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武神之择》 1 雪山的尤娜 一万年前世界被湿婆摧毁之后,六天花了许久才重新建立起现在的秩序与繁荣。 彼时湿婆跳着绝美却惨绝人寰的毁灭之舞,将三界几乎屠净。福大命大经历过数次创世的神们都说,这一次的劫是这么多个一万年来最凶残的,几乎能叫得上名字来的神祗或八部众都死光了,如果不是毗湿奴拼着命出来拦着湿婆,恐怕到了今天六天还是废墟一片。 又过了四个分时代,当时的惨象已经逐渐被新的神祗们渐渐遗忘了。但有一件事是对神们影响颇深的,那就是当年湿婆顺手把爱神也干掉了。 而且,他不仅干掉了爱神,据说他还封印了一片爱神的灵魂,使得他无法转生。 爱神已死,六天之下再无永恒之爱。 三种爱的形式里,只剩下了喜悦与情`欲一种。如今神在一起,不分男女,仅是为了增强法力、提升阶级、排解漫长时光下的孤独。纯洁的爱情、悯众的大爱都被视为是软弱的象征。起初是因为没有了爱神,新的神祗丧失了所谓爱的能力。到后来舆论则把这重新导向,示爱于是为人不齿、令人唾弃、成为六天之罪。 时光漫漫,如今的神祗们已经逐渐开始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故事发生在六天的中央,善见城。 善见城又名无爱之城。天帝帝释天本来就生性淡泊,为人冷酷,在财富之神俱比罗进驻善见城后,这个地方更是变得物欲横流。什么都是钱说了算,天神们的打扮愈发华丽。女神们梦想就是和近年来的强族约会,男神们就想着如何使自己荷包里的金币翻上几番。恰逢阿修罗王的妹妹舍脂要嫁给天帝帝释天,婚礼筹备期有三年,善见城内歌舞升平,脚下的道路上甚至有宝石镶嵌,道中的喷泉里恨不得都装着香槟。 帕尔瓦蒂·尤娜初次来到善见城的时候,对着这座半浮在空中的城惊讶地合不拢嘴。白色的墙身,镶金的边纹。阳光照射过来,显得整个城金光闪闪,令人炫目。 从北地一路送她过来的老夜叉说,“再往上我的车就没有通行证了,你到那边去搭迦楼罗金翅鸟吧。” 尤娜点了点头,嘴巴还是张着。 老夜叉靠在车边吸了口烟,“善见城这几年越来越夸张了,听说他们的人买东西都是用麻袋装着金币去买,不知道穆罗在这边混得怎么样。” “啊?”尤娜惶恐地回过头来,“麻袋装金币?”她身上只带着五个金币,这些钱在她的家乡够她用一个月了。 老夜叉老练地吐了个烟圈进到空气里,“别紧张,穆罗肯定有办法。他打小就很精明。” 尤娜这才略有安心地点了点头。尤娜的父亲是山神,因此她自打出生就住在极北之地的山区里。那边天神族都没有几个,她常年与夜叉部落的人混在一起。夜叉部是传统的战士,强大却又十分简朴。整个山区里最豪华的房子莫过于夜叉部八大将军之一的宅邸了——但那也不过是个豪华一点的帐篷。 若不是哥哥穆罗找她来帮忙,她可能永远都想象不到六天还有这么豪华的城池。 尤娜告别了一路送她过来的老夜叉,往城墙那边金翅大鸟走了过去。 越靠近大鸟,周围的天神族就多了起来。他们的穿着都十分考究、一尘不染,身上泛着淡淡的清香,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不多不少的宝石点缀装饰。尤娜站到了金翅大鸟队伍的最后,不一会儿后面就又站着了两个打扮精致的年轻女孩,她们毫不避讳地议论着。 “那个夜叉的男人,怎么样了?” “别提了,以后我也不想理夜叉的男人了。六天夺`权战都结束多久了,还总用这个说事儿。后来的天魔大战他们根本没什么出场的机会嘛,现在六天第一战士强族早就是阎摩的了。最夸张的是,听说很多夜叉现在还住在帐篷里。” “啊不会吧,昨天晚上我还认识了个夜叉族的。他今天传了信使约我出去。” “哇,我看你还是算了。你要是跟他出去,千万别答应去北地看看什么的,到时候他把你带去个又土又脏的帐篷你怎么办。” “说不定这也是一种野性呢。” 说到这里两个人嘻嘻地笑了一会儿。 尤娜听不太懂她们说的话,但却有些讨厌她们对夜叉如此评判。她回头瞪了她们一眼。为了方便赶路,尤娜穿着夜叉族风格的衣服,头上又缠着头巾,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天神族。那两个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虽然脸上有些不爽,却也没好意思继续说什么了。 一只金翅鸟飞走了,队伍往前蹭了蹭,排到了尤娜。剪票人指了指旁边的牌子,“单程七个金币,往返十二。” 尤娜抓着手里的一个金币当时就汗掉了。她又确认了一次,“七个金币?” 不是银币?不是铜币? 剪票人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尤娜从口袋里费了半天力气掏出五个金币来放在剪票人手心里,有些踌躇着接下来怎么办。剪票人却又开口催促道,“还差两个。” 这时后面的两个女孩不乐意了,“不然我们先上吧。” 尤娜有些不好意思地侧开身子,看着那两个姑娘从她前面花枝招展地走过去,潇洒地扔了一把金币进剪票人的手里。她趁着这个空档问,“除了金翅鸟,还有别的方法进入善见城吗?” 剪票人明显有些不耐烦,“自己的金翅鸟、龙都可以。没有私人交通工具就只有这里了,你到底过不过去。” 尤娜倒。她一路从雪山马车过来,三十天包吃喝,只给了老夜叉五个金币,没想到进个善见城就需要七个金币。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 正不知如何是好之时,后面的人放到了剪票人手里一把金币,“让她过去吧,别耽误时间。” 剪票人熟练地瞥了一眼,侧开了身子让尤娜进去。 尤娜感激地回过头去,身后站着两名身材高大的阎摩族人。他们身着白色的战斗服,身上简单地装点着非常高质量的宝石,有着微暗的肤色,深蓝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 “谢谢!可以告诉我你的地址吗,我会让我的哥哥送还回去。” “不用了。”刚才递钱过来的人用着阎摩特有的口音说起天神语,“我们赶时间,你快点上去吧。” 他后面的人脸侧向另一边。泛着紫色的深蓝头发挡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嘴唇似乎微微抿了起来,略显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尤娜连忙又说,“谢谢!” 如果是在家乡,这两个金币无论如何都是要还的。但尤娜感觉在善见城这个地方,两个金币似乎真没有耽误他们的这几秒钟宝贵。她对二人快速地点头示意,然后加快步子乘上了金翅大鸟。那两人登上大鸟后,金翅鸟便客满,终于飞向了善见城。 2 雪山的尤娜 金翅鸟振翼起飞,白色的宫殿离尤娜越来越近。 这里就是善见城,天界最繁华的都市,六天的中心。自鸟背上俯瞰,街道如此繁忙,天空中飞着各式各样的飞龙与迦楼罗,地面上的建筑高低错落,精细华美。道旁种着曼陀罗花,帝释天的法师们催动着法力令每一朵花朵常年开启,微风拂动,花瓣迎风摇曳,白色、粉色、红色、紫色,色彩缤纷。 无怪人说,三界里最美的是天界,而天界里最美的当属善见城。 尤娜陶醉地看着。 善见城下有一片十分宁静的湖水,波澜不现。里面似乎可以看到善见城的倒影,但仔细看过去又略有不同。尤娜拍了下自己的手,想起了在书中看到的资料,善见城为表,修罗王城为里,以镜湖为界。哇,竟然可以亲眼看到书中的描写,两个同样华丽的城果然好像照镜子一样!尤娜激动极了,恨不得从金翅鸟上直接跳进镜湖里,游到另一侧看一看。 可就在此时,金翅鸟缓缓地降落了。 七个金币才飞这么一会儿!尤娜在心里大呼不划算,所幸金翅鸟还没有完全落地,她就在人群里找到了熟悉的面孔。 “哥!”尤娜拎着行李欢快地跑到穆罗身边,“幸好你来接我!我一分钱都没有了。金翅鸟竟然要花我七个金币,幸好刚才有两个阎摩族的人借给了我两个。你快还给他们去啊。” 穆罗接过尤娜手里的大包,摸了摸她的头,“两个金币,不打扰人家了。你道谢了吗?” “当然!”尤娜脆爽地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善见城真的要扛着麻袋装金币买东西啊?” “哈哈,你听谁说的。” “送我来的夜叉大叔。所以果然是假的喽。” “当然是假的。金额到了那个程度,都会签支票簿啊。”尤娜道。 穆罗带着尤娜,熟悉地穿梭在善见城的大街小巷当中。穆罗大约是十年前来的善见城,在这里开了一家宝石镶嵌工房,专门帮擅长音乐和舞蹈的乾达婆与紧那罗族装饰乐器和服饰。这几年竞争变得激烈了起来,这部分的钱不太好赚了,穆罗也开始接为阎摩或夜叉这样的战士装饰武器以来增幅武器强度的工作。 但这里并不是穆罗的擅长。 他知道从小一直和夜叉族混在一起长大的尤娜才是最派得上用场的。夜叉族热爱战斗,他们的部落里男人擅长征战,女人擅长为男人打造武器、提升装备。而身为天神族的尤娜又比她们更加聪明。她经常跟着夜叉的女人一起去采集宝石,亲手镶嵌。穆罗上次回家的时候,就被尤娜做的短剑震惊了。他有信心,尤娜的武器宝石装饰功底,就算在善见城这种地方,也是一定是出类拔萃,只要她出手,必定一鸣惊人。 “到时候就主打,手工镶嵌,完美增幅。”他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什么?” “现在善见城里大部分武器增幅相关的宝石镶嵌都是通过机械或者魔法,因为这样可以做到相对精准。但是!”穆罗话锋一转,激动地扣住尤娜的肩膀,“这是因为他们的手工镶嵌还不够到位,如果有你这样的技术,尤娜!我们一定很快就会在善见城出名。” “哥……”尤娜汗。 “啊!”穆罗一边感叹着,一边又自己转过了身去,“你不知道我的女朋友……” “贝拉,我知道啊。” “不,尤娜,你不懂。她每天都抱怨我:‘唉,穆罗,如果我再买不起那件纱丽,我真不好意思出门了’;不然就是,‘穆罗,你知道吗,我妹妹索亚又买了一对新戒指,我好羡慕她’。”穆罗一边说着一边要抓狂,“拜托,现在善见城竞争这么激烈,物价又长得飞快,哪里有那么容易发财啊!在这种地方呆久了,人都变得这么怪了。” “哥你可以带着贝拉回雪山啊。”尤娜笑眯眯地提醒着。 穆罗猛地回过头来,再次扣住尤娜的肩膀,脸色及其严肃地说,“尤娜,你见到贝拉什么都可以说,就是不要提回雪山这几个字。” “啊?为什么?雪山不好吗?父亲也很想你。” “她会杀了我,然后分手。” 穆罗一脸绝望,面如死灰。 3 雪山的尤娜 起初见到贝拉的时候,尤娜并不觉得她有穆罗说的那么恐怖。她面带微笑,一头栗色的波浪的卷头发直接垂到腰部,穿着天神族喜爱的白色。穆罗的小工房里雇佣了几个侏儒和非战斗型的夜叉族姑娘,贝拉立在他们中间显得格外出挑。 看到穆罗,她不冷不热地打了个招呼,“穆罗,我正巧逛街到这里,就来看看你。”然后她看到了穆罗身旁的尤娜,怔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尤娜?欢迎。” 她的天神语说得非常标准,但身上却没有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善见城的姑娘那种令人厌恶的感觉。尤娜开心地过去想要和她抱抱来打招呼,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顺便指了指工房的里面,”从雪山过来一路很辛苦吧?里面有淋浴室。” 尤娜低头看看自己,也怪不得贝拉。她还穿着离开家时带着夜叉族的衣服,一路上风尘仆仆,身上全是土,连脑袋上缠着的头巾都脏兮兮的。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对穆罗说,“那哥,我先洗澡?” “不行了,时间太紧张了!”穆罗把尤娜的行李放下,然后拉住她的手,“妹妹,十天后就是帝祭了,我们今天刚接到订单要镶嵌好五十把琴和三十个手铃,全体已经做好睡在工房的准备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工房里的夜叉族姑娘和侏儒的眼神里飘过一丝哀怨,但穆罗就好像没看到一样,“啊,当然,你的房间本来就在楼上,想要休息就随时上去。这种大订单我们好久才能接到一次,拼了!” 尤娜连忙说,“但我不太擅长乐器镶嵌啊……我从来没镶嵌过。” “对你来说肯定很简单的。”穆罗指了指那边的工作台,上面放了几张羊皮纸,还有一堆宝石,旁边是一大摞乐器,“不涉及到魔力增幅,只要完美地按照图纸镶上去就行了。初级的打磨、抛光这些工作可以让助手们帮你做。” 尤娜对着夜叉族的姑娘们点了点头,她们看了看尤娜身上的衣服,不由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侏儒主要负责生火和体力活,没事儿他们都在后面忙着。”后面的侏儒哼哼了几声。 “现在整条街都开始用魔法或者机器镶嵌了,就只有你坚持用手工的打法。”一直沉默着的贝拉突然开口了。穆罗的工房在一条不大不小的街上,尤娜来的时候就发现这条街上基本全部是宝石镶嵌或宝石贩卖的店家。有些门店异常华丽,也有看起来神神秘秘的,穆罗工房的大小只能算是中规中矩,门脸的设计也蛮不起眼的。 “你懂什么,只有手工镶嵌才能最大化武器强度。等尤娜接个单子你就明白了。”贝拉翻了个白眼,“需要手工做武器镶嵌的基本都是贵族或者高阶的战士,谁会来咱们这家店。王城里有专属的宝石镶嵌师,就算是差一点,也会去找穆托洛或者迦什的店吧。还是踏踏实实地把乐器装饰这些搞好,买几台镶嵌机器回来。” “之前攒下来的钱不都变成你的首饰了。”穆罗嘟囔了一声,却被贝拉看到,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尤娜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搞不明白哥哥和自己的女朋友到底是关系好还是关系不好。想到这里,贝拉又温和地看向了尤娜,“尤娜,你对善见城还不太了解,等你忙完这段,贝拉姐姐带你出去玩。” “你可别带坏了尤娜。” “我带坏她?善见城的生活有它自己的法则。我不告诉她,她迟早也得知道。”穆罗还想说什么,贝拉抚弄了一下自己头发,带着几分无聊地说,“男朋友,真是麻烦。” 然后穆罗就不说话了。 尤娜有些尴尬地直接走去了工作台。她瞟了一眼图纸,随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银锤和小夹子,左眼也戴上了放大镜,“给我三十六颗迦楼罗红宝石和十颗冰莲蓝宝石,红宝石据切六边形,蓝宝石先打磨成四边型,然后我来做细致加工。火先开中温,预热。” 贝拉惊讶地看着尤娜,穆罗的脸上则有着几分骄傲。 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门口有人敲门。 “老板,现在还接活儿吗? 4 光暗两界 说话的人站在门口,因为身形高大堵着光源,让工房里面显得暗了起来。 来人是阎摩族的战士,他们一行两人,会比天神族高出半个头去。他们有着标志性的夜发灰眸,肤色略发古铜,却又没有夜叉族那么深安。此刻二人都穿着白色的战斗服,却没有带武器。站在后面的阎摩族看起来稍微年轻一些,他的前刘海略长,似乎挡住了一部分相貌,但鼻梁高挺,脸部轮廓分明。 贝拉看了他几眼,然后歪过头来自言自语,“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穆罗已经笑着迎了上去,“接、接,什么工作。” 为首的阎摩族战士说,“战斗系武器镶嵌,但要求手工完成,能做吗?” 穆罗闻言,不由带着几分得意地看了看旁边的贝拉,“能。” 战士似乎放松了点神情,“短剑镶嵌,我们出材料,八颗顶级塔菲和三十二颗阎罗红榴,还有一颗冰月石,增幅火系防御,但需要明天傍晚前完成。” 那个人摘下了自己身侧的包囊打开,全部是顶级的材料,穆罗心里倒吸一口凉气,光是这些材料,就值数千万个金币了,这种配置,整条街上都很少见。但是…… “明天傍晚?”穆罗的心里打鼓,“这些原材料切据打磨的时间都比其它要长,而且红榴和塔菲的属性本身就多变,再加上冰月……时间太紧了。” “加工费我们可以出三千万金币,但一定要按时完成。” 这时,一直在旁边专心镶嵌乐器的尤娜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镶嵌时间虽然够,但是火系防御增幅用冰月石会削弱效果,以冰克火反而会削弱塔菲和红榴存在的意义,最好用场。” 全屋子的人都看着还在那里专心镶嵌乐器的尤娜。 库鲁纹德是顶级的七种红宝石之一,也有别名称为湿婆之泪。因为采集困难,而且相对的替代品较多,所以在善见城并不流行,价格也不如冰月石昂贵。 “我们没有……” “你们帮我们采集库鲁纹德,加工费我们翻倍。”站在后面的阎摩族开口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却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决断。 六、六千万金币。穆罗的腿都快哆嗦了,他不由转头看向尤娜。 尤娜这才回过头来,“库鲁纹德不是有钱就能采集得到的,只有光暗两界才有可能碰到,而且成色也很难找到完美的……啊,是你们。” 尤娜的话说到最后,语调愉悦地上扬了。她站起身来,跑到门口,对着他们鞠了一躬,“谢谢你们借给我两个金币,不然我连善见城都进不来。” 穆罗有些讶异,“你认识他们?” “他们就是进城时借我钱的人啊。快帮我还他们两个金币。”尤娜笑眯眯地对着他们说。 为首的阎摩战士刚想说什么,后面的年轻人又开口了。他靠在门边上,双手抱胸,一条腿交叉在另一条腿前面,穿着高筒军靴的脚尖立起来放在地上,“六千万金币,明天傍晚,不够?” 钱多到一定程度,尤娜就没什么感觉了。在雪山那边,金币的单位最多不过是一百,几千万这个数字完全就是虚幻的。