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惑无疆》 亲亲络珞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名轩轩发表于200982021:21:21 满满偶来送评了 偶觉得你的文笔很好,描写得很生动,很真实,你的文章构架也很不错。 可能是偶看文看的不够细心啊,怎么着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女主哩,还有女主穿越的痕迹在哪里?满满你可以慢热,这也是一种文风但是写网文真的不能太慢热,不然别人看了你的第一章,觉得写的不错,继续往下翻,结果翻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出人物的性格特点,正常人都不会继续再看下去的——网文这么多,写的好的不止你一个,我干嘛要在你这儿浪费时间啊 咳,我承认我恶毒了点,但这真的是大实话啊,满满你不要那么小气,麻烦你写的稍微直白点吧好吧,你可以说女主是个凡人,所以她的童年时期不会有什么特别,那我只能建议你尽快跳过这段平淡的时期,再好的文笔都不能缺少读者感兴趣的情节,你可以说这个可悲,但这个毕竟这是小说,情节的发展才是要点,所有的描写都是为了使情节发展下去,或者衬托出情节而写的,绝对不能单纯的为写文而写文,为了发表自己的感慨而使人物感慨,你需要的是高潮,能够吸引读者的高潮。 呵呵,络络说的有些严肃了啊,其实满满要坚持这样写也没有关系,因为满满的文笔真的很好,只要继续努力下去,慢热也无所谓,就是人气积攒的时间长了一点 恩,就这些了,满满要继续加油哦 ——宋离络 【某满】: 络珞的建议很中肯,其实这个问题我也觉察到了,确实情节方面不够激烈诱人。我也在尽量扭转这个问题,想着让剧情发展得快些。 呵呵,谢谢络珞的长评哦,抱个,么么!! 亲亲泫子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泫子发表于20098227:10:07 写得很好。条理很清晰啊,我一点也不觉得拖拽。而且前几章已经把主角勾出来了啊。就是那个居延嘛… 虽然我没资格说别人啦,不过我觉得如果有些读者没有好好认真的看别人写的书,就不要轻易写评…害得我差点错过了这么好的书。 不过对于网文来说,从主角们小时候开始写,确实可能不会有太多的读者有耐性慢慢读下去的。这只能说明网文的读者群的问题,却不能说明作者的文笔和布局不好。 或许可以考虑在居延一个人发呆的时候,加入一些他对现代世界的回忆,这样可能有助于一目十行的读者了解她是穿越过来的。因为我觉得到现在为止,作者对居延是穿越过来的人还没有做太多的交代(只在一两处稍微带过了一下,比如说在入学测试那里),所以难免有些读者会觉得云里雾里的。 我个人反而挺喜欢书里这种“红尘世事,娓娓道来”的感觉。不会像很多网文一开始就爱得死去活来。让我觉得很不真实。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了“前因”才有“后果”的。今天的情和恨,多数来自昨日的相遇和相知,那种一见面就“天雷勾动地火”的感情,其实真的少之又少。 我好期待那几个男主发现居延是女儿身时的反应啊,呵呵暂时觉得几个男主各有春秋,而且都暗自隐藏了另一面(居端倒是很坦白清纯),所以我还很说不准喜欢哪个。 我会继续追文的,希望后面的内容不会让我失望咯 【某满】: 泫子真是好洞悉偶滴想法,抱个,么么,感动ing 关于穿越的问题,我想说的是,每次我看到那些穿越的女主强大的一沓糊涂,我就晕了,想想十几二十几岁的少女,正常的应该都是凡人,除非是特殊出身。 女主的穿越痕迹,我在后文会慢慢交待滴,表急表急(我果然够慢的,汗!) 至于男主男配们嘛,我争取每个都写出特色出来,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有爱哦! 嘻嘻,再抱个,我码字去了! 亲亲罗紫凌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罗紫凌发表于200982422:18:17 满子,偶得先汗一会儿… 想不到,那么多人热爱写穿越文,恩,真是超多人爱看此类文呢! 呵,封面是你自己做的啊,恩,很有心,但是,封面还是比较不足。 若是想自己做封面,得抽时间下功夫了。 话说,凌子也从不喜欢自己做的封面,太没品味了,哈哈,说偶自己的封面,绝不是你哦! 偶做封面,向来是找别人做,偶自己也找时间帮下人做,虽然不是很好,也不怎么完美! 偶也努力学着,啥东西都学一套,就是学不好,哎,真是没用的偶呢! 呵,看了你的文,还不错呢! 但是全文,感觉很一般,不是很生动,哦忘记了,你这是个慢热文呢。 对了,是正剧吗?慢热文,向来写正剧的比较适合,嘿嘿,起码情节够多。 是不是又是篇np文,简介让偶看得有点糊涂,再混在正文,实在不知道结局如何! 这文,也将近快一个月了。 也不算多字,打算可以写到多少呢? 把封面改装一下,然后,再把简介修一修! 并非你的简介不好,只是与标题而言,不是很匹配而已! 三思而后行,凌子不会说话,只能够单方面说了下。 没有指出完整的问题,但是,o(n_n)o让偶也看到不一样的穿越文,心有满足! 嘿嘿,偷笑番儿 追文很辛苦的呢,满子,快快写哦! 【某满】: 嘻嘻,在没改名前,别人帮偶做了两个封面,都挺好看的。后来改了名,偶懒得再叫别人做了,自己就顺手做了,就凑合着看看吧,呵呵o(n_n)o 关于简介,偶实在只能说偶已经尽力了,实在是太死脑细胞了,还是看正文吧。。⊙﹏⊙b汗 亲亲帕格尼尼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帕格尼尼发表于200982510:43:49 文之清雅,人之淡然,情之所至。 这篇文的开头,没有惊天动地,没有搞怪发笑,却如午后的清茶,暖人心扉。字里行间,浸染着一种叫“温暖”的东西。 从幼时写起,男主们对居延的点滴认识慢慢叠加,居延对男主们的认识和态度也在渐渐丰富,最终汇成一股强大的河流,这条河流的名字叫作“爱情”。 从幼时写起,哥哥们对居延的疼爱,居延对哥哥们的真心,父母对子女们的担忧关怀,家庭的血缘,透入细枝末梢,最终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棵大树的名字叫作“亲情。” 从幼时写起,居延重生的心再一次选择人生,他被众人的羽翼保护在后,却也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为了想保护的人,现代的智慧和如今的勇敢会如拔节的高山缓缓堆积却异常坚固。这座高山的名字叫作“成长”。 … 童年过去,居延长大,不知会是如何的风华绝代?也不知究竟是谁最先发现他(她)的女儿身?会是最终的男主么?抑或是其他?想来这也算大家比较关注的问题。(偷笑) 个人感觉,此文应不是np吧,虽然到目前为止,出现的几个男主都还不错,但还是希望是一个一对一的结局。比较欣赏“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感情。 至此,还不知道后文作者具体怎样安排。不过看了简介,也有些了解。似乎是个挺复杂的故事。作者继续努力,希望到时能看到一个丰富强大,真实动人的故事。 聊写几笔,仅表敬意。 【某满】: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亲亲betsey0816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sey0816发表于20099723:24:44 文章写的很有意境,让人忍不住想一直看下去,再回味也是欲罢不能,但是 心中很是纠结,看似平淡的文章下实际掩盖着何等的滔天暗涌啊我都不忍心看下去。 总觉得现在的美好温馨与将来的虐情悲惨相比,是何等的让人不堪负荷啊所以真的 很没有勇气跟下去,怕啊女主的性格很好,但是那些男主真的让我感到很伤心、 每每看到他们对女主的样子总是想着以后他们的相处,该是教人情何以堪啊 看了简介,只希望男主们不要太过执着貌似作者的安排是以后和那个敌国王一起呢 但是纠结了这么久这类文章的发展也大概见过偶私心还是很希望最后女主能和 洛玄翼在一起只觉得他和她始终相配的意境,只可惜啊以后若我有机会写的话 定要满足自己虽然不知道女主身后有着什么的身世之谜,但是希望在成年之后能够 掌握自己的人生,不被;;‘’生死论’羁绊一生啊无论最后和谁在一起, 还是期待作者的美好结局,毕竟花时间看书,是种享受,但是人都有好的一面,大家都 向往美好吧到现在为止我都觉得那个安平司祈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若是以后他是敌国王的话我就要佩服作者的文笔了,毕竟这样的转变不容易啊,哈哈很 是期待呢也有可能是偶看错了猜错了,不过都好,希望情节的发展不是以牺牲 书中人物的生命亦或是感情来为代价的,那样的故事太沉重。,怕承担不起,。 作者多多体恤‘很喜欢作者的文章。加油! 【某满】: 后面的纠结伤心是不可避免的,毕竟爱情中,除了小部分的甜蜜外,大部分都是痛苦,特别是喜欢的人并不喜欢自己。亲对于安平司祈的猜测捏,偶就暂时不说了,反正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说破了就米看头了,是不?嘻嘻 最后,谢谢亲的支持和长评,抱抱!偶会继续努力的! 亲亲白衣书生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白衣书生发表于200991015:13:08 该从何说起?却从无说起。各人走各人的路。各人种各人的情。各人尝各人的果。然,有果必有因。那因缘自一名可人儿。这可人儿的名字谓曰:居延。她的身上牵扯了众多红怦怦跳通通的心。看到她的时候,我时常会想起一个词来,牵一发而动千均。这词用在这里是有些搞笑的。想象无罪想象无罪,阿弥陀佛。若人生可以到了双十年华之后,仍有可能从头来过。便是,也想如此,从一个奶娃娃开始, 重新成长,重新来过,哪怕不做一个集万万宠爱于一身之人,哪怕不做一个只消一个浅笑便令众人皆安心的人,哪怕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鼠辈。也好。言归正传,题外话就休要说了罢。 鲜少读网文,尤其是连载未成形之文。向来是喜欢一气呵成的性格,此性格用之于读书尤甚。阿满之文,言语颇佳,可见其文字功底,环环相扣之处,倒是接得自在怡然,只是文之某些情节略显小气,不若简介来得大气。许是大气之处还未浮出水面。不知是否阿满在写居延之时由小时候入手,便也将情节小气化了。被年纪这个词给缚住了手脚。通篇弥漫着居延撒欢之味,还真是看得不爽。偶尔为之,是为可爱。通篇为之,是为腻味。就像蛋糕,再好吃,吃得多了。也是会厌的呢。啊呀。阿满啊,休要怪罪我讲了这么多搬门弄斧的话啊。在下告退了。最后祝福你一句:此文日后还望出版。恩,若是出版了。记得知会我一声。我定会去买的。 【某满】: 亲说的不错,可能是我第一次写正剧,对人物的性格成长把握得不是很到位,被亲这样一说,瞬间明了。 不过大气之处绝对会有的,基本上后面的话就会很大气了(私以为),因为居延的性格会成熟,而且爱恨情仇都会轮番上场,到时候希望亲能看到我的进步。呵呵 我会继续努力的!o(n_n)o 亲亲芹菜丫头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zfffeifei556发表于200991021:31:05 ——『揽天阙』作品: 最是纯情少年时, 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暗生情愫,懵然不知。 在那段青涩少年时, 从异时空穿越而来的她,带着自生独有的特质, 虏获所有众人心,也悄悄将自己芳心送出。 然,世事无常,特别是还有另一个身份的她! 让人猜测的身世,让人疑惑的性别,让人心疼的亲情! 她注定是不凡的,也注定是要在这不为人知的国度翻起惊天骇浪,更注定她将在这异世界混得风生水起,逍遥自在! 林居端 林居端一直哥哥的身份来保护她,爱护她!当他发现她不是他,她不是他妹妹时会怎样? 洛靖晚是皇子,注定了他所要背负的责任,当责任遇上她,那么晚会怎么选择? 洛玄翼在那日的阳光下哭泣的孤寂少年,在女主不经意间的举动中丢落了自己的一颗心,狂妄自负孤傲的他会怎样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安平司祈如神祗般完美通透,淡薄如水的男子,会喜欢上女主吗?如果喜欢,他会是什么样的表现?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如既往的平淡完美? 步扬信的宣言,萧烬澜的霸道等等的一切。 或许,居延可以笑看红尘,但面对这些真挚的感情,她还是那般洒脱么?她最终的选择是什么? 满子,你的文笔清新流畅,让一幕幕的精美画面就哪么展现在我的面前。 刚开始,我还以为这是架空文,看到第三章真是把我雷坏了! 文文很好,文笔细腻,华丽优美,看得出你功底很深!我决定追文!嘻嘻 署名:『揽天阙』芹菜丫头 【某满】: 丫头把主要的人物都分析得很好哦! 正如丫头所言,青涩少年时,暗生情愫,这种情愫固然美好,可是到后面就会很纠缠了哈嘿嘿 其实我觉最终的选择并不那么重要,毕竟,人成长的是过程,而结果,只是水到渠成的归宿! 最后,谢谢丫头的支持! 亲亲daisyqjt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daisyqjt发表于200991812:45:17 一口气看完已经更新的文,不禁发自内心地感叹:的确是一篇好文! 随着作者的描绘,一个天真可爱,活泼淳朴,随时都能带给别人温暖的小女孩儿跃然纸上。 身世的秘密,女扮男装的无奈,这些都为以后命运的跌宕起伏,爱恨纠缠打下了伏笔。 正因为居延散发的温暖气息,才让温柔儒雅的三皇子视若珍宝,让邪魅暴戾的七皇子不顾一切想让她成为他的专属,让二哥在伦理禁忌中挣扎,用风流遮掩不能得到所爱的痛苦,更让那缥缈在红尘之外的少年甘心堕入尘世。 正是因为居延的温暖,让那些长久以来生活在黑暗之中的人们起了嫉妒之心,起了抢夺执念。 那些渴望光明,渴望温暖,渴望救赎的人们,有太多不懂得爱的真谛,他们用强取豪夺、用禁锢去得到居延,却不明白,失了自由,失了纯真的居延还是他们所渴望的救赎么? 居延深处权利的中心,虽然女扮男装,可是并不能隐藏她天生丽质的面貌和纯真可爱的性格,面对如此多势在必得的强者,居延不可避免的要被卷入权力争夺的漩涡。再加上她的身世,应该和北国皇室有关,这样一来,真的映衬了标题:卿惑无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居延本无心伤害,无心抢夺,可是当她面对因为自己而受伤甚至离世的在乎之人,我相信她一定会成长起来的。璞玉总是不琢不成器的,我也相信,在命运的打磨下,居延这块璞玉终将变成一块惊世美玉,耀眼天下! 另外,关于男主,我个人比较喜欢安平。其实以前都不喜欢所谓仙人类型男主,但是作者笔下的安平我很喜欢,特别想看到他从一个无欲无求的仙人为居延变成有血有肉,爱憎分明的男儿。 票票送上~~ 【某满】: 很感动,亲的解读真是深得我心 文中里面所有的人都会成长,伴随着年龄、经历,爱恨情仇,后面的故事也将更为丰富! 最后,谢谢亲的支持,满会努力! 亲亲头丫梦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会员头丫梦mm发表于200992312:51:19 梦梦来送长评了。 何满子的文,梦梦只能说,如同一杯香茗,需要慢慢品味,才能体会到它的满口留香。 很久没有看到xx上有这种文了,我一直觉得xx的文哗众取宠的居多,若你仔细看,那些文根本经不起推敲(汗一个,自己身为xx的作家,竟然这么说xx,希望xx的老大不要看见啊)而何满子的文,却如同牡丹群里的一株青莲,婷婷然的竖立在那里,虽说不及牡丹的美艳,却独有自己的清丽。 真的很喜欢你的文,也如同你自己说的,本文慢热,的确慢热,伏笔很多,但这些是为了以后做铺垫的,可以理解。人物也很多,很复杂,不过梦梦就是喜欢这种文,暗流涌动的感觉,看着很爽啊(⊙﹏⊙b汗,不是我自虐啊,真的不是)。 看着文的时候,我真的有很多疑惑,李彦到底是谁,居延为何要女扮男装,那所谓的血海深仇到底是什么,而最最想知道的就是,居延最后和谁在一起了,看简介,好像最后是和安平司祈在一起了,真的很想知道以后发生了什么,不过梦梦也知道,这种事急不得的,只能慢慢等,而像何满子这种大文(大文就是指会超过30万字的文,梦梦自己定义滴,o(n_n)o),需要的耐心肯定是要比其他的文更多滴。 最后送上花花一朵,以表梦梦的喜爱之情,何满子的这篇文我肯定会继续支持的,不过应该不会天天来看,我会每个礼拜来看一次,(那样才是最爽的,哇咔咔)何满子快点写哈,梦梦等着看呢! 最后,飞吻送上,么 【某满】: 谢谢梦梦的长评,让我非常感动。 其实写这篇文的过程中,也让我认清了在xx上写文的一些现状,不过既然已经写成这样了,就打算坚持下去。至于读者反应怎样,那真的不是我所能控制得东西。 唯有一句话,好好写文,努力码字,o(n_n)o 亲亲展洛晨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会员展洛晨发表于200992914:21:42 洛晨我来评文了,有些毒舌,做好心理准备! 第一眼看到书名,先是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不管了,往下看! 第二眼看到字数,又是傻了一下,这么多字?管他呢,将着看! 第三眼看到点击,只是点了点头,还可以吧!接着来! 第四眼就是推荐,一开始觉得还行! 第五眼看到收藏,那个狂汗啊!收藏好多!但是一看收藏,就觉得,满满你的推荐好少,明明有这么多人喜欢你的文的… 简介写的只能说是平淡无奇了。喜欢小白文的读者会去阅读你文文的可能性非常的小! 点开阅读之后。我又晕了。好多的长评!吓的我差点儿都不敢评了! 看了和章几之后,虽然文笔细腻,有一定的文字功底,但是,细看之下,还是觉得少些什么。文章给我一种流水帐的感觉,只不过你的帐做的比别人细而已!而且,几章下来,我都不记得前文说过些什么!而且,慢热文虽然有看头,但是也不至于从十岁开始写起吧?那要是写到十六岁成年要到什么时候?就算是为了让某些关建人物出场,这未免也太啰嗦了… 而看了文之后我也就有些明白,为什么收藏的人如此之多,而给票票的人却如此之少了! 一般,有些文因书名和简介被收藏之后,因为文文的情节并不能让亲们满意,但是却又懒的或者是不甘就此下架,所以一直将文付之高阁!所以说,收藏并不代表一切!而推荐,代表的却也只是少数的几个人。所以说,不要因外物而挡住你向前的视线! 长评!其实,在洛晨我的眼里,是非常反感那些将文文夸的完美的不能再完美的长评的。因为有些作者会因此则占占自喜,所以忽略了,为什么大多数的读者没有来支持自己的原因。所以,我评文从来都不会一味的夸奖。没什么意思! 有些遗憾。 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时间将文看个透。也因为,我没有读出满满对文的感情。虽然努力过了,但是,我体会不到文中人物的内心世界。 言尽于此,文中的一些不足我就不指出来了。因为指出来的错误,下回还会范,或者下加干脆就找别人指出。更没意思。 【某满】: 洛晨的话果然打击我脆弱的小心灵哈o(n_n)o哈哈 其实说是流水账,我自己返回去看,确实有一些,这是缺陷,洛晨说的不错我承认,我也在努力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 然后想说的是简介,其实如果一开始就看我文的亲应该知道,现在的简介不是我最初的简介,最初我写的是类似于一套体系的诗词简介,但是我发现效果不好,很多亲都说看不明白,才改成了现在的小白版。确实,喜欢看小白的亲是不会选择这篇文的,因为我本身写的就不是小白。 最后,我实在想哭了,洛晨说没有读出我对文的感情,可是我身边知道我写文的人,都知道我为了这篇文,不说呕心沥血,也算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了。为了写这文,我整整瘦了一圈,何况我最近课狂多,两边忙得跟陀螺似的。文中所有的人,都寄托了我的情感和思想,是我用心写出来的孩子。 最最后,亲前半部分意见我接受,后半部分,我真伤心了%gt;_lt;% 亲亲红尘梦入世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红尘梦入世发表于200910412:53:10 ______『揽天阙』长评: 满满,第一次看你的文。 先说一下个人想法,文比灰常不错。还入了v,就是得到了书院和读者的肯定。大赞一下先,再来说说文里的感想。 穿越文,我看得太多。 或许我已经不太想要看到一些激烈的爱情,缓慢如水。淡淡轻雅,芳若莲花,或许这是疲倦之后想看到的感情吧。林家女子初长成,男儿面容女儿心。大惑之下,感慨万千。惜日的自小长大的哥哥和朋友,等待她的身份被揭穿的刹那。 不知道又将以何等的面貌来对待她。 是抢夺,是依然如旧的呵护? 我慢慢地细想着各人会有的变化,有温暖的,魅惑的,还有挚着无悔的。全都是一起陪伴着她长大,一起笑看学堂,武场扬威。度过的漫长岁月,哪一样都是一种醉人的芳香。 可是她到底会选择谁,又是谁最先袭得那一抹芳唇夺得美人归? 。 最后再发点感慨,满满。写文的人都不简单,我也是写手。这里面的辛苦我知道,有时候发现想写些自己心中所想的文。却又有思索着到底和不和读者的胃口,我们徘徊着犹豫着。 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落笔,将莹满我们心中的那份感动。 舞动着我们的指尖,敲打着键盘。一个字,一句话让它跳跃出我们的心灵。既是路人不被感动,但是请你记住了。 因为最先被感动的,是我们自己。那样,才会有缓缓如流水一般的文。淡雅如风一般的文,虽不激烈,却也是你的心血之作。 坚持自己的路,总有一天感动的不止是你自己! 这快土地已经腐朽,需要春风吹拂! ————————『揽天阙』红尘梦入世 【某满】: 一回来就看到这篇长评,特别感动。 说实话,作为作者,要在自己的构思和读者的定位之间徘徊,是一件特别痛苦的事。这篇文,我知道单单在慢热上就失掉了很多读者,但是这是我想讲述的一个故事,它或许不合市场,但却饱含我自己的感情。 我不是一个激情的人,所以文也激情不起来,但若是能在茶余饭后,能给看到这篇文的亲们带来一点情绪上的波动,那我觉得,就是值得的。 最后,谢谢亲,真的非常感谢o(n_n)o 亲亲泫子的二次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泫子发表于20091068:47:42 其实我不是不喜欢安平,只是他给我的感觉太飘渺了、太不真实了。或者说是,呃…毫无生气…另外,他虽然似乎什么都看清了看破了,但其实最看不清看不破的好像还是他。该爱的时候不知道爱,很不爽快啊…哦,还有哦,小晚和小翼,还有其他人都有某些能力可以保护居延,可是安平怎么看上去比居延还柔弱啊。除非他以后会拥有什么天赋异能吧。也可能后面满子会把他写出彩吧。 我喜欢翼是因为我欣赏那些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从不妥协的男人。他是最早认清自己对居延感情的人呢,而且也是最早下定决心对她不离不弃的人。 哎呀,不过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男人说爱你的时候,是真心的;说不爱你的时候,也是真心的。 人的心,变得很快。不知道江山、权利,比之小小的居延,洛玄翼到底会如何选择? 其实说到皇室,我并不认为翼就不能放弃一切带居延离开去过平凡的生活。毕竟还有其他皇子可以继承王位啊。而且翼从小就是不受宠的皇子,早就应该习惯了一个人的平淡生活。如果不是为了居延,他应该不会去争这个烂皇位的。 所以呢,选择权还是在翼自己的手上。或者说,是在居延的手上。翼不是说过吗? ——“只要你点头而已。”p。小满,不是泫子我不淡定啊,不过作为一个负责任的读者,我要表现得激动,你才会更开心不是^__*)嘻嘻… 【某满】: 首先,俺只能说,泫子你太好了,俺给深深深深滴被感动了,连拥抱都不足以表达俺现在的心情,(*^__^*) 至于小翼同学至于皇位的态度,这个…俺只能说,权力这个东西捏,难拿也难放,至于最后究竟如何,请看俺慢慢道来哈 仙人安平捏,前两卷他戏份很少了,自然亲看了米多大感觉,后面他的戏份就会多了哈话说人家从仙人转变到世人,总要有个过程不是? 大大的飞吻献给最可爱的泫子,俺华丽丽退场o(n_n)o 悼:晚哥哥 @@ 雅玉 遥记含笑眸,羞难琴瑟艺。 亲携喻指弦,点滴拨心镜…… 少年误卿颜,牵念困自抑。 宁可含恨死,不愿留悲卿。 注:公子如玉奈何逝,我心亦悲,特草墨聊洒,打油悼之。 看完记得:方便下次看,或者。@@ 亲亲周明乐的长评 关于作品卿惑无疆的评论 会员周明乐182637发表于2009111414:04:09 呃,这是俺第一次写长评。说真的,我从未看过如此清新雅致的文章,总觉得看你的文就像在品味一杯醇香无比的绿茶,回味无穷。有种小时候趴在阿姨膝盖上听故事一般,那种迫切想知道结局的滋味。每次回到宿舍,开电脑后,第一反应就是看看你的文更了没,更了就马上看看字数,呵呵,有3000多,高兴啊如果没更的话,就把以前的翻出来看看自己掂量一下剧情的发展···不过通常都是天马行空···^__*) 我总想,居端是最早喜欢居延的人,只不过他自己都没有发觉,那喜欢已变质了,当他发觉时,那爱已生根发芽了,于是他极力掩盖,哪怕落得个风流骂名,也要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爱着。 小七的爱,具有毁灭性,他霸道,控制欲极强。他总以为将居延身边的人都赶尽杀绝,那居延就是他的了。但也是他这种行为,一步步将居延推离自己——他是个可怜的人,只因他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去爱。 晚晚更可怜,喜欢居延那么久,而且他是第二个知道居延是女的,至死时,也没能让居延知道自己的爱。他的爱何其悲壮,只因居延到现在还念念不忘晚晚的那个“她”。 当看到居延是北国人时,我就有预感,她跟阿澜很有可能是血亲。“待所有真相告白,背后又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残忍?”如果是这样的话,阿澜可能连爱的资格都没有,就算他接受的了,居延呢? 小步已娶妻也只能默默喜欢了··· 安平,当初我怎的看他也想不到他会是男主,因为他太像仙人了,红尘俗世不适合他。我想,安平应该是居延的知己。这么多男主,他最让我吃惊,出尘仙人,却甘心为居延堕入泥沼扰世,弃其倾世皮囊,甚至性命。呃(⊙o⊙)…,他让我明白,仙人一旦沾上爱,也会如变得此恐怖···哎呀,心里的天平一下子倾向他,巴不得一下子把他从苦难中揪出来,放到居延身旁,让他俩一块逍遥去! 居延,卿本佳人,惑人无疆,将一票美男迷得神魂颠倒···罪过罪过,不过貌似每篇穿越文都是一女n男\(≧▽≦)/ 最后,问大大一句,呃,那个,李彦怎么啦? 【某满】: 好开心呀,一回来就看到了乐乐的长评,呵呵。 估计在v作者里,偶算是很龟速的了,汗颜。但是亲们的支持让偶很感动,也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其实对于居端,应该怎么说呢?只能说偶对不起他了,呵呵。虽说是居延在选,其实,还不就是偶嘛,嘿嘿 至于李彦,本来想丰满这个人物的,但偶发现男主实在太多了,偶写不过来,就有意淡化了他,偶考虑在番外把他好好塑造一番,o(n_n)o哈哈 最后,拥抱乐乐,飞吻,么么! 删除番外说明 @@ 这个故事写到最后,不要说亲们,我自己也是深受身心煎熬~ 如果亲们对番外没有特别的要求,我就不写了。再回忆一次,太痛苦啦!吼吼!! 当然,如果亲们强烈要求写番外,我会平复几天,接着写的。 恩,就这样,亲们有要求快点提啊,过期不侯哦!!呵呵~ ps:就在这两天,我会开一个新坑,文名为《尘音》,和《卿》的风格不太一样,希望到时候亲们能多多支持哦!阿满万分感谢退场~ 看完记得:方便下次看,或者。@@ 感谢信 《卿》夏天开文,冬天结文,历时四个月,终于完成。 其实《卿》入v后,正是满学业进入忙碌阶段的开始,而从11月,满真的是变成了两头敢死队。一要赶学业,因为我们实践和作业超多;二要赶文文,说起来,虽然满每天更的不多,但总算保持了每天更新、从未断更的记录。(*^__^*) 《卿》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是亲们的支持,才让满坚持了下来。在这里,满衷心地想对所有支持《卿》的亲们说声感谢。你们或许留言,或许潜水,但不管怎样,都是你们的支持,才有了这个故事的完成。 最后,特别感谢让满留下深刻印象的亲们,你们在留言里的身影是点亮我完成这个故事的明灯。 柠檬滋味,泫子,晓宸,清澄六月,从此不再淘气,周明乐,夜缭乱,云梦兮,过后,闲着,心若天山雪,郭志丹,傲霜秋叶,菲渝,遗雪,原真之魅,羽衣甘蓝,宁宁,白衣书生,威士忌,萧诺,daisyq_it,betsey0816,lovelooby,lena1890,rainlover,lynn44,jimodg,dudan123,g,tanli123,trian6,shaoqinglau…… 太多了,有些因为名字是字母或者数字,满记不大住,希望亲们原谅。总之,就是感谢亲们的支持,非常感谢,飞吻送上o(n_n)o 新文开坑:妖月天下 @@ 停笔了一段时间,满新开了一文《妖月天下》,希望新老亲亲们能多多支持,在这里先行谢过了。《妖月》的风格和《卿》不太一样,满会新加些元素进去,进行一次新的尝试。 《妖月》这两天就会上传,到时候偶把地址发上来o(n_n)o@@ 第001章 林家有子 南国丞相府。 “居端,赶紧和你弟弟准备准备,我们要随着你父亲进宫看望你大姐。”丞相夫人方欣然一边吩咐下人打点着东西,一边对居端嘱咐。 “娘,知道了,我这就去告诉居延。”一路小跑,看到趴在亭子的石桌上发呆的弟弟,林居端眼珠一动,诡计上心。 蹑手蹑脚地走到小发呆后面,居端这才发现弟弟竟然睡着了。淡淡的阳光照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散发出柔和的色泽,垂下的睫毛好像一把墨色的小刷子在月色的脸颊上忽闪忽闪,淡粉的嘴唇微翘,好似正做着美梦。再一细看,居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趴着的小人儿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笑弯了腰的二哥。 “哈哈,居延,你羞不羞,这么大的人了还流哈喇子。哈哈哈……” 刚睡醒的居延赶紧掏手帕一抹,果然,素白的帕子上挂着两条晶莹剔透的哈喇子呢,不禁羞红了脸,圆鼓鼓的小脸好似一个饱满熟透的水蜜桃,煞是可爱。 笑够了,居端顺了顺气,“娘让我们赶紧准备准备,今天要进宫看望大姐呢。” “我又没什么好准备的,走的时候告诉我一下就行了。”居延不以为然。 居端笑眯眯地看着还在抹脸的弟弟,“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洗把脸,还有挂着的呢。”说完笑着跑开了。 “臭二哥,让你笑我!!” 跑到门口的时候,丞相林维域和长子林居朗已经回来了。 “爹。大哥。” 居端刚称呼完,便听见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由远而近,清晰地传了过来。“臭二哥,坏二哥,让你笑我,你别跑……” 见屋里所有人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居端不禁红了脸,干咳了两声,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居延好像一阵旋风似的冲进了屋子,立定后整个人都呆住了,怯怯地叫了声,“爹,娘,大哥。”然后半走半挪地移到了居端的旁边,两个人开始大眼瞪小眼。 “哎,这两个孩子……”方欣然看了眼两个孩子,又看了眼丈夫,不禁笑着摇了摇头。 “居端,做哥哥的要让着弟弟一点,不要一起瞎闹。”林维域发话了。 “是,爹。”居端最怕这个做丞相的爹爹,立马不和居延闹了。 “你大姐好久没见大家了,让皇上下旨宣我们进宫看望。皇宫不同家里,你们要注意。”林维域说罢看了眼居端和居延。 “爹,我知道。”此时居端和居延倒是很乖巧地异口同声地回答。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刚才的插曲的小阴霾一扫而光。 第002章 惊鸿一瞥 居延是第一次进宫,对皇宫里的一切都很是好奇,左瞧瞧,右望望。只见放眼望去,飞栏翼以轩翥,垂环玭之琳琅,皓皓旰旰,丹彩煌煌,让人目不暇接。 跟随着爹爹他们来到了邀月宫,入门只见一个宫装美人靠在长榻之上,精致的妆容,拖地的红色长裙,摇曳的金步摇,妆点得她气质华贵雍容。 林维域见到那宫装美人立马屈膝行礼,一大家子人都跪了下来,“璟妃娘娘吉祥!”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林归璟素手一挥,红唇微张,“给林丞相、林夫人赐座。” 居延微挑双眼,偷偷地打量着她素未蒙面的大姐。这一抬眼,便对上了林归璟流转盼顾的美目。居延觉得很是羞愧,立马低下头去,却听见上面传来了一声娇笑:“那是居延吧?都长这么大了。”居延听到林归璟说到自己,不好意思地微微抬起头,又点了点头。 “居延,到这儿来,让大姐仔细瞧瞧。”说着朝居延招了招手。 居延埋着头挪到了林归璟跟前,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感觉大美人就在自己身前,居延更是紧张地不知把两只手往哪儿摆,不自觉地捏成了两个小拳头。 “呵呵,看把居延给紧张的。”林归璟看着自己这个从未见面的小弟弟害羞成这般,觉得很是有趣,“上次大姐回去偏偏你生病了,一晃眼都长着么大了。抬起头来,让大姐瞧瞧。”说完抚平了居延捏成拳头的小手。 居延缓缓抬起了头,只觉靠自己如此之近的女子美得惊心动魄,还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香味弥漫在自己周围,一时呆住了,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林归璟。 林归璟也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弹吹即破的嫩嫩肌肤,一双星月般的眸子尤其引人沉醉,那是一汪澄澈的清泉,毫无杂质。而这,在勾心斗角的皇宫中,早已绝种。见居延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禁笑道:“怎么了?” 居延闻言,一下子低了头,讷讷地说了句:“娘娘很美还很香。” 林归璟身为得宠的贵妃,什么样的赞美洋溢之词没有听过,但是听到自己才十岁的弟弟如此诚挚地说道,却又是另一番感觉,笑容不可遏制地荡漾开来。 “居延的小嘴是抹了蜜了。”林归璟轻掩红唇,笑靥盎然。说完,又看向后面的居端,也朝他招了招手,“居端,也过来让大姐瞧瞧。” 居端闻言上前,他不似居延害羞,在璟妃面前不卑不亢,礼数周到。 “居端倒真是长大了,像个男子汉了。”林归璟看着自己的二弟,笑着说道。 寒暄一阵,林归璟赏了几个点心给两个孩子,道:“居端带着弟弟出去玩会儿吧。” 居端人虽小,却是知道大姐是有事情要和父亲商谈,便自觉地带着居延出去了。 居延第一次进宫,两个人又是孩子,林夫人不放心嘱咐道:“居端,带着弟弟不要乱跑,这皇宫不比家里。” “知道了,娘亲,我一定会听二哥话的。”说罢,小脸蛋儿上尽是可人的笑意。 “二哥,你不止一次来皇宫了,皇宫里有什么好玩的?”出门后,居延仰着小脸,好奇问道。 “娘亲让我们不要乱跑,我们就在大姐的邀月宫坐会儿就好,这邀月宫后院的荷花池可美了,要不我带你去看看吧?”居端一副老成样。 “荷花池有什么好看,家里也有呢,我才不要看。”居延嘟囔着小嘴,忽地眸子一闪,对着居端眨了眨眼,“二哥,不如我们偷偷去别处看看?听说皇宫里的娘娘们可美了,不知道和大姐比是怎样?” “皇宫里的娘娘们不是好惹的,我们还是别去了。”居端有些为难。 “哼,二哥好小气,不去我自己去。”居延小嘴一扁,便冲了出去。 剩下留在当地的居端,下一刻才反应过来,连忙拔腿向外追去。别看居延人小,但这小胳膊小腿儿的跑得还真快,一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居延是第一次进宫,自然不认识宫中的路。而路上的太监和宫女看他身着华服,即便不是主子,也必定是大臣的爱子,一路上倒也没人拦他。 任性地往前冲了一阵子,居延忽地发现一个残酷的现实:自己迷路了。不过,即便如此,他倒也不慌,就当随便观赏皇宫好了。 曲折的长廊,居延信步走走停停看看,到转弯处,却差点与来人撞了个满怀。居延连忙后退了一步,抬头望去,对上的是一双清亮的眸子,双眸静无涟漪,好似辽远空际的一抹浮云,又似深山古刹的一汪清泉。 “额……对不起!”居延连忙低下头去,对着这样一双沉寂的眸子,自己这样莽撞的举动让他觉得很是难为情。 “无妨。”清风化雨的声音,好似雨点落在青砖上润润动听。 听到对方不介意的回答,居延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第一次看清了面前之人的模样,这是怎样的一个少年啊!他只有十三四岁,有着乌黑纤巧的眉,一双仿佛集萃了天地间所有灵气的眼睛,晶莹清澈得如七彩琉璃般散发着夺目的光泽!线条优雅的高直鼻梁下,是一张淡粉色的柔软的唇,即使是朝日中的缀着露珠的胭脂花也比不上他的柔美!他月色的长袍从下摆蔓延至腰际处绣了一株翠绿的墨竹,衣袂在风中飞扬,身形飘逸出尘,在这皇宫里繁花似锦的衬托下,真正是完美得好似神祗! 面对着如此美少年,居延一下子愣在了当场,大脑完全罢工。 “有事么?”美少年粉唇微启,他淡漠地看着眼前挡路的小人儿,绝美的脸庞淡定而从容,全身散发漠然的气息,好像这三千红尘与之他都是过眼浮云。 “没有……没有……”居延晃过神来,连忙把头摇得如拨浪鼓似的。说完侧过身子,给美少年让出一条路来。 美少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便迈着从容的步子从居延身旁走过,好似一阵清风过境,不留半点痕迹。 “居延!居延!” 远远地听到喊声渐近,居延这才从方才的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听这喊声,居延知道是自己的二哥来找自己了。 “二哥,我在这儿呢。”居延扬着小手,朝居端奔来的方向挥舞。 居端奔到居延跟前,已是气喘吁吁,俊俏的脸蛋儿此刻抹上了一层晕红,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居延,可让二哥找着你了。”居端夸张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副累倒的样子。“这皇宫不比家中,爹娘都交待过了,不让咱乱跑,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哎呦,我的好二哥,我都知道了,你怎么比大街西边的张嫂还要啰嗦啊!小心以后都娶不到媳妇儿。”居延翘着小嘴,对着居端打趣道。 “我才不要娶媳妇儿呢。那些小姑娘扭扭捏捏,看着都让人烦心。再说了,她们长得的还不如居延你好看呢。哼,相貌都还不如小叔子,那怎么行?”居端托着下巴,很认真地说道。 居延听着居端孩子气似的话,黑亮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哥说笑呢,居延乃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和那些小姑娘比呢。” “我说的是事实嘛!”居端看到了居延眼中的坚毅,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以后娶媳妇儿,定要娶个比居延你还要好看的。” “二哥,娶媳妇儿是要贤良淑德,能够相夫教子,容貌才不是最重要的呢。”居延看着居端信誓旦旦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二哥有些好笑。 “哎呦,管他呢,这些事情还早着呢,哪用得着我们现在来操心。”居端拍了拍脑袋,笑着说道。 “对了,刚才我没看着你的这段时间,你没惹什么祸吧?”居端小心翼翼地盯着居延问道。 “二哥!”居延鼓起了腮帮子,一脸忿忿,“我在二哥眼中难道就是一个闯祸精么?” “呵呵,那倒也不是!”居端挠了挠头,“二哥这不是担心你嘛!毕竟这里是皇宫哎!” “知道这里是皇宫啦!”居延一脸不耐烦,“放心,我才没惹什么祸呢。” “那就好,我们快回去吧。万一让爹娘好找就糟了。”居端看着自家的三弟,笑得一脸柔和。 说着,两个孩子便手拉着手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第003章 十岁生辰 一 “欣然,再过几日便是居延十岁的生辰了。”林维域坐在书案前,有些慨叹地说道。方欣然执着紫砂茶器,给丈夫续满了杯中的茶,道:“不知不觉都已经十年了……”放下手中的茶壶,望着丈夫有了岁月痕迹的眼眸,轻声道,“这个孩子,我真的害怕有一天……” 执起方欣然的手,安慰似的轻拍:“欣然,这个孩子,是我们的责任和恩情。” 看着丈夫执着而坚定的神色,方欣然轻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松鹤亭内,星点藤攀着亭子的四角,密密地覆上了一层苍翠,圆心型的叶瓣迎着阳光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四下一片静籁和谐。 居延倚在美人靠上,百无聊赖的小手在空中画着圈圈,表情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之人。 “居延,你到底喜欢什么?快点告诉二哥!”居端有些着急地看着慵懒的小人儿。 “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啦。”居延已经将这句话重复了三四遍了,可是居端似乎卯足了力气,就是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居延,乖,告诉二哥啦,恩?”居端展开柔情攻势,拉着居延在空中画圈的手开始摇晃。 “哎哟,我的好二哥,你到底想怎么样呀?”居延“啪”地甩开了居端的魔爪,一副“我真的败给你了”的样子。 “怎么样?二哥就是想知道居延喜欢什么啊!”居端一副“你怎么这么问”的委屈神情。 “恩……我喜欢东街‘品芳斋’的桃仁酥。”居延实在受不了了二哥的痴缠,随口说出了一个东西。 “东街‘品芳斋’,桃仁酥。”居端细细地又确认了一遍,“居延还有什么别的喜欢的么?” 还有?!二哥你还让不让人活呀,居延在心中呐喊。于是赶忙摇了摇头:“没有了,我最喜欢的就是‘桃仁酥’了。”说完还附赠居端一个大大的笑脸,在清风绿藤的衬托下,分外明媚。 居端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一溜烟儿地跑开了。剩下居延一人靠着亭子,对着他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一声“嗤”笑逸出唇角。 五月十七,丞相府张灯结彩,连门口的两尊貔貅都捥上了红色的花绸,蹲在左右两个大大的红灯笼下,充斥着红色喜气之意。 “林丞相,恭喜恭喜!” “张大人客气,蒙赏脸来犬子的庆生宴,老夫不胜荣幸!”林维域在正厅大堂内忙着招呼前来的官员,目光却在四下搜索小儿子的身影。这个小子,又躲到哪里去了! 林维域朝不远处的居朗招了招手,居朗带着得体的笑意穿过人群,低声问道:“爹,有何吩咐?” “你三弟呢?”问罢眼光又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忽地意识到什么似的,皱了皱眉,“怎么居端也不见人影!” “爹莫急,孩儿这就派人去找。”居朗也不过才十七,却已是成熟持重。当下便吩咐了贴身的小厮彤仁去后院找人。 正当前厅一派热闹之际,这场庆生宴的主角却叼着一根草芽,躺在荷花池旁的亭子内悠哉假寐。 前去寻居端、居延的彤仁出了大厅,正待往后院跑去,却被来人挡住了道:“大厅里正忙呢,你往后院跑作什么?莫不是偷懒?” 彤仁抬头一看,这不正是要找的二公子么!当下欢喜道:“二公子,大公子正吩咐小的找您呢!” “找我?”居端看了彤仁一眼,道,“知道了,告诉大哥说我过会儿就去。” “小的知道了。”彤仁说完,却是仍旧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不是说过会儿就去么?怎么还往后院跑?”居端呵斥了一声。 彤仁转身俯首道:“小的还要去寻三公子。” “居延么?”居端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一笑,“我去找他就行了,你回去告诉大哥一声。” 彤仁行了礼道了谢后便回了大厅,居端看看手上拎着的东西,得意一笑。 走到荷花池边的亭子旁,果然便看见一个浅绿色的小小身影躺在那里。 “大伙儿都在前厅忙着,我们的寿星却躲在这里晒太阳!”居端放下手中的东西,挑了挑眉,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戏谑。 “二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面。”居延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嘟囔着小嘴说着,那嫩绿的草芽也随之摇摇晃晃。 居端伸手抽掉了居延嘴里的草芽,道:“叼这东西作甚,不干净!” 居延一个挺身坐了起来,笑道:“这草芯可是我仔细剔过的,干净得很!”忽地目光瞄到桌上的锦盒,奇道:“这是什么?” 居端将锦盒挪到居延跟前,眉宇间掩不住的骄傲和期待:“打开看看!” 居延看着居端神秘的样子,眨了眨眼,依言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四块桃仁酥,桃仁酥细致地用上好的雪缎包好嵌在底部和四周,细腻的酥粉飘着诱人的香味,引人馋动。 “桃仁酥?”居延不解地看着自己的二哥。 “对啊,前几日问你最喜欢什么,你不就说的是‘桃仁酥’么。”居端带着丝自豪地说道,“当天我便去了‘品芳斋’,让他们用最好的材料,请最好的师傅做,他们昨日才新进了这上等的桃仁,今天刚刚磨成粉做成了酥,这不,还有些热呢。今日是你的十岁生辰,做哥哥的也没什么好送你,便叫人做了你最喜欢的桃仁酥。”说完,一双黑亮的眸子注视着居延,笑意盎然。 自己最喜欢的是桃仁酥?居延皱了皱鼻子,费了翻气力才想起是前几日随口瞎说打发二哥的话。居延看着眼前笑得骄傲的二哥,原来那日他来痴缠着问自己就是为了这个?看着那双浅笑的眸子,居延内心泛起一丝感动。 “是不是觉得二哥用心良苦哇?”居端看着居延的模样,哈哈大笑。 “哼,臭二哥!”说罢,却是一把抱了锦盒在怀中飞也似地跑开了。 “居延,二哥话还没说完呢!”居端在后面追着喊道,“大哥喊咱们去前厅呢!” “居端,居延,爹找你们呢,方才去哪儿了?”居朗带着两个弟弟,朝林维域所处的方向走去。 “大哥,我这不是养足了精神,待会儿才能好好表现么!”居延仰着小脸,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呀!”居朗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这种日子,让人好找!”林维域的语气有些重,“居端,你竟也跟着居延胡闹!” 居端低着头,一脸愧疚。 一旁的居延却是看不下去了:“才不是呢,二哥是给我买礼物去了。说起来,爹爹和大哥都还没送我礼物呢,爹爹和大哥都不疼居延!”一张小脸尽是委屈,看得好让人心疼。 “好啦,爹爹也是心急你们才说了两句,谁说爹爹不疼居延了!”林维域最是抵不住居延的这一招,当下语气便软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外面的护套是用磨得锃亮的黄金打造,上面镶嵌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泽,四周还环绕着一圈星子,却是米粒大小的六颗红宝石。 “居延长大了,要学会保护自己,这把‘雪泥’,便让你做防身之用。”林维域看着幼子,一脸慈爱。 居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把“雪泥”,甜甜地叫道:“谢谢爹爹,还是爹爹最疼居延了!” 林维域听着居延的回答,饶是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彤仁!”居朗唤了一声,彤仁从后厢举着一个托盘出来,上面用红绸盖着。 “别说大哥不疼你!”居朗淡淡一笑,伸手揭了上面的红绸,却是一管玉箫。尾端用双股的金丝银线缠绕吊坠着一枚镶银边的玉蝶,看起来很是清新雅致。 “大哥,你这是损我呢!”居延看了这礼物,却是耷拉了一张小脸。 “二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十岁之后都要进宫入翰林别院同皇子们一同学习。乐律,也是必修课之一。居延,这箫便算作大哥预祝你课程进步的礼物吧。” 居朗的笑诚心诚意,可看在居延的眼里,却是作弄的意味了。因为从小,居延便对这些丝竹歌舞的东西兴趣缺缺。 “居朗说得不错,居延你也要开始好好学习乐律了。”林维域慈爱地抚了抚居延的头顶,“去翰林别院之前,便让居朗领着你入这乐律之门吧。” “居朗定当好好教导三弟,不复爹的期望。”居朗俨然一副承担责任的好哥哥形象。 “爹爹!大哥!”居延哀怨地唤了一声,却见这两人齐齐地笑了。 “居延,又在给你爹爹灌什么迷魂汤了?”这厢,方欣然掀着帘子进来了。 “娘亲,爹爹和大哥欺负我!”居延连忙攀上了方欣然的胳膊,有些撒娇地说道。 “谁会欺负你!”方欣然点了点居延的小脑袋。 “老爷,方才李管家报了三皇子和七皇子要过来,看看这时辰,差不多要到了,让大家都出去接驾吧。” 方欣然的话音刚落,便听到外面李管家一声长喊:“三皇子殿下驾到!七皇子殿下驾到!” 第004章 十岁生辰 二 热闹的前厅顿时安静了下来,前来参加宴会的官员纷纷让开一条道来,委身恭敬地站在空道两侧。 居延微微颔首站在林丞相左侧,偷偷挑了挑眼帘,看向来人。只见两位年轻的皇子,一样的身姿玉秀,一样的容姿非凡。年龄稍长的那位,身着蓝羽海波锦袍,金丝龙爪绣纹束带,秀眉星目,那双温润的眸子,仿佛注满了万里长空的绵绵流云,让人觉得三月的春风拂面而过,暖意融融。好看的鼻梁在灿灿阳光下,泛着玉色的光泽,饱满的双唇因微笑而浅浅勾起。真是翩翩儒雅的佳公子!年龄稍幼的那位,身着湖绿云纹锦袍,墨绿镶玉束带,精致的眉目,宛如最细致一流的画师精确勾勒而出,狭长的凤眼尽得风流,鼻梁高挺,薄削的唇瓣比娇艳的玫瑰花瓣还要柔美几分。只是那唇角的一抹笑,却好似在隐隐嘲笑着芸芸众生,倨傲添无情!整个人散发着魅人又漠然的气息,却偏偏让人为他着迷! “微臣参见三皇子,参见七皇子!”林维域屈身行礼,方欣然等人也跟着行礼拜见。 “父皇知晓丞相大人为爱子十岁庆生,特派我与七弟前来祝贺,丞相大人不必多礼,起身随安即可,万不要因为我和七弟的到来,扰了大家的兴致。”沁人的声音,拂去了众人心头的紧张。 “蒙皇上眷宠,微臣不胜荣耀。”林维域连忙行礼谢恩,又拱手道:“请三皇子与七皇子坐上座!” “丞相不必客气,我们与寿星一桌即可。”洛靖晚淡笑。 居延站在父亲身后,睁着大大的眼珠有些好奇地望着前来的两位皇子。 “这位想必就是今天的小寿星吧?”洛靖晚的目光落到眨着眼睛的居延身上,微微一笑。 “三皇子,您真聪明!”居延扬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回过去。 “居延,不得无礼!”林维域轻斥一声。 “无妨,三公子天真烂漫,莫让这些虚礼拘束了他。”洛靖晚微微一笑,看向居延的目光中带着温温的暖意。 居延被父亲斥责了后沮丧了一张小脸,撇了撇嘴,待听得洛靖晚这样说后,只觉得这个好看的哥哥通晓人情、友善亲和,不禁对着他又笑了笑。却在未来得及收回目光的同时,忽地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那双眸子灿若桃花,却也幽深得让人看不进深处。居延愣了愣,然后调皮一笑,趁着大家不注意,躲在父亲身后对着那双眸子的主人做了个鬼脸。洛玄翼见着那小小的鬼脸,先是诧异,不过立刻又恢复了一副风流魅笑的姿态,薄薄的嘴唇旁是淡得辨不出的不屑与嘲讽。 待洛靖晚与洛玄翼进了正厅入座之后,空道两旁的官员才纷纷进入大厅,各自落座。 正厅中央的上桌上座坐的是洛靖晚和洛玄翼,右侧依次往下是林丞相、林夫人,居朗、居端和居延三兄弟,左侧则还坐了当朝骠勇大将军步秦,一品大员韩远征与李志和。 “三公子,璟妃娘娘这两日抱有微恙,不便亲来,礼物嘱我携了带来,这便交予你了。”洛靖晚说着,递过来一个精致的锦盒。 “谢谢三皇子!三皇子唤我居延即可!”居延笑眯眯地接过锦盒。 “居延!”果不其然,居延如此“热情”又被林丞相轻斥了一声。 “居延弟弟性子直爽,丞相不必拘谨。”洛靖晚优雅轻笑,执起手边的脂玉瓷杯,浅酌了一口。 “居延弟弟受了礼物,记得谢了三哥,却忘了璟妃娘娘呢!”魅人的声音,带着蛊人的磁性,悠悠传来。 林丞相听即此言,脸顿时苍白了几分。七皇子这样说,摆明了是要给居延按上一个不敬之罪。 “七皇子殿下,居延之所以对三皇子道谢,是因为三皇子就坐在上首,能够听到我的心意。而璟妃娘娘,身居宫中,我即便说出口,她也不能立即听到。是以居延在接受礼物之时,便在内心对着娘娘道谢了她的一片心意。语言的传递会有空间的阻隔,但是内心的传递,却是没有距离的,因此居延相信,娘娘此刻定是已经听到了居延的感谢之辞。”居延手中握着锦盒,还略带稚嫩的声音娓娓道来,一番言辞,诚意恳切,听得在座的官员都微微点头。 “居延弟弟聪颖过人、诚心绻绻,想必璟妃娘娘身在宫中,亦能感受到了。”洛玄翼白玉般的左手握着酒杯,拇指顺着杯沿轻轻地摩擦着,脸上依旧是惑人的笑容。 “七皇子谬赞了!”居延眨着眼睛,一脸恭谦。 “呵呵,小居延机灵可爱,看着就讨人喜欢!”说话者声势如钟,气势如虹,正是骠勇大将军步秦。 “步伯伯沙场点兵、征战勇猛、为国为民,小侄向来很是佩服呢!”居延对着步秦甜甜一笑,说得意辞恳切。 “呵呵,好孩子!做伯伯的没什么好送的,这‘狼牙链’便送与你把玩吧。”说罢笑吟吟地将手中的一串链子褪了下来,递与居延。 “步将军,这等贵重之礼,岂是小儿能随便收的!”林丞相见步秦褪下了链子,赶忙说道。这狼牙链,是步秦当年在关外对抗蛮夷,天黑落单,被狼群围攻时,徒手杀退二十多匹狼后的战利品。步秦将之视为护身符,常年征战必佩于身上,此刻就这样送与居延,林维域只觉太过贵重。 “丞相这样说就见外了,步某第一眼看居延就觉这孩子让人喜欢得紧,舞刀弄枪之人也不会说什么文绉绉的话,居延喜欢便收下了,不然就是看不起步某!”步秦乃一介武将,性子直爽,说话便没有什么拐弯。 “居延很喜欢这‘狼牙链’呢,那就多谢步伯伯啦!”居延高兴地接过链子,又道,“居延以后也要成为像步伯伯一样的人,征战沙场,保家卫国,才不枉此生!” “好孩子!不愧是我南国的大好男儿!”步秦听完居延的一席话,热血沸腾,当即便拍桌叫好,不负他武将的爽朗耿直的个性。 邻桌的官员们听见步秦对居延不加掩饰的高调赞赏,也纷纷议论,一时之间,宴席之上的溢美之辞流转泛滥。 居延也不婉言推让,小小的身子站起来,举起面前的酒杯,朗声道:“居延在此谢谢各位哥哥叔叔伯伯们来为居延庆生,居延在此先干为敬!”说罢举起酒盏,仰头喝下,翻转酒杯,杯底见空。 席上官员也纷纷举杯,大厅之上,热闹非凡。 “居延,听了这些赞美你到是连脸都没红一下哎!”居端靠着居延偷偷说道。 “难道二哥认为在场的官员是信口雌黄、溜须拍马么?”居延不怀好意地扫了居端一眼。 “好小子,想陷害你二哥!”居端瞪了居延一眼。 居延灿烂一笑,掩在桌下的小脚却是狠狠地踩了上去,直叫居端憋得龇牙咧嘴。居延夹了一筷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对着居端的不满视而不见,嘴角却是忍不住地勾了起来。 居延正暗自笑得愉快,抬起头来,却又对上了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当即硬是将脸上的偷笑给憋了回去,这要笑不笑的表情生硬得有些滑稽。洛玄翼的嘴角勾起一个魅人的弧度,收回了迷离的目光,仰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三皇子,七皇子,过些日子,小儿居延便要去翰林别院学习,他年纪尚幼,有些地方还望三皇子和七皇子多担待些,老夫在这里先行谢过了。”林维域举起酒杯,对着洛靖晚和洛玄翼各敬了一杯。 “丞相客气了,居延弟弟乖巧聪慧,在翰林别院一定会学有所成的。”洛靖晚也举了酒杯,淡淡笑着,看了居延一眼,回了林维域的敬酒。 听到三皇子如是说,林维域的心放下了一小半,三皇子既然能够这样说,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以后定是会照顾着居延的。 洛玄翼也举着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居延,缓缓道:“居延弟弟这般可爱,我自也是喜欢他的。”狭长的凤眼半眯,如白天鹅般完美的脖颈上扬,勾勒出一抹优雅的弧度。 “谢谢三皇子和七皇子的照顾!”居延也举起酒杯,礼尚往来,然后一双黑亮的眸子看向林丞相,道:“还有爹爹!” 林维域看到幼子这般知晓自己的用心,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居延,放心吧,有哥哥们罩着你呢!”居端拉了拉居延桌下的衣襟,轻声说道。 “呵呵,小侄不必担心,步某的犬子扬信也在那儿学习呢,你们到时可以做对小伙伴。”步秦哈哈大笑,目光中却满是慈爱。 居延看到步秦眼中慈爱的目光,回了一个甜甜的笑脸,这个步将军,性子直爽,算是真的对自己好的人呢。居延低着头,看着面前的酒盏,暗暗想道。至于三皇子和七皇子么?以后到翰林别院去就要和他们相处了,三皇子温文儒雅,应该不难相处,但是那个桃花媚眼的七皇子,就难说了。想到这里,居延不禁蹙了蹙眉,抬头正对上步秦慈爱的面庞,心下却忽地缓了,不是还有步伯伯的儿子么?步扬信,不知道是不是和步伯伯一样的性子呢? 第005章 闲却风雅 “居延!”居朗看着书案上趴着的小人儿不禁有些无奈,这个家伙,已经是第几次在他授课的时候睡着了。 “恩……别吵,好困呐……”居延伸出小手,在空中乱舞了一阵子,又继续约会周公去了。 “啪”地一声,居朗拿戒尺在居延耳旁重重一敲。趴着的小人儿立马跳了起来,睁开眼睛,见大哥正一脸严肃地望着自己。 “大哥,确实很困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居延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如蚊蚋。 “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自己也知道这是狡辩偷懒之辞么?”居朗此刻脸色紧绷,活脱脱一个严肃负责的教书先生。 “大哥,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嘛!”居延连忙给大哥灌迷魂汤,“大哥这么年轻就板个脸,跟小老头似的。大哥要多笑嘛,大哥笑起来才好看,居延最喜欢大哥笑的样子了!”说罢伸出小手抹平了居朗嘴角的紧绷,用力拉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看着眼前小人儿的笑脸,居朗的面容不禁柔和了几分,道:“方才我说的都记住了么?” “应该……有记住的吧……”居延吐了吐舌头。 “那你说说,什么叫‘五音’?” “五音啊!”居延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是宫、商、角、徵、羽。” 居朗的眉色续缓和了几分,又问:“那‘十二律’呢?” “恩……黄钟、大吕、夹钟、姑洗……哦,还有林钟、南吕……还有……”居延紧皱着眉,还有什么呢?真的想不起来了。这种东西,以前的话,若非专门学音乐的人,谁会去关心这个呀! “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中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居朗一样样报来,竟是行云流水,连个顿都没有。“下次定要记住了!以后若是到了翰林别院,夫子可不会像我这般好说话。” “恩,恩!还是大哥对居延最好了,居延下次一定记住了!”居延连忙挽着居朗的胳膊,撒娇说道。 “你呀!”居朗看着蹭着自己衣袖的弟弟,不禁失笑。 “大哥,我们待会儿去骑马好不好?”居延拉着居朗的衣襟软磨。 “‘诗韵’还没有学呢,又想着去玩了?”居朗敲了敲居延的脑袋。 “大哥,作诗也是要体验了生活才能作的嘛,这样闷在屋子里,脑袋都闷坏了,哪儿还能作出诗来啊!”居延鼓着腮帮子,一脸的理直气壮。 “就你歪理多!”居朗摇了摇头,“要是爹知道了……” “爹爹不会知道的,我们就去东郊草地上骑一小会儿。好不好嘛?”居延紧拽着居朗的衣襟,来回摇着,真是可怜了居朗身上的这套新衣。见居朗不说话,居延咬了咬嘴唇,一副最大退步的样子,又道,“我回来就看‘诗韵’,定然作出一首诗来给大哥!” “说话算数,那晚上戌时之前我可是要检验成果的。”居朗见居延立下了保证,也退了一步。 “恩!”居延点点头,开心道,“大哥,我们赶快去马厩吧!” 拉着居朗的衣袖,居延高兴地往外跑,还边喊着:“大哥,快点啦。” “快点去哪儿啊?”一个深沉的嗓音从背后响起。 居延方才还灿若夏花的笑脸一下子像被暴雨侵刷一般,焉了。凄凄艾艾地转过身,怯怯地喊了声:“爹爹。” 林维域却不看居延期艾的眼神,反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一旁的居朗。 居延偷偷地扯了扯居朗的衣袖,意思不言而喻。 “爹,居延方才读书有些累了,孩儿准备带他去‘松鹤亭’赏莲,顺便也为晚上的功课做点预习。”居朗神色从容,应答如流。 “是么?”林维域扫了一眼低着头的居延,道,“晚上的功课就让居延拿给我来看吧。” “是,爹。”居朗一口应下。居延在一旁听着却差点没气死,这个大哥,不是摆明了害自己嘛。到了爹爹那里,自己的那点小把戏还不完全拆光光! 待林维域走后,居延恨不得是一头撞在墙上,声音哀怨:“大哥,你落井下石!” “若不是我,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么?真是狗咬吕洞宾。”居朗微笑着摇了摇头。 “哼,大哥就知道说风凉话。”居延不领情,撇嘴道,“方才大哥说去赏莲又是怎么回事?明明说了去骑马的。” “小笨蛋,爹是怎样的人物,若说骑马难道会不知是你贪玩?而赏莲,这一动一静,进退之间,已是大不相同。你平日素不爱这些风雅之事,此时说来,方显真实可信。”居朗耐着性子,替居延一一分析。 “恩……好像有点道理哦。”居延皱着眉想了想,又问,“现在真的去赏莲么?可是莲花好像还没怎么开呢。” “莲未开,尚有叶;叶不存,仍留池。不管怎样,总是有得看的。”居朗面容清俊,此刻谈及莲事,脸上一派清明润玉,正有如那出水之莲,盈盈透光。 居延看着面前的居朗,沉醉自乐。于是仰着脸,做摇头晃脑状,然后笑道:“吾乃风雅之人,素爱风雅之物。风雅啊风雅……” 居朗怔忪之间,嘴角已是浮上了笑意:“爹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不知会是何种表情?” “坏大哥,不跟你说了。”说着已是提腿先跑了。 松鹤亭。 绿水环绕,波光粼粼;莲叶田田,摇曳起舞。叶盘簇拥之间,零星的几枝白莲,方是紧包的花骨朵儿。嫩绿的茎梗自水而出,笔直挺立,自有独立天地的傲然。枝头粉白的花苞紧紧团着花瓣,仿佛是暗自积蓄着经年的力量,就待流年良辰,刹那芳华。 “如斯景致,居延有何感想?”居朗望着池中的莲,悠悠问道。 “还算好看,风也挺凉快。”居延倒也不含糊,实话实说。 居朗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笑了:“居延若是这样的感想,晚上拿何诗作去交功课?” “放心吧,大哥。”居延豪迈似的拍了拍居朗的肩膀,因为身高原因,倒有些像是踮着脚在拍灰尘,样子有些滑稽。居延眼珠咕噜一转,笑嘻嘻地道:“山人自有妙计。” 居朗瞧着居延贼贼的模样,也不多问,只是淡淡一笑。 夜。月自东出,星光寥寥。 居延握着毛笔,想着自己的小聪明,得意一笑。我不会作诗,背现成的还不行么?虽然不爱这些东西,可是现代十几年的熏染,那总是有成果的。 有些别扭地握着毛笔在雪白的生宣上划上完美的诗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大功告成,虽然字写得有些歪扭,但是这诗可是经典哎。 居延捧着功课,一路哼着小调儿,欢快地跑到书房“宣和斋”。 林维域坐在书案前看着手中的书卷,方欣然则在一旁绣着手中的刺绣。 娘也在?居延努了努嘴,觉得有些奇怪,不过即刻又释然了。娘也在才好呢,那样即使爹爹要说什么责罚的话,也可以躲在娘后面。想着,居延一脸轻松地走进了“宣和斋”。 “爹,娘!”居延甜甜地唤了一声。 “恩。”林维域应了一声,却是没有抬头。 “居延,过来让娘看看,路上跑得这般急,额上还有些细汗呢。”方欣然抽出帕子,细细地替居延擦干净了。 “还是娘最疼居延了,不像有些人,连看也不看居延。亏得居延一路跑得这般快,巴巴地赶来。”居延撅着嘴对方欣然说道,视线却是落在书案后的林维域身上。 方欣然见状,了然一笑:“恩,居延说的是,有些人啊,怕是掉进书袋子里去了。” “你们合计起来说我么?”林维域放下了手中的书,看着笑作一团的母子。 母子二人相视一笑,又是笑了一阵。 “居延,把功课拿来给爹看看。” 居延掩着内心的得意之情,将自己的大作用双手呈递上去。 林维域捧着居延的功课,愈看眉头皱的愈紧。放下纸页,黑眸中已经是一片幽深。 “爹爹……”居延小心地打量着林维域的神情,心中想着难道是自己的功课被爹爹看出有问题了? “居延,‘诗韵’的基本要义你都没有理解么?”林维域的声音低沉,“两句,何以成诗?居朗是怎么教你的?” “爹爹……”居延一脸乖巧,“居延想了好久,只想到这两句,不想草率补满,坏了整体的意境”。说完偷偷地看着沉着脸的林维域,心下却想,若是写满四句那肯定超过我这个年龄的正常水平了嘛。 “老爷……”方欣然瞧着幼子,忍不住出声。 “有自知之明,懂得宁可空缺,也不狗尾续貂。这些,值得褒扬。”林维域扫了眼居延微翘的嘴角,继续道,“但是,这些都不能够作为偷懒的借口,今夜回去,好好参详‘诗韵’,明日我还要检查。” “老爷,你明知居延他……他已经受了好些苦,文墨丝竹之事,还是不要逼了。”方欣然搂过居延,温柔地替他拢了拢耳后的碎发。 林维域看着居延白净的小脸,轻叹了口气:“再过些日子,居延就要去翰林别院。那个地方,若是依着他的性子,可怎生是好?” 居延瞧着两人的神色,心下感动:“爹娘放心,居延定当谨记教诲,努力学习的。” “好孩子!”方欣然将居延搂紧了些,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老爷……”方欣然顿了顿,似是犹豫了好久,终是问出了口,“居延一个女儿家,让她待在那种地方……” 话还未说完,便被林维域快速打断:“这些话以后休再提起,居延,是堂堂男儿!” 方欣然看着林维域紧绷的脸色,又看着怀中孩子秀丽乖巧的脸庞,轻叹一声。 第006章 相逢偶遇 “居延,今天爹和大哥不在,咱们偷偷出去吧。”居端凑着脑袋盯着趴在书案上的居延,极力怂恿道。“真的?”居延朦胧的睡眼陡然一亮。 “二哥难道会骗你!”居端微微一笑,“听说东街新开了一家‘京华阁’,菜肴点心莫不新颖别致,咱们去瞧瞧?” “好耶!”居延从椅子上跳下来,直拽着居端的手就往外跑。 繁华的东街主道,行人来往,络绎不绝。街道两侧,摊贩们竭力吆喝着。各色各异的小玩意儿,瞧得人眼花缭乱。 居延拉着居端的手,在一处卖簪子的小摊停了下来。 “两位公子,不是我吹牛,我这里的簪子,式样可是最新颖的,在别处都寻不着的。” 居延拿起摊子上摆着的一枚玉簪,通体翠绿,如碧潭滴水。尾处雕了一枚小小的玉莲,精致圆润。 见居延拿着手中的簪子,摆摊的小贩眉开眼笑,连忙道:“公子好眼光,这枚‘碧莲’可是新货,雕工精细,玉质上乘。若是公子送给看上的小娘子定然能博得佳人一笑!” “居延,在这里有什么可看的,要买簪子下次二哥带你去‘玲珑轩’。”居端扫了一眼小摊上的货色,有些不耐。 居延放下了手中的玉簪,对小贩笑了笑,柔声道:“首先,我只是拿这枚簪子随便看看。其次,我看没看上小娘子与你无关。最后,眼光好不好,我自己知晓,无需你来评论。”说完,拉着居端扬长而去,剩下摆摊的小贩一脸黑线地站在原地。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憋忍好久的笑意:“印尧,看来今日将是有趣的一天。” “你是指方才那个小公子?”韩印尧有些不可思议地盯着步扬信嘴角上翘的弧度。虽然只有极淡的一分,但是素来不爱管闲事的人脸上出现这种感兴趣的表情,实在是天降红雨了。 “他们应该是去‘京华阁’了,既然如此,咱们也去瞧瞧热闹。”步扬信收了脸上的笑意,直奔前方不远处的“京华阁”。 “……好嘞,两位公子请随小的上楼。”步扬信和韩印尧进门之时正看到店里的小二招呼居端、居延二人上了楼上的雅间。 “两位公子,今儿个楼上雅间已满,您们看……”另一小二迎了上来,态度恭谦,面露难色。 “无妨,我的朋友就在楼上。”步扬信半眯着眼,盯着楼上两人刚进去的雅间。 “不知公子的朋友是订的哪间雅间?小的好带两位公子上去。”小二听了步扬信的答话,神色间放松了不少。 “就是方才进去的两位公子。”步扬信说得一脸自然,倒是旁边的韩印尧吃了一惊。 “好嘞,两位公子请随小的来。” 小二在前面带路,待至二楼一雅间,门额上题着“轻鸿”二字,字架飘逸,英爽清遒,墨迹肆扬,落拓不羁,隐有出尘之势。 小二轻叩两声房门,里面的人问道:“何事?” “两位公子,您们的朋友来了,就在门外候着。”小二扬声答道。 居延皱了皱眉:“二哥,你还叫了谁来?” “没有啊。”居端也是满脸莫名。 想了想,居端站起身来,打开房门,对着小二说道:“小二哥,你莫不是搞错了,我们并未约朋友过来。” 听了这话,小二疑惑又为难地向身后看去。 “这位公子,在下与朋友在街上行至半日,颇是劳累,本想前来闲坐片刻,哪知不巧雅间已满。不知公子可否行个方便,与我二人稍作休息。”步扬信说得意辞恳切,居端正自犹豫。却听得里面居延说道:“如此,承蒙不嫌,外面的朋友便进来坐吧。” “多谢!”步扬信敛眉作谢,眸中却是快速地闪过一丝精光。 步扬信与韩印尧坐进,小二连忙又添了两副餐具,一切落定后,雅间内四人面面对坐。 “两位大哥是一早就出来逛的街么?”居延替二人沏上茶,状似随口问道。 “不是……” 韩印尧的话才打了个头,便被步扬信接了下去:“不是如此,我二人定然不会前来扰了两位公子的清闲雅兴。”韩印尧飞快地看了步扬信一眼,随后低了头,不语,只是喝茶。 居延看着两人的神色,却是忽地笑了:“两位大哥,兜圈子的谜语小弟不爱猜。方才听小二的话,两位大哥自称是我们的朋友,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步扬信凝视居延盯着自己的晶亮双眸,嘴角一勾:“现在认识结为朋友,亦为时不晚。” “你这人怎么这样?”居端在一旁却是看不下去,眼前这人分明就是无赖。 “我们从见面到现在的时间,连座下的椅子都来不及捂热。这位大哥莫不是开玩笑吧?”居延闲悠悠地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你看我像开玩笑么?”步扬信反问。 居延扬着头,视线在步扬信身上来来回回扫了个遍后,认真地点了点头:“像,很像。” 步扬信微怔,旁边的韩印尧却是一口茶呛在了嗓子眼,咳个不停,白净的脸蛋都涨红了。 居延依旧自顾喝着茶,无视对面两人的窘态。居端在一旁也瞧出了端倪,对着居延飞了一眼,正襟危坐,肚内偷笑。 “咳……”步扬信轻咳一声,掩了尴尬之色,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兄弟有趣,想交个朋友罢了。” “有趣?”居延秀眉微拧,“什么意思?” “方才在路边小摊上听见小兄弟与那小贩的对话,听着觉得,呃……有理,便前来打扰了。”步扬信特意在“有理”的地方打了个顿,眼中一丝促狭。 居延听着却是不自在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想着自己捉弄小贩的论调被眼前之人听了去,耳根有些发烫:“偷听别人的讲话,可不是君子所为!” “并非偷听,实乃光明正大听之也!”步扬信笑。 “你!”居延郁闷,鼓着腮帮子,瞪了步扬信一眼。 “不知小兄弟尊姓大名?在下姓步,名……” “我对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又喜欢尾随别人的人不敢兴趣!既然你们累了,这雅间留于你们休息便是,恕不奉陪。”居延站起身来,抱拳作别。拉着居端的衣袖道:“二哥,咱们走!” 居端飞了一击白眼给室内二人,跟着居延走下楼去。 “想不到扬信兄也有碰钉子的时候!”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韩印尧转头对着步扬信打趣。 “未必,我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步扬信脸上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呃?”韩印尧疑惑。 “你没看到方才他抱拳作别时,从衣袖口露出的链子么?” “什么链子?”很显然,韩印尧就顾着低头喝茶闷笑了。 “狼——牙——链。” “啊?那,那他是……林丞相的三公子林居延?”韩印尧的反应还不算太慢。 “不错,另一个是他二哥林居端。”步扬信忽地语气一转,“不过,还是弟弟有意思些。” “呃?”一旁的韩印尧被步扬信陡然转低的语气和捉摸不透的神色吓到了。 “既然他们好意留室与我们休息,那我们就承了这个情。”步扬信笑,端了身前的茶,一饮而尽。 这厢悠闲,那厢躁。 “真是两个神经病,哼!”居延忿忿。 “咱不理那两人,二哥再带你去别的地方,恩?”居端见居延心情不好,好声安慰。 “没兴致,回家了。”居延嘟嘴,够挂得上一个小竹篮了。 “好吧。”居端看着居延无精打采的样子,不再多说,跟在后面往回走。 俗话说得好,好事难逢双。但是这倒霉的事嘛,一件接着一件可是稀松平常得紧。这不,两个孩子刚从侧门溜回府中,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哪知一抬头便对上了一张包公脸。 “两个人都到书房来!”林维域落下一句话,便衣袖一甩,先行走了。 两个人看着离去的背影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这次死定了”的表情,一前一后,耷拉着脑袋往书房走去。 “说,是谁的主意?” “爹,是孩儿不好,是孩儿怂恿居延上街的,居延他之前一直有认真读书。爹要责罚的话便责罚我吧。”居端站前一步,低头认错。 “不是的爹爹,是我一个人看书看得闷,央求二哥带我出去的。爹要责罚便责罚居延吧,和二哥无关。”居延也上前一步,眼睛却是正视着林维域。 “不是……爹,是孩儿……”居端欲反驳。 “够了!”林维域呵斥,“真是兄弟情深啊!连讨罚的事情都抢着上,为父看着欣慰啊!”口中说着“欣慰”,可是若看林维域的表情,那根本就是怒其不争,一场暴风雨来临的征兆! “好!为父不罚,你们还真是不长记性了!”林维域拍了一声书案,把下面两人的心都拎起了一分,“居端,你身为兄长,不劝说居延,反而怂恿共犯。把‘家训’抄写五十份,明早辰时之前交给我!” “是,爹。居端知错。” 林府家训总纲共二十条,依次分别是:序致、教子、兄弟、後娶、治家、风操、慕贤、勉学、文章、名实、涉务、省事、止足、诫兵、养心、归心、书证、音辞、杂艺、终制。但每一条的详细注解却是很长了,要抄写五十份,居端这个晚上怕是沾不着床了。 “恩,先下去吧。”林维域朝居端摆了摆手。 “爹,居延……”居端有些担心地看着身旁的三弟。 “莫不是你怕为父想不到法子责罚居延,要留下来帮忙?”反问的语气让居端又抖了两抖。 “不是……”居端连忙纠正,终是无奈道,“那,孩儿便出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居延,咬咬牙,狠心关上了门。 一室沉默,气氛压抑得有些难受。 “居延,爹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们好。”出乎意料地,林维域的语气竟然缓了下来,话语之间尽是语重心长。“居端什么事情都依着你,他那个性子,若是不改一改,不仅对你无益,怕是以后会反害其身也难说。” 感觉到林维域语气中的沉重,居延低低地唤了一声:“爹爹……” 林维域从书案后走到居延面前,俯下身去,拉起了居延:“居延,这么多年,爹知道让你扮作男孩,是苦了你了。但是有些事情,你现在年纪小,还不明白。扮作男孩,不仅是权宜之计,更是攸关性命之举。爹和娘最大的愿望,也不过就是希望你一生平安喜乐罢了。” “爹爹……”居延哽咽,抱住了林维域的腰,将头埋进他的怀中。 林维域抚着居延的后背,轻拍:“好孩子,只要你们都好,爹就放心了。” 第007章 测为天地 一 翰林别院,是南国皇室子弟学习的场所,文武兼绪。里面的班分天、地两等,年龄并不是划分依据。进哪个班,凭的是自身的涵养及天赋。皇子自幼在内学习,而二品以上官员的子嗣则在十岁以后进入别院学习。入院时,会有分班的测评,结果出来后,按成绩决定进入天班或是地班。 六月初十,是每年的入院测试日。十五,则是正式的分班入院日。今年,除了居延,另有一品大员李志和的五子李彦,二品大员宋濂的幼子宋辛城,也在今年入院。 按规定,测试日,全院停课一天,非别院考生一律不得入内。 送至翰林别院外墙门口,林维域抚了抚居延的头,柔声道:“居延,今日测试,尽力即可,不必强求。” “爹爹放心,居延定会努力表现的。”居延亮晶晶的眸子弯成了两枚新月。 “好孩子,进去吧。”林维域一脸微笑,看着幼子进入了别院之内。 刚进别院,就看见一种类似现代教务公开栏的东西上面贴着测试的简单说明。测试分为三场:文试,包括诗文乐律;武试,包括骑马射箭;最后一个是论试,为即兴问答。 居延撇了撇嘴,不是就来学习的么,还搞出这么多名堂。一转身,看到旁边站着一个少年,也正自看着测试说明。 “嗨,你也是来这里考试的么?我叫林居延,你呢?”居延热情地询问。 “李彦。”简洁明了,连个多余的语气词都没有。 “彼其之子,邦之彦兮!好名字!”居延赞道,笑眯眯地看着一旁沉默的李彦。 李彦转头看了居延一眼,半晌,待居延认为他不会再有什么表示的时候,很轻的声音传来,飘散在空中:“是么?” 居延微怔,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傻傻的:“是啊,当然是啦!” “进去吧,测试官应该在里面了。”李彦淡淡的声音传来,已经先一步往院内走去。 “哎,等等我,一起走嘛!”居延追上去,扯了扯李彦的衣袖。 李彦看着居延拉住自己衣袖的手,立在原地,没有作声。 “啊!那个……不好意思!”居延连忙缩回了手,笑着打了个哈哈。 “走吧。”李彦转身,不知有意还是无心,已是与居延并排行走。 居延悄悄打量着身边不苟言笑的少年,伸了伸舌头,心中暗想这个家伙看起来比大哥还要正经,完全就是个小老头嘛!他和自己同龄,怎么就没有自己这般的朝气蓬勃呢! 进到测试外面准备的房间,宋辛城已是先到了。 “这位想必就是宋辛城宋大哥吧?”居延走上前,微笑着说道,“小弟林居延,以后咱们就是同窗了,希望能够互帮互助哦。” 宋辛城挑眼看了看向自己示好的居延,又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李彦,笑:“大哥可不敢当。是否同窗,也要过了今日的测试方能知晓。” 居延无语,干笑了两声,肚里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李彦在一旁静静地坐下了,随手翻看着茶几上的书册,并不理会眼前的状况。 “阿彦,好无聊哦,陪我说说话吧!”居延靠着李彦坐下,凑过头去。 听到居延对自己的称呼,李彦微微皱了眉:“李彦!” “呃?”居延稍愣,随即反应过来李彦是对自己对他的称呼不满。托着下巴趴在茶几上,拿下了李彦手中的书册,笑道:“阿彦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说着,两只眼睛亮亮地注视着李彦脸上的表情。 李彦细看眼前的少年,一双新月般的眸子笑眯眯地看自己,嘴角旁还绽着浅浅的梨涡。一张脸上没有复杂的潜藏情感,只有单纯的笑意,还带着一点点调皮。这样简单的情绪,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了? “阿彦——”居延拉长了声音,“我这么大的人在你眼前,你竟然把我当透明,当着我的面发起呆来!” 李彦回神,看着居延佯装哀怨的小脸,嘴角不着痕迹地勾起,极浅极淡的弧度。“你想我和你说什么?” “诶?”居延摸了摸下巴,“你说什么我便听什么。” “恩。”李彦点了点头,“那便安静一会儿。” “诶?你!”居延提了口气,闷在胸口,愣是舒不出来。 李彦拿起茶几上的书,又静静地看了起来。居延一口茶喝下去,只觉眼前这人压根儿就是整人于无形之中,让人吃了钉子偏偏又无话可说。无事,眼光乱扫。正巧看到宋辛城嘴角露出的讥诮,垂着睫毛的双眸中掩着一丝嘲弄。居延狠狠地朝安静看书的李彦瞪去,心中忿忿,要不是你,我能被他嘲笑嘛,哼!李彦却似完全没有感受到居延强烈的目光,依旧不动声色地盯着手中的书卷。 “三位考生,请随我去考场。”一个中年男人进来,看模样应该是院里的学仆。 穿过一个长廊,过了一座假山,来到后院的“学院”。学院类似现代学校的教学楼,学子上课学习便是在学院里面。 “到了,三位考生进去吧。”说完,中年男子转身离开。 三人依言进了室内,只见一位中年文士手执茶器,坐在上首。而他的前面正放着一架古琴。 “三位坐,这第一场测试便由我来主持。在下姓卫,你们可以叫我卫夫子。”说着,放下手中的茶盏,拨了一声琴弦,清冽辽远。 “这一次的文试,便由我抚琴一曲。三位听完,在答卷上写上所听所想即可。”卫夫子淡淡笑着,清远的目光扫过下面的三个少年。 “卫夫子,您能告诉我这曲子的名字么?”居延盯着上面的古琴问道。 卫夫子微怔,历年文试,还不曾有哪个学生来反问自己曲名的。抚琴听琴,本为一体,高山流水,一个音调传的便是万千情绪。所谓闻音知人,拨弦领意即是如此。况且,因是入门测试,所谈之曲皆是众所周知的名曲,并不冷僻陌生。念及此理,卫夫子了然,答道:“此曲名为‘长清’。” “可是嵇康之作‘长清’?”居延犹问。 “正是。”卫夫子点头。 李彦听到居延的问题,心下也是疑惑。宋辛城则是索性转了视线,不去注意居延的蠢问题,免得忍无可忍露出蔑视的情绪,被夫子看到,扣上骄矜轻浮的印象。 第008章 测为天地 二 净手、凝神、抚琴。窗外馨香浮动,室内清乐缭渺。 居延专注听着,果然,古人弹琴,比之现代人,别有一种风流姿态。其实问卫夫子曲名,是保险之举。因为古琴曲博大精深,自己所听也不过寥寥。此刻,聆听古乐一曲,权当净染心灵了。 翡寒衾重,两下无凭。露冷霜凝,独坐谁问? 拢捻、回手,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摊开宣纸,磨墨提笔。居延深吸一口气,微笑落笔。 “云心水情,有甚闲愁?春来花褪,怎上眉痕?云掩柴门,钟磬枕听。长清短清,离恨绝尘。” 落款收笔,离开考场。 有多久没有写这么文绉绉的东西了?抬头仰天,白云苍狗,风流云散。在现代的那么点记忆似乎都在这里无忧无虑的日子中磨光了。诗书礼义、琴棋书画,好像是很久远的东西了。久到以为可以永不触碰,可终是,天不由人。爹爹的心里,也定是希望自己能入天班的吧,虽然他说的那般轻松…… “居延。”清淡的声音。 “呃?”居延从过去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换上了大大的笑脸,“是阿彦啊,考得好么?” “勉力而行。”李彦的话还真是清短。 “放心吧,我看好你哦!”居延拍拍李彦的肩膀,一副哥儿俩好的模样。 后面的宋辛城从两人身边走过,看了一眼居延搭在李彦身上的手,垂了眼帘,自顾离开了。李彦看着宋辛城离去的背影,抿了抿嘴,若有所思。 “走吧,中午回去好好休息,下午可是要耗体力的呢!”居延笑,抬腿往外走。李彦跟在后面,默默不语。 “居延!”清亮的喊声远远传来。 二哥来了?居延转头:“阿彦,二哥来接我回去了,他性子急,我就先走一步了!下午见喽!” 李彦点头。 “二哥!”居延朝外奔去。 李彦慢慢走着,远远听到前方模糊的欢声笑语,不禁收了脚步,身侧的双手握成拳,指节泛出淡淡的白。 下午武试的地点是在武场,位于翰林别院的背后。 到武场时,居延已经换上一袭胡衣,上着翻领窄袖绯色锦袍,下着同色条纹小口裤,脚蹬棕色长皮靴,腰配紫色蹀带,上串两枚金属饰牌。干净利落,英姿飒爽。 李彦与宋辛城皆已到场。李彦一身玄色劲装,褪去了初见之时的文静之气。宋辛城也换上了紫色祥云的束腰窄袖锦袍,手执马鞭,意气风发。 谈话间,一位身材魁梧、着黑色劲装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武试由我测定,我姓古,单名一个风字,你们唤我古教官即可。”声音嘹远,气势如雷。 “古教官!”闻言,居延已是甜甜唤了一声。 古风如厉鹰的眸子快速地扫了一眼居延,继续道:“武场不是莺柳软侬之地,把你们的娇矜贵嫩都给我收起来!马背上,要的是铮铮男儿!现在,就把你们的男子气概都拿出来让我看看!” “是,古教官!”话音刚落,宋辛城第一个答应,长鞭扬起。 漂亮的一个旋弧,翻身上马。小腿紧夹马肚,双手勒实缰绳。马尾肆意甩着,扬起漫天黄土。用力一收缰绳,骏马仰头嘶鸣。看准这一个空挡,取弓,瞄准,拉弦。“嗖”地没入靶心,就在离红心不远处。再次驱马奔跑,落定,射箭,正中红心。最后一次,拉弓,马突地刨土,俯仰之间,射出的箭终是偏了,插入黄土。 宋辛城怒,长鞭落于马身,马吃痛狂奔。 “够了,下来!”古风沉声呵斥。 宋辛城不甘,沉了脸,咬咬牙,甩了手上的马鞭,站到一旁。 “学生李彦,技术不精,望古教官事后指点。”李彦上前抱了一拳,身形飘逸,利落上马。马步稳健,少年专注。三箭飞出,一箭偏离半寸,两箭入心。已是极高的准头! “啪啪啪!”居延兴奋拍掌,“阿彦你好厉害!” 李彦微微颔首,下了马,步履从容。 “不错。”古风极简单的两字,已是很高的评价。 宋辛城咬住下嘴唇,气愤的胸脯不断起伏,呼吸渐粗。 居延最后一个上场,却并不着急。柔柔抚着马脖后的鬃毛,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好马儿,待会儿我要与你合作哦!你一定会好好配合的对不对?答应的话,就把这松子糖吃了吧?”说罢,笑眯眯地伸出手,莹白的手心正摊着两颗松子糖。马儿抖了抖头顶的鬃毛,在居延的手里呵着热气,一个卷舌,将两颗松子糖都吃了下去。 “好马儿,吃我松糖,就要替我消灾哦!不能耍赖的!”居延抱着马脖,凑上去亲了一口,“好了,轮到我们上场啦!” 马儿仰头一阵嘶鸣,极是嘹亮欢快,凑着居延亲顺服帖地蹭了蹭。 居延拉着缰绳,飞身上马。马儿欢畅,少年微笑。那人那景,衬着蓝天白云,明媚如春,竟是分外地耀眼。“嗖嗖嗖”三箭,两箭擦着红心的边缘,一箭正中。居延放下弓,待马儿缓步停住,下马,回身。 “有意思!”古风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态度勾人兴致。 李彦看着从场上下来的居延,俊俏的脸蛋透着薄薄的粉,沁出细细晶莹的汗珠,配着含笑的双眼,愈发生动鲜活。 “阿彦,连马儿都觉得松子糖好吃呢,你要不要也尝尝?”居延浅笑吟吟,拿了一颗松子糖递过去。 “我不是马。”李彦皱眉。 “马儿喜欢吃,难道我们就不能吃了?”居延说着,将一枚松子糖丢入口中。 “喏,你要不要?”再拿一颗,托在手中,递到李彦面前。 看着居延期望的神情,李彦犹豫片刻,终是伸手接过,放入口中。细细品尝,糖的馨甜,混着松子的馥香,一并融合扩散,非常——甜蜜的味道。 “是不是很好吃?我没骗你吧?”居延一脸得意。 李彦不语,只让这种美好的味道包裹自己、融化自己。一次,一次就够了。 看着李彦沉默即是承认的样子,居延心情大好。却在转头的瞬间,注意到宋辛城铁青的脸。心中踌躇,摸了摸袋中的松子糖,走了过去。 “还有一颗,你要不要?” 宋辛城盯了居延一阵,忽地扬手,一下打掉了居延手中的松子糖。糖滚落尘土,掩至不见。 第009章 测为天地 三 “走吧。”李彦漠看宋辛城的动作,走上前来,对居延说道。“哦。”居延看了一眼地上被尘土掩盖的松子糖,咬咬嘴唇,随着李彦离去。两人并行,身后一道强烈的视线紧紧盯着,似要灼烧出一个洞来。 “阿彦,你说晚上的‘论试’会问什么呢?会不会是很刁钻的问题啊?”居延歪头问道。 “不知。” “那万一我答不出来怎么办?”居延又问。 “不会。” “阿彦你还真是乐观!”居延嘟了嘟嘴。 “猜也无用,忧也无用,那又何必猜测、忧虑?”李彦清寂的目光落在远处。 “行行行,你境界高!呵呵。”居延看着李彦深沉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先吃晚饭去喽!”说着,撒着腿儿先跑了,风中的笑声散落一地。 看着那个欢快奔跑的背影,李彦垂了眼帘,黑色的睫毛在脸上洒下浓重的阴影:同样是十岁的年龄,为什么你可以活在阳光中?为什么你总是表现得那么天真幸福?为什么? 是夜,月色如水,澄透通明。天幕上偶尔掠过薄薄的云层,替着眨眼的星点笼上氤氲的纱衣。树影疏横,万籁俱寂。 室内,光亮一片。身着青衫的卫夫子正襟危坐,一双睿智沉水的眼睛扫过下面三个敛眉端坐的学生。缓缓开口:“人至世间,为生;弃世而去,为死。生死轮回,新旧交替,不舍昼夜。今日,我们便来论一论——‘生死’。” 卫夫子的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室内似乎更加寂静了。夜风送凉,都能听到三人丝丝缕缕的呼吸。 “卫夫子,学生先说吧。”宋辛城站起身来,卫夫子颔首。 “所谓生死,乃是人之必然经历。生,有轻鸿之生,有泰山之生;死亦如此。人活,为的不过一个‘气’字。财气、仕气、节气,三者若能在生年获得,则足以谓之成也。而死,有生荣之荫庇,辉彩顺然。如此生死,学生以为,已是圆满。” 宋辛城答完落座,卫夫子听完轻“恩”一声。 “学生以为,人皆谈死而忧,谈生而喜,是知死如飞灰,万念俱息;生如朝阳,百欲皆有望。然其死也永久,其生也短暂。然人生即短,必以有所为而后休也。