后宫虽然已无姜皖,可还是有另外的一批势力在的,这些你便都无需理会了,自然有人处理好的。我可是要在归来的时候看到脸色红润健康的你的。” 姜皖,有多久未听到这个名字了。这一刻听到,脑中没有其它印象,仅存那娇媚如她的桃花林,不知道那桃花林还在不在,但是,它的主人早就不在了。 咸僖十六年,先帝薨,当今皇上赐旨,六宫中七位贵妃皆皆与先帝陪葬。而皖贵妃在先帝生前最得宠爱,赐予毒酒先行上路与先帝为伴。 如花娇嫩的女子,成了男人玩弄政治的牺牲品。 “又在胡思乱想着什么,老是忽视我的存在。”大掌伸上来掐我的脸,似不满我的走神。 我想笑却又无力勾唇,只好叹气轻声说:“我只是想起姜皖。当年发生那样的事情我以为我会厌恶她,后得知她被那人逼到那个地步却又心生怜悯。虽得以厚葬又如何?再怎么样也是死。命都没了,身后之事又有何意义?” 高琰也收了嬉笑之容,正色道,“人各有命,只得怨天不由人。你就莫要想了,免得又过于劳累。” 他的语气过于淡漠,我皱眉瞪他,“此时倒是说起天命来了?你们男人在台面上玩弄心计,后却让女人成为你们心计下的牺牲品,你倒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都不愧疚?” 他敛眸,沉声道,“她那都是咎由自取。先帝在世时就过于高调嚣张,在之前也已经与那人冲突过好几回了,我亦是极力劝过她,岂料她竟听不入耳。后来更甚在那人面前讽其生母是一名宫女出身,遂真惹恼了那人。若非我力保,她又岂能活到那年,怕是早早就不知道被那人用各种手段逼死多少回了。我无需愧疚,对她我亦是仁至义尽。” 听他口气肃然,带着冷意,知他有些不悦了,我放软姿态,软声道:“是我说错话了。” “哎……”他叹气揽紧我,将下颚抵在我的肩上,似有些疲惫,“我也非生你的气,只是想起从前对姜父的承诺,说是要照顾好姜皖的。可到最后,竟自身难保。若真是要说愧疚,对姜父倒是有些……别说这些了,时辰也差不多了,我也该是要出门去了。时辰还早,你要不要再躺回去睡会?” 我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坚定地摇头,“你今日入朝,恐怕出征前是没有时间回到王府了,我亦是不能去军营。此时更是不能睡了,我……想多看你几眼。谁知道,这一别,又要多久才能见到你。” “大婚之夜,你倒是舍得很呀。”他笑着刮我鼻子,一脸温柔和满眼宠溺,“傻瓜,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且乖乖地养好身子待我归来。蛮荒一族靠的都是蛮力,甚少谋士,应当会快些回来的。” 他的安慰没能让我放松下来,反而鼻头一酸,眼圈又红了起来,霸道地道,“你一定得安全归来,掉根头发都不行!”我在这京都里有严密的保护,再不济也有马夑文撑腰。而他,在战场上虽有三十万的翼北军和二十万朝廷的军队,可是刀刃无眼,我恐他伤,我恐他……呸呸呸,他是百战百胜的赣闽王,怎可能输? “你这蛮横女人。”他虽骂却带笑,“不过我也就喜欢你这蛮横模样。” 说着他以指腹磨磨我的眼圈道,“别哭了。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更不许在外人面前哭了。我的女人怎么能在别人面前示弱呢?” 我收回眼泪,心底也是有了些暖意,“那你可要早些归来,要不然让我积郁成疾可不好了。” “尽说不吉利的话!”他蹙眉骂道,语气却柔了再柔,险些将我化掉。 “爷,是时辰了。”外头传来清风低声唤着的声音。 我略一恍神,有些听不出这成熟男子的沉沉声音是属于那个粗粗鲁鲁的男孩子。三年来,卫羽在暗,清风在明,常伴于我与高琰的左右,我亦是看着清风他日益成长、蜕变。 我收收神,替高琰整了整衣襟,“你此去可是会携了清风去?” 他点头,“清风自小就想着要跟我去战场,如今也该是让他踏进他的梦想的第一步时候了。” 我一笑,清风他虽然能力强、刻苦,终究是年盛气傲,莫怪高琰要磨他到十八才放他入沙场了。不知道十六岁入军的高琰是什么一个模样,是不是已经有沉稳性子,就如……一个老头子一样?如斯一笑,真是打心底笑了出来。 高琰也不问我笑什么就已经道出我猜测的事情,“我年少时可比他沉稳不了多少,娘子莫要将为夫想成一个少年老头。” 我怔忡而笑,“你为何老是猜中我的心事?” “所以,我才会是你夫君。”他不答直接做出结论,轻易偷香后拉我走向床铺,亲自替我脱掉外衣与鞋子,然后扶我上床,最后替我盖上被子,又低头亲吻了下我的额头,“你再睡会儿吧,别送了,越送会越难过的,我可舍不得你难过。”说着就要走了。 我抿唇去拉住他的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是要毫发无伤地归来,我等你。” 他点头,轻轻拉开我的手放入被子中,“等我。” 尔后,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绕过屏风不见了,眼前一片模糊,恍若回来了新婚之夜的隔天凌晨,那时的他,也走的如此干脆呢。 哪里是不送就不会难过,就算是不送,还是会难过的,那种离别的疼痛,他懂,我懂,可是却不得容许自己表露,生怕舍不得。 闭上眼,眼角却滑落什么,脆弱地掉落在绒被上,消失,不见。 第四章:相思之苦 自高琰走后,我的生活也没有因为回到京都产生多大的变化,只是麟儿不在身边了,更多了几分寂寞,刺绣技巧倒是越来娴熟了。不过,数着过日子,日子也是愈发慢起来了,甚至是一个人在的时候,连笑都忘了。而,纵然是再不快乐,日子却还是要过下去的。 这一转眼,又是三个月了。夏至刚过,天气有些闷热起来。 “冰镇莲子汤来也……”玲珑人未到耍宝的声音却先到了。 我收起满腔惆怅,淡淡笑着看她,“我看你是到老也收不起这孩子一样的心了,这么淘气!” 她将托盘里的碗放好在桌上,淘气地冲我吐吐舌头,“王妃与砌玉已经是够老成的了,我与你们不同,正好是给你们两个解解闷嘛。再说了,有孩童之心有什么不好的?女子嘛,谁不爱青春长驻?” 我笑睨她一眼,不再说话。将手中的书随意搁在案几上就走过去,心底打了个转,说起砌玉,便想到了大哥急着要娶她过门的事情,不禁莞尔。遂对玲珑问道,“我之前交待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没有?” 玲珑捂起嘴巴笑得有些幸灾乐祸,“自然是准备好了,也是听王妃的话未告知砌玉……呵呵,她那精明的脑袋早已经被马学士给搅得混乱,所以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要是以前,这哪里逃得过她的那双眼睛呀!” “爱情啊……”我低喃,然后勺了口莲子入口,甜中带了点苦涩,就似那千古都在传诵的爱情。 砌玉与大哥的事情,我不过亦不插手,任由大哥在我眼皮底下拐卖娇娘,更是任砌玉自由来去,倒也顺其自然地成就一段好姻缘。掀眸睇了一眼笑砌玉因为爱情而失了精明头脑的玲珑,一阵无奈地笑道,“你还真别取笑砌玉了。你亦是十八年华了,迟早也是要往外头嫁的。怎么,有心上人没有?” 她笑脸一红,羞赧地垂下羽睫去,“王妃又在取笑我了,哪里有什么心上人?而且……”她撒娇地扯扯我的衣袖,“玲珑可是跟定王妃一辈子了,才不嫁人呢。” 我被她这么一个动作弄得啼笑皆非,“说你如孩子般还真的撒起娇来了?不嫁人、要跟我一辈子……这些话砌玉可也是跟我这么说过的,可是现在呢?”见她小口微张要反驳,我便先继续说了下去,“纵使是你们愿意随着我一辈子,可我怎么忍心让你们因为陪着我而错失自己的归宿呢?” 说着我屈指弹她额头,“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有心上人,真当我大你的这一岁都是白长的么?” 我这一说,她的脸红的愈发厉害,让我看得都想伸手去探探她额头,看看烧起来没有。扭捏了半天,她才搓着衣角道,“王妃,我……我……”“我”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文,最后索性恼羞成怒一跺脚留下一句,“不理王妃了!我出去忙去……” 然后,飞速跑开。 我看她的模样,猜测应该是真有了心上人,可真确定了之后,我却又是担心又是替她开心的。开心的自然是她情窦初开了。担心的则有些复杂。担心她的心上人是那个人的心腹……辛麒。不过,时光穿梭,三年了,玲珑随着我,自然是三年没有看到辛麒了,那想必玲珑也应该忘了吧?毕竟都是年少不懂事的情事了,怎可还放在心上? 并不是每个人都跟我这样嫁给了高琰,而且一辈子里就只有这么一个人。 想起那个男人,心底升起一种叫骄傲的情绪。 四月初,赣闽王领五十万大军抵达乌河岸边,连大营也没有扎就直接突袭被蛮荒一族占据的韶州,杀其一个措手不及,成功收复韶州。 五月初,再与蛮荒一族分居汾、韶两州僵持一个月后,高琰以计诱出敌方出城,后有五千骑秘密潜入汾州,里应外合,又成功地收复了汾州。 只是……略皱眉,想起这个月密信使送来的密信上高琰提及的事情,又不免担忧起来,心上提到了蛮荒一族得了神秘人的帮助,原是可以在两个月内再夺回的谷、泉两州,先就因为那个神秘人而无法收回。高琰使一计就被那神秘人给识破了,如此一来,反是我朝的兵力折损不少。 “故吾仅得与之长战,望妻安心静养,勿念更勿挂心。” 长战啊……我无意识搅乱碗中的莲子,长战就意味着至少要一年见不得他,相思之苦怎能说勿念就勿念? “王妃。”一道清脆的喊声引回我的心智,转眸看去,有些恍如看到当年的玲珑,敛敛心神,“进来说话吧。”是陆鱼,三年未见她了,也已经是二八芳龄的女子了。三年来,府内事务都是由她打点着的,虽不算是最好的,可是就她十三岁接下的担子的年纪,已实属极佳了。 小鱼规规矩矩地福了身才迈进屋子来,虽觉得她的样子有些像玲珑,可脾性与气质倒是更像砌玉,只听她轻声道,“王妃,老夫人派人传话来,说是小少爷病了……” “什么?”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失控惊呼。 她亦不惊不乱,宽声道,“王妃不要紧张,来人说小少爷只是有些着凉了而已,昨日服了药,今日已经全好了。老夫人是怕王妃担心才派人来说一声。”顿顿,她小心地问道,“王妃要去一趟么?” 我听她这么说来,微微松了口气,可心底还是有些不踏实,想了想,道,“你去准备马车,恩……还有,去备些小糕点带上。”已经有三个月没有见过麟儿,自是想他想的紧,可又不敢贸然前去探望,高瑄虽说是没有动作,但是谁能保证他没有派人监督着呢?原本就是念麟儿念的慌了,今日这么一报,却再也忍不住了,再难也要前去看一下才可以安心。 小鱼本事要福身退下了,似又想起什么停住脚步问我,“需要知会玲珑姐姐么?” 我怔怔也没有顾虑到这点,后摇摇头,“一切不要惊动府内任何人,你随我去就好。”后想想又觉得太过谨慎更显得有鬼,遂改口,“你让马车停在府前门,若是有人问你就答去探望老夫人,无人问就不用刻意说了。” 她福福身离去,我一时也弄不清楚自己为何不让玲珑跟随,甚至连麟儿藏于娘那里也没有跟玲珑说过。我到底……在怀疑什么?思索了好久也没有想个明白,觉得太阳穴发疼索性什么也不想了,也罢,或许只是下意识反应而已。 很快,小鱼就打点好一切了,我们一路无话。我因为心底很急便懒得说话,而小鱼更是很适时地安静地坐着,也不打扰我。眼角瞥到她,想想待砌玉出嫁后,我身边就只有玲珑一个人了,要不干脆也将小鱼调来做贴身丫鬟得了。 我喊了她,“小鱼。” “王妃有何吩咐?”她微屈身,有礼地答。自我得知她身份后,她鲜少在我面前故意装成性情开朗的模样。 我浅笑,有些赞许。“过段时日,砌玉即将出嫁,若是你愿意的话,来替上砌玉的位置如何?” 她怔怔,眼中尽是欣喜之意却也带了不可置信,抖着声向我求实,“王妃……这说的可是真的?” 我失笑,“我作甚么拿这事唬你?” 她身子一颤,然后在车厢内就朝着我跪下来,“能侍在王妃左右,是小鱼几世修来的福分,怎会不愿意?” 我看她那严肃的样子,叹口气,“小鱼,首先你需将这态度改改,我可不爱这礼来礼去的,侍在看的有些生烦呢。” 她看我,错愕了好一会儿,才笑着道,“小鱼记着了。” 第五章:林不悔 一路匆匆赶到皇室祖庙,有人进去通知了娘出来。娘对于我的突然造访,微微愕了一会儿,后便浅笑着领我走去她所住的院落,边走边柔声道,“你不必担心的,寺中自有上好的大夫留守的,虽是女大夫,但是医技还是很不错的。昨儿一觉得麟儿有异就请来看了,煎了药于他喝了,睡一觉闷出些汗来倒也没事了。此刻正在睡午觉呢。”似想想又轻声补充,“那个大夫是王爷留在这里的,口风很紧,你不用担心。” 我静静地走在她的身边,慌乱的心神奇地平静下来,稍稍偏头就可以看到娘的侧脸,年近四十的娘仍是掩不住的风华,此后却要长伴青灯,为什么? “什么?”娘回头问。 我微惊,竟不知不觉把心中所想说出口了,都这样问出口了,我也不想就此再搪塞过去,狠下心来开口问个明白:“为什么你要遁入空门?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抿抿唇,还是说不出那个人的名字。是不想直呼了吧。 娘面容不变,也没有任何异样,可我却感到了她一丝很轻很轻的颤抖,这便是母女同心吧? 就快要踏入园内了,本以为娘不想回答了,可她却在这个时候停住脚步,徐缓开口道,“不是。”隔了一会儿又开口,“嫱儿,你还记得你的乳名么?为娘一直将你叫做悔儿,却从来没有想起要告诉你你的全名。你那时的全名是,林不悔。” 言毕,她风清云淡地笑了下,道,“麟儿也该醒了,走得快些吧。” 我呆了下才举步跟上,看她随意挽的发,看她的白衣纱布轻飘,一恍神,似乎又见到了我年幼时的娘,柔柔的看我,“悔儿,悔儿,悔儿……” 林不悔,林玉鸾不悔。谢娘,其实是燮娘,马夑文的娘子。 我无声地叹息,加快两步也走进了屋子,那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哦,情如饮水,冷暖自知。 他们的事情,我没有参与过,所以自然无法干涉,就算……我是他们的女儿也是一个道理。这一刻,突然释然了,或许,我很久以前就有些朦朦胧胧的了,此刻才真正地释然了吧。又想,或许再碰到他的时候,必定可以坦然地喊一声“爹”了吧…… 进屋了之后,就看到麟儿刚醒来揉着眼睛坐在床榻上看过来,看见我之后小手顿了一顿,然后皱着小脸歪头看了悔儿,半跌半撞地跑了过来,看得我心惊胆战,忙上前半抱着他。近看,才发现他长高了好多,两岁的孩子,已经快到我的腰了,再打量他的脸色,白里透着点红,小脸更是瘦胖适宜。忍不住手痒去捏捏他脂滑小脸,半哄着道,“麟儿乖,喊娘来听听。” 他也似认出我来,乐呵呵地搂着我的脖颈,“娘……娘……”童稚的、软软的声音唤的我那是心墙塌陷。 与麟儿弯了一个下午才被小鱼催促着离去,又依依不舍地亲亲他的小脸,与娘说了几句家常问候才离去。 路上想起麟儿的小脸不由生悲,好想能将他待杂身边,可却又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险。听见车外头很热闹,于是想转移一些注意力,才掀开半个脸子就看到马车稍前方的画摊边站着一个女人,心下一喜,忙喊着车夫停车。 本是想直接叫住那人的,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遂对小鱼道,“你且去将前方画摊子边上那位着青色薄纱衫的女人带到遥梦馆去,我在那儿等你。” 小鱼十分守规矩,自然是什么也没有问,下车之前嘱咐了车夫几句,然后就下了车去。我看她走向画摊子,心定下,放下了帘子。 遥梦馆是家茶馆,这里是京中八卦杂事的集聚地,哪怕是路经也会听见一两件趣闻,据说老板是个神秘的男子,可谁也不曾见过。我还在金屋的时候也时常溜达到这里来玩,不过即使是时常也不是多的,毕竟金屋那头还有很多杂乱的事情要忙活的。想起来,我除了给金姨教导之外,也是在遥梦馆学了不少东西。 在座位低下翻出纱帽带上,下了马车,才刚踏入遥梦馆,小二哥就乐滋滋地迎上来,“客官是要坐楼下还是坐楼上雅间?是一个人,还是等人?” 我不由失笑,以前来的时候还是个小丫头,只是来听听杂闻点杯小茶喝喝,小二哥都不屑一顾,如今看我这一身锦衣倒是相当客气起来。这个世上,处处都是趋炎附势的人啊……我默默叹息,然后对他道,“给我挑个最好的雅间,要静的。还有,等会要是有个丫鬟打扮的女子领着个青衫女人来,就带到我的雅间来。”随手从袖中拿了锭银子给他,小二哥看了银子眼睛发直,忙先领路道,“好嘞……客官这边请!” 我掀眸看了他的背影一眼,也跟着踏上二楼,掂掂袖中钱袋的重量,竟发现嫁给高琰之后最大的好处居然是钱多。轻笑而无奈摇头,又想到这男人了。 最新写过去的信只有这么几句话。“夫君长战,何时得返?恐不止一岁矣。彼时,又是炎炎烈日在望也。家中一切安好,君亦勿忘加食添衣。”末了,还是提笔加了一首诗,“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幽幽叹口气,拿了小二哥端上的茶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轻呷着,别是一番滋味。 会来遥梦馆自然是有原因的,其一就是这里什么人都有,彼此身份都很奇异,久而久之达成默契,再不过问别人的事情,听到的算你的,听不到的也不许强求。所以就算是当今圣上来到这里,亦是不会有人过问。其二便是贪这里的茶。这里的茶似乎都是他们独家栽培的,虽都不是说的上名字的名茶,可是叶香,沏法佳,茶器更是没得说。可谓是色香味俱全也。 才呷了口茶,雅间外已经有人轻轻叩了叩门,紧接着是小鱼有礼的嗓音说道,“夫人,人已经来了。”然后她推开门,走进来一个女人,正是我要她去叫的那位。我抬头一看,起身迎过去,心里喜悦无比道,“金姨。” 金姨自是早就知道是我邀她来,一点也不意外地道,“三年没见,性子果真沉稳了不少,也知晓拐了弯找我了。” 我笑,拉她一起坐下,“我可是聪明的很呢。说来也快,都三年没有见到你了,本就是念得紧了,刚才在街上看到你,想也没想就赶紧喊了你来了。” “你啊你,给你分颜色就要开起染坊来了?”她笑着点点我额头,宠溺道,“一转眼你都十九了,记得当初领你入金屋的时候才八岁呢。果真是时光如水,转眼你为人妻人母,而我也老了。” “金姨才不老呢!看起来跟双十的女子差不多,甚至比她们更多一丝韵味呢!”我嗔道,推了盘小茶点到她面前,再亲自替她沏了杯茶,“这里的茶与茶点都很不错的,你尝尝。” “你这叫什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就知道将我捧到天上去。”她笑骂,接过茶抿了口又道,“果真是好茶。记得以前你似乎一得空就爱往这儿跑,还以为你是来听那些趣事,原来是嘴馋贪茶来了?” 我佯装傲气地昂昂下巴,“自然是好茶,你还不信我口味?” 金姨失笑,眼眸转转后问道,“你也有三个月没有出门了,今日怎么出来了?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不是什么大事。”我正经起来,将椅子挪近她坐着,轻声道,“麟儿生了病,我放心不下便去看了看。” 她亦是收了笑,神色严肃起来,“没什么大碍吧?” “没有,只是得了些小风寒……他自出生身子骨就不是很佳。不过在我娘的调养下,他似乎身子好起来了,今日我过去看的时候已经是生龙活虎的了,缠着我玩了一个下午呢。”我摇摇头,只要提到跟我那儿子,心就软了,连带着嘴角都忍不住勾起来。 金姨怔怔,定睛将我看了许久。 我伸手抚抚脸,不解,“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她收回视线轻轻摇首,低叹,“果真是岁月如梭。” 我不明白她为何又叹了这句,是不是在叹岁月的不饶人?猜着猜着就萌生起一个念头,再细细打量金姨。她虽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女子,却看起来仅有二十五、六年纪,不似十五、六刚及笄的生嫩,更不似三十来岁的衰老,二十女子风华正茂的模样。心思一动,低问,“金姨为何从不曾想过找一个归宿?” “归宿?”她喃喃念了次,我看到她眼波动了动,很快又恢复平静,尔后又笑了,“先不论我这个年纪,就说我这老鸨身份,谁敢又谁愿娶我?” “金姨你就知道诌我。”我微恼瞪她,“我可是在金屋呆了七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与你居在一起的,那时我早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就算真是不懂事的孩子,也是能看出那些司马昭之心,人皆可知的男人。说来说去,还不是金姨你自己不肯,才到今日也没有找到一个归宿……虽然,我也觉得那些男人配不上你就是。” 她笑着随我的意思点点头,“恩恩恩。”明摆了一副敷衍我的样子,我有些气恼她正要开口,她却又提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那个叫小善子的太监来过一回,我已经按照你的信上所说供给他钱了。”顿顿,她看看我,似难启口。 我原是恼她的情绪被这么峰回路转的,一下子给丢到九霄云外去了,疑惑地道,“有什么话是我们之间还难以启口的?直说无妨。” 她蹙眉一会,轻声道,“倾月入宫做了贵妃。” 第六章:算什么帝王 “什么?”我惊呼,发现这一天之内,我受到不少惊吓。 金姨睨了我一眼,微皱眉头低声斥我,“小心隔墙有耳。” 我呆了下,也又平静下来,呼吸却仍是有些急促零乱,想起来四年没有见过倾月,却也没有心思去问起她如何了,脑中仅存她美如天仙的身影,而面孔也模糊了去。那句“我若是除了金屋必定携带了你去”至今还记得,还有……谢嫱这个名字。 几乎是抖着声问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金姨望向我慌乱的脸孔,复又叹气道,“已经是一年半前的事情了,那日,有人来重金替倾月赎了身,而倾月居然也同意跟着他去了,我便没有阻拦。一个月后,宫中剁了个沁月宫,还有一个月妃,我这才想到来传话的人声音尖细的有些过分,想来就是宫中的太监了。” “她……她真的是自愿的么?你为何不拦住她?或许,或许她其实根本不是自愿的呢……”我急得有些语无伦次,心思乱如揪在一块儿解不开的线。 “她是自愿的。”金姨不给我一点余地,淡淡地,肯定无比地说。 我震了震,颓废地用手抓住桌子以撑住身子。莫名的酸意涌入眼底,是她变了么?还是高瑄他对她做了什么?这深宫之中哪里可比青楼?以前她在金屋,虽说起来不是自由身,但是她稳坐在一品阁,任是谁也动弹不得她半分,就算是不安分的客人也不会有的。毕竟金姨一向护着她很。可是那后宫,佳丽三千,单纯如她纵然有才有貌,但无法勾心斗角,这一进去后宫,她要怎么保护自己?越是得宠更是越危险,她无权无势,还是青楼出身……即使高瑄必定是替她伪造了个什么背景,但是她还是危险的。无比的危险的。 我哑声问,“为什么?”不知道是在问金姨,还是自己,还是……她。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她会选择了高瑄?为什么……难道……一个奇异的念头形成在脑中,积聚成形。 良人已失,心却依旧。 莫非她是为了……为了高琰? “这……我也答不了你。”金姨道,语气掺和了几分无奈和疑惑,“是她主动将清白身子卖给了那人的,此后更是每次都应邀出楼去赴约,再之后就是之前我说的那些了。”约莫是看我神色有异,金姨担心地低唤我,“丫头?” 我回神,咬唇道,“我要进宫去见她,不能让她做这等傻事。” “你在说什么?什么傻事?”金姨凝眉问。 很意外她会不明白我的意思,突然想起来以前在金屋她也跟我提过,她最不懂的就是倾月这个人了,性子永远淡淡的,似乎脱俗,可是这样一个脱俗之人却在家道中落的选择了到金屋来。据说倾月来到金屋那一日,怀里抱着一架琴,笑得极其淡然,只对金姨说了一句,“我能为你赚钱。”然后金姨不问她往事,毫不犹豫地留下她,果真,此后便是日进斗金,短短七日,她便未出阁的三品阁直升到一品阁。 我敛眸,低问金姨,“金姨,你对倾月了解有几分?” 她沉默了许久,才说,“一分,十分的她,我只能捉到一分。” “而我,了解她,九分。”我起身,对金姨福福身,便匆匆走了出去,我要进宫,马上见到她。 九分,我是了解她九分,剩下的一分就是她的过去和现在的她。倾月啊倾月,聪明如你怎么也会因情而走到这一步?你当初怎么教我的,我都还没有忘,那些个违经叛教的想法,我却只是记着,可是你却去做了。为了所爱之人,什么也做的。倾月,我此刻才发现玲珑当初说的那话为什么让我那么难受,原来,你曾也说过。 回想起高琰出征前的一席话,后宫中自然有另外一股势力,这势力指的是不是倾月?他又是不是明知道倾月的心思才顺势推她下水的?至此,心已经冰凉如镇暑之冰。 我到底该庆幸还是后悔?庆幸是我嫁给了高琰要不然今日被送入宫中的那个或许是我,又后悔我为何不平庸些就不用拖累倾月受苦。一时间,百感交加,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小鱼一直守在门口,见我出来脸色惨败,担忧地问了句要不要去叫大夫来看看,我摇头,吩咐她立即往宫内送帖子去,我要进宫。 等画完宫妆,再穿完宫装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可是小鱼一去不复返,我担心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小鱼终于回来了,一进门,我就看到她脸色有些不佳,似隐隐忍着怒气。见到我着急的样子,才平静了一些,走过来道,“我帖子是送去了,可是宫门口就有人拦着,死活不让进去。” 怒火燃起,我有些升起了,当初高瑄他允高琰倒是允的干干脆脆的,现在却来百般刁难我,就知道为难女子,高瑄他到底算什么男人,又算什么帝王? 他登基已经四年了,战火连绵,四周荒凉,上有大权笼罩着,于是下头的官员放肆地压迫百姓。那些个贪官污吏皆皆肥油满腹,可那些百姓呢?他不整顿姑且不论,反而还在全国各地施行加税!宫中日日笙歌不断,外头百姓叫天天不灵,可谓民不聊生! 想当初还觉得他也是个有脑有谋的人,可是呢?原来他的那些谋只会用在设计、陷害别人上!他这般行为,怎是身为一个帝王的举动?这些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呼呼气缓缓起伏过大的心情,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遂问小鱼道,“你可是能找到宫中的人代为传话?” 小鱼点点头,“能,只要找卫首领就可以了。” 卫羽。三年来,他都在暗处,许久没有见过他了,是不是仍然是那面具敷面?我微楞,又问,“能不能叫卫羽叫来?我想当面与他说。” 小鱼微蹙眉道,“恐怕不行。” “怎么说?”难道卫羽出了什么事情,还是在出什么任务?照高琰的安排来说,现在他应该是护在我的身边的,此刻却换上了小鱼。 她半福身道,“卫首领此刻正在训练一批新的暗卫,他日日都呆在训练营中,而训练营地处偏远,无法立即赶来。而且,王爷走时吩咐了,他若是训不出新的一批能干的暗卫,就永生不得离开那里。” “所以就由你替了他的位置守着我?而我一个兴起提你当贴身丫鬟更是方便了你不必在暗处保护?”我了然地一一分析,无奈笑。他果真是安排的甚好。哎,这男人。“那你想法子与卫羽联系上,帮我约一个叫小善子的太监出宫来相见。给你两日时间,两日之后给我答复。” 有些疲惫地靠着软塌,连宫装都懒得脱了,真有些困了。又对小鱼道,“你去办吧,不用担心我没人守着,砌玉也快回来了,玲珑等会也会过来的。” 她看我,眉眼间尽是担心,毕竟是年少压不住话,还是忍不住关心道,“王妃,你的脸色很难看,真的不需要叫大夫来看看么?” 我摆摆手,“我真的没事,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最多休息会儿就好了。你下去吧。” 她扔皱眉,但也不再多说,福福身就退下去了。 门被关上,我才放肆自己软倒在软塌上。重新组了暗卫么?想必也是多年前就替自己备好的后路了吧?想此,忍不住笑了,虽今日的一切让我觉得有些累,但仍是高兴的。说不定,未来,这个天下真的会是这个男人的。 不,不是说不定,是肯定。 心底的想法突然无比坚定起来。 第七章:占有欲 说两日就是两日,两日眨眼就过,小鱼亦是准时在两日后归来,顺便带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找到我要找的那个人了,但是若要见面的话,恐怕还要择个日子再相见。 经过两日思量,我想了很多很多事情,然后理了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对高琰的情盖过了对倾月的歉意。于是正副心思都投入到砌玉的婚事之中,也不再去管那些。想此,对小鱼道,“你看着办吧,我如今已经不急着入宫了。” 小鱼愕了下,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就退下了。 我看着门关上,又将心思全部收回来到砌玉的婚事事宜上,拿过案几上的帖子慢慢研究起来,交待玲珑打点的嫁妆已经准备的妥妥当当了,至于什么身份悬殊更不用担心,我早已经书信给高琰,让他认了砌玉做干妹妹。赣闽王的干妹妹,可是与公主一样的等级,更是与我平起平坐的位置,这下可没有什么好门第之见了吧? 万事俱备,就差那东风……大哥正式上门提亲。 将帖子合上,揉揉看得有些发涩的眼角,大哥今日应该会上门提亲了吧。我想在这个月十七将砌玉给嫁了呢,刚巧在十天之后,是百年难得的大吉的日子,我连凤冠霞帔都准备好了,就差两个主角上台了。 果不如我所料,玲珑在门外低喊,“王妃,马学士来了。还带了聘礼。” 我低笑,“你让他等等,我梳洗后立刻出去。” 之后一个下午都在与大哥讨论着关于婚嫁的事宜,而新娘子早就被我用各种理由给拖出王府去了,否则,哪里可以谈的这么顺利,那丫头等下要是又是一个兴起,来个“我要跟着王妃,我不嫁了”,那大哥不直接拿刀砍了我……额,他也不敢,那说不定是往他自己的脖颈上搁着吧。 讨论的差不多的时候,我抬头看看时辰也差不多是砌玉回来的时辰了,遂挽留大哥道,“大哥何不留下来共进晚膳?”见他犹犹豫豫的,我笑道,“怎么,大哥是要嫌王府内的厨师技不如府上的厨师?” 他摇摇头,看我半天轻叹,“你可曾想过去看看父亲?”顿一顿,又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我晚上该回去贺寿的。他……很想你也一同去。” 马右相大寿怎么会这么平静?我挑眉,有些不相信,觉得是大哥在唬我,顺便拐带我回去,毕竟他拐卖人的本事我不是没有见过,连精明如砌玉都被他唬的一怔一怔的。 他见我挑眉看他,愣了一下,旋即失笑扶额,“看来是我往日里头人做太坏了,让自家妹子都不相信自己了。” “不是我不相信你,谁让你前科太多。”我也笑着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对他,我比较容易接受,喊一声大哥,一点也不含糊,更显得亲切,可是想到马夑文……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那么轻易地接受。或许,在真的见到他的时候,我也会喊出那一个称呼来。 “是是是,妹妹数落的是。可是今日哥哥我说的可都是真话。父亲的生辰向来都过两个,一个是为了应付朝中的人胡乱诌的,一个就是今天,是与家人一同过的。”马怡哲正色说着,就差没竖起三根指头发誓了。 “那又怎样?”我拿过笔,在名贴上划划写写,随意说道。 “啊。”他张了口,微微皱眉,“你……还没原谅父亲?” 我摇头,合上帖子递给一边的下人,“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怎么称之为原谅?” “那……”他的眉拧的愈发紧起来,不解我的意思。 我搁下笔来,就着一边丫鬟拿着的布巾擦了擦手,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而空气中的沉闷也被微凉的风带走了,倚着窗口深呼吸可以嗅见满园的香气,不止是花,还有草木。闭着眼享受着这一切,然后轻声道,“我也是曾固执地认为他对不起我,可是,其实他对不起的根本不是我,而是我娘。如今我娘也看开了一切,虽然说不清是不是原谅他,但是至少于我,对他,说不上原谅。” 我回身看马怡哲,“我虽是这么想的,可是实际做起来是很难的,若是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冷静地应对他。当初,我险些死于他的手,后来却也是因为他得以与高琰去过了两年多的田园日子,对他,我真的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觉。似亲又非亲,第一次看到他觉得很慈祥,那大概就是父女的天性吧……” 低低笑起来,“到了我弄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时候,我自然会去见他的,在那之前,大哥你也莫要枉费口舌了。我决定的事情,没几个人能改变得了的。” 他深深看我,最后重重地叹气,“妹妹你可知,你这个模样跟父亲可像极了。” “是么?”我微笑,“有其父必有其女,不是么?说来哥哥你与他也很相似呀,第一眼看到哥哥的时候就觉得你很亲切呢,似兄似父的感觉。后见过他又知道这个关系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哥哥你与他像,所以才会产生那种感觉。” “那我是不是该用有其父必有其子?”他朗笑着问。 我亦是笑着点点头,细细看他。与其它官员不同,哥哥即使是已经出入官场三年多了,可还是没有沾染官场那种俗气,似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读书人,温文有礼,偶尔幽默。也难怪,可以得砌玉的心。这世上一见钟情的戏唱的很多,可是真正的一见钟情能有多少?不过,我倒是很荣幸,亲眼见证一对,想起三年前大寒的时候的事情,遂问道,“大哥与砌玉之间是否曾有什么误会?” “你怎的知道?砌玉与你说的?”他微诧异地问。 “不是,是我猜的。”我笑道,“介不介意告诉我?” 他笑,“自然是不介意。你知不知道我们一共有几个兄弟姐妹?” “姐妹我不知道,兄弟不是只有你一个么?”虽没有去了解,但是以前与他结拜的时候,他不是说过自家没有兄弟么? “姐妹算上你一共四个,有两个比你小,有两个与你同岁,都是嫁出去的人了。那年大寒节气之前的某天,大妹妹与妹夫闹起脾气来,妹夫就派了人叫我去劝……几个妹妹都比较听我的话。然后我就过去,结果半路就碰到哭哭啼啼的大妹妹了,那她大哭,我自然是借了肩膀给她哭,谁料这个时候就看到砌玉从远处走过。本是想过去打招呼的,可是怀里大妹妹还哭个不停,只好将她先送回府去了。”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下,“这事情自然是没有搁在心上的,也以为那个时候砌玉没有看到,谁料她不仅看到了,还误会了。” 难怪那日砌玉的样子甚是奇怪,还说什么看到不想看到的场面,哎,女人对自己的男人就如男人对自己的女人占有欲极强一样,眼睛里头容不得一颗沙子。 第八章:砌玉出嫁 之后哥哥又劝了我几句,可最后说不过我又赶时间,只好离去了,他前脚走不久,砌玉就回来了,原是乐滋滋地招呼着人将她把我让她去挑的首饰拿进来,后看到满厅的喜庆红箱子呆了下,立即反应过来,美眸看过来,道,“王妃你耍诈,居然用调虎离山之计!” “虎?”我故意装成听不懂她说的话,“什么虎呀,这里分明就只有一只小猫。而且还是要出嫁的那只。” 我如此一说,她薄薄的脸就红了起来,半恼半嗔道,“王妃又在胡诌什么!” “我哪里胡诌了?”将放在聘礼盒上的礼书拿来交给她,笑道,“三书六礼,大哥可一样都不打算少呢。”思思又想起另一件事,自袖中掏出高琰的书信给她,“以后你也该改改称呼了。我已让王爷认了你做干妹妹,过几日好好设宴告知下朝中之人。这样一来,你就该喊我一声嫂子。呀……那你出嫁后我又要喊你嫂子呢……果真有点乱,算了,你以后就直接叫我名字吧。”当初也没深想到这称呼上的问题,还真有些麻烦。 她怔怔接过我递给她的东西,再抬头看看我,抿抿唇突然朝我跪下来,我忙俯下身去扶她,“你这又是作甚么?”这丫头想来又胡思乱想什么了。 “这辈子,砌玉都叫定王妃了,其它称呼就算了。”她执意不肯起来要跪着说话,“就算往后砌玉嫁出去了,只要王妃说一声,砌玉也会立即回到王妃身边的,所以,请王妃莫要忘了砌玉的存在。” 我无奈笑,“你这丫头,尽说傻话,你以后是我大嫂,关系更是近了,怎么会忘了你呢?好了,快起来,让我来看看你挑的首饰合不合你的霞帔。” 隔了几日,我设宴宴请朝中大臣,宣布了砌玉是高琰干妹妹的事情。又隔了几日就到了十七,这日我起了个大早,也没有喊人来梳妆,就自个儿随意套了衣服就往砌玉房里去。 才走到门口就听见砌玉与玲珑的对话。 “你难道一夜没睡?”这是玲珑的低呼声,还带了点惺忪。 原本我是说要另外整理一个房间让砌玉待嫁的,可是砌玉却坚持要与玲珑住在一起,想必是想到今后没什么机会再见了,所以不舍起来了吧。 砌玉清亮的声音传来,带了点紧张,“我睡了两个时辰就睡不着了,心底……紧张呀。” 玲珑“咯咯”笑起来,“瞧你这个样子,不就是嫁个人么?你怎么弄的跟上刑场一样。” “你现在就知道取笑我,以后轮到你出嫁的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砌玉微恼地道。 玲珑笑声越发响亮起来,我也勾了唇角推门进去。她们两人看到我,忙都起身过来,“王妃?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我笑着随意在玲珑的床榻边坐下,然后对砌玉道,“你也是,怎么可以一夜不睡呢?你今天可是新娘子呢,定是要容光焕发的,若让人看见了可多不好。” 砌玉微微尴尬地赧了脸,低头,“砌玉知道了。” 玲珑却看穿我的故意,去拉砌玉,“笨砌玉,王妃取笑你呢,这新娘子红盖头一盖,哪里有人看得到?也就你那夫君可以看,而他若是要嫌弃你,不嫁也罢!” 我掩唇笑,砌玉也才恍然大悟地回神来,微恼地瞪着我。懒懒舒了舒身子,然后起身去拉砌玉的手,拉她到一边的梳妆台坐下,“砌玉家中可是还有人的?” 她未料到我会这么问,微怔后黯然道,“自小就没亲人了。” 我去拿了梳子,“那就由我来替你梳发吧。” 她眸光亮了亮,忙不迭地应下,“好啊。” 边上玲珑睡意朦胧,却也跟着瞎折腾,“我以后出嫁也要王妃梳发!” 我笑着点头,“好好好。”然后将梳子用布擦干净,细细挑去残留的头发,就预备替砌玉梳发。她一怔,挡住我的手,“还不到时辰吧?” 我轻笑道,“早就到了,你这傻坐了一夜,脑子都被你的胡思乱想塞满了哪里塞的下时辰?看,天都蒙蒙亮了。而且呀……”我拉下她的手,然后先用手抚顺她的秀发,低喃,“民间有个说法,说是男女方只要早于对方梳头,就可以将对方给压住,我这不也是为你好嘛。” 玲珑懒懒打个呵欠,断断续续地称赞我,“王妃……干……得好……” 我笑睨她,“丫头,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唔,你先洗把脸吧……对了,让你找的人呢?” 玲珑又是一个大大呵欠,但是半眯着的眼睛张开来了,佯装苦恼地说,“王妃你一下子提出这么多话,不知道我才睡醒什么都记不住么?” “少贫嘴,还不快些?”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淘气了,没大没小的。犹记得当年我出嫁那天,她起的大早替我这里那里的打点着,今日她也是早些就醒过来了,才能发现砌玉一夜没睡。 她起身,动作伶俐地从她床底下拉出一箱子的东西,然后道,“自然是早就准备好的。”看我吃惊地看她,她瞪我,“要不是王妃你吩咐不能让这个笨砌玉知道,我犯得着藏在床底下么?还有那个大富大贵的人,小鱼应该已经去请了吧,时候到了人自然也就到了。” 把东西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放在案几上放好,然后她又打了个呵欠,“好久没有这么早起来了,真是还有些困呢!” 砌玉笑温顺地任我梳头,我没好气道,“怎么,你要不要再回去睡一觉?” 听我这么一说,玲珑倒是咧开嘴巴来,“好呀好呀。” 我气结,不理会她。目光专注到砌玉的头发上,人们都说,开始回忆往事的时候就说明人老了,可看着今日的砌玉,我突然想起我出嫁的那个时候,似乎也才一眨眼的事情。那个时候,是娘替我梳发,她柔柔地替我祝福着,可一眨眼,我失去一个孩子,又有了个麟儿,而娘,她长伴青灯去了。明明想起来都是昨日的事情,可是为什么,变迁这么大。看看嘴角含着幸福的笑容的砌玉,再看看打点完东西正要出去打水洗脸的玲珑,还好,她们两个还没有变化。依旧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王妃。”砌玉低唤,似乎察觉到我的晃神。 “恩?”我应她。 “王妃又在想什么呢?”她透着铜镜与我对视,眼神有些朦胧,“为什么砌玉总是不懂王妃你呢?明明觉得很近的,伸出手去就可以碰到王妃你了,可是呢,其实好远好远。三年加上四年,砌玉与王妃也在一块儿有七年了吧?以前不服侍王妃的时候就觉得王妃有股不同常人的感觉,似乎对每个人都笑着好脾气,但是发起凶来也是不饶人的。那个时候我与玲珑就走的挺近的,可几度想要跟王妃你说说话都无从出口。于是三年都只是点点头而过。” “再后来被挑来服侍王妃就更不懂了。王妃你明明只大我半年呀,为什么总觉得你在迅速地成长,长的速度令人诧舌。无论什么事情,什么场景,你都可以挨过去,然后又可以笑得淡然。总是羡慕王妃的紧呢。” 我垂眉看向铜镜里的她,原来,她的心中,我是这么的好啊……微微张口,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这么张着,然后皱起了眉头。 她以为我为难了,连忙道,“砌玉知道自己这些话说的有些越了。可是今日不说,砌玉怕往后没有机会说了,王妃也莫要要往心里去。砌玉无意让王妃为难的。”说着说着她露出恼意,似在谴责自己说错话。 我摇摇头,以手为梳先梳顺她的头发,“傻瓜,你哪里有说什么越的话了,都是些实话而已。我只是没有料到我会给你这样的感觉,有些微微愕异,不是为难……说起来,我还真的没有感觉到自己有什么特别的,更是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也是有软弱的时候的,只是不让人看到。” 顿一顿,心口一揪,“我并不是什么无所不能的人,我跟你和玲珑都是一个样子,要说起来只能说我与你们所处的位置不同。赣闽王妃,这个身份,逼得我不得不提前成长,逼得我不得与你们相同……这样的我,没什么好羡慕的。”想到砌玉跟大哥的爱情,心底暖起来,柔柔一笑道,“其实说起来,我还真是羡慕你与大哥之间的感情。不瞒你说,我小时也是幻想过自己未来的丈夫的……绝不是高琰这个样子的,而是如同大哥那样的。温文儒雅,然后我们在街头相遇,尔后一见钟情,再私定了终身……唔,那个时候想的可刺激了,什么门第之见拉,然后跟他私奔到天涯海角……最后自然是过上幸福的日子了……笑什么?这说明我也年少过。”我瞪了瞪在门口偷笑的玲珑。 她走进来,已经是神清气爽的模样了,“王妃又不老,说什么年少呀。” “我还不老?都有个二岁大的孩子了。”我笑道。 玲珑撇撇嘴,“那也只是大我一岁而已。” 我低笑,“好了好了,我们开始梳头吧。” 三个时辰后,外头天亮了,然后再一个时辰,王府外头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小鱼领着一批丫鬟将新郎官挡在了街口,好久才放他们过来。彼时,我已经牵了砌玉的手缓缓走过回廊,然后到达王府门口。 就在我们到的时候,新郎官也到了,我不舍地将砌玉的手放到他手里,然后半带威胁地道,“你要是敢欺负砌玉半分,我就前去把你的府邸给拆了,再把你给拆了,然后领砌玉回来!” 大哥被我的豪言壮语吓到,随后朗声笑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说着深情地看着砌玉,“这辈子,我都不会与她分离。” 那个时候的大哥语气多么的坚定,眼神多么的深情缱卷,后来,后来…… 第九章:小善子 砌玉出嫁之后,除了三朝回门来看过我一次,就再也没时间回来了,据说是忙着打点学士府上的一切,想想我大哥那个读书人,怎么也看不出是个生活没条理的人,可却偏偏又是。得了,他这一娶砌玉,可真是一举数得。 只可惜,我少了个贴心的丫鬟呢。 不过,我瞥向站在一边替我扇着扇子的小鱼,我也得了一个贴心的丫鬟,算了,扯平就是。转眼又是一个月了,天气越来越热,已经是大暑时分了,我搁下手中的书,去拿了冰砚台来冰手。随口问小鱼,“玲珑又跑到哪里去了?”玲珑这丫头,最近老是三天两天跑个没影,真不知道她都在忙些什么,忙到连她这个主子也给忘了。 “玲珑姐姐去采购食材了,她上次进到厨房见到厨子买的食材都是偷工减料的,于是就坚持自己去购买了。”小鱼答道。 我扶额,这丫头,就不能不拘小节些?以前只是觉得她有些唠叨,哪里知道她连这些事情也吹毛求疵的很。 小鱼又道,“玲珑姐姐说了,若是王妃问起就跟王妃说一句话。” “什么话?” “不可姑息养奸。”小鱼的唇角已经微微扬起了。 我一怔,笑声也溢出口,这个玲珑,成语都是这么用的?亏的她也跟怜星学了那么多年。思及怜星自然也想到倾月,她还在宫中,可是我探不到她的消息,这下总算想起来小善子的事情了,遂问小鱼,“这几天可不可以安排那个人见个面?” 小鱼顿了下,明白了我的意思,点头说,“自然是可以的,王妃要什么时候见人?” 我思索一下,“七日后吧。刚好天气也会凉起来……这种天气还真不想出门去。”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她微微福身,然后要退下。 我眼角抽搐,无奈喊住她,“小鱼,我说过多少次了,别奴婢来奴婢去的,我听得不舒坦,怎老是忘记改口?” 她尴尬地一笑,“小鱼记得了。” 我挥挥手也不为难她了,让她下去了。哎,想当初纠正砌玉也花了不少力。没事,慢慢来,来日方长不是么?哎……真热啊…… 就算是坐在屋里,屋中更是四角都置了冰块,却还是觉得暑气逼人啊。那高琰呢,他还在跟蛮荒人斗智斗勇,在那北面,虽然没有京都这么热,但是很干燥啊。那边又是内陆地区更是缺水,不知道他要怎么熬呢。想想觉得心底有点疼,哎,带兵打仗,保家卫国,男儿该做的事情,可是谁知道我们这些妇人是怎么担忧的。他们前方流汗流血,我们无能为力,只能在这头流泪。 哎……幽幽叹口气,已经有一个月没有收到家书了,是不是前方又打起来了,他忙的连只字片语都不能说了。 七日后,还是遥梦馆。 纵然是又上好的茶摆在面前却也没有心情喝了,一早起来就觉得心底沉沉闷闷的,不知道为什么,派人去皇家祖庙那边问了问,回来的人也说麟儿和娘没事,后又让人去学士府问了问亦是无事,那究竟是为什么?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眸光暗下去,心悬的高高的,不会是他吧。暗暗咬牙,高琰,你允过我的,断然是不能出事的…… 这么一想,心中更是乱了,连手中已经沏好的茶水也没心情喝了,重重地搁到桌上,溢出水来。 门被轻轻敲响,然后小鱼推门进来,她身后跟着个带着纱帽的人,我对小鱼道,“你出去守着。” 然后小鱼出去并且将门给带上了,那人这才摘掉纱帽,朝着我行了个大礼,“奴才小善子见过王妃!” 我心烦气燥自然也没有平常的好脾气,道,“说了多少次,不需要行大礼你们都是耳朵聋了么?”说完又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毕竟我也没有对小善子说过,缓了缓语气对他道歉,“抱歉,我的心情有些不佳。起身吧。” 他倒是没有在意,还是笑着说着,“王妃毋须跟奴才道歉的,奴才了解。” 我这才看到他的正脸,三年,他颜容也有些变化,比起以前那副弱弱的样子来看,如今是好了很多,但是毕竟是太监,也没有他同龄男子那般阳刚之气,这样看起来,他也倒是像个清秀的主儿。看他穿的服饰和配饰,我低问道,“你过得怎么样。” 他微微弯身道,“多亏得王妃的帮助,奴才如今已经是内务府的总管了。” “哦?”他倒是有些能耐,居然已经混到了这个最吃香的位置。 只听他继续道,“王妃以前借给奴才的那些银子,奴才如今已经有了,可以全数归还给王妃了。” 我本是想说不用了的,后触到他眼底的坚毅,怔怔,笑了,“好,难得你有骨气。” 他又微微弯身,“若是没有王妃,自然也不会有今日的奴才。虽然奴才将钱还给了王妃,但是奴才绝不会忘了当初王妃的三个要求的。”迟疑一下,他道,“不知道王妃此次是要奴才做些什么?” 三年,他倒是学会了察言观色不少。我轻笑,“你倒是来猜猜。” 他也笑了,“奴才不才,哪里能猜的到?王妃也莫要愚弄奴才了。”他连说起话来也得体到位,不卑不亢,这就是什么叫做地位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 以前虽只看到他两次,每次只觉得他眼神闪忽,唯唯诺诺的小心做人,如今一看,已经有些大气了,腰板也挺得直直的,眉宇间虽不见青年男子的那种意气奋发,倒也是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神韵。可惜了,这样一个有志之人只能沦落到在宫中做太监。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小被卖进皇宫,也不想提及他的伤心事。突然觉得这一幕与三年前很像,那个时候我是因为真的可怜他,如今却是因为惋惜他。 世事变迁。 又想到这四个字,我喟叹道,“今天找你真的是想拜托你一件事情的。” “王妃请说,奴才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笑请摇头,“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你帮我照顾一个人而已。” “敢问是哪位主子?”他不惊,亦是温顺地问。 我扫他平静的颜容,道,“沁月宫的月妃。” 他的眉不察觉地蹙了蹙,如实道来,“王妃可以不用担心沁月宫的那位,她很是会做人,不仅皇上宠爱,就连六宫中善妒的琦妃也被她收的服服贴贴的。” 我凝眉,“她……真的过得如此好?” 他点头道,“可以用如鱼得水四字喻之。” “那就好。”我叹气,眸光飘逸,虽然确定了她安全,却还是没有办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在那个复杂的地方,如鱼得水?这是好,还是不好呢? “王妃没有别的事情了?”小善子低声问我,表情也肃然起来。 我亦是感到事态严重,低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看看四周,然后走前一步,贴近我的耳边低声说,“奴才的手下听到今日御书房的对话,说是赣闽王虽已经将蛮荒一族赶出銆河之外,但是在銆河之外的一战大败,而且身陷之处四面楚歌,恐是凶多吉少。而圣上却说不让派兵支援,而且还将派往前线的粮草给压了下来,不让发送。” 我心一紧,险些晕厥。 高瑄他,居然恶劣至此! 第十章:放手一搏 还好有小善子扶我一把,我心冷了冷遂对他道,“小善子,这宫中之事我无法干涉,当初圣上应允了王爷说是我可以自由出入的,可现在这样看来,别说自由出入,就是连看也别想去看了。”顿顿,我看向他,“我能不能相信你?”既然高瑄这么狠下心来了,我就索性与他赌一把,看谁赢谁输! 小善子确认我已经坐稳,就恭敬地退了一步严肃道,“奴才敢说若是王妃连奴才也不能信那就没有人可以信了!” “好。”我赞道,“今天起,你就在那宫中好好观察圣上的一举一动,只要是前线有任何消息来都立即让人来告诉我,记住,是立即。明白么?” 他郑重点头,“奴才明白。” 我复松口气,“你今日出来也耽搁不少时间了,且先回去吧,我若有事会找人通知你的。”想了想起身给他微微福身,他一惊忙前来扶我,“王妃这是做什么?” 我咬牙道,“圣上做到这个份上,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行军打战最不能缺的就是粮食,如今我也只能放手与圣上一搏。从今日起我就会尽力集聚粮食往前线送去,可我就恐圣上知道后会百加阻挠,这宫中一切事情只能靠你打点了。还有……前方五十万大军的命也托付给你了。而那五十万人中有他,我的夫君。我这礼是出于私心,谢谢你肯搭救我的夫君。” 他凛凛,哑声道,“王妃托付奴才以如此大任,自是看得起奴才,哪里需要言谢?王妃放心,奴才一定让王妃可以无后顾之忧。” 我感激地看他,又一次道谢,“谢谢你,小善子。” 他笑笑,朝着我弯身鞠躬,然后退下了。 随后小鱼就进来了,想必是小善子喊她进来的,我理理思绪,随后吩咐小鱼,“你现在出去给我买一套男装来,简朴些,速去速回。” 小鱼不疑有他,皱皱眉就退下了。 我扶着桌子细细思量起来。 既然已经将蛮荒一族都驱逐出境了,怎么还会大败呢?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蛮荒一族的那个神秘军师?失小而得大,想来高琰是大意了才会让那人得逞。想此,牙狠狠咬住,而高瑄那个无信男人,居然在这个时候断了前线的粮食,是存心要让高琰没有办法回来么?他就不会再想想,若是赣闽王这么一败,他所谓的江山哪里还能保的住,蛮荒一族不直接杀入京都才有鬼! 才一会儿,小鱼就归来了,手里拿着是一身男子衣服,我接过,到内间将衣服给换了,然后摘去头上的饰品又解开发髻,再带上小鱼准备好的布帽带上。出来一朝用来装饰的铜镜,俨然是翩翩公子一名。小鱼看我的样子,亦是有几分晃神,半天才回神道,“原来夫人扮起男子来是此般的俊朗。” 若在往日,我是要取笑她一下的,可现下却没有了心情,将原先自己穿的衣服递给,然后道,“你去穿上,等我离开遥梦馆了你再带着纱帽下去,记住,一言一行要学着我平时的模样。” 她皱眉,“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这里不是王府,我不能离开夫人半步的。” “到底我是不是你主子?”我冷声叱她。 她一怔,恭敬道,“是。” “是就听我说的,好了,你去换衣服吧,我先走了。”我推她到内间,看到她担心的眼神不由脸色缓了缓,“我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就是。” 她抿抿唇,却不说话。知道她担心我又生气,我宽声道,“我真的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这样好了,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随身匕首的东西?” 她点点头,蹲下身去从腿侧抽出一把匕首,迟疑着不肯递给我。 我疑惑,“怎么?” “夫人,这刀刃无眼,若是……”她不安地道,“还是让我跟着你好不好?我去找人来假扮夫人……” 我截断她的话,轻轻摇头,“我心意已决,就这么决定吧。”然后从她手中拿走匕首藏在袖中,最后拍拍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一路走出遥梦馆,也没有引起怀疑,站在了大街上才觉得自己放松了些,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四周,没有什么特殊的人,心底想了想,脚步先朝着左边走去。 遥梦馆的位置很神奇,往左就是最繁华的地带,也是最糜烂的地带,那里有金屋。而往右走就是最严肃的地方,尽是重要官员的府邸,比如说右相府。 这两个地方,我都是要去的,现在第一个先去金屋,还是没有充足的勇气去面对那个人。 轻车熟路地拐过好几个巷子,走到金屋门口。楼前那用金镀起来的金屋两个大字还是那么显眼,门口是没有像其它青楼一样是招呼客人的姑娘的,只有两个三品阁的丫鬟站着,看到我站在门口,两个小丫头对视一眼,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来喊我。我一笑,想来是新来的丫头吧?不忍心让她们再这么苦恼下去,我便踏入金屋去。那两个小丫头松了口气,其中一个看起来伶俐些的丫头走上前来,脸上的笑还很青涩,问我,“公子有约好哪位姑娘了么?还是现在挑?” 我摇头,“我约了人了。” 她又道,“是哪位姑娘?一品阁、二品阁,还是三品阁的?” 我又摇头,“她不住在那些地方。” 那小丫头脸沉了沉,道,“公子莫要为难我,金屋可不是任由他人闹事的地方!” 我终于笑出来,她的样子与我当年还真有些像,看看天色,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时间了,所以就不唬她了,道,“我约了你们的老鸨金姨,你就去跟她说不悔来拜访了。” 她皱眉打量我好一会儿,才对另外一个丫头说,“阿琪,你看着她,我去找金姨。” 那个被叫成阿琪的丫头看看我再看看她很郑重地点点头,那丫头才离开。 我也不急,斜斜靠着门看着那个小人影一路跑上楼去,而阿琪这丫头一直偷偷打量我,无聊也是无聊,看到金屋,心情也是平静了很多,兴起逗起阿琪来,“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阿琪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听我这么一问,小脸红了红,低声地回我,“公子你……长得很好看。” 我愣了一下,笑起来,“丫头,你说话可真是好听,可是我是堂堂男子汉,怎么可以称之为好看呢?对了,刚才那个丫头叫什么?” 阿琪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阿苗说了不能把她的名字告诉别人的。” 我有些傻眼,里头刚才那个小人影已经蹿出来了,给了阿琪额头一个用力敲下去,“笨阿琪,你又把我名字告诉陌生人了!” “我没有阿……”阿琪还不自知,委屈地揉着头辩解。 我忍俊不禁,这孩子真是可爱阿。我才一笑,金姨的身影也走了出来,对阿苗道,“阿苗,我让你照顾阿琪,不是让你欺负她。”然后才正眼看我,眼眸染上笑意,“原来就是这位不悔公子呀,来,屋里请。” 第十一章:不宜回忆 “怎么今儿来了,还这般打扮。”金姨边领我上楼,边以眼斜我,打量会儿后略带点无奈之意地笑着道,“此般一看也是挺俊朗的。” 我心思不在她哪儿,所以默不作答,目光飘走在楼边。当初总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金屋的,或是说没有机会再回来的。可今日却鬼使神差地来了,且还是以男儿身来的。 绕过三品阁的弯转阶梯,已是可以看到一品阁的三间屋子,不禁低问,“那‘月阁’如今是谁住的?” 我问的突然,金姨微愣了下,“是……空的。”思了一会儿道,“至少是目前还没有人有资格做上月阁的主人。” 我看着那边的安静,不由黯然了眸,“金姨,你会不会时常感叹忧伤?总是这样看人事变化。” 金姨似乎此刻才明了我的想法,轻轻笑道,“有什么好忧愁的?看多了已然全部都无所谓了。”说着专注看我,“你也是会习惯的。” 我喟然垂眉,“是么?为什么我觉得还是很难呢。” 幼时觉得自己与舞竹分离,已经难有再难过之事了。后离开金屋,觉得与倾月分离更是是自己极限了,如今我却断然不敢说出什么绝对的话了。不断发生的事情让我即使是精疲力尽也不敢松懈了,哪里还可以绝望,哪里还可以悲伤?最后还是淡淡说,“我们上楼去吧。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 金姨点点头,便领着我上楼去了。 踏过她特有的金子铺成的楼梯,已没有了往日诧舌,剩余的是数不清的哀愁。直至踏入金姨的屋里了,仍是克制不住回头看了眼,刹那,所有往事都呈现了,那般枯燥却那般美好。 不待金姨催,就已收了情绪走进,顺便带上门,如此,将所有从前隔离在外。 还没转身便听到金姨几不可闻的叹息声,后道,“当初的决定是错了。是不该让高琰带走你的。” 我淡淡摇头转身看她,“发生都发生了,哪里可能有什么假设如果?金姨是否还记得当初我称我的箫为莫悔时你是怎么说的么。” 她叹,“往后做什么,都要记住你的箫。一旦已然发生的,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都没有任何借口。”说后她笑,“自你来就跟我住着后到一品阁,才离开,但你也是与我最亲的人。方记得初见到你,你也才……”她微微皱了皱眉比划了,“也才这般大的。纵然是一身破旧的衣衫和有些脏的小脸,但那双眼清澈的让人想亲近。甚有觉得仿若见一个熟人……我自称是从不做无利可图的事,但见你和拐你入金屋倒也是在心头挣扎。后见你主动来投奔的那副绝裂样,更是打心底喜爱你这孩子。却被他抢了去……” 我轻轻打断她,“金姨。”不是我嫌她唠叨,更不是因为时间紧迫,而是不忍听了。怕再听下去,心都要碎了,以前的一切,今日已然不适宜再回忆。 她目光一滞,后似如梦般走到椅边坐下,扶额苦笑,“瞧我,真是老了,怎么都开始这么絮絮叨叨的。” 我也走过去坐下,本是想脱口而出的安慰硬生生被压下,金姨脆弱是被允的,我却不同。金姨抬头看看沉默如我,又垂头下去,摆摆手道,“我近日心情不佳而已,并非因你而起,倒说说来寻我是为了何事吧。” 我静静看她一会方问,“金姨,你可是真冷静下来了?” 她怔,轻撇嘴角,笑得有些自我嘲讽的味道,“以前都是我问你这些问题的,今日反倒是你问起我来了……”她长叹一声,目光飘的有些遥远,如同呓语般念道,“式微,式微,胡不归?” 式微,待归。 霎那,我才意识到金姨的身上有一段故事,那故事可以引得她心内柔花绽放,可以引得她不自禁展颜一笑。那个能让金姨柔情等待的是谁?我的目光开始迷离,可金姨倒敛了脸,恢复往日精明样,道,“快说正事吧,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我拢起心神,点头,“高琰他……被困在了銆河之外。而皇上却欲要断前方大军军粮。” 我一句话说完,金姨已然拧紧眉,眼神也冷了起来,“这个不知好歹的高瑄!他难道不明白若高琰败了,我国再无一将领可领军外征了么?我们这一片江山迟早会成为蛮荒人的天下!真是糊涂至极!” 我微憾,为何从她那无尽的冷意中察觉到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她似也觉得自己太激动,遂缓口气问,“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金姨一向聪明,我道,“高琰在你这里还剩多少银两?不知道够买多久的三十万大军粮响?” 她凝眉,似在考量我的问题的可行性,眨眼之间已然统计出来,“钱我这里是不缺的,可是这粮却是难弄的。不可大量屯粮是我朝规定的,自然那些米商不敢违背,除非……说服宁家还有官府的通牒。”她见我困惑又解释道,“宁家是江南一代最大的米商。从京都是绝对不可能弄到米的,先不论法规,想想今年旱灾就知道这京都里头的米是不够的。至于官府的通牒更不用说了,要运这么多的米去前线免不了处处有关卡,高瑄既然决定这么做,肯定是已经对下面的下令了,这过城就更难了。但若有通牒在手那可简单多了。” 宁家是什么样一个背景的人家?我凝眉暗忖。生意人往往贪财,有钱赚就好,而通牒……自是仰仗那人了。思此我道,“以双倍价格买粮呢?至于通碟我自有办法。” 金姨却摇头道,“宁家人最不缺的就是钱,他们就是诚信买卖才有今日的业绩。” “那该怎么办?” 金姨眸转了转道,“宁夫人是绿林人士,若是与她说明原因,想必可以购到米粮的。” 我却皱眉,“宁家的人都在江南居住,那这一来回……”时日要拖到什么时候? 金姨断话道,“这你不用担心,宁夫人这几日刚巧来京都办事,我与她有过几次接触,就由我亲自去一趟就是。只要得到她的同意,我们先得一小批托最快的艚运走水路去,剩余的拿通牒走官道,绝对不会来不及的。” 我松口气,只要能按期到就成。打战我是不会,什么战术的我更是不懂的。我只能尽量让高琰做到后顾无忧。如今他身陷困境,而我的心也因此悬高,此般想法其实算是为自己,我不能让他有一点的危险。 高瑄不给他粮,我来凑,还有派兵支援什么的,也由我来干。总之,高琰,你要毫发无伤地归来,一定要! “你那通牒是预备……?” 金姨的问话让我拢回心神。“我没有选择了,我……要去见他。” 她却笑了,带着暖意,“这样不好么?他,终究是你的亲生父亲,而你娘她……也是想你认他的吧。你都躲了三年了,也是该面对了。不是吗?” 她嗓音柔和,似诱似导,然后我不由点了点头。脑海里仅存一个影像。 那年初看到他,就觉得特别的亲切。 第十二章:太过倔强 与金姨一同走出金屋,此般正大光明更是没有引人注目,不过那个叫阿苗的女娃儿看我与金姨的亲密样似颇为不爽。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她就觉得心情异常的好,不禁生起做弄她的念头,笑着揽上金姨的腰,金姨扫我一眼又瞥她一眼明白了我的意图,也不阻挠,还顺势伴靠着我,似副娇柔的模样,可面朝我的脸上是充满看好戏的表情。 我正不明白金姨为何幸灾乐祸的时候,一只小巧的绣花鞋已经直朝我来,我怔,忙拖着金姨一起躲开,再斜眼看过去就看到小丫头横眉竖眼的样子,不禁莞尔。 还真是个刁蛮丫头。 只听那丫头怒喝一声大步前来,一把推开我,“放开你的脏手!” 在金姨眼底我自然不是尊贵的王妃,所以她笑得连腰肢都弯下去。我还能怎么样?只能微笑着稳住身子,暗暗兴叹这娃儿的力道还真大。如此嚣张的孩子,真该给她点教训才是。 金姨笑了会儿道,“阿苗现在与我一同住着。” 这个意思就是说我动弹这个娃儿不得?我笑,摆手道,“知道了知道了。也罢,我先走了,改日再与你联系。”然后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去了。 