她摸摸头上包着的头巾,然后说,“钱的事儿我哥说了算。你们帮了我,我肯定要竭尽全力给你们做镶嵌,但是正如我所说,库鲁纹德的质量很难保证。如果明天早上采集不到合适的宝石,弄不好也没办法。” “可以。”年轻的战士甩下这两个字,转身出去了。 另一个阎摩战士走了进来,把宝石留在了工房,与穆罗签了加工协议,又留下了一张一千万金币的支票,“验货后如果没问题,就支付剩下的五千万。” 穆罗盯着手里写着那一串零的支票,眼都直了。他拿出一把短剑递给尤娜,“就是要加工这个,红榴和塔菲重新镶嵌,还有一颗库鲁纹德。” 尤娜把剑抽出来,快速地看了一遍,然后说,“这个?不过是一块红榴受损了……”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 那个战士无奈地笑笑,“我们赶着要回阎摩城,他又不愿意等到回去再弄。”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好像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埋怨,于是作罢,又点点头,嘱咐到,“明天傍晚我来收货。” 他也离去了,穆罗还是拿着手里的支票,眼动都不动。 尤娜把要加工的宝剑收起来,然后拿手在穆罗眼前晃了晃,“哥,我要雇两个战士。” “雇两个战士。”穆罗盯着手里的支票重复了一遍。 “我要去光暗两界一趟,但因为库鲁纹德边境就有,不需要过于深入,只要一般的战士就行了。我个人比较偏好夜叉族战士,因为语言上更好沟通一点。”尤娜快速地嘱咐,从自己的行李里翻出小锤子、小凿子、小刷子之类的工具塞进自己的腰包里,“哥?” “雇几个战士都行,尤娜,我们要发了。”穆罗好像刚从一个梦里醒来一般,激动地扣住尤娜的肩膀,“你要什么样的战士,哥现在就给你雇去!啊,对了再给你们租几只金翅鸟吧、还是你喜欢龙?我们要发了!发了!” “一、一般的就行……夜叉族的最好。”尤娜被穆罗狂喜的神情搞懵了。她去光暗两界很多次,采集库鲁纹德对她来说也不是非常难的任务。 穆罗嗷了一声,转到工房里面拿起通讯魔法石去找雇佣兵了。 就在此时,贝拉突然如梦初醒一般地用拳头击了一下自己的手掌,“我想起那个人是谁了!” 5 光暗两界 其实夜琰这个名字,在六天应该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因为太有名气了,所以当他出现在穆罗的狭小工房里时,谁都不会往那方面想。 他是自上一次灭世以来,三分时代之后才出生的阎摩贵族。虽然年轻,却很快就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为了阎摩族出名的战士。在六天的物理战士排行榜,自上榜后就一直排名第一,近两千年的六天夺`权战和天魔大战之中,他更是大显神威,几百年前被善见城封为了六天的第一将军,风头甚至轧过了四大天王,就连阎摩族长都要给他几分面子。 如果前面的人是夜琰,那和他在一起的一定是洛迦了。洛迦也是阎摩族出名的战士,是夜琰的副官。相比于夜琰轻狂和骄傲,洛迦显然更加礼貌及温和一点。两个人不仅因为战力强大而出名,那高大俊美的外型在善见城也是颇有名气,很快就成为了善见城的新偶像。每次他们二人来访问,肯定是要在社交圈里掀起一阵小高`潮,上报纸头条也是常有的事情。 “但是夜琰怎么会来这么个地方找镶嵌师傅呢?”贝拉不解。 此时的尤娜一心一意地在换自己的短靴,还从穆罗的抽屉里翻出匕首别在身上。 贝拉见她没有听到自己完美的推测,不由有些不爽地蹲在她的旁边,“尤娜,你说呢?” “说什么?”尤娜如梦初醒。 “夜琰和洛迦会来我们这个破工房镶嵌的事儿。” “夜琰?谁是夜琰?等等,你是说那个六天第一将军夜琰吗?” “是啊,你刚才没听我说吗?” “刚才来的人是夜琰吗?哇,我第一次见到名人诶!真不愧是善见城!” “对啊!所以你觉得为什么他们会来我们这儿镶嵌……”贝拉觉得自己和她说话有点累。 “别让她瞎开心了,如果那是夜琰将军,他会骑着自己的黑龙,不可能搭乘公共的金翅鸟的。”穆罗从工房后面走进来,没有表情地面对着自己花痴一样的女朋友和妹妹,“战士雇到了,三名,还有四只金翅鸟。一会儿就过来。” “自己的金翅鸟!”尤娜又激动了,“哥你太棒了!我唯一一次搭乘私人金翅鸟还是三年前,和夜叉族的姑娘一起到雪顶找喀什米尔冰湖蓝宝石。” “什么,爸竟然让你上雪顶。” “他不知道,你千万别告诉他。” 雪顶是极北之地非常凶险的一座山,终年冰封不断,连山神都懒的管它。穆罗真不知道当时尤娜是怎么逼迫着来自南天的金翅鸟愿意搭她们上去的,她和夜叉族人混久了,完全就成了个野丫头。每天穿着夜叉族的衣服,包着他们的头巾,若不是她皮肤白,看起来和夜叉族人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这里,尤娜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她对穆罗说,”采集库鲁纹德的最佳时间是午夜,我明天早上应该就能回来。哥你找他们先把火准备好,还有红榴和塔菲的打磨,回来就开工。” “你一点都不休息,没事儿吗?”穆罗看着自己年轻的妹妹。 “这个活儿完了,让我大睡一天就行了。” 尤娜为了采集宝石,几天几夜不合眼的事情是经常有的。很多采集地时机一过,光线就不好,或者就变得极为凶险,找到相应宝石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为了宝石,当年和夜叉族人也学习了很多保有精力的方法。过了一会儿,穆罗找来的三名夜叉战士带着四只金翅鸟站在了工房门口。尤娜还穿着雪山的那套衣服,刚一出去,他们愣了一下,随即用夜叉的语言和她打招呼。 尤娜也用夜叉语回复,交谈了一会儿便熟稔了起来。 尤娜于是叮嘱道,“这次去,主要是为了库鲁纹德,不需要深入光暗两地。如果遇到魔,能避则避。” 夜叉战士们点点头,这个任务不算困难。于是尤娜与穆罗和贝拉告别,骑上了金翅鸟。 金翅鸟展翅高飞,一眨眼就飞出了善见城。夕阳正缓缓落下,善见城被染上了泛起金色的绯红。尤娜回过头,看着这个景象有些痴醉,不由感叹,“善见城,真美。” 夜叉族人本来话就少,此刻便更只是沉默。然而他们脸上的神情似乎并非展露着对尤娜刚才话语的赞同。 四只金翅鸟默契地一并向前飞去。 夜幕垂临之时,便到达了善见城西的光暗两地。 六天的法则,三界物质不可互通。天界八族、人界和魔界靠着结界分开。但结界总会间或有漏洞,漏洞之处有着珍贵的财宝,也有着致命的危机。一边是极乐光之地,一边是极险暗之涯。于是他们叫这些漏洞光暗两界。 天界雇佣修罗族高强的法师,定期会更新修补结界。因此光暗两地的位置会因结界的变化而更改。但这对于经验老道的宝石采集师来说,不是大问题。修罗族前一天修补好结界,三天之内黑市上就有卖新光暗两界分布图的,连可能的宝石矿属性及危险程度都标在上面。 尤娜比较幸运,最新的光暗两界分布图上,离开善见城不远就有一处,而且标识的矿石属性以火、风为主。在那里找到库鲁纹德的几率是很高的。 四只金翅鸟全速飞翔,接近午夜的时候,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片森林,树木盘根错节,枝桠繁茂。那夜其实是个满月,天空无云,月神苏摩的心情应该也很不错,圆月大而明亮,照得四周都亮堂堂的。但森林里面确实黑压压的一片,站在三步之外,里面也什么都看不到。 金翅鸟落在森林周边,鸣叫几声,说什么也不敢进去。 尤娜转身对三个夜叉战士说,“这片森林应该就是一片光暗两界。带着光源,和我进去找找,但是不要深入。” 夜叉战士颔首,他们从行囊里拿出夜光石,蓝色的荧光将尤娜他们包围了起来。他们两个走在前面,一个走在后面,保护着尤娜步入了光暗两地。 森林里果然是漆黑一片,刚一进入,就觉得空气一重。树木仿佛有奇特的结界,将月光完全挡在了外面。尤娜拿着短小的手杖,不时在地面和岩石上戳着,寻找着可能的宝石所在。他们往里走了一会儿,尤娜一无所得。而此时,为首的夜叉战士转过头来,对尤娜说,“我们已经离出口有一段距离了,还要继续吗?” 尤娜心想,这片光暗两地虽然有些独特,但周边却一点魔的气息都没有。如果错过此处,肯定赶不上明天的截止日期。于是她指示道,“我们再向里,如果感知到魔的气息,再撤出来。”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着,又走过了大约刚才那么远的距离。前面的夜叉战士似乎有些犹豫,踌躇间又回过了头来,可不等他说话,尤娜终于在一片黑暗中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左前方!”尤娜指着黑暗中隐隐泛着红光的一块巨大岩石,“是火属性的矿,我们过去看看。” 队长沉稳地说,“尤娜小姐,作为队长,我有义务提醒您。现在我们已经比较深入光暗两地了。虽然一直没有感知魔的气息,这并不一定是安全。” 尤娜点点头,”已经看到了火矿,我们就在那附近看看。如果一直找不到,就出来。” 他们于是来到了那块岩石旁边。尤娜左眼戴上眼镜,开始工作。三个夜叉战士拿着光源站在她的附近。库鲁纹德虽然珍贵,但从采集的难度来说并不是那么高。尤娜仔细地观察这泛着红光的岩石,不时用小锤子小凿子敲一敲。片刻,她有些沮丧地抬起头,“这里没有。” 队长点点头,正吩咐另两个人准备离开森林。可就在此时尤娜侧过头去,就在离这里很近的地方,又有一块红色的岩石。相比面前的这块,那块岩石此刻闪耀着更加明亮的光芒。光芒似火,更加剔透。 “等等,我想去那里看看。”不等队长拦截,尤娜已经快步向里面走去。三名夜叉战士没有办法,只好快步跟上。尤娜的判断没有错,那块火色的岩石里果然有库鲁纹德,原石成色好、成熟度高。尤娜心里一喜,连忙拿出工具,敲敲打打,不一会儿就剜下很大一块。 “太棒了,总算没有无功而返。”尤娜兴奋地抬起头来,正要宣布撤退。可只见身边的三个人脸色凝重,队长抽出了随身的长剑,战士们随即处于备战状态。 “怎、怎么了?”尤娜没有半分战斗能力,对周遭情况一无所知。 可不待队长回答,事情已经非常清楚。 在这昏暗的光暗两界之森里,接连亮起了一双双荧绿色的眼睛。 6 将军的礼遇 那一双双荧绿色的眼睛里夹杂着淡淡的金色,点点光芒照射得一行四人心惊胆颤。尤娜将刚采集到的原石仔细收好,面上故作镇定,心里却暗暗叫苦。 见到这独具特色的眼睛,即使不看到对方的身形也知道,这些应是厉鬼摩睺罗伽。它们多为人身蛇首,万年之前也曾列为天界,但随着湿婆灭天,也一并坠入下界。摩睺罗伽战斗力强大,坠魔之后更是心狠手辣。 在光暗两地遇到侏儒,哪怕是罗刹都算是正常。但遇到摩睺罗伽,绝对算是倒了八辈子霉。 一般来讲,摩睺罗伽实力强大,地位相对高阶,即使在魔界也往往都是独只出现。但此刻黑暗里亮起的眼睛,数都数不过来。这本身就是奇景,况且她根本就没有非常深入光暗两界。 正想到这里,夜叉队长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向冷静沉稳,可此时也带有了几分即便尤娜也能感到的惧意和不安,“尤娜小姐,我们一会儿的重点是撤退。如果走散了,你就记得往来时的路返回去。先回到刚才的红色岩石,再继续一直向前——” 他的话没有说完,只见三条雷光从天而降,精准地打击在了三名夜叉战士身上。 伴随着巨响,几乎是一瞬,三名夜叉战士就宛若空气一般地消失了。雷击入地面,落叶被点燃,火光初现。尤娜看清了周遭围着自己的无数摩睺罗伽,它们身形巨大,手持长柄斧或巨镰,居高临下,仿佛看着一只走投无路的小老鼠一般冷冷地注视着她。 而她手里除了一块荧光石和采集宝石的背囊外,什么都没有。三名战士在一瞬化为了灰烬,她甚至来不及感到悲切,一股寒意就已顺着背脊慢慢攀爬而上,虽然想过自己有天或许会为了采集宝石而死,但却从未想过会是被向来单打独斗的摩睺罗伽所包围。尤娜自嘲,却无法遏制恐惧,只觉得双脚发软,几乎要摔坐在地面上。 可就在此时,原本盯着她一动不动的摩睺罗伽们突然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似有敬畏地向另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从这深沉肮脏的黑暗之中,缓缓地走来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来人一袭白色长衫,系着金色的腰带,面上带着半幅黄金面具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周身则发散着如月色般淡淡的光芒。他缓缓地向这边走着,摩睺罗伽竟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一向他俯首问好。 那人不断接近,却停在了距尤娜十数米的距离。 那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双方可以大致看到对方的样貌,却又看不真切。 尤娜听说摩睺罗伽有首领,但她非常确认,摩睺罗伽的首领应该也是人身蛇尾。而眼前的年轻男子,静立着的气质若凝水,散发出的威压却似烈火。况且,摩睺罗伽向来以物理攻击为主,刚才干掉三名夜叉战士的却是魔法。虽然咒术本身并不高阶,但法力却十分吓人。 除却和眼前这人有关系,尤娜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尤娜看着他,他似乎也看着尤娜。 那一段时间极为漫长,仿佛一生就要在这样的对视中度过。 尤娜的精神高度紧张,却不敢轻举妄动。当她看到那白衣男子向她又迈了一步,似乎要抬起手来之时,在这生死之间,她做出了一个不顾一切的决定——逃跑。 即便知道,对方的法力完全可以轻易地追踪她,将她置于死地。但她依然不愿就这样站在原地受死。她拼上全部力气,沿着来时的路跑回去。想到每一步都有可能是在生时的最后一步,她的速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就这样,尤娜一路狂奔向前。 本来她进入光暗两地就不算深入,此时更是提速拼命奔跑。 夜叉族的长老曾经讲过,当人处于生死存亡之时,时间的流动会产生相对的变化。譬如回想过去,一生仿佛一瞬,再譬如现在,明明只是很短的距离,却好像要花一辈子去奔跑。 尤娜无暇思考太多,她拼命地向外冲去,终于来到了森林外缘。彼时她只觉得周遭一轻,仿佛压在身上的重量消失了。她心里一慌,却还是咬紧牙关,不顾一切地向前阔步一迈,紧接着,眼前一亮,黑暗猛地褪去,月光从四面八方倾斜而来。尤娜的第一个反应是自己中了魔法攻击,她不由惊恐地叫了起来。可很快,她便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逃出了光暗两界。那一刻,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一下子跪坐在地面上,撑住地面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她回过头去,身后的森林依旧黑压压的一片。 摩睺罗伽最远只能到达光暗两界,不可能冲出结界来到天界,而刚才的神秘人不知是何方神圣,竟可以让这群特立独行的厉鬼们向他俯首称臣。想到这里,她不由又觉得有些恐惧,那个人说不定可以轻易地追到外界来。她连忙吹了个口哨,在不远处等候的金翅鸟很快就飞了过来。 金翅鸟还是一开始的四只,骑手却只剩下她一个。尤娜觉得有些哀伤。若她没有坚持去到更深入,他们是否就可以平安返回了?但身为一名宝石采集师,在那个时刻,她实在没办法对那充满诱惑力的火之岩视而不见。 尤娜转回面对光暗两界,双手合十,紧闭双眼,为那死去的三名夜叉战士祈祷了片刻。 随即,她乘上金翅鸟,带着一颗未定的惊魂,向善见城返去。 回到善见城之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贝拉已经回去了,穆罗可能没想到尤娜会这么快回来,也不知去了哪里。侏儒们还在后房兢兢业业地烧着火,前面几个夜叉姑娘揉着发红的双眼,把打磨好的红榴和塔菲递了过来。尤娜快速地看了一眼,觉得善见城的夜叉姑娘果然比雪山那边的更加细心。 她点点头,示意她们可以回去休息了,自己则坐在工作台前,从背囊里拿出了原石,开始亲手打磨库鲁纹德。 中午的时候穆罗回来了一趟,他一进门就抱怨贝拉早上拉着他去看房子和龙。 尤娜集中全力地在做镶嵌工作,没空理他。穆罗于是到后面切了几块面包,夹着火腿放在她旁边,自己则悄悄地离开了房间。 接近黄昏的时候,尤娜终于将短剑完美地镶嵌完了。 短剑的镶嵌本身难度不高,但因为时间紧急,加上昨天在光暗之地逃命,这一刻,尤娜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将剩余的库鲁纹德草草地打磨了一下,然后让已经快累死的侏儒也去休息了。 她头晕眼花地支撑着自己,找到淋浴室冲了个澡,发现自己这两天穿得夜叉服装实在是脏得没办法要了。所幸穆罗有几件干净衣服扔在浴室,她随便找了一件上衣套上,基本也可以当连衣裙穿。 正打算把头发弄干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不耐烦的敲门声。 尤娜等了一会儿,想起穆罗出门了,夜叉姑娘们也早被她打发去休息了。于是她只好光着脚湿着头发去开门。 夜琰见到尤娜的时候眉头一挑。 昨天他来的时候不记得这里有这样一个天神族的女孩。她的头发呈现砂色,浓密而卷曲,垂到腰部,水汽把她的头发衬得松松软软的。她的皮肤没有善见城里的天神族那样的苍白,而是淡淡的象牙色,脸上也泛着一点淡淡的红晕。她随便地套着一件米色的长衫,下面的两条腿显得又直又长。 夜琰把视线收回来,她可能是工房主的女人。虽然这些关系在善见城脆弱如薄纸,夜琰还是对别人的女人没什么兴趣。 