光正义于天下,此生之义也。人死如吹灯,而应有所留念,遗万福于后世,此死之义也。故生应行大道为己任,死应存大义为使命。此则,谓之君子。”李彦声音润朗,灯火摇曳在他清秀的脸上,明暗交替。 卫夫子听完微微颔首,手顺着下巴的胡须缓缓捋着,若有所思。 居延坐在自己的位置,听到前面两人一大通论辞,已是有些晕乎。他不明白,只是论“生死”,为何要带上这么多附加品。 “林居延,你认为呢?”蹙眉之间,卫夫子已将目光扫了过来。 “夫子,居延以为,生死,无从选择;如何生,如何死,却是可以选择的。荣生荣死,或许是一种追求;而卑生卑死,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生死,在于己之选择,享受生死过程的是自己,而给予评判的,是他人后人。芸芸众生,生死百态,我非他人,他人非我,一生一死,无愧于己、无愧于天,可以长安也。所以,居延想问夫子——生死,何足论也?”居延看着捋须的夫子,正声问道。 卫夫子上下捋须的手停住,半眯着眼打量着提问的居延,半晌,缓缓道:“生死,为己之选择,不错。但生死,亦远非如此。这个,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此刻的居延对着卫夫子这般怀疑的态度,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可是在很久以后,他终于明白,生死,有时根本不是选择,而是逼迫地接受。 卫夫子宣布全部测试结束,居延心情雀跃。 “阿彦,终于考完啦!”居延跨跳一步,回首嫣笑。 “恩。”李彦淡淡应了一声。 宋辛城快速地擦过两人,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居延看着那道远去的黑影愣了一瞬。 “你二哥来了。”李彦难得主动地开了口。 “诶?”居延细听,果然,二哥的嗓门完全没有因为黑夜的原因而有所顾忌。 “是我二哥。”居延笑,“那我先走了。”走了两步,忽然转身:“阿彦,没有人来接你么?” 李彦垂着的眼忽地睁开,随即又落下:“堂堂男儿,这点路,我步行即可。” “哦。”居延点头,笑着挥了挥手,朝着居端喊声的方向奔去。 “二哥!佑根他们来就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来?”居延瞅着居端问道。 “三公子,小的已经劝过二公子了,可是……”佑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居端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居延,天黑路黑的,你一个人多不安全。佑根他们粗条大意,哪有我亲自来的放心。”居端拉着居延的手,边说边进了轿子,完全无视佑根“我好无语”的表情。 “二哥,两个人坐在一起,你不觉得挤么?”居延在轿中想换个坐姿,却因两人挤着而难以实现。 “没有啊,二哥和你坐在一起,是安全起见!”居端振振有辞,“要不,你坐二哥腿上?那样好动些。” “啊!”居延惊愣,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就这样好了。” “二哥,那三皇子和七皇子都是在天班么?”居延忽地问道。 “恩,三皇子饱识温文,自是天班。那七皇子,邪魅难测,亦在天班。不过居延,二哥劝你,那七皇子还是不要多接触的好,他那样的人,保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来。”说着声音又降了几调,凑在居延耳边偷道,“七皇子的生母歌妃原是一烟花女子,后来被打入冷宫。七皇子五岁的时候,歌妃便走了。圣上念及往昔的一点情分,七皇子才没有继续留在冷宫。” 居延错愕,那个桃花眼居然是这样的背景!年幼丧母,父皇疏冷,他魅笑的背后,又是怎样的一颗内心? “居延?”居端见居延没反应,捅了捅他的手肘。 “恩。”居延侧着头,在黑暗中看不清脸上的情绪。 “不用担心,有二哥在呢!”居端以为居延是心下担忧,伸过手去,握住了居延的手,安慰说道。 温和的热度从握着的双手传来,沿着手臂的线条蔓延上升,混着氤氲的月色,一并流入胸腔心底,融着心脏的跳动,开出大片大片淡紫的薰衣草花田,弥漫着安神恬淡的气息。 二哥,总是这样温暖呢! 第010章 课堂风波 “真高兴,今天居延就要和二哥一起去别院了!”早膳桌上,居端盯着安静用膳的居延兴奋说道。居延抬头瞥了眼激动过头的二哥,有些无奈:“二哥,这句话你已经说第三遍了!” “哦,是么?”居端不以为意,继续自得其乐。 “居端,在别院,你要好生照顾着些居延。有些要注意的地方,记得提醒他。”林维域看着桌上的两个孩子,慈爱之情油然而生。 “爹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居延的。”居端信誓旦旦。 “你们两个在一起,才令人更不放心。”林维域轻叹了口气。 新生的分班情况公布在告示栏上,居延刚进别院,就看见一圈人围着告示栏指手画脚。 居端拉着居延挤啊挤,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天班:李彦、林居延;地班:宋辛城。白纸黑字,简洁明了。 “哈哈,二哥就知道你肯定在天班嘛!”居端盯着公告上“林居延”的名字,激动不已。 “二哥,走啦。”居端大笑的姿态已经引起了他人的侧目,居延低着头连忙拉着居端往外走。 走进别院室内,卫夫子已经到了,李彦站在他的身后。卫夫子扫了居端一眼,示意他先做到自己座位上去。居端跟居延说了两句,便依言坐回自己的位置。 “大家安静。”卫夫子开口,“今日,有两位新同学加入。”说着,指着身后二人介绍道:“李彦、林居延。希望以后大家能够互相学习、取长补短、共同进步。”话音落下,指着南面靠窗的两个空位,“你们就坐那里吧。” 李彦点头,转身往位置上走去。却听见身后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叫林居延,初次见面,请大家多多关照。”转头之际,正看见台上那个家伙说着还弯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台下一片沉寂,大家都被居延这种特别的见面仪式给雷到了。居延站在台上有些尴尬,一双明亮的眸子眨巴着看着台下的众人,希望有人能给自己点反应,自己也好趁早做到座位上去。看着一帮人傻掉的表情,早知道就不问好了,居延在心里哀叹。 “居延弟弟,放心,大家一定会多多关照你的。”低沉婉转的嗓音,夹杂着一丝调侃的味道,从门外来人的口中传来。 居延抬头,连忙抛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过去,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愣在了那里。魅惑的桃花眼在一大片强烈的光亮中泛着盈盈水色,逆光的脸庞仿佛融化在温暖的阳光之中,看不到脸上其他的表情,只剩下满目的柔和。 “居延弟弟,快上课了,回座位吧。”春风扶柳的声音,洛靖晚从逆光的柔和中走到前面,形成的阴影正好挡住了身后那人半边的风流姿态。 “哦。”居延反应过来,连忙从上面跑回自己的座位。一抬头,正又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翻了翻眼,撇了撇嘴,居延趴到桌上百无聊赖地翻动书本。 台上的卫夫子开始讲授课程,居延听着参杂不清的古文,昏昏欲睡。双手交叉握拳垫在下巴下面,书本竖放在课桌上面,整个脑袋躲到了书本后面,虔诚地进行着拜佛的动作。 一旁的李彦好生无奈地看着身边的人儿努力地与周公打着太极,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捅了捅他的手肘。 “啊!下课了么?”居延猛地抬头,动作之大将桌上的书本撞到了地上。 “唰唰唰”几十道目光齐齐扫过来,居延一个激灵,瞌睡跑到九霄云外,脸上却是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卫夫子停下了讲课,疑惑地看着脸蛋红若朝霞的居延。 “卫夫子,你继续、继续……”居延讪笑,挪着步子飞快地把地上的书捡了起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卫夫子看着一脸严肃端坐的居延,虽是觉得哪儿不对劲,终究没有问下去,继续讲他的课。 李彦低着头,看似专注地研究着书本,可是嘴角那抹浅浅的弧度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阿彦,你太不够意思了!”居延微侧过脸,偷偷对李彦抱怨。 “我是好心提醒你。”李彦解释。 “我睡着了怎么知道嘛!我那么大动作你为什么不拉住我?”居延想想刚才被那么多人瞅着,脸就又烫了起来。 “恩,下次一定拉住你。”李彦看着居延红彤彤的侧脸,忽地觉得此刻的居延特别有趣。 “哼。”居延忿忿,嘟着嘴冷哼。 闲着无聊翻书,脑袋上突然被一个东西砸中。将那东西捡起来,才发现是一个纸团。居延疑惑地看了看四周,大家貌似都端正坐着,没有犯事的嫌疑。好奇地打开纸团,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圆滚滚肥嘟嘟的小猪,趴在桌上,流着口水,鼻端还吹着一个很大的泡泡,旁边写着“认真修炼睡功的小猪”。 一个气愤,“啪”地拍在了桌上。然后,几十道目光再次如扫射的机关枪扫描过来。这一次,居延真的是百口难辩了。 “林居延!”卫夫子显然也不高兴了。 “卫夫子,抱歉,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居延站起身来,连连道歉。 “那是怎么回事?”卫夫子皱眉。 居延将手中的纸团狠狠捏成了疙瘩,随即道:“卫夫子,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只蟑螂从我桌上爬过,我本着‘万物皆为生灵’的信念想放它一条生路,催促它到别处去。可是它就是赖在我桌上不走,貌似是睡着了。我实在气不过,就一掌拍死了它。刚一掌下去,看到众师兄与夫子的目光,我便知道自己错了。虽然它不听我的劝告,但是它终究是造物主关怀的一条生命啊,我实在不该因一时之气而下手错伤了它。我真的知道错了,请夫子责罚。”说完,居延一脸懊恼,全然诚心悔过的模样。 卫夫子目瞪口呆地看着居延惭愧的样子,好半天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轻咳一声,缓缓道:“既然你知道错了,也便罢了。蟑螂本是害虫,你这样也算除了一害。坐下吧。” “谢谢夫子。”居延坐下,低首敛眉,紧咬下唇。 居端收回了看居延的视线,肚内笑到内伤。蟑螂?敢情这家伙是变着法儿损自己呢! 第011章 暖阳融雪 一堂课,终于在众人各怀笑料的憋忍后结束。当卫夫子迈着矫健的步伐稳当当地出了门之后,好多人终于忍不住爆笑了出来。 “林居延,真有蟑螂在你桌上爬过么?” “你就徒手拍下去的啊,恶不恶心呀?” “那蟑螂的尸体还在不?让我看看。” 一帮人围到居延身边,七嘴八舌。居延尴尬地笑笑,只身走到居端身旁,拽着居端的手就往外走。待走到一处人少幽静之处,居延才停了脚步。 “二哥,爹爹叫你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么照顾的么?”居延瞪圆了眼睛。 “怎么样,二哥的绘画技术不错吧。”居端瞅着居延的小脸洋洋得意。 “二哥——你太过分了!看我出糗你很开心么?哼!”居延气地别过了脸。 “居延不生气了,恩?那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大反应嘛?”居端挠了挠头。 “没想到?!二哥你撇的真干净!第一天就这么丢人,真是让人郁闷!”居延有些沮丧。 “好居延,是二哥错了,你罚二哥吧,二哥保证不反抗!”居端拍拍胸脯以示保证。 “嗤!”看到居端一副愧疚样,居延忍不住笑了。“算了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当娱乐大众好了。” “居延真的不生气了?”居端凑近了问。 “没有啦。”居延摆手,“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先回去吧。” “二哥陪你走吧,对这里,二哥比较熟悉。” “不用,我就是随便走走看看,二哥先回去吧。” “居延……” “二哥刚还说听我话呢,现在第一句就不听了。”居延佯装微怒。 “恩……那你一个人小心些。”居端不放心。 “知道了。”居延无奈,二哥好是好,就是有时候对自己实在太啰嗦了。 下了课的别院,一派热闹纷呈。果然最有活力的地方,永远是学校。居延信步走着,遇到同班的同学点个头打个招呼。 别院的景致很好,假山流水,繁花绿叶,亭台楼阁,长廊水榭。居延沿着长廊往深处走,一个岔口的地方,看着有些破旧的一座小房屋出现在眼前,与整体的华丽美景有些不搭。居延觉得有些好奇,拨开眼前横路的枝杈,走了进去。 一个紫色的身影正茕茕独立于破苑中的一颗粗壮的合欢树下,如瀑的青丝在风中袅袅,更加衬得他身形单薄,不觉生出些落寞寂寥的悲凉。 居延看着那背影微怔,一出神,脚下踩到一根枯枝之上,发出“咔吃”的声响。只见那个紫色的身影迅速抬手在脸上飞快地擦过,然后声调阴冷:“出来!” 居延挪着步子慢慢往前,有些嗫嚅:“七皇子。” 洛玄翼转过身来,打量着低着头的居延,皱了皱眉:“谁让你跑到这儿来的?” “我是一个人随便走走,发现这里的破旧和别处有些不同,就进来看看,没有想到七皇子也在这里。”居延解释。 “现在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洛玄翼紧皱着眉,不客气地下驱逐令。 居延听着对方的语调,不是往日里熟悉的风流不羁,而是弥漫着一股透心的忧伤,忍不住抬头朝那人的脸上望去。一双魅人的桃花眼此刻半垂着,里面还残留着刚才没有擦干净的水汽。晶莹的水珠嵌在长长的睫毛之中,在阳光中折射出瑰丽的色彩。素日艳丽的红唇紧闭着,拉成一条直线的角度,和着整张脸的颜色,泛着一种胭脂的青灰苍白。 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替他拭去眼中的悲伤。待到手指轻触到那闪动的睫毛时,两人皆是一愣。 “走开!”洛玄翼脸色沉了下来,甩开了居延的手。 “对不起,我只是……”居延握着被拍掉的手,尴尬异常。心中不禁懊恼,自己干嘛会发神经伸出手去啊!可是,他的样子,好像真的——很难过。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滚!”洛玄翼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修长的身形在茂盛的合欢树下更显单薄,映着苍白的脸色,别样的让人心疼。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而已。居延看在眼里,不走反而又向前进了一步。 “伤心的话哭出来就会好了,不要憋在心里。”居延走到了洛玄翼的身边,“放心,我不会笑你的。” “听不懂我的话么,我叫你滚!”洛玄翼转过了身,身形隐隐有些颤抖。 “你这样子,只会让关心你的人难过而已。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会好受一点。你要相信,伤心难过的时候,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居延望着那双蒙着水色的桃花眼,认真说道。 洛玄翼有些惊讶地看着旁边人儿,尚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真诚的神色,黑亮的眸中隐隐地含着一丝担忧的情绪。心中一动,也有人会担心自己么?嘴角一勾,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 “你不相信我么?”被洛玄翼自嘲的表情激到,居延有些生气。 “多管闲事!”洛玄翼一声冷哼。 “你……”居延咬了咬下嘴唇,杵在当地,无语相接。 洛玄翼袖口一甩,大步离去:“你喜欢这里,让给你好了。”说完,头也不回得走掉。 待到居延抬头,只看到紫色衣袂的一角快速地隐在了苑门之外。望着那抹离去的紫色,居延怔怔出神:他那样的人,伤心的理由,应该只有他的母亲——歌妃了吧。只有面对母亲的时候,他平日魅惑笑颜的面具才会全然褪去么?想到他方才眼中的闪光,居延忽然觉得这个少年单薄倔强得让人心疼。 洛玄翼隐在袖口中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走出了好长一段,才停下来靠在一个人烟罕至的墙角重重喘息。刚才,如果自己再面对着他,一定就会支持不住脸上的冰冷了吧。双手蒙上眼睛,他的手指轻触自己眼睛的触觉还在,残留的温度慢慢扩散,那种久别的温暖一点一滴地渗透,融入心灵深处。 是自己太久没有接触阳光,所以才会觉得那一刻的他那么温暖么?洛玄翼闭上双眼,感觉十年来厚积的冰冻开始渐渐融化。这一切,全都源自于那个如阳光一样温暖的孩子——居延。 第012章 授予琴瑟 缓慢地踱着步子,那双蒙水的桃花眼不断在脑中闪现,居延埋着头走得有些心不在焉。 “居延弟弟。”悠扬的音调携着清风划过耳际。 “呃?”居延一愣,抬头,对上一双微笑的眸子。“三皇子!”居延呆愣了三秒后才反应过来,为自己的失礼懊恼。 “居延弟弟想什么这么出神呢?”洛靖晚的目光如冬日暖阳,温和明亮。 “没什么,就是为待会儿的试琴烦心。”居延随口说了个理由把话头带过。 “哦?为何?”洛靖晚顺着居延的话问道。 “我,我对琴之一事,所知甚少。”居延有些不好意思,“就是,我只会听别人弹,自己的话,估计不行。”说完,头低得更低了。总觉得在温润如玉的三皇子面前说这些很尴尬似的。 “居延弟弟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教你。” “呃?”居延又是一愣,然后连忙说,“三皇子好意,居延怎么会嫌弃呢,感激还来不及呢。可是,对于琴,居延真的迟钝的很。”说完有些挫败地看着眼前之人。 “丝竹之事,所描所绘无非一个‘意’字,情之所到,意自所及。手法技艺,为外在工具,熟能生巧而已。我相信居延弟弟定能做到的。”温和的眸子中是真诚、是鼓励。 “恩!”看到洛靖晚的鼓励,居延笑着重重地点点头。 不过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整个琴房,来来回回被毫无章法的杂音扫荡着,因为不是上课时间,里面并没有多少学生,可是即使这样,还是有好多人忍无可忍走了出去。 居延看着变成空荡荡的琴房,沮丧地看了洛靖晚一眼:“三皇子,你也听到了,我是真的很不擅长弹琴。” “居延弟弟以后用兄长之称唤我吧,一直用敬称听着有些别扭。”洛靖晚微微一笑。 “居延不敢!”居延连忙垂首。兄长之称?他可不想被扣上不敬之罪。 “无妨,我说可以便是可以。”洛靖晚的语气虽柔,却自有一种威严。 “居延遵命。但若是以后有人拿这个要治居延不敬之罪,三皇子可一定要出来为居延澄清!”先立个保证再说,这个可是关系到小命的! “不会有人拿这个来治居延弟弟的罪的。”洛靖晚淡笑。 “那好!晚哥哥!”喊完,居延笑眯眯地看着洛靖晚,心中却是一派得意,总算以后不用喊那个别扭的“三皇子”了。 洛靖晚看着眼前笑的一脸灿烂的孩子,隐约还能看到粉色唇后的两颗小虎牙,晃悠悠地一片雪亮。这个孩子,总是如此明媚呢! “琴,指法是基本,方才听你弹,已经可以知道,这基本的指法你并没有掌握。我们就从最基本的开始练起吧。”洛靖晚侧过脸,轻声说道。 “指法分左右,右主要为抹、挑、勾、剔、打、摘及其不同的组合,如轮、锁、双弹、如一、叠涓、拨、刺、伏、撮、打圆、历、滚、拂等。左主要分为按音与滑音两种。按音有跪、带起、拳、推出、同声、爪起、掐起。滑音有吟、猱、绰、注、撞、逗、唤、上、下、淌、往来、进复、退复、分开等。”微微一笑,“居延,记住了么?” “这么多啊,我……还差那么一点儿。”居延听到这么多的专业术语,脑子里早就一锅八宝粥了。 洛靖晚细心地将居延掉落胸前的一缕发丝挂至耳后,浅笑:“我说得有些多了,今天便先练习右手的六个基本指法吧。” 白皙莹润的手指放于琴弦之上,修剪齐整的指甲泛着淡淡的粉色,这是一双极具美感的艺术的手,居延在内心赞叹。 修长的食指轻拨一根琴弦,发出清冽的声响:“居延,仔细看好了。”五指相错,变换着简单的指法,伴着清淡的琴音,宛若天鹅优雅伸展的脖颈,又若袅袅生姿的婀娜垂柳。 最后一个单音已拨,余音仍绕:“居延,试一下吧。” “我,我还没看清楚。”居延临场上阵,有些胆怯。 “只是想看看你记住多少,随心而弹即可,不用紧张。”洛靖晚将琴挪至居延身前,安慰说道。 “好吧。”居延深吸一口气,屏气凝神。 准备好久,才终于响起第一个音调,带着些不确定的微颤。抬眼向洛靖晚看去,眼中满是询问,洛靖晚淡淡一笑,是鼓励的意思。再抬手,又是一个音调,却是很明显的偏了,有些刺耳的味道。 “勾,应当是这样。”洛靖晚站在居延身后,垂落的发丝扫过居延的侧脸,有些痒痒的触感。双臂环过身前的小人儿,一个音调响起,在他的耳畔轻语,“看清楚了么?” “恩,我再试一下。”依着洛靖晚所教,居延又弹了一个音调。 “不错,继续。” 听到洛靖晚的肯定,居延定了定神,连续试了几个音调,用上了刚刚所学的基本指法。 “居延很聪明呢,这不是都记住了么?”洛靖晚笑意融融。 “是晚哥哥教得好才是。”居延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右手的指法有一个简单的曲子可以用作练习,居延仔细听一下。”洛靖晚右手抚弦,动作柔缓,清脆的小调响起,极简单的几个音节,却是异常地流畅动听。 “这首曲子叫什么?”居延好奇。 “春草。” “春之新绿,携风而生,恣意漫地,生机盎然。很是贴切的曲名呢。”居延的语气带着些赞叹。 “是么?”洛靖晚的声音有些飘渺,“春之野草,应风飘摇,衬花而生,随花而落,化为尘土,终至无痕。这一生,都是看不到自己的生命呢。” “晚哥哥,你好悲观哦!”居延注视着洛靖晚素来温柔的眼眸,此刻却有些道不明的情绪在眼底流动,好像随风而落的花瓣,凝聚着馨甜的芬芳,却叹息地落下枝头。 拨了一个清脆的音调:“春草的一生,也有他自己的坚持哦!秋天的风吹枯了翠绿的外表,可是还有一颗坚强的心埋在泥土中,等待着来年的春风吹绿一片呢。况且,没有大片绿草的衬托,又何来花的娇艳美丽呢?所以,春草是一种很坚强的生命呢!” “坚强的生命?有自己的坚持?”洛靖晚似是低低呢喃,忽地笑了:“居延记得好好练习这首‘春草’,下一次我要检查的。” “放心吧,晚哥哥!徒弟我一定不会让师傅丢脸的。”说完亮亮的眼眸弯成了两镰新月。 “骑射课要开始了,我们走吧。”洛靖晚起身,将琴放回原处,携着居延的手朝武场走去。 第013章 马背相逢 武场不比室内,少年飞扬,鲜衣怒马。 居延望着黄土携尘奔驰的骏马,神思有些悠远。 “居延,刚刚找你呢,去哪儿了那么久?”居端见到居延进入武场,连忙奔过去。 “啊,二哥……”居延回神。 “三皇子!”听到居延答话,居端这才注意到后面还立着一人。 “进去吧。”洛靖晚从容自居端身侧走过,留了一抹微笑。 “居延,你怎么和三皇子一起?”居端凑到居延身边问道。 “偶然遇到的。”居延低了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把学琴的事情告诉居端。 “恩,那我们快进去吧。”居端拉着居延的手进了武场。 课还未开始,武场中心,大家围成了一个圈,热闹地说着什么。 “二哥,大家在讨论什么?”居延好奇。 “好像有个地班的要和我们一起上骑射课。”居端不以为意。 “转班生?”居延很是感兴趣,“不是说院里最是严格了么,怎么还可以发生这种事情?” “不清楚,好像说是骑射技术特别好,是古教官出面要过来的。” “能让古教官出面,这个人肯定不简单。”居延悠着脸,“不知道是谁呢?” “这样闹闹哄哄,像是有纪律的群体应有的行为吗?”古教官一声怒吼,顿时武场上安静了下来。 远处一阵黄土飞扬,混着马蹄的奔驰声,一个驾马的身影由远而近。待到近处,拉住缰绳,马儿仰头嘶鸣,马背上的人一个漂亮的回旋跳,落于地面,干净利落。 “步扬信,今日起就与大家一起上骑射课。”古教官拍了下步扬信的肩膀,介绍简洁,看向步扬信的目光中却是不可掩饰的爱才之喜。 “在下步扬信,希望以后能与各位共同进步。”步扬信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视线看向众人。在扫过居延的脸上之时,不自觉加深了嘴角的弧度。 下面众人看向步扬信的神情各异,有惊奇,有欢喜,有敬佩,有嘲讽,还有郁闷。当然,郁闷的这个人正是居延。本来不用常碰面还好,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转到天班来上骑射课,那不是以后经常要面对他了么?居延感觉三条黑线从自己头上挂了下来。 “今日,正巧新同学加入,便让我来看看你们的水平!”古教官嘹声宣布,“有谁愿意自告奋勇地上来?” “古教官,学生想与林居延切磋一下,不知可否?”古教官的话音刚落,步扬信便出声先一步询问,漆黑的眸子却是亮亮地看向下面一言不吭居延。 “我来与你切磋!”居端见着步扬信又拿居延开刷,心中忿忿,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下李彦,与居延同为新生,望步兄多多指教。”李彦抱拳相向,朗朗说道。 “大家好兴致,那我也就来凑凑热闹。”漂亮的桃花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狭长的眼眸半眯,留下一片长长的睫毛撒下的阴影。 “连七弟都感兴趣,那我也一同来吧。”洛靖晚温暖的视线扫了一眼居延,然后转而投向笑得一脸复杂的步扬信。 居延有些愣愣地看着当前的局面,这是什么状况啊?貌似步扬信就点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字而已,怎么大家的热情都如此高涨啊! 古教官鹰厉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个遍后,忽地笑道:“好,那就让我看看你们的实力!” 马仰嘶鸣,蹄刨尘土。 洛玄翼一袭紫衣,配着身下的雪白骏马,真正是明丽不可方物。扬鞭一下,已是纵身在步扬信之前。身后的洛靖晚目如暖阳,虽是置身马背,却如卧榻般闲致。步扬信的嘴角勾起一个深深的弧度,一声长喝,风驰电掣般纵出,与洛玄翼并驾齐驱。身后的居端、李彦也紧紧跟着,顿时武场中喝彩叫喊连连。 与这片热闹格格不入的反是落于最后的居延。驾着马,没有很远却也没有很近地跑在最后。目光追着前方恣意风发的五个人,有些迷茫的情绪。 “嗖嗖”几声,是箭头入靶的声响,居端挑着双眼,睨看不远的步扬信。回身,洛靖晚的右手在空中划了一个优雅的弧度,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成一弯钩形,箭头以破竹之势飞向箭靶,正中红心。完毕,放下胸前之弓,微笑着看向步扬信。步扬信回了他一个笑容,半眯了眼,拉弓、瞄准、射箭,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红心上两只箭微微摇晃。 李彦驱马而上,稳定了心神,握住弓,对好红心,一支箭“嗖”地射出,擦着红心的边缘。洛玄翼魅然一笑,挥袖挑了一抹落在肩上的青丝,姿态风流。还未看清他怎样的持弓瞄准,箭已是射了出去,稳稳当当,正中红心的最中心。 箭头离手,洛玄翼看也未看箭靶,只是转身驱马行至居延身后,泛着光的桃花眼朝居延妩媚一笑,回头勾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居延看向插着五支箭头的靶子,心中郁结:谁爱显摆谁去,偏偏拉上我,这是什么世道啊!嘟了嘟嘴,慢慢地拉开弓弦,瞄准后果断射出,几十双眼睛巴巴地瞧着,“咚”地一声,箭头刺入靶子,和李彦的箭头并列,擦着红心边缘。 收了弓,居延纵马回身。居端驾马跑至身前:“居延,不要理姓步的家伙。” “只是同窗切磋而已。”居延淡淡一笑。 “居延,好身手啊!”这时,步扬信驾着马过来。 “哪里哪里,步兄比小弟强多了。”居延微笑,谦虚说道,当然也是实情。步扬信这个家伙的骑射水平,确实值得古教官亲自出面去从地班挖过来。 “步兄的技艺果然精湛,让我打开眼界。”李彦翻身下马,抱拳相让。 “李彦是么?客气了,今日第一次上骑射课,你的水平已是如此,不过多日,以后你定能更超于我。”步扬信拍了拍李彦的肩膀。 “虎父无犬子,看来以后扬信定然能够青出于蓝胜于蓝,与步将军共为南国驰骋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洛靖晚温润的眸子看向步扬信,微笑说道。 “三皇子抬爱了。”步扬信连忙回应。 “三哥说得不错,你的确是个人才。”洛玄翼半眯着桃花眼,接了步扬信的话端,然后视线却是扫向了居延,“居延刚来,能有如此水平,已是不易。”说着朝居延灿然一笑,接着的话又是对着步扬信说的了,“扬信你如此精湛技艺,又先入别院,居延新来,同窗之间,共同进步才是最好。”幽深的眸子凝视着步扬信的脸,如同地心深处的磁石,引人深入却不得其意。 步扬信笑:“七皇子说的是。居延弟弟惹人喜欢,即使七皇子不说,扬信也定会多多照顾他的。” 洛玄翼浅浅一笑,未再多语。 李彦站在众人身后,看着被包围在中心的居延——那个永远有着灿烂笑容的少年,紧抿了嘴唇,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指节泛着浅灰的白。 第014章 暗涌初现 蓝天淡云,日丽风和。 路旁的美女樱开得如火如荼,琼花朵朵相继,如绣锦夺目。 居延悠哉地衔着一根草芯,躺在草地上晃荡着双腿。视线所及,尽是似锦繁花,景致瑰丽。 突然宁静被打破,急急的脚步声传来。居延测了脸,从草缝中望去,看见平日素来云淡风轻的大哥脸上竟然有了一丝急色。仔细望去,居朗手上似乎还拽着一封信件。未待居延看清,居朗已是进了前面的屋子,关上了房门。 居延撇了撇嘴,继续叼着草芯,躺在草地假寐养神。 忽地“吱呀”一声,房门开了,居朗正提步往外。 “大哥,你要去哪里?”居延看着急急忙忙出门的居朗,一下子蹦出来,挡在了前面。 “是居延啊。”居朗淡淡一笑,“大哥出去有点事。” “有什么事啊?”居延睁大了眼睛,闪闪地望着居朗。 “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居朗微笑着刮了一下居延的小鼻头。 “哼,我全看到了,大哥你瞒着我也没用。”居延得意,挑了眼看向居朗。在见到居朗脸上真实闪过的一丝紧张神色之后,随即哈哈大笑,“大哥,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方才手中的信是情书吧。不要骗我哦,否则我就告诉爹爹说大哥思春了。” 居朗似是松了口气,伸手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瞎说什么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尽想这些有的没的。” “大哥你就承认了吧,男欢女爱,有什么好害羞的。”居延扯了居朗的衣袖,不怀好意地促笑。 “你呀!”居朗笑着摇了摇头,把衣袖从居延的魔爪中拯救出来,信步出门。 看着居朗颀长的背影远去,居延勾了勾嘴角,转身偷笑。 柳荫蔽日,叶绿繁茂。 幽静的屋内,一个水蓝色的身影正背对着急急赶来的居朗。 “那边似乎已经开始躁动了。”居朗微微低首,神态恭敬。 “不急。”水蓝色的身影缓缓转过,是一张暖玉雅致的面容,正是洛靖晚,“动作大了总会招人眼,我们就以不变应万变。” 居朗微抬了头,看向面前这个莹润如玉的男子,心神定下,沉声答道:“是。” 清风拂过,透着枝叶“沙沙”的声响。 室内更为沉静,细细地能听到两人呼吸的频率。 “居延这阵子有好好练琴么?”就在周围静的居朗以为可以告退时,洛靖晚淡淡开口。 居朗有些错愕,这个算是什么问题,三皇子什么时候会分心关心自家三弟的这些琐事了?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答道:“多谢三皇子关心,居延他较之以前,对琴事已是颇为关心。”三皇子这样问,总不能说居延又躺在草地上悠哉吧。 洛靖晚的脸上掠过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他还是偷懒了吧?” “三皇子明察秋毫。”居朗暗地里抹了把汗,果然是瞒不住的。 “他那样的性子……呵,也好。”洛靖晚淡淡说着,乌黑发亮的眸子中闪着笑意,顺至眉梢、两颊、嘴角。 居朗听着有些莫名,不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夜,丞相府,前厅,灯火辉煌。 “太子弄出这种事情,真是太不像话了。”晚膳桌上,林维域紧皱着眉开口。 “老爷,这事会不会牵扯到璟儿?”方欣然一脸担忧。 “皇上大怒,真不知这事对璟儿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林维域蹙着眉一直未能舒展。 “爹,当前看,皇上的态度还是信任大姐的,何况本身就是太子一人过错,只要不出意外,大姐定然不会有事,也许荣宠更胜于前也说不定。”居朗细细分析,声音沉静。 “大哥,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居端听着云里雾里的,开口询问。 “这事与你和居延无关,无需你们操心。”林维域看了一眼两个半大的孩子,“你们只要安心学业就好。” “爹爹,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姐有什么事情我们理应知晓。何况听您和大哥的语气,这事并不小,想来即使您们不说,我们也会从别处听到。与其这样,不如详尽地告诉我们。”居延一直低着头,此刻注视着林维域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林维域深沉的目光扫过居延,叹了口气:“太子糊涂,竟然私藏了璟妃的画像。皇上现在知晓了这件事,正龙颜大怒!” “那太子那方是怎生说法?”居延眉心微拧。 “太子那边到现在还未给出说法,就是这样,才让人心焦。”居朗回答。 “那皇上现在对大姐的态度?” “大姐得宠,已不是三两天的事情,皇上自然还是偏向她的。但是一方是太子,一方是贵妃,孰轻孰重,并不乐观。” “大哥,你确定这件事和大姐无关么?”居延盯着居朗的眼睛,认真问道,神情严肃。 居朗微一沉吟,明了居延的意思,沉缓开口:“应是如此。” 顿时,桌上一片沉寂,一家都陷入了深思之中。 “大哥,听说明日国师在皇宫祭天,我好想去看看呐。”居延笑着开口,打破了一室寂然。 “我也要去。”居端跟着说道,眼睛却是紧紧瞧着居延。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般不懂事,谁也不许去!”林维域脸色沉了沉。 “大哥,带我去嘛,我知道你最好了,不然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姑娘喜欢你了,恩?”说着,明亮的眼睛朝着居朗眨了眨,意味不言而喻。 居朗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家三弟,倒不是怕他去告诉爹“情书”的事,只不过,这个时侯,少一事总比多一事好,况且有些事情,有了开头,难免不会抽丝剥茧地露出最后。 “带你去可以,但是你都要听我的。”居朗退了一步。 “大哥,你偏心。”居端不服。 “居端,难不成这种事情你也要和居延抢么?你去了的话,那居延就不能去了,我就只带一人。”居朗微笑地看着二弟,居端的死穴,一家人都清楚得很。 居端抿了抿嘴,有些泄气地看着居延:“那……好吧。” “二哥真好!”居延飞了一剂灿烂的笑容过去,居端阴霾的心情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林维域皱着眉,看着眼前三个打闹的孩子,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吩咐:“到了皇宫跟在居朗身边,不要乱跑。” “放心吧,爹爹,我一向都很乖的嘛!”居延笑眯眯地说道。 第015章 皇宫祭天 一 国师之职,主为测天谋运,保国安民。 南国现任国师安平灵继,十八岁即能测得天势地运,二十岁入朝接受国师一职,至今已经二十余载。 按照南国传统惯例,皇宫祭天三年一次,主为肃清宫中污秽之气,布泽福泰安康。今年,正是三年之期,国师安平灵继将会在皇宫主殿后的祭坛举行祭天仪式。 居延跟在居朗身后,瞧见一路的人均着素衣,颜色庄重。 “大哥,这个祭天要多久啊?”居延的脑袋埋在居朗宽宽的衣袖之中,声音糯糯软绵。 “怎么?刚来就嫌闷了?”居朗弯眼笑问,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 “哪有?”居延呼了口长气,翘着嘴。 “我们快些去祭坛吧,想来大家都该到齐了,迟到了可是会犯众怒的。”居朗温言说道。 “所有的皇子还有后妃都会去么?”居延仰着小脸,眨了眨眼。 “是啊,除了冷宫之人,其余都会到场。”居朗拉着居延的手,快速往祭坛走去。 到达祭坛,已是人满群地。 素日妆点妩媚华贵的宫中女子,皆换上了素净的衣裳,放眼望去,顿觉清爽不少。祭坛中心一个九级阶梯的石基,上面摆放了祭天所需的火盆、水罐,还有相关的器具。 居朗拉着居延在祭坛下沿一处站好,神情肃穆。 “大哥,太子来了没有啊?”居延拉了拉居朗的衣袖,轻声问道。 居朗微微抬头,视线在四处扫了一圈后,低头轻语:“没有,应该会与皇上一起前来。” “哦。”居延低了头,百无聊赖地玩耍腰间的束带,缠绕在指尖画着圈圈。 “皇至!”一声绵长的号令,在场众人皆委身下跪,低首敛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气势恢弘,音泽绵延,浩浩荡荡。 “众卿免礼!”深沉宽吾的音色。 居延闻言抬头,只见座上中央一处明黄耀眼,国字脸,眉目端正,鼻梁高挺,幽深漆黑的眸子一眼望不见底,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视线稍偏,皇帝左侧挨坐着的正是当前最得宠的贵妃——林归璟,右侧则是仪态端庄的皇后。再往身后,是一排年轻的皇子,均是清秀端丽,各有风姿。 居延扫了一眼,心下忿忿:果然皇帝娶了这么多美娇娘,遗传基因就是好。颇为不平地撇了撇嘴,却在再次抬头的刹那对上一双温润如水的眸子,正清清浅浅地望着自己,嘴角是淡淡的弧度,恍若流云拂面。居延微微一笑,对着那云般的人物吐了吐小舌。洛靖晚粲然一笑,收了视线。 居延觉得心中暖暖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正要去看林归璟的时候,突然感觉还有两道视线在注视着自己。侧了脸,那双桃花眼幽谧得异常,泛着荧荧星点。洛玄翼微仰脖颈,墨玉般的长发随着肩膀的曲线婀婀袅袅地铺张开来,风情无限。居延不禁叹道,这个家伙还真是惊艳!即使素装出场,仍然那么艳丽无双。 “三皇子右侧第二人便是太子。”居朗靠在居延的耳边,低低说道。 居延敛了敛心神,朝太子看去。清俊的面容,瘦削的身形,眼角有些凹陷,面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色。 心中一动,仔细地看向太子的视线所及,果不其然,正是落在皇帝的左侧之人——璟妃。太子的视线断断续续,显然是想极力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可是似乎情难自已。居延微微拧眉,却在这时发现林归璟的一个小动作,水葱般的玉指紧紧绞着手中的锦帕,美目顾盼生姿却黯淡无光。 正在这时,祭坛两侧的祭使朗声喊道:“国师进,肃!” 场中肃静异常,众人敛气秉声,姿态卑恭。甚至高高在上的皇帝,都一脸肃穆。 一袭黑色锦袍,上绣金色纹理,宁谧威严。来者步履稳实,气色从容,正是举国敬仰的国师——安平灵继。居延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传奇般的男子,四十余岁却保养的如同而立之龄,清丽无双,仙人之姿。正咋舌,却在看清安平灵继身后之人时,更是下巴掉到了地上。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身著白色锦袍,与身前的国师形成了鲜明对比。纷娆的发丝在风中舞动翻卷,绝世的面容,却有着最清淡的神情。他明若琉璃般的眸子静无涟漪,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的祭坛,似乎身旁谦卑的众人在他眼中皆是虚幻无异。 居延只觉呼吸停止,好一阵子,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不自觉捏成了双拳。 四周皆寂,群然肃凛。 风携衣袂卷起,思落静无声息。 辽远亘古的钟声响起,悠然的回音响彻苍穹,久久回荡。 安平灵继走上祭坛,凝神净手,闭目深吸。片刻之后,睁开双眼,手执玉笏,对天参拜。薄唇轻启,只看见细微的张阖,听不清他在念些什么。念罢,将手中的玉笏交至身边的少年。 祭坛石基的中心是一块红色的圆垫,少年手执玉笏,走上前,端正坐下。 瞬间,风重云浓,烈风缴起少年耳侧身后的青丝,肆意翻飞,猎猎作响。那白色的衣摆被吹得鼓起,宛若含苞欲放的花朵。身下一圈火焰的颜色,致烈致艳,仿佛浴火而生的雪莲。 安平灵继站在祭台中央,双臂扬起,闭目念语,黑色的衣袍诡谲浓厚、肃冷清寂。 很长很长的祭文,居延听得有些闷闷,不过看着祭坛中心端坐无波的少年,心却又一下子宁谧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风散云消,金色的阳光缕缕洒下,照耀整个祭坛。安平灵继与座中少年通体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晕,宛若神祗。 “神之庇佑,我南国经年,风调雨顺,国泰安康。”安平灵继的最后一句话说得宏朗沉嘹,散布在祭坛众人之耳。 “国师神册,我南国定当福泽绵延。”皇帝起身,带头颔首致敬。 台下众人更是敬仰无比,歌颂之辞绵绵不绝,响贯祭坛。 安平灵继极淡地微笑,颔首挥袖,台下复又寂然一片。 欢呼中,寂然中,唯一不动的就是座中的少年。祭天完毕,他平静地起身,澄澈的目光穿透坛下众人,望向无尽的远方。万丈红软在他的眼里,全成了纷飞的烟灰,无意而空洞,逝则已然。 第016章 皇宫祭天 二 祭天仪式毕,群人依序散。 居延注视着那个静如千年湖泊的少年,好久好久,直到他随着国师完全走出了视线范围。 “大哥,祭天不是国师一人的职责么?为什么还会带上一人?”居延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那少年不是别人,是国师最幼的爱子——安平司祈。”居朗侧了脸,轻声答道。 “安、平、司、祈?”居延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这个名字。 “恩,据说他是安平家族近一百年内灵力最强的人,十二岁已能测得天运地势,可是性子太过清寡,这一次的出面,应该是国师的特意安排。”居朗淡淡说着,目光有些复杂。 “居朗,居延。”清朗的音调在身后响起。 “三皇子!”居朗屈身行礼。 “晚哥哥!”居延笑眯眯地喊道。 “晚哥哥?”戏谑的语气,不知道从哪儿闪来的桃花眼,半眯着眼睨看着眼前的居延。 “七皇子,是居延不懂礼节,望三皇子与七皇子不要在意。”居朗连忙出面。 “无妨,这是我的意思。”洛靖晚淡雅一笑,目光却是落在了洛玄翼身上。 “既然三哥都这样说了,以后居延见着我便也一般称呼吧,那敬称听着确实别扭。”洛玄翼半眯着的狭长眼眸,嘴角是惑人的丽笑。 “呃?”居延错愕。居朗在一旁也有些微怔。 洛靖晚温然一笑:“七弟既如此说,居延以后便免了那些礼吧。” 洛玄翼漂亮的眸子闪着不知名的光芒,一眨不眨地盯着低着头的居延。 过了好久,居延才闷闷地喊了声:“翼哥哥。”带着些怪怪的腔调,把旁边三人都逗笑了。 “祭天宴就快开始了,我们过去吧。”洛靖晚说着转身先行。 “居延,走吧。”洛玄翼魅然一笑,拉住了居延的左手,相携而行。 居延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握着自己的白皙而修长的右手,咬了咬下唇,任命地跟着走了。 居朗走在最后,看着前面三人的身影,微蹙了眉,不过片刻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复又宛然一笑,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祭天宴在庆隆殿举行,居延四人到时,已有许多人到场。 洛玄翼松开了居延的左手,弯腰凑到居延耳边低咛一句,然后抚了抚居延的头,笑着朝皇子的座位走去。 居延心下诧异,身侧的双手握成了两个小拳。 “居延,怎么了?”居朗看着居延的动作,柔声问道。 “呃?”居延回神,“没什么。” “恩,那我们也入座吧。”居朗也未多问,拉着居延在一边的座位坐下。 庆隆殿大厅正中,皇帝满面春风,携着皇后,坐于上首,左侧即是国师安平灵继,再旁边则是安平司祈。右侧是太子。首席总共就只五人,可见国师之位高权重。 首席两侧,右席坐的是众多皇子,左席则是后宫妃子,不过在左席之前,垂了薄薄的丝帘,风吹袅袅,与外相隔。 居延的目光时不时注视着首席之上的安平司祈,看着他出尘若飘地坐在那里,神圣不可侵犯的模样,心底就有一种莫名的情绪。为什么众人在红尘煎熬,历经数劫,偏偏他就可以清心寡欲、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升起一丝烦躁。 “座毕!” 侍宴的太监拿着长长的卷轴,开始照念,无非是一些圣上英明,国师能智,我国福泽之类的过场话。念毕,座中众人又是歌功颂德一番。 “宴始!” 皇帝举筷之后,众人才纷纷跟上。居延注视着首席太子的举动,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端着面前的酒杯,目光却是游离。左边的后妃席中,一个纤巧的身影似乎站起,弯腰对着身边的女子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离去。 居延心下一紧,却听得身边的居朗低声说道:“莫要轻举妄动。” 居延侧过脸,盯着居朗清俊的面容,心下默然,低头吃菜。 不知何时,大厅中央乐舞响起。 水袖玲珑,腰肢曼妙。 一派妖娆风情,众人迷眼皆醉。 再抬首,那首席之上,已成了四个人。左侧的最后一个位置,空空落落,那白衣少年不知去了何处。 居延越坐越闷,凑到居朗耳边悄声道:“大哥,我闷得慌,出去转转。” “恩,不要乱跑。”居朗微笑着替居延整了整衣襟,抹干净了嘴。 殿外,天高云远,光丽风清。花枝烂漫暗香渡,翠叶横疏意态生。 居延出了庆隆殿,信步走着,想到方才洛玄翼凑在耳边对自己说的话,背上不禁有些寒意。 “璟妃当断不断,父皇要的只是结果。” 大姐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至于皇帝,想来应该是全都清楚的吧。这个关头,大姐可真是不能走错一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居延低着头想着,还有那个洛玄翼,他怎么知道我到皇宫来就是为了这事?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抬头看了眼身后的庆隆殿,歌舞升平,君臣同欢。居延咬了咬牙,往邀月宫走去。 “璟妃娘娘身体不适,已经休息了,小公子还是请回吧。”邀月宫的宫女拦在门口,不让居延进去。 居延见着,好生巧笑:“宫女姐姐,你就帮我通传一声嘛!我是璟妃娘娘的三弟,难得进一次宫,你就让我见一下嘛,我好想璟妃娘娘的!”说完蹭着那宫女的衣袖,一脸乖巧。 许是经不住居延的软磨硬泡,加之居延猛眨水汪汪的眼睛,那宫女最终妥协了:“那……好吧。奴婢帮你通传一声,但是见不见还要看娘娘的意思,你先在这儿等着。” “姐姐你人真好。”说完甜甜一笑。 那宫女白净的脸上浮上一层浅晕,笑着转身进去了。 过了半晌,那宫女才出来了,脸上满是笑意:“娘娘愿意见你了。”说完又压低了声音,“娘娘这两天心情不好,小公子要注意些。” “谢谢姐姐,我定会注意的!”说完提腿进去,忽地停了脚步,转头问:“姐姐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一愣,很快便笑了:“奴婢叫丛兰。” 第017章 皇宫祭天 三 入得室内,只见林归璟斜卧在美人榻上,美目微闭,姿态怡然,神情慵懒。 “娘娘,居延来看看您。”居延缓趋走近,轻声说道。 “居延啊。”林归璟微睁双目,身子坐正了些,“有事么?” “娘娘,居延就是觉着祭天宴有些无聊,所以想着到您这儿来看看。”居延笑眯眯地说道。 林归璟美目转动,微一沉吟,随即笑道:“居延看着是成熟了许多。” 居延挠挠头,傻笑:“是吗?可是大哥二哥他们老说我是小孩子,看来还是娘娘人最好了。” “丛兰,给林公子赐座。”林归璟从美人榻上坐起身来。 “居延,这祭天宴场面热闹,歌舞精致,大人物都在那里,怎么就入不了你的眼呢?”林归璟状似随口玩笑,手指扶着脂玉茶杯轻轻摩挲。 “居延年纪小,看不懂那些歌舞。况且,看到娘娘起身出来,想是也觉得无趣,便索性来找娘娘了。”居延抿了一口茶,乖巧笑着,“娘娘也觉着那歌舞没甚看头么?” 林归璟扫了居延一眼,缓缓道:“目之所及,绚烂华美,可惜,心中疲乏,终是难耐。” “娘娘所言极是。”居延笑,“内心疲乏,美景如斯,也若灰烟,毫无兴致。可是也许天下就有人只是想看华丽景致呢?” “居延……”林归璟的声调提高了一些,却又如崩断的琴弦迅速衰弱下去。 “娘娘,人的身体,心最为柔弱,一不小心,也许就鲜血横流。铿锵包裹,不留缝隙,才是最佳抗伤之道。歌舞华丽,虽说众口难调,但是既然皇上欣赏,众人皆要鼓掌,娘娘说是也不是?” 林归璟怔怔地看着居延,凤目中的光泽即刻黯淡下去。 看着林归璟如被暴风侵袭的脸庞,居延内心闪过一丝不忍。为什么要让她面对这么残忍的事情?二十多岁的年纪,放在现代,正是大好的青春,敢爱敢恨。可是这里不是21世纪,而是吃人不见骨的深宫。情之一事,只能无缘,否则,遍体鳞伤,绝无生还。 想到这里,居延紧咬了咬下嘴唇:“娘娘,只要一个答案而已。孰轻孰重,娘娘应该比居延更加清楚。” 林归璟闭上了双眼,似是秋风中最后一朵娇艳的玫瑰,虽留颜色,却早已无芳。只待秋风扫起,刮落枝头,尘土碾春泥。 “娘娘,居延出来得有些久了,想来大哥等得着急,这就告退。娘娘万福。”居延行了礼,未再去看榻上闭目的林归璟,转身出门。 “小公子!”居延抬头,正是丛兰。 “丛兰姐姐!”居延巧笑嫣然。 丛兰放低了声音:“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居延内心一暖:“丛兰姐姐好好哦,这么关心居延。放心吧,娘娘没有为难我。”说着脑袋在丛兰的衣袖上蹭了两蹭。 丛兰舒了口气,笑道:“那公子慢走。” 从邀月宫出来,居延只觉得压抑。皇宫外表的光鲜亮丽,究竟是以多少红颜的泪水白发铸就?那些如花的生命,正是肆意青春、朝气飞扬的年龄,却统统葬送在这红砖琉璃之下。 居延低着头,只觉一腔苦闷与烦躁滞留于胸,却难以纾解。本就不稳的步子走得更加凌乱,体内似乎有什么即将喷薄而出。 因为宫中多数之人都去了祭天宴,居延一路走来,除了一些宫女太监,并未遇到多少人。 信步走着,眼前出现了一泓汪泉,翠盘托莲,青粉相缀,雅致却清冷。 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居延蹲下身去,看着碧波中自己小小的倒影。抱着双臂,拧着眉心,眼神落寞,身形单薄。努力地朝着水中倒影扯出一个笑容,却因湖水的微荡而更显扭曲。将小脸完全埋进双膝,闭上双眼,只想一切远去。 轻盈的步履,宛若生莲。雪白的衣角散在青芜的湖畔,染上一池新绿。 星子般的双眸看着缩成一团的小人儿,淡然地立于一旁。 似是感觉到身后陌生的气息,居延缓缓抬头,入眼的是随风微扬的衣袂,洁白胜雪。再微微仰首,对上一双琉璃般的眸子,光彩四溢却宁谧无波。精致的脸庞,上面是淡漠的神色。 居延稍怔,随即有些微恼。 “你站在我身后一声不吭作什么?”居延心情本就不好,现在看安平司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语气难免有些冲。 安平司祈轻扫了居延一眼,粉唇微启:“新荷浸绿,人却不知。” 居延一愣,随即明白这个家伙的意思是在批评自己不懂的欣赏眼前的美景。可是他现在的心情,有哪有什么情致去注意这些东西。 “你这样出尘飘飘的,不知道别人的烦心之事就不要随口评论。哼,站着说话不腰疼。”居延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双膝,看向湖心。 “爱恨嗔痴、忧愁苦闷,本为世人己欲,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苦。”安平司祈的目光追至远方,平和恬淡。 “人活着,怎会无欲?人就应该要吃得开心,玩得痛快,爱得刻骨,恨得坦荡。无欲无求,所有人都去当和尚尼姑了,这红尘俗世还要不要存在了。”居延撇了撇嘴,一脸不以为然。 “执念太深。”安平司祈的语气有些飘渺,笼着莲的清雅,朦朦胧胧。 “人生观不同,沟通不了。”有些轻嘲的意味。 居延双手撑着下巴,拢在膝上。看着湖心立在莲心之中的蜻蜓,透明的翅膀扑闪扑闪,好似不理人间的忧愁。咬咬嘴唇,正奇怪身后的人怎么不做声了,转头一看,花红柳绿,蝶飞蜂舞,哪还有什么人的踪影。 居延纳闷,这人怎么这样,走也不说一下。哼了一声,拍拍屁股,从草地站起,往庆隆殿的方向跑去。 “居延!”刚到殿门口,便见居朗翘首以望。 “跑去哪里了?宴都散了。”居朗替居延拉了拉衣襟,“衣服怎生弄皱了?” “大哥——你怎么愈来愈向二哥靠拢了?”居延拉长了声音,嘟着小嘴。 “你呀!”居朗笑着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 “大哥!”居延凑到居朗的耳畔,飞快地说道,“大姐应该明白了。” 居朗微怔,随即笑了:“居延真是长大了呢。” “那是,我早就长大了,谁让你们一直把我当小孩儿!”居延扭了头,一脸骄傲。 居朗抚了抚居延的侧脸,笑道:“这不又成了个孩子了。” 第018章 赐予婚约 蜃气为楼阁,蛙声作管弦。 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烨都进入了六月的尾声,夏的炎热渐渐袭来。 太子私藏璟妃画像一事,由太子认罪,最终的结果也就是罚了太子禁闭三个月,璟妃依旧荣宠冠绝三宫。 波虽已平,敏感聪慧的人总能从中嗅出些更多的味道。三皇子温文谦和,睿智雅量;七皇子风流自成,果敢决断。年轻的皇子中间,自是以这两人最为耀眼夺目。而太子,无甚出众,各方平平,偏偏又生出这么个事端。怕是在皇帝的心中,已是埋下了疙瘩。不过太子也有优势的一面,那就是他的生母睿贤皇后,是皇帝的生生至爱。加之睿贤皇后去得早,皇帝对她的爱便全都转到了太子身上。想来皇帝对太子的感情,是复杂的很的。 这一日,暑气渐胜。居延穿着丝质的单衣,外套淡绿的蝉翼雪纱,倚着窗口不急不缓地弹着几个清浅的调子。虽说疏于练习,但是左右手的基本指法还是记住了,弹几支简单的曲子并不困难。 “居延,今天兴致这么高,竟在弹曲?”居端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惊奇。 居延斜扫了他一眼:“就是无聊才弹的嘛,二哥真是笨!” “居延,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二哥……”居端拉着脸,一副怨妇样。 “二哥你少装活宝了,都多大的人了!”居延戳了戳居端的额头。 “好呀,现在嫌弃二哥了,二哥好伤心!”居端扁了嘴,泫然欲泣状。 “真是败给你了。”居延无奈,“方才听得前厅貌似有客人来,是谁啊?” 居端摇头:“好像是宫里的人,不太清楚。” “宫里的人?”居延从竹榻坐起,隐约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恩,好像看到大哥也过去了。”居端摸了摸鼻头。 放下身前的琴,居延理了理衣襟,站起身来:“二哥,我们也过去瞧瞧。” 居端看着居延一副严肃的样子,笑道:“肯定又是关于大姐的赏赐之类的,这个月不是已经好几回了么,不用这么大惊小怪的。” “二哥走啦——”居延也不再多言,拉了居端就往前厅奔。 刚跑到前厅门口,就听到林维域、方欣然与居朗谢恩的声音。 “中书令得此荣宠,前途无量,还望丞相大人与中书令以后多多关照。”尖锐却沧桑的声音,很明显是个太监。 “海公公客气了,居朗尚且年轻,以后很多地方还要请海公公多多提点些。”林维域脸上堆笑,手上将一串玛瑙石塞到了海公公袖中。 “好说好说。”海公公满脸得意地将玛瑙石收好,然后义正言辞,“皇上命咱家来传旨,这旨已经传到,咱家也赶着回去复旨了。明日早朝,皇上就会将这旨意诏告天下。林丞相与中书令就等着接喜吧。”海公公笑得脸上沟壑纵横,一抖一颤地,让人背上直冒寒气。 居延拽着居端的手躲在隔着前厅的屏风之后,等到那海公公满意离去,这才从屏风后面走出。 “爹、娘、大哥。”两个孩子叫了人之后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厅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林维域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眉头紧皱,叹了口气。 “居端、居延,过来。”方欣然喊了两个孩子。 两人依言靠过去,方欣然搂了居延在怀里,轻拍着背。半晌,语气悲怆:“老爷,难道就让居朗……”说到此处,眼泪流了下来,已是哽咽难言。 林维域深吸了口气,衣袖一甩:“圣旨已下,能怎么办?” “可是老爷,你明明知道这是个局,你怎么忍心让孩子卷到其中?”方欣然泪眼摩挲,居延看着难过,伸出小手将她脸上的泪水抹去。心下明了了这是一桩政治婚姻。 居延仰脸看着居朗,居朗的脸上平淡无波,似是不甚在意。可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他垂于身侧的双手捏成了拳,手背青筋暴露,显是在极力自控。 半晌,居朗开口,语气平和:“爹、娘,皇上赐婚,是居朗的荣幸,况且那昕昕公主听说秀外慧中,想来也是难得的女子,大家应当高兴才是。” “大哥……”居延看着居朗强颜欢笑的模样,黯然神伤。 居朗微微一笑:“居端、居延,待到明年大哥完婚,你们就要有嫂子了。” “居朗,爹知道是委屈你了,但是君为臣纲,皇旨已下,我们别无选择。现在璟儿得宠,皇上又赐婚林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就怕揪不出错来。”一瞬间,居延忽然觉得林维域沧桑了许多。想想也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孩子的幸福被葬送,卷入云谧诡谲的政治浑水,那种感觉不亚于一把尖刀插在心头,血流如注。 “作为林家长子,我早就做好这种准备,爹娘勿需担心。”居朗清俊的侧脸笼在屏风投下的阴影之中,朦朦胧胧的,看不清确切的表情。 “若是无事,孩儿就退下了。”居朗垂了首,低头出去,逆着光的背影瘦削单薄,寂寥怅然。 居延注视着那道孤寂的背影,忽地感觉眼眶烫热,吸了吸鼻子,拔腿朝居朗离去的方向追去。 松鹤亭内,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大朵大朵的莲花已经完全绽放,嫩黄的新蕊上偶尔伫立几只蜻蜓。滚圆的荷叶上流动着水珠,蒙着雾气。 居朗迎风而立,衣袂微动。 “大哥。”居延走到居朗身后,喊得有些迟疑。 青丝飞舞,只听居朗轻声吟道: “花中君子来哪方,婷婷玉立展娇容。暖日和风香不尽,伸枝展叶碧无穷。纵使清凉遮炎夏,为甚委靡躲寒冬。既然不愿纤尘染,何必立身淤泥中。” 居朗转过身来,对着居延笑,“即使皎如莲,淡若荷,也是自相矛盾的呢。” “大哥……”这一刻,居延真的不知道说什么,自己肚中华夏五千年的文化也不足以用来安慰此刻的居朗。将头埋于居朗怀中,只知道紧紧抱住居朗的腰,紧紧抱住,再不松手。 “傻居延!”居朗笑了,将居延从怀中捞出,轻弹了一下额头。 居延仰起小脸,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男子,一字一句地说:“大哥,居延希望你幸福。” 居朗微怔,随即搂紧了居延:“恩,大哥会幸福的。小居延也要幸福啊!” 第019章 曲清调浅 第二日,百官朝圣。旭日映红东方空,恭维溢满金銮殿。 皇帝身侧的侍奉太监尖着嗓子念道:“奉天成运,皇帝诏曰:中书令林氏居朗聪颖精锐、冰雪增颜、臻职克己,特赐婚与昕昕公主洛雪昕。待林氏居朗年满十八,择日完婚。钦此。” 早朝毕,官员散。 无数的同僚涌到林维域及居朗面前,道不尽的恭贺、说不尽的艳羡。居朗除了微笑回应,已是无所胜言。 “居朗。”清润的声音。 “三皇子。”居朗转头行礼,林维域瞧见也屈身行礼。 “丞相大人不必如此多礼。”洛靖晚笑着虚扶一把,又道,“近日暑气盛,别院休课,有一阵子没见着居延了。不知他的琴练得怎样,今日得空,就想着去瞧瞧,正巧看见丞相与中书令在此,便一道顺路吧。” “居延蒙三皇子抬爱,是他的荣幸,三皇子不嫌,便到府上一坐。”林维域听着洛靖晚的语气,对居延甚是关爱,一时心中情绪复杂。 至丞相府,林维域道:“三皇子请稍后片刻,我这就派人叫居延过来。” 洛靖晚微笑阻止:“林丞相不用麻烦了,让居朗领我过去即可。” 见洛靖晚如此说,林维域也不再多言。 长廊蜿蜒,翠影横疏,暗香迷离。 两人默默地走着,洛靖晚淡淡开口:“前人言,‘眼底河山,楼头鼓角,皆是英雄泪’,殊不知,金钿翠玉,红罗软帐,更是英雄恨。” “红软香粉,本是佳处,居朗凡夫俗子,自不规避。”居朗的声音有些虚渺,仿若荼靡过后落满香山的红叶。 轻得散到风中的一声叹息,洛靖晚拍了拍居朗的肩膀。居朗舒展开来身侧的两拳,才发现因为用力,手掌中落下的深深的指印。 听得不远处响起几个简单的调子,洛靖晚笑:“居延还不算太过偷懒,无聊时还知晓用琴消磨。” 居朗回了一抹浅笑:“居延住处就在前面的院子,三皇子过去,居朗就不多陪了。” 洛靖晚看进居朗幽深的眼底,扬了一剂和暖的笑容,独自朝着前面的院子走去。 房门虚掩着,室内静谧无声。 洛靖晚微微疑惑,轻声推开了房门,朝里面走去。却见临窗的书案上,桐木琴放在一旁,那小人儿却是趴在上面睡着了。一只手臂压在颔下,另一只手臂垂落下来。看着这架势,洛靖晚忽地笑了。敢情方才以为他借琴解困是掉下的胳膊不小心碰到了琴弦才有的声响? 似是觉着睡的姿势不太舒服,小人儿趴在自己的胳膊上蹭了两蹭,咂了咂嘴,继续周公大业。洛靖晚淡笑看着睡着的居延,恬淡的神情,好像婴儿般无邪。往前走了两步,伸出双臂,将他抱在怀中,往床边走去。轻轻放下,拉过薄锦被,盖在他身上。 洛靖晚坐在床沿,看着睡得香甜的居延,一种舒缓祥宁的感觉溢满全身,身心皆放松下来。时间似乎也放慢了脚步,踏着白云,携着清风,缓缓流淌。 居延微扭了扭身子,翻了个身,却是忽然梦中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睁开了双眼。呆愣地看了洛靖晚两秒,然后揉了揉眼,以为自己梦游,再睁开眼一看,还是那张宁如波碧的脸。 “晚哥哥?”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然后不确定地睁大了双眼。 洛靖晚静静地看着居延的小动作,心下却是笑开了,这迷迷糊糊的居延委实可爱极了。 “居延。”洛靖晚淡淡回了一声。 居延听着,再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猛地从床上跳起,惊呼:“晚哥哥,你……你怎么在我房里?呃?我怎么会在床上?” 洛靖晚看着居延上蹿下跳,微笑不语。 居延突然安静下来,坐到床沿,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洛靖晚笑了笑,又挠了挠头。 “晚哥哥来找居延有什么事么?”瞎扑腾了一阵,居延刚睡醒的大脑总算清醒了些。 洛靖晚从一侧的台上拿了牛角梳,手调柔缓地替居延梳顺了弄乱的头发,再抚平了因为睡觉而压皱的衣襟:“今日有空,便顺道过来看看你琴练得怎样。没想到……” 洛靖晚的话还未说完,居延的头就快低到尘埃里去了。洛靖晚笑着拉了居延起来:“现在睡也睡足了,脑袋也清醒了,给师傅交功课吧。” 居延摸摸小鼻头,偷看了一眼洛靖晚,却见他正对着自己笑,连忙收回了目光,一脸严肃地坐到了琴的前面。 提手,勾、拢、捻、拨、挑,试了一下手感。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浅淡的音调缓缓流出,似漫绿连倾,新雨润芜,丝丝缕缕,潜入心头。 拨弦,收尾,一曲终了。 抬头,满眼询问,见对面男子点了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居延还是很有天份的。”洛靖晚淡笑,坐到居延身边,轻拨一声琴弦,辽远清冽。 “哪有,这曲子我练了好多遍了。”居延脱口而出。 “居延这么勤快,看来以前是我误会了。”洛靖晚侧过脸,润玉般的明眸中掺着点点调侃。 “是晚哥哥说了要检查的啊,所以……”看到洛靖晚嘴角越来越明显的弧度,居延立马住了嘴,扭过了头,偏在一边。 “以前我不知道,春草也有自己的生命,有自己的坚持,只是一味地认为它们伴花而生,随花而落,一生凄清。居延教给我这些,晚哥哥会永远记住。”洛靖晚将身边的居延搂进了怀中,轻抚着居延的黑发,语调柔缓,宁谧恬和。 居延盯着身侧男子清润的面容,动了动嘴,终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将脑袋靠在洛靖晚的肩膀,蹭了两蹭,闻着从他身上飘散出来的淡淡兰香,闭上了双眼。 洛靖晚看着居延的安恬容颜,也缓缓闭上了双眼。夏日的风,带着一丝躁、一丝浓,透着窗棂,吹进室内。舞动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衣袂,靠近的青丝飞起,相缠若缕,袅袅浮云。风过无痕,留下一室淡淡兰香,若有似无…… 第020章 天宁祈佛 一 骄阳顶空,万里无风。 大暑过后,烨都的天气仍旧干燥酷热。 金銮殿上,群臣上奏,本本奏章皆指向当前南国最严重的问题:旱灾。 进入大暑之后,南方众多郡县滴雨未下。其中,以湘赣鄂三地最为严重。江河断流,货船滞留;无垠稻田,农作枯黄;粮食短缺,饥荒演烈。 皇令下达:封太子洛千越,三皇子洛靖晚,中书令林居朗为抗旱督使,赐纹龙黄旗,纷往奔赴湘、赣、鄂三省,协助当地治理灾情,两日后启程,不得滞延。 丞相府。 “鄂州地远山荒,皇上怎生的打算?怎又指名了居朗?”方欣然听到消息之后,就一直愁眉不展。 “皇上这么做,其心怕是昭然若揭。”林维域叹了口气,满脸复杂,看着旁边的三个孩子。 “娘,爹说的不错。”居朗续道,“太子本罚禁闭,此刻前往抗旱,算是将功补过,若抗灾成效,则可堵住群臣悠悠之口;三皇子,年轻温雅,又甚得人心,却并未有过实际功绩,皇上这么做,怕也是为以后考虑……”说到这儿,众人皆是沉默,涉及“以后”,怕是那时即便避了血雨腥风,也难免一场风卷云狂。 “老爷,居朗这么年轻,治理旱灾,无甚经验,皇上岂非着意刁难?”方欣然心疼得看着瘦削的大儿子,一脸忧怨。 “夫人!这种话不得信口胡说!”林维域变了脸色,“天子之心,岂是我等能揣测的了的?若是隔墙有耳,怕又是一番事端。” “娘,大哥出去历练,我们应当替他高兴才是。好男儿志在四方,上当报效国家,下当安保百姓,大哥是去为天下谋福,为百姓谋福呢。”居延见大家愁眉不展,忍不住拉住方欣然的手,婉转说道。 方欣然看着小儿子认真的神情,再听得这贴心的话语,脸上的忧色总算消散了一些。 “大哥,我看好你哦,我相信你一定能够治成旱情,造福百姓的。”居延对着居朗眨了眨眼,作了个调皮的神色。 “恩,居延说得不错,大哥你一定行的,一定会比太子和三皇子还要厉害。”居端也站出身来,毅然说道。 方欣然听着忍不住笑了,一手一边,分别搂住了居延和居端:“你们这两个孩子——” 方欣然一笑,气氛顿时缓和了许多。 林维域深看长子一眼,拍了拍居朗的肩膀。父子之间,男人之间,有些话,不必说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足以明了。 两日后,烨都内城东城门口。 洛千越,洛靖晚,林居朗三人,背后三列纵队,领队手持纹龙黄旗。 “大哥,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居延抱着居朗的腰,闷闷说道。 “今年年底之前肯定是能回来的。”居朗轻拍居延后背,难得的竟夹了一丝戏谑。 闻言,居延的双臂更收紧了些,将头埋得更深,轻声道:“大哥,旱情治理,量力而行即可。虽说百姓疾苦,但有些事情,并非一人之力就可完成。到达鄂州,与当地官员妥善相交,关键时候,也许他们能说的上话。” 居延的声音很轻,且脑袋埋在居朗怀中,外人看来,只是单纯的拥抱而已。 居朗周身一震,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居延,半晌,点了点头。 “居延,又在与大哥撒娇了?”清朗的声音。 居延连忙从居朗怀中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声:“晚哥哥!” 洛靖晚微笑着摸了摸居延的头:“师傅不在,就没有人监督你练琴了。” 居延笑道:“师傅放心,居延定当好好练习。待师傅荣耀归来,居延定以西江老懒之《秋鸿》曲迎接。所以晚哥哥和大哥,一定要在秋末之前回来才行哦!” 洛靖晚和居朗相视一眼,温和笑了:“放心吧,我们会的。” 骏马嘶鸣,黄旗远飘。 居延注视着三列人马远去的背影,低语轻喃:“贤哲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可惜我不是贤哲,我只是一个有私心的凡人,所以,君民社稷于我,皆为轻,而重的,是你们的平安。” 第二日清早,居延还在清秋美梦之中,就被小婢喊了起来。 “三公子,夫人说今天去天宁寺为大公子祈福,让奴婢喊您早些起来。”香凝拿着干净的外衣侯在一旁,服侍居延穿上。 居延迷迷糊糊地起身,任由香凝摆弄着。香凝熟练地替居延梳洗完毕,居端笑着进来。 “二哥,你起得好早。”居延瞥了一眼一大早就精神奕奕的居端。 “居延,娘在前厅等着咱们呢,你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居延撇了撇嘴。 居端但笑不语,等着居延全部弄完了,高兴地拉着居延的手往前厅走去。 早膳桌上,方欣然轻声道:“去鄂州之途,奔波劳碌,治理灾情,又要劳身劳心。那边人生异乡的,燥热难耐,又水源不足。居朗这一去,怕是要受好些苦。为娘心中,始终忐忑,今日去天宁寺进香,也算求个心安。” 居延放下筷子,柔声道:“娘不要担心了,大哥是皇上授命,餐宿皆有保障,况且那治理之事,还有当地官员的协助,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 “是么?”方欣然轻问,仿佛是要取得一个保证才能心安。 “当然是啦。”居延点头。 “娘,大哥定会平安健康地回来的,您应该相信大哥的能力才是。”居端也跟着说道。 “恩……但愿如此。”方欣然低了头,眼底的关怀担忧终是挥之不去。 居延见之,跑到方欣然身边,拉着方欣然的衣袖,脆声道:“听说天宁寺的菩萨最是灵验,娘去进香,诚心求拜,菩萨定然会感其心诚,保佑大哥的。”说完,两只水亮的眸子对着方欣然眨了眨。 方欣然动情搂了居延入怀:“好居延,好孩子。娘所希望的,也就是你们都能平安一生而已。” “放心吧,娘。我和哥哥们一定都会好好的,娘也要天天开心才是,不然我们会跟着伤心的。”居延伸手轻抚方欣然的眼角,期冀拂去那抹忧色。 方欣然看着眼前关怀却略带稚气的小脸,半晌说不出话。好久,才淡淡笑了。 第021章 天宁祈佛 二 天宁寺坐落于烨都西郊凤凰山的半山腰上,它并非皇家寺院,却因祈愿灵验,高僧得道而著称。 马车行至山脚,三人从车上下来,再徒手攀到半山腰,额角已是沁出密密汗珠,脸蛋也都泛着红晕。 放眼望去,古木参天,清幽宁谧,青色的砖瓦透着古朴,杏黄的寺墙若隐若现。 走至天宁寺庙门,两侧褐色的椽木上是一副烫金的对联,字迹端严,若佛手托莲。 上联:道冠诸天,普化弥陀。下联:法周万象,度尽大千。 居延默念此联,心中对佛祖的虔诚一下子拔高。 寺内,香焚烟煮,钟鸣经诵。 正殿入门,金装大佛端庄肃穆,意态安详,拈花微笑。 方欣然与两个孩子走到佛前,在圆蒲垫上跪下,闭上双眼,诚心祈求。居延双手合十,朝拜金佛,心中默念:愿大哥此去顺利平安,愿爹娘健康喜乐,愿所有关心我的人和我关心的人一生幸福。 长长的睫毛紧贴脸颊,偶尔的扑闪如同振翅的黑色蝶翼,淡粉的唇张开极小的弧度,倾诉着内心的夙愿。半晌,睁开双眼,对着金色佛像叩拜下去。 天宁寺环境清幽,景致怡人,居延祈愿完毕后,想着去后殿走走,顺便看看会不会遇到传说中的得道高僧。 正殿两侧,有专门的求签解签的地方,方欣然说是要替居朗求签,还想再求个平安符。居端留下来陪她,居延一个人往后殿走去。 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比起正殿的旺盛香火,香客满盈,后殿林竹隐墙,白鸟翻空,只觉偷得浮生一日闲。 经过的僧侣皆是颔首微低,谦恭悲悯。灰布的衣裳没有任何的修饰,透着一种返璞归真的纯净。 居延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往深处走去,迎面一排白墙灰瓦的低房,正是供香客短居或是请僧人解惑的厢房。居延本是打算绕过,却在抬头的那一刹那,看到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映着横疏梅影的那间厢房,白衣公子对着身著杏黄僧袍的老僧微微颔首,脸上是千年不变的恬和清明。 “司祈多谢方丈解惑。”安平司祈道谢转身,看到了青石路旁,梅花树下立着的小小身影。 清淡的目光扫过居延的面庞,如同看偶尔路过的僧人,没有丝毫不同。 居延看着那淡若青烟的人,心下不禁升起一丝恼意。提步追上往后林走去的安平司祈,喊道:“喂!” 安平司祈走在前面,并未回头,似乎并未听到。飘渺的白色身形好似随时都会羽化的谪仙,虚幻不实。 居延气恼,提高了声音:“前面穿白衣服的家伙,喊的就是你!” 安平司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有些气喘的居延,淡淡问道:“你,是在喊我?” 居延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安平司祈安静地打量着胸口起伏不定的居延,缓缓道:“你跟着我作什么?” “我……”居延蹙眉,倒是没想过跟着他干什么,就是看着他冷漠的态度心里不舒服而已。 安平司祈等了片刻,见居延没什么话说,淡然开口:“没事么?那我走了。”说完真的转身便走。 居延心中羞急,一个不留神,绊到脚下盘根错节的古木的虬根,一下子扑倒在地。手掌中白皙的嫩皮被地上散漫的碎石划破,流出殷红的鲜血。膝盖隔着布料也受伤了,不过比手掌幸运,只是掉了层皮,并未流血。 安平司祈听见身后巨大的声响,停下脚步,返回身来。 居延看着去而复返的人,加上伤口的疼痛,忽然觉得特别委屈,眼眶中水光一片,眼前的人也在水光中变得朦朦胧胧。 “你跌倒了。”依旧无波的语气,只是在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 “都是你不好!”居延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就就如荷叶上的露珠一般,划了个优雅的弧度,掉落下来,浸润泥土。 “你自己跌倒,并非我所为。”听到居延的无理告状,安平司祈也不恼,还心平气和的说明。 居延听着他淡漠的语气,心中蓦地来气,也不知道怎么就变得不讲理起来:“你看见我,不理我;我喊你,你又不理我;若不是你急着走,我又怎会跌倒?所以,都是你不好,全是你的错。我摔倒了,还擦破了皮,还流血了……全是你的错!” 安平司祈的清明的目光扫过居延蒙着泪光的脸,居延忽地就噤声了。 “把手伸出来。” 居延抬头,呆愣。 安平司祈从怀中拿出一方雪白的帕子,帕子一角绣着一株傲挺的墨竹。他蹲下身来,拉过居延受伤的手掌,用帕子轻轻擦拭上面污迹和血渍,然后将帕子卷成细长的带状,细致地包扎好伤口。 居延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白净的皮肤在绿叶的衬托下仿佛透明,偶尔眨动的睫毛好似黑天鹅精致的毛羽,粉樱色的嘴唇自然地形成一种流线。他专注着手上的动作,没有多余的表情。 “好了。”包扎好,安平司祈站起身来。 居延回过神来,仰头看着面前淡然的少年:“谢谢你。”好半晌,才冒出来这么一句。 “没事的话,我就走了。”安平司祈的目光澄澈清泽,却没常人的情暖意趣。 居延听见他又说要走,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袖,安平司祈看着自己袖口上的小手,有些不解。 “我膝盖破了,走不了了。”居延说到这里,忽然音调提高了一些,“所以你要背我!” 安平司祈似是一点都没觉得为难,直接点了点头:“恩。和你一起来的人在哪里?” “他们在前面正殿。我出来这么久,他们怕是要着急了。”居延说着,又道,“要是他们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生气。尤其是我二哥。” 安平司祈倒是没说什么,直接转过身去,在居延跟前矮下身去。 居延看着眼前半蹲下去的少年,心中忽然闪过一丝懊悔,不过很快又面带笑意、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安平司祈的背。 第022章 天宁祈佛 三 安平司祈的背并不宽广结实,有着少年特有的瘦削清窕,但是却很温暖。 居延趴在他的身后,脑袋搁在他的左肩,双臂搂住挂在他的胸前。 安平司祈步履平稳,不急不缓地走着。居延磕着脑袋,右手百无聊赖得腾出空来抓住安平司祈耳间掉落的一缕黑发,很有兴趣地在指尖绕着圆圈。 “方才听你说‘谢方丈解惑’。你这样的神仙,也会有疑惑么?”居延歪着头,凑着安平司祈的耳边好奇问道。 安平司祈轻点了一下头:“三千红尘,气象万千,怎可能无所困惑?” 居延听了发出一声“嗤”笑:“我一直看你不理尘世的模样,还以为你已经得道成仙,就差羽化升天了呢?” “司祈不过一介凡人,得道之说,实为惭愧。”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困惑是什么么?”居延抱紧了安平司祈的脖子,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的侧脸。 安平司祈脚下的步子轻微一滞,淡淡道:“以前,我认为红尘纷扰,诸行无常,唯有心镜清明,方为去苦之法。但是最近,我常常心神难静,似乎有些想法开始动摇……”说到这里,安平司祈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清光。 “好难得哦,你竟然也会动摇。”居延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笑道,“仙入红尘,必为大劫,你要小心哦!” 安平司祈浅浅地眨了眨眼,淡然道:“你对我说,若是众人如我,俗世将无处容身。这句话,我一直在参悟。” 居延错愕,敢情他困惑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随意牢骚的一句话?居延愣了愣,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岂非罪过大了?居延不语,认真凝视着安平司祈的左脸,忽觉自己轻易打破这个谪仙少年的心境,实在不该。或许对于他,远离纷扰,清淡离尘才是最好的归宿。半晌,闷闷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人各有志,你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你说的有理。六道众生中,天道太乐,耽于享福,不肯修行;地狱太苦,无法修行;畜道愚昧,不懂修行;唯有人道苦乐交参,道心激发,是以有法。人在世间,煎熬须臾,往生才可谓之‘极乐’。”安平司祈语调平缓,娓娓述之。 居延笑:“我说的意思和你理解的意思并不一样。你觉得人存活于世,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但是这种煎熬却避无可避,所以尽可能修心养性,来减少痛苦。而我觉得,活着,是煎熬,不错。但是,既然苦是必然,为何不苦中作乐?百年如流矢,生命若昙花。流矢擦热燃烧,昙花刹那芳华。人生亦然,白驹过隙,要的不是留名在史,而是过程的真实苦乐,那样,才不枉来人世一趟。” 安平司祈停下了脚步,过林清风吹动他的墨檀黑发,丝丝缕缕挠痒居延的面容。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可以清楚地听到两人贴近的心跳。 “方丈云,毫厘系念,三途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一念嗔心起,八万障门开。”安平司祈轻缓开口,浅咬一下粉唇,续道,“前念迷是凡夫,后念觉是圣人。尘内尘外,只隔一心。” 居延听着安平司祈复述着那老方丈的奥言赘语,只觉心烦,深呼了一口气,戏谑道:“惑众生者,非魔也。惑众生者,是佛也。众生惑,终身惑,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你年纪轻轻,干吗要听一个白须老爷爷的话,古古板板的,一点都不可爱了。” 安平司祈微微睁大双眼,侧过脸来。却不想居延歪着脑袋,这一侧,两个人的脸颊贴到了一起。 热流轻淌,暖玉生晕。 居延的脸渐渐红了,若朝之彩霞,粉之菡萏,潋滟明丽。安平司祈似是未觉有他,感到触觉,即转过脸去,又背着居延稳步向前。 然后一路沉默,只有风过林间,兮兮沙沙的声响。两人各有心思,埋头自省。 “居延,你怎么了?”只见前方居端急忙跑过来,紧张地看着安平司祈背上的居延。 居延回过神,轻声道:“二哥,我没事。”说完飞快地扫了安平司祈一眼。 “你兄长在此,我不再打扰。”安平司祈淡淡开口,放下居延,转身朝外走去。 “是你把我三弟弄伤的?”居端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走安平司祈。 居延连忙扯住居端的衣袖:“二哥,不管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他好心背我回来的。” 居端看看居延,再看着安平司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缓缓道:“真是如此,那便多谢安平公子了。有劳,不送。”说完,一脸心疼地去看居延手上的伤口。 “居延,除了手上,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居端把居延全身上上下下扫了个遍,焦急问道。 “没了,二哥,真的,就是点小伤而已。”居延嘴上说着,视线却是追随那道远去的雪衣身影,目光复杂。 居端小心地搀着居延往前走,不想一提腿,膝盖磨坏的地方擦过布料,让居延忍不住一声轻吟。 “居延,怎么了?哪里疼?”居端心慌。 居延盯着二哥着急的模样,心中淌过一股暖流,摆摆手:“没事,可能被人背着,太久没动,小腿有些麻了。”然后对着居端眨了眨眼,调皮一笑。 两人慢慢地走到正殿,方欣然站在求签簿旁对着两个孩子温柔笑着。 “居端,居延,这是给你们求的平安符……”方欣然话还未说完,便见着了居延手上的白帕子。 “居延,这是怎么了?”方欣然眉心微蹙,询问式地看向居端。 “娘,没事,就是不小心擦破了点皮。居延以后一定会小心的。”居延拉了拉方欣然的衣袖,乖巧说道。 方欣然的目光却是放在了那条帕子上:“这条帕子?” 居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安平家的公子安平司祈好心替我包扎的。” 方欣然又看了一眼那帕子,摸了摸居延的头,柔声道:“居延以后一定不要再让自己轻易受到伤害了。” 居延看着温柔的娘亲,乖乖地点了点了头。 第023章 歌妃祭日 不知不觉,居朗前往鄂州已有两个多月。 昔君往矣,枝浓叶绿;今盼君归,丹枫似火。 翰林别院的课堂上,居延趴在桌上看着窗外火红的凤凰木,若西天云烧。 下课后,居延沿着圆润的鹅卵石铺就的小路随意走着。望着蜿蜒无尽的幽径,居延蓦地心中一动,朝着念想的方向走去。 依旧是那有些破败的旧房,在环立华楼的对比下,显得幽渺茕寂。 推开虚掩的院门,随着“吱呀”一声,扬起万点尘土。 院中,那颗古老的合欢似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秋风中舞尽最后一抹嫣红。似羽纤叶无力垂落,鲜嫩的绿意慢慢剥去,染上了一层霜寒。雪绒一般的红花成簇掉落,铺满一地粉色丝绵。 踏落花而行,花在脚下,碾为尘土。 居延放慢了步子,缓缓走近。灰褐色粗壮的树干后面,一个单薄的身影背靠树干,双目微闭,嘴唇紧抿。垂落身侧的双手扣着树干,指节泛白。 “翼哥哥。”居延轻声开口,小心地看着面前少年。 洛玄翼长长的睫毛颤抖两下,缓缓睁开,一双比烟花还要流转夺目的桃花眼此刻泛着异样的神情:“合欢花落,分外妖娆呢!”蛊惑的嗓音,飘零在片片飞花之中。 居延不知如何接口,只觉今日的洛玄翼特别古怪,比那一日更甚。火红的外衣,摇曳拖地,左耳的耳钉泛着幽冥的银光,眉梢眼角尽是风情。仿佛浴火凤凰,极致烈艳,却也凄离无比。 洛玄翼伸手接住掉落的花丝,笑得魅惑恣意:“曾经有人说:合欢,花美,形似芙蓉,清香袭人,恰若佳人;叶奇,日落而合,日出而开,好比闺人。所以,合欢树下,缘定今生,必能偕老。”说完,摩挲手中花丝,稍一用力,捻为碎屑,唯剩斑斑粉色汁液残留指间。 盯着手中的斑驳,洛玄翼似是呐呐自语:“可是秋风清扫,花落无痕,叶枯无骨。花叶不再,人又何往?”蓦地抬头,桃花眼中的情绪越来越浓,终于堆积溢满,再也压抑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凄厉,似鬼嚎,似魔泣。 居延看着害怕,却也担心,走近了一步,怯怯地喊了声:“翼哥哥,你怎么了?” 洛玄翼似是笑够了,脸上的笑意瞬间凝结,一种从心底弥漫的恨意浮上眼角:“爱?哼,全是骗人的幌子!全是骗子!” “翼哥哥,你……你不要这样!”居延看着眼前陌生无比的洛玄翼,情急害怕之下,一下子抱住了洛玄翼的腰。 洛玄翼微怔,随即低头看闷在自己怀中的小人儿。 “居延,居延,居延……”一声声地轻唤,好像只要这样一直唤着,就可以变得很温暖。 “恩,翼哥哥,我在。”居延埋在洛玄翼的怀中,糯糯开口。 “居延,居延……对不起,对不起……”洛玄翼抚着居延的软发,低语轻喃,声音中却透着一种压抑的痛苦。 “翼哥哥,不要难过。翼哥哥难过了,居延也会难过的。”居延抬起头,仰着小脸认真说道。 “居延——”洛玄翼抱紧了怀中的孩子,身形有些微微的颤抖。 居延乖巧地伏在洛玄翼怀中,轻轻开口:“翼哥哥为什么伤心了?能告诉居延么?居延可以和翼哥哥一起分担的。” 洛玄翼看着眼前晶莹澄澈的双眸,脸上毫不掩饰的关怀,心中的某处瞬间柔软开去,一个牵绊一生的决定生根发芽、抽枝散叶:在私欲横流,冷血残酷的皇室官场中,这个温暖的孩子是个特例。而他,是属于自己的。 “今日是我母妃的祭日。”洛玄翼淡淡开口,和刚才癫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居延听到洛玄翼的回答,确定了心中所想。在这个皇宫中,唯一能让他失去控制的人应该只有他的母妃了吧。 “今日蓉贵妃的九公主满月,宫中之人纷纷恭贺,天香宫门庭若市。可是,热闹喜庆中,又有谁记得我母妃的一缕孤魂?三千后宫,十里香魂,那个男人怕是根本就记不得有过我母妃这样一个女人的存在。”洛玄翼漠然说着,嘴角是淡淡的嘲讽。 “翼哥哥,我们去看看你母妃好么?她一个人,一定寂寞了。”居延轻声说道。 洛玄翼凝视着居延的眸子,好半晌,点了点头。 皓彩辉煌的皇宫,只听得喜庆的欢乐从不远的天香宫传来,身著华服的后妃皇子纷纷匆忙走过,根本无人顾暇伫立在长廊尽头的两人。 “翼哥哥,我们走吧。”居延扯了扯洛玄翼的衣袖。 洛玄翼低头,拉着居延的手,默默离开。 一座似乎荒废很久的宫殿,上面覆盖着岁月沉淀的尘埃,旧迹斑驳。殿内的院落已经荒芜,不知名的野草极力地汲取这片土地的养分,拔节疯长。 洛玄翼松开居延的手,提腿进去,居延安静地跟在后面。 走至院中不起眼一角的一座矮丘前,洛玄翼淡淡开口:“母妃的遗体,被人说成是染病的妖魔,不让厚葬。太医院判定,要火化焚灰,祭神奠灵。”说着,蹲下身去,除去矮丘上新出的杂草,抚上丘上的黄土。 “母妃最爱那个男人送给她的芙蓉金钗,直至走前,还一直捧在怀中。”洛玄翼自嘲一笑,“人已经不在了,钗又有何意义?” “歌妃娘娘一定是一直爱着皇上的,即使是带着遗憾离开人世,但是她的心中是爱,而非恨,所以,她还是幸福的。皇上不懂得珍惜,是皇上的悲哀。”居延轻声说着,想要减少一点洛玄翼的悲伤,虽然这些安慰的话语听起来并没什么说服力。 洛玄翼似是并没有注意到居延的话语,继续道:“虽是如此,我还是把这枚金钗埋下,替她留了一方物冢。睹物思人,已下黄泉,执着如斯,我真不知自己是否做错。” 居延握住了洛玄翼有些微凉的双手,柔声道:“翼哥哥,对错与否,只有娘娘自己知道,你的心意,她泉下有知,定能含笑了。” 洛玄翼看着居延,忽地笑了:“若是我,想要什么,定然自己去夺。我不会像母妃那样枯等一辈子,换来的只是一支冰冷的头钗。我看上什么,哪怕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我也要将他夺过来。” 居延听着虽觉这话有些霸道,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轻喊了一声“翼哥哥”。没有人预料得到,正是这句话的宣布,才会有了以后的抵死纠缠。 第024章 秋鸿归来 当树梢的最后一片黄叶掉落,秋天已经走到了尾声。 南国大地,秋雨连绵,干涸的土地争先恐后地吸收这来之不易的甘露。皲裂的大地变得饱满莹润,四季常青的林木重焕光彩,宛若春朝再至。 这一日,三百里加急快报:太子治旱一行人已在回烨都的途中。丞相府一家百感交集,全府上下,忙里忙外,准备迎接大公子的归来。 三日后,烨都内城宣武城门下,远远就见纹龙黄旗迎风飘扬,三列队伍整齐前行。城门两旁的百姓欢呼迎接,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领头一人,俊秀面容,纹蛟锦袍,正是太子洛千越。居延踮着脚往后方看去。十几人过,再一人骑着高头大马,温雅如玉,暖阳的眸中尽是亲和。洛靖晚似是感觉到人群中的居延,马背上视线扫来,淡然一笑,惹得道旁女子娇呼连连。居延对着他甜甜一笑,继续去看自己的大哥。 最后一队,居朗骑着白马,清俊的面容明显瘦了几分,脸上仍有些路途的疲色,不过精神很好。 “大哥!大哥!”居延激动地大声喊叫。身旁的居端一脸无奈。 居朗听闻喊声在人群中搜寻声源,居延举着两手跳起来。居朗看着那跳跃的小人儿,心中惊喜,偷偷朝他比了个安好的手势,居延这才开心得笑出声来。 “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硬要挤到人群中来看?”居端看着居延高兴的模样,一脸不解。 居延飞了一剂白眼过去:“这叫感受现场气氛,说了你也不懂。” 居端偷偷地撇了撇嘴。 金銮殿上,太子一行人禀报治灾情况,皇帝闻之龙颜大悦。一行众人,皆有重赏。居朗更是连升两品,官至尚书令。而太子因为此次功绩,私藏贵妃画像一事再也不被提起,重新稳坐他的太子宝座。三皇子洛靖晚也因治理有功,向众人证明了其政绩能力,口碑呼声愈胜。 京华阁,轻鸿室。 “大哥,晚哥哥,你们治灾有功,居延代表天下百姓感谢你们,为此,特别献上西江老懒的一曲《秋鸿》。”居延笑眯眯地说道,拨了一声琴弦,“若是弹得不好也请多多包涵呀。” 拨弦动,琴音起。 翘首暮云天,差池讵相见。 人似秋鸿无定住,事如飞弹须园熟。 笑陪君,奉酒伴霓歌,抵不过一首阳春曲。 “啪啪”两声轻击,洛靖晚笑:“妙音美曲,比不上一颗真挚心。难得,居延倒是没有偷懒。” “那是,我天天都有练的。”居延有些小得意,“因为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所以把每天都当做你们回来的前一天努力练习呢。” “居延有心,大哥很是感动。”居朗跟着打趣。 “晚哥哥,你告诉居延实话,刚刚居延弹得怎么样?到达什么水平了?”居延托着下巴,认真问道。 “丝竹管弦,曲本空泛,其音其义,皆为传情。情既所及,何奈其他?”洛靖晚转过了视线,对着居延浅笑,“琴技虽青涩,情谊却深厚,好曲!” 居延微怔,随即释然地笑了。 秋已过,天有些寒了。初冬的早晨,朝日若金,绚烂却冷。 烨都主街西边,一方宅邸。漆金照门匾,红绸挽狮蹲。鞭炮声声响,爆竹节节高。 三皇子十八已满,封为“毓王”,赐府邸一座,美姬两名,自立门户。 “大哥,晚哥哥……这算是成亲了么?”居延想着那个温暖雅致的男子,忽然觉得怅惘。 居朗清浅一笑,嘴角是淡得辨不出的情绪:“皇子的成亲,是留给王妃的。现在,只是皇上恩赐的侍妾而已。” “侍妾,即使不是自己喜欢的女子,也要勉强收下么?”一旁沉默的居端忽然问道。 居朗深看居端一眼,微闭了双眼,声音空旷悠远:“人生在世,身不由心,避无可避。逆天转命,只会身心皆伤。” “居延!”闻声回头。 “居朗,居端,怎么都在此处?让我好找。”洛靖晚一袭碧波纹云锦袍,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优雅通灵。 “晚哥哥。”“三皇子!” “去前厅吧,七弟他们都在那里。”洛靖晚微微笑着。 三人应了,各怀心思,走至前厅。 “居延!原来你在这里!”有些欣喜的声音。居延抬头,见那说话之人正是步扬信。 “原来是步兄!”居延回礼。 “方才林丞相还在问你去哪儿了?”步扬信笑。“可是居延怎么看上去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 居延直接忽略他后面一句话,问道:“我爹爹呢?” “在那儿,与我爹闲聊呢。”说着步扬信朝远处一指。 居延循着那方向看去,却见一紫衣公子正妖娆笑着缓步过来,那双桃花眼宛若春水,谧窈幽深。 “七皇子!”“翼哥哥!” “原来扬信也在此处,我方才倒是并未瞧见。”洛玄翼狭长的凤目半眯,惑人一笑。 “扬信也是刚刚遇上居延,这才说了两句。”步扬信避了洛玄翼的目光,自然答道 “恩。”洛玄翼似是无意地点了点头,转而对居延道:“今日三哥大喜,居延与我去向三哥道个喜吧。”说着,拉了居延的手朝洛靖晚的方向走去。 步扬信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微微蹙眉,忽又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前厅主座,洛靖晚手执酒樽,与前来官员谈笑风生,勾起的嘴角保持着最完美的弧度。 “三哥!”洛玄翼端起身前酒杯,勾唇一笑,风流无限,“七弟我祝贺你封王之喜,自立之喜,还有——美妾之喜。”说完,不等洛靖晚回答,自顾笑着把酒干了。 洛靖晚也抬起酒杯:“承七弟贵言。”仰头,一饮而尽。然后视线移到了一旁站着的居延,淡笑:“居延也来道喜么?” 居延看着洛靖晚的温雅面容,咬了咬嘴唇,低了头,轻声道:“居延祝晚哥哥能一生幸福!” 洛靖晚刹那怔忪,然后笑得玉露花暖,抚着居延的头:“居延的话,晚哥哥记住了。” 一旁的洛玄翼却在听着这话后笑得更加妖娆,狭长的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眸中暗涌。手执身边酒,笑饮一杯尽。 第025章 从此风流 一 红梢头上豆蔻,闲看风来雨往。春风又绿江南,暗把流年偷渡。 杨柳风拂面,草长莺飞,暖意融融。 南国丞相府。 “允恒,又长高了哦!”清脆婉转的声音,有着少年特有的英气,又夹杂着少许少女的柔和。 不远处圆圆的小脸顿时如烟花绽放,紫葡萄似的眼睛弯成了两镰新月,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喊道:“小叔叔,小叔叔……允恒要抱抱,抱抱!”然后小胳膊小腿儿摇摇晃晃地跑过来,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滚动着的糯米团子。 “居延,又来看允恒了?”一个窈窕清丽的年轻女子微笑着开口。 “恩,谁叫大嫂把允恒生得这么可爱呢!居延一天不来就想念的紧!”说着抱起走近的糯米团子,笑着捏了捏那圆鼓鼓的小脸,然后伸手又摸了摸他头顶茸茸软软的童发。 洛雪昕掩嘴轻笑:“居延说傻话呢!以后居延成了亲,自然也会有小孩的。” “那不一样!”居延撇了撇嘴,心中却是想着这古代又没麻药又没剖腹产的,生孩子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再说了,自己现在可是“少年”呢。 “居延是害羞了!”洛雪昕打趣。 “小叔叔,允恒要亲亲!”糯米团子在居延怀中蹬着小腿儿,如樱桃般的小嘴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居延脸上蹭。 居延清亮的眸子闪了闪,笑眯眯地把脸蛋儿凑过去。糯米团子两条胖乎乎的小胳膊开心地圈住居延的脖子,撅起粉嫩嫩的小嘴“吧嗒”一声留下来一个晶莹的口水印。 洛雪昕有些好笑地掏出锦帕递给居延,居延笑着摇了摇头,抱着糯米团子转了一圈,弯嘴道:“这是允恒爱小叔叔的证明哦,小叔叔一定会好好保留的。” “允恒又给小叔印章了?”一个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含着浅淡戏谑。 “大哥!” 洛雪昕从居延的怀中接过糯米团子,微笑俏丽,静仪得体。 “夫君。”“爹爹!” “允恒今天有乖乖听娘的话么?”居朗淡笑,轻柔地抚了抚糯米团子的小脑袋。 糯米团子嘟了嘟嘴,拍拍自己的小胸脯,很是骄傲地说:“允恒有乖乖听娘的话哦,允恒每天都很乖的。”说完像是为了证明似的,将小脑袋窝到了洛雪昕的颈中,一脸乖巧。 “恩。”居朗面露欣色,然后对洛雪昕道,“方才经过品芳斋,给允恒带了他最爱的‘甜米糕’,就放在前厅的桌上。” 洛雪昕望了丈夫一眼,浅笑了然,巧步离开。 居延望着那抹离去的纤巧身影,侧着头对居朗说道:“大嫂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呢。” 居朗也随着居延的视线,温文一笑,轻点了点头:“恩。” “那大哥……爱大嫂么?”居延轻声问道。 居朗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 居延望着居朗清俊的侧脸,垂了眼帘,咬了咬嘴唇。 “居端揭了‘百花楼’花魁海棠的牌子,外人盛传,林二公子为博美人一笑,一掷千金。”居朗片刻的沉默后开口,语气不带一丝感情,散到空中,如冰雹砸面。 “二哥?他……他怎么会……”居延错愕,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 “目前为止,爹应该还不知道,不过想来也瞒不了多久。”居朗转过身,留下一声叹息,戛然而止:“居端他……向来听你的话……”说完,衣袂微摆,缓步离去。 居延怔在当地,双手紧握成拳。忽地提腿,朝外飞快奔去。 纸醉金迷红粉处,挥金如土为百花。美人一笑夜倾城,陪君醉舞尽韶华。 百花楼,花百种,朵朵艳,个个娇。 居延站在一处朱红大门前,抬头仰望,门上的金字“百花楼”刺人眼球。还未走进,便香粉扑鼻,浓烈凛艳,混着放纵堕落的气息,如黑夜盛开的曼珠沙华,极致的华丽蛊惑,却也是极致的糜烂浪荡。 “哟,这么俊俏的小公子倒是难得一见,可现在的时辰姑娘们都还未起身呢,怕是招呼不了小公子了。”浓妆艳抹的老鸨抖着脸上的笑纹妖娆说道,手中的玲珑美人扇一下一下地扇着。 居延脸色暗了下去,避开老鸨摆着扇子的手,退了一步:“我是来找人的。” 老鸨摇着玲珑美人扇的手一滞,随即笑道:“这位小公子,您要找的人怕是现在也还没起身呢,您看这……”说着一双精明地眼睛快速扫了居延一圈。 “那我自己进去去找。”居延隔开老鸨的手,就想进去。 老鸨朝两边的守卫使了个眼色,两个彪形大汉立刻当到了门前。老鸨满脸堆笑:“小公子,姑娘们这会儿都陪着恩客,大家都像您这样进去找人,妈妈我这百花楼以后就难做生意了。” 居延嫌恶地看了老板一眼,冷冷道:“那麻烦你喊我二哥出来。” “不知小公子的二哥是哪位公子呢?”老鸨抛了一个媚眼。 居延憋了一口气在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名字:“林——居——端——” “哟,原来是林二公子的弟弟,妈妈我这是怠慢了,小公子可不要介意,您进来坐,我这就派人去帮你通传。”说完腰肢一扭,唤了身后的丫环去厢房。然后转过脸来,一脸媚笑,“小公子,到大堂坐。我已经派了丫头去喊您二哥了。”对着经过的小厮眼睛一横,厉声道,“还呆站着干嘛,没看到林家小公子在这里么,还不快去上茶!” 居延皱了皱眉,看着那小厮点头哈腰地端上茶杯,接过来,顺手放到了茶几上。 “小公子,不是妈妈我爱说大话,我们海棠不仅是百花楼的花魁,便是整个烨都,若是海棠敢称第二,怕是没人敢称第一。林二公子与海棠……” 老鸨还欲滔滔不绝,便被居延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对海棠姑娘,并不感兴趣。” “呵呵!林小公子姣如明月、清如碧潭,海棠这等风尘女子,自是入不了林小公子的眼的。”一声娇笑,柔媚如丝的声音从后堂传来。 居延抬头望去,淡色的屏风之后,一粉衣女子,媚眼含情,娇唇微启,云鬓微散,珠玉轻摇。举手投足间,尽得风情。而在美人背后,一年轻俊俏公子,藏青烫金锦袍,青丝垂落,神态慵懒,正是居端。 第026章 从此风流 二 “二哥……”居延蓦地站起身来,有些失神地喊了一声。“居延,这么早?”居端左手搭在海棠肩上,声音慵懒。 “二哥,你跟我回家。”居延紧咬住下嘴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半垂了眼帘的居端。 “林小公子,您二哥昨晚可是累着了。您看,要不让他养足精神再回去?”海棠笑靥如花,一双妩媚的眼睛灵动地转着。 居延瞪了海棠一眼:“我是在跟我二哥说话,你不要插嘴!”走上前一步,“二哥,跟居延回去吧,现在爹还不知道……” “爹知道了,也没有关系。”居端的左手从海棠肩上放下,缓步踱到茶几前,闲适地坐下,轻啜了一口香茶。 居延有些急了,走到居端跟前,微蹙了眉:“二哥,你先跟我回去,其他的事,稍后再说。” 居端扫了居延一眼,淡淡笑了:“居延用了早膳没有?二哥刚起身,还未用过早膳,居延若是没用,陪二哥一起吧。” 居延被居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气到了,拉了居端的手就要往外跑:“二哥,难道你真的被这个女人迷倒了,你怎么会这样?” 居端轻声“嗤”笑:“好好好,居延说回去那二哥就回去好了,只是美人当前,这样急躁,可是有些无礼呢!”说完,朝着海棠优雅一笑,“海棠姑娘,让你见笑,多多包涵,下次一定赔罪。” 海棠听居端这样说,一张娇颜更是如海棠花开:“林二公子客气了,只要公子记得海棠,海棠便满足了。” 居端回了一笑,便被身边的居延急急地拉出了百花楼。 走了好长一段,居延才气呼呼地放了居端的手,双眼瞪着居端:“二哥,你下次还要去找那个女人?” 居端看着鼓着腮帮的居延,勾了一抹风流的笑意:“居延还小,不懂‘美人帐中死,做鬼也风流’的乐趣。那海棠姑娘,居延也见着了,不是十足十一美人么?” “二哥,我已经十三岁了!”居延没想到居端说得这般直白,白皙的脸庞稍稍有些红了。 居端见着,轻敲一下居延的脑袋:“居延果然还小,这样就害羞了。以后二哥定然带居延一起去见识见识。” 居延握住了双拳,竭力按捺着心中的愤懑,低沉了嗓音道:“二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居端微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笑得更加恣意:“当年年纪小,不解风情事。如今明了,自不能辜负了这等赏心乐事。” “哼!”居延嘟着嘴,冷哼一声。 “居延生气了?”居端凑过来,笑道,“居延若是生二哥的气,二哥会伤心呢。” 听着这话,居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拉着居端的衣袖:“走了!别让爹娘知道了!” 居端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居延,嘴唇动了动,那句“我不在乎”终是没有说出口。 走至丞相府大门口,旁边停着一辆华美马车,宝蓝的锦缎帘子,在车顶前面两角上系着两个同色系滚红边的香囊,在风中一下一下地摇晃。居延见到,脸上荡开了欢喜的笑意:“二哥,晚哥哥来了!”说完,不待居端反应,便自顾快速跑进府中,剩下原地的居端浅笑摇头。 刚入前厅,便见一个如秋夜霁月般的男子坐在黑檀木的上座,面润如玉,雅致儒然。暖玉般的脸上带着优雅的淡笑,眸如星辰,唇似粉霞。 居延的双眼顿时弯成了如钩新月:“晚哥哥!” 座中男子秋水双眸中起了一丝涟漪,逐渐扩大,待到人至身前,已是笑意满盈,轻唤:“居延。” “晚哥哥,你怎么来了?”居延歪着脑袋,好奇问道。 洛靖晚笑如纤云微抹:“没有事情,便不能来看居延了么?” 居延微怔,随即脸上绽放出大朵的粉花:“居延不是这个意思。” “三皇子!大哥!”声音传来,居端走了进来。 “二弟还记得回来了?”居朗扫了居端一眼,浅浅皱眉。 洛靖晚的目光扫来,清浅笑问:“居端与居延这么早出去,是去作什么了?” “晚哥哥,我只是与二哥随意出去走走……”居延飞快看了低着头的居端一眼,抢先答道。 “三皇子,是居端夜宿百花楼,一时起身迟了,居延知晓,来喊我而已。”居端抬了头,半眯着眼,脸上神情怡然,完全没有半分别扭的成份。“不知三皇子何时对居端的日常起居也如此关心了?居端惶恐。” 一旁的居延不断给居端使眼色,急得一张小脸都红了,偏生居端不领情,不急不缓地说完了。 洛靖晚淡然一笑:“居端误会了,私人的日常起居,我没有权利过问,也不想过问。但是,让居延一大早就去那种地方,居端你身为兄长,认为合适么?” “晚哥哥,这事和二哥无关,是我自己要去的。”居延轻声说着,扯了扯洛靖晚的衣袖。洛靖晚却是不看居延,秋水般的翦瞳一直注视着下面的居端。 居端怔忪,沉吟片刻,低了头:“三皇子教训的是,是居端过失。”说到这里,却是抬了头,一双黑眸中含着丝缕情绪,“但是,风花雪月、男女之情,居延一介男儿,早晚总会知晓……” “够了!”居端还未说完,便被洛靖晚沉声打断,平素浅笑的眸中此刻了无笑意,“那种污浊的地方,亏你放心让居延走进!你这兄长,未免做得太过失职!” 居延从未见过洛靖晚发火的模样,可是听着洛靖晚现在的语气,虽然脸上仍是清淡的表情,但是居延可以肯定,他的晚哥哥此刻一定是生气了,而且还是因为自己去那种地方找二哥而生气了。 “晚哥哥,你不要怪二哥!是居延错了,你要怪就乖居延好了。”居延垂着小脑袋,沮丧地站在一旁。他不愿意二哥被人这样批评,二哥,从小就是最宠自己的。他的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二哥,即便出现这样的事也依然如此。 洛靖晚看着一脸懊恼的居延,语气柔和下来:“居延以后还去不去那种地方了?” “不去了,不去了!”居延连连摆手。 洛靖晚浸润的目光淡淡扫过一声不吭的居端,收了目光,对居延温柔一笑:“恩,居延的保证,晚哥哥可是记着了。这种事情,不允许再有下次了。” “恩恩!”居延见洛靖晚神情软了下来,忙不迭连声答应,小脑袋点得跟波浪鼓似的。 第027章 如斯少年 潋滟春光早,少年鞭起扬。恣意欢啼语,银铃落漫山。 烨都东郊,芳草萋萋,野花烂漫,蝶舞蜂飞,春日融融。 “扬信,看鞭!”马背上的少年神采飞扬,闪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只见银色软鞭腾如蛟龙,游刃飞来。 步扬信了然一笑,一个虚晃,偏过扫来的软鞭,却不想鞭若有眼,蓦地在空中转了一个方向,直直地劈向马尾,想要阻拦已是为时晚矣。 “没想到扬信也有着人道的时候呵!”居端骑着马,在不远处笑道。 步扬信来不及反驳居端的嘲笑,紧紧勒住马缰,凝神去对付胯下惊到的马。骏马受惊,四蹄撒开,疯癫前奔。步扬信不断安抚,手上的缰绳越攒越紧,待跑过大半个东郊草地,马儿才渐渐缓和下来。而此时,步扬信的额上已是沁出点点汗珠。 驾马回奔,跑回原处,那使坏少年已经翻身下马,盘腿坐在草地上,神情悠然,看着马儿在不远处欢快地吃着青草。 “居延!你的鞭技又进步了啊!”步扬信下了马,笑着走近那始作俑者。 居延转过脸,笑得灿烂:“扬信夸人,难得哦!” 步扬信笑得宛如夏花:“当然进步了,懂得抹痒儿草的汁在软鞭上了。” 居延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有些讪讪:“扬信,我这不是跟你开玩笑么?你技术那么高,这些还不是小菜一碟。” “小菜一碟?”步扬信低下脸,黑眸中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居延飞快地支手撑地站起,边跑边喊:“翼哥哥,扬信生气了!好吓人呐!”夜莺婉转的声音洇飞空中,散落两肩的乌丝随着奔跑的跌宕如水波兴起,粼粼柔粲。 凤凰木下,洛玄翼一袭紫衣,神情怡然。看着不远处的灵动少年向着自己欢笑奔来。三年,如流水过指,偶有清凉,蓦然回首,已全无痕迹。曾经那个青嫩孩童已经长成俊俏少年,颜如舜华,姣如秋月,充耳琇莹,会弁如星。少年的英气飒爽,少女的柔美清雅,双股缠绕,浑然天成。清丽绝世,无关男女。 “翼哥哥!”清扬的声音已在耳畔,衣袖被轻轻拉扯。 洛玄翼有些好笑地看着钻到自己身后的居延,居延眨了眨水亮的眸子,一脸讨好。 “居延,好男儿一人做事一人当,躲到七皇子身后,算什么英雄?”步扬信走到洛玄翼身前,鞭子指向居延。 居延圈着洛玄翼的左臂,探出身来,吐了吐舌头:“扬信很生气,后果很严重。我这叫自保,与英雄无关。”说罢,还一脸有理。 洛玄翼拉开居延的手,身形微侧,居延整个人便暴露出来。一双桃花眼,绚烂至极,狭眸微扬:“扬信言之有理。那依扬信的意思,怎样才算英雄?” “翼哥哥!”居延没有料到洛玄翼竟然站在步扬信一边,有些不满地拉了拉洛玄翼的衣袖。 “居延有意见?”洛玄翼笑得妖娆。 居延低头闷闷的:“没有。”然后一脸沮丧地站到了一旁。 步扬信也是微怔,没有料到洛玄翼会这样说,于是道:“骏马英姿,男儿豪情,自然是赛马了。” “好。居端做评委。”洛玄翼答应地爽快,然后转过身来,对居延笑得灿烂:“居延,是否真男儿豪英雄,就马背见分晓了。” 居延嘟囔着嘴,虽是不愿,还是点了点头。步扬信这个家伙一定是故意的,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还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黑一白两匹骏马,一刚一柔两位少年,清风扫扫,白云悠悠。 居端与洛玄翼皆立于凤凰木下,面带微笑。蓦地,声响清嘹,两匹骏马绝尘而去。 步扬信一马当先,鞭起落下,几个来回后,已经和居延拉出一截距离。居延紧抿嘴唇,神色专注,手上的软鞭起落有秩,紧跟在后。步扬信听着身后踏踏马蹄,嘴角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马影飒飒,人心琼琼。 奔到顶头的断石碑处,步扬信猛收马缰,仰天蹄起,掉转反向,向来处奔回。转身与居延擦肩而过,飞了一剂笑容,恣然扬鞭。居延咬住下唇,风鼓衣摆,猎猎作响。 许是步扬信有意让着些居延,又或是居延的骑术真的更上了一层楼。快到终点时,两人相距仅有几米。步扬信转头挥手,姿态洒脱。居延撇了撇嘴,忽地嘴角勾起一抹完美的弧度,连黑眸都亮了好几分。只见凌空银光一闪,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钩住步扬信的腰身,宛如游龙。居延得意一笑,欲收鞭将步扬信甩落马背。步扬信低头看着腰间的软鞭,笑意霍霍。居延收鞭,却觉鞭子宛如套住一座高山,纹丝不动,又加了几分力,不料一个反作用力,自己的身子朝外飞去。 居延本着鸵鸟心态,紧闭上眼,等待着与大地亲吻。然而,没有萋萋芳草的吻面,只有淡淡如兰的香气和温软柔和的触觉。抖动睫毛,睁开双眼,人已经回到马背,腰后一双修长有力的双臂环将过来,白净的双手拉着马缰。 “居延,闭上眼睛等摔倒,是谁教你的?”蛊人心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居延听到这话,羞红了双颊,无语应答,只是将头埋得越来越低。 “咦,居延这是要吻马背么?”戏谑的语气又贴着耳际传来。 闻言,居延猛地抬头,不想后脑勺撞上了洛玄翼的下颚,力道之大,让居延连忙转头:“翼哥哥,对不起,有没有撞疼?” 怀中之人雅致如莲,那双比星辰还要璀璨的眸子焦急地望着自己,俊俏的小脸上尽是担忧。洛玄翼心中升腾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笑得风情无限:“很疼呢,居延说怎么办?”然后真真假假地看着怀中之人。 居延一听急了:“对不起,翼哥哥!我……我替你吹一吹,吹吹就不痛了。”然后,樱唇微启,吐气如兰,丝丝袅袅。 好像挠痒的毛羽搔过心头,洛玄翼竭力按捺住心中的异样,拍了拍居延的小脑袋:“傻瓜,骗你呢!我哪有那么娇弱!” “真的?”居延眨眼问道。 “恩。”洛玄翼驱马回去,不再多言。 “居延,你真是吓到二哥了,没事吧?”居端连忙奔过来,盯着居延上上下下仔细瞧了一遍。 “没事,二哥放心啦!”居延推了推居端,笑着说道。 “步扬信,居延年纪小,你不懂得让着他些么?竟然差点害他摔倒,你……你太过分了!”碰到居延的事,居端似乎总是这么直白激烈。 步扬信哑然,本是看到居延的诡计想给他一点教训的,没想到他的二哥,还真是护短呀! “算了,没事就好。”洛玄翼的目光状似不经意扫过步扬信,语气淡淡。 步扬信微微蹙眉,他确信,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洛玄翼刚刚的目光中夹杂一缕凌厉的寒冷,让人毛骨悚然。 第028章 璟妃有喜 皇宫,邀月宫。朱绣软绒垫上,躺卧一绝艳美人。身边的宫女端着铜盆,恭立一旁。 “娘娘,有没有觉得好一些?”丛兰递上织锦云帕,关切问道。 归璟摆了摆手,意态慵懒:“无妨。只是觉得有些作呕罢了。” 丛兰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娘娘,要不要传陈太医来瞧瞧?” “不用麻烦了,小毛病而已。”林归璟美目半闭,有些疲乏。 丛兰走近,附到林归璟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林归璟的脸色变了变,随即道:“传陈太医来。” 不一会儿,一位身著纹鹤官服的中年男子急急赶来:“微臣参见璟贵妃!” “免了。”林归璟淡然开口。 陈太医低首敛眉:“下官为娘娘请脉,麻烦娘娘伸出手来。” 林归璟皓腕微露,陈太医搭上两指,神色专注。片刻后,陈太医面露喜色:“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喜了!” 内室的宫女除了丛兰一人,都被屏退出去。林归璟听得陈太医之言后,脸上并没有预期的笑容,而是一脸凝重。陈太医低首立于一旁,静候林归璟的吩咐。半晌,林归璟才缓缓开口:“陈太医,今日之事,就你知我知丛兰知,若是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应该明白后果。” 陈太医连忙跪了下来:“下官明白!” “恩,那今日?” “娘娘身有不适,传下官请脉,下官诊断,娘娘是初春寒气,微受凉侵,并无大碍,只需服下下官开的几服药就可恢复。”陈太医快速说着,脑袋上却是沁出了些密汗。 “恩,那以后的事宜,就有劳陈太医了。”林归璟淡淡吩咐,重又闭上双眼:“丛兰,帮本宫送送陈太医。” 丞相府。 绿草蔓如丝,万树红英发。大好春光,景致万千。 “大哥,居延这次弹得怎样?”一双玉葱般莹秀的手随意搭在琴弦上,而手的主人,正眨巴着眼睛望着对面的清俊男子。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居延此曲,欢乐极兮,忧心且伤。所谓‘白华’,盛年老去,正应此意。”居朗浅笑说着,扫了一眼有些得意的居延,又道:“不过居延年纪尚小,其中悲情,只能略领一二,与词曲本身相比,青涩显见。” “大哥——”居延嘟了嘴,“还以为你夸我呢!” 居朗微笑,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青涩也是种乐事,早生华发,不管是身是心,或许圆润,却是悲苦。” “大哥真是夫子!”居延瞟了一眼居朗,转移了话题:“待会儿大哥是要去毓王府吧?” 居朗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巴巴的居延:“居延又有什么打算?” 听闻此言,居延一下子扯住居朗的衣袖,满脸讨好:“大哥,我一个人在家好无聊的,带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乖乖的。再说,我好久没看到晚哥哥了,也不知道他最近好不好。反正你一个人去也是去,两个人去路上还有个伴,大哥您说呢?” 居朗看着不断保证的居延,笑道:“大哥若是说‘不’,难道居延就不跟着了?” 居延微怔,随即笑开了:“就知道大哥最好了!” 进入毓王府,楼阁错落,群英绽放,珍木横疏。两道蜿蜒幽径,绿意盎然,直通内院。 居朗显然是熟门熟路,带着居延穿梭在华美长廊之中,最终在一间名为“式微轩”的房前驻足。 “三皇子!”居朗在门外轻喊一声。 “进来吧。”里面传出淡淡的回答。 室内焚着浅淡的熏香,洛靖晚临窗而坐,面前摆着一架古琴,意态闲适。听得居朗进来,抬起头来,脸上神情淡淡。却在见到缩在居朗身后的小尾巴时,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 居延知道洛靖晚已经看到自己了,便站出身来,清脆地喊了一声:“晚哥哥!” “居延终于知道来看晚哥哥了么?”洛靖晚浅笑开口。 居延听得洛靖晚这样说道,有些尴尬:“我以为晚哥哥很忙,所以……” “居延也会不好意思了。”居朗在一旁瞧着打趣。 居延低了头,来个充耳不闻,自动鸵鸟掉。 洛靖晚看着淡笑:“‘品芳斋’的新品——绝尘酥,居延尝尝,看看喜不喜欢?”洛靖晚修长莹白的右手上托着一碟精致糕点,对居延温雅笑着。 居延眨了眨眼,挪着小碎步走过去,接过那碟子,取出一块‘绝尘酥’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香软滑腻,馥郁馨雅。居延点点头:“很好吃!” “慢点,喝口茶,不要噎着了。”洛靖晚拿着手边的茶盏,放到居延面前。 居朗看着眼前的情景,已经见怪不怪。三皇子对居延的好,众人皆知,早就不是什么机密的事情了。 待得居延吃饱喝足后,洛靖晚才道:“居延,我与你大哥有些事情要谈,你到府中随意玩赏,当作自己家中即可,不必拘谨。” “恩,那居延就出去了。”居延放下手中的盘碟,想要到怀中掏帕子擦手,谁知摸了半天也没摸到,空手进去空手出来,居延有些讪讪。 正自郁闷中,一方淡蓝的织云锦帕已经递到眼前,居延感激一笑:“谢谢晚哥哥。” 房中随着居延的离开一下子沉寂下来,洛靖晚的脸上也恢复了清淡的神情。 “方才收到消息,陈太医从邀月宫出来,面有不妥。”洛靖晚淡淡开口。 居朗一怔:“大姐她?” “居朗,你说璟贵妃身抱微恙,传太医瞧瞧,这也乃常事,可是为何陈太医面有颤色呢?”洛靖晚清明的眼睛盯着居朗,等待居朗回答。 “三皇子,这……”因为涉及林归璟,居朗有些犹豫。 “明者处世,莫尚其中。居朗,就事论事,莫要自乱阵脚。”洛靖晚扫了居朗一眼,淡然说道。 “三皇子说得是。私以为,陈太医如此,怕是璟贵妃强制要求他答应了什么厉害的条件,陈太医为求自保,勉强应下,却又担心此事万一暴露,会牵连更甚。是以才会有些惊慌。”居朗冷静下来,仔细分析。 “恩。”洛靖晚点点头,“那居朗认为,有什么事情值得璟贵妃如此,并且还要牵扯进太医呢?” 居朗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宫中女子,万念其心,终其一生,莫不就两个字——子嗣!” 第029章 杨柳依依 洛靖晚听到居朗的回答,淡淡笑了:“璟贵妃入宫这么多年,是时候了。不过,她也明白这时候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三皇子,璟贵妃她,毕竟是我的大姐。”居朗微微蹙眉。 洛靖晚扫了居朗一眼,缓缓开口:“璟贵妃,也是居延的大姐。” 居朗微怔,稍后神情放松。 “三皇子,最近还有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居朗似乎在斟酌怎么最恰当地描述这件事情。 “你是指安平家的那件事儿?”洛靖晚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不错。又是三年了,这一次的皇宫祭天不知会是何种面貌。不过据说安平家的那位小公子并不愿意继承国师的衣钵,为此国师很是伤脑筋。”想着那神仙般的人物,居朗不禁有些感叹。 “安平司祈?这个人……”洛靖晚浅酌一口清茶,嘴角勾起,“有意思。” 居延走出“式微轩”,百无聊赖,就在偌大的毓王府闲转悠。居延也算是毓王府的老熟人了,府内的下人对他的大名无人不知。 沿路落英缤纷,绿意生趣。远远望见前方白堤柳斜,碧丝依依。居延顺着视线的美感往前走去,走到近处,才发现那一方池畔,玲珑亭阁,已是有人。正想着突兀打扰别人雅兴是否唐突,那边的人已经看到了居延的存在。 一个黄衣丫环徐步走来,低眉说道:“林公子,我家夫人邀您一聚,望林公子赏脸。” 居延点了点头:“麻烦姑娘带路。” 走进池畔亭阁,一藕衫女子正娴雅静坐,素手轻摇一把合欢扇,团团似明月。皓腕外露,翠环凝碧。罗衣飘飘,轻裾随风。看到居延走近,笑靥盎然:“居延,许久不来了。” “柳夫人!”居延浅笑作揖,在一旁坐下了。 “这些日子不见居延前来,倒觉得偌大的王府,生出些寂寥的味道了。”柳依依淡淡笑着,替居延斟了一杯香茶,日影兰的馨香伴着点点薄荷的清凉,在亭中袅袅升腾。 居延有些尴尬地回笑:“晚哥哥正事繁忙,居延常来打扰,已是贸然。柳夫人这般说了,到让居延惭愧了。” 见居延这样说了,柳依依也不再继续,素手执起石桌上的茶盏,浅酌一口,缓缓道:“这‘兰心茶’,馨香淡觉,清凉微渺,恰若佳人,蕙质兰心,即便远远观之,亦已余味不绝。居延也尝尝。” 居延依言拿起茶盏喝下一口,只觉唇齿清香晶凉,对柳依依微笑颔首:“柳夫人的茶果然怡人。” 这厢清雅宁和话香茶,那厢曼妙腰肢行将来。翠绿罗裙绣金线,头上金爵钗,腰配翠琅玕,明珠交玉体。风吹云动间,那妩媚女子已到跟前:“姐姐闲情逸致,妹妹前来莫不是打扰了吧。”说话时双目顾盼,光彩遗遗。然后目光转到居延身上,有些惊讶似的开口:“居延也在?方才采荷未注意,是采荷失礼了。” 居延连连摆手:“杨夫人客气了,是居延冒失才是。” 柳依依淡雅一笑:“妹妹既来,便一起坐吧。” 杨采荷纤腰微摆,袅袅坐下,笑容恬美:“方才姐姐与居延谈得似乎很是开心,不知都聊了些什么呢?” “只是闲话家常,又喝了两口茶罢了。”柳依依端起茶盏,轻抿一口。 居延端坐其中,觉得有些不自在,瞧着现在台面上的架势,分明自己就是卷入了女人间的斗争中去了,这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正自纳闷着,便听杨采荷又娇声开口。 “是采荷贸然前来,让居延拘谨了么?”浅笑梨涡,盈盈望着居延。 居延赶紧回笑:“没有没有,杨夫人能一起来,是居延的荣幸。”心中却是叫苦,自己竟然虚伪了一把。不过,她们是晚哥哥的妾侍,若是闹得不愉快,晚哥哥定然会为难吧。 正自想着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便听见身边杨采荷惊喜的喊声:“王爷!尚书令!” 转头望去,两个年轻男子并肩而来,一样的身姿颀长,一样的姿容秀丽,一个清俊若菊,一个淡雅如玉。 “王爷!”杨采荷与柳依依都作了一福。 “两位夫人安好!”居朗也按章行礼。 洛靖晚淡雅笑着:“自家人不必多礼。” “晚哥哥!大哥!你们总算出来了!”居延弯眼笑着,雪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怎么,居延这么一小会儿就觉得闷了?”洛靖晚侧过脸来微微笑问。 “当然觉得闷了!”这话刚说完,便想到身边两位夫人,于是又道,“不过还好,还有两位夫人陪着,给居延解了些闷。” “你呀,这么大了,也不晓得安生。”居朗笑着轻弹一下居延的额头。 居延捂着额头,眨巴着两只大眼睛,哀怨道:“大哥,头不能乱敲啦,敲多了会变笨的!” 众人听了皆是忍俊不禁,杨采荷掩嘴笑道:“居延天真烂漫,修容姿美,不要说王爷喜欢了,连我看了,也是喜欢的紧。” 这句话刚一说完,亭子里的气氛顿时就有些不对了。洛靖晚脸上清雅的笑容已经不见了,柳依依静立一旁默不作声,连居朗也微微蹙着眉头。 居延看着大家的表情,虽然有些不解杨采荷这话到底哪儿说得不对了,但是洛靖晚不高兴了却是明显的。轻轻扯了扯洛靖晚的衣袖:“晚哥哥,杨夫人夸居延呢,居延很高兴呢!” 洛靖晚的脸色缓和了些,对着居延浅笑:“恩,居延这么乖,大家自然都会喜欢啊!” 听到两人的对话,杨采荷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水袖下的一双素手用力绞着锦帕。 柳依依神情清淡,目光平和。这个孩子,对于王爷是特别的。这是早就印在心底的知晓。能够对王爷撒娇哭闹,近身扯袖,这样的人,不是她柳依依,也不是杨采荷,而是眼前的这个孩子。而且,这个孩子才十三岁,虽然是个男孩,却是颜如舜英,容耀朝日。若是以后长成,还不知是怎样的遗世风姿,绝代风华? 第030章 皇旨选妃 紫殿肃煌煌,彤庭赫弘敞。 金銮殿上一道皇旨,如石砾击入镜湖,激起千层波浪,引导众人唏嘘。 太子洛千越已经二十又四,除了七位侍妾,一位侧妃外,太子妃的位置还一直悬空着。皇上下令,即日起为太子选妃,朝野中七品以上官员之女,只要年满十四未满双十,便可参选。 此旨一出,各级官员纷纷行动。只不过,几家欢喜几家愁。 “扬信,你二姐也要去参选么?”居延仰着脑袋,颇感兴趣。 步扬信一脸不以为然:“例行公事罢了。” “怎么说?”居延好奇。 “你以为太子妃是这么好当的么?”步扬信瞥了居延一眼,压低了声音,“不知所谓地往里面踩,闲命长了么?” 居延摇了摇头:“真复杂,还好我没适龄的姐姐了。” 步扬信一声“嗤”笑溢出唇角:“居延,不要忘了,璟妃娘娘可是现在最受荣宠的贵妃呢!” 居延脸色有些暗了,甩了甩胳膊:“这是两码事情。” 步扬信看着居延的表情,但笑不语。片刻后又道:“这次选太子妃,想来还有一家最为瞩目、” 居延侧过脸用眼神询问。 “安平家的三小姐,安平素佳。”步扬信对着居延神秘一笑,“国师位高权重,又执掌天运地势,虽说女子不能继承测天灵力,但是她的背后拥有这样大的靠山,你说常人会怎样选择?” 不知为什么,步扬信提到安平家,居延的脑海中就会不自觉浮现出那个出尘若仙、白衣飘飘的少年。这样一个少年的姐姐,不知道是怎样一个女子呢? “居延——”步扬信见居延出神,伸出手掌在居延眼前晃了晃。 居延回过神来,笑了一笑:“啊,不知道太子会选谁呢?”刚说完这句话,蓦地脑海中闪过一些片段,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谁知道呢?”步扬信撇了撇嘴。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却见远处一红衣男子徐步走来,面若芙蓉身似火,艳极也烈极,一双桃花眼在阳光下如水晶般折射出七彩绚烂,透着妖娆魅惑的风情。身后还跟着一个青衫少年,面容清秀,神情平和。两个人走在一起,形成了鲜明对比。 “翼哥哥!”居延开心喊道,“阿彦也来啦!” 李彦淡淡笑着:“居延,步兄。”步扬信点了点头。 “一下课,居延和扬信躲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洛玄翼狭长的眸子半眯,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眸中的情绪,只剩下脸上妖冶的笑容越发蛊惑。 步扬信听到这句话,立马觉得背上的汗毛竖了起来,笑道:“七皇子,居延只是对皇上为太子选妃的事情好奇,随便问了我两句而已。” 居延点头:“恩,扬信的二姐也要参选呢,我就是随便问问。” 洛玄翼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笑道:“居延对这些事情倒是关心的紧。” 居延翘了翘嘴:“才不是我关心呢,现在整个南国上下,谁不知道皇上为太子选太子妃的事情。多少官员都忙着将自己女儿送进来参选呢!” “哦?是么?”洛玄翼嘴角扬起,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居延扬了脸:“那当然啦!太子妃呀,不知道多少人盼着呢!”忽而语气一转,伸出右手扯住洛玄翼的衣袖,贼贼笑道,“翼哥哥,你马上也要满十八岁了,也可以选王妃了哦!” 居延话音刚落,洛玄翼的目光似乎就冷了一个梯度,步扬信和李彦都默不作声,一脸肃然,唯有居延还在偷偷乐着。 洛玄翼抚了抚居延的脑袋,伸手挑了一缕耳际的垂发在手指尖拨弄:“居延,很希望翼哥哥选王妃?” “当然啦!”居延笑着点头,“翼哥哥有了王妃以后,就不是一个人啦!而且,还可以生很可爱的小宝宝,像我大哥大嫂那样。” “居延觉得翼哥哥需要通过找王妃才不是一个人?居延是觉得翼哥哥现在就是一个人?居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是不是?”洛玄翼狭长的眼眸眯起,漆黑的眼底浮动着诡谲的光泽,好像表面平静实则深处波涛汹涌的大海。 居延听着洛玄翼快速地说出这段话,中间连一个顿儿都没有,一下子愣在了当场,目光呆呆地看着面前表情冷淡的男子。 洛玄翼注视着居延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眼中的寒冷愈来愈盛:“我明白了。”说完,艳烈的衣袖甩开居延的右手,头也不回地离开。李彦的目光在洛玄翼与居延之间打了个转儿,微蹙了眉,像是明白了什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只是抿了抿嘴,跟在洛玄翼的身后离开了。 看着那如火般耀眼的男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居延心中顿时一股委屈涌了上来,提腿追去:“翼哥哥,居延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走,听居延解释啊!” 可是那个火红的背影只是身形微顿,然后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地离去。居延鼻子一酸,眼眶中的泪水逐渐模糊,抱着膝盖坐了下去,将脑袋深深埋进双臂之中。 步扬信跟着追上,看到抱着双臂坐在地上的居延,头埋在怀中,缩成小小的一团。在内心叹了口气,矮下身去,推了推居延的肩膀,笑道:“堂堂男子汉,跟个小姑娘似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掉眼泪,知不知羞?” 居延闷着头,吸了吸鼻子,脑袋仍旧埋在双膝之间。 “说像小姑娘,还真像小姑娘了,再这样,我可不和你做兄弟了。”步扬信凑在居延耳旁笑着说道。 居延的脑袋动了动,埋着头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一拳打在步扬信胸口:“谁是小姑娘了,哼!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谁是南国大好男儿!” 步扬信伸出手将居延脸上的泪迹擦干净,狠狠点头:“恩恩恩,居延才是我南国大好男儿,最是勇敢了!” 居延一愣,随即又是一拳打在步扬信肩上:“好兄弟,多谢了!” 步扬信凝视着居延黑亮的眸子,里面还有方才残留的水汽,朦胧氤氲,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不可否认,眼前的这双眸子,真的是比天上的星辰还要璀璨闪亮、夺人心智。 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拍了拍居延的肩膀,朗声道:“好男儿,好兄弟!” 第031章 月夜轻语 自从那一日洛玄翼转身离去,居延未见他已有一旬。事后,居延想着当时的场景,懊恼不已,为什么当时自己就发愣了呢!翼哥哥会那么说,是因为孤独了很久吧,自己这样的无心之语,听在他的耳中,应该是别样的刺耳吧。 从居朗口中偶然知晓,这两日洛玄翼住在宫外的流悦别院,居延决定既然他避着自己,那就自己亲自去找他。 朱红门,黄铜锁,清寂寥,无人答。 一声声地扣门,换来一句“我们公子不在”就再无回应。居延紧咬下唇,清幽的月夜,唯剩下春虫啾啾,单影踽踽。 纤云四卷天无河,清风吹空月舒波。 夜市旖旎人声沸,戚戚独茕青衫冷。 居延沿着细碎的石子路低头慢走,一种难言的伤感溢上心头。月夜独行,最是清冷。再加烦扰,悲伤愈盛。 护城河里,莲花灯游,水波若鳞。河畔画舫,韶华俏颜,羞依娇笑。 倚着河畔,逆流溯上,偎依身影,成双成对。居延搓了搓手,春夜寒气,仍旧侵身。走过闹市,四周人影渐稀,万里长空,一轮孤月,几点星辰,伴着夜人。 岸堤杨柳依依,走在树下,柳条拂面。居延睁大眼睛,在夜色中摸索。远远望见一颗古老垂柳,一人独立,白色的身影洇飞在无边的夜色之中。依稀可以看见缭乱的青丝在风中飞舞,伴着飘飖的柳叶,清扬若婉。 黑夜中,有这样一抹遗世的白,安静地、轻柔地散在眼前,仿佛九天之上沁出的月华,那么一缕,皎洁的,莹琼的。就像那雪山峰顶的雪莲,幽然绽放,暗香清远。 “安平司祈?”居延轻问。 月色澄澈如水,少年风姿若仙。那抹白色缓缓转过身来,琉璃般的瞳仁中倒映着两个小小的身影。 “真的是你?”居延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惊喜。虽然那样的谪仙风姿绝无仅有,可是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心中真的害怕,万一这个人不是他那要怎么办。 安平司祈清明的目光扫过居延微笑的面庞,漠然回头。他精致如白瓷的面容,微微仰着,从挺翘的鼻梁连着下颚延至脖颈,勾勒出一抹完美的弧度。他晶莹的双眸望着天上的明月,神情清寡。 “你怎么会在这里?”居延歪着脑袋,好奇问道。 “相逢偶遇,若浮云擦肩,缘由为何,又有何义?”安平司祈的声音很轻,像拂过耳际的清风,淡淡袅袅。 居延微微错愕,睁大了双眼,嘟了嘟嘴:“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月明风清,理应静心品赏,莫要辜负了自然的恩赐。”安平司祈的面容清雅平和,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午夜绽放的优昙。 居延愣了愣,心中却有一块混沌之地蓦然变得清晰,看着安平司祈宁雅的面容,心境也变得恬淡。嘴角勾起,索性倚着柳树席地而坐。指指身边的空地:“安平司祈,你不一起坐么?” 安平司祈看着笑眼弯弯的居延,衣袂微摆,弯腰坐下,靠着居延。 仰首凝视着深蓝天幕上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居延轻声问道:“安平司祈,你相信人是有灵魂的么?” “恩。”安平司祈轻应一声。 “那你相信人的灵魂脱离了身体,会自由飘荡,甚至会附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么?”居延的声音平淡,然而内心的颤抖只有他自己知道。 “恩。灵魂是人的根本,他是唯一的,也是独特的,而身体,只是一个容器。没有了灵魂的身体,同空洞的容器没有什么区别。”安平司祈淡淡的话语洒落在居延的耳际,不经意间流露的真诚感染了一缕寂寞的灵魂。 几乎是有些迫不及待地,居延问道:“那若是你身边生活着一个灵魂本不属于他的人,你会觉得这个人不正常么?” 安平司祈侧过脸来,黑如曜石的眸子认真地凝视着一脸期冀的居延,浓密的睫毛如黑天鹅翅下精致细腻的毛羽,半晌,头倚树干,双目微闭,宛然开口:“人生在世,灵魂相交,容颜皮囊,不过外物。百年之后,一抔黄土,众生无异。”说到这里,眼帘打开,琉璃般的眸子仰望夜空,淡然道,“灵魂在何处,自身便在何处。” 居延静静地听安平司祈说完,脸上泛着恬和的微笑,十一年,他埋在心底十一年的秘密就这样倾诉出口。十一年前,他忽地醒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变作了两岁的小娃娃的模样,惊慌、恐惧、失措、茫然……各种负面情绪如暴雨倾注。十一年,他努力活得开心,身边的人也对他关爱有佳。可是,内心最深的秘密却被他永远埋葬,以为再也不会有勇气提起,以为自己一抹异世的灵魂会永远飘零,可是这样的夜月,这样一个不似人间的少年,却让自己打着死结的秘密浮出水面。 “安平司祈,谢谢你!”居延双眸望月,语气真挚。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如今,这里,就是自己的家乡,不管是肉体,还是灵魂。 安平司祈侧脸扬着优美的弧度,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月华,宁谧神寂。散落的青丝飞在风中,落落无声。 居延微微笑着,有些好奇地问道:“大家都说你是安平家百年都难出一个天才,你真的可以测出天势地运么?” 安平司祈侧过脸来,清淡的面容浮上了一丝罕见的迷茫,虽然只有极浅极淡的一分。 居延见状,连忙说道:“我只是单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安平一族,传承灵力,为历代君主测天谋运,已成使命。”安平司祈的声音平淡,听不出荣辱喜惊。 “那你可以测出一个人的未来么?”居延觉得很是神奇。 “世间众生,命运无常。家族祖令,禁用灵力,预测个人,否则,不但灵力尽失,更会反噬其身。” “反噬其身?”居延不解。 “我只是听父辈这样说过,因为,几百年来,不曾有人敢破此规。” “哦。”居延点点头,“那你从来不曾想过为自己测运么?” 没有预料地,安平司祈明雅的面容上抹上一缕极淡的笑意,若珠玉生胎,暖玉生晕,金风玉露,刹那芳华:“我的存在,只是为了使命的履行,人生百年,白驹过隙。未来,对于我来说,只是昨天和今天的延续罢了。” 居延惊讶:“你难道从来没有自己想要争取的东西或者人么?” “没有。”安平司祈的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和,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生命,从出生开始,就是沿着预定的轨道行走,他的未来,也必然如此。可是,既然叫作“未来”,那便是无法预料的存在。未来,这两个倚树而坐,共赏明月的少年,谁也不会料到。 第032章 阴晴圆缺 佼佼天月明,奕奕河宿烂。寒商冻清闺,孤灯暖幽幔。 深宫女子,玉阶伫立,孤月夜冷,最是难眠。 邀月宫中,一素衣女子,纤手拨弄两调清音,神情清寡,落落寂寥。 “娘娘,夜已深,您早些歇息吧。”丛兰在一旁看着有些出神的林归璟,忍不住出声提醒。 林归璟转过脸来,往日娇媚的脸庞此刻除去了百般修饰,清净如水。雅然一笑,声音淡如幽兰:“丛兰,你说这天上的月亮阴晴圆缺,难有完满,它是不是也就看不得人间圆满称心?要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的爱恨别离?” 丛兰看着林归璟脸上凄清的笑容,心中酸袅,柔声道:“娘娘,月亮在天上,它的想法奴婢不知。可是娘娘不开心,奴婢看着难受。娘娘身娇金贵,要多多保重才是。” 林归璟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蓦地粲然笑了:“连丛兰都看出我的情绪了,这该怎么办呢?” 丛兰听得林归璟这样说,连忙道:“奴婢妄自揣测娘娘心思,请娘娘责罚。” 林归璟拉过丛兰的手,漂亮的眸子注视着这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女子:“丛兰,幸好还有你!” 丛兰怔忪,有些错愕地望着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妃,一时间竟无语相对。 “天晚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是,娘娘,奴婢退下了,娘娘也要早点歇息。”作了一福,丛兰低着头退下。 偌大的邀月宫,巨大的瑰丽璀璨,耀人的玉璧瑶床,珍贵的金盏银坛,在素衣女子的背后,统统化作一堆华丽的废墟,飞灰湮灭于无边的夜色。深蓝天幕,宁谧夜空,洇飞的是无穷的寂寥与无奈。夜深人静,真实的灵魂摇曳飞舞,只是如此短暂的放纵,注定了终结在东方的朝霞曙光之中。 半个多月后,选妃之事,尘埃落定。 佳丽群聚,争妍斗芳。可是最终选出的太子妃,既不是位高权重的国师之女,也不是一品大员之女,而是一个三品的府尹之女,姓董名媛琴。人选一定,百官哗然,众人皆是不解叹息。然而,更让人不解的是,当今皇上竟然并未阻止,而且顺由太子的意思,封董氏媛琴为太子妃,赐予夏至完婚。 一场选秀,在嗟乎与慨叹中收场,朝野百官,各怀心思。若说皇上为太子选妃是对太子的宠爱,那任由太子选一个三品官员之女为妃,这又代表了什么? 烨都东郊,流悦别院。 碧桃和露种,红杏倚云栽。柳絮随风舞,桃花逐水流。 桃花树下,粉蒸霞煮。一紫衣男子迎风而立,青丝袅娜,身姿飘逸。一双比桃花还要妩媚的眸子此刻泛着鎏金的光彩,修长白皙的指尖摩挲着一朵掉落的桃花,粉白相间,煞是好看。 春日暖阳,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熟悉到已经印刻在心中的面孔,那双弯眼笑吟的眸子,是比阳光还要温暖的存在。 居延,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天下的最高处俯瞰众生,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能有权利随意支配我的人生。居延,你的温暖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要你一生伴我,生死同衾! 阳光洒落在洛玄翼的身上,伴着飘零的粉色桃瓣,宁谧妖娆,美丽极致。 “公子,林公子来了。”小厮低首敛眉,通报来人。 “知道了。”洛玄翼转身,脸上是魅惑的笑容,紫色的衣袖连动生姿,黑色纹金丝祥云的短靴步步生莲。 碧玉池塘边,一绿衣少年缓缓踱着步子,秀眉微蹙,却在见着来人的刹那,脸上如万朵烟花绽放,灿烂夺目:“翼哥哥!你终于肯见我了!” “居延,多日未见竟是清瘦了。”洛玄翼的风情流在眉梢眼角,淡粉的嘴唇勾起浅浅的弧度。 视线落到后面不远的池边小亭,三个男子正目不转瞬地望着这边。洛玄翼低下头,侧在居延耳畔轻语:“若是今日我不开门,居延便打算带着三个人来砸门么?” “翼哥哥,我没有……只是碰巧一起来的而已。”居延嗫嚅。 “傻瓜!”洛玄翼点了点居延的秀气鼻头,笑得蛊惑人心。 居延脸上一阵发烫,玉色的面庞上升起一层淡淡红晕,若优昙点绛,百合抹胭。洛玄翼看着居延发窘的模样,心情大好,挥袖朝池亭走去。 “三哥,居朗,扬信,你们都来了。”洛玄翼扫了三人一眼,淡淡道,“流悦别院倒是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真是托了居延的福了。” “七皇子!”居朗与扬信同时行了个简礼。 “我去丞相府中走动,碰巧遇到了扬信。后来知晓居延要来七弟这里,别自作主张一起来了。”洛靖晚温温一笑,“听说七弟和居延之间闹了些小矛盾,为兄也只是不想居延为了这个难过罢了。” 洛玄翼粲然笑道:“三哥有心了,让三哥为了七弟和居延的这点小事操心,是七弟的不是了。” “七弟客气,只要误会解除就好。”洛靖晚优雅淡笑,侧脸问向身边的居延,“居延现在不用担心了?” “恩。”居延笑眯眯的点头,两眼弯弯,小虎牙微露。 洛玄翼狭长的凤眼微眯,目光在洛靖晚与居延之间流连一圈,妩媚一笑:“我只是参禅清修,忘了说与居延知晓,让居延担心了。”伸出右手,轻抚了一下居延的黑发。 “清修?”居延眨了眨眼,用很是怀疑的眼神看着洛玄翼。想来也是,像洛玄翼这种风姿妖娆、魅惑众生的人,竟然会参禅清修,怎么想也觉得不搭嘛。 “怎么?居延不信?”洛玄翼挑了挑眉。 居延暗自诽谤了一圈,闷闷道:“没有。” “这段清修,可是让我想清楚了很多事情呢!”洛玄翼扫了一眼居延,又道,“想清楚了以后,自然以后就知道怎么做了。” 居延听着洛玄翼这段不明不白的话,胡乱地点了几下头。而身后的三人,却是见着洛玄翼那意味不明的眼神,心中疑云顿生。 “不说这些了,难得相聚,当把酒言欢,去京华阁一坐,诸位觉得如何?”洛玄翼转移了话题。 “好。”居延点头,身后三人也点头同意。 第033章 少女琉璃 “渌水”一室,临窗倚街,放眼望去,街市闹景,尽收眼底。步扬信端起酒杯,放置鼻前一闻:“丽竹青,京华阁的独家酿品,醇厚香远,果然好酒!”仰面一口喝下,赞不绝口,面不改色。 “据说这丽竹青是女儿红与竹叶青同为主料,再加以独门配方酿造而成,不知是真是假?”居朗执着酒杯,缓缓说道。 “配方如何,我们是知晓不了了,但是美酒当前,自须歌尽言欢。”洛玄翼狭目半眯,浅酌一口,细细品味,一脸陶醉。 居延有些哀怨地盯着杯中绿茶,清幽寡淡,秀气的小鼻子皱得紧紧的。 洛靖晚注意到居延的表情,淡然一笑:“居延正长身体,喝酒伤身。” “扬信不就比我大三岁么,他也长身体呢,怎么就能喝了?”居延不满地瞅了一眼正叹酒香的步扬信。 步扬信嘿嘿一笑,目光在居延身上打了个转儿,笑道:“居延,你年纪小,又长得那么秀气,这丽竹青初入口中,清冽香浓,但它可是烈酒,后劲很大的,你还是乖乖喝茶吧。” “步扬信!”居延咬牙切齿,他这分明就是歧视! “好了,居延想喝的话,就喝一小点好了。只能喝一小点哦!”洛玄翼把自己的酒杯递给居延,艳艳笑道。 居延盯着洛玄翼手中的酒杯,怔忪踌躇,这个杯子,好像他刚刚用过…… “居延,君子不夺人所爱,这酒,还是从壶中新倒吧。”居朗温然一笑,执起酒盏,在一个新的酒杯中倒上浅浅一层,微笑着递给居延,“就喝一点点吧。” 居延看着面前的两个酒杯,咬了咬下唇,有些为难。 洛玄翼魅然一笑:“还是居朗想得周到。”说完,酒杯已经撤了回去,仰首一饮而尽。 居延接过居朗手中的酒杯,轻抿一口,只觉口中馥香四溢,浓稠香滑,不愧是京华阁的招牌酒。酒入腹中,从舌根漫溯隐隐觉得有些火辣辣的,两颊也渐渐发热,如抹上了浅淡的胭脂,明媚动人。 “就说居延你不能喝了,刚一口脸就红了。”步扬信看着居延的模样,打趣道。 居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狠狠瞪了步扬信一眼,步扬信识相地闭嘴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既然有酒,又怎可无歌?”洛玄翼漂亮的一双桃花眼扫过脸色酡红的居延,曼妙笑着。 “居延,七弟兴致,你便弹奏一曲,顺便让师傅瞧瞧你偷懒了没?”洛靖晚优雅一笑,让小二取来了琴,“虽说这琴比不上家里用的,但是出门在外,便凑合些吧。” 居延伸出右手轻抚琴弦,试了音调:“既在‘渌水’雅室,居延便弹奏一曲‘渌水’吧。” 湛露改寒司,文莺变春旭。琼树落晨红,瑶塘水初渌。日霁沙溆明,风动泉华烛。 遵渚泛兰觞,乘漪弄清曲。斗酒千金轻,寸阴百年促。何用尽欢娱,王度式如玉。 曲调清丽,人面桃花,相得益彰。 洛玄翼勾起艳比胭脂花的嘴唇,击掌赞道:“妙人、美曲、好意境。” 连步扬信也笑得惊诧:“居延,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行啊你!” 居延微微一笑,询问的眼光看向洛靖晚。洛靖晚放下手中的酒杯,浅笑道:“倒是没有偷懒。”居延听了,笑得畅怀。 室内意境高雅,气氛恰然,却在此时听到楼下一阵喧哗,夹杂着几缕女孩的哀求声。 居延皱眉,身子朝窗外探去,只见楼下一群家丁打扮的人围着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女孩,神情凶恶猥琐。女孩苦苦哀求着什么,眼中有着恐慌与恨意,却弱小得难以自保。 居延愤慨,从桌前站起身来,就要往楼下跑去。右腕被一只手抓住,却见洛玄翼悠哉地品酌着酒,神情自然地说道:“这种事情多的去了,居延难道每一件都要去管么?” 居延用力扯出自己的右腕:“翼哥哥,我只是想……” 话还未说完,便被洛靖晚打断:“七弟说得不错,这样的例子,烨都每天都在发生,居延你不可能救得了每一个人。” 居延咬紧下嘴唇,看向其他两人,却见步扬信与居朗都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居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沉声说道:“我是不可以救得每一个人,但是,我却可以救得了这一个!”说完,头也不回地飞快朝楼下奔去。 “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步扬信耸了耸肩。 “若是听了我们的话,居延便不是居延了。”居朗放下手中的酒杯,淡然说道。 楼下,女孩已经被逼得坐到了地上,灵动的眼眸半垂着,似乎已经绝望到放弃了。 “你们住手!”居延冲了上去,挡在女孩身前。 “哟,这是哪家的小公子,长得竟比姑娘还要标致!”带头的家丁瞧着居延恶心笑着,一脸淫秽。他朝同伴使了个眼色,大家领会,纷纷朝着居延靠拢。 那坐在地上的女孩看到护着自己的居延,心下感激。却见居延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内心摇了摇头:“公子的恩情,我感激不尽,但是,他们……公子还是不要管我了吧。” 居延看着女孩无望的面孔,柔声道:“不要担心,今天没有人能带得走你。” “小公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领头的一声冷笑,手下会意欺身上前,瞬间动手。 居延冷哼一声,拳头已经飞向领头之人的脸。拳上没有触到肌肤的肉感,却见步扬信已经快了一步,直接将那人揍到地上。然后,三下五除二,一圈家丁统统被打倒在地。步扬信看着躺在地上呻吟的家丁,冷冷道:“滚!” 那群人面面相觑,然后飞快地夹着尾巴一溜烟地散了。 “你没事吧?”居延扶着女孩站起。 女孩脸上微有赧色,被居延搀着的手动了一下又安静了,轻声道:“谢谢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恩公!” 居延连忙摆了摆手:“你不用做牛做马,我只是……看不惯这些事情罢了。” “不管恩公初衷如何,但是恩公救了我的命却是千真万确,恩公是嫌弃我么?”女孩脸上流露出一丝凄然。 居延有些慌乱,连忙道:“没有,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居延,你若是不让她跟着你,你觉得这些人会放过她么?”居朗一行人已经下了楼,看着居延清淡开口。 居延微怔,看着女孩清秀的面容,心中愧疚:“你叫什么?” “我叫琉璃,恩公愿意收留我了么?”女孩问得小心翼翼,乌黑的大眼睛里藏不住那缕担忧。 居延点了点头:“恩,琉璃,你以后便跟着我吧。”然后看向众人,却见洛靖晚是有些无奈地笑了,而洛玄翼则依旧是蛊惑人心的妖娆笑容。 “谢谢恩公,琉璃一定会努力报答恩公的。”说着就要跪下磕头。 居延连忙扶住琉璃,柔声道:“琉璃,在我面前,不用磕头行礼,你不比任何人卑贱。既然跟着我了,便要好好活着。” 琉璃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居延的脸,半晌,似懂非懂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034章 皇帝密诏 “哎哟,居延,你怎么带了个小姑娘回来了?”刚进门,便见居端一脸春风地走了过来,一双嬉笑的眸子在琉璃身上快速打了个转儿。“二哥,你别吓着人家了。”居延见居端又是一副风流公子哥儿的模样,担心琉璃经过刚才的事情会有心理阴影。 居端立马换了一副怨妇的表情:“好呀,居延你有了小媳妇儿就忘了二哥了!”然后还很逼真地抹了抹眼睛,看得居延一阵恶寒。 “二哥,你别乱说!”居延瞅了身边的琉璃一眼,有些尴尬。 身后的居朗与一行人告别后,踏着门进来,见着眼前的状况,笑道:“居端,又跟居延闹腾了?” 居端笑:“大哥这话说的,我这不是见着居延带了个小媳妇儿回来觉得好奇嘛。” “二哥——”居延瞪了居端一眼,“说了不是那样的了!再说就不理你了!” “好居延,不要不理二哥嘛,二哥会伤心的!”居端扯着居延的衣袖,泫然欲泣状。居延看着只觉满头黑线,每当这个时候,真的就好怀念以前的二哥哦,二哥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的模样的呢?两年,还是三年以前? “公子,二公子是同您开玩笑呢。”一直没有出声的琉璃忽然说道。 居延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居端、居朗听到琉璃这么说,也用一种新的眼光开始打量她。 琉璃微微一笑:“二公子说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是笑意,并没有任何不善的情绪啊。” 居朗听到琉璃的话,微微笑了。居端则是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居延打算怎么安排她呢?”居朗看着琉璃问道。 “这事不急,先让她休息两天吧,看她的样子,定是吃了不少苦了。”居延看着面前瘦弱的琉璃,思忖说道。 “公子,琉璃不用休息,琉璃什么都可以干的。” “就这么定了,反驳无效。”居延两眼弯弯,对着琉璃灿烂一笑。 刹那间,琉璃只觉眼前凤凰花开,灿烂夺目。这样一个美丽又善良的少年,以后就是自己的主子了。 春渐入夏,繁林收阳彩,盛院解华丛。窗下兰荣荣,堂前柳密密。 夏季并不是一个值得喜庆的季节,因为这个时候,南方的大旱,粮食减产,灾情严重。而旱灾扩散,灾民流离,往往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加上朝廷分拨赈灾饷银,派遣官员下达监督治理,中央的力量会被一部分减弱。这个机会,若被野心勃勃的他国抓住,发动战争,将会是内忧外患的格局。 当前大陆上,与南国并驾齐驱的大国就只有与南国接壤的北国。北国现任皇帝名讳上萧下远。算不上是一代明君,却也不是什么残暴昏君,属于承前人之基石,安当前之现状的皇帝。萧远近几年来,身体不尽如人意,皇子之间的夺嫡之战越演越烈。 南国皇帝不是坐等他人觊觎天下之人,北国现在的皇室之争,正是未雨绸缪的大好时机。战争,不会是聪明人的选择。控制,才是长远谋划的王道。而控制的前提,就是要摸清北国当前各个皇子的真正实力。鹰者,搏击长空,却难驯调教,唯有在其羽翼丰满之前断其双翼,才是安保举措。雉者,目光短浅,翅膀退化,偶尔扑腾,难成大器,方是易于控制的最佳人选。 明黄的锦缎刺得人睁不开双眼,四个年轻的面孔表情肃穆,屈膝跪地,等待着座中之人发话。 “步扬信、林居延、李彦,朕听说翰林别院小一辈中,属你们三个最为优秀。”九级阶梯之上,垂下的丝质华帘隐约遮挡着南国皇帝的面容,只听见深沉无波的声音平缓地传入耳中。“少壮儿郎,当思保国卫家,争立功绩。朕召你们三人,便是要你们去完成一个任务。” “臣等谨尊皇上之令,定将不负皇命。”步扬信磕头下拜,声调铿锵。居延和李彦也跟着下拜说道。 “北国皇室争夺激烈,朕要你们去查清楚最有可能继任的皇子名单。你们是暗访,不得泄露身份和行踪。” “臣明白。” “燕青,他们三人交予你,若是出了差错,朕唯你是问。”皇帝的语调漠然,却是对着另一个跪着的青年说道。 “燕青领旨!”燕青一身黑衣,神色冷然,回答利落。 一行四人弯腰退出,却在跨脚出门的那一刹那,听得皇帝问道:“林居延,朕听说老三是你学琴的师傅?” 居延微怔,连忙跪下回答:“回皇上,三皇子确实教授过臣的琴技。” “恩,退下吧。”皇帝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居延心中诧异,却是行了礼退下了。思忖着皇帝的这句问话,找不出任何头绪。也许只是皇上随口一问呢?居延笑着安慰自己,可是内心隐隐的忧虑又告诉自己,皇帝是从来不会问没有意义的话的。 出了御书房的门,燕青转过身来,冷冷道:“暗访之事保密,否则后果自负。” “那我二哥和大哥问起我要怎么说?”居延好奇。 燕青瞥了居延一眼:“我自有安排。” “什么安排啊?”居延似乎完全不在意燕青脸上的霜冻。 燕青面部表情地瞧了居延一眼,头也不会地走了。 “不说就不说嘛,这么拽干什么?装个冰山自以为很酷么?哼!”居延看着远去的黑色身影,不满地撇了撇嘴。 “居延,燕青是我爹手下的少将,有名的冷面,你最好不要惹他。”步扬信看着居延不快的模样,悄悄说道。 “我哪有惹他了,只是问了正常人都会问的问题而已。”居延飞了一剂白眼给步扬信。 “燕少将作风凌厉,喜怒不形于色,战绩更是累累,是年轻一辈敬仰的对象。”李彦在一旁淡淡说道。 “他有这么厉害么?”居延不信。 “李彦说得不错,燕青这个人,是个厉害角色,我爹对他也是赞不绝口。”步扬信跟着点头。 “燕少将——”居延看着那人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035章 出行北国 居延不知道燕青是通过什么手段使得所有自己身边的人,都用一副出去游玩渡假的临行口吻对自己嘱咐叮咛。唯有自己的爹爹,在出发前一天,脸色很不好地把自己叫到了书房。 “居延,爹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去北国,但是,答应爹,在北国,要用十二分小心的态度注意身边的每一个人,不要轻易相信别人,更不要让别人看到你脖颈上戴着的金锁片。”林维域的神情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担心忧虑甚至夹杂着一丝恐惧。定定地看着居延愈加清丽,愈加相似那人的容颜,颤颤道,“最好……也不要让长相引起别人的注意。” “爹爹——”居延伸手抱住林维域的腰,像小时候撒娇那样将头贴着林维域的胸口,轻声道,“爹爹放心吧,居延长大了,会保护自己的,一定会平安健康地回来的。爹爹也转告娘亲,让娘亲也不要担心。” 林维域轻抚居延的黑发,柔声道:“好孩子,路上保重!” 一行四人,简单的包袱,低调出发。 北国靠北,路途崎岖,多是山路。在南国与北国的交界处,是无人管理的“荒芜区”,偏生这里四周环山,密林葱郁,地势险要,是亡命之徒占山为王的地方。四人之前已经打听过,这山中主要有两大势力,一是“虎头帮”,二是“清风寨”。 “居延,进到山中要多加小心,记得走在我身后。”步扬信侧过脸,在居延耳边悄声说道。 话音刚落,居延便觉得两道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正是燕青。那双没有温度的眸子此刻毫不掩饰地夹杂着些许嘲讽,只是瞥了一眼,迅速回头,继续前行。 居延扁了扁嘴:“扬信,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步扬信看着居延的表情,摇摇头笑了。李彦在一旁没有作声,脸上也是淡淡的笑意。 “阿彦,连你也笑我么?”居延气恼,各瞪了两个笑着的人一眼。 李彦淡然开口:“我不是笑你,只是觉得居延能被这么多人关怀着,真是幸福呢。” “阿彦……”居延惊讶,一时无语。 “走吧,燕少将已经在前面了。”李彦浅浅笑着,未再多语。 暮春的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中午当头的太阳熨温着大地,照得人心烦躁。居延他们在林木茂盛的山路上行走,额角已经沁出点点汗珠,口舌也渐觉干燥。 草无畜而动,叶无风而颤。四人停下脚步,知道已是被人盯上。燕青冷冷开口:“出来!” 六七个高大身影从草后显现,个个虎背熊腰,面孔狰狞。 “哟,兄弟们仔细瞧瞧,这四个小公子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清秀啊!”一个眉毛上划着刀疤的大汉看到眼前四人,禁不住啧啧称赞。 “那个穿绿衣服的小公子真是比女子还要美上几百倍!抓回去给老大我们这次肯定立头功!”另一个独眼大汉色迷迷地看着居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兄弟们,还等什么,上!”七个大汉手舞斧锤,一拥而上。 燕青冷哼一声,手起刀落,领头一人当胸被划了一刀,血如柱涌。艳红的颜色刺激了后面的人,眼神顿时凶狠了许多。步扬信等人也加入战争,这些大汉只是空有蛮力狠劲,并没有经过特殊训练,加上他们以为四人年轻,便心下轻视,没有多久,地上已经躺了两三人,其他的,也皆是身负重伤。而居延四人,身上连一个血点都没溅到。 “快撤!”来人见不仅没占到便宜,反而还折了兵,连忙互相搀扶着迅速离去。 步扬信想到方才那些人看居延的眼神,心下便是一窝火,恨不得追过去杀个干净,却被一只手拉住。转头,见居延微微摇头:“穷寇莫追。”步扬信压住心中的火气,半晌,点了点头。 燕青面无表情地瞧着两人,冷然开口:“赶路!” 夕阳无限,只近黄昏。 燕青加快了赶路的速度,想在天黑之前赶到山下的客栈。显然,占山为王的人也想到了这一点。 二十多人,面色不善,光明正大地挡住了四人的去路。 “蛇眼这次倒是没有骗我!小公子长得果然是倾国倾城。”一中年男子手摇纸扇,身著儒雅青衫,看着居延自在评价道。他一身打扮虽如书生,可是右脸一道足有一指长的刀疤横贯下来,便显得狰狞了许多。 方才去而复返的独眼狠狠盯着居延:“风老大,您只要帮我们这次忙,这次的猎物,咱们平分。” 风老大收了纸扇,轻轻一笑:“蛇眼你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自己打不过,便喊我来。可是既然我来了,又有何理由将猎物分给你们?” “你想独吞?”蛇眼的一只独眼顿时睁得老大。 “是有如何?”风老大声音虽轻,语气却是狂妄。 “你他妈地敢耍你爷爷!”蛇眼火了,那只独眼都快瞪出来了。 燕青漠然地看着抢匪起了内杠,手中的刀却是直接飞了出去,一个抢匪直接倒身在地,睁着眼睛死了。 步扬信跟着使剑加入,对身边的李彦说道:“照顾好居延。” 一帮人顿时厮杀起来,叫喊声,嘶吼声,衣服的碎片,血液的腥味,统统混成一片。 居延看着步扬信他们已有些体力不支,眼神扫到了不远处自在摇扇的风老大。心念一动,提剑过去。风老大看出居延的意图,勾起嘴唇猥琐笑了。居延忍住心中的恶心,直接动手。 这风老大也算有些本事,十几招下来,居延还未占到便宜。步扬信被劫匪缠着,分不了身,心下焦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居延与那个男人缠斗。 赶了这么多路,已是疲乏,现在几十招过去,居延开始觉得出招慢了许多。看着风老大狰狞的面孔,居延恶念顿生。一个虚动作,手朝地上抓去,然后起身,迅速地将手中抓的尘土撒到风老大脸上。 眼睛被迷,风老大的出招顿时乱了,居延一个剑刺,直取要害,反手抓了风老大的胳膊别在身后,剑架到了风老大的脖子上,沉声道:“叫他们住手!” “住手!”风老大眯着眼,“小公子,现在能放了我吧?” “放了你?”居延冷哼,“你以为我是傻子么?” 下面的人停下了手,步扬信飞快地跑到居延身边:“居延,让我来,这人脏得很。”说着剑用力架到风老大的脖子上,割出些血来。 劫着风老大一直走到山下,居延道:“你走吧。” “居延,这个人,方才竟然敢打你的主意,直接杀了得了。”步扬信说着觉得不泄愤,提腿便是一脚,风老大痛的哼唧了两声。 “算了,杀了他,那些人没了首领,怕是更加猖獗。” 步扬信瞪了风老大一眼,点了他几处大穴,又挑了他右手手筋:“滚!” 第036章 伤口风波 “客官,您们要几间房?”“四间。”燕青冷冷答道。 “三间吧。”步扬信插话,“居延一个人我不放心。” 刚说完,燕青鄙夷的目光便扫了过来,连李彦也有些微微蹙眉。 居延大窘:“老板,我们要四间房!”说完瞪了步扬信一眼,里面全是威胁的意思。 “居延,这里不安全。”步扬信压低了声音凑到居延耳边说道。 居延郁闷,扯了步扬信的衣袖就往外拉,一直到客栈的院子中才停下:“步扬信!你存心让我被鄙视是不是?你看好了,我是个男人!和你一样的男人!能保护自己!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月光下,步扬信看着居延鼓鼓的腮帮子,听着居延标榜自己为“男人”的话,终于忍不住,一声“嗤”笑溢出嘴角。 “你笑什么?”居延恼怒。 步扬信微笑:“好了,现在你这个‘男人’,能跟我这个‘男人’回客栈了吧。”说完拉起居延的手想往里走,却听得居延一声压抑的轻呼。 “怎么了?”步扬信疑惑。 “没什么,没什么。”居延一边摇头,一边把右手往身后藏。 步扬信瞧见了,沉声道:“右手伸出来!” “说了没事了。”居延轻叱,推开步扬信便往里走。 “居延——”步扬信拉长了声音,里面有了怒意。 居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轻声道:“真的没什么,就是一个很小的伤口,明天就好了。” 步扬信不理居延说的那套,直接走过去把居延的右手抽了出来,从手背一直延伸到手腕,一道长长的刀伤印在雪白的肌肤上,还混着些打斗时的尘土,殷红中泛着青灰,显得异常可怖。 步扬信皱眉看着居延:“这就是你说的‘很小的伤口’?” 居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想抽回自己的手,偏生步扬信握得又紧,只得低声道:“男子汉大丈夫,多条疤算什么。” 步扬信冷哼一声:“现在跟我回房,我要亲自看看你身上到底有没有伤了,你的话我不相信。”说完拖着居延的左手就往里走。 居延听着步扬信的话,背上冷汗直冒,真的被他“亲自看看”的话,那不什么都穿帮了?经过燕青和李彦身边的时候,居延用一种哀求的眼神望着李彦,李彦习惯了两人的相处方式,却回了居延一个微笑。 被拖到房中,居延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步扬信,这种眼神却被步扬信解读成了“欲盖弥彰”,更加坚信了居延身上不止一处伤。 “身上真的没伤了,我发誓!”居延三根手指举过头顶,坚定说道。 “方才那么长的口子你告诉我是‘很小的伤口’,你觉得自己的话有说服力么?”步扬信走近了一步,直接忽略掉居延的誓言。 “你……你不要过来!”居延拉紧了衣襟,脸上有些惊慌。而这个表情,又更加让步扬信确信了心中所想。 步扬信走近居延,放柔了声音:“居延,伤口不及时处理容易感染,会留疤。” “我不怕留疤。”居延还死鸭子嘴硬。 “这么说,你身上确实有伤?”步扬信眯起双眼,脸色暗了下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居延赶紧摇头,“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伤。” “我不相信,我要亲自检查!”步扬信去抓居延的左手。 居延尖叫一声,用力推开步扬信,躲到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声音已经有些呜咽:“你检查,我……我就和你绝交!” 步扬信不解地看着居延过激的反应,看着他将自己裹成了一个大粽子,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居延注意着步扬信脸上的表情,心中忐忑:“我说得是真的,真的没伤。你不相信的话,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听着居延近乎无赖的话,步扬信淡淡笑了,走到床边柔声道:“好,居延说不检查就不检查了,只是明天到了北国城中,你要呆在客栈好好休息,哪儿也不许去。答应的话我就不检查了。” 居延连忙点头,只要不检查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第二日一早进城,行到中午,已经入了北国都城桓城。 桓城之景,既丽且崇。结华城之延阁,飞观榭乎云中。开高轩以临山,列绮窗而瞰江。华阙双邈,重门洞开。金铺交映,玉题相晖。比屋连甍,千庑万室。 市廛所会,万商之渊。列隧百重,罗肆巨千。贿货山积,纤丽星繁。都人士女,袨服靓妆。贵族子弟,流苏光赫。 “桓城好繁华啊!”居延赞叹。 “北国崛起,国力益盛,桓城为都,尤是昌盛。”李彦的目光扫过大街两道,淡淡说道。 “我们先找个客栈落脚。”步扬信打断了两人对桓城的评价。 前方不远处就有一家“福满楼”,四人朝里走去。因为桓城富饶,贵族子弟并不罕见。所以四人虽贵气难掩,气质不凡,倒也并不太过惹眼。要了四间房,用过午膳之后,燕青、步扬信和李彦三人便出门开始行动,只有居延被步扬信以“身上有伤”的理由强行留在了客栈养伤。 从居延房间的窗口望下去,街上热闹非凡。小贩吆喝买卖,艺人表演杂技;行人往来,男俊女俏。嬉笑打闹声声入耳,挠人心弦。大好时光,宅在客栈,太过可惜,况且居延本就不是什么安宁份子,再说除了手上那一刀身上压根儿就没伤,几方面一凑合,结果就是——逛街去喽! 光明正大地出了福满楼,居延怀着满腔热情朝大街奔去。街道两旁的小玩意儿混着浓郁的北国特色,居延一连买了好几个放在怀中。走到一个卖女子饰品的小摊前,居延停下了脚步。弯下腰去,看中一个双股绞银镂着青花的小镯,别致清雅。心中忽地有些酸涩,自己也是女孩子啊,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可是却连一个简单的镯子也不能戴。正自出神,便看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拿起了自己看中的那个镯子。 “这个镯子怎么卖?”仍带着些稚嫩的少年的声音。 居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正拿着那枚青花银镯。少年面色雍容,衣着华贵,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打扮的玄衣青年。 第037章 阿蓝阿绿 小贩看到一下子来了两个异常俊秀的少年,眼睛都有些发直了。 那华服少年显是有些不耐:“彭格,给他一两银子。” 话音刚落,那小贩的脸就如菊花绽放,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谢谢公子,欢迎公子以后再来啊!” 那少年拿着镯子就想离开,居延有些愤懑,站起身来,指着他手上的镯子道:“这是我先看中的。” 少年瞥了居延一眼,淡淡道:“这是我先买下的。”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 居延心中气恼,追在他身后喊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玄衣青年站在少年身后轻声问道:“主子,要不要解决掉?” 少年眸中的余光注意着身后追喊的身影,嘴角勾起:“不用了。” 出了主街干道,两旁的道路便错综复杂了。居延跟着跟着,便把那两人给跟丢了。心中正自郁闷,便觉一阵杀气靠近。屏气凝神,耳听四方,手已经按住了缠在腰上的软剑。可是那杀气似乎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来,不一会儿便渐渐远了。居延神经警惕起来,不想在此处招惹麻烦,循着原路准备回去,谁知刚刚跑得急了,忘了看来时的路。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摸索着找回去的路,拐进一个巷子,忽然听见刀剑相抗的声音,居延一个激灵,背靠着墙壁,伸出头去。 只见方才的华服少年被六个黑衣人包围着,他身边的玄衣青年已经动手,一时间,刀光剑影。 居延的身子紧贴着墙壁,不敢弄出一点声响。心中却有疑惑升腾,这个少年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被追杀?又是谁要杀这个少年?居延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却得不出想要的答案,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简单。 隐约闻到些血腥味,居延探头望去,只见那玄衣青年已经受了伤,却依旧紧紧护在那华服少年身前。打斗中,那少年的视线忽地朝居延射来,居延心下一紧,缩回了身,眼前却全是方才那少年黑白分明的眼眸。那双漂亮的眼眸中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让居延觉得心头沉闷。 “主子!”一声轻呼,然后是更重的血腥味。居延忍不住望过去,只见那少年的右臂已被划了一剑,殷红的血从锦袍中渗了出来。不知道是怎样的心情,居延抽出缠腰软剑,加入了这场战争。 黑衣人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居延,面面相觑。然后互相使了一个眼色,迅速离开。 “你没事吧?”居延望着少年流血的右臂问道。 “这点伤,家常便饭而已。”少年撇了撇嘴,神情孤傲。 “主子。”彭格轻扫居延一眼。 少年看着居延,笑道:“人家可是救了我呢。” 居延注意着两人之间的神情,忽地明白那玄衣青年方才是动了灭口的念头,当下脸便沉了下来:“哼,农夫救蛇!”说完转身便走。 衣袖被人拉住:“火气真大!”然后便是少年调笑的声音。 居延甩开少年的手,盯着他黑亮的眼睛道:“算我多管闲事,你我本路人,不必多语。” 少年注视着眼前的居延,脸上的笑容忽地凝滞:“你……你叫什么?” 居延皱眉看着少年,不解他脸上的表情,哼道:“我干嘛要告诉你!那你又是叫什么?” 少年听了居延的话,脸上恢复了方才的笑容,仿佛那瞬间凝滞的神情只是一个错觉而已:“我叫阿澜。” “阿蓝?”居延默念,然后笑道:“我叫阿绿。” 少年微怔,随即笑了:“阿绿?好名字!那阿蓝想请阿绿吃顿饭,算是感谢阿绿的救命之恩,不知阿绿能否赏脸呢?” 居延看着少年的笑容,总觉得那双眼睛异常熟悉,好像很多年以前已经相识,犹豫片刻,拒绝的话却是说不出口,最终点了点头。 阿蓝的面容如金芒破云,瞬间璀璨。 阿蓝显示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他领着居延熟门熟路地走进一家大酒楼,老板立马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替他们留了最上等的雅间,然后点头哈腰地离去。 玄衣青年守在门外,雅间内就只剩下阿蓝与居延两人。居延坐下,觉得放在怀中的小物件有些硌人,便拿出来放在一边。阿蓝见着,眼睛却是一下子亮了。 “这个是什么?”阿蓝饶有兴致地拿起一个陶制的彩色娃娃。 “娃娃啊!”居延瞥了一眼,回答地漫不经心。 “你都多大了,还喜欢这些?”阿蓝有些别扭地放下手中的娃娃,神情中带着些轻嘲,目光却仍旧盯着被他放回到桌上的娃娃。 居延看着阿蓝别扭的样子,心中好笑,拿起那个彩色娃娃提到他面前:“送给你好了。” 阿蓝愣住,呆呆地看着居延手中的娃娃。 “不要就算了。”居延撇撇嘴,正欲收回手,就听到阿蓝急忙的声音:“谁说不要了。”然后一把扯过居延手中的娃娃。 拿着娃娃在手中轻抚两下,阿蓝抬头,神色傲然:“虽然有些难看,但既然是阿绿送的,那我就勉强收下了。” 居延看着阿蓝只是笑,不说话。阿蓝被居延看得有些发窘了,从怀中掏出那个银丝青花的小镯:“这个是你想买的吧,正所谓礼尚往来,你送我东西,我总不能白白要了。” 居延眉心微拧:“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这个镯子就给你了。”阿蓝抓起居延的手,将镯子塞到居延手上。 居延心念一动,忽地调皮笑了,从阿蓝手上拿过那个憨态可掬的娃娃,用银镯上镂花的尖角在娃娃背后用力刻上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阿蓝。大功告成,笑眯眯地将娃娃递过去,等着看阿蓝的表情。 阿蓝接过娃娃,有些出神地盯着那背后两个歪扭的小字,随后淡然一笑,便收进了怀中。居延看着他如此平淡的反应,略觉无趣。 “你不是北国人。”阿蓝忽地说道,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居延惊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阿蓝狡黠地转了转眼珠,笑道:“北国的男儿才不会像你这般细皮嫩肉,而且这么大的年纪还喜欢买娃娃!” 居延瞪了阿蓝一眼,嘟了嘟嘴,轻声嘀咕道:“你还不是一样,就知道说别人。” 阿蓝听到居延的嘀咕,淡笑不语。 第038章 夜探昌阳 一 日渐西斜,火烧流云。倦鸟还巢,旅人归途。 两人龄仿,静寄雅轩,新朋悠邈,搔首延伫,有茶有酒,痛饮东窗。安得促席,好生相和。于是,这一顿饭,便吃到日近黄昏。 居延不经意瞥到窗外的红彤云烧,漫天晚霞瑰丽,这才惊觉时间流逝。 “阿蓝,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居延觉得有些抱歉。 阿蓝也抬头望了眼天:“已经傍晚了啊——”像是自语轻喃。 “阿蓝,我真的要走了,不然和我一起的人见不到我一定会着急的。”居延想到步扬信回去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时会抓狂的表情就心中忐忑。 “恩,你住哪里?我送你。”阿蓝回过神来。 “我自己回去就好。”居延连忙说道,自己出来莫名其妙交了个朋友也就算了,再把地址告诉别人,真怀疑步扬信会直接杀了自己。 阿蓝注视居延片刻:“恩。希望下次再见。” 居延微怔,今日一聚,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而已,以后,相见知何日?虽然心中清楚,却仍旧点了点头。 夕阳的余晖将居延的背影拉得细长,投掷在地上,形成昏暗的阴影。楼上雅间,玄衣青年低首请命:“主子,要属下去调查他的背景么?”阿蓝抚着怀中那个刻着名字的彩色娃娃,嘴角噙一抹淡笑,视线追随着楼下那个远去的身影,半晌道:“不必。” 居延出了酒楼的门,便后悔没让阿蓝送了,因为这边的路他完全不认识,只能一路走一路问,等到他走回客栈,天已经全黑了。 刚到福满楼门口,便见步扬信一个箭步冲了上来。燕青和李彦跟在后面,脸色也不大好。 “叫你呆在客栈养伤,你就是这样养伤的么?”步扬信沉着脸。 “我就是觉得有些闷,随便出去走走了。”居延低着头嗫嚅,他也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是让别人担心了。 “不考虑后果的行动,你是嫌大家命太长了?”燕青冷冷开口,“不懂得建功立业,至少不要给战友招致灾难。若是连这个也不会,那就同废物无异!”说完,头也不回地走掉。 居延被燕青一段话说得抬不起头,各种情绪蜂拥而至,惭愧,懊恼,委屈,不服,气愤……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硬是抽了下鼻子把它给逼了回去。 李彦叹了口气,走过来拍了拍居延的肩膀,轻声道:“好好休息,别多想。”说完悄然离开。 步扬信看着居延委屈又倔强的模样,再大的火气也化为了绕指柔:“燕少将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他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这么晚了,吃过晚饭没?” 经步扬信一说,居延才惊觉自己饿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你先回房休息,我让小二做好了送到你房里来。”步扬信拍着居延的肩膀说道。 “扬信,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居延猛然抬起了头,目光坚定地望着步扬信。 步扬信怔忪,随即笑道:“怎么会?居延最是聪明了,是燕少将没有发现而已。” 居延低了头,轻应一声:“哦。” 夜深,人静。 开轩灭华烛,月露皓已盈。独夜无物役,寐言抚空衿。 居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燕青的那段话。捂住耳朵,缩进被窝,却仍旧余音绕耳。居延眉头紧皱,废物么?自己真的是废物么?从小到大,一直生活在周围人的保护之中,所以已经丧失了独自行动的能力了么?不要,不要只会依靠别人!就算只有自己,也能够很好地完成任务!很好地生活! 居延的双手握成了拳,下嘴唇被咬得发白。黑暗中,摸索着穿好衣物。轻手轻脚地从窗口跃出。 夜色苍茫万籁寂,幽渺难平一颗心。 月色清澄,照进居延的眸中,闪耀着坚定的神彩。利落的身影渐渐隐于夜色,只剩下清风过境的声响。 北国皇子,与南国不同。从出生开始,北国皇子便在昌阳城中被赐予府邸,由专人照顾。等到成年,有能力的皇子会自立门户,搬出昌阳城。昌阳城不是一座城,而是一片宫殿群,里面住的都是皇子。因为自立门户要搬出昌阳城,既费金钱又费人力,同时无形中还会被其他皇子孤立。所以年轻一辈的皇子中,迄今为止,只有太子、五皇子和十一皇子搬出昌阳城。 太子是因为身份关系,而五皇子是无心朝野,素来云游在外,至于十一皇子,从小就是病根子,常年卧病在床,就被单独隔离出来。 皓月舒苍穹,灵景淡神州。列宅紫宫中,飞宇若云浮。 峨峨高门内,蔼蔼皆王侯。自非攀龙客,何为夜来游? 夜色中,白日里辉煌华丽的宫殿被月色笼上了一层氤氲的薄纱,朦胧神秘,情态半掩。