接下来,是要去见那个人了,脚步虽然迈开了,却还是很迟疑的。 所以在金姨低唤“等等”时就立马折回,“什么?” 金姨愕然看我,不由失笑,“真是那么的不甘愿?” 我微赧,但还是诚实地答了话,“是。本是没有打算这么早去见他的。” “都三年了你还说早?”金姨无奈睇我,“这里过去还有些路程,要不要替你也备好马车?” 我摇头还没说话,就听到那小丫头已经轻声嘟囔说,“大男人的,还乘马车。”声音里头尽是轻蔑和不屑。 我失笑,继续自己还未说出的话来,“不用了,我现在可是堂堂男子汉,哪里要乘什么马车,岂不是让人笑话?” 金姨蹙眉扫了阿苗一眼,似欲责备她。我知道金姨是担心我身子不易操劳,我笑着开口替阿苗说话,“金姨你莫怪她,年幼不懂事总是有的,而且她也不知我的状况。”看金姨眉仍不解,我更是放软声音,“我没虚弱到几步路都不能走……唔,要不然你给我备匹马?” “还是马车吧,我这儿不缺马车。”她否决掉我的建议道。 “你看一个大男人就这么点路就乘马车的,可是太过招摇了,我还是走过去吧。”见金姨又要反对,我道,“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再这么推托下去,我要到何时才可以到达?你就别说了,我坚持。” 金姨蹙眉又松眉,最后叹道,“好吧。”然后看了看两个丫头,最后将目光投到阿琪身上,“阿琪,你随着公子去,他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立刻去找大夫。” 阿琪看看我,刚巧与我目光相对,然后赧了脸,轻声地应道,“好。” 可是阿苗却有意见了,“阿琪那么单纯,被他骗了怎么办?” 金姨没好气地瞪她,“要不然怎么样?你随她去?” 阿苗怔怔,然后一板小脸,一脸“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表情地点头,“好!” 金姨嘴角微微抽搐,直接敲上阿苗脑袋,“胡闹什么?” 我却很喜欢阿苗这个个性,笑着说,“要不,就让她随我去吧,晚些,我让人将她送回来。” “你怎么也与她一同胡闹了?阿琪虽是胆子小了些,但怎么也比这丫头懂事,要是有个什么意外的,啊,呸呸,总之还是阿琪适合些。” 我反正是无所谓的,刚想说那就阿琪好了,可小丫头手一叉腰,不服气道,“金姨,你这是瞧不起我阿苗!”说着转身推我,“不就送个人么?我肯定能行!登徒子,我们走。” 登徒子?我失笑,这又是哪出?这回想回头的机会都没了,小丫头拖着我已经走了一段距离了,于是只远听到后头传来金姨一时生气的骂话,“要是她出了什么事你也别回来了!” 我下意识垂眸去看阿苗,见她撇撇唇,低声喃喃道,“不回来就不回来。”末了还忿忿加了句,“臭金姨!” 我忍俊不禁。 是因为生了麟儿还是怎么的,我见着小孩总是觉得可爱的,有时也是会想等麟儿长大会是什么模样,又撇一脸倔强的阿苗一眼,不求他能像阿苗这样随性,但求他可以活得开开心心的,自然更是要活得对得起自己。 一路上,小丫头把对金姨的怨气都转移到我身上,板着一张小脸不说话,就算是看到什么好吃的糕点也不侧目去看,紧紧盯着我,似乎在跟金姨赌气,又似乎在怨我,只是在我转头看她的时候她却别过头不爱理会的模样。 我低笑,离那儿越近心底就越慌张,自然也无意去招惹她。 一路倒也相安无事地走到了右相府。 我看了看正门,又不想要引人注目,决定去后门等着,遂喊闹别扭的丫头,“阿苗,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她头一昂,拽拽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我怔了一刻,一时没能适应她这粗俗的说法,回神后只好忍笑道,“你去与那门卫说,林不悔求见他家老爷,希望他家老爷到后门一聚。” 她却凝眉打量我一会儿,凑近我,双眸微眯低声问道,“你认识马右相?” 我诧异,她怎么…… 她看看我的样子,一副老成的模样地说,“你去后门吧,我把话传到就过去找你,别乱走噢!” 我看她那副样子就觉得好笑,可又觉得对着她这么严肃的样子又不好笑出来,只好随她意往后门去了。不是我不担心,而是我太笃定。他听到这个名字一定会出来的。 一定。 我在后门的巷子里头没有等多久就看到一个小小人影跑来,急冲冲的,似乎在担心什么。一双大眼睛看到我,即可露出放松了的味道来,连她脚下也跟着慢下来。走近了以后,她长长松口气。 我莞尔开口,“怎么,怕我走啊?” 她可不与我客气,一大个白眼就扔过来,“谁怕了?你要走就走被,腿可是长在你身上。” “就不怕回不去金屋?”我逗她。 是年纪尚小再怎么老成也不懂得掩藏情绪,眼底满起微微的惊恐,口上却还是倔强道,“不回去就不回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看她的倔强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感叹,最后化为一句告诫,“有时候太过倔强并不是好事。”娘就是因为太倔强的,才错失了大好年华,而倾月,也是因为倔强两字才走入了皇宫。 倔强,坚强,就差一个字,可是两种的下场却全然不同。 情,害人。强,也害人。 这世间到底有什么是真正的只有益而无害的呢? 丫头不服,撇撇嘴就要反驳,可是,后院的门就在这时推开来,一个管家打扮的人走出来,看到我,微怔了下,不知为何泪满盈眶,半哽咽道,“小……公子里头请。” 第十三章:替我顶罪 我也是有所疑惑的,可也没想问,刚要迈步进去,方想起来一脸倔劲的丫头,遂对管家道,“请问能找人将这小娃儿送回住处么?” 管家点点头,就要喊人,可小丫头抿抿唇,扯扯我衣角道,“我要跟你一起进去!”语气坚决的不可思议,似乎…… 我皱眉看她,“阿苗,若是你坚持要与我一同进去,就得把你脑中装的不好的东西立马给我丢掉。”虽不明白她小脑袋想什么,但是她的眼神是我熟悉的东西,恨意。如同我得知第一胎流产时对高瑄的恨意一样。 这是一样危险的东西,哪怕它是来自于一个小孩子。无论如何,这府邸里住的是我的亲生父亲,所以,我得保他平安。 阿苗看我,眼神诧异,最后松开我的衣袖,以一种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会说出的口吻对我说,“有些事情,怎么也不会忘掉的。”说着她抬头瞪着府邸匾上的字恨恨道,“总有一天,我会进去的!”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了,我想喊住她却怎么也开口,眉一凝伸手拉住她,她转过头来,我看她更是说不出。支吾了许久只道,“对不起。” 然后松开手进去,再也不敢回头看她。在这小小人儿面前,我突显卑微至极。 管家倒也是个聪明的人,立即吩咐了人随着阿苗去。 而我乘着他吩咐小厮的时候,四下打量了一下,微微惊讶,这府内简朴的有些不似是……马右相的府邸。 管家已经办好了事情,后回头看了看我,了然低声道,“老爷素来好简朴之风,甚至有些厌恶那些奢华的事物的。” 这叫什么?就是所谓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马右相的府邸是圣上给赏的,毕竟是两朝元老了,肯定是要赏赐大的宅院的,甚至可以攀比王爷府。可是这府中的装饰、摆设简单而素雅,正是说明其主子的性子。外头传说马右相是个顶级的大贪官,一天内就可以贪下多少多少银两,害了多少多少忠良云云……可如今一看,却怎么也没有法子与传闻中的一切联系在一起。 马夑文他,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虽然是惊讶的,可是转了个弯想也是可以想得通的,譬如说大哥的随性与儒雅。想必就是因为从小生在这样的环境里头给薰陶出来的吧?突然间萌发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若是我在这样一个环境成长,会变成一个怎样的我? 管家静静地杵在一边等着我胡乱走着的神智收拢回来,不急不躁的,嘴角还带着笑,眼神慈祥,我呆呆,不由问,“敢问阁下是认识我?” 管家惶恐地摆摆手,“小主子真是折煞奴才了,若是小主子不嫌弃的话就喊奴才一声严管家吧。”后又点头道,“奴才看小主子的容颜就想到小姐了。” 小姐?“严管家指的可是我娘亲?” 他目光泛出盈光,低叹,“是,是玉鸾小姐。我以前原是小姐的随身侍卫的,后来小姐私自下嫁于姑爷之后,我便跟了过来,之后小姐与姑爷散了,我寻不见小姐才复跟了姑爷的……那个时候还没有小主子呢。”他回忆起往事来,语气中都夹杂着些感叹与温馨,后又低声问我,“小姐她……如今可还好?” 我垂眉,“执青灯于佛前,四根清净,应当……是好的吧。” 他年迈的身躯一颤,喃语,“常伴于佛灯前?果然,小姐一点儿也没有变。” 我不想探究他所说的话是何种意思,因为我明白,娘对我、对他,都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特殊。暗暗呼口气,扬了笑,“劳烦管家带路了。” 他凝神看我,最后道,“像,真像。”遂摇摇头领着我往内走去。 路上完全没精力问清楚各种疑惑,我不断思考等会见到他该有什么表现。是冷眼以待还是淡漠即可,还是……喊他一声爹?哎,我怎么如此粗心大意,连寿礼也忘了备了就如此匆匆忙忙来了,这下可好,见到他到底该怎么办?胡乱想着就已经被领到了一个房间前。将我带到之后,管家似乎是很想与我说些什么的,可是扫视一周之后还是作罢,与我说了,“右相就在这里,小主子且先等等,我去派两个丫头来候着。” 后听见房内有人的脚步声传来,沉稳,步履清晰。 我顿时觉得呼吸急促,胸腔微闷,眼前一晃再定神的时候面前的门已经被打开了。那个有些模糊不清的面容清晰得让我眼发疼,眼圈一红,终是在他要喊出声来的前一刻别过头去,冷声道,“马右相。” 感到侧脸传来的目光微敛,闻其声喟叹道,“进去说话吧。” 我点点头,便随着他走进去,目光始终都投在鞋尖,始终……不敢抬眸与之对视。 他又是叹息,再将门关上,也无意强迫我的样子,直接开门见山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么?”再添一句,“跟我不需要这么客气。” 听他如此之说自是觉得他酸涩无比,可是口却不由脑控制,尖酸刻薄的话已然说出口,“我与马右相哪里有熟?我还不敢高攀。” 他怔忡看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微微波动,最后黯然神伤道,“我以为你真如哲儿所说,已经原谅我了。” 我虽懊恼自己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可是说出口了就更引起了心底的不满。“我没有怪过你,更是谈不上原谅。”见他有些欣喜,我别扭地别过头去,“马右相,我们还是早点商议要事吧。” “唉--你说吧。”他摆摆手,走到主位坐下,“你也坐吧。” 我察看四周,这想来是他的书房吧?看了看他所坐的位置,便挑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又瞥见他的眼眸暗了暗,可却迫自己忽视掉,“皇上压住前线军粮的事情,你可是知道了?” 他诧异,“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你这是从哪里知道的?” “哪里知道这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我淡声道。 他闻之皱眉,“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高琰走时难道未曾嘱咐过你不可太操心?这朝野之事,我自然会处理好的,你就不用……” 我截断了他的话,一连好几个问句问过去,“处理?怎么处理?与皇上谈判说服他?那万一说服不了呢?”他呆怔了一下,我再度咄咄逼人而去,“让我告诉你最后的结果,万一说服不了或是说服迟了,那远在北方为保家卫国洒热血抛头颅的战士们就会撑不住,然后蛮荒一族一路南袭直朝我国京都!”又是皱眉,他沉思一刻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我松口气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只是要一张过关通牒,这种东西你总是很好弄到的吧?” “你是打算做什么?”他问,后立即恍然大悟道,“你要私运粮食去前线!” 马夑文是个手段厉害的人,怎么能猜不到我的想法,我被他看穿也不再搪塞,只得点头。 他见我点头,原是和蔼的面容一下子板起,厉声怒斥道,“你这是要胡闹什么?既然皇上下旨不得派粮给前线那你这么做就是抗旨。万一皇上有所察觉,那就是砍头的罪名!” 我看他那一副顾前顾后的窝囊样子就来气,不由恼火,原已经软下来的口气又生硬起来,“若是能以我一条贱命换得这天下安康,那也是值得了!你要是担心会连累到你,到时候发生什么事情你就说全部是我强迫你做的便是!” 马夑文错愕,最后垂首,靠着椅背以手半撑着案几,“也罢也罢。”再抬首看看我,“帮你弄通牒也不是不可,但是你要允我一件事情,若是事发了,切记不得趟入这滩浑水。” “什么?”我不解。 他笑了笑,低声道,“我欠你们母女太多太多,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要保你安全的。” 刹那,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有必要,他想替我顶罪? 我欲反驳回他的意欲所想,他却抬手止住我,“别忘了,你娘已经老了,而你还有个孩子,他们都需要你的照养。而我却不同,女儿全部都已经出嫁了,儿子也成家立业了,还有那几位夫人已经都羽化登仙了,除了你与你娘之外,我这一生早已经没有了牵挂了。”说着,他看我,目光迷离、朦胧,似乎透过了我在看一个人,又度叹道,“现在,见你平安,你娘她……也看开了一切,我有什么好牵挂的呢?若是皇上怪罪下来,也是会看在我是两朝元老的份上罚轻些,最多也只是罢了我的官而已,这官场,我看了十几年,也是厌了……你不要多说了,若是你不允我,我是不会替你弄通牒的。” 此时的他,我是不懂的。可是不懂却仍是克制不住感动,眼眶微红,一咬牙,只能应道,“好。” 第十四章:玲珑异常 见我允了,马夑文复才笑了,一副想与我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最后只得低叹,“你看我,听见你来,原是想好了一大堆话要与你说的,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全部给忘记了。哎……也罢,你就先回王府去吧,然后明日会有人送通牒给你的……这样不好,要不然你告诉我应该送给谁,我直接让人给你送去?” 我寻思下,不知道该不该告与他知道,要知道要是暴露了金姨就等于暴露了高琰的布局,他是我父,他是我夫,出嫁从夫,我自然要替着高琰着想。 他见我迟疑着,苦笑,“怎么,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的。”兴许是他的口气太过苦涩,表情太过哀痛,我为之所动,竟下意识地立即反驳了他,稍稍斟酌下道,“我只是在想要送到哪里而已。这样吧,我明日差人来取就是。” “哎……随你吧,只要你保证不卷入这场是非中就可以了。”他自然是明白我的顾虑,也不强迫我。一会儿后,他又道,“你准备一下,明日就入宫求见皇上吧……唔,记得在取通牒之前。虽说宫中是皇上的地方,但是其中有不少高琰的人,还有我不少亲信在。二来,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首先对民间而言,高琰刚刚打了胜仗,民心正旺,皇上不敢动你,再者,虽说高琰是被困囹圄,但仍是没有彻底败了,皇上还是有顾虑的。另外你所要做的这件事情若是在你被困宫中之后才进行的话更是可以脱却你的责任。” 他的思维谨密,短短一刹那已经排出了所有事宜,叫我有些傻眼,除却感动外又多了一丝佩服,可是还是叫不出那个称呼,只好抖抖袖子站起身,“那我先走了。” 他也不拦我,喊了个仆人去备马车,又叫了侯在门口的两个丫鬟领我出门。而他自己却只是静静地目送我走远,连房门也没有踏出一步。可是即使是没有踏出一步,他的目光灼背,叫人忽视不得,我亦是叹气,仰头看,黑幕中星辰闪烁,如此良辰美景,我却只消虚度。 哎……我也是想喊他的,却是怎么也喊不出口。 一路回到府内倒也安康,那马夫看着我入府之后就安静离去了。来替我开门的是一个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的丫鬟,看到我一身男装打扮微微吃惊了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我迎入府去,后又准备服侍我回房间。我看了看她,记住了样貌,便是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最近又开始犯疑心病了。我揉揉额,随手摘掉布帽任满头乌发肆意飞扬,举步朝着房间的方向去了。是用晚膳的时候了,所以府内的丫鬟仆人都集聚在厨房那边,一路上也没有碰见几个,碰见了的也是看惯了我随性的样子,行了礼就走了。 就在要走近所住的院落的时候,就听到玲珑怒火冲天的斥骂声,“好阿,才刚做王妃的贴身丫鬟没几天就不把我放在眼底了,要是过个一个来月是不是就要爬到我头上了?我告诉你,我跟了王妃都四年了,能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你今天倒是给我说个明白。还有,王妃这究竟是去了哪里,你也得给我个交待。你看这都是晚膳时分了,王妃还没有回来,要是她出什么事情,我看你有几条命来赔!” 玲珑异常的让我有些诧异,微微皱眉就听见小鱼不轻不响的声音传来,“小鱼不敢忤逆玲珑姐姐,自然也知道玲珑姐姐是跟了王妃有些时日的,是王妃最亲密的人。但是,小鱼仍是不可以说。这都是王妃吩咐的,不得与任何人说。至于王妃至今未归,小鱼也是担心的,若真的出什么事情,那就是小鱼保护不周,不用姐姐说,小鱼也会以死谢罪的。” 玲珑冷哼道,“少拿王妃来压我!以死谢罪?哼,你这条命哪里能抵得上王妃的一点点皮毛!快说,我要去将王妃接回来……” 听到这里我已经有些生气,迈入园内,低声斥道,“玲珑,你这是在作甚么?” 玲珑看到我,微微呆了一下,立即迎上来。我又看小鱼,她见到我安全归来,也是松了口气的,却还是乖巧地站在原地,然后朝着我微微福身,“王妃。” 我点点头将目光投回玲珑身上,见她不屑地撇撇唇,不知嘟囔了句什么,然后展开笑颜拉住我的袖子,“王妃你总算回来了,可是把我担心死了。” 蹙眉看她,怎么也想不出方才的那番话会是出自她的口,叹息道,“我既然让小鱼跟在我身边,就是意味着她与你是平等的。而你也是跟了我这么久了,小鱼有哪里不懂的,你需要提点她,可不是这样倚老卖老!还有,以后可不准这般为难小鱼了,既然是我吩咐的,断然是该遵守的。设身处地想想,若是我告诉你一件事情,然后嘱咐你不得与他人说,而砌玉走来问你,你说还是不说?” 玲珑呆了呆,抿唇道,“自然是不说的。” 我拍拍她的肩膀,“我的玲珑可不是这个样子,哪里会什么仗势欺人?哪里会什么满口冷言冷语的?是不是?”后牵了她的手往房间里头走,又给小鱼使了个眼色让她先下去,后道,“今日,我就当你是太过担心我了,才会这般胡言乱语,以后,断然不能说这种话了,可好。” 玲珑郑重地点点头,也有了悔意,“玲珑知道了,以后不会犯了。”后她抿抿唇,又看看我。 我低笑,“我们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这么藏着的作甚么?” “王妃又诌我。”她不满地撤回自己的手,“哪里是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你看,你都带着小鱼出门而不告知我,若不是有人来报,我还不知道你出过门了。” “你这又是在恼哪一厢?多大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我无奈弹她额头,“你看你回到王府又打点这个又打点那个的,忙的跟陀螺似的,我只是去看看我娘而已,有小鱼陪着就好了……你看,又嘟嘴巴了,来,我们去找个水壶给你挂上去……” 她终于失笑,“王妃又在作弄玲珑了。” 我忙喊冤枉,“哪里有啊……” “就是有!” “玲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冤枉你主子!” 此般连哄带骗的,倒是又寻回了往日的玲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越看她就越觉得她不像她,难道是疑心病太重的原由么? 后用完晚膳,再沐浴后,我吩咐了玲珑准备好明日要入宫穿的服饰什么的,便去睡了。 一夜无梦,却不得安眠。 第二日,果然有人来报高瑄压粮一事,我看看他就知道不是马夑文的人,于是暗中吩咐了小鱼去找个暗卫好去马府拿通牒送去金屋,明着就让玲珑替我梳妆准备入宫。 等一切弄完,小鱼人也派出去了,于是我便带了玲珑跟小鱼入宫去。 这次再也没有被人拦下,我琢磨着理由有二,一是高瑄的计谋,二是有小善子的打点。 马车是停在了宫门入口,接下来很长一段路都是要自己走的,那一步步,走的都是小心翼翼,那一步步,都走的胆战心惊。 这次再见到高瑄,这个不像个帝王的帝王,又要发生什么事情。每一次,见到他都很不祥。 第十五章:再见辛麒 宫门与御书房仍是有些距离的,我踩着花盆底的宫鞋怎么走都有些不适应,虽心急见到皇上,但脚步却又是慢的。领路的公公年纪不大,但微微笑着的时候却看起来特别的和蔼,在看到我走路又要玲珑小鱼搀,又走的小心翼翼,自是明白了,也含笑放慢脚步随我慢行。 于是走了好一会儿才靠近御书房,我远远看见拐个回廊就能到的御书房,不由长长吐口气,要是能在这宫中乘马车该多好? 我这一吐气,不止玲珑小鱼忍不住偷笑,连公公也克制不住高扬了嘴角。 我恼羞成怒,方要开口就搁下话语的时候,眸光一敛,抿了唇看向来人。依旧是精致不可言表的面容,依旧是惯然不变的白衣似雪,如今一看,竟是百感交加。 辛麒。时隔三年,终究是又见到他。 三年前,我利用他的同情怜悯脱离一劫,之后有闻之名再无见之人了。他如今已是身为内阁的首席,皇上眼前的大红人。无论身份还是其它,早就今非昔比。 我是不想见到他的,亦或说我是不敢见到他的。 幼时心中的那个影子愈发模糊,那日见着了却叫自己拿来利用了。我与他,自然是不可能再真正地平和相处了。他也在看我,一时间美眸中闪过太多东西,到最后还是恢复了平静,然后给我行礼,“卑职见过王妃。” 我努力抑制住情绪,再度呼气后笑道,“辛大人多礼了,快起来吧。” 他又弯弯身才站起来,我冲他一笑,就转头想喊那公公快些领我去见皇上,他突然又出声,“卑职有几句话想与王妃说,不知王妃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我怔怔,思量了下也没有拒绝,点点头就遣退边上的两个丫头,这也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玲珑一直低着头,似不愿看他。皱眉,也没空去多想,遂道,“你们两个先去一边等着。” 玲珑没有说话,福福身就退后去了,可是小鱼却一脸担忧地看了看辛麒,再看了看我,最后偎近我身边悄声道,“王妃,恐是不妥当吧?” 我笑她多疑,也是轻声回她,“没事的,反正你也就在后面一点地方,看着要有什么不对劲的就上来不就好了?” 她凝眉寻思会,终是点点头也退到后头去。我看她退后,又看看垂首默然的玲珑,心底突然衍发什么,不容我探究,辛麒已经说话了,“卑职知道王妃今日来宫中面圣是为了什么,容卑职大胆说一声,请王妃勿要枉费力气了。” 我敛神,笑,“辛大人这说的是哪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辛麒见我如此,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尔后又道,“在卑职面前,王妃不需要打马虎眼的。皇上已经下旨了,不得派送粮草给前线军人,这已然成为定局。” 我冷笑,“既然辛大人都摊明白说了,我也不需要跟你客气什么不是?”一甩衣袖,怒斥道,“身为内阁的首席官员,却任由皇上做出这样的决策,我这是该夸辛大人你忠于皇上呢,还是道辛大人你愚昧呢?且不论王爷是我夫,我为之急一说,就拿王爷是位将军,是我朝唯一有本领领着几十万大军卫我疆土的武将来说,他亦是不能陷入困境的!辛大人倒是想想,若是赣闽王败给了蛮荒一族,那会是什么后果?” 他微撼,敛眸沉思。 “就由我这个闺中的妇人来告诉你吧!”我又冷声讽刺道,“赣闽王败,蛮夷一族过銆河,进而过乌河,继而一路南下,直袭京都,最后再说些大不逆的话,恐是这江山也要易主了!” 他眉目皱的更加厉害,冷然看我,“王妃,有些话不当说出口的。” “笑话!”我笑道,“我就是要说了,谁能拦得住我?辛麒,我告诉你,我一向是敬你三分的,可今日这事发生后,我却再也无法对你抱有敬意了。” 淡然地别过身去,“辛麒,往日一切都是过去,今日我们在此做个了断,此后你不需要再替我顾全这儿哪儿的,我也不会再对你和颜悦色了,往后就各为各主吧!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是么?” 感到他看我许久,似有很多很多话要说的,可是最后他只是行礼道,“卑职告退。” 我也不回头,直到听到他的靴声渐渐远去听不见了,才黯然长叹,往昔的麒哥哥到哪里去了?除了帮助高瑄谋财害人之外,如今的辛麒还有什么用?若是从前的他,岂是会想不到这一层上头? 扫眸过去,不远处小鱼跟玲珑乖巧地站着,我却不经意抓住玲珑飘忽的眼神,心口一紧,还是他么……那个在玲珑心底的良人? 哎……我别回头不再看,只扬声唤来她们,“走吧。” 虽是很早就有人来报我入宫求见的事情,可是高瑄还是摆足了架子让我在门口候了半个多时辰,站的我的脚都有麻痹了。暗暗遣去自己心底的恼意,反正今日来求见他就是要做做样子,看看时辰通牒应当已经拿到了,若是金姨那厢也进行的顺利的话,米粮这两日就可以运出去了吧? 如斯一想就觉得再累也值得了。往日吵闹如玲珑,此刻也静静地站着,一点也没有抱怨,我偷偷瞟她,又想叹气,哪里是乖巧了,只是心思全部不在这里而已。她与辛麒到底是一段什么故事? 突然想起来,我一向都认定了她与辛麒不可能走到一块儿去,所以也没有特别去留意他们之间的事情。不由蹙眉,果真是我太大意了。 再回想起来,早在我四年前碰见辛麒的时候,玲珑就已经认识了辛麒,那他们之间应当也是在金屋认识的吧?若真是这样,或许我可以探听到一些。 哎……若是有机会,我亲自去找来金姨问问吧。 才稍作思量,就听到公公来传,“传赣闽王妃觐见!” 我平稳了呼吸吐纳,然后理了理衣裳,又对她们两个丫头吩咐,“不可以乱走,谁说话都不许搭理,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等我出来,听到没有?” 两人都郑重点点头,我笑笑,然后随着公公走了进去。 看着雕花大门打开,迈进去再看见满室的辉煌,眼眯了眯,忍不住的厌恶。可一切情绪还是在看到那个明黄色的身影的时候,全部收敛起来,规规矩矩地行了朝拜大礼,“妾身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十六章:玄龚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转过来,淡声道,“平身吧。” 我福福身才站起来,垂首不去看他,这个男人,我于心底是多么多么的厌恶,是多么多么的……看不起他。高瑄,他先是害的我流产,如今又意欲害我夫君死于他乡,这歹毒的男人,叫我怎么能不厌恶,怎么能不看不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他肯定是知道的,但是他又是怎么做的呢?天下百姓过着战火连绵的日子,而他却在这里大鱼大肉不说,看看这重新修葺的宫殿,奢华到令人诧舌! “三年不见王妃,倒是出落的愈发美丽了。”高瑄冷眼打量我会儿道。 我福身,“妾身惶恐,自是比不上皇上的后宫佳丽三千一分的。”克制不住的,出言讽刺。 他冷笑,“看来王妃不仅是样貌变得美了,这胆子也是越发大了!” “妾身不敢。” “不敢?”高瑄又是一声冷哼,“赣闽王府的人有什么不敢的?怎么,都以为朕不知道高琰那点小动作?恐是这皇宫中也布了他不少人吧?哼,若是朕再这么任其发展下去,岂不是有一天朕要禅位让他?” 心口一凛,原来是高瑄听闻了高琰暗地里收拢人马的事情,果然是逼急了狗也要跳墙。我暗忖,高琰的行动极为隐秘,到底为什么会走漏风声呢?难道……脑中浮起高琰临行时说的那一席话,真的是舞竹她…… “抬起头来。”我才一走神,高瑄又下达了另外一道命令。 我皱眉,但不可抗拒他的命令,只得乖顺地抬起头与他对视,这一看才发现他并没有臃肿起来,反而更加消瘦了,似乎……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我微讶,再不着痕迹地收起讶异,“想来是有些人在皇上身边胡乱嚼舌头根子了,王爷自然是全身心尽忠皇上的。” 他原是清俊的面容如今已经是有些生硬了,轻撇唇,冷笑道,“不愧是高琰的妻子,说话都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好一句全身心尽忠于朕,那若是朕下达旨意让他立刻以死以表忠于朕,你说他会做么?”说这话的时候,他的丹凤眼紧紧看着我,带着沉沉的莫名的情绪。 他这么一说倒是缓解了我的紧张,说起话来也不再吃力了,轻笑道,“若是皇上下达了旨意,王爷岂能不遵?只是……皇上你不会的。”因为,他的江山需要高琰,他的民心向着高琰。 “哼!”他冷哼声,“是,那是朕还有要用到他的时候。如今可不同了,战死沙场,这是个多么好的借口,堂而皇之除之。蛮荒一族已经全数被他打退出銆河,而民心的话,那就更简单了,等高琰的死讯一传来,朕追谥他为镇国大将军之类的名号不就成了?” 身子一颤,我险些站不稳,抿抿唇跪下去,“妾身请皇上顾全大局!” “又是妾身,妾身的,谢嫱,你就对高琰他那么死心塌地的?为了他,居然还可以这么卑微地跟你最不屑的朕坦然说话?”他压低嗓音,微微愠怒。 他都看出来了?我表现的有这么明显?还有……他这话都是什么意思?我一时间又觉得高瑄不似我所想的那样,如此一看,更是深不可测,来不及想其它,我又朗声道,“妾身怎敢对皇上不敬?自然是要用上敬语的。至于皇上所说的后半句,妾身更是无法解读圣意。但是容妾身大胆说一句,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眼前一晃,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走过案几走到我面前,半俯下身来捏住我的下巴,他的手指白皙好看,但是此刻我却只有深深的厌恶,可仍然无法反抗地任由着他捏着我抬头与他直视。 这一看,我胸臆寒了寒,更是有一股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的眼神,复杂的令我心惊,若是有选择,我此刻肯定是要捂住耳朵不再去听的,可是,我没有选择。 “悔儿,芍药,你说我该喊你哪个名字?”他看我,眼底深情一片,再也不用“朕”这个自称了。而我听得他的话,虽是跪着,脚也已经发软,为什么,他会知道? “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么?”他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柔情,可是心底却揣揣不安,他的柔情是对我的,而我是高琰的妻子。到底为什么?难不成我以前见过他?心底不安逐渐蔓延开来,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趟入宫,一切都不在我的思维范围了?下意识皱起眉头思索。 到底,到底我何时见过了他? “你不用想了,你在入宫前未曾与我相识过,虽然我认识你。”他居然以指腹来揉我眉间的褶皱,动作轻轻的,含着温柔。我一颤,也顾不上其它,忙将头后仰了一些,可是他却死死捏住我的下颚不让我动弹。 我咬牙,冷声道,“皇上请自重!” “哈哈!”他大笑两声,“谢嫱,你也不想想你现在站的是谁的地盘,就算我在这里强要了你也不会有人敢支吾一声,就算是高琰的人也是一样的。” 我心冷了冷,只觉得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被绷得紧紧的,似乎只要稍一不小心就会断掉,银牙险些都要咬碎了,最后连敬语也懒得用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他重复了一遍,目光朦胧地看看我,长叹一声松开我站直身子,“自从我出世到如今,我想要的全部都会到手,从来没有失误,除了你。” 我半撑着身子站起来,又是震了震。 “你看,我在你眼底是多么没有存在感的人。”他低叹,“五年,你在金屋三品阁的时候我指定了莲花,你在金屋一品阁的时候,我指定了倾月。次次我去的时候都是你给端茶送水的,次次我去的时候都是你亲自迎进去,然后再亲自送出去的,可是你却仍是不记得我。这到底是不是命呢?” “我不过晚了他一些认识你,我不过是没有早些与金屋的老鸨定下你,于是就错过了。五年后,在这深宫中见到你,你已经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了,我的皇嫂。” 我微张了口,待他说完才意识到口中干涩无比,五年……这个数字那么的熟悉。这么看他的背影,果然渐渐跟记忆中的那个每次来都戴着纱帽,很少说话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声音嘶哑,难以克制地喊出口,“玄……龚……” “是,是我。”他低喃,然后长叹。 我身子一软,忙搀着边上的柱子,眼前迷茫一片,从来,从来都没有将高瑄与玄龚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他们两个是天壤地别的,一个邪魅,一个儒雅,一个好强,一个沉稳。他们却是……一个人? 当年初次见到玄龚的时候,觉得这个人气质非凡,而且因为他终年来都是戴着纱帽的,所以才产生了好奇感,更是与之接触起来。因为有时候他来的时候,莲姑娘还有倾月都是还有客人要招待的,而他亦是坚持不换人,那金姨就喊了我候着。这么几次下来,我也主动跟他交谈起来。 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说的,他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两声,偶尔笑一下。我一直很好奇他的容颜是什么样子,可是五年来,却始终没有见到他的真实样子,记得有一次我还抱怨他,“你说,我以后要是走在大街上认不出你这个玄龚怎么办?”他那个时候就回答我了,“没关系,我认识你就好了。” 这是记忆中他说的最长的话。 羽睫一颤,泪险些落下却又硬生生收回去,不愿意再问为什么了,不愿意再回想往事了,不愿意相信……那个我认为是最佳倾听者的玄龚居然是高瑄。 突然好想大笑,笑苍天真是爱作弄人,居然让我曾经认为是最美的一切也全部都毁灭了。 “哎……”他又是一声长叹,“我不会收回旨意的。”后又朗声喊人,“来人,将赣闽王妃带去景泰殿好生伺候着,未经朕允许,谁也不得出入。” 外面有侍卫应声,我看看他,最后抿唇道,“妾身自知无法动摇皇上的想法,那能不能恳请皇上允妾身一件事情?” 他未回身,淡然道,“什么事?” “我……想与倾月见上一面。” 他挥挥手,“朕允了。” 第十七章:没有余地 其实我是该感谢高瑄的,至少他还没有把小鱼跟玲珑遣退回王府,还留在我身边服侍我。这一晃眼就过了十几天了。 我半倚靠着窗子看出去,这景泰殿很大,景色也佳,我闲来无事也逛了好几天了,可明明是逛了好几天了,却还是逛不完,比起王府来大了不知道多少。叹口气,高声喊着,“小鱼,小鱼……” 小鱼跌跌撞撞跑进来,慌慌张张地问,“王妃,出什么事情了?” “看你慌的,没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想要叫你一同出去逛逛而已。”我失笑撑起身子。 小鱼松口气但也是苦了一张脸,“王妃,你看你这都逛了好几天了,怎么还要逛啊?” “怎么?我要逛逛你还有意见啊?”我不满地撇嘴。 小鱼哭笑不得,跨着一张秀气的小脸,“王妃这不是为难小鱼么?你说这大半夜的,你就非得在这个时候出去逛这景泰殿么?” 我颓然垂首,“其实我也是不想的,你看看,我除了去逛这景泰殿我还能做什么呢?” “夜深了,王妃何不安寝?”小鱼抱着侥幸的口气询问我。 我叹气,“睡睡睡,你就知道叫我睡。哎……对了,沁月宫那边有什么反应没?” 小鱼见我不再坚持出去逛,这才顺了口气道,“还没有反应,皇上上头也已经传话过去了。” 难不成是倾月不想见我?突然觉得心力憔悴起来,“玲珑呢?” 小鱼皱眉头,“小鱼也不知道玲珑姐姐去哪里了,近日来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你这孩子,用词都开始乱用了。”我笑笑,可心底却不踏实起来,说不准只是去内务府打点殿内的事务吧?算不算自欺欺人我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当然,前提是不要招惹到我。 “王妃,有一事小鱼不知当讲不当讲。”小鱼突然支支吾吾地说道。 “说吧。”我揉揉眉角,就知道安稳日子过不了多久的。 小鱼看了看四周,凑近我轻声道,“最近玲珑姐姐不止行为诡异,而且时常向小鱼探听小世子的消息,更是有问为何王妃对这事情一点也不挂心。” 我眉眼一冷,果然如我所料么?闭闭眼,仍有些不敢置信,张眼望向窗外,看月光皎洁,才明白了什么叫天无宁日。遂对小鱼道,“明日当玲珑出去的时候,你小心跟上,且将她的行踪报给我,一字不得漏下!” 小鱼点点头。 我起身走向床榻,“我要睡了,你就先退下吧。” 第二日,玲珑服侍完我用早膳后便退下了,我使了个眼色,小鱼就也退下跟上。我独自在花园里头闲逛,九月底了,天气也已经慢慢转凉,走在这花园中也觉得神清气爽的,坐在走廊的栏杆上倚靠着柱子,半闭着眼假寐,不知怎的就给他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将我抱回了房间,那味道有几分熟悉,我不禁失声喊,“高琰……”这一喊,脑中一个激灵,人瞬间醒了过来,看到高瑄一身简单的袍子坐在床边静静看我。 我眉眼一收,慢下榻福身,“妾身不知皇上驾临有失远迎……” “免了免了,朕也只是路过,王妃好生休息吧,朕还有事情处理。”说完他就走了出去,不知道为何,我看到他的样子愈发清瘦,有种不知滋味的味道。走至屏风拐弯口上他突然又停下脚步,“王妃要是觉得闷,也是可以出殿去走走的。”这回他没有再停下脚步。 我一惊,他这是……解除了我的软禁?那就意味着……高琰他凶多吉少! 一紧张,不由六神无主,站也站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越想越觉得心中慌乱无比,门外走近人来,接着是小鱼的惊呼声,“啊,王妃,你怎么了!?” 我抬首看她,眼前越发模糊了,羽睫一扇,眼泪就哗啦啦地掉下来。高琰他……高琰他……不,他不会有事情的,他一定不会有事情的,既然已经有军粮运过去了,他有了后备,自然就可以跟那个神秘军师斗智斗勇的……他一定……没事的……想到最后,索性捂面而泣,高琰,你允我的,你允我一定会毫发不伤地回来的…… “王妃王妃……”小鱼来搀扶我,扶了半天也扶不动我,呆呆地看着我哭,一遍又一遍喊我,我充耳不闻,全然沉浸在我的世界里头。高琰……高琰…… 突然听到鸟鸣声,我泪眼一收,侧目望过去,看到一只信鸽飞入我的屋内,也顾不上擦拭眼泪,就起身奔过去,信鸽,一定是金姨或是爹爹的信鸽。 忙摊开来看,这一看,心凉了大半。是金姨的字迹。 王爷重伤,病危。另,有人通风报信,水运的粮食全数被拦截。 不会的……我眼前一阵晕眩,小鱼立即过来撑住我要倒下的身子,担忧地唤我,“王妃,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会的……”我只知道喃喃自语了,拳头紧紧握起,指甲深入肉内,却感不到疼痛,明明就是在呼吸的,可是竟觉得自己快要窒息而亡了。 “王妃!”小鱼一咬牙,在我耳边大声地喊着。 我被她这么一喊,才回神来,恍如隔世地看着她,眼泪又唰唰落下,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小鱼,你告诉我,王爷他不会有事的对不对?对不对?” 她看到了我手上的纸条,明亮的眸子也黯淡下来,最后垂眉,“王妃,未曾亲眼看到怎么能称之为实呢?” 被她这么一说,我愣了,旋即冷静下来,颓然地跌坐在软塌上,以手撑头,“对,没有亲眼看到怎么能称之为实?”轻轻换口气,“玲珑她……是去见了辛麒了吧?” 小鱼一呆,“王妃料事如神,是,玲珑姐姐是去见了辛大人,而且……两人状似亲密。” 辛麒,你为何要如此待玲珑,明明眼底是看不到她的,却要利用她。而玲珑,你又为何这么傻,明明知道他的心底根本没有你,却还是傻傻地飞蛾扑火呢? 我闭眸,冷声吩咐,“你去约辛学士今夜戌时西厢房间见,再去通知玲珑在戌时去西厢房间见我。”顿一顿,“还有,屋内该放的檀香放好,该送的茶点,你也要记得送上。一切,就按照当初我说的做吧。” 小鱼抿唇,犹豫一会儿道,“王妃,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么?” “恩,没有余地了。”我,早已经给过玲珑机会了。说过,只要她的一切行为不伤及我,我随着她去,毕竟爱情,那不是我能限制的住的。但是如今不同了,她心向着辛麒我管不着,但是她既然出卖我去取悦辛麒,这我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可是对于玲珑,我又狠不下手,想来只能用这个方法了,一圆她的梦,二为了保全我的利益。 今夜是十六了吧,月儿一定会很圆的。 第十八章:生米熟饭 是夜,已然将近是戌时时分了,我却才午睡刚醒,浑浑噩噩地也没有喊哪个丫鬟来服侍直接推开窗户看出去,果真是圆盘高悬在空中,映的地上是三寸辉。我也是这才发现原来没有软塌这侧的窗户推开来看出去是一小片竹林,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说的就是这一遭吧? 今夜这大好时光,我却要做一件我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人生啊,是多么的无常…… 不一会儿,就有人在门外轻敲,我道,“进来。” 小鱼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晚膳,后将晚膳放置在桌上,去点燃灯笼,“王妃既然已经醒了,怎么不唤人进来服侍着?”她半带着责备,又去取了外衣替我披上,“这天气渐渐冷下来了,王妃小心不要着凉了。” 我拉拢外衣,轻笑,“越看你就越觉得你与砌玉相像,记得当初还觉得你的样子与玲珑有几分相似呢。可谁知道这性子竟是砌玉翻版……哎,好久没有见到砌玉了,怪想她的。” “既然王妃想砌玉姐姐,明日小鱼派人去喊她来就是。”小鱼边打点着晚膳边道,“王妃来用晚膳吧,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别了,她现在与我大哥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我不愿意打扰她的……想想觉得时间过得飞快,砌玉都已经出嫁近三个月了。”我叹息着摇头,看看落在地上的竹影,便合上了窗子走到桌边去,又随口问道,“可是一切都准备好了?” “都备好了,辛大人说了会准时赴约,玲珑姐姐她也没有多疑。”小鱼规矩地答,却仍是有些不安地复问了句,“王妃,真是要这么做么?” 我点点头,看着满桌佳肴却无心去吃,又想叹气了,就这么一天,我跟过了一年似的,可把气都归到这一天叹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选择了不是么?小鱼啊,你说,若是玲珑最后知道了这一切,她会不会怨我?” 小鱼点点头又摇摇头,自己也举棋不定,只得道,“小鱼愚钝,实在是料不到玲珑姐姐会不会怨。但是,小鱼是知道的,玲珑姐姐她一定是会悔的,对于她近日来所做的一切。” “哎……她悔不悔,怨不怨,我已经管不着了……小鱼,我不怕告诉你,最初砌玉跟玲珑跟我的时候,我曾一度怀疑砌玉的忠心,好几次都要她立下重誓以表忠心。但从来没有怀疑过玲珑……她看上去就是个永远不谙世事的孩子模样,笑得灿烂,毫无心机,可谁知道我以前想好的一切今日居然会用在她的身上……小鱼,你说这往后的日子,我当怎么过下去?”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说完才发现自己说的毫无条理,可是小鱼拿她澄清的眸子看我,里头有重重的心疼,我低笑,拉她一同坐下,“来,我们一块儿用膳吧……别拒绝,这里又没有外人。再说了,接下来我们要劳累的可多了,先将自己给喂饱了先。” 小鱼也不再推托,坐下后羽睫盖下,突然出声道,“第一次被王妃认出来的时候,王妃正在与玲珑姐姐一同用膳,那时候小鱼是十分羡慕玲珑姐姐的,却也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是可以这样与王妃同席吃饭的。” “你这傻丫头。谁能想到今后会发生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这话到底是对她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敛下羽睫吃饭,吃进口中的佳肴苦涩无比,我的夫君,我在远方战场的夫君……哎……待解决完玲珑的事情,我就跟高瑄请旨去前线寻你,等我,高琰,这回换你等我。 晚膳过后,我突发奇想让小鱼取来我的箫,随性吹了一曲,竟远远听到有琴声传来与我共鸣,我一惊,不由站起身放下箫来。转身问小鱼,“这附近的宫殿是?” “回王妃,沁月宫与景泰殿就隔了两个宫,而琴声辽远,如此一推测,应当是从沁月宫传来的。”小鱼明白我所想,主动分析着说道。 我心中一喜,正想着举步出殿去,才一抬脚就不敢迈出去。也罢也罢,不去见她了,只要她过得好,我还有什么所求呢?只是在这后宫之中,她过得真的好么?我这不敢去,究竟是不是因为怕见到一个已经不是倾月的倾月?哎,还是先去解决当下的事情吧。 将莫悔随意别在腰间,然后对小鱼道,“走,我们该去西厢了。” 小鱼黯然点头,“应当是已经……”说到最后她已然说不下去了,只是静静过来搀扶我,我透过她的指,感到了她的颤抖,继而反握住她,柔声道,“有时候,就是该心狠一些。” 然后一路我们执手向前,我于前头半牵着她走着,这个十六岁大的女孩静静跟着,脚步从零乱变成了沉稳,手温从冷意变成了暖意。 真是希望的,若干年后的我们,仍是可以这么走着的。 一路走到西厢,小鱼才抽回自己的手领我去我约了他们的房间,远远地就闻见糜烂的味道,我原是悲哀的,此刻却反勾起了嘴角,想来生米已煮成熟饭了。 小鱼站在门前,迟疑地看了我一下,我朝她示意,她抿抿唇掏出袖间的钥匙开了门,屋内是黑压压一片,却依稀听到男女发出暧昧的声音。月光自我背后照入屋内,照亮一地洒落的衣裳,有男有女,桌椅乱了,屏风到了,檀香味道还残留着,尽是一种令人闻之就觉得体温上升的味道。 小鱼递来一块手帕,轻声,“王妃捂上吧?” 我摇摇头,“你捂好就好。”在金屋有不少客人有这种恶兴趣,喜爱点这种檀香,我闻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内屋里头已然没了声音,而屋内的檀香这么被夜间的风一吹也消散了不少。我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长叹一声,“来人……” 然后守在外头等候差遣的侍卫都集聚在门口,小鱼也点起灯来,室内一下子光明了,我示意小鱼执灯随我进去,然后迈开步子走进里屋,侍卫们面面相觑,也挑了几个队长要随我进来,我抬手止住他们。 床上的两道人影相交,女人闭着眼睛,嘴角含笑地伏在男人的胸口上,男人却紧紧皱着眉头睡着。 我胸口一疼,忙半靠着小鱼站稳,闭闭眼再睁开眼,拿起一边的花瓶就狠狠朝着地上砸下去。 “啪”花瓶碎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的清晰,自然也吵醒了床上的男女。 我看着他们,冷声斥道,“好你个辛麒,居然生活糜烂到我皇宫来了!来人,将这对狗男女给押起来!” 第十九章:形同陌路 男子先敏锐地睁开眼来,看到我错愕了下,而后才下意识垂首看向胸口上伏着的女子,绝美的颜容一僵,皱紧眉头似想不起发生什么事。 他怀中的女子也惊醒来,看看我们,眨眨眼才真正地醒过来,一看自己赤身的样子,一惊,竟要起身来。 男子眼疾手快地拉住被子给她盖住,冷眼扫过欲上前抓他的侍卫,冷静地掀眸看我,“请王妃给卑职与贱内一点时间稍作梳理。” 因为他用的是贱内两个字,所以我笑。然后摆手让侍卫退下,自己也跟着退出去,出去前看了被他用被子包住的人儿露出的小脸,除了惊恐竟还有欣喜。 我悠悠长叹,带上门,对小鱼道,“他们准备好了就带到我房内吧。”然后拂袖而去。夜已经黑了,可是这一夜的景泰殿格外的亮,格外的喧闹。 过了半个时辰小鱼才归来,先独自进门来跟我通报,眉眼间带了点倦意,“王妃,人已经带来了,但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王妃要不要先行休息?” 我摇头,“我睡够了,你放心,我没事。” “可是……”她仍是想劝说我,我抬手止住她,“无需再说了,我知道你担心玲珑,放心好了,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毕竟……她随了我这么多年。” 小鱼咬唇,然后朗声喊,“将人带进来!” 我垂眸再抬起头,全然换上一副冷淡的面孔,被侍卫推进来的两个人已经梳洗完毕了,其中辛麒目光如炬,直直看着我,眼瞳中几乎要冒出火花来。 我轻笑,道,“你们都下去吧,我与辛大人好好聊聊。” 小鱼摆摆手,那些侍卫就退下了,可她自己却仍站在我身边,当我看过去的时候她也看我,满眼的坚决,我笑,也不再阻拦她,反正小鱼也不是外人。 辛麒抿唇而立,而玲珑微怯地被他护在身后,只听辛麒冷笑一声,“王妃真是好生厉害,就连卑职也入了圈套。” 我面不改色地笑,懒懒地半靠着软榻,“辛大人真是过奖了,有一句古话,以其人之道还自其人之身。昔日你向皇上献计假意邀我再困我于郊外,今日我学成了自当是回馈给恩师了。” 他恨恨望我,已用不上尊称,“谢嫱,你我之仇何必扯上无辜之人?” 我眼微眯,方才一番话只是我的猜测,没料到真是辛麒的想法!微扯嘴角,冷意延到嘴角,“无辜之人?你倒是说说她哪里无辜了?” 当初辛麒有那一招,如今他又利用玲珑……越想越气,最后索性拍案而起,“于本王妃面前不谦称也罢,竟还如此无理站着!都给我跪下!” 辛麒拧眉,半响没有动作,我朝小鱼使一眼色,她立即向前,以脚一勾,辛麒立即跪倒在地。原是惊恐躲在他身后的玲珑现了形,却顾不得我的冷眼以待匆忙跪下身去扶辛麒,“你没事……” “啪”!我重击案几,道,“你何不先担心自己有没有事情?淫乱于这后宫之中,你可知该当何罪?” 她抬头与我对视,大眼含着泪,好不怜人,“王妃要骂要罚全部罚玲珑一个吧!这一切都与辛大人无关,是奴婢贱,自己贴上去的……” 辛麒吃疼地皱眉,伸手捂住玲珑的嘴巴,“说什么浑话?” 我眼一紧,嗤笑,“骂?罚?你以为我能让一个出卖我的人留着?” 玲珑的脸一下子唰白了,眼泪也卡在眼眶中,木讷地摇头,断断续续地说,“奴婢,奴婢不……明白王妃说的……” “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要狡辩?玲珑,你太让我失望了!”我长叹,跌坐下,小鱼紧张地来扶我,我摆手,“我没事。” 再转头对上似要晕过去的玲珑冷声说道,“早在我与王爷先前被困宫中的时候你就开始行踪成谜,我初全认为你是去替我们打点一切,如今想起来,方发现你在那时就已背叛我了。” 我扫辛麒一眼,心又凉一分,“为了这么一个男人,还是一个不爱你却要利用你的男人而背弃我们之间四年的主仆之情,值么!” 玲珑怔怔,侧目看看辛麒又回眸看我,一咬唇,重重点头,“值!” 我一撼,心口有些发闷。 “我知道的,他的心中没有我,可是我的心中却只有他。就算他所做的都是假的,就算是被利用,玲珑也无怨无悔,只求能多看他一眼,多与他共处一些,那就足够了。其余的,玲珑不贪。至于对不起王妃的一切,玲珑是真的愧对的,但不悔,就算是再一次让玲珑选择,玲珑仍是会选择辛麒的。”她诚然望我,一字一字说的我连心都揪起来。 何尝不明白的,她这种不悔。我对高琰岂不是这种心态?在袖下捏紧拳头让自己清醒些,冷眼看向辛麒,他已撼得不知如何说话。 我冷声道,“好个无怨无悔!既然你决定要替他承担一切,那好!”我拿出藏在袖中小鱼赠的匕首,丢到她面前,“以死谢罪吧!” 她呆呆地看了看我,眼泪又掉了下来。 我压抑住自己的不舍,“怎么,刚才豪言壮语说的可好了,现在却不敢了?” 她一震,伸手就去拿匕首,可她的手伸到半路被一只手拉回,接着听见辛麒已平静的声音,“我与玲珑已结为夫妻,生死同命!” “夫妻?”我笑,“你想糊我?” 他却正色道,“不管王妃信不信,这早已成定局。就在方才,卑职已与玲珑拜了天地,如今还差一步二拜高堂。”说着他牵着玲珑朝我拜下,“礼成。” 我看他们良久,后侧头去,淡言道,“那你们一起上路吧!” 其实,侧头这侧的我淡淡笑了,为了玲珑有了个归宿而喜。就在辛麒拿起匕首的刹那,外头响起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我微微勾起唇,转回头去却故装惊讶,皱眉再起身迎出去,看到那道明晃晃的身影走来,我俯身作福,“妾身见过皇上,不知皇上来临,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高瑄审视我一番,最后淡淡道,“是朕来的突然,不怪王妃。”说着他就往屋内走去,进屋后看到跪在地上的辛麒和玲珑眉眼不动,继而走到榻上坐下,才缓缓问,“不知朕的爱卿何处得罪了王妃?” 我笑着走过去,“只是一些小事。” “哦?小事?”他轻扯唇,“什么小事让王妃大半夜的不睡觉召见辛爱卿?” 我仍是笑,“是妾身的婢女与辛大人的好事。他们两人早已私定终身了,可是妾身不舍得放人,这不,辛大人就来恳求妾身将玲珑许配给他。” 他眼底闪过锐光,后也随我笑,“原来如此。这好办,朕明日拟道圣旨赐婚不就成了?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王妃就早些休息吧?” 我盈盈一笑,款款福身,“全听圣上的意思。” 他甩手而起,过辛麒身边的时候声音带点微愠,“辛爱卿,走吧!”辛麒蹙眉看我许久,然后牵着玲珑就要一同走出去。 我出声止住他,“辛大人,这玲珑迟早是你的妻子,这还没正式成亲前就让她多陪陪我吧!” 辛麒拽紧玲珑的手,皇上却一个眼神扫过他,他与玲珑对视,玲珑虚弱笑笑,主动拉开了他的手。 那夜,我留在玲珑却不愿再与她说什么话,就让小鱼将她锁进房中再也不理会。 次日,圣旨下达辛府,皇上赐婚,玲珑于三日之后嫁于辛麒。 再三日,玲珑出嫁,发不是我梳,出门不是我送。 至此,我们已然是行同陌路。 第二十章:不容松懈 玲珑出嫁后我身边贴心的人就只剩下小鱼一人,想起以前与砌玉和玲珑共居玩耍之乐,突然觉得有几分悲凉。而病来如山倒,我自玲珑出嫁的隔日就染了风寒病倒,再加上原先的顽疾,一病就是在床上躺了近半个月。 其间皇上来过几次,我皆以怕染给圣体拒之门外。 后砌玉求了大哥带她进宫来看我,我与她见面皆皆克制不住泪流满面。 我见她容光焕发,满身喜气,又思及玲珑遂有感伤。而她见我卧病在床,而她未能于我分忧,自是愧疚难当。 后她坚持要留下来照顾我,我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听见大哥气道,“你这孕妇还照顾别人?” 我怔怔,旋即惊喜地拉住砌玉,“有喜了?” 她羞赧点点头,“两个月了。”后又摇头正色道,“我没事的,一定可以照顾好王妃的!” 我笑骂她一番又柔声嘱咐她一番就让大哥带她走了,毕竟她今日已有身孕,要染上风寒可不好了。 看大哥小心翼翼护着砌玉的样子,又是感到温馨又是感到心酸,高琰他曾经也这般样子。可是现在我在这头病着,而他在那头伤着。 又过了七八日我身子才开始康复,好不容易说服小鱼到院中坐坐,这才一坐下,一名小太监匆匆忙忙而来,见到我立马跪下去,“王妃,不好了!” 我心头一跳就听他道,“大军已经突破重围,可是王爷受了重伤!” 我眼前一黑,突然想起一个月前收到的信鸽。这个太监是小善子的心腹,说话不假,可他今日才告知我,那那封信是假的!到底是谁存心这样吓我? 我抓住小鱼稳住身子,如今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次,我再也不能在京都中干等了,我必须确认他真的安全,或是真的受伤,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我都要亲眼看到! 急切对小鱼道,“派人传贴子去,我要见皇上!” 小鱼将我扶坐在一边石凳上,急急忙忙跑了,我独自坐着,只觉得秋风吹过,夹带着几片落叶,景凄凉无比。 境由心生,此刻我心中也荒凉一片。 太多太多的事情搅得我生活没有一刻是宁静的,先是皇上断军粮,后是察觉了玲珑的出卖。此时好不容易松口气却又再度传来高琰伤重的消息,而且还发现上回的信是半假的。 我闭目,感觉自己的身子都在忍不住颤抖,是不是她,是不是……舞竹? 曾经,我们相交相知相怜,如今形同陌路也罢,互为敌人也罢,可却不是,她明着还在为高琰做事暗地却故意骗我。 她是了解我的病情的,经不得半点惊吓,可她却还如此…… 不由苦笑,那日咋一看还以为是金姨亲笔,现一想才想到舞竹几乎可以模仿得似金姨亲写一般。舞竹,你的眼睛里的我还在么?还是仅存“她抢走了高琰”这个代词? 一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觉得胸口发闷,也不知上头要批到什么时候才可批下谨见,也罢,先喊于太医来吧。于是喊住一个走过的宫女,“去找于太医来。” 于太医立即赶了过来,一脸恐慌,以为我病情又加重了,后来到来见我安坐在石凳上才吐口大气道,“王妃可把老臣给吓坏了。” 我失笑,“于太医勿需太紧张,我现在很好。” 他顿顿,又俯身恭敬道,“卑职还请王妃保重身体。” “我知道,但是,于太医,你觉得我还能顾虑得了那么多么?”我哪里不想要好好休息,不问世事,膝下有麟儿相伴,身边有高琰同守。可是,现在还能么?这个时势容不得我多一丝松懈。 如今我这般任性也自然有我的道理,不见到高琰,我不得安心,还有,我必须要离开这个皇宫。自然是以一个正当理由。 妻恐夫危。 多么名正言顺的理由。但就恐皇上不允。 于太医年迈的身子颤抖了下,然后叹道,“卑职糊涂。” 听他这么说,我倒感到好笑,“太医这是哪门子的话?这与糊涂有什么关系?”后笑着说,“若要是我来说,于太医是这宫中最明白的人了。” 于太医一捋胡子不置可否笑笑,“在这宫里,哪里有真明白的人,哪里有真糊涂的人?” 听他如此一说,我感慨万千。这句话说的实在贴切。能在官场和这宫中活得好的人,有几个真正的露出本性来?还不是都藏着,还不是都不说与人知。 我抿唇笑,“其实我今日请太医过来是有事请教的。” 于太医连忙抱揖道,“王妃客气了,王妃有什么就尽管问吧。” “我想知道我这副烂身子适不适宜远行。”我道。其实心底也已经做好准备,不得远行也得出去。 于太医吃惊看我,但也还是守本分什么都没有问我,皱眉思索后答,“若是要说实话,是不适宜的。” 我垂眉轻声问,“若是一定要呢?” 他捋捋胡子,后道,“恐老臣要收回年前的大话了。” “那也就是说我若是坚持远行奔波,这副烂身子一定会承受不了?而我亦是活不了多久么?”我问,心凉了几分。 他垂首凝思了半响,“也不能这么说的,只要王妃切记不可劳累,不可大喜大忧,一切都平静对待,亦是不会弄垮身子的。” 我闻之,喟然长叹,可是哪里能? 就在我们这一言中小鱼已经归来,福身道,“王妃,那头传话来说要待午膳过后,皇上这回儿正在沁月宫用膳呢。” 是在倾月那里?我怔怔,摆手,“你去准备准备,等会儿皇上势必会亲临。” 小鱼作福,然后就退下了,于太医却一脸奇异的表情看我。我觉得他那样子好生奇怪,随口问道,“太医这是?” 他又看我许久,突然问,“王妃可是知道这景泰殿原是住的谁?” 我摇头,“我对宫里的事情不大知晓,只是任着皇上安排。” 他背过身去,低声道,“这原是圣上未登基时的私人住处,连如今的皇后也没有入住过。” 第二十一章:不一样了 说完那话,于太医嘱咐了几句又说已经给我炼好药丸让我派人去取,说完就行礼离去。我寒了一身,头涨疼得可怕。也更是笃定要离开这皇宫的想法。 果不出我所想,午膳后不到半个时辰,高瑄就来了。 我着正式吉服,行最大的礼,偶然瞥见他若有若无的笑,似隐有苦味。“不知道王妃有什么急事?” “皇上何不召见妾身去,劳驾皇上亲自来,妾身实在是罪该万死。”我又福身,佯装诚惶诚恐道。 因为是低着头所以瞧不见他的表情,但是仍是可以从他口气中听出掩不住的厌倦和疲惫,“又是什么关于高琰的事情吧?是的话你就直说吧,不必这么惺惺作态的。而且朕亲自来也不是因为你,而是月妃她不喜欢外人去她宫里。” 倾月她……果真是不想见我么?弄不清皇上说的是真是假,但鼻头忍不住酸了酸,然后还是忍住了,谦声道,“妾身是有事要求皇上应允的,也是关于王爷的。妾身得知王爷身受重伤,想前去前线探之。” “荒谬!”他厉声喝斥,“你一介妇孺去哪里干什么?那里兵荒马乱的,先不说蛮荒一族,就说哪儿的那些难民,他们乱起来是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的!” “妾身自然是知道危险的,可是,皇上,妾身的夫君在那!”我忍住冲动,口气虽然坚决,但也是软化。 他却又道,“你就待在这宫中哪里也别想去!”口气强硬。 我凝眉抬头,再也忍不住怒气,“若是皇上心爱之人困于困境之中,皇上能置之不理么?” 他深深看我,最后别开头,良久不发一语,几乎是我以为他不会答我直接拂袖而去的时候,他却长叹一声道,“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你去。” 我身子一抖差点站不住,他说的如此之露骨,我怎么能听不懂?但是我倒是宁可听不见,听不懂!吞下口气道,“既然皇上也明白妾身的想法,为何还不肯放妾身去呢?就算是风冽雪崩,妾身也是想随着王爷的。老者皆有训话,出嫁从夫。” “谢嫱你到底是真不明白我的意思还是装傻呢?”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最后黯然道,“以前我都没觉得你厉害,后来知道你厉害了却又觉得不会是个大隐患,如今才是明了,在战场的高琰不以为惧,你才是我最该防范的对象!先是偷运粮草去前线,再是设计辛麒娶了你那婢女,你这些能耐胆子都是问天借的么?就算是有马燮文撑腰,你也不该如此放肆!” 他眸光冰冷,犀利如箭地射过来,我心一窒,屏了屏呼吸后压下惊恐静声道,“既然皇上觉得留着妾身是个大隐患,何不直接允了妾身前赴边疆之请呢?” “哼!”他轻勾唇,溢出冷笑,“朕将你直接处死岂不是更直接?” 我嫣然一笑,道,“请恕妾身斗胆揣测圣意,皇上定是不会杀妾身的。” “哪里还用得着恕你无罪?恐怕就算朕不想听你说都难吧!”他冷笑更深,“是,朕是不能杀你,但朕不能杀,难保不会有人替朕行事,若是王妃你走出这皇宫,朕可不能担保王妃的安全了!”说罢,他就要拂袖而去。 这是软硬兼施么?我眉目一敛,咬唇跪在地上道,“皇上留步!妾身还有话说!” 他停住脚步,却没有转过身来。 我微微松了口气,然后道,“妾身斗胆请皇上为边城百姓想想!边城百姓因为战火连绵而被迫妻离子散,无家可归,可是朝廷却迟迟不肯拨款赈灾,这让百姓该怎么想?” 他的背脊明显绷紧,我续而道,“而战火一日不止,便是有更多的百姓受苦受难,皇上身为一国之主,看着自己的子民受苦受难都不会难过么?望皇上以大局为重,尽早开国库赈灾,尽早送军粮至前线!” 他抖了抖,后一语不发离去。 我仍是颓然跪在地,半天无法动弹,他这是听还是没听进去? 高瑄传话来说可以放我出宫,我便让小鱼什么也别带就跟着我一路返回王府去。到了王府,我又让她去收拾东西,再喊了人去准备马车干粮,这么一准备天色也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小鱼劝我明日再走,可是我却心急如焚,几乎一刻也等不住了,小鱼自是不能忤逆我,叹气便继续去打点一切了。 正当我都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丫鬟来报,说是后门有人指名要见我,说那女子戴着纱帽,身着淡黄色锦衣,身形苗条却也看不出年纪。 我沉思了一下,猜想是金姨听到我回府的消息来看我了,而且除了金姨,有谁那么爱锦衣呢?我正要向后门去,小鱼就回来了,看到我福身问道,“王妃这是要去哪里?” 我挥挥手让她起来,“就是去后门见个人,你呀,就不能不这么拘束?” 她微微红了脸,“小鱼改不了。” “人家都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来比拟不好的习惯,看来如今我要用来比拟你了。