他懒懒地说,“我来取货。” 尤娜反应了一下,随即确认道,”你是昨天下订单的人吗?“ “不然呢?” 尤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你和昨天穿得有点不一样,刚才一下子没认出来。”昨天来的两个人都身着白色的战斗服,而今天这个人是自己来的,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便衣,上身还简单地搭了一件金色的披风。她打开门,示意夜琰进来,然后她从乱七八糟的工作台上翻找着,一个不小心,磨纸、边料还有穆罗留给她的盘子和面包掉了一地,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她缩了缩脖子,从里面拿出一把用牛皮剑鞘包裹着的短剑,又找出一个小袋子。 夜琰皱了皱眉头,“你昨天也在工房里?” 尤娜“嗯”了一声,走回来把短剑交给了夜琰,然后又说,“昨天采集的库鲁纹德原石比较大,有剩余的我就简单地打磨了一下,放在这个袋子里,一并给你吧。” 夜琰从剑鞘里将宝剑抽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成品令他有些惊讶,镶嵌得十分优秀,应该说是完美也不为过。八颗顶级塔菲和三十二颗阎罗红榴整齐地排列着,每颗之间都是等距,根本看不出来是手工镶嵌。而中间的那颗库鲁纹德,更是发着幽暗的红色光芒,仿佛能感到火元素在里面流动一般,与红榴与塔菲搭配起来,相较冰月石果然从火系魔法防御增幅上更强了几筹。 这样的手法在善见城都十分少见,完全可以与天帝麾下的御用工匠师媲美,从某种角度,更胜一筹。他内心充满赞叹,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 尤娜看了他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她对善见城还不了解,总觉得那些动不动就能甩出一麻袋金币的人心里在想的事情很难捉摸。于是她有些不确认地说,“怎么样?冰月石对抗火是用属性相克,库鲁纹德则可以吸收火。这样除却可以达到火系魔法防御外,还可以与其它的宝石一起增强短剑本身的强度。” 夜琰沉吟,片刻又抬起了头来,“你是昨天那个夜叉族的工匠?” 尤娜笑,“啊,对,昨天我穿着夜叉族的衣服呢。但其实我是天神族的。” 夜琰没再说什么,他将短剑收了起来,从口袋里拿出了支票,在上面快速地写下了五千万,然后撕给了尤娜,“这里是尾款。” “等等、等等。”尤娜没有接,“我、我没用过支票。” 夜琰拿着支票,双手抱胸,看着她,“你不知道我是谁?” 尤娜恍惚记得昨天贝拉提起的夜琰。但哥哥说过,如果是夜琰将军,一定会骑他的黑龙,而不是像他昨天一样搭乘公共金翅鸟。想到这里,她不由更加防备,带着些不好意思地说,“不管如何,你等等,工房的主人回来看看,没问题了就交货。” 夜琰垂首,看了看自己手上印着阎摩金章的支票,六天里他还没遇到有人曾怀疑这支票的真实度。但此刻,与其说自己有种被冒犯的感觉,不如说是觉得好笑。这个打扮成夜叉族的天神族女孩,到底是哪个穷乡僻壤来的。 想到这里,夜琰索性拉了个椅子坐下,双腿交叉,好整以暇地坐下了。 7 月神 工房原本就很狭小,又被尤娜搞得一团乱。夜琰身材高大,此时塞在里面,一语不发便有着与生俱来的威压。屋子里极度安静,只有滴水计时器发出着滴答、滴答的声音。 夜琰习惯沉默。 尤娜在沉默中想起父亲教导过,客人来访时的基本礼遇。于是她跑到里面去,叮叮当当翻了好半天端了两杯奶茶出来。她一边往夜琰的方向走,一边说,“请喝茶……” 但是事情远没有她想象得发展那么顺利。她被散落了一地的废料绊了一跤,两杯滚烫的茶就这样直直地向夜琰泼去。尤娜惊恐地连声音都叫不出来,心里默默地希望对方会魔法,可在这千钧一发,他坐在原地动都没动一下,伸出双手,手腕转动,两杯显然已经呼之欲出的茶竟被他一转,牢牢地端住,滴水未溅。 真厉害! 尤娜心理想着,但夜琰明显只是端稳了那两杯茶,她自己则像是一条咸鱼一样,结结实实地摔倒了在他的身上。这一摔没摔好,人从他身上不停地向下滑。所幸夜琰腾出了一只手来,扶住了她。但这样的姿势简直是比刚才的沉默还要尴尬。尤娜还来不及抬头道歉,耳边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喊声。 “天啊!穆罗!夜、夜琰将军把尤娜上了!” “什么!不可能!尤娜昨天才来善见城!而且夜琰将军怎么可能来我们这里!” 贝拉的声音里伴随着兴奋、难以置信和喷血的八卦感,而穆罗那一方显然是怒气冲天。两个人杀入工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头发湿湿的尤娜衣冠不整地趴在夜琰胸前,夜琰伸手扶着她的腰。 “天啊!尤娜好幸运!刚来善见城就和夜琰将军——” “臭小子,你到底是谁!”穆罗上前一步,狠狠地把尤娜从夜琰身上拉起来,正要对着夜琰动手,却被对方冰冷的灰色眸子一扫,抬起的手怎么也没那个胆量落下去。 尤娜连忙抱紧穆罗的胳膊,“你搞错了!我只是不小心摔倒而已!” 夜琰扫了一眼尤娜抱着穆罗的双臂,然后递了刚才的五千万支票过去,“让你的女人穿成这样,你也检讨下吧。” “什么?我的女人?”穆罗一怔,可接下来他的注意力已经被夜琰手中的支票转移了。在看到上面的数字和阎摩金章之后,刚才所有的脾气和热血都化为了虚无。这一次穆罗不光是眼直了,就连腿都开始抖了。 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羽翼扇动的声音。频次比金翅鸟低很多,但声响却大了不少。穆罗小工房的窗户被翼风鼓动得呼呼响。街上好像一瞬就出来了很多人,议论声、尖叫声此起彼伏。 夜琰站起了身来,对着尤娜说,“小姐,支票被验收了吧。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尤娜怔怔地点点头。 夜琰于是收好东西,推门而出。 巨大的六翼黑龙像一只服帖的小狗,趴在这显得有些狭小的工匠街上,微微眯着眼睛。当它见到夜琰出来后,立刻睁开了金色的双目,将身体放得更低了下来。不远的空中,洛迦骑着四翼黑龙,一脸黑线地碎碎念道,“以后不要再让我去做这种事儿了,六露根本不听我的。” 工匠街上此刻都站满了围观的人。谁不知道六翼黑龙是夜琰将军的坐骑,夜琰将军竟然会来工匠街,大家都兴奋地看着,等着明天报纸出头条。 贝拉、穆罗和尤娜也跟着出来。 贝拉星星眼地叫着,“我就知道他是夜琰将军!哇,六翼黑龙啊!真的六翼诶!” 穆罗喃喃道,“我、我刚才竟然想打夜琰将军……” 尤娜有些兴奋,“真不愧是善见城!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名人呢。” 尤娜说这句话的时候,夜琰已经走到了黑龙边上。听到她这么说,却骤然转回了头来。他这突然的举动让尤娜他们吓了一跳,却出于礼貌,只好硬着头皮和他对视。就这样或许几秒的时间,他突然掀起了嘴唇,冰冷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笑意。他走过来,将上身的披风摘下,裹在了尤娜的身上。 穆罗楞了,尤娜楞了,贝拉兴奋地嘴巴张成了“o”型。 夜琰贴到她的耳边,“库鲁纹德边料的回礼。” 初来善见城两天的尤娜,出乎意料地一举成名。 第二天善见城的八卦小报头条都是夜琰当街把自己的披风裹在一个衣冠不整的天神族少女身上的图片。 下面各种不着边际的揣测: “神秘天神族少女,夜琰将军新欢?” “为伊乘黑龙前往狭小工匠街?少女是何背景。” 好在有些报纸还算有良心,在下面以很小的字迹标注到,夜琰心血来潮前往工匠街修复武器,对工匠手艺大为满意,以披风作为回礼。 八卦的人自然盯着八卦看,但“夜琰将军满意的工匠”这个头衔让穆罗的工房一下子大火。好奇也好,怀疑也罢,这几天上门来请求镶嵌武器的人恨不得把门槛都踏破了。穆罗让尤娜躲在屋子里专心镶嵌,自己一一接待着。虽然来人们没有夜琰那么阔气,但穆罗也是赚到了连一辈子都想不到的钱。贝拉这段日子也留在工房里帮忙,穆罗豪气地又雇了三个夜叉姑娘和五个侏儒,炉火每天都烧得很旺,狭小的工房被助手和来客塞得满满的,穆罗一边安抚着大家,一边保证,“帝祭之后就搬家。” 有一天,穆罗还在前面开心地签订单,尤娜揉着眼睛从里面出来,提醒道,“哥,我刚来的时候你好像说有五十把琴和三十个手铃的镶嵌,现在看的话,截止日期是……两天后。” 穆罗一怔,然后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儿。当时看起来的大订单,现在真是后悔接,做这么多东西,赚得钱还不如现在帮人家修复一个武器的十分之一。但本次帝祭好像有大事件,乾达婆族们都很重视这次的表演,倘若没有按时交货,到时候工房的名誉也被损坏了。 沉吟了一下,他问,“还差多少?” 尤娜打了个哈欠,“还没开始呢。” “……” 穆罗连忙转头对贝拉说,“快,我们把工房关两天门,一起赶工!” 在后面排队的客人诅咒着,穆罗和贝拉道歉把头都快弯到地里一样地道着歉。大门一关,穆罗从后面把五十把琴和三十个手铃拿出来摊在了地面上,视死如归地对全体人宣布,“钱可以少赚点,工房名声不能丢。接下来两天,不睡了。” 兄妹二人于是带着数个夜叉助手开始认认真真地镶嵌乐器。 这个时候,就连穆罗都不得不承认,用手工的方法来进行这种无创意、大批量的生产实在是太蠢了。但尤娜对活也不挑,况且她以前都没镶嵌过乐器,做起来还蛮带着一股新鲜劲儿。就这样,一群人不眠不休地工作了一天半,在帝祭开始的前一天,终于把全部的琴和手铃镶嵌完毕了。 工作一结束,穆罗和尤娜两个人就趴倒在屋子里。 穆罗说,“唉,忙起来真是一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 尤娜说,“哥,你在善见城这么多年,真不容易……我来了才十天不到,好像觉都没的睡。” 穆罗带着些歉意地沉默了。 尤娜挠挠头发,正打算进去休息,穆罗连忙拉住她,“我带你出去逛逛善见城吧!总不能一直憋在小屋子里。” “真的?”尤娜听到这句话,眼都亮了,困意也一下子转瞬即逝,“太好了!” “嗯嗯,阿修罗王的妹妹舍脂要嫁给天帝帝释天,明天帝祭上,她也会出场。为了讨她欢心,整个城市里都种满了曼陀罗花,很漂亮呢。”穆罗打着精神,一边说一边去拿出门的衣服。也许是因为困而注意力分散,或者更多的是因为工房真是太乱了,衣服上面放着的准备镶嵌的宝剑被他这么一扯,不小心就跟着掉落了下来,斜侧着就削在了穆罗的腿上。 紧接着,穆罗发出一阵惨烈的叫声。 穿破了小工房,凄惨地回响在工匠街上。 8 风波 “什么?腿受伤了!连帝祭都不能去?” 贝拉早上来工房的时候,似乎精致地打扮了一番,她原本肤色就白,此刻配上红色的纱丽真是漂亮极了。听到穆罗受伤的消息,第一个反应是脸色都沉下来了。 尤娜连忙解释说,“我哥说,他想请你帮忙送这些乐器去善见城。正好可以用他的请柬。” 贝拉想了一下,然后说,“穆罗在哪儿呢?” 尤娜指着二楼。 昨晚穆罗受伤出了好多血,第一个反应竟然是不能去帝祭贝拉铁定会杀了他。如今看到贝拉那冷若冰霜的脸,尤娜好像也理解了哥哥说的话。不想贝拉沉吟一会儿说,“算了,我去看看他。尤娜,你可以带着乐器去善见城吗?” 尤娜一愣,“你不去了吗?” “我可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帝祭,太没面子了。你带着穆罗的请柬去吧。” 尤娜也没去过天帝的王宫,此刻轮到自己可以去,不由觉得异常兴奋。她于是让夜叉姑娘租了辆车,请助手们把那五十台琴,三十个手铃都装了上去。正要出门,贝拉扶着穆罗从二楼下来了。 因为贝拉决定不去帝祭而陪着自己,穆罗显得很高兴,虽然腿上缠着石膏,但面上都泛着兴奋的红光。他一边叫住尤娜,一边把一个铜色的手环系在她的手腕上,嘱咐道,“你刚来善见城不久,很多礼节都不太懂,帝宫里什么人都有,大部分都得罪不起。我已经和收货人说好了,你把货交给对方,不要久留,早点回来。” 尤娜撇嘴,“难得去一次帝宫。” 贝拉在一旁说,“别听穆罗的,你交完货在里面转转吧,遇到人要有礼貌。你看周围的人都行礼,你也跟着行礼。记得一直带好这个手环,这就是请柬,没有请柬擅闯帝宫是有生命危险的。铜色的是工作人员,银色是宾客,金色的贵族,白金色的人你可一定绕着走,如果真的见到了,就行最高级别的礼。” 尤娜兴奋地点点头。 穆罗还是一脸忧郁,絮叨着,“收货的人在中庭等你。进了帝宫后,随便拉个侍者问一下。对方看你拉着这么一车乐器应该不会错过。” 尤娜又点点头,“那我走了。” “尤娜。” 贝拉把她叫住,一脸忧郁。 “你不能穿成这样去帝宫。” 尤娜出门的时候被贝拉强迫换上了一身天蓝色和白色相间的纱丽。穆罗工房里除了男人的衣服什么都没有,贝拉还是出门跑到外面的商店街上买的,她帮尤娜画了淡妆,又把自己头上石榴石的小装饰插在了她的头发里。她一边打扮着,一边嘱咐道,“尤娜,最近你们太忙了,没来得及和你讲,但总则是在善见城,不要随便地喜欢上谁。” 尤娜歪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 “自从上次灭天爱神死去,世界上只剩了欢娱和喜悦之爱。善见城首当其冲,这里不相信单纯而恒久的爱情,你初来乍到不要轻易交付真心。” 贝拉说这句话的时候,面色严肃。尤娜听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贝拉和穆罗好像在一起有挺久了,不知为何有这样悲观的说法。但思前想后,总觉得这件事情和自己离得很远,于是就顺从地点点头。 贝拉看着装扮完毕的尤娜,满意地吐了一口气,“虽然还带着点北部口音,但你只要少说两句话,没有人看得出你是从善见城外来的。” “好了,快让她去吧,别耽误了交货的时间。”穆罗在一旁催促着。尤娜招了招手,两个夜叉的姑娘快步地跟上她,几个人推起车子,向帝宫赶去。 上次灭天距今已有一万年。 那个时候的天帝和天王在那一场劫难中死去,由现在的天帝继承了帝释天之名。之后漫长的时光里,天神族一直享有着六天最高的权力。但从三分时代过后,一些种族的力量逐渐强盛起来,先是以阎摩年轻将军夜琰为首的阎摩战士,六天夺`权战和天魔大战中,天神族和夜叉族的风头完全就被他们抢空了。另一方面,一直十分低调的修罗族,这个分时代也开始变得难以控制。修罗王城在镜湖的另一侧,原本他们的法力资质在六天就排首位,但这几百年修罗王似乎较以往更加难以捉摸。虽然表面上对天帝还是十分的服从,但人们都说,若天神族与修罗族开战,修罗族必胜。 或许是感到了力量的天平在慢慢倾斜,天帝无法保持原有的游刃有余。 首先是大力收买南方的阎摩部族,将夜琰及麾下的战斗力紧紧地掌控在手里,然后就是利用联姻的方法,向阿修罗王提出了要迎娶他的妹妹舍脂。 阿修罗王只有这么一个妹妹,见过阿修罗王的人都能想象得到舍脂的美貌。当初天帝提出要迎娶对方,全善见城的人都认为这是试探。没想到阿修罗王轻描淡写地就同意了天帝的请求。婚期定在三年之后。 天帝对舍脂谈不上爱,但却是十分喜欢。 到底是喜欢她的美貌,还是喜欢她会带来的“修罗王族的忠心”还不得而知。但从这次帝祭的准备来看,天帝是下了一番心思的。为了迎接舍脂的参加,整个善见城从镜湖出口到帝宫的一路都种满了她所喜爱的曼陀罗花,专属的天神族法师确保这每朵花随时都在盛开。听闻舍脂还喜欢人间的东西,前段时间天帝更是名人采集了很多人间各式各样的宝物,用法力保护着,硬是打破三界的规则,带到了天界来。 诸如此类的传闻数不胜数。 善见城的姑娘们都这样说,若能像舍脂一样嫁出去,真是比获得那虚无缥缈的爱来得值钱多了。 尤娜没听说过这些,在前往帝宫的这一路,她只觉得雀跃。 善见城的花儿好漂亮,水好清澈,天气好明媚! 刻画着精细花纹的道路引领着她前往帝宫。六天以善见城为核,而善见城又以帝宫为中心,象牙色的宫殿立在城的正中央,周边的空气里都散发着水与花的淡淡香气。六天各族从四面八方而来,向帝宫的入口汇聚而去。 每个人都打扮得非常精致,不少骑乘着自己的龙或者金翅鸟。 门口站得笔挺的卫兵一一查过他们的请柬,再令人将他们的座骑带走保管好。尤娜和两个夜叉姑娘推着车走到大门口,显得尤其地劳动阶层。士兵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铜色手环,简单地回复说,“工作人员只能自己或带一个家属进去。” 尤娜有些发愁。她不会什么魔法,这个车子靠她一个人推进去还真是颇沉。但门卫似乎没给她们什么商量的余地,于是她只好遣了两个姑娘回家去。 就在她咬着牙打算独力将车子推进帝宫之时,门卫突然对她喝道,“你,让开路,苏摩大人要过来。” 门卫这么一推,尤娜一个不稳,一车的乐器就这样呼啦呼啦地倒在了路中间。 尤娜脸色发青,门卫脸色也发青。 双方相互瞪着,正要发作,却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和悦的声音,“怎么回事?” 尤娜回过头去,只见那些衣着华丽的善见城贵族们都纷纷让开了道路,恭敬地躬身行礼。中间缓缓走来一名俊美的男子。他目光若湖水,发色则与月光十分接近,泛着淡淡的银色,而皮肤也如清澈的月色一般洁白。他被一群手持乐器的俊俏少年和少女围绕着,面上泛着似有若无的笑容。 尤娜不认识他,但基本常识是有的。 门卫叫他苏摩大人,他想必就是八大主神当中的月神苏摩。而围绕着他的那些少年少女,则是向来与月神交好的乾达婆族与紧那罗族。苏摩在八主神中以风流倜傥而花名在外,他住在月宫里,不时就叫着漂亮的乾达婆和紧那罗到他那里为他演奏弹唱。而除却掌月,他也司酒。六天那些令众神迷醉流连的酒水都来自苏摩。 更勿论他无时不刻爆出的各种绯闻。 传闻他在灭世前就有二十七个妻子和无数情人。本世转生后,因为爱神已死,他更加不受拘束,他的情人遍布六天,如今他无论与谁在交往,似乎都不会是什么惊天霹雳的大新闻。 