昏黄的烛光轻摇,空气中浓香四溢,偶有几点清乐,夹杂着女子或悲或喜的音调,无一不宣告着这里的奢靡无情。 居延猫着腰,背贴着冰冷的石壁,胸腔中一颗心噗通蹦跳。 不知是自恃皇家威严无人敢犯,还是侍卫懒惰自由散漫惯了,夜里的昌阳城,守卫并不如居延想象中的严密。不过即使如此,居延仍旧步步谨慎。 绕过几列神情松懈的夜卫,居延借着夜色溜进华贵巍峨殿群。一座座宫殿伫立视野之中,居延看着有些发愁,这么多?先从哪儿开始?事到临头,居延才真的觉得自己经验太少了。也许,燕少将说得并不过分……咬了咬牙,居延决不允许自己临阵退缩,按住缠腰的软剑,居延蹑手蹑脚进入一间宫殿。 宫殿中,隔绝了外面的月色,显得暗邈幽深,黑洞怖人。居延思索着书房的可能所在地,在黑暗中摸索。门外,一列侍卫巡过,踏步声远去。居延松了口气,往里走去。掏出腰间的一颗夜明珠,黑暗中散发着淡淡的柔和的光,居延借着夜明珠的光,暗自搜索。 寂静中,居延忽地听到窸窸窣窣的轻响,心中七上八下,拿夜明珠朝声源处照过去,一道巴掌大的黑影猛然在居延面前掠过,一声轻呼,惊慌中不小心碰到不知是烛台还是什么硬物的东西,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手中的夜明珠也在慌乱中掉在地上。 心中暗道不好,刚想弯腰去捡夜明珠,便听到门外一群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有刺客”的喊声,居延皱眉,没有心思去管那颗夜明珠,直接从窗口翻出。原本昏暗的夜空,被几十只举着的火把点亮,居延暗叫糟糕。避着捉拿刺客的侍卫,居延看到身后一间不甚华贵的房间,想了想,翻身进入,顺手带上了门。 刚想着这种房间应该不可能是皇子居住的时候,便听到一声轻喝:“谁?” 第039章 夜探昌阳 二 居延迅速找到声源,反手扣上他的脖颈,威胁道:“想要命的话,就不要废话!” “呵呵!”两声轻笑在黑暗中响起,“阿绿威胁人的样子很吓人呢。” 居延惊讶:“阿……蓝?” “是啊,还不把手拿开,都掐疼了。”阿蓝的语气略带抱怨。 “你是什么人?”居延心生警惕。 “我是阿蓝啊,怎么才分开几个时辰,阿绿就不记得我了?”阿蓝的话说得明显避重就轻。 居延扣在阿蓝脖颈上的手有些踟蹰,蹙了蹙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蓝勾了勾嘴唇,笑问:“那阿绿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居延刚想说什么,就听到外面有些混乱的步伐朝这边行来,明晃的火光已经照到了门上。居延皱眉,想要寻处藏身,就听到阿蓝轻声道:“上来。”居延愣住,却不想身子已被阿蓝掳到了床上,正要挣扎,便听到阿蓝沉声道:“不想被抓,就安静呆着。”居延咬住下唇,乖乖不动了。 刚盖好被子,外面侍卫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十三殿下,六殿下宫中疑有刺客闯入,属下奉命搜查,望十三殿下见谅。” 阿蓝打了个呵欠,语调慵懒:“恩,进来吧。” 下一秒,佩刀侍卫鱼贯而入,室内的灯具全被点亮,明晃晃的一片,亮如白昼。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仔细搜查,就连小得装不下人的箱子也被打开查看,居延躲在被窝里听得外面乒乒乓乓的声响,心中抽了口冷气。 搜查完毕,侍卫长凝视垂着床帘的雕花大床,语气有些踌躇:“十三殿下,除了您的寝床,其余地方属下都已搜过,并无刺客的痕迹。但是为了昌阳城中各位殿下的安全……” “混帐!”侍卫长的话还未说完,就被阿蓝一声怒斥打断,“你的意思是本宫私藏了刺客?” 居延在被窝里闷得难受,又听见阿蓝与侍卫长的对话,心中忐忑,身子不禁扭动一下。刚一动,便觉得自己腰上被一只手圈住,牢牢地箍紧。居延心中不满,却又迫于面外的情况,只能忍气吞声。 然后听见外面侍卫长连忙跪下:“属下不敢。” 忽地感觉被子被掀开一角,然后是一个极轻的声音贴着耳际说道:“待会儿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乖乖配合。”刚说完,居延便觉自己的脑袋被拉出了被子,头上绑着发髻的绸带被解开,一头如瀑黑发完全铺散开来,丝丝缕缕地钻进肌肤,引起轻痒的触感。居延刚想惊呼,便感觉一个温热的身躯压了上来,然后嘴上被一只手捂住,还残留着被窝里的温度。居延的两颊腾地有火烧了起来——阿蓝究竟在干什么?! 接着眼前豁然明亮,床帘已被阿蓝拉开,只听见阿蓝用极其慵懒不满的声音道:“现在看到了,还要再搜么?” 侍卫长抬起头,后面的侍卫们也都朝床上看去,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飘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只见偌大的雕花床上,他们尊敬的十三殿下上身衣衫半褪,肩膀露出一小片光洁的肌肤,散开的黑发好像妖娆的藤蔓,从颈项两侧垂下,与身下人儿的黑发纠缠在一起。那个在十三殿下身下的人看不清面容,只能依稀看到雪白的脸蛋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好像白莲淡抹胭脂,分外娇媚。 “看够了么?”阿蓝眯缝着双眼,语调森冷,“看够了就快滚!” “属下……属下打扰殿下休息,属下该死!属下这就……这就退下!”那侍卫长不知是害羞还是害怕,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连贯了。然后一屋子的人迅速起身,瞬间走得干干净净。走之前还十分人性化地将屋内所有的灯都灭了,留下一室黑漆暧昧。 因为光线差太大,居延的眼睛一会儿还未能适应黑暗,想要挣扎着坐起身来,谁知刚一抬手,便触到一块裸露的肌肤,居延一愣,然后飞快地缩回手,闷闷说道:“阿蓝,人已经走了,你让我起来吧。” 居延的身体贴着阿蓝,说话的气息尽数喷在阿蓝的颈项,好像挠痒的猫儿,热热软软的一片。阿蓝俯看身下的少年,晶亮的眸子在黑夜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泽,眼底蕴藏着浅浅的赧色。想着方才手掌接触到他湿软的唇瓣,阿蓝的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想要继续拥着这个少年,继续拥有那温暖柔软的触感。 居延见阿蓝没反应,扭动了两下身子:“阿蓝,你……你先下去。”说完,脸上已经烧成了红番茄,还好是在黑暗中,也看不见。 居延的一句话,让阿蓝瞬间清醒。将上身的衣服穿戴整齐,阿蓝伸手去点了床边的灯,顿时一片晕黄荡漾开来。居延从被子里爬出来,长而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上,又垂落几缕在胸前,晶莹的脸颊上蒙着一层浅淡的粉,如暖玉生晕,多了些平日里没有的妩媚。秀气的小嘴微微翘着,可能刚才被阿蓝捂得用力了,此刻红得如同朝日里盛开的石榴花,艳丽娇美。 居延深吸了口气,刚想道谢,便看见阿蓝有些出神地望着自己。居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有多么魅惑撩人、风情万种,偏生还很无辜地拿手在阿蓝面前晃了晃。 阿蓝回过神来,微笑看着居延:“阿绿,没想到一天之内我便把你救我的恩情还了。” 居延飞快地扎好头发,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真诚笑道:“阿蓝,这次,真的非常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 阿蓝撞了一下居延的肩膀:“咱们不是朋友么,是朋友的话就不用说这种话了。” 居延深深地朢进阿蓝漆黑的眸中,拉住阿蓝的手,轻声道:“恩,好朋友!” 阿蓝一愣,好朋友么?自己真的是想和他做“好朋友”?正思忖间,又听居延问道:“你是……皇子?” “怎么,不像么?”阿蓝盯着居延有些古怪的表情笑问。 居延摇了摇头,咬住下嘴唇,半晌问道:“你身为皇子,为何会私藏一个刺客?” 阿蓝认真地注视着面前的居延,脸上的笑容不断扩大,一室的晕黄光线中,只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因为——你是阿绿。” 第040章 夜探昌阳 三 居延听到阿蓝的话先是一愣,然后笑意染上了眉梢眼角。 “你这是想现在回去?”阿蓝指了指居延的动作。 居延点头:“恩。” 阿蓝望了眼外面远去的火光:“今晚你是走不了的,还是明早我送你出去。” 居延的眼睛一下睁地老大:“呃?” “你以为昌阳城是这么容易随意进出的么?”阿蓝勾起唇角,“北国的皇子可都不是吃素的。” 居延神色一紧,然后又听阿蓝笑道:“当然,除了我。” 居延错愕地望着笑得灿烂的阿蓝,感觉大脑一下子转不过弯来。阿蓝看着居延睁得大大的眼睛,觉得煞是有趣,笑道:“本皇子游手好闲,又胸无大志,自然只能吃素看别人吃荤了。” 看着阿蓝似真似假的表情,居延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橘黄的光晕中,阿蓝忽然眯起双眼,对着居延笑得暧昧:“折腾到现在,也累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居延脸上刚刚退下的温度又猛地回升,羞道:“你……你说什么呢!” 阿蓝走近一步,低下头,盯着居延的眼睛道:“两个大男人睡一起,你有什么好惊慌的。莫非——”阿蓝故意拖长了声音,用不怀好意的眼神上下扫了一眼居延。居延被他看得毛骨悚然,不可能啊,十几年了都没人发现,不可能他就一眼看出来了。居延心中翻腾地厉害,就听到阿蓝调笑的声音:“莫非——你有那方面的嗜好?” 阿蓝注视着居延尤胜女子的容颜,有一瞬间的失神,笑道:“不说不觉得,说了还真是越看越像。” 居延暗自松了口气,捶了阿蓝一拳:“瞎说什么呢?我可是正常的很。” “恩恩恩,正常人!”阿蓝笑着点头,“现在可以睡觉了吧,大半夜的这么折腾,你不累我可累了。”说完自顾脱了鞋子爬上了床。 居延呆愣地站在原地,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眉心微拧,难道真的要和阿蓝睡在一张床上?虽说也没什么,但自己毕竟是女孩子啊!想到这里,居延的脸上就有些发烫。 “快点啦,再磨蹭天就亮了。”阿蓝有些不耐烦,直接一把将居延拽到了床上,“睡啦睡啦!” 居延紧挨着床里侧,有些窘迫地看着阿蓝。阿蓝疑惑地看着居延的表情:“你睡觉都不脱外衣么?” 居延咬住下嘴唇,狠狠瞪了阿蓝一眼:“要你管!”说完便一头钻进了被窝,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阿蓝看着居延的动作,哭笑不得:“阿绿,你把被子都裹了,让我盖什么?” 居延听到阿蓝的话,缓慢地放开一小片被角,然后侧身向里,身子绷得紧紧的。阿蓝扯过小半床被子盖上,心中却是偷笑:“阿绿这个小子很害羞嘛,跟个小姑娘似的。” 月朦胧,人朦胧,一夜寂静,清光万里。 悠悠暗迷离,暧暧室方怡。中夜倾枕听,轻语话梦呢。 当次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阿蓝侧过脸来,看着身边睡得香甜的少年,忽觉一股暖流溢满胸腔,似蕊蕊芳华缤纷舞,绿萝苕蓬结高林,澹乎至人心,恬然存玄柔。少年的面容在睡梦中中显得异常青嫩柔和,初生的朝阳给他全身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静谧而祥宁。 居延在睡梦中轻咛一声,翻了个身,整张脸便完全埋在了阿蓝怀中。阿蓝微怔,随即便笑了。这样的阿绿,应该从小就生活在很好的保护中吧。 似是觉得呼吸有些不畅,居延皱了皱鼻子,伸手想去揉揉眼睛,谁知手还没碰到脸上,便触到了一个温软的东西。居延打了个激灵,立马惊醒过来,一抬眼,便对上了阿蓝对着自己微笑的黑亮眸子,顿时想起昨夜的情景,再看着自己现在的睡姿,一时尴尬万分。 从床上跳起,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物,有些皱,但还算齐整,居延舒了口气,然后闷闷开口:“阿蓝,你……我,恩……我要回去了。” 阿蓝看着居延有些无措的模样,心中笑开了,像他这般迷糊的样子竟然学人家来当刺客,真是不知让人说他什么好了。 居延看到阿蓝对着自己直笑,微微气恼:“你说过今天带我出去的。” “我有说不么?”阿蓝促狭一笑,“不过,难道你就准备这样出去?” “彭格!” 话语刚落,便看到那个玄衣青年出现在了门口:“殿下,有何吩咐?” 居延看着忽然出现的彭格,不禁有些目瞪口呆,随即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两颊浮上了两朵红云。 阿蓝瞥了一眼自顾别扭的居延,对彭格说道:“弄一套干净的小厮服来。” 彭格头也未抬,领了命便出去了。片刻之后,进来放下找来的衣服,人就带上门自动消失了。 居延惊讶地看着彭格的办事效率,然后拿着小厮服跑到屏风后面换上。阿蓝满意地看着变作清秀小厮的居延,笑道:“我要真有这么个俊秀的小厮,怕是要羡煞他人。” 居延瞪了阿蓝一眼,阿蓝笑:“走吧,陪本宫到外面转悠转悠!” 居延皱眉,然后低着头跟在阿蓝后面,扮作乖巧小厮状。 一路走来,除了两三个皇子算是客套地对阿蓝打了个招呼外,其余的则是目不斜视地直接走过,根本都没人来注意后面扮作小厮的居延。居延心中略略放松,却又觉得疑惑,看情况阿蓝真的是“吃素”的啊,要不然为何他的那些兄弟们都对他如此不屑呢?然后联想到昨晚阿蓝的寝室,和其他皇子的寝室比起来,阿蓝的要称得上寒酸了,难道阿蓝是个不受宠的皇子? 一边走一边想,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已经停下了步子,直接撞了上去。居延摸了摸被撞的鼻子,有些气恼地看着微笑的阿蓝:“怎么不走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住在哪里?”阿蓝无辜说道。 居延看了一眼四周的环境:“不用了,现在已经出了昌阳城,我可以自己回去。” 阿蓝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微笑道:“恩,那阿绿一个人自己小心。” 居延点头:“恩。阿蓝,这次真的谢谢你!” 阿蓝笑:“阿绿这句话说过好多遍了,快点回去吧。” 居延看了阿蓝一眼,转身离去。背后,阿蓝看着那抹愈行愈远的身影,伫立在原地定格成一个雕塑的姿态,良久,才微微笑了,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第041章 如琢如磨 居延望着在前方不远处的福满楼,内心愧疚懊恼的情绪涌上,站在道路边上,止步不前。他甚至可以想象步扬信黑得如钟馗的脸和嘲讽愈胜的燕青的表情。但是这件事是自己闯下的,该来的总要面对,居延咬咬牙,朝福满楼走去。 有些诧异地,这次的门口,没有脸色各异的三人,居延微蹙了眉,回自己的房间。刚打开门,便看到临窗的桌边坐着一人,正是燕青。 燕青不快的目光扫来,冷冷开口:“还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也算有本事了!” 居延咬住下嘴唇,低着头走到燕青面前:“扬信和阿彦呢?” 燕青执起桌上的茶杯,悠悠道:“你不要命了,偏偏还有人要去寻你。” “他们去了昌阳城?”居延的声音有些微颤。 燕青抬头,正视居延,冷声道:“林居延,我说你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这里,收起你的娇生惯养,不要自己错了还要连累别人!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护着你,你要是个男人就拿出点男人应有的头脑和魄力来,否则,滚回你的丞相府当你的公子哥儿去!” 居延认真看着燕青铁青的脸,沉默片刻,低声道:“你说得对,是我错了,是我连累了你们。” 燕青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道:“战场上没有‘知错’这两个字可写,在你犯错的那一刹那,你就已经死了,谁来听你的认错!” 居延深吸一口气,凝视着燕青的双眼:“燕少将,居延不听命令,私自行动,造成恶果,甘愿受罚!”说完双膝曲弯,跪在地上。 燕青看着跪在地上的居延,漠然道:“下跪就能解决问题的话,还要战士的冲锋陷阵么?你若是真知错了,就管好自己的行为,不要自己死了,还要搭上别人的性命!” 嘴唇已经被咬到发白发紫,可是居延毫无知觉,这一刻,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软弱无知,自己只是爱及冠带,凭宠自放。这次的行动虽曰义直,却神辱志沮。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构筑在别人为保护他而堆砌的世界之上,没有了这层保护,自己什么也不是!惩难思复,心焉遗恨。双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手背青筋暴出,指节发白。跪着的石板地冰冷坚硬,膝盖已经麻木抽筋,可是居延知道,这一切,比之真正会造成的后果,根本不足一提! 清风飘飖,微月东出。繁星依天,列宿成行。良时无景,北斗低昂。落叶风摧,绝如流光。 天色渐晚,居延跪在地上已经有四个时辰,燕青也随他跪着。居延低敛着眉,目光苍茫地盯着灰石板地,细细想着这些年的过往。爹娘的慈爱,兄长的荫庇,朋友的爱护,历历在目,点点滴滴,汇聚成一湾渊深的湖泊,它荡涤了外界的污浊,留下一个纯净的世界。可是黑暗的东西仍在,只是被刻意地隔离而已。自己劝谏大姐那次不就是典型的事例么?还有大哥的婚姻,晚哥哥的婚姻。所有的一切,都按着既定的冷酷轨道运转,只有自己,仅有自己安宁快乐地活着。可是这种快乐的代价太大,因为自己,决不愿意也决不允许爱着自己的人因为要保护自己而受到伤害! 不是说过么,万物皆为轻,重的,是你们的平安! 隐隐约约听到隔壁有人进屋的声响,是扬信和阿彦回来了么?居延心中焦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不想长时间的跪地,血液不通腿已麻木,刚一站起便“咚”地一声摔倒在地,撞得双腿生疼。居延揉了揉腿,待到恢复了一些知觉,步履蹒跚地赶到隔壁。 刚走到门口,对上的便是步扬信那双惊喜的眸子,随后惊喜又变成慌乱。居延的视线往下,只见淡蓝色的床单上血迹斑斑,步扬信正一个劲儿地将被子盖住血迹。李彦静静地站在一旁,右臂的衣袖被划破,燕青则是神色冷淡地临窗站着。 “扬信……”居延心绪复杂地喊了一声,却不知如何说起。 “居延啊!”步扬信笑,“我和李彦去找你,没想到你先回来了。” “扬信……对不起……”居延缓缓走进房里,眼眶中的泪珠不断滚动。 燕青冷哼一声,甩袖出门。 李彦淡淡一笑,拍了拍居延的肩膀:“平安就好!” 居延愧疚,抚上李彦被划破的右臂。李彦退后一步,浅笑道:“无妨,只是衣袖破了而已,我回房换套衣服,居延你先看着步兄。”说完淡然出门。 整个房中,只剩下步扬信与居延二人。 步扬信先笑了:“只是不小心被划了一刀,没什么大不了的。” 居延没有说话,静静地走到床边,拉开步扬信盖住血迹的被子。淡蓝色的床单上,暗红的血仿佛盛开得如火如荼的罂粟,妖冶艳丽。这就是自己任性的结果,红色的鲜血,那么刺目地摆在眼前,抚上去,是冰冷的触感。原来血液只有完好地流动在身体里的才是温暖鲜红的,一旦流出,只剩一滩冰冷腥稠的暗黑。好像怒放下娇艳的花朵,狂风袭落,等待它的,便是枯萎丑陋的命运终结。 步扬信有些担心地看着一声不吭的居延,这样的居延,是他从未见过的:“居延,只是皮外伤而已……” 居延抚着床单上的血迹,轻喃道:“这是因为我而流的血。” 步扬信皱眉:“居延!” 居延忽地抬头,笑得如瞬间绽放的烟花,绚烂无比:“扬信,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再也不会!”一直萦绕在眼眶中的泪珠因为笑容的缘故倏地掉落,好似刚出蚌囊的珍珠滑过清雅柔美的优昙花瓣,留下两抹浅淡的湿晕。 步扬信看着这样的居延微微出神,还是那个清丽无双的少年,却分明有些潜藏的东西变了。好像一块天然质璞的美玉,经过槌凿雕琢,沙石复磨,褪去那层青涩。今之美玉,猗猗瑟赫,充耳琇莹,如金如锡,如硅如璧。 第042章 琴瑟茕茕 烨都高城,层楼亭亭。光灯吐辉,华幔长舒。 闲夜肃清,郎月照轩。微风动袿,组账高褰。鸣琴在御,谁与鼓弹。仰慕同趣,其馨如兰。佳人不存,能不咏叹? 窗前绿竹青青,窗后人影茕茕。 轻拨一根琴弦,在寂静的夜发出清冽的声响,淡淡渺渺,隐约迷离。 那个孩子,曾经在这琴畔,素手纤挑,浅笑吟吟。那新月弯弯的眸子璨若琉璃,能够望进人最深处的灵魂。那一刻,似乎连周身的气息都纯净许多,因为内心,玄然恬淡。 以为可以这样不动声色地站在那个孩子的身后,可是终究还是被父皇发现了么?授予琴瑟,而莫授予情涩!父皇永远是那么睿智旁观呢!明知北国昌阳城里埋了多少刺探枯骨,却仍旧遣他任务,是历练么?或许。不过也许更多的,各人心知肚明。 右手勾起,简单的曲调流泻而出。 春草繁芜,漫溯荣翠,虬根扎壤,风过青青。 春草伴花而生,随风而落。也许春草的坚持,就是终其一生的生命去保护心中的花朵吧。不管青翠欲滴托花娇,还是枯黄干萎作花尘,都是春草甘之如饴的选择呢! 夜迷离,人迷离。水袖流裙纤腰舞,红粉桃腮娇唇启。 精致画舫,美人如斯,多少轻狂,弦歌行乐。 “易公子!”娇侬软语,满载风情。 倾城看着坐在桌畔自饮独酒的年轻公子,娇艳的两颊上浮上两抹红晕。虽然青楼女子,羞哝娇嗔为必修功课,但是遇到这位自称为“易玄”的公子,倾城却是脸情不自禁地红了。 只见那易公子邪魅神秀,一双桃花眼摄人心魄,薄薄的嘴唇自然勾起,淡漠无情,却偏偏让人为他着迷。倾城走近了一些,替他饮尽的酒杯中蓄满了酒,然后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易玄一直低着头,似乎想着什么事情有些出神。却在倾城靠近的时候忽然抬头:“你会弹琴么?” 倾城一愣,随即娇颜如花绽放:“倾城略通丝竹,不知易公子想听哪首曲子?” 易玄狭长漂亮的眼眸半眯,浓密如蝶翼的睫毛微微颤动,薄唇轻启:“渌水。” 倾城福了福,取过琴来,娇声道:“倾城献丑了。” 易玄点头,继续饮他的酒。馨香满室,丝竹绕耳,美人当前,酒不醉人人自醉。易玄妖娆堪比桃花的眼眸此刻有些茫茫,看着弹琴女子的眼睛似是蒙着层雾气,氤氲朦胧。 芙蓉发盛华,渌水清且澄。弦歌奏声节,仿佛有馀音。 桂兰浮碧水,花面两相似。莲疏香风起,莲曲使君迷。 清越雅然的音调,丝缕入耳,拨动心弦。那娇媚弹琴的女子朦胧中似乎变作了一个俊雅少年,纤指拢弦,神色恬然。那微微笑着的嘴角露出两颗白晃晃的小虎牙,一闪一闪地伴着明月般的眸子,清丽绝尘。 “居延……”易玄低低轻喃,眼底闪过一丝柔和。 倾城用心弹着渌水曲,瞥眼看到易玄脸上一闪而过的柔情,娇羞欢喜。 最后一个调子收尾,余音绕梁。倾城莲步慢移,走至易玄身前:“公子,您觉得倾城弹得如何?” 那个清丽少年对着自己笑:“翼哥哥,居延弹得怎么样?” 易玄拉起少年的手,笑得蛊人心弦:“居延弹得很好呢!” “易公子!”倾城望着被易玄拉着的手,娇羞无限,俏丽的两颊艳如朝霞。 一声“易公子”,那个清丽微笑着的少年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艳丽得过分的女子,正含情羞赧地望着自己。 易玄的眼眸瞬间寒冷,撇开女子的手:“离我远点!” 倾城委屈,刚刚还柔情似水的妖魅公子怎么一下子就变脸了呢?不甘心地娇嗔道:“易公子,是不是倾城哪儿做得不好?” 易玄自顾喝着酒,头也未抬,冷冷道:“不要让我说第二次,滚!” 倾城咬着下嘴唇,满脸委屈的望着那个瞬间冷漠的公子,跺了跺脚,夺门而出。 红粉香软的室内,弥漫着似兰非兰的馨香。一壶酒,一个人,对酒消愁。 易玄握紧手中的酒杯,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绝然的弧度。 居延,总有一天,再没人会有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的权利!再也没有! 千里之外,攘攘桓城。 居延神情肃穆,凝神静听打探的计划。步扬信身上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精神还好,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燕青神色冷然,客观分析着当前的局面。李彦频频点头,偶有疑惑提出。 北国今之局势,太子顺利继位已是无望。皇帝身抱重恙,各位皇子虎视眈眈,暗屯力量。皇子之间相互倾轧,甚至暗杀活动已是屡见不鲜。北国当朝算的进考虑范围的一共有十五位皇子,其中五皇子云游四海,十一皇子长年卧榻,剔除开去,便剩十三位。 在这剩下的十三位皇子中,除了名正言顺的太子外,以四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最为让人注意。四皇子骁勇善战,是皇帝钦封的建威将军,战场上,自有一支跟随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军队,算是手握部分兵权。九皇子,取的王妃是当朝镇军大将军最为宠爱的幼女,且九皇子为人博识雅量,深得众官员赞叹。而十二皇子,他的母妃是当前最为得宠的淑贵妃,淑贵妃的娘家是当朝丞相,十二皇子有外戚支持,力量不可小觑。 居延静静听着燕青的分析,忽然想到救了自己的阿蓝。阿蓝也是个皇子,十三皇子,真的是不起眼的呢。怪不得连阿蓝自己都自嘲是别人吃荤他吃素了。正自有些分神,便听得燕青问道:“林居延,你是不是忘了交待一下你夜探昌阳城的经历和结果?” 三双眼睛都直直地望着自己,居延微蹙了眉,有些窘迫:“我进了昌阳城不小心被发现,后来便躲进了一间屋子。然后我威胁那屋内睡着的人让他把我藏起来,他照办了。等到第二日,他把我打扮成一个小厮,就混了出来。”居延垂着眼帘,说得有些慢,不知为何,他并不想把遇见阿蓝并且阿蓝是十三皇子这件事情说出来。 “那人是何人?”燕青凌厉的眸中分明全是怀疑。 “我不是很清楚,应该是个下人吧,他住的屋子并不华贵。”居延想到阿蓝住的不那么华丽的屋子,忽然有些难过。 三个人的眼中都是疑惑,却没人再开口询问,只是步扬信的眼神里夹杂着些许担忧,居延看在眼中,回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 第043章 因过领罚 居延跟在燕青的后头,看他和达官贵人熟稔地打着交道,穿梭于不同的人群,用最快的速度打探出自己想要的信息,然后微笑着全身而退。看惯了燕青冰冷的脸,再看到他打探消息时笑意盎然的脸,居延心下感叹,真是个强悍的人呢! 回福满楼的路上,燕青转头,正对上居延来不及收回的咋舌表情,冷冷道:“只要不触动底线,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然后扫了居延一眼,又道:“不过像你这种身在金玉之中的公子,想来是明白不了。” “燕少将!”步扬信忍不住出声。 “燕少将的话居延记下了。”居延低敛着眉,淡淡说道。 燕青瞥了步扬信和居延一眼,转过头去,不再多语。 一行四人,在北国已经呆了靠近一个月。近来,官场中开始流传昌阳城内混了南国细作的说法,据说那细作还是一南国贵族,因为他遗落在六殿下宫中的一枚夜明珠被证实是南国附属国进贡的贡品,只有二品以上的官员才有可能拥有。此事一出,北国上下,一片哗然。 福满楼。燕青冷眼看着居延,居延皱眉。 “为全大体,我们还是先回南国,再做定论。”李彦轻声开口。 “李彦说得不错,再呆下去,会引起怀疑,到时候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步扬信也表示同意。 居延低着头,这件事是自己惹出来的,若非如此,也许他们会有更大的作为。神情肃穆,居延缓缓开口:“燕少将,此事确是居延任意妄为的恶果,然君子有为,大局为上,所以目前最好的选择,应是先回南国。” 燕青的手指轻叩茶几,略微思量后,点头同意。 当初离开南国,方是春末,此时归来,已是夏初。 一路走来,南国大地,绿浓荫厚,莺啼花馥。 回到南国,首要便是觐见面圣。明黄龙纹的锦缎依旧晃眼,四个人汇报完打探的结果,静候皇帝旨意。金灿华贵的龙椅上,皇帝意态肃穆静然,目光波平如水。深远的目光一一扫过下面低首恭谦的四人,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有节奏地轻叩。 “恩。”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 “皇上,因为事情中途有变,臣等不想节外生枝,因此提前回来。未能遵守旨意,望皇上降罪。”燕青未等皇帝提问,便主动请罪,其余三人也跟着跪下。 “你们四人经验不足,能有如此成绩,已是斐然。”皇帝淡然开口,“不过,既是出行任务,犯下过失,理应受罚,否则,法度皆失,何以服众?” 居延心下明了,俯身叩头:“皇上,此次过错皆是臣一人任意妄为,臣甘愿受罚。请皇上降罪。” 步扬信心中焦急:“皇上,居延年幼历浅,臣未能好生引导,才会导致此事。此次过失臣愿一力承担。” 燕青冷眼看着步扬信,李彦也微微蹙眉。什么叫做关心则乱?步扬信此刻真是演绎地淋漓尽致。 李彦与燕青交换了个眼色,叩首淡然道:“皇上,此次任务臣等四人共同为之,若谈过错,自是四人皆有责任。未能探清全部情报,又致使北国发觉谨慎,臣等甘愿受罚。” 皇帝高高在上坐着,静静听着底下之人或请罪或维护之言,嘴角泛起一丝肉眼辨别不出的笑意。沉声开口:“见到爱卿和睦,朕甚感欣慰。不过,因过而罚,是为必然。林居延私自妄为,领二十大板,停课思过一月。燕青为队长,手下犯错,同要担责,削两个月俸禄。步扬信、李彦知情不劝,停课思过一月。” “谢皇上恩典!”居延看到步扬信手背暴露的青筋,抢先一步答道。 “恩,退下吧。”皇帝点了点头,龙椅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臣等告退。”一行人弯腰退出。 “居延,二十大板?皇上他罚得这般重!”步扬信紧皱着眉,脸色显着恼意。 居延连忙拦住步扬信的话头:“扬信,犯错受罚,理所应当。所谓吃一堑长一智,板子只会加深记忆,提醒我以后再不可冲动。” 燕青扫了居延一眼:“看你身娇肉贵的,怕是还没打便痛煞全身了。” “林公子,这边请!”居延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一年轻太监便过来通传领板了。 “扬信,我自己去就好,你们都不要跟来。”居延看着不远处领板的暗房,说心中不怕那是骗人的。甚至板子还未上身,居延就觉得痛意已经袭来。他不愿扬信他们过去,是因为在最虚弱的时候,他不想看到爱护自己的人在身旁,因为害怕看着他们,自己就会抛掉坚强,寻找软弱依靠的理由。而这样的软弱,他不想再有。 “居延……”步扬信情绪复杂,却被身旁的李彦拉住,“步兄,既然居延这样说,我们在此处等着便是。” 居延跟在那年轻太监的身后,走进那间四面密封的房间。四周都是暗黑的色调,这里,没有护着自己的人,迎接自己的,只有冰冷的板子。 “林公子,得罪了。”行刑太监例行开口,毫无暖意。 居延不出一言,趴到冷硬的长凳上,眼前浮现的全是关心自己的人的面容,那么清晰地,微笑地,宠爱地望着自己。身后是板子落于皮肉的疼痛,一击一击地落下,甚至可以听到皮开肉绽的声响,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里,一定已经血肉模糊了吧。用力抱住长凳,不让自己掉落下去,下嘴唇已经被咬破,口腔中全是血腥的味道。 痛,铺天盖地的痛,是堕进黑暗前最后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自己在一个馨软温暖的怀抱中,居延扭动了一下身子,巨大的刺骨的疼痛如潮水涌来,不禁轻吟一声,眉心凝成浅矮的山丘。 “居延,居延……”隐约的如春风拂面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晶莹的露珠掉落芳草,浸润新绿。 居延紧蹙着眉,想要努力睁开双眼,可是眼皮上就像顶了千斤巨石般沉重。靠着温软的怀抱,周围萦绕着似兰非兰的清雅馨香,轻喃开口:“晚哥哥……” 第044章 那些记忆 迷迷糊糊感觉被抱着走了很久,然后离开了那个馨软温暖的怀抱,肌肤的接触告知自己已经躺到了床上。抱的人非常小心翼翼,细致地避开了伤口和被褥的接触,但即便如此,床上的人儿仍然是痛得秀眉紧蹙。 努力地想睁大双眼,可是入眼是一片黑茫,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在无尽的黑暗中拼命奔跑,张开嘴巴,想要呐喊,却完全没有声音的发出。有些绝望地瘫坐在地,抱着双膝,双眼空洞,却惊奇地发现视线所及的顶头开始有一个发光的白点,然后,白色的光亮越来越大,一点一点地将黑暗全部吞噬。 白光中,一个人影渐渐清晰,待得看清那人的面容,欣喜万分地奔跑过去,投入到那个中年女子的怀抱:“妈妈!” 中年女子面色柔和,慈爱地看着怀中的孩子,轻抚她黑色的软发:“清儿……” 有些委屈地抬头,却发现自己已经置身在熟悉的书房。乳白色的天花板,繁复而华丽的巴洛克风格,淡蓝色小花的落地窗帘,微风中摇曳的绿色盆景。 随手拿起书桌上摊开的一本书,还是才看了一小半的《存在与时间》,正自微笑出神,便听到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跳跃着传来:“清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房门推开,是一张和轮椅上的少女一模一样的脸,清秀雅致却多了些生动调皮。 放下手中的书,对着那相同模样的少女淡淡一笑:“姐姐。” 少女做了个鬼脸:“清儿,怎么又在看书?” 清儿微笑:“我喜欢看书,再说,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少女拿过清儿手中的书,将包装精致的粉色盒子放到清儿手中,两眼笑得弯弯:“新鲜炖奶加提拉米苏,排了好长队呢!” 清儿浅笑接过:“谢谢姐姐了。” 少女挠挠头:“清儿干吗和姐姐这么客气啊!跟个外人似的!” 清儿淡笑不语,只是打开炖奶的盒子,喝了一小口,顿时口中奶香四溢。 少女盯着清儿恬淡的面容:“清儿,你真的不去上大学了么?” 清儿放下手中的炖奶,垂下眼帘,轻声道:“恩。反正在家里,爸爸和妈妈也能教我,很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少女咬住下嘴唇,凝视着和自己有着相同面容却又分明清寡许多的妹妹,心中的怜爱和惋惜蔓延四溢。清儿,她人如其名的孪生妹妹,一出生便是在轮椅上度过。清儿很善良,总是相信人性本善;清儿很安静,总是静静地坐在书房看书;清儿很聪明,总是能很轻易地看懂那些艰深的古文……清儿,这么美好的清儿,为何上天这般不公,给了她双腿,却不让她奔跑? 眼前的少女渐渐模糊,伸出双手想要抓住:“姐姐!姐姐!不要抛下清儿!”然而少女的面容终究消失,眼前全是黑暗,身上的痛如烈火灼烧,刺骨窒息。忍不住呻吟出声:“痛……痛……” “居延,居延……”很多人的声音,交缠相绕,汇成一股溪流,淌入耳中。 迷迷糊糊地转了转眼珠,便觉得身上的被子被人揭开,猛地惊醒,又是一阵剧痛。 “居延,我可怜的孩子……”映入眼帘的是方欣然闪着泪光的脸庞。 “娘!”稍稍一动,眉头就紧蹙了起来。 “居延,娘……娘对不起你……”方欣然的泪淌了下来,心痛爱怜地轻抚居延有些苍白的脸蛋。 居延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娘,只是几板子而已,居延受得住。” 方欣然替居延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柔声道:“居延,伤处让陈大夫看看,你昏迷中一直拽着被子不放。” 居延这才注意旁边站着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头,再想到受伤的是那种地方,脸上浮上一层红晕:“娘……” 方欣然淡笑:“居延害羞了?可是这伤,一定要看,不然恶化了就糟了。而且陈大夫是自己人,什么都不会说的。” 居延微蹙着眉,看了看陈大夫,又看了看方欣然,踌躇了半晌,才微微点了点头。任命地趴在床上,感觉到布料连着血肉撕开的痛楚,双手紧拽着被子,牙齿咬着下唇咬到发白。 方欣然在一旁看着揪心:“居延,若是疼就喊出来。” 居延闭着眼,摇了摇头。感觉到伤口被清理干净,然后是上药的清凉感。陈大夫对方欣然交待了相关事宜后,提着药箱出了门。 “娘,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很多人的声音……”居延侧着脸说道。 方欣然拿着拧干的毛巾替居延擦了擦额上的虚汗,柔声道:“你的哥哥们还有步扬信、李彦,昏迷的时候他们都在,特别是居端,那样子,怕是板子打在他身上都没有这般痛。不过你的伤口总要处理,娘便请了他们出去,居端那小子死活不愿走,还好是居朗把他拖出去了。” 居延想着居端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然后却是潮水般地感动。忽地记起那个抱着自己的馨软温暖的怀抱,轻声问道:“娘,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方欣然替居延擦汗的手一顿,缓缓道:“是三皇子。” 居延嘴角扬起一抹淡笑,仿佛闻到了那熟悉的似兰非兰的幽香。 方欣然看着居延的模样,轻声道:“居延,三皇子温文雅致,平日里你将其当成兄长娘也不想过问。但是居延,你要始终记着,他是你兄长的同时,他也是三皇子。而且在众人眼中,他始终是三皇子。” 居延微怔,有些愣愣,半晌,点了点头。 方欣然爱怜地抚着居延清秀的小脸,柔声道:“居延,娘只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居延咬住下嘴唇,沉默不语。方欣然轻叹了口气。 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然后便听到居端焦急的声音:“娘,陈大夫已经走了,现在我可以进来了吧?” 居延听着外面的喊声,脸上浮起了一丝笑意。方欣然显是有些无奈:“居端这孩子……”说着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居延微闭着双眼,片刻便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床前,带着些呜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居延……” 居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微红的眸子,那张俊逸的脸上尽数写满了担忧、愧责、懊恼还有气愤。心中一股暖流淌过,轻声道:“二哥,我没事。” 第045章 青木亘远 居端盯着居延有些苍白的脸,半晌不说话,脸上的神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居延忍不住出声安慰:“二哥,我真的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 居朗跟着进来,洛雪昕拉着允恒的小手站在后面。 “小叔叔……”糯米团子怯怯开口。 居延淡淡一笑:“允恒来啦,到小叔叔这边来。” 糯米团子走到床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触了一下居延的脸又飞快地缩回:“小叔叔,痛……” 居延伸出手,揉了揉糯米团子的小脸,笑道:“捏捏允恒的脸,小叔叔就不痛了。” 糯米团子睁大了双眼:“真的吗?”说完将小脸凑得更近,“小叔叔捏捏,捏捏就不痛了。” 听到糯米团子稚气的话,众人皆忍不住笑了。这一笑,气氛便缓和了许多。 洛雪昕抱起糯米团子,对着居延抱歉一笑:“居延,父皇他……” 居延连忙开口:“大嫂,居延犯错,理应受罚。皇上依法处理,服众明德,居延绝无埋怨之意。” 居朗淡然一笑:“身上受伤,这些日子便静心休养,正巧一路上也累了。”众人皆知居延一行四人是去了北国,不过去干什么皇上并没有明说,大家也就闭口不提,不过有些事情,不说,并不代表着不知道。 “可是皇上罚我思过一月。”居延轻声开口。所谓思过,期间不得食荤腥,饮茗茶,每日必须面对佛像跪思三个时辰,不得无故与他人交谈,不得接受他人寻访。 居朗眼神一凛,缓缓道:“律法不外人情,居延安心休养即可。” 一直沉默的居端蹲下身来,动作细致地替居延掐好被角:“二哥以后一定不会让居延再受伤了。”居端的声音很轻,几乎是贴着居延的耳际说出。居延心中一动,望向居端的眸子,却见那一双黑眸中,幽深谧邈地看不进深处,眼底泛着潋滟冷色的浮光。他的二哥,何时变得这般深沉?再转眼,却见居端一脸心疼,已无方才的幽渺。 “说了这么些时候,居延也累了,大家让他休息吧。”方欣然柔声开口,望了一眼微蹙眉心的居延。 “恩,居延你好生休息,二哥有空再来看你。”居端深望居延一眼,转身离去。 糯米团子眨了眨紫葡萄似的大眼睛,糯糯开口:“小叔叔,允恒走了。小叔叔若是痛了,一定要告诉允恒哦。因为小叔叔只要捏了允恒的脸就不痛了。” 居朗爱怜地抚了抚糯米团子头顶的软发,对着居延温然一笑。居延弯了弯眼:“允恒的话小叔叔记着了。” 整个室内随着众人的离去,顿时空旷寂寥了起来。居延眨了眨眼,刚伸手碰上那被伤的地方,就痛得冷汗涔涔。无奈地叹了口气,又任命地趴倒在了床上。这一个月,定然是无聊又痛苦的吧。 卧床帷,斜日暮。蓦蓦甚情绪?恨轻狂,记前度。幽幽可知否? 居延侧着脸,望着窗外火烧云霓,倦鸟归巢,心下叹息。想起面圣时步扬信担忧的脸还有李彦清淡的面容,语不能成,愧意自生。终究,还是连累了他人。 不高却有力地两下叩门声,居延晃过神来:“进来。” 室门轻开,来人一袭浅绿锦袍,随着清风,送来一阵似兰非兰的淡香。 居延的双眼蓦地睁大,欣喜逐渐染上了眉梢眼角:“晚哥哥!” 洛靖晚徐步走至床前,柔声道:“身上有伤,不要乱动。” 居延注视着男子如水双瞳怔怔,想着现在自己趴着的姿势和那个地方的伤,脸上悄然浮上淡淡的红晕,闷闷开口:“晚哥哥,居延思过,不可接受访客的。” 洛靖晚雅然淡笑:“无妨。” 居延微微错愕,大家都视皇上的命令为空么?这样的话,定然会给大家招致麻烦吧。想到此处,居延开口:“晚哥哥,皇上之令,不可违逆,否则,罪同抗圣。居延不希望自己的任性,连累更多的人。” 洛靖晚注视着眼前清丽如昨却多了些倔强和坚持的居延,淡淡笑了:“居延长大了呢。”伸手拿过来时携着的东西,揭开上面的包裹的锦缎,递到居延面前:“律回岁晚冰霜少,春到人间草木知。便觉眼前生意满,东风吹水绿差差。”轻拨一根琴弦,音调袅袅,“春绿生满,青木亘远。此之‘青远’,赠予居延,居延是否喜欢?” 居延伸手轻抚琴弦,一根根如丝般地清凉触感淌过指尖。青远?居延淡笑:“洋洋春碧,乃漱乃濯。邈邈翠华,载欣载瞩。称心而言,人亦易足。挥兹一觞,陶然自乐。”仰头对上洛靖晚盈盈的水瞳,“晚哥哥的礼物,居延很喜欢。” 洛靖晚温文的面孔依旧是优雅的微笑,眸中的欣喜却是如水波画圈荡漾开来:“居延要快些好起来,到时青远为曲,定为怡然。” 居延点头:“恩。时候不早了,晚哥哥还是早些回去吧。一月思过,居延定然好生照看‘青远’,一月之后,再邀晚哥哥共奏商音。” 洛靖晚听得居延的话,微微笑道:“居延之邀,定赴不疑。” 居延望着那抹颀长雅致的身影逐渐溶进落日余晖,微微出神。忽地想起娘亲的话,他是兄长,却更是三皇子。是啊,他是皇子,还是那么出色的皇子,今日违背皇令,送琴探望,却全是为了自己。皇上都看在眼里的吧?授予琴瑟之事,不就是个提醒么?望着床边圆润雅致的“青远”,居延心里蓦地升起一丝烦躁。 “公子!”婉转动听的少女的声音。 居延抬眼望去,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女,身着鹅黄浅衫,端着水盆,正浅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琉璃?” 琉璃弯眼一笑:“夫人吩咐奴婢照顾公子,奴婢这就是来给公子擦拭身子的。” 居延一惊,连忙道:“这种事情不用你做,你叫我娘过来。” 琉璃笑着走到窗前,带着些狡黠:“公子,老爷刚叫了夫人过去,怕是现在没空呢。” “那……那也不用擦了,我全身都痛,一点都动不了。”居延随口扯了个借口,虽然也基本是事实了。 琉璃不理居延的推脱,自顾挤着毛巾靠近居延,俯下身去,悄声道:“小姐,让奴婢为你擦身吧。” 第046章 独不容情 一声“小姐”,让居延睁大了双眼,震惊不已:“你……”“公子放心,夫人交待奴婢的事情,奴婢心中明白。”琉璃调皮一笑,脱去了贫困的欺压,少女生动活泼的心性慢慢展露。 居延神色渐缓。 “公子,躺了一天了,让奴婢为您净身吧。”琉璃揭开被褥,小心地替居延除去衣物,避开伤口,轻轻擦拭。 虽然琉璃同为女子,但这样光光地被人看着,居延还是有一丝窘迫:“琉璃,你动作快些。” 琉璃看着居延脸颊上浮起的赧色,嗤嗤笑了。替居延换上干净的亵衣亵裤,再细致轻柔地盖上薄衾,琉璃端着铜盆出门,临走前不忘叮嘱:“公子,千万不可乱动,否则伤口易裂。”居延嘟了嘟嘴,闷头趴床。 这般躺着过了五六天后,居延已经能勉强下床走动。一旦下床,居延是再也不肯回到终日卧床的状态了。府里的丫环们知晓居延的脾性,便在他经常走动地方的椅子上铺上厚软的棉垫,以减少恢复中伤口碰到硬物的痛楚。 风静池似碧,云上日正暖。莲叶漫漫托,菡萏点点低。 松鹤亭内,居延倚着美人靠,临池而望。白莲露头,夏天已经初现端倪。感受着微风拂面的清爽,居延双眸半闭,冥神假寐。 “公子,初夏虽暖,风却侵身,还是盖上薄褥吧。”琉璃在一旁候着,将一方薄褥盖在居延身上。居延右手支着脑袋,仍由琉璃动作。 “小叔叔,小叔叔……”清脆的童音由远及近。 居延微微一笑,望着那个跑得有些不稳的身影越来越近,糯米团子的身后跟着淡笑的居朗。 转眼间,糯米团子已经仰着小脸站在面前:“小叔叔还痛不痛,再捏捏允恒的脸吧。” 居延伸手怜爱地抚了抚糯米团子肉嘟嘟的小脸,笑道:“小叔叔不痛啦,不用再捏允恒的脸啦。” 糯米团子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凑到居延脸颊上“啵”了一下,糯糯说道:“爹爹说,允恒亲亲小叔叔,小叔叔会好得更快。” 居延感受到右颊上湿漉漉的一片,好笑地看着居朗:“大哥,你身为人父,尽打诳语。” 居朗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居延轻抚着糯米团子头顶的软发,随口道:“近日为何在府中甚少见着爹爹?” 居朗神色间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笑道:“爹政事繁忙,不见身影并不稀奇。” 居延捕捉到居朗转瞬即逝的那抹不自然:“大哥,最近宫中有什么事情么?” “居延你安心养伤,其他不必过问。”居朗拉过一脸好奇的糯米团子,在居延旁边坐下。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你不告诉我,我去问别人也能知晓。” 居朗似是轻叹了口气:“居延,并非大哥不告诉你,而是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说完,轻拍糯米团子的背:“允恒,爹有些事情要和小叔说,自己去找娘亲。” 糯米团子乖乖地点了点头,挪着小胳膊小腿儿地走了。琉璃也聪明退下。 居延看着居朗严肃的面容,敛了敛心神。 居朗沉吟片刻,侧脸轻声道:“璟妃有孕,皇帝尚不知晓。” 居延呼吸一滞,迟疑问道:“那太子?” 居朗眉心微蹙:“只盼不知。” 清风过境,两人沉默。妃子有孕,皇帝不知?恐怕是知却不言罢了。一贵妃,一太子,都是深宫门墙中走过来的人,却终是逃不了一个“情”字么?可是皓皓皇宫,华贵富丽,充贯满盈,万般皆容,却独不容“情”。 流悦别院。 地堆轻絮,萱草满庭。万只香袅红丝拂,桃花含露团粉雪。 浅酌一口香茶,藏蓝色锦袍衬得执杯之人肌肤胜雪,粉唇似樱。一双风流无限的桃花眼笑看来人:“真是稀客。” “七皇子。”居端行了一礼。 洛玄翼放下手中茶杯,注视着神情肃穆的居端,笑道:“不知林二公子来访,所谓何事?” 居端抬头,目光幽邈:“七皇子睿智明察,又岂应独居别院?” 洛玄翼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即笑得更加灿烂:“居端此话差矣,别院自有别院的情致,何况本皇子成年封立,自有门户。” 居端笑:“成年封户,那也是皇上恩赐。”说着幽深的目光望进洛玄翼的眼底,带着丝轻嘲和决绝。 洛玄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前的居端,似是新奇的发现,笑道:“父皇恩赐,儿臣受之,天经地义。居端此话,可是过了。” 居端不惊不乱:“皇上恩赐,人臣耀之。皇上处罚,人臣受之。皇上之令,金口玉言,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洛玄翼的脸色渐渐难看:“居端说这话,不怕本皇子治你的不敬之罪?” 居端淡然一笑,凝视着洛玄翼毫无笑意的眼眸,一字一顿道:“七皇子不会。” 洛玄翼蓦地笑得天花乱坠:“有趣有趣,我确实不会。”脸上的笑意散了,“为了你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芳菲开荼靡,云散静无声。如何桃花笑,拥视尘爵倾。 “香茶当前,居端陪我喝一杯。”洛玄翼魅笑邀请。 居端淡然一笑,执起茶杯,放置鼻前:“清冽悠远,馥而不腻,好茶。” 洛玄翼品一口茶,缓缓道:“居延伤势可好?” “七皇子觉得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后会好么?”居端反问。 洛玄翼握着茶杯的手指渐渐收紧,泛出青灰的白:“父皇此举,律法为依,居延犯错,惩戒只是依法行事。” 居端笑:“皇上之意,怕是七皇子比众人更加清楚。居延受伤,三皇子抱回林府,探望送琴。却不知近日七皇子身在何处?忙于何事?居延在家,可是叨念得紧。” 洛玄翼魅然一笑,握着茶杯的手倏地放开:“若是我像三哥,此刻居端又如何会坐于此处,与我闲谈品茶?” 居端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弱无所宣,强无所爽。七皇子,昨日西去,但看明朝!” 第047章 藤萝物语 倏倏十几日过,烈烈骄阳起,艳艳芳柯生。 居延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日日歇在院中,与糯米团子打闹嬉戏,过得也快。 倚着窗棂,抚着“青远”,轻拢慢捻,淡淡地弹着几个调子。最近爹爹兄长似乎都很忙,难得一见身影。居延秀眉微蹙,手中的动作却是停了。深宫高院,大姐还在为情伤神么? 正自出神,听得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居延。” “二哥!”居延笑,“总算有人来理我了。” 居端走到窗前,微笑着扶居延坐下:“最近事多,居延一个人在家无聊了?” “可不是?”居延随意拨了一声琴弦,有些孤寂的声响,“你们忙些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些琐事居延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养伤就好。待到伤好了,你想去哪里,二哥都带你去,可好?” 居延飞了一眼居端:“二哥,你哄小孩儿呢?” 居端嘴角勾起,眼波流动:“居延可不就是个孩子么?” 居延撇了撇嘴,这个二哥,他以为不告诉,自己就不能知道么? 暗中汹涌潜藏,表面平静依旧。 璟妃有孕的事情隐隐现现,有些扑朔迷离,皇上不急,太子不提,璟妃不说,形成一种异常诡异的局面。 日子仍在继续,转眼到了六月底,夏日的暑气已经渐渐抬头。璟妃说是身体不适,夜梦难眠,皇上下旨请国师进宫为其净灵安神,并让林家众人进宫探望。皇旨一出,众测难臆。南国传统,妃子有孕,为保平安,方请国师祈福。而如今,璟妃并未有喜,皇上此举,所意为何?难道璟贵妃已经恩宠至此? 而这个消息,传至林家人耳中,显然又是另一层意思。众人皆惊,皇上已经不再忍耐了么?传林家进宫探望?其中怕是大有深意。 六月三十,晴空一碧,万里无云。 自思过一月期满后,居延还是第一次进皇宫。邀月宫中,美人倚榻,媚眼如丝。一颦一笑,皆是风情。居延望着林归璟的精致妆容,那一描一画中,暗藏多少落寞,唯有妆者自知。 家人相望,笑脸以对,这皇宫中多少暗眼,行之踏错一步,满盘皆输。娇艳容颜,却苍老空蚀了内心,居延见之不忍,心中沉闷,告众人一声,独自出门。 “林公子。” 居延抬头,唤自己的正是林归璟的贴身宫女丛兰,对她微微一笑:“丛兰姐姐,喊我有事么?” 丛兰笑:“奴婢无事,只是想提醒一下公子,国师应该不久就到,公子莫不要走远了。” 居延点了点头:“恩,我知道。” 初夏的皇宫,草木云泽,万芳争妍,叶浓莺啼,艳烈如荼。 居延缓缓走着,行至一藤萝木架下,阴凉风清,便坐下歇息。深浅不一的藤萝花束如一湍紫色瀑布垂落而下,携着清风,断断续续地有紫色花瓣落下,薄薄地在脚下铺了一层。居延伸手接住一片飘零的藤萝花瓣,托在手心,花瓣淡紫色的经络分明,在白玉般手掌的衬托下,宛若透明。 安平司祈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景致,少年玉掌托紫,微微出神,背后是漫天的紫色藤萝,淡紫花瓣随着清风撩起少年乌黑的发丝,掠过精致的面容,轻舞飞扬。 安平司祈停下脚步,静静地望着不远处这样一幅美景,宁谧清远,仿佛掠过天际的一抹凉风,吹进人心深处。 居延看着花瓣从手掌落下,闭上双眼,眉心不自觉地微蹙,想着暂离纷扰。安平司祈注意到少年皱着的眉头,轻声慢走,来到居延跟前。忽觉眼前阴影,居延睁开双眼,却见一张绝世容颜近在咫尺,清明的双眸正盈盈望着自己。 “安平司祈?”居延微怔。 淡紫色花瓣落在安平司祈肩头,给这抹雪白的身影添了丝色彩,多了些生动。 “听说你受伤了?”安平司祈淡淡说道。 居延想到伤处,稍有窘迫:“已经好了。”看着安平司祈清寡的神情,又问:“国师已经来了?” “父亲去皇上那里了。” 居延闻言眉头蹙得更甚。安平司祈看着居延的模样,淡然不语。 “国师为后宫妃子净灵安神,是特因有喜么?”居延问得有些挣扎。 “净灵安神,净安皆非灵神,而是人心。众人认定,只是执念。”安平司祈一脸清淡,谈论众生,遗世而独立。 “执念?可是你知不知道‘众口铄金’?”居延看着安平司祈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禁有些恼意。 安平司祈扫了居延一眼:“世人如此,莫非执念。人之命运,自出生而定,不可逆转。逆天转命,徒然劳矣。” 居延恼意更甚:“难道你的亲人在你面前受伤离去,你也不会伤心难过?你说你从没有想要争取的人或物,那你的亲人之于你而言,又是什么?” 安平司祈默然不语,清明的双眸望进少年情绪满盈的瞳仁,那里面有着气恼、责备、失望、伤心、无奈……太多太多自己漠视的东西。 居延见安平司祈沉默,紧皱眉头:“你是不是从来不知喜怒哀乐为何物?难道你从来不会开心或者伤心?” “喜怒哀乐,嗔痴怨恨,皆是毒瘾,瘾一沾身,障业门开。”安平司祈淡淡说着,心中却是冉起一丝迷惘。为何自己要向这个少年解释这么多,众生浮云,他人想法,无关自身,可是自己为何会在此处? 居延听到安平司祈的话,心中冷然:“你从来不会爱人,你只想独善一身。你冷眼看着芸芸众生煎熬红尘却云淡风轻,你觉得自己很清高么?你看着别人痛苦,你开心了?不,你根本没有情感,你根本不是个正常人!” 不是正常人么?安平司祈心中忽地淌过一丝苦涩,嘴角勾起极淡的一抹自嘲。安平氏族,世代国师,为天子测得运势,安邦稳国,荣耀非常。生前荣宠,死后受崇。可是这样的命运,又岂是每一个安平家族的子孙所乐于成见的?生不由己,没有人会比安平一族理解地更为深刻。手中握着命运,甚至清晰在眼,可是不能说,不能说,只能冷眼看着,辉煌衰颓,过眼浮云,沧海桑田,白云苍狗,风流云散。所有的一切,在安平家族眼中,皆为虚幻。 众生为幻,何来情感?若存情生,必为大殇。 第048章 主持净礼 居延看着安平司祈无双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落寞,忽地惊觉自己语气的激烈:“呃……对不起,我,我说得过分了。” 安平司祈的脸上恢复清明,淡淡道:“无妨,事实如此。” 居延看着这个出尘若仙的少年,心中忽觉,淡看红尘如他,一切皆为浮云,那般抓不住的感觉,也是很痛苦的吧。 “走吧,父亲应该到了。”安平司祈转身先行,居延跟上。 邀月宫中,一深蓝纹绣金边锦袍的中年男子正坐于中堂,见得安平司祈进来,面上闪过笑意:“司祈过来见过璟贵妃。” 林归璟宫装华丽,坐于上首,听得安平灵继这般说,笑道:“安平公子不必多礼。” 安平司祈淡淡地行了一礼,站至安平灵继身侧。 居延进门,便是见到这样一副众人肃然的图像,连忙跪身行礼:“见过璟妃娘娘!见过国师!” “居延不必多礼,起来吧。”林归璟优雅笑道。 安平灵继上下打量了一眼进来的少年,这个传闻中让三皇子和七皇子都关怀备至的少年,竟是如此清丽卓绝。然而再一细看,眉头却不禁蹙起。这个少年的命运脉络,缠绕不清,跌宕多舛,牵至国是,而且还是南北两国! 心中略一思量,开口道:“林家三公子,果然清丽无双!” 居延恭敬回礼:“国师谬赞,居延惶恐。” 安平灵继只是淡淡一笑,也不继续多说。场面正自有些尴尬,就听得外面太监报道:“皇上驾到!” 片刻间,明黄的龙袍已在眼前,众人俯身行礼,静待皇令。 “国师已到,净礼便开始吧。”皇帝揽过林归璟的纤腰,笑道:“朕只盼爱妃身体安好,别无所求。” 林归璟似是娇羞,微垂眼帘:“臣妾多谢皇上怜爱。” 安平灵继似是未见两人缠绵,肃着面容着手净礼事宜。他对着安平司祈淡淡一笑:“司祈,这场净礼你来主持。” “是,父亲。”安平司祈神色清寡,没有欣喜,也无不愿。 皇帝看着眼前一幕,嘴角勾起得体的淡笑:“素闻安平公子虽然年轻,灵力却是百年难遇,为安平家族新一辈中最为耀眼的新星。有安平公子为爱妃主持净礼,朕也安心了。” 安平司祈点头:“谢皇上信任,司祈必当全力。” 说罢,众人纷坐两侧,屏气凝神。场中少年面容莹玉至透明,神色专注,淡粉色的唇瓣轻念净语。乌黑的发丝垂落下来,衬着雪色的锦袍,澄澈清朗,宛若碧波印月,皎皎无双。 邀月宫中,仿佛净瓶雨露穿透,众人神色虔诚,就连皇帝,脸上也不自觉流露出一种真诚的情绪。居延望着场中少年,直觉灵台轻盈,心境空灵,那一刻,周身的污秽好像真的尽数散去一般,前所未有的圣洁轻松。他那样的人,就像三千红尘中不败的雪莲,人生沉浮无常,唯有他,立于天地,无欲无染。 安平灵继立于一旁,静看安平司祈有序进行的净礼,嘴角浮上一抹欣慰的淡笑。但又似是想到什么,蓦地淡笑散去,眉心笼上一层薄纱阴云。 净礼持续的时间并不长,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就结束了。宁谧中,安平司祈缓缓睁开蝶翼般轻颤的双眼,如琉璃剔透的双眸中一片清明,盈如秋水。步步生莲,慢步行至皇帝跟前,曲身行礼:“皇上,净礼已毕。” 皇帝温文笑道:“安平公子不必多礼,今晚朕在庆隆殿设宴,望国师与公子即时能来,算是朕感谢安平公子为爱妃净灵安神。” “谢皇上。”安平司祈语调清淡。 安平灵继上前一步,行了一礼,笑答:“谢皇上恩典,臣必携犬子准时赴宴。” 林维域站出来,对着安平灵继深深一拜:“国师为璟妃行使净礼,老夫无语其他,唯有拜谢。” 安平灵继淡淡一笑,虚扶林维域一把:“丞相客气,为璟妃行使净礼,是在下恩荣。”说罢,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林维域身后的居延,笑容变得意味深长。 净礼完毕,国师携着安平司祈先行离去,邀月宫剩下皇帝与林府一家。 皇帝对着林归璟温柔一笑,柔声问道:“爱妃现在觉得怎样?” 林归璟娇柔浅笑:“谢陛下关心,臣妾现在觉得好些了,整个人都清朗了好多。” “爱妃无恙,朕就放心了。”皇帝轻拍林归璟素手,脸上温情脉脉。 “陛下,臣妾家人在呢。”林归璟轻声娇嗔,引得皇帝勃然一笑。 “璟妃一人在宫中难免寂寞,丞相有空,便多来宫中走动走动吧。”皇帝语调平和,笑度悠然。 “谢皇上恩典。”林家一家皆跪下谢恩。 皇帝挥了挥手:“丞相不用多礼。”说完,目光却是落到了居延身上:“居延思过一月,身上的伤大好了吧?” 居延听到皇帝点到自己名字,连忙答道:“谢皇上关心,居延的伤已无大碍。” “恩,宫中的‘玉露凝脂膏’对伤疤疗效颇好,稍后让小李子拿两瓶与你,莫要留下了疤痕。” “皇上,男儿不同女子,身上几道疤,微不足道。” 皇帝望着低头的居延,淡然一笑:“能不留疤,何必自毁?” 居延微怔,只得磕头谢恩。 居端站在居延身后,脸上悠然,指节却握得发白。居朗立于一侧,脸上神情清雅,呼吸却也凝滞。气氛一时有些微妙,却听得一个稚嫩童声喊道:“皇外公!” 皇帝闻声灿然一笑:“是允恒啊!都长这么大了!过来让皇外公瞧瞧!” 洛雪昕启唇微笑:“父皇,允恒他可叨念您呢!” 糯米团子跑到皇帝跟前,甜甜地又唤了声“皇外公”,皇帝摸摸糯米团子头顶的软发,柔声道:“允恒乖!”脸上不自禁流露出慈爱的神色。 糯米团子仰着小脸:“皇外公,允恒真的很乖哦,爷爷奶奶,爹娘二叔小叔都这么说呢!”说罢突然凑着小嘴在皇帝侧脸“啵”了一下,大眼睛弯地如同两枚弯月,“皇外公,允恒亲亲您,您会高兴哦!” 皇帝微笑问道:“哦?” 糯米团子很是得意,笑眯眯道:“因为每次允恒亲小叔叔的时候,小叔叔都笑的特别开心,呃……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糯米团子似乎还为自己想到这么个恰当的比喻洋洋得意。 众人听得糯米团子孩子气的话,忍不住都笑了,这一笑,方才的微妙气氛顿时烟消云散。 第049章 夜人自醉 夜色渐临。云烧明灭,宿鸟归巢。星斗东出,月盈见魄。 庆隆殿。金麟玉璧,耀丽灼烁,瑰华交映,玉题相晖。 九级雕龙浮阶之上,炫光之中,皇帝的面容模糊不清。右侧皇后端庄威严,左侧璟贵妃娇艳无双。 大殿两侧,右座上首为国师安平灵继及爱子安平司祈,下边依次是各位皇子。左座上首为太子,下边依次是林丞相一家。 场中歌娇舞媚,水袖婀娜,腰肢曼妙。 座下宾颂有客,举觞咏斯,言笑晏晏。 殿中众人,举止优雅,微笑得体,唯有一人,清冷如月,卓尔不群。 安平司祈静怡喝着茗茶,目光放至歌舞杜康,如碧潭墨玉,无波无漪。甚至皇帝在众人面前大加赞扬,他也只是清浅谢恩,并不多言。 居延吃着面前点心,心下却是打鼓。皇帝为国师设宴,为何要叫上各位皇子,特别是还让璟贵妃与太子打上照面。目光时不时地看向洛千越和林归璟,心中祈祷两人能控制得住情绪。却在不经意间捕捉到国师安平灵继似是有意无意的一缕目光,那道目光中包含着太多的深沉情绪,居延微微蹙眉。 洛靖晚温雅淡笑,偶尔与身旁之人交换只言片语。落手举杯的空隙,便扫一眼对面坐着的那个埋头吃着点心的清丽少年,眸中闪过朵朵温情。注意到居延吃时的不专心,顺着他躲闪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 洛玄翼则肆意不羁地喝着酒,似是享受其中。一双桃花眼流转顾盼,看着场中的艳绝歌舞,眉梢眼角尽是魅笑风流。只是在低头斟酒的刹那,眸中精光扫过场中个人,嘴角弧度愈甚。 宴至中场,居延兴致寥寥,脑中浑浑,起身离开殿中。 殿外苍穹高远,清风若缕。深蓝天幕上繁星闪烁,一弯新月如钩。 夜风携着宁谧悠远的气息迎面而来,拂过面庞,扫过耳际,在殿中有些混沌的脑海顿时清醒开来,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夜的芳香。倚着捎带凉意的玉阶坐下,月华清澄,浸透内心。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居延望着明月,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如溪流淌过心田,点点滴滴,历历在目。那总是坐在轮椅上安静看书的少女,那看着别人奔跑会心生艳羡的少女,那被父母姐姐关怀备至的少女……只是一个回眸,却已隔世,天远地茫,换了人间。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若月华流动的清润声音在耳边响起,居延抬头,那个如谪仙般的少年衣袂临飘,迎着明月,神色清冽。 “古人今人若流水……”居延低喃,“不知众为古人我为今人,还是我为古人众为今人?” “逝者为古,存者为今。”安平司祈的声音清淡如水。 居延仰头望月:“逝者为古么?那我岂非已经为古,因为原来的我已经逝去,肉体早就灰飞烟灭了吧。” “人活为魂活,皮囊不过外物。” 居延突然笑起来:“如果一个灵魂,面对两个皮囊,一个健康,一个残缺,你说,他会选择哪个?” 安平司祈蓦地怔住,晶莹的眼眸略带一丝不知为何的情绪望着坐在玉阶上笑看自己的少年。 “答不上来了吧。”居延笑着转过头去,低声道,“我很庆幸,作为‘今人’的我,有一具健康的皮囊。” 月华如水,倾泻千里。 安平司祈注视着望月微笑的少年的侧脸,月色投掷其上,莹润透亮,倔强坚强,那是一种鲜活生命的生动,是对苦乐交融的生命的珍惜。安平司祈的内心升起一丝迷惘,似乎在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自己清明的认知总会受到波动,是对过去的坚持动摇了么?安平司祈深想,可是,没有答案。 居延站起身来,整了整坐皱的衣襟:“出来了有一会儿了,我要回去了,你呢?” 安平司祈注视着面前少年恬淡的面容,摇了摇头:“我不回去了。” 居延撇了撇嘴,安平家的公子还真是受崇,想不回去就可以不回去,自己也不想回去啊。沿着原路往回走,与大殿的歌舞喧嚣相比,外面真是沉寂的可以。 枝影横斜,暗香浮动。 曲折幽深的长廊,居延熟络回走。却在转角处的阴影,发现似乎立着一人。居延走近,朦胧中,一双桃花眼泛着潋滟的光芒:“翼哥哥?” 阴影中紫色身影转将过来:“居延。”声音低沉蛊惑,夹杂着一丝暗哑。 居延笑:“翼哥哥,我出来了好一会儿了,现在回大殿,你回不回去?” 洛玄翼似是未听得居延的话,走至居延面前,低下脸来,轻问:“伤,还疼不疼?” 居延微怔,随即淡笑:“已经好了。” 洛玄翼伸出手来,轻抚居延耳侧鬓发,柔声道:“居延生病的时候,翼哥哥没有去看望……” 居延觉得今晚的洛玄翼有些奇怪,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翼哥哥忙的话,不用来的。” 两人靠的很近,洛玄翼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年,甚至连皮肤上的细软绒毛都看的异常清晰。洛玄翼在心中一点一点地描摹少年的模样,空灵如水的双眸,秀雅的双眉,小巧的鼻梁,淡粉如樱的唇瓣……他所有的一切,包括他的温暖,全部的全部,都是属于自己的。想到这里,洛玄翼不禁靠得更近,想要将这温暖禁锢怀中,再也不放手。 居延看着洛玄翼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和愈来愈靠近的脸,心下忐忑,脸上已经烧的通红,滚烫滚烫。 白净的肌肤映着月色,浮起淡淡红晕,宛若暖玉生晕,优昙初绽,美丽绝尘。洛玄翼心中一动,对着那抹淡粉凑近下去。 居延大惊,闻到洛玄翼身上隐约的酒香,暗道糟糕,本能地伸出双手抵住就要贴上自己的洛玄翼,焦急喊道:“翼哥哥,你喝醉了!” 被居延这样一喊,洛玄翼陡然清醒,箍着居延双肩的手也放下。转过身去,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中分明的悸动。半晌,转过身来,对着居延淡笑:“居延,方才我确是醉了,失礼冒犯,你不要放在心上。” 居延暗舒一口气,笑道:“没关系,翼哥哥是醉了嘛。” 清风过耳,撩卷起若有似无的酒香,飘散空中。 新月如钩,照着洛玄翼惑人的双唇,艳比朱砂。 第050章 荣宠冠绝 夜魅影幻,酒醉人醉,居延自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又过半月,暑气渐胜。绿树阴浓,夏日入长。 居延著一件束袖淡绿纱衣,右手握银鞭,左手驾缰绳,恣意奔马。一口气驾着马跑到对面的小山丘方才勒住缰绳。 “居延,今日跑马跑得可尽兴?”居端扬鞭赶上。 “恩,很久没这么恣意过了。”居延点头笑道。 居端看着居延开心的模样,不禁满足:“二哥说等你伤完全好了就带你出来,可没骗你吧?” 居延对着居端做了个鬼脸:“二哥带我出来就想被表扬!” 居端被戳破想法,厚着脸皮道:“难道居延都不觉得二哥好么?” 居延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二哥最好了——”余音未落,一鞭抽到了居端座下的马臀上,骏马嘶鸣,一下子狂奔出去,惹得居端惊呼连连。 过了好久,居端才勉强将受惊的坐骑安慰平静,瞪了居延一眼,居延撇撇嘴。 放了马在草地悠闲吃草,兄弟二人躺地而卧,仰望天空。 “大哥最近进宫越来越频繁了?”居延轻声问道。 “恩。大姐这盘棋,从开始就下错了,现在只是在错误的道路上尽量扭转而已。”居端的神色间闪过一丝冷意。 居延轻叹了口气:“只希望大姐悬崖勒马,自保平安。” 居端侧过脸来,看着居延恬淡的容颜,轻声道:“既入深宫,何谈平安?况且,情之一事,最难自控。” 金辉皇城。邀月宫。 林归璟秀眉微蹙,娇艳的脸上有些苍白,一双美目紧盯着座下之人。 “娘娘,臣弟说的话,还望您三思。”居朗脸色平和,静望着座中林归璟。 林归璟双唇紧闭,一双纤纤素手紧拽着手中锦帕,几乎要扯出洞来。半晌,张了张口,试了好几下才发出声音,音色沙哑:“只能……这样么?” 居朗走近一步:“娘娘,臣弟以为已经分析地很清楚了。怎样做决定,选择权在娘娘手中。有一句话,娘娘定是听过。‘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依娘娘现在的状况,可是连‘夫妻’都够不上。” 林归璟美目微垂,极像翼断扑翅的蝴蝶,带着凄美的决绝,动人心魄。轻挥衣袖:“本宫明白了,你先下去吧。” 居朗弯腰作了一揖:“望娘娘仔细思量,臣弟告退。” 偌大的邀月宫,金粉玉璧,奢华璀夺,此刻确如一座巨大的冷硬牢笼,囚禁如花美人,摧其情,毁其心,唯剩空洞娇颜,徒留颜色,却无芬芳。 林归璟轻抚小腹,凄然淡笑:孩子,你没有错,错的是娘。可是娘的过错,却要你来背负。 七月十八,骄阳流火,炙烤大地。 后宫中,一道圣旨下达,众心揣测。皇上旨意,璟贵妃怀得龙儿,恩赐无数,特派太医院中顾、陈两位太医专门照看,以保龙胎。一时间,璟贵妃荣宠冠绝后宫,无人能比。 七月底,太子东宫传出太子妃有喜的消息。皇上龙颜大悦,频频赏赐,更下旨减轻太子政务,以陪娇妻。太子谢恩,新婚夫妇,宛然一副恩爱模样。 暑气蒸腾,今年的仲夏,似乎显得异样的燥热。 居延跟随居朗进宫探望安胎静养的璟贵妃,一入邀月宫中,只觉一种喧嚣浮华背后的清冷铺面而来。进到里面,仍旧是那个宫装美丽的女子,却分明有些什么丢失了。 “居朗和居延来啦。”林归璟淡然一笑。 “璟妃娘娘安康!”居朗和居延弯腰行礼。 “自家人不必多礼了。”林归璟笑着挥了挥手,“丛兰,替两位公子端座。” “娘娘近日觉得身体怎样?妊娠反应可严重难受?”居延望着林归璟清减的容颜,关心问道。 林归璟抚着小腹,神情似是有些悠远:“本宫没有什么难受的,只希望以后孩子能够健康成长,本宫便已满足。” “娘娘应该明白,什么是孩子最好的保障。”居朗语气淡淡。 林归璟笑得凄清,宛若风无力,百花残:“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本宫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居延看着心中酸袅,扯了扯居朗的衣袖,对着林归璟柔声道:“娘娘,有孕期间要保持身心愉悦,胎儿才能更加健康地成长,以后也才会有美好的性格,所以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勿要忧虑。若有什么事,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会永远站在娘娘身后的。” 林归璟对着居延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三人闲聊了些朝中之事,气氛一直有些沉重。居朗的话并不多,只在关键时刻说上几句,均是淡漠的语气。居延夹在中间,又要安慰林归璟,又要缓和气氛,整个过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林归璟有孕,不能劳累,三人说了一阵,也便散了。从邀月宫出来,居朗神情清淡,居延的脸色也是不好。 转身拦在居朗跟前,正视着居朗双眼:“大哥,你对大姐的态度为何如此冷淡?” 居朗侧了脸:“何为冷淡?我只是尽责提醒璟妃罢了。” 居延蹙眉:“大哥,璟妃娘娘是我们的大姐,我们是一家人!” 居朗抬眸望着远方,脸上神情淡泊清润,悠悠道:“人脆弱的时候,往往期望倚靠,可是卸下一身的防备,将如同断翅难飞的鹰鸟,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而这深宫高墙之中,最不能有的,便是脆弱。” 居延怔怔地听着居朗有些飘渺的声音,如同密密麻麻的绞索蔓延周身,纠得人胸口疼痛沉闷,却偏偏发不出声来。 居朗看到居延静默的模样,有些不忍,轻声道:“生存,总有无奈。而荣耀地生存,必不可免地痛苦。” 居延咬住下唇,望进居朗理智清晰的眼眸,半晌,低声道:“我明白。” 后宫中生存的女子,风华荣宠的背后,哪一个不是踏在刀刃上流泪前行。只是,她们的泪流在了心中,而脸上,人们看到的只有盛开着的娇艳无比的花朵。 花愈艳而无芳,同理,人愈耀而无心。 第051章 封为铄王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久逢的甘露降落大地,驱散了蒸煮笼罩的暑气,天气渐渐凉了。 断虹霁雨,净秋空。 毓王府,池畔小亭。 一清丽少年对池而坐,轻拨手中琴弦,神情怡然。试了试音,朝对面一温雅男子恬然一笑:“假之‘青远’,以咏斯怀。” 莹白手指捻挑复拨,音调悠远,轻盈悦耳。 轻车迅迈,息彼长林。春木载荣,布叶垂阴。习习谷风,吹我素琴。咬咬黄鸟,顾俦弄音。 浩浩洪波,带我邦畿。萋萋绿林,奋荣扬晖。鱼龙瀺灂,山鸟群飞。驾言出游,日夕忘归。 素手微扬,悠然淡笑:“晚哥哥觉得如何?” 洛靖晚微笑不语,接过琴来,续弹下去。 感悟驰情,思我所钦。心之忧矣,永啸长吟。思我良朋,如渴如饥。愿言不获,怆矣其悲。 曲终,淡笑开口:“居延为何舍去后半曲子?” 居延随意拨弄琴弦,声音有些清廖:“浮生一梦,忧情不断。丝竹乐舞,何必再复?” 洛靖晚看着少年脸上若隐若现的寥落,心下微窒:这个总是笑着的孩子终究逃不过这云密诡谲的浑水么? 居延感觉到洛靖晚担忧的目光,粲然一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晚哥哥不用放在心上。” 不远处一青衫小僮急急跑来:“王爷,七皇子在外面等候。” 洛靖晚用余光扫了一眼惊喜的居延,吩咐小僮请洛玄翼进来。 “居延听到七弟来很开心?”洛靖晚状似随口问道。 居延笑着点头:“是啊,最近翼哥哥好像很忙,我已经有些时候没见着他了。” 正说着,便见一身著藏蓝色锦袍的年轻公子飘然而至。一双桃花眼在亭内两人身上打了个转,笑道:“三哥!没想到居延也在此处。” 洛靖晚优雅一笑:“听说七弟近日颇忙,怎得有空上三哥这儿来?” 洛玄翼拂了衣襟坐下,拨了一根琴弦,笑道:“三哥闲情雅兴,做弟弟的也就忙里偷闲。何况,还巧遇居延亲自献曲,这种机会可是难得。” 居延看到洛玄翼来,显然心情很好,替他斟了杯茶,道:“这事在晚哥哥送琴给我的时候就说好了的。说起来,还拖了些时候呢。翼哥哥来得晚了,居延已经弹完一曲了。”说完笑吟吟地把茶杯递到洛玄翼手中。 洛玄翼浅酌一口清茶,看着拨弄琴弦的居延叹息道:“看来今日我是没有耳福了。” 看到洛玄翼失望的模样,居延急忙道:“今日弹琴的兴致过了,下次翼哥哥想听得时候,居延一定奉陪。” 洛玄翼看着居延焦急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个深深的弧度,魅然一笑,伸出右手食指弹了一下居延的鼻头:“傻瓜,和你开玩笑呢!” 居延撇嘴,摸了摸自己的鼻头,脸颊微微浮上些赧色。 “不知七弟前来,有何事宜?”洛靖晚执起茶杯,放在唇边微微呵着气。 洛玄翼收了目光,狭长的眼眸半眯,嘴角勾起:“下个月初,七弟成年立户,按照惯例,父皇必会赐予美姬数名。”说到此处,打了个顿儿,目光看向洛靖晚。 洛靖晚神情悠然,微微颔首,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不知三哥可否帮个小忙?七弟我想提前要得那姬妾的名单。”说完,眸中含笑,望着淡然喝茶的洛靖晚。 洛靖晚沉默不语,半晌,缓缓道:“不知七弟此举,所意为何?” 洛玄翼凤目微动,风情流转:“如花美眷,赏心悦目,岂不妙哉?” 洛靖晚手指轻叩,望着魅惑无限的洛玄翼淡然一笑:“七弟之请,三哥若是说不,岂不小气?”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接,一触即笑,心下了然。 居延默默在一边听着,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放大:翼哥哥要成亲了!抬眼看洛玄翼谈及此事时满脸愉悦的神情,居延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沉沉浮浮,但转念一想,翼哥哥一直一人孤清,此刻成亲,有人陪伴左右,必是高兴的吧。 洛玄翼见居延出神,目光一闪,柔声问道:“居延在想些什么?” “啊——”居延回神,微微一笑,“我只是在想,翼哥哥就要成亲了,这么件大喜事,居延也跟着开心呢。” “大喜事么?”洛玄翼执着茶杯的左手拇指轻轻摩挲着杯沿,低喃重复,魅笑不语。 “确是喜事。”洛靖晚笑着接过话去,“居延今日欠七弟一曲,待到七弟大喜之日,居延定要还了。” 居延微怔,随即笑眼弯弯:“晚哥哥这个主意好!”转首对洛玄翼道:“翼哥哥,待到那日,居延定以一曲贺之。呃……‘偕老’之曲,翼哥哥觉得怎样?” 洛玄翼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潋滟泛光,盯着居延的纯真笑脸,垂下眼帘轻眨一下,掩去眸中情绪,笑道:“居延之曲,我若还挑择,岂非太不知足?” 居延被洛玄翼说得有些不好意思:“翼哥哥这是夸奖居延还是取笑居延呢?” 看着居延的窘态,对面两人皆是一笑。 携琴揽杯谈笑,人生几时得乐?愿作此刻温情,逐月永入君怀。 日子倏倏过,木叶萧萧落。烨都的秋云随风浮游,已是到了十月初。 烨都主街东侧,一方金辉宅邸,两尊红绸石狮。玉题金灿,“铄王府”三个字映衬着秋阳,耀人眼目。 圣旨下:七皇子成年,质重性和,神清气茂,威仪俨若,是用命使礼官持节册命尔为铄王,赐府邸一座,美姬两名,钦此! 爆竹喜庆声中,那个身著紫色锦袍的魅惑男子迎宾笑谈,风流自成。 居延看着那个耀眼无比的男子朝自己走近,那双桃花眼中泛着妖冶的光亮,嘴角勾起的弧度完美地无可挑剔,他笑着唤道:“居延。” “翼哥哥成年之喜,居延还没恭贺呢。”居延笑。 洛玄翼微微仰头,一头妖娆青丝纷纷袅袅:“居延来了,便是最好的恭贺了。”说着又似是想到什么:“居延上次欠的曲子下次再还吧,今日人多繁杂,心境难清,莫要浪费了居延一支好曲。” 居延垂了眼帘,动了动嘴,最终还是仰脸笑了:“好,全听翼哥哥的。” 第052章 丹枫似火 三年之期又至,皇宫祭天,惯例依旧。 然而让众人意外的是,这次皇宫祭天之上,那个飘渺如仙的少年并未到场。国师安平灵继反是携了长子安平琰登上祭坛。一场祭天,众人猜臆。 “三皇子,祭天这事……”居朗看着对面悠然品茶的温雅男子,欲言又止。 洛靖晚淡然一笑:“国师家事,不谈也罢。” 居朗眉心微拧,似是忧虑。 洛靖晚看着居朗的模样,悠悠道:“自南国有史以来,安平一族便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历代接任之人必受君封为‘国师’。然安平家族,接任并不以灵力为准,而是任者自愿,入朝听君。” 居朗抬首,目光炯炯:“三皇子的意思是……” 洛靖晚微笑点头:“居朗,你说作为国君,他需要的是一个百年难出的奇才,还是一个听君行事的忠臣?” 居朗提了口气,豁然开朗。 洛靖晚执起茶盏,喝一口香茶,缓缓道:“这事,不必担心。至少,目前为止,还轮不到我们担心。” 烨都正北,一方古宅,几点金漆,透着沉淀的历史沧桑。然外城之人,莫要被这漆门的古朴骗了眼去,只要进了门,便会发现,这方古宅,绝对是裹着银纸的纯质金锭,富丽堂皇,即使是新封的“铄王府”也望尘莫及。 在这样一座豪宅中,一白衣少年临风而立,对着脚下的碧波,神情清淡。池畔丹枫似火,红叶如荼。几片枫叶随风而落,飘至湖面,朱红衬碧,分外妖娆。微风袭来,红叶袅旋,一涡半转,随着秋流去。 “司祈。”温厚的声音打破静谧的瑰丽景致。 白衣少年转过身来,清明的眸中落下一片红叶倒影:“父亲。” 安平灵继望着幼子,这个从小便天赋异禀,资质过人的孩子,一直是清寡沉默的。身边的人事,无论大小,皆入不了他的心中。可是,从什么时候,那双清明得近乎无情的眸中,竟隐隐出现了一丝迷茫的神色呢?这个遗世独立的孩子,是什么引起了他沉静心湖的波动? 安平灵继面色平和:“司祈,接任一事,为父希望你能三思,此事并不急在一时。” 安平司祈望进父亲幽深的黑眸中,似是在思考这句话,又似根本没有听见,半晌,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片枫叶落在安平司祈的肩上,红白映衬,似白莲点绛,红梅燃雪,潋潋明艳。一双琉璃剔透的眸子静静望着波平无漪的池面,如同辽远的风凝在了亘古之中,定格成万年不变的姿态。 风清云淡,静谧无声,几乎就要以为这幅画将永远这样定格下去,画中少年缓缓开口:“父亲,司祈想去天宁寺小住几日。” 安平灵继凝视着幼子的侧脸:“恩,天宁寺环境清幽,静心怡神,司祈想去便去吧。” 将军府。 “步伯伯!”清脆的喊声。 “是居延啊,来找扬信么?他在后院练武呢。”步秦看着这个笑眼弯弯的小侄,心生慈爱。 “知道了,那居延去后院找他了。”居延笑着对步秦挥了挥手,便往后院跑去。 刚进后院,便见一持枪少年练武练得赫赫生风,古铜色的肌肤上隐隐有密汗沁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尽显刚毅。 居延看着场中之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伸手拔了场侧摆放的长枪,喝道:“扬信,看招!” 步扬信看着突然持枪出现的居延,似乎并不惊异,脸上反是现出自信的笑容:“正好缺个人过招呢!” 两杆红缨枪碰在空中,摩擦出铁器交接的声响。居延全神贯注,紧盯步扬信出的一招一式,手上的速度渐渐加快。长枪携着翻飞衣襟,猎猎作响。场中一深一浅两道身影,切磋地难分难解,蓦地一阵强烈的刺耳之声,长枪对刺,两方力道震得两人同时长枪脱手。微微错愕,两人对视,随即大笑。 “居延进步巨大啊!”步扬信挑眉笑道。 居延抱拳,微现顽色:“哪里哪里,步兄客气。” 话音刚落,两人互看对方,又是一阵笑。 笑得累了,唤了丫环端上香茶,两人就场地中一露天石桌而坐。 步扬信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笑问:“居延来找我,不知有何事?” 居延撇了撇嘴:“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 步扬信笑:“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居延飞了一眼步扬信:“还不是最近大家好像都忙得很,家里常常就我一个人。” “多事之秋,众人皆忙。唯有我这个闲人,还可以让你找。”步扬信笑道。 居延笑着喝茶:“对呀对呀,孔武有力,脑袋闲置,你自是清闲。” 步扬信横了居延一眼:“小看武将,将来有得你吃亏的。” 居延撇嘴,忽地想到北国之行同行的燕青,顿时默不作声了。 步扬信见居延沉默,有心转了话题,笑道:“最近朝堂之上,盛传国师继任之人可能变动之事。那安平司祈倒也不理,竟独自去了天宁寺清修,任由众人猜测。” “安平司祈独自去了天宁寺?”居延惊呼。 步扬信见居延反应强烈,有些疑惑:“恩,怎么了?” 居延晃神,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诧异。” 步扬信笑道:“那安平司祈清心寡欲的模样,还真是适合去天宁寺长住。与那些常年念经敲钟的和尚,估计比较有共同语言。”说完,一脸调侃之意。 居延瞪了步扬信一眼:“瞎说什么呢你!” “哟哟哟,居延生气啦?”步扬信一脸惊奇样,“那安平司祈还真是个仙人,连居延都向着他了。” 居延推了一下步扬信的肩膀,叱道:“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步扬信笑,也不恼,悠然道:“国师之子,撇下朝堂,独去寺庙,这下不知多少人要等着看好戏了。” 居延听着步扬信的话,心中那抹淡淡的白愈来愈浓,最终充斥胸腔,卷起万层雪浪。那样一个出尘离世的少年,究竟遇到了怎样的困扰,竟会离了家堂,遁入寺庙。这样的选择,能不能看做是一种逃避? 第053章 寺院浮生 一 凤凰山下,居延仰望山腰处那办隐半现得杏黄寺墙,听着远远传来的钟鸣声。 秋已走到深处,边风肆意起,孤蓬卷霜根。漫山坡上,唯有松柏青青,配着一方枯色,青黄浸染。 后山上,一独立小院,清幽僻静,居延推门而入。问得方丈,那人便居于此处。环顾四周,院内两株凤凰木交缠而生,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秋风染红,如火如荼。 风雨浸黄的竹屋,一白衣少年端坐其中,手上正拿着一卷经书,凝神看着。居延轻声慢步,走入其中。 少年抬头,漆黑的眸中映着两个小小的倒影:“你来了。”淡然的语气,好似遇着老友般自然熟稔。 居延点头,坐到他对面。目光注视到他手中拿着的经卷:“《六祖坛经》?你来此就是为了念经凭佛的么?” 安平司祈放下手中经卷,站起身来,走至窗前,声音清淡得有些飘渺:“吾有惑难解,心难清静,暂居寺中,但求惑解。” 居延走至安平司祈身后,与他并肩而立,轻声道:“人生一世,何必事事都如此清明?有惑难解,本是常态。纠结其中,反是误了歧途。” 安平司祈望着院中艳烈至极的凤凰木,似是喃喃:“误了歧途么?”声音极轻极淡,像是未出口便溶在了唇瓣之间。 安平司祈侧过脸来,居延迎上他两道剔透的目光,粲然一笑:“你求惑解,此为执念,放下执念,方为去苦之法。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安平司祈的嘴角忽地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波平如水的眸底浮上薄薄的笑意,似皑皑雪原樱花飞舞,皎皎明月桂枝飘香,清丽而婉扬。 居延眨了眨眼,笑道:“是不是被我说通了?” 安平司祈琉璃般的眸中光华流转,声音清扬:“惑由你生,惑由你解。司祈之执念,确是自误了。” 居延笑若新月的双眼却是一下子睁大了,刚刚他说什么?“惑由你生,惑由你解”?居延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安平司祈……你……你是说……”难道他的困扰全是自己造成的么?居延顿时觉得惊愕茫然。 安平司祈看着对面少年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蓦地扬起一抹连天地都将失色的笑容,瞬间惊艳,刹那芳华,若朝阳喷薄,冰川融化,枯木逢春,柳暗花明。一时间,珠玉生胎,玉露花暖,居延盯着这抹绝世的笑容,不禁失神良久。这个谪仙一般的少年,竟也是会笑的么? 短暂的璀璨回归平和,安平司祈的面容恢复清寡,轻声道:“我淡看众生,未想自己终是众生之一。或许,执念最深的反是我自己。” “安平司祈……”居延看着面前如仙少年,不知从何说起。 寺院浮生,清闲如斯。飞鸟腾空,古木无径。白云望合,青霭看无。钟入深林,日满秋山。 后山林间,居延与安平司祈并肩而行,脚下枯枝轻响,额前秋叶漫落。居延低着头,目光看着两人完全一致的步伐,怔怔出神。安平司祈的惑是解了,可是自己的心中却升起一丝莫名迷惘。好像浩淼海水中浮沉的一缕青丝,隐隐约约,挠在心头,却又摸不着,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浮翔浅底,恣意漂流。 忽地脚下踩到一大片枯叶,发出突兀的声响,居延蓦地惊醒,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于是伫足问道:“安平司祈,你移居寺院,朝野之中,谣言四起,都是针对国师的继任问题。你难道不准备回去辟谣么?” 安平司祈伸手接住肩头落下的一片秋叶,淡然道:“非是谣言。” 居延错愕:“难道你真的不去接任么?” 安平司祈望着手中经络分明的枯叶,扬手放飞,枯叶如蝶,翩翩在空:“父亲允我三思,不过此事我早已决定,依大哥之力,接任国师,顺其自然。” “可是……可是大家都说你是百年难出的天才,这么放弃,岂不可惜?”居延望着安平司祈清淡如水的面容,不解问道。 “国师之职,昧心良多。我知其身不由己,却难以身亲为。”安平司祈说完这句话,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遮住眸中清光。秋叶舞,寒枝低,映衬着一身的白衣,平平生出些寥落的无奈。 居延看在眼中,心头只觉绵藏细针,柔软得带着些微微刺痛。言语的铺陈已经苍白冗赘,唯有淡淡的哀默飘在风中,随着落叶渗进泥土。 正自伤感,忽觉腹中一阵绞痛,现代的记忆留在脑中,告诉自己这痛的来由。居延的脸上顿现惊惶窘迫,两颊若火烧燎燎。伸手按住腹部,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如何组织语言。抬眸看到安平司祈疑惑的眼神,额头不禁沁出点点细汗。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突然古怪的模样,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居延的脸涨得通红,结巴道:“我……呃,我忽然想到还有急事,我先走了。”说完按着腹部,准备快速离开。却不想右手被人握住,居延惊讶抬头。 安平司祈清明的双眼看着居延拧眉的脸庞,轻声道:“你不舒服。”不是疑问的语气,而是在平铺直述一个事实的肯定。 腹中的痛愈演愈烈,居延忍不住咬住下唇,脸上的晕红之中泛出些无力的苍白。心中明了,若是再在这里呆下去,自己的身份必被戳穿。想要撇开安平司祈的手,执拗道:“我没有不舒服,只是突然想到有件急事,要马上离开。” 安平司祈凝视着居延躲闪的双眼,淡淡道:“你说谎。”握着居延的右手却是丝毫没有放松。 居延气恼,左手去掰安平司祈的手,嘴中喊着:“要你管!我就是要走了,你放开我!” 安平司祈放开抓着居延的手,声音清润婉约,淡然道:“你不舒服,需要休息。” 