看你那紧张的样子,手头上的事情完了没?”我看她神经兮兮的模样,忍不住笑。 她点点头,“全好了,就等王妃说一声就可以启程了。” “那就随我一同去见人吧。”我道,遂先迈步去。没走两步又想起一件事情来,然后对她道,“你可是有去帐房去银两来?” 小鱼道,“有,也已经分成两份,一份小鱼放在身上,另外一份等下打算交给王妃的。” 我笑,果然是聪明伶俐的孩子,“拿来吧,说不上什么时候会用得到。”也最好是不会用到我身上这份。可是按照高瑄的说法,恐怕这一路是凶多吉少。 她乖顺地拿出来,然后我又随口问了几句,小鱼亦是仔仔细细答应,这么一问一答就已经走到了后门口。走出后门,看到那个大树,不由怔忡了下,昔日玲珑的巧笑颜容还在眼前,今日却…… 小鱼推推我,我才回神,看着半倚靠在树干上的女子,心颤了颤,不是金姨,是…… 女子看到我,遂立直身子,然后朝我走来,边走边将纱帽一摘,那张冷漠的娇容,那我分不清是什么情绪的眼瞳,那我曾经多么多么眷恋过的人。 金舞竹。姬凌。 我该喊她什么,还是我该也冷眼睥睨她,还是怒不可遏地呵斥她一顿,还是……思绪翻转,最后只有一句冷淡的问话,“你找我有事?” 她没有怔忡,没有吃惊,依旧是很镇定,“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望好友?” 我轻撇唇笑,“好友?如今已经不称为姐妹了么?舞竹,你说为什么我还要站在这里与你废话呢?” 她微眯起眼,“你不一样了。” 我大笑,“如今谁跟以前一样?更何惶……”我凝视她,“先变的是你不是我。” 第二十二章 启程离京 就算是被我这么厉声质问,舞竹也没有特别的惊慌,恍若一潭静水,可风吹却不能动之。许久,她抿唇一笑背过身去道,“看来你是什么都想明白了,果然是我以前就小看了你的能耐。悔儿……不,赣闽王妃,你倒也是有几分能耐的。”后因她背身而立无法窥其面容,只得闻她轻笑出声,续而道,“这回是金姨让我来看看你从宫中出来有没有削瘦,如今一看,你气色正佳,那我的使命也完成了。走了!” 言毕,她莲步微移,这就要离去。我双目有些不争气地起了氤氲水气,抿唇,握拳,咬牙,咬唇,最后,仍是克制不住地问出口来,“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如此待我,真的是因为高琰么?我原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的,至此刻见到她,脑中美好的回忆涌现,禁不住的,又是开始怀疑自己肯定过早。或许她不是。 就算前有玲珑因辛麒背叛我,还有倾月为高琰入宫委身为妃,我还是愿意相信的。只要舞竹说那一切不是她做的,我就信。只要她说。 “什么为什么?”她笑的轻蔑,“既是你心底已有答案的事情何必又多此一举,再问一番?怎么,你还在做你纯洁且长久的友谊梦?难道你那个丫鬟的事还没让你看清楚?” “不!”我有些乱了,竟下意识去捂住耳朵,不愿意听了,那些难过的连心都要揪起来的事情。眼前微微晃黑,身子不由踉跄地后退几步,险险稳住。候在一边的小鱼惊呼着来扶我,我拂袖甩开她的手,身子微微颤抖却绷成坚定的姿态,再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舞竹,一定不是这样子的是不是?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打断我,声音冷漠直刺我心,“别再妄想了!不管你信不信,现在局面已定,而我确实做了那些事,也确实是因为妒意。当然,若是你要怎么想我自是不会有意见的。但,恕我不奉陪!” 她这一迈步,就再也不回头了。 我怔怔看她娉娉婷婷而去,抿紧唇,倔强地高昂起头看着天空。天已暗了,可今夜穹幕无光,黯然如我心伤。 舞竹…… 连自己都惊愕自己的支撑能力,在如此悲痛情景下,我居然冷静地回到房间,然后继续与小鱼核对我们出发需要用的东西,还有待我们离去府内事宜如何处理。小鱼在商议其间好几次欲言又止,我明白她关心我,可此时哪里有心情作答?于是也就这么假装什么没看到含糊过去。 待一一理清,夜已深,本是打算今日启程如此看来必须要推迟一天了。就在我如此想时,有人来通报,说是马燮文府上来送信的,我便让人将来人带来,可奴仆道那人留下信就走了。怕是怕引人注意了对我不利吧。想想他的谨慎寒冷的心不由暖了一些。果真是血浓于水。 正要拆开信,又听那奴仆道,“来人还说这信要王妃到紧急关头才能看。” 我这才抬头看了那奴仆一眼,年纪不过十七八九,长相也算是清秀。但是是几分陌生的脸庞。不禁警戒地问,“你原是哪里干事的?”这个问题足以试出他是否叛人。 那奴仆躬身道,“奴才一直是在秋暝院做事的。” 我又扫他一眼,是藏书阁那边?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招手让小鱼靠近,后轻声问,“可是府里熟悉面孔?” 她细细打量一番道,“是的。奴婢确在秋暝院见过他。” 听她这么一说才真正放下心来,遂挥手让那奴仆退下,想了想又将书信贴身而放,万事不得料之,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尔后就吩咐了小鱼准备沐浴了。 翌日清晨天未亮,我便起来了。而小鱼比我起的还要早。 我才一下床,她就已经闻声而推门进来了。我叹,“你昨夜也睡的那么迟,何不多睡会儿?” 她浅浅一笑,十分顺手地开始服侍我更衣,半带笑地说道,“小鱼知道王妃今儿定是会早起,又想到王妃不爱他人服侍,小鱼自然是早些起来的。” 我摇摇头,“小鱼,你可不能如此老成下去了,看看,你都将你这个年龄该有的开朗都收到哪去了。”这一说也才想起另外一件事了,一拍额头,对小鱼歉意道,“你看我这给忙的,居然把你的生辰都给忘了!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是八月二十六吧?” 小鱼这丫头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来,似乎不敢置信地低呼,“王妃是怎么知道的?”缓了缓欣喜的口气,她又道,“其实只要王妃记得就是小鱼莫大的荣幸了,哪里需要庆生呀。”她说这话的时候不止是语气带喜的,还有面上也浮现乐滋滋的神态来。 我看她,一时间恍惚,不知自己透着她在看谁,是玲珑,是砌玉,还是其它……突然间有些看开了,那些什么情的,心诚也不一定灵,不止是自己的事,也是你付之以心的那个人的事。总之,我当把握好当前的。 于是伸手重重敲了一下小鱼的额头,“你这丫头未免太好满足了吧?对了?马车走了没?” 我让小鱼准备了三辆马车。一辆马车今晨未亮走,另一辆今天天欲黑时走。用于迷惑那些对我虎视眈眈的人。而我跟小鱼则便衣悄悄离去。 她拧干了巾帕递给我,“全部都按王妃吩咐,第一辆已经出发半个时辰了。”我吁口气,用巾帕抹抹脸,“不用伺候我了,既然你也醒了,那就提前走吧。你去打点下。还有,我们要乘的马车在城门候着了吧?” 小鱼点点头,然后就端着水退下去了。 我走到梳妆桌前坐下,唇边不禁泛起笑意。 行李什么的早就已经准备好在车里了,这一切做的心惊胆战的,可是,只要想到此番启程离京,不用一个半月的就可以看到他了,心底就忍不住愉悦起来。 高琰。高琰…… 在心中每念一声,心就暖一分,再慢慢定下来,再慢慢滚烫起来。 看见镜中的女子,她的颊都因为兴奋而爬上了红晕,而双眼清亮,洋溢着掩不住的欢喜。高琰,我因思你成疾。高琰。我这就要来见你。 第二十三章 来者不善 我们出行的十分顺利,根据小鱼收到的消息,另外两辆马车都受到袭击,幸得派去出任务的都是暗卫出身,没有伤员。而得知了这个消息后,小鱼这丫头自称对我的崇敬之意更上一层楼。日日在我耳边灌好听的话,也不怕哪天真的把我给灌晕了,真以为自己是这天下最聪明的女子了。 这不,离京都七日了,她的心情还没有平复,此刻吃饭吃吃吃又没里头地冒出一句,“姐姐,你真的是神机妙算呀!” 自从我们离开京都之后,我便让小鱼与我姐妹相称来掩人耳目。而且毕竟我们俩人都是第一次出京都,对什么都好奇,小鱼也一改之前的拘束,变得活泼起来,倒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此刻倒是有些想念自制力强的小鱼的,忍住想不雅翻白眼的冲动,压声低叹,“妹妹……” 她忙捂上嘴,“姐姐莫要生气,小鱼不再说就是了。” 捂在掌心的话含含糊糊的,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哑然失笑地拉掉她的手,“我们不能在泰城逗留太久,你不是很想逛城么?再这么慢慢腾腾的就别出去了!” 她惊得面容失色,忙捧起饭吃。我又笑,这个时候又是喜爱这样的小鱼的。也埋头吃饭,乱七八糟……唉,本以为可以在一个半月就能抵达前线的,可谁知到了泰城才知道前面几座城都封城不让过。要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边疆,就必须要走过城。而且若是能过城,我们也可以谋个舒适的地方歇息。可如今呢,除了改走山路没有其它办法。当时又因为怕人循着马车追来,我与小鱼都是到了一地雇马车而行。如今连个领路人都没有。 小鱼察觉到我的不对,想要问,却又一口饭满满塞在口中不能咽下。一副十分滑稽又可爱的样子,引得我险些喷饭满案。 她见我笑又恼又窘,后索性低头猛吃不再理我了。我低笑道,“别那么急,小心噎到。”话音还没落她就猛地咳嗽起来。 我忍笑坐过去轻拍她的背,“看看你,又没人跟你抢,吃那么急作什么……” 小鱼自是尊我不敢瞪我,便抬头用她咳的都出泪的大眼幽幽看我,看得我再也不好意思调侃她了。软声道,“等吃完饭再说,恩?” 她这才舒容一笑,轻点了头。 等小鱼吃完,小二来收拾走东西后我就将自己所虑与小鱼说了遍。她听后皱了张脸,好一会儿方道,“那需要我去通知卫……大哥么?” 我也此刻才想到卫羽可以差遣,刚想吩咐,眼角瞥见门外有人影走过,恐隔墙有耳,便朗声道,“我们是来玩的,要是让大哥知道了,玩的便不尽兴了!”一边偎近小鱼轻声道,“想法子联系他。”小鱼也肃容点了点头。 “现在,我们就出去逛逛吧。”我笑笑。 小鱼又开心起来,动手替我打点了下门面就笑着挽我出门去了。 泰城是个比较热闹的地方,街市排布没有京都那么拘束,而最有名的就是这路边小摊上的糕点了。所以一路逛过来,我跟小鱼什么也没买其它东西全部都毫在吃上了,而且一点都不顾忌什么规矩的。但也幸得我朝对男女的对待并非有太大的差异,故虽引得人侧目,却也不显分别特殊。可是…… 我微眯眼,与虽笑眼却放出警惕感的小鱼对上,明白自己与她已经达成共识,便轻挽她手,笑意盎然地继续前行,此时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小鱼此时也配合地得当,周围人多,后面的人也没有轻举妄动,直至走到一个卖首饰胭脂的小摊前,我才停下看似很悠闲,实则飞快的脚步。 随手拿起一小盒胭脂看了下,然后又拿起一根发钗问摊老板,“可有铜镜让我瞅瞅样子?” 摊老板见我意欲要买下钗子,笑眯眯道,“有,当然有。”他从底下掏出面大铜镜于我,开始替自家的钗子说好话,“我家的钗子可是这街上最好的钗子了,价格也很公道……” 我笑笑,没有搭理老板,将镜递给小鱼,“来,你来拿着,让我瞅瞅好看不。”说着给小鱼使了个眼色。 小鱼马上了然地站到我正对面去,将铜镜举成我能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的角度。老板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钗子多好多好。我的心却又凉了一大截。 本还抱着侥幸心态说说不定是我自己太敏感或是只是些无名小卒而已。可是此时一看便可知绝非是无名小卒。虽自铜镜中瞧不清那些人的模样,可一看他们的装扮就知道是有备而来。而且来者不善。 我接过镜子递还给老板又给了银子买下钗子,复挽着小鱼继续前行,偎近她低语,“可是看到人了?” “左后方三个,右后方三个。他们看起来似乎是在犹豫什么。”沉思下,小鱼恍然道,“他们一定是还没有辨认出王妃你来!这可就好办了!” 我颦眉,轻斥,“要走一起走,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危险中!”这丫头一定是想假冒我引开那些人。对方有六人,甚至有可能更多,而小鱼一个才十五岁大的女孩子怎么能应付的了?更何况敌暗我明,万一怎么了,我这辈子都无法释怀。 她却坚定地看向我,低声道,“王妃,小鱼是王爷拣的,是一早就注定了要为王府牺牲的。此时若是为了王妃而死,小鱼也该含笑九泉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惨淡一笑,“驿站。”然后她用力将我推倒在地,厉声叱道,“你这没大没小的奴才!我不想再看到你了!你给我滚!”尔后她一甩衣袖扬长而去,我欲追上,但见那几个人悄无声息地跟上小鱼。 牙一咬,起身往相反的方向―驿站走去。 小鱼你……千万要保重……走一步脚步就更沉一分,几次三番都想回头去寻小鱼,可是都咬牙挺住了。我的命是小鱼冒以生命之险保住的,所以已经不能由己了。 仰头退回泪,这回再迈步,连心底的某个角落都坚硬如铁起来。 第二十四章 落脚驿站 一路跌跌撞撞地出了泰城往城郊的驿站去。其间还因为心神恍惚加上天色渐渐暗下来,而没有看清地上的坎坷不平摔了一跤,险些滚下山坡去。手与脚早就磨破了,却只能咬牙关前行,连停都不敢停,脚后来又因为走太急而拐到,此生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就这么一瘸一拐地走了一个多时辰差不多终于依稀看到驿站的模样,不由泪满眼眶,终于到了。然后又撑着走了几步,却在就要迈入栅门的那一刻晕眩袭来,只听得一妇人惊喊的声音,然后没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身上的衣服已经让人换成干净的衣裳,连伤口都已经被包扎好了。如此一看,应该是安全了吧?想要松口气笑的,可眼角却忍不住湿润起来,不知道小鱼她怎么样了……想这,不禁满腹委屈都上来,眼泪唰唰落下,胸口也发闷起来。 一声惊呼传来,“呀,姑娘你怎么哭了?”接着一只手伸来慌张地用衣袖替我拭泪。 我抬头一看,入目的是一张老实憨厚的农妇的颜容。她的声音几分熟悉,跟晕倒前那个惊呼声重合起来,应该就是她救了吧?我忙声道,“多谢夫人拯救之恩!” 妇人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什么夫人啊,我们这儿乡下不兴这套,姑娘要是不嫌弃就随大伙儿叫我一声黄大娘吧。再说了,姑娘你是在我家驿站门口晕倒的,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说到这里,她取来边上的小包裹给我,“我见你浑身是泥就借了套衣物替你换上,你的衣服我也已经洗了,这些是从你衣服里拿出来的东西,你看看有没有少。” 我接过包袱,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感动得几乎要泛滥。最后道,“不用点了,我信您。” 她又弯了眉目,笑得和蔼可亲,“故娘有十九了吧?我女儿也有你这般年纪了,只可惜她嫁到南方去了,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说及她的女儿,她流露出想念来和淡淡哀伤来。 我忙宽声安慰道,“你女儿也一定很想回来看你的。” 妇人笑笑转开话题不说了,“姑娘你怎么会弄的这般狼狈?是不是遇见山贼了?最近附近一带都不大安全。” 我苦笑,“也算是吧……”只不过那些人比山贼更残忍,他们要的不是我的财,而是我的命。 黄大娘听我这么一说,居然动容伸手来牵我的手,眼里是深深怜悯,“真是苦了你了……对了,看你也不像是本地人,怎么,是一个人来的?你应当嫁人了吧?那夫婿呢?” 听她一提夫婿,脑中就浮现出那偷来的闲得的两年的相守时光,再想到他重伤的消息,心头一紧,鼻头一酸,又红了眼眶,抽泣道,“我原是京都人氏,此行是要前往京都寻夫君的。原是与妹妹结伴而来的,可岂料半途会遭遇歹徒,与妹妹失散。如今妹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说着说着,终究是泣不成声。 黄大娘见我落泪,有些慌乱,忙柔声劝我道,“姑娘你莫要太过伤心,万一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而且,吉人自有天相,姑娘都平安了,姑娘的妹子也一定会没事的……” 吉人自有天相么?我滞了泪,此时,我除了在心底祈求上天保佑小鱼平安外还能有什么其它的办法呢?方惊觉如同当日得知嫁于高琰时一般四方无援,孑然独立。但后来不也发现了,其实身边是有人相伴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说不定小鱼早已顺利逃脱,此时正在找我呢。这一想,囊擦了眼泪问黄大娘,“大娘,我昏迷了多久了?” 大娘没有想到我心情会如此反复,怔了下才答道,“有两日了。” “那其间有没有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来过?”我追问道。 黄大娘摇摇头道,“这乡间驿站大多是接待远行的商队,大部分都是一些大男人的,鲜少有姑娘来,这两日更是没有见到。” 我黯然垂眸,口腔里泛起辛涩的味道,小鱼她没有来过?为什么呢,难道……念头才自己斥退。小鱼她不会有事的。应该是她有事情担搁了,又或是找错地方了。思此又问大娘道,“大娘,这泰城周边有多少驿站?” 黄大娘微微思考了下道,“原本是东南西北各有一个驿站的,可西城的那个驿站因为经营不善倒了。现下只有三家了。” 那就是说我的猜测还是有可能的,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就可以给予我最大的安慰,更是能相信小鱼她没有出事。这么自欺欺人地想想也才微微缓和了心情,平静了心便容易想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办。沉思了下后从小包裹里头拿出一锭金子塞进黄大娘的手里。然后笑道,“我想尽快前往边城,劳累您帮我找辆好马车来。” 可黄大娘一看我塞到她手中的金子,脸当场板起,伸手推回金子,语气也带了点愠怒,“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我不是个富人,甚至有些穷,但我也不贪你这些钱。而且只是帮你找马车这种小事情,哪里要这么多的酬劳?姑娘你这不是拿钱来污辱我么?” 难为在这乡镇间有如此自律的人,也或许就是因为这乡镇间的淳朴才育得这般的人。我于心底叹,立即收回金子来,然后去拉她的手。因为是长年忙于劳作的手,十分粗糙,我却为之动容,宽声道歉道,“大娘误会我了,我绝非有想污辱大娘您的意思。只是从前出门都是家人打点着,所以一时没弄清到底该花多少银两,这才冒犯了大娘,还望大娘念在我无知的份上莫要生气了。您看我就一个人,而且从未出过远门,之后的一些事宜还要麻烦大娘呢。” 黄大娘听我这样子说才将脸色缓和下来,然后叹气道,“刚在门口拣到你,看到你正面的样子就知道你家里非富即贵,唉……也确实为难你了。这样吧,一切你不用担心,全部都包在我身上。还有费用什么的我们拿来算个清楚明白,我会将所用的钱都记下来,到时候与你核对了你再将钱付给我。这样可好?” 她也没有大方地说不要我的钱,可如此诚意地与我商量,隐隐中透着乡镇人的朴实,实在难得可贵了。我不禁微笑,颔首,“那就麻烦大娘了。” 黄大娘又恢复之前一样,憨实地笑着摆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不过,姑娘你看你腿都伤成这样了,要不要等能走路了再走?”她担心地看我。 我心头一暖,“也好,顺道等等看有没有妹妹的消息。” 第二十五章 眨眼生死 于是就此住下了,相处下来才知道原来黄大娘她早年就丧夫了,后来一个人拉拔着女儿长大。如今女儿也出嫁了,家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了。刚巧她家在官道与山道之处有块空地,而女儿每月寄来的钱又挺多的,她便向官府承包,建了这座驿站。一是方便人休息或是换马,二是打发时间。 知道如此一说后更是敬佩黄大娘。虽道不上什么特别大的成就,但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而黄大娘又觉得我一个姑娘家的不好与别人挤一块儿,于是就让我住在她女儿的房间里头。 我原以为只是扭伤了脚的,却发现原来是骨头错位,还好已经找了大娘大夫替我将骨头推回去了,所以只用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又可以生龙活虎地蹦跳了。 自然也是觉得十天半个月的太长了,我如今是巴望着快到高琰身边,反正我都是坐在车内,又不是走路。所以暗暗决定待两三天,等等看有没有小鱼的消息。若是有她的消息,知道她是平安的自然是好,若是没有,更该立即走。因为若是她不能脱身被抓去,想必就会发现她不是真的王妃……毕竟,十五岁与我这近二十的女子是有差别的。他们一旦发现抓错人,一定会去找来画像,那这么推算下去,我只要多逗留一天,就危险一分。 却也是无奈的,因为黄大娘坚持不让我走。说若是没好好养这伤以后会容易扭伤、脱臼的。 情急之下我将其实是有人追杀我的事实说了出来。当时黄大娘只怔了一刻,当机立断道,“你必须留下养伤,其余的由我包办。”于是我就被留下了。一住就是七天。 黄大娘每天照三餐的给我煮补药喝。那些药又苦又涩,大娘便备了自酿的蜜枣给我。虽然大娘有驿站要忙活,可怕我无聊还是时常进来与我聊天。有时候更是会弄一些稀奇的糕点小吃给我。说是外邦人那里学过来的。 于是在这简陋的驿站过的日子过得比在京都十多人伺候着还要舒服。 真想留下来哪里都不去了,但我的脚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也是该赶路的时候了。 好声好气,好救歹求,大娘总算是同意让我出发了。尽管我几次三番与黄大娘提及不需要如此麻烦的,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挑剔的,可是大娘却总是坚持,无论我怎么说,都是管自己忙忙碌碌的。这不,一大早就跑去替我找车夫去了。 我叹口气,撑起身子往外探去,想看看大娘回来没有,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大娘归来,又觉的百般无聊。于是一时兴起想下床去走走看。 这么些天来,我全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但仍是会感到受伤的部位隐隐作痛。可今日感觉甚好,偶尔翻身也不会感到疼痛。 心下一喜,说不定已经康复了呢!想想就觉得很有可能的。便乐滋滋地将脚慢慢地移过来。然后再慢腾腾地将脚移进绣花鞋内,眉微凛着。再小心翼翼地扶着床站起来,尝试着抬起受伤的脚迈出去,但只是抬脚还是不会触动伤口的。 抬脚的时候眉眼都是微微缩着的,再轻轻地将脚踏实下去。 过了许久也没有感到预期的痛,我才缓了颜色。尔后又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二步、第三步……脚踝并没有感到疼痛,只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想必是因为太久没有走路了。我对自己笑笑,心情甚是欢愉。 突听见门被推开,我知道是黄大娘归来,乐咧了嘴绕过了屏风迎出去,“大娘,我的脚好了……”话音没有落,大娘就肃了脸伸手捂住我的嘴,警惕地扫视四周。 我心中顿感不详,就听见大娘凑近我耳边道,“那些追杀你的人已经从南郊那边往这里来了。不知道哪个狗崽子说我这里藏了个姑娘,透露了风声!你现在开始什么话也别说,我这就把你送出去。” 大娘这段话说的有点零乱,又是气愤又是着急,我听后在心里思量了就马上点头。黄大娘进房里拿了早就预备好的包袱来,然后牵着我就要往外走。走着走着突的有想起什么来,顿下脚步,眼扫了四周一下,立即箭步走去盆栽并在里头抓了把泥,我该没反应她作甚么的时候,那把泥已经被大娘扑在我脸上了。 我发愣都来不及人已经被牵出去了。 才走没两步外面就有人跑进来,急冲冲地说,“黄大娘,不好了!有一群人把咱们驿站包起来了!” 我心头一跳,大娘的手也开始颤抖。这回是不是……我连想下去都觉得心寒。 大娘咬牙,然后坚决道,“你先出去招待着,拖到我出去为止!” 那个人应声然后就跑出去了。大娘揪起眉头,看了看四周,最后冷静地问我,“不悔,这驿站中是没有什么躲得住人的地方的,现下只能赌一赌了。你可是愿意信我?” “如今这个情况,也只能放手一搏了不是么?”我强压住心中的恐慌,淡笑道,“大娘,不悔的性命就交给大娘你了。” 大娘见我如此冷静,也放宽了心,随着我笑。然后她招来一个小二哥,将包袱给他,说道,“你去换上这包袱里的衣服,然后从后院出去,看到人就拔腿跑。” 那小二哥也没问为什么就拿着包袱走了。我在心里微叹,黄大娘一定是深有人心,否则这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是件危险的事居然会什么都没问就去做了。 大娘自然明白我的愕意,但此刻她也没有解释给我听,这边就拉着我的手往正大厅走去。就要进大厅前她对我道,“我先进去,我会将他们引到中央去坐着,你听我说的话过一会儿再进去。进去后就躲在酒柜那里。”说完她调整了下表情就走了进去,一副吃惊的口气,“唉呀!这都是干什么呀!” 我躲在帘幕后不敢掀角看,毕竟是习武之人,一点点小动静也会知道的。 我在里头站着如履薄冰的时候,外头的人说话更像是冰一样冷,“她死你就不用死,要是要保她,这里的人都要死!” 我心又是一寒,是皇上么?他已经铁了心要我死?面对驿站的人的生死,黄大娘她是否会把我贡出来?咬紧牙根,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她?客官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呀。”大娘吃惊地回道。 听得一声犀利的剑出鞘声,然后还是那个人说,“看你也是个老实乡妇,居然给我打马虎眼?哼,是嫌命太长了是不是?” 驿站里头已经开始有点乱了,纷纷嚷嚷起来。可大娘还是稳稳地说着,“这位客官,我这可是做小本生意的,就算你要闹我也拿不出钱陪给你的!”她这一句话硬是将那人的话给曲解了。而且声音有些渐远,我估摸着大娘已经走离了有些距离。 那人还是很有耐心没有发怒,可他身边的人却说话了。“少与这乡间野妇说了,我们直接进去找不就好了。” 那人似乎在沉思,我乘着这个空蹲着溜入屋内,然后蹲在酒柜里。 “也好。你们几个看着,你们几个进去搜。搜到了就直接解决,若再弄丢了……”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有另外一道声音插话来,“那人从后门逃了!” 屋内气氛瞬冷,齐唰唰的剑出鞘的声音,然后男子冷然道出一个字,“杀!” 顿时,驿站中惨叫声四起,有人开始挣扎,逃窜,桌椅四下碰撞,我的心都吊在了半空,更蜷缩起身子,心中是不断袭来的恐惧……外面的人都是因为我而陷入这种地步。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儿,却要因为我遭受这血光之灾。 突然听见一个小孩的哭声,惊天动地,让我的心碎了满地。闭闭眼,克制不住的湿意,克制不住的悔恨排山倒海而来。 我悔了,不能再让无辜的人受罪,手已经搭上柜子,就要推出去,突然有人狠狠地撞上门,接着是方才说话的人的声音,“说!她是往哪里去的!” 我握柜门的手紧了紧,眼眶愈加红润。是黄大娘…… 只听见大娘虚弱地应,“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敬酒不吃吃罚酒!”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再无声息。 泪脱眶而出,握着柜门的手动也不能动,牙紧紧咬住下唇,压抑住脱口而出的呜咽声…… 外头惨叫声连续不断…… 娃娃吓哭的声音也突然断了…… 渐渐的,驿站恢复了安静,死一般的沉寂。 我已有些临近崩溃,牙也咬的更紧,怕自己一发出声音就引来那些人。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滚烫地滑过脸颊,似乎那外面的一条条因我而死的无辜生命…… 这一刻无比后悔起自己为何非离京不可,自己为何是高琰的妻子,自己为何…… 为何,到底谁能告诉我为何! 在这样的时候,我连挺身而出都不被允许。黄大娘用她的命和大家的命保住了我。所以,我不得轻生。 死不能死,活时刻煎熬,我到底是为何会将自己逼上这条绝路?为何! 一句一句的为何,在我心里敲打着。重重的,让我疼痛地窒息。牙已经在无意识中咬破了唇,腥味漫入口中,如同外面传来的味道。 第二十六章:我的罪 渐渐,万物寂寥。我不知蹲了多久,外头原是有微薄的光,如今只剩下黑暗。 我麻木地舔舔干涸的唇,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唇瓣也是微疼。可这些算什么,比起那些无妄受难的人。 心头一疼,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柜门上,意识到了也才发现它已麻痹得不似自己的手了。 而人还未反应过来,手一加力就推了出去。身子动了动,无神地走了出去。 第一眼……手捂上嘴,脚突然有了直觉,顿时发软跪了下去。 “大娘……” 以为已经哭尽了的泪还是涌了出来,胡乱地用衣袖去擦她脸上的血,胡乱地喊她,“大娘大娘……” 为什么你要这么傻?为什么……你明明就可以把我供出来的,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呢……“不悔啊,有时候看你就好像看到我家黎儿一样。当年她可是方圆百里内最美的姑娘呢!”大娘的眼里有浓郁的骄傲,似乎想到这样有自夸的成分了,看看我又补充道,“不过她没有你这么美拉。” 女儿。就因为我的年纪与你女儿相仿,性子与你女儿相似,所以你就将我看成女儿,抱着私心,就算是被那些怨魂怨恨,也咬紧了牙什么也不说么…… 我究竟是何德何能?能遇见黄大娘…… 泪滴滴分明,脑子却越发清晰起来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说不准那些人可能会回来。总之此地不易久留! 在离开之前,我要先埋葬掉他们。这些……我的罪。 撑住身子站起来,犹有几分不稳。眨眨眼,又是扇落一串泪花……皎洁月光从大开着门照进来,撒落的地上不再是温柔似水,是冷讽,是冷峻,那已成暗红的血的斥责。已是如同僵尸一般行走。将一个个陌生人的死不瞑目的眼合上,将一个个人的尸体扶起来,静静地拿来布,认认真真地替他们擦净身上的血。替男子理好衣襟,替女子挽好发髻,还有……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我走向那个孩子的方向,走一步,心口疼一分。曾经,我的麟儿也有这么小的时候,也是这样被我裹起,抱在怀里逗着,他总是会那样开心地笑。不知世间烦恼。 可是这个孩子呢?刚才我扶开的一对连死也是拼死相拥而去的夫妻。那生前的恩爱就更不用说了吧?原是个幸福的家,却因为我全部命丧黄泉…… 甚至连最后一刻都没有抓到他们的孩子……只差一步之遥。 孩子,他们连孩子都不放过么?我微微滞留了脚步,有几分不敢向前看。 咬咬牙,还是蹲了下去,小心翼翼地捧起孩子。借着月光,我看见孩子恬静的面容,没有伤痕……没有血迹…… 我一颤,巍抖着手放在孩子的鼻下。 这一回是喜及而泣。有呼吸,有呼吸,它有呼吸!这一刹那间再也没有比这更值得开心的事情了。还活着,这场血灾中还有一个生命…… 我紧紧抱住孩子,又笑又哭。刹那是有些感激那些人的手下留情的,也或许他们只是觉得放这个孩子在这里,也活不了太久的。 无论他们是为什么留下这个孩子。都是值的感激的。 只是这孩子为何这么安静?我慌了,伸手捏他的脸,轻掐他人中,几番折腾,那孩子嘴巴一瘪,放声大哭。 他一哭我反倒松了口气,又轻哄了他入睡,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才又安心开始将剩余的人打理干净,然后又找了铲子出去挖坟。 将驿站丧命的十七人一一埋葬之后。我抱着孩子,给他们跪下,给予最尊敬的三个磕头。个个头着地。 对不起。我默念,然后咬唇抱起孩子,去了马厩。 挑了一匹乌黑的马,想想又解了其它马儿的绳索。便抱了孩子越上马去了。 驾着马走了几步才发觉不对,一回首,那些马儿极有秩序地跟在我的马后。心头一热,眼微涩,是大娘培养出来的马……它们个个都如同大娘一般,坚韧,忠诚。 我哽咽着低头看看怀里卧着恬睡的孩子,是个女娃娃。不知道她原是叫什么名字的,小小的五官已是很讨喜了。 以后,她便是我的女儿了。我将视如己出。我害她没了父母,自是要赔她一个家!抿抿唇,抱紧怀中的孩子,响亮一声喝,“驾!” 马抬蹄,往北面驰骋而去。 多么庆幸在田园的那两年学会骑马,此道才得以轻松一些。前段时间卧病在床的时候就向大娘讨了张北部地区的地图。便一直是和银两一起放在内衫里的,如今逃亡起来,倒也是衣食无忧。 只是,我捧起水喝了一口,看向湖中男子打扮的女子,她的眉目掩不住的疲惫与厌倦。叹口气拉过水袋装了满满的水,又忍不住微涩了眼。 前几日刚好碰到一个小村落,换了几样食品来,还将那女娃儿寄放在那里。我与那家人说若是我有什么不测没有回来接她,而那家人也没有养她的意愿就送至京都给金姨养吧。 与孩子离别的时候,又忍不住落泪,那孩子似乎也明白什么一样,哭声震天。 现在想起来还有些不忍,当日亦是落泪了一路。或许是因为一起死里逃生,才更加的怜惜她。也或许是因为愧疚。 又是一声克制不住的叹息,尔后将水袋别在马上,越上马身。我都是按照地图上所标的小路捷径走的,已经赶了十几天路了,按最快的速度也还要半个多月的路程。 自从从驿站出来后,我连客栈都不敢借宿,一切都从简。一是怕引来那些人,二更是怕连累其它人。这样想想我都有半个多月没有洗过澡了,苦笑着低头抬手嗅嗅自己衣服的味道,顿时厌恶地甩下手。 俯身偎靠近马身,用力一拉马缰,重重拍了一下马身,浅笑着与马儿说话:“小黑,该走了。” 这匹马儿十分有灵性,这么十几天下来,与我也熟稔起来。与它说话也是我这么几天养成的习惯,一个人,一匹马,若可以选择,我倒也宁可就此走下去。 昔日只对高琰的爱支持的一颗鲜活的心,如今慢慢枯了下去,这条路好长似乎没有尽头,而且颠簸的不像话。我好累。 将脸贴上马身,侧脸看向渐渐布满红霞的苍穹,血,也是这个颜色。 第二十七章破庙相逢 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我看着外头下了不知道多少个时辰的滂沱大雨,禁不住纳闷地长长叹口气。 今早出发的时候天气明明就好的不得了的,可谁知才走了一小段路,天刹那变色,我猝不及防,还没来得及赶到前方一处破庙样的地方,雨就倾盆而下将我淋了个透。被淋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进到屋里点火烘烤一下就可以了。可是…… 我悄悄侧目去看那个稳坐在观音像前静心休息的男子,心底叹了数不清的气。 可是为什么有人呢?而且这名男子还是在我来之前来的。 初入庙的时候是没有发现他的,自顾自地跟小黑抱怨着这诡异的天气,一边想生起火来取暖。可怎料今儿什么都与我不合,生了半天火居然没有半点动静,我一恼,将火折子一丢,更是仗着四下无人闹起孩子脾气来,与小黑喋喋不休地念叨起来。 “你说老天吃饱了没事干下什么雨呢?”我忿忿不平地戳着草堆。 小黑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可是却又另外一道清亮的笑声回应了我。笑声虽便清脆,可我敢断定绝对不是女子所出。 我当下戒备地抽出在路上买来当防身用的小刀,低喝,“谁!” 黑暗中的男子不答话,我也看不清他的位置,背脊紧张地绷紧,一手将小刀握的更紧,一手已悄然牵了小黑的缰绳,只要有一丝危险,我立马翻上马离开。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戒备,黑暗中传来一点动静,紧接着,似有什么东西飞来打入草堆里面,随着男子的笑声,火也生起。 我怔怔,直觉往那东西飞来的方向看去,没有预料中所想可以看到男子的样貌……男子戴着纱帽。而且他的样子清爽,不似我这般浑身是水。 之后,男子不再有其它动作,继续他的休息。我见他没有威胁,也放宽了心。 正是十月中旬了,天气本就是冷,此刻下着如此暴雨更是冷,而我这烂身子一向无法御寒。 我收回视线,又偎回火堆边取暖。要不是这男子在,我早就拿出用油纸包好的衣物来换了。 才这么想,男子已经站起来了,虽明白他没有想要伤害我的想法,但如今的我已经克制不了自己的戒备之心了。 却只见他的身影离我越来越近,然后脚跟一转,直直走出门去。 我呆了一下,想想人家刚才好歹也帮我生了火,便好心道,“公……”想想自己是男儿装扮便改口道,“兄台,这外头大风大雨的,一出去可要淋湿的。” 听我这么说,他又是笑起来,随后是如他笑声一样脆脆的男音,“小姐怎么唤也得唤我一声大哥才是,怎能与一般男子一样称之为兄台呢?我自然是知道外面是大雨,但若我不出去,小姐哪里安心能换衣服?” 我面上一红,只得连声说“谢谢”。 他也不应答就管自己走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顺带上门。我想了想还是决定用木条搭了个架子,再盖了一层不用的衣服。这也才安心地换起衣服来。等我穿好最后一件衣服的时候,门外他淡淡的揶揄声响起,“小姐可是当我是透墙之眼?这般谨慎。” 我一怔,旋即笑了,“恐怕不是我以为吧?公子若是没有透墙之眼,怎么能知道我谨慎?”言毕在心底险叹我果是有先见之明。 他也不觉尴尬似的,轻笑一声坦然道,“只是这墙太破了。” 我失笑,倒也是个能言善道的主。我将原先晾在竿上的干净衣服收起来用油纸包好,再将湿了的外衫披在上头,遂对外面道,“已经好了,公子可以进来了。” 话音方落,他就已经推门进来了。我下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依旧是黑斗篷。只是……我忙将眸敛起,外面这雨又大又猛,再加以风助之,就算是不会全湿也该有半湿吧?而他,居然是一身干爽?我是不是该庆幸我碰到一个不会伤我的高手? “我也偎近火堆取下暖可好?”他似礼貌地问了句,人却已然在火堆边坐下了。 我已将衣服铺平,正准备解开发来,随意扫了他一眼,笑道,“我若说不,公子可是会走开?” 他的颜容全部遮在黑纱貌下看不见,但我仍是可以感到他微笑了一下,后立即断言道,“不会。” 我莞尔,也不再搭话,自顾自理着长发。发已经全湿透了,此时又没有布可以擦,便一直滴着水。我看它有些恼意,真不晓得女子为何都是要留这么长的发。往日在王府洗发都是有人打理也不觉得麻烦,一到自己处理了,才觉得这是累赘。金姨曾对我说不可随意剪发,要不然我在金屋早就不知道剪了多少回了。这回若是回去,我一定要先解决这三千烦恼丝。 “少见小姐如此不拘小节的女子。”又是那清脆的声音。 “我又不是什么待字闺中的女子,更何况出门在外哪里还顾得上这些?”我弄的有些生烦,索性一甩全部甩开。 他似有点讶意,但我也不肯定,就听到他道,“小姐已经嫁人了?” 我颔首,加了点材火,“孩子都很大了呢。” 感觉到他目光灼人地将我扫了遍,笑着说,“小蛮腰,倒不像是生过孩子的人。” “满腹经,也不像是会流气之人。”我从善如流地应答。他如此露骨的话也没使我脸红耳赤,为何高琰只要一个小动作就可以让我脸红脖子粗呢?思他,又苦又涩,也不知他现今的情况怎么样,京都那边又怎么样了。这也才惊觉自己与外隔绝了好长一段时日。 “小姐怎知我满腹经呢?”他反口问。 我笑笑不作答。其实也是顺口诌的。自然,胡诌也该有个理,想想会武又没有生人勿近的戾气的人定是有小猎书籍的,而他身上更是掩不住的贵气。有钱人最爱培育自己的孩子念书,高官就更不用提了。 “敢问小姐芳名?”他抱揖道。 我睨他一眼,“公子倒也不觉得鲁莽?问女子姓名前当自报名字,这公子也不知晓?” 他朗声笑,“小姐的马叫小黑,那就称我为大黑吧。” “屈尊降贵与我马相齐?既然你不愿说真名,那我为何要告诉你?”“那公子就称我为白夫人吧。” 第二十八章 黑龙将军 “白夫人?”他说的似笑非笑,有些不庄重,“小姐这是随夫家姓还是与我配对呢?” “是我家牲畜都随我。”我笑,拿出包袱中的干粮一分为二,拿了一半走向小黑,劳累了它一天了呢。 笑眯眯地拍拍小黑的头,然后扬扬手中的干粮,“小黑,今儿你就将就下吧,恩?” 小黑转头来,踏了踏蹄,鼻头呼出口气,似是不满。 我也难得有好心情,低声哄着它,“等雨停了就有草吃了。将就下嘛。”哎,我对麟儿都没这么哄过。麟儿……不想起来都不觉得,想起来就觉得自己想他的紧。 小黑又踏了踏蹄子,这才妥协地甩了甩马尾,我赶紧将干粮捧上前给它。它幽眸转了下,才一口将我手上的干粮全吃完了。我看得目瞪口呆,回头看了看剩下的一半干粮,苦了一张脸,“小黑呀,你还真是不鸣则矣,一鸣惊人呀。” 哎,喂饱它最重要,还是认命去拿吧。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碰到什么小镇,突然觉得前途堪忧啊…… “小姐没有干粮了?”原是被我堵住口的大黑又开口了。 大黑,我忍不住笑起来,与他给人的感觉还真的不搭呢。我耸耸肩,“是没了。” 他顿了下,然后起身走向他原先坐的那个位置。 我看看他,也懒得管他了,拿了剩下的干粮去喂小黑小祖宗。 才过了一会儿,大黑又走了回来。手里似乎提着他的包袱,我抬眸看他对我有所熟悉。原是以为他无害,看来也要改观了。轻扯嘴角,随意道,“女戒写有出嫁从夫,黑公子会不知道?” 他似也察觉到我态度有所更改,便也不再应话。转身从他包袱里面掏出什么,然后朝我怀里扔来。 我手忙脚乱地接住,不由侧目瞪他一眼。 他朗声一笑,“是干粮。这里出去至少要走两天的路程才有村落。就几个干馒头,白夫人就将就下吧。” 我低头看怀里的干粮,怔怔,一时间分不清敌友。 他笑,“怎么了?白夫人可是怕我下毒?” 听他说话我才回神,冷眼看过去,回道,“哪是怕有毒?最怕的就是没毒。” 他也隔了黑纱帽看过来,又是笑说,“王妃倒是谨慎的很,看来王爷的担心也是多余的了。” 我一惊,眼睁大了看他,眼圈渐渐红润起来,是高琰的人?他伤好了没有?他……有太多太多的问题,一时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口突然干了,长吐出一口气,道,“他……他……他的伤……”未把话说完,已然哽咽。又不想让这个陌生人看出,便侧过头去,“他的伤好了没有?” 他笑道,“他?哪里有受伤,只是胡弄皇上的。” “什么?”亏得我还担惊受怕那么久。好你个高琰,瞒过别人也就算了,居然连我也不给透个信。不过不满是不满,但更多的仍是安心,终于可以确定,他是平安的。 “王妃也莫气,有句话叫要骗过别人先要骗过自己。再说了,王爷也没料到王妃会亲自前来,一收到消息就立即叫我来迎接王妃了。”他解释着,却带了点幸灾乐货。 估计他与高琰的交情不一般,就算是说明了身份也不用谦称。我直视他,突然也不觉得生气了,半带笑地说,“既然都是自己人,为何还不告诉我真名?还有……为何还不摘下帽子?”“摘,怎么不摘?只是……”他手已经搭上自己的纱帽,又说道,“对了,先与王妃说了,我比王爷大三岁。” 我不解,他作什么突然冒出这一句来?二十有九,也是接近三十了吧? 他一揭开黑纱帽我立即明白了他为何要提前说明。因为他……“你只有十七八九吧?” 这根本就是一张孩子的脸嘛!我险些要问他,你十六有没有。想先前都是与这样可爱的男子耍心机,不由觉得有点搞笑,遂也真就笑出来,顿感轻松许多。 他见我笑也不恼,把玩着纱帽,“古之有王为博妃子一笑千里送荔枝,更是烽火戏诸侯。王爷这倒全省了,直接派上我,就足以搏王妃一笑了。可惜啊可惜。” 知他存心吊我胃口,我笑睇他,并不发问。我现在心境是从来也没有的平稳,一扫之前的阴霾。只要知道他安好,一切都显得不再重要。 大黑看我稳稳当当坐着,一双眼颜色慢慢转深,最后浮现微不可闻的笑意。“王妃比王爷形容的还要有趣的多。” 我摆摆手,“我这人,无趣的很。”小黑就在边上,突然走过来,前腿跪下,整个马身都屈在地上。我乐了,它倒是越来越懂事了! 赶路以来都是与马共眠的,最开始要我好声好气地哄着它,它才会跪下与我并弃。如今倒是配合多了,一见时辰差不多就主动偎过来。 我见对面大黑愣了一下,心知他是对马儿的表现而觉得奇异,但也懒得解释。从包袱里取来一块干布,替小黑擦了擦,遂淡笑道,“可是还有事?无事我想先睡了,养足精神明儿好上路。” 他眯了一双黑谋,又咧嘴笑了。这一笑更像是稚气未脱的孩子,可爱得让我想去掐恰他的脸。 只听他道,“也没有什么事儿了,就先将前面没说完的话说完。”说到这儿他又顿下,似乎是在等我捧场。 我莞尔,“你倒不只是颜容未老,而心更未老。怎么,真非要我开口才能将话说全?”顿顿我又道,“其实你爱说不说,我也不是有那么大兴趣。要不这样,你也就别说了,咱就各自睡了吧?”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应对,懒懒打个呵欠,把自己的不怀好意都敛住。 他却面不改色,手将纱帽拿着转了圈,道,“既然王妃没兴趣那就不说了。”言毕,他拿着包袱又走回最初的角落,身影、表情再度隐在黑暗中。 我看了角落一眼,也就趴在小黑身上准备睡一觉。这一路来虽是艰苦,我对吃与睡两件事都不敢怠慢。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的。 正当我闭上眼的时候,角落复传来他的声音,“王妃,还忘了一事。” 我眼皮也未动,“恩?” “忘了告诉王妃我的名字了。在下黑龙。” 我嘴角抽搐了下,闭目睡去。 黑龙将军,除了高琰外三军最高首领,此行出征的副将。 第二十九章 再见清风 第二日醒来天已经晴了,我揉揉脖子,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黑龙的存在。不由皱了皱眉,不会吧,难道昨天的一切都是场梦?就算是梦,为何入梦的不是高琰呢。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便舒了舒身。小黑看我醒来,也站了起来,用力地踏了踏蹄,甩了甩头才又转头看过来。我冲它笑笑,收了架在架子上的衣服放进包袱,再将包袱挂在它的脖子上才爬了上去,整个人懒懒洋洋的,伏在它身上,轻拍了下它的身子,“走吧,先找个有水的地方。” 之前一次对小黑说这话时也觉得自己好笑,可谁知它居然真的将我领到了有水的地方。此后,再也不敢小瞧它了,我的运气实在太好,才能碰上这神奇的马儿。 小黑才驮着我出了破庙门口,就看到了黑龙斜斜倚在门口,见到我,他笑了一下,“王妃这是要去哪里?” 我打个呵欠才懒洋洋撑起身子,看他带笑的脸庞。更显孩子气了。默念后而笑,“黑龙将军不用紧张,我只是要找个地方去梳洗一下。” “很愉快我这张脸可以博得王妃一而再再而三的笑。” 我掩饰的太差劲?从他表情里看不出端倪,想想还是解释一下的好。遂解释着,“我并没有取笑将军的意思,只是将军长的实在是太……可爱了。”言毕又觉得自己越解释越糟,便索性将问题推给他,“将军自然是会我明白我的意思的,那我也不多说了。” “王妃……”只见他墨潭深了笑意,但话讲到一半倒又不讲了,对我道,“王妃且去梳洗吧,我们也该乘天色尚早上路了。” 我点点头,拍了拍小黑欲往前走,却又被他喊住。“王妃,走近路只要两日就可以到边城了。再从边城到王爷驻扎的地方却要七日。” 九日,明明比起之前的日子来讲,是很短很短的了,为什么我此刻却觉得这个数漫长的让我想要叹息?“知道了。” 然后是自己一声克制不住的叹息。 跟着黑龙走也没有舒服多少,他似乎很急着将我领到高琰身边,或者说是安全的地方。所以走的都是小道,也顾不上我能否承受得住,硬是在两日内赶到了边城。 一下马,我就感到一阵晕眩。这两日,不只是路坎坷,而且是日以继夜,睡的合起来还不到三个时辰。 我感到黑暗一下子袭来,也来不及唤前面的黑龙,只好牢牢地抓住缰绳稳住自己。突然有些痛恨自己这娇贵身子,怎么,这么多年辛苦劳累都少患病,才嫁给高琰四年未到就如此弱不禁风了。 感觉上身子不稳,踉跄了一步还勾到什么,眼瞧着要跌倒,一只手伸来,轻轻一带,就这么将我扶住。然后是有些沉的嗓音,“黑将军,你明知王妃身体不佳,何必要百般刁难?” 听他说话,我心一跳,再仔细听,发现是我认错不由失望了些。待晕眩稍稍褪去,我侧头看向已松开我与黑龙冷然对峙的男子。不由嘴角柔和了许多,低声喊,“清风。” 不会带有迟疑的,这个小我一年的少年。不,他如今已不再是少年了,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眉目间的稚气褪去,变成最冷硬的军人棱角。 毫无疑问,高琰是多么有眼光,他,也是多么有能才的一个人。之前的几场战役虽未在前往皇上的喜迅前登有他的名字,但在高琰的家书里头对他却是赞不绝口。先是刚入军营协助高琰铲除内奸,再是后来连拿下敌手好几个首领的头颅。无论是哪个,他都可以说是非常的成功。且也是值得骄傲的。 他见我唤他,怔了一下,抱揖回话,“王妃有何吩咐?” 人是厉害了,但也不讨喜了。我摇摇头,笑笑道,“没事,就叫叫,才半年多不见,你倒变化挺大。” 他抿了抿唇,还未答话就听见黑龙讥讽道,“当上了精卫兵领军,自然就要嚣张又目中无人了。” 我侧目看去,见黑龙那娃娃脸此刻板的紧紧的,也没了那股孩子气倒有了森冷的味道。微蹙眉,理不清两人会敌对。 黑龙冷哼一声就走进客栈去,我只好转身到清风那追求答案,见清风也是满目不屑便也将话含回嘴里,想想还是开口替黑龙解释了一下,“他不是有意要刁难我,只是想将我早些送到安全的地方。”明知不该多嘴的,却还是给他说出口来,“你们两个又什么误会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但你们同在王爷麾下做事,还是同心协力的好。” 清风听我这么一说,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喃,“王妃倒是与王爷越来越相像了……” 他说的有点轻,但也幸好我耳聪,全部听了进去。我笑笑,没有回应他,也不知该怎么么应。 最后还是他先开口了,“有个叫小鱼的姑娘自称是王妃的丫鬟,王妃要不要见她?” 我连忙道,“要,当然要!她在哪?马上带她来见我!”是小鱼,她……她没事!真是感谢老天,让我心底所高挂的事都落了地。 “王妃不用急,小鱼姑娘正在另外一处客栈休息,我这就去找她来。或是王妃先休息一会儿,我晚些再带她来?”清风不急不缓地说。 我心急如焚,哪里可以等,重声道,“你马上去!” 他怔了下,朝我弯弯身就立即驾马离去。 我看他已去接小鱼才放心地踏入客栈,黑龙见清风没有跟在后头,脸色缓和很多,还招呼我去吃点东西。我完全没有胃口吃东西,笑着推却,便上楼去房间休息了。 本也是想躺一会儿闭目休息一下,可谁知一闭上眼睛就给他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天已经黑了,我舒展了下身子,觉得舒服极了,有近一个月时间没有睡过床了。这时想起原来的一段路,顿时感慨万千,想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居然熬了下来?果是韧性好么? 自顾自想了一会儿就听见敲门声,一时没反应过来,便朗声道,“门没上锁,进来吧。” 门缓慢地被推开,一道倩影走进来,渐渐走入我视野中。 我眼眶一红,喉咙咽住。突然,不得言语。 第三十章 芳心暗许 “小鱼……”我颤步向前,就一步却不敢迈出步去。是不是幻影?最近总爱猜测,这一切是真是假。血腥的味道还在鼻前萦绕,那一具具死不冥目的尸首还记忆尤新。 于是,更显得此刻一切的顺利多么的不真实。 与自己说过多少次,不准哭了,但还是把持不住,泪,从来不听我的话。 “小鱼有罪,让王妃一人受苦了!”她也是双目含泪,倏然跪下道。 我前倾揽住她,几度张口,最后才断断续续说出话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只要还活着就好…… 只有在面临过失去之后才明了珍惜是多么的重要,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是何其地值得自豪。 “小鱼,若要是说有罪,那也该是我有罪。”我闭眼一字一字说道,“不是我,你哪里要冒着生命危险与那些人周旋?不是我的任性,哪里能连累驿站那十几条无辜性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当时,就不该坚持离京的。” 小鱼听我如此自责忙止住泪劝道,“王妃也是迫不得已啊!” 好一句迫不得已,一句话就白白叫那么多人送了命!原是满腔的悲情被小鱼这么一劝倒成了悲愤,但触及小鱼含泪的眼我又顿下欲脱口而出的凶狠话语,柔声反来安慰,“我没事,你也别哭了,这些日子来你吃的苦可不比我少吧?来,与我说说,都发生什么事儿了。”说着就拉了她到一边的椅子坐下,拭干泪笑问。 她眼又是一红,但始终没有落泪来,带着点哭腔娓娓道来。 原来她伪装是我之后就一路被跟踪,然后在她故意的引导下领了曲路。原是可以顺利逃脱的,但因为是荒山野岭的,她居然不慎踩到了猎户的陷阱。这才暴露了行踪,她寡不敌众,遂被捕了。 后来怎么逃脱,她又受了什么罪,她绝口不提。但说到那部分的事的时候,她眼里是漫天的死灰。 那么一刹那,我多么庆幸我这个责任的存在,让她不得寻死。 “幸好王妃你没事,王妃不知道,当小鱼赶到驿栈看到满地的血的时候有多恐慌。后来冷静一想,才在后院找到墓碑,这也才想到王妃可能幸免于灾,便一路沿镇赶来。可怎么问也不见有人知晓王妃你。适逢齐将军在问王妃的下落才随了他回来。” “齐将军?”她说的话我自然都明白,我扮女装又走小路,她怎可能碰到?但,这齐将军是? “就是齐清风齐将军。”小鱼解释,“我以前在府里见他,所以认的。” 我呆了一下,继而失笑,亏我认得清风这么些年,竟连他姓氏都不知晓。我是真笨。 小鱼不知我笑什么,眨了眨眼,但并未发问。隐约中,有什么开始变化。 还什么也来不及再说,门口有人叩门,接着是低沉的男音,“夫人,恐怕要上路了。” 我一惊,“进来先!”怎么,才几日安稳都不成,又有人追来了么?买卖不成尚有仁义在,皇上他就非得这么赶尽杀绝?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清风已然是沉稳男子,可我一晃神却似乎看到了那个就连与我说话也会忍不住赧意的少年。 “王妃。”他压低嗓音更显醇厚,“外面来了一批人,暂分不清敌友。此地不宜久留,我已预备了马车走官道。” 我敛神蹙眉,恐怕真的是那批人了。“黑龙呢?”看清风的样子,似乎未将黑龙算入我们一行中。 “黑龙将军无人可敌,王妃勿需挂劳。”他道,语气平缓,但低垂的眼睫下飞过不屑。 我叹气,“清风,有些时候不能意气用事。我自然知道不用担心黑龙,但你不该担心我们的安危么?”见他唇抿了抿,我冷声继续说道,“还是你以为你可以确保我的安全,一人抵住外面那一批死士?与你说不好听的我也不乐意,但就算你是与他再怎么的不和,他的成就,能力是不争的事实。有本事在战场上与他比杀敌,在这关乎生死的事上耍弄你的孩子气岂是大丈夫所为?” 清风被我突来的锐气唬住,之前的沉稳突然忘记,只呆呆地看我。 我心下明白他听进去了,低声喝他,“还不去找人?” 他一蹙眉,最后脚跟一转,找人去了。 见他离去,我松口气,也该是好好准备一下,正想问问小鱼要不要也去收拾下东西,却见她呆呆傻傻痴看着清风离去的方向,突然醒悟。敢情这丫头看上了清风?哑然失笑,也是,若不是芳心暗许哪能记得那么牢。 此时没有时间,要不然一定好好调侃下她。我低笑,“去收拾一下,马上上路了,还有些话在路上慢慢说。另外……”我意有所指地看看门口的方向,“这你也要好好给我交代一下。” 小鱼倾刻之后才晓得我说的意思,俏脸一红,小跑而去。 我含笑看她离去,又是感慨万千,转眼,小鱼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我还真是老了。 长叹一声也转身去收拾自己的东西,不知为何,心中就是隐隐不安。不过也就五六天的路程了,更何况这里开始已是高琰的势力范围,我还要担心什么?无意间看到房中的铜镜,遂站住发怔,木然眨眨眼。 那两年的画眉之乐就浮在眼前。 任是有十八般武艺的男子,拿起画眉笔手不能受控制,歪歪斜斜硬是将原是弯着的眉画成扭曲的虫儿,还不肯认输,嘻笑着道,“嫱儿怎么样都是最美的。” 这时候也就只能无奈,夺了眉笔,擦去再自己细细地画。 轻阖上眼,不愿再回想。 原来,离他近一点,这毫无察觉的思念就浓一点,然后慢慢满出来,最后将我淹没。 高琰高琰,你可有我思念你这么一分的思念我?我不贪心,一分就够。 第三十一章:瞬间永恒 我的日子很久不曾平静了,掀了马车的帘子看出去。戒备的两个男子一左翼右护在马车边上,难得默契。而对手更是畜势待发,个个蒙面而立,来的共有十来人,是训练有素的,短短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我们重重围住,带头的人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么冷然与我对峙。 原还是有些紧张的,即使知道这些纵然是死士也难敌清风和黑龙,还是会有点小紧张。可此时空气这么沉寂下来,倒使我放松开来,淡淡笑道,“各位倒也是真有恒心,前前后后追了我近两个月还不放弃,是不是待我进了军营各位也会突破众难潜入军营?”口气陡然转冷,“你们此时还有选择的余地,要么死,要么回去告诉皇上,我谢嫱和我夫君无心与他争什么,望他不要这么节节逼近,逼得我们走上对大家都不好的路!” 他们却置若未闻,我扯扯嘴角,用力甩下车帘,“留个活口去报信。” 车帘落下,未有声起,就已听见黑龙脆脆的嗓子,“走吧。” 小鱼出去驾车,马车动了起来。车辘滚动的声音就在耳侧,我不忍闭眼,风吹起窗帘,带着浓重的血的味道。重重地咬了咬唇还是没有压住自己腹中翻滚而上的反胃,猛然掀开帘子,几乎是疯狂地吼着,“停车!停车!” 小鱼呆了下,我也顾不上等她停车,自己拉了缰绳用力一扯,跳下车去就扶着树木就开始吐,就仿佛三年前,金姨在我面前杀了人一样。 “擦擦吧。”呕到眼前晕眩看不见外物的时候,一只手递了绢帕过来,不是清风,而是黑龙。 抬首看了上去,看见他黝黑眼瞳里我惨白的脸,顿顿,还是接下了他的绢帕,勉强地笑了笑,分明是最凄惨的颜容。这个时候的我,才见了几次的生死已经克服不了,可是我哪里有想到,此去经年,我手里染满了鲜血,却连眉目也不动半分。 “你……真的是很难懂的一个女人。”黑龙抿了抿唇,明明是少年一般的脸,此刻却严肃的如同七十老叟,后他眼神飘向方才来的方向,低声道,“你该习惯的。” 我笑笑,然后擦干净自己的嘴角。站起来的时候晃了晃身子,见他伸手要来扶我,我摇摇头,推开他的手。他说的很对,我真的该学着习惯的。 于是,接下来走的每一步,我都是走的那般的坚定,再不回头。 小小的困难,倒使黑龙与清风之间的关系没有以前那么紧张了,但也是互相看不顺眼。小鱼在我的半逼迫下也交代了她对清风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动情,而且是在两三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看到他只是想起以前的那些日子,略带感触而已。 我岂是能被她这番托词给搪塞过去,轻易的就可以抓到她眼底掩不住的难过。但是,那并不是关于清风的。听她说的时候,心底是阵阵的痛。这个傻丫头,究竟是碰见了什么事情,连性子也变得更加的匪夷所思了。 可是一想到她眼底的死灰,便也不忍心问了。一切都会好的,毕竟,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 “夫人,该起来了。”小鱼大早就推门进来,推推我的肩膀,柔柔唤着我。 我皱皱眉,翻了个身才坐了起来,“还是有些困,怎么这么早?”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服的床了。 经过几天的赶路,终于是在昨日赶到了高琰所住的别馆了。本是以为到了别馆就可以看到他的,可是没有。 “怎么能让王妃去危险的前线,王妃且先在这里休息。我去禀告王爷后,不出一日王妃就可以看到王爷了。”黑龙见我一脸失望,遂而安慰着说。 也是,怎么可能任我上战场呢?但是……我看了看所躺的床,这里有高琰身上特属的味道,淡淡的钻进鼻头,带着从未有过的安心。高琰,我来了,可是还是没有见到你,这颗心,没有见到你可该怎么安心? 小鱼眨眨眼,笑着不说话,扶着我去洗了脸,然后就捧着脸盆出去了。她经过屏风的时候顿了顿,行了礼才再度迈了出去。 我心中隐隐有了答案,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答案不够肯定,才变得小心翼翼,不敢确认。 僵硬地站在房中,不敢跨过屏风去。 柔和的光线稀疏地透过纸窗照了进来,更是映的那道身影颀长无比,秋日的风已是凄凉,此刻跨过半开着的纸窗溜了进来,吹动着我薄薄的衣袂翻转,可没有一点点凉意,心渐渐满了,有什么东西涌起来。 是他么?是他么…… 不断不断地问自己,可是却动也不能动,只能站着发怔。 “哎……”是长长的叹息,那道身影缓缓移动,最后绕过屏风走了过来。 阳光一下子变得刺眼,我半眯了眼,看着逆光而来的男人,看他一步一步沉稳迈来,鼻头一酸。 那个时候,他许了我三个月后来迎娶我,然后三个月后他就这么风尘仆仆地站在我的面前,揽我入怀,是含笑的样子。 此时,他也是风尘仆仆的样子,面容未曾老去,还是依旧那个时候的模样,眉飘偃月,目炯曙星。也还是这样走来,又是一声长叹,那双手伸来,一带,将我带入怀里。 “嫱儿……”他低低唤着我的名字,声音沙哑而无力,头慢慢俯下来,埋入我披散着的发中。 我颤抖着闭上眼,扑面而来的不是他的味道,是冰冷的盔甲,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是他,只要抱着我的这个男人是他,这一切都不重要,这满是灰尘的盔甲,这尚有血腥味道的盔甲……这,我的男人。 “高琰,你好狠的心。”僵立着任他抱了好久,我才慢慢缓了过来,再也克制不住了,一字一字狠狠咬牙丢出,反手用尽全身力气去抱住他,泪随着话语而落,“你说你怎么忍心放我一个人在那龙潭虎穴?你说啊你说啊!” 泼妇般的话语配上了哽咽的声音,一点儿也没有了威力。 心下一恼,索性用力地推开他,恨恨地瞪着他。 他一动不动看着我,薄唇抿着,眼瞳深沉……平静,甚至带着点怒气。 我被那怒气激火,正又要出声喝他,就见他整个身影笼罩了过来,双手伸来捧住我的脸。霎那间,泪止在眼眶,看着他,木然地眨眨眼,然后不受控制地闭上眼。 慢慢的,气息交融,薄唇贴了过来,是熟悉的挑逗。先是勾勒了我的唇线,然后再慢慢攻城掠池。而后是轻轻的允吸、柔柔的啃噬,像是在对待这稀世的珍宝。 于是,时光暂停了,世间万物都屏息了。 一千年一万年,也难以,诉说尽这瞬间的永恒。 第三十二章 樱夫人 长长一吻后我滩倒在他怀里,什么怨意、恼意都是随心提提,说到底都是独守空房的一点点娇气。 他以下颔抵在我肩上,气息渐渐平稳,“你这折磨人的女人,也不与我说一声就跑来,我还没有好好骂你一顿,你倒恶人先告状先与我生起气来?” “什么恶人先告状?分明就是你的错,明明就知道那人不会守信还信口诌我,说什么替我打点好一切,全是当我是小娃娃来哄骗!”我闷声道,说是抱怨,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嗔味,倒显孩子气了。 “看看你这样子,哪里不是孩子?”他取笑我,一手搂紧我的腰,一手拘起我一缕发把玩,语气骤冷,“是我疏忽,未曾料到那人胡涂到这等地步,竟拿这江山当儿戏!”语锋一转,又要显温情,“还好有你这贤内助,弄得那粮来。否则粮一断,兵也没有退路了。恐怕如今已是改朝换代了。” “改朝换代有什么不好?”我不满地撇撇嘴,“若真改朝换代了,我们就乘乱溜走,远离这是是非非。” 感到把玩我发的手顿了下,听见他波澜不惊地道,“你真是这么想?” 暗自叹了口气,吐出口气才道,“是,我真是这么想。但,这么想又有什么用?高琰,我不笨,你也不必说什么可以的话来敷衍我,或是说什么你也这样打算的话来。你是怎样的人,我懂不彻但也看得出来。责任,这两个字的分量太重。” 说了一大段话有些气换不过来。高琰也察觉了,大掌伸到我背后轻拍着为我顺气,口气温和,“慢慢说,我听着。” 分明就是哄小孩子的语调,肃然的气氛顿时烟销云散了,失笑抬手捶他。“你就是看我好欺负!” “哪敢欺负王妃?”他笑了,又将我压回他的怀里,“只是这些事儿,我不想要你操心。若是有这么一天,天下太平,我们就辞爵归乡,过我们的夫妻生活。” “你又要诌我。只要有人在的一天,就不可能会天下太平。真要等这样的一天,恐怕是我驾鹤归西的那天了。”我的手臂绕过他的腰,紧紧抱住,刚想又把脸贴近,却想起这是冰冷盔甲。继而不满道,“都不在战场了还不将盔甲脱下来,硌得我脸都疼了。” 他的瞳转黑,慢慢滚起火焰,嗓音低哑,贴近我的耳边道,“夫人让我脱我就脱,可不能叫夫人受难了。” 