虽然苏摩的名声如此,尤娜心里却忍不住地来了一阵小兴奋,她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主神。善见城真是大都市。 正想到这里,旁边门卫战战兢兢的解释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苏、苏摩大人,这个工作人员挡了您的路,万分抱歉!” 苏摩看了尤娜一眼,他的视线在尤娜的脸上似乎停留了那么不易察觉的一瞬。 紧接着,他又露出了微笑,“今天是天帝重要的日子,不要为这点小事打扰了大家的心情。” 门卫连忙点头道歉,又对尤娜凶巴巴地说,”还不快点把你的乐器装好!” 尤娜赶忙与苏摩道谢,然后手忙脚乱地把车子扶起来。几十台乐器散落了一地,尤娜越着急,似乎收拾得越慢。贵族们只是旁观,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帮助。正在尴尬之时,乐器们突然从地面上漂浮了起来,自动地落到了车子上。尤娜回头,苏摩动了动手指,风华绝代的脸上露出了极美的笑容,“收拾好了,就快进去吧。” 尤娜连忙拜礼。苏摩带着那一群俊俏的少年少女进入了帝宫,在外面等候着的贵族们也快步地跟了进去。门卫狠狠瞪了尤娜一眼,“算你运气好,苏摩大人没有计较。” 尤娜吐吐舌头,也吃力地推着车子跟着往里走。 9 帝祭 这小小的风波很快就平静了下去。 夜琰和洛迦站在后面,他们穿着阎摩族深蓝色的礼服,从南天前来参加帝祭。侍者刚接过他们的龙,夜琰的六翼黑龙就大发脾气,于是只能让夜琰在这里等待着它被安置好再离开。于是刚才的一幕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洛迦说,“那不是工匠街那个女孩吗?你给披风的那个。” 夜琰“嗯”了一声。 “你当着大家的面做那件事儿,现在她肯定火了,我在报纸上都看到她了。” 夜琰没理他。 “其实,要不是和苏摩赌输了,怎么还需要去工匠街修武器。不过因祸得福吧,那个姑娘不错,和一般天神族的气质都不一样,手艺还那么好。你看上人家了吧。不过,你说苏摩下手那么快,会不会帝祭之后,她就被拐走了?” “我跟苏摩那老妖怪不一样,对别人的女人没兴趣。” “谁的女人?” “她是工房主的女人,不然为什么住在那里。” “她是人家的妹妹吧,我听她管工房主叫‘哥’。喂,夜琰,你去哪里,喂!你的龙——” 洛迦的话还没说完,夜琰却已经迈起了脚步,向尤娜远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尤娜一路打听着中庭的位置,总算顺利地来到了穆罗所说的交货处。 中庭内一名乾达婆族的少年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她过来,他立刻发问,“你是穆罗工房的人吗?” “对对,”尤娜拖着车快步走到他的旁边。 “演出就要开始了,你们再晚一点,如果天帝怪罪下来,要怎么办。” 尤娜只好道歉。乾达婆少年仔细地查看了车上的乐器,似乎对镶嵌的结果还比较满意,神色也缓和了不少。伸手递给了尤娜一张支票,又说,“这是尾款。” 尤娜确认了数字没错,把车子交给了少年。少年正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定睛又看了看她,“你就是夜琰将军的新情人?” “什么?” “别装傻了,他那天不是专门为了你才去工匠街,还把他的披风给你了。在善见城,能和夜琰将军交往,你还需要亲自拖车来这里?” 尤娜有些脸红,“我和夜琰将军一点都不熟。披风只是我镶嵌武器的报酬。” “哈,你别开玩笑了。夜琰将军还会差这么点钱?”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视线却在尤娜身后定了格。他打着哈哈,突然有些客气地说,“那,货清了,以后有工作我们再去那边了。” “啊,嗯。”尤娜拿着支票,觉得善见城都是一群怪人。 她转头打算回去,却突然发现一个极为高大的人站在身后,就好象一面坚实的墙,她差点撞上去。她往后退了一步,抬起头,才看清了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孔。 “夜、夜琰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夜琰穿着深蓝色的礼服,宽厚的肩膀后披着白色的披风,更显得他身形高大。他垂下头,墨色头发顺着脸颊落下,尤娜站在他面前显得格外娇小。他看着尤娜那么几秒,然后突然微笑,“尤娜小姐,我也是来参加帝祭。” 尤娜觉得自己问了很蠢的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说,“那我不打扰将军了。” 她正转身要逃走,却又被夜琰叫住,“难得到了帝宫,你不去看看吗?” “看什么?” “帝祭的表演。” 比起苏摩那个没节操的色鬼,夜琰在六天有着很不错的名声。这与他的年轻、富有、高大、帅气有分不开的关系。喜欢他的人说这是大神梵天的眷恋,不喜欢他的人说其实夜琰别的不谈,投胎学倒是学得不错。 夜琰是三分时代之后出生的阎摩族人。他是彼时阎摩族将军和族内第一美人的孩子。阎摩族向来不是以外貌而闻名于天下的,族内第一美人和阿修罗族或者紧那罗族的姑娘比起来,只能说是很具有异域风情的漂亮,但绝对排不上六天前十。夜琰诞生的时候不知是哪里的基因突变了,那一双犹如深夜般的眼睛第一次睁开时,周围照看他的阎摩女战士们的心都快化了。 善见城的无爱具体表现是不给承诺。无论交往多久、多么深厚的关系,都脆若薄纸,婚姻更与忠诚无关。而阎摩族的无爱表现则是不解风情,战士们都是铁血派的作风,以自己脖子上的魔骨项链来自于多少敌人为荣。 夜琰算是阎摩族这么多年来少有因为外形出众而成名的偶像。即便是如此不解风情的种族,他在刚到少年时期,阎摩姑娘们递过来的情书就好像雪片一样多。而当他的父亲带着他第一次出现在善见城时,天神族的贵妇人们恨不得把自己变年轻几百岁,跟着他回阎摩城。 彼时苏摩一边喝着酒,一边和旁边的人断言,“这个小孩长大了搞不好比我还厉害。” 这话被夜琰的父亲听到了,当时就严肃地教育夜琰说,“听好,男人的价值在于战斗。你可千万别像月神一样,把心思放在那些有的没的事情身上。” 夜琰一向敬重父亲,于是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很快,夜琰就以另一种他更喜欢的方式成名——战斗实力。 六天夺`权战,帝释天决定把天神族的疆域向南扩张一些,这惹怒了地面上的迦楼罗族。而同为南方增长天门下的阎摩,则首当其冲地担负起了平反的作用。 彼时父亲让尚未成年的夜琰带领了一只小分队去做一项并不是很重要的任务,却因为判断失误,使得夜琰遇到的不是迦楼罗支队,而是主力。面对兵种数量巨大的差异,夜琰巧妙地将迦楼罗族们诱至上方封顶的狭长的地貌,当主力部队进来,他便让方才入口的阎摩战士放火堵住退路,他则亲自率领阎摩士兵,用冷兵器守住前方的出口,每出来一批就斩杀一批。 等到夜琰的父亲带着大部队匆匆赶到时,狭谷的出口已是一地鲜血,金翅鸟的羽毛惨不忍睹地散步在各处,迦楼罗的主力被歼灭了几乎一半。 他那未成年的儿子,拿着比自己身高还要大的重剑,屹立在血污之中,那双深夜一般的双眼里没有半分犹豫。 长老看到这一幕,不由喃喃道,若八大主神中尚未转生的死神确实会出自阎摩,此神必非夜琰莫属。 二百八十年后,夜琰成年。 因为六天夺`权战的时候和迦楼罗族结下了梁子,金翅鸟看到阎摩的人就讨厌。搭乘已被驯化的公共金翅鸟倒是尚可,若想驯服一只就根本不可能了——上了战场那只鸟不把他踢下去就已经算是很给情谊面子。 选择只剩下龙族。 夜琰的父亲本来想让他和其他年龄相仿的贵族一样,骑乘四翼,但夜琰看了一眼自小与自己一并长大的跟屁虫,冷冷地说,“我才不会和洛迦骑乘一样的龙。” 夜琰打算凭借自己的力量驯服一只六翼黑龙。 消息传出来大家都震惊了,连龙王都说,“给夜琰这个年少轻狂的小子一点苦头尝尝也好。” 夜琰二话没说,当天就收拾好行囊独自去了西天。 龙崖附近,无数野生飞龙飞翔、嬉闹着。夜琰在龙崖埋伏了一个月,终于找到了一头他十分中意的黑龙。黑龙身形尚未成熟,却是标准的六翼。他又花了几天,搞清楚对方的巢穴和作息时间。某天早上,小黑龙打算起飞去觅食,刚飞出巢穴,夜琰便从上方跳落下来,扣住它的脖子,坐在它的身上。 黑龙原本就桀骜不驯,六翼黑龙更是难以对付。小黑龙发现后背上有人,当即就发了火,在空中各种旋转、翻滚、还不时吐出一堆火来表达不满。夜琰紧紧地扣住它,死死不放手。就这么折腾了三天三夜,小黑龙体力不支,总算落了下来。夜琰用早就准备好的金属大网,将它捕获,自己在黑龙旁燃起篝火。 每当小黑龙快要睡着之时,他就用自己的重剑剑柄捅一捅它,让它无法入睡。它因为饥饿而咆哮,夜琰就在它旁边捕猎、自己进食。 数月后,小黑龙精疲力竭。 长期的睡眠不足加极度饥饿,使得它开始向夜琰示好。 但夜琰置之不理。 这样又过了数日,小黑龙饿得只剩骨头。 某一天,夜琰忽然站起来,拿出一块生肉,又割开了自己的手臂,将血滴在那生肉上,递到黑龙面前。 “听好,你吃了这块肉,从此便认我为主人。这一生一世,都必须服从于我!” 小黑龙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听明白了夜琰的话。 夜琰颔首,将肉递过去的同时,说,“从此,我就叫你六露。” 夜琰放出了黑龙,六露已经被完全驯化。他们在西天又逗留了一个月左右,直到六露完全调理过来,变得精神奕奕,夜琰才骑着它回到了阎摩领地。彼时他离开家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没有带任何通讯装置。当六翼黑龙出现在阎摩城上空的时候,引起了人们不小的惊动,当他们发现骑手就是夜琰之后,欢呼声更是不绝于耳。 自那之后,夜琰在六天成了名,此后,只要看到六露就知道是夜琰。 又是数百年。夜琰的父亲在天魔大战中受了重伤战死,夜琰自然地继承了阎摩将军的席位,并在天魔大战中大显身手,一举成为天帝身边的红人,时常被邀请出入善见城。善见城去的多了,夜琰也难免传出一些绯闻,但都十分有讲究。交往的姑娘多是相貌较好门当户对的贵族,交往时间不会很长,每次分手夜琰都会很大方地送给对方礼物。 因此夜琰就成为了善见城(的女人们)最受欢迎的人前三。而他的副官珞珈也跟着沾光,成为了最受欢迎排行榜的前二十。 虽然如此,相比于苏摩这种风流倜傥的主动型男人,夜琰整体的风格还是相对死硬派的。一般都是淡淡的,你爱来不来的那种。今次,他邀请尤娜去参观帝祭,已经算是他最积极的一次了。 但这个穷乡僻壤来的傻丫头,竟然愣愣地好像没听懂。 10 邀请 面对夜琰的邀请,尤娜有些糊涂。她是工作人员,可以去看帝祭表演吗? 得到夜琰肯定的回复后,她坚决地说,“我想看,夜琰将军先请。” 这个回答让夜琰有些懵了,“你不和我一起?” 尤娜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带着试探地说,“上次您送给我一条披风,八卦就满城风雨了,我要是再和您一起去看演出,不知道报纸要写成什么样。” 尤娜说完了,有点不好意思,担心自己会错了意,于是低着头,视线也躲避着夜琰,“我可不想让您为难。” 听她这么一说,夜琰反而有些不爽了起来,“你怎么会让我为难,别太高看自己了。” 说到这里,年轻的将军已经一拉她的手,放进他弯起的手臂里,半强迫地带着她向大宴会厅走去了。 可以在帝宫参观一番,说不兴奋,那是假的。 对尤娜而言,善见城已经华丽得不像样子了,可见过了天帝的帝宫,才知道善见城只能算是漂亮整洁,要说精致奢华,非此处莫属。 帝宫呈象牙色,宫里的喷泉到处飘着水的香气,绿色的树木郁郁葱葱,而为了舍脂而种植的曼陀罗花更是塞满了整个帝宫。建造帝宫的工臣是被誉为“宇宙的创建者”的毗首羯摩天,他与现在的天帝一样,是在万年前的灭天之后继承了毗首羯摩天的名字。当时湿婆留下了一地残骸。重建善见城就花了千年的时间,而相对于善见城而言,帝宫不过只有心脏大小,但为了这颗心脏,毗首羯摩天又花了足足一千年。 帝宫的构造错落有致,从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到外面的天空。 善见城的天气与天帝的心情紧密相关。 帝释天若心情很好,整个帝宫都仿佛笼罩在令人精神气爽的透蓝之中。而帝释天若是恼怒,天降狂雷,帝宫也会首当其冲,与天帝同怒。 毗首羯摩天此番马屁拍得算是高成本,耗时千年,用工无数,所幸深得帝释天欢心。 夜琰带着尤娜走在帝宫里面,尤娜的脚步不时被周遭的奇景妙物所吸引,不由走走停停。周遭的人见到夜琰,纷纷向他行礼问好,又不着声色地看了眼他身边的尤娜。一脸想要八卦又不敢说什么的样子。当然这些尤娜都没有注意到。 等她再将注意力放回夜琰的身边时,二人已经来到了大宴会厅。 宴会厅的穹顶与天空相连,大厅仿佛浸泡在一片清澈的蔚蓝中。宾客的落座也严格依照着相应的阶级划分着。中间的王座自然是归属与天神族领袖,也是八主神之首,天帝帝释天。天帝的座位后面,挂着三位大神的图腾,大神梵天、守护神毗湿奴和破坏神湿婆。上次灭世以来,三位大神不再来到六天,他们仿佛游离于这个世界之上。人们相信,他们的灵魂和存在亘古不灭,当湿婆再次现身之刻,就是下一个“劫”来临之时。 离帝释天不远的地方,是其余几位主神的位置,苏摩已经带着几个喜欢的乾达婆与紧那罗坐在那里,活动尚未开始,却已是自得其乐,喝得微醺。 上次灭世以来,八主神中七位都已经转生或归位,只欠死神。 再向后,是六天八部众族长和贵族的位置。 虽然没有特意划分哪个种族们会坐在一起,但各部众却有着很明显的喜好。比如,同是来自南天的迦楼罗族与阎摩族就隔得远远的,绝对不乐意坐到一起。再比如,乾达婆族和紧那罗族就好象连体婴一样,总是混在一起,到哪儿都不分开。 阎摩族长今天因事没有出席帝祭,夜琰就是族内最高职位的人。阎摩来宾们把最靠近表演中庭的位置留了出来。夜琰带着尤娜就坐了过去。 周围的人忍不住好奇地在打量尤娜,而尤娜忍不住好奇地看向帝释天座位附近八位主神落座的位置。 “月神旁边的那个肥肥大大的人是谁?” 肥头大耳的神祗不顾脑门上的汗珠,正在小心翼翼地用绒布擦拭着黑色的珍珠。他的手上戴着各式珍贵的宝石,尤娜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是非常珍贵的宝石,但此刻在那个人身上却没有做任何能力增幅的处理,似乎仅仅是装饰。尤娜从来没见过这么浪费的人,不觉得有几份惋惜。 “那是财富之神俱比罗,自从转生以来他就住在善见城。”夜琰低低地在尤娜耳边解释道。 “哦……”尤娜有点不自在地错开了一点,又问,“那俱比罗对面的那个人呢?” “那是风神伐由。” 尤娜又问了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夜琰都一一耐心地为她解答。但问题总有问完的时候,两人一旦沉默下来,尤娜就会感觉身后传来的视线如芒刺在背。 她不自在地搅驳了下手指,想着找个理由从这个位置脱身。她侧头看向夜琰,琢磨了好一会儿怎么开口,但话还没说出来,却被夜琰轻轻地扭过头去,“看,阿修罗王来了。” 修罗族生活在镜湖的另一侧,这个分时代以来甚少与天帝侧的人往来。他们法力强大,无论男女都相貌出众,天生周身便围绕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气质。 过往的帝祭,阿修罗王都没有参与,众人猜测,此番到场,也是因为妹妹舍脂受邀。与其他种族不同,修罗族的人是成群结队一并到场的。一行人一并白衣,腰间系有金色的腰带,装饰也多以精细的黄金与红宝石点缀。为首的阿修罗王与修罗十二众都戴着半遮面容的黄金面具,后面露出面容的修罗族则相貌俊美,让人一眼便移不开视线。 修罗族们在距离天帝不远的位置落座。 舍脂这才被几个修罗族少女扶着,从后面袅袅走来。她一身红白相间的纱丽,以薄薄的红纱蒙面,只露出一双乌黑而明亮的大眼睛。就如此,在众人的注视中,落座于阿修罗王身侧。 修罗族刚刚坐定,入口处却突然闪起一阵火光。 火焰仿佛有自己的思绪,向宴会厅里猛扑而来,如火龙归天,丝毫不加控制。不谙魔法或非战斗系的种族不由有些惊恐,夜琰不着声色地用手揽住尤娜的头,用自己的手臂遮挡着四处肆虐的火光。 可就在此时,阿修罗王抬起头来,伸出单手。轻描淡写之间只见那似乎失控一般的火焰,竟在他的控制之下弱化下去。就像一只原本狰狞的猛兽,在这一刻化为了乖巧的宠物,规律地跳跃着,整齐地排布在从入口到达宴会厅的道旁。 “这六天下,也就你敢控制老子的火。”张狂的声音在入口处响起,来人有着介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嗓音。他走入宴会厅,周身还缠绕着火气,“帝释天还没来,难道连一点余兴节目都要被控制?” 阿修罗王收了手,却没有撤去法力。半幅黄金面具下薄唇微挑,却一语未发。 火神阿嗜尼阔步走进宴会厅,他的头发如烈焰一般飘扬而上,古铜色的肌肤就好象在地狱之火之中千锤百炼过一般。随着他的每个步子,通道旁的火焰便微微地跳跃一下,然后回到他的身上。他的面容似乎是少年,又似乎是成人。他走到主神的位置,将身上的火焰一收,一屁股坐在了月神旁边。月神周围的几个乾达婆少年吓得连忙往另一边躲了躲。 “那是火神阿嗜尼,他是上次灭世时遗留下来的神祗,连天帝也会敬让他几分。” 夜琰解释着,却发现身边揽住的女孩浑身僵硬,似乎十分戒备。他不由好笑,放低了声音,“别怕,阿嗜尼的火甚少伤人。” 但尤娜却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安慰,她的注意力也没放在阿嗜尼身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阿修罗王。