居延望进安平司祈那一汪泓潭碧波,腹中绞痛愈甚,背上冷汗涔涔。咬牙说道:“我真有事,要先走了。”说完,转身,按住小腹,离开。 第054章 寺院浮生 二 居延尽量让自己的步伐显得不那么慌乱,却因腹中绞痛,背稍稍弓起。紧咬住下嘴唇,感到背上两道清明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仿佛早已了然穿透。痛得额头冷汗密密,居延只盼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能离开身后少年的视线。 枯叶在脚下“吱吱”作响,心越跳越快,忽觉腹中一股热流自下体喷薄而出。瞬间,居延脑中一片空白,若雕塑站在原地。万物皆失,唯有身后琉璃般的目光仿佛要将自己灼烧。居延愣在场,不敢转身,却也再难移动脚步。 时间仿佛凝结在这一刻,漫长的恐惧窘迫和茫然之后,只听得身后一个清润的声音淡淡道:“你不舒服,需要休息。” 居延低着头,恨不得低到尘埃中去,脸上两片红晕艳若朝霞,红得几乎要渗出血来。安平司祈看着静立如桩的少年,只觉心底有一股流动的思绪微微荡漾,若海之波纹,一圈一缕,渐渐扩散。不是不知晓他在紧张什么,那淡绿后襟上的一抹殷红,红得刺人眼眸。像是一把火,要把此时此刻焚毁殆尽。 居延没有勇气抬头,腹中的痛却是片刻不歇,嘴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眉心紧紧拧着,背因绞痛而弓起的弧度更甚。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困窘至极的模样,转过身去,蹲下身来。过林秋风轻扫,携起皎白衣袂翻飞,身前半蹲着的少年好像淡人心神的空谷幽兰,幽然地、静谧地绽放,涤荡去心头的躁虑。 居延看着身前少年,内心转过无数念头。安平司祈也未多语,只是那么静静地候在那里,恬然而清宁。居延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匐上那清瘦却温暖的后背。 安平司祈的步履平稳踏实,居延将脑袋深埋在他的肩头。秋林寂寂,人心琼琼。双臂环着身下的少年,居延忽觉什么都不用去想,心中被一种平和的气息充满,好像只要有他的存在,一切都会变得淡宁如水。 回到后山小院,安平司祈放下居延在内室便出去了,居延有些愣愣。片刻后,便听得外面轻柔的声音道:“热水放在门口,还有一套我未穿过的衣服,你换上吧。” 居延的脸蓦地通红,轻应了一声。掀开门帘一角,看到外面小凳上摆放整齐的热水和衣服,还有一些干净的棉布。居延将小凳挪进内室,看到外面白色的衣袂闪过,脸上烧得更加厉害。 安平司祈身材高挑,加之本就年长居延数岁,他的衣服穿在居延身上,显得处处宽大。月白色的锦袍,只在衣襟的下摆纹了些许兰草,细致清雅。居延将衣带系好,闻着衣服上淡淡的沉水香,丝丝缕缕,润入心头。 居延看着换下的衣服和用过的热水,踟蹰而羞赧,不知如何开口。正自焦躁中,便听得外面清润的声音道:“我将经书还予方丈,你先休息片刻。”话音落下,居延掀开门帘一角,望见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远去,心下舒了口气。忍着腹中绞痛,迅速将热水的衣物处理干净。然而另一个问题却出来了,自己穿着安平司祈的衣服,回家之后要怎么交代?摔了一跤,衣服脏了,所以换了?但那也不至于将里里外外都换个干净吧。居延看着换下洗过的衣物,愁眉不展。 正盯着洗过的衣物发呆,便听得一个淡然的声音唤道:“居延。”似雨露自心头滑过,点点滴滴,淌入心中。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从这样一个出尘少年的口中唤出,会是这般地盈润动听。然而再一回神,看到自己洗过的衣物,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了,唯有脸上的温度越升越高。 居延窘然的模样落在安平司祈眼中,安平司祈淡然道:“我让寺中一小沙弥去丞相府通传,说是今日时辰已晚,且登山劳累,你便留宿寺中厢房。明日再回,不必忧心。” 居延心中讶异,抬头对上一双秋水翦瞳,那里面有着了然和安慰。再看那绝世的面容,却惊奇地发现白玉般的肌肤上透着一层浅粉,若映日芙蕖,其华灼灼。少年清淡的神情中夹杂着一丝掩藏的羞意,在对上居延注视的目光时,不禁略微垂眸。 居延见着安平司祈的模样,却是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个仙人般的少年也是害羞的呢。安平司祈见居延笑了,也不多问,只是将手中的暖壶递过去。居延接过暖壶,放在怀中。小腹暖暖柔柔,似是连绞痛都好了许多。 两人静默,室内寂然。居延知道自己的女儿身面前之人已经知晓,可是这件事究竟要怎样开口?居延心中踌躇,秀眉微蹙。 只听见安平司祈清淡的声音传入耳中:“身不由己,自有缘由。不过,此事甚大,若是皇上知晓,视为欺君,后果险恶。”说着望进居延的双眼,轻声道,“以后……若遇此事,谨慎为上。”说完,两颊已是晕红。 天至傍晚,一小沙弥送来斋饭。晚饭过后,秋月拨云,光照竹轩。 安平司祈在靠窗的竹榻上铺了层褥子,斜倚而卧。居延靠在床上,怀中抱着刚换过热水的暖壶,心中身上皆是暖意洋洋。 秋月清霁,如水月华洒满一室。居延看着神情清淡、望月出神的少年,不觉身心恬淡宁谧、飘然离尘。心中埋着的疑惑浮浮沉沉,终是难耐闷在心头,轻声问道:“安平司祈,你说的‘惑由我生’,是真的么?” 少年侧过脸来,琉璃般的瞳仁映着月色,光华流转。静静地望着问得小心翼翼的居延,微微点头:“恩。” “我让你生了怎样的惑?”居延很是好奇。 安平司祈的眼底浮上极浅的迷惘,浓密的睫毛垂落下来,淡淡道:“波澜起而不知,无心逐却难平。”安平司祈一汪秋水望向居延,似是喃喃,又似诉说:“或许,便是方丈所云,‘毫厘系念,三途业因。’” 居延有些惊讶,然后却是笑了:“尘心未死,生在红尘,就应如此!去关心爱护你的亲人朋友,去经历生命中的喜怒哀乐,有什么不好?像我这样两世为人的人,自是最知生命的可贵。你想想我的经历,便应提醒自己莫要辜负了自己这一辈子。” 安平司祈轻眨眼眸,听着居延的话语,心中的沉浮忽地渐渐明朗。眼前的这个少年(现在知道是少女了),强烈地热爱着生命,并把这种热爱感染至身边的每一个人。而他对人生的观念,已经拨动了自己的心弦。清寡了十六年的心绪,便要因他而步入红尘么? 第055章 又是一年 第二日清晨,居延醒来,换上洗净的衣物,告别安平司祈下山。回到府中,因为有提前的通传,除了居端多问两句,倒也未生出什么事端。 天气渐寒,已是入冬。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烨都在冬日寒冷的笼罩下,似乎连朝野上下,都放缓了政事的脚步,整个冬天,表面的一切,风平浪静。 璟贵妃的腹部渐渐隆起,恩宠依旧。国师继任换位的谣言也因为安平司祈清冷的态度归于平息。举国上下,新桃换旧符,爆竹迎新年。烟花绚烂中,这一年走到了尽头。 正月的日子过得飞快,当河畔的新芜展露,嫩柳抽芽,又是一年春回大地。 丞相府。 “公子,你的暖壶。”琉璃眨巴着眼睛将暖壶递给居延。 居延窝在垫着狐裘的软榻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将暖壶抱至怀中。 琉璃看着居延的模样,语气有些无奈:“公子,陈大夫开的药您多少喝一点儿吧,您这样一直痛着也不是办法。” 居延微皱着眉抬头,眼前的少女逐渐长大,倒是出落得愈发秀美了。此刻她正一脸疼惜又无奈的模样看着自己。居延摇头:“过了今日就好。”语气因为腹中绞痛显得有些无力。抱紧怀中暖壶,希望那滚烫的热量能减少腹中痛苦。居延皱着眉头,每月那个来得第一天,总是痛得厉害。这样的话,对于作为“少年”的自己可是麻烦得很。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方欣然走进来,看着居延的模样,心下了然。走到软榻旁边坐下,替居延拢了拢散开的碎发,柔声道:“居延,听话,喝了陈大夫开的药吧。” 居延摇头,那么苦的药,还要连续喝上半年,他可受不了。窝到方欣然怀中,闷闷道:“娘,居延只要忍一下就好了。反正每个月也就疼一天。” 方欣然看着居延倔强坚持的模样,叹了口气,搂着居延轻声道:“真是拿你没办法。” 居延微微仰头:“娘,最近大哥和二哥怎么老不在府中?” 方欣然微蹙了眉,眼角染上一丝忧色:“朝野看似平静,实则暗涌不断。你两位哥哥牵扯其中,怎能清闲?只是,他们为何要这样选择?”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方欣然的语气已经是有些凄苦。 “娘——”居延柔声道,“两位哥哥只是忙于政事罢了,您不要太多担心了。” 方欣然看着居延关心的神色,心下复杂:“太子的位子不稳,三皇子和七皇子又这般出众,未来的局势,谁又料得到?”说着,搂紧了居延,轻声道,“居延,答应娘,不要和两位皇子走得太近,以免将来受到伤害。娘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 居延看着方欣然担忧的神色,心中暖暖:“放心吧,娘。居延和哥哥们一定都会好好的。” 方欣然看着居延乖巧的模样,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语。 春日渐盛,万物为新。花絮肃肃,红素菲菲。绿水长天,深浅照波。 铄王府。华檀阁。 “最近太子那边可有消息?”洛玄翼左手指尖轻叩桌面,神情慵懒。 “情之一字,太子怕是在劫难逃。璟贵妃恩宠冠绝,太子妃随后有喜。这种局面,分明是太子还顾着璟妃。”居端细细分析道,“岁末至今,皇上并未派给太子重任。表面体恤,实则应是皇上心中有了计较。” 洛玄翼狭长的凤眼半眯,浓密的睫毛轻颤,笑道:“居端,璟贵妃可是你大姐呢!” 居端凝视着风流魅笑的洛玄翼,神情肃冷:“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七皇子如此说,居端大可离开。” 洛玄翼笑着不语,只是流转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冷脸的居端。半晌,才缓缓开口:“你不会。” 居端稍怔,随即也跟着笑了:“七皇子果然明察秋毫。” 洛玄翼收了脸上笑容,嘴角勾起讥诮的弧度:“我不是相信你,只是相信你选择站在我这边的原因。” 又过几日,春朝意暖,白云悠悠。 “居延,我还真想不明白你怎么就坚持着要上战场了?军中艰苦,可不比府中自在。”步扬信的目光扫着居延,一脸不解。 居延瞥了步扬信一眼,淡淡道:“好男儿自当保家卫国,我敬仰步伯伯征战沙场、退敌千里,自己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步扬信看着居延清丽文雅却倔强坚持的脸庞,心中也不禁闪过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校场辽阔,黄土飞扬。训练有素的士兵整齐列队,正自听着上面一人的讲话。居延抬眼望去,年轻的少将,神情肃穆,语调铿锵,正是燕青。 待得训兵完毕,两人朝燕青走去。燕青远远望见两人,神情淡漠。 “燕少将!”居延行了个军礼。 燕青扫了居延一眼,漠然道:“这里不是适合你呆的地方。” 居延早料到燕青会有此一说:“燕少将,适不适合,居延还未呆过,怎可就此断言?” 燕青冷笑一声:“你以为这里是让你实验游乐的地方?” 居延神情诚恳:“燕少将,居延一介男儿,自是怀抱卫疆捍国之志,沙场热血,是每一个南国男儿的心中所愿,相信燕少将也必是如此。既然心中所想相同,燕少将相信军中众人,为何不能也同样相信居延?” 燕青盯着居延脸上的神情,半晌过后才冷冷开口:“随你。但若你犯了军法,到时可莫要怨我执法无情。” “居延无怨。” 燕青又看两人一眼,大踏步离去。 “居延,燕少将是出了名的铁血无情……” 知道步扬信要说什么,居延笑着打断:“他是无情而非无理,只要我不犯错,他自不会滥用私权。何况,难道这些年跟着古教官学的骑射战术都是白学的么?” 步扬信看着居延自信的笑容,有些怔怔。 居延凑着步扬信的肩膀就是一拳,笑道:“燕少将能做到的,我林居延自也能做到!”说到这里,脸上神情已是庄重而自信,“猛士守四方,智者绝四海!总有一天,我要为捍卫南国,雕弓射旗,顶立战场!” 第056章 绿萝裙下 一 春日融融,邀月宫中一宫装丽人卧榻假寐,虽是过了寒冬,身上仍旧盖着厚软裘衾。 “璟贵妃安康!”方欣然领着居延弯腰行礼。 “这里没有外人,虚礼便免了吧。”林归璟在丛兰的搀扶下缓缓从卧榻坐起,盖着的裘被掉落下来,露出滚圆的小腹。 “宫中人多眼杂,礼不可废。”方欣然轻声道,看着大女儿有些憔悴的面容,语气中不禁带上些怜爱。 居延看着林归璟略带苍白的脸色,心中叹息,柔声道:“娘娘,外面春光灿烂,多出去走动走动,对身子和胎儿都有益。” 林归璟淡淡一笑:“居延有心了。只是这深宫中,不出门尚且容易出事,何况出门呢?” 方欣然看着林归璟凄然的模样,情难自已,脱口唤道:“璟儿……”这一声摒弃了头衔束缚的呼唤,没有阶位等级的荣辱,只有母女之间的真情流露。 林归璟淡笑看着母亲,终于抵不过心中凄苦,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烁:“娘,璟儿很好,娘不用担心。” 看着两人的神色,居延知晓她们有些贴己话要说,而自己“少年”的身份,横在两个女人之间,实在有些尴尬。于是跟林归璟告退,留了母女二人在内室说话。 春日的皇宫,翠柳拂丝,万花争妍,绿水曲绕,蜂飞蝶舞,一派生机盎然之景。只是再浓烈的春光,亦遮掩不了深宫中的刺骨阴寒与无尽幽暗。好像五彩斑斓、美丽妖娆的毒蛇,鲜艳至极的外表,却包裹着冰冷的内心和致命的毒液。 居延走出邀月宫,明媚的阳光铺面而来。靠在沿着碧波而建的长廊上,居延半眯着眼,想着近来的一切。现在愈是表面的平静,以后怕愈是狂澜难挽。看着大姐憔悴的面容,居延难以想象若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这个宠耀尊贵的女子还能不能承受。 皇宫,真是一个让人心力交瘁的地方,埋了多少枯骨,又耀了多少世人?可是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争着进来,甚至为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不惜一切呢?脑海中闪过那双妖冶泛光的桃花眼和一张温雅如玉的面庞,千丝万缕,唯有化成一句叹息飘零在风中。 从皇后那里出来,洛玄翼的嘴角勾起魅人的弧度,心中正想着是否要去邀月宫“探望”一下璟贵妃,便远远望见一个浅绿色的身影倚着长廊出神。眸中闪过一丝惊喜,悄声走至那个眯着眼出神的少年身后。 清风扫过,居延忽觉闻到一阵淡淡的梅香,蓦地惊起,刚要转身便听到一声轻笑:“居延被吓到了?” 居延惊讶:“翼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洛玄翼身形微闪,伴着青丝的袅娜和衣袂的飘飞,已是站到了居延面前。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我去母后处请安,回来路上看到有人竟倚着长廊睡着了,心中疑惑,便过来瞧瞧。” 居延看到那双桃花眼中的戏谑,脸微微一红:“只是歇息一会儿罢了。” 洛玄翼看着居延微窘的模样,笑道:“居延是进宫来探望璟贵妃?” 居延点点头,想到林归璟凄清的神色,脸上不自禁流露出一些悲色。洛玄翼看在眼中,微微蹙眉。气氛正有些沉闷之时,听得后面有人唤道:“居延!” “娘。”居延唤了一声,又想到娘叮嘱自己不要与两位皇子走得太近,不禁神色有些尴尬。快速走到方欣然身后,微低了头。 “林夫人。”洛玄翼淡淡一笑,神情悠然。 “方才不知七皇子也在此处,失礼了。”方欣然行了礼,淡淡道。 “林夫人客气!”洛玄翼扫了一眼居延,笑道,“只是碰巧遇到居延,就随意聊了两句。既然林夫人来了,那我也不多加打扰了。”说完,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居延,翩然离开。 居延望着那抹离去的紫色,内心有些歉意。刚一抬头,便对上了方欣然微含担忧的双眼。方欣然拍了拍居延的肩膀,轻叹口气:“走吧。” 回到丞相府,两人刚进大门,便听见林维域气急败坏的声音。方欣然与居延对望一眼,连忙赶到前厅。只见居端跪在地上,地上一只茶杯碎成千片,居朗一脸清冷地站在一旁,而林维域则指着居端不住喘气,满脸怒容。 “老爷,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的,非要这般动怒?”方欣然走上前去劝解。 林维域指着居端,手都有些颤抖:“你问问这个畜生,他到底干出来什么好事!我的老脸都给他丢光了!” 居端低着头,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地跪着。居延看着难过,走到居端跟前,轻声问道:“二哥,到底怎么了?” 居端抬头看了居延一眼,对着林维域叩下去:“爹,绿萝是一个好女子,孩儿想纳她为妾,请爹成全。” 这下不止林维域满脸怒容,就连方欣然和居延也变了脸色。 绿萝,这个名字怕是在烨都无人不知。绿萝,人如其名。绿萝裙下,芳草萋萋,回眸一笑,倾人无数。是月楼当家花魁之一。虽然目前为止仍是清倌,但是一入风尘,便终身风尘。何况居端身为丞相之子,流连花丛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娶一风尘女子进门!此举一出,怕是要引来非议无数,也难怪林丞相气得不轻。 “你们听听,这畜生说的什么话!真是气死我了!”林维域气急,甩着衣袖出了门,也不管居端还跪在地上。 居朗似是叹了口气,拍了拍居端肩膀,也跟着走了。剩下方欣然与居延二人,看着跪在地上的居端,心疼又无奈。 方欣然拉了居端起来:“居端,你是糊涂了么?你若真想娶亲,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偏偏要寻了那绿萝?” 居端垂着眼帘,淡淡道:“绿萝温婉清雅、知书达理,只是身世多舛,孩儿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好。” “居端,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方欣然的语气中也带上了恼意。 “孩儿什么都明白,只是孩儿心意已决,希望爹娘能够成全。” “你……”方欣然语结,居延连忙拉住,柔声道:“娘,我与二哥说说,您别着急。二哥只是一时执拗罢了,对不对,二哥?”居延不断地给居端使眼色,偏生居端低着头没有反应。 方欣然看在眼中,一个气恼,也给走了,剩下居延心情复杂地对着沉默的居端。 第057章 绿萝裙下 二 厅中的气氛一时有些压抑,居端低着头,只是沉默。 居延看着这样的居端,觉得有些陌生。半晌,轻声问道:“二哥,你是真心要娶那个绿萝?” 居端缓缓抬头,对上一双专注凝视自己的眸子,心中一丝复杂情绪淌过。面对这样的居延,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真的难以说出口。然而……风流一笑:“绿萝温婉可人,哪个男人不为之倾心?” 居延注视着居端笑得掩藏的脸庞,轻声道:“二哥,你笑得真难看。” 居端微怔,随即笑道:“你二哥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知迷倒多少少女。你小小年纪,不懂欣赏,还贬低你二哥?” 居延听着居端调笑的语气,脸上没有往常的笑意,倒是多了些寥落的心疼,闷闷道:“二哥,居延只希望你不要委屈自己。” 居端看着这样的居延,心中暖流四溢,轻敲了下居延的脑袋,柔声道:“傻瓜——”拉长的尾声透着一种稠密的爱怜。 “那爹娘那边?”居延仰着脸,面有忧色。 居端笑:“不用担心,二哥自有办法。” 日暮时分,火烧西天,残阳如血。 毓王府。式微轩。窗前杨柳依依,房内兰香袅袅。 “居端最近与七弟走动得倒是颇勤。”洛靖晚神情清淡,似是随口之语。 居朗双唇紧闭,修长的身形有些僵硬。 洛靖晚淡笑:“居朗,你说这居端也满十八了,想来父皇定不会薄待于他。” 居朗握拳的指节有些泛白,对着洛靖晚拜下身去:“三皇子,居端他年轻气盛,有些事情可能欠缺考虑,您莫要与他计较。” “你说父皇会选哪家小姐呢?”洛靖晚似是未听到居朗的话,续问道。 居朗低头不语。洛靖晚看着居朗的模样,悠然笑道:“居端那个游戏花丛的性子,真是让人不放心。你作为大哥,也应多劝劝他。” “三皇子教训的是。” 洛靖晚淡然笑着:“居朗,不必如此拘谨,我也只是关心居端。” 居朗连忙拜谢:“多谢三皇子对舍弟关心。” 执起手边茶盏,洛靖晚浅酌一口,神情闲适。室内淡淡茶香混着似兰非兰的幽香缓缓飘散,洛靖晚食指轻叩茶几,脸上是浅的辨不出的笑意。姿态优雅地站起,踱步到窗前负手而立。窗前柳絮轻扬,夕阳余晖在上镀上一层金红,浅碧衬底,像被稀释过的血液,还保留着身体的温暖,却已没有了生命的流动。 “听说居延去找燕青,立志要上战场?”一阵沉寂过后,洛靖晚缓缓开口。 “恩。居延他自小崇拜骠勇将军,经常说着‘热血男儿,当驰骋沙场’。如今在翰林别院也算学有小成,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说到自家三弟,居朗的神情放松了些。 “驰骋沙场?”洛靖晚不禁一笑,“丞相府的公子什么时候弃文从戎了?” 居朗想着居延仰脸向往的模样,脸上也有了淡淡的笑意:“居延他幼时便不喜文墨丝竹,后来还是三皇子亲自教导,方学会了琴。此时如此选择,也算追逐志向吧。” “是么?”洛靖晚的声音轻柔了许多,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总是笑得两眼弯弯的清丽少年。这个孩子不喜丝竹?那让他跟着自己学琴算不算是一种勉强?可是,弹琴的时候,他总是笑着,笑得那般明媚。他总是歪着脑袋问:“晚哥哥,居延弹得好不好?”然后听到满意的答案后,两颗小虎牙晃悠悠地一片雪亮。 洛靖晚转过身来,温润的脸上浮着一层浅淡的金色,神色柔和:“燕青是出了名的冷面,居延怕是要碰些壁。” 居朗淡然微笑:“要上战场,也该受些磨练了。” 洛靖晚浓密的睫毛垂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低喃道:“居延他,终是长大了。” 那日,居延听得居端说得自有办法,却未料到竟是这种极端激怒爹娘的方法。自那一日被林维域痛骂之后,居端便夜夜都宿在月楼绿萝处。林维域得知消息后,气得在府中直骂居端“不孝子”“孽障”,方欣然也是被气得眼泪直掉。虽知这是居端告诉他的方法,但是一直这样下去,怕是事情没成,反而将爹娘给气坏了。 居延暗自思量,总觉居端这一举动不大妥当,便决定今夜去月楼寻他。 烨都主街西侧的一条支道,粉香四溢、娇声连绵,花街柳巷,是烨都著名的一条寻欢街。整条街依河岸而建,夜里灯光闪耀,风情无限。水中画舫涟涟,岸上香帕飞舞。真正是一派歌舞升平,万里纸醉金迷。 居延低着头在花街路上快速走着,脸上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河岸边上的青楼女子们舞动着手中帕子,有些大胆的更是直接走到街上揽客。娇声媚语,听得人骨头都酥了。二楼的女子则不断调笑着,有些甚至将手中的帕子抛掷下来,引得风流公子抬头一笑。 居延快步走着,总算是到了月楼门口,刚想进去找人,便被门口一妓女拉住了。 “这位公子看得面生,是第一次来我们这儿吧。”那妓女边说还边不断往居延身上蹭,居延只好一个劲儿地往旁边闪。 那妓女瞧着居延青涩的模样,掩嘴笑道:“公子害羞的紧呢。小女子名叫如烟,公子进来坐坐吧,如烟定将公子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保准让公子您来了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居延听着如烟毫不掩饰的话语,耳后根开始发烫,摆脱了如烟拉着的手,道:“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如烟笑,“不知公子想找谁,如烟可以为公子效劳。” “我找绿萝。” 如烟微怔,随即笑得更娇媚了:“怪不得公子对如烟这般冷淡,原来是看上了我们的花魁。” “我不是……” 居延刚想否认,便被如烟打断了:“绿萝现在正有客呢,况且绿萝性子冷淡,公子第一次来,难免不会被坏了兴致。要不公子再考虑考虑如烟?如烟定会让公子满意的。”说完,还暗示性地用丰满的胸部蹭了蹭居延的臂膀。 居延身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连忙后退一步,努力保持脸上微笑道:“如烟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今日前来,确实有要事需找绿萝姑娘。” 如烟妩媚的双眼转了个圈,掩嘴笑道:“每位公子来,办的可都是要事。” 居延一听,原本就有些红的脸更红了,窘迫地不知如何接口。双手贴上滚烫的脸颊,想降低一些温度,便听得身后一个魅惑的声音唤道:“居延?” 第058章 月楼醉酒 一 居延只觉救星天降,连忙朝那个声音奔去:“翼哥哥!” 洛玄翼看着脸蛋通红的居延,再看着旁边那个风骚艳丽的女人,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脸上却仍是邪魅妖娆的笑意:“我们要找绿萝姑娘,麻烦带个路。” 如烟在风尘中谋生近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洛玄翼一个眼神,她便立刻明白眼前这个风流魅笑的公子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于是收了调笑的心,立刻乖乖在前面带路。 看着如烟服服帖帖的模样,居延撇了撇嘴,心中郁闷。挑眼偷瞄身边男子,怎么如烟见了他就立马变成规矩的女子了呢?真真想不明白。 “此处不是居延该来的地方。”洛玄翼淡淡开口。 “那翼哥哥为什么能来?”居延抗议,大家都能来,为什么自己难得来一次,而且还是来找人的都要被人说。 洛玄翼侧过脸来,看着居延红云未退的脸蛋,语气夹着戏谑:“居延可知此处是做什么的?” “我当然知道,不就是……就是……那个。”居延低了头,嗫嚅着说不出口。 “哪个——”洛玄翼拖长的尾音惑人心智,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凑到居延跟前问道。 居延被逼急了,脱口而出:“不就是找姑娘!”说完之后,凝视着洛玄翼水波流动的桃花眼,一脸豁出去的无畏表情。 洛玄翼“扑哧”一声笑了,漂亮的桃花眼中泛着盈盈水色,明艳动人。居延看着这样的洛玄翼,脸又不争气地红了,索性走快一步,跟在如烟身后。 “绿萝妹妹,有两位公子找您。”如烟在一间朱红绣门前轻叩。 里面悠婉的声音淡淡传来:“绿萝有客,不便相见。” 如烟看着洛玄翼,面露难色。洛玄翼勾唇一笑:“绿萝姑娘,林二公子可好?” 里面的琴音断了,朱门打开,一粉蓝罗裙女子浅笑开门:“不知是易公子前来,是绿萝之失。易公子请进。” 洛玄翼领着居延进去,居延睁大双眼,瞧着这位让二哥求之的女子。唇含朱丹,凤眼点漆,流纨素腰,凝脂纤手。莲步裙裾随风,回眸云鬓微落。一个抬手,一个眼神,自有一种清淡雅致的气质。 绿萝淡笑望着居延:“这位是?” 洛玄翼还未接话,就听得居延唤道:“二哥!” 居端有些惊讶:“居延,你怎么来了?” 绿萝微微笑道:“原来是林三公子。绿萝眼拙,方才未能认出,还请林三公子包涵。” 居端仔细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淡定清雅,不卑不亢,举止优雅,进退有度。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连忙道:“绿萝姑娘过谦了。” 两人落座,绿萝执起酒盏替洛玄翼与居延斟酒,然后浅笑道:“方才绿萝正为林二公子抚琴,若是二位雅兴,可要绿萝继续?” “绿萝姑娘的琴艺,听之难忘,此刻良辰美景,自是要麻烦姑娘抚琴一曲了。”洛玄翼对着绿萝魅然一笑,妖冶的桃花眼风情无限。 “易公子谬赞,绿萝受之有愧。如此,绿萝便作一曲‘佳人’献丑了。”绿萝抚琴而坐,仪态娴静。纤指微拨琴弦,粉唇微启,音调婉转,悠扬动听。 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耀难久恃。 揽衣出中闺,逍遥步两楹。闲房何寂寞,绿草被阶庭。春思安可忘,忧戚与我并。佳人在远道,妾身独单茕。 欢会难再遇,芝兰不重荣。寄松为女萝,依水如浮萍。束身奉矜带,朝夕不堕倾。傥终顾盼恩,永副我中情。 吐字如青烟袅袅,曲调若纤云巧浮。情时自零落,朱室复芬芳。 歌声丝丝缕缕地钻入耳际,居延顿时想到那个在深宫中看尽繁华的女子,心中忧伤漫溢。拿着面前酒杯,一饮而尽。酒的烈味充斥口中,浓稠而醇香,像极了诱惑无比的罂粟,大朵大朵地在心田肆意开放。 拿起酒盏,蓄满一杯,正想往唇间送去,一只有力而修长的手挡在了自己面前:“居延,你不胜酒力,这般喝定会醉了。” 居延抬头,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悠然轻笑:“翼哥哥,居延没有醉。” 听得居延这般说,居端微微蹙眉:“居延,怎得一杯就全喝下去了?这酒喝时醇香,后劲可是不小。” 洛玄翼拿过居延手中酒杯,笑道:“居延没醉,可是这一杯,却是不能再喝了。再喝的话,定然会醉了。” 绿萝一曲完毕,莲步慢行,走至居端身后,对着洛玄翼盈盈拜下:“绿萝献丑了。” 洛玄翼回笑:“绿萝姑娘曲妙情切,居延听了都悲怀了。” 绿萝淡然微笑,静怡不语。 居延对着绿萝笑道:“绿萝姑娘蕙质兰心,出尘脱俗,难怪二哥为你倾心。今日一见,果然非寻常女子。” 绿萝轻扫居端一眼,浅笑道:“林三公子这般说,让绿萝羞愧了。” 居延扯扯居端衣袖:“二哥,你的决定居延支持你。可是爹娘忧虑,伤心落泪,居延看着难受,相信二哥也定不希望如此。所以二哥,可不可以换个方法,娘这两天,憔悴了好多。居延不想爹娘伤心。” 居端看着这样的居延,心疼无比,轻拍居延双手,柔声道:“二哥明白,居延不用担心。” 居延点头,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随手拿起手边酒杯,又是一口下肚。身旁两人正各有所思,待得发现,那一杯已是空了杯底。居端不禁哑然,居延这样喝了满满两杯“荼桂”,不醉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偏生当事人还仰着一张无辜的小脸,没心没肺地笑着。 居延眨了眨眼,只觉脑中朦朦胧胧一片,肚内好像有火在烧,看着眼前的人也开始摇晃。居延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握住身边绿萝的手,喃喃道:“绿萝姑娘,我二哥……二哥他是很好的人,外面或许传他……传一些坏话,你不要相信。二哥他,是世上最好的二哥。你……你一定要让他幸福。” 绿萝凝视着握住自己右手的少年,清丽的面容,有着最真挚的眼神,这样一个少年,握着自己的手,不是寻常公子的调笑,更不是蓄意的轻薄。而是恳切地对自己说——请让二哥幸福。 幸福,是世上最虚幻的遁词,可是面对这个少年,绿萝忽地觉得,也许幸福,是世上最美丽的遁词。 第059章 月楼醉酒 二 居端抱过居延,对着绿萝歉然:“我三弟他喝醉冒犯了。” 绿萝淡雅浅笑:“林三公子情谊真挚,绿萝心生敬仰,何谈冒犯?” 居延在居端怀中并不安分,扑腾着手脚喊道:“二哥,我没醉,没醉!”弄得居端哭笑不得。 绿萝淡笑问道:“可要绿萝去拿些醒酒汤?” 洛玄翼回了一笑:“不用,让他睡一会儿也好。” 绿萝巧笑嫣然:“两位公子慢谈,绿萝还是去备些醒酒汤,林三公子年幼,连喝两杯烈酒,怕是醒后要头疼。” 居端点了点头:“有劳了。” 绿萝带上门,轻盈出去。居端收回视线便对上洛玄翼幽深的桃花眼。 执着酒杯在唇边摩挲,嘴角的弧度完好:“这绿萝倒真是个可人儿,难怪居端你不舍。” 居端看着怀中醉倒的居延,起身将他抱到内室的床上放好,细致地盖上被褥,声音有些清冷:“七皇子不必说冠冕堂皇的话,居端心意如何,自己知晓。” 洛玄翼璨璨笑着:“今日前来,本是想与居端把酒言欢,未想居延蓦地出现,又糊里糊涂醉了。这酒,怕是喝不成了。”望了一眼在床上睡得香甜的居延,唇边含笑,“居端莫不是想让居延在此处过夜?” 闻言,居端微微皱眉。居延确实不适合在这里过夜,可是自己,现在并不方便回去。 洛玄翼勾起一抹笑意:“居延我来带回,居端可有意见?” 居端抬头,对上洛玄翼一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犹豫半晌,沉声道:“有劳。” 洛玄翼弯下腰身,抱起闭着双眼的居延,侧脸轻声道:“居延今晚便宿在我府上,明日再将他送回丞相府。” 居端张唇刚想反对,但转念想到居延醉成这样回去定然会受罚且引起爹娘担心,最终嘴动了动,终只是点了点头。 洛玄翼夺人魅笑,抱起居延,在外面众人异样的眼光中出了月楼。 外面笙箫歌舞,媚欢盗情,洛玄翼抱着醉酒少年,怀中温暖如阳。低头看闭着双眼睡得如婴儿纯洁的少年,眸中闪过丝丝柔情。手上的分量很轻,居延看着清秀,没想到身子骨也这般轻巧。洛玄翼淡然一笑,收紧了双臂。 从月楼到铄王府,一个在西,一个在东,路程并不近。可是洛玄翼抱着怀中少年,却只想这般一直走下去,走下去。 昭昭明月朗,辉光照路人。微风吹衣袂,罗裾自飘扬。 夜已深,打更的人一击响锣,如长剑破冰,陡然震碎万籁宁谧。 居延秀眉微蹙,长而黑的睫毛颤动两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脑中混沌不堪,似烈火烧灼,又似蝼蚁钻心,醉后的大脑疼痛无比。 “居延——”魅惑而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是谁? 居延努力去寻找声源,只见夜色中一双温柔滴水摄人心魄的桃花眼正盈盈望着自己,微微错愕,带着丝不确定,迟疑唤道:“翼哥哥?” 那双眸子中一丝欣喜如同荡漾的波纹渐渐扩散,涟漪皎皎,映衬明月:“居延可觉得难受?” 居延待听得洛玄翼说话,才发现自己竟是腾空被他抱在怀中,心中羞赧,又不好明说,只能任由脸上的红渐渐加深。不过因为酒醉生晕,洛玄翼倒也未觉有他。点了点头道:“恩,头很疼。” 洛玄翼唇边的笑意延伸开来:“现下知道难受了,方才不让你喝还偏逞强。” 居延埋了头,闷闷道:“人们都说酒能消愁,我只是想试试而已。” “居延有愁?”洛玄翼微微蹙眉。 “只是听了绿萝姑娘的那首曲子,有些感慨罢了。”居延闭上眼,不想多说。 洛玄翼见居延疲惫,也不追问,只是收紧了双臂,稳步向前。 云过朗月,似少女含情,半遮半掩。四下皆寂,唯有夜风过耳的声响。 “翼哥哥,‘容华谢后,君临天下’是否官场女子的宿命?”声音低沉,清且浅。 洛玄翼低头,看着埋在自己怀中的少年,目光悠远而窈谧,似穿越了亘古经年,凝在了这一刻。最刻骨的话语,却用最轻淡的语气说出:“也许。但是,我不会。” 简短的话语散着风中,风过无痕。而怀中少年,已经睡着,唯有呼吸浅浅。 嘴角勾起醉人的笑意,朱红大门已在眼前,两尊石狮浑然静立,庄重肃穆。守门小厮惊得跳起:“王爷……” 洛玄翼一个手势,所有人都散去,一切喧嚣都被隔绝在外。 床被柔软,瑞脑销炉,伴着安神淡香,居延嘴角浅浅勾起,脸上神情恬淡。 伸手去脱居延的外衣,不想睡着的人儿却蓦地抓紧了衣襟,愣是不让动手。看着居延孩子气的动作,洛玄翼不禁失笑。想要掰开那紧抓的手,却听得他轻吟一声,秀眉淡淡地蹙了起来。想了想,放弃了替他脱衣的念头。 蹲下身去,去除靴子和袜套,晕黄的烛光下,纤足如玉,莹润光泽,小巧玲珑,不堪盈盈一握。洛玄翼看着这双媲美女子的双足,微微悸动。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心头升起的异样,将梦中的人儿盖好锦被,眼光却是再难移动。 若说笑眼弯弯的居延是明媚阳光下的波光清湖,那此刻睡着的居延便是澄澈月光下汩汩的流泉。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让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似琼枝着露,梅花点雪,清丽难言。柔软淡粉的嘴唇如娇娇盛开的八重樱,淡抹着绯红的霞,微醺,透着蛊惑人心的娇艳。 洛玄翼看着那微翘的樱唇,泛着难以言喻的光,似乎要刺痛自己的眼眸。那艳艳的粉,洇飞心头,几乎要将自己淹没。抱着试炼堕狱的决绝,俯下身去。甜美的柔软,混着醇香的酒味,一起融化在唇间齿畔。 醉的不是酒,是人。甜蜜的唇,胜过世间最烈的酒,无酒亦自醉。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却已经在伦理与情感的疆界挥刀落斩,那重重束缚世人的枷锁,连着腥稠的血,件件抛落。散在如水月华,开出妖冶的血色花朵,诱惑,致命。 情是炼狱,以身试狱。 只此一次,再难回头。 第060章 多事之春 一 居延不知居端用了怎样的方法,最终林维域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虽然脸上的表情很是僵硬。 纳妾不同娶妻,何况女方出身青楼,林维域退让一步,已是极限。绿萝进门,各方面极尽低调,即使在喜礼上,林维域也是喝了新人敬酒便提前离开。 居延目睹这场简单到寥落的喜事,心中五味陈杂。 清馨的曲调扬在空中,沾着阳光的暖意,缕缕钻入耳中。杨柳阴下,一蓝衫女子神色恬和,素手执琴。微风吹过,携起衣角翻飞,青丝若缕,如同一幅展开的山水画,雅致悠然。 “居延来了。”绿萝抚琴收音,淡然笑望来人。 “绿萝姑娘。”居延微笑坐下。看着眼前神情恬淡的绿萝,望进那双似乎看透一切的淡然双眸,怀抱歉意的话语忽地梗在咽喉。 “此处幽静无人,我也无事,便兴起抚琴一曲,居延方才听了能否替我品评二三?”绿萝替居延斟上清茶,淡淡说道。 “曲宁人愈静,绿萝姑娘淡定处事,心境空灵,让居延惭愧。” 绿萝听了居延的话粲然一笑:“居延谬赞了。” 其实,一个人淡然,或看破红尘、心无外物;或被缚红尘,心早已死。前者,如同曾经的安平司祈;后者,如同现在的绿萝。 居延唇边带笑,别过绿萝。以为受到这样的待遇,绿萝多少会有些气闷,没想到竟是这般处事,居延有些自嘲,想来这一点,也是二哥坚持的原因吧。 刚走到自己房前,便看到琉璃急急忙忙地奔来:“公子,老爷和大公子他们让你到前厅去。” 居延蹙眉:“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如此慌张?” 琉璃脸色泛白,只是摇头:“琉璃不知,但是老爷和大公子的脸色都很不好。公子还是快些过去吧。” 居延心中疑惑,快速赶到前厅,一家子的人都到齐了,厅内气氛压抑沉重。 “爹,娘。”居延轻唤了声,走进里去。 林维域抬头,额前的皱纹似乎刹那浓密,瞬间苍老。方欣然执着帕子坐在一旁,眼睛有些红肿,一看,便知晓是哭过了。 居延用疑问的眼神看向居朗,居朗音色清冷:“璟贵妃出事,孩子没了。” 孩子没了?!居延定定地站在原地,仿佛全身被雕塑了一般。那个孤身被缚在金色牢笼中的女子,情付东流水,韶华绝流光。可是现在,她仅剩的那点希望,那个承载着她全部坚强的孩子,就这样没了!居延脑海一片冰冷,似乎目睹了一朵娇艳的玫瑰从怒放至凋谢的全部过程,而后碾为尘土,终至无痕。 “璟贵妃此事,或许并非大不幸。”居朗沉静开口。 居延回过神来,看着面色清俊的居朗,内心空乏。 方欣然执帕抹着眼角,神色凄清。林维域抬起头来,历经风霜的目光看向长子,缓缓道:“居朗说的不错,此举定是人为,若真是毒辣,怕是母子皆不保。但是,我就怕……怕璟儿她受不了这个打击……”说到这里,林维域神色不忍。 “后宫之中,这种事难道少了。”居端淡淡开口,“大姐她,无论如何,也要过了这一关。否则——”后面的话没在了唇角,意思不言而喻。 邀月宫。 金丝锦被,衾冷心寒。 林归璟卧在床上,看着床前大堆的人来来往往。那些模糊的人影,就像一个个冰冷的移动剪纸。完好的人的形状,却没有跳动的靠近的心。眼睁睁地看着一盆盆鲜红的血水被端出门外,下体的疼痛早已麻木,似乎连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艰难地移动着手臂,将手覆到小腹处,触手平坦一片。那个上一刻还在腹中挪动的小生命,已经离开了么?这样的结局,不是没有料到。以为会痛哭流泪,可是为何真的发生,竟是如此平静呢?林归璟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不知为何的弧度,阖上了双眼。 人至绝望,静如寒潭。心既已死,何有波澜? 明黄的身影伴着尖锐的太监声进来:“皇上驾到——” 屋内忙碌的身影跪倒一片,林归璟淡然地睁开双眼,声音虚弱却柔媚,梨花带雨得忍人怜惜:“皇上——”音浓绻绻,媚音如丝。 “爱妃,你受苦了。”皇帝的语气带着丝怜爱,神情惋惜宠爱。 “皇上,是臣妾命薄,不能为皇上诞下皇儿。”说罢,林归璟美目轻眨,泪珠沿着略显苍白的脸颊滚落,极致的美丽。 皇帝轻拍林归璟手背,柔声道:“爱妃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孩子,以后可以再有。” 林归璟面带悲色,怆然道:“谢皇上——” 皇帝细致地替林归璟拢了拢发,在她额头印上一吻,轻声道:“爱妃也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朕在这里陪你。” 林归璟苍白的脸颊浮上一抹红晕,似有赧意,衬着眼底的悲痛,风情无限。乖巧地闭上双眼,瞬间眸中所有的情绪褪尽,只剩下冰冷一片。 璟贵妃掉胎一事在后宫引起轩然大波,作为得宠的贵妃,此事定要追查。后宫人多口杂,真要追究起来,后果可想而知。皇帝私下昭太子洛千越对此事进行调查,凶手定要抓获治罪。 半个月后,调查结果出来。黑幕后面的指使人是与林归璟同为贵妃的蓉贵妃,被废除贵妃称号,念及其子十九皇子年幼,免一死,被贬至冷宫,终身不得再出冷宫一步。另有两位知情不报的美人,被贬为宫女。最后是掌管后宫的皇后,因在其治理范围内发生这样的事情,被扣除两个月俸禄,斋戒一月。 铄王府。 洛玄翼静静地听着居端传达关于璟贵妃掉胎一事的处罚结果,神色慵懒,凤眼微眯。半晌,悠悠开口:“这蓉贵妃倒也命好,幼子挡着,竟还留了命。看来皇后也不笨嘛。” 居端听闻此言,眉心微拧。 洛玄翼笑着坐直了身子,狭长的黑眸中幽深窈谧、流光四溢:“居端,你可知这被贬为宫女的瑶美人是什么身份?” “是三品列将孙彪的二女儿。” 洛玄翼笑着点头:“不错,那你可知这孙彪与御史莫大人是何关系?” 居端眼中点微一闪:“七皇子……” 洛玄翼嘴角深深勾起,带着淡淡的嘲讽:“这孙彪与莫德明可是远房堂亲呢,严格算起来,莫德明还要喊孙彪的父亲一声‘堂哥’。” 居端随即领会,道:“御史莫大人是颜妃的父亲,而颜妃是三皇子的母亲。” 洛玄翼笑着起身,拍了一下居端的肩膀,在经过居端耳侧时轻声道:“你说这层关系,三哥会不会想到呢?” 第061章 多事之春 二 春已暮,梨花落尽,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南国边疆加急信报送至烨都天子手中,北国边境驻扎军队骚乱,扰至南国境内,且有愈演愈烈之形势。恐骚乱为虚,攻掠为实。 金銮殿上,龙颜震怒,派骠勇将军步秦带一万精兵奔赴边境,清除乱党,务必将北国乱军赶出南国境内。 居延从林维域口中得知此事,面上欢欣:“爹,此次除乱,居延想去。” 林维域皱眉:“居延,军队骚乱,此行甚险,非同儿戏。” “爹,居延已经十四岁了,自知此行意味着什么。男儿热血,或供于庙堂,或战于沙场,方不枉此生。”居延仰脸,认真说道。 林维域凝视着面前幼子的面容,倔强而坚定。柔声道:“居延,爹不求你功名战绩,只望你平安。” 居延垂了眼帘,圈住林维域的腰,将头埋进,低声道:“居延明白。” 林维域轻拍居延脊背,轻声笑道:“只怕这次,居端真要气急败坏了。” “爹,你不生二哥的气了?”居延小心问道。 林维域轻叹了口气,缓缓道:“居端的用心,我又怎会不知?只是,他这次,实在有些荒唐,娶哪家小姐不好,偏偏……” 居延试探开口:“爹,二哥是真心喜欢绿萝姑娘的,而且,居延也觉得绿萝姑娘是个好女子。” 林维域深望居延一眼,清丽的容颜,随着年龄的愈长,越来越像当年的那个女子,甚至……内心忧喜交缠,复杂难言。居端从小对居延宠爱到溺爱,不是没有看到其中隐隐的端倪,可是面对这样两个相亲相爱的孩子,那些话又要怎么出口?何况,或许居端自己也并不知晓。现在的状况,对两个孩子应是最好的选择。 得到林维域的许可后,居延便跑去找此次平乱最高的领导人——步秦。看到居延这般坚持,步秦自是高兴地答应了,何况居延的能力如何,平日里他与步扬信在一起打闹的时候,步秦都看在眼中。这个孩子,若是能够经历一番锻炼,定然能有一番成就。 平乱定疆的精兵名单已经出来,居端刚一知晓,便不乐意了。 “居延,你瞒二哥瞒得好苦!”居端的神情有些哀怨。 居延“扑哧”一声笑了:“二哥,知道你会说,所以到现在才让你知道。” 居端的脸色凝重起来,语重心长:“居延,你可知那是战场,战场是什么地方?战场是埋人骨血的坟冢!” 居延的神情也变得认真,凝望着居端的双眼,缓缓道:“战场,也是保护家园的臂弯。” 居端蓦地噤了声,定定地看着眼前认真的少年,清华而端凝,伸长了双臂将其搂进怀中,低声道:“居延,长大了。” 居延反手搂住居端,淡淡笑道:“二哥,居延早就长大了。” 居端全身轻微一颤,随即释然笑了,只是将双臂收得更紧,更紧。 边疆平乱,选出的一万精兵皆在校场接受国师授福,以增军心,添勇赐安。 黄土背景的校场高台,安平灵继一身绛紫色锦袍,独立其上,高华而尊贵。高台之侧,站着一白衣少年,神色清寡,目光澄澈,与整个苍茫粗犷的格调形成鲜明对比。好像崖壁青竹,沙漠绿洲,浸润心头。 居延站在台下,神色凝重,肃然地看着安平灵继的授福仪式。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授福结束,居延转身,就看见四道秀挺颀长的身影朝自己走来。 “大哥二哥,晚哥哥翼哥哥,你们怎么来了?”居延一连串地喊着四人,脸上带着惊喜的笑意。 洛靖晚极静静地笑着:“此次不来,居延可就要上战场了。” “三哥说得不错。”洛玄翼妖娆笑着,“这下可要一阵子不见居延了。” 居延微微仰脸,笃定道:“烨都派出精兵,骚乱定能迅速平定。应该不会去很长时间的。” 居朗淡笑着轻拍了一下居延的头顶:“战场险恶,万事谨慎。这还没去,居延就轻敌了?” 居延缩了缩脑袋,对着居朗吐舌头。 居端轻拍居延左肩:“居延要谨记大哥的话,万不可轻敌。” “连二哥都这么语重心长了——”居延拖长了尾音,一脸无奈。 四人看着居延有趣的表情,皆忍不住笑了。居端揽了居延的肩:“走,去拜访一下步大将军。” 居延看着居端关切的侧脸,知道自己定然是要被“特殊照顾”了。撇了撇嘴,有些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经过高台旁边,看到白衣一角,翻飞在漫天的黄土之中,如素蝶展翅,迎风飞舞。 心中一动,扯了扯居端的衣袖:“二哥,我忽地想到有件事,你们先去找步伯伯,我稍后就来。” 洛靖晚侧过脸,神情疑惑。居延对着他展颜一笑:“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不待四人反应,便跑开了。 洛靖晚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居朗,居朗摇摇头,表示不知。三人皆是疑惑,唯有洛玄翼不经意地一个回眸,看到瞬间隐没在校场后面的一片白色衣角。眉头微蹙,然而忽地又笑了,眼底流淌着魅惑的星点,嘴角弧度愈甚。 “安平司祈!”居延微笑喊道。 身前人缓缓转身,一双清明的眸子波平如水,极静极静地望着居延。猎风撩起乌丝,衬着飘飏的衣裾,宛若要乘风归去。 “国师呢?”居延好奇,方才好像看到国师已经走了的,那为何安平司祈还在这里? 安平司祈淡淡道:“父亲先回去了。” “呃?”居延眨了眨眼,“那你呢?你留在这里……” 安平司祈抬眸扫了居延一眼:“我不必随着父亲。” “哦”。居延点点头,又道,“我要去边疆了,就算是你给我送行吧。”说完笑眯眯地看着风轻云淡的安平司祈。 “恩。”安平司祈轻应,低垂了眼眸。 风过林间,簌叶轻颤;西天云烧,红彤苍穹。 两人一时沉默,只听得枝叶摩挲的声响。半晌,听得安平司祈清淡的声音散在空中:“朝野纷争,明暗难测;沙场对敌,又岂是全无勾心?” 居延全身一颤,陡然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少年。 安平司祈清明的目光对上居延惊讶的表情,淡然道:“竭力去避,未必能逃。何况,你是女子……”安平司祈还未说完,便觉一只柔软馨香的手覆在了自己唇上,抬眼望去,是居延四处张望、微微慌乱的表情。 “你……你怎么说出来了?”居延脸上满是紧张。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慌乱的模样,嘴角极浅极淡地勾起。感觉到手下的变化,居延蓦地惊觉,连忙收回了手,脸颊浮上浅粉。 居延垂了头,低低道:“战场刀剑无眼,总好过官场暗箭难防。”说到此处,脸上已带上凄然,“就像璟贵妃表面荣宠,可谁又知她背后寂寞难过。” 安平司祈看着这样的居延,只觉一种针入柔棉的触感,微痛的,又柔软不定的情绪,丝丝缕缕,萦绕心头。 似是觉得气氛沉闷,居延抿了抿唇,扯出一个笑脸:“不说这个了。我猜,你是特地留下来等我,和我说这些话的,是不是?” 安平司祈清淡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在居延凝视的目光下,白玉般的脸颊抹上一层浅晕。居延看着安平司祈难得一见的赧意,眼中闪过笑意,望着他仍旧空灵的面容,认真道:“安平司祈,谢谢你!” 安平司祈侧了脸,目光投掷远处,宁静悠远,轻声道:“保重。” 第062章 云波诡谲 第二日,步秦带领一万精兵奔赴边境,居延离开烨都,同去的还有步扬信。四月维夏,天犹清和,然而烨都的皇城却似乎笼罩在一片热云当中,朦胧不清,引人焦灼。 铄王府。 一紫袍男子斜卧而坐,青丝散落,面容妖娆,半眯的桃花眼中幽深一片,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座下男子,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秦太尉以及一干门生自是站在我们这边,大学士傅大人与镇军连将军也已经表了态,至于蔡尚书与戴侍郎,两人皆是年老心忠,坚决不肯松口。七皇子您看这……”居端说完,看向那神情慵懒的男子。 洛玄翼轻捋淌肩的一缕黑发,淡淡开口:“手段无所谓,我想要的只是结果。”扬手将乌丝拨到后背,勾唇一笑,“不能为己所用,留着岂非自寻烦恼?” 看着洛玄翼笑得妖冶却毫无暖意的眼眸,居端只觉背脊一阵寒气。 洛玄翼笑着站起身来,拿起插在玉瓶中的桂枝,放在鼻尖轻嗅:“馨香清远,几花能比?可惜,庭院植之,终究落了台面。谈花,唯有牡丹才是正品。文人骚客,吟莲咏梅,只因不得牡丹,排忧遣意,故作清高罢了。” 居端低首听着洛玄翼轻声淡语,似是说着花事,然而其中的意思却再也明显不过——百花争艳,牡丹为王。唯有牡丹,才是花中之王。 静默片刻,居端开口:“太子那边……” “以后太子那边,不必报我,你看着办就行。”未等居端说完,洛玄翼便打断了话。 居端抬头,桂枝已在洛玄翼的手中折成了两半,鹅黄的花蕊落了一地,零零碎碎,瞬间凋零。 洛玄翼忽地转身,对着居端魅惑笑问:“居延可识得那安平司祈?” 居端微微错愕,随即答道:“识得,不过应该也就是识得而已。” 洛玄翼嘴角勾起,浓密的睫毛垂下后又快速翘起,眸中寒光一闪而过,极轻极轻的辨不出的声音:“是么?” 几日过,夏气渐生,绿浓阴长。 洛靖晚一身碧波色纹云锦袍,正踏着步子走在皇宫蜿蜒长廊之上。面色润玉,气质清华,只是好看的眉略微蹙着,似是烦扰。 走到一宫苑门口,守门的太监面露喜色:“三皇子,您来啦!娘娘正叨念着您呢!” 洛靖晚淡淡一笑,迈步走了进去。 金兽的香炉袅袅燃着熏香,一宫装女子左手撑着侧脸,双目闭着,似是睡着了一般。 洛靖晚悄声走近,静静地坐在一旁,端看着眼前女子。岁月已在她的眼角留下了浅淡的痕迹,即使再精致的妆容亦已掩盖不了。 那睡着的女子像是感应到来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待看清面前之人时,双目中喜色顿显:“晚儿。” 洛靖晚走上前去,细致地替女子将几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微笑道:“母妃累了,便让紫芝扶您去床上休息,何必强坐在此处?” 颜妃仔细看着自己温文如玉的儿子,心中满足,笑道:“你昨儿个捎话说是今日要来,母妃岂可错过了?” 洛靖晚将颜妃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看在眼中,只觉歉意:“是儿臣疏忽了,以后定然时常来探望母妃。” 颜妃轻叹口气:“傻孩子,你有那么多事要忙,有空偶尔过来坐坐,母妃便满足了。” 洛靖晚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安静微笑地看着颜妃。 静默片刻,颜妃淡笑开口:“晚儿今年也二十二了,也该考虑王妃的人选了。皇上赐你两名侍妾,怎得过了这么几年,肚子还没一点消息?” 洛靖晚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母妃,今日可否不谈此事?” 颜妃拉住洛靖晚的手,颇有些语重心长:“晚儿,你年纪也不小了,应当知晓子嗣的重要。”说到此处,声音低了下去,“何况,现在局面未定,选娶王妃,也是增添实力之举。母妃已经帮你瞧过了,这蔡尚书的孙女儿,步将军的二女儿以及国师家的三女儿,都是上上之选,你自己考虑考虑。” “母妃,此事儿臣自有计较,您莫操心。”洛靖晚反手握住颜妃的手,轻拍说道。 颜妃柳眉微蹙:“晚儿,母妃知晓你的辛苦。可是身在皇室,身不由己。有些事情,莫要太过执着。自古皇室相争,只有成王败寇。” “儿臣明白,让母妃担忧,是儿臣的不是。”洛靖晚微侧了脸,轻声说道。 颜妃脸上恢复笑意:“过几日母妃便与皇上说说,让皇上早日把你的婚事办了,你自己也留意一些。” “恩。”洛靖晚轻轻点头,耳畔却清晰地回荡着——“居延祝晚哥哥能一生幸福!”幸福?居延,晚哥哥恐怕要食言了。 那祝愿幸福的话语愈来愈模糊,直至消失耳际。少年清丽的面容却是愈发清晰,弯眼笑着的明亮月眸,时不时皱起的秀气鼻子,弧度美好的淡粉唇瓣;乌黑散落的飞舞发丝,纵马奔腾的灵巧身姿,拨琴弄弦时专注的神态,获得赞叹时晃悠悠的两颗小虎牙……为何想到这些,心中竟会隐隐作痛呢?好像针尖刺在心头,一个个细微的肉眼分辨不出的小孔,密密麻麻,最终血流而尽,跳动停止。 “晚儿?”颜妃惊讶地看着洛靖晚脸上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缝。 洛靖晚回神,脸上依旧是柔和的笑意:“母妃,儿臣想到还有些事情未处理,怕是晚膳不能与母妃一起用了。” “晚儿有事便去忙吧。”颜妃看着洛靖晚脸上优雅的笑意,怀疑那丝裂缝是否自己方才看走了眼。 “母妃要注意身体,儿臣先告退了。”洛靖晚行了简礼,快速走出门。 外面天色渐暗,月自东出,星光寥寥。 抬头仰望那如钩新月,夜风微动,天幕辽远。方才若是再不离开,自己怕是会在母妃面前流露太多不该的情绪。右手抚上胸口,那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清晰,直要将自己淹没。 居延,居延,居延—— 似乎只要想着、念着,便可以很满足,很恬和。 可是念着念着,心头便又开始痛,不可抑制地痛。 于是,氤氲的恬和交缠洇飞的疼痛,扩散全身,渐入骨髓,挥之不去。 第063章 边疆战事 边境不同烨都,放眼望去,一片苍茫。 长河落日,孤烟笔直。朔气金析,沙场点兵。粗犷的线条,透着最原始的质朴。居延一人站在无垠苍穹之下,只觉天高云淡,旷达悠远。 身后有脚步响起,居延未转身,只开口道:“莽莽疆野,苍苍辽阔。目之所视,激荡人心。难怪自古以来男儿热血洒边疆,不平战乱终不还。” 步扬信走至居延左侧,并肩而立:“疆土在眼,人心豪迈。然终是骚乱不平,血流无数。居延,外面并不安全,还是早些回营吧。” 短短一月,居延目睹了血花如莲绽放的悲壮,士兵狰狞如兽的仇恨,还有生命瞬间定格成一个永久的姿态。睁着的眼,不甘的表情,未翕合的唇……生命是如此顽强却又如此脆弱。 北国的骚乱已经被证实是个幌子,分明是握有兵权的北国四皇子野心勃勃,想要吞并南国边境的惠城而蓄意发动的兵变。 居延侧身,轻声道:“是啊,世上的每一寸土地,哪个不是浸润着鲜血的养分?” 步扬信拍拍居延的左肩:“回去吧。” 回到帐中,步秦与燕青正在讨论战况。居延唤道:“步将军,燕少将。” 燕青抬头扫了居延一眼,步秦笑道:“居延,扬信!我和燕少将正在讨论战局,你们一起过来看看。” 居延与步扬信一起坐下,盯着几上的地图。 居延仔细看着地图上军队所在位置的地形,眉心微拧。 步秦微笑看着居延,朗声道:“居延,对北军的败退,你怎么看?” 居延抬起头来,注视着步秦慈祥的脸,认真道:“步将军,居延认为,北军败退,只是表象。” 燕青闻言,浓眉轻挑,目光移到居延脸上。步秦唇边含笑:“怎么说?” “步将军您看我军所处的位置,”居延伸出手指指着地图一处,“我军驻扎之地,四面空旷,敌军若想偷袭,难以藏身。可是再往前两三里,却是两面高山,是高空偷袭,头尾夹击的佳处。此次北军表面大败,丢兵弃甲,可是仔细看之,便会发现顺着他们败逃的方向,路上丢弃的枪甲,皆是残破有损的旧器,并无精良崭新的装备。由此可见,北军极有可能是假装溃败,以此引诱我军追至山下,再行偷袭。” 居延话音落下,帐内一片寂静,只见步秦眸中惊喜,半晌,猛击一下掌,大声道:“好!” 居延微怔,随即感觉有些羞赧,脸颊浮晕,淡淡笑了。 步秦看着居延不自在的模样,哈哈大笑,转头对燕青道:“燕少将,居延所想与你相差无几,你们都想到一块儿去了。” 闻言,居延看向燕青,只见他冷冷的目光也正望着自己,其中隐隐夹杂着一丝赞赏之意。居延心中欢喜,对着燕青展颜一笑,燕青冰冷的面容有些松动,嘴角勾起极浅的一丝弧度。 “那当下我们应当怎样应对?”说完,燕青的目光却是稳稳看着居延。 居延悠然淡笑:“我认为,将军可拨五百精兵佯装追击,引出敌军后迅速撤回。同时,在高山两侧纷埋两千精兵,与后面主力部队相互照应,待敌军冲至山下,来个瓮中捉鳖。” 居延说完,步秦抚须微笑,看向燕青。 “你认为敌军会如此蠢笨么?”不高的话语从燕青口中吐出。 居延微微错愕,身边步扬信接道:“不知依燕少将之见,该当如何?” 燕青冷冷的目光扫了步扬信一眼,悠缓道:“此计可用,却无鳖可捉。不过打探虚实,倒也无妨。” 居延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诧异地看着面色清冷的燕青。 步秦哈哈大笑,拍着燕青肩膀道:“燕少将,居延初涉此域,该当鼓励才是。” 居延对着燕青瞧去,只见他冰冷的面容之下隐有笑意,随即释然,微笑道:“燕少将说的是,是居延想得过于天真了。” 燕青扫一眼居延,续道:“不知这五百佯追兵由谁带领呢?” “我愿意去。”两个声音同时道,居延与步扬信转头,相视一笑。 步秦看着爱子与居延,笑道:“好,此行便由你二人带领,莫要让燕少将失望了。” 第二日清晨,两人皆是一身轻便戎装,带领五百精兵奔往三里之外的敌军所在。 两边高山,树木葱茏。除了偶有飞鸟扑翅啼叫的声响,整个环境寂静得有些诡秘。居延与步扬信两人骑在马上,凝神听着四面动静,目光细细扫过两侧密林。整队的士兵皆是屏气凝神,注意着一丝一毫的变化。 军队继续前行,预料的偷袭却久久没有发生,士兵们都开始心浮气躁。居延觉察到人心的变化,一个手势,勒令全军不得轻敌。虽是如此,居延自己心中也开始怀疑,难道自己估计错了么?正有些郁郁,却对上步扬信安慰的一笑,顿时心中温暖开去。 四周静谧无比,五百精兵缓缓行进。居延凝神注意周围思维动静,丝毫不敢大意。忽地,一只白鸟扑翅而起,在整个沉寂的环境中尤显突兀。居延勒住马缰,停下脚步。对着步扬信略一点头,转身大喊:“撤!”话音刚落,在两山之间的狭长道路上回音不绝。 几乎是同时,两边山上石块携着尘土滚落,轰鸣阵阵。密密麻麻的长箭从上而下,如暴雨倾刷。士兵们早有准备,拿出盾牌相抵,迅速后撤。然而敌军占尽地利,不少士兵仍旧中箭身亡,战马目标大,更是不用说。居延坐骑中箭,随马倒地。步扬信一把拉起落地居延,加紧马肚,飞奔向外。山上石块已尽,长箭也逐渐稀疏。居延知晓计划已经成功,心下暗自松气。 奔到敌军范围之外,步扬信才勒住马缰,随行部队也纷纷而至。居延翻身下马,清点人数。死亡十七人,重伤者数十人,多数士兵并无大碍。虽知有死伤是必然之事,然而面对这些士兵坚毅的脸庞,居延心下仍有些黯然。 步扬信知晓居延的心思,拍拍居延的左肩道:“计划成功,也算对他们有所交代了。” 居延点头,看向面有关怀之色的步扬信道:“前人倒下,后人赴继。击敌破军,守卫疆土,方不愧已流热血!” 步扬信看着居延坚毅的脸庞,虽在混乱中尘土铺面,戎装擦破,却丝毫不掩其清丽。清华之姿,端凝之气,坚强之勇,全在这样一个少年的身上融合焕彩。恍惚间,步扬信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悬崖峭壁中毅然傲立的一株雪莲。 陡壁削刀直,皎皎莲无双! 第064章 平乱归来 烨都城中,暑气更盛,衫薄日重。 主街依旧繁华,行人从容,酒肆热闹,一派祥和之气。殊不知,朝堂之中,皇室之内,已是剑拔弩张,硝烟四起。 当今局势,朝廷势力主要分为三派。嫡传太子一派,三皇子与七皇子各一派。太子无甚出众,生母皇后又已去世,力量单薄,但却又名正言顺地有即位资格。三皇子与七皇子势力旗鼓相当,只不过七皇子邪魅暴戾,手段狠辣,对待阻路之臣,更是冷酷无情。 居延离开烨都已有两个月余。这一日,去时的一万精兵剩下八千归来。敌乱已平,全数撤出南国境内。说起来,此事也真是怪异。自始至终,两军对垒,皆未分出胜负,两方伤亡也并不十分严重,按照常理,定是继续交战,直至一方落败。可是不久前,北军突然主动提出停战,悉数撤出南国边境,战事就此结束。 回到烨都,居延倍感亲切。金銮殿上,皇帝亲自表彰,封步扬信与居延分别为左右副将,封燕青为右将军,全军皆有犒赏。 朝事完毕,一拨人纷纷围上,恭喜赞扬,居延一一微笑回应。恭维的人终于渐渐散去,居延累得舒了口气。转身过去,熟悉的笑容浮上脸颊,对着那柳荫之下的三人走去。 “爹爹!”居延飞奔过去,扑在林维域怀中。 林维域轻拍居延后背,微笑道:“傻孩子,有人看着呢。” 居延抱住林维域腰际,蹭着脑袋:“才不管别人,爱看不看。” 林维域无奈摇头,只是搂着居延微笑。 “居延只记得爹么?”酸溜溜的语气,让居延笑着抬起头来。 “二哥,你还真是——”居延笑着叹气,对着居端努嘴。 “才两个多月,居延就瘦了这么多。”居端看着居延愈来愈尖的下巴,又是抱怨,又是心疼。 居延离开林维域怀抱,扫了自己一圈,抬头道:“哪有瘦了?我觉得跟走前差不多。” 居朗在一旁看着笑道:“有人的眼睛就是好,连毫厘变化都看的出来。” 居端飞了居朗一眼,看得居延直想笑。居端也不管,搂着居延的肩道:“这些天,居延定是累了,我们快些回家。”然后便勾着居延先走一步,看得后面两人无奈微笑。 回到府中,一番梳洗,顿觉神清气爽。 “少爷,您都不知道您这一去,有多少人的心都牵着呢!”琉璃一边帮居延梳理头发,一边说道。 “呃?”居延转过头来,神情疑惑。 琉璃凑过脸来,神秘兮兮地在居延耳侧轻声道:“大少爷,二少爷,三皇子,七皇子……”居延心中“咯噔”一下,趁势搂过琉璃,作调戏状,托着琉璃的下巴笑道:“那本少爷离开这么久,不知琉璃可有想我呢?少爷我可是想你想得紧!” 琉璃咯咯笑道:“琉璃自也是想少爷的。”说罢还对着居延抛了个媚眼。 居延去呵琉璃腰际的痒痒:“坏琉璃,少骗你们家少爷我了。” 琉璃笑着跳开,却在一抬头的刹那愣在了当场,随即立刻跪下去:“三皇子,大少爷!” 闻言居延转过身去,看向门口站着的两个颀长身影,笑着唤道:“晚哥哥,大哥!” 居朗笑得别有深意:“可是打扰到居延了?” 居延蓦地想到方才与琉璃的打闹,脸腾地红了,期期艾艾道:“没有……呃,琉璃,你先下去吧。” “是,少爷。”琉璃低着头,暗地里对居延吐了吐舌,随即敛眉出去了。 居延看着琉璃调皮的模样,不禁失笑,却在抬头时对上一双温文如水却似乎暗藏波涛的双眸,再仔细看去,那双眸中又只剩下三月暖风了。 “这琉璃长得是愈发俊俏了,当时倒也没有发觉。”洛靖晚淡淡说道,语气无波。 居延不知洛靖晚好好地谈到琉璃做什么,于是顺着道:“恩,琉璃摆脱了那些阴影,也是个活泼可爱的姑娘。” 洛靖晚唇角勾起:“听居延的语气,倒是很喜欢这个丫头?” 居延笑着点头:“是啊,琉璃办事细心,人又伶俐,比一般的丫头强多了。救她时,倒没料到她的这些好处。” 洛靖晚轻眨一下眼眸,脸上依旧是优雅的笑容,不再多问。 居朗似是觉得气氛有异,笑道:“居延,你得胜归来,三皇子前来是想为你庆祝呢。” “真的?”居延笑得两颗小虎牙晃悠悠地一片雪亮,“谢谢晚哥哥!”然后侧着脸问道,“是去‘京华阁’么?” 洛靖晚看着居延惊喜的模样,微笑点头:“居延现在可觉得征途劳累?” “没有劳累啦。”居延笑,“我们现在就去‘京华阁’吧。” “好。”洛靖晚淡然笑着,“居延可要带上那琉璃?” 居延一愣,随即明白洛靖晚是在打趣自己,脸颊又不争气地红了,小声道:“晚哥哥,一回来就取笑我么?” 洛靖晚看着居延别扭的样子,嘴角弧度扩大,轻拍了一下居延头顶:“你呀——” 第065章 云锁卿颜 三人行至京华阁,习惯地进了“轻鸿”一室。 洛靖晚微笑举起酒杯:“这杯酒,庆祝居延得胜归来!”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居延执起酒杯:“其实说起来,这次我们也不算打了胜仗,是北军主动要求停战撤退的,想起来,我还觉得有些奇怪呢。” “那也是胜了。”洛靖晚轻轻笑着。 “呃……也是。”居延说完笑着将酒杯递到唇边,蓦地想起那夜醉酒宿在铄王府的事,现在想想也觉得有些后怕,顿时显得犹豫。 “怎么了?”洛靖晚看着居延踌躇的模样,有些奇怪。 居延尴尬笑笑:“我怕酒多易醉,到时不免坏了兴致。晚哥哥,居延就喝一小口可好?” 居朗看着居延犹豫的模样,附和道:“三皇子,居延征途颇劳,酒易伤身,这次便少喝些吧。” 居延朝居朗感激一笑,洛靖晚却是迟迟未作应答。居延正自纳闷,便听到有节奏的叩门声。一小厮打扮的青年人推门低首进来,对着洛靖晚行了个简礼。 洛靖晚神色悠然,只是淡淡扫了居朗一眼,居朗会意,对居延笑道:“居延,大哥临时有些事情要处理,不能奉陪了。”又对洛靖晚行了一礼,道:“居朗先行告退。”洛靖晚点点头,没有多语。 居延看着面前情形,心中也大致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点头道:“大哥慢走。” 居朗走后,室内就剩下居延与洛靖晚二人,想到方才的问题洛靖晚还未应答,居延不禁觉得尴尬,手中执着酒杯,眼帘低垂。 洛靖晚看着居延的模样,浅笑道:“居延是怕醉了?” “恩。”居延点头,总觉得今天的洛靖晚有些怪怪的。 “无妨。”洛靖晚温雅笑着,“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拘谨。难道居延是怕喝醉了的样子被晚哥哥看了去?” 居延心底呐喊,偏生这原因又不能说出来,只得摇头:“居延不是这个意思。” “居延今年十四了,也不小了。”洛靖晚又自斟了一杯酒,举杯放到唇边,似是喃喃,“可是看中了琉璃那个丫头?” 居延心底一震,脸却是不由自主地红了:“晚哥哥!居延没有那个意思。”心中想着,定是在府中与琉璃打闹的暧昧模样全被眼前男子瞧见了,才会生出如此误会。 洛靖晚看着居延艳若桃花的双颊,勾唇笑道:“居延不必害羞,男欢女爱,本就是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可是为什么就是这人之常情让自己觉得心中憋闷?忽地想起居端以前说过的话,“风花雪月、男女之情,居延一介男儿,早晚总会知晓”。是啊,居延总会长大,总有一天,会和天下男子一样,要娶妻生子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甚至只是看到他和琉璃调笑,心中就会这般难受?要是哪一天居延娶妻生子……不愿想,不敢想!洛靖晚握着手中酒杯,心中莫名的烦躁与疼痛恨不得要生生把这酒杯捏碎。 居延听着洛靖晚这般说,红着脸道:“晚哥哥就不要取笑居延了,不是说了今日是庆祝居延得胜归来的么?怎么说到这方面去了?” 洛靖晚凝视眼前少年,带着赧意的双颊若粉荷微醺,碧波一样的双眸微微低垂,秀鼻如玉,粉唇若樱,尖尖的下巴连着藕色脖颈弯成一个优雅而玲珑的弧度。这样的一个少年,将来要有怎样的女子,才能与之般配?想到般配之事,洛靖晚心中又是一阵烦躁,于是在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烦扰,笑道:“好,居延让不说就不说,今日就是庆祝,恩?” 居延看着洛靖晚鲜见的除了温文之外的烦扰神色,心中疑惑,也不好再推脱,举起酒杯,朝着洛靖晚微微笑道:“居延多谢晚哥哥了。”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居延以后可是准备做大将军?”洛靖晚笑问。 “想吧,不过,哪有那么容易啊。”居延两眼弯弯,“此次经历,让居延真实感受到,大将军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居延这么聪明,只要想做,一定会做成的。”洛靖晚敬了居延一杯,居延说着说着也便忘了“小心醉酒”了,一连喝了数杯,眼前洛靖晚的形象开始模糊,变成重重叠叠的影像。心中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又醉了。然后出于本能地抓紧衣襟,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洛靖晚看着趴在桌上的居延,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这么容易就醉了。早知道,就不让他喝这么多了。走到居延身边,摇了摇居延的肩膀,只见醉酒的人儿皱了皱眉,似是觉得难受,除此之外,丝毫没有要清醒的迹象。 叹了口气,洛靖晚将居延扶起,不想这一扶,居延眉头皱得更紧,噎了两噎,一口吐了出来,脏物溅到了衣襟之上,散出难闻的气味。洛靖晚看着眼前狼籍之景,揉了揉眉心,不禁苦笑,劝了居延喝酒,就要收拾他这个烂摊子,自己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 掏出帕子擦掉居延衣襟溅上的污秽,心中叹气,总不能就将这样的居延送回去,到时怕是不仅居朗居端,就连丞相大人都要责怪自己了。唤来小二去外面叫了辆车,抱起居延,上了车。 主街宽阔平坦,马车行得颇为稳当。洛靖晚让居延侧卧在自己腿上,尽量减少了颠簸。许是醉酒难受,居延的眉头一直微微蹙着,脸颊也因为酒精的关系,连着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洛靖晚看着这样安静的居延,心中忽觉一片恬和宁静。只要这样,一直这样,就会很满足,很满足。 行至毓王府,洛靖晚抱着居延下车。府中下人看到主子抱着一人回来,脸上皆是惊异,待到看见居延面容时,又是一片释然。 一婀娜女子如弱柳扶风,袅袅行来,声音甜美,笑唤:“王爷,您回来了。” 洛靖晚点点头,抱着居延直接往里走去。 杨采荷看清洛靖晚怀中之人模样时,心中又是艳羡又是怨念。王爷是自己的夫君,都还未曾对自己如此亲密,这少年虽然长得清秀,可毕竟是个男子。为何王爷竟对他如此青睐!想到此处,长长的指甲陷入手掌之中,脸上却是笑得更加柔媚:“咦,这不是居延么?王爷,不知居延怎么了?” “他喝醉了。”洛靖晚淡漠说道,“你吩咐下人去照着居延的尺寸买套新的衣服回来,再送一桶热水到本王房中来。”说完,连余光都未放在杨采荷脸上,便抱着居延往后院走去。 杨采荷酥胸起伏不定,看着远去的两人,半晌,指甲已在手掌中划出深深的印记。转身看到身后的婢女,怒道:“还站在这里干嘛?没听到王爷的吩咐么?还不快去!” 洛靖晚抱着居延走进自己卧房,将居延平放在床上。身边的婢女递过毛巾,洛靖晚挥了挥手:“你下去吧。” 将毛巾放在热水中拧干,洛靖晚坐在床边,细细地替居延擦拭脸颊。热水的熏腾,使得居延的脸蛋愈发粉嫩,莹莹透着光亮。擦完脸,伸手去解居延的外衣,不知为何,洛靖晚的心中隐隐有种微妙的感觉慢慢升腾。醉酒的人儿右手紧攥着衣襟,近乎执拗地坚持。洛靖晚看着居延攥紧的右手,无奈微笑。倒是不知居延醉酒后竟有这种奇怪的习惯。 伸手去掰居延攒紧的手,居延轻咛一声,眉头皱起,手抓得更紧了。洛靖晚看着这样的居延,又看着衣襟前脏了的一大块,凑到居延耳边柔声道:“居延,衣服脏了,要换下来。听话,把手松开,恩?” 居延似是听到了洛靖晚的话,只可惜效果是截然相反的,手不仅未松,反而还抓得更紧了。皱着眉头转了个身,留了个后背给一边的洛靖晚。洛靖晚看到居延这样的反应,真不知是应该生气还是好笑。 门外小厮抬了热水进来,咝咝地冒着热气。 洛靖晚对着不知人事的居延道:“居延,现在可不能容着你闹别扭,这衣服定要换下来的。”说完将居延抱起,让他后背靠着自己坐直,然后去掰居延攥紧的右手。费了一番气力,总算把那只异乎执拗的右手给扯了下来。 伸手去解居延外衣的扣子,一粒一粒,外衣逐渐剥落。因为夏热衫薄,里面亵衣单薄,肌肤隐约可见。薄轻的亵衣下,一圈裹在胸上的白布醒目得刺眼,洛靖晚看着那抹白,只觉瞬间被雷击中,如银瓶乍破,水浆迸裂。 似是觉得难受,居延扭动了一下身子,本能地去抓衣襟,却不想手抓过去,触到的却是轻薄的亵衣,刹那间,所有的酒意都飞到了脑后,朦胧的双眼一下子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半落的外衣和隐约可见的那抹白。 洛靖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同样的目瞪口呆,居延竟然醒了?! 居延飞快地拉起衣襟,从洛靖晚怀中坐起,用被子将自己全部裹紧。粉唇紧紧闭着,睫毛低低垂着,头埋得很深很深,隐约可见微微颤抖。 “居延,我……”洛靖晚张了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但是隐隐的,内心深处却由衷有着一丝喜悦,这分明的喜悦慢慢扩散,就快溢满胸腔。 居延躲在被中,又向后挪了一点,低头沉默。只是那柔软的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好半晌,才有极低的声音传来:“晚哥哥……都知道了?” 饶是洛靖晚素来从容,此刻想到方才自己的举动,俊脸也忍不住微红:“居延,我不知你是……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你的外衣脏了……”话说得凌乱无序,可是只要想到眼前的少年竟是个女子,又什么都想不到了,只剩下铺天盖地而来的浓厚的喜悦要将自己淹没。 居延缓缓抬起头来,晕红的脸蛋此刻却有些苍白,泛着淡淡的胭脂的青灰。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才望着微笑的洛靖晚,嘴唇被咬出很深的牙印,不高的声音中带着点点颤抖:“晚哥哥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居延知道这是欺君之罪,可是……可是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他们都是无辜的。算居延求您,行不行?” 听完居延的话,洛靖晚从喜悦中清醒过来。若居延是女子,那丞相全府都将背上欺君罪名。欺君,是必死无疑的大罪! 居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洛靖晚,见他沉默不语,心中又是羞急又是慌乱。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连累到家人,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拿掉身上裹着的被子,对着洛靖晚俯下身去:“三皇子,居延恳求您,这一切都是居延一个人的过错,与丞相府其他人没有半点关系。若是要治罪……”话还未说完,便被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透着似兰非兰的清香。 “居延,你勿需如此。你,不认晚哥哥了么?”洛靖晚抱着怀中有些颤抖的人儿,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人能治你的罪。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居延听着洛靖晚轻柔却笃定无比的话,心中恐惧惊慌稍去。 洛靖晚收紧了双臂,声音似柳絮随风,轻柔绵绵:“居延,对于命运,我从来都是平静接受,可是这一次,我想要按照自己的心意行走。” 居延,是你告诉我即使渺若春草,亦有自己的坚持。而我,也终于明白,为何只要你对着我笑,我便会如此满足;为何看到你和琉璃调笑,我会心中烦闷;又为何看到你的慌乱无助,我会心痛难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在十岁宴辰上你对我第一次露出微笑,是在你窘迫地告诉我你不会弹琴,是在你仰着脸唤我“晚哥哥”?还是在你为我弹奏“春草”,在赐府时举着酒杯对我说“幸福”,在居朗每次来的时候跟在后面当个小尾巴? 在云波诡谲的皇室,你如拨开乌云的太阳,明媚美好,照亮我的生命。居延,我以为你是男子,所以徘徊犹豫,刻意去忽略心中的异样。可是现在,我终于明白,我茫茫然寻找了那么久,顺着命运平缓地走了那么久,只是因为——没有你! 若花朵是春草的坚持,那么,居延,你便是我的坚持! 居延听着洛靖晚低喃的话语,心中疑惑,不太清楚洛靖晚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仰起脸来,小心翼翼说道:“居延以后一定会很小心很小心,不会让别人发现。晚哥哥可不可以答应居延不说出去?” 洛靖晚松开双臂,看着居延一脸急迫确认的模样,温雅笑道:“恩,但是居延要保证不让第二个人知道。” “好。”居延赶紧点头,心中却想着爹娘还有安平司祈已经知道了的要怎么办? 洛靖晚看着居延微微蹙眉的神情,轻声问道:“林丞相也知道?” 居延有些犹豫,但是随后点头道:“恩,就爹娘知道了。” 洛靖晚微一沉吟,心下不解:“丞相为何要作此举?” 居延摇头:“我也不知道。” 洛靖晚望向居延垂着眼帘的面容,清如雪莲,皎若明月,心中微动,搂过居延轻声道:“我知道,林丞相真是用心良苦。”眼前的这个少女,若是身份公开,怕是定会成为人们争相追逐的政治牺牲品,林丞相此番做法,也是不得已的保护之举吧。洛靖晚这样想着,却怎么也不会料想到,眼前的少女的真正身份,待到完全揭开的那一天,会是多少鲜血与仇恨的堆积! “晚哥哥知道?”居延睁大双眼,觉得不可思议。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娇媚的声音道:“王爷,给居延买的衣服……”门被打开,站在门口的杨采荷一脸难以置信地震惊,手上托着的衣服也掉到了地上。 居延注意到杨采荷的目光,这才发现自己与洛靖晚的姿势有多么暧昧。洛靖晚的双臂搂着自己,侧脸贴着自己的耳际,而自己身上的外衣也是松松垮垮地套着,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想到这里,脸上的火腾地就冒了上来,顿时红透了半边脸,飞快从洛靖晚怀中跳出来,整好外衣,缩到了床角处。 “王爷……”杨采荷站在门口,娇柔微垂的眸中恨不得烧出火来。 洛靖晚淡淡扫了门口女子一眼,脸上是波澜不惊的温雅:“不知采荷将送来的衣服扔在地上是何意?” 闻言,杨采荷的脸上顿显惊惶,连忙将地上衣服捧起:“王爷,是采荷失误,采荷这就叫人再去新买一套来。” 洛靖晚不语,面容温和地看着不知所措的杨采荷,只是一双眼眸中毫无暖意。居延见状,拉了拉洛靖晚的衣袖,低声道:“杨夫人是好意,是居延让大家劳烦了。” 洛靖晚点头:“有劳采荷了,这衣服也不用重买了。你便退下吧。” “谢王爷。”杨采荷低着头,递过衣服,转身出门,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美目中的怨恨。林居延,你再好看,也只是个男子,凭什么得到王爷那么多的关怀?凭什么?! 洛靖晚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侧脸看着居延道:“外衣脏了,换下来吧。”说完便转过身去。 居延接过衣服,踌躇片刻,看着衣襟前一大块的污迹,咬咬牙,飞快地将外套脱下来,换好干净的新衣。然后脸红红的,低声道:“晚哥哥,换好了。” 洛靖晚转过身来,看着羞赧的居延微微笑着。 居延被洛靖晚的目光看得抬不起头来,闷闷道:“谢谢晚哥哥,我要回去了。” 洛靖晚的眼光中夹杂了一丝戏谑:“恩?” 居延微恼:“我说我要回去了,出来了好久了。” “好,那我送居延回去。”洛靖晚淡然笑道。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说完,拿着自己的脏衣服就准备往外走。 “居延确定?” “恩。”居延心头忽地升起一丝烦躁,“晚哥哥不用送了,我走了。”说完,有点像落败一样地逃出了毓王府。 第066章 纷扰尘定 又过一月,夏至暮依旧炎热,骄阳烈烈。 洛靖晚信守诺言,并且对居延还是保持着以前温雅的状态,然而居延的心中却总是觉得隐隐有些不安。洛靖晚知晓了自己是女儿身的事情,居延回到府中,并未告诉任何一个人,他不想让家人为自己担心,然而这件事情却如一根刺一样梗在心头,时不时地让居延觉得难受。 七月底,北国传来的情报,北国皇帝萧远病危,隐有弥留之势,北国皇室夺嫡之争进入白热化状态。居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后院松鹤亭中与糯米团子打闹,糯米团子吃桃花酥吃的一嘴碎屑,偏偏还搂着居延“吧嗒”一声狠狠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带着口水与酥屑的印记。 “小叔叔,允恒以后也要上战场打仗,把敌人都赶跑。”糯米团子一边咬着桃花酥,一边很是认真地说道。 居延搂着糯米团子,轻刮了一下他小小的鼻头,笑得两眼弯弯:“恩,允恒好有志气哦。那就应该从现在做起,不能再吃桃花酥了。”说着笑眯眯地把糯米团子手中的桃花酥拿掉。 糯米团子紫葡萄似的的双眼睁得老大,一脸疑惑:“为什么允恒不能吃桃花酥?” “因为桃花酥吃多了会蛀牙哦,若是以后允恒当上了大将军,却都没有牙了,那多丢人呀。”居延捏捏糯米团子的小脸,肉嘟嘟软绵绵,手感还是那么好。 “真的么?”糯米团子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桃花酥,很是忍痛割爱地说道:“允恒要当大将军,不吃……不吃桃花酥了。”然后小嘴翘得高高的,好不委屈。 居延看着糯米团子有趣的样子,忍不住破功,笑着亲了一口:“允恒,你真的好可爱呀!” “居延,又和允恒说了什么,这么开心?”居端远远便听见居延嬉笑的声音,笑着走进来问道。 “二哥。”居延看了居端一眼,又看着一脸无辜的糯米团子,觉得有趣极了。 “二叔叔。”糯米团子低低地唤了一声,还未从不能吃桃花酥的失落情绪中完全走出来。 居端看着情绪低落的糯米团子,微笑着一把抱起,问道:“允恒怎么了?是不是小叔叔欺负允恒了?”说完促狭地飞了居延一眼。 糯米团子摇摇头,童声软软道:“没有,小叔叔是为允恒好,允恒以后要做大将军,不能没有牙。” 居端双眸含笑,心下明了地看着居延,居延被居端看得心中有愧,对糯米团子柔声道:“允恒,小叔叔和二叔叔有话说,自己去旁边玩一会儿,好不好?” 糯米团子点点头,很听话地走了,看着那耷拉的小脸,估计还在为舍弃桃花酥而心中纠结呢。 居端看居延一脸别扭的模样,取笑道:“居延一介长辈,尽知欺负弱小。” 居延别过脸:“就是因为弱小,才会与之打闹。若是强大,还会有命存在么?” 居端听着居延淡淡的语气,笑容渐隐。 居延转头看向居端,脸上恢复了笑容,道:“二哥,北国皇帝可是不行了?” “恩。”居端点头,“最晚今年年底,北国就要换天了。” 居延托着侧脸:“二哥觉得北国哪位皇子最有实力?” 居端沉吟片刻,缓缓道:“当前局势,四皇子与十二皇子表面胜算最大,可是不到最后,谁又知那龙椅上坐着的是何人?” 居延目光投到远处,忽地想起那个对自己微笑的少年——“因为,你是阿绿”,言犹在耳。阿蓝,他那样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会在夺嫡之战中遭遇到什么?政治的残酷,生命的脆弱,居延不敢去想。 “二哥,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人想去坐那个位子,甚至……”居延低垂了眼帘,咬住下唇。 居端凝视着身旁少年侧脸,淡淡道:“或许,只是因为想要足够强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己想做的事么?”居延喃喃,蓦地握住居端的右手,目光恳切,“二哥,居延没有别的愿望,只希望你和大哥,还有爹娘大姐,全部都好好的,你明白么?” 居端抬眸望进那一汪清泉,反手握住居延双手,轻拍:“二哥明白。” 清风扫亭,莲叶田田,混着桃花酥的香味淡淡漂浮。只是这片刻的宁谧祥和,又能持续多久呢? 八月,天阴绵绵,雷雨阵阵。残暑渐褪,高树早凉。 朝堂之中,关于三皇子选妃之事,渐渐传开。三皇子洛靖晚姿容秀美,温雅如玉,加之如今与七皇子势均力敌,不知多少少女芳心暗许。其中人气最旺,众人猜臆最多的是国师的三女儿安平素佳。虽是如此,似乎洛靖晚本人对这件事并未作过多反应,而国师安平灵继也未作出任何表态。 校场雨过天晴,尘土顿少。居延手握长枪,兴致颇高。 “扬信,你尽管放马过来!” 步扬信微微一笑:“小心了。” 两个持枪少年切磋武艺,身影交缠。长枪相接,铿铿作响,汗水沿额,滚落泥土。一番较劲之后,两人相视一笑,一齐收了手中长枪。 步扬信照着居延左肩捶了一拳,笑道:“居延的武艺可是赶上我了呢!” 居延笑,谦虚道:“我短时间近身战还可以,若是论耐力,可比不上你。战场上,最需要的,不就是耐力么?” 步扬信上下扫了居延一圈,托着下巴道:“你这么瘦,当然体力不够。居延你是不是挑食,每天都不好好吃饭?要不怎么长的跟小姑娘似的。” 居延一个飞眼过去,手中长枪横扫,直击步扬信下盘。步扬信措手不及,险些不稳绊倒。 “让你乱说!”居延看着步扬信狼狈的模样,得意扬眉。 “我错了我错了。”步扬信连连笑道,“小姑娘可没你这么彪悍勇猛。” 居延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两人靠着校场边上坐下,步扬信仰头望天:“哎,这朝堂之上怕是又不太平。” 居延看着空中白云朵朵,低声道:“既叫朝堂,何来太平?” 步扬信侧过脸来,对着居延笑道:“我是说这次三皇子选妃之事呢。”说着凑到居延耳边,“偷偷告诉你,这次选妃之事,我总感觉和太子选妃那次很像,就是不知道结果会怎样呵?” 居延撇撇嘴:“怎么感觉你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步扬信笑:“居延,话可不能乱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呢。不过这次,安平素佳又被当做最有可能的候选人,不知三皇子会怎么选呢?” 居延忽觉一丝烦闷:“这些都是无聊人扯出来的话题,怎么选晚哥哥自然自己知道。” 步扬信的神色渐变严肃:“国师一族德高望重,又执掌天运地势,若是三皇子选妃安平,那局势……”未说完的话,不言而喻。 居延站起身来,只觉风云变幻,云波诡谲,身心皆疲。 回到府中,脑中尽是北国夺嫡,皇子选妃,局势未测的纷扰,居延抚琴淡心,却总觉难以平静。想着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秀眉愈蹙。而这些烦扰,偏偏又找不到人倾诉。手中的调子越拨越急,终于急中生错,一个破音,在空荡的房间突兀响起,尤显刺耳。 轻叹口气,居延抬起手来,食指已被划破,血珠渗出。将食指放到嘴边轻吮,翻开书案下的抽屉去找帕子。打开抽屉,一方白色锦帕安静躺卧,上面一株墨竹傲挺不群,遗世独立,素雅清华。居延执起帕子微微出神,忽地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将帕子卷成条状,在自己的食指上系上个蝴蝶结。 在热闹繁华的主街上快速走着,直到看到漆金的玉晖上“国师府”三个大字,才伫足停立。 “呃,我找安平司祈。”居延对守门的侍卫说道。 侍卫见居延身著华服,不敢怠慢:“不知公子贵姓?小的好进去通报。” “我姓林,林居延。”居延朝府内望去,华贵中透着肃穆,庄严中蕴着典雅,心下有些微微地紧张。 侍卫一听居延姓名,两眼立刻睁大了,急忙道:“林公子,您稍等,小的这就去通传。” 居延点点头,在原地等候。不多时,便见一白衣公子翩翩而来。 “居延?”安平司祈看着笑眯眯的居延,略感诧异。 “还好你在家。”居延看着安平司祈出来,舒了口气。 “进来吧。”安平司祈稍侧了身,“不知居延找我所为何事?” 居延跟在安平司祈身后,略低垂了双眸,有些微赧:“我觉得烦扰……呃,不是,我是来还你以前借我的帕子的。” 安平司祈清明的视线落在居延食指的蝴蝶结上,眼底浮起清浅的笑。没有去揭穿居延蹩脚的借口,只是静静地在前面带路。 绕过一道流泉,是一方独立庭院,院内古梅婆娑,枝虬根劲,墨竹挺拔,叶碧竿直。清风过竹,送来幽幽暗香,携着竹的清香,清新醒神。 安平司祈领着居延到了书房,房内简单干净,除了必须的书案与椅外,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 居延打量着周围环境,心中好奇:“这里就你一个人?呃……我的意思是没有婢女之类的?” “恩,我不喜人扰,亦无此需要。”安平司祈淡淡说着,替居延斟上一杯清茶。 闻言,居延局促:“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冒冒然来找你,都没有与你说。” 安平司祈浅酌一口清茶,淡然道:“除了家人,你是这里的第一位客人。” 诶?居延惊讶,双眼也微微睁大。忽地抚到食指上的帕子,尴尬开口:“这个,还给你。”说着将帕子解下来,却乌龙地发现上面印着一点血迹,若雪地红梅,煞是显眼。 安平司祈的目光落到那点红上:“还是系在指上吧。” 居延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低着头又将食指包好,闷闷不语。 “此茶静心,不妨一试。”居延局促的模样全部落在安平司祈眼中。 “恩。”居延依言拿起茶杯,放至鼻下。香淡气清,还隐隐带着薄荷的清凉。浅尝一口,唇齿留香,通体清透,心宁神和。不禁赞道:“真是好茶!” 安平司祈凝视居延面容,清淡开口:“居延可是有烦扰之事?” 居延放下茶盏,看着眼前少年琉璃剔透般的双眸,点了点头:“很多……最近发生了好些事,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安平司祈没有言语,只是极静的望着蹙眉的居延,脸上依旧是清淡无波的神色。