语调暧昧无比,我眨眨眼,立即惊呼……他将我拦腰抱了起来! 此后,芙蓉帐暖,柔情万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下意识往边上一偎。 空的。 猛然张开眼,怔怔的,边上的位置已是人去楼空了。他,又走了?颤了颤,该知道的,他有多忙。 又是吁了一口气才坐起身来,沉默地自顾自更衣,然后将发随意束在身后,就这么走了出去。 待在方才温存后却冷清的地方,会触情伤心的,而我,该满足了,不得贪心的。在嫁给这样的夫婿之后。 出了房门也没有看到小鱼,更是没有看到什么人,看来只好自己找个地方去了。往左手边走去才发现这小小别院也是分外的风雅。 满园子的花,在这寒风萧瑟中盈盈独立,丝毫不变,倒似个人间仙界。 举步踏了进去,更是花香扑鼻而来,逗得我鼻头痒痒,夕阳红霞斜眼照了下来。院中的一切都似笼罩在一片暖和的橙色中,心情转好,渐渐有了笑意。 随手摘了一朵花来,是喊不出名字的花儿,娇嫩无比,就算是离了根,也娇媚的很,是惹人的很。 但。我低头嗅了一下,笑逐颜开。若是我要养花一定不养它。绝不是什么性子原因,也不是所谓的以花喻己,只是嫌麻烦。真要养就择吊兰,扶桑,易养又雅。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随意摘取这樱园的花!”一声娇叱唤回我心智,因为心情甚好,被这么一叱也不觉生气,只是转身挑眉看去,好奇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叱我。 就见来人是两个女子,一个做丫鬟打扮正是说话的人,一个衣着华贵,倒比我这主子看起来还要像主子。 如斯一想,眼角一跳。“你是谁?”我冷眼看那女子,手力一加,将手中花儿的梗硬生生捏断,花自手中脱离,掉落。 那个丫鬟打扮的人又大呼小叫起来,“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这么对樱夫人这么说话……”她的半截话卡在我冷眼之中,不由噤首倒退一步。 我挪了挪步子,似随意地踏上掉落的花上,脚尖碾了碾,“说,你是谁!” 那女子一脸惊恐,还是没有说话,两只会说话的大眼眨巴眨巴就慢慢盛满了泪,似有万般委屈。 原是胆怯了的丫鬟见她这样子,又硬着头皮挺身而出,“樱夫人是王爷的侧妃!”我瞪过去,她又改口,“虽然现在还没有正名,但也是迟早的事情!” 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再肯定不过的事情一般。 更说的我满腔好心情转为怒火,好你个高琰,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他的子嗣必由我出,全是屁话!在我面前好声好气,转眼却在这里弄个金屋藏娇。 还想纳侧妃?我眯眼,门都没有! 小鱼正巧在四处找我,看见我在园内,欢欢喜喜跑过来,也没有注意到那两人的存在,“原来王妃你在这里阿,可把小鱼给急死了。” 说完才发觉我脸色不对,转头看了看两人,才明白了几分,低声喊我,“王妃?” 我隐在袖下的手攒紧,怒极发笑,看着那两人听到小鱼对我的称呼时就发白的脸,一拂袖,对小鱼道,“去把管家叫来。” 扫过那两人,咬紧牙,气从心生,巴不得吃那男人的肉,喝那男人的血。 好,真是好极了,我在京城里吃苦受罪,你倒在这里温香软玉抱在怀!我若如了你的愿,我就不叫谢嫱! 第三十三章 草原遇难 “王妃,人带来了。”小鱼推门进来,站在我身后低声唤着。小心翼翼中带了点关心。 我用力闭闭眼,手拢成拳头,“王爷可有说了什么时辰回来?” 小鱼不知我这么问的意思,只谨慎问道,“王爷没有交待什么时候归来。” 我冷冷一笑,“那管事带了那个樱夫人来么?” “带来了,那个不知好歹的丫鬟也来了。都跪在门口等王妃召唤呢。”小鱼自是拿捏我情绪到位,顺着我口气骂了那丫鬟,有试图想要让我网开一面的味儿。 我垂眉,可这回不只是那丫鬟鲁莽这么简单的事儿了,而是我的夫婿,我此后一生要相随相伴的人,他,背弃了诺言。 “那就让他们跪着,跪倒王爷回来。”我淡淡道,看出去,天色渐变,似要下雨的样子。可心似铁,丝毫不动摇。 若是以前刚嫁高琰的时候,不解他心思,我或许会认命,更能容忍别的女子与我共享一夫。可如今不同,我再怎么顶着王妃的高高头衔也只是个女人,在自己的爱情面前,我绝不能将就! 小鱼张口,我斜眼看去,“再多说你也去陪她们跪。去准备晚膳,我饿了。” 小鱼见我铁了心,叹气退下。之后端上的膳食都是色香味俱全,可我举了半天筷子也只是吃了两三口,外头已开始下雨,从细疏小雨到滂沱大雨,我面不改色地吃着白米饭,偶尔吃口菜,再气也不能将身子折磨坏了。必须要吃饭的。 就算我没有了高琰我还有麟儿要照顾…… 如斯一想,顿觉苦涩无比,眼眶干涸,心却似在泣血。我怀疑了任何的事,就是没有怀疑过高琰他对我的真心。女人,难道真的只能被男人玩弄于手掌之中么?还是说,男人,总是见一个爱一个?娘是这样,我如今竟也踏上她的后尘…… “王妃……”有个丫鬟进来跟小鱼说了什么,小鱼脸色一变,交代了几句,走来喊我。 我嚼着美食如嚼蜡,轻应了声,“恩?”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放了胆子道,“王妃,樱夫人晕过去了。” 我眉眼不动,咽下食物,反问,“那又怎样?” 小鱼一怔,皱眉又道,“小鱼已让人送樱夫人回樱园休息了。” 我猛地起身,重击桌子一下,手掌传来击桌余痛,怒声喝叱,“你倒是无法无天了!怎么,这主子是我还是你?我还没发话,谁许你送她去休息的?” 小鱼呆了,后知道我真的发火了,忙跪了下去,“小鱼越矩了,请王妃恕罪。” 没受过我这么怒喝,她似有些委屈,语音也带了哽咽。我听她这样的声音,怒火顿时灭了大截,想到她为我出生入死,更是心软,悔自己迁怒于她,便曲身扶她,软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迁怒于你。” 小鱼错愕抬首,眼底果是盈盈泪光了。见我态度缓了很多,她又想开口替她们求情。 我抬手止住她要说的话,幽幽叹口气,“也罢,也罢,你让她们都先退下吧。等王爷回来,去问问王爷打算怎么处置。” 小鱼欣喜,替她们朝我道谢,才离去了。 我推开窗子,看外面雨织的网,那么的密,将天地笼罩,让天地窒息。一只无形的手,勒住了我的脖子,险些就透不过气。也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只感到雨丝随风而来,渐渐氲湿了我鬓边的发,明明该是冷的,可也不想动了。发怒之后反而无措起来,真不知那男人归来,我又该如何自处。 突然,肩上多了件披肩,一震立即转过身去,失望之意尽显于表。是小鱼。 小鱼细细打量我一下,才柔声道,“天气渐凉了,王妃身子弱,还是多添点衣的好。” “恩。”我颔首,却还是别回身子面朝窗口,“樱夫人……她……怎么样了?”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本就不是她的错,是我迁怒了。 小鱼似有点惊讶,但也很快答话,“就受了风寒,此时有丫鬟照看着。” 我拢拢耳边的发,所见之处都是黑暗一片,雨声也渐渐沉淀下去,我的心更是沉淀。“去叫个大夫来给她看看,你退下吧,我想休息了。” 小鱼也不再说什么,带着点诧异就退下了。 我站了一会儿才上床去,合衣而睡。原想到说自己睡了一整天的时间,会不会辗转睡不着,才发现自己多虑了,一沾枕就睡了过去。 许是身心皆瘁的原因。一觉都未醒来,但浑浑噩噩地做了几个梦,但具体梦到什么醒来的时候给全忘了,只觉得梦境中自己是惊慌失措的,身上更是出了一身冷汗。 睁眼的时候还有余悸,更是不愿回想了。扫过屋内,天色还是很黑,又听见外面打更的人经过。 真的是很早啊,可一点也没有了睡意。想了想,找了原先穿着上路的男装,再将满头乌发高高束起。 睡不着就乘着这雨后清爽出去走走吧。这回,我不想再在这别院找什么惊喜了。 要不去找小黑吧。想到那灵气马儿,才扬了唇,步履也轻快起来。 清晨,一切都被罩在雾气中,深吸一口气,尽是最纯净的味道,舒至心脾。 渐渐走近后院,远远看见小黑独立在一个马厩里,此时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扬起头来,踏踏蹄,发出长长一“嘶”声。 我不由又加速了步伐,很快抵达它面前,还来不及舒容,就下意识皱眉头。是谁给小黑加的枷锁? 小黑看清了我,反而不友善起来,居然踹踹蹄,转身去将马屁股朝向我,马尾巴还甩起来甩起来。 我失笑,先蹲下去解开它的枷锁,一掌拍向它的屁股,“我们出去走走。” 那混蛋小黑听我这么一说,也不拿乔了,立即转回来,还屈了前腿,让我上马。 我爬上去,轻轻一拍,“走吧。” 然后小黑驮着我大咧咧撞开后门出去,留给身后别院一阵清脆的马蹄声。 知晓小黑识途,我便只安坐在它身上任它四处去。走着走着,就出了城区,到了郊外。 这是全然陌生的地方,却无法产生畏意。 眼前是一望无垠的草原。风轻轻吹过,草儿迎风倾倒了又站起,站起了又倾倒,只是那大海换了种颜色的模样。天才微微亮,草原上已有放牧的牧民了,他们的歌声响亮,“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我兴致来了,翻身下马,牵着小黑往前走去。我看到那些围在一起的牧民的时候,他们也发现了我,但对我这个陌生人毫不介意,还热情地呼喊我过去,“那个小兄弟!诶,就是叫你呢!早点吃了没有啊?要不要也来点羊奶?”说着还晃晃他们手中的水袋。 我笑着摇头,学着他们大声地喊回去,“不用了!谢谢你们!”是从来没有过的大嗓子,更是从没有过的豁达。 他们也冲我友好的笑笑就管自己去了。我牵了小黑往无人的方向去,鼻间的青草味好闻得有些令我陶醉,看见四周没有人,便闭眼躺入了草原的怀抱。 该有多难得,在这战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还有这一方净土养着这一方人。 才闭眼一会儿,小黑突然放下它爱不释口的嫩草来踹我。我失笑,不想睁眼,只当它在闹我。 小黑似急了,一蹄子重重地踢来!我疼得跳起来,刚想喝它,这一看,心凉了一截。 有十几个黑衣人正以极快的速度朝我掠来。 我背贴着小黑,手心里渐有冷汗溢出。看了看来人,虽未感到杀气却也是来者不善。再这么扫视一周,更发现我没有退路。心底下了狠心,将脖子上挂的玉扯下系在小黑的缰绳上,轻喝,“回别院去。” 小黑不耐地蹬蹬蹄,似说要走一起走。我红着眼摸摸它的皮毛,此刻它若不走,就要与我一同死在这里,更有可能不为人知。 摘下头上钗子用力狠狠一戳它屁股,“走!” 它跳了一下,又扭头看我,最后还是扬蹄奔驰而去。 我齐膝黑发飞扬,打在脸上生疼,冷眼扫过围住我的人。“是谁派你们来的!”这些人的服饰奇异,不似我朝中人。 他们也不说话,突地,我感到脖间一疼,就此晕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神秘人 昏昏沉沉地醒来,脑中有些混沌,想动一动身就牵动了脖子。这也才回想起之前的一幕幕。 我……被人胁持了?之所以带着疑问是因为我待的这个地方,怎么看也不像是囚房,倒更似贵宾所居。还有,我的双手都没有被束住,难道这人都不怕我逃走? “姑娘醒了?”才坐起身来就见有人推门进来,屋内光线很暗看不清来人,但听声音也可以判断出是个四十多的妇女。 我想要张口问她我是在什么地方的,可这一说话就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一惊,便是浑身戒备地瞪着那妇人。 “姑娘不用惊慌,你只是被我家小姐点了哑穴。” 哑穴?就是说我现在相当于一个哑巴?自嘲地勾勾嘴角。还是大意了,居然让自己又陷入了困境。 不知道他们知道我失踪的事了没有,还是还没有发现?高琰他,又是不是回来了,会不会着急?会不会担心。 暗斥自己没用,明明还在生他的气的,可这一刻却又忍不住想要依赖他。不过,在这世上,我除了依赖他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娘不问窗外事,所谓的爹本就是不亲的,而麟儿这么小。再说朋友,舞竹已然翻脸,金姨也是不得肯定能不能信,倾月不愿见我,玲珑已是背叛。 还有一个砌玉,我却不愿去打扰她的幸福。 颓然靠在床栏上,不再是什么绷紧神经了。来人的态度友善,掳我来的又是一个女子,想来是没什么性命之忧了。 “姑娘要不要梳洗一下。”那妇女点起烛火,我看过去,她的颜容老实,如同她的嗓音一样温和,遂更放心了。 默然起身就着她递来的毛巾擦擦脸,然后直直看着她。口中有太多困惑想要发问了,可无奈能张口却不能发声。 她被我这么看着也不窘迫,反而从容笑,“那边几座上有纸笔,姑娘要是有什么需求可以写在上面,我们会尽可能替姑娘办到。” 我讽刺一笑,那我想你们放我回去呢?说的比唱的还好听。想想还是走了过去,提笔写下。我要见你主子。 那妇人打理好那边的东西,也走了过来。看了看我写的字,情绪也不波动,镇定如山。笑道,“姑娘不用急,我家小姐既然请了姑娘来,就肯定会来见姑娘的。只是小姐这会儿正有事在忙,等稍后姑娘用了膳,小姐也该回来了。” 你家小姐是谁?我又在纸上写下,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为什么要掳我来? “姑娘这么说就不对了,我家小姐是请姑娘来,这还吩咐我们小的要好生照顾姑娘呢。”她避而不答。 我冷冷看她,有人请人来是将人打晕了扛来的么? 她似看透了我的想法,还是笑着说,“还不是怕姑娘不肯来么?姑娘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们府上的那些仆人一般见识了。” 她每一句话说的随意,在我听来却心惊胆战。不只是这个妇人不凡,连仆人也这般武功,看来这个地方真是藏龙卧虎。不知她家小姐是不是也这样高深莫测?想着忍不住隆起眉头来,我倒宁可我会武与那小姐打斗一番,也不愿与她勾心斗角。 “我家小姐大咧咧的很,姑娘也就别多想了。” 我心头又是一跳,这人怎么老是猜这么准? 刚巧此时有人送饭菜进来,那妇人福了福身,不再说什么就离去了。 我松口气,看到满桌的美食,也不知怎么回事,竟觉得胃口大开,随即动起筷来。吃完之后有人来收拾了碗筷,之后就再无人来了。 我闲来无事就打量了一下屋子,这看起来也不像是客房。大部分东西都看起来都是经常用的。 案几边上还有两个书架,我随意抽了一本翻看,才发现这些书不止有汉字的,还有番文的。 我以前在金屋的时候曾看过这种文字,似乎是我国邻国,挝越国的文字。心中揣摩渐渐明确,又抽了几本,大多是那国的文字。汉文的那几本书的内容竟是有关军事的兵书。这些难不成都是那个女子看的书? 外邦。兵书。女子。 女子。外邦。兵书。 三个词不断在我脑中萦绕,那个模糊的猜测更是肯定起来。蛮荒一族多了一个神秘军师,突击,挫我大军。这个神秘军师无人知其名,更无人晓其来历…… “嘎吱”门被推开,一声低柔吩咐,“你们在门口候着就可以了。” 我身躯僵硬,却又不愿在有可能与我立场敌对的女子面前示弱。于是,搁下兵书,挺直胸脯,安坐着等那女子绕过帘子而来。 女子由远至近,我将她看了个明明白白,不由挑眉。并非是太过英气的女子,反而是典型的江南温婉女子。 黛眉大眼,樱桃小嘴,颊红润似三月桃。走路不疾不躁,腰肢微扭,群摆一恍一恍。不娇揉造作,就有一股任谁也学不来的气质。 我观察她的时候,她也不躲闪,站着任我打量。同时,她的大眼也毫不客气地将我打量了个透。见我收回目光,才盈盈一笑,施施然入座,“久闻王妃大名,今日一见才明白传闻非假,果是美人一个。赣闽王爷好大的福气。” 我也笑,无法作答。 她一拍额头,懊恼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给王妃解穴了。”说着就伸手在我身上点了点。 我反应过来时,她竟已倒了一杯茶来,“王妃先喝点茶润润喉。” 我接过茶下意识张口,“谢谢。”话出口就吓了自己一跳,瞥见她含笑眸子硬是将惊呼给咽了回去,忙呷了口茶。调息之后才对她道,“看小姐也是爽快之人,我也不多说了。”顿顿,继而道,“小姐找我来到底有何事?”这事恐怕不会太简单。她不像是会抓人质以危胁人家的人,但也不排除她是的可能。 毕竟,我实在想不到两军交战,我除了当人质还有什么用途。 她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身子已经软绵绵地靠到椅上,“怎么不先我是谁?” “你想说肯定会告诉我,不想说我也不强求。我并没有多大兴趣。”我笑道,渐渐感染她的从容。 她目光扫几太台上的书,喃喃道,“难怪……” 她这个难怪说的太突兀,我一时捉摸不透。但她很快回神来,又是樱唇微扬,“其实我这回请王妃来是想跟王妃商量个事儿。” “我并不认为我与你有什么值的商量的。”她的语气轻快让我紧绷了神经,右眼皮猛地一跳。总觉得是什么不好的预感。 她撑了身子,“这次你被我请来,赣闽王爷一改以前内敛成稳,居然下了战书来,称,若明日还见不到你归去,就踏平蛮荒一族。” 我心头一暖,他,真的为了我这样做了么?转而又想到那个娇媚的未来侧妃,心又转冷。或许只是以我被掳为借口发兵,一扫前耻,鼓足士气。 那女子说着说着来拉我的手,“我很早就听说赣闽王爷的英雄伟迹了,总想着这样一个英雄该有什么样的女子来配。原是觉得也该是雄滔武略的奇女子当配之,直至今日看到你我才发现原来我所想错了。” 我皱眉,更不解了,且听她道,“不如这样吧,我就将就下做小,你还是继续做大。以后我们就以姐妹互称吧!” 我陡然僵住。什么? 第三十五章 赌一把 “小姐这话是什么个意思?我怎么听不懂呢?”我拢了心思,决定与她周旋到底。不就是打马虎眼么,我以前玩的可多了。 “王妃何必与我装傻?你这么聪慧,哪里会不知道我所说是什么意思。”她笑的眼唇并弯,娇而不媚。 我淡淡道,“我这点小聪明怎及小姐你的大智?” “王妃真是谦虚,就凭几本书就猜出我身份,这也不是常人能做到的。”她又道,诚恳真切。 “只是我运好。”连我看出她的身份都想到了,她可是比我厉害上数倍。 “姐姐就不要再推脱了。我们也别东扯西扯了,这事还没了解呢!”她托着下巴,甜甜喊我。 我面一冷,“我不是你姐姐!” 她也不生气,还是笑眯眯的,“姐姐与我生分什么?以后我们可是要服侍同一个男人呢。再说了,男人在外与外人交涉就够了,要再让他为我们的事操心可不行。” “我说了,我不是你姐姐,更不会是你姐姐。”我怒极语气反倒平静下来,一字一字清楚地说给她听。 “怎么,姐姐不乐意与我共侍一夫?”她突然瘪嘴,露出委屈的表情来。“可是再怎么样我也比那个施樱要好很多啊。姐姐都肯接纳她为侧妃,为什么不接受我呢?难道我连一个农家女都不如?” 她连那个樱夫人的事都知道了? 我寒了一会儿,无法想像她到底知道多少关于我与高琰的事。抿紧唇,知道自己唬弄不过去了,更是因为她提到樱夫人的存在让我心底淤积的愤怒给激发出来。 将手中茶杯轻轻放置到案几上,毫不畏惧地直视她清澈的眼,“不会有侧妃,不论是你还是什么樱夫人。只要我还活着的一天,他高琰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看了我许久,脸上表情也趋于正经,甚有渐渐露出愠气的感觉,“谢嫱,你不要给我拿乔,我都愿委身做小了,你还不依不挠什么?若不是敬你在京都替高琰冒的险,此时哪里轮得到你做大?” 我蔑笑,“我说话算话,如果高琰要娶侧妃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死!” 句句斩钉截铁,铿锵有力。 我说过,什么都可以将就,就独独爱情不行。我此生的第一个与我生死相关的亲人,也是我这一生唯一有的,唯一爱上的男人。 她美眸一眯,“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已然无所畏怕了,淡淡一笑,说的口气自个儿都觉得涩涩难出口,“你哪里有给我过敬酒?要知道,对一个除了丈夫就什么也没有的女人而言,你刚才的一行话是多么的锋利。一句就可以致命。”除非我死,否则,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样属于我的东西,任何一个属于我的人! “你……”她瞪圆眸子,怒气不浅。 我倒更是豁出去,含笑道,“我谢嫱起誓,只要我活着踏出这里,就绝不让我夫婿再娶妾。娶一逐一,娶二逐双。”见她更是狠狠瞪我,我心情顿好,“别怀疑我有没有这个本事。一个女人,哪怕是孑然一身,发起狠来也是无人可敌的。” 她咬牙,腾的起身,“你狠!好,那我也不与你客气了!就拿你的命来慰劳蛮荒战士!” “那就等着高琰踏平北疆上的蛮荒之族所在的每一个角落吧。” “你那么自信自己对他而言的重要性?”她问的好不讥讽。 我摇摇头,“不,不是我自信自己对他的影响力。而是我了解他,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就算是再重要的东西挡在胜利的面前,他也会置之不理。此时你杀了我,正好给他一个出兵的机会。当然,就算你不杀我,他迟早也会出击的。我劝你阿……”我拉长调子,“还是乘早投降吧!” 明明知道自己这样说是拿自己的性命放在刀锋口上,可还是压住恐惧说了。就算是再不懂战场上的事,但扰乱兵心这四个字还是知道的。赌一赌,我的赌运一向不错。 果然她瞪了我很久之后就甩袖离去。 她的杀气不是假的。我瘫倒在椅子上,长长吁口气。幸好幸好,又逃过一劫。 只要拖一刻就是一刻,我相信高琰一定会来救我的。无比坚定地相信着。揣揣不安地坐了很久,屋是四面封闭的,只风不透却也不暖和。 入夜了便就明显起来,光坐着只觉得寒风阵阵。想到自己露宿荒郊也不觉得冷,反是在屋檐下觉得。又是苦笑,还是心境使然。 站起身想缩回床上去,却不知是自己太久没动还是什么原因,脚一软险险要摔倒,眼前所看到的是黑暗一片,眨眨眼还是一片灰暗。 牙咬紧,记起太医后来嘱咐的一些事宜的时候的严肃。 “王妃,若是出现短暂性失明,你恐怕就得注意了。”我当时也没放在心上,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底线了么?我的身体它,又要抗议了么?当年太医说我活不过二十,后来又推翻,如今是又是应验了么? 眼中黑暗渐渐趋散,光明渐渐纳进来。拈紧自己的手,骨胳“咯咯”做响。 不行,无论怎么样,我必须撑下去。撑到高琰他站在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睥睨万人。 从几台走到床的距离很短,可几乎耗废我毕身的精力。 ※依稀是在梦里,眼前出现了一个妙龄女子,可是脸色透明惨白。 只是看去眼神淡然,一身白衣遗世而独立在广阔田野,飘飘欲仙。明明是个陌生人,却感到无比的亲切。 到底是谁?是谁……疾步走近她,刚想看清她,一颤,醒了过来。 真的是场梦……我坐起身抹了一把虚汗。 天色微亮,似有听到什么声音响起,可是怎么也听不清晰。那声音渐渐响亮起来,这回无比清晰。 是号角声!高琰宣战了!心中也分不清是喜多还是忧多。 喜是为我朝军队再度鼓足士气,忧自然是私心。上沙场哪里不是杀场,个个战士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场的。他们杀的脑海里估计只会有杀这个字了吧?高琰身为主将,理当冲在队伍的最前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我忧啊!他在如此险境! “将她带出去,推到队伍最前方去!”又听到昨天那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对守在房间门口的人说。 我早已想到昨日与她翻脸会有什么样事发生,理了理发,就见有人推门进来,是昨天掳我来的人的装扮。他见到我,怔忡了一下,是没料到我会这么镇定还是惊讶我的狼狈不堪? 见他手中拿着捆绑我的绳索,我失笑,昨天还是以礼相待的,怎么今日连绳索都准备好了?果然是女人,善变的很。 那人看看我,不发一语。我道,“不用绑了,我自己会走。”看他有几分犹豫的样子,我又笑,“既然能让你们绑来就也逃不走。” 他顿了一下,放下了绳索,让了一步让我先走。 我出了门,门口还站着一人,他扫了我一眼默不作声地在前方带路。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我竟觉得那人眼神格外熟悉。 第三十六章 人质 走出宅门就被赶上一辆马车,还没有坐稳马车就驶动了,车厢内只有我一个人。 本还想着他们怎么这么放心不怕我跳车,原来是这么疾驰,跳下去就算不死也要断手断脚了吧? 行驶了一会儿,马车陡停,我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全部都绞在一块儿,差一点就从口中吐出来。 “拉她出来。”才缓了一下,就有一道含着北疆人的口音的声音喝道。 我连眨眼也来不及就被人给扯了出去。一阵狂风刮来夹杂着大量沙粒,刮的我眼都睁不开,只觉得耳边轰轰作响,眼前又陷入黑暗。 “还傻站着干什么!把她推到前面去!”又是一声怒喝。 我被人用力一推,身子本是摇摇欲坠了,被这么一推,整个人就这么跌倒下去。 “嘶……”我倒吸一口冷气,实在是运气太不好居然撞上了一块利石!感到自己的手臂被刮了一条长长的道子,也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就是看不到。 更觉得自己没用,不止是成为高琰的累赘,更是替他丢脸。在敌人的面前这般狼狈。 鼻头微酸,咬住了唇。光线终于一点点回到眼底,才可以看到一点点模糊的人影,就听见一声气急败坏的吼声,“你们都在干什么?怎么,只不过有点姿色的女人就让你们心软了?废物!都是废物!” 我直觉抬头看向声源,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看就是没有大脑型的人,于是我不由带了些轻蔑的态度看他。若不是有那个神秘女子,他们有可能撑这么久? 那男人刚刚好与我眼神相交,随即恼羞成怒,手中马鞭一挥。“贱人!看什么看!” 我硬生生地吃了他一鞭,皮肉绽开原来是这种感觉。我已经看的很开,这时更是能够苦中作乐,手一抹唇边的血,大笑两声。有这样的将军,怎么能不败! 那男人更加恼怒,喝道,“将这疯女人的口给我封起来!” 我晃了晃身子站稳,冷眼扫过拿着黑布要来绑我的人。 那个人被我这么一瞪顿住,一时没有动作。“我自己会走,更不屑与你对话。”我嫣然一笑,然后无比镇定地走向队伍的前方。 迈出一步,前方的人就让开一些,渐渐让出一条道直达最前方。我每一步如履薄冰,绷直了脊背,踏实了步伐。 我的两侧,是满身盔甲的士兵,是一个个恨不得把我这个害他们死了多少兄弟男人的妻子给撕成碎片的人。但是他们全部忘了,他们的双手也已经染满了血,他们的眼里也写满了嗜血,他们,也害了多少人妻离自散…… “哎!”我踏出最后一步,重重叹息。他们,其实都是被那些嗜权的人利用,只是他们的工具而已。 听得我叹息,边上的士兵都各有所态,其中有个年幼些的士兵忍,不住话,脱口而出:“你为什么叹气?” 我侧头去看他,他是个皮肤黝黑的健康少年,似乎才十五六岁的样子,发问的声音也是正在变声的粗哑。我对他友好一笑,“我在为你叹息呀。” 他立即横眉竖眼瞪过来说,“难怪上官小姐说你是个妖女,让我们不要听你胡说八道!” 哦,那女子姓上官?我轻笑,“你们怎么不该叹呢?这么傻地甘心被人利用。” 我这话一出,四周顿时浮躁起来,有几个士兵蠢蠢欲动,似乎想将我就地正法。前面似乎是听到了这一块的浮躁,一名将士驾着马来,声音醇厚有威力,“都怎么回事?都忘了军训是什么了么?” 我眯眼抬头看去,暗暗惊了一下,原来这蛮荒之族中还有如此不凡的人!且不说他生的如何,就说他这身不可忽视的锐气就足以震人。大将之人在这些人之中实在太可惜。 边上的士兵被他一喝都禁音了。他这朝我看来,看见我手臂上的伤和身上的鞭痕时不易察觉地皱皱眉,率先驾马而去。 我饱受着万众注目而盈盈含笑尾随。因为有那人在前开路,便也没有敢再支唔一声,我备了满腹的话也没有机会说了。就在就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对面突然又响起鸣鼓声,大有要立即出兵的意思。 那个人让开路后,我顿了下脚步,才更是无畏地迈了出去。就算是身边是敌军虎视眈眈,更是只要他们一个老大部高兴就可以让我死。我也不再害怕。 因为,那被风吹的猎猎做响的军旗上大大的“高”字。那个肃容骑在马上的,我朝的赣闽王爷,我的夫君。 也不是没有见过他身穿战袍外加盔甲的模样,只是,此刻更是心陷。女人哪个不虚荣?我更是一个庸俗至极的女人,所以。我绽开笑颜,从容地站在敌军的阵首,眼底容不下万物。只有他。 到底为什么那么爱这个男人?我其实也不明白,明明我们成婚四年时光聚少分多,可是,我的眼,心,全部都容不下别人了。或许是他无论多远都不望给我家书,就算家书里飞扬的文字从来都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可能是因为他说过的承诺,就算是那承诺如看来是那般虚假,可它还是美好的让我心醉。可能是因为我身子弱时他的细心照顾,每一口饭是他喂的,每一件衣是他换的,每一寸身子是他擦的。种种,种种…… 勿庸质疑的,他一向都是一个最有智慧的谋士,知道我的弱点,然后一点点攻破,然后,我沦陷。是的,我沦陷在他的柔情陷阱中,就算此刻,也只能看到他。 高琰也是看到我了,眼神将我全身扫遍,然后目光与我相对。 我看到了,那似火烧起的怒气。 风刮过,可有两边的千军万马挡着,吹到我时只剩小风了。看到他我心都定了,突然玩心大起,用未受伤的手拢拢头发,在这两军对峙的紧张时刻。我,眼波微转,给高琰抛了个媚眼。 以前高琰总讲我在金屋这么多年,居然连抛个媚眼都跟抽筋一样。那时候我怒了去掐他,也暗暗记下了这回事。此时,我已是对着铜镜练过很多次的成果,只是一时苦于没有时机失展。 高琰眼中浮了笑意,又含了几分责备。然后他给黑龙使了个眼色,黑龙陡然笑出声来,“阿孤达,你抓去我们王妃是想要来色诱我们主将么?”接着他语气转冷,“往日我还敬你为条汉子,今日我算是明白我看走眼了,原来你也是个卑鄙小人!只知道为难弱女子,算什么男人!”被称为阿孤达的男人竟是刚才我在心中称赞的男人。 此时,他沉默地垂下眼不说话,他边上的没脑大将先开口了,“狗屁胁迫!能赢就是硬道理!” 话说的可不错了,可惜,真像市井小民!我掩唇笑得轻蔑。那大将也恼怒,似想学着方才那人给我一鞭。 我看到鞭子高高挥起,知道自己是躲不过这鞭了,眼闭上准备迎他的鞭。心里想的更是另外一回事,高琰看我这么受鞭,到底会不会心疼? 等了好久还是没有感到原该有的疼痛,我睁眼看去,阿孤达拦住了那人的鞭子,面容平淡地朝那人看去。“还嫌丢脸丢的不够么?” 那人面微扭曲,“你什么意思?” “抓个女人来当人质,还百般刁难,难道这样的我们对的起天神的教诲?难道我们这样让兄弟生灵涂炭,就对得起天神的爱生?”阿孤达冷冷说道,声音响亮,随风散到长长队伍的后端。“可是……”那人也有些犹豫起来。“可是什么?首领的野心?还是圆圆的教唆?” 说着他将马掉了个头,面朝蛮荒一族的战队,颜色肃穆,“兄弟们,够了!我们不该再这样下去了!我们的家园因为打战而失去,我们的妻儿因为打战而颠沛流离,这一切,不是来自我们所谓的敌人,而是我们!我们如此愚钝,甘心被人利用。但最后我们得到了什么?是安宁的生活么?还是说我们损失的更多!”顿了一下,他先扔下了手中长矛,“兄弟们,为了我们的子民,让我们选择和平吧!” 后面黑压压的人群默不作声,只听见高琰朗声道,“只要你们肯归顺我朝,以往的一切我们都不会计较,而蛮荒归顺后不需交纳税务,只需每季度派人觐见我朝皇帝。之后两族合为一体,万世不会再有战乱。” 我垂眉笑,这是我的夫君,懂得别人心中的地线。怕是阿孤达也是早与他私下见过面了吧? 第三十七章:归顺 “你们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后面赶来一个人,连声吼道。 可底下的士兵却还好似麻木不仁,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连动了没有人动。 刚才阿孤达替我解围的场面还在眼前,我暗暗猜测他在士兵们心中的地位。应该是相当的重要吧?重要的程度到底有没有到愿意跟随他做任何事情?这样胡乱一想,心境倒比知道自己处在身死边缘还不平静。 “我有没有乱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我阿孤达一向是有话就说话的人,不会学着那些人把话藏在心里。还有那些自己躲起来还要推别人入火坑的人!”阿孤达眼神锐利地扫向那个人,再投向队伍的最末段,“是我的错,错信了圆圆才连累你们这么久。”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翻身下马。然后,他面朝着大军单膝跪下,右手置于左肩,“无论如何,阿孤达都不愿再作战了。若你们认为阿孤达这么做是背叛了天神,背叛了蛮族的话,阿孤达愿意以死以表忠诚。” 我下意识看向高琰,只见他的面容还是肃然,可是眼神里头已经露出了欣赏之意。但是,他似乎也不打算阻止阿孤达这种行为。到底是他太笃定了阿孤达在蛮荒军队里面的地位,还是觉得一个如此正直的人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要被尊重的?我不解,但我有些不忍。 我现在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死,却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去死。尤其他也算是对我有过恩惠的。动了动唇,还没有来得及动嘴,身后的大军已经有个暗哑的声音发出,“将军说的对!” 我听这声音有些熟悉,可是却一时也想不起是谁的声音,暗笑是自己多心了。我怎么会认识蛮荒一族的人呢? 只要有一个人表了态,说话的人也多了起来,渐渐地响亮起来,“我们不要打战了!我们要安定的生活!”一阵一阵,排山倒海而来。 我有些动容,看着那还单膝跪在地上的阿孤达,他一直是冷漠的脸上也难得露出笑意来。 又是一阵欢呼之后,士兵们互相讨论了一番。最后由站在前排的战士走出两个来扶起他,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由看起来年长一些的那个开口,“我们想过了,若是能谈和就谈和。一切,都由将军做主,我们全部听将军的。” “反了,你们都反了!”站在阵营前面的还有好几个将军,一个个都气急败坏地挥手骂骂喋喋的。 阿孤达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眼神一紧,大有指点江山的气势指向那些骂骂喋喋的将军,“将他们都绑起来!” “是!”三万兵员响彻云霄的应声。 然后再无杂音。 阿孤达看了看我,敛下眉目思忖一会儿,转身走到两军之间空出的空地中央的位置,傲然面对高琰和高琰麾下的大军,“赣闽王爷,我想我们可以聊聊。” 高琰笑了笑也翻身下马,朝他走去。身后没有一个人阻拦,更没有一个人吱声。 这就是高琰的翼北军,对,是高琰的,不是这个朝廷的。高琰与我说过,他这一生的骄傲,第一就是坐上了这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第二就是这支翼北军。这支军队,倾入了高琰半生的心血。他们操练的时候,教官向士兵大喊问话:“我们吃的是谁的饭?”士兵高声答:“吃的是赣闽王的饭!”教官再喝问:“我们穿的是谁的衣?”再高声答:“穿的是赣闽王的衣!”最后问:“愿意为谁效命?”士兵斩钉截铁齐答:“愿意为赣闽王效命!” 除了高琰之外,还有谁能想出这么绝的方法来?这么天天摇头晃脑说下来,哪怕是真的心有异心的人也渐渐被洗了脑子,恐怕也就真的认为了。 他们是高琰的手下,只是高琰的手下。什么朝廷啊,什么皇帝啊,都是虚的。哪怕高琰有一天心血来潮说要造反,这些士兵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我又忍不住弯了唇角,真的不该这样想的,但是忍不住要骄傲一下,这个男人,他真的有通天的本事啊…… “阿孤达,我敬你。”高琰走到阿孤达面前,双手一抱揖。 阿孤达也回了礼。“王爷才更值得阿孤达尊敬。” 两方的主将就这么和祥地站在一起,他们身后都是千千万万的士兵,他们每个人都绷紧了背脊,就等着这两个谈笑风生的人下达指令。 今日这战,打还是不打? 我站的有些腿麻,可也不敢乱动。心底问了这个问题。明明是很清晰的态度,可真正到了这样一个场面里却变得模棱两可。两个人之间,我居然看到了火花直蹿。 “阿孤达,我也不与你废话了。你们是降还是不降?”高琰淡然笑道,似乎是在谈论天气。 阿孤达也笑的风轻云淡,不过他却没有直接回答,哑了声音说了一句什么。我这里离他们有段距离,实在是听不清楚。可又好像是听到一点声音。这一弄害的我心痒痒,这人是怎么回事,他到底对高琰说了什么?我心底反反复复地出现好几个问题,可自然也得不到解答。 只见他说完之后,高琰的笑未减反而更浓,一双星眸直直朝我看来,是我熟悉的眼神,那种看看就可以让我脸红的眼神。就算我明明是身经百战,接受过他这种眼神不下百次,可是……我……居然又脸红了! 然后,轻易地看到他的眸中染上笑意,紧接着是他的温和嗓音,“阿孤达,这个问题实在太简单了。你看,我的女人就站在那里,那么坚强又骄傲的女人。有妇如此,夫复何求?” 我的脸愈发红了起来,这高琰,能不能稍作收敛一点?虽然我不知道阿孤达问了什么,但是我相信高琰他一定可以用一定的声调回答这个问题,而不是这种让两方军队都听到的声音。 阿孤达也转回身来看看我,眼神复杂,最后长叹一声,“我服了。我真的服了。”然后他对着高琰单膝跪下,又是刚才的姿势,右手置于左肩,“我们愿意归顺,此后再也不生战事!” 他一单膝跪下,我身后的战士们纷纷放下手中兵器,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来,“我们都愿意忠于朝廷,此生再不生战事!” 祁僖四年十一月,赣闽王再立战功,蛮荒一族归顺我朝。此后,北疆再无生乱。 第三十八章 和好 他在生气,这是一件很显而易见的事情。 蛮荒一族既然归顺,我自然就被放回来了。而想到那一刻,又忍不住骄傲起来。 脚边,身后跪的是告降的大军,而成功以不流血的战争获胜的男人,什么也没有做就先一步一步走来,然后朝我伸出大掌,“走吧。”不用更多的语言,我突然觉得之前还生他的气一下子都不重要了,更是无比地坚信起他来。 自然,我还是要向他要个公道的,关于那个夹在我们之间的外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他一路牵着,后来也被他抱上马共乘一骑归营。与他一同承受欢呼,一同承受荣誉。可是我心情却好不到哪里去。身边这个男人的脸一直不太好看。 刚才在帐篷外有外人在他倒还撑着点笑,现在呢?朗声勉励了将士们之后,高琰就领了我进他所在的帐篷内。 途中无论骑马还是走路,他的大手一直握着我的手,几乎要将我的手捏碎。 进了大帐,他的脸色更差,臭的要命。不久后,军医送来了药酒,高琰让他下去,然后将我领到床榻边,“把衣服脱了。我来替你上药。” 这是他从下战场以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声音冰冷,丝毫没有温情。我看着他板紧的面孔,顿时觉得委屈一股脑都上来了。 什么嘛,我被人掳去受尽了委屈,又被人抽了一鞭,他不柔声哄我就算了,还摆张臭脸给我看。越想越难过,眼圈渐红,别过头去硬声道,“你出去,我自己会上药!” 我还没有找他算账,他倒是想要先将我一军!亏我方才还为他倾倒! 高琰沉默了很久,最后好似败给我似的长长叹口气,长臂伸来要揽我入怀。我哪里能如他愿,自是挣扎一番。最后挣不过他有力的手臂,蛮性便上来了,手脚并用,又打又踹的。可还没将他弄疼,就牵动自己的伤口。原来已经停止流血的伤口这么一拉一扯的,血又流了出来。 高琰对鲜血灵敏度那么强,哪里会不知道我伤口又裂开了。他无奈地叹气松手,“你这女人……” 我正在气头上,再加上伤口上的疼痛,口一涩,泪就这么流下来,“是啊是啊,我这女人又不温柔又不体贴,那你就去找别人阿!那个什么施樱,什么上官姑娘的阿!还在我这里干嘛!我是哪里犯到你了?被抓去受人气我认了,干嘛回来还要受你的气!”语无伦次讲了一堆,也只顾着哭和埋怨,没发现高琰已经将我外衣褪去开始敷药了。 他静静地听我说,等我说完换气了才开口,“从来都不是你犯到我,是我犯到你。” 我哪里会去研究他语气中的无奈,又生气起来,“好阿好阿,有了美人藏金屋就不要糟糠之妻了!” 他便不再说话,默不作声地替我上药,我又是恼他没反应,可又是臣服在药膏的药效之下。索性将目一闭躺下来任他去弄, 他略带茧的手划过我的身体,带来一阵阵战栗,忍不住轻吟了一声。他的手一顿,又镇定地涂完了剩下的伤口。 清凉的感觉溶入伤口,原来的疼痛缓和了很多,我闭着眼舒服地不想睁眼。自然,也是因为不想看到那张脸。 “嫱儿。”他低声唤我,语气酥麻,“我们需要谈谈。” 谈你个头!本夫人不想跟你谈!我仍然是闭着眼,别扭地不肯支唔一声。 他也半天没有动作,更没发出声音。帐篷里寂静的似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 他……不会是走了吧?我又慌又恼,这人怎么这么没耐心?忙张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走,结果一入目就是他含笑的眼。 我气结,张口就想骂,话还没出口薄唇已经压了过来了。将我的话全部含入口中。 我被他吻的晕头转向,丝毫也想不起来自己原是想骂他什么的。脑袋才清晰一点,又被他轻易夺去理智。他的吻不断落下。 先是脖颈,忽轻忽重地啃着,还有他一点也不含糊的话,“嫱儿,那个施樱是我们成婚前我的侍妾。我对她没有感情,有了你之后我再也没有碰过她。本来要遣送走她的,可谁知管事没听我话。而我又不去那儿住了,也就给忘了。” 我原是有些昏了头脑,此时突然又清醒过来,虽是欣喜他与那女子没关系了,但又有狐兔之悲。一恼想用力推他,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劲。 他半身欺在我身上,却又小心避开我的伤口。似察觉我的小动作,他惩罚地来回咬住我胸。脯,双手更不安分。 我娇喘吟吟,他声音却更加清楚,“至于上官圆圆,我从未见过她,更谈不上感情。更何况,我要的是嫱儿你。不作二想。” 感觉到身下似乎一颠一颠的,再累也醒来了过来。一张眼就瞧见让我全身酸痛的最魁祸首,一手将我牢牢抱住,一手拿着什么在看着。只要他在,我对那些琐事都不感兴趣,没心思要探究那纸上写了什么,只细细打量起高琰来。他……似乎清瘦了不少。 我下意思皱眉,这男人是不是又时常为了研究什么战略到废寝忘食?就算是我们在乡间两年的时候,他也不忘看兵书,想种种战场上的事。是有一次他研究一种阵势三天没合眼惹恼了我,被我冷眼看了好几天才慢慢改变了这个恶习。如今我不在他身边盯着,恐怕他又犯了吧? “醒了?”高琰随手将信笺搁在一边,空出两只手来抱我,见我目不转睛看他,取笑道,“都成婚四年了,还看不够呢?” “不够,怎么可能够,一辈子都不够。”我还是看他,嘴角忍不住绽笑花,伸手摸了摸他又尖了一些的下巴,不由有些心疼。 高琰任我动,眼潭底柔情万千,可嘴上还是不饶我,“原来嫱儿还是个色女呢?瞧瞧这话,跟个风流公子似的。” 知道他存心逗我开心,我更是笑,“那王爷岂不是黄花闺女?” 他失笑来捏我鼻子,“你就非得损了我才开心。” 我咯咯直笑,笑够了又要偎进他怀里,“高琰,我真的怕了。” 那个时候,驿站的人因我无故受到牵连,我不能支声。 那个时候,举目荒野没有怕任何人能求助。 那么多个时候,我是在生死边缘徘徊。心底总是不忘是他,我的夫。如今终于到达了他的怀抱,再不需将那些繁杂琐事拿来牵肠挂肚,再不需担心自己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再不用了。 因为有他。这个我全身心信任的男人,这个明明最冷心肠却对我柔情万千的男人。 高琰轻拍了我的背,哄我道,“不怕,有我在。” 我将头更埋进他的胸怀,紧闭着眼不让哽咽出来,恩,有他。 再大的事,有他。 第三十九章 回京与否 由于负担过重,身体到底是起了反抗之举,回到别馆的第二天我就无缘无故发起烧来,一连续好几日不退。 我被烧的更是脑袋如灌了铅,可身体却轻飘飘的如同要飞起来。在这么二重折磨下又过了好几日,其间那双手一直握着我,似乎一直没有离开。恍恍惚惚觉得如果只要病了有他陪,一直病下去也无所谓。 自是醒来的时候将自己骂了一顿,好什么?让他为自己劳心思,几日不眠,更是丢下一堆的事务。最不屑是祸水一词,未曾想过有朝一日在自个儿身上体验。 “来,吃一口。”面前的男人已经稍做梳洗,不复我初醒的狼狈样。此刻勺了一勺粥递到我嘴边,柔声哄着。 我无奈地含住吞下,道,“高琰,我真的已经好了。更何况我又不是断手断脚的,可以自己吃。你不是还有一堆事要忙么?”熟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烧一退去我就立马有活力起来,若不是高琰强扣着我,早就阿他知道牵小黑去溜了几回了。 人家有芙蓉帐暖不早朝,高琰他却是为了病妻而不理事务。我到底该欣喜他如此关切我还是懊恼他荒废正业。斜眼觑他,先举起白旗投降,好吧。对他,我永远无可奈何。 许是我的表情生动,从而取悦了他,他笑容深了好几分,“难得有如此贤妻,真是为夫三生有幸。”说着又是一勺,一点想离开的想法都没有的样子。 我失笑伸手别开他的手,“半年多不见,你倒更懂得花言巧语了。怎么,是谁供你练习呢?”原也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但一提就想到了那施樱,心下还是有疙瘩,又不开心起来。 “就对你说这些话。是有半年没见了,你这脾气还一点不变,普天之下也就你敢这么放肆跟我说话。说说,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 我皮笑肉不笑,“妾身哪敢对王爷不敬呐。女戒有训,出嫁从夫,王爷说一妾身哪敢说二?” “女戒?”他挑眉看我,将手中碗搁在一旁,“还真不知道王妃会看这些东西。来,将七出背来听听。” 怎么,以为我不会?我挑眉看回去,从善如流,“无子,淫逸,不事公婆,多言,盗窃,妒忌,恶疾。”说完更瞧见高琰笑的高深莫测,有些糊涂,转念将自己的话回想了一遍,转眸去瞪高琰。 果如所料,薄唇一掀,“七出犯了三,王妃这是让本王如何是好?” 我恼了,索性别了头去不理他。好心想要他去处理军务,却被他讽为多言。好,既然嫌我多言,那我就不说了总行吧? “唉,才逗你一句又要生气不理人,脾气越来越暴躁了。莫怪古有圣人言,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唉声叹气,好不委屈。 “哪个圣人这般没道理,竟将我们女子比成小人?”我复瞪他,“就算是小人,你也该认栽。我告诉你我这辈子赖定你了!” 他又笑,“是是是,我认栽还不成?这辈子就栽你这一个跟头就够,再也不要别人了。”明明是十分逗笑的话,在他这么含情脉脉的注视下竟走味,甚觉得有些感动。看来我真的是病的不轻。 “去,尽说好听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随口敷衍我的。”心已经动摇,口头上却不想饶他,说话也有些带嗔。 “骗谁也不会骗你。”他坐上床榻,伸了长臂来揽我入怀,头埋进我乌发里,“嫱儿,虽舍不得,但是。你先回京吧?” 虽是问句,可哪里容得我回答不?刚生的温情又是冷了几分。是因为这京中需要人坐镇吧?要不然等他回到京都,恐怕已不是他走时的模样了。 我感到口头一涩,冲动的话脱口而出,“不要。我不要回去,我要留你身边!”又哽咽了一些,却克制住了泪水。 身后的宽厚的胸膛,一点也没有反应,直到我要张口道歉的时候,他才说话,“也好。那你就留下吧,等我半个月,我们一起回去。” 我惊了一下,他居然答应了? 就当我惊愕于高琰的回答的时候,门外有人敲人。 高琰把玩着我的头发,闲闲问,“什么事?” 我用头顶撞他下巴,低声道,“你怎么这样?万一是军中有急事怎么办?” 他笑着吻吻我额头,“不会是军中的事的,他们要是连这点事也办不妥怎么做副将参军?” 我合拢嘴,对,忘了那支军队是翼北军。难怪这男人这么放心。 门外的人半天才说话,声音暗哑哽咽,“京中有使来报。还有马相亲笔书一封。” 我听出是小鱼,她声音为何会如此模样,似哭过一样。又听到是爹的信,不知是什么事,心中担心,赶紧挣脱高琰披了外衣就前去开门。 一开门就瞧见小鱼红着眼站在门口,看见我更是泪如雨下,“王妃……”她似有太多话要说,可一声出口全化作呜咽。 我更是急,以为是谁欺负她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别哭了,我替你主持公道。好了,别哭了。乖,换口气说与我听。”是不是清风那小子不解风情而伤了小鱼的心?看这丫头哭的伤心的模样。我叹气,就着衣服给她擦起泪来。 小鱼一个劲的摇头,却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只好拍着她的背顺气,高琰从房内走来,皱眉看了看小鱼,但看到我警告的目光也就没有说什么了,顺手要抽走小鱼手中的信笺。 小鱼哭的一抖一抖,可拽着信笺还挺紧,突然被高琰这么一抽,怔了一下忙松开手,也是这才收了泪,颤声说了起来,“王妃……马学士他……他……”说着她眼又红起来,清泪又落下了。 十月中旬,皇上有命查办违圣旨偷运军粮一事,马怡哲子代父罪,已在十一月初一午门处斩。 子代父罪午门处斩…… 子代父罪午门处斩…… 子……代……父罪……午门……处斩…… 我打了个冷颤,双眼睁的大大的看着小鱼,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大哥他……他怎么会……怎么会…… 想也不敢想那个字眼,心口猛地疼痛起来。 这一切……不是真的对不对…… 我无助地将目光投向扶住我肩头的高琰,期望他能给我一个否定的回答。可是,他没有。 他的眼底一片宁静,我心一凛,一件事情呼吁而出。无力地拍掉他的手,我后退一步拉开他与我之间的距离,“你……你……”一咬唇,将话问全,“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是该质问的语气,我却问的惨白无力。 这个时候,只要他说他不知道,我会毫不犹豫的相信。现在的我,需要的是一个强有力的肩膀,而不是另一个晴天劈雳……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道,“是,我十月廿一就接到了消息。” 我又是猛烈一颤,稳不住身子,小鱼呆站在原地,他也是。 他的脸在暖和的冬日阳光下棱角分明蒙上光辉,却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冷漠。 他明明有机会救大哥的,明明可以的,可是他没有。而且还瞒住了我。 “高琰。你刚刚才说过绝不骗我的,那这事是怎么一回事呢?”难过到极点反而没有半点泪,定定地与他对视,“你叫我以后怎么再相信你?在你这么一次次毁掉我的信任之后……” “你又让我如何自处,在失去儿子的爹的面前,在失去丈夫的砌玉的面前,在失去爹的还未出世的孩子面前……” 砌玉…… 我当日还嘻笑说让大哥抓牢了她的手,大哥亦是说他会抓紧,还是抓一辈子。如今我这个亲手促成他们好事的人,间接毁了他们的幸福。 原来他们可以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可就因为我,从此,天人两隔。 为什么…… 我问天问地问不出所以。气血攻心,一口血直窜到口腔……―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高琰一惊,失声大喊,“来人阿,快去找大夫!快去!” 第四十章 不如早还家 这回并没有晕过去多久,半天之内就醒了。 醒时是夜半三更,睁眼时分又看到了高琰。他眉头紧锁,半靠在床榻边。面容上是掩不住的疲惫。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也就只有在睡梦中才会露出疲态来。 口微干,万般滋味在舌头徘徊。没有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想着到他身边,可到了他身边却是惊吓不断,此时更萌发还不如不来的想法。 高琰惊醒,睁开眼看到我一直看着他,似松了口气,手伸来预备抚我的脸一样。 一想到无辜枉死的大哥,我心口一紧,别开头躲掉他的手。 “还在生气?”他的手顿在半空半响,最后还是收了回去,声音黯然。 我不为所动,连头也不愿转回去看他了,轻声以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平静语调说,“我要回京。马上。” 他静默了一会儿,却答道,“你等我半个月,我们一起回去。” 我冷冷一笑,“怎么,之前希望我回去的是你,现在不让我回去的又是你。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满意?高琰,我是你的妻,不是你的棋子!” “我从未将你当成棋子。”他温声道,企图磨掉我的锐角,“你不能再动气了,平下心境来听我说。” 我抿唇,不答话。 他又开口,“马相的信我已经看过了,他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不要归京,皇上他……恐怕也是命不久矣。” 我脑中“嗡嗡”作响,“什么?” 他握住我的手,“不管你信不信,这事与我无关。皇上他自上位之后就一直着迷于长生不死丹的炼制,其间更是吃了不少的所谓的丹药。长年累月下来,身体也就弱了,如今更是有些负荷不住了。”顿顿又道,“这些是太医院传来的消息。自然,太医也是与皇上说过那些丹药的害处的,只是皇上他不但不信,还为此杀了好几个进谏的太医。此后也就不再有人去说了。” 我越听心情竟越平静,将很多前因后果连起来,也终于理了个清楚。为什么当初在宫中见到他是一脸清瘦,也是明白于太医为什么那么谨慎,更明白了倾月为什么不愿见我。这一切,全有了答案。 所有人都在等,在等一件事情,就是,皇上驾崩。然后,新皇继位。 我真想放声大笑,“真妙阿,真妙啊!高琰,你居然还能面不改色说与你无关?我到是到现在才知道自己嫁了一个如此心狠手辣的夫君!” 他默然,不语。 我凄凉一笑,“也罢也罢,随你安排去吧,我累了。”然后翻身背对他。 他似乎看了我很久,然后替我拈了拈被子,不发一语地走了出去。 门开了,然后关上,是他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将头埋入枕间,压得自己连气都不能出。这样才好,才能不让哽咽声逃出喉头。哭过了,会不疼很多的吧?可是,哭能改变什么? 又想起那个总是温婉替我收残局的女子,又狠狠地疼了。 砌玉,你知不知道这一切,你又会不会怨我? 房中烛如泣血,缠绵烧了一夜。 大哥朗笑声犹在耳畔。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大哥,一路走好。 闭目,泪沾满襟。虽然说只是处理一些杂务和善后,高琰也忙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月底了才启程归京。 其间这么一段时间,我与他没有说过一句话。 而他,每日处理完军务归来,总是会到我房门前站一会儿,不言不语更不推门进来。而后就转身去了书房,此后就在那里睡了。 听小鱼说了,那个施樱,早在我被掳去的那天就让高琰命人寻了人家嫁了。那个出言冒犯我的丫鬟也被扫地出门。 我知道她跟我说这些是为了给高琰求情。而且好几回她看到高琰站在门口都欲言又止,哪怕真张口也被我淡淡一扫给扫了回去。便用这些事旁敲侧击地说高琰的好。其实这丫头哪里知道,我不是不原谅高琰,而是不能原谅自己。 掀开车帘,是想看看风景解解闷的,可这一看又是思愁万千。我来时是路坎坷不平,狼狈不已。去却是后有三千精骑,坐的是华贵马车,走的是平坦大道。时方月兮,却已万变。 幽幽叹口气缩回车内,唤小鱼拿来软枕垫在脑后,预备再睡一觉。最近也不知怎的,食胃大开,更是整日的困乏。不过身体也没其它状况,我也只当是自个儿人懒了,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 这日又过一个村落,本是无意停留打算绕道而行的,可怎知村民一听是高琰来,齐齐跑来迎接。 我从帘掀开的一角偷觑这热闹场面,看一列将士举手无措的样子忍俊不禁。这些在战场上都是看惯了冷血无情的场面的铁汉子碰见这热情似火的百姓哪里能招架的住? 不由目光寻到那颀长的身影,看他嘴噙笑,温和地跟百姓对话,从容不迫的样子。一个词冒出脑海,帝将之风。不期然撞上他投来的目光,我一怔,将帘子给放下了。 帘子内外就此隔成两个世界。我敛眸,又不禁叹息。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告别百姓们上路,因为其中担搁了这么会儿,于是晚上来不及赶到下一座城去,衡量了一下利弊,高琰决定就地扎营。晚饭时间我挑了一块地坐着,闲闲看月。 高琰他自然是被士兵们给围住不得脱身,我正好避开他们。月是故乡明。我喃念。 这是我第一次离京,走了这么艰难的路。可是现在要回去了,倒有些怯意了。都说近乡情怯,我这是不是也是这样一个道理?还是……我仰头看圆盘的月儿,还是我怕面对那些我愧对的人们? “啊……原来王妃你在这儿阿,可让小鱼好找了。”小鱼不知端了什么来。 我笑笑转移她的注意力,“手里端的是什么?” “这个阿。”小鱼笑弯了眼,“是之前那个村落的百姓送的鱼干,我煮了一锅汤全被那些饿狼给吞了,要不是王爷眼疾手快留下一碗,王妃就没有了。” 这丫头,一逮到机会就替高琰说好话,也不知道他给了她什么好处。我失笑。 小鱼说着说着就掀开了盖子,扑鼻而来的腥味让我忍不住皱眉,接着……我推开小鱼抱着树干吐了起来。 这可把小鱼急坏了,又是拿手帕给我擦脸,又是帮我顺气的,嘴里还急急地问,“要不要我去找军医来?” 我摇摇头,“不准对任何人说起,听到没有?” 小鱼更加着急,“为什么阿,王妃不能因为呕气而伤了身体阿!” “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我吐不是因为身体不好了,是害喜。”刚才闻到腥味才想吐,再联系上之前种种状况,也才惊觉月信也有两个多月没来了。终于明白过来,是怀孕了。 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孩子,你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第四十一章:相望无言 回到京城已经是三月初了,一路走走停停但也没有延误归程。我一路上小心翼翼护着自己,嘱咐了小鱼住意弄些清淡的供我吃,就那一次孕吐之后再没有第二次害喜了。 高琰一路过来好几回想靠近马车与我说话,可总是被事情牵绊着,多了不仅是我无兴趣,他也有些意兴阑珊了。如此,冷战也就此延续。 “我又饿了。”我可怜兮兮地瞅着小鱼。自从怀孕之后脾气也大起大落,让小鱼哭笑不得。 高琰归来要接受朝中百官和京都百姓的恭迎,我怕自己身体吃不消也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就让小鱼与高琰说了一声,然后就先从侧门归府了。 数数有五个多月没有回到王府,此次一归来大有时境变迁,物是人非之感。这才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饿了。 “好,小鱼这就给您弄去。”小鱼已经是以不变应万变,喊来一个丫鬟接手打理房间的事务,然后就动身要去厨房了。 我想了想,又喊住她,“你去通报一声,让人上太医院挂牌子去。我明天要见于太医。”小鱼点点头退下了。 我才又拿了书半靠着软榻看了起来。不一会儿小鱼端了东西来,我乐滋滋地吃完就又感到困了。 吃完睡睡完吃,我越发觉得自己像猪一样。到了半夜,反而躺在床上辗转着睡不着了。 突然听见守夜的小鱼去开门,然后听到她喊,“王爷?” “王妃睡着了?”我听见那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特殊的醇厚。 “是的。” 然后那厢的人不做声,而小鱼也噤声了,再又听就听见门关上了。 我猜想着觉得高琰应该已经离去了吧,翻个身想找个舒服的姿势入睡,这一转身看到了黑暗中那道黑影高大,是高琰。一确认是他,我赶忙闭上眼睛,不想让他发现自己还没有睡着。 他毕竟是练武之人,脚步轻盈,我竖着耳朵也没有听见他有什么动静的感觉。若不是有扑面而来的酒气我一定要以为他又离去了。 感到那手伸来触碰我的脸庞,我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就听见他叹息,“嫱儿……” 我依旧没有动,他却玩上瘾了的模样,手指时而在我脸上划动,时而又淘气地画起圈子来。口中不依不饶地喊着“嫱儿……嫱儿……”一声比一声缠绵,一声比一声温柔。 “嫱儿……嫱儿……” 他真的醉了,连带着我也醉了。醉倒在他许久不见的孩子气中,醉倒在他温柔地低唤中…… 突然他又停下所有的动作,就在我在猜想他怎么了的时候,被子突然被掀开来一角,寒风窜了进来,我不由地瑟缩了一下,紧接着是他那四季都很温暖的身躯的笼盖。 我鼻头一酸,忍不住想要哭。其实说是冷战还不如说是我们彼此的面子拉不下来。可以很肯定的,自己是强撑着自己一文不值的自尊等着他主动示好,要知道,我向来无法对他真的动气的。不管他怎么想,仍是要骂骂他的。怎么能这么木头呢?居然真的以为我很生气很生气,足以气到打算这辈子都不理他这个枕边人了。就知道整日守在门口能做什么呢?傻子,傻子啊…… “是做噩梦了么?睡着睡着还哭个不停。哎……真是个爱哭鬼。”他喃喃自语,长叹口气来替我擦眼泪。 那是碰见了你。我默默地回答他,可还是不愿意告知他自己醒着。往他怀里缩了缩,眼泪掉的更加厉害。 “你这女人,睡着了还知道替自己找个好位置。”他也放弃替我擦干眼泪的想法,含含糊糊念了这么一句,长臂就往下搁着,主动地绕过我的腰肢。而后,呼吸吐纳是最近的距离……他的额头抵住我的额头。“嫱儿,我们不要冷战了好不好?” 他低低地念着,然后呼吸慢慢平稳。 睡着了?哎……又是这个习惯。我止泪,忍不住想要笑。脑中如同开了闸的水坝,突然回忆起以前的种种。例如这男人喝醉酒的那么罕有的两次。 第一次是他许我三个月归来的庆功宴,那次他虽然是也喝了半醉,可是神智却清明的很。不仅巧妙地脱身,还想替我挡开辛麒。 第二次可就没有第一次那么好了。 那天是大年三十,我们两个人喊了卫羽、清风、砌玉还有玲珑一同吃大年饭,一桌人吃的都是欢欢喜喜的。吃到后头,我先将麟儿带去睡觉了,待我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以高琰为首,居然私自挖了我前一年埋下的桂花酒开始大喝。看到我出来,领军人物笑眯眯地跟我汇报,“启禀夫人,今天大家兴致都佳,于是为夫就将酒给挖出来给大家助兴了。” 我还能怎么说?啼笑皆非地看着他,“就是你自己想喝,还要拖着一堆人下水。”这男人明明就是自己觊觎这坛桂花酒很久了。 他也是敢作敢当,吆喝着大家多喝点,于是到了最后,除了我与卫羽没有沾酒还醒着,其余的人醉的醉,没醉的也差不多快倒了,连向来很有把持度的砌玉也喝得醉醺醺的。自然,提议把酒谈欢的男人醉的最厉害。 其实刚开始他就算是醉,眼眸还是清亮的。待我吩咐卫羽带了清风回去早些休息,又跟砌玉一块儿扶着玲珑回屋再折回的时候,这个男人竟又将剩下的桂花酒也给挖出来了。虽然桂花酒还没有酿得很久,酒劲不大,但也经不起他这么喝的。 见到我来,他居然还露齿而笑,“夫人,你何时练得分身之术为夫都不知道。”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也懒得与个醉汉多做解释,深受就要扶他回房间。哪里知道这个男人还是赖在椅子上不肯动,“我还要喝。”是很坚定的语气。 我恼了,怒声喝他,“喝了这么多还要喝?” “夫人可真凶。”他悻悻然地放下酒杯喃喃念道,“只不过是小酌两杯而已。” 还真是委屈他了!我啼笑皆非,小酌两杯?那那桌上多出的两小坛子酒都是喂了谁?“呀,快起来,要睡也要回到房间里头去睡去啊,这里会着凉的。”我才一晃神,这个男人居然已经抱着酒坛子闭上了眼睛,还一副好眠的样子。 他听到我喊他,半掀开眸子睇我,外带半依半不依地让我扶起来,大半个身子都是挂在我身上的,还超级厚脸皮地问我,“夫人,为夫是不是有些重?” 这个时候身为一个神智很清醒的人就该什么也不说。我真的,真的不会跟一个醉汉一般计较的……一路催眠自己才得以没有半途将这个男人丢在外头任其自生自灭。 待将他扶回房间我也已经浑身是汗了。我不由叹口气,早知道这男人会这样子,我就不让卫羽走的那么快了。原是打算坐在床边换口气就去洗个澡的,可谁知道一口气才缓过来,躺在床上的男人大手一捞,我整个人就这么结结实实地被他抱在怀里。 我怔怔看他一会儿,他似乎察觉了,半睁着惺忪的醉眼看着我,尔后咧嘴一笑堪比月华,额贴了过来,双手还搁在我的腰间。 睡着了。 他就这么睡着了。 我当日的心情就跟现在的一样,无可奈何。不过也有件值得庆幸的事情的,这男人虽然酒量差了一点,但是酒品还是说的过去的。我掀了眸子看他沉睡的俊彦。犹记得那次他醉酒的隔日我插腰强悍地道,“以后不准你在外喝酒了。” 他怔怔,立即明白过来,搁下醒酒茶来拉我的手,“夫人又胡乱吃醋什么呢?