白色的长衣,金色的腰带,面上的半幅黄金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孔。虽然此时他安静地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她却仍然感到深深的寒意顺着背脊缓缓向上,让她本能地惧怕了起来。 即便六天最强的战士夜琰就在身边,这种惧意仍然无法抹去。 而就在此时,阿修罗王忽然抬起了双眼,隔着面具,他与她四目相对。 那一刻尤娜脚下一软,几乎滑倒了座位下面去。夜琰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尤娜小姐,你怎么了?” 尤娜再看过去,对方已经移开了视线。 在夜琰的追问下,尤娜总算是勉强挤出几个字,“那个人,在光暗两界,几乎要了我的命。” 11 曼陀罗花 尤娜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她在采集库鲁纹德之时见到的摩睺罗伽聚集奇景,和那个弹指间三道迅雷灭掉夜叉战士的神秘面具人。夜琰认真听完,却只是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阿修罗王不会单独行动,他身边永远都会有修罗十二众的保护。而且,若那个人是修罗族,带着黄金面具的,这十三个人都有可能,很难判断是否会是阿修罗王。” 夜琰这样回答,算是象征性地对她安抚了一下。尤娜心里也明白自己的这番话听起来不靠谱,常识上来讲摩睺罗伽根本就不会聚集在一起,阿修罗王也不会只身出行,更何况让鬼众对阿修罗王惟命是从,这从道理上说不通。 于是她没有多与夜琰争辩,只想着如何快点离开帝祭。 不管原因为何,光暗两界那一晚真是吓破了她的胆,她不想再冒那样的风险,一点都不想。不管那个人是阿修罗王,还是修罗十二众,他都有能力一个弹指就让名为尤娜的姑娘在这个世界上化为灰烬。 正在发怔的时候,天帝帝释天已率领着四大天王和浩浩荡荡的天神族贵族进入了宴会厅。随着乾达婆优雅的乐器声和紧那罗曼妙的歌声,为期两天的帝祭正式开始。帝宫汇集了天界最高水平的技师,主神们也相继送上了他们的礼物。俱比罗献上的宝石让尤娜的眼睛都快花了,如果那些宝石能为她所用,她能做出几把六天少有的好武器。 天帝似乎是一早就做好打算讨好舍脂,主神每送上他们的礼物,他便让侍者先带到舍脂身侧,让她先行挑选。而红色面纱之后的舍脂,却只是漠然地看着那些礼物来去,似乎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 终于轮到了月神。 苏摩站立起来,他华美的身姿不由吸引了在场贵族女孩们的全部目光。他一个响指,半空中就现出了他的结界,里面是一束束白色的花朵,以淡紫为芯,远看过去仿佛无数舞女在翩翩起舞,身姿妖娆魅惑却又纯洁无瑕。 这花朵似乎熟悉,却又未曾见过。 天帝饶有兴味地发问道,“月神,这是什么?” 苏摩温和一笑,“这是曼陀罗花。” 众人纷纷议论,天帝宫中种满了曼陀罗花,自然都不是这个样子。苏摩于是又道,“是人间的曼陀罗花。天界的曼陀罗,在人间有另一个名字称为曼殊沙华,虽是华美,却是彼岸之花。三界物质不可交互,此时我便以月神之力将人间的曼陀罗花封印,送给天帝。” 他顿一顿,又侧头看向阿修罗王身侧的舍脂,“或未来的天妃。” 红色面纱后的舍脂一怔,她看着月神手中的曼陀罗花,又不着痕迹地扫过了身旁的阿修罗王。半晌,那如冰一般一直淡淡的美人,终于在面纱后露出了微微的笑意。黑色的双眼勾起了美丽的弧度,帝释天大悦,当即让侍者将月神的礼物收好稍后一并送往修罗王城。 尤娜甚少见到人间的花朵,看到人间的曼陀罗花,只觉得异常可爱纯洁。可看了那么一会儿,却突然觉得眼眶发酸,她伸手揉了揉,却揉出了几滴眼泪来。这把她自己吓了一跳,所幸没有人注意她,她连忙又用力地揉了揉,揉得眼睛发红。夜琰注意到了这点,不由拉开她的手,“别揉了,眼睛都红了。” 正说到这里,帝祭已经进入了下一步。中央依旧歌舞升平,苏摩带来的酒却分发到了各个部族,漂亮的天神族少年少女将酒和食物带到每个角落。接下来的时光便是众神欣赏乐舞,饮酒作乐。尤娜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于是对夜琰说,“将军,我今天还有事,要先回去了。” 夜琰一愣,随即不露声色地说,“苏摩的酒是六天第一,日常是很难有机会喝得到的。我们不如共饮几杯,聊聊再回去。” “真的不行,我那边的事情比较紧急。” 尤娜心里想得是逃命,但这件事却是狠狠地折了夜琰的面子。但夜琰这样心高气傲惯了的人,即便遇到这种情况表面上也不会说什么,他的面上保持着一贯淡淡的无所谓,却移开了视线,“尤娜小姐,回去时多加小心。” 尤娜连忙向他行礼,随即从帝祭落荒而逃。离开阎摩族区域的时候,只听到身后珞珈欠揍的声音,“哈哈,你也有今天。我就说,这样六天才算是有点公平……” 但话也没说完,就没声了。 不知是被谁打断没有继续说下去,还是因为尤娜已经走远。 尤娜回到穆罗工房,助手们好像都被打发去休息了。她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哥哥和贝拉。她上楼想去敲哥哥的房门,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意味不明的声音,好像穆罗和贝拉在里面忙什么,但又听不太清楚。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先不打扰,于是又下了楼梯。 恰好一个矮小的商人站在工房门口,见到尤娜他大喜,细着声音,“太好了,终于找到人了!大家都去帝祭了,我这里有个很紧急的活儿啊!” 尤娜揉揉额头,“什么工作?” 商人掏出一张图纸和一个简单的银制额饰来,“难度不大,但是时间很紧急。需要增幅这个额饰,达到增幅风系魔法进攻的效果。” 尤娜接过图纸扫了一眼,“有几天时间?” “四天,哦不,三天半。我也是受人之托,做好了,我还得花半天时间给客人送过去。”商人擦着汗,“不过这边的酬劳给得是很大方的。” 尤娜觉得善见城的人总喜欢用钱说事,仿佛这个世界上用钱可以解决所有的事情。于是她解释道,“这不是酬劳的的问题,图纸上标明要镶嵌十二颗迦楼罗黄宝石和一颗大于32克拉的阎摩塔菲。前者采集本身就很耗时,而能不能找到32克拉大的塔菲完全靠运气。三天半的时间,真的没法保证。” 商人满头冒汗,仿佛很紧张的样子,“怎么这样。这样你看好不好,我一分佣金都不收你的,客人给我的报酬我都转给你,这可是一千五百万金币。而且我保证你,给这位客人做好首饰,你在善见城的生意一定更上一层楼,踩破门槛哟。” 尤娜为难道,“但这时间真的太紧张了。” 商人顿了顿,然后恍然大悟道,“你是尤娜!” “啊?” “你是尤娜对不对!”他退出去几步,看到了穆罗工房上挂的牌子,然后又跑了进来,激动地说,“你是尤娜本人!夜琰将军夸赞过的那名工匠师!听说你一天的时间就完成了库鲁纹德的采集和镶嵌,这个额饰对你来说肯定不是问题了!你一定要答应我!啊,梵天大神,我实在太幸运了。” “可、可是……” “啊?难道你现在只接夜琰将军的活,果然报纸上说的是真的……”矮小商人脸上的兴奋一寸一寸地褪去。那一刹,尤娜想起了报纸上关于夜琰和自己的八卦,脸色不由从脖子一寸一寸地红了上去。 “那些报道当然是假的。”尤娜从他手里扯过了图纸和首饰,“这个活我接了,你三天后来取吧。” 矮小的商人千恩万谢地转身出去了。尤娜拿着图纸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逞强了。但是她想,夜琰对自己也算不错,就算自己吃点亏也不能再让别人这么风言风语传下去了。她于是快速地收拾了行囊,拿了一点金币,用通讯魔法石雇了一只金翅鸟,匆匆地给穆罗留下了张纸条,便启程向南天的迦楼罗领地飞去。 12 金翅鸟 南天隶属增长天麾下。此天十分炎热,地面上往往一毛不拔。两个群族生活于此,却是一天一地。 生活在天空之城的是迦楼罗族。高阶的迦楼罗族拥有人的相貌和身体,但身后却长着两只华丽的羽翼。他们是物理攻击和风系魔法平衡的种族,发动魔法时,身姿如风起舞,颇为漂亮。低阶的迦楼罗族便是常见的金翅鸟,勿论大小,是六天十分受欢迎的交通必备工具。 同一天,生活在地底王宫的是最强战士阎摩族。 虽然同属六天,阎摩族和迦楼罗族的梁子从六天夺`权战结下延续至今,两族见到面恨不得就互掐起来。到了这几百年,上层也有所缓和,但南天野生的金翅鸟看到阎摩族人还是会一反常态地集结群攻起来。 尤娜搭乘金翅鸟,飞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到达迦楼罗黄宝石的采集地点。 这样算来,从南地往返善见城,少说也要两天两夜,剩给采集和购买塔菲的时间就只有一天半,不对,还得把镶嵌的半天时间划出去,她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去采集……想到这里,她不由更加后悔,当时怎么就一时鬼迷心窍地答应了那个商人。 尤娜拿出最新的宝石采集地图,操纵着金翅鸟来到了一片硕大的峡谷。峡谷的岩石在朝阳的照射下呈现着橙、红、黄相间的色彩,谷壁陡直而险峻,间或长着零零散散的枯枝,谷底则深不见底,只能听到流水的声音奔腾而过。尤娜知道,这里是野生迦楼罗的栖息地,也是最丰富的迦楼罗黄宝石矿。她只能祈求自己在这里半天就可以找到满意的黄宝石,这样她才有时间杀往阎摩城的集市,搜集大约32克拉的塔菲。 尤娜乘着金翅鸟在谷间来回飞了几遭,欣喜地在峭壁上看到了一些泛着金色光芒的石头。她指挥着金翅鸟飞过去,将随身携带的绳索固定在石壁上,又把自己绑得严严实实的。 “我在这里采集,你不要远离我。如果我掉下去……你可要接住我。”尤娜对着金翅鸟说,大鸟眨了眨眼睛,示意听懂了。 尤娜于是带着工具灵巧地攀到了峭壁上,认真地寻找了起来。 这里的矿藏还算丰富,不出一会儿她就找到了一颗满意的黄宝石。这样看来,半天之内采集十二颗应该不是难事。她心情大好,不由开始哼起小调。太阳渐渐地从身后升起来了,照射在谷壁上让她觉得十分炎热。她呼了口气,不由决定停下来休息片刻喝口水。她继续挂在谷壁上,却是转过身去,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一边招呼着始终在旁边的待命的金翅鸟,想要拿到它背上的水。 但就在此时,金翅鸟突然欢愉地叫了一声,还不及尤娜呼唤它,它已经飞了出去。 尤娜一愣,随即发现是另一侧飞来了一大群野生金翅鸟。她雇佣的那只想必是久不来南天,此番也遇到了熟人,开心地冲了过去。金翅鸟聚集在一起,发出喜悦的鸣叫,十分动听。它们仿佛嬉戏一般在不远处飞来飞去,尤娜看着也觉得十分开心有趣,便随着那大鸟去玩,不急着叫它回来。 可就在此时,那些喜悦的鸣叫转为了尖锐的叫声。 那是敌人入侵时戒备的声音。尤娜转过头去,只见天上飞过一只巨大的黑龙。金翅鸟群的羽毛几乎都竖了起来,它们拼命地叫着,但黑龙还是不紧不慢地从它们上方掠过。终于,领头的金翅鸟仿佛怒了,它尖叫了一声,金翅鸟群立刻转换阵型,如同一支利箭一般冲向天空。 尤娜惊了,她若没有了自己雇佣的那只金翅鸟是无论如何也没法下去或者上去的,就只能挂在这里被活活晒成人干。她连忙吹响口哨,自己的那只金翅鸟总算没有跟着那野生鸟群一起发疯冲上去,心不甘情不愿地飞了回来。 “好奇怪。”尤娜一边拉着金翅鸟的缰绳,一边继续抬头看过去。 那一群金翅鸟毫无犹豫地冲向黑龙。黑龙一怔,第一个反应就是向它们吐火。这一把火就烧死了一片。为首的金翅鸟悲愤地一吼,它们的阵型再次散开将黑龙包围,然后冲了过去。黑龙又是一口火,又烧死了一片,但终究有一小片从黑龙背上的空档袭击了过去——它们的目标是骑乘者。 然后,紧接着,尤娜看到一位身穿深蓝色礼服的年轻男子从黑龙背上掉落了下来。 尤娜总算搞明白了金翅鸟的攻击对象。 骑手掉下来之后,它们就收起了攻势。带着呜咽般的悲鸣,从黑龙身旁快速撤离了。黑龙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骑手被这群鸟弄掉了。它继续好整以暇不紧不慢地向前飞去,一眨眼就不见了身影。 尤娜往下看,峡谷深不见底。那人想必是掉进了谷底的流水里。既然能驾驭黑龙,想必最基本的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的,说不定还活着。她抬头瞄了一眼太阳,给她留下的采集时间不多了,但人就掉在那里,她又不能置之不理。挣扎了片刻,她还是解开了身上的绳索,乘上了金翅鸟,指挥着它向谷底飞去。 这峡谷果然如尤娜所想的十分深邃。飞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了谷底的流水。 那原来是条巨河,湍急汹涌。尤娜在鸟背上看了一会儿,心想,那个人掉下来没摔成渣,估计也被冲得不知道去哪里了。可就在此时,她骤然发现巨河边上,一团深蓝色挂在了横出的石块上。尤娜连忙操纵着金翅鸟飞过去,大鸟悬浮在那个人身侧,尤娜小心地跳到他的身边,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夜琰将军。 尤娜第一个反应是不可能。历史书里描写的夜琰将军事迹有很多,但其中最熟为人知的一条就是他还在少年时期就曾率领少量阎摩士兵干掉了迦楼罗族一半的主力。六天最强大的战士怎么可能被一群金翅鸟随随便便就搞得从黑龙上掉下来。 她犹豫了一会儿,谨慎地站在一边伸手去戳了戳他。 他一动不动。 尤娜凑上前去,又用双手推了推他。他的身体往一旁侧了侧,却眼看就要翻到水里去。尤娜连忙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抱住,死死地拖回那块石头上。 夜琰受伤了?还是死了? 尤娜脑子里面一团乱。她手忙脚乱地按向夜琰结实的胸膛,平稳的心跳从指尖传来。她稍微放松了一点。找不到他受伤的痕迹,但无论她怎么推他、叫他他也不醒来。 尤娜没有办法,只好招呼旁边的金翅鸟,想着先把夜琰送到平稳安全的地方,再看看下一步怎么办。那只金翅鸟虽然被驯化了,但可能是因为刚才目睹了同伴被黑龙屠杀的场景,看着夜琰竟然是各种鸣叫,死活不愿意把他驮在身上。尤娜劝了半天,那金翅鸟也是摆出宁死不从的样子,尤娜心想若这么僵持下去,怕它一怒之下直接飞走,自己的命也搭在这里。百般无奈之下,尤娜只好用绳子把夜琰绑好,牢牢地挂在自己身上,然后好说歹说,让金翅鸟载着自己,自己身上再挂着夜琰,就这么慢慢地往上飞去。 金翅鸟老大不乐意,但尤娜一上去就死死抱着它的脖子不放开,它也没有办法。只好不爽地把二人从谷底拉到了最上方,丢在了峡谷的上面。 尤娜刚想和金翅鸟道谢,它却恼怒地鸣叫一声,头也不回地飞离他们 。 尤娜彻底懵了。没想到驯化后的金翅鸟也会有这么大的脾气,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它有回来的意思。她的采集工具、采集了一半的迦楼罗黄宝石还都挂在刚才的崖壁上,最重要的是,没有这只鸟,她怎么离开这里。她没有在南天也可以用的通讯魔法石,穆罗也只知道她来了南天,等他发现她丢了、再找到她,她在这谷顶不是会被太阳晒成人干,就是会被夜晚的寒冷冻成冰块。 尤娜悲愤地转过头,看向一旁不醒人事的夜琰。 如今唯一可能的生路,就是夜琰醒过来。他一定有办法离开这里。 想到这里,尤娜又是抓住夜琰的领子一顿猛晃。但他就仿佛是死去一般,四肢沉重,面上甚至连一丝表情涟漪都未曾出现。 尤娜忧伤地在他身侧坐下。 太阳慢慢地移动到了谷顶,南天最折磨人的时间段开始了。 13 夜琰 野生金翅鸟的栖息地不是一处令人感到舒适的地方。它绵延百里,一毛不拔。太阳升到正午之时,谷顶就好象刑台,烈日如火,阿嗜尼恨不得把他对火焰全部的热爱都洒到这里,在这里磕开一颗金翅鸟的蛋,转瞬间就会变成荷包蛋。而傍晚一过,气温又会骤降,让人瑟瑟发抖,简直连血管都要冻结起来。传闻在上个灭世之前,迦楼罗族也曾经把无法定罪的人绑在这谷顶三天,称之为神的审判。若三天后,此人还能活着,便算他无罪。 但不管台上的是多么勇武的战士还是强大的法师,没有一个人活下来。 尤娜深知,自己作为一个战斗能力为零的宝石镶嵌师,在这谷顶能坚持一天就已经是奇迹了。她侧头看过去,太阳刚升到正中没多久,刚才被河水冲得好像落汤鸡一样的夜琰身上已经干透了。 若是健康的夜琰,或许能坚持个几天没事儿。但此刻尤娜也搞不清楚他到底得了什么毛病,呼吸、脉搏都很正常,就是好像死了一般一动不动。她站起身来,在谷顶看了一圈,一处遮蔽的地方都没有。 所幸她找到了几条看起来比较结实的木枝,从地面上相互支撑着搭起了个架子。 然后她双手合十,对夜琰说了句“冒犯了”,就动手把他深蓝色的礼服扒了下来,只留下了他里面的白色衬衣。夜琰身材高大,他的礼服外套对尤娜而言就像一块巨大的布,她把布搭在骨架上,很快就做成了一个简易的帐篷,正好挡住夜琰上半身不受到阳光的直射。尤娜很庆幸自己当年和夜叉族的姑娘们学了这么多有用的技能,她也跟着爬进去,虽然帐篷里算不上凉快,但避免了毒辣的阳光,水分的流失就大大减少了。 就这样捱过了炙热而痛苦的白天,可转眼地狱一样寒冷的黑夜又来临了。 尤娜把夜琰的衣服从帐篷上扯下来,帮他穿了回去。 温度骤降,尤娜瑟瑟发抖。她抱着膝盖,蜷着身体,还是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这种寒冷与雪山截然不同,是一种阴森的,刺入骨里的冷。尤娜虽然来自雪山,但越是来自寒冷的地方,保暖就做得越好,每次出门她都是带着镶有火焰魔法的宝石,要说她浑身上下最不怕冷的地方就只有脸,其它的地方脆弱的很。 感觉着自己的体温正在节节下降,尤娜心里的不安不由也跟着向上升去。她侧身把手放在夜琰额头上,却讶异地发现他的体温比她还低——这样下去,等不到夜琰醒过来,他可能就先冻死了。 