居延望着这样的少年,忽地心中所有的翻腾都平淡下来,好像只要凝视着那双纯粹的眼眸,就可以远离烦扰,心神绝尘。 所有的思绪都归于清宁,居延深吸一口气,望着窗外竹影幽幽,缓缓开口:“我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可是这个愿望——好难。如果立场的不同注定了要有一方受到伤害,那这样的结局让我情何以堪?”睫毛微微颤动,眼帘低垂,“我看着他们一个个地被束缚在政治的漩涡中,越陷越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我没有办法,哪怕是一点点的忙,我都帮不上。”说完,紧紧地咬住下唇,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着点点的白。 安平司祈望着眼前无助却又倔强的少女,心中有种微酸袅袅的感觉缓慢升腾,好像酒精淌过伤口,清晰的刺痛埋藏在结痂之后,表面完好却暗中生疼。看不见,摸不着,却那么分明地,渐渐扩散,渗入肺腑。 依旧清淡的声音,只是背后已经轮回了一个海岸:“各人种各人的因,受不同的果。命运,是早已注定的棋局。也许走法不同,或激烈或平淡,但是结局,无法挽回。居延,你的关心已是最大的努力,他们的路,需要他们自己去走。” “可是难道就让我这样看着他们走向那个最坏的结局么?”居延咬唇,“不管哪一方,我都不希望有事。” “居延,你觉得对于结局,他们会不比你清楚么?” 居延怔忪,无言相对。 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安平司祈淡淡道:“既是如此,追求己之所欲,自然代价亦是己去承受。值得不值得,那不是旁人可去衡量的。” “可是,可是……”居延支吾,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居延,你曾经跟我说,‘苦是必然,为何不苦中作乐’。如今,你知其苦,为何反而迷惘了呢?这种结局,和生老病死其实并无区别。世人知死是必然,却仍浮沉挣扎,那是因为,想要‘苦中作乐’。因此,居延可以做的,也应该做的,是活在当下,而非固执地去纠结于那个无力改变的结局。”安平司祈语调平和,如晨露滴土,浸润心肺。 居延静静地听着安平司祈的一字一句,心头乌云若遇新雨,点点消散。轻蹙的眉头也缓缓打开,嘴角浅浅扬起,眸中重有光芒。 安平司祈注意着居延神色的变化,那点袅袅微酸也跟着转变发酵,似新蜜入泉,清凉的,带着似有若无的甘味。 “我明白了,谢谢你!”居延神情诚挚,两眼弯弯,两颗小虎牙晃悠悠的一片雪亮。 “无妨。”安平司祈眼眸轻眨,睫毛垂落,形成的阴影遮住眼底波纹。执起手边清茶,慢悠品之。 居延站起身来,对着窗外墨竹梅影绽开大大的笑容:“现在感觉全身上下都清透了好多。”说着歪着脑袋对安平司祈笑道,“我觉得你非常适合去当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就是我们那里专门给人治疗心理疾病的人,是很有前途的职业哦。” 阳光透过竹影洒落少女脸庞,明媚柔和的如同冬日暖阳。嘴角勾起的生动的弧度,是对生命的珍惜的由衷笑容,那么纯粹,那么动人。 安平司祈抬起眼帘,眸中清光璀璨,倒映出微笑的小小身影。 众生有惑,淡然待之。卿惑蹙眉,始为其解。 其实,司祈一直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呢。 第067章 孰轻孰重 “晚儿,你父皇已答应为你选妃,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颜妃注视着眼前温文尔雅的男子,颇有些语重心长。洛靖晚低垂着眼帘,看不到眸中情绪,脸上依旧是优雅的淡笑。 “晚儿——”颜妃看着沉默不语的洛靖晚,语气不禁带了一丝嗔责。 洛靖晚微笑抬头:“母妃,儿臣觉得此举不妥。当今局势,若是在此关头迎娶王妃,明眼人定知道其中含义。而父皇,口中虽是不说,怕在心里也落了芥蒂。” 颜妃闻言,秀眉微蹙:“那依晚儿的意思?” 洛靖晚淡然笑道:“自是搁下此事。” “不行。”颜妃下意识地直接反对,“皇上已经许诺答应,怎可悔改?” “母妃莫急,此事儿臣自会与父皇说明。”洛靖晚语气平和,气定淡然。 颜妃微一沉吟,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温雅的皇儿,试探问道:“晚儿,你是不是?” 洛靖晚唇边含笑:“母妃想说什么?在儿臣面前,不妨直言。” “晚儿,你可是自己不愿这事?”颜妃目光专注地盯着洛靖晚的面容,语气严肃。 洛靖晚眸中带笑:“母妃何有此问?” 颜妃打量着洛靖晚优雅得体到没有一丝裂缝的表情,心中暗舒了口气,柔声道:“晚儿,你自幼懂事,孰轻孰重,母妃相信你能拿捏得妥当。” 洛靖晚悠然笑道:“孰轻孰重,儿臣自有分寸,母妃不必担心。”语毕,轻眨一下眼眸,眸中坚定之色一闪而过,再睁眼,已是杳无痕迹。 拜别颜妃,洛靖晚朝着皇宫东南角走去。东南角,是皇帝处理政事的御书房所在。 此刻夏秋交接,宫中百花欲落未落,枝头缀满沉甸,依旧一片繁华之景。丹枫碧叶透朱,呈现着红绿浸染的洇飞。临池一株古老的凤凰木,丝羽轻袅,金凤花似血色染透,妖娆魅惑,开到荼蘼。只是,再美的景致,也抵不过一场秋风侵扫,百花娇艳,终是雨打风吹碾为尘土的命运。 三日后,皇帝下旨,大体意思是毓王尚年轻,大婚之事押后再说。此旨一出,众人臆测纷纷,所谓“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可是皇上这次,分明是悔了自己说出的话。 旨意下达,洛靖晚正在王府池畔凉亭听柳依依抚琴。美人皎皎,丝竹飘飘,端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通报旨意的小僮站在一旁,柳依依一曲奏毕,洛靖晚眉梢眼底皆是笑意,击掌赞道:“依依琴技又进步了,本王听了觉得身心皆宁。” 柳依依淡然笑道:“王爷谬赞了,能为王爷献曲,是依依的福分。” 洛靖晚的目光落于无穷远处,但笑不语。 柳依依凝神望着眼前男子,那样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是连眼睛都焕出光彩的满足。王爷,你的宁静不是因为依依的曲,而是皇上的那道旨意。那样分明的喜悦,纯粹得就快溢出嘴角。眼前男子的笑容触手可及,却只觉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铄王府。同时同刻。 一紫衣男子临湖而立,身侧丹枫似火,更衬得他容颜精致妩媚,风情撩撩。手中执着一小片枫叶,还未红透的叶身经络分明。修长莹白的手指抚着枫叶,拨弄把玩。忽地嘴角弧度深深勾起,食指中指轻轻一握,叶身脉络横断,红绿相溶的汁液浸染指尖,衬着白玉般的肤色,说不尽的魅惑妖娆。 丞相府。 居端看着前来的洛玄翼,心下微微诧异。 “居延可在府中?”洛玄翼开门见山。 居端暗舒口气,笑道:“居延此刻应在后院练剑。居端可领七皇子过去。” 洛玄翼笑:“不必,我自己过去即可。” 穿过回廊亭阁,后院中,一湖绿衣衫的少年剑舞缭乱,面上神色专注。银色剑光飞舞,挑起湖绿衣角翻飞,青白相间,煞是好看。 “啪啪”两击掌声突兀响起:“好剑法!” 居延挽了个剑花,收势立定,见到来人,惊喜唤道:“翼哥哥!你怎么来了?” “不来的话,怎知居延身手已是这般好了?”洛玄翼挑了挑眉,笑着掏出了一方锦帕,“练得可真专心,额头上都是汗了。”说着很自然地替居延拨开额际散落发丝,轻柔地用帕子擦拭着上面的细汗。 居延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洛玄翼的动作,本是运动过后泛红的脸蛋此刻更是红艳的如同朝日中盛开的石榴花,明艳动人。支支吾吾道:“我……我自己来。”说着抢过洛玄翼手中的帕子,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或许是出于少女天性,居延擦汗的动作细腻而婉扬。微仰的脖颈以一种异常优美的姿态划出圆润的弧度,手帕所到之处,皆留下一片白皙红润,在夏秋交接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透明的光泽。 洛玄翼狭长的凤眼半眯,只觉连呼吸都缓了下来。红脸的少年,金色的阳光,繁花景致的院落,真正是让人舍不得打破的一幅绝美画卷。 “谢谢翼哥哥。”居延擦完把手帕递过,递到一半忽地想到自己已经把这干净的帕子用脏了,正想要缩回手去,没想到已经有一只手伸了过来,直接把帕子拿了过去。 “这个帕子……”居延错愕地看着洛玄翼毫不在意地将自己用脏了的帕子放回袖中,一时有些愣愣。 “怎么了?”洛玄翼笑问。 “呃?”居延回神,“没什么没什么!不知翼哥哥来找居延有什么事?” “没事便不能来看看居延么?” 诶?居延双眼睁大,皱了皱秀鼻,有些尴尬:“居延不是这个意思。” 洛玄翼看着居延有趣的表情,嘴角弧度愈甚:“傻瓜,是和你开玩笑呢。近日白戎进献了几匹雪骢,我想你定会喜欢,便过来问问你的意思。” “翼哥哥是说要送一匹马给居延?”居延惊喜,又觉得难以置信。 “居延不想要?”洛玄翼挑眉。 “当然不是。”居延连忙道,“我们现在就去么?” “看在居延这么心急的份儿上,那就现在去好了。”洛玄翼看着居延急迫的模样,微微笑道。 居延脸一红,低了头,支吾道:“我没有心急,翼哥哥有事的话,过两天再去,也没关系的。” 洛玄翼伸手食指在居延额前弹了一下,轻哂:“傻瓜——” 第068章 左环右影 皇家马院位于烨都西郊,地势广阔,草源充足。 居延跟在洛玄翼身后,双眼一眨不眨地直直盯着自在吃着草料的骏马,脸上喜爱之情显著流露。洛玄翼侧脸看着居延弯如新月的双眸,嘴角深深勾起。 两人走至一单独马房前,四匹雪骢通体色纯,膘肥体壮,鬃毛油亮。居延双眼一下子如被烟火点燃,绚烂夺目,由衷叹道:“真是好马!” 洛玄翼笑道:“父皇赐我雪骢两匹,居延看看喜欢哪一匹,尽可挑了去。” 居延走到马儿身边,摸摸这匹,看看那匹,每一匹都是让人爱不释手的好马。居延踌躇万分,忽地低头看到最右侧一通体雪白的雪骢在左耳处长了一小撮灰色的鬃毛,圆圆的一点,就像穿了耳环一般。居延觉得煞是有趣,走到那马儿身边,抚着那一小撮灰毛,从怀中掏出一颗松子糖托在手上,嘴巴凑到马耳旁边,低声道:“好马儿,若是你吃了这颗松子糖,便算是你算了我,你说好不好?”然后笑眯眯地将手放到马嘴旁边,等着马儿的选择。 洛玄翼看着居延奇怪的举动,虽是疑惑,却也只是在一旁微笑看着。 只见那马儿凑到居延手边先是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轻舔了一下,似是觉得味道不错,再次伸出舌头,将整颗松子糖都卷入口中。居延感到手心热热湿湿的一片,有些痒痒的触感,“咯咯”笑出声来。那马儿忽地仰头嘶鸣,鸣声嘹亮,四蹄撒欢,精神至极。 居延回眸笑道:“翼哥哥,居延就要这匹。它叫什么名字?” “既是居延选了它,那它的名字便由居延来取吧。” 居延看着自在舔着舌头的白马,微微一笑,走过去抱住了马脖子,柔声道:“好马儿,我很民主的。呐,这里还有一颗糖,你若是对我取的名字表示满意,便吃了它,好不好?” 居延低头沉思,忽地拍手笑道:“你耳朵上像打了耳洞一样,便叫作‘左环’,你觉得怎么样?” 左环欢快地将居延手中的松子糖卷入口中,居延笑道:“你吃得这么开心,定是同意了。好,那以后你便叫‘左环’了。” 居延心情舒畅,忽地转头看到洛玄翼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双桃花眼更是泛着潋滟的光彩,再想到自己方才有些幼稚的举动,脸颊悄然便红了。微垂了眼帘,问道:“皇上赐了两匹雪骢,不知翼哥哥选的是哪匹?” 洛玄翼走近,眼底含笑:“左环,恩?”声音似蜜入酒酿,透着蛊惑醉人的甘味。 牵了中间的棕色马匹,洛玄翼抚着马儿的脖颈,笑道:“以后你便叫作‘右影’。” 右影?居延疑惑:“为什么叫‘右影’?” 洛玄翼笑得魅惑,指着右影眼睛道:“你看它的右眼是不是比左眼大些,所以就叫‘右影’了。” 诶?居延凑近去看,有吗?怎么看都觉得两个眼睛差不多大啊。再说了,若真的右眼大的话,还不如干脆叫“右眼”呢。想到这里,居延自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抬起头来,看到洛玄翼一脸了然的神色,居延连忙撇过脸去,假装轻咳一声,掩饰心中尴尬。 洛玄翼看着居延窘迫的模样,一双桃花眼如倒映了漫天繁星,灿烂无比。 左环右影,左右伴之,如影随行,生死不弃。 因为左环,所以右影。若无左环,亦无右影。 “居延可想试试左环?”洛玄翼出声解了居延的窘境。 “现在就可以骑么?”居延惊喜过望。 洛玄翼解了左环的缰绳,牵到草地上来,笑道:“当然。”说罢,翻身上了马背。居延看着洛玄翼的动作,心中不解,不是说让我骑的么?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觉整个身子腾空掠起,居延惊呼一声,稳稳落在了左环背上,身后是洛玄翼轻柔的声音:“雪骢性烈,第一次,还是我陪着你罢。” 身下左环奔驰,身后躯体温热。居延第一次觉得骑马是如此难熬,眼帘都恨不得垂到尘埃中去。双颊耳根都是滚烫的红,居延觉得自己就快被身后的目光烧出洞来。 双手不知如何摆放,只好紧紧攒着马背缰绳,手心沁出密密的汗珠。耳侧烈风呼啸而过,青丝乱舞。 飞起的青丝掠过洛玄翼脸庞,生出冰凉柔滑的触感。洛玄翼狭长的凤眼微眯,环着身前人儿的双臂蓦地收紧。驾马奔跑了整个山坡,洛玄翼放缓了左环奔跑的速度,让左环自己踱着步子慢慢溜儿走。 感到左环放缓了脚步,居延动了一下身子,低声道:“翼哥哥,让居延下去吧。” 这样细微的一个动作,洛玄翼却顿觉心中某根弦被提上紧绷,拉直的力度,就快因承受不了而断裂。低下头去,注视着这个施力的缘由,目光渐渐氤氲起来。 居延见洛玄翼久久没有回应,心中疑惑,侧过头去,不想这一侧,耳际接触到一个柔软滚烫的触感。只是一刹那的失神,居延飞快转过头去,遮掩住脸上惊慌的神色。极力稳住心神,开口道:“翼哥哥,居延想下马了。”不高的声音,掩不住暗藏的慌乱。 洛玄翼只觉唇边蜻蜓点水的轻柔,似乎还能感受到圆润小巧的耳朵的形状。怀中的少年身上散发出阵阵幽香,不是那种浓烈妖冶的艳香,而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淡淡袅袅的清香,在微风的吹动下,丝丝缕缕传入心头,洋散四肢。不是魅药,却比世上最烈的魅药还要惑人心智。 潋滟的桃花眼渐现迷离之色,仿佛上了层薄雾般朦朦胧胧。洛玄翼收紧双臂,轻唤道:“居延,居延——”音色靡靡,像调了酒的盅。 居延本能地感到洛玄翼的不对劲,焦急喊道:“翼哥哥!”挣扎着要跳下马来,不想腰际圈着的双臂如铁箍一般,丝毫撼动不得。心中愈慌,便觉得左耳一阵温热,接着是带着湿润的滑腻的触感。顿时如被雷击,居延双眼不可置信地睁大,脑中一片空白,再无思考的能力。 洛玄翼双眼微闭,口中喃喃:“居延,只要一下,一下就好……”剩下的话语全都淹没在唇瓣之间,只剩下呼出的越来越灼热的急促的气息。 怀中少年身上的幽香愈发蛊惑,洛玄翼睁开微闭的双眸,入眼的是一片泛着浅粉的玉颈,莹润光洁,若菡萏淡抹胭脂,妩媚动人。残存的理智顷刻崩塌,义无反顾地低下头去。如献身般绝决地将唇瓣印在那菡萏之上,沿着耳后的轮廓,一路往下。 居延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闭上双眼,晶莹的泪滴沿着脸颊的弧度滚落而下,留下浅淡的湿痕。 泪珠滴到埋在居延肩头的洛玄翼的侧脸,如冰雨突降,瞬间冷颤。 “居延,不要哭,不要哭……”洛玄翼温软的语气,像哄着最挚爱的珍宝。 伸手去拂拭那浅淡的湿痕,不想怀中少年忽地用力,挣扎出了自己双臂包裹的范围,微微错愕:“居延——” 居延低着头,胸口起伏不定。半晌,艰难地抬起头来,嘴唇已被咬得毫无血色:“居延是男子。”一字一顿,字字敲进洛玄翼的心间。 洛玄翼翻身下马,嘴角一抹弧度,天地失色。慢慢走近,伸手抚上居延的侧脸,声音若纤云微抹,淡意而玄柔:“居延,你只是居延。” 居延瞳孔蓦地放大,盯着眼前男子专注而深情的面容,心中如蓖麻缠绕。理智没有做出反应,身体却先一步回答。向后退了一步,摇头道:“翼哥哥,我们……我们……不对……不可以……”脑中混乱不堪,就快窒息难言。 “居延——”洛玄翼伸手去触碰惊慌混乱的居延,未想这一动,居延像是被惊吓的小鹿,呆愣一秒后,转身飞快地朝外跑去,只留下一个逃跑的背影。 洛玄翼注视着那道飞奔的身影,抚着左环颈项雪白的鬃毛,似是喃喃:“居延,只要你点头,只要你点头而已。” 第069章 一眼万里 秋到深处。梧桐叶上萧萧雨,横林数叶片片红。 “左环,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找翼哥哥?”居延左手托着侧脸,右手掌中托着几颗松子糖,喃喃自语。 左环开心地舔着居延手中的松子糖,吃到畅快处,两个鼻孔还“哼哼”喷着热气,扫到居延手上,热热暖暖的轻痒。 自从那一日过后,洛玄翼命人将左环送至丞相府,居延因不知如何面对,就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洛玄翼,这一避,便是一个多月过去。 居延揉了揉左环左耳上的那点灰圆,低声道:“左环,你说翼哥哥,会不会生气了?已经一个多月了,他都没来找我。” 左环晃了晃脑袋,鼻孔哼哼。 居延拍手笑道:“你是说翼哥哥没有生气,对不对?” 左环继续哼哼。 居延挑眉含笑,抱着左环的脖子狠狠亲了一口:“我就知道,翼哥哥一定不会不理我的。”说完从腰际掏出剩下的松子糖,笑眯眯地道:“好左环,这些就都给你了,算是奖励哦。” 居延阴霾的心情一扫而光,连走路的步子也雀跃起来。一路哼着小调,穿过喧嚣街市,直奔铄王府。 铄王府的侍卫见来人是居延,满脸堆笑,知晓自家王爷对眼前这个少年的重视,都是委身恭迎。 说起来,居延还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来铄王府,走进去,楼阁亭台,花树流泉,都有些隐隐的陌生。偌大的王府,只有偶尔走过的婢女小厮,空旷得生出些寂寥的味道。 问了一个过路的婢女,知晓洛玄翼是在后院书房。居延按住内心小小的紧张,望后院走去。 随着越来越靠近后院的书房,居延的心“扑通扑通”越跳越快,少女本性的羞涩淡淡染红了双颊。脑海中浮现出洛玄翼四年来对自己关爱到宠溺的面容,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总是似笑非笑,洞悉了然地望着自己,语调轻柔又绵延地唤道“居延,居延——”脸上渐渐烫了起来,居延伸出双手贴在脸上,企图降低些温度。自己应该也是有些喜欢翼哥哥的吧,居延想着,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居延,你只是居延。” 轻柔的话语回荡在耳际,居延抿嘴淡笑。翼哥哥,其实居延是女子呢,只是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后院书房中,洛玄翼魅笑看着身前妩媚的女子,一双桃花眼泛着蛊惑的光芒,风情无限。 “王爷最近都没去看华缨。”娇柔而媚惑的声音,带着点点娇嗔的意味。叫华缨的女子红唇微张,柔若无骨的身子已经有大半坐到了洛玄翼腿上。 洛玄翼勾唇一笑:“华缨这可是想念本王了?”戏谑的语气。 “王爷——”纤纤素手执着一方粉色锦帕,往洛玄翼胸口探去。华缨娇艳的一张小脸则完全埋在了洛玄翼怀中。 “华缨不乖哦。”低沉的嗓音蛊惑人心。 “王爷,您交代华缨办的事情华缨都办妥帖了,为何王爷还是不愿多看华缨一眼?” “戴侍郎果然疼爱你这个女儿。”洛玄翼右手抚上华缨的脸颊,嘴角弧度愈甚。 华缨的俏脸红了起来,红唇微噘,顺势握住了洛玄翼的右手,鼓起勇气道:“王爷应该知晓华缨最想要谁的疼爱。”说完,一双媚眼盈盈望着面容妖娆的男子,含情脉脉。 洛玄翼淡淡一笑:“本王素来疼爱华缨,华缨感受不到么?” 闻言,华缨一双美目顿时生出光芒,娇唤:“王爷——”花靥含羞,头微微仰起,对着身前男子那抹优雅的弧度低下头去。 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冶,感受到唇角传来的温度,低垂的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居延走到半掩着的门口,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春色撩人的画面,女子妩媚,男子妖娆,氤氲的情欲弥漫其中。一声带着惊喜的“翼哥哥”还未唤出口,便被巨大的震惊挡在原地。 只是那么一眼,便一眼万里。居延忽然觉得原来自己以为的翼哥哥离自己是这般遥远,一个地上,一个云端,中间是没有任何依附可以攀爬的苍茫,无法逾越,无法靠近。 是翼哥哥对自己太好了,以至于让自己忘记了他府内还有两个日夜盼着他宠爱的女子么?是自己太天真了,以至于忘了自己和翼哥哥目前同是“男子”这个事实么?居延背贴着墙壁,胸口压抑地起伏,耳边传来的是女子断断续续的娇喘和男子戏谑的调情。闭上双眼,居延深吸一口气,使劲全身力气飞快朝外奔去。 一路之上,婢女与小厮皆是疑惑地看着飞奔的居延,但是谁也没有胆量前去询问。跑到王府门口,那堆笑的侍卫唤道:“林公子——” 居延蓦地收住脚步,对那侍卫说道:“侍卫大哥,若是你家王爷问起来,你不要告诉他我来过的事,拜托了。” 侍卫看着居延脸上有些忧伤的神色,心下疑惑,开口道:“林公子,这事王爷若是知道了,小的便是失职,会受罚的,还望您体谅。” 居延掏出腰间所有的银子,全部塞到那侍卫手中,恳求道:“侍卫大哥,算是我求你,行不行?” 那侍卫手被居延拉住,脸禁不住红了。又看到居延恳切凄清的神色,心头不忍,最终耐不住良心的波动,点了点头。 “多谢侍卫大哥了。”居延扯出一抹笑容,转身离去。 繁华的街市依旧热闹,人声嘈嘈,叫卖不断。 居延低着头一路默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淡淡的哀伤渐渐扩散,几分酸袅,几分气恼,几分郁郁。 红尘阁二楼临窗的雅座,居端正半眯着双眼听身边女子娇声弹唱,嘴角是风流不羁的笑意。几杯酒下去,隐隐有了些薄薄的醉意。 “林公子,婷婷弹得可还入您耳?” 居端执起酒杯,唇边带笑:“婷婷玉立,人如其名。好名,妙人。”说着站起身来,笑着走近面带羞意的婷婷。忽地目光一滞,临窗的喧嚣大街上,一个小小的淡绿身影缓慢走着,似乎身边的热闹都与之无关一般。 居端的胸口顿时沉闷,对着面前女子淡淡一笑:“婷婷,我今日忽地想起还有事,下回再来聆听妙乐。”说完,丢下银子,急急地往楼下赶去。 人群中,居端找到那个浅绿的身影,追到身后,却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这样的居延,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的居延,永远都是笑眼弯弯若镰钩新月。是从什么时候起,居延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了呢? 居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的居端,只是低着头静静地走着自己的路,思绪有些涣散的飘渺。 居端看着这样的居延,心中生疼,终于再也看不下去那个小小的单薄的独行的身影。出声唤道:“居延——” 居延行走的脚步停住,转过身来,看着面含担心之色的居端,淡然一笑:“是二哥啊。” “居延,你……”居端欲言又止,俊眉微蹙。 “二哥怎么会在这里?”居延笑问,抬头看到身后不远处“红尘阁”的牌匾,脸上一抹了然,“二哥,你又来这种地方,就不怕绿萝姑娘伤心么?再说,你以前怎么答应我的?二哥说话都不算数。” 居端静静看着强颜欢笑的居延,心中的疼就快如刀片碎成零星,点点刺进血肉。 “恩,今天天气真不错,街上很热闹呢。刚刚我在那个卖糖人的小摊里,看到一个嫦娥和钟馗连在一起的糖人,样子特别怪异有趣,老板说要十五文,我想买的,但是一掏口袋,竟然没带银子,所以觉得好沮丧哦。”说完,居延还耸了耸肩,很是遗憾的模样。 居端听着居延滔滔不绝地说着,也不多言,只是淡淡地笑着:“居延想买,二哥有带银子的,我们再去看看。” 居延拉住居端衣袖:“二哥,我不要了,只是一个糖人而已。” 居端认真注视着居延的双眸,片刻后,侧了脸,走在前面,轻柔的声音飘在空中:“居延,只要你想要的,二哥都会给你。” 往来嘈杂的喧嚣淹没了居端的话,居延只是看到前方一抹修长的背影,有些无奈地跟上前去。 第070章 北国新帝 两人跑到一个卖糖人的小摊前,哪有什么嫦娥连着钟馗的糖人,居延对居端尴尬地扯出一抹笑来:“二哥,那个肯定是卖掉了,我不要了。” 不知所以然的小贩热情道:“两位公子要什么糖人,小的可以立即做的,一会儿功夫就好了。” 居端微微一笑:“我们要一个嫦娥连着钟馗的糖人。” 小贩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居延甚至能瞧见他抽搐的嘴角。不过只要能做到生意,小贩又哪管顾客是什么奇怪的要求,只是呆愣了瞬间,小贩马上满脸堆笑道:“好咧,公子稍等,立马就好。” 居延低着头,两只手揉搓着衣襟,就快搓出个洞来。 耳边是居端温柔的声音:“居延,你看是不是这个?” 居延抬头,看着居端手上的糖人,妩媚娇柔的嫦娥和粗犷鬼面的钟馗放在一起,真是说不出的——诡异。居延脑中只能想出这么个词,嘴角抽了两抽,抬眸对上居端微笑的面容,忽地就笑出声来。 “现在买到了,心情好了?”居端递过糖人,笑问。 居延执着手中糖人,小小地咬了一口,很甜很甜的味道。二哥,总是这样好呢。居延笑着点头,挽了居端的臂膀:“是啊是啊,二哥要不要尝尝,很甜呢。” 居延把糖人递到居端嘴边,忽地眼珠一转,把钟馗的那边对着居端,笑道:“二哥只准咬钟馗。” 居端眼中闪过戏谑:“哦?” “二哥你……”居延微窘,“不要拉倒,我自己一个人吃。” 说着狠狠咬了一块钟馗,以示泄愤。耳边传来居端懒洋洋的声音:“我前些日子好像听某人在跟允恒说,大将军不能没有牙啊什么的。” 居延顿时一口气呛在了嗓子里,咳得满脸通红。 居端一脸惊讶,关心道:“呀,居延你怎么吃个糖也能呛到?”说着赶紧轻拍居延的背,“现在有没有好些了?” 居延狠狠瞪了居端一眼,别过脸不理他,自顾走在了前面。手中攒着的糖人却是越握越紧,二哥,你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不说。你故意逗我开心,故意戏谑调侃……居延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意,二哥的好,怎么说都说不完呢。 居端看着前面单薄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杳无踪迹。居延,你究竟是为何难过呢? 又过月余,北风自呼啸,草木尽枯桑。 烨都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窗外青竹变琼枝,万树松萝浮白云。 居延裹着狐裘窝在软榻上,手上笼着一个小暖壶。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眉心也淡淡蹙着。 琉璃看着居延这副模样,叹道:“公子,琉璃还从没见过像您这么倔的。” 居延瞥了琉璃一眼,扯出一抹笑道:“陈大夫的药那么苦,是人喝的么?反正一年撑死了也就疼十二天罢了。” 琉璃嗔道:“公子,你真是——” “好琉璃,你家公子正难受呢,你也不过来抚慰抚慰。”居延的表情有些哀怨。 琉璃笑着走近居延:“公子要琉璃怎么抚慰?” 居延努努嘴:“再过来一点儿。” 琉璃双眸含笑:“公子又想怎么样?” 居延狡黠地笑了笑,一把抱住了琉璃的腰,笑道:“就是想这样,琉璃答不答应?” 琉璃眼中闪过无奈,每次都来这招。公子玩了这么多次也不觉得腻味。正想着,忽地看过门口站着的身影,连忙从居延怀中挣扎出来,低头行礼:“大公子,三皇子。” 居朗深深望了一眼低着头的琉璃,随即笑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出去吧。” “大哥,晚哥哥。”居延想从软榻上下来,不想一动,腹中一阵绞痛。 洛靖晚看到居延苍白的脸色,担忧之色浮面:“居延哪里不舒服?” 居延抱着暖壶重新又卧回了软榻上,苍白的脸上微微泛出些红晕,闷闷道:“没有,就是觉得天冷不想动而已。” 洛靖晚疑惑地看着居延别扭的模样,再看到居延小心掩饰的按着腹部的胳膊,忽地就什么都明白了。眼底浮现稍许笑意:“恩,天寒了许多,居延不想动便好好待在榻上吧。” 居延抬头对上洛靖晚明了的眼神,脸颊透红,抿嘴垂了眼帘。 居朗不知其中乾坤,只是笑道:“居延平日素来好动,大哥竟不知你到了冬天有犯懒的毛病。” 洛靖晚弯着嘴角的弧度,淡笑不语。居延则是支吾了半天,索性低了头承认自己犯懒。 居朗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家三弟,揉了揉眉心,侧脸对洛靖晚笑道:“北国皇帝驾崩,皇室争斗愈烈;南国南方暴雪,百姓叫苦不迭。如此看来,倒还是居延过得最是舒坦了。” 闻言,居延睁大了双眼,北国皇帝驾崩了?!不知为何,居延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那个对着自己微笑的少年在如此残酷的皇室争斗中要怎么办。居延不断安慰自己,阿蓝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不会有什么威胁的,所以他的那些兄弟们应该不会过于为难他。可是愈是这样安慰,心中愈是不安。 “大哥,北国皇帝驾崩后,太子就没有希望即位么?”居延忍不住问。 居朗收了脸上的笑容,看了洛靖晚一眼,神情变得肃穆:“居延,此事不可妄议。” 洛靖晚淡淡一笑,悠悠道:“弱肉强食,本就是皇室生存法则。若是北国太子保不住自己的位子,那也怨不得别人。” 居延心头微颤:“那……那其他皇子怎么办?” 洛靖晚凝视着居延面庞,淡淡开口:“自然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若是,恩……若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对别人没有威胁的皇子呢?”居延小心翼翼地问道。 洛靖晚目光一冽,笑道:“居延,你可知北国现在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哪位皇子?” 居延摇摇头,低声道:“听说是四皇子与十二皇子势均力敌,强于诸位其他皇子。” 洛靖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知是苦涩还是嘲讽:“是十三皇子,那个传言中最不受宠最无力量的皇子。” “十三皇子?”居延喃喃,好像阿蓝就是十三皇子。居延蓦地惊呼,连忙伸手捂住嘴巴。 “萧烬澜!好一个卧薪尝胆的十三皇子!用不受宠的伪装骗了天下人。”洛靖晚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脸上仍旧是温雅的浅笑,“居延,所以说,很多事情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往往最平和的人事,也许到最后反而是最致命的。” 居延听闻洛靖晚的一字一句,只觉难以置信地震惊。那样一个微笑着的少年,怎么会是……可是,事实便是这样,不是么? “居延,居延——” 诶?居延猛地回神,对上洛靖晚温雅的双眸,期艾道:“我……我只是觉得,恩,不可思议。” 洛靖晚唇边含笑:“居延不必去想这些事情。这只是北国的争端罢了,与我们没有干系。” 居延怔怔地望着洛靖晚温文如玉的面容,笑着点了点头。 晚哥哥,北国如此,南国又何曾相似?你与翼哥哥之间的事,以为居延不知道么?可是,不能说,不能说,居延害怕一说出来,便连这表面的平和也不复存在了。 居朗身边的小厮彤仁在门口打了个手势,居朗笑道:“居延,大哥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洛靖晚也微笑起身:“说了这么些时候,居延也累了吧,便好好休息吧。” 居朗在前面先走一步,洛靖晚忽地在居延身旁弯下腰来,轻声道:“我那儿正有些番邦进贡的蜜饯,甜得腻人。下次给你带来,要乖乖吃药。恩?” 居延不可思议地听着洛靖晚的话,羞得连脖子根都红了,只是抱着手中的暖壶一个劲儿地点头,根本都不敢看洛靖晚的眼神。 只听得耳边很淡的一声嗤笑:“傻丫头——”然后似兰非兰的清香便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居延低着头,听见脚步声渐渐地远了,才坐直了身子。想着洛靖晚方才说的那些话,不禁出神。阿蓝,真的会成为北国的皇帝么? 冬,雪花恣意飞舞。苍茫大地,唯剩一片雪白,看不到历史的痕迹。 北国邵历五十三年,庆元帝萧远驾崩。同年,太子英年早逝。十三皇子萧烬澜力压纷争,获得最多数重臣支持,登基即位,年号建隆。这一年,为建隆元年。 第071章 战乱突起 江山丽,竞折腰。春日兴迟,战乱突起。 北国新帝即位,野心勃勃。建隆二年,御驾亲征,扬言必夺得四皇子曾觊觎已久却因故失手的南国边境出入之门——源城。 战书下,销锋镝。羽檄北来,锋刃南端。枭骑霍霍,驽马徊嘶。 南国皇帝龙颜大怒,拨烨都五万精兵调去支援源城。封燕青为平北将军,手下列将孙彪,少将卢舟,左右副将步扬信与居延共赴战场。 源城是南国边境一个小城,城小民疏,然而由于其地形特殊,为兵家必争之地。这一次,北国显然是作了充足的准备,分明有种城不得手,誓不罢休的势头。 待得燕青一行人赶到源城时,当地的驻军已是损伤大半,士气低落了。当日,燕青便下令整军,重塑军心。 军帐中,烛火摇曳。主座之人剑眉紧蹙,正是燕青。 指着案几上的地图,燕青皱眉开口:“截止傍晚之前,北军已在十里外的犁坂坡驻军。而此刻源城水源短缺,粮食不足,绝对耗不起长时间对阵。我们目前唯一的出路,只有硬战。同时我们要尽快找出北军的粮草存放地,不能夺之,便毁之。” 座下四位佐将亦皆眉目紧锁,面容严峻。 “明日,卢舟与步扬信随我正面对敌北军。孙彪与林居延稍作整顿,明晚准备夜探北军粮草。都听明白了?”燕青语调冷峻,严厉的视线扫过座下四人,即使连孙彪这样的老将也不寒而栗。 连日奔波的南军对整休充足的北军,其结果可想而知。南军虽不说大败,这场仗却也是打得十分辛苦,情形只可用“惨烈”两字形容。 居延在营中休整一日,傍晚迎接大军归来,视线所到之处无一不是伤痕鲜血。就连燕青,步扬信也是身上挂彩,这场仗的艰难可见一斑。 燕青扫了居延一眼,沉声道:“晚上就看你们的了。” 步扬信拍拍居延的肩膀,低声道:“居延,北国新帝实不简单,晚上行动,务必谨慎,切忌争勇。” 居延抬头望进步扬信带着血丝的眸中,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会的。” 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步扬信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居延耳边道:“万不要用自己的性命去做全军的赌注。” 居延眸中闪过一丝惊讶,步扬信的话,分明就是违了军令!随即,内心便被满满的感动充盈,狠拍一下步扬信的肩膀,笑道:“你也一样。” “哎呦!”步扬信冷不防哀叫一声,“居延你下手真狠。” 居延惊呼:“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肩上的伤,是不是很疼?” 步扬信看着居延担忧的神色,笑意浮上眼底,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骗你的,这点小伤算什么。” 居延松了口气,两人笑望,片刻宁和。 夜已黑,云浓雾重,如钩新月掩在重重云层之后,星光寥寥,四下无风。 孙彪与居延皆是一身夜行衣,探入北军营中。 犁坂坡背倚松山,右临青溪,正方平坦宽阔,不易藏身,唯有从左边稀疏林间潜进。两人屏气凝神,心都提在手上。 黑暗中,北军营地篝火点点,远远望去,巡逻守卫的士兵整齐有素,交接严谨,鲜有可钻的纰漏。居延秀眉蹙起,若是连军营都进不了,还谈什么其他。余光扫到同也眉头紧皱的孙彪,一计上心。 居延压低了声音:“孙列将,北军巡逻严密,若是我们两人同时潜入,目标太大,必被发现。我们分开行动,我负责去引开巡逻士兵,你则取探察粮草所在。” 孙彪是个四十开外的男子,心知居延此话有理,但是若是如此,居延作为诱饵,必处在异常危险的境地之中。沉吟之下,稍有犹豫:“林副将,这……” 居延咬咬牙:“时间不多,我们只能如此。放心,我定有法子脱身。” 孙彪远眺一眼守卫森严的北军军营,点了点头。 居延紧了紧脸上的蒙面,先一步离开林子。 黑暗中,居延猫着身子,一步步地靠近北军军营。在一个浅丘后蹲下,看着眼前离自己最近的一队巡逻兵走过,居延心中飞快地计算着自己离他们的距离,以及最利逃跑的距离及方位。算准之后,屏住呼吸,只待下一拨士兵走过,将他们引开去。 片刻后,两队士兵交接,居延知晓这是最好的吸引最多数北军注意的时刻。提了一口气,两手扣着六枚石子纷射出去。夜色宁静,显得石子划空的声音异常刺耳。 北军军营警报拉响,最靠近的两队士兵立刻去找声源的可疑人物。而此刻,居延已经飞奔到另一个相反的方向。巡逻士兵只见不远处一个黑影一晃,接着便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居延知晓自己身后是一片火光,脚下越奔越快,心中只想着多拖一刻,孙彪便能多一分机会。来时,居延便注意到,从左侧潜入,往回走,根本就是自动暴露目标,唯一的选择便是在右侧的青溪。此刻春寒陡峭,可是事态严峻,居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看着青溪就在不远处,居延脚下更是片刻不敢耽搁。黑夜下的青溪缓缓流淌,宁谧地仿佛远离一切纷争一样。然而那泛着冷光的溪水,却还让居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居延跑到青溪边,忽地便本能地感觉四周静得有些异常。迅速转身,便见起码有五六十人从黑暗中现身。 “谢将军果然料得不错,南国探子也不过如此。”领头的人语气狂妄,肆意地打量着青溪边上的居延。 话音未落,几十把泛着幽冥之色的剑便从四面攻来。居延目光一凛,抽出腰间软剑。一时间,万道银光照亮夜色,冰冷一片。跑了许久,居延本就体力不支,加之此刻寡不敌众,不多时,身上便中了数剑。居延咬牙,心中知晓若被抓住,后果定是不堪。暗自思忖着若跳青溪,混乱中,或许能有一线希望。 目光刚略有移动,那领头之人像是早已料到般:“想逃?哼。” 居延只觉左肩一阵巨痛,不禁后退两步。瞬间,四把银剑已是架到了脖子之上。 “你不是想跳么,我就成全你。”那领头之人一把扯了居延脸上的黑布,微微怔住,随即粗野笑道,“南国竟然派了个小白脸来做探子,是没人了么,哈哈!” 居延心生厌恶,别过脸去。 “哼,心中不服么!”那领头之人扭了居延的下颚,强迫居延看着他,笑道:“我现在就让你尝尝跳水的滋味。” 居延双手被缚在身后,由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压着走到青溪边上。 “丢下去!”随着一声令喝,居延只觉铺天盖地的寒冷浸润四肢,流动的溪水如密密麻麻的细针刺入骨髓,而伤口之处却是如火燎燎。冰火双重,让居延觉得就快窒息。 “拉上来!” 居延腰上一紧,系着的绳子将自己提了上来,觉得腹中难受,忍不住呕出几口水,嘴唇被冻得毫无血色。 “现在还服不服了?”领头之人嘲讽地看着居延。 居延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垂了眼帘,脸上尽是不耐。 “臭小子!让你骨头硬!”领头之人一个掴掌过去,居延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封少将,谢将军说过,要留活口。”后面一个男子出声提醒。 封少将瞥了居延一眼,哼哼道:“若不是谢将军之令,你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里?!”说着转身对手下道:“带走!” 那压着居延的人力道之大,让居延觉得肩胛骨都快被捏碎。眼前是明晃晃的一片火光,居延只盼孙列将能够顺利完成任务,而自己,居延不敢去想。 来到一个军帐前,那领头之人对守门的士兵道:“谢将军可在?” “谢将军正在同皇上商议军事呢,不知封少将有何要事?” “麻烦你通报一声,就说南国的探子已经被俘,就等谢将军发落。” “好,那封少将稍等片刻。”说着,那侍卫进了帐。 片刻后,那侍卫走出来道:“皇上让封少将压着南国探子进去。” “好。”封少将转身从手下手里拉过居延,狠狠道:“待会儿你给我老实些!”居延白皙的手腕上立刻出现一道淤青,刺目非常。 第072章 如此相逢 居延全身湿冷,双手又被缚在身后,被封少将一拽,跌跌撞撞地跟着进去了,军帐中突兀的亮光,几乎让居延睁不开眼。 只听得封少将粗犷的声音道:“皇上,谢将军,末将已按谢将军的计划抓住了这个南国的探子,此刻压他过来,就等皇上和谢将军发落。”说着看到居延一动不动的站在后面,心下恼怒,一脚踢过去道:“见了皇上和将军胆敢不跪!” 居延闷哼一声,身体不支,倒了下去。 “恩,他留下,你先下去吧。”一个温厚的声音。 “是,皇上、谢将军,末将告退。” 居延咬咬牙,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就听到一个严肃的声音地问道:“你就是南国派来预备打探我北军粮草探子?”然后就感觉一个人站到了自己面前。 “呵呵,还以为是什么猛将,没想到竟是个还未长成的小子。”谢袭上下打量了一下居延,笑着说道。 居延从披散了的头发的缝隙中望出去,只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正笑望着自己,一张周正的脸,可惜眼底是一片尖锐冰冷。 “谢将军,朕有些乏了,这南国探子便由你来审吧。”少年特有的轻扬的嗓音,混着一丝慵懒响起。居延听到这声音全身一震。北国的少年皇帝?萧烬澜?……阿——蓝? 谢袭拱了拱手道:“皇上慢走。”然后便是轻微的脚步离开的声响。 居延低了头,只希望散乱的头发能够完全遮住自己的脸,尽可能地掩藏着自己,恨不得就要躲到谢袭身后。 萧烬澜正往外走,却在经过谢袭身边的时候发现了居延这个细微的举动。这个南国探子竟然害怕自己?萧烬澜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你怕我?”萧烬澜走近了一步。 “皇上,谨防有诈。”谢袭在一旁提醒。 “无妨。”萧烬澜笑道,“谢将军,朕觉得这探子有趣,又想亲自审了……” 谢袭还未出声,居延一声惊呼“不要!”就脱口而出,因为受伤又泡水,声音嘶哑不清。 谢袭正想出声叱喝,萧烬澜扬眉道:“哦,为何?”说着又走近了一步。 居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侧着脸,头恨不得低到尘埃中去。 萧烬澜紧紧盯着居延的脸,上面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大半,根本看不清楚。萧烬澜微微蹙眉,伸出手抓住了居延的下颚。居延向后扭动,奈何双手被缚又体力不支,哪是萧烬澜的对手,只得顶着一头乱发面对。对上萧烬澜那灼灼的目光,居延心中慌乱,飞快地撇过脸去。 萧烬澜一直注视着居延的神情,这时看到居延的眼神,脑海中不知为何立刻浮现出一张清丽羞赧的少年的面容。狭长的眸子半眯起来,盯着居延躲闪的双眼,伸出手去。 居延看着那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知道面对阿蓝避无可避,索性紧闭了双眼不去看他。 湿乱的黑发被一缕缕拨开,清丽的面容一点点展露。居延紧紧地咬住下唇,只盼望这一刻赶快过去。闭着的双眼,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两道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自己穿透。 “谢将军,朕想单独审,你先出去吧。”听不出情感波动的语气。 谢袭有些疑惑地望了闭着眼的居延一眼,随即躬身出了军帐。 “阿绿,这一次,你的测探任务又失败了呢。”萧烬澜凑到居延跟前,巧声说道。 居延感觉到有热气喷在自己脸上,睁开双眼,便对上萧烬澜戏谑的眼神。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立刻垂了眼帘,沉默不语。 萧烬澜看着居延的这番模样,轻声笑道:“阿绿,我真是想不明白,像你这样一个人,怎么老是出来做这种不适合自己的事情呢?而且偏偏每次都还遇上我,是你运气太好,还是我运气太差?” 居延被萧烬澜说得窘迫无比,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浅淡的红晕。 正说着,便听到外面有士兵进来急报:“皇上,我军粮草被烧。谢将军已带人灭火,如今火势已被控制。” 闻言,居延眸底闪过一丝惊喜,孙列将成功了! 萧烬澜注视着居延的面容,笑道:“没想到是我小看了阿绿,这一次,阿绿可是大有进步了。声东击西,恩?”脸上虽是笑着,漆黑的双眸中却是一片幽深。 “阿绿可想看看自己的成果?火烧粮草,这大半夜的,定然蔚为壮观。” 居延微怔,抬头对上萧烬澜幽深的双眸。勾起的嘴角,看不进深处的眼眸,浑身散发出来的凛冽,这才是真正的阿蓝——萧烬澜——北国最不起眼却最终夺得天下的少年皇帝! 萧烬澜凝视着居延的双眼,一字一句道:“阿绿可知,烧了粮草,该当何罪?” 居延低了头:“按军法,该当论斩。” “说的不错,斩无赦!”萧烬澜语气严厉,扭了居延的下巴哼道:“阿绿真是英勇无畏!”心中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恼意,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恨不得想把眼前少年的下颚拧下来一般。 生生的疼痛,让居延忍不住轻吟一声,然而想到现在的情况,又立刻咬住了下唇。 “疼为什么不喊?你们南国人都这么兴骨气么!”萧烬澜语气带怒,灼灼的目光狠狠盯着居延紧咬的唇瓣。 居延本就身上受伤,体力不支,被萧烬澜这般狠狠拽着,顿时觉得眼前有些眩晕。轻眨几下眼眸,眼前萧烬澜的面容开始摇晃。居延知晓这个关头自己千万不能倒下,更何况还有自己的身份…… “阿……蓝……”嘶哑低沉的声音,竭尽全力地唤出。 萧烬澜顿时全身一震,呼吸紧窒。 居延心中一横,对着自己的下唇狠狠咬去,血腥的味道和疼痛使得自己立时清醒。 萧烬澜看着细长的血丝顺着眼前少年青灰的唇瓣流下,形成一种异常诡谲也异常妖艳的诱惑。瞬间的失神后,沉了脸转过身去,肃清的声音中带着狠绝飘在空中:“阿绿,这一次,我放了你。若有下次,绝不留情!” 居延不可思议地望着萧烬澜的背影,微微错愕。 萧烬澜挑开束缚居延双手的绳索,从旁边拿了一套衣服丢在居延脚边:“你最好不要逼着我改变主意!”说完,大踏步出了军帐。 居延盯着地上的那套北军军服,还有一个临时出入的令牌,心中思绪复杂。阿蓝他……以后相见,便是敌人了么?若是如此,为何今日又放了我? 居延晃了晃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赶出脑袋,飞快地套上军服,拿上临时令牌,出了军帐。 第073章 战事暂息 居延身上裹着北军军服回来,伤口全都掩在衣衫之下。 “扬信,快些让人给我备桶热水,冻死了。”居延强撑着体力,扯出一抹笑来。 步扬信吩咐下去,居延快速转了身道:“我先回自己帐中换套衣服。” 步扬信深深地望着居延强忍颤抖的背影,眉头紧紧锁起。 回到帐中,屏退了所有的人,居延脱下身上的外套和夜行衣,左肩上的那处刀伤很深,又经过溪水的浸泡,泛着一种青灰的惨白,上面风干的暗黑血迹,幽幽地闪着可怖的色泽。 坐到热水中,伤口猛然受到刺激让居延倒吸了口冷气。拿着澡巾轻轻擦拭身体,却在低头的刹那忍不住惊呼。荡着波纹的水面,清晰地倒映出一张苍白的面容,然而最要命的是右脸上分明有着一个五指的掌印,浅浅的红色,衬着没有血色的脸,异常刺目。想到方才步扬信看自己的眼神,居延的秀眉深深蹙了起来。 趴在澡盆的边缘,居延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的却是萧烬澜闪着怒火的幽深的双眸,轻叹了口气。 阿蓝,以后,我们真的就只能是敌人了么? “居延——”帐外传来步扬信的声音。 居延猛地从水中站起,一边飞快地擦干身体,一边焦急说道:“我在洗澡,你,你等一下。马上就好。” 在一边的板凳上拿起干净的亵衣穿好,目光瞥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咬咬牙,抱着身子钻到了被窝当中,上上下下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方道:“好了,进来吧。” 步扬信掀开帐帘进来,看到裹在被中的居延,微微怔忪,随即笑道:“居延睡觉也不把头发擦干么?” 居延愣住,这才意识到方才着急,头发都没大细擦,现在还滴着水呢。尴尬地对步扬信笑笑,想要伸手去拿擦布,却看到擦布被自己丢在澡桶一边。若是起身,自己又只穿了亵衣。正自窘迫中,就看到步扬信走过去拿了擦布朝自己走来。 “春夜寒重,头发湿着睡容易头疼。”步扬信轻声说着,坐到床边。 “恩。”居延低着头,闷闷应了一声。 “把脸侧过来一些。” 诶?居延错愕,对上步扬信关怀的眼神,连忙道:“我自己擦就行。”说着就要去抢步扬信手中的擦布。 步扬信微微一笑,按住了居延的动作:“还是我来吧。” 想到自己身上的伤,居延也不敢乱动,只得把头侧过一些。步扬信的动作称不上细致,但却十分轻柔。一丝一缕的长长的黑发,穿透指间,带着冰凉和滑腻的触感。步扬信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并不多言。 居延感觉到头发上传来的热度,脸颊微微发烫,然而心中更焦急的一件事就是如何同身后的男子解释脸上的指印。 “扬信……”居延踌躇开口,“呃,其实我刚刚跟燕将军说的是……大概情况。” “恩。”步扬信轻应一声。 “我,我被北军擒住了一小段时间,但是……又逃了出来。”居延转过脸,使尽全力地说道,然而对上步扬信黑白分明的眼睛,又忍不住稍微撇开目光。 步扬信注视着居延有些躲闪的双眼,视线渐渐侧移,落到右脸那个掌印之上。五个指头的印记,分外清晰。眉头渐渐皱起。 居延看到步扬信的表情,连忙道:“只是挨了一巴掌而已,明天就好了。” “只是一巴掌?”步扬信低声,似是喃喃。 居延以为步扬信是不信,抿了抿唇,支吾道:“还有就是一些小伤,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捋起袖口,现右侧小臂上一道小指长的刀伤,“喏,就差不多是这样。” 步扬信紧紧盯着眼前少年的双眸,低沉了嗓音:“居延——” “真的没什么事。”居延着急,连忙解释道,“我被他们抓到后,因为孙列将烧了北军粮草,他们就都赶去救火,我趁他们守卫松懈,击晕了一个侍卫,换上他的衣服,然后穿过青溪,逃了回来。”说完佯装镇定地看着步扬信。 步扬信的视线细细在居延脸上徘徊,叹了口气,从怀中拿出几个小瓶道:“这瓶膏药,清凉消肿,记得早晚各用一次。这两瓶是金疮药,敷在伤口上,会好得快些。” “恩。”居延低着头接过药瓶,握在手中。 “早些休息,明日还有一场硬战呢。”步扬信拿着手中的擦布站起身来,淡笑道,“现在头发干了,不怕头疼了。” “恩。”居延点头。 步扬信看着居延紧攥着棉被的手,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军帐。 帐外苍穹高远,星光寥寥,一弯新月如钩,泛着冷冷的光华。 居延,倔强如你,若是你不愿说,我又怎会强迫于你? 接下来几日,两军对垒,战况依旧惨烈。交战几日后,双方士兵均出现疲惫之态。而更重要的是,双方的粮草皆已不足,若是坚持打下去,势必两败俱伤,得不偿失。 十日后,北军鸣金收兵,战事暂时告一段落。 南军这一仗打得不易,五万精兵,归烨都的只有两万三千。然而终是胜利了,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归乡的喜悦之情。 燕青率军回都,士气自生,一路轻骑。 居延的伤基本好了,然而左肩上那处最深的伤,因战场无常,不可能静养调息,总是反反复复,结痂又破,破又结痂,直至回烨都,仍旧未能痊愈。 金銮殿上,龙颜大悦,众军皆有赏赐,而居延和步扬信则分别官升一等,列为少将。 已经习惯了迎面而来的恭维赞美,居延一一淡笑回应。喧嚣后的回归,是宁静祥和的家人的怀抱。居端快步走来,一把将居延抱住,笑道:“居延,总算回来了。” 居延左肩一阵疼痛,暗地里抽了口气,正要努力掩饰的时候,对上居朗了然的神情。 “居端,居延累了,早些回府歇息吧。”居朗淡淡一笑,替居延解了围。 居端因是抱着居延,并未看到居延的表情,笑道:“还是大哥周到,我是高兴过头了。” 回到府中,官场上的贺礼早已堆满了丞相府。 居延懒得一一去看。窝在软榻上,任琉璃打理着自己好久未认真梳过的头发。手上则拿着洛靖晚派人送的别致暖壶和蜜饯,脸不禁微微发红。 “少爷,你怎么净拿着三皇子送的东西,七皇子送的礼你都还没看呢?”琉璃一边梳着一边说道。 居延回神:“恩,你帮我拿过来。” 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里面还题着一句话“酒不醉人人自醉”。居延捧着夜光杯,微微出神。 琉璃笑:“少爷,七皇子明知您不胜酒力,还偏偏送只酒杯,敢情是让您锻炼酒量?” 居延飞了琉璃一眼:“胡闹!” 琉璃抿嘴偷笑,忽地又想到什么似的说道:“少爷,听说七皇子病了,您不回来无所谓,现在回来了是否要去聊表心意,或者,总该送个什么。” 翼哥哥病了?居延眉头蹙起:“什么时候的事?” 琉璃笑:“不知道,琉璃也是前几天听佑根说的。” 第074章 甘之如饴 主街一侧,行人渐少。王府森严,华贵肃穆。 一绿衣少年站在不远处,望着那阳光下熠熠闪光的“铄王府”三个大字出神。 守门的侍卫阿海远远便望见那踌躇的清丽少年,立刻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去年年底,守门的阿超就是因为没有通报这少年的来访,王爷那闪着寒光的眼眸到现在他都记忆犹新,想起来还忍不住冷颤。一句淡漠的话“既然不能胜任,那留你何用?”,如此,阿超便再未出现过。 那少年似是轻叹了口气,然后迈开步子朝王府走来。阿海瞧见,暗地松了口气。如若不然,他还真不晓要不要向王爷通报这少年望而未进王府的事。 居延走到铄王府门口,望了一眼那守门侍卫,略感奇怪:“咦?那原来的侍卫大哥呢?” 阿海连忙笑道:“林公子,阿超乡下的老家给他找了门亲,他回去结亲去了。” “哦。”居延点头,笑道,“那真是恭喜他了。” 阿海在一旁陪笑,背上却是冒了一层冷汗。 “翼……恩,你家王爷可在府中?”居延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王爷身体不适,一直都在府中。”阿海小心翼翼地答道。 “恩。”居延点头,“那麻烦侍卫大哥通传一声,就说林居延求见。” 阿海弯腰笑道:“王爷说了,林公子来了直接进去就可以了,不用通报。” 居延眸中闪过一丝情绪,点了点头。 王府内院,春色满园。嫩柳枝柔,红紫芳菲,蜂蝶纷纷,莺啼喈喈。 林花自肩而落,居延踏青而行。一步一步,轻巧而寂然,似是怕惊动府中闲情美景。 迎面两鬓微白的陈管家匆匆而来,看到居延微愣,随即笑道:“林公子,好久不见您来了。王爷这几日身体不适,此刻正在后院‘青玉轩’歇息呢。” 居延淡然一笑:“多谢陈管家了,我这就去‘青玉轩’。” 陈管家脸上似是闪过一丝不自然,笑道:“林公子,此刻戴夫人恐怕也在的。” 居延心中了然,微微笑道:“无妨,我探望过你家王爷便离开。” 陈管家笑:“那林公子慢行。” 居延别过陈管家,往后院走去。“青玉轩”三个字就在眼前,居延似乎都能听见里面女子娇柔的声音。一粉衣小婢从里面端着面盆出来,看到立在门口的居延,慌忙弯腰行礼。 居延扶起那小婢,淡笑道:“不必多礼,麻烦向你家王爷通传下,说林居延求见。” 粉衣小婢盯着居延扶起自己的白皙莹秀的手,双颊酡红,低着头嗫嚅道:“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 不一会儿,那小婢便出来了,双眼带羞地对居延说道:“王爷请林公子进去。” 居延笑着点头:“如此,多谢了。” 那小婢望着居延进门的身影怔怔出神,双眸含痴,脸上红晕似霞。 室内,一紫衣男子和衣而卧,侧躺在临窗软榻上,神色慵懒,一双桃花眼含魅,只是脸色稍显苍白。一红衣女子侧坐软榻边上,手中执着一白玉汤匙,看样子正在喂榻上之人喝汤羹之类。 居延略低了头:“铄王爷,戴夫人。” 洛玄翼浓浓的睫毛不经意抖动一下,狭长的眸子看着眼前低头之人。 华缨看着眼前敛眉的少年,那清丽无双的容颜就是连女子也要掩面羞惭。微笑着柔声开口:“这就是林公子吧,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妙人儿,连身为女儿身的华缨都要自叹不如。” 居延微微一笑:“戴夫人过誉了。戴夫人端丽无双,才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 华缨听得居延这样赞叹自己,眉开眼笑,一张如花娇艳更显生动,娇声嗔道:“王爷,林公子说得华缨都不好意思了。” 洛玄翼勾唇一笑:“居延说得不错,华缨这般好女子,当然当得起如此称赞。” 华缨掩唇娇笑,面含羞意。 洛玄翼轻拍华缨手背,笑道:“华缨,这莲子羹有些凉了。” 华缨是个聪明女子,一听便知洛玄翼的意思是让自己屏退,于是笑道:“华缨这便再去给王爷热一热。”巧笑离开,还不忘将室门带上。 室内一下子空荡荡了起来,在洛玄翼目光的注视下,居延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 半晌,洛玄翼悠悠开口:“居延方才喊我——‘铄王爷’?” “只是人前……尊称而已,何况,戴夫人也在,我不想失了礼数……”居延支吾,只觉自己越描越黑。 “过来。” 诶?居延抬头,对上洛玄翼有些严肃的神色,往前挪了一些。 洛玄翼看着居延的动作,狭长的眼眸半眯:“居延站得这般远,可是要我这病人一直抬着头说话?” 居延心下一紧,连忙摇头,走到榻前:“翼,翼哥哥是什么病?严不严重?难不难受?有没有喝药?” 洛玄翼盯着居延问了一连串问题,桃花眼中似笑非笑,声音似飞鸟越云,柔柔的又带着丝跳跃:“药太苦了,不想喝。” 居延两只眼睛立马睁大了,翼哥哥竟然和自己有一样的见解!随即又晃了晃脑袋,自己在瞎想些什么啊。语重心长道:“生病了要吃药才能好,俗话说良药苦口,翼哥哥若是怕苦的话,可以在喝药以后含一枚蜜饯,就没那么苦了。”琉璃每次都这么跟自己说,自己都没听。现在自己又跟翼哥哥这样说,居延想着就觉得有些好笑,唇边不禁带了一丝笑意。 洛玄翼皱眉,有些哀怨的神色在他这张脸上倒显出别样的风情:“那还不是一样要苦?” 居延笑:“苦也要喝的,不然怎么能好?翼哥哥到今天都没好,不会就是没有吃药吧?” 洛玄翼的心思被居延猜中,眸底闪过一丝窘色,强撑道:“又不是什么大病,这风寒的毛病,过些时候自然就会好了。” “小病不医,拖成大病。翼哥哥不知道防微杜渐么?”居延很是有理,唤了房门外的小婢去端药。那小婢听说王爷要喝药,都是一脸惊异,然后又飞快地低着头去熬药了。 不一会儿,药碗便端上来了,黑色的药,冒着热气,腾出股股刺鼻的气味。居延端在手中,看着也不由得想吐舌头,然而想到洛玄翼,又装着一脸泰然地走到了软榻之前。 “说了不喝了。”洛玄翼闻到那药的气味就皱眉。以前小婢或者华缨端药来,不是被他直接拒绝就是打翻在地。 “不行,一定要喝的。”居延耐心十足,从腰际绣囊中掏出一颗松子糖,托在掌中,笑眯眯道,“翼哥哥喝完了药居延就给你吃松子糖,保证一点都不苦的。” 洛玄翼睁眼开着眼前两眼弯弯的少年,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伴着闪亮的小虎牙晃晃悠悠,明媚动人。心智正有些动摇,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立马又坚定了信念:“我不喝。” “翼哥哥!”居延叫了起来,“今天你不喝,居延就不走了!” 洛玄翼闪烁的目光扫来,悠悠道:“那,更不能喝了。” 诶?居延琢磨着洛玄翼的话,忽地明白了其中含义,脸腾地就红了起来。背过身去,装作去搅拌药汁,让自己脸上的温度稍降。 片刻后,转过身来,坚定道:“反正今天翼哥哥一定要喝药!喝了药才能早些好。”然后扶着洛玄翼坐起来,想在后面垫个枕头什么的,但是软榻只有很小的弧度,基本上是平坦的形状,根本无从垫起。居延只得用自己的身子当做枕头,让洛玄翼靠着。 伸手去拿药碗,将药匙放到唇边吹了两吹,送到洛玄翼嘴边:“翼哥哥,喝药!” 洛玄翼背后贴着居延的右肩,只觉淡淡幽香钻入四肢,再看到少年坚定如斯的神情,微微出神。 居延以为洛玄翼还是不愿吃药,咬咬牙,自己先抿了一小口,口中的苦味让居延整张脸都快皱了起来,但是为了显示药没那么苦的事实,居延还是扯出了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呐,居延喝过了,一点都不苦。翼哥哥还是快些喝了吧。” 洛玄翼看着居延都快苦哭了却强颜笑着的小脸,不由得张开了唇将那药喝了下去。药在舌尖打转,很苦很苦的味道,难以下咽。然而心中,却是很甜很甜的味道,无法拒绝。 居延见洛玄翼终于愿意喝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一勺一勺,不一会儿,那碗黑黑苦苦的药便见了底。居延飞快地将一枚松子糖按到洛玄翼口中,笑道:“居延没骗翼哥哥吧,现在是不是一点都不苦了?” 唇上一触即离的温软,口中浓郁甜馥的味道,让药的苦荡然无存。 居延放好药碗,准备起身站起,忽地就被洛玄翼拉住了手。居延错愕,支吾道:“翼哥哥……” “居延以后一直都要这样,不许再喊我‘铄王爷’,在任何人面前都不用。”洛玄翼凝视着居延的双眸,脸上是一种居延看不懂的神情。 居延点头,拉开洛玄翼的手想要起来。 洛玄翼的手不松,反而转了身凑近居延的脸,轻声道:“居延为何来了,却不让我知道,甚至,还不让侍卫通报?” 居延一惊,翼哥哥什么时候知道的? 男子的脸就在眼前,避无可避。居延低了头,低声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只是顺路来看一下,就没让侍卫通报。” “哦?”洛玄翼挑了挑眉,“难道是铄王府的花草特别吸引居延,让居延特意‘顺路’过来欣赏?” 居延窘迫,脸不争气地红了又红:“翼哥哥要这么想,居延也没办法。” 洛玄翼凑到居延耳边,吐气道:“我怎么想,居延不明白么?” 耳后根无可救药地滚烫,居延蹙眉,挣扎着站起身来,推开了身前的洛玄翼,垂了眼帘道:“翼哥哥的心思,居延不想猜,也猜不着。既然药翼哥哥已经喝了,居延就不打扰了。以后翼哥哥每天都要记得按时喝药,早日养好身体。”说完,就要往外走去。 身子猛地被人抱起,居延惊呼:“翼哥哥——” 洛玄翼将居延压在榻上,目光灼灼,声音里有了一丝怒意:“居延,你是猜不着还是不想猜?你那日来本是想告诉我什么,又为什么一言不发地就离开?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才会有现在的反应?” 居延扭动着身子,挣扎道:“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居延是男子,有现在的反应实属常理。倒是翼哥哥,应该放开居延。” 洛玄翼注视着身下紧咬嘴唇的少年,脸上的倔强和痛楚那么分明,却偏偏什么都不愿说。手上的力道松了,居延感受到,立刻用力推开了身上的洛玄翼,飞快地夺门而出。 外面的婢女看着青丝散落着飞奔的居延,皆是一脸惊异。 洛玄翼望着那道逃跑的身影,潋滟的桃花眼风重云浓,几乎就要掀起风暴。 居延,我说过,我不会像母妃那样,捧着一只金钗无望痴等。 我想要的,即使人神共愤、天地不容,我也要把他抢过来。 第075章 烟雨濛濛 从铄王府出来,居延脑中混乱,心中烦闷,知晓若自己这副模样回府,定会引起家人的担忧。 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眼前出现了一方古朴肃穆的宅邸,这才惊觉自己竟然走到了国师府门前。想到那个清淡如莲的少年,心中浮沉的纷扰忽地便淡了下去。 正想往门口走去,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飘然而出,清浅的步调,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安平司祈抬起眼眸,不远处一个绿衣少年正迎风而立,微垂的眼眸似含着一丝赧意。心中忽地就有一种柔软如波纹荡开,一圈一圈扩散开去。 悄然间,那抹皎白已在眼前,秀挺颀长的身资,比自己高了一个头都不止。居延微微仰脖,看着眼前已然能称为男子的安平司祈。 “司祈有事要出去?”居延问。 安平司祈嘴角是极淡的笑意,清越若溪涧的声音:“随意走走,居延可愿一起?” 舒了口气,居延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好。” 两人沿着烨都主街北边的一条小道并肩而行。青石板的街道,悠长蜿蜒的小巷,偶尔匆匆路过的行人,四下皆是透着一种纯璞的回归。 居延看着四周的青砖白瓦,恍若置身三月诗情画意的江南,惊讶道:“烨都竟有这样的街巷,我以前都不知晓。” “偏僻小街,原就不易注目,我也是偶然发现。”安平司祈的声音淡淡传来,朦胧如江南三月的春雨。 此刻夕阳欲落,西天酡红如少女娇羞的容靥,氤氲的晚霞,似乎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情愫。 “夜风浓重,居延的发吹得有些散了。”半晌,安平司祈侧过脸,轻声说道。 居延微怔,随即用手去摸,果然,束发的带子已经松了,几缕黑发散落在肩上,方才心中烦扰,竟是一直都未注意。这一定是在铄王府的时候……居延想到这里,脸不禁红起,又想到安平司祈定是一早就看见了,因为顾及自己脸面,才故意这样说。这么想来,居延恨不得当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慌忙地解开发带想要重新束好,然而越急越乱,越乱越束不起来,几下动作,原本束在发带中的头发也都散了下来,如墨玉流泉淌了满肩。居延傻在当场,满脸尴尬。 安平司祈琉璃剔透的眸底浮上清浅笑意,接过居延手中的发带,轻声道:“还是我来吧。” 修长的指尖穿梭黑发,丝丝缕缕,蔓延缠绕。安平司祈的动作如同他的人,轻柔的,雅致的,也是澄澈的。片刻后,散落的黑发已经都被束起,清爽利落。居延摸了一下束好的发,微窘笑道:“谢谢!” 安平司祈回了一个淡然的笑,并不多言。 穿过悠长的街巷,居延只觉眼前豁然开朗。眼前山坡平缓,草木青青,一湾湖泊平滑如镜,宁如碧玉,好一个宁谧的所在!居延惊喜,飞快地奔到湖边,只见平静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一个清丽微笑的少年,眸若星辰,颜似菡萏。 安平司祈远远望着湖边微笑的少年,刹那间,是让西天红霞都要失色的绚烂。 居延朝静立的男子招手,安平司祈微笑走近。 “居延,你看这湖,平静如斯,但是深底,宁谧抑或诡谲,谁又知晓。”安平司祈清淡的话语飘在空中,居延静静听着。 半晌,居延缓缓开口:“司祈,你……你有没有过一种矛盾的心理?呃……比如你觉得一件东西特别好,但是,但是那个东西,恩,不是你的……”居延皱眉,这话怎么说才比较恰当呢?支吾道:“反正……反正就是你会不会矛盾?” 安平司祈微微仰起脸,目光投掷无尽的远方,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矛盾?”然后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缓缓道:“明知不能为而为之,明知应放手而缚之;是刀山而攀之,是炼狱而跃之;因其喜而喜又悲,因其悲而悲更悲。这种矛盾,怕是世人皆有的吧。” 居延怔怔,望着安平司祈那绝世独立的面容,心中触动。好像一个庞大的蛹,根根细丝,一点一点地抽取剥离,不知何时会中断,亦不知何时是完结。 夕阳方落,天便渐渐地暗了,过了半晌,竟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雨渐渐地密了起来,落在身上,留下薄薄的水汽,氲化成暗色的湿迹。 居延伸出双臂,拱成一个弧状遮住头顶,转头对着安平司祈无奈地笑。却见安平司祈正脱下白色锦袍,在自己的头顶盖了一方小小的衣伞。眼前男子姿容卓绝,此刻濛濛细雨落在他的发梢、脸颊,如上好的清瓷醅着晶莹剔透的釉,盈盈透光,精致绝伦。那素来清明的眼底浮着一层浅淡的赧意,被浓密得如同黑色蝶翼的睫毛稍倾的弧度淡淡掩着。 “春雨虽薄,却易侵肺腑,感染伤寒。”安平司祈的声音很轻,若纤云微抹。 居延望进眼前那两汪碧波中去,脸颊若三月桃花,艳丽而含着羞意:“我们快些找个地方避雨吧。” 外面春雨微寒,衣袍下的一方狭小空间却是暖意融融。居延稍低着头,掩在安平司祈撑起衣袍的左臂之下。隔着衣料的躯体传来阵阵体温,氤氲了整个空间。 此处空旷,两人跑了好久才找到一个荒废的破庙。残倒的佛像,厚积的尘土,硕大的蛛网,无一不显示着这里的荒凉破落。 进入庙中,居延抖了抖粘在鬓角的雨珠,抬头去看身边的安平司祈,才发现那个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男子右边的大半个身子都湿透了。 “司祈,你……你都湿透了。”居延怔忪。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无妨。” 居延着急:“你刚刚还跟我说易感染风寒呢。”说着便去身上掏火折子。 “我是男子,没有关系的。”安平司祈淡然道。 “男子怎么了?男子也会生病。”居延不服,拿着手上的火折子去庙里寻找枯枝。 找了半晌才找到了一小堆枯枝,居延用火折子去点却难以点着。 “这些枯枝尘土厚重,我们又无引火的材料。还是算了吧。” 引火的材料?居延看着自己还算干燥的衣襟,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亮光。在地上捡了一尖锐石块,划破了右手的袖口。 “居延,你做什么?”安平司祈惊讶。 “引火的材料喽。”居延拿着从袖口撕下的布料,对着安平司祈笑眯眯地说道。 试点了一下,果然点着了,居延抬起头:“喏,这不是点燃了。” 说着拿起安平司祈脱下来的外袍,用力地拧了拧,直到确定拧不出水来为止,才将其张开拿到火旁。 看到安平司祈还默默地站在一旁,居延朝他招手笑道:“你身上湿了好多,还不快过来。怕不得风寒么?”跳跃的火光映在居延笑靥如花的脸上,灿若朝霞。 安平司祈依言走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大半个身子挡住了从破败的门口吹进来的阵阵寒风。 天色已暗,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一点没有停歇的意思。 居延撇了撇嘴:“傍晚天还好好的呢,怎么说下就下,还不停了。”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有些抱怨的模样,淡淡道:“天道无常,说的可不就是这个?” 居延错愕,转头却清楚地瞧见了安平司祈眼底清浅的笑意。有些惊讶,然后笑道:“司祈,我发现你变了好多。” 闻言,安平司祈疑惑的眼光投来。 居延笑:“以前你都没有表情,整天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是现在,你会笑,虽然只是很淡的几分。可是比起以前,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安平司祈注视着眼前少年微笑的眼眸,思绪有些飘远。 自己变了么?不是的。 只有在面对眼前的这个少年时,自己才会自然而然地微笑。会忍不住关心,喜悦,紧张,悲伤……世人在自己的眼中,仍旧是轻飘的过眼浮云。只有他,明明知道浮云会飘,会散,却忍不住想要去靠近,想要去触及。这便是世人的矛盾么?原来自己,也是会有的呢。只因为,那朵云是眼前的他——是她。 后来居延说了些什么,安平司祈已经听不清楚了。一点篝火的黑暗中,只剩下那双微笑的眼眸越来越亮,几乎要驱散一切阴霾,点亮整个黑夜。 安平司祈低头看着身侧安宁的睡颜,清丽的脸上是没有任何防备的纯粹,微翘的樱唇似是正做着美梦。微笑着取过已经烘干的外袍,盖在睡着的居延身上。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一轮明月如经过雨水清刷一般,分外澄澈通透。月华洒满大地,透着破败的庙门,笼着两个相依而眠的年轻生命,宁谧而恬和。 第076章 母女对话 当朝阳的光束漫进庙里,居延骨碌了两下眼珠,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颧秀雅的脸,双眼闭阖,呼吸细微。再一动,自己身上竟然盖着的是他的白色外袍。居延的脸立马烧了起来,连忙起身将那外衣盖到还在梦中的男子身上。 似是感应到居延的动作,安平司祈黑色蝶翼般的睫毛颤动两下,徐徐张开。明媚的阳光照耀在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中,鎏金四溢。 安平司祈注视着眼前红脸的少年,淡笑唤道:“居延。” “恩。”居延后退一步,胡乱点头,将目光转到庙外:“天晴了,我们可以回去了。” 望着外面的日照云浮,安平司祈点了点头。 回到丞相府,少不了被居端缠着问了一大通。特别是关于为何袖子破了的问题,居延保证了好几回自己什么事都没有,居端才勉强接受了。 回到房中,却是方欣然坐在窗前与琉璃微笑着说些什么。 “娘!”居延笑着唤了一声。 方欣然看着居延残破的袖口,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琉璃道:“去为公子备桶热水。” 琉璃经过居延身边时,笑着吐了吐舌头,跳着出去了。 “娘——”居延注意这方欣然的神情,有些嗫嚅。 方欣然慈爱地拉了居延到身前,看着居延有些凌乱的头发,解了发带,拿起手边的梳子一下一下轻柔地梳着。 “居延的头发已是这般长了。”方欣然淡淡笑着说道,握在手中的黑发柔滑而光亮,若墨色流泉倾泻一背。 热水送来,放在内室的屏风后冒着热气。 “今日让娘来帮居延洗,可好?”方欣然替居延脱了外面破了的外袍。 居延耳根微红,点了点头。 热气蒸腾中,居延的脸被熏的晕红,全身都照着一层蒙蒙的水汽。 “居延今年也十五了,过些日子便要行女子的及笄礼了。”方欣然的语气缓淡,夹着浓浓的的怜爱和说不清的一丝怅惘。 “娘——”居延唤了一声,抬头望着眼前慈爱的娘亲。 方欣然忽地笑了,用手掠开了几缕粘在居延脸颊的黑发:“若是让大家知道我们居延是女子,不知会是何等的惊艳?璟儿自入宫便被众人称为‘后宫第一美人’,可是比起居延,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居延抓住方欣然的手,认真道:“娘,居延是男子,不必去在乎这些。” 方欣然望进居延黑亮的眸中,轻叹口气:“傻丫头!” “娘,呃……居延一直都很想问您和爹一个问题。”居延犹豫再三,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方欣然停下替居延擦背的动作,低声道:“什么?” “就是……”居延趴在澡桶边,咬咬唇,道:“就是……爹娘为何要居延从小就扮作男子,甚至连哥哥们都不能告诉呢?” 居延忽地转过身来,凝视着方欣然的双眼:“娘,您告诉居延吧,不管事实怎样,居延都可以接受的。” 方欣然微蹙了眉:“居延……这,不是娘不告诉你,而是爹和娘都曾向那人许下过诺言,这件事情,要到你十五及笄那天才能告诉你。” “那人?”居延敏锐地捕捉到方欣然话中的问题,“娘,您说的那人是谁?” “那人……是你爹娘的恩人。”方欣然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些幽往,似是敬佩,又似惋惜。 “恩人?”居延听得更加糊涂了。 方欣然淡淡笑道:“居延,这事到了时候自然会告诉于你。” “哦。”居延点了点头,知晓今日娘亲是不可能告诉自己了。可是那个人,那个娘口中的恩人,又和自己是什么关系呢? “居延昨晚一夜未归,是去哪儿了?”方欣然淡淡的话语传来。 居延一愣,不知为何,耳后根就烧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由自主地有些躲闪,垂了眼帘低声道:“遇上了雨,就在一个破庙里呆了一宿。” “居延是一个人?” “不是……恩……还有一个人,是,是偶然遇上的。”居延有些紧张。 方欣然带着笑意的目光扫来,让居延的脸更红了,头低得更低了。 “就是那个安平司祈,是在路上遇到的。”居延解释道。 “安平司祈?那个传说安平家族百年来灵力最强却不愿继承国师之位的男子?” “恩。”居延点头。 “就是说居延昨天整个晚上都是和这个安平司祈在一起?” 居延听着方欣然有些奇怪的语气,抬起头就看到方欣然一脸笑意地望着自己,羞恼嗔道:“娘你作弄居延!” “傻丫头,璟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进宫了,在娘面前,还害羞什么?” “居延哪里……害羞了?居延是男子,两个男子待了一个晚上,有什么好害羞的。”居延狡辩。 方欣然笑着刮了一下居延秀气的鼻头:“两个男子?居延是这么想的么?” 闻言,居延忽地便噤声了,自己是女子,安平司祈早就知道了的,可他是将自己当作男子的么?那自己呢?在他面前,是把自己当作男子了么?居延不由得有些恍惚。 望着眼前居延清丽出神的容颜,方欣然眸中浮起浓浓的慈爱和淡淡的看不清的担忧。这个孩子,是不是已经开始有了朦胧的情愫了呢? 外面忽然传来居端不满的声音:“洗澡怎么了,居延是我三弟!” 然后是琉璃阻拦的声音:“二公子,夫人吩咐了,您就稍等一下吧。” 居端一怔:“娘也在这里?” 听到居端的声音,居延慌忙地从水中站起,水珠沿着凝脂皓玉般的肌肤快速坠落,急道:“娘,二哥,二哥在外面!” 方欣然安慰一笑:“娘去看看,你自己穿好衣服。” 居端见着方欣然说来,讷讷地喊了声:“娘。” “居端你这么大的人了,怎得还这般大呼小叫?”方欣然语气中带着些斥责。 “这个丫头她拦着我不让我见三弟。”说到这里,居端瞪了琉璃一眼。琉璃倒是不怕,撇撇嘴站到一边去了。 居延穿戴整齐后走出来:“二哥。” “居延——”居端似是要说什么,但注意到方欣然的存在,又止了口。 方欣然淡然一笑:“娘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你们兄弟俩谈天了。” “娘,您慢走。”居端连忙出声恭送。 方欣然看着低头的居端,无奈淡笑,转身离去。 第077章 煎熬红尘 方欣然走后,居端就用一种异常哀怨的眼神盯着居延,把居延盯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二哥,你做什么这么看我?”居延小心翼翼问道。 “居延,你骗二哥骗得好苦。”居端继续哀怨。 诶?居延错愕,随即想到早上自己关于昨夜未归的解释,一下子涨红了脸,难道二哥都知道了? 居端看着居延蓦地泛红的脸颊,更加肯定道:“你说昨晚你一人在破庙躲雨,可是为什么我派出去打探的人有人告诉我看到你和安平司祈在一起?” 居延自知理亏,原来这么说就是怕居端追问,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微垂了眼帘道:“只是碰巧遇到的。” 居端凝视着居延有些愧疚的表情,沉默不语。 有些压抑的气氛让居延不知所措,心头浮现出居端关心的眼神,顿时软了下来:“二哥,是居延不好,居延不是有意骗你的。只是……只是怕二哥担心。” 居端望着居延惭愧的眼神和恳切的神情,脸色缓了下来,轻叹口气,一把揽了居延在怀中,低声道:“傻瓜,你不告诉二哥,二哥才是真的担心。” 居延心中热流淌过,对自己这样好的二哥,让自己要怎样回报?反手抱住了居端的腰,轻声笑道:“居延以后一定都告诉二哥的。” 闻言,居端收紧了双臂,凑到居延耳际微笑道:“居延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恩。”居延重重点头。 春渐入夏,草木萋萋,叶绿阴浓,繁花争妍,蜂飞蝶舞。 丞相府后院中,早春的梨花落了一地,雪白的花瓣,好似铺就了一地落雪。而院中的牡丹却是出落得愈发雍容典雅,几乎要将整个庭院的颜色都夺去一般。 一道皇旨突如其来地下达,让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不管是身处其中的抑或隔岸观看的。皇帝下令,丞相二公子林居端年满十九,品行兼修,特召为十公主洛雪柔之驸马;骠勇将军三公子步扬信年满十八,守国抗敌,功绩显著,特赐与平远王之女洛欣怡完婚。 听到这个消息时,居延正与步扬信在校场切磋武艺,而居端正在红尘阁喝酒听曲儿。 步扬信朝过来通报的家仆挥了挥手:“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扬信——”居延望着步扬信辨不出喜悦的脸,唤得有些迟疑。 步扬信抬眸,脸上已经换上了笑意,敲了一下居延的脑袋,笑道:“听到哥哥我要有喜事,高兴得傻掉了?” 居延凝视着步扬信的笑脸,唇边也带了笑意。 步扬信摸摸头,笑道:“没想到成亲是这般容易的事,只要皇上一个旨意,这亲就定下了,真是省时省力。反正我自己也懒得去选,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听步扬信这般说,居延不禁笑道:“成亲是大事,扬信怎可如此大意?难道扬信就没有喜欢的姑娘么?” “喜欢的姑娘?”步扬信喃喃,扫了一眼微笑的居延,悠然地又是肯定地:“没有,还真没喜欢过哪个‘姑娘’。” 居延惊讶:“真的?” 步扬信凝视着居延的脸,点头,坚定道:“真的。” 居延微怔,捶了步扬信左肩一拳,随即笑道:“还不快点回去,步伯伯肯定在等你呢。” 回到府中,正厅里林维域、方欣然、居朗皆在,唯不见居端。 “大哥,二哥还没回来么?”居延疑惑。 居朗淡淡道:“回来了,在后院。” 居延点头,提腿往后院跑去,未来得及听到居朗一声散到空中的叹息。 松鹤亭,绿藤缠绕,清风徐徐。临池莲叶田田,托盘如碧,拥满整片池塘。庭中一人,独自举杯,酒香飘远,袅袅薰薰。 居延走到亭边,居端举杯含笑:“居延来啦。” “二哥。”居延坐到居端对面,静默不语。 居端笑:“居延是否也知道了?呵,我们丞相府好大的荣耀,竟出了两个驸马,皇上的厚爱真是让我难以承受啊。” “二哥,你……”居延踌躇,不知如何开口。 居端自斟自饮,挑着眉梢笑道:“听说那十公主姿容不俗,二哥这下可是艳福不浅。就是不知和绿萝比是怎样?” “二哥,你不是真心喜欢绿萝的么?”居延神色复杂。 “呵呵。”居端唇角勾起:“居延,你知不知道有一种人,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二哥,就是这样的人。娶绿萝,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 居延睁大了双眼,随即又有些恼意,可是注视着居端的神情,那股恼意又慢慢地转为了一种悲哀,浓浓地笼罩在心头,驱之不去。 居端瞧着居延的神情,笑着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想什么呢,这副表情!反正是美女,二哥又没什么吃亏的。” 居延凝视着居端看似毫不在意的笑眸,垂了眼帘,低声道:“二哥,是寂寞的吧。” 居端握着酒杯的手轻微一颤,勉力笑道:“居延说什么呢。你二哥风流潇洒,美女环绕,怎会寂寞?” 居延抬了头,对上居端漆黑的双眸,缓缓道:“万花环绕,却无一人知心,却无一人值得伫足停留。穿过花丛,回首望去,也只尽是浮华的背影。这样的二哥,又怎会不寂寞?” 居端嘴角的弧度依旧,似乎已经定格成了一个永久的姿态。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笑道:“居延,以后即使看穿了别人,也千万不要说出来。那样的话,就是连伪装都容不下了。” “二哥——”居延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面对这样的二哥,心头只有无限蔓延的疼痛渐渐扩散。在政治面前,居延再一次感到自己的渺小无力。大姐、大哥、二哥,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被政治束缚,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即使难过得快要死掉,却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担心着,抱怨着,无奈着,然后,让铺天盖地的痛淹没自己。 夜,月华清辉氤氲,清风疏影浮动。 “居延,你觉得……”安平司祈侧过脸,却发现身边的人目光茫茫,早就神游去了。 安平司祈原是最近读了好些佛经心有感触,便约了居延到这环境清幽的“宁雅轩”来品茶谈经,却不想才不多时,居延已经好几次发呆了。 “呃……”居延回过神来,勉强笑道,“你说到哪儿了,恩……我刚刚没听清楚。” “居延可是有心事?”安平司祈静静望着居延实在有些难看的笑容,轻声问道。 “对不起,扫了你的兴了。”居延面有愧色,“我,我保证不发呆了。” “谈经的事,以后也可继续。但是居延现在能否告诉我,为何今日显得心不在焉?是发生了什么么?”安平司祈的语调依旧清冷,却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柔和。 居延叹了口气,悠悠道:“司祈,你可知皇旨赐婚之事?” “听说一二。”安平司祈微微颔首,“这事与居延有关?” “与我二哥还有步扬信有关。皇上赐婚,表面说不尽的荣宠,可是……”说到这里,居延的声音低了下去,有种说不出的寥落,“可是有谁去想过当事人愿不愿意?或许成大事者,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可是,我从未想过让哥哥们去做什么英雄,我希望的,只是他们能够幸福。” “大家都以为二哥风流多情,流连烟花之地,可是,又有谁看到他背后的寂寞?二哥他总是对着我笑,可是那一日,他脸上的无奈之色那么重,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二哥对我那么好,我却什么都帮不了他,我……我好没用……” “难道真的只有位高权重者,才能唯心所欲?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去抢那个位子?哪怕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居延脸上是迷茫忧虑又恼怨无力的哀色,月色清辉笼罩四周,显出一种异常孤寂冰寒的痛楚。 “居延——”安平司祈伸出手,触到居延的肩膀,是浓重的冰冷。想要说些什么,却似乎全堵在了喉咙。 居延转过头来,淡然一笑:“司祈,你说,若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参破红尘,是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凄然的笑,在清丽的面容之上如夏末残荷绽放,美得动人,美得无力,只待雨打风吹花落去,剩下一湖残叶。心如被蛹缚,一丝一缕,一圈一匝,紧紧缠绕,就要勒出血来,伤痕累累,几近窒息。这,就是叫“痛”吧。 安平司祈紧闭着双唇,默默承受着蛹丝在自己内心的大肆挞伐。望向那无力的少年,安平司祈伸出右手,握住了那冰冷颤抖的左手。 居延怔忪:“司祈——” 唇角扬起,划破宁谧无波的深潭,涟漪荡漾。琉璃剔透的眼眸如万朵烟花同时绽放,璀璨绚烂。惊世艳绝的笑,似抹了胭脂的天山雪莲,清华中透着薰意,点亮那一片无垠雪原,雪溶亮绝,不可逼视。 三千红尘,万丈红软,你是我唯一的劫。 人间地狱,我愿为你坠落。 红尘煎熬,地狱焰烈,而我,甘之如饴。 第078章 灼灼其华 北国皇宫。 绣纹金丝祥云的明黄帷幔随风袅袅,金兽里的龙涎香淡淡焚尽。精致妆容的宫女小心地更换着宫灯,步履轻盈,动作柔和,不敢去惊动那个坐在龙椅上沉思的少年。 那少年右手托着腮帮,一双黑亮的眸子凝视着左手中拿着的娃娃,神情专注又有些茫茫,俊秀的面容上时而坦露笑容时而剑眉紧蹙,然而终是望着那娃娃出神。那只是一个在北国寻常街市随处可见的娃娃,可无人知晓它的来历,亦无人敢问。 将那娃娃翻转过来,在后背中央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字——“阿蓝”。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那凹凸的刻印,嘴角泛起恬淡的笑意。“阿蓝……阿绿……”低声的轻喃,透着道不尽的缱绻。蓦地,那夜绝决的话语浮现耳边,浑身湿透负伤的少年,用震惊的眼神望着自己,如一道惊雷,将所有的美好画面统统撕碎,扭曲不堪。 握着娃娃的左手渐渐收紧,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露,突兀的指节泛着绝望的白。阿绿,那个恬静如婴儿的少年,那个羞涩如女子的少年,那个对着自己微笑的少年……从此,天各一方,势不两立。 若有再见,绝不留情! 左手收紧用力,那憨态可掬的娃娃顿时断成两截。娃娃脸上的笑容依旧,那背后的“阿蓝”被碾成粉屑。没有流血,却已身亡。 “彭格!”嘹亮的喊声响彻空荡的大殿,久久不绝于耳。 “属下在。”一袭玄衣的青年男子从阴影中突然出现。 “速速召集四大将军,朕要立刻商讨攻打南国之计划。”少年脸上已是一派肃杀,透着成熟和老练的果决。 “属下这就去。”话音未落,身影已是消失在了帷幔之中。 少年的目光穿透茫茫夜色,蓦地甩袖喊道:“来人,把这里收拾干净。”不再去看那娃娃一眼,任由宫人将那残肢断臂收拾丢弃。 南国,国师府。 一方独立庭院,窗前竹影幽幽,青碧如海;池畔素心剑兰成群成簇,雪色的花瓣如素蝶飞舞。风过浮动,暗香清远。 青竹下,一白衣男子独坐抚琴,琴音清淡,恰若其人。 在他对面,立着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子。一曲终了,中年男子沉声开口:“司祈,你找为父,所为何事?”印象中,眼前的幼子从未主动找过自己,从小到大,他总是那么安静地立在一个地方。众生浮云,而他,如观棋局。 安平司祈站起身来,清明的目光投向院中一汪无涟无漪的清泉,淡淡道:“我愿意继承国师之职。” “司祈?”安平灵继注视着眼前男子清淡的侧脸,惊讶万分,“你……你不是一直都拒绝的么?” 安平司祈转过身来,凝视着安平灵继的疑惑的双眼,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司祈愿意继承国师之职,还望父亲成全。” 安平灵继的脸上已经由惊讶转为了欣慰,这是自己的夙愿啊,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但是,究竟是什么促使这个向来不理尘世的男子作出这种改变呢?