为夫这般年纪也就在夫人面前醉酒失态过。到底是怎么了,莫非我对夫人……”他桃花眼乱眨,暧昧的气味瞬涨。 当时的我就红了脸,自然这坏男人也不会轻易放过我,轻轻松松又是闹了我一回。 每每都说我悍妒,难道他没有责任?还不就是他给我惯的?更何况,这又怎么能怪我呢?谁让他自己长着一张桃花脸,再配上他的优秀,有太多女人觊觎。 先是倾月、舞竹,再是施樱、上官圆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看看他,合上眼真正地睡得安稳,恩,不冷战了。 第四十二章:一喜一忧 次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不用睁眼也该知道人已经不再身旁了,因为温暖已经不在了。 “小鱼……”我看了看房间,居然没有找到小鱼的存在。自从有身孕以来,我的作息一向不是很正常,小鱼往日都会再房间守着的,今日怎么不见了踪影? “来了来了。”远远听见小鱼一叠声地应着,接着是她匆匆忙忙地进来,见我要下床又急急忙忙过来扶我,边扶着我边还唠叨个不停,“王妃就不好再等等小鱼么,也不看看自个儿现在都是什么身子,要是万一有个闪失,啊,呸呸,看我这嘴巴,都说什么话呢!” 我失笑点她额头,“你这丫头,孩子才三个月左右连小腹都还没有鼓起来,你到底瞎紧张个什么劲?到底是我怀孕还是你怀孕?孩子才三个月左右连小腹都还没有鼓起来,你就这样了,要是再过几个月,你岂不是连动也不让我动了?” 小鱼讪笑,“其实这也不能怪小鱼的,谁让砌玉姐在出嫁前千叮咛万嘱咐的……” 话卡在这儿,不仅是她一脸懊恼,我也黯淡了眼眸。砌玉,砌玉,这个名字现在是多念两遍都觉得心口抽疼。我该是找个时间过去看看她,哪怕可能是最尴尬的场面……被她责骂,被她冷眼相待,我也该去的。我的罪过,我该担当的。 顺着软榻坐下,我随口打破我与小鱼之间的僵局,“于太医来了么?” 小鱼也顺势将气氛转了过来,“恩,刚到的,方才小鱼就是去接待于太医了。” “那你喊人去将他带过来吧,我懒得动。” 稍作梳洗之后小鱼就让人领了于太医过来。几个月不见于太医,他仍是那副淡然墨阳,反观我倒是未老先衰了。 他先施礼道,“不知王妃今日找老奴来做什么?” 我含笑看他,“于太医你真是会说笑。有句老话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自然不可能将太医院的太医叫过来话家常可不是?” 他当下肃容,“王妃的身体……” “早已与你猜想的无异了。”我敛眸如实答道。 果见他脸色一黑,又不自由地捋起胡须起来,半响才说道,“王爷可是知道了?” 我摇头,“并未知晓,我也不希望他知道。” “这怎么成?”他厉声道,“这种事情怎么可以瞒住王爷?” “这种事情是指什么事情呢?攸关我一个人的生死?于太医,你又是忘了么,我跟王爷现在是处在一个怎么样子的位置。如今朝中的形式你再清楚不过吧?那依你看,这一回王爷回来,又是锋芒毕露。你猜猜,他接下来该有多少事情该烦心?”我换口气,手无意识附上小腹,“其实我今日找你来并不是为了这回事,而是另有它事咨询。” 于太医注意到我的动作,立刻掏出袖中的红线替我系上,手指才触碰了红线,老脸一时各种表情纵横,最后他收回红线,“王妃,有一喜一忧,不知道王妃是要听哪桩先?” “素来都是说报喜不报忧,自然是先听喜。” “喜的是,胎儿三个月大,虽然气息弱了一些,但是总体来看还是很健康的。”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虽然早就知道腹中的胎儿很乖巧,但听到于太医这么一说才真正地放下心来。“那忧呢?” 于太医垂首静默一会儿才道,“可王妃的身体恐怕难以顺产。” 我的身子颤了颤,抓住软榻把柄的手指都发白了,“有几成的希望顺产?”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三成,最多三成。” 我闭闭眼,唇边浮起虚弱的笑。还有三成,比我预期中的好呢。 “王妃……你莫不是还是打算要……”于太医语气大有不赞同。 我打断他,“于太医也是为人父母的人,怎么会不了解我现在的心情呢?别说是还有三成的把握顺产,就算是一成的把握我也要试他一试。”手摸摸平坦的腹部,“他是我的孩子,他会与我一块儿支撑下去的。” “王妃还是与王爷商量一下再作打算吧。老奴年纪大了,可是禁不住恐吓了。”于太医故意说的有些幽默。 我抿唇笑,“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太医应允。” 他想也不想断然回绝,“王妃不必说了,老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别说这事情关系王妃你的生命安全,就算是件鸡毛蒜皮的事情,只要是关乎王妃的,老奴都会跟王爷如实禀报的。老奴是王爷一手提拔起来的,万事都不能瞒着王爷的。” 我轻笑,“王爷提拔你花了几年?一年,两年还是更长?于太医,你是个明白人,做事更是懂得权衡轻重。你信不信,我只要一句话,你恐怕就连明天的太阳也看不见了。” 于太医笑笑,毫不畏惧地看向我,“老奴年纪已经大了,早已经看破红尘琐事了。生死总是迟早的事情,若是得以王妃成全,老奴也乐得自在。” 我弹弹指头,摇摇头,“那你那在乡间开着药铺的儿子呢?听说他才刚娶了妻子呢。” 于太医脸色一变,最后还是妥协地长叹,“王妃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但笑不语,挥挥手,“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再喊你来的。记得你答应我的事情,别忘了你的儿子。哦,药膳什么的就交代小鱼就可以了。” 于太医看看我,最后什么也没有说就离去了。 我阖眼半倚着软榻上休息。何苦呢,我也不知道何苦这么做。但我又是知道的,这个孩子既然又了,就该有活下来的权力。而且,我不能更不忍失去他。 窗外的树木已经冒出了新芽,鸟儿也飞了回来,四处平静祥和。 但愿长如此啊…… 第四十三章:旧时王谢 “王妃,到了。”马夫先下了车,放好了踏凳才出声唤我。 我拢拢散到九霄云外的神智,才下了马车,看了看眼前的冷清又挂满缟素的学士府邸,脚步便不由己的怯了怯,但身子还是绷紧了。侧目扫了马夫一眼,今日的马夫可怪的很,戴着黑纱的帽子一副不敢与人看到的模样。我微微勾唇,“卫羽,倒是好久不见了。怎么,现今不戴面具改戴纱帽了?是嫌那面具太不透风了么?” 卫羽被我揭穿也没有尴尬,反而坦然抱揖道,“叫王妃见笑了。” 我低低一笑,“谢谢你。”谢谢他刻意风趣,虽然这风趣不太见效,不过也缓和了一些我紧张的情绪。 面前是学士府邸,曾经是门庭熙攘,如今却是门可罗雀。可不可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而导致现今这种场面是我一手造成的。我能不是个罪人么? “逝者已矣,王妃还请节哀。”卫羽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 我将下颔抬高了一些。节哀?卫羽还真是个不怎么会措辞的人呢。这话,对任何人都可以用,独独对我不成。我注定要背负下这个罪恶很久很久的,说不定就是直至我进入黄土的那个时候。 “你在这里候着就好。”我走一步,卫羽就跟着我走一步,我料他是高琰派来的,也就不大为难他。只是轻声吩咐他说。 “王爷吩咐属下一步也不可以离开王妃。”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还是毕恭毕敬的回答着。 就是怕他们这样跟着扰人,才让小鱼不必跟来了。早知道他会跟来,我还不如带上小鱼的好。我自知是劝不走他,只好无奈的摇摇头上前叩门。 叩门叩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那人一打开门就将我上下扫了一遍,见我一身白衣还披着毛皮的披肩,脸色更是不佳,不悦地摆摆手,“我家主子没时间见客,小姐你还是走吧。”说着说着就要将门给关上。 我急了,连忙去拦住他,“我是来见你们家夫人的,你就替我通报一声吧?”想想顺手要塞给他银两。 他冷眼推掉我的钱,然后狐疑地又将我看了一遍,满是鄙夷,“小姐你真的认识我家夫人?” 我大大方方地让他看,心底有些敬佩他的诚实,“是,我认识你们家夫人,不信你去问问就是。” 想了一会儿,那人才道,“那你等着先,我去问问我家夫人,看她愿不愿意见客。只要她不愿意见客,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别想进来。” 我点点头,“劳烦你了。” 他随意地点点头,然后复关了门退去。 “王妃何不将身份说明?任谁也不敢拦住赣闽王妃的。”卫羽待里头的脚步声减轻之后突然开口道。 我苦涩笑笑,“今日来学士府邸探望的不是赣闽王妃,而是他马怡哲的妹妹。”长兄如父,长兄如父。真的是长兄如父啊! 初见得大哥时候他的爽朗书生样子就足以令我钦佩了,那满身亦父亦兄的味儿已经令我燃起了兄妹之情。而今,我站在这学士府邸门口,却怎么也踏不进去。府的主人,我的大哥,他早已经去了那西方乐土。我,却连他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过了一会儿,门又被打开来,出来的还是刚才的那个人,虽然还是面容不善,但是口气有所改善,“我家夫人说了,许是老爷生前的朋友来吊唁了,说是请小姐你进去。” 像大哥那么热情的人,也莫怪又许多朋友了,可是,他生前这风光无数。如金榜题名,一日看尽长安花,身后却……我咬紧下唇,随着那个仆役往前走去。 身后却这般凄惨,若不是他身在世家,恐怕现在的凄凉更甚吧?可若他不生在世家,他又哪里会遇到此劫? 大哥的事情我回到京都之后,由于细心打听,倒也听了个明白。说是说要将大哥午门处斩的,可后来由于各个大臣相携上书才得以保的他全尸……赐毒。 再听说大哥饮下毒酒的时候,砌玉是侍奉在他左右的。她无哭无恼,大哥也是如此。直至大哥饮下毒酒的前一刻两个人还是谈笑甚欢。再者,就是大哥倒下的那一刻,据说他也是笑的。而砌玉,连一滴泪也没有落。 外人都传,说砌玉无心冷血,说他们之前恩爱都是做出来的。其实我都知道的,砌玉的心早已经在泣血了,哪里需要流泪。如果可以,怕就怕她也已经随着大哥饮下毒酒去了吧? 就要到祠堂的时候,那个领路的奴役突然停下了脚步,倏然转身厉声警告我,“我不是我们家夫人那般好脾气的人,我警告你,你若是说了什么惹夫人伤心的话,我可是不会饶了你的。还有我们府上的人也不会饶了你的,一定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我这才细细打量他,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吧?看来砌玉她真的很受人欢迎呢。听着这个书童说的话,平日一定会觉得很逗趣,此时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也是肃容,郑重地点了点头。 如此推断来讲,砌玉她……是在这门后了吧? 仆役和卫羽都止步于门前,我推了门进去。背对我站着的女子身形已经瘦的如同皮包骨头,披着黑发没有束起,身上穿着的也是素白的缟衣。 此时此景,几分凄凉? 她听见我进来,也没有转头,只听见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可还是带了几丝掩不住的沙哑,低声道,“不知道小姐找我有什么事情?若是要吊唁先夫的话,我已经吩咐了下人去准备香油了,还望小姐你稍等片刻。” 虽然是听到了耳朵里面的声音,此刻却总觉得那是从空外飘来的声音,再看她身形单薄地立在那里,四周白茫茫一片,似乎只要再一眨眼,她就羽化登仙,远离这灰暗人世了。 我想喊她的,可是那两个字卡在喉咙之间,如同鱼刺,上不去,下不得,着实难受的紧。 “砌玉……”我还是喊出了声,声音哑的连我自己也认不出来。 她会怎么对我,是冷眼,还是愤怒,我此刻,生生地怕了。 第四十四章:我们回家 背对我的人儿闻声猛地一颤,而后才缓缓缓缓地转过身子来,那双无神的眼睛看到我眼底,心中的某处被狠狠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血如泉涌。 她,已经削瘦的不似人形。铅华褪尽,是瘦的两颊都凹陷了的颜容。身子骨真的如我想的一样,一点肉也没有了,似乎就是一个骨头架子在行走一样。 她几乎是全身颤抖着走到我的面前的,“小……小……小姐?”声音如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攒不起来。 我的泪已经涌了出来,明明是想要上前拥住她的,可是身体已经不听自己使唤了,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干着喉咙应她,“是,是我……” 她眨了眨眼,无神的眼底终于慢慢地收回神智,未语先落泪,“嗵”的一下先朝着我跪了下来,“小姐小姐……” 我唇一抿,终于有了神了,跪下来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我带你回家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回家?”她含着泪半带着无助和疑惑,而后又啜泣起来,“小姐,何处才是我的家啊……怡哲他……怡哲他不再了……那我到底该要去哪里啊……到底哪里是我的家啊……没有了怡哲……没有了怡哲,我哪里还有家啊……” 我听她一句句掺活了泪,掺活了辛酸,更是满腔悔恨、酸涩,什么宽慰的话也不懂得说了,只能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起大哥……都是我的错……这一切……”说到最后再也说不下去了。 反倒是砌玉她不哭了,反过来拍我的背,哽咽着开导我,“不,小姐你没有错。我与怡哲从来没有对小姐你产生怨怼之心。真的不怪人的,这都是我与怡哲的命,是劫数,避不开的。怡哲他生前说过,他此生碌碌无为没有做太大贡献,此次是因为百姓的安宁,我朝江山的安定而死,他觉得值得了。” 她说着说着将我扶正,定眼看我,露出笑来,“怡哲以如此的死因为荣,我以有他这样的夫君为荣,小姐你,也该为有这样的大哥为荣的,不是么?” 我愣了半天,良久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能木然地重重点头。是,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大哥,我怎能不引以为傲呢?怎么能…… 砌玉又是笑笑,自己脸上还残留着泪痕却已经先掏了手帕替我擦起眼泪来了。我怔怔地任她擦,然后又由着她牵着自己坐到一遍去,复听见她说,“小姐是已经有身孕的人了,怎么还随着我大喜大悲的?” 我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除了小鱼和于太医就没有对第三个人说过。 她扯扯唇,青黛依旧,眼眸含笑,“我也是有个孩子的母亲了,这点要还是不能看出来,怎么可以?” “孩子……他足月了吧?”突然想起砌玉回府看我的那一次,彼时的容光焕发,此时的黯然憔悴,心不由又一紧。 提及孩子,她愈发温柔,却也带了点苦涩,“不,他早出生了一个月,现在已经足两月了。” “还敢说我,你看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如此削瘦哪里有母乳喂养孩子?”我知道她又想到大哥,转开了话题,心疼地抚抚她的脸。真的是一点儿肉都没有了。 她却摇头,“哪里还能吃的下?而且孩子现在也不在我身边。请了奶娘在他爷爷那里呢。”她说着说着,眼神又飘到了大哥的牌位上,“我实在不够守信,怡哲走了这么久,我也没有实现允诺他的事情。哎……幸得有公公在,主动将孩子带了去。要不然孩子恐怕也要跟着我吃苦了。” 我又噎住声,不知道从何安慰。其实更不如说她不需要我安慰。全副心思化为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砌玉,你随我回去好不好?我们回家吧……”话出口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好。我与她再怎么亲近,王府于她再怎么熟悉,也是抵不过这学士府邸的。她哪里会舍下这家跟我回去? 谁料砌玉沉思了一会儿,道,“好,我随小姐回去。”说着她抬头对我一笑,“王府也算是砌玉的娘家了,不是么?” 我半响回神,重重点头,反握住她的手,“是,王府就是你的家。” 之后砌玉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就便随着我回府了。 她走之前,府中的仆人都在门口依依不舍,她宽声安慰了几句,那些仆人也就不再说话了,更是答应会各司职守,等着她回来。 砌玉的包袱很少东西,收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连大哥的牌位也没有带上。我猜想她是要经常回来看的吧。 上车之后,她还是掀开帘子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学士府邸,我拍拍她的肩膀,不言不语。 她转头对我笑,已经是掩饰不住的虚弱了。往昔都是砌玉她让我依靠,今日在这车厢内,她疲惫地靠着我,“小姐,砌玉真的累了。” “我知道。”我除了说这三个字就不知道再说什么饿了。 尔后,她埋头在我脖颈处,狠狠地哭了,从轻声哽咽到嚎啕大哭,声声似箭,穿过我的心脏。可是我什么也不能做,如今能为她做的只有带她回家,给她一个温暖的环境。 而,回得去的王府,回不去的是从前。 昔日的欢歌笑语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砌玉丧夫,玲珑不知如何,而我,接下来要走的更是一条不归路。 如果,有的选择,我倒宁可嫁作农家妇,可惜,如果只是如果。 第四十五章:不归路 随着我回到王府,我吃什么砌玉也被我逼着吃什么,这么半个月下来她的脸色也渐渐红润起来。 过了一个月左右,我就跟砌玉提及关于她孩子要不要领到王府来的问题,当然我是不希望她领过来的,同时希望她也别跟着我了。毕竟跟着我,随时都是有可能碰到危险的。 其实,我也是在变相地问砌玉她,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自从砌玉跟着我回到王府之后,每隔四天回到学士府邸去一次,然后顺道接回孩子住一晚。 我自然可以感到她对学士府邸的依恋,我带她回来,也不是想要她替我做什么,只是希望可以在她心情最低落的这一段日子,陪着她。当一切事情渐渐有了眉目的时候,我便不怎么希望她留在我身边了。 高琰他与我自从那晚之后就自动地和解了,半个月下来他几乎是闲的可以,当先帝在的时候他的事务在他离去的这两年内,渐渐都分散了交给新任的官员来做。 那些人做事不仅不如高琰一人所做,还比他一人的办公效率差上千万里,虽有老臣上书要求皇上让高琰再接手那些工作,可是皇上一点也不听进去。 再加上皇上他身体日益趋弱,连早朝都不怎么上,于是高琰更是闲的很。 只是,今日,他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决定了让砌玉离开。回学士府邸也罢,搬去与爹他老人家共住也罢。就是别留在我身边了。 高琰对我说,恐怕要变天了。 “王妃,有什么事情要吩咐么?”砌玉施施然而来,手里拿着刚摘下来的鲜花。 花衬得人更娇。 我深深看着她的红润起来的脸色,不由舒心一笑,“来,坐到我边上来。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情呀?这么郑重其事的。”砌玉笑着问,顺手将花插在花瓶里面,看我半天撑不起身子坐好,失笑又来扶我,“王妃的肚子还没有出来,就动也动不了了?” “就知道取笑我。”我恼怒地瞪她。 她立刻配合地低头认错,“是砌玉错了。” 我低笑,拉着她一同坐着,“好久没有与你这么朝夕相处了,能这么跟你说说话,我真的觉得很开心。” “王妃说的什么话,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呢。”砌玉反握我的手,虽笑但眼底凝重了一点,似乎已经看透我的想法。 “是么……”我恍然,目光看着娇媚欲滴的花朵儿,“你看那花,就算是现在如此鲜艳,但是过一段时间,它就会渐渐凋零。万物都是有规律的,该走的就会走,不该走的也会走,留不住的。砌玉,你看开了么?” 砌玉一僵,不得言语。 我拍拍她的手,“我们虽然呆在一起不够久,但是我还能不懂你么?我真恨自己,大哥走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陪在你身边。砌玉,你一个人将难过忍了那么久,都不难受么?有时候,适当地软弱一下也好。”顿顿我又道,“其实我也没有资格说你,我其实也是个倔强的要命的人。但是,砌玉,我们可以找个人依赖一下的。你看你将你的难过告诉了我,不就好很多了么?” “至今以后,我可能不能让你依赖了,但是,你还有一个孩子,你可以靠他,不是么?他是我们马家的后代,你照看好他,就是照看好我们马家。以后将孩子为你生活的重心,就当是为他活。对自己好一点,砌玉。” “王妃你到底要说什么?”砌玉皱起眉头,对我的话不赞同的可以。 “我要你走,离开我,离开王府,带上孩子到一方安乐的地方去,好好过一段日子。时局定了以后再回来。若是……”我咬咬下唇,“若是我不在了,你就替我去领了我娘和麟儿,好好替我侍奉二老和照看我的孩子。” “王妃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砌玉当下叱责我,身子因为发怒而微微颤抖起来,“我砌玉岂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虽然砌玉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样一个情况,但是砌玉知道,只要王妃在哪里,砌玉就跟着到哪里!” 说着,她挣脱我的手,双膝跪在我面前,三指竖起来对天,“砌玉很早就对王妃起誓今生今世只为王妃,当初因为嫁给怡哲才离开王妃。如今,怡哲他走了,我自然也就没有其他好牵挂的了。孩子他,有公公照看着就可以了。砌玉此后还是要侍奉在王妃左右,这个此后是砌玉的下半辈子。” 我张张口,想要说出反驳的话,砌玉摇摇头,“王妃不用劝说我了,我说过的话向来算数。” 我叹口气,艰难地伏下身子扶起她,“我谢嫱今生是何德何能才得以有你这样的亲人。”已经不是主仆的关系了,她是我的大嫂,她是高琰的干妹妹,她是我至亲的亲人。 砌玉笑了笑,觑向我肚子,“若真把砌玉当成亲人,将来就将王妃腹中的胎儿让砌玉带吧。” “好,好。”我点着头,“让她叫你干娘都成。” 砌玉笑弯了眼,“若不是怡哲与王妃有血缘关系,岂不是要指腹为婚了?” 我失笑。 虽然我们彼此脸上都挂着笑容,可我们都知道,恐怕今日之后,真的会是一条不归路。 不过算是幸运的,这条不归路上,我们彼此相依。 “王妃。”小鱼匆匆忙忙地跑进来,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恐慌的。 我还没张口,就听到砌玉柔声叱责她了,“小鱼,与你说过多少回了,不可以这么莽撞的。这样容易吓到胎儿。” 小鱼被她这么一训,立刻捂住了嘴巴,大大的眼睛看着我,就像在说,小鱼又给忘了,王妃不要责怪小鱼。 我笑,“砌玉你太大惊小怪了啦,她的嗓子也不是很响。而且。”我低头看小腹,“你小瞧你干女儿的本事了,她可坚强的很呢。” “王妃怎么知道是女儿?”小鱼已经忘了她要来的目的,好奇地问道。 我愣了愣,“我也不知道,只感觉会是个女儿。”想了想,笑起来,“女儿好呀,多贴心,待她生下来,我一定天天抱着她睡觉。” 砌玉也捂着嘴巴笑起来,小鱼则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儿,“那……王爷怎么办?” 我眉头一挑,“睡地板罢!” “谁要让本王睡地板?”高琰从外头走进来,手里拿着鸟笼。 “我。”我笑着回答。是夜夜都在枕边睡着的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我的变化,瞒了几天就瞒不住了。 不出我所料,待他知道孩子的事情的时候,立马去询问了于太医,而太医居然也如实与他说了情况。那日他从太医院回来,就肃容与我说,“把孩子打掉吧。” 我自然不肯。他又是习惯的那个动作,与我额抵额,“嫱儿,我可以今生无所出,也不可以没有了你。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麟儿。” 虽然被他这么温柔地一说,我心是软了软,可是孩子还是摆在了第一位。 我的答案依旧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半分也不退步。 他能奈我何,只好吩咐了全府戒备,处处留意我的一举一动,生怕我怎么怎么了。 “哎……”他苦了一张脸,将鸟笼递给随后跟进来的清风,好不要脸地赖过来,将脸贴在我的肚上,“孩子啊孩子,你还没出生你娘就不要你爹了,你看你要是出生了,爹该怎么办呀?”说着说着又直起身子,“果然还是麟儿好,虽然那小子捣蛋了一点,但是总没有女儿这样跟我抢人。” “你去看麟儿了?”我推开他,虽然脸上还有点发热,但一听到他提到麟儿,赶忙问。 他可是厚脸皮的很,视满屋的人为无物,长臂一伸就将我纳入怀里头,“去看了,哪里有你这个娘这么偏心。放心,他好的很,今天又骑到我肩上了。” 我被他这样搂着也挣脱不开,索性也不动了,扫了一眼满屋都在笑我的人,告诉自己其实他们都不存在,“我哪里偏心,是真的不敢去看。要是看了就要将他领回来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将麟儿领回来,我们的把柄就多一些。我可不敢冒这个险。” “傻瓜。”他点点我鼻头,“总想三想四的。这样吧,等胎儿稳定一点,我陪着你去看麟儿,那小子今天可是老跟我念着,娘怎么没来啊。” “恩。”是该去看看麟儿了。想起来有近乎一年没有看见他了。“宫中情况怎么样?”这个时候高琰还在家里就表示今天他也没有上朝,看来皇上他…… “就这样呗。”他摇摇头。 小鱼突然一拍手,“呀,我差点也忘记了。”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 “宫中有人来传话,说是月妃娘娘要见王妃。” 月妃?倾月? 第四十六章 不重要了 四年,这是一个多么不可逾越的距离。 我止步于珠帘外,怎么也踏不出这一步。手搭上珠帘又放下,放下又抬起,最终还是没能有勇气掀开它。 透过珠帘看正对着我坐着,低头看琴却不抚琴的妙曼身影,连指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四年,我与她有整整四年没见。这个数字太不吉利。 眨眼前我还坐在她身边的位置,对她撒娇,满口甜话,“姑娘是我见过最美的人了。” “姑娘的琴声是世上最美的乐曲。” 她也是如同天边月华,绽出最美的笑容来。曾把手耐心教我学字,“悔儿太不好听,你以后就叫芍药怎么样?看,就是这么写的。” “芍儿真棒,这么快就学会了。” 曾经…… 那都是曾经的事情了。 “怎么不进来?”还是记忆中温柔如春风的嗓音,总带点娇嗔的味道。我也常觉得没有比姑娘她更有女人味道的女人了。 “我怕。”我低语,手搭在珠帘上一动不动。 我怕我这一动又一个不小心毁掉什么东西。小善子说,月妃在宫中过的如鱼得水的日子。金姨说,倾月她是自愿跟了那人的。而当初,她面带羞涩与我说,芍儿,他便是我的良人了。 她为何自愿入宫,我真怕知道这个答案。我怕啊,我怕死了掀开珠帘后看到她冷漠的脸,怕死了与她拔扈以待,怕死了脑中最美的回忆会就这么给毁了。 毕竟,已有个前车之鉴了不是么? “有什么好怕的,只管进来就是。”她笑起来,纤指拨动着琴试调,“许久没抚琴了,你来帮我听听有没有生疏。” 我微慌神,迟疑一下,究竟还是掀开珠帘踏进去。珠帘落下,在我身后铃铃作响,面前的人儿似乎一点也不受时光的影响,依旧美的不可方物,美的脱俗。 我愣了半响,不知所措,最终因为琴声而缓慢回神,盈盈福身,“妾身见过月妃娘娘,娘娘金安。” 低首抚琴的人儿眸也未抬,随口道,“免了吧。” 然后就是一曲我未曾听过的曲调,忧中带愁,但隐隐中又带了点欢喜,到曲尾复又慢慢凄凉。一曲终,她不抬首,我不动声色,两个人就这么一同沉默着。 不是较量,而是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我不知该问她什么,问她过得好不好这种话简直就是笑话,谁不知当今圣上最宠的妃子是月妃,而这个好不好的下一层又容不得我问,在这到处都是财狼虎豹的宫中。 而她,亦是不想我这些的吧,哪怕她看开了,也不能自掀自的痛处。 “坐下吧。”她开口打破僵局,语音微带叹息,“这么些年没见,我们俩是真的生疏太多了。” 我听她的话坐下,以往要是沾了椅我可就要往后靠的,今儿却正襟而坐,抿抿唇,“这就要看月妃娘娘您怎么看了。”是敌是友,全凭她一句话。 她此番邀我来,决不可能是叙旧这么简单,我们是什么样子的立场,彼此心中再清楚不过。 “你就是这样子的脾气,藏不住话。”她摇摇头,终于抬起下颚来,美眸盈光投来,“不过也庆幸,你也就只会在我面前这般大胆,这倒也让我放心一些。” “娘娘你……”我被她这话打乱了阵脚,突然有些转不过来。 她却抬手打断我的话,“先别说,听我说完再表言论也来得及。”缓慢一下,她复道,“我不与你玩那些什么勾心斗角的事情,今天我会打破我原决定一辈子都不见你的决定自然是我的理由。我有事要求于你。” 我皱眉,不知该怎么应。是爽快答应,还是…… 不待我说,她又开口,“你也不用急着回答,有求于你,自然要给你一定的好处。现在朝中形势如何你比我更清楚。王爷在朝野上称霸是很厉害,但你别忘了后宫这里有一批女人不可小觑。垂帘听政,这四个字你该是听过的。” 没料到她会说的如此直白,我又愣了一下。 “那娘娘要我帮什么?又是要帮我什么?”我静下心,与她直视,往昔就是看不透的眸子,此时更是扑朔迷离。 “你们还不知道的吧,皇上已经拟了圣旨,封三皇子为太子。”说着她目光移开,投向她的床铺。我也是此时才注意,床上有小小隆起。 三皇子高鑫,月妃所出,深得帝心。这么几行字窜过脑海。 未张口,又是被她截了话根,“我不求其它,只求你必要时候放我们母子一马。作为回报。”她回首,扬起唇角,“我替你处理好这后宫的事情。”想了一下,“不过有一个人我不是她的对手,她恐怕得由你亲自动手。” 我已是惊过头了,冷静问,“谁?” “太皇太后。” 之后到底是怎么离开她宫中,我突然给忘了,想起来的时候,我自己不知道走到宫中的什么地方了。 我离开前还是问了,“你到底为什么入宫?” 她淡淡笑,“这个理由还重要么?嫱儿,你记着,我不曾怨恨过你,更不曾怨恨过谁。命是把握在自己手里的。你的箫,也同样教会我,不容后悔。” 我倏然跌坐在地,恸然大哭。 第四十七章 天塌我撑 被砌玉找到了再被领回府去,这一切我都不记得了。 什么都混混沌沌,麻木地吃睡。高琰也不拦我,就任由我这么过日子。 这么一转眼又过了半个多月,五月中旬了,天气有些闷热起来。孩子已经有六个月了,肚子也已经鼓了起来。可我人再怎么吃也胖不起来,惹得小鱼砌玉不住着急。 于太医是三日来一次,就是担心我出个什么意外的。当庆幸的是,孩子十分乖巧,连害喜也未有就这么顺顺利利过了六个月。 高琰从外屋进来,脸色有些凝重,看到我依在窗口,眉一拧,什么话也没说就先将我搁在一边的披肩披回我身上,手搭上我的肩,更是不赞同道,“怎么不见你丰腴起来,反而更加削弱了。我再与于太医说说,给你再开点补药来。还有,坐窗口也不知添衣。” 我淡淡一笑,摇头,“这几月来吃的还不够多?再吃我就成补药罐子了。再说这天气可热着呢。” 他默了一下,然后伸手将我抱到他腿上坐好。手自我腰间绕过,下颔搁在我肩膀上。 “又发生了什么烦心事?”我揉揉他紧皱的眉。 近月来,皇上的动作与他的病情一样速度。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名单,以各种方式借口削弱了高琰朝中的势力……贬的贬,远支的远支。要是就明的敌人也不用挂心,最令人担心的是祸起萧墙。有内奸。 “是,是有件烦心的事。”他闭眼任我弄,唇微微扬了一些,“烦心我家娘子怎么就是不长肉。” 我失笑重重拧了他手臂,“又说有的没的了!”无非就是不想我挂心嘛,可他哪里知道,我这样胡乱猜测更挂心。 “这些事我来处理就好。”他依旧闭眸养神,手敷上我小腹,“你好好照顾自己和女儿就好。” 我沉吟良久,道,“今日这事关乎我?”他不说话也不做表示,但感到他有些怔愣了。“是不是?”我追问。 这么猜也不是没道理的,往日高琰有什么烦心事都会经不住我温柔战术全盘托出,今日却一反常态。这件事,一定是关乎我的,但我猜不到严重性。 他叹了口气,道,“对这方面,我倒是希望你别这么敏锐。” “是很严重的事么?”我定不住了,抓紧他手臂急急问。 “不算是严重的事,但是,关乎你,所以就变得重要。”他低声道,“有两件事,你要听么?” 我苦笑,“能不听么?” “能。”他反抓我的手,大掌将我笼住,“只要你一句话,就算天塌了,有我替你撑住。” 这是不用怀疑的事,有他替我撑住,只是。我侧了侧身子,对上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大胆地俯身亲了一下他的脸,“可我舍不得。”是因为是他的娘子,更是因为爱他,所以舍不得他一个人承担,舍不得他一个人受苦。 “傻瓜。”他愣了一下,将我抱得更紧, “比起你让你难过来,这些算什么?你不说不代表不知道,倾月她与你会说什么样子的话,我更是了然于怀。当时一心想要娶你,可全然忘了顾你的想法。还记得我与你说我是金屋主人的时候么?我本意是想看看你会有怎么样的表现,可真看到了又说不出话来。不是有意的,可最后却总造就了你的不如意。 ”也是那时许诺要待你好,可时势逼人,总将你逼到锋口上。马怡哲的死也是我预料中的事,可我一直没有提醒你,就怕你会冲动做出什么事来。被你怨总比失去你的强。 “那些且都不说,我不在你身边才迫使你陷入困境,如今,我在你身边了,怎么也不能再让你冒险。” 许久,我润润唇,还是很坚持,“告诉我。”他能这么左右言它,也只有那种真正会有危险的事了。 可我却不知为何,居然有莫名的感觉,觉得接下来的事不会是很有难接受的事。 他沉默了很久,“一是岳父他辞官了,皇上未批。二是,皇上他,要见你。” 第四十八章:不可置信 爹要辞官这一说法我听来一点也不打击,所谓的严重的事是皇上他眼见我这一件事情。 但是,我也没有什么惊讶的,他会提出见我,是我隐约已经猜到的。 只是我依旧不明白,他为何要见我。是不是一场鸿门宴,都必须要去。太监进去通报了,我站在门口等候,砌玉与小鱼都被拦在殿外。 “王妃。”突然听见有人喊我,一时没想起这是谁,抬头一看,立即笑了,“小善子。”看他这身打扮,我又改口,“是该叫善总管了吧?” “王妃取笑奴才了。”他一掬,可已笑起来了,神彩奕奕,自信满满,再不是当年那个畏首畏尾的孩子了。 一个人的地位,真的能将一个人改变,是由内到外的蜕变。我看着他,突然有点忡愣。 “奴才听闻王妃入宫,就忙赶来了,看看王妃有没有什么需要奴才帮忙的地方。”他说的很小声,边上其它的人都被他遣到远一些的地方。 看来,敏锐的人何止我一个?我轻笑,招近小善子,“是不是愿意为王爷卖命?” “不。”他答,吃了我一惊,又听他道,“奴才只为王妃卖命。” 其实没什么差别的,就算有天大的脾气,我跟高琰都不会有机会兵刃相见的。我笑,低声交代了他一番。 他听后沉思许久,后道,“奴才一定不负王妃所托!” “宣赣闽王妃!”皇上房内的小太监扯了嗓子喊。我一恍神,似乎看到了几年前,小善子看我半天不知所措的模样。闭闭眼,“那就辛苦你了。”然后我举步走进去,大有壮士之感。 一入屋,我被隔在纱帘外不允再往前走。说来也觉得好笑,上次是我不敢进被喊进,今日我放宽心了,反而被人拦在外头。 刚想施礼,里头卧着的明黄身影已经出声了,“王妃有身孕在身,就免了礼吧。” 我道了谢也就这么安然地站着。 他挥挥手,撤退屋内的人,然后还让人将帘子掀起,凤眼投了过来。 在他苍白的脸庞上有这么一双夺目明珠更显他憔悴。我撼了撼,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这种眼神,太过缠绵。 “你与皇兄也成亲四年了吧,现在才有所出,必定是希望是个男孩吧?” “女儿更贴心,王爷与妾身都更喜爱这胎是女儿。”他不知我生下麟儿,也该知道我的第一胎孩子是怎么没了的吧?此刻说这种话,我不由进入警备状态。 “女儿……”他喃喃重复了一遍,复而低笑,“朕有三子,至今还无女儿呢。王妃若生了小郡主,一定要时常领来朕这里玩玩。” 如果你还有命留到孩子出生的话。我垂下羽睫,“那是吾儿的荣幸,妾身先替女儿谢主龙恩了。” 他复笑,语气讥讽,“谢的太早了,以后这女娃可不一定要由朕批准了才能入宫,说不定这皇宫就是她家了。” 终于开火了?我淡淡一笑,微微福了身子,“那妾身先谢皇上了。谢皇上要认小丫头为干女儿。” “你倒是越来越伶俐了。”他沉默一会,突道。 我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皇上夸讲了。”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似疲倦极了地阖上眼,然后挥手,“下去吧,朕累了。” 我这才不可置信地抬眸看他,未想到他就这么简单地放我走了。 连难听的话也没说一句,就这样放我走了?我瞠目,犹有些仿在梦中。但他已发话,我也不愿多留。他不与我多话,我也乐得自在,遂施礼拜别。 才走到门口,既听见他喊住我,“王妃留步。” 我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果然是还内有完么?复转身恭敬道,“皇上可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这里看过去已是看不到他的容颜了,只听到如同他脸色一样苍白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想跟你道歉。”没有自称,如同一般朋友的对话。 “皇上何出此举?”我明知他是为了哪遭事道歉却仍是故意讥讽道。 本就是敌对关系,他想置我于死地,我可以设身处地替他想到理由。可此刻作什么来惺惺作态?已不是个称职帝王,此时人都要做不好了么?他也不顺我话答,转而道,“退下吧。” 我压下微怒,礼也不愿行了,直接走出去。 未曾想过一出皇城就碰到金姨,绝非偶然,是她刻意在此处等我的。 我拦住小鱼与砌玉独自下了马车,“金姨?” 这么多年,金姨是年近四十的女人,可容貌一如我当年看到她时的模样,年轻的很。此时一身红站着,更显艳丽。 她看看我,又扫了一眼我身后的马车,“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怎么样?” 我总觉得今日的金姨有些古怪,眼神飘浮不定,似有疼痛之感在她眼中掠过。但我也没想多,权当她有什么急事要对我说,而此刻又不方便才会着急。 思量了一下,遂道,“是需要摒退丫鬟么?” 金姨点点头,“是很重要的事情。” 到底什么重要的事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声明?我皱眉,“那我们这是要去哪谈?” 见金姨蹙眉,我怕她误会,便道,“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不告诉她们去处,她们不会肯走的。” 金姨松了眉,“就算是怀疑我也是正常的,看这条路去哪儿快吧。不是金屋便是珍轩庄了,你去交代一下,我去将马车叫来。” 我喊住她,“不用叫马车了,我让她们再另请一辆马车回去。你不是有急事与我说么?” 金姨呆了一下才恢复,“乘着王府的马车招摇过市不太好吧?” 我想想也有理,便不再坚持。正在交代小鱼她们的时候,不知为何心底打了个突。 第四十九章:舞竹之死 随着金姨到了珍轩庄,一路上金姨不言不语,心不在焉的可以,也不知道是什么忧心的事情。眉头蹙了松开,松开又锁起来,看得我也有一些纳闷了。 并就是觉得有太多疑惑未解,这么一折腾心底更是七上八下的,看金姨那个样子也不好去询问,最后一闷,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马车在珍轩庄外停下来。可是金姨还是没有一点反应,我看她还陷在沉思,思索了下也就没有喊她。 过了好一会儿金姨才似回了神智。我不经意侧目一看,心头一跳。这寒冷的目光就如当年她在我面前杀了那个车夫的时候一样。 金姨很快就敛去了情绪,笑着问我,“到了怎么也不叫我?” 我不着痕迹地蹙眉,想想又觉得自己多虑了,怎么会呢?遂笑道,“看你在想事情,也就没打断你。” 她又弯了弯眼,“什么事也没有我要与你说的事情重要,来,下车吧。”说着她就撩了帘子下去。 我下意识将贴在大腿上的小匕首取下,藏在自己的袖中。不是我怀疑金姨,只是,不得不防。 一路进了珍轩庄,金姨走在前头,我跟在后头,她似乎还是有些犹豫着什么事情,恍恍惚惚的,也没有顾着我跟不跟的上去,就径直快步走着。金姨是学过武的人,这样一走,与我拉开了老大的距离。我原是吃力地跟着的,后来看这四周的环境有些熟悉,想来金姨是要去书房的方向。一确定自己会走了,也就不这么急着跟了。索性放慢了脚步慢慢走着。眼神飘过对面的亭子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那里,曾有个傲气女子低态柔眉与我说,只要是悔儿我都认得出。 曾是这般可靠许诺的女子,如今在哪里?那日的毫不避让地说是她做的,说她是讨厌我的。 忍不住别开眼,往昔都化为灰烬。 “你怎么一声不吭地步见了?”我尚在沉思就听见金姨大怒的声音,有些过响,震得我耳窝都发鸣了。 我怔一刻,欲别过眼去看她。唇边已经浮起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不见。这后半截的话我都没能来的及说出口,全部截在喉口。眼前的人哪里是因为紧张我,那勃然大怒似乎是丢失了重要的猎物。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连忙敛起怒气,露出平日里我认识的金姨的笑来。“我到了书房却发现你不见了,太过于心急,并不是生你的气。”说着她伸手要来牵我。 是,是我最熟悉的笑,可,是我最熟悉的人么?我捏紧袖中的剑,后退了一步,“你自然不是生气。” “对。我只是太担心你了。”她连忙顺着我的话说着。 我心一沉,眸一冷,“你担心的哪里是我谢嫱?分明就是我这个人质!” “你在说什么呢?”她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了,“来来来,我们去书房说事去。” 就是要这样子么。我敛一敛眸,“这里也没有人,我们在这里说也行。非得把我带到书房去作什么呢?”我直视她,笑了一下,心里苦不堪言,“书房里有秘室还是有暗道?你是要绑了我还是干脆杀了我灭口?” “你这孩子又胡说什么呢?”她冷静下来,面不改色。“你要在这里说就在这里说,只是这里风大,你这身子骨受得住么。” “我受得住。”我退了一步,“天色也不早了,金姨何不早些说了?王爷在府中等我回去一同用膳。” “你在防我?”金姨的口气骤冷,明摆着是畜谋已久的,只等我给一个动作好转脸。 “金姨之前也不说了么,防你是在所难免的。”我笑笑,又再往后退了一些。如果我真的猜对了的话,那么,我随时都要准备走路。 “好阿好阿。”她突然击掌称好,我心头一紧,她就开口了,“那我也不多说了。是,你猜的全对。” 未听完我脚步就开始移,可哪里快得过金姨。她三步两不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眼看着她的手要搭上我的肩头,我牙一咬,反手抽出袖中的匕首。金姨一时没防备,被我挥了个正着。 她扶住手,鲜红的血淌下她浅色的衣裳来,夺目的很。“你真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拦住我?” 我咬唇不语。 “你听我的话,我不会为难你的。”她任血流,挺直了身躯,“只要过了这个月,我就会放你离开。” “为什么?”我握紧匕首,颤声问她。为什么,为什么。我最近总是在问为什么。身边的事,一件接一件发生。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现在,就连曾将我亲自推到高琰身边的人也反过来要以我为把柄。 “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你乖乖地跟我走吧。”她笑,不正面答。 我抿唇,全身已经凉彻,“不,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将匕首反拿,抵上自己的颈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句话可是你教我,你不会先我一步给忘了吧?” “那你的孩子呢?”她冷笑,笃定了我不会这么坚决。 我沉笑,低头抚了抚腹中胎儿,“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 “你不会有机会的。”她一说,一眨眼就擒上我的脖子。 我慌了要挥匕首袭她,反而被她反手抢了匕首,搭上我的脖子,“想死么?我成全你。” 我闭眼,死就死吧。我今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最大的遗憾就是我腹中的胎儿,还有没有看到高琰他睥睨万人的模样。其它的,还有什么呢?我知道了我的爹是谁,我知道了高琰对我的情,我知道这世上还有砌玉小鱼对我真。够了。该放不下的东西同时也放下了。宫中有小善子和倾月接应,宫外有他的三十大兵,只要皇上眼一闭,他一声令下,天下当下易主。 那么,我还有何需要担忧? 感到脖子的刀贴近了一分,似乎这一刀就要强加力下去要了我的命。可是突然,不知哪来的力隔开了匕首连同执匕首的金姨,我张开眼看到眼前一抹红影出现,手持长鞭,傲然捍于我前。 她对面不远处是刚站稳的金姨,她双眉紧紧地锁在一块,目光中迸出怒气,“舞竹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她的声音依旧清凉,却让我暖意四升,倏然红了眼眶。 这个时候,还会出来卫我的人,一定是真心待我的人。之前的事恐怕也是另有苦衷吧? “你不是讨厌她,怎么现在还反过来护着她?” 我面前的红影丝毫不动,更是毫不迟疑,“我讨厌她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来插手。” “这么说,你就是要护着她?”金姨眯起眸子,手一收,摆出架式来。 舞竹放在侧边的鞭子也就地甩了一下,“对。” 语音方落,两道身影交错,我揪紧了袖口,紧张的紧。看看时候,砌玉她们应该已经将话带到了,那高琰人怎么还没来? 蓦地,金姨旋身一踢,将舞竹硬生生地踢出好几丈,我还没能反应,她手一加力,匕首就朝着我的方向飞来,我脑中眼前全是一片空白,看到极速而来的匕首,动也动不得。 突然,眼前飞速来了一道红影,面朝我,背朝匕首。 匕首插入血肉。 泪落下。 满地猩红。 “舞竹……”撕心裂肺。 冷意凌人的眼扫过我,迟疑地说,“好。”于是我领了她回了金屋。 天亮鸡鸣,凤眼微肿,“以后不准哭了。”于是,我不再哭了。 她竟大笑起来,难得温柔,“傻瓜,无论悔儿怎么变化都还是悔儿,怎的会不认得?” 此刻,红衣人儿倒在我怀里,背后是止不住的血。 舞竹看着我,吃力地笑了,这是我认识她这么久来最淘气的笑,连带她的语气也俏皮起来,既使她的气息很弱,“嘿,怎么答应我的?不都说了别哭了,你老是给忘了!” 我忙以手背擦掉眼泪,“你别说话,我带你去找大夫!” 就在方才舞竹被刺中倒下的时候,小鱼卫羽已赶到,先正与金姨交手。 舞竹摇摇头,“悔儿,你可知道我有多么讨厌你?从我知道高琰那么栽培你是因为他要娶你的时候开始我就开始讨厌你了。我讨厌你干什么都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讨厌你明明什么也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最好的……他。我又是何其嫉妒你啊……”她眼神开始迷离,“我从认识他开始就爱上他了,那个时候,他还不是一个皇子。可后来……”她突然猛咳起来,“后来后来……”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我心也静止了一刻,最后颤着手,覆上了她的眼。 第五十章:天地玄黄 金姨逃脱了,可舞竹再也没有醒来。翌日清晨,我亲送她的棺木上山。所有丧事的事宜都是一夜之间筹备好的,虽是急促但未有一丝怠慢。 送至墓地,看黄土渐渐将她所躺的棺木掩盖,我侧面,埋进高琰怀里,无声哭泣。 高琰抓紧我的肩膀,自始至终没有安慰的话,也没有表态,眼潭深不见地,怎么也看不透。 我却懂,他也在痛。 天边翻白,我看阳光洒在墓上,突然冷静了下来。或许,这才是解脱。 “王爷!”清风飞奔而来,远远就喊道,眉目染上寒意。 一眨眼,他已在眼前,“皇上最多撑至今晚。” 高琰沉默了一会儿,低头与我对视,什么也没有说,但就已等于说了。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深吸口气,呼吸中充斥的满满的都是他的味道,足够我去应对一切。 我推开他,率先上了马车,对小鱼砌玉道,“走吧。” 马车开走有段距离,我忍不住掀帘往回看,那男人已翻身上马,披肩在风中猎猎作响。他策马,要去的方向与我相反。 那是他的翼北军的兵营。 而我要去的,是九天宫阙。不属于我的。 一路进了宫,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挡我,是高琰的人。我扫过那些禁卫,心中就有了底。 到了后宫的入口,果见小善子站在宫口等我。他身后是台软轿。 我也不多话,直接搭上软轿。不必发问就听到小善子道来。“一早月妃娘娘就将各宫的娘娘请到了宫中。此刻除皇太后,宫中有实力的娘娘都都在沁月宫里了。” “皇后也在?”我被软轿晃得有点不舒服,但又没有办法。要快就只能乘软轿,而且在这宫中能乘软轿的只消俩人,皇上与皇后。 我这样的身份乘轿也是开国以来首回吧。 “自然。”他道,“皇后虽不得帝心,但深爱皇上,一听是与皇上有关的事,就第一个赶到沁月宫了。” 善抓弱点么?我闭眸,以手撑颊,“调头,去养生殿。”让我去回回皇太后。 轿子摇得我胃酸想吐,落轿已是养生殿外。我硬是将不适压下,让小善子守在殿外,只身入殿去。 正殿的座上,斜卧一人,是我当年那一面就惊叹的人。跟金姨一样无受岁月蹉跎的容颜。 我款款拜下去。“皇太后吉祥。”拜完也不待她开口径直起身。此时她就是剪了爪子的虎,再如何,也够不成威胁。 不过,她这副模样看来,她还不知自己的处境吧。 “一个个都翅膀硬了?我说让你起来了么?”她冷声喝我。 我笑,“妾身实在跪不得,太后如此深明大意,也不会为难妾身的不是?” “谁说哀家不会!”她目光冷冷扫来,我愈看这就模样就越觉得自己的揣测有理。她与金姨一定有什么关系! “是,我与她是有关系。”座上傲慢地坐着的太后更是冷意裹身。她站起来,手抚过她方才所坐的座位,“这个位置,原该是她的。” 我一惊,一时也没能回应就听到她继续说道。“当年跟着先皇驰骋沙场的也是她。直到先皇死去,最后一刻挂在嘴边的还是她!”最后一句落,我只瞧得见她背影,和深深扎入掌心的指甲。 她又鄹然转过来与我对视,“她来找你了?你居然能逃脱?” 听她这连讽带嘲的语调,我猜想被推翻,金姨不是她身边的人。那她到底为何…… “你是不是在猜她为什么对你出手?明明之前待你为女儿?”太后大笑起来,有些癫狂,“毕竟是如女儿的,哪里有亲生儿子亲!” 我脚一软,险些站不稳。这是怎样的一个秘密!金姨她……她居然是皇上的生母!“你可是骗我?”我已顾不上什么台面的尊敬,急急道。 “哀家何必骗一个垂死之人?”她冷笑,一击掌,“来人!” 我还余有震撼,听见她的掌声在空荡的殿堂里回响,这才定了神,看向她,轻扯了唇,“不,太后应当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言毕,我击掌,“来人。” 一时间,外面禁军都涌进,将太后围住。 她怔了一刻,失去往日自持,“废物!废物!你们都在做什么!” 我背过身去不看她,“昔日你是这六宫之主,可今非昔比,这六宫早已不是你掌权,掌权者又在我手,太后你就在这养生殿好好安享晚年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繁重的宫装拖在我身后,拖曳出长长的一条。 身后寂静了很久,蓦地发出尖声笑。 震耳欲聋。 我定住脚步,不是因为太后太过尖声的笑声,而是。 我放眼隔空看了过去,阳已升至高空,闭一闭眼,那震动人心的钟声。 是帝王的丧钟声。 “皇上薨了……―”一道又一道声音喊起。 身后是赶来的砌玉小鱼,站立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我长长叹气。此天已变。 宣帝登基四年载后薨,留旨封三皇子高鑫为太子。 三太子年仅四岁,遂由皇后垂帘听政。由赣闽王担任摄政王。 实际上,垂帘之后,是我抱着小皇帝,皇后在得知皇上驾崩之后已变得痴傻。 我透了重重珠帘看出去,百官皆拜,独有高琰傲立。 我复垂首看自己怀中犹带困意的小皇帝,这百官拜的,是这小皇帝,还是赣闽王呢? 第一章 转眼就是一年新春,已是小皇帝登位一年,此年间,百废俱兴。 我于十月初产下一女,高琰将孩子名字交给我取决,我当时毫不犹豫决定了她的名字。 高萍,愿她此生平平安安。 但是天总不如人愿,萍儿天生体弱。我冒生命危险险险生下她,她出生之后两个月内高烧不断,我一步都不敢离她,生怕一眨眼就失去她。无数次恐慌自己造的孽报应在她身上……纵然明白这是子虚乌有的说法。 萍儿也是个乖巧坚强的孩子,大病期间也没有大哭大闹,有时候体不虚还会咧嘴笑。三个月大以后,萍儿身体日益健康起来。 高琰总说她的五官像极了我,我是看不出什么相似来,萍儿的小脸都皱在一块,到底是哪里看见了她与我似。自然,我的孩子必定要与我相似才对。 朝政稳定后,我将娘与麟儿一并都接了回来。 娘起初是不肯与我回王府的,但是麟儿那机灵孩子抱着她,小大人一样,“外婆,回家。我该跟爹娘住,你也该跟我们住。因为你是娘的娘。”一句话讲的很不顺,要折回再想一遍才能明白他的意思,可却是说动了娘。再加上我厚了脸皮装嫩撒娇,娘终于被我们母子攻下。再说麟儿这小子居然还私下向我讨赏。一个四岁左右的孩童居然知道邀功,一看等在一侧笑容满面的男人,便知道了是谁带坏了孩子。 宫里亦是一番新景象。先皇去时只留下了传位于太子的圣旨,并没有说怎么处理偌大的后宫嫔妃。高琰原是打算让除贵妃籍的妃子都与先皇陪葬去。可我隐有不忍,央求了高琰将事情交于我来处理。他无多说,只说一句,“有的时候心不可以太软。” 我明白,所以我借皇后玺印颁了懿旨。 凡贵妃及贵妃以上的妃子依旧住于宫中,晋为太妃。凡贵妃品级以下的妃子可选削发为尼,亦可选自尽于先皇陪葬。 懿旨下的同时,毒酒,白绫,匕首三样东西同时随懿旨抵达后宫妃嫔手中。 宫中一下子炸了锅,我从头至尾冷眼以待。 我已给了她们生的选择,再无法退让。 最后,出乎意料之外,有大大部分的嫔妃选择了殉节,仅有小部分的人选择活下。我不明白她们为何要糟蹋自己的生命。先皇上位四年余立佳丽三千,个个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后来,是倾月与我说的,“若是她们要活下才是贱蹋了生命。生为一个寡妇没什么,大胆一些的违一违世俗理念改嫁,安分的守寡的也是过的不错。但是身为后宫的妃嫔,当你唯一的还不算能依靠的依靠离去,当你从万人羡慕到万人不屑,当你日益衰老而后辈光芒夺人,你该是什么感受?太妃,说的好听只是这个称呼,实际上连个太监宫女都不屑于此。这样毫无目的,又毫无意义地度过余下算长的人生,不如死去。”倾月会说出这种话,我倒是不觉得奇怪。但她会对我如此说,我倒有点诧异。在我坐月子期间,我不得抱小皇帝上朝,曾提议让倾月替我,高琰亦没有反对。最后却是倾月自己拒绝了。一句,后宫不涉政。她非皇后非太后,如何作得越俎代庖之举。此句话是过于讽刺,我已没有感觉。但此后与她的一些相处倒是和谐无比。在未产下萍儿前,我每早都要去宫中领皇上早朝。而倾月比我更早起来,从不假人手替皇上打点,待我到时,皇上虽是仍昏昏欲睡,但穿戴已经是整整齐齐。一个女人在失去相公之后只能依仗于儿子,我看得出来,倾月一心都系在了皇上身上。越是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越具有伤害力。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一天到来。 而皇上十分讨喜,听他奶声奶气喊我“皇婶”时总觉得心口软了一块,也就更加疼爱他了。 也就是因为与皇上接触多了,才得以与倾月接触多了。 我们能坐下的时候都是皇上睡着的时候,十分默契地不提往日之事。有时她会抚琴于我听,有时扯些有的没的,就如同两个人从来不曾分离。就如同两个人从来没有隔阖。 只是,都是假像。 爹在高琰掌握朝中大权后又提了份辞呈,高琰几番劝说,他都不愿改口。最后只好允了他。待他一辞去官职,就立即带了两名书童云游去了。他走时京无一人知,就连我与高琰也是在收到他的信才得知。 他这一走,砌玉与大哥的孩子便也接到王府来了。再加上我之前暂时寄养在乡间的女婴,王府一共有四个孩子。 原是人丁稀少的王府一下子热闹起来。 总之,一切,尘埃落定。 第二章 “皇婶早。”皇上揉着眼睛,看清楚了我,咧嘴一笑。 我微微一福,“皇上吉祥。” “免了免了。”皇上挥挥手,奶声奶气的实在可爱。待他想要到我身边来的时候,又想起了另外件事,转身去,规规矩矩地给倾月行礼,“额娘,我去上朝了。” “是朕。又给忘了?”倾月蹲下身与他平齐,温声道,跟着又理了理他的衣襟,“不可以睡觉知道么?” “记住了。”皇上小脸一肃,装老成地应允。 我含笑看着他们。今日是皇上第一次要出帘去坐在龙椅上,也莫怪倾月千叮万嘱的。 倾月牵了皇上来,看了看我,张开的口又合上,眉头一紧,“怎么,萍儿又生病了?” 萍儿的事我一直没瞒她。我没料她会这么突然发问,一怔后又点点头,“已经没有事了。” 她的眉头紧皱,半响后,“没有什么比身体重要,你这个样子,高琰怎么还让你这般劳累?这脸色,怕是只有病危的人才会有吧!” 我心头一暖,“我会注意的。” 她又瞟了我一眼最后却什么也没说,而后又叮咛了皇上几句才松手让我领走皇上。 我知晓她要说却没有说出的话,只是她与我之间已不能有这么亲密的说法了。想此不由有些黯然。 之后上朝,皇上将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小小年纪已有威严。 而大殿之上的官员早已经高琰手整顿,一件件事有条有序地汇报,小皇上听得似有些糊涂,渐渐地,我瞧见他的脑袋有些要垂下去了,忙让候在一边的小善子去提醒他。 这么一来一往的又错听了一些事。不过没关系,这些事,我不需要关心。 可接下来这件事,我却不得不提了神全心地听。 南方有叛军。叛军,战乱,两个词合起来就是我的恐慌。 是不是,高琰又得离家带兵远征了? 全副心思都搁到了这事上,此后的事更没有听了,短短的早朝也变得太过漫长。 终于是熬到了早朝结束,我吩咐小善子将皇上送回寝宫,自己则朝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不得?不能?我脚步飞快,脑子转的也飞快。该用什么理由制止他上战场…… 脚步停止,我站立在御书房前又不敢进去了。全部都不可行,若他决定了要去,谁也拦不住。无论什么理由。 意识到这点,我不由有些沮丧。想了半天复又决定不进去了。多说无益,既然知道说也没用,那还讲什么呢? 刚想转头走掉,门由内打开,出来的人跟我打了个照面。 我闪了下神,不动声色。他呆呆看着我,竟一动不动。 我欲蹙眉,且听见他后面过来的清风的声音,“卑职见过王妃。”眼前的人才募地回神,敛了审色,淡漠抱揖,“卑职见过王妃。” 我瞥他一眼,有些恼火。 新皇登基后,高琰不但没有削了辛麒的官职,反而提携他与清风分别担起左右相之职。 而我恼火的不是这个,是他对玲珑的态度。 他与玲珑成婚才两年未齐,他居然先后纳了三个妾室。当初利用玲珑也罢,如今娶了她居然还不好好待她,亏得玲珑为他牺牲那么多! 更过份的是,他纳的妾室身份都是些名声不干净的人。这让玲珑情以何堪? 他们俩人见我不动,便要离去,我意欲发难,目光投过去触到不知何时出现的高琰,又将话憋了回去。 待两人走后,高琰牵我进了御书房,大掌捏捏我,“清官难断家务事,别人家的事,你就少管些吧,徒增烦恼。瞧瞧你,眉头都可以夹筷子了。” 我没好气地抽回手,“好,我不管别人的事,我管我们自家的事。你说,今天南方判军的事你要怎么处理?” 他哪里能放过我,我抽回手,他索性将我整个人都抱进怀里,下巴搁在我颈边摩嘶。声音沉沉的充满蛊惑的味道,贴近我耳朵低语,“你怎么老想这些烦恼的事?乖,不用担忧这些事,有空绣绣花,逗逗孩子,再不然睡个觉。” 我被他酥软了身子,但也没忘这事,一推他,“少给我施美男计!都这般老了,还以为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他眼眸一沉,笑了起来,“有句话说男人越老越有魅力,今儿我就让夫人见识见识。” 话音刚落,薄唇就压了下来,一吻就一发不可收拾。 最后他的唇离开,看着我,嗓音粗哑,又低头抵住我额,“夫人,怎么样,为夫魅力尚佳吧?” 我瞪他,别开眼生闷气。 他沉笑,手将我的发拢了拢,终还是说了我担心的话,“我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出征。” 我咬唇,闭了闭眼,又重复了每次都要说的话,“我等你。” 第三章 既然决定了要出征,那么出发就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翼北军一向都是时刻准备着的,三日内备好了军粮,于是,第五日,出发。 不同前几次,这次他出征更显隆重,百姓众官员都是心照不宣的,摄政王高琰实际上就是我朝最高权力拥有人,就只差一个正名而已。 我送他到城门前,一路上,我坐在他身前,跟着他“骑马示威”。明明是该最感到自豪的事,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百姓的欢呼听在耳里更觉得刺耳……他们的欢喜是用我的哀愁换得的,怎么能开心起来。 到了城门,该是分离的时候,我抓住他的手,怎么也不愿松开。 他也不急,刚巧那些战士们也都在与家人惜别。他还戏谑笑我,“都这么多回了,还不能习惯?”“习惯?”我不满地撇嘴,“这种事情,我终其一生都不能习惯。”我边说边将羽睫垂下,掩住我的不满……和渐渐红润的眼眶。如果我可以任性,该有多好。可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权力。想想就觉得恼,指甲狠狠扣上他的手背。要他也感受我的难过。 他失笑,轻而易举地就反抓住我的手,“你这女人,明明坚强得跟什么也打不败一样,可转眼却又脆弱地不堪一击……”说着说着,他叹口气,指腹摩过我的眼廓,“别哭。” “我哪里有哭!”我反驳,头却不能抬起。只是眼睛进沙这种说法总是太过牵强,裙摆的花纹已经模糊的不成样子,眼泪叭嗒叭嗒落下,砸在京都的地上激起阵阵粉尘。 越是靠近他越是舍不得离开他。若是我可以,我真像随他去战场。但是,我所有的想法的回答都是不可以。 其一府中有我们的两个孩子还有我生命中重要的两个女人,其二高琰这一走,在京都中的一切又要靠我打点……就算朝政有左右相辅之,但他名下产业已无金姨打点。 金姨已不知踪迹很久。 “又想什么不开心的事了?”高琰低问。 “你出征。”我答,诚恳万分。 他复笑,点我额头,“你阿。我不在的时候也要学着开心些,身体经不起你这么忧长忧短的。” “那你就该留在我身边。”我闷声道。接着听见锣鼓声,只好松开手,“该注意的东西不需要我说你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总之,我和孩子们在这里等你凯旋归来。” “好。”他就简单一个字,然后翻身上马,披肩扬起。 我仰起头看他英俊的侧脸,一咬牙,转身先离去,与其看他离去尝苦不如自己先行一步。 无论如何,一定要平安。 捷报还未到,忧报先到了,南方有三个县城都被劝降于叛军。劝降,多么令人担忧的字眼。 两军交战,首要的是兵力,第二便就是民心了。 打战,不一定谁输谁赢,但要是对方是民心所向之,则必败无疑。想来,这场硬战必打无疑。 “娘。”麟儿的叫声唤回我的神智,直腰转身看回去,只见这大胆小娃儿居然在无大人照看的情况下,牵了初学会走路的芩安来。 看两个娃娃携手而来,怕是看懂我有些生气,所以两个娃娃还齐齐咧嘴笑,露出只有几颗牙的口。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两个可爱的娃娃。我起身迎向他们两个,毫不犹豫地先抱起芩安来,惹得麟儿直嚷嚷,“娘偏心偏心!” “芩安是妹妹。”我淡淡说了一句,麟儿立即瘪了嘴,好不幽怨。