六天第一将军死在自己身边,这样的压力太大了。 尤娜咬了咬牙,脱下了自己和夜琰的外衣,带着她身上仅存的热气抱住了夜琰好似冰块一样的身体,再用二人的外衣将他们紧紧裹住。 夜琰似乎觉得这样很舒适,有意无意间,修长的双手就将尤娜圈住,把她当成了一个小型的人体暖炉。可尤娜却好像抱着一块冰一样,冷得她上牙打下牙。但她还是下定了决心,就算是冻死在这里,也绝对不能让夜琰先死。一是夜琰对她一直都还算不错,二是若她有朝一日幸运获救,夜琰却死了,善见城的口水也迟早会把她淹没至死。 想到这里,她就放手任由夜琰这个大冰人贴着自己。 在这种极度的寒冷中,她抖着抖着就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尤娜失去意识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昏迷,还是睡着了。但在模糊之中,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变成了一位威风凛凛的女武神将,身穿金色战衣,手里拿着非常高阶的武器,那些暗世界的鬼众,诸如魔睺罗伽、侏儒、罗刹啊什么的,像潮水一样涌来,却又都被她轻描淡写地砍成了一截一截的,尸体在她前面堆成了小山,她浴血在前屹立不倒。 但突然回首,一个年轻的男子带着些无奈地看着她。 梦里的相貌永远看不真切,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眼中泛起的淡淡金色。 “你这样……” 他似乎说了什么,尤娜没有听清。 她握着刀,皱着眉,脸上还沾着鬼众的血,“你说什么?” 他走上前来,用手指擦掉她脸上的血迹,“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便什么都敢做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梦里尤娜这样说着,“我就是觉得特别冷,你有没有衣服可以给我穿?” 他一楞,然后白色的大雾便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耳边的声音变得清晰而真实,“再坚持一下,天就亮了。” 尤娜被这声音吓得一激灵,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夜琰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他就侧躺在她旁边数厘米的地方,英俊的脸庞被放大了数倍。尤娜第一个反应是本能地向后躲去。夜琰手里一加力气,她根本动都动不了。 “你去哪儿,这里天寒地冻的,离开我身边,不出一个小时你就会冻死。” 尤娜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原有体温,放在她身上的手臂结实而温暖,而他整个身体也都暖暖的。尤娜侧过头,头顶还是一片星空,她的脸露在外面还能感到极强的寒意。夜琰说得没错,如果她现在逞强非要离开他,只能愉快地冻成冰棍。 于是她非常识时务地缩在那里,再也不敢随便动弹了。 夜琰挑挑嘴角,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尤娜,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倒是想问问将军你这个问题。”原本好好地在采集宝石,却遇到他从天而降,结果为了救他却被自己的金翅鸟抛弃。这种惨烈的事迹她真不想再重复一次了。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夜琰。” “?” “尤娜,我们都这么熟了,你就叫我夜琰吧。” “但是……” “就这样。” “……夜琰,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起这件事,夜琰也是一肚子不爽。在帝祭被尤娜放了鸽子,又被珞珈取笑。这都不算什么,刚想着早点结束回阎摩王城,却又被苏摩等人拽住,非要一醉方休。苏摩说他带了一坛好酒,酿制了六千三百年,今天正式启封,谁都拗不过他,夜琰、珞珈等人便留下来陪喝。这酒的味道如何尚不知道,但劲儿是真大。夜琰最后残留意识的时刻是他猜拳输了,几个天神族的姑娘们起着哄拿着大碗把酒往他嘴里灌。 他颇有风度地把酒都喝光了。 紧接着身体四肢就都失了控制,咣当一下摔在地上动也动不了。虽然知晓周围发生了什么,却好像死去一般意识完全和肉体脱离。 苏摩和珞珈也喝醉了。几个阎摩的侍从知道他回阎摩王城还有事情,想办法把他放在了六露身上。六露于是就载着他轻车熟路地往家走。这一切都还算好,可六露哪条路不选,偏偏偷懒选择了迦楼罗谷。平时夜琰知道这里麻烦多,都让六露绕远回去。这次主人没管它,它就自己选了这路,结果被金翅鸟群起而攻之……连主人掉下去了都没发现。 真是头笨龙。 夜琰当然不会把这件丢脸的事情告诉尤娜。他垂了垂眼睛,然后说,“这是和军事机密有关系的。” 尤娜的脸色果然严肃了起来。 “这和天帝让我执行的一个任务有关,我封闭了能力。但具体是什么任务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问我了。” “好、好的,你放心吧。” 尤娜又觉得有些兴奋。不愧是在善见城、不愧是夜琰将军,这么酷的事情在雪山那边可是从来没遇到过。见她似乎相似了自己的说法,夜琰又把话题绕回了她的身上。尤娜于是告诉夜琰自己是来采集宝石的。但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估计怎样都是来不及了。 夜琰想了想,拍拍尤娜的头,“你先睡吧,等天亮再说。” 14 夜、夜琰 尤娜缩在夜琰怀里,起初还以为自己会有些不习惯,但却出乎意料休息得很好。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亮了,迦楼罗谷迎来了气温最舒适的清晨。她身上还盖着夜琰深蓝色的礼服上衣,但身旁却空了。她撑起身体,揉揉眼睛,很快就在附近找到了夜琰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礼服裤子,站在一头巨大六翼黑龙面前,似乎正在说什么。 那巨大的黑龙可怜巴巴地匍匐在他脚下,眼睛里不时露出求饶的光芒。 “夜琰。”尤娜叫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夜琰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了温和的表情,“你醒了?” “昨晚谢谢你了,”尤娜把他的礼服拎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这个还给你。我时间来不及了,能不能请你带我去最近的金翅鸟雇佣点,我得回善见城去。” 任务既然没搞定,至少早一点通知那个商人把要镶嵌的头饰还给他。 夜琰“嗯”了一声,“我是这样计划的。上午我先陪你采集迦楼罗黄宝石,下午可以和我去阎摩王城,你要的32克拉塔菲很好弄。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就留在这边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善见城,这样你还可以利用上午的时间镶嵌。” 尤娜忽略了前面的安排,直接双手一摊,“从这里去善见城单程要一天一夜……” 刚才一直趴在一旁的六露猛地扬起了头,炫耀似地展示了一下它的六只翅膀,却在夜琰扫了它一眼后又乖乖地趴了回去。 “六露全速行进的话,一个小时就到了。”夜琰笑笑,“怎么样?” 尤娜没有拒绝夜琰的理由。这里是南天,天上是迦楼罗族说了算,地下则全是阎摩族的统辖范畴。夜琰有着六天最快速度的交通工具和能弄到任何南天所需宝石的能力,尤娜只思考了一秒,便答应了夜琰。 六露载着他们回到了之前尤娜的采集点,她的绳索和工具还孤零零地挂在那里。六露用一只翅膀支撑着尤娜去把身边的装置挂好,她继续昨天的采集工作,六露就悬浮在一边,夜琰坐在它身上看着尤娜。不知道是不是前一天晚上冻得僵硬了,尤娜觉得自己的动作格外笨拙,好几次犯了很蠢的新手才会犯的错误,大大耽误了进度。在一次差点把手里的采集凿子掉下去时,尤娜郁闷地转过头来,“夜琰将军,能不能不要在旁边盯着我。” 夜琰只是用那双灰色的眼睛看着她,没有答话。 “夜、夜琰……”尤娜还是有几分不自在地改了称呼。 他的面色才有所缓和,摊了摊手,“我也没什么别的事。” “你这样盯着我,我会紧张!”尤娜有些急躁地说,可说完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不是说那个紧张,但是……” 夜琰没有听完她的辩解,他的脸上却带上了笑意。他拍了拍六露的脖子,黑龙轻轻地叫了一声,一人一龙快速地从她身旁侧开,一眨眼就飞走了。 尤娜孤零零地挂在悬崖边上,骤然觉得六露最后的那声鸣叫仿佛也是在嘲笑自己。 她挠了挠头发,强迫自己将精神集中回宝石采集上面。 等到中午的时候,尤娜总算是顺利地采集完了所需的迦楼罗黄宝石。她刚把东西收拾好,就见六露载着夜琰飞了回来。巨龙停在她旁边,她才发现夜琰换了一身衣服。已经不是昨天的那身礼服,而是深蓝色的休闲服装。尤娜愣了一下,夜琰看了看六露伸到尤娜面前那支翅膀。尤娜踩着翅膀坐了上来,夜琰迎面递来了热腾腾的地狱卷。 地狱卷是阎摩领域比较有名的一种小吃,其原名叫做伽罗深穆特鲁,仅在阎摩王城有售。别名地狱卷的原因其一,传闻老板的神秘配方里有魔界生物的碎片,原因其二,是该食物极其地辣,辣得让人流眼泪,却会上瘾!尤娜从雪山来,当然没吃过地狱卷,但闻着它腾腾冒出的香气,她自然会从夜琰手里接过来,自然会一口咬下去,然后自然会被辣得几乎哭出来。 “好辣!”尤娜眼里噙着泪水,对夜琰这样说。 夜琰的唇边带着笑意,“不想吃了?” “不吃了!“尤娜的嘴唇已经被辣红了。夜琰盯着她看了那么一秒,然后从尤娜手里把地狱卷拿了过来,继续咬了下去。 他吃得津津有味,而尤娜的辣劲儿也缓过来了,此刻又开始怀念刚才那个特别的味道。于是她下意识地又看着一旁的夜琰。夜琰停了口,“还想要一些吗?” 尤娜看看夜琰,又看看地狱卷。 为了面子想要拒绝,却怎样也说不出个不字来。夜琰于是把地狱卷递到她的嘴边,香气扑鼻而来,尤娜没忍住,一口咬了下去,结果又是被辣的眼泪直流。于是,在这样被辣还想继续吃的纠结下,尤娜吃掉了剩余的半个地狱卷。夜琰笑着看她从自己手里把东西都吃光,然后当着她的面,舔了舔自己的手指。 尤娜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与夜琰的行为是多么的亲密,于是脸上都是猛地都红了。 “夜、夜琰……” “走吧,32克拉的塔菲,他们应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15 紫色塔菲 六露速度全开,用速度如风来形容它肯定是委屈了对方。从迦楼罗谷到达阎摩王城几乎是一眨眼的事情。位于南天地下的阎摩世界,气质与善见城完全不同。头顶上的拟造天空,展现出了如血的深红色,空中飞着各式各样的龙,半根金翅鸟的羽毛都见不到。在接近阎摩王城的时候,六露放低了速度。周遭的龙纷纷给它让开了道路,它缓慢却霸道地飞在中间。 尤娜从空中向阎摩王城俯瞰着,那是一尊深蓝色岩石制成的坚实城邦。周遭有着阎摩族传统的金色火焰图样,高大的城墙内承载着各种拥有尖尖的房顶一样的塔楼。出入着城邦的阎摩族人大多半都是战士的打扮,身着干练的黑色或棕色战斗服,手持着高阶的冷兵器。 尤娜歪着头,“夜琰,我从来没见过你的武器呢。” “你没读过历史书?” “……” 面对这样狂妄的回复,尤娜竟然无言以对。不过对方在六天夺`权战和天魔大战里的事迹确确实实地被记载在历史书里,少年夜琰手持巨剑的形象也是深入人心。只是,尤娜认识夜琰有这么好几天,愣是没有发现他到底把武器藏在哪里。 正在纳闷的时候,夜琰已经操控着六露降落了。 六露巨大的身形灵巧地拂过城区,在高耸的建筑中穿梭,最后落在了一座深黑色的塔楼面前。门口上挂着阎摩语写的牌子,尤娜看不懂,但是她看得懂装饰在大门附近的各式红宝石。阎摩族喜欢红色,也喜欢红宝石。这些红宝石随便一看都是顶级的装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镶嵌在外面,可见塔楼的主人也不是一般人——至少没人敢随便偷拿他的东西。 六露拍打了一下翅膀。 塔楼的门猛地开了,几个阎摩族年轻人整齐地列队出来,把门的位置让开。最里面的人的身形还未展现,略带苍老的声音就先传了出来,“夜琰,夜琰,欢迎欢迎!”很快,一个身材庞大、头发银白的阎摩族老人被几个助手模样的阎摩青年扶着,从里面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夜琰跳下六露,又伸手去接尤娜。尤娜扶着他也落到了地面上,站在他的身旁。 “罗耶。” “夜琰,一眨眼都长这么大了!”那巨大的阎摩族老人赞赏地看着夜琰,“比起我们家那个不成器的珞珈来说,你真是没让阎摩族丢脸。” 夜琰与老人寒暄了几句,然后侧身把尤娜让了出来,“罗耶,这是尤娜。” “尤娜,尤娜,很好。”罗耶垂眼看了看尤娜,他那巨大的身体就好像一座小山一样,只有眼珠在灵活地四处移动。他正要说什么,可移开的视线又落回了尤娜身上,“你叫尤娜?” “啊,对……”面对这样年迈的阎摩老者,尤娜有种没来由地紧张。 罗耶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才又移开了视线,对夜琰说,“尤娜就是你那日在善见城找到的工匠。” “当时是和苏摩打赌输了,又不想等到回来阎摩城才修理短剑。”夜琰对罗耶解释着,“不过这小丫头的手艺很不错,你若见到她的作品肯定会大吃一惊。” “想必、想必。”罗耶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两句,然后他突然转换了话题,“你要的宝石,准备好了。来吧。” 夜琰“嗯”了一声,随着罗耶往塔楼里面走。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过身来,对尤娜说,“你楞在那里做什么?” “我?我也跟着进去吗?” “当然,不是你要宝石么?”夜琰一把拉住尤娜的手,有几分强硬地把她往塔楼里面拽去。 塔楼里的空间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大,高耸的大堂里灯火辉煌,热力十足。尤娜惊叹地发现这里原来是一个巨大的宝石镶嵌工房。和这里比起来,穆罗的工房就好象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在这个工房里,有巨大的批量镶嵌机器,也有精密的手工作业台。 房间里四处装饰着工匠们得意的武器、防具作品。忙碌着的宝石工匠,手里的原料尤娜只要一扫,就知道是上乘品。工匠们大部分是阎摩族人,很少像善见城一样有外族的侏儒或者夜叉混在这里。他们行事的风格似乎更为粗旷,装饰武器的方法也独树一帜。但阎摩近年来的武器装备,却大有赶超深谙此道的夜叉族之势。虽然在宝石搭配原理上还有些地方欠缺经验,手法上确实已经有了很高的水准。 尤娜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经过的每一个阎摩工匠,若不是夜琰一路拽着她,她可能就会留在这里,痴迷地盯着他们、学习作业方法。 好不容易离开了大堂,罗耶把他们夜琰和尤娜带到了一间温度略低的小房间里。 房间颇为空旷,只在中间立着一个厚重的展示台。 “你要的塔菲,看看吧。”罗耶费力地转过身来,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夜琰拉着尤娜走到展示台旁边,台子上放着数颗巨大的阎摩塔菲石。粉色、绿色等等。阎摩塔菲从价值上讲并不那么珍贵,但32克拉以上,有风系魔法增幅力量的就很少见。此刻展示台上放着的塔菲,粉色的偏火焰增幅,绿色偏地系增幅……尤娜没有找到她想要的最理想的紫色塔菲,不由眼神里流露出一点点失望。 “怎么?没有满意的?”尤娜看着台子不语,夜琰于是发问。 尤娜将情况简略地说了一下,“阎摩塔菲本身不具有风属性,但紫色塔菲可以和各系融合得很好,加上我手里的迦楼罗黄宝石,这样才能达到相对完美的风系增幅。” 一直在旁边静静聆听的罗耶突然张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沉重的岁月感,“是你要用宝石。” “啊,是的。”尤娜看了眼夜琰,又看向罗耶,“对不起。” 罗耶大手一挥,示意她不用继续说下去。又对旁边的助手说了几句。助手匆匆下去,片刻,他小心翼翼地捧了几个盒子回来。罗耶又是一挥手,几个人上去快速地将展示台上的宝石收好,助手把那几个盒子换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一一打开。 那一刻,尤娜无法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她从事宝石采集、武器镶嵌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紫色阎摩塔菲。宝石色彩透彻,从这里看过去,仿佛能看到魔法的力量在其中流动。这些宝石都大于32克拉,最大的一颗尤娜目测有80克拉…… “这么少有的宝石,真的可以卖给我吗?” 罗耶眼睛一睁,尤娜不说话了。