突然想到偶然间听到的下人间的私语,说是“竟然会有人来找那冰冰冷的五公子,而更奇怪的就是,五公子还从容地接纳了。真是怪事了。”那下人不可思议的表情还印在心头,安平灵继抬眸望向依旧清淡的男子,浓眉稍蹙。 “司祈,能告诉为父原因么?”安平灵继终是忍不住问道。 安平司祈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极浅极浅的弧度,又快速地回归平和,淡然道:“只是心中所想,随心而行。” 安平灵继望着那双浮过浅淡笑意复又清明如初的眸子,出神片刻,终究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皇帝的赐婚,来得飞快,办得也飞快。 丞相府大门,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那红艳的双喜贴在上面,刺目的红。居延望着穿梭在人群中笑谈敬酒的居端,怔怔出神。 “居延。”温润如春风的声音。 居延回眸笑道:“晚哥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热闹在那边呢。”说着指了指正与洛玄翼谈笑风生的居端与居朗,身边还有一帮子朝中大臣。 “他们说的,反正我也插不上话,就不去了呗。”居延笑笑,“那晚哥哥怎么也不去热闹那里?” 洛靖晚唇边含笑:“因为热闹里,看到独自一人的居延啊。” 居延低了头,淡笑不语。 洛靖晚凑近了些,轻声问道:“最近居延可有按时吃药了?” 诶?居延猛地抬头,脸上烫了起来,嗫嚅道:“恩……吃了一点……” 看着居延羞红的脸,洛靖晚眉梢眼底皆是笑意:“不能只是‘吃了一点’,要按时吃才行。” “恩。”居延大窘,只是点头。 “就说三哥去哪儿了,原来在这儿啊。”带着丝慵懒的魅惑的音调,洛玄翼的声音飘了过来。 “咦,居延也在这里?”洛玄翼的目光扫过红着脸的居延,语气惊讶,眸底却丝毫不见波澜。 居延抬了头,尽力压制住脸颊的烫意,唤了声:“翼哥哥。” 洛靖晚淡淡笑着:“我只是随意走走,劳烦七弟记挂了。” “三哥客气了,方才还见着三哥,正想找三哥聊聊,便不见了三哥。七弟我也是心急,所以才寻了来。”洛玄翼狭长的眸子半挑,有种说不出的风情。 忽地视线像是偶然落到居延身上似的,洛玄翼惊讶道:“居延怎得脸如此红,可是大厅太闷?”说着抚上居延通红的脸颊,传递着凉意,一边还柔声道:“这么烫!居延,现下可觉得好些了?” 洛玄翼的手贴上来的时候,居延一瞬间呆愣,随即脸红得更是厉害,向后边退边支吾道:“翼哥哥,居延……恩,居延觉得有些闷,要出去透透气。”说着,快速扫了一眼身边一直微笑着的洛靖晚,飞快地跑了出去。 洛靖晚的脸上依旧是优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眸中已是一片冰冷。 “三哥,居延这么大了,还是这般害羞呢,以后若是娶亲可怎生是好?”洛玄翼拂了拂散落肩头的青丝,脖颈微微仰起,望着那道跑掉的背影笑着说道。 “七弟也说了,‘居延这般大了’。”洛靖晚淡笑望着妖娆笑着的洛玄翼,缓缓道,“所以七弟,不要再将居延当做小孩子了。方才那般的举动,是个男儿都会觉得不妥,何况,居延还是武将。” 洛玄翼眸中闪过光束,妖冶笑道:“是七弟欠考虑了,多谢三哥提醒。七弟这就去找居延道歉。”说完,莲步微移,已是向着居延跑掉的方向走去。 洛靖晚深吸了口气,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居延一口气跑到后院的松鹤亭,坐在池边,望着池中的皎皎莲花发呆。伸手抚上滚烫的脸颊,紧紧咬住了下唇。随手捡起地上的石子,往湖中丢去。“扑通”一声沉入池底,几乎不起涟漪。 “居延就打算一直这般躲在这里么?”蛊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居延惊得站起,一个不稳,就快掉落池中。有力的双臂环了上来,隔着衣料,传递着阵阵蛊人的香气。戏谑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居延在惊讶什么?” 居延秀眉蹙起,带着丝恼意:“翼哥哥,你放开我,这里……这里,有人的。” “哦?”洛玄翼笑,反而将双臂收得更紧了,“大家都在前厅,这里,怎么会有人?居延在害怕什么?” 居延整个人几乎就贴在了洛玄翼身上,动弹不得,又羞又急。伸出双臂去档,沉声道:“翼哥哥,请自重。快些放开居延。” “不放。居延,我不放——”洛玄翼低着头,几乎凑到居延的鼻尖,温热的气息传来,拖长的尾音绻绻,却市坚定不移。 居延错愕,睁大了双眼。洛玄翼温柔地望着震惊的居延,在那艳若桃花的脸颊蜻蜓点水的一吻,低声道:“居延,记住我的话。”然后松开双臂,妖娆一笑,转身离去。 居延抚着脸颊上柔柔的触感,望着那道远去的紫色背影,久久出神。 清风过境,掀起漫天蛊惑人心的香,几乎要让人就此沉醉,再也不醒。 第079章 十五及笄 日更渐长,夏日的脚步悄然临近。 这一日,五月十七。居延已经年满十五。 是夜,月色如水,澄澈通明。刚过了十五的月亮还仍如圆盘那般,只是那偏颇了些边缘的圆,终究已非圆满。。 居延在琉璃的服侍下净身更衣,换上崭新的浅绿色锦袍,用一根湖绿发带束好流泉般的墨发。琉璃望着一身崭新的居延,偷偷笑道:“公子,你这样出去,铁定迷倒万千少女。” 居延笑,勾了琉璃在怀,挑眉道:“那琉璃可有被公子我迷住?” 琉璃咯咯娇笑着跳开:“公子还不快去书房?别让老爷和夫人久等了。” 居延剜了一眼琉璃,撇了撇嘴,笑着往书房走去。 轻叩了两声朱门,推门进去。淡淡的熏香浮动,书案前坐着正在看书的林维域,旁边的方欣然正默默地往茶盏中添茶。 “爹,娘。”居延唤了一声,微笑立定。 方欣然放下添水茶壶,眼中慈爱流动:“居延来了。” 林维域放下手中书册,走到居延跟前,抚了抚居延的额发,柔声道:“居延,虽然你从小扮作男子,可如今你已满十五,这及笄礼爹娘定是要为你办的。只是不能公众,一切从简。爹也知道这是委屈你了。” 居延淡淡一笑:“居延没有委屈,只是娘说居延及笄的时候会告诉我自幼扮作男子的缘由……” 林维域似是轻叹了口气,拍拍居延的肩膀:“这一切等及笄礼行完之后再说吧。” 方欣然走过来,柔声道:“老爷,我们开始吧。” 林维域点了点头,坐回书案之前。 方欣然放下居延的长发,拿着梳子轻柔地为之梳发总髻,然后停下手中动作,朗声唱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绵鸿,以介景福。”在一边的首饰盘中为居延加一普通钗冠,低声道:“居延,谨慎为上,爹娘便省去了为你加大袖长裙的步骤,委屈你了。”居延点点头,拿过方欣然所酌之酒,对书案前的林维域盈盈拜下。林维域接过居延的进酒,示意居延起身。 方欣然将居延头上那普通钗冠脱去,含笑将官将之女的正式钗冠五翚四蝶金钗冠给居延带上,再取过一枝枝冠笄、冠朵,细心地一一插到居延头上。随后再酌一杯酒,林维域亲执,缓缓念道祝酒词:“旨酒嘉荐,有飶其香。咸加尔服,眉寿无疆。”居延依礼谢恩而再拜。 繁琐的仪式完毕后,及笄礼算是完成了。夫妻二人看着居延粉颊含笑,眼波流动,配上女子的发式,虽未完全长成,已经能大致看出那倾国倾城之姿。想着要说的话,两人皆在内心忍不住叹气。 居延抱住方欣然的胳膊,笑道:“娘,作女子真麻烦,头上戴这么些东西,又重又繁琐,还是作男子好。” 方欣然抚着居延脸颊,微微笑着:“傻丫头!” 林维域望着眼前母女,心中沉痛,但终究是开了口:“居延,今日,还有一事要告之与你。事关你的身世。” 居延的身体不禁颤抖一下,抱着方欣然胳膊的手也松开了,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问道:“爹,我的身世?居延,居延不是您的女儿么?” 方欣然看着不忍,搂了居延在怀中,柔声道:“居延,不管你是不是爹娘的女儿,爹娘都一样疼爱你的。” 震惊!居延瞬间脑海一片空白,自己竟然不是爹娘的女儿?那自己是谁?又为何会做了爹娘十五年的女儿? 转头过去望着满脸慈爱愧疚的方欣然,带着丝不确定和惊惶,轻唤道:“娘——居延,不是你们的女儿……”说到最后,声音已若游丝。 林维域看着这样的居延,竭力压住心头的不忍,续道:“居延,你不是南国子民,你本是北国礼部侍郎沐回塘沐大人的独女,你母亲是当年北国丞相之女苏萧萧。居延,你自小贴身佩戴的金锁片,便是最好的证明。”说到这里,林维域的脸上已满是悲戚。居延掏出颈上的锁片,上面刻着“回塘曲水茭芦长”,幼时不知此诗句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原来竟是如此! “当年,你母亲生下你不久之后,北国皇帝就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沐大人收监,判斩刑。沐府上下一百零三口人全部连诛。而你母亲,不知所踪。我们接到你时,只有一句简短的交待。‘孤女无依,盼善待之,大恩难谢。’我认得,这是你母亲的字迹。于是,我们将你抱回抚养。” “当时我与你娘在北国,育有一子,但早年感染天花夭折,于是,我们便将你扮作男子,从小这般,也是不想让北国追查到你还活着的事实。如今,北国新帝登基,这事应是尘封在册了。” 居延怔怔地听着林维域的说辞,讷讷开口:“爹的意思是,居延的亲生爹娘都不在人世了?” “你父亲当年被判斩刑,自是……离去了。可你母亲,并不在斩刑之列,只是离奇失踪了。可是我暗地派人打探了这么些年,却无你母亲的消息,怕是……”林维域说到此处停住,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居延只觉数个打击接踵而至,脑海中的思绪如争夺厮杀般汹涌,从方欣然怀中挣出来,努力稳住身形,问道:“爹娘和居延的亲生父母是什么关系?” 林维域叹了口气,悠悠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年我作使节被困北国,是你父母出面帮忙,力争言辞,让当年北国皇帝放我与欣然回国。你的父母,是我和欣然的恩人。” 已到此刻,居延不得不接受林维域所说的一切。养育自己的爹娘,生下自己的爹娘,事实竟是这般!仰起脸,眼眶已经不由泛红,声音有些颤颤:“居延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 林维域轻拍居延的肩膀,柔声道:“沐大人高风亮节,品行兼修,是林某深感敬佩的。而你母亲,是当年北国桓城有名的才女,其名‘萧萧’还是北国当年的太上皇特以北国国姓赐之,可见其荣耀。至于你母亲的模样,居延,你照一下镜子,便明白了。” 居延不记得是怎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对着房中的铜镜怔怔出神。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个婉约美貌的女子向自己走来,柔声唤着:“居延——居延——” “娘——”居延喃喃,伸出手去,想要拉住那女子的手,触及的却是一面冰冷的镜面。突如其来的冷意,让居延的思绪沉淀了下来,细细想着林维域的话,只觉其中疑点太多。 父亲这般高风亮节,为何突然被冠之这种罪名?全府被连诛,为何母亲不在此列?又为何不知所踪?居延抱着头,只觉头痛欲裂。 自己不是南国的子民,自己也不是哥哥们的三弟,还有那些自小疼爱自己的人,翼哥哥,晚哥哥,步扬信……还有司祈。我竟是敌国的子民!我的父母竟是以这种残酷的方式离我而去! 第080章 别怕我在 第二日清晨,当居延从梦中醒来,发现方欣然正坐在床边慈爱地看着自己。 “娘——”居延揉了揉眼,坐起身来。 “居延醒啦?”方欣然替居延捋了捋散落的头发,拿起旁边的衣服替居延穿上。 “娘,我自己来。”居延穿好衣服,琉璃进来伺候梳洗。 一切完毕后,方欣然示意琉璃下去,房间内剩了母女二人。 “居延,娘知道昨晚对你说的那些事,也许你一时接受不了。”方欣然拉过居延搂在怀中,一下一下地抚着居延流泉般的黑发,柔声道,“但是,不管如何,你永远都是爹和娘的女儿。那些过去的事,爹娘希望你不要纠结其中,相信居延的亲生爹娘也是这般希望的。只要居延能够幸福,那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居延乖顺地伏在方欣然怀中,垂着的眼帘睫毛浓密,偶尔轻颤一下,遮住眸中情绪,看不清真实的想法。握住方欣然的手,低声道:“娘,居延明白的,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能过去就过去的。何况,只要娘亲一日没有被找到,居延就一日不相信她已经不在了。” 方欣然怔怔地望着怀中的居延,半晌,极轻地叹了口气。 下午,是早就与安平司祈约好在“宁雅轩”的,居延整理了一番思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镇定一些。 进去时,安平司祈一身白衣迎窗而立,河面清风掠过,掀起黑发白衣飘动,一身空灵出尘之气,好似谪仙,宛若要乘风归去。 “司祈。”居延静静地望着窗前男子,好半晌才出声打破了宁谧。 安平司祈优雅地转过身来,清明的眸底浮起清浅的笑意,声音若幽谷山涧:“居延来了。” “恩。”居延点头微笑,“司祈等了好一会儿了?” “无妨。这里望出去,河面水波青碧,微风徐徐,恰是宜人,并不觉时间流过。”安平司祈淡然说道。 居延双眼弯弯:“司祈每次都是这般说,也难怪我迟到了却没罪恶感。”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丝嗔意。 “只是片刻而已,何况,居延最终不是来了么?”安平司祈望着居延嘴角浅浅的梨涡,粉唇也淡淡勾起。 居延撇撇嘴,笑着坐下了。拿起茶盏,替安平司祈斟了一碗清茶,微笑端起:“喏,司祈喝下这杯茶,算是我对迟到的赔罪啦。” 安平司祈眸底笑意渐浓,接过茶杯,浅酌一口,然后道:“现下,居延不必愧疚了。” “恩。”居延微笑望着眼前清雅如斯的男子,忽地脑海中浮现出昨晚那一句句关于自己的秘密,就如影子般挥之不去。居延微蹙双眉,轻咬着下嘴唇,努力去驱逐那些烦扰的念头。 你是北国人,是南国的敌国子民。你的父母一个含冤离世,一个生死不明。你不属于这里,你用男子的身份,欺骗了这么多对你好的人……不,不止这些。你本就是错误时空中的一缕孤魂,你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个地方,你顶着“居延”的身份活了这么多年,你承受了太多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胸口重重地起伏,居延捂住双耳,拼命摇头。 “居延——居延——”若清风化雨的声音,吹散了那浓重的阴霾。 “居延,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么?”抬起头,那张素来清淡的面容上竟然带着浓烈的担忧。 像是突然抓住一道阳光一般,居延焦急而又慌乱:“司祈,我……我不是我。我原来以为,我至少可以是‘居延’,可是,现在,我连‘居延’也不是……”居延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安平司祈只是静静听着,也不打断。 “我不属于这里,不属于南国,也不属于北国,我什么也不是……我本就是一缕孤魂,承受了这么多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是不是太贪心了?是不是现在应该返还了?” “司祈,我好怕我再一睁开眼,自己又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怕身边的人都像浮云一样散去,抓也抓不住,留也留不住……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谁又是我?” 居延的语速很快,说得也有些颠三倒四,可是那语气中的恐慌无助却是暴露无遗。在清明如水的安平司祈面前,居延内心最真实的情绪总是情不自禁流露,仿佛无助而虔诚的弟子寻求佛祖的庇佑,渴望得到救赎。 “别怕,我在。” 极轻极淡的声音,若风中柳絮,柔而绵长。简单的四个字,却比任何冗长赘述的关怀更让人心定。似净瓶雨露,轻轻一挥,便拂去一切尘世纷扰。 居延微怔,情绪已经饱和的双眸只是轻轻一眨,泪珠便如断了线的珍珠掉落,一滴一滴,一缕一缕,晕湿了浅绿色的衣襟。 一双光洁修长的手抚上那泪珠闪耀的粉颊,极轻极柔的动作,拂去那滑过的湿痕,暖暖的气息就在很近的地方,那个谪仙般的男子说:“居延,别怕,我在。” “别怕,我在——” 居延愣愣地望着安平司祈的动作,讷讷唤道:“司祈——” 安平司祈收了手,望进居延的双眸,恬然笑着:“居延,你就是你,不是这世上的任何其他人。你,只是你。” “我只是我?”居延喃喃,随即秀眉微蹙,“可是,我不是‘居延’,‘居延’是爹娘的孩子,是大哥二哥的三弟,可是我不是,我不是。” “居延,不要钻牛角。丞相大人与夫人疼爱你,尚书令与令尹也疼爱你,对他们而言,你就是居延。对所有的人,你都是居延。而你,若不是居延,这世上将再不会有第二个居延。” “那对司祈呢?”居延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 话刚出口,居延的脸便如渲染开来的晚霞,逐点逐线地红了起来。身子往后退了一些,低了头,连忙岔开话去:“司祈,今天的茶味不同,是换了新茶么?”然后拿着手边的茶杯猛灌。 一双温暖的手伸过来,拿掉那已溅出茶水的瓷杯,握住那双微颤的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居延,万千气象,唯你而已。” 居延望着眼前男子琉璃般剔透的眼眸,那如碧波般的清潭笼着一层薄薄的绮色,氤氲缱绻,烟行倾世。刹那的出神后,是急速升温的脸颊,如春风中漫山盛放的桃花,粉色一片,旖旎非常。 带着些羞,带着些窘,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欢喜,居延低着头,将双手轻挣出来,嗫嚅着:“司祈……我们,呃……还是喝茶吧。” “恩。”安平司祈收了双手,举起面前的茶杯浅酌几口。视线注意到居延窘迫的模样,适时转了话题,淡淡道:“居延方才害怕的事情,能清楚地告诉我么?” 脸上温度稍降,居延定了定心神,将林维域的话缓缓复述出来,末了,还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安平司祈静静听着,饶是清寡的面容上也现出了一丝惊讶。居延的身世,竟是这样的么?而且,为何自己还有一种隐隐的感觉,那就是眼前少女的身世似乎还要更为复杂,似乎还与…… 安平司祈望着居延微蹙的秀眉,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居延已经够烦扰了,还是不要让他更忧心了。何况,目前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而已。可是安平司祈心中清楚,自己的感觉,从幼时开始,便是准确的征兆…… “居延,这件事情,丞相大人告诉你,并不是想增加你的负担,只是,作为一个报恩人,作为一个长者,他觉得你有了解真相的权利。可是,他绝不希望你因此而受到任何伤害。你明白么?”安平司祈轻声说着,掩藏不住语气中的担忧。 居延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明白的,只是,娘下落不明,要我怎么安心?”想了想,又道:“而且,我总觉得爹的罪名来得非常蹊跷,原先爹是北国重臣,娘也深受太上皇的宠爱。可是为什么一夜之间便天差地别,变成了背叛国家的罪人,我不相信,不相信爹娘是这种人。” “不错,这件案子却是疑点颇多。何况,沐大人作为重臣,又是如此大的罪名,审判结案的速度怎可能如此之快?”安平司祈细细想道,也是微微蹙眉。 居延的心顿时提了上来,望着安平司祈的眸中带着惊恐:“司祈,你说会不会……我,我怕是……不会的,不会的……”居延拼命摇头。 “别怕,居延,别怕。”轻柔淡缓的声音,“我在,我会一直在,不会让居延一个人。” 居延,别怕,我在—— 第081章 南北皆乱 七月,骄阳流火,炙烤大地。近两个月来,南国西南方大部分郡县均是滴雨未下,土地龟裂,庄稼无收,民怨载道,旱情严重。皇帝急拨烨都一批官员前去辅助治理,居端作为令尹与戴侍郎以及庞御史一同前往。 七月底,北国向南国宣战,攻打两国交界的阳城。阳城四面环山,林深叶密,荒草丛生,向来是少有人认真治理的“荒芜区”,北国正是摸清这一点,从南国边疆的薄弱环节下手,企图一击即断,再肆全面扩张。 南有旱灾,北有战乱,南国一时两顾不暇。皇帝派步秦、燕青,孙彪奔赴边疆抗敌,而居延、步扬信留守烨都。 阳城盗贼猖獗,占山为王,各守一方。北军抢先攻下各大山寨,灭了数以千计的山贼强盗,盘踞山头,夺得有利地势。待得步秦领军赶到,已是失了先机。两军对垒,北国四大将军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有两位将军打头阵,可见北国新帝的野心与势在必得。 要守阳城,唯有攻山夺峰,否则退守,阳城必失无疑。然北军占据各大山头,呈俯瞰凌驾之势,这一仗,还没有打,南军便输了一半。更糟者,南国西南旱灾,粮草输运接济难民,本就供不应求,此时军用粮草也是极为紧张。除此之外,南部流民向北逃生,有些逃得早的,已经接近边境各大小村庄,人员混杂,局面混乱,若有奸细混入,也是防不胜防。 这是一场硬仗,没有退路。步秦下令,凡逃兵者,杀无赦!然而局面显然是对南国大大的不利,一个月下来,南军已经死伤三分之一以上,且粮食供应不足,士气低落。 这一日夕阳刚落,阳城上空铅云密布,压城欲催,刺眼的闪电若长长的银龙划破天际,一下霹焦了最高山头的那颗雪松。干旱至今,滴雨未下,草木干燥,一下子便燃了起来。风重云浓,炽焰燎原,不一会儿,整个山头便成了一片火海。 北军慌忙撤山,躲避火势。步秦看准时机,旌旗扬起,率军攻山。 整个山头都在燃烧,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傍晚的西天,明亮得如同白昼。在燃烧的山头之间,因为马匹入山不便,两军几乎就是激烈的肉搏厮杀。 映着火光,密密麻麻的树起的无数锋利的银刀长枪和盾牌,闪着冷兵器独有的冷光,在昏暗与烈焰的交融边缘,幽冥残酷地让人毛骨悚然。 铅云更低,几乎就要压到山顶。又一道银龙般的闪电当空划破,刹那银光四射,刺目一片。接着,豆大的雨点如石砾掉落,在尘土扬起的山间砸开粒粒泥坑。只是片刻,雨帘携着狂风倾盆而下,山头的火已被浇灭,散发出烧焦了的草木与尸体的恶臭。山间的泥土浑水而下,泥泞不堪。两军就在这恶臭泥浆中厮杀。 一片混乱,震耳欲聋的喊叫拼杀声、惨叫声,攻山掉落的士兵活活摔死,受伤的士兵倒在地上被凌乱践踏而死,血液混着泥浆,暗黑污秽,让所有的士兵都杀红了眼。地面满是尸骸,如同活生生的地狱修罗场。 杀戮仍在继续,天空乌云已经散去,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一丝曙光,曙光渐渐扩散,东方亮了起来,步秦看清了全军的情势。一望无垠的山头,遍地残肢断臂,混着泥浆焦草,已经分不清是敌兵我兵。燕青攻打的北部山头,因为最高最陡,南军已经死伤过半,而燕青也不慎受伤,从肩头到腰际,可怖的长伤口混着泥浆,泛着暗黑的青灰惨白。孙彪那部,更是惨败,几乎看不到一个完人。 大势已去,步秦不得不承认,阳城是守不住了。哀吼一声,下令撤军。 消息传到烨都皇帝耳中,龙颜大怒。而更怒者,是北国少年皇帝的挑衅书。萧烬澜扬言,要在这年年底攻下南国边境四城——阳城,晋城,磴城和交城。若不攻下,誓不退兵。 北方战乱,南方旱灾。 居端一行人前去西南各郡协助治理灾情。一路流民不断,饿殍四野,随处可见。到达旱情最严重的鄂郡,广袤的田野荒芜干裂,颗粒无收。因为当地官员贪污赈灾饷银,灾民无法得到安置,甚至发生吃人事件。 天气炎热,死尸遍地,很快,大规模的瘟疫爆发。由于人员流动没有得到及时控制,灾民暴动,瘟疫扩散,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这样一个满目疮痍的烂摊子,让烨都前去的官员简直瞠目结舌。 居端果断决定,治理灾情,首要要安定民心。将那几个当地贪污赈灾饷银的官员处以重邢,然后开始着手一系列流民安置举措。组织当地所有大夫,将患瘟疫的病人隔离,分类进行治理。然而这每一项举措,都要国库拨款。 南北皆乱,让南国皇帝相顾无暇。南方的灾情流民要治理,否则国内的恶劣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定然会爆发内乱。北方的战争,北军一路势如破竹,到了八月初,已经攻下了阳城,晋城。而南军士气疲软,且粮草得不到充足供给,已是身心俱疲。 晃眼已是八月底,南军大败,伤亡惨重。皇帝不得不重新考虑对北国的政策,现今局势,趋利避害的最好选择,唯有一条,那就是谈判求和。 通报传至北国,萧烬澜握着南国飞来的求和信,嘴角勾起深深的弧度。握着信的手一用力,那纸片就如纷飞的白蝶,惨淡落地。 南国皇室,最耀眼的两位皇子——三皇子与七皇子,无疑是前去谈判的最好人选。然在八月下旬,七皇子洛玄翼骑马不慎落地,左腿摔伤,至月底仍未痊愈。皇帝考虑再三,任命三皇子洛靖晚为谈判使臣,十驸马林居朗为谈判副使,一同前往。 九月初,南国的谈判队伍从烨都出发,除了随行的几个文臣,其余数十皆是保卫的侍卫。九月十一,求和谈判的使臣队伍到达北国桓城,北国驻南国边境军队撤军。 第082章 一时怅惘 北国皇宫,金銮大殿。 那九级阶梯之上,白玉浮雕的蛟龙盘踞缠绕,图案庄丽,气势磅礴。 少年天子一身明黄龙袍,端座在金辉龙椅之上。面上是得体的笑意,又不失稳重肃穆。 “南国使臣洛靖晚(林居朗)参见皇上,皇上万岁!”洛靖晚与居朗屈膝行正式礼节。 萧烬澜微微一笑,朗声道:“使臣不必多礼。” “谢皇上。”两人站直立定。 “皇上,臣奉吾皇之命,特与贵国商讨停战和平之事。”洛靖晚的声音温雅却不失有力,在整个大殿朗朗传来。 “此事不急。使臣旅途劳顿,不如先休养两日,再议此事不迟。”萧烬澜不急不缓地说道,“‘华琦阁’妆置典雅,颇有南国烨都楼阁之风,朕为两位使臣安排此处,两位使臣觉得如何?” 洛靖晚与居朗皆是弯腰行礼:“皇上考虑细致,臣惶恐。” 萧烬澜嘴角勾起:“两位使臣远道而来,是朕的贵宾,自当周详考虑。”顿了顿,又道,“两位使臣今日刚到,旅途颇劳,还是先好生休息吧。晚上朕为两位使臣准备了宴会,特地为两位使臣接风洗尘。” “谢皇上恩典。” 萧烬澜淡然笑着,朝事在一片平和温雅中结束。 洛靖晚一行人进住“华琦阁”,果然如萧烬澜口中所说,典雅精致,甚至可媲美江南的华丽阁楼,诗情画意,无一不全。 居朗随着洛靖晚进屋,带上房门。 “三皇子,这北国皇帝似乎有意拖延谈判事宜,恐怕……”居朗眉头微皱,眸中含着隐隐忧色。 洛靖晚淡淡一笑:“居朗,一个从被人忽视的不受宠的皇子到如今的北国国君的人,你觉得会是那般简单的人物么?不管他怎生动作,我们静观其变。” 南国,铄王府。 “林公子,这是莫太医吩咐奴婢煎的药。”绿珠微红着脸,对面前的清丽少年说道。 居延微笑着接过药碗:“恩,我知道了。” 转过身去,发现那卧着竹榻的邪魅男子正微蹙着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偶尔轻眨一下,神情甚是哀怨。 “翼哥哥,你又不喝药了?怪不得你的腿伤到今日还未完全康复。”居延看着洛玄翼的模样,有些无奈。 “腿伤静养即可,药喝不喝也是一样。那些老头子就喜欢小题大做。”洛玄翼不屑,语气中含着淡淡的嘲讽。 “莫太医说了,这药化瘀通血,增强骨骼。翼哥哥摔伤了腿骨,当然要喝。”居延不放弃。 洛玄翼望着眼前坚持的少年,嘴角忽地勾起,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微笑道:“若是居延每日都来,还都亲自喂我喝,我就喝。” 听着洛玄翼带着丝魅惑的语气,又对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居延的脸唰地就红了,慌忙垂了眼帘避开那灼热的目光。 自那一日居端大婚后,居延一直都有意避着洛玄翼。后来知晓他骑马摔伤了腿,心中虽然担忧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可是当琉璃告诉居延洛玄翼在府中已经休养了半个多月,腿伤还未好时,居延终于忍不住前去探望。而这一探望,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洛玄翼的伤久治不愈了,因为太医们开的药他一律都不愿喝。 “居延不愿么?那就算了,反正这伤再过个月余,总能自己好的。”洛玄翼侧了脸,精致的脸庞上笼着薄薄的一层落寞。 居延听着洛玄翼寂寥的语气,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废旧小院中那颗粗壮合欢树下一身红衣的单薄少年,满地落花凋零,一身红衣似火。眸中水汽氤氲,笑声癫狂破天,似浴火凤凰,艳到落泪。 微笑着仰起脸:“只要翼哥哥愿意喝药,那居延每日都来。” 浓密的睫毛遮住眸底流光,洛玄翼淡淡道:“若是不便,居延不必勉强。” “不是勉强的。居延是真心希望翼哥哥能早日康复。”居延认真说道。 洛玄翼睁开那魅惑的桃花眼,嫣然璨笑:“居延说的话,可要算数。” “恩。”居延微笑点头,可望着眼前那妖娆的笑颜,蓦地明了洛玄翼是故意挖了个坑让自己跳了进去,而自己还跳得心甘情愿。 “居延,怎么了?”注视着居延不断变换的脸色,洛玄翼轻声问着。 “呃?”居延回神,凝视着那关切的脸,笑道,“没什么。”是自己想多了吧。 执起手中药匙,递到洛玄翼唇边,笑眯眯道:“翼哥哥,喝药!” 洛玄翼凝视着眼前笑眼弯弯的少年,脸上扬起一抹艳丽至极的笑容,乖乖地将那药喝下去了。似乎只要看着他,连喝药都变得很幸福了。就这样,一碗黑乎乎的药很快就喝完了。居延微笑着掏出帕子给洛玄翼擦唇边的药渍,没有注意到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中尽是满足与计划得逞的笑意。 正在这时,一粉衣小婢慌忙走进跪在地上道:“王爷,您去劝劝戴夫人吧,戴夫人她……”忽地注意到一旁的居延,顿时愣住噤声了。 居延知晓这是王府内事,自己一个外人自是不应参与。正要站起身来,却被身旁的一只手拉住了。 洛玄翼半眯着眼,眸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却依旧慵懒:“华缨她怎么了?” 那粉衣小婢连忙低头道:“戴夫人说我家夫人拿了她的东西,还出手打了我家夫人。王爷,您定要为我家夫人做主啊!我家夫人平时几乎都不出门,更不会做出这等不该事情,王爷您定要做主啊!”说完,已是一脸泪痕。 居延听那小婢说着,对那个不曾谋面的夫人心中产生了一丝同情,可也知晓这是女人之间的斗争。古代人三妻四妾已是平常,何况皇族。只是可怜了这些女人们。居延想到这里,脸上不禁流露些凄色。 洛玄翼一直注意这居延的神情,此刻感受到居延的悲伤,眸光更是一冷,漠然道:“回去告诉两位夫人,本王腿伤要静养,她们吵到本王,后果自负。” 那小婢听着洛玄翼冰冷的口气,吓得全身打颤,慌忙磕着头出去了。 居延见之,轻声叹了口气。 “为什么叹气?”耳旁问话响起。 居延摇了摇头,低声道:“只是觉得,女子容颜转瞬老,却盼君来日与夜。”抬了头,望着眼前那人的眼、颊、唇,柔声道:“翼哥哥应该去看看的。” 蓦地双肩被人抱住,对上的是洛玄翼隐含着怒意的狭长眸子:“居延是真心想要我去?” 低了头:“恩。总该了解一下情况。” “了解?我为什么要了解?!”洛玄翼嘴角的扬起的嘲讽,“她们的戏,她们自己去演,看不看,那是我的事。” 居延怔住,翼哥哥不是喜欢着那华缨的么,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居延,我知晓那一日你看到了什么……”洛玄翼的声音忽地轻柔了下来,语气也夹杂着一丝压抑的痛苦,“为什么不说也不问?你那一日来,原先那般欢喜,为何后来是那么悲伤地跑了出去?若是我不拷问那侍卫,是不是就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居延打算永远都不告诉我了么?” 面对洛玄翼突如其来的柔情,居延一下子有些无措:“不是的,我……我什么也没看到。” “居延,看着我。”洛玄翼掰紧了居延的双肩,让居延不得不面对那审视的目光,“你那一日,是想告诉我什么?” “我……我……”居延张了张口,混乱中脑海却突然浮现出一张清明绝尘的容颜,那个谪仙般的男子对自己说:“别怕,我在。”轻柔音调,一时失神。 蓦地落入一个滚烫的怀抱,耳边是温热的气息紧贴:“居延,相信我。那些,只是权宜之计,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什么都不会存在了。” 居延忽然觉得有些怅惘,喃喃道:“那侍卫为何要告诉你呢?” 抱着自己的手臂猛地收紧,语气也冷了下去:“徇私失职,明知故犯,真是胆大包天!” 全身一颤,想到那换了的新侍卫,居延语气不禁有些颤抖:“翼哥哥,那个侍卫……” 洛玄翼注视着居延双眼,淡然道:“处死了。”轻飘的语气,好像在谈论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如惊雷在耳边响起,居延的脸色瞬间煞白。那个侍卫,竟然是因为自己而丢了性命!还以为……还以为他是回乡成亲,原来,竟是这样。 “只是一个不守纪律的侍卫罢了。以后,居延莫要再瞒着我了。”洛玄翼声调又柔了下来,贴着居延的耳际,缠绵绻绻。 居延紧咬住下嘴唇,那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可是说是因自己而死。闭上双眼,感受着自己仍旧跳动的心脏和洛玄翼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心中却如雪原,一片冰冷。 第083章 议和条件 “皇上,芸儿喜欢那个使臣大人,求皇上为芸儿作主。”萧芸儿盯着埋头在奏折中的少年皇帝朗声说道。 “哦?”萧烬澜缓缓抬头,一脸玩味地看着这个从小就嚣张跋扈的九姐。萧芸儿毕竟是女子,被萧烬澜这么看着也忍不住红了脸。片刻后,萧烬澜才问:“不知九姐指的是哪一位使臣?” “当然是南国的三皇子……”萧芸儿脱口而出,漂亮的凤眼中掩饰不了浓浓的爱意。 “洛靖晚?”萧烬澜嘴角扬起,幽深的眸中闪过一束精光。随即望着萧芸儿微笑问道:“九姐可是真的想好了?” 萧芸儿脸颊微红,却是无比坚定地点头道:“恩,请皇上为芸儿作主。” “九姐,你这不是为难朕么?”萧烬澜淡然笑着,“这种事情,要两厢情愿才行。” 萧芸儿鼓着腮帮子,有些忿忿:“只要皇上同意,其他的事情,芸儿自己想办法。” 萧烬澜笑:“好,只要九姐与那三皇子两厢情悦,朕定不干涉。” “谢皇上,请皇上赐予芸儿能自由进出使臣馆的令牌。” 萧烬澜没有犹豫,将那令牌给了萧芸儿。萧芸儿脸上满是笑意,谢着恩离开了。望着那抹离去的红色背影,萧烬澜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萧芸儿握紧手中的令牌,心潮起伏,自从那一夜晚宴上,那个温雅如玉的男子就占据了自己的心了。所以,也一定要让他喜欢上自己。 华琦阁。 书案前,一身墨绿锦袍的男子正端神拿着一卷书册细细看着,君子如玉,墨香四溢。 珠帘被人掀开:“三皇子,九公主来了。”居朗微蹙着眉,禀报道。 放下手中书册,洛靖晚望着珠帘深处,淡然道:“不知今日,她又来送些什么?” 这厢话音刚落,珠帘就被拨开,碰撞在一起的珠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曼妙动听的又是嘈杂突兀的音调。 “使臣大人!”萧芸儿笑靥如花,随即看到旁边的居朗,愣了一下,“副使臣大人也在啊。” “九公主。”居朗微笑点头。 萧芸儿脸颊微红,笑吟吟道:“两位使臣大人远道而来,芸儿见今日天气晴朗,便想请两位使臣大人一同出游,欣赏一下我北国风光。” 居朗飞快地扫了一眼洛靖晚,有礼笑道:“九公主好意,居朗本不应拒绝,只是居朗尚有琐事在身,今日之游,怕是不能相陪了。” 听完居朗的话,萧芸儿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喜意,连忙道:“副使臣大人有事,是芸儿打扰了才是。”然后一双略含羞涩的美目望着一旁淡然不语的洛靖晚,道:“不知使臣大人可有空?” 洛靖晚的目光从居朗脸上掠过,然后停到萧芸儿脸上,淡然一笑:“九公主相邀,靖晚自是乐意,也正瞧瞧北国大好景致。” 萧芸儿没有料到洛靖晚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心中欢喜:“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洛靖晚浅笑着点头,随着萧芸儿身后去了。 两人逛至傍晚,萧芸儿才依依不舍地回来。洛靖晚作为男子,又是使臣,不管出于情理还是礼貌,都应当将萧芸儿送回府中。待到洛靖晚回到“华琦阁”,天已经黑了。 “三皇子!”居朗在门口等候。 洛靖晚摇了摇手:“进屋说。” 点了烛台的书房中一片光亮,洛靖晚坐在书案旁,眉头微蹙。半晌,缓缓开口:“居朗,明日我们进宫面圣,谈判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恩。”居朗点头,目光却是有些疑惑,“那九公主……” 洛靖晚抬起乌黑的双眸,淡然一笑:“九公主,与我们有关系么?” 居朗微怔,随即明了。 偌大的书房,烛光摇曳,那墨绿色的身影还独坐窗前。窗外月盈满天,星斗光耀。洛靖晚抬起头,遥望那一轮弯月,脸色渐渐柔和起来。 站起身来,走到一边的古琴旁坐下,食指轻拨一下琴弦,淡远的音调在书房内弥漫开来,调着月华的流光,似深山溪涧,又似空谷幽兰,仿佛要钻入皮肤的每一个毛孔,渗到血液中去。 身心皆融到简单的音调中去,双眼微闭,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丽的少年的面孔,浅笑吟吟的眸子,晃悠雪白的小虎牙……手中的曲调渐渐归于宁谧,一室青远,嘴角弧度勾起,笑意扩至眉梢眼角。 第二日,明黄的帷幔,端座的使臣,以及龙椅上始终淡笑着的少年皇帝。 “皇上,臣等已来贵国数日,然谈和之事一直未尽职,实在惶恐。故今日前来,望与皇上商谈此事。”居朗声音朗朗,语气不卑不亢。 “两位使臣在华琦阁住得可还习惯,朕这几日政事繁忙,不曾有空去探望使臣,是朕疏忽了。”萧烬澜语气关切,甚是诚恳。 “皇上安排细致,臣等住得很好。”居朗答道。 “那朕就放心了。”萧烬澜淡淡笑着,忽地嘴角弧度加深:“听说朕的九姐这两日往‘华琦阁’跑得颇勤,没有打扰到两位使臣的休息吧?” “九公主热情好客,来看望臣,是臣的荣幸。”洛靖晚接过话去,淡然道。 “呵呵。”萧烬澜听着洛靖晚的话,轻笑出声,“九姐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热情的。” 洛靖晚脸上的笑容微滞,嘴唇已经抿成一条直线。 萧烬澜见状,微笑转了话题:“关于议和之事,朕想听听贵国的想法。” “吾皇之意,是想边境安宁,百姓安居,因此希望能与贵国缔结十年边境和平条约,至于条件,只要贵国提出合理,我南国都可接受。”洛靖晚淡然说着,一双温雅的眸子却是凝视着萧烬澜笑着的脸庞。 “条件么?”萧烬澜垂了眼眸,似是沉吟,蓦地抬眸笑道:“若是朕说和亲,使臣可会同意?” 洛靖晚淡淡一笑:“此举臣自是没有意见,只是不知皇上看上我南国哪位公主?” 萧烬澜嘴唇勾起,摇摇头道:“朕说的不是朕娶贵国公主,而是北国公主嫁到南国去。使臣觉得九公主如何?” “秀外慧中。”洛靖晚的评价甚是简洁。 “好!”萧烬澜笑道,“朕想将九公主嫁于南国三皇子,使臣觉得怎样?” 洛靖晚眸底的笑意尽数散去:“皇上可是在开玩笑?” “三皇子觉得朕是在开玩笑么?”萧烬澜挑了挑眉,特意在“三皇子”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洛靖晚注视着萧烬澜的双眼:“臣不敢。只是此事,臣恐怕不能答应。” “哦?”萧烬澜有些意外,“据闻三皇子并未娶亲,不知为何拒绝?难道是有了心仪的女子?” “皇上,这是臣的私事。”洛靖晚语气已带了肃穆。 萧烬澜摸了摸下颚,语气已加了一丝危险:“使臣想要议和,又不同意朕的条件,这是何意?” 居朗见情势不对,连忙道:“皇上,我南国是诚意议和,盼皇上能换个条件。” “混账!”萧烬澜脸上已是怒容,“你以为我北国是什么?若是三皇子不愿答应这个条件,那么这次议和,免谈!”说完已是挥袖怒气冲冲地走了。 望着那明黄色远去的身影,洛靖晚转了身,低声道:“居朗,这个条件,我不可以答应。” 第084章 册封国师 落叶聚散,寒鸦惊飞,秋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丹枫似烈火,凤凰木如荼。一白衣男子临池而立,碧玉般的池面倒映出一张遗世绝尘的面容。 “司祈,明日就是封赐大典了。”安平灵继望着脚下一池碧波,终究问出了心中疑惑,“听说你与丞相三公子走得很近?” 安平司祈琉璃般的眸中浮上清浅的笑意,只是轻应一声:“恩。” 安平灵继望着幼子的侧脸神情,微微皱眉:“司祈,你应当知晓那林居延与三皇子与七皇子之间的关系……” 安平司祈侧过身来,望进安平灵继的双眼,淡淡道:“居延,只是居延而已。” 次日,金銮殿上,安平父子接受圣上卸任与封赐,安平司祈成为安平家族第六十九代国师。 夜,国师宴。皇帝特设此宴于御花园,以示尊崇。 席间,觥筹交错,丝竹喜庆。玉杯流影,酒香弥漫。 居延坐在林维域身边,远远望着那白色锦袍的男子神情清淡、不动声色地接受着各类官员的恭维祝贺之辞。低下头,默默喝着杯中的茶,心中有种恬淡又浮沉的感觉淡淡流淌。再次抬起头,却见那白衣男子已朝这里走来。夜风携着他白色的衣角翻飞,乌黑的发丝在耳侧袅娜,脚下生莲,仿佛踏碎了那一地月华。 “国师。”林维域已是站起身来,同时捅了捅出神的居延。 居延也跟着站起来,双眸弯起,露出了两颗亮亮的小虎牙。 “丞相大人。”司祈淡淡笑着,目光望向居延,“司祈只是看到居延闷闷,便过来看看。” 林维域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国师有心了,居延自小便不喜欢这种场合,让国师见笑了。” “是么?”安平司祈浅笑,带着一丝疑问看向居延。 居延笑,那眸中的星光也跟着晃动,似萤火虫翩跹飞舞:“司祈快些到别处去吧,那边好多人都盼着你呐。”说完,嘴朝外努了努。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的小动作,眸底清浅的笑意带着丝无奈,朝林维域略点了点头,转身朝人群中走去。 林维域望着那抹远去的白色身影,微蹙了眉。侧过脸,轻声问道:“居延与国师熟识?” 居延脸颊微红,唇边含笑:“还好。司祈是个很让人心安的人,所以居延有时烦扰,便会去找他。” 林维域看着居延的神情,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主座上,洛玄翼执着琼玉美酒半眯着眼,仿佛极为享受。偶尔从浓密睫毛的罅隙中泄出的流光穿透重重人群,似是不经意地在落在苍茫的夜色之中。嘴角弧度稍倾,薄唇微启,一口饮尽杯中琼浆。 站起身来,朝那个白色的身影走去:“恭祝国师继任。” 安平司祈神色清寡,只是微微颔首:“七皇子。” 洛玄翼脸上绽开妖娆的笑意,侧过身子,薄唇微动,声音几不可闻:“听闻国师灵力百年难出,国师可能测出南国接下来的运势?”说完,快速地站到一步之外,脸上依旧是妖娆笑靥。 “人有宿命,国亦如此。命不可转,势不可逆。”安平司祈的神色清淡如水,不急不缓地悠悠说道。 “哦?”洛玄翼挑了挑眉,“是么?”飘在空中的声音,溶在了一饮而尽的酒香之中。紫色的衣角擦着白色的衣摆翩然而过,唯留一个意味深长的妖冶笑容。 居延已经从宴席上下来,独自走到御花园一侧的假山后面。假山后面是一汪映月的池塘,碧波凝玉。远远望着御花园中一派灯火辉煌的胜景,人影开始幢幢,似乎都只剩下了模糊的轮廓。 倚着草地而坐,居延托着下巴,望着天空上一轮明月,怔怔出神。 “居延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魅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居延一惊。 “翼哥哥。”从草地上飞快站起,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洛玄翼注意着居延的动作,狭长的桃花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光芒。向前贴了一步,低下头挑声道:“居延,是怕我?” 居延一怔,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居延不是这个意思。” “恩,那居延是什么意思?”洛玄翼薄唇勾起,又向前走靠了一些。 居延紧咬着下唇,头快低到池塘中去了:“翼哥哥,我们……我们回宴席上去吧。” “居延不是不喜欢那种场合么?”洛玄翼脸上的笑容愈发妖娆。 “恩。可是……可是爹在那里,他看不到我……会着急的。”居延说得磕磕碰碰,似乎舌头绕上了结。 “居延这么大了,难道丞相大人还会怕居延走丢了么?”伸出一只手,拨弄着居延耳侧落下的发丝。 居延的两颊烧了起来,红彤彤得映着月色,像诱人的水蜜桃。张了张嘴,开开合合,却找不出一句话来应对洛玄翼的问话。 洛玄翼妖冶笑着,拉着居延的手一个用力,居延便一个踉跄侧了过来。还未稳住身形,带着隐隐幽兰香味的双臂便圈了过来。 “翼哥哥,放开我!”居延沉声喊道,身子使劲挣扎。 “居延,不要怕我,不要躲我……”洛玄翼的侧脸贴着居延的颈项轻轻说道,温热的气息喷在肌肤上,引起居延轻微的战栗。 洛玄翼的语气带着些缱绻的忧伤,让居延的心柔软下来,语气缓和了一些:“翼哥哥,这里是皇宫,你不要这样。” “我可以把居延的意思理解成,如果这里不是皇宫,居延便会答应么?”洛玄翼抬起头来,潋滟的桃花眼盈盈专注地望着居延的双眸。 居延错愕,稍侧过脸,低声道:“总之,翼哥哥先放开我再说。” 洛玄翼凝望着居延侧过去的脸蛋,蓦地瞳孔一阵收缩,声音带着一丝暗哑:“为什么?居延为什么不答应?那日居延来,本就是想告诉我愿意的是不是?居延是愿意的,是愿意的!居延,告诉我,你是愿意的!” 居延有些惊惶地看着洛玄翼越靠越近的脸,急道:“翼哥哥,你疯了!这里是皇宫!你快些放开我!” “不错,我是疯了!居延,我看着你对别人笑,我便恨,恨不得将你藏起来!”洛玄翼低吼着,然后脸上的神色又柔情了起来,轻声道,“居延,你是我一个人的,永远都是我一个人的。很快,便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止我们了。” 洛玄翼轻吻着居延的侧脸,喃喃道:“到时候,居延一定是愿意的,对不对?” 居延没有反抗,不是因为心甘情愿,而是已经完全呆掉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洛玄翼一双桃花眼深情地望着自己,里面有着依恋、痴迷、温柔,绝决……太过复杂的情绪,压得居延喘不过气来。 “居延——居延——” 轻柔的呼唤,似浓云中的一缕清风,吹散心头沉重,拨开云间明月。 居延挣扎起来,洛玄翼魅人淡笑:“有人来了,居延猜是谁?” 那样清澈灵透如溪涧霁月的声音,除了那个谪仙般的男子还会有谁?然而居延望着洛玄翼捉摸不定的神色,最终低了头,淡淡道:“居延猜不出。” “是么?”洛玄翼盯着居延垂下的微微颤动的睫毛,淡然一笑,放开了怀中之人。得到自由,居延立马跳开两步,脸不可抑制地红。 洛玄翼望着居延脸红的模样,轻笑出声,挥着衣袖大步离开。等到那紫色的身影全然不见,居延终于支持不住,跌坐在地,怆然而无力。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夜凉地湿,莫要大意了。” 居延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衣角,再往上,对上一双琉璃剔透的双眸,盈盈地似乎泛着水色,眸底是清浅的笑意。那般安静地,又柔和地望着自己。 安平司祈伸出一只手,淡然道:“居延,起来吧。” 那是一双极为秀气好看的手,居延盯着脸微微红起,然后缓缓地伸出自己的手,放在那温暖柔软的掌心之中。感受到触感,那秀气的手便收拢起来,顿时,温暖的气息通过手臂,漫溯而上,游遍全身。 站起身,居延低着头,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想要抽回手来,不想那握着的手看似轻柔却富有力量。心中有种莫名的情绪流淌,居延嘴角梨涡浅浅泛起,放松了那被握着的右手,任由那种温暖的感觉漫溢扩散。 安平司祈浅淡笑着,两人便这般安静地往回走,四周空气的流动似乎都缓慢下来,踏着月光一点一点地流淌,好似哄人入梦的歌谣。 不知什么时候,安平司祈松开了握着的手,因为,前方,灯火绚烂。 第085章 莲玉之赠 “皇上,关于议和之事,除了上次皇上的条件,其他的,都可商量。”洛靖晚望着龙椅上的少年温雅说道。 萧烬澜抬起乌黑的眼眸,嘴角勾起:“若是朕把使臣不愿接受的条件告诉贵国皇帝,不知会是怎样的结果?” “皇上!”洛靖晚脸色一变,笑意已是荡然无存。 “呵呵!”萧烬澜笑,“使臣不必紧张,朕也只不过是向贵国传达诚意罢了。九姐秀外慧中,想来定不会辱没了贵国三皇子。” “臣并非此意,只是……” “使臣——”洛靖晚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萧烬澜挥手打断,“朕的条件如此之简单,只要使臣答应,一切不就完了么?使臣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尽快给朕一个满意的答案。对了,朕的耐心可不是太好哦。” 偌大的皇宫,明晃的丝幔飘动,萧烬澜托着侧脸微微出神。 “彭格!” 一个灰色的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面。低着的头一小半埋在阴影当中,看不出脸上情绪。 萧烬澜的视线依旧有些飘渺,并未看向座下之人,只是淡淡问道:“彭格,你说那南国三皇子何故如此坚持呢?若非他如此,朕又怎会想到答应九姐的要求?” “不过,看着他痛苦为难的样子,朕又觉得有趣极了。呵呵,你猜他到最后,会不会答应?”萧烬澜的嘴角已经扬起,目光投掷到站着的灰衣人身上。 “属下不知。”彭格的回答地迅速。 萧烬澜飞了他一眼:“彭格,你总是如此无趣。” 北国议和的条件传到了南国皇宫,洛玄翼正与皇帝悠闲对弈。 “玄翼,你怎么看?”皇帝下了一子,神情似是有些不经意。 洛玄翼执着黑子,淡淡笑道:“父皇英明,自能圣明决断。不过儿臣觉得,此条件三哥不答应,也是为了我南国着想。” “只要简单的联姻便能解决两国战事,这种条件不答应还说是为我国着想?”皇帝眼帘未抬,又下一子。 洛玄翼轻笑出声:“父皇,自古以来只有公主和亲,皇子为质,何来强令他国皇子娶本国公主之先例。此等条件,若是三哥答应了,岂非令我南国颜面尽失?”说完,黑子落盘。 “那依玄翼之见,应当如何?”皇帝又落一白子。 “北国此举,分明就是软禁了三哥。两国议和,条件可商可讨,但若一方强制,已是理亏在前。故儿臣建议,再派一使臣前去,表明我南国立场。”洛玄翼淡然说着,已经连落两黑子。 “玄翼倒是关心老三。”皇帝抬起头,隐有笑意。 “三哥同儿臣手足为亲,儿臣怎会不关心?”洛玄翼挑了挑眉,妖娆的笑意弥漫开来。 “好,就依你的意思。”皇帝放下手中白子,棋局面上胜负了然,皇帝的白子已经无路可走。 洛玄翼站起身来,淡然笑着:“不知父皇心中准备让何人担此责任?” “骠勇将军之子,少将步扬信。”皇帝说着,微笑着朝洛玄翼望过来,“还有一人——林居延。玄翼觉得如何?” 洛玄翼听到那个名字,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仍旧笑得魅惑:“父皇英明,儿臣自是没有意见。” 皇帝勾唇一笑:“那便如此吧。” 从皇宫出来,洛玄翼宽袖中的双手一直紧握着,指节泛白。父皇的意思那么明显,是要试探我么?呵,那便看看,到底谁是最后的赢家! 圣旨傍晚的时候便传到了丞相府。林维域的脸色很不好看,方欣然亦是。 “老爷,居朗去了北国未回,居端去了治灾未回,现在又轮到居延了么?”方欣然面上忧色重重。 林维域浓眉紧蹙,望着身前静默不语的居延,千愁万绪唯化作一声轻叹。 “居延,北国……诡谲险恶,万事谨慎。”林维域轻拍了拍居延的肩膀。 “居延明白。”居延低着头,咬着下嘴唇,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抬头问道,“爹,居延亲生父亲的……恩,父亲有坟冢么?” 林维域身子陡然一颤,眸中现出怜惜又痛苦的神色:“居延,沐大人他……是斩刑,因此……” “居延明白了。”不等林维域说完,居延已是快速打断,那后面未说完的语句,不愿听,也早已明了。 “老爷,夫人,三公子。”佑根进得门来,低头行礼。 “什么事?” “有位白衣公子在外面,说是找三公子。” 国师?林维域听了,连忙看向居延。 居延低着头,低声道:“爹,娘,居延出去一下。”说完,垂着眼帘走出去。 夜色中,那抹白悄然立于天地之间,飘逸的,婉扬的,似乎要将所有黑暗驱逐。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波平如水,只在看到远方一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近时,浮上清浅的笑意。 月色下,两人沿着青石街道并肩而行。 “司祈。”居延轻唤,“这么晚了,有事么?” “居延明日就要出使北国,司祈只是想提前送别。”安平司祈语气清淡,澄澈的眼眸中却难掩一丝赧意。 “恩。”居延低了头,脸颊微红。 注意这居延微红的侧脸,安平司祈眸底浮上笑意,手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块金银双股丝线吊坠莲玉:“居延,此玉随我多年,也算有了些灵气。我将它赠予你,望保平安。” 听到安平司祈说此玉随他多年,居延连忙摇头:“司祈的珍爱之物,居延怎可夺之?” 安平司祈淡然微笑,也不顾居延反对,只是将那莲玉佩到居延腰间,轻柔说道:“玉再好,终究是死物,只有人,才是值得珍惜的。” 居延的双颊愈烫,右手抚着那枚莲玉不知如何接口。 “北国新帝城府难测,居延此行定要小心。”安平司祈淡淡的语气中不掩担忧。 “恩。我会小心的。”居延点头。 月盈见魄,星斗南移。 居延抬头仰天,喃喃道:“北国,原本是我的故土呢。” 安平司祈听着居延的话,忽地有一种莫名的念头快速闪过。正了正心神,轻柔开口道:“居延,有些事莫要强求,为难自己,得不偿失。” 居延望着天,没有应答,只是黑白分明的眸子中流露出来的复杂情绪看着让人心疼。安平司祈望着那皎如霁月的侧脸,想着方才心头隐隐的预感,无端生出一丝烦扰。 第086章 再次相见 待得居延与步扬信到达北国桓城,辣木染霜,北风已啸。北国居北,天气更寒,居延脖上已是围了一圈狐裘。 到达“华琦阁”,两位长身玉立的男子在门口微笑等候。 “大哥!晚哥哥!”居延欢喜,奔跑上前。 “三皇子,尚书令。”步扬信也跟上前,行了个简礼。 “先进去落个脚吧。”居朗轻拍居延肩膀,望内走去。 婢女呈上茶来,居延握在手中呵着热气,秀眉微蹙:“那北国皇帝是在软禁晚哥哥么?” 洛靖晚淡淡一笑:“居延路上冷了吧,趁热喝了这茶暖暖身子。你们刚到,按礼需是立即拜见皇上的,我们不能多耽搁。否则,白白让北国捡了话头。” “哦。”居延乖乖喝了热茶,身子果然暖和了一些,起身道,“我们快些走吧,不要让北国说我们不知礼节。” “恩。”洛靖晚微笑着将居延一路奔波地有些歪了的围脖戴正了些,然后道:“走吧。” 居延脸微红,四人一行往皇宫走去。 愈是往皇宫走,居延的内心愈是忐忑。那个夜里,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少年绝决的目光:“若有下次,绝不留情!”言犹在耳的话语,让居延攒紧了双拳。 前方已是金銮大殿,居延深吸一口气,提腿迈进。大殿两侧,是恭委立着的北国官员,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朝进殿的四人扫来。居延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抬头挺胸地朝那个九级玉阶之上的人走去。 “南国使臣洛靖晚(林居朗/林居延/步扬信)拜见皇上,皇上万岁!”四人皆是跪礼。 居延低着头,任由那高高在上的目光穿透自己。 整个大殿中,是一片骇人的静谧,似乎空气都被抽尽。半晌,才听得那上面之人微微笑道:“使臣不必多礼,都起身吧。” 四人依言起身垂立。只听得那上面之人笑道:“那位穿绿袍子的使臣可否将尊名再报一次?方才朕未听得清楚。” 居延低着头,咬了咬下唇,走出站列,拱手道:“皇上,臣姓林,名居延。” 萧烬澜注视着殿下之人,嘴角勾起,拍手笑道:“林居延?好名字!” 居延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眼帘也越垂越低:“皇上谬赞,臣惶恐。” “朕诚心赞之,使臣何出此言?”萧烬澜语气已含了一丝危险,还隐隐带着一丝戏谑。 居延秀眉蹙起,压住心中恼意道:“臣一时失言,望皇上恕罪。” “哦?”萧烬澜挑了挑眉,轻声笑道,“朕倒不知,使臣何罪之有?” 居延胸口已开始起伏,咬了咬下唇,垂首道:“皇上称赞,是臣之荣耀。” “使臣此意,莫不是说我北国不让使臣表述真实想法?”洛玄翼双眸眯起,浅笑着望着殿下那个快要爆发的少年。 大殿之上,一时静谧。群臣皆是惊异地望着眼前这一幕诡异的的情景,大气都不敢喘出。 “皇上英明,北国对待使臣更是尊敬有道,让臣敬佩。”洛靖晚走出列,淡然说道,“然居延本是武将,文才略缺,用词不当之处,望皇上见谅。” 萧烬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儿,笑道:“朕方才与林使臣开玩笑呢,林使臣莫放在心上啊,呵呵。” “皇上兴致,是臣的福分。”居延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是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使臣长途跋涉至此,定是颇为劳累了。今日便早做休息,如何?” “谢皇上体谅。”居延低着头,拱手谢道。 一场朝见便如此收场,居延心中闷着恼意,出了大殿便深深呼了口气,想把那闷气通通赶出体外。 “皇上为何会刁难居延?”步扬信皱着眉,不解问道。 居朗微微笑着,抚了抚居延的黑发,轻声道:“居延今日倒是控制住了脾气,我当时还怕居延一个恼火,便送皇上一个白眼呢。” 居延飞了居朗一眼:“大哥,这是什么场合,居延不是不晓。” “居延,日后言语上当小心,皇上若是有意挑刺,我们也无法顶撞。”洛靖晚淡淡说着,关切地望着居延的面容。 居延看到洛靖晚眸底的担忧,微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晚哥哥,居延以后都会小心的。” 回到“华琦阁”,已是傍晚。 四人围在桌前,菜肴的香味混着暖炉的暖意缓缓流淌,摇曳的灯光洒下一片晕黄,室内温馨一片。 “居延途中累了吧,多吃一些。”洛靖晚往居延的米饭上又添了一菜,居延盯着自己碗中如小山堆积的菜肴,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居朗见状,心底暗笑,轻咳了一声道:“扬信途中奔波劳累,也多吃一些。” “尚书令客气了。”步扬信笑着喝尽了杯中的酒。 居延埋头与碗里的饭菜做着顽强斗争,好不容易将上面一层吃掉了,抬起头来,似是随口道:“晚哥哥,是皇上逼你还是那个九公主逼你娶她?” 洛靖晚拿着酒杯的手微滞,对着居延淡然一笑:“居延,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娶九公主的。” “哦。”居延点头,有些忿忿,“这北国也真是的,自己国家没有人了么?偏偏还要来抢晚哥哥,好不讲理!”说完,又有些好奇地问道,“那九公主不知是甚模样?晚哥哥见过她么?” “见过的。” “是什么样的女子?”居延托着下巴,眨了眨眼,“是不是很泼辣野蛮?” 洛靖晚淡然一笑:“九公主自是好的,只是我不喜欢而已。” 诶?居延笑道:“那晚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洛靖晚放下手中酒杯,浅笑望着居延,缓缓道:“像阳光明媚,似春风柔暖,若晨露剔透,如霁月清华。” 居延听了,撇撇嘴:“晚哥哥,你要求好高哦,这世间有这般好的女子么?” “有的。”洛靖晚温雅笑着,执起手边酒杯,浅酌一口,淡淡道:“居延觉得此女子如何?” “晚哥哥不是明知故问么?”居延笑,“若真有这般仙女,居延也早就把她娶回家啦。” “若是她愿点头,我也会如居延这般。”洛靖晚淡缓说着。 “真的有这个女子?”居延惊讶。 洛靖晚淡笑不语,只是喝尽了杯中之酒。 一旁居朗听着两人对话,若有所思。步扬信则是垂着眼帘,喝光了手边酒盏中的酒。 第087章 旖旎绮色 “华琦阁”华丽宽阔,楼阁重重。每个使臣所居皆是独立的一方院落,居延所在的院落名“青鸾轩”,位于华琦阁东面。 用过晚膳,四人便各自回房休息。赶了十多天的路,身上风尘浓重,居延唤来小婢吩咐备桶热水,准备洗浴。 不一会儿,热水送来,居延遣走了一切婢仆,将门窗关好,方才舒了口气。将外面的裘衣脱下,挂在腰际的莲玉便显露出来。碧玉莹润的莲玉在烛光的照耀下,似乎还泛着点点光亮,剔透光洁。居延将莲玉托在手掌,想着那白衣男子关切的神情,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北国皇宫。 少年皇帝坐在书案之前,手上拿的是一章弹劾南国使臣的奏折,将那奏折放到书案之上,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张清丽羞涩的少年的面孔。 “林居延……居延……”似是喃喃,又似咀嚼。 萧烬澜想到今日大殿上那个少年气恼又憋屈的神情,不由自主地轻笑。然而目光再落到奏折上之时,剑眉又紧紧蹙起。那个少年,是南国之臣。那夜,自己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若有下次,绝不留情!可是为何再见到他,又隐隐有着一丝欢喜,或者说有丝庆幸。心中矛盾的思绪冲突,让萧烬澜扔掉了那弹劾的奏折。 “彭格!” 大殿中一道身影从阴影中闪出,低头敛眉,神色恭敬。 “朕要去‘华琦阁’,不要惊动任何人。”萧烬澜声音平平,听不出其中情绪。 “属下明白。”那身影瞬间消失。 萧烬澜揉了揉眉心,望着殿外深蓝色的苍穹,怔怔出神。不一会儿,那道身影再次出现眼前,萧烬澜知晓,宫内的事宜彭格已经打点好。衣袖轻甩,一人一影,朝宫外走去。 华琦阁分内院外院,外院是由北国侍卫看守巡逻,而内院,则由南国自带侍卫守卫。居延所居的“青鸾轩”,由四名侍卫,两前两后地守着。 室内,水汽氤氲,暖意融融。 屏风后,居延微仰着脖颈,头靠在浴桶边缘。热气的蒸腾,驱散了多日来的疲劳,身心皆放松下来。半闭着双目,假寐片刻。 “华琦阁”外,两道身影飘至。守卫的侍卫看清来人之时,皆是惶恐欲跪,被萧烬澜一个眼神制止。偌大的“华琦阁”在苍茫的夜色之中,显得宁谧而幽邈,白日华丽璀璨的楼阁统统隐在了深色之中,风姿隐约,轮廓朦胧,反而生出别样的美感来。 萧烬澜嘴角勾起,朝东面的“青鸾轩”走去,彭格已在前面开路。等到萧烬澜到达“青鸾轩”里院时,那四名侍卫已是两两靠着倒下,悄无声息。彭格也隐到了阴影中,继续当他的隐身人。 房中的灯还亮着,隐约可见烛火的摇曳。萧烬澜站在门口,忽地一阵惘然。 屏风后,居延抚着胸口的那片金锁片,阵阵出神。爹娘说,这是自己从小就佩戴在身上的,因此是自己亲生父母的遗物。将那金锁片拿到身前细看,上面用小楷刻着“回塘曲水茭芦长”。回塘,沐回塘,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啊。居延轻叹了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金锁片。 忽地,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居延一惊:“谁?” 听到居延警觉的质问,萧烬澜嘴角扬起:“我。” 隔着房门,又只有简短的一个字,居延听不出来人的音色,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非步扬信等三人。皱了皱眉,已是将浴桶旁的衣物拿在手上,沉声问道:“你是哪位?” 萧烬澜淡然一笑:“阿蓝。” 阿蓝?!居延大惊,瞬间脑海停滞,慌忙道:“你……你不要进来,我……我在沐浴,你等……等一下。”然后,开始慌乱地擦身体。 不知为何,萧烬澜忽地想起那夜为了躲避昌阳城中侍卫的检查,而将居延拽到床上的场景。带着酡红的粉颊,浮着赧意的星眸,还有那温软馨香的触感。夜色中,门外少年的双颊竟带上了点点晕红。 越慌越乱,越乱越错,这句话完全印证了此刻的居延。努力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手中的动作更是屡屡出错。亵衣已经勉强穿好在身上,居延走过去准备去拿外套,谁知没有系好的腰带垂落在地,地上又残着水渍,居延踩在上面,脚下一绊一滑,稳稳实实地倒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闷响。身上吃痛,居延不禁轻吟一声。 门外的萧烬澜只听到重物倒地的声响,然后隐约听到居延压抑的呻吟声,心中焦急,问道:“你怎么了?” 居延又急又痛,还带着气恼:“没事,没事。”然后支着胳膊想要站起,才发现小臂内侧已经擦坏了一大块皮,这一动,又是牵到伤口,不由倒抽了口气。 萧烬澜听着室内的声响,心中烦忧,直接撬开了房门。室门只是关上了,并未上锁,因此萧烬澜很快便打开了房门。 居延只听得房门“吱呀”一声,然后抬头,整个人都愣在当场。 房内雾气氤氲,烛光摇曳,带着沐浴后隐约的馨香缓缓飘散,平平生出些暧昧的气息缭绕。屏风后,只着单衣的少年半倒在浴桶一侧,散落的黑发如墨玉流泉流淌开来。那松垮套在身上的单衣,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和凝脂般的玉颈。刚刚沐浴后的脸颊莹润光洁,还透着薄薄的粉色,如三月桃花,歌尽春风。 萧烬澜望着如此旖旎绮色,只觉血往上涌,然后俊脸通红,讷讷道:“我在外面听到声响……以为,以为……所以……” 居延晃过神来,飞快地检查自己的着装,心中暗舒了口气。还好,虽然有些狼狈,但总算是穿着完好。然而抬头看到萧烬澜的目光,却是恼意顿生:“你!你出去!” 萧烬澜也觉得有些窘迫,但随即笑道:“使臣就是以这种态度对待朕的么?”说着,不仅不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 居延盯着萧烬澜的脚步,又羞又急。若是萧烬澜走近了,亵衣单薄,他定然会发现自己的真实身份。拉紧了领口,深吸口气,居延恭敬道:“皇上,臣刚沐浴完,衣冠不整,是对圣颜不敬。望皇上容臣穿戴整齐后,再来面圣。” 萧烬澜又走近了两步,笑道:“使臣不必多礼,地上湿滑,可要朕扶使臣起身?” “谢皇上关心,臣自己可以起来。”居延的视线紧盯着萧烬澜的脚步,里面的慌乱清晰可见。支着浴桶边缘,居延缓缓站起身来。 萧烬澜凝视着居延的双眸,嘴角勾起:“使臣似乎十分怕朕?” “目睹圣颜,自是惶恐。”居延低垂着眼帘,又道,“望皇上去外室稍待片刻,容臣换身衣服。” “使臣与朕同为男子,不必避讳。”萧烬澜挑了挑眉,戏谑地看向居延。 果然不出所料,居延脸上又红又恼,气道:“你!” “呵呵,使臣的这副模样还真是娇羞动人。”萧烬澜嘴上说着,脚步却是转向了外室。 居延望着那人往外的背影,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背后的亵衣已经被汗湿透。飞快地将外衣套上,也不敢再换湿了的亵衣,穿戴完好后,朝外室走去。 只见外室坐在桌前的男子手上拿着一枚玉坠悠闲把玩,正是安平司祈送的莲玉。居延气恼未平,怒气又起。 “皇上,这是臣的物件,望皇上归还。”居延尽力压制住自己的怒意。 “哦?”萧烬澜抬起头来,注视着眼前低着头的少年,微微笑道:“这玉通透灵润,雕工精致,倒是枚好玉。” “皇上谬赞,此物平凡,臣只是带着求得平安之意。”居延低垂着眼帘,语气淡漠。 看着这样的居延,莫名地,心中升起一丝怒气,萧烬澜端详着手中之玉,轻笑道:“使臣此意,可不就是说来到北国会不平安喽?” 居延秀眉蹙起:“臣无此意,皇上明鉴。” “臣请朕明鉴,岂非说方才朕的话有误?”萧烬澜挑着居延的刺。 眉头皱得更深,居延压着心里一口气,不想与萧烬澜在这方面纠缠,淡淡道:“是臣用词不当,请皇上见谅。此玉是臣随身佩戴之物,虽不贵重,却有感情,望皇上归还。” 居延淡漠的语气成功地挑起了萧烬澜的怒意,萧烬澜一把抓起居延的左手,将居延拉着靠近了自己,低沉着声音吼道:“你就一定要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么?你说对玉有感情,那人呢?你就这样对我?!” 居延错愕,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带着恼怒,不甘,还有……忧伤?居延觉得有些困惑,随即低了头,正了正心神,道:“臣不知何处得罪了皇上?只是君臣有别,臣也是遵照礼节。” 萧烬澜看着居延低垂的眼帘,那偶尔扇动的浓密的睫毛,让萧烬澜此刻恨极了那所谓的君臣之礼。然而也是居延的话,让萧烬澜清醒了头脑。放开了抓着居延的手,悠然道:“朕只是随手拿起此玉,使臣不必慌张。”说着,将那莲玉递给了居延。 居延拿过莲玉,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才满意地将它系到了腰际。看着居延对那莲玉关切欢喜的神态,萧烬澜心中闪起无名怒火,自己也觉得莫名,生生将那怒火压制了下去。 “不知皇上深夜造访,有何要事?”居延拿到了莲玉,心也平静了下来。想到院内是有侍卫把手的,而眼前这位居然悄无声息地就给进了院中,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面对居延审视的目光,萧烬澜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窘色,然而他很快正色道:“阿绿?林居延?使臣不觉得欠朕一个解释么?” 说到这事,居延自知是自己理亏,咬了咬下唇,低声道:“皇上,此事是臣之过,可是当时也是身不由己。阿绿,是臣随意起的一个名字,林居延,才是臣的真名。” “林居延?哼,你可知,你这是欺君?” “如果臣没记错,臣说臣叫‘阿绿’的时候,皇上您还不是‘君’。况且当时,皇上不也没告诉臣您的真名么?而现在,皇上您贵为天子,臣觐见的时候,分明告诉了您臣姓林名居延,丝毫没有欺瞒,何来欺君之说?”面对萧烬澜的咄咄逼人,居延再好的脾气也恼了,于是索性将话摊了开来。 没有预料中的生气,萧烬澜注视着眼前倔强的少年,忽地笑出了声:“这才是我认识的阿绿。” 居延错愕,有些傻傻地望着满脸笑意的萧烬澜:“皇上?” “居延……居延……”萧烬澜喃喃,然后正声道:“居延,我喜欢听你喊我‘阿澜’,‘沧澜’的‘澜’。” “可是……”居延皱眉,“可是皇上不是说过……” “那是政治敌对的时候。”萧烬澜飞快地打断了居延的话,“难道私下里,居延不愿意与我作朋友么?” 居延的脑中有些转不过弯来,睁大了眼呆呆地望着转变迅速的萧烬澜。 萧烬澜看着居延的模样,站起身来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笑道:“居延真是一点都没变呢。” 居延的脸微红,心中却仍是疑惑。先前见萧烬澜处处挑自己的刺,以为他是痛恨自己的欺骗,然而现在又是这般。说实话,居延真的想不通。 注意着居延脸色的转变,萧烬澜凑近问道:“居延可是不愿?” 蓦地觉得那人就在身侧,居延连忙后退一步,耳后根烫了起来,急忙道:“阿澜,居延并无此意。” 听到居延叫“阿澜”,萧烬澜的心情大好,笑道:“以后无人的时候,居延都可以这般唤我。” 居延凝视着萧烬澜的笑脸,那般纯粹的高兴,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他在茶楼喝茶的时候。没有身份、国家的束缚,没有立场、利害的冲突,有的只是两个谈天打闹的少年。心中的疑惑淡了开去,居延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第088章 南国变天 南国。 朔风劲哀,水流冰咽。乱云低暮,急雪舞风。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连绵地下了两天三夜。繁华烨都,放眼望去,苍茫皑皑,百泉皆冻,寒吟更切。 在刚入冬之时,皇帝便因风寒而卧榻养病。半个多月来,太医的药是开了不少,然而皇帝的病却丝毫没有起色的样子,反而有愈来愈严重的态势。 这一日,雪后初晴,天寒得人直呼白汽儿。一位身着紫貂大衣的年轻男子正沿着皇宫扫出的雪路缓缓走着。只见他低垂着眼帘,黑密的睫毛却挡不住那眸中的潋滟,被地面泛着的雪光一衬,更显耀眼。淡粉色的薄唇浅浅勾着,那若有似无的弧度中透出难以言明的魅惑。他走的不急不缓,未扫净的雪路上,留着一路蜿蜒的脚印,顺着那脚印的方向,是圣德宫之所在。圣德宫,是皇帝的寝宫。 刚到圣德宫门口,守门的奴才便迎了上来,笑道:“七皇子,您来啦,外面寒冷,您快些进屋吧。” 洛玄翼点点头,进了屋。侍候的婢女连忙迎了上来,接过那寒气深重的大衣,递上热茶。洛玄翼喝了口热茶,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放下茶盏,朝内宫走去。 明黄色的帷幔,亮得耀眼。四面窗户紧闭,透不过一丝风。那些亮眼的帷幔,好似耷垂的枯草,了无生机。整个室内,幽冥森森,死气沉沉,还弥漫着一股子难闻的中药味儿。 洛玄翼皱了皱眉,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父皇。”洛玄翼唤了一声,坐到那龙床边上。 憔悴苍老的皇帝缓缓睁开了眼,声音有些嘶哑:“是玄翼啊。” “恩,父皇,这两日,您可觉得好一些了?”洛玄翼俯下身去,将床上的皇帝半扶起来,在后面垫上枕头,让他靠着勉强坐直。 “朕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了。”那混沌的双眼暗淡无光,显出些暮年悲廖的气息。 “父皇,您身子骨硬得很呐,只要按时喝药,过了这冬,便一定能好起来了。”洛玄翼音调轻柔,微微笑道。 “冬日漫长,朕是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了。” 洛玄翼望着眼前老人有些悲戚的神色,淡笑不语。 “玄翼,你可知朕为什么派了老三去北国?”皇帝的脸色突然肃穆了起来。 “父皇不是说,是儿臣腿受伤了,所以才派三哥的么?” “不错,朕是这样说。不过前提是,玄翼你的腿伤是如何而来?”皇帝那混沌的双眼突然现出一丝精光来。 洛玄翼云淡风轻地笑着,嘴角依旧是魅人的弧度:“父皇英明,明察秋毫,如此,还要儿臣再说么?” “你和老三暗地里的那些,以为朕都不知道么?”皇帝的语气带上了严厉。 “父皇,别动气,对身体不好。”洛玄翼微微笑着,替皇帝掐了掐被角,缓缓道,“儿臣自是明白父皇都知道的,若非父皇默许,儿臣的一些事情,又怎会进行得如此之顺利呢?” 洛玄翼笑望了一眼有些讶异的皇帝,不徐不缓道:“父皇,其实儿臣自小便非常崇拜您。真的,您教会了儿臣应当如何做一个皇帝。很小的时候,儿臣便从宫人口中知晓父皇您深爱着逝去的睿贤皇后,并将这爱转移到太子身上。当时儿臣真的很羡慕宠爱一身的太子,因为和他比起来,儿臣只不过是一个冷宫逝妃的儿子。后来,太子殿下慢慢长大,儿臣知晓您也是有意让他继承皇位的。可是,太子的表现却让您失望了,不是么?” “你……”皇帝眼中的那点光彩已经完全褪尽了。 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娆:“父皇您对太子的考验也算是费尽了心思,先是璟贵妃的画像,接着又让太子选妃,后来还让太子追查璟贵妃掉胎一事。您虽然默不作声,但是从您的行动中,您已是对太子失望了。您默许了太子选择董氏为妃,您默许了太子为璟贵妃秉理公正,这一些,对作为皇位的继承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硬伤。世人皆道父皇您深爱睿贤皇后,因此才如此纵容太子。殊不知,父皇您连对睿贤皇后的爱也不过是一个幌子,父皇您爱的,只有这片南国江山!” “父皇您说,儿臣说的对不对呢?”洛玄翼笑得妖冶,床上的皇帝已经面如死灰。 “父皇,您看着儿臣与三哥明争暗斗,是不是满怀希望?可是三哥也让您失望了,放着选妃这等极好增加自己实力的机会不用,反而忤逆了父皇的意思,让父皇您取消了选妃之事。儿臣心里猜测,父皇是不是也曾给三哥做过一些提醒呢?不过三哥肯定没听,否则父皇也不会心灰意懒到同意了三哥的要求。” 提到这事,皇帝的面上显出一丝怒气:“哼,老三为了林家那个小子,连朕的命令也敢违抗!朕就让他也去陪着老三,朕倒要看看,那小子能不能活着从北国回来!” 看着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一脸恨意地说着居延,洛玄翼眸中闪过一丝冷意,薄薄的双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过声音却是越发柔和:“父皇这般说居延,儿臣很生气呢。居延是儿臣一个人的,怎会与三哥有关?父皇,您是不是气糊涂了?再说了,儿臣既然能让居延去北国,自然会保证他完好地回来,这一点,父皇您不必操心。” 皇帝脸色大变,震惊地望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你!你们!你和老三都疯了!那林居延是男子!” 洛玄翼替皇帝抚了抚起伏的胸口,柔声道:“居延就是居延,是儿臣一个人的居延。父皇不要说居延的坏话,不然,儿臣一生气,也许父皇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温柔的话语,似滑腻的毒蛇缓缓缠绕,洛玄翼笑得艳丽无双,那妖娆的笑脸,恨不得要将整间屋内所有的华贵都生生打压下去。 皇帝的眼中现出惊恐,像看最可怕的怪物一样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儿子,注意到洛玄翼眼中的痴迷,蓦地大笑出声:“想不到啊!想不到!玄翼你对林居延竟然是存了这般的心思!你这般想,你以为林居延若是知晓了,他还会像往常一样待你么?” 这话戳到了洛玄翼的痛处,洛玄翼的瞳孔蓦地缩紧,笑道:“父皇,您今日的精神真是不错,连话都多了许多。看来儿臣应该让您早些休息了。” “你这般有悖常伦,难道不怕群臣弹劾么?你若真的纳了林居延,他便是佞臣,是千古罪人,被后代世世唾骂,永不翻身……” 皇帝的话还未说完,便觉面上一阵黑暗,然后呼吸抽尽,挣扎了两下,断了气。 洛玄翼放下了手中的枕头,望着那惨白的面容,唇边含笑,柔声道:“父皇,儿臣告诉您不要说居延坏话了,您怎么就不听呢?” 仰着头,望向紧闭的窗缝中透出的一丝光线,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娆,喃喃道:“父皇,您连遗诏都写好了,早些晚些,应该也没差别了吧。” 从容地走到床头的小书案前,拿出了压在抽屉最底的一道皇旨,打开皇旨,洛玄翼看着上面的内容,满意地笑了。 收了皇旨在宽袖中,洛玄翼转身向床上望去,想了想,走近了那已经冰冷的躯体,弯下腰来,将他平坦放好,盖好厚重的锦被,轻声道:“父皇,本来三哥不想娶亲,儿臣也是想帮他的,可是父皇,您的话让儿臣改变主意了。你说三哥,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呢?不过即使答应了,父皇您也看不到了。” 淡然一笑,洛玄翼转身站起,提了声音喊道:“皇上驾崩了!” 外面的宫人层层涌进,后宫的妃子也纷纷赶来。一时间,偌大的圣德宫被人挤的水泄不通。洛玄翼站在一旁,面有戚色。不一会儿,太子洛千越也赶来了。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龙床之前,面色平静,看不出波澜。 站起身来,沈千越制止住了众多宫人的哭泣之声,向洛玄翼走来。 “七弟,父皇的遗旨拿出来宣读吧?” 洛千越语气平和,望着洛玄翼说道。 “太子殿下,这遗诏由你来宣读吧?”洛玄翼面色凄清,将袖中的遗诏拿了出来,递给洛千越。 洛千越打开遗诏,身形轻微一震,随即朗声宣读。 外面晴空飞雪,如鹅毛柳条,纷扬落地。扫出来的路顷刻被新雪覆盖,厚厚皑皑的,屋顶树梢,皆是白色。看不出旧迹,看不出肮脏,穹庐四野,惟余莽莽。 南国圣统三十七年,帝崩,谥号宣武。留遗诏,传位予第七子洛玄翼。新帝年号安元,这一年,为安元元年。 第089章 所谓勇气 南国帝崩,七皇子继位的消息传到北国时,居延正在与步扬信练剑。洛靖晚与居朗则坐在一旁悠闲品茶,谈笑对弈。 洛靖晚执着一枚黑子,端凝落下,声音似过面柳絮,飘摇不定:“七弟终于如愿。” “三皇子!”“晚哥哥!”其余三人一齐望向这个温雅如玉的男子。 洛靖晚站起身来,淡然笑道:“想来我们应该去觐见皇上了。”话音未落,便听得外面有一太监进来喊道:“使臣大人,皇上有旨……” 明黄色的帷幔,装帧华贵的四壁,一龙袍少年端坐其上,笑道:“使臣,朕为什么传你们来,想来你们也知道了?” 洛靖晚淡淡道:“父皇西去,新帝登基,这些臣都知晓。” 萧烬澜的目光的洛靖晚身上扫了一圈后又看了眼低着头的居延,笑道:“不过,也许有件事情使臣还不知道。” 洛靖晚微怔,抬了头看向那高座上的萧烬澜。居朗三人也是疑惑。 萧烬澜舒心一笑:“使臣,朕已与贵国新帝达成议和协议。南国将边境晋城划予北国,朝贡三年,另外,三皇子洛靖晚在明年开春迎娶本国九公主萧芸儿。” 洛靖晚垂在两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指节泛着灰白。 “朕已经命人将协议内容拟好,使臣可要过目?”萧烬澜唇边含笑。 “皇上,若是三皇子本人不同意这门亲事,该当如何?”洛靖晚蓦地抬了头,目光中多了些东西。 萧烬澜对上洛靖晚的目光,玩味地注视了好久,最后吐出一句:“不如何。” 轻巧的三个字,将洛靖晚的心打入深渊。居延看着眼前的男子,他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淡暖的笑,和煦的面容,可是此刻,居延却觉得一种极地的冰寒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混着难以言说的绝望。 “使臣,这协议还是尽早签了吧,朕也好早日履行对贵国的承诺。”萧烬澜微微笑着,唤来太监拿来那早已拟好的合约。 洛靖晚盯着那张黑纸白字,半晌,淡淡道:“皇上,这份协议臣是不会签的。” “哦?”萧烬澜挑了挑眉,“贵国皇上已经同意,难不成使臣不同意你们天子的决定?” “皇上,此事可否稍待一段时间。臣要回国,同我朝天子亲自谈谈。” “使臣不觉得自己是在开玩笑么?”萧烬澜眯起眼,“使臣觉得在这件事上,你有何资格有何立场来说这话?” “皇上,此事可容臣们再考虑两日?两日后,定然给皇上一个满意的答复。”居朗见情况不对,连忙出声说道。 “贵国皇上已经同意,使臣还有何可考虑的?”萧烬澜皱眉。 “皇上,既然协议已定,晚两日也无甚大差别,恳请皇上答应臣的请求。”清亮的声音,却是居延。 洛靖晚身形一动,视线移到身旁跪在地上的少年身上,目光渐渐柔和。 萧烬澜将下面的情景尽收眼底,看着洛靖晚看居延的目光,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恼意来,然而看着跪在地上的居延,深吸了两口气,终于说道:“好,朕便再等两日,两日后,若使臣还是不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到时可不要怪朕翻脸。” “谢皇上!”居延连忙谢恩。 萧烬澜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回到“华琦阁”,洛靖晚独自一人进屋,留下原地三人皆是担忧。 “三皇子……”步扬信皱着眉,望向关着门的屋子。 居朗望着远方苍茫,幽幽道:“自古英雄,难过情关。” 步扬信身形微颤,随即仰望天空,晴空一碧,万里无云,却是那般冰冷。 居延盯着洛靖晚进去的背影,那般寥落,那般孤寂,那还是那个温玉雅致的男子么? “大哥,我进去看看。”居延抬了头,对居朗说道。 居朗凝视着居延双眼,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居延肩膀:“去吧。” 一旁的步扬信看着居延关切的侧脸,动了动嘴,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终究什么也没说。 居延推开门去,那个温雅的男子临窗而立,背影颀长而单薄。想起那夜洛靖晚双眸柔情地说着那个心中的女子——像阳光明媚,似春风柔暖,若晨露剔透,如霁月清华。晚哥哥一定很爱那个女子吧,居延暗自想道。 “晚哥哥。”居延轻声唤道。 临窗的男子缓缓转身,逆着光角度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剩下大片的柔和。听见他轻柔的声音:“是居延啊。” “恩。”居延点头,走到洛靖晚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洛靖晚侧过脸来,仔细地看着身边的少年,那般美好的轮廓和那般美好的心灵。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这样的一个少年,是个女子呢。居延,是自己守护了五年的居延。 “晚哥哥,那个协议……”居延低低出声,问得小心翼翼。 “只要我在,我便不会同意。”洛靖晚望着身边的少年,心中的坚定更甚。 居延抬起头,轻声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女子?” 洛靖晚凝视着居延黑亮的双眸,笑意在唇边、眉梢、眼角渐渐扩散开来,轻抚着居延如流泉般的黑发,柔声道:“恩,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除了她,我不会娶其他人。” 洛靖晚眼中的深情那般浓厚,看得居延心中一阵难过,低声道:“可是翼哥哥他……” “七弟?”洛靖晚似是喃喃,眼底闪过一丝冷光,“我必须和他谈谈。” “可是北国这边,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居延有些不安。 洛靖晚轻拍了拍居延的肩膀,淡淡笑道:“居延不必担心,此事我自有计较。” “那……那居延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么?”居延仰起脸,关切问道。 “居延——”洛靖晚温柔笑着,轻声道,“居延只要照顾好自己,便是最大的帮忙。” 居延红了脸,嘟囔道:“晚哥哥这不是说居延很没用么?” 洛靖晚听着居延的嘀咕,轻笑出声,替居延拂起落下耳际的碎发,柔声道:“居延是我最大的勇气呢,怎会没用?” 居延错愕,有些呆呆地望着淡笑的洛靖晚。 “傻瓜——”洛靖晚浅笑,轻弹了一下居延的额头。 居延摸了摸被弹的额头,望着洛靖晚温雅的笑容,心中蓦地舒缓开来,嘴角也跟着浅浅勾起。 第090章 风雪之夜 残阳如画,流云灼烧。西天的霞光映衬着未消融的积雪,若浓妆胭脂,涂抹晕散。 华琦阁中,偌大的庭院空落寂寥,隐隐有铮铮的琴音传出。一音一调,和着苍穹的赤色,几乎要腾云而去,却又似断了翅的鹰,盘旋高空后,直坠深渊。 那一日,洛靖晚修书一封,让八百里加急送到皇宫那人的手中。居延不知道洛靖晚写了些什么。可是三日前,皇旨传达,上面只有五个字——忤逆,罪不赦。 居延趴在窗前,隐约的琴音缭绕耳际,好看的眉毛淡淡蹙起。那个温雅的男子微笑着面对自己,可是在无人的时候,为何琴音是这般的悲廖而隐忍?想到在洛靖晚接到那张皇旨之时眸中一闪而过的痛楚,居延的秀眉皱得更紧,似乎那种痛也跟着弥漫全身。 傍晚的皇宫,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去,透着一种森森的冷意。居延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咬了咬牙,朝宫门走去。 进到宫中求见,领事的公公回说皇上去九王爷的府中去了,归时未知。居延谢过,站在明宏殿门口等着。 暮色已降,北国寒冬的夜,天幕是很深的蓝,深邃得如同广袤的大海。然而这海却是极地的北冰洋,混着流动的冰层,森冷刺骨。居延跺了跺脚,将露在狐裘外面的手缩得更往里了。可是殿前空旷,北风呼啸,肆无忌惮,居延觉得自己快冻僵了。但只要一想到那个痛楚的眼神,心又坚持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竟然零零星星飘起了小雪。居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天气还真是折磨人。朝着殿檐又靠了靠,可是北风刮着雪,又哪能躲得了多少?细碎的雪花,携着灌风,落到脸颊、领口,遇到温热后即刻融化,变成浅淡的湿痕。北风一刮,只觉片片刺刀划面。 雪下得愈密了,居延不停地用嘴呵着气,用双手搓着脸,企图获得一些温暖。往来的宫人看着那个雕塑般的身影,皆是轻叹口气,再纷纷快速离开。 萧烬澜从九王爷那儿回来,因为兵权的问题闹得不欢而散。此刻正阴沉着脸坐在轿中往寝宫的方向回去。陪衬的宫人知晓皇上心情不好,谁也不敢再将居延求见的事情禀报,就怕一个不留神,这圣上的怒意牵扯到自己头上来。 夜色已深,萧烬澜沐浴完,正翻着手边的奏折。隐在阴影中的彭格突然站到了书案之前。 萧烬澜抬头,皱了皱眉:“彭格?” 彭格低着头,照例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是平静地叙述着:“南国使臣林居延在明宏殿前求见皇上。” “你说什么?”萧烬澜放下手中奏折。 “林居延从酉时便在明宏殿等候皇上。”彭格语气无波,又复述了一遍。 酉时?!萧烬澜抬头望了望窗外的天,雪花横飞:“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亥时。” 彭格话音未落,便见萧烬澜拿起手边的狐裘,大踏步往外走去。 茫茫夜色中,皑皑积雪反射出的光亮几乎照亮了半边天。萧烬澜越走越快,后面的太监几乎就要跟不上,心中叫苦不迭。 远远地,便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倚靠着明宏殿前的柱子一动不动,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外衣,已是薄薄的一层白色。萧烬澜不知道如何描述心中的思绪,只觉一颗跳动的心就快跳出喉咙,混着焦虑,愤怒,无措,还有——浓重的担忧。酉时到亥时,两三个时辰在寒风雪地中,萧烬澜不敢去想。 