接着他将目光投向被我抱在怀里的芩安,很明白地就是在后悔带她过来,憋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嘟囔,“什么嘛!娘就是偏心女孩子!我也要当女孩子!” 我失笑,将芩安小心地放在软榻上,才伸手要将麟儿也抱上来。 谁料他居然与我闹起脾气来,推开我的手,然后示威地抬高下颔看了下芩安,“我是男孩子,能自己上去!不像女孩子那么没用!”说着,动作伶俐地爬上软榻。 他不知自己这么一讲连我也给骂进去了,更没有顾及小芩安根本听不懂,还眨巴着她的大眼看着他,歪头想了一下,还咧开嘴巴冲着麟儿笑。 我含笑看着两个娃娃,突然觉得麟儿太没有骨气。瞧瞧,这头才说芩安没用,那头爬上了软榻,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抓芩安的手。 “你看看他们俩人,小世子对芩安比对小郡主还好呢。”砌玉抱了萍儿进来。小萍儿已经有五个多月大了,可个子却还是很小。 我心疼地接过她,她在砌玉的怀里睡着了,此刻小脸已没有出生那段时间那么憔悴了,反而还有淡淡红晕。 我忍不住低头亲亲她的小脸,刚想问砌玉还有个孩子怎么不见了,就叫小鱼打断。 “王妃!”小鱼每次都这么急冲冲的。 我看了砌玉一眼,她立即会神倒了一杯茶塞到小鱼手里,又违背了我的原意,忍不住开始唠叨,“又这么鲁莽?我与你说了多少回了,做事不能……” 小鱼忙将手中的茶往一边一搁,抱头道,“做事要慢慢来才能做好,不能急躁。” 我忍俊不禁,失笑出声,“好了好了,小鱼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吧。” “额……”她愣了一下,顿了好久,“玲珑姐……她……她……” 我也慌了一下,“她怎么了?”素已听辛麒待她不够好了,现在难道她被欺负了? “不是的。玲珑姐,她……登门拜访了。”我抱萍儿的手一紧。 “见还是不见?”砌玉也有些僵硬,皱了眉头看我。 我叹口气,将萍儿递给砌玉,“当年你们俩人跟了我,我虽没有明讲,可也是真将你们当成姐妹来看的。为何,她最后却这样待我?”垂下睫,又逸出轻叹,“更为何,她这般作,我还恨不起来?虽刻意不去听她的消息却还是忍不住关心她?”我复抬头,已是盈盈含笑,“见,怎么能不见?” 第四章 见她,最无措的不是我,是她。 我淡笑着看她,“坐下阿,客气什么?”她的模样与嫁人有些差别,不是清瘦,是更丰腴了些。这倒让我欣慰很多。至少,她衣食无忧。 “是。”她一直低着头,有些唯唯诺诺。 我见她如此,心中更是一寒,从来不曾想那个开朗的玲珑会变成现在的模样。口中泛了酸楚。 砌玉自屋外来,手中端着茶,明明还是平日里的砌玉,我却隐感不对劲,还有,我不是吩咐了小鱼去泡茶让砌玉照顾几个娃娃么?她怎么替小鱼来了?我欲问,砌玉就先一步出声,明明是温柔的斟水动作,和可人的嗓音,却叫我感到寒冬的冷酷。 “好久不见呀……叛徒。” 我打了个激灵,才想起来,玲珑跟辛麒脱不了关系,辛麒跟先皇脱不了关系,而先皇与大哥的死脱不了关系,这么环环相扣的关系算下来,想来当初害得爹险些入狱后大哥赐死的事肯定是与玲珑有关。 “砌玉。”下意识的,我开口制止砌玉。 砌玉掀眸又看了始终低着头,但仍可以看清脸色已然发白的玲珑,轻笑了下,端着茶走到我边上来。 “不可鲁莽行事,你才教过小鱼的道理怎么自己就给忘了?”我低声喝她。 砌玉深吸了口气,终是压下了她的怒气,乖顺地站在我身边。 我看看她又看看玲珑,昔日里头俩人是好姐妹,甚至在跟了我之前就是。但是现在,形势所迫,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挑明说吧,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这么一想,我原有的平静心情全部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再没有什么与她问长问短的兴致,索性挑明讲。 她震了一下,才又喏喏出声,“我只是想回来看看王妃和砌玉小鱼。” 我一笑,还未出口就听到砌玉道,“怎么,要看看我死了没有么?你这般作孽,晚上可都睡得安稳?” 我这回没有再阻挠砌玉,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她说的这些。玲珑没有说这话前我还想给彼此留一点后退之路,不愿将气氛弄的很僵,可现在,我只想大笑三声。 “我们好极了,劳累辛夫人担心了。既然看也看过了,那请辛夫人回吧。”前头还劝说砌玉的话现叫自己抛到脑后,刻薄的紧。 玲珑身子一震,半晌也不动。 我见她这个模样,顿时生烦。“砌玉,叫人送辛夫人出去,别让人家以为我们没有礼数。” 砌玉领了话就要飞速而去,可玲珑先一步起身,然后……―她朝我重重拜下,“王妃,救救辛麒吧!”声泪俱下。 我冷眼看她,“不是说只是来看看我么?那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呜咽了半刻答不上话。 我又冷声道,“你不诚不忠也罢,此刻更为他而变得虚伪。他何德何能,让你为他这样?你们成婚才多久,他就纳了多少个小妾。这样子的男人,值得你这么做?” 她半晌才幽幽出口,“值与不值我哪里不知道估量?只是,在爱的面前,哪能分得清值不值?” 她的语音幽远,听得我与砌玉都不由一怔。最后还是妥协了,我别开头不愿再看她,“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又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 我听完她说的才渐渐明白她为何难以启口……丈夫因为跟别人抢女人而重伤他人,这也是任谁也难说出口的事。 只不过是打伤了太后家族里的人而已,如此小事,何必慌张至此? 又转念想想,虽辛麒任相,但实际上没有多少实权,权力都集中在高琰及清风手里。思考了下,我便让她先回府去,我会替她解决这件事。 她走时我才瞧见她脸上有粒粒东西,想来又是春季过敏了。 是想要关心下她的,可话到嘴边又吞下去。 没有立场关心她,如同倾月对我…… 待她走后,我又唤来小鱼,让她跑去清风府上一趟。 小鱼走后砌玉问我,“为何让小鱼去?” “你明知顾问。”我笑睇她指控。 她也与我一笑,“我以为我猜错了。” 我拉过她的手,“自是没人比你更懂我了。砌玉,往后只剩我们相依为命了。” 第五章 清风因为繁事缠身,一时来不了。一直到了隔天有空便一大早就赶到王府来了。 他来的时候我碰巧醒来,春日里日子渐渐长起来,可他来的时候连天也还未亮。 我倚在门边,看着坐在书房,掩不住疲倦的男子,这才惊觉他已然长大。那个腼腆的少年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如此光芒四射。犹记得他小我一岁,如今可以撑起一片天了。 “王妃。”在我发怔的这个刹那,他已经发觉了我的来到。 哦,差点忘了他也是习武之人了。我笑笑摆手,“我们俩人作什么要这么生疏?坐下吧。” 他也笑笑,也就坐下了。腰板挺的直直的,眼里充了血丝。想必是又熬夜了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急事,你可以先好好休息一下再来的。”如果因为辛麒劳累了清风,是得不偿失的。如斯一想更是讨厌起辛麒,清风熬夜办公,不得安寝。他倒好,居然还有闲空去跟人抢女人! “我不累。”他摇摇头,“只要是王妃的事情,就算是鸡毛蒜皮对卑职而言都是天大的事情。” 我闻声而笑,“你这孩子,说的还真好听,我喜欢。”复又道,“不累才有鬼,你看看你的眼睛,红的跟兔子一样……自然没有你这么能干的兔子。” 他终于定不住了,面上微红,“王妃取笑卑职了。”顿了一下他突然又说到,“而且王妃也没有大卑职多少,怎么称得卑职为孩子?”这句话带着罕见的倔强。 长大了就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孩子了?我沉笑,“是是是,清风已经长成男人了,不再是个孩子了。” “王妃!”他低喊,薄脸皮已经红了大片了。 还说不是孩子?才调侃他两句就挡不住了,要是这番话我是对高琰说的话,不知道有什么样子的效果呢。唔……我也应当没有这种机会对他说的,要说也是他对我说。 “王妃又想起王爷了?”我听见清风带笑的话响起来。 好小子。居然给我反将一军?我挑高眉头,“我记得叫小鱼去泡茶了,怎么还没有来?” 清风的反应出乎我意料之外,只是无尽的不自然。 还来不及想,小鱼已经端了茶水进来,我思忖一下决定不再提,或许只是他们两人吵架了而已。 呷一口茶,我决定进入正题,“其实今天叫你来是为了一个人,无论用什么方法,务必帮我处理好这件事。” 清风也正色,正襟危坐。 “辛麒,我要你帮他。”我垂眸看淡淡的茶水,一字一句说的清楚。 清风沉默了很久,我感到他的目光一直锁在我的身上,许久,他沉声道,“只要是王妃交代的,清风一定尽全力完成。”※ 翌日,我派人去探了一下,不出意外,原该被压入狱的人被放了出来。 我不知道清风用了什么方法,但是也可以猜到是怎么样的强硬的手段。着实是为难他了。 高琰一离京,众臣虽不敢妄动但也会想了法子折腾清风。 今日一早玲珑就派人前来送拜贴,我接了看了,当下以身体抱恙回绝。实在不想再见玲珑,更无力见她。现下,最重要的是跟砌玉谈谈……“王妃,小鱼说你找我有事?”砌玉推门进来,笑吟吟的,看不出异样。 我淡淡扫她一眼,“来,坐下。”那日就该找她谈谈的,拖到今日是因为我心底也乱,理不清楚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劝说她?不,我哪里有这个权力?几乎是几夜无眠,我才渐渐理了一些头绪出来。 砌玉也没有多问,乖顺地坐下,我掀眸又看了她一眼,自顾自地说起来,“砌玉,我上回去北疆找王爷,半途因为有人追杀便与小鱼走散,后来我躲在了一家驿站里头。可就在我打算走的那一天,那些人又来了,驿站的大娘为了救一个不明身份的我赔上了她和整个驿站的命……我与芩安是那场杀戮中唯一的幸存者……你知道么,在我亲手将那一俱俱尸体埋掉的时候,我有多恨么?” 我定视她,“可是当我让清风手刃掉那些杀手的时候,看到先皇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的恨根本毫无意义。他们,活着就是一种悲哀。” “我……”砌玉抿抿唇,终是垂下眸子去,“我尽力。” “想想她的无奈,她的苦衷,如果你是她,你又该怎么作?砌玉,怕是我在她的立场也会这么做。”我轻声说,逸出长长叹息。 第六章 已补 与砌玉不算谈话地谈了一次之后,她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好几天。除了萍儿我带着之外,其余孩子都交给奶娘来带。 几个孩子都没心没肺,反而是刚刚会说话的芩安瓮声瓮气地扯着我问,“姨姨……姨姨……”……舅母这个词对芩安太难,于是就教她叫砌玉跟小鱼叫姨姨了。 我大概猜到砌玉她回到学士府去了,可又有些不确定,毕竟,这个时候,她极需要一个安静的无干扰的地方。 我不得答,也不是第一次无措……若砌玉不再回来,我又当怎么自处?不过,倒也没什么好担心,砌玉她,定是回来的。 是我在催眠自己也好,是我真的有这样自信也罢。这些繁杂的事,我当真不愿去想了。 每日早晨入宫,抱皇上去早朝,然后到沁月宫陪倾月聊天。待到了正午回王府和孩子们用膳。而后跟孩子们玩一个下午,之后就是用晚膳,领着萍儿一起去睡觉了。 就这个样子一天就过去,第二天继续这个样子过一天。 这样一日复一日,我倒也没有觉得无趣,只是,太过于安逸反而开始有些惶恐了。居安当思危,从古至今都没有错过。 “王妃!”依旧是急冲冲的小鱼。 我原正乘着孩子们午睡的时候绣些东西的,哪里知道才开了几针,就听见她不控制的音调,不由莞尔。“小鱼,孩子们在睡觉。”或许她真的需要改改这个习惯……这屋子里头的小孩子太多,受了惊吓可是半夜也不要睡的。 犹记得上回芩安一失足摔了一跤,整整七天都无法安眠。 自然,像他父亲一样的麟儿一直是个不同的存在。不爱哭闹,更是愈发爱笑起来。而且就算是淘气摔了也不曾哭过鼻子,只会瘪着嘴,要周边最近的人抱……难得地可以尽情撒娇。 据娘说,麟儿那两年内也是有哭过的,后来反而不哭了,便有了这一遭。 我边听边想象那时候的麟儿,便是笑由颊生。是极其后悔的,那个时候不得将他带在身边。今后,可一定要与他一直在一起。有父母的陪伴,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了。 若是有天,不幸,我先一步而去,一定要高琰不得对麟儿太严厉,要让他开心成张。当然,男子该有的气魄也是不能少的。虎父无犬子,他一定会比他父亲还要优秀的。 “王妃!”小鱼还是没有收敛,依旧嚷嚷。 我叹气而笑,“小鱼,该要改改这怀习惯了。你忘了芩安……”话没说完就让小鱼接下来要说的事儿给糊住。 “砌玉姐回来了,浑身都是伤,现在在厢房!”小鱼一口气说完,断也没有断。 我一搁针,马上起身,飞步朝厢房走去。 我怎么给忘了,她的倔脾气。 这是我平生最零乱的步伐,早先就与自己说了,不可以再失去什么了。而今,恐慌即将侵蚀了我,带着太多太多的无助。 若是砌玉有什么事……这个想法,我动也不敢动。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让她有事……她是我大哥的遗孀,她是我一路共患难的姐妹。 砌玉……我跌跌撞撞冲进她所住的厢房,一路直奔床边。 一脸大大小小的乌青……我揭开被单又掀起她衣服察视,只见一片片的淤青。更是慌了神,不会都是伤在了内部吧?看她这昏迷的模样…… “来人!去宫中请于太医来!快!”我失声大喊。 隐约见到隔开室内室外的屏风后有人,却见那身影晃了一下不往外反往内。 我怒声喝,“还愣在哪里干什么!还不快去请于太医!” 那个身影一动,绕过屏风进来,我一看,怔了一下,“卫羽?”他不是该跟高琰去南疆了么?怎么会在这里? “王妃。”他微微弯了下腰,我这才看到他手里拿着几瓶药膏,也认出来那些都是高琰赏他的。都是珍品。 我脑筋还没有绕过来,就听他淡声说道,“王妃不用担心,砌玉身上的乌青都只是撞伤,没有什么流血的伤口。” “你怎么知道?”我脱口问,问完将目光从卫羽的手上移到了那张面具上,“这些天你都和她在一起?” “恩。”卫羽不加辩解,轻轻颔首。 我凝视他许久,这又发现自己有太多事情不清楚不明白。知道砌玉没事,我也就稍稍放下心来,揉揉太阳穴,将这俩人的关系理了一下。 最后终于想起来,“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跟砌玉是师兄妹的关系吧?”砌玉是对我说过的。 “是。”他亦答的毫不迟疑,更不拖泥带水。 太过干净利落了。我看他,哭笑不得。我都问的这么意图不轨了,他居然还面不改色地敷衍我?难不成以为我不会挑明了问? 其它人我或许真的不会问,但是卫羽和砌玉。这两个人都实在太令人诧异。 卫羽,我一直不太了解他。不,应该说是从来没有了解过他。他的能力是看的到的,若是今日站在明处的人是他,那成就不知会是清风的多少倍。可是他选择了带冷酷的面具,在暗处一生……是我从高琰那里问来的,要是成为暗卫的首领,就得一生戴上面具,直至死的那一刻方可摘下。我更是好奇问过为何卫羽选择了这个位置的原因,高琰没有告诉我,只消长叹。我更是异想天开,难道是他的容貌奇丑,逗得高琰大笑着告诉我,不,他也可以称得上是美男子。 到底是为什么,我到现在还是不知。以前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却分外关注起这个问题来。因为砌玉。 我替她将我之前因为心急而弄乱的被子捋平,“卫羽,你不会不知,砌玉就如同姐妹。” 他沉默了很久,将药都放在桌上,然后说,“怕是王妃误会了。” 第七章 误会?到底是怕我误会还是欲盖弥彰呢? 卫羽走的飞快,我也没有出声喊他。有些问题点到为止就好。 亲自给砌玉涂完药后,先去将小鱼说了一番,这次给她这糊涂虫吓得我魂飞魄散,要再来个几次,我把命都送给她了。 之后回到砌玉房里等她醒来。待她醒来之后狠狠地批了一顿。她也知错,乖乖地给我批评。 之后她养了七八天,我天天跑她房里,连孩子都不怎么顾了。虽口上不说,但是砌玉、我都心照不宣。我怕,我真的怕。 孩子们都不被允许去看砌玉……砌玉说怕吓到孩子,三个还要靠人带的孩子自然是不能过来的,若只有麟儿一个也不可能会过来。 但是我们都给料错了,麟儿这个不知天高地厚,居然又不知道怎么支开了奶娘,牵着芩安来到厢房。我跟砌玉毫无防备,自是让两个小家伙撞个正着,这才发现我们的担心都是不需要的。麟儿胆大是一早就知道的,不料芩安也如此大胆。看到砌玉的模样,她不仅不怕,还走过去吹吹她的伤口,“吹吹,不疼。” 我跟砌玉啼笑皆非,现在的孩子都这般早熟还是太过可爱才会说出这些话来呢? 学的太快,是不是好事。我认为孩子学得快一些甚至会举一反三,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有个人却不愿意让她的孩子懂得太多事情,甚至与我说,若是情形允许,她愿意带着孩子远走高飞,再也不踏入这块土地。 她是倾月,当今圣上是她的孩子。 她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可以让皇上名正言顺退位的时机。她在等的,无非也是高琰要等的。 “这样小的心愿,为什么也达不到?”她低声问我,目光却落在了满池荷花上。 我默然,不得答。 该怎么答她呢?这个连我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她有这样的心愿,我哪里没有?她该有的想法我又哪里会不明白。时势不允。不允她此刻退下,更不允我此刻松懈。 她与我,同样被安排在了命运的轨道上,不由自己。 我只能微敛下眸,“总会到的。” 南方这一战十分难打,虽无败战,但却有越来越多的城加入叛乱之内。大有企图一展当年开国之举。 这头清风施行的新政也在如火如荼开展,那头高琰多以理降服那些叛城。 于是,在除了叛军之外兴起另一股思潮……拥赣闽王为君。 而随着收复失地的进程,高琰发现了原来祸不是由南方而起,而是由京都而起。但至今也查不到是谁,居然在他眼皮底下犯事。 这件事,是写在家书与我知的。 而我近来一些观察,也渐渐有了底。 有一人,我与高琰都被欺瞒过去。 就是,皇后,如今的太后。 她,真疯了么?还是装疯? 倾月知道我的揣测,不评只笑。这恐怕也是她早就知道的。 她却不说,是打算看好戏还是什么呢? 我不愿去想。我们的关系就如同走在冰上的人,稍微重点踩下去就得要我们的命。最后,一定会是她亡。 我,却见不得她死。 那就装傻吧。 “王妃,你的身体……”于太医来替我复诊,把完脉又是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 我静静看他半刻,失笑,“通常太医你露出这种表情只有两种可能,一报喜二报忧。可是都这么多遭了,我还是没能从你表情里判断你到底是要报喜还是要报忧。真是有点小挫败感。” 于太医也笑了,“老臣一碰见王妃总能发现自己平身来的学术都是空的,几乎没有一次能判断准确。此番,不敢再下妄言了。” 我笑笑,一时不知该怎么答。或许是我命不该绝吧,总是撑了下来。有时候也会消极想想,不如死了吧,不是更好。可一想到孩子们便开始舍不得了。对了,还有在产萍儿几乎要无意识的时候听到那男人凶捍霸道说,“我不允你死!” 他不允,我便不死了。“太医尽管说,十次中总该有一次准。”我淡淡一笑。 于太医沉默了一会儿说,“老臣自认为这个可能不怎么会在王妃身上出现。” “说来听听吧。”我已看开。 “二十六,还有四年。”他道,并未道明,我却了怀。 四年,这数字总是徘徊在我生命里。我与舞竹分离四年,我随倾月四年,我嫁高琰四年……如今,我的生命,也只有四年。 突然袭来一阵香味,我转眸看了出去,是我感叹比宫中开的迟的荷开了。 我释然,“够了。”四年,萍儿芩安有五岁,麟儿则有九岁。而高琰,我信他,不出一年,这江山必是由他来做。 只是,他曾允我,等一切平静后要带我去江南水乡的话,是不得实现了吧。 还有,不得与他携老了。 说真的,总是会有些遗憾的。 第八章 当一切东西都安静地蛰伏着,期待着肆机而出,然后一举攻破原先的那一层笼罩的东西。 这个时候,什么都变得脆不可击。这样的京都再也不是一个详和的地方,即使有表面的平静。 我召见过清风几回,千叮万嘱,做什么也不能扰民。无论如何,以保护人民为主。之前民不聊生的情况才慢慢改善,此时万万不能让人民再受祸害。 清风应允,只在暗中进行一些事情,并强定下法规保障民生。 另外,为了保证王府的安全和最快的联系,清风在我讯问下也就搬到了王府。 这日我晚上哄睡了萍儿还看到他的房间亮着灯火,就想起去看看。过去就见到他全神贯注地处理政事文件。就连我近身也没有感觉到。 总是说认真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于是这个时候的清风实在是太有魅力。我自然无法对自己一开始就定义为孩子的男人动心,可是有个人不同。 我含笑看着由远到近渐渐看清楚的娇颜,小鱼,这娃儿可是真真切切地动心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清风对她好,这种好,有一些奇怪。也或许那是男人特有的腼腆。如果说他们两个郎有情女有意,那么,是该要想个名义,让他们把事快些给办了。 小鱼如今已经十八了,再不嫁人就成老姑娘咯。 小鱼路上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快要撞到我才回神,惊了一下,低呼,“王妃。” “这么慌作什么?做贼心虚呢?”我取笑她。 她面貌一红,在灯火照耀更显得她容颜姣好,听着她嗔道,“哪里有!” 我笑,俯身掀开盖子来嗅了一下,“姜茶?”还真是贴心,晚膳时候才听到清风打了个喷嚏,现在就送来姜茶了? “恩。”她轻轻应了声,好不温柔。 我放下盖子,直了身子,看着她,低声道,“小鱼,你今年也不小了,你跟清风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一办吧。”不是讯问她了,是十分肯定的事情了。小鱼这头是没有问题的,至于清风那边更是没有问题,只要我一句话,清风一定会听的。 小鱼的反应与我想得差的不多--脸色惨白如月光。 我别过头,给她一定的空间,喟然道,“小鱼,就算你一辈子不说,我还是能猜到。到底当初在我们分散的那段时间里面,你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这是我第一次正面提及这件事,逼着她面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样子的一件事?让天性是活泼的小鱼偶尔落单会露出怔忡,甚至时常惊醒。 “哪里有什么事?”她别开眼,说得有些支唔。“真的没什么么?”那么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呢?我瞥了她一眼没有问出第二句话来,扬了扬唇。 “是。”她低头。 “哦。”我应了声,转身先行敲响了房门。 里头埋首在公案里面的清风警觉地抬起头来,一看到是我,立即缓和了脸色站起身来,“王妃……”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真的没什么么?”那么你为什么要躲躲藏藏呢?我瞥了她一眼没有问出第二句话来,扬了扬唇。 “是。”她低头。 “哦。”我应了声,转身先行敲响了房门。 里头埋首在公案里面的清风警觉地抬起头来,一看到是我,立即缓和了脸色站起身来,“王妃……” “要不然你以为是谁?如果是杀手的话,还能敲门给你警示么?”我笑道,起身走了进去,“这么晚了还在看公文?那些元老又仗势欺压你了?” “王妃说笑了,都是跟着王爷上战场养成的习惯了。”他揉揉自己的脖子,迎着我走过来,接着又道,“他们会为难我也是难免的,毕竟我在很多事情上都是新手。别说他们了,就连我也没有想到王爷会把这个重任交给我。” “你一定要相信自己。”我扫了一眼门外驻着的小鱼,“若是你怀疑自己的本事,可不只是在怀疑自己,更是怀疑王爷了。若是你没有这个本事,王爷肯定是不会把这些事情交给你的。对了,小鱼替你煮了姜茶……小鱼,还不端进来?” 清风这才发现屋外站着小鱼,我见到他的眉目折了一下,随即道,“我没有什么大碍。”这句话说得像是解释,又像是推辞。 我不动声色地先行坐下,看着两个人的互动,是我猜错了么?还是…… “是,是我多事了。”小鱼的表情隐在黑暗中,声音太淡,也听不清楚她的语气。 但是我总觉得有赌气的成分。轻轻地扬了唇,看来是吵架了。“小鱼,你先进来先……感冒这种病很扰人的,以防万一吧。反正姜茶喝了也没有害处……似乎听谁说过还有益处呢。” 小鱼顿了顿,还是迈进来了,看也不看清风一眼。反观清风,倒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小鱼,又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还有,谢谢你。” 小鱼僵了一下,还是继续倒姜茶的动作。 “你们两个说谢谢未免太过生疏了。”我笑笑,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嗯,七月的天气,喝点凉茶的好。“清风,我记得你小我一岁,现在也是二十出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想过成家了?” 清风静默了一会,摇摇头,“大丈夫志在四方,自然是要先立业再成家。” 倒是会说推脱之辞了,全部都是在官场混了的效果么?这还真是不好呢。“先立业再成家啊……”我呷了口才茶,“可是我怎么看怎么也觉得你已经立业了呀……而且,岁月不饶人,你可以等,但是人家姑娘家呢?” 清风又微微垂下头去。 小鱼已经斟好了姜茶,静静地站在一边,听见我这么一说,立即咬住了下唇。一直生闷气没看清风的明眸也紧紧地锁住清风。 我在她眼底瞧见了更多的是恐慌。都是情窦初开的孩子啊……生怕对方拒绝吧? 良久,清风才叹了口气,“清风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赞同地点点头,搁下了茶杯起身,“萍儿没有我在身边都睡得不安稳,我就先回房去了。也不早了,你们都早些休息吧。” “是。”小鱼和清风齐齐答道。 我笑了笑,踏出门去,不经意看见当晚的月,又是一月的十五了?当初,嫁掉玲珑也是这么一个月圆之夜呢…… 身边的人走了一批,换了一批,还好,有我的丈夫,有我的孩子,更有砌玉。 望一切都花好月圆。 第九章 隔日清风就回到府邸去了,又隔了三日,清风亲自带着三书六礼上门来求亲。再隔了半个个月,八月五,良辰吉日。清风迎娶小鱼过门。 “吃月饼吃月饼!”麟儿念念叨叨奔过来,但是他奔的实在也快不到哪里去,左手牵着念恩,右手牵着芩安。 萍儿今日也很开心,十个月大的她却仍是很小个,抱在手里很轻很轻,此时半靠在我怀前,看着麟儿牵着两个小孩子一同朝着这边来,咧开嘴巴一直笑,小手还挥啊挥的,似乎是在跟他们打招呼一样。 麟儿一走近了桌子立即就放开牵着两个小娃娃的手,兀自爬上桌子去。一岁大的念恩看看我又看看边上忙碌的砌玉,最后还是摇摇晃晃地朝着我走来,奶声奶气地喊我,“姑姑……” “诶。念恩真乖……来,先吃块糖……奶娘,将小少爷抱上桌子去。”我拿了一块糖塞到念恩的嘴巴里头,随即吩咐奶娘。这孩子的模样实在太像大哥了,爱屋及乌,我也十分疼爱他。 念恩开心地笑了,然后主动伸手让奶娘抱。 芩安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着麟儿像只猴子一样爬上爬下的拿着东西吃,她瘪了嘴,眼泪就汪汪了。我一看,就要急了,“芩安,来,到娘这里来。” “娘……”芩安瘪着小嘴走过来,控诉道,“他又不带上我……”好是可怜的娃娃呀…… 我失笑。都怪麟儿这孩子,原先刚看到芩安的时候,整日都黏在芩安边上,等到芩安一会走路了,更是带着她到处去。可是日子慢慢过去,究竟是个小孩子,玩心一过就什么也不管了。虽然还是经常牵着芩安到处去,但是渐渐开始有更多有趣的东西吸引他了。 一是书,二是武,三就是……我瞥向吃得跟小花猫一样的麟儿,就是吃了,三者之中,这孩子最注重的居然就是吃,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好呢? 算了,自古以来就是说,民以食为天,会吃有什么不好的,总好过他染上其他恶习。而且,三岁定终身。这孩子的品性一定不会差到哪里去,我,亦是可以安心了。 “开饭了开饭了……”砌玉嚷嚷着端上来最后一碗汤,接着在我边上入座,看见麟儿还在爬上爬下的,她也笑骂,“小世子,你给舅妈坐好了,要不然舅妈可不教你武功了。” 恩,没有另外请武师,而是让砌玉教着麟儿。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是清风一大早起来练武给麟儿看见了,之后就赖着清风要他教,可是清风那么忙,他哪里有空教。我知道后本也是想叫个武师来教麟儿的,可是小鱼主动担下了这个责任,现在小鱼嫁到清风那里去了,就变成了砌玉教他了。 “舅妈欺负人。”麟儿气愤愤地道,但还是乖乖地坐下,这也才想起来,“芩安芩安……” 我喊他,“别到处叫了,芩安在这里。” 麟儿一蹦就从凳子上头蹦下来,走过来牵住芩安的手,“你怎么又到处乱跑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跟在我身后的,这样才不会丢掉。”瞧瞧这口气。 我跟砌玉对视一笑,实在是太无奈。 芩安瘪嘴,又想哭了。这孩子越大反而越爱哭了。 “不准哭。”小霸王麟儿开口了。 芩安嘴巴一瘪,可真的把眼泪收了回去。“好凶……是你看到吃的……”芩安一时组织不了语言,一句话说了好几回,还是没能表达出自己的意思来。 麟儿摸摸脑袋,歪了歪头,咧开嘴,“好啦好啦,是我刚才贪吃才把你丢下了,大不了下次我不这么贪吃了嘛。” 可不可以说这是一物降一物?我呆了一笑,蓦然大笑。这些孩子啊,太可爱了,正是因为他们,我的生活才够精彩。 要是还有高琰在我身边的话该有多好? 我举目看了看四周。奶娘在喂念恩吃东西,而麟儿跟芩安重归和好,也坐上去等着婢女们替他们打点好吃的。砌玉正在喂着萍儿。哎……这圆桌四周,多了好多人,也少了好多人。 曾经,这张圆桌四周,有高琰,有大哥,有玲珑,有清风,对了,还有不情不愿的卫羽。 现在,只有这群孩子,我和砌玉。 “王妃。”砌玉将萍儿交给萍儿的奶娘,替我布菜,轻声唤我,“别老想着有的没的了,有些东西,总是会改变的不是么?” “砌玉……”我叹了口气,“你说我这回,做的是对还是错?” “王妃觉得自己错了么?”她笑着问我。 错了么?将小鱼嫁给清风。我发了会呆,最后摇摇头,“不,我没有错。”无论对我,还是对清风、小鱼,这无非是最好的一次选择。 第十章 你有没有想我?我看着圆月总是很想你。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夜过了八月十五,却是今日月如圆盘。 小鱼如愿嫁给清风了,京都也一切安好。 我写到这,顿下笔,烦躁地揉了信笺。 总是这样,给高琰写家书好难。这男人的家书永远只有短短几句,似乎随心之笔。再看看我,每次都踌躇半日也写不出来。真的有些恼了索性就给他写四个字就算了。 一切安好。 想想自己刚才的开头,不由想到他如果看到这封信该会有的表情,忍不住笑了。 如此大胆的话,恐也只有夫人敢说了吧?他上封信中提及我上次回信信尾顽皮问他想不想我,就是这样子说的。之后,看信尾的笔迹是后来补上的。 嫱儿,我也想你。 够了,有这样的一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复又摊开新的纸,决定再给那个男人重新写份家书。告诉他,孩子们都很乖,小鱼出嫁了……还有,我好想他。 “小鱼回来了。”砌玉前来书房子找我,见我一心埋在信中,轻笑着出声。 我也不慌,反正被砌玉这么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我镇定地写完最后一笔,道,“让他们来书房吧。”小鱼嫁是要嫁到清风府邸去的,但是说到底,小鱼就算嫁过去了,清风短时间内还是要搬到王府住的。 所以为了让小俩口有各多的时间独处,我让小鱼省了三朝回门这一习俗。过了约半个月,在九月底,小鱼跟清风又搬了回来。 其中最开心的莫过于麟儿了,他老觉得砌玉对他太严厉。相较起小鱼的教法,砌玉太严了。 可是他哪里知道,其实是我叫砌玉严格些的。若他知道了,恐怕要跟我闹别扭了。 想起来,高琰出征也有五个月了,可是南方的子民态度不一,又是要以说服代战保百姓平安的方法打战,这么迂回下来,又拖了大半年。 还要多久,又是个未知数。 总是这样,碰到你我就是永远无法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是险,是福。高琰,我们一起去走的话,什么也不用怕了吧? “王妃。”小鱼软声唤我。 我转过头去看她,笑意染满了眼眶。“才嫁人几天,连脾气都改了?这么柔声细语的,叫我好不习惯。”还有看习惯的丫鬟髻也改成了妇髻。想到替我打点多少回头发的少女如今也替自己挽了发髻,有种奇异又欣喜的心情。 她不明白的那些事情,最好是永远都别知道。 “王妃又取笑我!”才夸她一句,又原形毕露了。 我失笑。 麟儿一蹦一跳进来,看到小鱼立刻喜滋滋地迎上去。我才想问芩安呢,就见砌玉牵了她进来,边道,“你总算是回来了,这几天王妃总念叨你的名字。还有,小世子也老念着你,总说我太凶了。”瞧这口气,明摆了就是存心想闹一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不过吃一堑长一智,让他被逗逗也没什么不好。 思此,我淡淡一笑,倾身抱了芩安来。这孩子在我怀里坐着,可一双大眼睛一直看着麟儿。 我看看她,又看看麟儿,这两个孩子呵…… “舅妈说笑了,麟儿怎么会说温柔体贴的舅妈凶呢?”麟儿也不慌不忙,小手背于身后,一本正经地拍着马屁。 房内的三个大人都被逗笑,我笑后问,“又是谁教得他的?麟儿再这样下去,恐怕要无法无天了。” 显然这小子太知道见好就收,蹬着小腿就蹭上软榻偎着我坐着,“娘说的没错。” 我挑眉,他又打算怎么语出惊人? “麟儿上头是爹娘,哪里看的见天!”小嘴一弯,露出讨好的笑。 我抚额,“真不知道这孩子性格像谁!” “还不是你?”熟悉的嗓音传来,是回庙里吃了半年斋的娘。 我喜了,抱着芩安迎过去,“娘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没通知我?”萍儿四月大的时候,娘提出要上山吃斋为萍儿祈福,这一去就是大半年。我忙得也没能跑大老远去见她,担搁下来,我们母女又是大半年没见。 “我有点想麟儿、芩安、念恩和萍儿了,这就下山来了。”娘笑笑,一根木钗随意挽发,一身青衫犹如谪仙,口气温和慈祥此行回来,她更不似尘世中人。 我看她,不知为何不安起来,一急便伸手去抓她的衣角。 这一动作不止是她怔了,我也呆了一下。 后是她先反应过来,拉住我的手,“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那么爱撒娇!” 我笑,“女儿永远是女儿,哪里有女儿不能向娘撒娇的理。” “就说麟儿跟你像还不信。”娘亦笑。 小鱼砌玉闻之亦笑,接着她们一人一个,牵走两个娃娃。 娘与我有事情要谈―否则她不会下山来的。 第十一章 等确认她们俩人出去了我才又开口,“娘有什么事要告知女儿?” “没事就不能回来了?”她低笑。 我急忙摇摇头,之后又觉得自己太过急躁,居然没发现娘在闹我。嗔怪道,“娘哪时候来都成,只怕娘不愿来。” 这话嗔中带了点怪,怪娘因为爹从此长伴青灯连女儿也不顾。还有,她也不管干爹了…… “看到你有个好归宿娘就放心了,你又不是孩子了,哪里要娘整日守在身边的?”娘柔声道。 我闷声不答。 她又道,“我这遭下山来也是受人之托。这事态有些严峻,我才急急赶回来,你若还要与我闹脾气,我就回去好了。” “能用来开玩笑的,能是什么严重的事?”我原也是被弄得有些紧张了的,但听娘这么一说,倒松了口气。 娘淡笑,“其实我是替一个人捎来歉意。” 几乎是第一刻我反问,“谁?”脑中突然浮出一个人的身影,却又马上否定。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娘打量我许久,轻声说,“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不得多说,是非皆由你自己好好判断。不过……她再怎么样也是个母亲,你可以将心比心,体谅下她,并且……原谅她。” 我垂下眼眸,不答反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躲到庵里去的?” “我回去的时候。”娘说着说着叹口气道,“嫱儿,你越来越不信人了。” 我愣一下,别过头,“若娘站在我这个位置,就可以明白为何我信不得人了。” 我面上骤冷,“而且,她已经失去了被信任的资格。” “她……”娘张口,还欲替她辩解。 我打断她,淡淡地,清楚道,“如不是有人以命救下了我,今天你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劝我原谅她,而是见到她就恨不得杀了她。那日,差一点,我就死在她手上。” 娘瞠目,惊呼,“什么?” 我冷笑,“她倒是好生狡猾,知道挑好听的跟你说,还让你来劝我原谅她。” 娘蹙眉,沉思半晌,“是我疏忽,居然轻信她的。” 我缓了缓脸色,不想让娘苦恼这种事。“那人我也不像去追究了,随她去吧。”毕竟,她是我跟娘的救命恩人,是我跟高琰的牵线红人。更是协助高琰得到今日成就的功臣。往日的好,如今一笔勾销。只要她不再来招惹我,我便不去理会她。 “恩。”娘颔首,“看来她叫我带给你的话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了。” 我凝眉,“她让你带话给我?” “是阿,我原就是听到她说的这话才答应她替她传达的,但现在看来,也不知这话的可信度了。” 我微微思忖,“娘你且说来听听。”只是话而已,听听又无害。 娘微愕,而后看看四周,压了声音与我说,“她让你小心一个人。” “谁?”我心底打了个突。 “清风。” 听见这个名字,我失笑,顿时放松下来,“这世上谁都可能会背叛我与王爷,独独这个人不会。她这回挑拨离间的对象实在太牵强了。” 娘亦笑,“恩,幸好我没让她跟来。要不然又不知道要有什么伤害到你的事了。” 我摆摆手,“别说这扫兴的事了。娘,我有其它事想与你说。”那个人等她,等得我有些于心不忍。 “哦?什么事?” 我起身,到书桌上拿来一封信折回,之后我将信递给娘。 “这封信是在前一个月送来王府的。”我顿一下,“信上没有署名,但是我看了信,便知道是谁的了。” 娘接过信,打开,看毕,目光怔怔的,许久不见她如此迷惑。 “娘。你该好好考虑一下了。”我低声劝她。 她晃了晃身子,“当初我之所以会嫁给他是因为你外公的胁迫,更是因为以为你出了意外心灰意冷。”她的语音似乎是天外传来,柔柔地续着话,“他娶我时,已有两个小妾,而正室早就去世。我也本以为入门后只能当小妾了,反正对当时的我而言,小妾与正室也没有什么差别。后来,他却是明媒正娶我这个残花败柳入府,还立我为正房大太太。之后,他更是对我贴心万分,也使我渐渐从失去你的阴霾中活过来。可是,我始终没有办法接受他。” 我静静地听,微叹了口气,虽然不怎么喜欢这个干爹,但是不得不承认他对娘是一片真心。 “我与他成婚八年载,却从未圆过房。”娘突然又幽幽开口来了一句。 我诧异看她,一时无法反应。难怪当初住在府中不曾见过有自称是我兄妹的人出现。 娘将信摊开来,我不看也记得是哪几个字。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一张纸,一句话,一朵水墨花。 “娘现在怎么想?” 娘叹气摇头,“我有点乱。” “其实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我轻轻地说,“有些人错过了就不可能再碰见了,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娘,你们都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磋跎[img]了。” 娘颤了下,举目投在白纸上那朵小花上,低声喃语,“是阿……” 翌日,我那干爹上门接走娘,一直没有好脸色给我看的他难得给我一个笑容,加一句。 “谢谢。” 多希望,每一个人都如此幸福美好。 不知道我那云游四海的爹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想弄明白,到底,权力和爱,哪个该摆在第一位? 但是,爹,就算你想通了,此生也就这么错过了。 幸福,是一不小心就会溜走的东西。 第十二章 动乱。我从睡梦中被吵醒,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两个字。 还没有来得及披上衣服就看到砌玉直冲进来。 一见她,我倒定了些,呼了口气,“终于乱了?” 她点了点头,也不见忧心,“清风已经出去了,王妃是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我披好披肩,静静站了一会儿,又坐回床铺。“外面是什么情况?” “锦衣卫向来由皇家嫡亲掌管,先帝登位后皆是由国丈掌管。此次,便是京中的锦衣卫先开始乱的。”砌玉有条有序地说着。 “怎么个乱法呢?”我轻笑,颇感兴趣。早在三个多月前就知道了会乱,也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应战的。可是真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我还真想不出它是怎么样子一个乱法。 说起准备,不知道那批人出发了没。 “锦衣卫围左右相,还有朝中颇有权威的大人府邸,还有一小部分潜入宫中……”后半部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静静看我。 我也就明白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拙劣!” 一小支锦衣卫就想与我抵抗?这么大胆敢围高官府邸,怎么没敢来围王府呀?我嗤笑。 “宫中的禁军似乎也是被收买了一批人。” 我点点头,“这是自然,要不然宫中就那装疯卖傻的皇后能做什么?对了,卫羽呢?” 在小皇上登位的同时,宫中禁军的掌管权也落到了高琰手里,高琰便将禁军全部托给卫羽管着,我想恐怕这一小批叛乱的禁军是卫羽故意放纵的。 “他在宫中。”虽听起来没什么不对,但只要仔细一看就知道砌玉有些恍惚。 算了,我本就不该管那么多的。 “动作倒挺快。”我低喃,“小鱼呢?” “在东厢孩子们那里,还有七个暗卫。” 我睨她一眼,“你安排得这么周道还把我叫醒干嘛?”有砌玉,无所忧了,万事俱理顺。 砌玉本是肃着脸给我汇报的,被我这么一说,失笑,“王妃明明就是自己起来的,怎么怨到砌玉头上来了?” “好你个砌玉,居然敢置疑我的话。”我笑骂,“你看你刚才严肃的,没什么大事,只要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结束,别紧张。” 她愣了一下,垂首,“我……” “傻砌玉。”我起身走向她,尔后牵着她走到茶几边上坐下,又亲自倒了两杯茶,“先喝茶,等我们喝完茶,一切都该水落石出了。” 九月的天,闷热的可以。 九月的京都,又一次被血洗。 锦衣卫五千军马,死伤三千,两千投降。国丈涉嫌造反,当场处决。两位国舅也陆续被抓到,一位自刎,一位被压入大牢。国丈国舅罪当万死,故诛连九族。 即日抄家,男女老少不论大小,通通入狱。 这大大的京都,什么时候才可以过得上那小小的安宁。 我站在皇后寝宫前,看华贵的宫殿装饰。这繁华依旧,这人却已是不得再留。 喟叹一声,我起步迈入殿中,不出我所料,皇后果然是正了装束,正襟危坐等我。 我看这场景有几分眼熟,即刻想起先皇驾崩那日,我与太皇太后也是这样两两相望,那日是争权,今日亦是争权。 但,是成王,还是败寇,只消眨眼就可以辨别。这一回坐在这个位置的女子,连与我谈的资本都没有。 “太后。”我微微一福,给她充分的尊重。 “何必假惺惺?”她怒极反笑,高坐着斜睨我,“你们夫妻倒真是合心,一个在战场上领兵打战,一个在心机上也不差,夫唱妇随,好!真是好阿!” “太后缪赞。”我很谦虚的,不过她若是要夸我自然也是没有意见,以后再也不会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人了。我微敛眸,唇轻扬,面不改笑靥。 “王妃倒真是坦然阿!”她蔑笑,“怎么,是想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不,谢嫱,我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会对你说半句善意的劝慰,我会一直一直诅咒你!” 我摇摇头,随意地抚抚衣袖,“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么?就是太目中无人,太自负!”我顿一下,冷冷一笑,“你以为今日这败都是我运好么?不,早在你开始计划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只是想看看你会且能胡闹到什么地步而已。对了,还有顺便借你的手看看这宫中的哪些人可留,哪些人不可留。这点我还真得向你道谢。” “你……”她顿时脸色煞白,说话都不完整。 我轻浅一转身,留给她一个背面,“我也仁至义尽,让你死得明明白白。”说着,我拍拍手,“来人。” 一个太监端着三样东西上来。 白绫,毒酒,匕首。 “你自己选吧,我也会替你安排好身后事的,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最后一句话问完我愣了一下,怎么又自讨没趣? 静默了好久,我打算走出去了,才听见她道,“帮我一个忙。” 我顿住脚步,“说。”真有点意外。 “我的家人,他们都是无辜的。”她的声音已经很平静了。 我思索一会儿,“造反是怎么样的罪名?诛连九族。你当时敢做,就该想到今天这个结果,更是该想好在地下碰到那些枉死的人该怎么解释。” 她又是沉默了许久,突然低声笑起来,“原来他说的没错,你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女人。” 他是谁,这个答案显而易见。那个邪魅的男子,那个沉默孤寂的男子。 我闭闭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然后我走出去,毫不犹豫。 半晌之后,太监尖锐的喊声突破九重宫闱,“太后薨!” 我一时没能有表情。这个皇宫,隔了一年,送走两个太后,一个皇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下意识转身,不期然望入那双绝尘美眸。 夕阳西下,晚霞照在我们的身上,留有一种奇异的气息。 她微微笑起来,红霞也褪色,“勿悔,该做的总该做的。” 第十三章 从开始叛乱到叛乱平当,合计一日。 次日,才是重头戏……揪出参与了此事的官员,还有,主谋。 单单一个太后,一介妇孺,再加上她那一群胆小的亲人,是兴不起这个念头的。一定有人在背后教唆,并且告诉了他们这个计划胜利的可能。 这个人会是谁?我居然连一点谱也没有,脑中过了一个又一个大臣的名字,却还是抓不到重点。清风已经着手在办了,那我也不必想了吧? 我轻吁口气,揉去眉心紧锁的结,走向东厢孩子们所在的房间。 以前东厢的房间都是用来当客房的,自从孩子们多起来后,我跟高琰索性就叫人布置一下改成了孩子们读书玩乐的地方。 东厢入口原是一大片空地,除了周围种了花之外就别无用处。而以前,会到王府借宿的人近乎零。一是因为高琰位太高,二是因为高琰一年十二个月中有十个月是在军营里头过的。主人都不在家,谁会来打扰? 不过现在这片空地倒是被利用起来了,秋千,木马,毽子……什么乱七八糟的孩童玩具都有。 高琰派人购来这些的时候,四个孩子,一个才刚出生,两个还不会走路,剩下的那个对这些玩意毫不感兴趣。我斥他铺张浪费,他却笑曰,“有备无患。” 就是乐意宠怀孩子嘛。我站在园口,看麟儿拿着本书难得安静地坐着看,又见芩安抓着毽子研究来研究去,再看念恩乖坐在小鱼身边逗弄着萍儿。 我与高琰都没有一个美好的童年时光,所以,总是希望我们的孩子可以健康开心成长。希望他们可以幸福一些,再幸福一些。 “娘!”最后是芩安先发现了我,一把扔掉手中的毽子跌跌撞撞跑来。我看她不平稳的身子,立即迎了上去抱住她,总觉得看几个孩子走路,看一回心惊胆战一回。 “娘!”芩安小脸在我身上蹭蹭,又开心地喊了一遍。 “诶,小丫头。”我伸手点她的小鼻子。乖乖的芩安都要叫麟儿带坏了,近来调皮捣蛋的事多起来了。 “王妃。”小鱼瞧见我,也笑眯眯地抱着萍儿牵着念恩过来。 我看她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心墙温暖,取笑道,“什么时候也你生个孩子给我抱抱?”我这语气颇有抱抱孙儿的感觉,也是,谁让她这样太像一个母亲让我多想了。 小鱼当下脸红透,“王妃又胡说什么!” “又恼羞成怒了?”我笑她。“我又没说错,我在你这个年纪,麟儿都两岁了。” “王妃!”小鱼低喝。 我刚又想说她,麟儿突然插嘴,“娘是怎么把我生出来的?” 我一时语塞,想了一会才说,“从肚子里生出来的呀,你没瞧见萍儿就是这样生出来的?”许久没有这样胡绉一气了,想不到以前那些小把戏有朝一日会拿来对付儿子。 麟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那为什么不是从爹的肚子里生出来呢?” 我傻住,这该怎么跟他讲。瞪了一边幸灾乐祸的小鱼一眼,最后决定将这个问题推给远在沙场的高琰,“这个你就要等你爹回来去问他了。” 麟儿实在太好打发,我这么说,他也就真的认真地点点头,“恩,我等爹回来再去问他。” 我松了口气,却听见他又说,“难怪爹总说娘笨……” 我气结,狠狠咬牙,暗记下一笔。好你个高琰! 这么闹着闹着就到了晚膳时分,等到晚膳吃完了,清风才归来,眉头紧皱地看我。 我明白他的意思,让奶妈们先带孩子回房去,又让小鱼跟砌玉都退下,才对他开口,“查得怎么样了?” 他抿唇,有几分挣扎。 “我们之间还有难开口的事情?”这个人到底是谁?我想着想着也不由眉头打结,“是与我有关的人?” 清风点点头又摇摇头,终于开口,“说得上是,但也说不上是。” 我揉揉发疼的太阳穴,“清风,于我重要的人几乎都在这府上了,那些闲杂人等我不会在意的。你就放心说吧。”我敢笃定不是倾月和干爹,那么与我有关的人还有谁? 清风凝望我,眸中掠过一抹抓不到的思绪,“是辛麒。”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为什么清风难以启口。前段日子,我才刚让他帮辛麒一把。 怎么会是他呢?我嚼着这个名字,突然问,“你没有查错么?”虽然看他已是十分的不欣赏,但怎么也不觉得他是会干这种事的人。就算是,他的动机呢?打跨高琰?得天下?不,若他要做的话,早在先帝在的时候,他就有无数次篡位的机会。 “没查错。而且审问他他也承认了,白纸黑字画了押。”清风垂下头,淡淡地说。 我感到我被他置疑了。我微眯起眸看他,“你是不是以为我跟辛麒有什么关系?” “卑职不敢。” “不敢?恐怕你心中就是这么想的。”我冷了脸,懒得与他继续说下去,“我一直将你当成亲弟弟来看,今日你这一举真叫我失望。剩下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等处理好了再来汇报给我。” 说完我越过他走向门口,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我淡声道,“若今日站在这儿听你说的是高琰,你恐怕也不要再想涉足官场了。” 第十四章 清风与我的相处就此僵硬,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但无法忍受别人对我忠贞与否产生质疑。更何况这个人是我十分信任的人。 对他,我失望更大于愤怒。 小鱼也渐渐察觉了我与清风之间的僵局,偶尔无意有意会透露出他有悔意的话来。我权当作没有听到,除非他来与我认错,郑重道歉,否则我短时间内是无法原谅他了。 辛麒的事他怎么处理的过程我都不想管,只知道现在辛麒正被关在牢中等候发落。而太后一族,全体流放。 当时为什么会问出那么一句来引发了清风的质疑呢?原因再简单不过。 我搁下手中的拜贴,对仆人交代,“将她领进来吧。”是我念旧,念情,但念的不是辛麒,而是这张拜贴的主人,玲珑。 在失去很多之后,我才渐渐感到有些东西的重要,更是不忍心看着身边的人受伤害。 哪怕,她曾伤害过我。 我懒散而坐,心却吊得高高的,这次她来,会是什么个样子?这份惶恐不安,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记得上回她来求我,我还很冷静地对待,甚至劝了砌玉也要冷静对待,怎么这一回我就慌了? 其实她要来访,我也早就猜到了,并且也已经想好了怎么对应,甚至还跟砌玉商量了一下,只为今日看到她。 当初将她嫁给辛麒也是下策中的下策,不过对她而言又是一件好事。而今,辛麒这一次死是在所难免的了,而她,是不是…… 想法在看到入门那个憔悴的身影顿时停住,张张口,突然觉得自己被什么掐住了喉口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从辛麒入狱到今日才短短六日,她是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的? 虽然因为要来见我一身衣服整洁,发髻也没有零乱,但是,那副身子骨几乎风一吹就要跟着飘去了一样,脸颊跟我当初领回的砌玉的模样有过而不及。 “你是怎么搞的?有几天没有吃喝没有睡觉了?”我再也坐不住,站起来朝她走去,又急又气地一连串问她。 她微怔,不期然抬头与我对视,下一刻,眼眶就红了起来,哽咽着喊我,“小姐……” 这是一种最亲昵的喊法,在我们之间。我也不由红了眼,上前一步带她入怀,“没事了没事了……” 她哽咽许久却始终没有哭出来,缓了口气,轻轻推开我,然后直直跪下去,“小姐……” 她这一动我就明白了她想要说什么,即刻就拦住她的话,“不可能!”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厉,有些脱离我最初想说的,遂放松了一些,“玲珑,别去想那些了,你将孩子也接来,以后就回来王府住吧。” 她看我许久,眼神悲伤,“小姐,这里不是我的家……” 我听她这么说,一颤,最终还是没有发作,只淡淡说给她听,“你可知道这回他犯的是什么罪?是造反!就算我可以放过他,这朝中的大臣也不会放过他的!玲珑,够了,你为他做的已经太够了,就算你欠他十条八条命也还清了!我坦白告诉你,这回要不是我压下来,你们一家子都要因为他这胆大包天的行为去死!他甚至做事完全不顾你会怎么样,你们的孩子会怎么样,你说还管他这种烂人干吗?” “我……”她张口,先掉下清泪。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爱!”我受够了,怒喝她,“当初你为了他背叛我,我问你悔不悔,你说不悔。现在你的答案是不是依旧?你不用我也知道答案,肯定还是那两个字。可是反观他呢?他在你们成亲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纳了两个妾室,更甚于最后因为跟别人抢女人而闹出事来要你来求情?你倒是说阿,这样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她不再开口,垂下头去,开始沉默。 我气正在头上,也不去扶她,任她想个明白。 良久,她又开了口,“小姐,你全都不知道,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我皱眉。 “小姐,你知道么,他的妾室,只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为什么他会娶她们了。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她顿了下,抬头看我,笑得凄楚,“像你。” 我瞠目而望她,这俩字犹如雷劈,轰炸在我脑中。 “王妃。”砌玉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脸色发白地看着我。我的知觉告诉我她不是因为听到那两字,那会是什么,我突然不敢想象。 “辛大人畏罪自杀了。”砌玉一字一字说的太清楚。 我心一寒,直觉朝玲珑看去。 她的眼底没有太多的情绪,突然,她用力地闭上眼睛。我看到她浓密的羽睫不住地颤抖。一会儿后,她歪歪斜斜地站起来,望着我,扯出一个微笑来,“既然如此的话就不用麻烦王妃了,我告退了。” 她的反应太平静,平静到我心惊,“玲珑……” 她又笑笑,才转身走出去,经过砌玉身边的时候,我听见她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她就这样走远。 步伐太沉稳。 我本来是想拦住她的,怕她寻了短见,后来想想她还有孩子要看,应该只是受打击太大,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来的吧?也是觉得该给她一个空间去好好想想。 于是,就这么拖到隔日,我才派人去问。 等人回来,只带回一个讯息。 我听后,紧紧闭眼,泪流满面。 玲珑于昨夜悬梁自尽,她死之前,给两个孩子都喂了毒。 第十五章 一切都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玲珑的身后事我交给了砌玉去办,我没有去送她,一如当初她出嫁的时候我没有送她。 今日,我就当她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却还是活着。 可毕竟,都是我的想法,它不真,一点都不真。 玲珑入土这一天,我将自己锁在房里,没吃没喝,就呆呆坐了一天。 一时间想起好多事情,譬如初见的玲珑,那么阳光。那时候还是在金屋里头呢。 没有人会比玲珑更开朗乐观了,我甚至觉得她到最后会让一个很懂得疼爱她的人娶走,然后相夫教子,这么幸福地过一生。 后来,她随了我,我也是从未改变过自己的想法,一心想要替她找个良人嫁了。 谁知道,会是如今这个场面…… 最放不下的那个人不是我,不是砌玉,而是傻得要命的玲珑。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她却也愿意放弃一切。 她放不下对他的爱。 可是玲珑,你又怎么舍得放下我跟砌玉?还有那个在得知你死讯的时候哭得晕过去的怜星,对了,你又是怎么狠心毒害了自己的孩子? 我一遍遍地问,可是,再也不会有人会给我答案。 我眨眨干涩的眼,自始至终也没有落下泪来。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双腿都麻了,一动不动地坐了一天,也难怪了。 玲珑,你从来不悔,我却悔了。悔当初不该认为他会对你好让你嫁他。更悔那日没有立即拦住你给你狠狠来一个巴掌打醒你…… 我扯出一个笑,起身推门出去,看到守在门口的人那双担忧的眼时,我敛下了眉目。 玲珑,我只有一天时间来悲伤,我不会让你一家枉死的。接下来,才开始真正的战役。 再抬头,我已经冷了一张脸,斜睨了来人一眼,就直直走出去。 来人却亦步亦行,闷声不吭。 我是打算去东厢看孩子的,可边上却拖了这么个累赘,实在恼人。我索性就近找了个亭子坐下,有丫鬟看我坐下,立即就去厨房端了糕点和热茶来。 我看石桌上摆满的东西,心头一暖,想想就知道是砌玉吩咐下去的,也就她能猜到我现在需要一些食物。也不知道她去送玲珑回来了没有,天色都黑了。 跟着我的那个人还是垂头不说话,似乎铁了心眼当个柱子。我睨他一眼,心下觉得好笑。犹记得当年见这孩子的时候,也是这种倔强样子,不情不愿才随了我。时光真的似箭,眨眼五年时光就过去了。 他也从当年那个不顾前后的少年长成现在这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了。可惜,在我看来,他还是个孩子,否则怎么会说出那般质疑来? 虽然我已经不生气了,但想起来难免不恼火。 他不说话我也不急,乐得不跟他说话,自顾自吃着糕点。可是睹物思人,吃着糕点免不了想起那做的一手好糕点的玲珑。娇笑着问我讨赏的可爱人儿,如今,已入黄土。 “王妃。”僵到我将碟子上的糕点都吃完了,他才缓慢开口,有丝小别扭。 我低头不理会他,继续吃我的,想我的。可唇忍不住勾了勾。 当年我发狠让他守在屋外等了那么多天,他都给忘了?真以为自己能独当一面就不再生嫩了?在我看来,还不过是一个小孩子。 即使他只比我小那么一岁。 “王妃……”见我不理他,他又开口唤我,接着又欲言又止。 我可不会对他想说的话有多大兴趣……谁会对都能猜中的话感兴趣? “清风知错了,望王妃原谅。”他又踯躅了半天才低声道。 我挑眉,就是不想放过他,“呦,可真委屈。” “清风不敢。”这回他倒是机灵的很,极快地回道。 “不敢就是说其实有想了?”若是要摆明了刁难一个人,我可是在行的很。 他顿了一下,苦笑,“清风嘴拙,请王妃别再刁难了。” 知道自己嘴拙是好事。我淡淡一笑,起身就走。 “王妃还是不肯原谅我?”他锲而不舍地跟着,不死心地继续问。 我闷声不吭,其实已起笑意。 他问了半天不见我有回应,有些急了,索性一把拉住我,脱口而出,“谢嫱!” 我一怔,正好回首看到他急恼了的颜容,眉一皱,甩手斥道,“谁允你这般没规矩的!” 他也呆了一下,悬在半空的手停了好久,眼眸深邃不见底,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背脊发凉,许久前那股感觉又窜了回来。 还不待我开口,他就先说话了,“卑职冒犯了,卑职告退。” 我也没拦他,就这样看着他离去,已然颀长的背影在秋风中有些萧涩。 我抿抿唇,有些心有余悸。多希望,刚才只是错觉。他的眼神…… “王妃原来你在这!”我听见小鱼松了口气的喊声。 转眸看去,看见她拿着件披肩朝我跑来,走近后,十分顺手地替我披好披肩,一边念,“王妃真是的,明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出房间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我听得心里暖暖,遂笑她,“真是越来越贤慧了。” “王妃!”她跺脚瞪我,“小鱼出嫁前哪里曾对王妃的事粗心大意过?” 是呀,这丫头干什么都能粗心大意,独独在对我的事上特别细心,可以说是无微不至了。我动容拉住她的手,“明日你就要随清风回到你们的家里去了,我还真舍不得你阿……” “王妃这说的什么话?”她又瞪,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可以每天都回来看王妃的呀,又不是见不到了。” 我笑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走,我们到东厢去看看孩子们在做什么,才半天没有看到他们,就想得紧了。” 小鱼“咯咯”直笑,“外人都说王妃对人冷淡,只有我们才知道那哪里是真的王妃?现在这个才是。” 我笑不答话,不由抓紧了一些她的手,我也不求别人知道,有你们懂我就成。 第十六章 不知道是我疑心还是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清风在上次之后变得不大寻常,旁敲侧击地从小鱼那里想要问出一点痕迹,可小鱼的样子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 我想想,便也没有再追问。 日子还是照常在过,偶尔会收到高琰的家书。应当是叫我指责了,他的家书字也多了起来。写的不外乎是一些琐碎的小事,还有的就是交代我要好好顾好身子云云。可我却觉得十分满足了,虽然在回信的时候还是要消耗半日时光,但也觉得幸福。 已经要步入十一月了,天气渐渐冷起来,不止是孩子好赖床,连我也免不了这个恶习。 弄得砌玉再叫完麟儿起床回来看我还赖在床上的时候,又气又是无奈道,“果是走其母必有其子!” 我本是想再赖会儿的,听她这么一说也只好悻悻然起来,再哄随我一同睡的小萍儿起来。这小女娃已经一岁大,大部分时间都是随我一同睡的,弄得麟儿一张臭脸,说我以前都没有带着他睡觉。 自然还是一句,谁让你是男孩子,给堵了回去。他大了也没有再说自己要当女孩子了,反而将下巴都翘到天上去说,“男子汉顶天立地,以后定是我来保护娘,哪里像她们女孩子没用!” 又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不过,童言无忌嘛。 天气一冷,要忙的事情也多起来了。譬如孩子们和我们自己的新衣该裁了。 往年府内都没有操心过这些事,谁让我和高琰总不在府上。现在突然要忙起来,大伙儿反而跃跃欲试。我只不过随口一句,天冷了,该做些新衣裳了,还有,该是备冬货了吧。府内上下忙碌起来,可是热闹。弄得我哭笑不得。 又由于小皇上得了风寒,好些日子也没好,怎么考虑着他也只是个孩子,于是我便让清风将早朝给取消了。等到小皇上病好了再说。 至于朝中事务,现在都是由他看着,我最后盖章。