紧接着,他和善地笑笑,“不卖的,尤娜,你随便选一颗吧,罗耶给你的礼物。” 尤娜惊了,夜琰也很惊讶。 尤娜百般推辞,可罗耶坚持。夜琰拍拍尤娜的头,“既然罗耶说了,你就不要想着和他对抗了。”于是尤娜挑了一块最小的,大约40克拉左右的塔菲。助手们带着尤娜下去做一些简单地处理。夜琰正要跟过去的时候,却被罗耶拉住了。 夜琰侧身,“罗耶,你其实不用如此破费的。” “夜琰,这块宝石就当我给那小姑娘的补偿。”罗耶那巨大的身体像一座山一样,灯光从他的身体后面打过来,他的目光里带着几分慈爱,又带着几分冷酷,“你的父亲当年战死在战场之上,我亲手把他的遗体背回了阎摩天。那一路,他只说过一句话,他要我好好照顾你。” “罗耶,这些我都懂。” “我从上次灭世前侥幸活到今天,有些事情我不能明确地告诉你。但夜琰,尤娜不属于你,你和她纠缠不清,最终或许会造成难以挽回的结果。” 夜琰怔了一下。 然后他打趣道,“罗耶,这是我第一次带女孩子来见你,你有顾虑,那也是正常的。但也未必有这么严重吧。” 罗耶没有笑,他的面容却宛若坠入地狱一般冰冷。 夜琰见过这样的面容。上一次罗耶摆出这样的神情是在天魔大战之时,战况惨烈,阎魔城与族人同怒,漫天燃起熊熊烈火,血雨滂沱,阎摩天宛若地狱。罗耶归来的时候,混身是血,他的面容被血污覆盖,几乎难辨他是否还存活。 夜琰被勒令在王城待命,见到身为父亲副官的罗耶,却没有看到父亲。他冲上前去,抓住罗耶破烂的披风,大声地质问,“我父亲呢!罗耶!” 相对于夜琰的急躁与疯狂,罗耶显得格外冷静。而他的面容就像此刻一般,非常冰冷,就好像面孔上每一条细细的血管都被冻结一样,看不出一点端倪。良久,他才吐出几个字,“是战死,他走得非常光荣。” 夜琰稍微晃了晃头,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往事。 然后他淡淡地说,“罗耶,你在想什么。我和她什么都没有。你若担心,待我送她回了善见城,不再理睬她就是了。” 待夜琰和罗耶从展示小屋里走出来,助手们已经帮尤娜把那块40克拉的紫色塔菲抛光打磨完毕,整齐地收进了盒子里。尤娜见到罗耶,连忙上前几步道谢,“非常感谢您鼎力相助。我是住在善见城的宝石工匠尤娜,如果以后有什么我可以……” 罗耶举起大手,打断了尤娜。但他的面容上仍是最初的慈蔼,“你是夜琰的朋友,这块小石头就当见面礼吧。” 尤娜还想说什么,但夜琰却带着她匆匆地与罗耶告了别,遂匆匆向外走去。罗耶并没有送他们出来,二人走到六露身边,黑龙从假寐中醒来,小小地伸了个懒腰,敲掉了街道上另一个略矮塔楼的屋顶。塔楼的主人怒气冲冲地跑出来,看到是夜琰和六露,又缩了回去。 二人刚乘上六露,尤娜不由小声地对夜琰说,“谢谢你,真是帮了很大的忙。” 可夜琰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复她,也没有驾着六露起飞,只是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沉默着。尤娜伸手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背。夜琰这才转过头来,露出了平常的微笑,“突然想起来,今天晚上我还有事,不好意思,不能与你共进晚餐了,我送你回善见城好吗?” 尤娜怔了怔,其实之前夜琰说要请她吃晚餐,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但此刻被他这么一说,她却突然有些失落。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很矫情,于是便顺从地点了点头,“当然好,我也回去赶工把首饰镶嵌好。” 六露张开六支巨大的羽翼,乘风而起。它的速度非常快,一会儿就回到了之前的迦楼罗谷。 一群金翅鸟看到六露飞过来,又发出威胁的鸣叫,想要纠缠上来。六露轻松地吐了两口火,又把它们烧死了一大片。可就在此时,夜琰身侧却散出了剑气,不见他拿出武器,周遭的空气就好象利刃一样,从他身旁扩散出去,刺向残存的金翅鸟,转眼间,那群大鸟就好象雏鸡一样,连悲鸣都没有一声,就都啪啦啪啦地掉落了下去。 从尤娜的角度,她只能看到夜琰宽厚而不透露半分情感信息的背影。 但那一刻的剑气,与他之前对她展现的温和南辕北辙。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夜琰却好像如梦初醒一般,自己嘟囔了一句,“不留神怎么又走了这条路。” 然后他转过头来,脸上还是一贯以来礼貌的微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还有什么遗忘的需要采集吗?” 尤娜摇摇头。 夜琰于是拍了拍六露的背,黑龙振翅,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向北方突飞而去。 二人回到善见城时,天色已晚。 夜幕如同舞女厚重的蓝宝石长裙,笼罩住了这尊漂在天空的白色之城。镜湖的水一如既往的沉静,大而明亮的月越于其上,散发着柔和而明亮的光芒。这是尤娜第一次看到夜晚的善见城,她带着一种神秘的魅力——既纯洁,又妖娆,带着几分无辜地在引诱着每一个见到她的过客或住客。 接近了目的地,六露的速度一下子放缓了下来。它在天空盘旋了一圈,随即灵巧地飞向了工匠街。有了刚才把人家房顶弄坏的经历,六露这次分外小心,安静而平稳地落在穆罗的工房前。夜琰扶着尤娜从六露身上爬了下来。 尤娜站定,看向夜琰。 夜琰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他垂首,夜色的头发微微地挡住了眼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他与她之间似乎隔着某种奇特的物质,而他正在这之后观察着她。 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却感到异常遥远。尤娜不知道自己此时该说些什么,但面对着夜琰却又觉得局促,于是便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良久,他说,“尤娜,这次在南天玩的很开心,祝你晚安。” 没有揶揄、没有嘲讽,夜琰的这句话礼貌而得体,但却带着一种难以明喻的抗拒感。仅凭这句话,就好象在二人之间划开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夜琰目送着尤娜走到工房的门口,再对她点了点头,这才骑上六露,转眼就消失在了夜色里。尤娜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发了会呆,然后也推门回到了穆罗的工房。 之前给哥哥留的纸条是明天清晨回来,因此穆罗没有锁门。但又因为很晚了,他似乎已经休息了。尤娜不在,很多武器镶嵌的工作似乎凝滞了,工房里也没有人加班。尤娜点亮了加工台上的油灯,从抽屉里翻出来早前商人委托的额饰,开始了镶嵌的工作。 但似乎不是很顺利。 迦楼罗黄宝石的打磨工作原本一会儿就应该做完了,可尤娜第一颗黄宝石就打磨得不太好,第二颗打磨完了好像和第一颗形状不太一样,于是她又返回去弄第一颗。就这样磨蹭了大半个晚上,才把十二颗黄宝石弄好。所幸那颗阎摩塔菲本身就成色非凡,又已经在罗耶做了很完善的处理,她总算不用冒着风险去再次打磨它。 侏儒都不在,她自己到工房后面去烧火,结果又被火钳烫到手,火钳掉下来砸坏了旁边的花瓶。尤娜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汗滴,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她坐到沙发上,想睡一会儿,可两只眼睛又瞪得好像灯一样。这么呆了一会儿,她还爬回后面烧火。 折腾了半天,总算把十三颗宝石镶嵌好了。其间有两颗需要重新镶嵌,尤娜的手又被烫伤了一次。 尤娜翻出来制冷膏药胡乱地在手上涂抹了一下,却发现不知不觉间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她索性翻出通讯魔法石,给委托的商人留言道,“做好了,你若是赶时间,现在就可以来取。” 她刚放下魔法石,石头就发出了红光。一接通,商人那细细的声音难以置信地响起来,就好象他一直没有睡觉,在等待尤娜的回复一般,“真的?你已经做好了!” 得到尤娜肯定的答复后,商人说10分钟后就到。尤娜想趁这个时候去洗把脸,但她刚把脸打湿,外面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尤娜小姐,你真是太厉害了!”商人冲了进来,“快,给我看看成品。” 尤娜把额饰递给他。商人熟练地掏出单眼放大镜,一边看着,一边不住地发出啧啧的称赞,“太棒了!尤娜小姐,你真是太棒了!镶嵌手艺不用说,光是这块顶级紫色阎摩塔菲就可以看出你的水准!” 尤娜心想,那一块恰恰真是靠得运气。这次镶嵌,只能说保持了水准,但完全算不上什么得意作品。但那商人明显不这么想,他从口袋里掏出支票,刷刷刷地给尤娜写下了一千五百万金币,然后又额外写了一张三百万金币的。 “尤娜小姐,这一千五百万是约定好的报酬。这三百万是提前交货对方承诺的奖金。我答应不抽佣金,这些都给你。你真是帮了我大忙!” 随即他完全不听尤娜的推辞,欢天喜地地带着成品冲出了工房去交货。 尤娜又发了会呆。 这几日来与夜琰的来往就好象随着那额饰上的宝石消失无踪了,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夜琰曾经陪着她采集过迦楼罗黄宝石,又帮她找到了那么少有的紫色塔菲。夜琰的生活原本就与她没有什么交集,可此番,她却觉得自己离他更远了。 她压抑住心里莫名的失落,挠挠头发打算上楼去睡觉了。 但没想到,真正的委托,却是在完成了这项工作之后开始的。 16 六天之里 尤娜冲了个澡,头一落到枕头上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但很快,耳边就响起了穆罗的声音。 尤娜一边用被子遮住头,一边反抗道,“让我睡,太累了。” 但这次穆罗却把被子从她身上硬是掀开了,“你早上的客人,又回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尤娜半拉半拽地推了起来,“你快去看看是什么回事。” 尤娜揉了揉眼睛,窗外呈现一片柔和的金橙色,原来早上一合眼,直接就睡到了傍晚。穆罗看了看她的样子,不由有些忧愁地摸摸她的头,“你最近累坏了吧,不然我先帮你把工作推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哥,你也有这么温柔的时候。”尤娜不禁吐槽。穆罗脸色一沉,给了她的额头狠狠地一个爆栗,以示不赞同。尤娜迷迷糊糊地站起来,经过镜子的时候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也难怪穆罗对她温柔一次。她的脸色苍白,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全然没有了往常活力四射的样子。她摸摸肚子,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有吃饭了,虽然也没有什么胃口,但总归是要摄取一些营养的。 她琢磨着这件事情,晃着下了楼。早上那个矮小的商人看到了尤娜,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尤娜小姐!有件事情必须要拜托你!” 穆罗也凑了过来,打着圆场道,“这位客人,尤娜最近的工期排得很紧,如果是额外的工作,可能要等等哦。” 但那商人对穆罗的话置若罔闻,“尤娜小姐,是关于你今天早上的作品!” 尤娜怔了怔,“委托出了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商人拿出手绢来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你的作品太出色,委托人说一定希望亲自见见你!拜托你和我一起去一次吧。” “但是……”尤娜心想,那个作品唯一的亮点就在40克拉的紫色高阶阎摩塔菲石了。 “拜托了,尤娜小姐。” 穆罗坚持地走过来,继续说,“尤娜需要休息。如果不是关于委托的事情,能否等几天。” 商人额头上的汗水好像越沁越多,他的声音也愈发紧张,“尤、尤娜小姐……” 若是平常,尤娜肯定爽快地会答应对方。但那一天,她只感到特别疲倦,于是带着几分歉意地说,“最近这段时间,我没有出行的打算……如果你的委托人有需求的话,可以让她来找我。” 商人一怔,然后却支支吾吾了起来,“但、这位委托人的身份……” 穆罗上来扶住尤娜的肩膀,“我的妹妹真的很累了,这件事情搁一搁再谈吧。”他将商人半推半送地赶出了工房,又给尤娜做了一个简单的三明治。 尤娜咬了两口,坐在桌边发呆。 穆罗于是问,“在南天采集不顺利?” 尤娜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来,心里总是空空荡荡的。穆罗伸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有发现她发烧。“好像也没有生病,可能是从雪山来到善见城,这十几天一直折腾着,还是会有点水土不服。” 他扶着尤娜又回到了楼上的卧室,嘱咐道,“我要出趟远门,去东天。这几天我会把工房的门关上,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钱和支票簿放在桌子上,饿了你就自己买点东西。” 尤娜点点头,扫了眼床头的一罐子金币和支票簿。 穆罗往外走了几步,又晃回来,把魔法石啪地一声放在了床头,“如果有急事,你就联系贝拉。我把她的联系方式输入了通讯魔法石。” 尤娜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可能真的是很累了,这么一睡,就天昏地暗地过了不知道多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自己卧室的窗子被敲响了。 看向窗户的时候,尤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月光从窗外倾斜而入,火焰卷着一支银色的短杖在窗口起舞一般,轻轻地敲打着窗棱。看她醒过来了,短杖仿佛有视力一般,往后飞了一下,似乎在等着她给自己打开窗户。尤娜揉揉眼睛,下床走了过去。在窗户打开的那一刹那,火焰一动,短杖扑地一下掉落了下去。 然后火焰在空中用天神语写出了“向下看”的讯息。 尤娜趴着窗口向下望去,一名穿着白衣的少年对她挥了挥手。 尤娜摸着黑从二楼跑了下去,打开了工房的门。 这是一名看起来比尤娜还要年轻不少的少年,或者应该说,对方的年龄似乎介于男孩与少年之间。他有一头柔软的黑发,泛着金色的眼睛,和非常精致的五官。见到尤娜出来了,他俊美的脸上露出了释怀的笑容,清澈如水,“尤娜小姐,总算找到您了。” 尤娜歪了歪头,“我们认识吗?” “不,不认识,但尤娜小姐在善见城很有名。对不起,我得意忘形了。”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后来又有点紧张。他紧紧握着短杖,然后退后了两步,很正式地对着尤娜鞠了一躬说,“尤娜小姐,我叫做障月。我的主人有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想要委托您,能否请您和我去一趟呢。” 尤娜揉揉额头,只觉得自己四肢还很虚弱,不想出去接工作。但看着障月礼貌而局促的样子,却又不忍心开口完全地将其拒绝,“我这两天休息,但你可以把委托和截止时间告诉我,我会尽快完成的。” 障月闻言,不由有些失望,随即他的脸上又染上了几分焦急,“尤娜小姐,主人要镶嵌的东西非常、非常重要,不能带到这里来。” “但我这几天真的在休息……”尤娜有些烦躁,但她眼看着那名少年的眼眶都红了,心里于是感到有几分不舍,于是她说,“到底是什么工作……” 见尤娜松了口,障月不由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是一件非常珍贵兵器的宝石镶嵌,如果尤娜小姐能够顺利完成,六天之下,再不会有人不认识尤娜小姐。” 名和利,在善见城,即便是看起来如障月这般稚嫩的少年,也总是把这一套挂在嘴边。尤娜想起自己在雪山的日子,她和夜叉族的姑娘们一起镶嵌了不知多少把兵器,采集过多少奇奇怪怪的宝石。那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完成过比来善见城之后更好的作品。而在这里,他们对一个人技术的评判,无非是镶嵌的委托人身份如何,而镶嵌的武器价值又是几何。 障月等了一会儿,见尤娜不说话,他于是战战兢兢地又追问了一句,“可以吗?尤娜小姐。” 尤娜回过神来,“好吧,不过就这一次。以后真的不能再这样随便找上来了。” 障月咧开大大的笑容,眸子里泛起的金色光芒好像阳光一样四散开来。尤娜走进屋子扯了件衣服披上,又为了以防万一带上了一些必要的镶嵌工具,对障月说,“走吧,需要去乘金翅鸟吗?” “啊,不用的。”障月说,“尤娜小姐,你讨厌魔法吗?” “那到不会。”尤娜正在好奇为什么障月会问这句话,就只见少年挥舞手中的短杖,周遭的景物遂被迷雾覆盖了起来,月色在那一刻消逝,仿佛进入了雪山山顶的无人之境。但还不等尤娜惊慌,四周的大雾又猛然散去,空气一下子变得轻盈。 尤娜与障月站在一面巨大的湖泊面前。 湖水如镜,平稳得波澜不现。