以前我也没怎么管,他说什么我也就听什么。最近可能疑心病又犯,我偶尔也会复查一遍折子。 查的多了更发现自己多疑,于是就慢慢放松全让他自个做主去了。这一放松,人也空下来,偶尔进宫陪陪倾月,再不然又是回府陪孩子。 于是这么闲着闲着就被搅活进裁新衣,备年货的事去了。 这日,就由着小鱼,砌玉两个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大好的人扯上街去备年货了。 说实在的,才十一月初,这备年货实在有点早。 可我们到了大街上才知道,我们还不是最早的,更甚于有人从十月初就开始备了。 我好奇就抓了人来问,那人是位正在办货的大娘,一看我们年纪都不大的样子就给我们细细解释起来。从大娘的话里面,我们终于知道了原因,说是今年会比往年更冷,到了十一月底各个店就都不开了。 听着大娘的话,我跟她们俩人互看一眼,相视而笑,算是叫我们歪打正着了吧。还好还好,要不然府上的一群人都不得过个好年了。 我们一路上买了很多东西,最后提不动了,只好叫了一辆马车跟着,这么逛着逛着就逛掉了一天。 再回头看马车,三个人都笑了,我们这是把集市都给搬回来了吧? 笑归笑,我们一点也不觉得东西多。到了府上,小鱼去喊人来搬东西,出来的人一个个都呆了。 小鱼正个八劲地喝他们快点搬,而自己走过来躲到我和砌玉身后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无奈地与砌玉交换了个眼神,这一看就瞟到王府门口树边站着的人,我微怔,想了下还是交代了一下走过去。 她早就看到我了,但看见我走过去的时候,似乎还是怔忡了一下。 我冲她笑,先开口喊人,“金姨。” 她愣了一下,苦笑,“难为你还肯喊我。” 我淡淡一笑,“我也没有想到我可以这么平静地与你说话。”顿一下,我叹口气,“我已经想开了很多了,当时,你也不是真心想伤我吧?”我对她,已是恨不起来了,在我好几次在舞竹墓前看到未谢的花的时候。 她笑了一下,“或许吧……我更没有想到舞竹那孩子会傻到用身子挡我的剑……我那时候,其实就是想伤了你将你带走,并非要你性命。”她的笑愈发苦起来,“我终其一生都没有为他做什么事,这一次想真心替他做了,但还是没有成功呀……” “为什么?为什么在知道他是你儿子之后你还要帮高琰?或者说,你就是他埋在高琰身边的棋?”我忍不住逼问。 “不。”她摇摇头,“我那时候才知道他是……”她没有说下去,转了个头,“今天我来找你,还是为了那件事。” “你是指什么?叫我提防的那个人?”我轻笑,“金姨,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相信你说的话了。” 她也不反驳不急,只是缓缓说,“信不信自然是由你自己掂着,我只是给你个提信而已。你自己多留个心眼总没坏处。好了,我话也说完,我该走了……” 我没有拦她。 她却在三步之后停下来,“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嫱儿,你肯原谅我么?” 我敛眸,“我和舞竹,未曾怪你。” 我们的命,都曾是她救的。 她笑出声来,眨眼就没了身影。 我清楚地看见,有泪,千行。 “王妃,该进府了,外面风大。”一直戒备着的砌玉在看到金姨走后才过来。 我点点头,随她一同入府,走了没几步又回头看了一下。 突然想起,若干年前那个在雪地里为我停步的女子,笑得好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莫名的,湿了眼眶。 再见,金姨。 第十七章 心神不宁,我已经连续好几日有这种现象了,莫名的不安。 今日起来,更甚是打碎了娘给我的那块玉佩。 我捧着碎掉的玉佩,愣了许久也说不出话来。另外一块玉佩已经随着大哥入土为安了。 应该只是我多想了吧,似乎以前也有相同的场景,那个时候是怎么一个情况?我揪眉想了好久就是没有想到,后来还是不安地叫人去了一趟干爹府上,问得了娘没有大碍,这才放心下开。 都是自己多心了吧,不过打破一块玉佩,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呢?我笑笑,便加了件披肩就往东厢去。 一想到孩子们我就忍不住打心底暖起来,以前总觉得这种在家相夫教子是种奢侈的想法,这年,终于实现了。可惜,这个家的男主人还在驰骋沙场。 算算时间,今天应该是他回家书的日子了。不知道信笺到了没有?如斯一想脚尖一转就往大门的方向去了。 走到半路又觉得好笑,若是到了自然已经送进书房或者交给我了,哪里需要我自己站在门口等? “王妃……原来你在这儿……”一个丫鬟急冲冲跑来,气也没换就喊我。 我失笑,怎么王府的丫鬟都成了一个样子,都这么急冲冲的。幸好还有个砌玉撑着,要不然指不定王府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柔声对她道,“别急,慢慢说。” 丫鬟已经换过气来,这才道,“砌玉姐姐让我们找到王妃就带到书房去,说是有急事要找王妃。” 我抓住一个字眼,我们?到底什么事情,让砌玉发动全府的人找我呀?真是兴师动众。 让那丫鬟去通知其它找我的人不用再找了,这才慢慢地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门口,不经意瞥见了书房门口一直没有开花的梅树,居然开了花? 不由愣在原地,十一月中旬,梅还未到开放的季节,怎么提前就开花了?眼一眨,转身急促迈入书房,不详,还是这个词。 入门之后没有看到砌玉,而是看到清风,他背对我而站,身形在初冬的阳光下拉得长长的,居然是无比的挺拔。 “清风?”我喊他,声音都不由带着点微颤。目光全锁在他手上拿着的信件,是艳丽的黄色,除了皇上的衣物之外唯一被赋予得以用这种色调的用途,是八百里军务加急…… 是什么军务?连……高琰也处理不了? 我咬咬唇,眼底不由有些涩。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我,也不答,只是静静看我,尔后,将手中的信笺递过来。 他的动作慢得可以,我却不知不觉。也只是木讷地伸手接过来……眼中能看到的,是光纤在空气中漫舞,以一种凄美的方式。耳中空无一物,空气也仿佛停滞,甚至于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了。 拿来,打来,触目惊心。 犹记得,他上一封信还对我说,夫人,等为夫回家替你庆生。 上上封信里说,麟儿这般调皮也是你这慈母惯的,不过待我回来,有他小子受…… 他的每一字还在脑中徘徊,这生生的讯息,却也在眼前了。 说了,你会回来的。你怎么能够背信? 赣闽王领三千骑突袭叛军,追入山谷,至今已七日无讯。 “王妃,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了。”我尚在余惊中,便听见清风清淡的声音响起,而后,他修长的指指向信件中的一行。 “叛军乘军中无首,已有一批突围朝京都方向去,恐怕即日就至。” 我打了个激灵,寒彻全身,什么也想不到了,只喃问,“我们该怎么做?” “自然是做好防范。”清风说的自信,“东郊有王爷留下的三营军,对付那群顽固之徒绰绰有余。” 我抬眸看他,忍不住半眯了眼,今日的清风,似乎一下子……雄姿英发?不由凝眉,“然后呢?” “王妃一介女流,自是不能让王妃上战场。王爷出行前不是将发号虎贴交给王妃么?王妃可将虎贴交给卑职,由卑职领兵卫城。” 虎贴?我敛眸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高琰似乎真的有交给我这样一个东西。可是,连我印象都不是很深的东西,他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王妃?”他见我陷入沉默,显得有点焦急。 我暗忖,复抬头看他,“王爷是有交给我这个东西,但是我一时想不起来我放在哪里了。我现在脑中乱七八糟的,也想不起来。清风,你先让我冷静一下好不好?不多,半个时辰就好。你先回去布置一下朝中的事,千万要封锁住消息,不要扰乱了民心。” 我难得带了些恳求,他看了看我,语气也放柔,“王妃莫急,那我先回去,一个时辰后再来。” “恩。”我点点头,垂下眸去。 他见我如此,当我是难过,也不再说话了,便推门出去了。 门关上那刻,我眼瞳一缩,抓起信件又重新再读起来。 两年前,高琰那份假受重伤的讯息,我未忘。 第十八章 有一种猜谜的方式是一篇文章,按行算,第一、四、八、六、十。 我定下心来,按照这个方法找字。高琰在信中藏话的事不是一次两次,说不定这一次也是。就算可能信上所说是真,我也要试一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放过。 他是我的夫,是孩子的父亲,是朝中的摄政王,是战场上的赣闽王。这样子的他,我不信他会就此不见。 第一行,“有……” 第四行,“变……” 第八行,“已……” 第六行,“速……” 第十行,“归……” “有变已速归!” 我一颤,眼也红了,是怎么样的语言也说不出来的感动,是死而复生的滋味。 他,还活着,于是,一切都不以为惧。 手捏住信纸,冷汗开始凝结,最后,心也寒彻。 高琰这般隐密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防人?那么,他要防的人是谁? 脑中浮现那张脸,忍不住泛起全身寒意。 八百里加急件只有与清风能看,防我是不可能,那么,是防清风么?是么…… 这个念头在脑中跳跃,头都有些发疼。 是谁在得知高琰下落不明的第一刻就认定了他已出事?是谁迫不及待要拿到兵符?是谁……现在站在了权力的顶尖,却仍只能做一道影子? 突然,外面响起脚步声,是砌玉拦人的声音,“不要在这个时候再去打扰王妃了!” “让开!”我听见清风声音骤冷,再听见门被推开。 我怕清风若再看到信会看出端倪,急忙将信给撕成碎片。 他急步跨进来的时候,我将手中碎片掷开,如天女散花般撒落。是心酸无比的,我背靠上墙,号淘大哭。 “王妃!”他惊呼,一把揽过我。我这才想到我手搭的是高琰摆在书房的佩剑。 “王妃当以大局为重阿!” 我凄然一笑,“王爷死了我还管什么大局!” 砌玉也微红了眼,上前来扶我,“王妃,还有孩子们阿……” “更何况王妃舍得让王爷半生心血都白费么?”他语气沉痛,似真似假。 我低头佯装哽咽,“我到底该怎么办?我一介弱女子,能干什么……”是空有了虎贴也发号不了施令的女子,可是他不同。 若虎贴到了他的手就不一样了,他在军中虽然不久,但毕竟曾是高琰麾下的副将,声威名望都是隆厚无比。 只等虎贴到手,接手兵权,然后进驻皇城,挟天子以令诸侯,取高琰而代之。 “有虎贴在便可调动兵马入京护主。”他声声刚硬有力,我听得却一阵心凉。 我闭闭眼,“也是,还有你在,可以用兵符调动三军……你且等着,我去给你拿虎贴,顺道梳洗一下进宫请旨命你为大将军好明正言顺统率三军。” 他却低声道,“你今日这么累了,明日再进宫也不迟。” 我一凛,怕他看透我的想法,怎知这一抬头撞入柔情的眸中。他……是真心关心我。 清风突然抬起手,似想替我理理乱发,我直觉退后一步,他的手就这么顿在空中。 我敛下羽睫,半靠着砌玉,“我这便去拿。” 然后我由砌玉扶着走回房间,途中脑子里闪过太多东西。 一路走来,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当年初嫁给高琰,在郊外遭暗杀那回,是他将我救回来。后来一年不见,是英姿飒爽的将军。 而那目光,渐渐变味,似压抑着什么。 今日,我看见那目光夺目,似终于推翻了什么,见到了署光,再也压不住的……翻山倒海而来的……爱意。 以前觉得他小,只当作是误将亲情当爱情,才半迫了他娶小鱼。 可是此时才真正明了了事态严重。门在我和砌玉身后关上,我未动就听砌玉道,“王妃真要将兵符交给他?” 聪明如砌玉怎么会看不出端倪,我笑了笑,“王爷还活着,但,恐清风是反了。” 砌玉脸色白了白, “王妃预备怎么做?若是兵符交给他,岂不是整个京都就落入他手?” 我跌坐在软榻,“兵符是死物,只要人在总有办法的,此时能拖一刻就拖一刻。” 换口气,我又道,“接下来,我要你去做两件事,第一件派人去通知卫羽清点宫中和京内能调动的人马,集齐在相府等我。第二件,在府中挑上七名暗卫,即刻将孩子们都送到皇庙去,那里的修亚师太会将你们保护好。” “那你呢?”砌玉脱口而问,一时也顾不上尊卑。 我拉她手,柔柔一笑,“我自有我的办法。砌玉,常言道,夫唱妇随,这一回,高琰将整个京都托给了我,我便不能让他失望,撑也得撑起这个责任。” “可是……”她急急又欲说。 我拦她,“时间不多了,你快去!不用担心我,他已经在回来的途中了。” 砌玉惨白了颜容,咬了咬唇即可转身而去。 我松了口气,坐下细细用胭脂染红了眼眶,又扑了一层粉,让自己看起来凄惨无比。 这才取了虎贴给他。匣子一到他手,他便迫不及待地检查了一遍。 我心更沉,看准了他抬头的瞬间,凄笑恙晕了去。 听见他急急呼人去唤太医,又在我床前趟了趟去,最后对了侍女交代了一番,还是去了军营。 确实他已走,我唤人假扮自己躺入内室,然后自己从后门出,牵了许久没有出门的小黑,直奔相府。 他这一来一往,少也要两个时辰,够我布置好一切。 第十九章〔上〕 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相府,远远就看见卫羽领着几个人站着等我,也顾不得许久没有骑马而产生的不适感,我翻身下马便立即问道:“可是有将相府围起来?” 卫羽颔首,他边上有一个人就立即过来帮我把小黑牵走。 我缓了缓,又立即下令道,“搜府。” 令声初下,就有几道人影急速地冲入相府中。我闭着眸子休息了半晌,没有一会儿,相府内的人全部都被押了出来。卫羽上前一步对我道,“王妃,府内没有搜到任何右相的亲属。” 我心底一寒,立即反应过来,“相国夫人呢?” “回王妃,也是没有找到的。”卫羽停顿了一下,又道,“按照属下派去城门口的人回报,右相出城门之时并没有携带相国夫人。” 那就是说小鱼还在京都之内了?我凝眉沉思一下,脑中立即条理清晰起来,“你先派人去放出信号让驻军警惕,另外再让人将四个城门都封锁起来。还有,再派出一批人去寻相国夫人,就算将京都翻了个遍也要将她给找出来。” 卫羽点了点头,迅速吩咐了一下他身边的几个人,几个人就如鬼魅一般迅速离去。 可是卫羽却没有离开,站在我身侧三步远的地方。 我知道他有话对我说,扯开一个笑容,“卫羽,现在我能依赖的人不多了,你就是那少了又少的人之一,这个时候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属下是有事情说。”卫羽倒也坦然,“如今京中形式如此,王妃或许可以去借一个人的力。” “谁?”我蹙眉而思,一时想不出有谁值得信赖。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却也是今日才了解到这句话的内涵。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 我不由举目望天,徒然落下轻叹。总以为,走了这么久的人会是真心的了,可是哪里知道,都是假的…… 权势,这种东西,总是能让人即使是背判任何一种感情也甘之若贻的。 想起来,高琰也不知是在离开之前就知道他有叛意,还是在走之后才察觉?外敌,内敌,自然是先抵外敌。 至于京都,我想他是信我,让敢大胆由我来作主吧…… “黑龙将军。” 在我走神之际,卫羽出口唤醒我。 我怔了,这个人物真是许久没有听见了。 上次随高琰归朝来的有两名功高的副将,可是现今却只有一个清风位在高职。至于另外一个,则是还是一样的官职,没升没降,甚至就此没了下去。 原因自然是有的,刚回朝的时候,黑龙就闹出事来,拐了个蛮荒族的女子回来做小妾。这当然不管他人的事,可偏偏他爱带他小妾出门,这么一来,居然为了那小妾跟皇室里的人起了冲突。 居说那个王爷按辈份来算该是高琰的叔叔了。 最后是高琰出面平了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事后高琰与黑龙谈过,说他若仍不知悔意便不要期望官升一等。 黑龙怎么答我不知道,但我事后走听说,遂问了高琰,“不过是一件很小的事,再说了也不是黑龙的错,你有必要这么严厉?” 他当时的表情不似生气,反而笑着,“我不过试他一试。” “你怀疑他?” “不,只是,万事都不可看表面。” 想到这里,我又叹气,“卫羽,你说我可以求助于他这话没错,可是当初王爷这样待他,他今日可还愿替我做事?” “黑龙将军不是肚量那么小的人。”卫羽嗓音里难得含了点笑。 我觉得奇怪,才抬眸扫了下四周,果然看见墙角处有道黑影飞速地躲了回去。 我低笑,“最好是如你所说,否则我一介女流,当怎么指挥这宫中三万御军和三万锦衣卫。”说着,我给卫羽使可个眼神。 卫羽立即会神,然后一移步就到了墙角,朗声道,“黑龙将军,既然来了,做什么躲躲藏藏的?” 里头的人也不好再躲,依旧是连岁月也惹不起的娃娃脸,覆以浓浓的尴尬。前走了几步,对我抱揖,“能为王爷和王妃重用,黑龙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推辞。” “好!”我赞道,对他们二人道,“卫羽,你将宫中御军全数点好,再交给黑龙领去各门把守,然后你再亲领一批兵马将城中老百姓都迁到西门附近驻扎。我们时间不多了,你们两个即刻出发。” “是!” 第十九章 下 待一切安排好的时候也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孩子们被送走的时候,我也没有去管,只顾着与卫羽商量着该怎么对付随时有可能攻城的清风。 后来我们说到一半又加入一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干爹。 他态度强硬,我推不得,于是就这样,一夕之间我也认清了谁才是真的忠诚。 又是半个时后,远远就听到有千军万马而来的气势。 我们几人互看一眼便迅速地走了出去。 黑龙先抓到一个士兵问,“怎么回事?” “将军,叛军已到城外三百米的位置驻扎。” 我听得心中急得可以,忙问,“他们来了多少人可知道?” 那士兵皱了皱眉,“回王妃,不知。” 我更是紧张,之前按照我们所预算的,京都之内能调动一共才只有一万军马,可是东郊驻军少说也有十五万。 这当要怎么处置? “三军还有一军没有听信他的话,现下他手里应当是有八万人马。”卫羽的嗓音突破我们之间难耐的沉默。 八万……这是比我们算想的要好很多,可是,以少抵多,自古以来都没有多少成事的例子。我以手抵额,“几位有没有什么意见?王爷已经在归来途中,少说要七日,多则十日时光……”我撑直身子,肃声道,“我们就算撑也要撑过这十天!” 黑龙秀气的眉也是凝紧,干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卫羽的颜容被掩在面具之后,但我也可以感到他的为难。 只消半晌,他们几人互看一眼,迅速答成共识,“王妃尽管吩咐,尔等定当鞠躬尽瘁!” 我虚弱地给他们一个微笑,“各位,我们该迎战了。” 本都是做好心理准备要背水一战了,可是,可谓是天有不测之风云。 早上还是阳光普照的,下午却变得阴云密布,我们才踏上城门,倾盆大雨就下了下来。 我们每个人都被淋得湿透了,我却笑了,弯着眼对边上的黑龙道,“大黑,你说今日这天气,他还会不会作战?” 黑龙也扯了一个笑,“他不敢冒险。” 我呼出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看到即使是被雨淋得湿透了身也不动的士兵们,心中一动,随即柔声吩咐,“你去调一批人将这些战士都换下吧,在这危难之临,万万不可病倒。” 黑龙看了看我,眉微蹙了一下,似乎很诧异我的决定。 “怎么,觉得我不是这样贴心的人?”我挑起眉头看他。 “不,属下从来都认为王妃温柔无比。”他道,态度十分诚恳,“只是……” 我有些好奇,遂问,“只是什么?” “属下认为王妃的温柔只对王爷。”他说完就咧开嘴笑,似咬定了了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永衡不变的定理。 我呆了一下,失笑出声,难道我对外太过冷然?其实是因为我少接触外人吧?想着想着我直摇头,此时心境无比的好,移步离去,留下一句,“真亦是假,假亦是真,虚实也是,这世上,谁能明白谁?” 下了城墙之后,我一人踽踽而行,也不拿东西挡雨,只想这么淋一场雨,好好平一下心思。 欣喜是一刻的,万一下一刻天就晴了,那么很快外面驻扎的军队就会攻城……那,到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十天,我在他们几人面前说的是坚定无比,其实心中乱不堪言。真的撑得住么?真的能么……我颓然靠在墙边,手捏了紧去。这个时候,我不可以失了信心。 军心不乱,众志成城,一定可以撑下去的。 高琰,你现在在哪?是不是心急如焚地赶回来?我……真怕,我撑不下去。 “还没开始就没信心了?”一个柔和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油伞挡在我的头顶,站在面前是抹桃红色的衣衫。 我抬首,茫然看着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金姨……” “嫱儿,让我帮你。”她嫣然一笑,一如十几年前的美好,“我好歹也是随他打下大江南北的女人。人们不是常说,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呀。” 我紧紧看着她,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衣角。 然后,轻轻点了头。 第二十章 上 这场雨下的很猛烈,下到最后空气渐冷,隔日竟下起雪来,放眼望去,街道上无一人,苍茫的一片白色让人看得心酸。就只是权贵间夺权夺势的战役,可最苦的却是那些百姓。 我昨夜已吩咐了人护送百姓们归家将贵重的物品贴身带上,然后再折回西门去,之后这场战我不能保证会不会攻入城内,所以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保他们安全。 王府的位置是近于西门的,还有几个贵族的府邸。我开了王府大门来安置百姓,那些有头有脸的贵族也再无法推脱,于是,百姓们也有了居住的地方。 百姓的问题是解决了,但是,军中却是有件大事。 军粮。我派人彻夜点算了放在国仓里的粮食,按照比例算下来,最多撑到五天。 五天,才是限期的一半。没有军粮,该怎么办? “姨姨。”有小孩子稚嫩的嗓音,我低头一看,一个才四岁左右的女娃娃正眨巴她的大眼看我。双颊被风吹得红通通的,让我看得心疼,连忙脱下披肩披在她身上,柔声问,“怎么了?” 小娃娃看看我,突然打了个呵欠,接着就双眼开始惺忪。 我看傻了眼,这娃娃是要睡了? 娃娃突然伸手捏捏自己的脸,喃语,“不把事办好以后都不能睡了……”然后她抬头看我,咧开没有门牙的嘴,“姨姨,娘让我找你过去。” “你娘是……”我已经不知道错愕是何物,先思索起我认识的人中有谁有这么伶俐的女儿。 “娘在那儿!”女娃娃又扯扯我的袖子,确定我看到后,她又打了个呵欠,“姨姨,困……”然后……她靠着我睡着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失笑,抱起娃娃朝刚才娃娃指的方向走去。近了才看清楚这名女子的样貌,虽不从众,但身上就有一股莫名的气质引人喜爱。 见我近了,那女子主动引来,在看见我怀中抱的娃娃时,脸一沉,低声骂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才对我抱歉一笑接过娃娃去。 我也对她礼貌一笑,心中心思打了个转,“不知这位夫人找我有何事?” “咦,王妃还不知晓?敢情这丫头又给忘了说了!”女子瞪着怀中娃娃,可动作仍是轻柔,随即解释道,“几年前王妃曾托我办过事,那事也是我今日要说的事。” 我蹙眉想了一会儿,却愣是没有想起来什么事,只好抱以歉意的笑。 她也只是笑了一下,继续说,“王妃不记得是当然的,彼时并非是王妃亲自与我做买卖……唔……是金弄琏与我交谈的。” “江南宁家?”我脱口而出,欣喜若狂,是天降馅饼的喜事! “正是。”她点点头,对我的表现也不惊讶,只管自己说,“这次来也是想跟王妃谈生意的……其实说难听的,以后天下谁作主不关我家的事,但是我欠人人情必定要还,所以才来帮忙。王妃也知道,我是商人,不作亏本买卖的。” 够爽快的女子。我轻笑,“只要宁家肯提供米,我定当以高价购买。” 她却摇头,“虽说无奸不商,我也该乘此时捞一笔,但是对象是王妃就另当别论了。这样吧,我们以我家米铺的六分价给王妃如何?” “好,只要有粮什么都好。不知粮要什么时候到?” “粮车已入京,此时已入库了吧。待我让人结算好价就送来给王妃,最好三日之内钱货两清。”她说完对我福了福身,抱着娃娃就此没了人影。 我叹,又是一个武林高手,也突然知道是谁带来了她,是金姨吧…… 钱货两清……宁夫人也明白我们这场战的难打呀……幸好,又一件难事解决了。 第二十章 下 果然,福之所在祸并存,正午时分,早晨的大雪一下子撤去。 虽还是有些阴,但天是足够亮来打战了。 我刚从国库里头出来,抬头看到微亮的天,心中一紧,也来不及多想就找了匹马立即向东门奔去。 “王妃!”行到半路,黑龙急速而来。 “开战了没?”我扯着嗓子问,一时间慌张无比。 “还没,不过对方已经鸣鼓,似要预备攻城了。” “我们先去城墙再说!” 到了城墙边,我并未看到卫羽和干爹的踪迹,便问,“他们二人呢?” “谢大人领军去了南北门,卫羽正在调兵准备抵挡攻城之势。” 我沉思后道,“黑龙,你说他会攻东门么?”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这件事。东南西北有四道门,西门是不可能了,东北南门,他会攻哪一个门? “属下……不知……”他沉默半晌,还是回了我最诚实的答案,之后又道,“若是他想与我们谈判,那必定会选择东门。如果攻城,四个城门中独属东门曾被毁,说不准也可能就攻此门。” “东门曾被毁?”我惊呼,这才明白过来为何在东门的守卫犹外多。 “是,先祖开国之际,就是由此门攻入京都。” 我愣一下,大笑开,几乎笑到眼都酸了。 开国之际攻入的这扇门,是要迎来另一个开国帝王么?不! 我停住笑,眼瞳收紧,这万里江山,哪里能轮得到他清风来坐! “金姨在哪?”我沉声问黑龙。 “我在这儿。”金姨闻声而来,身后跟着一队娘子军。 我看了看,失笑,“若你不说,我真以为你要叫姑娘们用色诱呢。” “色诱也要诱得到人。”金姨一笑,抬手一拍掌心,“推过来。” 一车的弩。 我也不知该露什么表情了,最后还是抿了抿唇,福下身去,“谢谢各位了!” 昔日都是城中有名的女工匠,还有很多是原先金屋的姑娘,都是白白嫩嫩的手,神清气爽的颜容,这样彻夜不眠地赶了一夜,生生将颜容憔悴。 “能为保住京都出一点力,是我们的容幸呀,王妃说的都是什么话?”一个女子先开口,声音因为彻夜未眠有点黯哑。 接着就开始有人应合,我哽咽突然说不出话来。 金姨前来几步拍拍我肩,后对那些女子道,“你们就先回去歇着吧,之后恐还有第二批东西要赶。” 待她们都走后,一边静站的黑龙走出去,拿起一支弩瞧了一会儿,叹道,“莫怪需要一群女子动手,这样精巧的构造,怕是除了绣花之手再也没人能做了吧?” “是识货人。”金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 黑龙转回身,眉头拧着,“但这样的弩,哪里可以配一般的箭?” “怎么不行?”我轻笑,接过他手中的弩,拿起车头上挂着的箭。 只消将弩盖往上一翻,便出现一条轨道,如箭的大小。 我将箭搁上去,然后举起弩,瞄准百步外的树。 拉满,放。 正中树干。 “这本是我以前没事做的时候画的图纸,当时还是由她亲自做了一样出来。”金姨对他解释道。 我也对他笑,“当年做的远远不如今日这些,却也可以让我射中二十步之外的鸟雀,你说,今日这会不会更有用?” 黑龙怔了一下,重重点头。 “王妃,叛军要与你谈话!”一名士兵跑下来。 我随手将弩放回去,挺直了背脊走上城墙。 雨雪皆停,可风仍是刮着,狠得可以,更刮得我的脸颊生疼。 我站在城墙之上,俯看那骑在马上的男子。 心,凉彻了。 为什么,背叛总不断重复?即使最后有些人回来了,可是,我现在看着的人,再也不可能回来。 他的眼底,是狠意。是再也无法动摇的决裂。 第二十一章 我们彼此站着互望,他身后是两营驻军,我身后是整个京都。 此时,万物静寞。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他何须多此一举? “王妃,我等无意冒犯,这大封城门是什么一个意思?”他先声夺人。 “什么意思你哪里会不知道?”我怒极反笑,微微抬高了下颚,低睨着城下军马。“你们都是我朝养着为国效命的,如今就如此盲目听信奸人之话欲要讨我朝河山?莫怪古人有言为,祸起萧墙了!” 城下的人都冷眼看我,一张张漠然的脸,我心更寒。相较起清风在军中声望再看我自己,是没有得比较的。虎贴在他手,怕是众将士都被他洗了脑去了吧? 紧接着就听见他道,“王妃此言甚是荒唐!我们将士都是忠君爱国之人,只听了王爷已为国捐躯,而又将有叛军来袭,故尔等才冒死前来护城,现如今王妃却将我们与那些叛军等为一类,叫尔等情以何堪?” “情以何堪!”他身后八万军马齐齐应声,声响震天。 听得我耳窝直发出嗡嗡之声,强咬牙撑住才提起神来应对,“好一个忠君爱国!倘若你真是如此就放下兵器只身入城来,将八万军马都安置在城外。京都之地寸土寸金,哪容得下这么多军马!” 他眼瞳一眯,嗤道,“妇人之见!” 我也不被他所激,只笑道,“算是我妇人之见短浅也罢,若你不是心存异心,怕什么独身入城?”他勃然大笑,“王妃代太后垂帘听政已久,莫不是要乘此次独揽大权?王爷已去,你真以为一个妇人可以做出什么成就?难道人说最毒妇人心,你在这种时候还全然不顾百姓安危,仍讲究争权争势!” 听他说高琰的事,我心中冷笑,小心地没有表现出来,“我一个女子争什么?怕是怕有人心不正才会如此想!” 他一刻也没有犹豫,只道,“王妃若是如此固执别怪清风绝情,如今时刻已迟,我给你半日时间思考,明早若是你再不开城门就莫怪我攻城!” 我抿了唇不再发话,什么不怕死的“我绝不开城门”的挑衅之话我绝对不说,就怕他不给我时间,哪里还能推却他的宽松? “撤!”他深深望我一眼,然后喝声道。 八万军马后撤了百步,就地驻扎。 我看了那黑压压的人头,闭了闭眼转身走下城楼去。 十日,已过两日。 “王妃……”一下城门就见干爹一脸为难迎上来。 我虚弱一笑,想要缓解他的紧张,遂道,“干爹做什么这般严肃,喊我名字便成。” 他摇头,“礼不可废。” 又是这老古董的想法,我无意与他争论,便直接问:“是何事让干爹这般犹豫?” 他踯躅一会,才又道,“回王妃,已经找到相国夫人了。只是……”他又欲语又止。 得知我们又顺利挨过一日我心有些安,听到小鱼找到了也没有多大反应,只淡淡道,“干爹直说无妨。” “微臣发现她时她已有两日不曾进食,所以一见到我们就晕了过去。” 我捏了袖子,想到了大概,“她现在在哪?” “她已经醒过来了,此时正在别馆。让人送上的食物她都不愿吃,一心只说要见王妃。” 她要见我么?又会说些什么?我意欲要往别馆走的脚止住,变得不知所措。 “望王妃三思。于其陷自己于险境,还不如就别去,断了岂不更好?”干爹察我意图,上前一步道。 我低下首去,半晌还是轻声道,“恐是断不了。”然后举步朝别馆走去。我这牛脾气不知被高琰批过几次,可却怎么也改不了……若不亲眼看到,绝不死心。其实就算今日会了小鱼是让我徒增伤心的事,我也不悔。 如同玲珑,哪怕她最后选的不是我,我也是将她当成姐妹来待。 到别馆之后我叫干爹拦住,说是该她来见我而不是我去见她。 我心中也乱着就没有多计较,在厅中坐着等她。 坐了一会儿她才让人领了过来,谁也不知,我在她来之前,在这大寒的天里,手里蒙了一层薄薄的汗。 “你们都下去!”我喝退一旁侍女。 直到所有人都退下,我才抬头看她。“小鱼。”我喊她名,甚是心疼……她的颊上有太明显的青肿。路上有听干爹道,她是叫人关在了密室里头,是相府的一位奴才说了才找到她的。 我站起来,走近她,越看越发心疼,清风他真是好恨的心! “他……还是……”她张口,却说不下去,脸色惨白。 我点点头,“兵已临城下了,他说给我半日准备,若再不开城门他明日攻城……小鱼,你又是何时知道这件事的?” “我……”她哽咽,不得自己。 我不禁动容,真是不想为难她,“别急,你慢慢说。” 她抽噎了一刻,突然挣开我的手跪了下去,“王妃,让我去他身边好不好……” 我瞠目瞪她,冷了声,“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她顿了一下,重重点头,“我清楚自己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哈哈……”我干笑两声,“倒是变成我糊涂了,你说什么?你说要背弃我投到他身边?” 我清楚看见她的牙狠狠咬住唇瓣,“是。” “啪”!我重击案台,腾地站起来,“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你们怎么不看看那些人值不值得你们去付出?我方才还在悔我将你所托非人,你下一刻却又要去找那个人……好好好!你要找便去找!只要你踏出这屋半步,你以后就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小鱼抬头看我,然后重重给我磕了个头,之后,起身,毅然踏出门去。 身影在风中摇曳,似要飞去。 我气红了眼,别头不再看。 第二十二章 晨光微露,我在睡梦中隐约听见号响,自梦中惊醒,才发现并非是我梦到,而是真的号鸣声。 我披了件外衣就往外冲,一出房门就看到同样匆忙赶出来的金姨,我们相视一眼。此时无声胜有声。我们未交谈也已明白彼此心中都在想什么了。 快步走到别馆大厅中,果然,卫羽已于厅中等候我。 我见他的样子稳定如山,心中也就不那么慌忙了,上前问到,“怎么样了?是不是叛军攻城了?” “情况恐怕不妙。”他答,深潭的眼中寒光突现,“今日天微亮,叛军就已乘雾前来袭击。首先在东门发难,抱柱而撞,企破门而入。” “城门可有加固?” “有。昨日已找齐了人员,连夜将东门加固,硬是用蛮力撞击,也可撑上二三天时光。” “依你看来,叛军多久会改变战略?”金姨不知何时已叫人拿来外袄替我披上,又动手替我束起头发。我对她一笑,就立即回神问道。 “他是曾随王爷打过战的人,对如何攻城必定是了如指掌。不过京都也不是一般城池,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攻下的。他不笨,甚至可以称得上军事奇才,这次攻门怕是一次试探吧。” 卫羽细细分析,我也细细听,卫羽是曾教导过他的人,对他的习性必定了解一些。 思绪到了这里,我忍不住讽刺地勾了下唇,别说 卫羽是教过他的人,我也是其中一位。这么多年,我居然也都没能看出他狼子野心。 他真当高琰这座山不在了,他这孙猴子就可以称王称帝? 不,别说高琰还活着,他也逃不出那五指山! 而败其一便会是他轻敌! 愈靠近城楼就愈能感到攻城巨木重撞城门的声响,一声一声震天撼地,我走在路上,都能感到地表在颤动,举目而望,朱红大门不住颤动。 我意欲登上城头看情形如何,走至一半就叫赶来的卫羽拦下。 “王妃万不得上去!黑龙将军命人以箭海一术射杀叛军,而叛军也让弓箭手不住往城门上射箭。而刀箭无眼,王妃此时上去恐怕随时都会负伤!” 我欲反驳,就见两个人抬了一名受伤士兵下来……那人的左眼生生让箭射穿,鲜血染红了整张脸,而他还没有昏迷,整个人因为疼痛而身躯蜷缩,口中更是不断逸出痛吟…… 我咬牙,别过头不忍看。 沉默一刻后我反身下楼,然后下令,“去将十字弩拿出,命全军换上!” “是!”身边的侍卫响应响亮,几个人迅速将十字弩推出,然后分配给下一批要换上前线的士兵。 我站在城楼之下,看那些士兵们一张张坚毅且义无反顾的脸。手捏得紧紧的,心也揪住,甚至于连眼,也红了…… 这些战士,都是最英勇的人…… 日上当头,叛军也不是是抵不住弩箭攻击还是军力有些疲惫,就此告败撤退。 此后,一日也别无动静。 翌日,又是清晨,雾气正浓。 我被干爹黑龙劝去睡一觉养身,可辗转半夜也睡不着,正是刚抵不住困倦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后,就听见外头锣鼓喧天的声响。也顾不得自己有多累,就又向城门去了。 这日,叛军不再用攻城木强攻破城门,而是企图越墙而上。城头上此时一片狼籍……已有少数叛军翻上城头,以刀亲临,故我军损伤更大。 我在之下心急如焚,随手抓了一个人问,“黑龙将军呢?” “在城头上。”那个人似乎认出我,看我狼狈的样子似有吃惊。 我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看来只能用这招了!我转头对那人吩咐,“你现在上去找到黑龙,告诉他改为火攻。他们用绳索上城就烧去绳,另外朝东门外的草丛放火箭烧树与草,记住了没?” 那个士兵有些年轻,稚气的脸郑重地看我,再点头,“记住了!”然后迅速上了楼。 我目送他上去,手心不由溢出一层薄薄的汗。 “嫱儿!”金姨找到我,喜上眉头的感觉,“研制出来了!果然调以硝、碳、琉行得通!” 我一怔,也不由喜出望外,还好,还赶得上! 可金姨又道,“但是城中这三样材料不多,就怕全用上最多只能撑个两日。” 我微微抬首,看天边朝霞似血般的胭脂红,轻声道,“别说是两日,就算是撑一日也是侥幸!” 日愈发明亮起来,火箭攻势有所成效,东门外烧成一片让叛军不得不后退百步。 不仅他们兵力大损,就连我们也是。连黑龙也负了伤。 暂时停战之际我叫卫羽去清点了人数。得到的结果不甚乐观,原就是少的人马此刻更是减少一半。 虽然据暗卫回报,叛军也只剩下六万人左右。 可是,实力仍是悬殊。 我再也不得言语。这第四日得以安然度过,可此后的六日将更加艰辛……眨了眨眼,将泪水收回,前方有那么多铁血之士,我又岂能软弱? 却还是忍不住希翼。 高琰,快点,再快点…… 第二十三章 这样的过去的四天,夜夜不得安眠,接下来更不用说。 第五天早上,还没有天亮我就已经起来了,也是马不停蹄赶到城楼去。 我到时,大家都早已经到齐,见我来了,就全数凑过来。 我们几个人就地而立,就这样子说开。 我先发问,“外面火势如何?” “昨日以火箭击退叛军,东郊草地皆受牵连。一大片去,甚至烧损不少耕地。自昨天起烧到此刻,还未有熄灭的倾向。”黑龙一边说,一边含笑看我,眼底是敬佩。“素来只听闻王妃淡漠,从不轻易出门,在家相夫教子,没想到谋算起来也是如此厉害,属下也是愚钝居然没有想到这种作法。” 我苦笑,“这个时候你也不忘贫嘴,我看你的伤可一点也不眼中吧?亏我还提心吊胆了一下。”昨日我被劝回别馆去休息,而他要留下来坐镇,故两人都没有碰到。 “属下皮厚,一两支箭,伤不着我。”黑龙咧嘴一笑,灿烂得有点刺眼。 惹得我们几个轻笑,我先停住笑,“火攻持续不了多久的,东郊再出去一些有条绕林的河流,火到那里就会停了,若是叛军知道,然后引其水而灭之,大火很快就会被治住。我们必须在叛军将火势克制住之前想好对策。” 黑龙跃跃欲试,“王妃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 我一笑,“是有主意,这就要跟大伙儿商量呢。” 一边一直安静的干爹也出口,“王妃尽管说就是。” 看来干爹对我有所改观了吧?我轻笑了一下,也就没有往深处想,随即道,“我与金姨找出一种方子,用硫,炭,硝配成料,而后用火引之,若是足分足够,其威力可以轰炸整个城门。” “有这种东西?”黑龙微微吃惊道。而干爹也露出一些惊异。 金姨接着我的话继续说下去,“的确是有,而且效果不错。先帝开国时候有用这一秘方攻过城,谢侍郎应当也有听说吧?”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干爹沉思了一下,“只是听闻,未曾想过是真有其事。” “今日就让我们来试试吧。”我嫣然一笑。 接近下午的时分,叛军逐渐发现了那条河流,然后不出我所料,引水而灭之。 探子回报之后,我们迅速开始准备备战的一切东西。 待我们准备好之后,他们却半天没有动作。我们就恐他们偷袭,将兵马分成四队,分驻在东南北三门,还有京都中央地方再驻军一队,以防不测应急。 大约是清风觉得没有了高琰也就没有了威胁,他也就不急,打算与我们玩持久战。怕也是咬定了我们军粮不足,弓箭不足还有人员不足不以为忧吧。 但他此般自负就会是他今生最大的错。 首先高琰没死,而且正领兵归来。其次,城中食物充足,也有工匠日日赶制弓箭,另外我又令人收集了他们射上来的箭。独独人手不足无法解决。 但是要是清风一直抱有小看我们的想法而不强攻的话,我们的兵马少也能撑到八天后。 我与他们商量过了,若是城门破就迅速移入皇城。 至于西门百姓,他们断然不敢伤害百姓,就将他们安置在王府便是。 第五日,如此有惊无险而过。 是夜,我独坐,翻出高琰给的家书来看,渐渐湿了眼角。 又抬头而望,又是十五了,月圆,怎的人就难圆? 我的麟儿、萍儿,你们可已安睡? 第六日。 叛军卷土重来,攻势猛于前几次数倍,甚至架了云楼来翻城墙。不止如此,他们利用人多优势,分批攻打三门。 我们寡不敌众,撑到正午,便将由那方子包裹成的包袱分送到三个城门,然后授予用法。 之后的半日,叛军损害严重,守城士兵无不欢呼,特击响锣响鼓以庆之,并顺便挫其锐气。 第七日,我们便再也笑不出来,叛军气来如山,像是拼足了气要攻下城,不达目的不罢休。 而我们的材料渐渐不足。 就在我与众人商议该如何撤入皇城之中的时候,叛军突然没了动作。 全数撤退了?我听完来报,有些疑惑。遂立即派探子查探。 探子回报,我听后大脑一片空白,踉跄退后几步,一口血从口吐出,晕獗过去。 相国夫人刺杀右相,未果,自刎而亡。 第二十四章 “王妃并没有大碍,诸位可以不用太过担心。” 胸口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了,而心所在的位置更是绞痛万分。我缓缓睁开眼来,隔着床帏看出去,隐隐约约看到几道人影站在我的床前,有一道正是背对我站着的,身材颀长。我一惊,掀开床帏失声喊道,“高琰!” 几个人全数转过身来,而那道身影自然也转过来了,是卫羽。我苦涩地扯了扯唇,果然是太过思念,才一时眼花。无声地呼了一口气,我起身准备下床。 “嫱儿,你身子尚弱,先在床上躺着吧。”金姨赶紧迎过来,意图将我按回床上。 我这也才抬头看了屋内摆设,心更是落到了谷底。如此华丽的摆设……这里是皇宫。 我咬住下唇,“城没有保住?” “还没有被攻破,但是……也相去不远了。”卫羽微微垂首,如实答道。 “我们的兵力损伤如何?”我轻轻推开金姨,毅然要站起来。金姨拗不过我,也只好放手任我。我对她笑了一下,口头上问着卫羽,手轻轻握了握她的。她也看我一眼,轻声叹了口气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太理想。” 心中绞痛尤甚,我深深呼吸压住难受,脑筋转的飞快,“马上让所有将士撤退,全数撤退回到皇城之内。” “现在就要撤退?”卫羽的神情隐在面具之后,我看不到,但听出他的不赞同。 我冷冷看他,“怎么,你质疑我的作为?” 他微微低下头,“属下自然是不敢,只是觉得若是还要守,必定可以守到第八日傍晚。” 我扫他一眼,“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只不过守到第八日的结果就是再损伤上千的士兵。虽然说若是我们撤回到皇城再驻守,只需要少批人马就够,但是,能减少损伤就减少损伤。这些铁血汉子本就该驰骋沙场之上的,可是如今却因为高层的争权争势而落为牺牲品……”我抿住唇,有些说不下去。 “属下明白了。”卫羽深深看我一眼,“属下立刻去办。”说着他就往外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停下脚步,“属下向来对王妃不服,此次,是真心服了。” 然后,他大步迈了出去。 我扯了扯唇角,纵然是心底有欣慰万分,此刻怎么也笑不出来。前程如此堪忧,我该怎么才能安心? “卫羽办事你也该放心了,现下就躺下去好好地睡一觉吧?”金姨在卫羽出去之后轻声说道。 我微笑,“金姨,刚才于太医也说了我没事,你还担心什么?好了,我会休息的,你帮我去看看工匠们的弓箭赶得怎么样了好不好?” 她望我,又是喟叹,“嫱儿,我与你生活过多久,瞒得住别人还瞒得住我么?你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坏了,记得以前……”她没有说下去,只摇了摇头,“你自己注意一些,将来日子还长,定是能找到方子治病的……我先出去了,你跟于太医好好聊聊吧。” 她拍拍我的肩膀,就退了出去。 将来日子还长?我低头,喉间是哽咽。是长啊,那么的长,可是,我真的能看到尽头么? “王妃……”一边静静站着的于太医开口。 “于太医。”我打断他,对他微微一笑,“你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奇迹就好。” 他的目光睿智,捋了捋胡须后,道,“实在不敢瞒王妃,老臣以前一直认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所谓的奇迹可言。可是,自从老臣遇见了王妃,却时时在见证奇迹,实属老臣荣幸。” “那么,于太医你之前所做的判断,如今还生不生效?” “自然,王妃福大命自然也大。” 我低低一笑,“借于太医吉言。” “王妃折杀老臣了。” 于太医退下之后,我并没有真的躺下睡上一觉,这个时候,我哪里还有心思睡?还有,心口传来的疼痛让我无心睡眠。躺在床榻上闭目休息,才躺了一会儿就躺不住了。起身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去。 宫中一片安静,我遣退下宫女自己走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沁月宫来。 微微一怔,计由心生,遂大步迈进沁月宫里面去,一路上有宫女看到我,我都让她们不要做声。 一路走到宫殿里面,正好倾月正在教授小皇上书本上的东西,我听见小皇帝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地背出一篇篇诗篇,心底泛柔,嘴角也噙了笑意。 倾月察觉到我到来,看了过来,对我嫣然一笑,“怎么过来了?外头不打的正热闹?” 也就她能这般安定了。我失笑,摇头进去,“是很热闹呀,京都东门怕是守不住了,这不,已经撤进皇城了。” “哦,难怪你得空来我这里。”她点了点头。 小皇上看到我,乐滋滋地迎过来,“皇婶婶,你有好久没有来看我了。”小皇上怎么教也学不会说“朕”,老是忘掉。 我蹲下身子抱了抱他,“皇上想不想我呀?” “想呀想呀。”他乐不可支地点头。 我微笑,心底有些苦,若是他知道我是间接造成他的父皇死去的人,他还会不会这样待我呢?目光不由飘忽,一不留心就与倾月的目光相接触,彼此了然。 我牵起小皇帝的手走过去,边走边对小皇上说,“皇上,有这么多天没有上朝了,你想不想上朝呀?”眼角瞥见倾月的脸色沉了一沉。 小皇上摇摇头,“才不想呢!上朝一点也不好玩!” “那么皇上想不想出宫去玩啊?”我再问,倾月顿时诧异地望过来,我对她笑了一下。 “想啊想啊。”小皇上开心地拍手。 我拉着他坐下,“但是出了皇宫,你就不可以回来了哦,这一辈子都不可以回来了哦。” 小皇上歪着头将我看了一会儿,然后皱着小眉头问我,“那母后呢?” 我笑着说,“娘娘自然也跟皇上一起走。” 小脸皱了皱,然后又展开笑颜,“只要有娘陪我,去哪里都可以呀。皇宫我都玩厌了呢。以后不回来就不回来!” 倾月动容,一把将小皇上抱住,“孩儿,我的孩儿……” 小皇上被她这一动作吓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她红了眼圈,立即伸出小手抚着她的脸,“母后乖乖,不哭……是不是也跟孩儿一样撞到哪里了?孩儿给你吹吹啊……” “不……娘是高兴。” 我看着他们,也不由泛红了眼眶,站起身来预备去找人。 倾月喊住我,“你说的可真?” 我没有回头,只轻轻一笑,“姑娘,芍儿说过的,自然不会忘掉。”然后我踏出门去。 出了沁月宫后,我随手叫了一个宫女,“去将善总管叫过来。” 那宫女看到是我,立即连声应着就去找人了。 我找了个亭子我低低一笑,“借于太医吉言。” “王妃折杀老臣了。”他也笑了。 坐下,风有些猛烈,天气真的是越来越冷了呢。放眼看去,纵然是将草木保养的如此好的皇城,也是树木枯黄了呢。 风吹过,带落了树梢上本就是摇摇欲坠的落叶。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不由站起身来。 这落叶,是带来新的一轮生机的吧? 第二十五章 站着走神走了一会儿,就感到有人接近,转头去看,果然是小善子。才几天没见,他似乎又抽高了一些?若是他没有入宫,没有做了太监,怕也是成家立业了吧?可惜啊…… 我微笑,“小善子。”见他打算跪下给我行礼,我忙拦住,“免了免了。”他还是口头上说了一句,“王妃吉祥。” 我低笑,“这么多年了,我身边的人换来换去,一批又是一批,看起来就只有你跟砌玉最死心眼,老是捏着‘主仆有别’这四个字。真不知道该说你们什么。” 他也笑了一下,“要是当初没有王妃的提拔,奴才现在也不知道在哪个宫里打杂呢,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自然是要认得奴才本分的。更何况,奴才生来也就是奴才命。”最后一句,我听出来了,有淡淡苦涩的味道。 我轻轻叹了口气,“小善子,如果宫中权势和出宫生活二者选一,你会选择什么?” 他的眼眸一亮,但是又想到什么似得,苦苦的扯了扯唇,“自然是选择出宫生活了,可惜奴才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机会。” “为什么不会有呢?”我反问,勾起唇,“好吧,若是当做你有这个机会出宫,你打算干些什么呢?” “只要是能出宫,干什么也好呀。”他低声说,嗓音不再尖锐,反而偏温柔起来,似乎已经开始幻想若是出了宫,他可以去做什么一样。接着他说,“说实话,奴才是太监,自然与外头的男人不同,不能娶妻生子……纵然有女子愿意嫁,奴才也不能误人家终身。但是呀,若是奴才出去了,靠着自己这几年存下来的月钱足以可以开一家小面店养活自己了。奴才曾在御膳房学过一段厨艺,说不定可以将面店给扩大,然后成立一番事业……呵呵,叫王妃取笑了。” “我敬佩你还来不及,哪里会取笑你?”我看看他,终于下了决心,“小善子,你曾有说过愿意为我卖命,这句话说的可还是算数?” 我话锋转的突然,他怔忡了一下,也立即就敛起眉目,“王妃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算是拼了奴才这条小命,奴才也一定为王妃办到。” 我低声一笑,“瞧你讲的那么严肃的,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这件事情,我除了拜托你之外再也不知道拜托谁了。而且……若是事情失败的话,怕也真的是会掉脑袋的。小善子,我再问你一次,可是真心愿意为我办这一件事情?” “愿意!”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我心中欣慰无比。其实我说会掉脑袋全部都是唬他的,就算事情败露,只要我一句话,也不会有人敢继续追究下去的。 深深望他一眼,我道,“我命令你即可带上十名亲信,护送皇上和月妃离宫。然后寻到一个月妃喜欢的地方定居下来,此生再也不要回到京都。” 他错愕,只消一会儿,他重重点下头来,“奴才遵命!” 我让小善子立即去办事,务必要在半个时辰内离开京都。因为这半个时辰中京都的三门会打开让军队退进来。 小善子没有花多少时间就找来他往日收为心腹的十人,而小皇上和倾月也已经换上一身简朴的服装,我看了一下他们,又抱了抱皇上,后对倾月说,“好好保重。” 她对我笑了,灿烂如同若干年前我的记忆里头的微笑,“谢谢你,芍儿。” 我一时哽咽,不得说话了,挥了挥手就让小善子带着他们迅速离开。 我站在西大门看着他们几个驾车慢慢走远,身影渐渐成点,眼圈红了红,始终也没有落下泪来。多么羡慕倾月呀,她,终于熬到了今天,终于离开了这座监牢。 可是,说不定不久的将来,住入这里的人会是我。 然后,此生不得离开。 高琰曾经许诺我的,说是要待一切平定之后,就带着孩子和我去江南之地找个好地方,好好安度晚年,可是,我知道的,他许诺我的事情全数会兑现。 仅仅,除此之外。 半个时辰后,全军都撤入了京都之内。而我亦吩咐了宫女不得接近月宫扰月妃和皇上安宁,心中也计量好了。 等高琰归来那日,我就放火烧了这华美的沁月宫。 就当他们都死了吧…… “王妃,东门已经被攻破了!”一名士兵冲进来报道。 我点点头,早就想到了若是撤离了城门,不用一个时辰叛军就可以破门而入的。看看沙漏,才半个时辰吧?清风的动作真的是很快呢。 我站起身,“你领路,我要到城门去。”这个时侯,我真怕自己在这宫中迷路了。呵,我倒也是懂得苦中作乐了。 “是。”士兵没有察觉我心中所想,不疑有他。 一路就这样走着,渐渐发现有些不对劲。 若是清风攻破了城,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开始攻打皇城了。那么照例说来,现在皇城应该已经不得安宁了吧? “为何这么安静?”我不禁问那士兵。 那士兵也是一脸疑惑,“卑职不知,刚才确实是传来了消息说东城门破了,黑龙将军才让卑职来通知王妃的呀……” 我看他诚恳也不像骗我,暗暗忖度,莫不是清风真的太过小看我们了?想要耍弄一下我们?正想着突然又奔来一名士兵,面上欣喜若狂,“王爷回来了!王爷领着大军回来了!叛军全数叫翼北军包围!” 我怔住,回过神来狠狠咬住了下唇,踉跄了退后了一步,捂住了唇不让呜咽声溢出。 翼北军将叛军包围了…… 他领着翼北军正在歼灭叛军…… 他…… 回来了…… 我眨眨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听的。 那个来报喜的士兵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又重复了一次,“王妃,是真的!王爷领着翼北军由三郊而来,已经将叛军全部包围了!” 我微微扬起了头,一滴泪滑下眼角。 此时,突然宫中喧哗起来,“沁月宫失火了!” 宫女和太监们都赶着拿水去救火,我听着他们凌乱的脚步,突然笑了。果然还是小善子考虑的周到。 而且可想而知他近年来在宫中网络了多少人马。 真是难得可贵的,他宁愿放弃这一些去寻找宫外的生活。 我站稳,然后挺直腰板,向皇城东门走去。 我要去迎接的,何止是我的丈夫,而是,未来的君王。 瑄帝仙逝之后一年,叛臣齐清风造反,企图弑君篡位,后被摄政王及时发现就地处决。而鑫帝与其母妃因为意外之火,齐齐丧生于火海之中。 国不可一日无君。 经众大臣商议,齐齐举荐赣闽王为帝。 是年十二月初一,赣闽王登基,自称为武炎帝,封王妃谢氏为后,立长子高麟为太子。另,改年号为惠僖年。 惠僖一年一月,下令废除后宫制。后宫自皇后下再不设妃嫔。 尾声 “娘,你看你看,我折的好不好?”麟儿最近学会了新的玩耍花样……折各位小东西,全部都是砌玉教他的。 芩安也不甘落后,拿了她折的不知道什么东西也凑过来,“娘,我折的可比哥哥好多了呢。” “都好都好。”我笑笑,全数接下了他们的东西。不过说真的,我还真不明白她们折的是什么。又看了看还安然坐着,但是头已经有点往这边偏的念恩,不禁一笑,“念恩,你折的是什么?” 我一唤他,他就立即从凳子上面跳下来跑过来,将手里折的东西递给我,“是花。” 这孩子是几个孩子里头最乖巧的了,说来说去还是因为他的娘,砌玉那个女人管的严。想着我就扫了又想要数落念恩没规矩的砌玉一眼,待她乖乖地闭上嘴,我才赞扬道,“念恩的手还真的巧。” 那朵纸花折的活灵活现呢,没由来地就突然兴起问他的冲动,“念恩以后想做什么呢?”问完又发现自己的问题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太过深奥了。 刚想再扯个话题盖过去,但是念恩却回答了我,“工匠,念恩想做工匠。” 我下意识看向砌玉,只见她双目含笑,眼底没有责备他不成器的想法,而是浓浓浓浓的欣慰。我勾起唇角,“工匠呀……很不错呀,念恩要好好努力练好手艺哦。以后要是念恩去做了工匠,记得要时常给姑姑做些东西来玩玩哦。” 说完,心底难免有些苦,待孩子们都长大后,我哪里还会在?微微敛了敛眉目。算了,日后怎么样,日后再说吧。 “还有别忘了姑丈的份。”高琰走了进来。 砌玉迅速福身行礼,“见过皇上。” “我曾认你为妹妹,还这么生疏做什么?”高琰摆了摆手,然后直接朝我走来。孩子们自动让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我与他目光相接,嫣然一笑,“事情都忙完了?” “恩,暂时告一段落了。”他点点头。 自从他登基之后,做了一系列的改革,让民生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几个月下来,他都廋了一大圈了。我有些心疼他,可是却没有办法劝他,他的皇位来的并非名正言顺的可以,自然是要做出行为来让天下臣民服他。 砌玉悄然领着孩子们出去了,待我回过神来,已经被他半揽着入怀了。 嗅着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再抬头看看他,看着看着,我道,“别动。” 他呆了一下,也乖乖地不动了。 我支起身子,然后在他头上动了一会儿,一用力,扯下了一根白发。而后递到他面前给他,“你看,你都有白头发了。” 他看着白发怔忡,然后又抱住我,将头埋进我的颈窝,“恩,我都老了。嫱儿,你怎么都没有变老呢?” 我低声笑了一下,“没事,就算你老了,丑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你说的,可不能反悔。”他的声音闷闷的,像个孩子一样。 我找到他的手,与之纠缠,“恩,我说的。” 能活着一天便是侥幸,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不会离开你,从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是离不开你了。 这是宿命,高琰,我是不是从来没有告诉过你。 我低低在他耳边说,“高琰,我爱你。” 忽见陌路柳色新 一 “只缘感君一回顾,为君相思暮与朝。”金弄琏慵懒地依靠在窗口,看着陌路尽头的那棵柳树又冒了新芽,长长浓密的羽睫一眨,生生落下泪来。 “禹。”她启唇,隔了十余年,终于又从她的口中喊出了这个名字。在这个名字的主人死去的若干个月后。 她结识他的时候,她也不过是二八的年纪,他则是大她几岁年华。她并非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更是一个乡间的野丫头。而他亦不是伸手衣食的阔家少爷,相反出现时狼狈的可以。他们会遇到,那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情,也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们一生要纠葛,直至一方化为黄土也不能被折断。 这一切,一开始就隐隐有着宿命的味道,谁也无法改变或是摆脱。 她遇见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远到她实在想不起准确的时期,可是又近到了她记得了他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弄琏!”弄晓在湖边以手做成喇叭状喊她,可是声音还是娇娇嫩嫩的。 她随意地伸手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对着阿姐的方向一笑,“阿姐,衣服洗好了?” 阿姐一直都是纤弱的,并且时候美丽的不可方物的,所以最重的活就是洗衣服了。反观她,整日砍柴种地,一身上下分了好几种颜色,明明是与阿姐相似的五官却明显地逊阿姐一筹。弄琏叹了口气,将柴木捆绑在一块,背在背上才朝着湖边的弄晓走去。 她的脚步十分轻盈,一点儿也不像是背了重重的柴木。 哦,忘了说,她之所以可以担下家中的重活却不感到累的原因是,她习过武功。 十岁那年,好乱捡东西的爹娘从山里头捡来一名醉汉来,醉汉醒过来的时候说什么一定要报恩,但是在她的鄙夷眼光注视下,他只掏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武书来。怕是因为她的目光太过刺眼,那醉汉才说什么以教她们姐妹武功来报恩。 弄晓自小就怕疼,自然不肯,连爹娘思忖了半天也觉得不妥。反正在乡下地方,还是女孩子家,学什么武功呢。可是她却感兴趣的很,于是就跟着那个醉汉学了一些。 “阿姐?”待弄琏走到了湖边,看见了还摆在湖里面的衣物,呆了一呆,不解地喊着弄晓。早知道阿姐不是因为洗好了衣服才叫她,她就再多砍点柴了。已经入秋了,天气渐渐冷起来,柴木可不好找了。 弄晓瞧见她过来,立即溜到她身边,再将半个身子都隐在她身后,纤纤玉手微颤地指着草丛,“那……那……” 弄琏皱了皱眉头,阿姐什么时候结巴了?算了,等阿姐说完还不如她自己去看呢。她当机立断地拨开草丛,这一拨开,她就怔了,手也随之一顿。这回不是什么动物,更不是什么好看的花草树木,或是说难得的食物,而是,一个男人? 几乎是第一直觉的,她撇了撇嘴巴,“阿姐,你不是是想把这个男人带回家吧?”为什么她们家里的人都爱捡东西回家呢?明明一家子生活就已经有些拮据了,还是老爱捡一些吃白食的回家。 再看一眼昏迷不醒的男人,看看他身上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就知道也是一个穷人,而他,该不会就是给饿晕的吧? “不可以么?”弄晓问的小心翼翼,这个男人……好俊呢。白皙的脸颊红了一红。 可惜弄琏是背对她的,没有瞧见自己的阿姐一脸含羞的表情。不过,她还是没有能拒绝阿姐的要求,“可以。但是,我先警告你哦,绝对绝对没有下一回了,家里本就不够富足了,你与爹娘还老是爱捡东西回去。捡捡小动物就算了,居然还老是拣人回去。”弄琏一边卸下身上的柴火一边嘟囔。 “恩恩恩。”弄晓开心地应着,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弄琏很好说话的,虽然经常会指责她与爹娘,但是,只要她跟爹娘委屈地看着她,她就立马屈服了。呵,她有个好棒的妹妹呢。 弄琏撇了下唇,估量了一下男人的体型,找到位置就一把将巨大的身子拉起来往自己背上去。扑背而来的除了男人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还有他灼人的体温。哦,原来是发了高烧啊。她边将男人的身躯移到背上,边与弄晓说话,“你在这儿将衣服洗了就要回去哦。” 想了一想又觉得不放心,“要不然,我先将他背回去,你等我来接你?” 弄晓摇摇头,“不用了啦,我自己会走的。还有,你一定要将他带回去哦,千万别扔在半路上了。”上回她要弄琏带回去的小白兔就叫弄琏丢在了半路上面呢。 “放心。”弄琏咧嘴一笑,然后轻松地扛着男人往回家的方向去了,上回是只畜生,这回这个虽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也是一条人命,没死就要救,要不然要遭天谴的。 哎……又要好好盘算家用了。 “唔……”高禹睁开酸涩的双眼,他有多久没有这么睡过了,似乎是很久很久了,如果他没有那么多事的话,也犯不着这么逃难似得离开吧?更是不会落到这个下场。扫了扫四周的环境,他不由一怔,这个地方是哪里? 虽然还是称不上家徒四壁,但是,这个房间简单的有些过头了吧?除了他所躺的这张床之外,就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哦,还要算上桌子上头那几本书。 “烫死了烫死了。”娇嫩的女音想起来,可是女子大大咧咧的样子跟那娇音有些不搭。接着,那个娇小的身影捧着一碗东西就这么冲过来,忙不迭地将东西搁在桌子上,口中还在抱怨着,“干嘛要我照顾这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人!明明就是弄晓说要捡回来的!原来还想着等他醒过来就让他走,现在倒好,还贴上药钱!切!” “你叫什么?”高禹看着她,目不转睛,脱口而出。 “喝!”小人儿吓了一大跳,小脸转过来,五官是十分精致,但是肤色不如一般女子白皙,而是健康的小麦色,一双美眸此时瞠圆了瞪着他,“喂,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才骂着他,他就醒过来了?这未免太灵异了吧? “你叫什么?”高禹还是很坚持地问着这个问题,一双眸子黝黑似墨,迸发出无限光华。是她,就是她了,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没有礼貌!”她哫他一口,真不愧是莫名其妙出现的人,连思维都这么莫名其妙的。怎么着了,是他发高烧烧坏了脑子么?一醒过来也不管自己在哪里,就先问别人的名字,态度还这么差,真是没有礼貌。 “我叫高禹,你叫什么?”他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改了下口,可是还是坚持着这个问题。 “金弄琏啦!金弄琏的弄,金弄琏的琏!”见他已经懂得改口,她只好礼尚往来了,习惯地吹冷了碗中的药,端到了他床边,刚想照旧喂他,一看才想起来他已经行了。这下子她可乐了,一把将手中的药碗塞到他的手里,“你醒来了就自己喝吧。”喝完就快点走吧。省的她还要浪费时间,还浪费银两给他买药,更省的弄晓三天两天魂不守舍的。 她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看那双亮眸弯的。他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碗,最后轻声又清晰地说,“弄琏,我没有地方去了。” 狗屁!装可怜装无辜,他一个大男人这么做都不觉得可耻么?弄琏重重地砍断一棵树,恨不得把这棵树当成在一边,悠哉游哉地捆着柴木的男人。对,重重地给他脑袋来一下最好! 什么叫没有地方去了?还特地挑在弄晓进屋的时候说!就是摆明了要在她家里白吃白喝嘛!好吧……他也不算是白吃白喝啦。冬日里头要不是靠着他外出打来的兽,她们一家子估计又要啃着红薯过冬了。唔,还有兽皮也卖了不少钱,而且他吃的也不是很多,跟爹的饭量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弄琏,高禹!”弄晓喊,隔着新春新生的绿草看过去,叶衬得弄晓人更娇。白肤纤腰,一点儿也没有农家女子的粗糙。 弄琏应了一声,又看了下面不改色,更主动替她也捆好柴木的男人。弄晓是她们村里最漂亮的姑娘了,村子里头有好多人喜欢她呢,那他呢? 感到那道熟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高禹坦然抬起头来迎接她的目光,顺便打算好了迎接另一场挑战的准备,可是谁料此时的她的目光,澄净如水,并没有什么鄙夷。大眼木然地眨巴了一下,迷茫一片,似乎在想什么十分苦恼的事情。他笑了笑,“弄琏,我脸上有脏东西么?”想想也可以知道这小妞在想什么,肯定又是有的没的。哎,是他表示的不够还是她太迟钝?好吧,肯定是她太迟钝才看不懂他的心都系在了谁的身上。 “有!脏死了!”被人抓个正着的人儿恼羞成怒,连声骂了几句就急冲冲地朝着弄晓的方向去了。走到弄晓的身边,习惯性地接过弄晓手上的脸盆。复又轻叹了口气,哎,弄晓怎么这么好看? “弄琏!弄琏!”同村的阿牛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着弄琏。 弄琏不耐地皱眉头,没好气,“嚷什么嚷!死人了?” “火……火……着火了!”阿牛好不容易缓了一口气,可还是说的不够完整。 弄晓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又问了一句,“什么火……” 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身边的弄琏已经将脸盆一扔,身影如影一般飞速而去。而高禹更是紧随其后。 忽见陌路柳色新 二 火,漫天盖地的火。它是个恶魔……它吞噬了一切。 什么都没有了…… 爹一手建造的屋子……那个他们一共快乐生活的家,虽然没有很多很多的钱,但是他们有一个屋檐,可以挡风蔽日。现在……没了…… 娘一手栽培的花圃,一手喂养的鸡、还有门口的狗大棕……那些她幼时玩到大的玩伴,虽然开始养的都是公鸡不能生蛋,虽然大棕已经老了根本吓不走人,虽然时常花圃里头种不出花。现在……没了…… 一切一切……都没有了…… 就……连爹娘……也没了…… 一行清泪滑下,她从午夜梦境里头惊醒,失声尖叫:“爹娘!”可是,迟迟的,没有任何一道声音回应。那个她幼时做噩梦会陪着她睡觉的娘,那个虽然很想在她们姐妹面前建立威信却总是失败的爹。他们……都不见了…… 她曲卷起身子,双手抱住双膝,想要给自己一些温暖,可是,徒然。 泪,也再也掉不下来了。 她张大了双眼,尽是空洞。可是,她却总是不会应允懦弱。弄晓已经受不了打击病倒了,她,还能倒下么…… 房门被人一下子撞开,进来的男人连一件披风都没有披上就冲到她的床前了,“弄琏?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一连串的发问,言语间尽是关心。她茫然地抬头与他对视。对了……还有一个他。可是,他到底不是亲人,他,迟早会走的。 弄琏怔了一怔,摇摇头,“我没事。”静了一会儿,看到男子裸露在外面的伤口,眼眸里头闪过她自己也还没有理清的情绪,“你……还疼么?” 那日,她不顾一切只想冲进火海中救人,可是被他制止住了。她自是挣不过他,最后恼起来就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她咬的很重很重,带着决裂的味道。那个咬口很深很深,血腥味充斥了她的口腔她才反应过来。她忘了动,他也没有半分松懈。 直到她真的平静下来松了口气,他才松开手。 那个伤口,血流不住,再也没有办法痊愈。 “早就不疼了。我这一身厚皮,你就算再咬上个好几次也不会有什么感觉的。”他实在是口拙,说着最笨拙的笑话,想逗得她笑一笑。可是,总是无法成功。 谁都认为是纤细柔弱的弄晓需要人关心,谁又知道这个坚强的弄琏才是真正的瓷娃娃。弄晓的伤,显而易见,宽慰几句就定了下来。而弄琏不同,她的伤,看也看不见,渗到血肉里头,不断不断地流窜。 弄琏扯了扯唇角,始终高兴不起来。她知道他是对她好,是想逗她笑。可是,她做不到。更无法理解弄晓为何还能在他这种笨拙的笑话里头笑出来。或许是因为弄晓喜欢他吧?那她呢?是不是不喜欢他? 她被自己的想法骇到。 喜欢他?她喜欢他……不!她不可以跟弄晓喜欢上同一个人…… “唉……”高禹叹了口气,在弄琏的身边坐下,“弄琏,我想要跟你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现在不是去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弄琏打起精神来。 他沉默了一下,“我决定要去投靠义军。”这件事情,其实在金家失火之前他就开始考虑了,只是一直不怎么肯定自己的决定对还是错,才迟迟没有动身。也是该庆幸的,因为他的迟疑,才可以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留在了弄琏的身边。 弄琏一僵,移开眸子躲避着他过于灼人的双眼,“哦。”她从来都不天真,也是早就知道他是个不甘于平庸的人。他,该是有雄心壮志的人。 现在有义军兴起,如此的好机会他怎么可以错过呢?当今圣上又是如此昏庸无能,这样的王朝,迟早都会被义军给推翻的。 人家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时候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关系,他又凭什么会为她们留下呢? 就算是说他欠着她们的,这一次他做的也够了……替她们姐妹建造了一幢小屋子,三个房间,虽然不是很大,但是也是个遮风避雨的住处。这可花了他三个多月时间。 她不傻,不任性,所以,她不拦他。更是……她没有资格拦住他。 “弄琏!”他抿抿唇,有动怒的前兆。 她回过神,傻傻看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因为他那双墨黑的眸子看着她,里头有火焰逃窜,她哭了。 她可不可以……叫他别走? 高禹傻眼,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我没有凶你的意思,别哭了……对不起……是我口气不够好……” “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咬唇问。她拦不住他的,她也不能跟着他走,那么,就让他给她一个允诺。允诺,他,会回来。 这回是高禹怔了一下,之后他蹙起眉头,“弄琏,我的本意是你跟着我一起走。”见她又想低头逃避了,他不耐地捏住她的下巴逼着她直视他,“弄琏,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逃避了?我第一眼看中的是谁你会不清楚?还是,你要我亲口说出来你才肯放心?” “不!别说!”她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她又不是他肚子里头的蛔虫!而且,他是弄晓喜欢的人,弄晓那么好的女人他怎么会不喜欢呢?他是弄晓的…… “我不喜欢弄晓,我喜欢的人是你,是金弄琏!”他不肯放过她,一字一顿说出来。 她呆了。 他喜欢的是她?是真的么…… 但是……“不,你不可以喜欢我,你该喜欢的是弄晓……如果你不喜欢弄晓,弄晓该怎么办……” “那如果我喜欢她,你该怎么办?”高禹淡淡打断她。 她又是一怔,喃喃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是……你……不是要走了么?”他要走了啊……那喜欢谁重要么?这个问题,她连碰也不敢去碰啊…… “我是要走,我要带上你,我心爱的女人一起走。”喜欢都跳到了心爱了,她还是不肯面对么?高禹的面容肃然。 “不!”弄琏打了个激灵,“不!就算你是喜欢我,我也不会跟你走的!绝对不会!我不会丢下弄晓一个人的!” “弄晓已经不小了,她甚至比你大!”高禹反唇稽道。身为一个农家女,弄晓实在是太过于娇嫩了。他虽说没有看不起她那娇嫩的样子,但是,他实在不怎么喜欢她。 “不行,我绝对不会丢下弄琏的,她需要人保护!”她坚定地说。 他瞪着她,“你真的不肯跟我走?” “对。”毫不犹豫。 他默然,良久,终于还是降服了,“那……你等我回来好不好?” 弄琏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我本就是打算等着你的。” 男人顿时欣喜若狂,而女人,就差没有将脑袋都给埋进地底下了。 忽见陌路柳色新 三 高禹拖了好几日才真正准备好了一切,这才预备出发去投靠义军了。而在他准备的这一段时间内,他与弄琏再也没有提及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到底是彼此心有灵犀,还是弄琏有心躲避这个问题,也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了。 就这样,两个人拖着拖着,也就到了真正要离开的这一日,彼此互看一眼,还是没有再说一句。 即日,高禹即将登程。弄晓也是这一天才知道了高禹要离开的消息,当下香泪滴落,哭的梨花带雨。 高禹看她这样,不但没有怜香惜玉之举,反而有意图想要跟她说清楚他其实对她无意,可叫弄琏轻轻拉他衣袖给制止住了。 看过去,弄琏娇容慌张,脸也煞白。他叹了口气,偏了偏头,轻轻在她耳边说,“等我。”道完之后又与弄晓告别,也不顾弄晓哭的是怎么样子的断肠,就此离去。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弄琏咀嚼着这一句,面无表情地看着高禹离去,还能定下性子来一边安慰弄晓。可弄晓状态就没有那么好,高禹走的都看不到人影了,她还是啜泣不止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一时之间,弄琏有些恍惚,到底她制止了高煜这一行为,是对是错? 再转头看向陌路之处,有徐徐春风吹过,陌路柳树已经新了。 可是,为何,她居然感到萧索无比? 又是一句诗句冒上心头,忽见陌上杨柳色,悔叫夫君觅封侯。这一想,弄琏莫名红了双颊。 “弄晓……”弄琏在屋外喊着,“快些,王婆来取货了!” 自打高禹离开之后,弄琏就一直筹谋着两姐妹未来的日子该怎么打算。毕竟家中无男丁,就靠着她一个人,纵然有一身蛮力,也搞不定田中耕作。 左思又右想,刚巧去了弄晓房里找弄晓,这下她看到弄晓摆在一边许久没有动了的绣架,一个念头由心生。 想到就要立即行动,她当时连饭也没顾得上吃,就拿了几块弄晓绣起来的绣帕往镇上冲。 以前弄琏是时常到镇上卖草药或者柴火的,自然对镇上谁家卖什么十分了解。路上只暗暗忖了一会儿,决定找上镇上专门当媒介的王婆。本来弄琏也是有些惶惶不安的,可是当她看到王婆看到那绣帕乐的合不拢嘴吧的时候,她的心也定了下来。 于是就这样,她们姐妹有了新的保障。就是苦了弄晓了一些。 当她拉着弄晓说的时候,弄晓只是笑,“一直都是弄琏你为家里做出贡献,一个女孩子的,在外又是打柴又是耕地的。而我,却老是呆在家里,最重的活怕也是洗衣服了。而你的衣服向来又是自己洗的,你都没有嫌累,我只不过动动手,绣绣东西,哪里会嫌累呢?” 一席话,听的弄琏好是动容。 后来绣帕越卖越好,弄琏弄晓听了王婆带来的话甚是开心。弄晓还提议自己要多弄几块绣帕来卖,可是叫弄琏阻止了。 向来都是物以稀为贵的。而弄晓的女红技巧是娘一手教成的,是独家不外传的技术,本身就是珍贵。弄琏不让弄晓增加帕的数目,反而规定了她半个月只准绣十张。 事实证明,弄琏是个优秀的赌徒。绣帕的价位越卖越高。 “来了。”弄晓笑眯眯地捧着绣帕出来,本是艳丽的娇颜带上了笑意,更加媚人,步步生莲华。 王婆见到了弄晓,更是眉开眼笑,赶紧迎了过去,口中赞道,“弄晓真是越来越好看了……”一双眼看着她手中的绣帕,都快要直了。 “不仅仅是人美吧?恐怕她这双手更是美不胜收吧?”弄琏伸手轻挡了一下王婆欲要接过绣帕的手,轻笑着朝着她摊开手,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婆笑睨她一眼,从袖中取出装好钱的钱袋,“你这丫头就是没有你家姐姐讨喜。急什么,还怕我不给你钱不成?”她将钱塞给弄琏,又去取来她带来的锦盒,“这里是几块珍品阁出品的糕点,我特地带来给你这丫头解解馋。” 弄晓轻笑,“难道没有我的份?” 王婆也笑骂,“你这丫头什么时候也叫弄琏把嘴巴给教坏了?有她的份,怎么会没有你的份?你们两个古灵精怪的,就知道折腾我这把老骨头。” 弄琏接过钱袋和锦盒,笑道,“王婆待我们姐妹两这么好,我们爱您还来不及,怎么会折腾您呢?” “就你丫头嘴巴甜。”弄晓将绣帕递到王婆手上,王婆看了看绣帕,合不拢嘴巴。“那我走了啊,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替你们买的?我下次一并带来。” 弄琏凑过去跟弄晓耳语了一下,自己又想了一下,才说话,“王婆,上回我托你带去卖的木钗,可是有回信?” “有呀有呀。”一提到跟钱路有关的东西,王婆就乐的很,“还卖了不少钱呢,钱我已经一并放进钱袋里头了……只不过呀,你的木钗是用木头做的,价位可是卖不高的。” 闻言,弄晓和弄琏互视一眼,弄琏道,“那我们姐妹可真的有事要拜托王婆你了。” “什么事情呀?这么郑重其事的。” “我们想倒家店铺来开家小饰品店,想让王婆你物色一下。” 王婆皱了眉头,“你们这不是在断我财路么?” “王婆此言差矣。”弄琏慢慢分析,“你看这绣庄因为弄晓的绣帕赚了多少,可是她们给的回扣又只有多少?现下我们两姐妹也存够了钱,不如自立门户,好谋个好生活。而且,若是王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投点钱给我们姐妹开店呀。此后我们只要有卖货就有钱赚,扣除本钱之外的盈利,我们姐妹七,王婆你三分账怎么样?你看,这样子你什么也不用干就可以赚钱,岂不是比以前更好?” 王婆叫弄琏这么一说,也是有些动摇,最后说,“那我且帮你们看看……至于我的,等你们找到店铺再说吧。好了,我走了。” “那王婆你慢走。” 待王婆一走远,姐妹两个人紧紧拉住彼此的手,连欢乐也一时说不出口。 总算,她们可以出人头地。 忽见陌路柳色新 四 王婆素来对两姐妹关照有加,不用多少时日就给姐妹俩带来了好消息。 姐妹二人携手去看了店面。店的位置虽然处在闹市之中,但是店租却是十分的便宜。稍稍商量了一下,两人就决定把店面给租了下来。 至于王婆,在几番思量之后,也拿了些钱出来资助两姐妹,只是提了要求,要俩姐妹不要告诉外人她投钱的事。姐妹俩欣然答应。 于是次月初一,黄道吉日,金氏饰店轰轰烈烈开张了! 店铺分成两块,左边是绣品,右边是首饰。 原来两姐妹一人做簪,一人刺绣。如此有特点的饰店,小镇上是没有的,一开张就吸引了很多人的光顾,生意更是出乎意料中的好。 日子久了,更是熟客不断,新客涌来。久而久之,金氏饰店的名声越传越远,甚至是传到了县城里头,也是有很多人特地托了人来买。 而且,两姐妹有硬性规定,半个月只限订作绣品六样,首饰六样,迟了的就只能等下个月了。 原说如此大牌,人们本该是不爱的,可无奈,两姐妹的手艺好得实在无法挑。举凡客人订作的东西,越作越好,越作越风味,让人割舍不得。 王婆月月与姐妹两分利,更是合不拢嘴,最后索性推了其它事儿,全心帮起两姐妹来。 随着客人多起来,两个人忙得不可开交,这才请了两个学徒来。学徒们乖巧好学,帮了不少忙。 福兮祸之所伏。树大招风,惹来了麻烦。 “知县大人要的东西,你也敢不做?”来人气势嚣张,声音也特别的响。吓得弄晓直往外看。弄琏去哪里送货了?怎么还不回来? 跟着她的学徒怯怯地躲在她身后。一看孩子怕了,弄晓咬牙撑了笑,“大爷,这是我们店里的规矩,不好破呀。” 来人又大声喝,“你个不知好歹的娘们!我们家老爷是什么人?可是知县!岂能跟一般人一样?什么规矩?我们老爷就是规矩!” “可是……”弄晓又想。 那个人截断她的话,“不要再废话了!一句话,是做还是不做?” 弄晓看了看那个人拿来的图样,如此繁多的花样,不是她说能做就做的来的……但现在,她还有反抗的自由么?刚想硬着头皮答应下来,眼前突然一亮,惊喊,“弄琏!”忙拉了小学徒过去。 弄琏见她这样,又看到站着的人,立即明白过来。眉头微微皱起来,知县又来找她们麻烦了?她安慰了几句才问,“怎么回事?” 弄晓看到有她在,心也定了几分,“知县大人要我做这绣品。”说着将图样给递了过去,“可我这半个月的单子已经满了。”说着,她把声音压低,“这图样实在复杂,就算我有空也未必做的出来。” “他不过是想为难我们。”弄琏下了结论,看着图样,眉头皱得更紧。 “你们决定好了没有?我还等着回去跟我们家老爷交差呢!” 弄琏思了一下之间的利害关系。如果不应下来,怕是知县就有理为难她们了。如果答应下来,弄晓又不一定能做的好。反正无论怎么样都是死,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给它拼上一拼!她微咬牙,道,“麻烦大哥回去告知知县大人,我们做好了就给送去。” 那个人听她这么一说显然有些意外。但是她都答应下来了,也只好悻悻然离去。 弄晓见那个人离去,急急问道,“弄琏,这下可要怎么办呀?” “天无绝人之路。我已经托王婆去打听我们到底为何和知县结仇了。”弄琏自己心里也没底,但仍安慰道,“这绣品,你恐怕也费点神了。” “可是……”弄晓蹙了柳眉,“我从未试过这种绣品。” “没试过才不知道你行不行,更是要试试了。你手艺这么好,一定行的!” 看妹妹这么支持自己,弄晓想了一下,也只能应允下来,“我尽力而行。” 忽见陌路柳色新 五 “总算让我问清楚明白了!”王婆连气也没有换过来,直接冲进姐妹两的家里,一口气说完。 弄晓专心致志地管自己刺绣,有弄琏在,她无须担忧什么。只是这个绣品……她又静下心来,无论如何都要绣好的,这可是将姐妹两人的性命和钱财都搁在上头了。 弄琏当下放下手中的活迎了过去,“可是知道为何知县处处与我们姐妹为难了?”王婆点了点头,微微缓了缓气才开口,“你们姐妹两原来寄售的绣庄是知县的妹妹开的,可是近来你们自己开了店……他们绣庄本是看不起你们小店的,但是你们现在的生意渐渐好起来,比起他们家有过之而无。这不,树大招风,才惹来了麻烦。” 弄琏听完,眉心也凝结成难解的麻花结。 原本以为是私人恩怨,说不定弄点礼品送上知县府第就可以解决了,没想到现在扯上这么一层关系,还真是复杂的可以啊…… 弄晓听见这么一说,也坐不住了。腾地就站起来,“很是复杂么?” 弄琏也不瞒她,点了点头,略嫌沉重。之前有对弄晓说绣品搭上两人的性命,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一语成谶。 弄晓急了,原地跺脚,“有多严重?现下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她也想要问该怎么办阿……弄琏定了定神,先稳了气来说,“别急,你先去绣绣品,只要这次绣品绣得好,就可以暂过一关。” 听弄琏低声一劝,弄晓也没有那么慌神了,立即道,“那我去绣,一定会达到知县大人的要求的!”说着就回绣架前去了。 弄琏看她专心投入刺绣之中了,这才放下心来,对王婆使了个眼色,先走出门去。 王婆随后出来,先叹,“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你是姐姐,还是弄晓是姐姐。” 弄琏笑了,道,“有什么差别呢?我们双亲已过世,世间就剩我们姐妹两个相依为命。有事发生谁有本事挡着就挡着,哪里分得了谁大谁小?”目光看进屋内,恬静刺绣的身影,“弄晓从小就比较娇弱,我也不舍得她变,能一直这样单纯下去未必不是好事。至于外面的风风雨雨,有我来挡就好了。” “其实说起来最叫人心疼的就是你这丫头,才多大年纪?就说话如此老成了。”王婆道,隐含不忍,继而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弄琏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明白该如何应对。若说一切顺其自然不是我会做的事,可真要做我又不知要怎也做。”她低低叹了口气,“素有听闻说知县不仅贪,而且糊涂的很,举凡得罪过他的人,轻的打几大板就给放了,重的栽个名目到头上,然后押到牢里就不知道怎么死活了……照现在知县的举动看来,我们姐妹两怕是要步后者后尘了……” “晦气!”王婆骂道,“你得对弄晓手艺有信心些,只要绣品过关,你们姐妹能有什么事。” 弄琏却摇头,“别说这绣品一定过不了他眼,就算过了,他也定很快巧立了名目再来刁难的。” “那可怎么办?” 弄琏垂下头,“等弄晓将绣品绣好了,我与她亲自送去,到时候再多送点礼和钱,看看能不能有成效吧。” 的确有成效,知县看到钱和精美的绣品眼都要直了。 弄琏和弄晓互视一眼,都悄悄松了口气。 可是谁知道这才是开始,知县的目光移到了弄晓的身上才是真正的直了。 弄琏一看到他的目光,心当下一沉,跨一步要挡在弄晓前。若他不是知县,她早就动手了! 知县说翻脸就翻脸,拿了绣品指了一处,说,“这儿……与原来我让人送去的图样不一样!你们是存心不认真对待本官吧?” “民女怎敢?”弄琏仍挡在弄晓之前,坦然道,“是哪里做的不好?民女这就拿回去改。” “全部都不好!”知县喝一声,将东西都扫到地上去。 弄琏明白他是有心为难,强忍下这口气,好声好气,“知县大人莫生气,民女这就回去再绣一副出来。” “谁准你们走了?”知县走了下来,一直到她们面前,伸手就想一握弄晓小手。 弄琏一个技巧,带开弄晓,“大人请自重!” “你不要不知好歹。我也不跟你这刁妇绕来绕去了,只要将她嫁作我五姨太,我就再也不为难你们绣庄了!”知县说得好似多大恩惠。 弄琏面上柔柔一笑,口上却道,“我呸!”说着面色一变,“就你这样子,也不看看自己都几岁的人了,还有这一身肥肉……居然还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知县原是沾沾自喜等着她应允的,可哪里料到她会这么一说,这下面子挂不住了,立即喊,“来人!将两个泼妇拉下去,一人十五大板,然后拖到牢里去!” 姐妹两脸色发白,紧偎着,却毫不畏惧。 主动忏悔,原谅小七写得这么少,这么慢…… 忽见陌路柳色新 六 知县一声令下,两姐妹就被人押下去。几大板打下来,弄琏身体强壮,还能撑上一撑,但也打得头昏脑涨。弄晓身本就娇,哪里经得起这么大,才一半的数目,已经晕蹶过去了。弄琏再也看不下去,吃力喊,“别打她了!剩下的我替她受!” 行杖的人也是铁血男儿,本就有些不忍,又见她们姐妹情深,几人商量了一下。又再度执杖。 弄琏不明他们所为,还以为他们仍要执行。心头一动,泪欲要滴落,口中苦求,“请几位大哥就当做件善事,让她剩下的杖罚由我来受。我姐姐素来身子不好,再打下去,怕会出人命的!”说着她落泪,“我们姐妹在这世上相依为命,若姐姐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想独活了……” 她本就是生得跟弄晓一样的脸,往日总是一副刚强模样,此时梨花带雨,增了不少柔软之味,也是我见犹怜。 其中一个人开了口轻声道,“姑娘放心,我们不会再伤姑娘或是姑娘的姐姐了。”说完却高高举棒,打了下来。 全无疼痛之感。 弄琏又哭又笑,只能低声连连道谢。 之後,那几个官差乘着知县不察,将姐妹两个人背到了牢里,还送了草药给她们。 弄琏除了道谢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纵然有好人相助,天仍是不顺人意,隔日,弄晓发起高烧起来。 知县不知道从哪里得知昨天有人帮她们的事,下令不准任何人再帮她们,要不然也要被抓起来。 弄琏只能干着急,眼看着弄晓遭受病害之难却没有一点办法…… 终于,她一咬牙下了决定。就着向牢役讨来的清水照了照自己容颜,又理好了头发,这才拍了牢门。朗声道,“我要见你们知县!” 弄晓昏昏迷迷听到她这么说,急得挣扎要坐起来,还将一边的碗给打翻,“弄琏……” 弄琏忙将她按下,触见她惨白脸色,决定更加坚决。牢牢牵住她的手,道,“姐,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牢役很快就通知了知县过来,“怎么样,你们决定好了?” 弄琏又捏了弄晓的手下,望着她担心的眼微笑。然後,缓缓起身,微扬了眉,弯了明眸,容貌焕发,暗夜间绽放灼目光彩,道,“我们已经决定好了,但是不是她嫁,而是我嫁。”她停顿了一下,忍下看到知县色迷迷目光不适之感,给他抛了一个媚眼,几乎勾了知县的魂,又听她说,“知县不会嫌我吧?” 知县看了地上躺的花容惨白的人,又看看此时媚力无限的弄琏,一双鼠目笑得几乎看不见。“怎么会?”说着猪手就要牵她的手。 弄琏技巧躲开,伸指抵在他胸前,娇媚一笑,“大人急什么?我虽说嫁你为妾,但是三书六礼不可少……还有,我虽是家中无长辈,但是长姐如母。大人开始着手办理婚事,我且将我姐姐身体调理好,可好?” 知县思了一下,又被她一笑勾了魂,什么都应了下来。 知县虽说人品极其差,但似乎也是对弄琏上了心,当日将两姐妹送回家,还请了最好的大夫给弄晓看病。 接着几天聘礼什么的也就跟着来了。 弄晓跟王婆看得忧心重重,反倒是弄琏像个无事人似的。 这日又是知县派人送了最後一批聘礼过来,弄晓终于忍不住了,拉住弄晓,“我们逃走吧!” 弄琏怔了一下,笑,“姐姐糊涂了?我可是要嫁人了,逃什么呢?” “我才不糊涂!”弄晓看她风清云淡的样子心中更急,“难道你真的愿意嫁?” 弄琏不答反问,“嫁一个有钱又有权的人有什么不好?” 弄晓深深看她,“那么好,我嫁他好了!” “弄晓!” “你不该为我而这样委屈自己。知县是什么人,大家都知道。不说他人品,就说他已经有四个夫人这事来说我就不能让你去受苦……弄琏,我们走吧,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弄琏动容,眼圈现红,却叹了气,“走不了的,自我们出牢,我们家附近早就有人守着了。虽然知县昏,但是不代表他无知,我们会想到逃走,他哪里想不到我们要逃走?” “可是……” 弄琏抬了抬手,“弄晓,我不会有事的,不就是嫁人么?我就算今天不嫁,以後也是要嫁的,只是夫君不同而已。听闻知县对他的夫人都十分疼爱,这样看来我也能过上好日子,不再劳累……唉,我能过上好日子,你不替我开心,反倒哭起来了……” 弄晓抽噎道,“都说长姐如母要好好照看妹妹,可是我却这么没用,自爹娘去了之後,就一直是你在照顾我。现在,你又要因我失去幸福……” 弄琏笑了一下,拈袖替她拭泪,“傻弄晓,我们是姐妹呀……” 话音还没有落,外面吵闹起来,只听到很多兵马来的声音,又听人喊,“义军来了!” 弄琏心中一震,想也没想奔出门去,一年了,是他来了么? 她一直不愿搬离这屋子,就是怕他找不到她,现在,是他来了么? 她推开门奔出去,远远看到前面有大队兵马而来。 为首的男人,神采飞扬,不是她日夜念的人是谁? 忽见陌路柳色新 七 见弄琏一声不吭就跑出去,弄晓有些糊涂,但也立马就跟了出去。 弄琏怎么也是学过武的人,纵然此时忘了有轻功这回事,但是脚步轻盈,走的也是极其快的。弄晓一路跟的辛苦,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总算赶到。 她俯身喘了喘气才抬头,这一看,忍不住笑了起来。 是高禹回来了! 眼圈渐渐湿润起来,时隔了一年了吧?她有一年没有看见他了,可是他却那么熟悉。于千千万万人之中,她第一眼就可以看到他的位置。 要知道,这一年来,她梦到了他多少回,梦里有他温和的笑,有他英俊的容貌,还有…… 弄晓只是出神,等回神,已经看到高禹下了马走来。 她一喜,就要举步向前。 可是男人的脚步飞快,目光灼灼地投了过来。 弄晓停住脚步,想,女儿家就该矜持些的吧,反正他都主动走过来了…… 她的双颊飞上红晕。 可是,她羞赧低头等了好久也没有看到男人走来。下意识抬头,入目的场面一怔。 男人早就停住脚步,目光仍是灼灼,可是不是对她……而是她几步之前,弄琏。 他站在弄琏前面一步之远,与她对视,久久没说一句话。可弄晓瞬间明白了什么,脸色煞白。 不会的……不会的…… 只见男人喟叹一声,迈前一步,将弄琏纳入怀中,很轻很柔地说,“弄琏,我回来了。” 他说的是……弄琏…… 弄晓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是不相信吧? 她看着向来坚强不轻易流泪的妹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心更掉到了谷底。 手木讷地抬起在另外的手背上重重一掐,“嘶……”刺心的疼痛传来,她的眼已红到不能再红。 不是梦…… 她咬住唇,不让泪水落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坚强的。 她微微抬了下巴,转身,一步一步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从一出场就默然,到退场还是默然。她还真像折子戏里头的配角。 为什么,为什么是弄琏,是她相依为命的姐妹。为什么……连勇敢争上一争的权力都不给她? 走一步,扬起一阵尘土,滴落一滴泪。 高禹佳人在怀,本就是高兴了,又默不作声地将弄晓的反应纳入眼底,虽有些不忍,可欣喜更过于不忍。 借此让弄晓知道自己的心意也是好的,以後不管环境如何,他也一定要携上弄琏的。而弄琏这傻女人肯定要带上弄晓。如此一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快刀斩乱麻的好。 他低头看了看还埋在他怀前哭得伤心欲绝的女人,心疼的要命。却只能叹气,道,“我走的时候也不见你哭成这样,怎么我回来了,你反而哭的不能自己?难道是不喜我回来?好吧,那我走好了。” 说着,他作势要后退。弄琏慌忙拉住他,“不要走!”这才又看见了男人的眼,看见他眼底浅浅笑意,顿时明白了自己被他捉弄了,心下顿恼。就想要推开他。 可是他动作更快一步,一只大手抓住她的手,一只手划过她脸,“别哭了,哭得我心疼死了。” 弄琏破涕为笑,“你去投军,怎么练了一口油嘴滑舌回来?说,都对几个女子这般说过了?” 一见到他,她忍了一腹的委屈全都上来了,这才失态哭了起来。 初开店的时候,曾有很多人仗着她们姐妹俩都是女子,借故上门砸场。也有些地痞流氓上门说什么要收保护费。更是有看上弄晓的人上门调戏。 而且就连出外谈买卖,那些人也是因为看她是女人,就故意抬了价格。 一切一切……那个时候都全部隐忍了下来,更不愿意被弄晓知道,谁也没说默默承受。可现在忍不住了,因为,有他给自己依靠。 “天地良心,我高禹此生只对一人说过甜言蜜语。而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高禹含笑看她,硬是将自认脸皮十等厚的弄琏看出一脸红晕来。 轻咳了两声,弄琏转开了话题。看了看他身後已自作休息的队伍。 她问,“你此後是要去哪里?” 义军将南方城镇一一攻破,改朝换代的事情是势在必行。 “还有三座城池,然後是直攻京都。”高禹握紧她的手,柔声道,“弄琏,此次回来,我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弄琏愣住,反应过来就立即蹙眉,“不成,我还有弄晓,我决不能丢下她。” 高禹早想到了,笑道,“我又没叫你丢下她。” 弄琏错愕抬首,“什么意思?” 高禹却转口道,“你知道么?我初去投奔义军是何等的狼狈,半途遭遇抢匪,不敌他们人多而失了盘缠,而且身负了伤。一路到了义军驻扎的地方,承蒙刘副将心仁帮助才能顺利入军。后来刘副将一直对我特有优待,以致最近他受重伤要退下军休养朝上荐我为副将……” 弄琏静静听,依稀摸出个门路。 高禹又道,“副将没有什么不同于一般士兵,甚至上沙场要冲在第一个。但是,举凡副将都有一特权,携带家眷。”停了一下,他又道,“弄琏,我们成亲吧。此後无论沙场还是别处,我都想要与你厮守。至于弄晓,她是你的姐姐,以後也是我的亲人。我会像对亲人一样照顾她的。” “可是……”他哪里不知弄晓对他的情意?她实在舍不得看弄晓伤心。 “弄晓怕是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刚才,她看到了……” 弄琏一惊,忙要挣开他的手,“什么?不行,我要去跟她解释……” “解释什么?我们没有情投意合?拥抱只是问候?”高禹步步逼进。 弄琏脸色瞬白。 他叹口气,“弄琏,纸是包不住火的。” 忽见陌路柳色新 八 “弄晓……”弄琏在门口踌躇半天,这才鼓足了勇气敲响了弄晓的房门。 一路与高禹一同走回来,心也胡乱跳了一路,她是担忧的。高禹安慰她道,说是弄晓会明白的,也会体谅她的,因为她是弄晓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也想这么告诉自己,弄晓会体谅的。可是……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的。 弄晓喜欢高禹在先,虽然她也没有跟自己说过,但是,她也是知悉的。彼此更是心照不宣。可是此时,却是她投在了高禹的怀抱里头。 乡中镇上为了抢心上人反目成仇的女子多了去了,她真怕她与弄晓也…… 房内半晌没有反应,弄琏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去。怎么办,怎么办……弄晓要是不能明白她,她该怎么办? 难道将高禹拱手让人么?她们姐妹之间,只要是弄晓喜欢的东西,她都可以让。真的是什么东西都可以让,可是,现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而且,只要想到将高禹推到另外一个女子身边,她的心就如同刀绞。 之前也是对喜欢这个词语有些朦朦胧胧的,就算是真的跟高禹互相坦白心迹的时候,她也还是半知半解的。 原是少女不知情为何物。可这一年却是忆君迢迢隔青天,昔时横波目,今作流泪泉。 经了分离,有了相思,她才明白了啊……都说相思苦,她也是要体会了才明白过来。她喜欢高禹,甚至于可以用上爱字了。 情字,谁说的定? 握紧了双手,弄琏又敲响了弄晓的房门。无论弄晓怎么反应,是打是骂,她也绝对不会离开高禹的。方忆起她刚刚推掉高禹要陪她一同来找弄晓的时候,高禹说的,“弄琏,死伤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他怕也是知道了她心中的徘徊,以及对弄晓的难以割舍,才会这么说的吧。与子偕老……弄琏微微抿了一个笑,恩,高禹,我了了。 又是半晌,经不住弄琏的穷追不舍,弄晓前来开了门。她打开门的时候,头是低垂着的。开了门就退了回去,在原先坐着的地方坐着,也不抬头看弄琏。 亦或是,怕看见她幸福满溢,自己心头发酸吧。 再怎么样,弄琏是她的妹妹啊……也是该庆幸的,高禹看上的不是外人,而是她的妹妹,总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弄晓苦苦一笑。 “弄晓……”弄琏尾随进来,看弄晓低首默然的样子,心又是一揪。诺诺地喊着她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安慰,还是道歉?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的。 弄晓深深吸了一口气,可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她低声缓缓地说,“弄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而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男女情意,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强求不来的。我也本以为高禹对我有意,可谁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本就是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你更别内疚什么。” 她的嗓音沙哑,是哭过的嗓音。弄琏动容,一步上前抓住弄晓,“弄晓……”真抓住了她看清了她的样子,更是没有话说了。一向都是水灵灵柔情万千的大眼,此刻哭的红肿,连鼻头还是红红的。 弄琏下意识咬住了下唇,也有些哽咽,“弄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对不住你……”她知道弄晓喜欢高禹的,她就该控制住自己的。那个时候不该懦弱,不该跟高禹说,也不至于弄到今天这个局面。 “不。”弄晓微笑着摇摇头,哭的有些憔悴的容颜此时更是怜人。她抚上弄琏的脸颊,“你没有对不起我,而是我对不起你才是。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以前高禹在我们家的时候,目光一直追随你。我当时也是陷在情中才没有发现,而你这丫头,肯定也早就生了情愫吧?怕也是碍着我,才没有跟他摊开说明吧?姐姐什么都依赖着你,就连这种事情也拖累了你。是姐姐对不住你……” “姐……” “别说了。”弄晓打断她,“我没事的,伤心当然是难免的,但是我有你这样一个妹妹陪在身边,比什么都强了。而且,高禹既然不是我的良人,那么我总会有一天遇见我的良人的,不是么?” 这个时侯,她除了说是还能说什么?弄琏含着泪点点头,“是的。” 弄晓笑着牵起她的手,“来,坐下跟姐姐说下,你跟高禹什么时候成亲?我这个做长姐的,一定要把你出嫁的事宜办的轰轰烈烈,让全部的人都知道我妹妹嫁了个好人,有个好归属。”而弄琏的幸福就是她的幸福。她微微笑着,把爱恋全部都压下去。再也不提。 弄琏犹豫了一下,方道,“此时事业未定,高禹暂时不会与我成亲吧……他就算要,我也不会同意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倒是想跟你商量一下。” “怎么说?” “高禹让我们跟他一同走。”弄琏细细道来,“义军大部队已经快到我们这一带了。此后将攻向京都,这一带肯定是战火连绵。我们两姐妹怎么说都是女流之辈,就算我有武功,也无法保证我们两人的安全。我考量了一下,觉得跟着义军的部队走是个不错的选择。” 弄晓也思量了一下其中的利害,缓缓点了点头,“你想的很对,也好。”她突然淘气地眨了眨眼,“以后就要妹夫多多担待了。” 弄琏一怔,旋即笑了。 这一刻,才知什么是血浓于水。 可是,谁能料到下一刻? 若干年后的今日,她站在窗口,不止是想到他,还有想到了她。 男人为权,女人为情。 都只有一个字,却颠覆了所有人的命运。 忽见陌路柳色新 九 之后的一切如今看来都变得那么那么的不真实,她跟随着他南征北战,看着他渐渐从一个小小兵营的副将到了统领三军的副将。然后,在一次上级内讧之中,他坐得渔翁之利,成功击败所有将领,一登主将之位。 而且,自他指挥的每场战役,都是必胜的战。 有是以少胜多的,有以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方式攻城的,从来都没有失败过。 将士们更是心服口服,对他的崇敬之情更上一层。甚至有人偷偷给他取了一个外号,不败将军。 都是一群农民子弟兴起判动的念头,哪里能指望有什么文采可言。可是越是这样质朴的感情就越值得珍惜。他听到这个外号之后,就算生生拧下敌方的将领头脑都不变色的脸,也微微动容。 那夜,他埋头入她的颈窝,低喃,“弄琏,我真是欣慰我有这样的弟兄。” 弄琏微微一笑,道,“是啊……” 他们于半年前,他登上主将之位时成亲。他欣喜若狂,却不知道她真正答应的原因。 主将啊……更是多了多少个出生入死的机会啊…… 看着他次次浴血归来,她的心都要吊高一分。从来没有这么自私过,那么就让她自私一回吧。她必须要用这种方式,才可以肯定他与她的联系。 还有,他的子嗣。 每一次出战,每一次都是不知生死。 她好怕,下一次他出战之后,就无法回来。 须知道,可怜万里关山道,年年战骨多秋草。 “高禹,我若是没有办法生育,你还要不要我?”弄琏突然开口问,轻轻的,淡然的。 已经成婚半年了,房事正常,可是,她却迟迟没有有喜。 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她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呢?不过,应该不是他的问题吧,因为,那个女子,怀了身孕。姬氏女子,是完璧之身,可是却被前任主将派来与高禹…… 她闭了闭眼,这件事情,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可是,那个女子太过坚决,不肯留下来与她共事一夫,她说她本就是不求着能得到什么名分,只求她给了个信物。这战火连绵的,她怕自己哪天不幸遇事,也可以让孩子有个照顾。 弄琏想了一下,最后协商好,由她安排个住所给那个女子生活,这样子就可以免过受外界干扰。 女子听过有喜有忧,道,“你不会抢走我的孩子吧?” 弄琏愣了一下,微笑道,“不,怎么会?”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我无法生育,可不可以拜托你让孩子认祖归宗?” 姬氏女子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会,绝对不会。纵使是你七出犯尽,我也不会休了你的。”他低笑,在她耳蜗留下酥麻的感触。 是么?弄琏扯扯唇,可是,她无法原谅自己的。 “不好了不好了!”有名士兵急冲冲跑进兵营里头,四处喊叫。 弄琏听到声音,立即就跑了出去。一边陪着她在聊天的弄晓微微愣了一下,也提起裙子跑了出去。 “出了什么事?”弄琏率先抓住那个胡乱跑的士兵,“冷静下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 士兵已经吓得慌了神,被她这么一喝,终于回过神来,“夫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我们兵营被朝廷的军队包围了!” 什么?她瞠大双目,今日是跟朝廷之间一场夺城之战,全军的战士几乎都派出去迎战了。剩余在军中的,不到一万人马,而且……军中无将! “弄琏,出了什么事情?”弄晓好不容易赶来,看着弄琏的样子,心也沉了一沉,不是高禹出了什么事情吧? “你去召集军中所有人到这里来,马上!”弄琏也没有空理会弄晓的问题,快速地吩咐那名士兵。等到士兵跑走了,她拉起弄晓的手就往一边的哨亭走去,厉声呵斥那个慌了神的士兵,“不准下来,继续勘测!告诉我,敌军离我们有多远?” 那个士兵还是有些站不稳,但也有些镇定下来了,“此时只能感到地面的震动,应该有四五百米之远。” 弄琏低头想了一下,立即道,“好,你现在可以下来了。” 那个士兵有些糊涂,还是乖乖地下了哨亭。只见弄琏对另外的哨亭的士兵道,“你好好站岗,没有我的命令别下来。” 那个士兵倒是镇定的很,很严肃地点点头,道,“夫人,还有两百六十米,敌军就到了。” 弄琏紧张到了极点,小心地将自己口中的气吐出,然后对刚才那个报错数字的哨兵道,“现在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你有没有信心办到?” 那个士兵知道自己之前办错事了,现在既然夫人还肯给他机会,他一定会尽力去做的,“我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而是一定!”弄琏厉声喝道。 “一定!”士兵不禁立直了身子。 “好样的。”弄琏微笑地拍了拍士兵的肩膀,然后将弄晓拉过来,“我知道兵营后方有一个山洞,你现在带着我姐姐过去,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出来。还有,一旦有机会,就顺着山洞右侧的山坡下去,然后立即去找将军。” “弄琏!”弄晓瞠大双目,“你不走我不走!我怎么可以抛下你?” “是啊,夫人,要不然你也一起走吧?”士兵想了一下,也觉得留下夫人犯难是不对的。 弄琏笑了一下,“军中本就没有大将了,此刻要是我也走了,岂不是大乱?更是让那些人逞心如意。姐姐,你听妹妹一句,你现在要是能逃出去就能去找高禹搬来救兵。” “可是万一……” “就算不幸来迟了,也没有关系的,我咬定对方绝对不会对我下手。” 弄晓看她眼神笃定,也就相信了,一咬牙,道,“那你一定撑住,撑到我们来的时候!” 弄琏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弄晓一时慌张,也没能发现这一问题。 撑住么?她能撑得住么? 那个时候的弄琏也不够肯定,可是,到最后,她是败了。但是,她活下来了。 忽见陌路柳色新 完 “琏儿姑娘,外面风大,你快进来呀。大人不能生病,要不然要拖累小的的。”李婆大嗓门地喊。 弄琏回头对她点点头,“恩,我知道了。”尔后,她低下头摸了摸已渐渐鼓出的小腹,她跟他的孩子。 抬头看了看,忍不住又些难过,同在一片天下,可是却又被隔开。唉……能活着,有一条命就很好了,哪里还去胡思乱想什么?再说了,她只要活着,就还可以去找他。 说来,她的运气真的很好很好。那日,重重大军包围下,各个士兵都抱了必死的决心应战,自然她也这么想。 可谁料,她一个晕眩没有站稳,接着一具尸体从背后压来,她只觉得浑身无力,就此晕了过来越严,没有松懈,想来义军虽然大败,但并未伤及元气,还威胁着朝廷。 不知道高禹现在怎么样?那时候既然对方能想到声东击西,肯定也会对进攻的士兵采取另外一种措施。 希望他一切安康。 她低头又抚了抚肚子,孩子,等你出生也就是你爹胜战之时了吧? 还有六个月。 我们就去找你爹爹。 又过去两个月,虽然城里依旧风平浪静,但明显多了一大批兵马。 弄琏从城边散步而过,看厚实城墙,心微紧,又有点松。 只要城门一时不放松守卫,那就表示义军一时没事,说不定过不久就兵临城下。 但是,若是义军即将来袭,肯定会用粗暴手法强硬攻城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在李家的小草屋里了。听李婆说她原来是要去替乡上一位老人找找一味草药的,刚巧路过那块山坡,而她孙子李德不知怎么的就找到了弄琏。既然看到有人活着,怎么能不救? 于是李婆就这么将她救回来了。 可以说是因祸得福,李婆请了大夫来看,证实她已怀了两个多月身孕。 这么一说,她就推迟了上路的时间。这么一推,刚巧碰上了朝廷封城。 于是,这一拖就拖了两个月。城中人都不许外出,更不许人进入。 因为不能外出又无人得以进来,对外界的东西根本无所得知。弄琏又因有孕在身,更不敢妄动。 想想说这城中警惕只是越,到那时,城中百姓一定要受到伤害。 城中太守居然还不下令撤离?真要兵临城下才会撤离? 恐怕她要先防患于未然了。 漫步回到李婆家,恰好碰见小李德又哭又闹,惹得李婆不知如何是好。她快步地走过去,低问,“小德怎么了?” 李婆叹气,“他之前偷溜出去玩,过了酒家门口,看见里头有人吃的鸡腿,回来就要我给他做……可家里的鸡都是用来生蛋,然后去换米来吃的,这段日子无法去乡下办货,城中的米钱贵的很,更是期望着母鸡多生点蛋。要不然……” 弄琏微怔,歉声道,“是我给李婆添麻烦了……若不是多了我一个人,你们婆孙一定可以过的更好。”李婆见她脸生愧意,忙道,“你这傻丫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我既然相遇,就是有缘,只不过是你一个人一张口,我还照应的来。倒是不能替你肚中孩子补一补,我倒要愧了。” 弄琏摇头,“李婆这才是生疏。我一生来就是吃农粮大,并不算什么苦,要是我腹中胎儿不若我,哪还生他干嘛?呀!”她话道一半突然惊呼。 李婆紧张问,“怎么了?” 弄琏低头看了看小腹,有些呆,“他在踢我……”天呢,这孩子……莫名的欣喜充盈心窝。 李婆也松了口气,笑了,“这孩子将来一定淘气,看,才说他一句就抗议了。” 弄琏甜蜜一笑,“也不知道像谁。” 又是几个月过去,把守的人越来越多,百姓也渐渐察觉有变,纷纷要求离去避难,可无奈重兵把守不得脱围。 弄琏已有九个月身孕,顶着个大肚子再怎么想前去了解情况,也走不去。 李婆将小德交由她看着,也去参与了要求出城的声讨。 她一回来,人也未入门,叹声先至,甚有骂声,“这该死的太守!往日仗势欺人也罢,这种时候还要我们与他陪葬!” 弄琏忙迎上去,“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城门依旧不肯开!隔壁老张儿子才说了两句,士兵居然就动起武来!” “怎么会这样……”弄琏蹙紧眉头,这么下去,难不成真要这些人陪城共存亡?虽她也知道义军不会伤害无辜,但是,刀剑无眼。 她咬了咬唇,下了个决定。 果断对李婆道,“李婆,劳烦你去把大家都叫来,我有法子让大家离开。” 李婆只呆了一下,也没有多问就去找人了。 全盘的信任阿……弄琏看李婆远去的背影,会心一笑。转身刚要回屋里等着,看见李德奔过来。 她失笑,踏了一步才打算问发生什么了,却感觉脚底一滑。 “琏姐姐!”李德看她滑倒了,而且捂住肚子,这下可吓到了。 小腹传来的刺痛,让弄琏几乎说不出话来,感觉有什么流出来,她吃力道,“快……快去……找大……夫……” 大难之后总该有后福的。弄琏看着怀中孩子,眉目间染尽了喜悦。 当日她那不小心一摔,让这孩子提前了半个多月出世。也正因为孩子出世,大伙儿有了名目日日往李婆家跑而不引起官兵的怀疑。 她的办法,很普通。 打地洞。 曾经,高禹也是被困在城中,最后是军中一位士兵提了打地洞出去的办法,这才突破重围。留了空城给敌军。 自然,打地洞也不是想打就打的。先要知地下多深有水,还有看土地松不松。 之前她也就这个想法了,只是觉得太守不至于这么无知,了解了一下也就没有再探究下去。 现在刚巧派上用场。那个时候听见后院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音,被强压着坐月子的弄琏更是安心。因为众志成城,再加上李婆家后院与城外只隔了一道墙,天时地利人和,很快的,地洞就打通了。 在与城中士兵争执之后的半个月后,普通百姓通通于一个夜晚,于这个只能容许一个人过的地洞中逃脱。 弄琏本来坚持自己要最后一个走,要李婆带上孩子先走的。 可是众人都觉得她是最大贡献的人,而且她因为早产身体本就是不适了,放在最后走要是出了什么危险怎么办。这才推让她第一个走。 她在洞口提心吊胆,终于看到最后一个人出来,许多人甚至喜极而泣。她眼眶一红,险些也没有跟着落泪。 可是现况哪里容得她一时软弱?她迅速指挥大家绕过小丘陵到另外一边去。 那边,有她的夫君,她孩子的爹。 就在他们离开的第四日日,城池被义军攻陷。而他们也成功地撤退到了义军的军营。只是……前几天他们在拼命赶路,生怕后面的追兵跟上来,夜晚也是就露天睡了一觉。还好大家都是有带了干粮,不至于饿到。 不至于饿到,但是,她却病倒了。弄琏微微苦笑,从小到大她的身体都好到令人诧异,怎么现在就这么简单地倒了?想起来她今年也不过十八九年纪,难道就已经老了? “弄琏,你感觉怎么样?”李婆端了煮好的姜茶进来,一边道,“这山里头的草药都不全,一时找不到草药,你且先喝喝姜茶暖暖身子吧。” 弄琏摇了摇头道,“不打紧的,我还是能撑得住的。不过……”她想了一下,又道,“不是传来义军获胜的消息了么?我们也快到他们的阵营了,但是毕竟是兵营的地方,不方便这么多人进去,李婆你可不可以去替我通个信?” “怎么?弄琏你认识义军里头的人……难怪你这么坚信他们会收留我们呢!”李婆击掌道。 弄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高禹的名字说出口,只笑道,“是认识些人,麻烦李婆去报信了。” “不就是报个信么?看我的就是。别看我现在老了,我年轻的时候,各个街坊都夸我口才好呢!” 弄琏失笑,只不过是报信,需要什么好口才呢? “你这老太婆,没有信物还想要诳我们?走开走开!”守门的哨兵毫不客气地推了李婆一把。 李婆一个没有站稳,差点没有摔倒,幸好后面来了一个人扶了她一把。只听那人醇厚的嗓音喝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怎么可以这么对待老人家?是不是想要军法处置?” 李婆抬头看了来人一眼,心中暗赞,真是一个英雄人物,再看那两个士兵垂首称是,就更知道了这个人有分量。要是弄琏还没有许人,她一定会想着把弄琏跟这个男子撮合在一块。 正当李婆自顾自己想着事情的时候,男子已经开问了,“敢问老人家来这儿是做什么的呢?”近来有很多百姓来投奔。但是……军粮实在是正正好行军打仗。 之前元气大伤,军中虽然恢复过来了,但是……男子思及此,微微暗了眸子。那个人,快一年了,却连尸骨也没有找到。 “我是来找人的。”李婆立即回答。 “那不知道老婆婆是要找谁呢?” “我找金弄晓。” 原来是找弄晓的。男子对一边的士兵吩咐了一声,又对李婆道,“那婆婆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已经差人去叫她了。我还有一些事情,就不陪婆婆你等了。” “恩恩恩,你去吧……”李婆对他的礼貌十分赞赏,连连点头。 男子慢慢走远,另外一边走来一个女子,李婆一看就叫出来,“弄琏!” 男子似乎听到了,身子僵了一僵转过头看了看,原来是弄晓来了,想来是叫弄晓吧……是他听错了……叹口气,他又继续往前走去。 弄晓听见李婆这么一叫,惊了一惊,立即奔过来,“婆婆你刚才喊我什么?” 李婆看她这么矫捷的样子,这才真正地再将她看了看,道,“原来你就是弄晓呀,难怪弄琏说我只要看到你就能知道是谁了。” “等等……”弄晓几乎屏息,“你说的是弄琏?” “对啊。”李婆一讲到弄琏就眉开眼笑,“是弄琏让我来找你的。” 她……还活着?弄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咬住了下唇。她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为什么在她好不容易有些打动高禹的时候又出现了?从小到大,她一直知道弄琏对她好,很照顾她,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也是给她多大的压力啊。 一个农家女,哪里有人像她这样没用的。娘也有跟爹在暗地里叹,说要早点将她嫁出去,而弄琏,他们则希望她可以晚点嫁。 后来,遇见高禹,明明是她先发现垂死的高禹的,弄琏甚至不是很情愿救他的。可是,高禹第一眼看到的是弄琏,才因此喜爱上她的吧? 不过,她也认命了,毕竟血浓于水,弄琏的幸福哪里不是她的幸福? 但是,世事这般弄人,弄琏失踪了,不知道是死是活。不过,全部的人都死了,她应该也是活不了了。而且这么多个月过去,一点痕迹也没有。 她则陪着高禹渐渐从消沉中走出来,高禹现在也对她有些上心了。 弄琏却在这个时候出现,说一句她没死? 李婆以为她这个样子是太过惊喜,便道,“弄晓啊,别太开心忘了事儿了,弄琏现在身子不好,她让我来领你去见她呢。” 弄晓垂头想了一会儿,抬头笑,“麻烦婆婆带路了。”隐在袖子里头的手暗暗捏紧。弄琏,这一回,我不想再让你了。 “弄琏?”弄晓小心地走近弄琏,有些迟疑道,眼前这个脸色发白,瘦了一大圈的女子,是她朝气十足的妹妹? 弄琏早上有些好转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又觉得整个人几乎晕厥,刚缓过气来,一睁开眼就看到弄晓,她虚弱一笑,“弄晓,能见到你真好。” “弄琏……”弄晓心中打了个转,立即落下泪来,先跪倒在弄琏的面前,“我对不起你!我以为……我以为你死了……才……” 弄琏本来脑袋有些糊涂,给她这么一哭一跪,一下子惊过来,立即直起身子,隐隐有不安之感,“弄晓,你在说什么?” “我……”弄晓说了一个字,又哭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 弄琏煞白了一张脸,下意识问道,“你跟高禹……” 弄晓哭的更加厉害,“我们……一个多月前他喝醉了酒……弄琏……我对不起你……他还说……还说下个月会娶我过门……” 这是什么意思?下个月娶弄晓过门?弄琏的身子一晃,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辈子,只牵她这一双手的不是么? “弄琏……算我求你了……”弄晓突然抓住她的手,声声泪下,“你要是回来,他肯定不会娶我了,我的月信这个月还没有来,说不定……说不定……” 怀孕?弄琏眨眨眼,发现自己一点也不在状况之内,谁来告诉她,这都是一场梦? “弄琏……” 弄琏低低一笑,摆了摆手,“弄晓,别哭了,乖,你先回到兵营去吧。让我好好想想再让李婆去通知你好么?” 弄晓不安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也就离去了。 弄琏坐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的身子都麻透了,这才动了动身子,坚决地站了起来。 就此,她与他咫尺天涯。 高禹,希望,你能对孩子好。 高禹,我们,真的是无缘吧…… 见过弄晓的第二天,弄琏收拾了下东西,然后让李婆将孩子和书信交给弄晓,等一切办妥之后。 她告别了李婆和其他人,就此一个人离去。 若干年后,她站在属于他管辖的疆土上。站在离他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前,看着宏伟的宫殿,她笑了。 这个时候,城门被打开,一个年轻少年走了出来,那股桀骜不驯的样子,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再看那个眉目。 她想到了,姬氏女子? 此后,她扶持于那个少年左右,一晃,就是十几年。至于她的孩子,听说,改朝换代那一年,孩子早夭了…… 半月琴 “娘……娘……”小男孩一路奔进来,他约莫八九岁的模样,面容皎洁,在这一带的村子里头总是显得特别的可以。毕竟都是乡下长大的孩子,哪里有个人可以出落得这么水灵。 其实何止是小男孩长得水灵,他的娘亲更是长得脱俗,只不过除了第一次在村中出现的时候没有戴面纱,之后都挑了薄薄的面纱戴着,遮着如花容颜。 “阿信,慢点跑,这地不平。”远远就听见孩子的叫声,原本在屋中的女子走了出来,在看见孩子奔来的身影的时候,忍不住出声喊道。就算是喊,口气也是柔柔的,叫一边耕地的农民都听得怔住。 “娘娘娘……”孩子一口气跑到她身边,抬起头的时候,竟是满脸泪痕,气还没有喘过来,口中只能喃喃叫着“娘娘……” 看见孩子哭了,女人也有些慌张了,手忙脚乱地替孩子擦着眼泪,柔声哄着,“怎么了怎么了?告诉娘,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可是孩子却恍若无闻,哽咽了半天,最后,只哭着扑进女人的怀里,“娘,婶娘去世了……” 女人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走了? “夫人,节哀。”是夜,一个年轻男子走近,看着女子,一双眼睛也是红透了。没有想到啊,那个拯救了他的人,就这么去了。去的这么没有征兆,去的这么……他屏息,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怕自己真的要落泪了。 记得第一次看见那个人的时候,她还没有明确身份,不过她身边站着的那个男人,他认识,是名扬全国的赣闽王。随便一句话就可以主宰他的生死。 再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有点欣喜的,难得见到脾气这么好的主子,更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她浅浅一笑就如同绽放了一世的光华,也是给他的世界带来了光芒。为了她的一席话,他咬牙做起事来。这双手不知道染了多少血,而这个人却在不知道多少次弯曲之后一下子直了起来。到最后,他是做了她的棋子,但是,她也成就了他这个人。 对了,所有结束的时候,她给他莫大的奖赏……自由。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却止不住鼻头的酸涩。 女子还是木然坐着,面纱没有取下,朦胧月光下更显得她的颜容朦胧,一身白衣,仿若谪仙。她的手搁在琴上,已经有好几个时辰了,动也没有动过半分。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她没有哭,没有笑,面上一直没有表情。一向这个时候是哄孩子睡觉的时辰,可是她今日却没有做。 而是拿了许久没有抚的琴,走到院子里头,摆好琴,就这么坐着。 “夫人……”年轻男子又低唤了一声。 女子幽幽长叹,终于有了动作,纤细的五指在琴上拨动,一下一下,琴声悠扬,她的心却断了一般。 这个琴,是她离开那个地方半年后,那个人托人捎来的,附着有张纸,纸上的字迹娟秀、熟悉,是她亲手教授的,一笔一划,教她写自己的名字,写诗,写词…… 那个纸上的话有些俏皮,当时她看的有些痴了,仿若一下子回到了数年前,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时候。那个一直没有变过容颜不出色的女孩子看着她,甜甜地笑,然后喊,“姑娘姑娘,你真漂亮……”“姑娘姑娘,你美若天仙……”都是些拍马屁的话儿,可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显得那么动听,惹得自己直笑。 纸上写着,“姑娘呀,美若天仙的姑娘呀,芍儿怎么找也找不到月琴了,不过这也就拜托姑娘将就着用着吧。” 她想着纸上的话,有些别扭的话,那个人估计想了很久才写下来的吧。她总是这样犹犹豫豫的,不忍心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可是这个傻女人最后还是咬了牙下了杀手。 其实,那个人下达命令的时候,比任何人都要痛吧?是吧,傻芍儿…… 啊,这个琴,居然是她与她最后的关联。当年,是金姨亲自领了她到自己面前,灼日和怜星都是聪明的主,一出来就不愿将这事往身上揽。灼日看似娇纵蛮横,心中其实也是打算的很好的,到了储蓄够了就离开这儿。而怜星是与人有了约盟,更是不愿被这所束缚。她没得选,也只能这么做,将这个看似相貌平平,却叫金姨另眼相待的女孩。 女孩是出乎意料外的乖巧懂事,也渐渐叫她喜爱起来。遂才开始教她学起字来,女孩子也有底子在,学起来也快。而且这丫头最好的一点就是喜欢笑,日日起来就看见她虽不艳人却很灿烂的笑,心情自然也好。后来,她也渐渐把心放开,与这个女孩儿说起心里话。 在青楼这种地方,哪里会有什么值得交心的人,也算她运好,碰见一个。 时间这么过去,风清云淡。可她明白,分别的日子,即将来临。在她说,那个人是她的良人之后,在那个女孩年满十五的时候。 单纯却不蠢的女孩儿依旧是对她很好,甜甜地夸自己漂亮跟天仙似的。忍俊不禁的同时,也带点愧疚。 那日,她与那个人坦白了心思。英俊温和的男人浅浅一笑,“我已有她。” 她明白他口中的人是谁,心疼的无法言语,只问,“一点机会都不给我?”男子看了她一眼,依旧是淡笑,“你比不过她的。” “为什么比不过?我的身份还是我的技能?”男子低叹,“身份?你是前朝的沁月公主,现在却沦落到青楼,你比她这个小孤女强在哪?技能?她的箫技若真要跟你的琴技一比,你能稳胜她?倾月,我向来都欣赏你,这一次你倒让我有些失望。” 她没说话,倔强地挺直了纤腰,脸色已然煞白。 “自然,你对我来说也是有用途的,我向来都善待我的属下,这一次也不会例外。过段日子就是彩艺赏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决定了就跟金姨说声。” 男子转身,在手搭上门的时候又补上一句,“若你输了,你的自由就不再是你的了。好好考虑清楚。”男人轻带上门离去,对她不带任何感情。 女子指尖一滞,弦断。 后来的比试,她没有赢那个女孩子,纵然拼了浑身的力气,可是,她还是不如她啊。也莫怪那个男人,就一眼就认定了她。 如果当日是她赢了那个女孩子,自己真的能做到她那个地步么?或者说,到最后,会是众叛亲离吧。而且,如果当时是自己站在她的位置,绝对不会放走自己和孩子的。 芍儿,芍儿,是姑娘对不起你,是姑娘辜负了你。 女子微微抬首,看着空中弯月,终于泪流满面。 芍儿,嫱儿,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