那天夜里恰逢满月,巨大的月静静地挂在湖面上,散发出如同障月眼睛一般淡金色的光芒,映在湖中,就仿佛另一侧还有另一尊苏摩的月宫。岸边盛开着美丽的曼陀罗花,却是一味的白色与红色。抬起头来,象牙白色的善见城就浮在不远的半空中,然而水中的倒影里却隐约呈现着一座黑色的王城,对善见城相对,结构相仿,但颜色、感觉都十分不一样。 障月向前走了几步,伸出短杖对着湖面挥了一挥,清澈的湖水中隐约出现了台阶,紧接着,湖水向两侧分开,道路就在面前,闪耀着淡淡的金光。障月对着吃惊的尤娜微微地躬了一下身,“尤娜小姐,欢迎来到六天之里,修罗王城。” 修罗族是一个相对孤僻的种族。拥有着强大的法力和天然的屏障镜湖,他们甚少与外族往来。尤娜长这么大,活着的阿修罗没见过几个,最后一次目睹修罗族还是在帝祭。所以之前看到障月时,尤娜一直都没有意识到他是修罗族。 障月催促着她随他一步一步地走下道路。他们似乎走进了湖水里,然而那湖水却只像是一面镜子,薄薄的没有厚度,也没有水涌过来。不知不觉间,天地翻转,尤娜只是继续向前,回过神来的时候,湖水的另一侧出现的已经白色善见城的倒影。而她再次扬起头来,头顶上漂浮着的是黑色大理石制成的城池。月光洒落在上面,给它带来了几分与善见城全然不同的,寂寥与肃穆的气质。 “虽然善见城与修罗王城的交通日益便捷,但在表里世界切换之时,还是不能使用魔法。”障月似乎有些不满,待二人走到另一侧的岸边,他又挥了挥短杖,眨眼间,尤娜已经站在了巨大修罗王城的门口。 “三千年前善见城反歧视法通过,勿论种族,均禁止使用法术入城,所以还得搭乘金翅鸟。这种事情在我们阿修罗族的人看来,就好象笑话一样。”障月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 尤娜心想,不知是否自己的错觉,刚认识障月的时候,他显得拘束而腼腆,到了修罗王城,他似乎渐渐变得张狂起来,言语间里带着讥诮,而表情也似乎变得有几分不羁。 不过即便尤娜也如此感觉,修罗王城与善见城的建筑结构如出一辙,但风格感觉全然不同。这座城池带着某种特殊的魔性——或许是因为阿修罗族人是六天最强的法师,而法师本身身上就带着某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与魔力。 想到这里,尤娜脑海里浮现了在光暗两界曾经见过的强大法师——戴着黄金面具的修罗族。 黄金面具象征了修罗族里最高阶的贵族甚至阿修罗王。尤娜不了解他们,但她惧怕他们。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强大种族的统治者,会出现在光暗两界、会和摩睺罗伽纠缠不清、会出手轻描淡写地将三名夜叉战士抹杀。她本能地感觉到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个秘密,而这位神秘的修罗族人在一直保护着这个秘密。这件事情已将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那一刻,尤娜发自内心地恐惧了起来,就连背脊也僵硬住了。 “障月,你的主人是谁?” 此刻障月刚刚与城门口的卫兵打过招呼,带着尤娜就往里走,听闻她这么问,他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看了尤娜一会儿,然后又莫名地笑了。他笑了一会儿,也没有要回答的意思。尤娜不由停了脚步,“你笑什么。你若不说,我便回去了。” 说到这里,障月才收敛了笑,“我笑,是因为之前,主人说你也许会问这个问题。我当时还想,六天之下,所有的工匠都巴不得给我们阿修罗族做武器增幅,怎么还会有人对委托人挑三拣四。” 尤娜怔。 障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也是,尤娜小姐,你之前一直住在雪山,恐怕不太了解我们。我们阿修罗族不喜欢和外族来往,我们依靠魔法,所以手工镶嵌的工作早就不在做了,也因此没有必要依赖外族人。” “连我住在雪山……你都知道。” 障月又是笑了笑,没有解释,俊美的脸庞上却带着一丝轻蔑。 障月的表现越来越尖锐,这让尤娜心中不安,于是又说到,“你的主人,到底是谁?” “啊对,”障月如梦初醒一般,“现在不要说什么‘不告诉你就回去’这样的话,没有我,你根本无法离开修罗王城,更勿论回到镜湖另一侧。”障月顿了顿,看看尤娜铁青的脸色,又好似安慰道,“不过你也不用多虑,主人说了,不用担心他的身份,他不会伤害你。” 说到这里,障月挥了挥手中的短杖,薄雾再起,等四周的景象再度清晰时,尤娜站在一座黑色的小房子面前。房子孤零零地立在一片浓密的森林边缘,而另一侧则是修罗王城的边缘,从浮空的巨大岩石旁可以看到下面的镜湖,甚至镜湖另一侧善见城的倒影。 尤娜稍微松了口气,这里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修罗王宫,因此障月的主人不会是阿修罗王。虽然障月令人感到不安,但若不是那个曾经威胁过她性命的人,就当这是一项令人不爽的工作,咬咬牙做完了就是了。 障月站在门口行了个礼,“主人,我将尤娜小姐带过来了。” 小房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却没有看到人出来。 尤娜的神经紧绷着。 如果对方戴着金面具,她就从旁边修罗王城的边界一跃跳到镜湖里去。因为有结界,从修罗王城到善见城的通道只有几个。她跳下去就是擅闯,会被天神族的士兵发现然后拘留,甚至在掉落过程中受重伤——但这与化成灰烬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但……若知道是这样危险,当时一口咬住不来就好了。 短短的几秒钟,尤娜的脑海里闪过了无数思绪。 懊悔和紧张交织着,尤娜的双手在身侧握紧了拳头,视线也不住地向边缘悬空的地界看过去。 障月在旁边又是扑哧一声笑了,“你在想什么呀,又不会有人吃了你……” 障月讽刺的话说了一半,他的声音就嘎然而止。房间里慢慢地走出了他的主人,一名年轻的修罗法师。障月收敛了脸上轻佻的表情,对他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去。 月光从头顶倾斜而下,顺着他的头发落在他的面容上。他有着修罗族独有的金色眼眸,尖尖长长的耳朵,挺直的鼻梁和微薄的嘴唇。这是一张极度带有魅惑力、而且与夜晚非常契合的面容。他穿着修罗族法师喜爱的白色长衣,系着金色的腰带,但并没有戴面具——因此尤娜无法判断他的身份。她只知道,阿修罗王和修罗十二众极端讨厌外族人,当他们出现在外族人面前时,都会带着面具。而障月也好,眼前的人也好,却都以真实的面孔与她相见。想到这里,她稍微放松了一点心情。 对方看着尤娜,然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的微笑很美,却处于正直与邪魅之间。那一瞬,尤娜有些失神。应该说,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从他的微笑传达过来,宛若利剑一样刺入胸口,但在那剧烈的疼痛之后,心头却空荡荡的,就好象破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将所有的情绪都吸收殆尽。 尤娜空洞地看着他。 他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对她微微颔首,“麻烦你特意过来了一趟,尤娜小姐。” 17 素洛的委托 障月这个恶魔在这位修罗法师的面前就好像一只谨小慎微的小动物,自“主人”出现之后,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般地立在一旁,保持着最初行礼的姿势,动也不动。 他如此恭敬,让尤娜也搞不清楚此刻自己对面前的修罗法师到底应该采用怎样的礼节。 她看了看障月,又看了看眼前的人。 最终摊手说,“我听说修罗族一般都会自行处理武器镶嵌,不知道我有什么地方能帮到你。” 他点点头,“修罗族一直依赖用魔法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他手里不知何时拿住了早前尤娜完成的额饰,“我是看过了这项作品。手工镶嵌,材料精挑细选,虽然在制作过程中有些部分存在返工的痕迹,但镶嵌人的实力依然可见一斑。” 尤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发,“原来你连我返工的痕迹都看出来了……” 他微扬嘴角,继续说道,“我喜欢手工镶嵌,只是这个分时代来,秉承这样技术和理念的人越来越少了。北地的夜叉族还在这样做,但他们是物理战斗种族,对魔法系武器和防具的装饰总是欠缺一些。我们的工匠太依赖魔法,而比较平衡的天神族近年来却又喜欢用机械镶嵌。能找到一位对魔法相关镶嵌有所感觉,而且手工技艺甚至强于夜叉族的天神族真是难能可贵。” 尤娜感觉自己被夸奖了,心里对眼前修罗法师的防备似乎又少了几分。 “我也推崇手工镶嵌,机械镶嵌只适合批量生产,毕竟每颗宝石都有所不同。” “嗯,高级的宝石采集师都这样相信,即使是同样大小、重量、品相的宝石,在镶嵌之时都可以发挥不同的成效。” “是的,他们认为镶嵌师的性格也会有很大的影响。”尤娜提高了一点声调,“不过这个也没错啦,有些镶嵌师很墨守成规,有些人就会做一些大胆的尝试,这才是魅力所在。” 他们又聊了几句,修罗法师才说,“所以尤娜小姐,我有一支短杖想要请你帮我镶嵌。”他指了指屋内,“不如进来聊吧。” “好。”尤娜跟着他往前走,然后又顿了脚步,“那,障月……” 方才二人对话的时候,障月就好象雕像一样,维持着最初行礼的姿态站在一旁。 修罗法师瞥了他一眼,仿佛刚刚想起有这么一个人,于是他淡淡地吩咐道,“先下去吧。” 障月连忙躬身,催动魔法,一瞬就从石房前消失了。 尤娜嘟囔道,“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情吗?”修罗法师轻描淡写地问道,他没有回头,尤娜对着他的背脊连忙辩解说,“那倒没有,只是觉得他在善见城和修罗王城之时性格截然不同。” 他顿了顿,然后侧过头来,脸上还挂着礼貌的微笑,“想必你也听说过,修罗族的人比较孤僻,去到外族的领域之时总会有些奇怪。” 他这样回复,尤娜不知该是赞成还是反驳,只能尴尬地“哈哈”一笑,然后强岔话题说,“话说回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 他似乎反应了一会儿,沉吟片刻,才如此回复,“素洛,你可以这样称呼我。” 尤娜看到素洛的短杖时,才觉得他拜托她前来也是没有办法。房屋的内侧,檀木的柜子上放着一只看似简朴的短杖。短杖的杖体所用的木料极为特别,这种木料也是来自光暗两地,而且必须非常深入腹地才能获得,因此十分珍贵。它的特点是在夜晚会将魔力乘以三倍的增幅,但缺点亦非常明显——当它离开主人身侧超过百米之时,一旦曝露于光线之下,就会化为灰烬。 素落是修罗族的人,连他的下属障月到了善见城都怪怪的,若他去了可能更有难言之隐。想到这里,尤娜便也理解了对方。 “阿须伦之木,因为魔法增幅能力极强,所以以修罗族的别名命名。”尤娜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完整的阿须伦之木,真不错。” “在我们这边,这倒也没有什么新奇的。”素洛笑笑,又从旁边的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我是希望你帮忙给这个短杖镶嵌一个增幅手柄。” 素洛打开了盒子,尤娜瞥了一眼里面的宝石,“手柄本身用什么材料?” “黄铜。” 尤娜点了点头。黄铜搭配上素洛手里那块极品祖母绿,是地系魔法增幅的最佳组合,修罗族果然对魔法方面的见解烂熟于心。她思考了一下,然后说,“虽然镶嵌没什么问题,但如果做手柄,我还需要加工台、火炉这些……” 素洛挥了下手,原本阴暗的房间立即被柔和的暖光充满,“这里是我熟识工匠的工房,他恰好出远门,就交由我们使用。”他又看了一眼工房后面的炉子,转瞬鼓风机就鼓动了起来,煤也自己添加了进去,“我们用魔法处理这些东西,因此也不用担心助手的事情。” 尤娜惊讶得合不上嘴,素洛指了指一旁的加工台,上面各式镶嵌工具一应俱全,“这个加工台你随意使用,不过我不能离开短杖太远,只好呆在这里。” “这个我当然明白。”尤娜连忙表示理解,“……制作大约需要一天半的时间,若是织纹雕刻的方法可能需要更久。” “手柄简朴一些即可,有劳了。” (29) 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时间就过得飞快。阿须伦之木虽然强大,却又异常脆弱,镶嵌时火候掌握不好就会损伤它。尤娜聚精会神地工作着,天亮又天暗,她进入了宛若无人之境。直到第二天傍晚,她完美地做完了黄铜手柄。接下来打磨、抛光、镶嵌祖母绿应该是驾轻就熟。她伸了个懒腰,从座位上站起来。窗外正逢日落,巨大的橘色太阳慢慢地划过修罗王城,向镜湖下沉去。而另一侧太阳的倒影亦然如此。尤娜发了一会儿呆,刚移开视线,才发现了身后的身影,她这才想起来素洛也在工房里。 这么长的时间,他就好像空气一样,静静地坐在工作台的后面,手里拿着一本魔法书,但似乎没有在阅读。尤娜回过头去的时候,他恰好也看向她,或者说就像,他一直在看着她,等着她看回来。 然后他跟着站起身来,放下了手中的书,“尤娜小姐,要不要吃点东西?” 尤娜怔了一下,这才想起来自己又连续工作了大半个晚上加上一个白天,她摸了摸肚子,不仅觉得有些饿,还有些困倦了起来。 “吃了怕会困,还有半天时间我就可以把它镶嵌完了。” “如果不吃的话,也会耽误你的工作。”素洛说着,手在空中轻轻一挥。 这个时候尤娜觉得会魔法真的很好,餐桌、椅子、桌布、热腾腾的食物、新鲜的水果、奶酪、饮品、甚至一盆鲜花都从不知什么地方飞过来,整齐地摆放在工作室的中间。好像有着隐形的仆人在服务他们一般,杯子里倒上了热腾腾的奶茶,又拉开了相对的椅子。 “尤娜小姐,请坐。” 尤娜茫然地落坐,椅子配合着她的动作向前推了一点,看不到的仆人又为她展开、铺好了餐桌布。她正不知所措,素洛却又适时开口,“我听闻住在雪山附近的夜叉族,对宝石镶嵌和武器打造很有自己的一套。” 这是尤娜喜欢的话题,于是她回复说,”对,尤其是女性夜叉族!虽然现在善见城雇佣了很多夜叉女性作为助手,但住在雪山的夜叉族对镶嵌更有一套。” ”她们似乎连采集都尽量不用工具。” “哈!其实那是误解,她们用的工具是很特别的,藏在手里,从旁边都看不到,但是……”尤娜兴奋地回复着,滔滔不绝地讲着雪山夜叉族女性特别的宝石采集方法。刚才的局促随着她眉飞色舞的讲解而渐渐消失了,她一边和素洛聊着,一边吃着桌上的食物。素洛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却总在她讲完之时又抛出一个新的问题,每个问题都是她很感兴趣的。所以对话一直持续了下去。 这样聊着,不知何时窗外的夕阳已经变为了明亮的月色。 尤娜打了个哈欠后,双眼就沉重地睁不开了。还差最后的宝石镶嵌,但双眼里都是泪水,视线模糊得什么都看不清楚了。素洛似乎说了些劝她先休息的话,她还想着推辞,但推辞的话迷迷糊糊地说出口,就没了什么意识。 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不知道趴在餐桌上睡了多久。 窗外的月亮变得很小,房间里的灯光熄灭了,餐桌上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她的头下面放了一个柔软的垫子。她起身扶住额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起来自己是在修罗王城。 “你醒了。” 素洛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她一激灵,只见对面的阴影里,素洛静静地坐在那里。 然后灯又亮了起来,他的手里还是拿着早前的那本魔法书。 “不用担心,你就睡了一会儿。” 但尤娜感觉自己似乎睡了许久,就好象睡了一整个晚上……她不确认地看着素洛。素洛指指外面悬在空中的月亮,“看,月亮才刚去到中间。” 尤娜这才放心地,“好,一会儿就可以弄完。” 她走到工作台前,挽起了袖子,聚精会神地开始了整理那块祖母绿。这项工作对她来说很简单,采用了传统的切割方法,不消片刻,打磨抛光的工作就都完成了,她拿着宝石和短杖走到工房后面去,开始了镶嵌。那天工作进行得还算顺利,大约三个小时后,尤娜完成了全部的工作。这是她第一次完成阿须伦之木武器的增幅工作,她觉得自己完成还不错。于是她盯着那短杖自我欣赏了一会儿,才有几分不舍地拿到外面去交货给素洛。 素洛拿着短杖,从他漂亮的面孔上看不出来对方到底有几分满意。 过了一会儿,素洛说,“既然手柄使用了比较朴素的制作方法,在祖母绿的切割上可以略有不同。”尤娜一怔,却不得不承认素洛的话是对的,当时只是从最简单的角度去考虑了。她有些尴尬,但紧接着素洛又笑了笑,“不过,面对阿须伦之木这样难以处理的材料来说,用保守的方法是很合适的。” 他把一张三千万金币的支票递给了尤娜,然后又说,“谢谢你尤娜小姐,我送你回善见城好吗?” “不用不用了,请障月带我回去就可以了。”尤娜觉得自己的工作做得不够好,又耽误了他很多时间,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他送。 素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微笑,“我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