感觉到有人朝自己走来,居延动了动嘴唇,脚已经完全冻得没有知觉了。对上来人的面容,居延淡淡一笑:“皇上……”想要行礼,却发现根本都动不了了。脸上有些尴尬,嗫嚅道:“冻……僵了……” 萧烬澜看着眼前这张冻得脸色苍白、鼻头通红却还强颜欢笑的脸,不禁怒从中来,吼道:“你是傻子么!天寒地冻的还下着雪,站在那里一直等,你要不要命了!若是我不来,你是不是准备一直等下去!” 居延嘴角扬起,缓缓道:“皇上……不是来了么?” “你!”萧烬澜对上居延的笑,什么怒气和话语都被堵了回去。索性什么也不说了,一伸手,将居延拦腰抱起。 居延又惊又窘,连尊称也忘了:“阿澜,你干什么?” 萧烬澜狠狠瞪了居延一眼:“你这个样子,能走得了么?” 居延被萧烬澜说得抬不起头来,只好乖乖的躺在萧烬澜怀中不动了,事实上,也动不了。 萧烬澜看着安分的居延,嘴角悄悄扬起。怀中的少年很轻,轻得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萧烬澜收紧了双臂,大踏步朝寝宫走去。后面跟着的太监惊讶地看着自家主子的举动,什么也不敢说,只能低着头快速地跟在后面。 未踏入寝宫门口,萧烬澜便头也不抬地命令婢女道:“准备热水!”婢女们皆是惊诧地望着萧烬澜以及他怀着的人儿,心中暗自猜测着是哪宫女子这般好命,竟是被皇上给抱着回来的。脚下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敢懈怠,都飞快地去准备热水了。 萧烬澜将居延轻轻放到床上,脱去了外面粘着雪的狐裘,盯着居延的脸道:“在雪里站了这么久,怕会冻伤,我让宫女准备热水,你进去泡一泡。” 居延身子颤了一下,连忙摇头道:“不用不用,我过会儿就好了。” 萧烬澜沉了脸:“这是圣旨,不得违抗!” 居延皱眉:“皇上,这是臣的私事,您没有权力命令臣。” “林居延!”怒气又起,“你是把自己的身子当儿戏是不是,这大冷天的,万一冻伤了怎么办?” 居延被萧烬澜的气势吓得缩了一缩,也知道眼前的气势汹汹的少年其实是好心,可是自己怎么可以在这里泡热水,这一泡,不就什么都穿帮了么? “阿澜,我真的捂一会儿就好了。我……我现在已经没那么冷了。”居延低声说着,自己也知晓自己话语的无力性。可是这种时候,要他找什么借口拒绝呢? 萧烬澜盯着居延冻得青紫的嘴唇,懊恼愈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晚才知晓他来找自己。若不是彭格…… 居延注视着萧烬澜的神情,以为他又生气了,鼓起勇气道:“阿澜,我不习惯……很不习惯在别处沐浴,所以……所以……” 萧烬澜听着居延的话,忽地想到那一晚居延跌倒在浴桶旁边的情景,不知为何,脸竟然不受控制地红了。目光移到居延的脸上,那样秀丽的眉,星辰般的双眸,翘挺的鼻子,还有柔软细致的唇…… “阿澜……”居延的一声轻唤,让萧烬澜回了神。 轻咳一声,掩了心中尴尬:“既然如此,我便让人多拿些暖壶来。”然后快速朝外面走去。居延看着那近乎逃跑的背影,皱了皱眉,难道阿澜又生气了? 萧烬澜走到寝宫外,让雪花落在自己脸上,冰冷的触感让方才的燥热淡了下去。摇了摇头,自嘲一笑,他是个男子啊,最多就是个长得秀气一点的男子罢了。自己究竟在瞎想什么?想通了这一点,萧烬澜便又回到了寝宫之内。 床上的少年紧闭着双眼,身子有些颤抖,听到脚步声,迅速地睁开了双眼。 萧烬澜摸了摸居延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可是,却是异常的冰冷,再将居延的手拉出来,同样的冰。 居延缩了缩手,支吾道:“再……再过会儿,就会暖了。”这样说着,话语却是不可遏制地颤抖着。 萧烬澜皱了皱眉,握住居延的双手用力搓着,渐渐地,苍白的手被搓得红了,开始发烫。居延双手被萧烬澜拉着,又羞又窘,偏偏又找不出理由来拒绝。 萧烬澜看着居延暖和起来的手,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想了想,索性将外衣脱了跳上床去。居延大惊:“阿澜,你……” 萧烬澜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一张臂便抱住了居延,笑道:“居延不肯泡热水,自己又暖和不起来,只有我这个大暖炉代劳啦。” 居延伸出双手去抵,想要挣脱出来,偏生身上又没有力气,只要急道:“阿澜,你……你快放手。我已经暖和了……这样,不合礼数……我已经好了……我们……你快放开我……”话说得有些语无伦次,脸上泛出薄薄的红晕。 萧烬澜抱着不断挣扎的居延,又听得他说的乱七八糟的话,眸中含笑地朝居延望去。只见眼前少年清丽的面容如同淡抹胭脂的菡萏,芳华无限。心中一动,勾起唇角笑道:“居延还是这般害羞呢。” 热热的气息靠得很近,尽数喷在居延的脖颈之上。居延不敢动了,尽力用背对着抱着自己的少年。脸却是愈发红了,艳丽得如同朝日盛开的石榴花。 萧烬澜抱着温软的少年,似乎感觉有淡淡的香环绕四周,不同宫中的熏香,而是一种自然散发的清幽的芬芳。向怀中之人的后颈靠了一些,入鼻的香味变得清晰而纯粹,柔和到让人的身心都恬淡下来。 “居延,你很香呢,像个女孩子一样。”萧烬澜笑着说道,然后便感觉怀中的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 “谁是女孩子了!那香,是染上的熏香。”居延解释道。 “哦?”萧烬澜挑眉,“我怎么从来不知有这种熏香,淡而芳,雅而宁,居延自己藏着的么?” 居延被萧烬澜噎得说不说话来,不自觉挣了一下,发现身子已经都缓过来了,便道:“阿澜,我暖和了,你放开我吧。” 萧烬澜听居延这样说道,心中有些不情愿,却也找不出什么继续的理由了,只是在松手的那一刹那,惘然若失。 萧烬澜站起身来,穿好外衣。居延也想跟着起来,却被萧烬澜按在了被窝里:“刚刚好就不注意了么?不要动,再捂一会儿!” 居延看着萧烬澜坚持的模样,心中感动,也便没有再动。在被窝里,居延侧了侧身,道:“阿澜,我今日来,是有事想和你说。” 萧烬澜看着居延的模样,很快便明白了居延所谓何来:“这事,不必再说。”说着,甩了衣袖便想往外走。 居延心下着急,拉住了萧烬澜的衣袖,急道:“阿澜,你听我说。” 萧烬澜凝视着居延的脸,想到眼前这个少年为了那个温文尔雅的男子竟然在雪地了等了这么长时间,心中便一阵怒气。狭长的眸子眯起,凑近了居延问道:“洛靖晚就这么好,值得你为了他在风雪中冻了这么些时候?” 居延微怔,不知这和自己要说的事有多大的关系,但还是点了点头:“晚哥哥从小就对我很好,但是我,什么也不能为他做。”说着,握紧了萧烬澜的手道,“阿澜,那个协议真的就不能改么?南国的皇子那么多,为什么一定要选晚哥哥?他……他有喜欢的女子了!” “晚哥哥?”萧烬澜的眸中闪过一丝危光,“居延和三皇子真是亲,连尊称都省了。” 听着萧烬澜的话,居延错愕:“阿澜——” 萧烬澜忽觉自己的语气是多么酸,一下子尴尬起来,轻咳一声道:“议和条件,既已定,怎可儿戏?” “可是,可是……”居延找不到理由,情急之下道:“阿澜,算我求你!” “居延,你!”萧烬澜咬牙,“当初你夜探昌阳,险被发现,你没有求我;后来两军交战,你探粮草,被抓到我面前,你没有求我;现在,你居然为了别人的婚事求我!好!好!” 萧烬澜盛怒,抓着居延的手腕,力道大到让居延忍不住轻吟出声。 被居延的痛声唤回神志,萧烬澜放手,甩袖往外走去。 “阿澜!皇上!皇上!”居延不甘,从床上跳下来,拉住萧烬澜的衣袖跪下身去。 “皇上,臣恳求您再考虑一下。”居延咬住下唇,沉声说道。 萧烬澜转身,眼前少年衣衫单薄,赤脚跪在地上,用君臣之礼对着自己,却是为了另一个人。萧烬澜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愤怒,无奈,担忧,甚至,更多的,是嫉妒。 弯下腰去,轻叹口气,抱起地上的少年往床边走去:“居延,地上凉,你身子刚好,怎可如此跪在地上?” 居延惊诧地望着抱着自己的萧烬澜,脸迅速地红了,挣扎着要跳下去,却被萧烬澜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将居延放回床上,掐好被角,才缓缓道:“居延,这件事情,是没有挽回的余地的。” “为什么?协议不是还没有签么?”居延皱眉。 萧烬澜望着蹙眉的居延,淡淡道:“我与洛玄翼已经达成协议,现在,若是我改条件,便是北国毁约。两国之间,毁约是什么后果?居延不会不知晓吧?”萧烬澜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些,望着居延澄澈的眼眸,其中的政治的争斗,以及自己和洛玄翼之间的暗地交易,又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见居延沉默,萧烬澜又道:“在居延心中,是个人的婚姻重要,还是整个江山社稷,百姓安乐重要?” 居延紧抿着双唇,眉头愈蹙,眼前浮现的全是洛靖晚痛楚的神色。难道真的就不可挽回么?那般美好的男子,终究是要舍了自身的幸福? “洛靖晚作为王爷,若是真的喜欢哪个女子,可以纳为妾侍,多加宠爱就是了。”萧烬澜淡淡说着。 居延瞳孔骤紧,忽地又涣散开来,神色间流淌了淡淡的凄然:“是啊,你们都觉得,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的。况且像阿澜这样做皇帝的,三宫六院。喜欢一个人,只要多分些宠爱便罢了。可是晚哥哥喜欢那个女子,却是非她不娶。” 不知为何,萧烬澜听着居延平淡的话语,心中却翻起了惊天骇浪。为什么自己会有一种冲动想告诉眼前的少年,不是的!若我喜欢一个女子,我定会娶她为后,爱她,宠她,都只有她一人。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要对眼前的这个少年说出这样的话?他是男子啊!和自己一样的男子啊!萧烬澜握紧了垂在身侧的双拳,波涛汹涌的思绪最终只化为一句:“此事已定,居延不必再说了。” 第091章 次日清晨 夜已深,书案两旁的宫灯仍旧明晃昼亮。 萧烬澜从成堆的奏折中抬起头,直了直腰,喝了杯茶醒神。放下手中的杯子,屏退了要续茶的宫女,朝内寝走去。 幽暗的光线,只有一盏微弱的宫灯散发着淡薄的光。床上的少年已经睡着,极静极静地呼吸,阖上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投射出两弧弯弯的阴影。萧烬澜靠着床沿坐下,望着那恬淡的睡颜,想到之前他因不愿在此过夜而奋力挣扎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嘴角不由自主地浅浅勾起。 “居延,居延……”心底轻轻喃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慢慢扩散开来,幽深的眼眸也渐渐清浅,透出那情不自禁的情愫。 梦中的人儿似乎睡得并不踏实,秀眉淡淡蹙着,给恬淡的面容笼上了一层幽渺的哀愁。缓缓地伸出手去,想要抚平那蹙着的眉头,然而还未碰到那肌肤,睡梦中的人便翻了一个身,朝着里侧了。 萧烬澜看着自己落在空中的手,不禁有些哑然失笑。替睡着的人将被子往上拉了一些,掐得不露一丝缝隙,才淡笑着站起身来。 第二日清晨,天还是朦朦胧胧的亮,萧烬澜因为记挂着内寝睡着的人,便早早地起身了。侍候的婢女正服侍萧烬澜梳洗,就见管事的刘公公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皇上,使臣大人在外面求见。” 萧烬澜蹙了蹙眉:“现在才什么时辰,以为朕都不必休息的么?” 刘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道:“皇上,使臣大人不到卯时便在宫门外等候着了,奴才见皇上您起身了,这才进来通报。” 萧烬澜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念头,淡然一笑,对刘公公道:“此事不急,待朕用完早膳再传。” 刘公公自是点头,垂首出去了。 抬头看了看天色,萧烬澜甩袖进了内殿。内殿里宁谧悠然,飘着淡淡的安神香,走到最里面的床前,床上的人还闭着双眼睡得香甜。双手交叠着放在脸侧,身子蜷缩成婴儿最原始的状态,身上的锦被被拉得紧紧的,整个人就像一个圆鼓鼓的蝶蛹。萧烬澜看着居延睡着的模样,心中有种满足的恬淡蔓延开来。 梦中的人儿轻咛一声,皱了皱眉,似是感应到床前来人的存在,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缓缓张开。迷迷糊糊地看着床前站着一个穿着明黄衣服的人,支着胳膊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再朝那人看去,居延一下子惊得躲到床的最里侧:“阿……澜!”然后又飞快地看了自己一圈,脸变得红通通的。将被子拉得更高了,整个人都缩到了床角去了。 萧烬澜眸底含笑,看着居延从迷糊到惊讶到害羞再到躲闪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愈扬愈高,调侃道:“想不到南国的使臣起床竟是这般模样。” 居延被萧烬澜说得两颊通红,低着头道:“阿澜,你先出去一下,我要起来了。” 萧烬澜笑:“居延,你还真是别扭。”虽是这般说着,还是笑着出去了。 有宫女过来伺候,都被居延谢绝了。居延快速地穿好衣服,又洗漱好,走出内殿。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大半,居延望了望天,心中暗道糟糕,若是让大哥他们知晓自己整夜都未归,定会担心死了。眉心微拧,刚要与萧烬澜说,便见那人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居延与我一起用膳吧。”萧烬澜微笑说道。 “阿澜,我……我要回去了,我昨晚出来未告诉其他人,他们会担心的。”居延有些嗫嚅。 萧烬澜的眸子眯起:“居延还真是替‘他人’着想呢。” “阿澜?”居延不明白为什么萧烬澜的语气又有些生气的前兆。 “若是我告诉你洛靖晚就在外面等着呢?” 居延错愕,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然后脸上顿时现出懊恼来:“晚哥哥知道了!他,他……”不知怎么说下去,神色间尽是着急不安。 萧烬澜将居延的神情都看在眼中,无端便生出些不舒服来。甩袖坐到了椅子上,朗声对身边的太监道:“传使臣进来。”那太监低着头快速朝外走去了。 居延看着一脸肃容的萧烬澜,踌躇着支吾道:“阿澜,你能不能……恩,不要告诉晚哥哥昨天晚上的事?” 闻言,萧烬澜的目光注视着居延的面容,眸中神色不定。居延被他看的忐忑不安。半晌,萧烬澜忽地一笑:“好,居延说不告诉便不告诉吧。” “阿澜,谢谢你。”居延由衷感激。 萧烬澜眸中闪过一丝精光,换上优雅的笑容迎接进来的洛靖晚。 “参见皇上,打扰皇上休息,望皇上恕罪。”洛靖晚一进来便看到了站在萧烬澜身侧的居延,然后便敛了目光,低头行礼。 萧烬澜笑:“使臣不必多礼,不知使臣这般急急见朕,可是同意了签那协议?” 洛靖晚淡然一笑:“皇上,臣听说居延昨夜进宫,早晨发现他还未回来,心中不安,怕是居延不懂规矩扰了皇上,便过来瞧瞧。” “使臣多虑了,朕昨夜与居延相谈甚欢,便忘了时辰。后来天又下雪,朕便留了居延在宫中。”萧烬澜说得云淡风轻,居延听着舒了口气。 洛靖晚静静听着,淡淡道:“还是打扰皇上休息了。” 萧烬澜笑,拍了拍身边居延的肩膀道:“朕是无妨,倒是累了居延,与朕谈着谈着竟然睡着了,喊也喊不醒。那么晚了,朕也懒得惊动旁人,便抱了居延去了内殿,直到早上才喊了居延起身。”说完,目光却是落在了垂着眼帘的洛靖晚脸上。 一旁的居延听着萧烬澜的话,对他这么对洛靖晚说有些不满,不过想着他也算帮自己瞒了求情一事,便也罢了。 洛靖晚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但是垂着的眸底已是一片森然。萧烬澜的话不断放大在他的脑海——“抱了居延去了内殿”!内殿是什么地方,是皇上的寝宫,可是皇上竟然是抱着睡着的居延进了那里!洛靖晚只觉内心有一块被生生地撕扯,心底有巨大的怒意在叫嚣着,就快冲破胸膛!然而不能,自己只有将这怒意强力压制下去。 “劳烦皇上照顾居延,臣惶恐。”洛靖晚淡然说着,然后抬头看了居延一眼,续道,“既然居延已起身,便让居延同臣一道回去吧。” 萧烬澜笑意满盈地望着下面的人,看到洛靖晚隐在衣袖中紧握得青筋暴露的双拳,眸中笑意更甚,嘴角扬起一抹不知是得意还是嘲讽的弧度。 见洛靖晚这般说,居延连忙道:“皇上,昨晚是居延打扰了,居延这便回去了。” 萧烬澜笑:“无妨,朕昨晚觉得很愉快。”说着,目光瞥了一眼下面的洛靖晚,果不其然,那紧握的双拳已经隐隐有些颤抖。轻笑道:“罢了,朕也不留居延用早膳了,洛使臣已经等了好些时候了。” “谢皇上。”洛靖晚声音淡淡。 回去的路上,一路无语。居延跟在洛靖晚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洛靖晚的神色,心中有些不安。晚哥哥应该没有看出什么吧,居延暗暗想道。 穿过闹市,走到一条比较安静的小巷。整条巷子,几乎没有人声,只能听到两人一前一后的脚步,一下一下,分外清晰。居延低着头,默默地跟在洛靖晚的脚步。 身前一直没有说话的人忽地转过身来,居延错愕抬头,有些支吾:“晚哥哥……” 洛靖晚静静地望着居延的面容,那般细致地深沉地,似乎一笔一画地描摹着眼前少年的轮廓。温雅的脸上闪过纠结、怜惜、痛楚、懊恼……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居延有些怔忪,看着洛靖晚脸上瞬息万变的神情。 “晚……” 刚刚疑惑地想要开口,便觉整个身子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透着似兰非兰的幽香。居延错愕,有些不明所以。 洛靖晚抱着怀中少年,墨玉流泉般的黑发淌过两人的脖颈,散着淡淡的香气。更加收紧了双臂,洛靖晚闭着双眼,埋在居延肩头,容许自己放纵片刻的情感。 “晚哥哥?”居延试探着轻声开口。 深吸一口气,洛靖晚放开了怀中少年,脸上已是平常淡雅的笑意:“居延,以后出去记得要知会一声,否则,大家都会担心的。” “恩。”居延注意着洛靖晚脸上的神色,点了点头。 洛靖晚淡淡地笑了,抚了抚居延的黑发,柔声道:“走吧。” 清风轻拂,朝阳在两人背后散发着柔煦的暖光。 洛靖晚脸上是平和的淡笑:只要这样便好了,若是太过浓烈的情感是一种负担,那这种负担便让自己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第092章 君臣弟兄 南国皇宫。 “不愿签么?呵!”洛玄翼拿着手中书信,脸上的笑容妖娆艳丽,长长的垂着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情绪。忽地抬头莞尔一笑,“李彦,传朕旨意,让毓王爷和尚书令即刻回国,议和之事,留居延和步扬信即可。” 殿下少年领旨退下,清秀白皙的脸上是与之年龄不相称的冷静与成熟。 洛玄翼望着李彦远去的身影,妖冶一笑,手中的信纸已成碎片,散落一地。 北国,皇宫。 “两位使臣,这份协议,你们还打算签么?”萧烬澜挑了挑眉,望着殿下的两人问道。 居延皱着眉,没有做声。倒是步扬信朗声道:“皇上,既是两国谈妥的条件,臣等自然遵从。” 闻言,居延侧了脸,一脸难以置信地望着步扬信。步扬信的余光从居延错愕的表情中收回,恭敬低着头,心中却有一股酸涩涌上来。 后来他们说了些什么,居延没有听清,只是眼睁睁地看着白纸黑字,一方印章,红得刺眼地决定了这个条件的成立。眼前浮现出那个温雅的男子叙说着心中女子的含着柔情的双眸。 “是啊,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女子。” “除了她,我不会娶别人。” 轻柔的话语萦绕耳际,只是那么一眨眼,从此桑海曾经,巫山已别。居延的心隐隐疼了起来,为了那个暖玉雅致的男子,和那段绻绻无终的深情。 “居延,你听我说。”回去的路上,居延一直低着头沉默,步扬信忍不住出声解释。 居延低着头,继续默默往前走。 “居延,居延!”步扬信看着居延的模样,心中难受。 蓦地,身前的少年停了脚步,缓缓抬起的脸上是淡淡的忧愁:“扬信,晚哥哥刚走了不久,我们便将他推入了火坑。我们……情何以堪?” “居延,这件事情,不是你我想象的这么简单。你以为,我们不签,这协议便不能成立么?皇上他早就与北国皇帝商议好,我们的签字,只是形式上的过场,对这件事情的结果起不了什么作用。何况,若是我们不签,三皇子还要背上忤逆的罪名。‘忤逆,罪无赦!’我们别无选择。”步扬信细细解释着。 居延咬住了下唇,沉默不语。 步扬信又道:“居延,你以为皇上为何召了三皇子与尚书令回烨都而留下我们二人在此?这件事,形势早已定下,想来三皇子自己心中也十分清楚。居延,你不必自责,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居延抬起了双眸,眸底是淡淡的茫然的雾气,声音有些飘渺:“我……只是觉得难受。”说到这里,居延想起的不仅仅是洛靖晚那个绝望的眼神,还有大哥,二哥,甚至,眼前的步扬信。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地,成了政治的牺牲品,而自己,无能为力。 步扬信看着居延眼底越来越深的凄色,心头渐紧,轻拍居延肩膀道:“居延,不要胡思乱想。一切,都会过去的。” 居延望着步扬信脸上的了然和安慰,有一瞬间地感觉,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只是用平日里的嘻哈,掩盖了所有的了然。 洛靖晚与居朗回到烨都,两日后,洛玄翼单独召见了洛靖晚。 “皇上。”洛靖晚弯腰行礼。 洛玄翼连忙虚扶一把,笑道:“三哥,你我兄弟一场,还用得着如此虚礼么?” 洛靖晚脸上依旧是温雅的笑意,抬起眸来:“君臣之礼不可废。” 洛玄翼注视着洛靖晚的面容,妖娆一笑,转了话题:“三哥从北国归来,一路辛苦,朕还未来得及恭喜三哥联姻之喜呢。” 洛靖晚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皇上,臣是不会娶北国九公主的。” “听闻北国九公主艳丽无双,秀外慧中,三哥可有见过?”洛玄翼笑着问道。 “九公主热情大方,臣与之略有相交。” “哦?”洛玄翼笑,“那三哥觉得九公主如何?” “九公主是个好女子。”洛靖晚淡淡道。 “呵呵。”洛玄翼轻笑出声,“三哥温文尔雅,九公主窈窕淑女,自是天作之合。朕也为三哥高兴。” “皇上,臣说了,臣不会娶九公主。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洛靖晚的语气平缓,却透着毋庸置疑的绝决。 洛玄翼狭长的眸子眯起:“三哥,你可知此举犯了何罪?” “抗旨忤逆之罪。” “原来三哥知晓啊,朕还以为三哥是无心之失呢。”洛玄翼笑得魅惑。“三哥这不是为难朕么?两国议和协议已定,三哥此举,可是大大的不妥。难道三哥是有中意的女子了?” 闻言,洛靖晚垂着的眼帘一颤,洛玄翼看在眼里,眸底冷光骤起。 “看三哥的样子,朕是猜对了呢。三哥这般优秀,不知是哪位闺秀何其幸得到了三哥的青睐?”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娆。 “皇上,这是臣的私事。”洛靖晚语气淡漠。 “可是三哥的私事却是牵扯上了国事,朕怎可不关心?况且三哥的婚事,父皇已去,自是朕这个做弟弟的要操心了。” 洛靖晚垂了眼帘,静默不语。 洛玄翼嘴唇勾起深深的弧度:“三哥,安心准备与九公主的婚事吧,别的,三哥暂时就不必过问了。” “皇上……” 洛玄翼打断了洛靖晚的话,悠然道:“三哥莫再多说,此事无可回转,三哥是聪明人,有些事,应当不用朕说破。” “皇上,就算您降罪于臣,臣也不会答应。” 洛玄翼侧过脸,狭长的眸子半眯着,里面一片幽深,凑近了洛靖晚的身侧,轻声道:“三哥,你为什么不答应,以为朕不知晓么?” 洛靖晚身子一颤,不过很快稳住了心神道:“臣不知皇上在说些什么。” 洛玄翼望着洛靖晚的脸,笑得愈发妖冶,声音愈发柔和:“三哥,你知道么?朕喜欢的东西,便只能属于朕一个人的。”旋即拍了拍洛靖晚的肩,“三哥出使数月,定是累了,在开春前,便待在府中好好休养吧。” 洛靖晚震惊,心中万分挣扎,最终终是忍不住道:“皇上,居延是男子!” 洛玄翼脸上的笑一下子消失,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中尽是寒光,语气却仍旧柔和:“三哥,你不提还罢,提到了,朕心中便生气呢。三哥的记性似乎不太好,方才朕还说了,朕喜欢的东西,是只能属于朕一个人的。三哥为什么就不明白呢?” “皇上,居延是男子,你这样做是悖伦!”洛靖晚提高了音调。洛玄翼不知道居延是女子啊,可是事情怎么会是这样?! “三哥,朕的事用不着你来指点,至于居延,更不须你来关心。既然三哥如此不明白,便去‘邑人府’坐两天吧。”说完,喊道:“来人,将毓王爷送去‘邑人府’。”“邑人府”是最大也是最森严的大牢,关押的全是朝廷重犯。 看着洛靖晚被押走的背影,洛玄翼笑得妖冶艳丽,如同罂粟。 第093章 龙阳之癖 “居延,你与北国陛下……嗯,可是有些公务以外的接触?”步扬信琢磨着用词问道。 居延抬头,眸中惊讶一闪而过,又带着丝疑惑道:“呃……我和皇上并没有过多的接触,除了……那次。” 那次就是指居延夜宿皇宫之事,步扬信自是知道,可也就是因为这件事,北国桓城街市开始流传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比如,南国一使臣娇比女子,夜宿皇宫侍寝,换来两国议和;皇上被南国一使臣迷惑,竟抱着他进入寝宫,同床共寝……还有传的更低俗难听的,步扬信想到这里,不禁皱起了眉头。 望着眼前少年纯净的眸子,步扬信心中一紧,柔声道:“居延,议和一事已了,我们明日便向皇上说明,启程回国。” 居延点点头:“恩。” 北国皇宫。 “啪”的重大响声,上好的青瓷茶盏就被摔碎在地,龙椅上的少年满脸怒意:“究竟是谁在妖言惑众!竟敢传出这等荒谬之言!彭格,替朕彻查,三日后,朕不想再听到类似的说辞!” “是,皇上!”人影一晃,大殿上只剩下了怒气冲冲的少年。 翻着书案上群臣的奏折,看到上面“龙阳”“佞臣”“迷惑”等字样,萧烬澜怒气更甚,挥手就将成堆的奏折打落在地。 站起身来,在偌大的殿中踱步,侍候的宫女皆是小心翼翼,就怕一个不小心,皇上的怒意会殃及自身。踱了两圈,看到两边宫女诚惶诚恐的神情,萧烬澜心中更是烦躁,吼道:“全都给朕滚!” 瞬间,所有的宫人都走得干干净净,萧烬澜的胸口起伏不定。 龙阳?佞臣? 扶着窗棂,夹着丝丝寒意的风吹过面庞,萧烬澜渐渐平静下来,思绪也慢慢清晰。为何自己会这般大的火气?宫闱艳事,历代有之,讹传谣言,从未断过。可是为何自己看到这些奏折,听到这些流言,是如此暴躁冲怒? 是因为“他”啊,正是因为对象是“他”,所以自己才会这般焦急暴躁,怒气冲冲。怕他听到这些流言会难过不堪,怕他被群臣弹劾会受到伤害,更怕他知道后不再理睬自己……一切,只是因为对象是“他”! 脑中一片清明,只剩下那个少年清丽的面容。两眼弯弯唤着“阿蓝”的他,青丝散落、双颊含羞的他,狼狈被擒、一身伤痕的他,跌坐浴桶,旖旎诱惑的他,跪地恳求、满脸忧伤的他……全部都是他啊! 念及此,萧烬澜的眸中淌过绻绻深情,可是瞬间,眸底闪过分明的痛楚。他们都是男子,一个北国国君,一是南国之臣,这种局面,要如何收场?垂在身侧的双手已经紧握成拳,手背的青筋暴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半晌,指节缓缓松动,十指垂落。萧烬澜望着殿宇之外高远的天空扬起一抹淡笑,夹杂着丝丝苦意。如果不能拥有,便放手吧。 “小路子,若有人朝见,便说朕乏了,正在休息,不得打扰。”萧烬澜吩咐完贴身的小太监后,换了一身便服,出了宫门。 步扬信看着眼前之人,有些惊讶,随即行礼道:“皇上前来,不知所谓何事?”步扬信垂着眼帘,联想到那些流言蜚语,心中警惕顿生,眉头也不自觉稍稍蹙起。 “朕有些事,想找居延单独谈谈。居延可在?” “回皇上,居延方才练剑,有些乏了,便睡下了。既然皇上有令,臣这就去喊居延起身。”自从听到流言后,步扬信便对眼前的这位少年皇帝起了芥蒂之心。现在知晓他来找居延,心中更是有些不快。 “睡下了?”萧烬澜喃喃,随即笑道,“不必了,朕等候片刻就是。” “怎敢劳烦皇上等候?还是臣去喊一下吧。” 萧烬澜笑着往里走去,道:“使臣不必麻烦,朕自己去找居延即可。” 步扬信微微皱眉,又无可奈何,只得任萧烬澜往“青鸾轩”的方向走去。 “青鸾轩”的门是掩着的,萧烬澜轻轻推门而入,便见一个少年倚着靠窗的软榻闭眼入寐。他身上盖着的薄衾掉了一半在地,萧烬澜摇了摇头,将那薄衾捡起,往上拉了一拉。 居延本就睡得不深,感受到这个轻微的动作,便颤了颤睫毛,睁开眼来。一睁眼,便望见一张对着自己微笑的脸,本能地往后一缩,然后才惊讶道:“阿澜,你怎么来了?” “想来,便来了。”萧烬澜笑着在一旁坐下了,“怎么?居延不欢迎?” 居延瞥了萧烬澜一眼:“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居延撇嘴的动作,萧烬澜的心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居延对自己还和以前一样。 “哦!有个事情要和你说。”居延坐直了身子,“议和的事情已经谈妥了,扬信本是打算明日进宫向你请辞,今日你来了,我便提前告诉你了。” “这么快便走了么?我还没带你,呃,你们欣赏一下北国风光呢!”萧烬澜惊讶,又有些黯然。 居延笑:“阿澜当我们是来游山玩水的么?况且阿澜你身为国君,自是国事繁忙,怎有空带我们出去?况且,也不安全。” 萧烬澜试探问道:“居延,你们这么快走,可是……可是听到了什么?” “呃?”居延疑惑地看着萧烬澜,“听到什么?” 看着居延不解的模样,萧烬澜松了口气,可是转念又有些焦躁。现下居延是不知此事才对自己这样,若是知道了,还会这样对自己么? 居延看着萧烬澜变换的脸色,用手在萧烬澜眼前晃了晃,唤道:“阿澜——” “哦,没有,没有什么,我只是随口问问。”萧烬澜对着居延灿烂一笑,“今天是北国的传统节日‘圣元节’,晚上会很热闹的,居延可愿去一看?” “圣元节?”居延眼睛亮了亮,“是夜市么?” “恩,也可以这么说,晚上大家会到护城河中放灯祈福许愿,还有很多杂技表演的节目,另外还有猜灯谜等等的活动……” 萧烬澜一边说着,居延的眼睛愈来愈亮:“听起来很有意思呢。” 萧烬澜看着居延眼中的亮光,嘴角扬起:“居延想去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 诶?居延侧了脸打量着萧烬澜,心下沉吟,然后有些迟疑道:“阿澜,我们一起去好像不大……恩,不大合适。况且,我不能把扬信一人丢在这里。呃……还是算了吧。” 看到居延眸中暗下去的亮光,萧烬澜只觉心中一紧,脸上却仍旧笑道:“居延就要离开了,也不愿陪我去逛一下么?何况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说到这里,语气有了一丝黯然。 居延注视着萧烬澜眼底的灰暗,本就犹豫不定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柔声道:“阿澜,我与扬信说一下。恩……他应该会谅解的。” 顿时,萧烬澜眼中如有烟花绽放,绚烂夺目。 第094章 圣元之夜 居延跟步扬信提起“圣元节”时有些期期艾艾,步扬信注视着居延的面容,脸上神情莫辨。半晌,才点了点头:“万事小心。” “扬信,我……”居延张着嘴,却发现不知道怎样将话说下去。 步扬信微微一笑,拍了拍居延肩膀:“玩得开心些,不过记得不要回来得太晚。” 居延对着步扬信感激一笑:“谢谢你,扬信。” 夜色渐临,万家灯火辉煌,照亮夜空。 “我们去哪里?”居延望着远方一派灯火绚烂问道。 “当然是去主街啦。”萧烬澜笑,很自然地拉起了居延的手。 昏暗中,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力度,居延的脸红了红,低着头跟在后面。萧烬澜侧过脸来,看着居延有些羞赧的模样,嘴角扬起。 主街上热闹非凡,人群涌动,好似白昼。大街两侧茶肆楼阁林立,摊贩成堆。萧烬澜一直拉着居延的手,说是居延人生地不熟,且此处人群拥挤,万一走散了便不好了。 对于难得出来逛夜市的居延来说,这里的一切自是十分新奇。看着街道两旁叫卖的小贩,居延只觉样样新鲜,一些小儿女的娇憨神态不自觉流露出来。 走到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居延拿起一个狰狞的钟馗面具戴在脸上,喊道:“阿澜,看我好不好看?” 萧烬澜抬头,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好看。” 居延有些泄气,将面具拿了下来:“还以为你会吓一跳呢。” 萧烬澜笑:“我看起来就那么胆小么?” 居延撇撇嘴。小贩看着摊前两人,问道:“两位公子可要买两个?不是小的吹嘘,小的的面具……” “我们要两个。”还未能让小贩充分发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萧烬澜便打断了小贩的话。居延看着小贩一脸吃瘪的模样,忍不出“扑哧”笑出声来。 小贩很快调整好了状态,满脸含笑:“公子喜欢哪两个,随意挑选。” 居延拿了方才戴过的钟馗放到萧烬澜手中,笑道:“阿澜,这个很配你,你拿这个。” 萧烬澜笑:“为什么?” 居延弯了弯眼:“阿澜生气的时候有没有照过镜子?”然后指了指那个钟馗道,“和他很像呢。” 萧烬澜嘴角扬起,拿起一个嫦娥面具道:“居延和这个也很像,我看拿这个好了。” 居延一愣,随即气得喊道道:“阿澜,你竟把我比作女子!!” 萧烬澜看着居延气鼓鼓的模样,清丽中带着三分羞涩,三分忿忿,鼓起的双颊在灯光的照耀下,仿佛一个熟透了的水蜜桃,煞是可爱。心中不禁一动,这样的居延,又岂是嫦娥能比的? 不管居延的反对,萧烬澜将那嫦娥面具戴到居延脸上,付了银子便将居延拉走了。 “阿澜,你作弄我!”居延抱怨,伸手就要将那面具拿下来。 萧烬澜抓住居延的手,笑道:“居延不觉得钟馗配嫦娥,很是有趣么?再说,面具买了不戴,多浪费。” 居延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前方三层华楼张灯结彩,人群蜂拥而至。居延望着人群流动的方向,侧了脸问道:“阿澜,那里是做什么的?大家都去那里呢。” 萧烬澜拉着居延往回走:“是‘绮色楼’开业,没什么好看的。” “绮色楼?”居延疑惑,随即双眼亮了起来,“是青楼么?” “恩。”萧烬澜答应得有些不情不愿。 “阿澜,我们也去瞧瞧吧,很热闹的样子呢。”居延伸长着脖子拼命往前方眺望,甚至脚尖都踮了起来。 “没有什么好看的。”不知为何,萧烬澜莫名地就是不想让居延去那种地方。 “就去看一下嘛,好不好?”说着,居延挣开了萧烬澜的手,往前面走去。这时,一阵人流涌动,顿时将两人隔将开来。很快,萧烬澜便看不到居延的身影了。 居延心中兴奋,一时也没顾着看身后的萧烬澜跟没跟来,往前挤了好长的距离,已经能看到“绮色楼”上挥着香帕的姑娘们了。居延笑着回头道:“阿澜你看……”话还没有说完,身后人潮涌动,却哪里有萧烬澜的身影。 一下子有些慌了,居延摘了脸上的嫦娥面具,朝来时的路往回走去。街上放眼望去,一片人海,居延仔细辨认着那个钟馗的面具,口中喊道:“阿澜,阿澜——你在哪里?”喧嚣人海,居延的声音淹没在了群海之中。 暗自懊恼,早知道就听阿澜的话不去看了。居延在人海中穿梭,小小的身影微乎其微,被涌动的人流挤来挤去。 萧烬澜心中焦急,为何自己方才没有用力抓住居延的手,竟会让他从自己的身边走丢。拨开人群,朝着“绮色楼”的方向寻去,人海滔滔,却不见那人的身影。心中的焦虑愈甚,望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从身边走过,萧烬澜忽地眼中一亮,朝着那个嫦娥面具走去,用力地拉住了那人的手,惊喜喊道:“居延!” 眼前的面具缓缓摘下,是一张带着微薄怒气的陌生少女的脸:“你做什么?” 抓着的手无力垂下,仿佛身体的力气都被抽干一般。那个少女瞪了萧烬澜一眼,而她身边的男子望着萧烬澜的神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萧烬澜只觉自己心中空落了大片,焦虑已经变成了暴躁不安。一张张面孔地望去,换来一次次的失望担忧。 居延他现在是一个人,他对这里的路不熟悉,又太过善良,身上还没有带钱,而且,居延长得这般,在靠近青楼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萧烬澜不敢往下去想,只是疯狂地拨开一堆又一堆的人群。 居延走得累了,便靠在路旁的一个花灯店旁休息,心中琢磨着也许阿澜现在应该在找自己了。两个人互相找,错过的机会很大,自己不如就在这里等着,或许会比较容易等到。 正低着头思索,便感觉到一个身影站到了自己跟前,居延欢喜抬头,一声“阿澜”还未唤出口,便咽了回去。 “公子一个人?”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四五岁,长得还算清秀,就是吊稍的眼角显得有些痞气。 居延摇头:“我和朋友走散了,我在这里等他。” 那男子的眼睛亮了一下,微笑道:“不知公子所等之人是什么样貌,我可以叫人帮你去找。” “真的吗?”居延有些惊讶。 那男子微微一笑:“举手之劳而已。” 居延满脸感激:“他……呃,他叫阿澜,大概比我高大半个头,穿的是藏青色纹金边的锦袍,还有,他戴着一个钟馗面具。真是麻烦你了,非常感谢。” “可听到了?还不快去?”这话却是对后面的一群仆人打扮的人说的了。 男子转过头来,微笑道:“公子不如同在下去那边的茶楼去等,很快便会有消息的。” 居延笑了笑:“公子好意居延心领了,不过,我还是在这里等吧。” 那瞬间绽放的笑脸如烟花般绚烂,让男子看花了眼,怕是“绮色楼”的花魁也比不上眼前的这个少年吧。伸手揽了居延的肩,微笑道:“公子不必客气,此处嘈杂,还是去那边等吧。有了消息,顺福他们一定会来通知我们的。” 居延秀眉微蹙,觉得此举有些不妥,然而对方好意,总不能贸然推开了人家。正沉吟着,便听到一声怒吼:“混蛋,你干什么?” 话音未落,居延便觉得自己被拽离了那个男子,抬头望去,是萧烬澜怒气冲冲的脸,欢喜之余又有些惊讶:“阿澜!” 萧烬澜却没有转头,只是狠狠盯着那男子的脸,道:“还不快滚!” “你就是居延口中的朋友?”男子挑了挑眉。 居延拉了拉萧烬澜的衣袖,轻声道:“阿澜,这位公子是在帮我。” 男子听了居延的话,眼中挑衅之色更甚。萧烬澜一拳出去,已是打到了那人脸上。居延大惊,连忙拉住萧烬澜:“阿澜,快住手。” 那男子显然是没想到萧烬澜说动手就动手,嘴角已是被打得流出了血丝,怒道:“你就是这样对待帮你朋友忙的人的么?” 萧烬澜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你自己干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快点在我面前消失,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居延拉住了萧烬澜的手,对着那男子道:“公子,真的很对不起,我朋友他……他不是故意的。” “你还不滚!”萧烬澜怒吼。 那男子看了两人的衣着打扮,心中迅速衡量了一下,知晓自己定是讨不到便宜,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萧烬澜挣脱了居延拉着的手,脸上尽是怒气。 居延望着萧烬澜的模样,有些不解:“阿澜,你刚才……” 萧烬澜转过身来,望着面上担忧的居延,再也忍不住,张开双臂就将居延狠狠抱住。 居延惊讶,轻声道:“阿澜?” 萧烬澜的双臂收得更紧,喃喃道:“还好没事,还好没事……” 居延怔忪,忽地就明白了为何萧烬澜方才如此激动了,心中一股热流淌过,拍了拍萧烬澜的背,柔声道:“阿澜,我没事。” 似是被居延轻柔的声音蛊惑,萧烬澜缓缓抬起头来,望进那双澄澈的眸子中去。那眸子倒映着万家灯火,分外璀璨,此刻正盈盈望着自己。 “居延——”萧烬澜的声音有些低沉。 那双眸子弯弯,像两个月牙儿:“阿澜,我刚才误会你了。不过……呃,下次别这么粗鲁了,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听着居延的话,萧烬澜忽地清醒过来,放开了手臂,收敛了就快抑制不住的情绪,微笑道:“他那是活该,我还打轻了呢。” 居延望着萧烬澜不屑的模样,无奈又感动,最后全都化为一笑。 “公子,要买花灯么?”是身边的小贩的声音。 “花灯?”居延拿起手边的一盏荷花灯,转动了一下眼珠,对着萧烬澜笑道,“阿澜,你不是说很多人去放花灯的么?我们也去吧。” 不知为何,萧烬澜的脸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别扭之色,脸颊也微微红了。 居延有些疑惑,碰了碰萧烬澜的肩膀:“阿澜,去不去啊?” “去,当然去啦!”说着,放了一块银子在小贩手中,拿起花灯拉着居延就走。 “阿澜,你这么赶做什么?跟逃跑似的,又不是没给钱?”居延打趣道。 萧烬澜看着居延微笑的脸,心中一动,嘴上道:“当然是快点赶去放花灯了,人这么多,我们要找个好点的位置。” “这样啊,那我们快些走吧。” 居延往前走着,没有注意到萧烬澜悄悄扬起的嘴角以及眸底的一抹柔情。在北国的圣元节,放花灯一般是情侣之间的活动,或是单身男女祈求姻缘之用。当然,这一点,萧烬澜没有告诉居延。 来到河岸边,水中波光粼粼,画舫华丽,岸上身影成双,巧笑不断。 河面上已经有好些放逐的荷花灯在缓缓飘荡,摇曳的烛火明明灭灭,寄托着无穷的情思牵绊。 “阿澜,你蹲下一点,挡着风,我来点花灯。” 萧烬澜依言蹲下了,两人靠着花灯,圈成小小的一个空间。萧烬澜唇边含笑,看着居延小心翼翼地点着灯芯,然后满脸欢喜地看着花灯被点燃。 “点燃啦,我们去放花灯。”居延将花灯捧在怀中,对着萧烬澜笑。 走到水边,居延动作很小心地将花灯放在河水中,缓缓地放了手。然后,随着水波,花灯渐渐往河心飘去。跳跃的烛火一闪一闪,映衬着两张年轻的面孔。 “阿澜,快许愿呐。”居延拍了萧烬澜一下,立即闭上双眼许愿了。 萧烬澜看着居延虔诚的模样,这个时候的居延,特别像个天真的女孩子。女孩子!这个想法被猛地打住,萧烬澜摇了摇头,有些自嘲,随即也闭上了双眼。 “阿澜,你许了什么愿?” 萧烬澜笑:“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啊!”居延捂了嘴,微微笑着,“不问了不问了。” 从河岸边回来,居延忽地转身:“我饿了。” 萧烬澜一怔,随即笑:“居延你还真是——恩,那我们去前面的酒楼。” 居延转了转眼珠,狡黠一笑:“酒楼有什么好去的,我们去淘好吃的吧。” “恩?”萧烬澜疑惑。 “走啦!”居延笑,拉着萧烬澜就往路边的小吃旁跑。 居延拿着一块蒸糕递给萧烬澜:“阿澜,这个你肯定没吃过,尝尝吧,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说着,自己已经先塞了一块在口中,“恩,真的很好吃呢。” 萧烬澜有些犹豫,但看着居延一脸享受的模样,还是将蒸糕放到了口中。不是非常细腻,也不是那么香滑,比不过宫中的那些糕点,但是,萧烬澜可以肯定,这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糕点了。因为——有他。 两人一路逛,一路吃,萧烬澜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生活。身前的居延忽地转身,笑眯眯地道:“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比去酒楼好多了?” 望着那笑吟吟的面容,萧烬澜也跟着笑了。 两人走过无数的摊点,忽然,萧烬澜的视线被一个小贩手中的娃娃吸引住。没有看错,那个娃娃就是居延曾经刻着“阿蓝”两个字的娃娃,只是,那个娃娃已经不复存在。 萧烬澜停下来脚步,走到那小贩跟前:“这个娃娃怎么卖?” 居延也顺着萧烬澜的视线注意过去:“咦,这不是和上次我送你的一样么?” “公子,这个是四十文钱。”小贩堆笑说道。 “恩,我要了,不用找了。”说着,萧烬澜丢下一锭银子,便拿着娃娃走了。 “阿澜,你这么大了,还买娃娃啊,都已经有了一个了!”居延取笑。 萧烬澜摸着那娃娃,缓缓抬起头:“居延,再刻一个我的名字,好不好?‘沧澜’的‘澜’。”说着,从长靴中掏出一把匕首。 诶?居延有些不解。不过,还是依从了。拿着那匕首歪歪扭扭地刻了两个字——“阿澜。” “呐,好了,和上次那个,正好可以凑一双。”居延笑。 萧烬澜轻抚着那两个字,望着居延笑意盎然的脸,嘴角扬起,深深笑了。 第095章 踏往归程 本是在主街西口两人便可分道而回,但是经过了方才那件事,萧烬澜执拗说是要看到居延进了“华琦阁”才放心,居延也便由着他。 走到“华琦阁”门口,居延朝萧烬澜挥了挥手,萧烬澜这才笑着离开了。看着萧烬澜离去的背影,居延嘴角扬起,朝自己的居所“青鸾轩”走去。黑暗中,一双关切的眸子随着居延的身影移动,直至目送到视线所及范围之外,才缓缓转身。夜色中,飘零开来的,不知是谁的叹息。 第二日,步扬信及居延禀报皇上,辞程归国,皇帝批准。当日,皇帝为使臣行宴送别。第三日,两人带领着使臣队伍踏往归程。 南国,邑人府。 四周阴森,一紫衣锦袍显得格外突兀。 “三哥,朕探望你来了。”魅惑的声音在空洞的牢狱中弥漫开来。 在特别的一间牢房中,床被还算干净,旁边还有一个书案及凳子,一个温雅的男子正坐在书案前埋头写着什么。见到来人,直起身子行了一礼:“皇上。” 洛玄翼虚扶一把,笑道:“三哥不必多礼。这些日子,三哥可想清楚了?” 洛靖晚抬起双眸,注视着洛玄翼的笑脸,淡然道:“皇上,臣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洛玄翼狭长的双眸眯起,危险的光芒一闪而过,嘴角却是扬起:“三哥真是让朕失望呢。这下朕要怎么办呢?” 洛靖晚垂了眼帘,语气不卑不亢:“随君处置。” “好一个‘随君处置’!”洛玄翼笑得妖娆,“北国皇帝惹得朕很生气,朕来时的路上还在想着议和的协议怎么办?没想到三哥这么快便帮朕想到了这么好的法子。” 洛靖晚望着洛玄翼,目光中带着一丝疑惑。 洛玄翼眼波流动,望着洛靖晚嘴角扬起:“若是明年春时大婚的的礼堂上,没有了新郎官,三哥说,那会怎样?” “皇上想毁约?”洛靖晚眉头蹙起。 “朕怎会毁约,毁约的是三哥啊。”洛玄翼挑着眉梢笑望着洛靖晚。 “毓王爷抗旨不遵,思过不改。强力反抗皇旨不得后,于‘邑人府’中自缢身亡。”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冶,“三哥觉得朕这道皇旨拟得如何?”说完,朝外喊道:“李彦!” 身着青衫的清秀少年从外面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瓷碗。 洛靖晚脸色一变,语气淡漠:“皇上这是何意?” 洛玄翼接过李彦手中的碗,笑道:“这‘三寸心’据说喝下后,无痛无味,宛如睡着。朕可是特意为三哥准备的呢,也免了三哥‘自缢’的痛苦。” 洛靖晚接过那碗,目光冷冷地望着笑得悠然的洛玄翼。蓦地,谁也没有料到的,只听到刺耳的一声脆裂,碗被摔得粉身碎骨。 “皇上,你这是私邢,难道不怕群臣病诟么?” 洛玄翼望了一眼地上泼洒开来的药汁,抬眸笑道:“三哥,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就怪不得朕不念兄弟之情了。”嘴角虽扬着,眸底却是一片冰冷。 “来人!”一声令下,四五个身强体壮的狱卒有序进来。 “毓王爷有些不适,朕亲自带药来,你们喂他喝完。”说完,水袖一挥,扫过书案上的一张宣纸,大步出门。 走到阳光下,洛玄翼拿出那张带出来的宣纸,白纸黑字,上面写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离”字的最后两划,还没有写完,唯留空洞的一个骨架。洛玄翼嘴角勾起,微一用力,宣纸碎成千片万片,残飘落地。狂风卷起,碎片飘飞,再一眼,已是杳无踪迹。 十余日后,使臣队伍进入烨都,居延与步扬信进宫面圣。 金銮殿上,居延站在殿下,仰望着那九级玉阶之上的洛玄翼,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使臣一路辛劳,朕特意为使臣准备晚宴,接风洗尘。”说完,高高之上的目光落将下来。 “谢皇上。”居延与步扬信叩谢。 夜,皇宫庆隆殿华帐幔舒,灯火辉煌,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居朗拉住居延,低声道:“居延,此事莫要强出头,免得惹怒了皇上。” 居延神色焦急:“可是……可是晚哥哥被关起来了!” 居朗叹了口气:“抗旨不遵,本就是触怒了龙颜。毓王爷他……终究是……” 居延挣脱了居朗的手,坚持道:“大哥,不管怎样,总要试一试才行。” 歌舞依旧,腰肢曼妙,酒香四溢。居延一直皱着眉头,直到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到自己跟前,才缓缓抬起了头。 “司祈。”居延唤了一声,想要扯出一个微笑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居延从宴会一开始,便皱着眉呢。”安平司祈淡淡笑着,清明的眸底蕴藏着一抹关切与担忧。 居延望着安平司祈清雅的笑,烦躁稍减,抿抿嘴道:“司祈,你知道毓王爷被关这件事么?” 心中一顿,安平司祈凝视着居延笼着一层忧郁的脸,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居延,莫要过多担心,有些事情,是不可改变的。” 宴会渐渐散了,居延侧了脸道:“司祈,你说皇上下了的旨意,可会收回?” 安平司祈的眉浅浅蹙起:“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恩。”居延点头,“只要有希望,我总要试试。” 夜已深,宴会已散。安平司祈望着那个进去的身影,垂下了眼帘。居延,对不起,我骗了你。前几日我算国势之时,便知毓王爷已经不在了,只是不知为何皇上瞒着没有公布出来。看着你坚定而努力的样子,我真的不忍心将真相告诉你,即便,只有短暂的安宁。 “臣林居延参见皇上。”居延刚要跪下,便感觉自己被一双手托住。抬头望去,对上一双潋滟含笑的桃花眼。 “居延,还像以前那样唤我。”洛玄翼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柳絮拂过的丝绸。 居延退后一步,离开了洛玄翼双手的撑扶站定。低着头犹豫片刻,脸已是稍稍红了,终是唤了一声“翼哥哥”。 第096章 爱恨交缠 “好久没见居延,怎么好像瘦了?”洛玄翼凝视着居延的面容,声音轻柔。 面对洛玄翼的这种态度,居延真是抬不起头来,脸倒是愈发红了。 只听得一声轻笑:“居延打算一直这样低着头么?” 闻言,居延缓缓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男子。一去一回,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君主。掌握着南国江山,掌握着天下众人。这样想着,不觉有些出神。 “居延这样也能发呆。”洛玄翼笑着,在居延的鼻头上轻点了一下。 耳后根也开始烫了起来,居延想要往后退去,拉开一些两人的距离,不想却被修长的双臂圈住,搂在了怀中。 洛玄翼抱紧怀中少年,唇瓣贴着居延耳际,低喃道:“居延,我想你了。每天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你。你……有想我么?” 居延被洛玄翼抱住,又羞又急,一直挣扎着想要逃离,然而听到洛玄翼近乎怜惜祈求的话语,心又一下子软了下来,静止片刻,终是微微点了点头。 感受到居延的动作,洛玄翼心中欢喜,双臂收得更紧了。 “翼哥哥,我,恩,我有件事情想问你。”居延试探着开口。 “恩,什么事?”洛玄翼松开了居延,眼波流转间皆是柔情。 “晚哥哥他……” “居延今日来便是为了这个么?”未等居延话说完,洛玄翼便打断了,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翼哥哥,议和协议已经签了,你为什么还要把晚哥哥关起来?”居延焦急。 “他抗旨不从,漠视君威,自当受罚。” “可是……可是晚哥哥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他这样,也是逼不得已。”居延急道,“况且,协议已定,晚哥哥他,他也算默许了,你为什么还要把他关起来?” “喜欢的人?”洛玄翼狭长的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盯着居延的脸问道,“他告诉你他有喜欢的人了?” 居延点头:“晚哥哥说非她不娶。可是现在,协议已经定了啊,晚哥哥也没有再说什么,翼哥哥你就收回成命吧。” “好个‘非他不娶’!”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娆,“既然如此,我也算满足了他,现在,他谁都不用娶了。” 居延皱眉,有些疑惑:“不用娶北国九公主了么?” 洛玄翼笑出声来:“毓王爷自缢身亡,当然娶不了九公主了。” 只觉一个霹雳从天而降,居延当场便跌坐地上,双眼没了焦距,脑海中混沌不堪,只有四个字叫嚣着几乎要冲破脑壳。自缢身亡?!怎么会!怎么会!! “居延,居延——”洛玄翼伸手想要将居延抱起来,却被居延抓紧了衣袖。 “不会的,不会的!翼哥哥你骗我的,对不对?晚哥哥他怎么可能会……这不可能,不可能!”居延扯着洛玄翼的衣袖,情绪失控,眼泪大颗大颗地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居延,不要哭,不要哭。”洛玄翼反手将居延抱起,低喃道:“你怎么可以为了别人哭,我不允许,不允许你为了他哭。”然后,低下头去,一个轻吻落在居延的泪上。 居延惊愕,猛地推开了洛玄翼,有些不可置信,声音已是颤抖:“翼哥哥,你……是你……” 洛玄翼眸中闪过冷光:“居延,你是我一个人的,我讨厌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翼哥哥,你……你疯了!”居延向后跌了两步,拼命摇头道:“我不是你一个人的!也不是你的东西!晚哥哥是你的哥哥,你怎么可以!我——我讨厌你!” 洛玄翼一把拽了居延压在殿中的玉石柱上,脸上已是有了怒意:“居延你竟然讨厌我!你为了那个人竟然说讨厌我!你再说一次,再说一次!” 居延仰着脸,倔强道:“我、讨、厌、你!” 这句话就像一个巨大炸药仓的导火线,火星擦着,等待的是剧烈的爆炸。 洛玄翼的桃花眼中已经是火苗燃起,脸上的神色早就癫狂,压着居延的双臂,对准着那两瓣诱人的淡粉低下头去。柔软的芬芳让心中的火苗愈甚,而身下人的挣扎更是加剧了火苗的窜跃。 “唔……唔……” 居延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是哪是被挑起怒意的洛玄翼的对手。 “居延,你是我的!我不准许你讨厌我!”洛玄翼抬起头,对着居延吼道。 居延挣扎不开,索性闭了眼,侧过头去,只是颤抖得厉害身子泄露了心底的恐惧。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而下,含着泪珠的睫毛像沾着露珠的蝶翼,脆弱而易碎。 望着那流下的泪,洛玄翼猛地清醒。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居延,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身下之人只是紧闭着双眼,咬着红艳的下唇,再也不看自己。 “居延,不要讨厌我。是三哥要与我抢,我告诉过他了,他不听我的话。居延,你是我的,我不会让别人把你抢走。”洛玄翼抱紧了居延,不住说道:“居延,不要讨厌我,不要讨厌我,不要……” 怀中的人缓缓睁开了双眼,低声道:“放开我。” 洛玄翼听到居延说话,先是面上一喜,然而在听清内容之时,脸一下子苍白:“居延——” 居延盯着洛玄翼绝望的脸,心中闪过一丝痛楚,然而洛靖晚的死,要让他怎么释怀?垂了眼帘,淡漠道:“放开我。” “我不放,居延,我不放!”洛玄翼低吼,手臂收得更紧。 居延侧过脸,再次闭上双眼,不去看洛玄翼。 洛玄翼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嘶哑道:“居延,你要我怎么办?我要将你怎么办?” 居延的心跟着洛玄翼痛楚的声音颤抖:“翼哥哥,你放开我。” 洛玄翼渐渐松了双臂,望着居延有些苍白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居延,你真的讨厌我么?” 居延望着洛玄翼带着期冀又隐含着焦虑的面容,咬了咬下唇,最终道:“皇上,臣退下了。” 洛玄翼的身子猛地朝后一退,怔怔地望着垂着眼帘的居延。 居延没有抬头,只是紧抿着嘴唇朝外走去。背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第097章 逝者已往 窗外柳枝清寒,红梅欲落。几点芳草凝绿,凄色无边。 居延坐在窗旁,轻拨一根琴弦,发出寥落的声响,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去。目光凝视着手中琴弦,紫桐木雕刻的兰草花纹还栩栩如生,耳旁响起那个含着笑意的温雅声音:“春绿生满,青木亘远。此之‘青远’,赠予居延,居延是否喜欢?”居延的嘴角微微仰起,口中轻喃:“晚哥哥——”无限的缱绻,和着清浅的音调,似是呼唤,又似悲歌。 闭上眼,眼眶中充盈的泪水终于惹不住落下。那个一身龙袍的男子坐在九级玉阶的龙椅上宣布“毓王爷已逝”时,面色波平不惊,那么冷漠地、淡然地公布着一个人的死亡,而那个人,是他的兄长。 伏在那张琴上,琴弦冷如冰丝,丝丝渗入肺腑。冰冷的琴,不再有那个人的温暖,那温柔的眸子,优雅的淡笑,嘴角泛起的好看的弧度,统统灰飞烟灭。 “晚哥哥,你走的时候都没有听到居延弹琴呢,居延现在为你弹一首,可好?”居延抱着琴,低语轻喃。 指尖落,流泉泄,如泣如诉,呜咽婉转。 “望处雨收云断,凭栏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雅玉悲凉。水风轻、萍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遗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视线落于无穷远处,没有焦距,茫然一片望去,皆是衰草悲风。最后一个音调已落,未散的语音袅袅回旋于耳际室内,携着寒风,向苍穹呼啸而去。 “居延——”有些疲惫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居延缓缓转头过去,只见一个年轻男子逆光而立,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仆仆风尘,眸底含着怜惜和关切,还有掩饰着的一丝疲惫。 “二哥?”居延轻唤一声。 居端笑了一下,随即大步走近,低头看向居延存有泪痕的脸,眉头稍稍蹙起,柔声道:“居延,我在回来的路上都听说了,逝者已往,莫要为难自己。” “二哥!”居延抱住居端的腰,将头埋进居端怀中,终于放声大哭。 居端脸上满是疼惜,轻拍着居延后背,声音轻柔:“居延,哭出来会好一些的话,便哭吧。二哥在这里陪你。” 不知道哭了多久,居延才放开了居端怀抱,抬起头时,眼睛哭得有些肿了,脸也微微红着。 “怎么哭成这样了?”居端瞅着居延像个小核桃的眼,替居延擦了擦泪痕,语气有些无奈。 “二哥,是皇上,他……”说到这里,居延咬住了下唇,身子隐隐颤抖。 居端拍了拍居延肩膀,低声道:“二哥明白,居延,这些话,以后莫再说了。若是皇上知晓,后果难料。” “可是,可是……”居延心中憋着一口气,难以纾解。 居端淡淡一笑,接过居延的话道:“可是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居延,听二哥的话,今日哭了后,以后都不要提这件事了,特别是在皇上面前。” 居延紧抿着双唇,垂下眼帘,撇过头去。 居端看着居延的模样,轻叹了口气。 “弟妹。”门外是居朗的声音。 居端与居延都朝外望去,洛雪柔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 “大哥,我听说夫君回来了,便出来迎接,正巧走到居延这边,也碰到了大哥。”洛雪柔脸上的优雅得体的笑意,声音轻柔。 居朗看了一眼笑意盎然的洛雪柔,又忘了屋内一眼,淡笑道:“居端就在里面,弟妹还不进去?” 洛雪柔望了里面居端一眼,柔声道:“夫君与居延许久未见,想必有好些话要说,雪柔就不打扰了。雪柔去为夫君备下热水,洗洗风尘。”说完,轻点了下头,便退了出去。 洛雪柔挺直了脊梁朝外走去,却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刚刚夫君望着居延的眼神,那般温柔,那般怜惜,而这样的眼神,对着自己,从未有过。虽知自己这样莫名的吃小叔的醋有些无理取闹,甚至有些可笑,但是洛雪柔还是控制不住心中隐隐的不快。 “居端你一回来就往居延这里跑,弟妹怕是……”居朗走进门去,望着居端,叹了口气。 “居延是我三弟,我当然要关心,雪柔她应该能理解。”居端不以为然。 “二哥。”居延唤了一声,“你快去看看二嫂吧,你走了这么些日子,二嫂一定很想你了。” 居端望着居延微肿的眼睛,轻笑一声:“居延现在好些了?下次别哭这么厉害了,看看二哥的衣襟啊。”说罢,有些夸张地看着自己一滩泪迹的前襟,对着居延撇了撇嘴。 居延心头的阴霾随着居端的动作缓缓消散了一些,脸也没有方才那么阴郁了,只是心中的凄然难以消除,或许,这是一辈子的怅惘了。 “二哥你快走吧。”居延催促道。 居端轻挠了一下居延黑发,笑着说道:“知道啦,居延真像个管事婆。”说完,朝门外走去。经过居朗身边,侧脸问道:“大哥,你呢?” 居朗淡然一笑:“我来看看居延。” 居端“哦”了一声,回头朝居延挑眉一笑,大踏步朝外走了。 “大哥。”居延揉了揉眼睛,有些微窘。 “居延,毓王爷明日厚葬,你要去么?”居朗替居延理了理掉落的黑发,轻柔问道。 “去的。”居延点头,眸底的忧伤又如涟漪般扩散开来。 居朗认真凝视着自己的三弟,这样一个清丽绝世的少年,究竟让多少人乱了心神。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站在局外,看的分明。那些浮沉挣扎,扼腕的叹息的,甚至以身试法、冲破世俗的。可是,这是他的三弟啊。他怎忍心让他受到伤害! “居延,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与皇上见面,明白么?”居朗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婉亲和一些。 居延怔住,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大哥,眸中的惊讶错愕显而易见。 居朗望着这样的居延,心中不忍,轻柔道:“居延,大哥不希望你受到伤害。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去触碰为好。” 居延注视着居朗眼中的关切与担忧,垂了眼帘,半晌,点了点头。 第098章 一方棺冢 圣旨宣,毓王自缢,然雅量厚德,兄弟至亲,特予国师为之厚葬。 悲泣鸣,羌笛怨。天阴云低,啸风烈烈。一方墨色棺冢,四面金玉陪葬。 高台之上,白衣翻卷,青丝乱舞。安平司祈按照礼节替毓王进行厚葬,然而目光却忍不住看向高台之下那单薄少年。湖绿青衫飞,苍白脸色黯。似乎一阵狂风便能吹走。 居延紧攒着手上衣襟,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厚木棺冢,眼前浮现的是那人暖玉雅致的笑,那人好看的手指拨弄着琴弦,那人温柔地说着“青木亘远”,那人突如其来的馨暖的怀抱……可是如今,悲风起,丝竹落,青远绝,万般空。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抬眸望去,是居端含着担忧的眼神。居延垂下眼帘,紧紧咬住下唇,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葬礼已经结束,官员散场,如同例行公事。 居端低下头:“居延,回去吧。” 居延目光茫茫,却是一直注视着那棺木,摇了摇头:“二哥,我想再待会儿,你先回去吧。” “居延——”居端眉心微拧,终是叹了口气,“万事想开些,都会过去的。”拍了拍居延肩膀,转身离去。 居延抱着双腿坐在角落,看着眼前的人群风流云散,幸灾乐祸的,讥讽不屑的,面无表情的……世间的人情冷暖,只剩下冰冷的寒意,直要将人冻僵。 安平司祈远远地便望见那个青色的身影抱作小小的一团,衬着来往的人群,分外单薄而凄然,心中如被车碾,碎裂不堪。 “居延——”凝露混着春风滴落的声音。 居延缓缓抬起头,望着眼前的一抹白,似乎要渲染开来。 “居延,地上凉,起来吧。” 居延有些机械地点头,刚要站起身来,便觉得小腿的筋一紧,几乎要站不稳。身边的安平司祈很快地扶住居延:“可是抽筋了?” “恩。”居延站稳,轻应一声。 安平司祈放开了居延,注视着那苍白的面容,轻柔道:“居延,逝者已往,留存记忆,是愿忆往含笑,而非但念蹙颦。我想,毓王爷若在,也不希望你为他如此。” “但是,晚哥哥不在。”居延低着头淡淡说道。 安平司祈的心猛地收紧,好像流淌的泉骤然冻结。为什么心中竟有种微酸袅袅升腾?抿了抿唇,安平司祈望进那两汪蒙着雾气的清泉,声音若碧水盈天:“毓王爷永远都在的,他会在居延身边看着居延伤心难过而伤心难过。所以,居延要快些振作起来才行。” 居延低垂的眼帘缓缓上扬,看着眼前男子绝世的面容上豪不掩藏的关怀与担忧,咬住了下唇,低声道:“司祈,对不起,我心情不好……” “我明白的。”安平司祈替居延拂过落于肩头的一缕青丝,淡柔道:“居延心情不好,不好憋在心中。心中郁结,万事皆困。” “恩。”居延脸颊微红,点了点头。 “其实,居延可以告诉我的。”安平司祈的头低了一些,目光由清淡变得凝神,轻声道:“我愿意听居延诉说。” 眼前的眸子清明而专注,居延微侧了脸,含有赧意,轻应一声“恩”。 短暂的恬淡,让两人没有注意到远处一抹紫色身影渐渐走近,那双桃花眼中含着的冷意几乎可以冻结万川。 “居延和国师看来很是熟识。”魅惑到危险的声音突兀地在空中响起。 居延顿时全身一震,抬头望去,那抹紫色已到身前。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了安平司祈身后。 洛玄翼看着居延的动作,狭长的眸子眯起,泛着不知名的幽光。 “不知皇上到来,是臣失礼。”安平司祈往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居延身前。 “国师不必多礼。”洛玄翼脸上是淡淡的却妖娆的笑意,“朕是来看看三哥,倒是没想到国师这般性子清冷的人与居延却能相处甚欢。” “皇上,毓王爷的灵柩在堂内,可要臣领皇上进去?”安平司祈撇开了洛玄翼的话,淡淡问道。 洛玄翼看着神色清冷的安平司祈,淡笑一下。目光却是落到了后面的居延身上:“居延见到朕,竟是这般的态度么?” 安平司祈眉头微蹙,答道:“皇上,毓王爷离世,居延感伤失神,这才失了礼数,望皇上谅解。” 洛玄翼冷哼一声,绕过安平司祈,径直走到了居延面前。绣着金丝龙纹的锦靴已在眼前,居延紧抿着双唇,眼帘低垂。 “抬起头来。” 居延咬紧了下唇,头低得更低。 洛玄翼望着眼前倔强的少年,再联想到方才这张脸对着身边另一个人时的柔顺,不禁怒从中来。伸手将居延的下颚托起,强迫他对视着自己。 “居延,你好大的胆子!”洛玄翼紧盯着眼前有些苍白的面容沉声喝道。 居延撇过了脸,眼帘依旧低垂。 安平司祈眉头皱起:“皇上,灵堂之地,不宜情绪,望皇上体谅。” 洛玄翼放下了手,转过身来,脸上笑得妖冶:“素闻国师寡言清语,不理尘世,今日此地,可见传言有虚。” 安平司祈淡淡道:“不足为道所以寡言,虚实交参所谓传言。皇上圣明,自能明察。” “好个‘不足为道所以寡言’!”洛玄翼凝视着眼前这个遗世独立的年轻男子,似是第一次看清了他眸中的情绪。 “皇上谬赞。”安平司祈不惊不耀,淡然道:“臣领皇上进去吧。” 洛玄翼望了一眼仍旧低头的居延,一甩衣袖,先一步朝灵堂走去。 居延看着那个走进去的紫色身影,拉住安平司祈衣袖,低声道:“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安平司祈眼底浮出清浅的笑意:“居延之事,甘之如饴。”说完,随着那个身影一道进去。 居延不知,在他抬头的那一刹那,紫色的身影回眸顾望,看到的是他关切和惭愧的神色,对着那个谪仙般的男子,柔如小鹿。迅速地回头,眸中飞过凛冽残酷的闪电光芒。 灵堂祭,烛火明。幽幽暝灭,知是谁心? 第099章 德治不罚 冬日已殁,春履蹒跚。北风裹挟而来的寒意依旧,衰草仍眠,芳菲未醒。 清晨朝堂上,居延低着头听一帮老臣争执着政事,昏昏欲睡。步扬信站在居延身后,看着居延时不时地点着头,着实有些无奈。好在龙椅上的那位似乎对老臣之间的互辩听得津津有味,并没有注意到站得比较落后的居延。 安平司祈站在右侧上首,微一侧身,便能看到那个迷迷糊糊的人儿,眸底不禁浮起清浅的笑意,抬眸朝上望去,只盼皇上没有发现。 事实上,对于身为女子的居延来说,昨日是每个月例行公事的第一天。因为夜里肚子痛得厉害,折腾到接近黎明才勉强睡着,现在一大早又要上朝,自是完全提不起精神来。 针对毓王死,议和协议之事,以林维域和戴世昌为首地各执一辞。洛玄翼右手的拇指摩挲着龙椅的扶手,扬起的嘴角透着几不可察的嘲讽。扬了扬眉,目光落到那个置身事外的少年身上,才发现原来他今日这般沉默,竟是去相会周公去了。嘴角的弧度加深,顿时在枯燥的朝事中找到了一丝乐趣。 戴世昌正心有不甘地望着林维域,忽地注意到洛玄翼的目光,顺着目光望去。那个清丽的少年正微闭着双眼打着瞌睡呢。心中冷笑,朗声道:“皇上,臣的观点是站在自身年龄的角度,如今,臣倒是很想听听年轻人的看法,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洛玄翼点点头:“戴侍郎说得有理。” 戴世昌转过身来,朝着居延的方向望来。 安平司祈看到戴世昌的目光,暗道糟糕,微侧了身子向居延望去,只见那即将被点名的人还浑然不知,仍旧自得其乐地打着迷糊。心中着急,偏偏力不从心。 只听见戴世昌的声音响起:“林少将年纪轻轻已经列为少将,不知对此事有何看法?” 几十道视线齐刷刷地射来,唯有当事人毫不知情地处在梦中。后面的步扬信也顾不得礼仪了,用手碰了碰居延的后背,居延猛地惊醒,本能地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 步扬信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戴侍郎问你话呢。” 啊!居延惊愕,抬头对上一双幸灾乐祸的三角眼。低了头,走出队列,淡淡道:“不知戴侍郎所问何事?” 戴世昌佯装皱眉,呵斥道:“早朝之上,林少将你竟然打瞌睡。”随即转身义正言辞道:“皇上,林少将早朝不仅不听政事,更有瞌睡打困之恶,实因惩为百官之鉴,以作警示。”对于居延,他早就从现在封为妃子的孙女华缨那里听说到种种,对于当今圣上对这位少年武将异乎寻常的关爱久已心生不满,何况林维域还与自己意见不合,现在有了把柄在手,自是不会放过。 “不错,皇上,林少将此举实乃不将天子威严放在眼中,理应惩治。”戴世昌的门生开始附和。 林维域担忧地望了幼子一眼,连忙站出来道:“皇上,居延绝非故意,实在是年幼无束,才有此误会。” 居朗、居端也纷纷站出列来,为居延说情。 戴世昌扫了林家众人一眼,拱手道:“皇上,林家护短,若是放任林少将此举,传出去,皇上天威何在?” 洛玄翼望着下面低头的居延,眉头不经意地蹙起。心中却是恨恨,戴世昌这个老狐狸,定是故意如此。可惜,他选错了弹劾的对象。只是,这件事摆在这里,总要有个台阶铺下来才行。 安平司祈一直注意着洛玄翼的神色,心中已是知晓,龙椅上的人根本就不想处罚居延,估计反而是对提出意见的戴世昌心存不满。确定这点,安平司祈站出列来,淡淡道:“皇上,自古明君,以德治天下。林少将尚且年幼,又是初犯,于情于理都应予其改过的机会。以暴惩之,得片刻教训;以德感之,得一世教诲。皇上圣明,定会选择德治。” 洛玄翼嘴角勾起,笑道:“好个‘以德治天下’!众爱卿对于国师的提议可有疑异?” 安平司祈这话说出来,谁还敢再说什么。若是提出疑异,那不是骂当今圣上以暴力治之么。因此戴世昌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低着头道:“皇上圣明,老臣自是无异。” 一场早朝纷争,以德化之。居延只是谢恩,默默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早朝下,步扬信拍着居延肩膀笑道:“看着你睡着的样儿,我都不忍心喊你。实话说来,昨夜干嘛去了?” 居延淡淡笑道:“哪有干嘛,就是早上起得早了,困劲儿未过罢了。” 步扬信挑挑眉,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听说你对那个琉璃丫头宠得很,其中可是有些猫腻?” 居延捶了步扬信一拳,笑道:“瞎说什么呢你!” 步扬信睁大了眼,表示不信,喃喃道:“居延今年也十六了,倒也差不多了。” 居延瞪了步扬信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林维域与居朗、居端走过来,居延心中惭愧,唤了声:“爹,大哥,二哥。” 居端望着居延,唇边含笑:“居延今日可是吓着二哥了。” 林维域叹了口气,道:“幸有国师相助,否则……” 正说着,便见远处一抹白色翩然而至,在群臣朝服中,衬得异样显眼。安平司祈脸上波平无漪,清明的眼眸仿佛穿透众生,抵达无妄境界的边缘。 “司祈!”居延唤。 安平司祈转过身来,看到那个略带赧意的少年,眸底清浅的笑意荡漾开来:“居延。” “国师,方才之事不甚感激。”林维域拱手谢道。 安平司祈淡淡道:“丞相客气,一切都是皇上圣明。”说完朝着居延淡然一笑,“不过,居延若是以后再犯,恐怕德治之下也是要惩罚的。” 居延被安平司祈说得有些窘迫,脸稍稍红了,低声道:“今日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安平司祈嘴角扬起极浅的弧度,侧身对林维域道:“林丞相,司祈有事,先行一步。”说完,对着居延淡淡笑了,然后转身翩然离去。 居延注视着那个离去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淡笑。 林维域瞧在眼中,心中思绪万千。居延已经十六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正常的已经嫁作人妻了。看来,自己在这一方面,忽略了好多。 第100章 本是红妆 丞相府,书房。 林维域坐在书案前翻着手上书卷,方欣然在一旁拨了拨炉中熏香。 “老爷,居延这个年纪,也是正常。不必过于担忧。”方欣然看着林维域微皱的双眉,柔声说道。 林维域放下手中书卷,望着方欣然道:“欣然,若是居延同其他女子一样,我自也不用担心,可关键是居延现在是‘男子’啊。”说着轻叹了口气,缓缓道:“本是红妆待嫁的年纪,却整天戎马为伍,终究是我们亏欠了居延。” 方欣然淡淡一笑:“与其我们在这儿猜测,不如待会儿听听居延的意思。” 正说着,就听到房门叩响的声音:“爹,是居延。” “进来吧。” 居延推门而入,问道:“不知爹娘找居延来,所为何事?” 林维域蹙了蹙眉,正沉吟着这话题要怎么开头,便听到方欣然微笑着说道:“爹娘想找居延说会儿话而已,没有什么大事。” 居延微怔,随即笑道:“娘可是闷了,要不居延给娘讲个笑话?” 方欣然淡笑:“傻孩子,这么大的姑娘了,也不知晓矜持淑惠。” 居延睁大了双眼,有些惊讶地望着方欣然,一时愣愣。 方欣然看着居延傻愣的模样,轻笑出声,走到居延跟前,轻声问道:“前几日见到居延那么欢喜地抚着一枚莲玉,还贴身藏在衣襟里,可是谁送的?” 闻言,居延的脸立即飞上两片红霞,低着头支吾道:“娘……怎么知道的?” 方欣然只是望着居延已经红透了的耳根,淡笑不语。 林维域轻咳一声,道:“居延,女子十五及笄便待嫁,你今年已是十六了,是做爹娘的疏忽。” “爹——”居延被林维域的话说得抬不起头,嗔道,“居延没想过这事,您们这么说,可是不要居延了?” 看着居延窘迫的模样,林维域倒是笑出了声:“居延害羞呢!爹娘怎会不要居延,只是希望居延幸福罢了。”顿了顿,又道:“居延可是有中意的良人?” 林维域问得如此直白,居延的脸红得就快灼烧起来,连忙摇头否认道:“没有没有。”又顿了顿足道:“爹您再这样问,居延就不理您了。”然后拉住方欣然的衣袖,一脸求救的表情。 方欣然抚了抚居延的黑发,笑道:“老爷,居延说没有便是没有,我们也不能严刑逼供、无中生有啊。”低了头,笑着对居延道:“居延说可是?” 居延连忙点头,点了两下之后,注意到林维域与方欣然二人都是一般夹着调侃又有深意的眼神,一下子停住了,喊道:“爹、娘,你们……你们……” 林维域笑:“居延知道我们的意思了?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居延记得要告诉爹娘,爹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居延窘,将头埋进了方欣然怀中,装作鸵鸟。方欣然笑:“居延只要记得,不管什么时候,爹娘都在你身后就好了。” 闻言,居延将头埋得更深。爹娘的恩情,真是一辈子都报不完。 几日后,安平司祈约了居延去凤凰山聆听方丈宣讲佛法。居延看着眼前淡笑如莲的男子,便禁不住想到爹娘的话,然后,赧意顿生,脸颊微红。 走到厢房的庭院内,几株红梅欲落未落。居延指着红梅后面的那个厢房道:“司祈,我记得当年我站在这里的时候,你都没有看见我。”不自觉地,语气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意。 安平司祈侧过脸来,望着居延浅笑:“那是当年,众生于我,皆是虚幻。目之所及,自是一片空旷了。” 居延的心情莫名地黯淡了下去,却听得安平司祈道:“方丈来了。” 然后两人一同进入厢房,居延低着头,脑海中浮浮沉沉地想着种种,以至于完全就没听进去方丈究竟讲了些什么。反之,安平司祈似乎倒是一直听得很认真,其中还偶有提问,两人探讨,完全就是一副忘年之交的模样。 结束的时候,居延的眉头还微蹙着,对上方丈慈祥的双眼,顿觉惭愧。 方丈慈祥一笑:“林居士心中烦扰,待得了却心中之事,再来听老衲讲经亦不迟。” 居延顿窘,原来自己的不专心全都落在别人眼中,抬眸朝安平司祈望去,那双清明的眸中正浮着一层浅淡的笑意盈盈望着自己。居延低了头,正了正心神。 从厢房出来,安平司祈说要到后山的林间走走,居延点头。 两人缓缓走着,居延低着头,一下没一下地数着脚尖。安平司祈停住了脚步,居延却仍旧不知,待多走了四五步时,才蓦然惊觉。 “啊!司祈你怎么停下来了?”居延话刚问出了口,脸便红了。 安平司祈走近,淡笑道:“若是不停脚步,怎知居延出神如此?” 居延低了头,窘迫极了。 安平司祈眸中的笑意渐渐散了,轻柔问道:“居延可是有心事?” “没有。”居延一口咬定。 “居延,还记得我与你说,若是不嫌,‘我愿意听居延诉说’么?”安平司祈的声音很轻,宛若纤云,润在风中,沁入肺腑。 居延有些着急,支吾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恩,我就是方才有些不专心,下次不会了。”说完对上安平司祈清明的眼眸,却难以对视,稍稍撇开了视线。 安平司祈认真望着居延的面容,淡淡道:“居延说谎或者害羞的时候都会不敢看我呢,那居延是在说谎还是在害羞?或者二者皆有?” 居延猛地抬起头,眸中闪过惊讶,随即又是深重的恼意,因为他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安平司祈眸中淡淡戏谑的笑意。心中气恼,索性转了身朝前走去,不理身后那人。然而居延不知,自己的这种举动在别人的眼中,是多么有趣可爱的小儿女情态。 居延走得快了,一不小心,右脚脚就是一崴,禁不住轻呼一声。想到后面那人看着,又倔强地想要站起来,然而似乎真是崴到了脚踝,钻心地疼。 “居延,不要动。”身后那人连忙扶住了居延,“应该是崴到了。” 居延咬住下唇不说话,心中却是恨不得地上裂条缝钻进去,自己真是糗事净出。 安平司祈望着居延的侧脸,柔声道:“居延,我背你去厢房上药酒。”说着在居延身前蹲下身来。 居延低着头,望着身前的男子,这样的情形何其相似?那一日,他知道自己是女子的那日,也是这般的情形。然而心中却有种欢喜油然而生,听话地趴到安平司祈背上,还是那熟悉的混着淡淡沉水香的温暖。 安平司祈站起身来,嘴角浅浅扬起。居延双手圈着安平司祈的脖颈,脑袋搁在他清瘦的左肩。风过林间,卷起两人的衣角齐聚飞扬,墨玉流泉般的黑发交缠叠绕,绵绵绻绻。 “居延。”安平司祈轻唤。 “恩。”居延应了一声,眨了眨眼。 “我愿背你到老。”清淡的声音散在风中,宛若朝露缓落,轻盈澄澈地润泽心中。 居延身子轻颤一下,收紧了圈着的双臂,头埋得更低:“恩。” 出了林间,往来的僧侣香客皆是有些惊奇地望着两人,居延的脸红扑扑的,小声道:“司祈,我还是下来吧。” 安平司祈淡然一笑:“他人眼光,何必去管。” 闻言,居延不说话了,一直让安平司祈背了自己到厢房才坐到椅子上。 安平司祈问寺中的僧侣要了药酒拿进厢房,眼底也浮动着些许赧意,蹲下身来,轻声道:“居延,冒犯了。” 居延两颊发烫,转过脸去,点了点头。露出双足对于古代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居延当然知晓。 安平司祈的动作很轻,将居延右脚的靴子和袜套除去,露出晶莹剔透的玉足,只是在脚踝之处,却很不协调地粗了一圈,显然是肿了起来。 “居延,脚踝处肿了,可能涂药酒的时候会有些疼。”安平司祈抬起头来,对居延说道。 居延低头看了一眼肿着的脚踝,点点头。片刻后便感觉到一抹轻柔凉凉的触觉,不自禁地缩了缩脚,然后那个动作便停了下来,直到自己不再动了,才又继续。居延侧着脸,脸上红霞未退又增羞赧。 “好了,要等药酒干了才能套上袜套。”安平司祈淡笑着说道。 “恩。”居延点头,视线不知道摆在哪儿好。 安平司祈眸底笑意浮动,看着居延红彤彤的脸,低声道:“居延今日脸一直是红着的呢。” 闻言,居延支吾道:“那是因为……恩,因为热。” “冬寒未退,春寒陡峭,居延还真是怕热。”安平司祈说着站起身来,将药酒放到桌上。 居延蓦地睁大了双眼,那个谪仙般的男子竟然在取笑自己!以前那个一脸清冷的他到哪里去了!心中不禁后悔,这个时候,还真是希望他依旧是那个不动声色的少年,自己也不用这么窘迫。 安平司祈转过身来,将居延瞬间的神色尽收眼底,嘴角扬起。 第101章 修改议和 南国毓王自缢身亡的消息传到北国,引起群臣哗然。关于两国议和条件,北国很快派使臣前来谈判,且语气咄咄逼人。对于两国联姻之事,北国认为毓王洛靖晚自缢拒绝,是对本国九公主的莫大侮辱,硬要南国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法。 南国皇宫。 洛玄翼看着面前堆如小山的奏折,嘴角扬起。这群老狐狸,三哥死了,就让朕去娶那个九公主。这一切还真是按照着自己既定的目标前进呢。萧烬澜?哼,当初在北国桓城的流言,朕要在你亲人身上加倍讨回来,最后,再来和你算总账!想到这里,洛玄翼脸上绽放出妖冶的花朵,然而很快,这朵花快速地凋谢,因为想到了那个清丽的少年。洛玄翼的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居延,这么些日子了,你都不愿主动来见我么? 外面宫人的声音响起:“丽妃娘娘,皇上在里面处理政事,交待过不让打扰。” 然后是女子娇媚又带着丝怒意的声音:“混账奴才,你都没有通传,就敢这样跟本宫说话!” 洛玄翼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吩咐了身边的宫女去传话,片刻,便听到那个娇媚的声音不屑地说:“听到了没有?皇上让本宫进去呢,狗奴才,以后擦亮你的狗眼。” 人未到,声先闻,娇柔似水,眉目含情:“皇上,方才小李子都不让臣妾进来。” 洛玄翼搂住了华缨的纤腰,笑道:“现在不是进来了么?朕确实这样吩咐过小李子,他也是听朕的命令办事。” 华缨靠在洛玄翼身上,柔若无骨,一双妩媚的凤眼注视着眼前男子魅惑的脸庞,娇嗔道:“皇上,臣妾听说那个北国公主……”说到这里,停下来一脸幽怨地望着洛玄翼。 洛玄翼狭长的眸子挑起:“北国公主怎么了?” “皇上——”华缨将脸埋进洛玄翼怀中,软语低哝:“臣妾对您的心意您还不了解么?” 洛玄翼笑,反问道:“朕对华缨怎样,华缨感觉不到么?” 华缨抬眸,脸上尽是惊喜,闭上双眼主动送上自己的樱唇。洛玄翼望着怀中如花娇颜,嘴角勾起,神情莫辩。 三日后,两国达成协议,北国九公主嫁于南国皇帝,册封贵妃,其他议和条件不变。 金銮殿上,居延静静地听着太监尖细的嗓音宣读着圣旨,脸上神情淡漠,然而心中却沉浮交杂。他这样做,是什么用意?当初逼了晚哥哥娶北国九公主,现在晚哥哥死了,他却自己将九公主娶过来。难道他原先就是想这样么?所有的缘由,只是因为他想逼死晚哥哥,因为曾经,晚哥哥是他最大的对手。想到这里,居延不禁心寒,那个曾经的翼哥哥到哪里去了? 九级玉阶之上,洛玄翼的目光落在那个低着头的清瘦身影之上,居延,这种时候,你也不愿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么? 丞相府。 “皇上此举究竟何意?”居朗皱着眉头。 居端仰首将手边的茶一饮而尽,笑道:“大哥,皇上娶妃,本就是正常至极的事。三宫六院,难道都准备空着么?” 眉头舒展开来,居朗淡然一笑:“二弟果然风流。” 居端挑眉:“人不风流枉少年!更何况,皇室血统,都还寄托在皇上一个人身上呢。”说完,撇撇嘴,对着居朗暧昧地笑了。 居朗不置可否,视线却是落在不远处逗着糯米团子的少年身上。皇上的这种做法,真的可以被了解成是放下了么?居朗不知。 糯米团子今年已经五岁了,眉目之间继承了爹娘的优秀基因,小小年纪,在居延面前舞着小拳,煞有介事。 居延看着他有些稚气的动作,心中好笑,然而看到他认真的模样,心中不禁柔软起来。“允恒,这个手要低一些,恩,还有脚下的马步要稳,后退不要拖。”居延耐心纠正着允恒不那么标准的动作。 “小叔叔,现在对了么?”允恒扬起小脸,认真问道。 “恩,允恒做的很好。”居延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 “练了好久了,休息一会儿吧。”居延笑,牵着他到凉亭坐下。对居朗说道:“大哥,允恒这么努力,以后一定很有出息。” 居朗望着允恒,微微笑着:“允恒,过来。” 允恒依言走到居朗身前,很是骄傲道:“爹爹,小叔叔今天夸我了。” 居朗笑:“是么?允恒很厉害呢。”说着,掏出帕子将允恒额上的密汗细细地擦去了。 “大哥,小孩子不能多夸,会骄傲的。”居端笑道。 闻言,允恒不满地嘟了嘴:“允恒才没有骄傲呢,二叔净会冤枉人。”那小嘴撅得叫一个委屈,看得三人都笑出声来。 居延捅了一下居端:“二哥,小孩子要多夸才进步得快,你不懂。” “哦?”居端眨了眨眼,“居延懂?看起来,大哥这个做爹的都还没居延经验丰富呢?”说完一脸揶揄地望着居延。 居延脸有些红了:“二哥,你瞎说什么呢?我是在书上看到的。” “还有这种书?看来我真是孤陋寡闻了。”居端笑。 居延正有些窘迫,便听得允恒稚嫩的童音道:“小叔叔娶了媳妇儿就可以当爹爹了,允恒想要小弟弟和小妹妹。小叔叔以后当爹爹肯定比二叔好。” 三人听了允恒的话皆是一怔,居朗轻拍了一下允恒的小脑袋,笑道:“怎么可以这样说二叔呢?没有礼貌。” 允恒理直气壮道:“若是让我选,我就选小叔叔当爹爹。”说着,又转了脸,抱住居朗脖子道:“爹爹,允恒不是说您,您是最好的爹爹了,允恒就是说‘如果’在二叔和小叔叔间选。” 居朗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听得允恒问:“小叔叔,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儿啊?” 居延怔住,随即笑道:“娶媳妇儿是要有了心上人,才能娶的啊,允恒以为随便就可以娶的么?” 允恒点头:“哦。那小叔叔有了心上人么?” 允恒这句话问完,居延发现三个人六只眼睛都盯着自己,顿时尴尬无比,支吾道:“小孩子……管这些做什么……” “爹爹,小叔叔不肯告诉允恒。”允恒扯着居朗的衣袖委屈。 居延窘迫,连忙道:“当然没有啦。有了的话,小叔叔不就娶媳妇儿了么?” 允恒顿觉失望,然而得到了答案,终究是不闹了。只是居朗与居端都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居延,这让居延的两颊不禁浮起两抹淡淡的红晕。 第102章 进宫面圣 春雨连绵,整个烨都都被笼罩在一层烟雾之中。 这一日上早朝,居延隐约能听到上面几声压抑的咳嗽声,每一声,心中皆是一紧。他生病了么?将低着头的眼角稍微抬起一些,视线落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脸上。然而太过遥远的距离,让居延看不清洛玄翼脸上的神色,只是隐约觉得他似乎更加清瘦了。 居延眉头微蹙,难道他就没有吃药么?然而想到以前洛玄翼生病时对药的敬而远之,居延眉头皱得更紧。心中安慰自己,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自然不会再无所顾忌地使那些小性子,何况,那些妃子也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心中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早朝已经结束。步扬信捅了捅居延后背:“看你又发了一个早朝的呆,还好没有人找你回答什么事情。” 居延笑:“早朝无聊嘛,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只会行兵打仗,那些朝堂上的政事,我又不清楚。” 步扬信打量了居延半晌,叹了口气,摇头道:“你呀!让人怎么说你才好?” 居延疑惑:“我怎么了?” 步扬信笑:“没什么,你好好行兵打仗就好。” “扬信,别说的你特希望打仗似的,到时候,受灾的还不是普通的老百姓!”居延撇了撇嘴。 “这种事情,是我希望得来的么?谁不想太平盛世?”步扬信扬眉,“那时候,我们这些武将也轻松喽。”然后一脸笑意的望着居延,居延看着步扬信挑眉的模样,也跟着笑了。 接下来的几日,每天早晨上朝,居延都能听到那个压抑的咳嗽声,似乎有愈来愈频繁的趋势。 连续了几天的阴雨天终于放晴,允恒闹着要居延带他出去骑马,居延拗不过,只好答应。从外面回来后,居延便去居朗所住的院子去找允恒,经过一间屋子的时候,忽然听到里面传来的话“皇上他不愿喝药,已经这么些天了,就连最得宠的丽妃的劝他都不听。”是洛雪昕的声音。 “皇上他……为何如此?”是居朗的声音。 洛雪昕似是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皇上的母妃,当年就是喝药不治。怕是那时起,皇上心中便落下了阴影。” 居延身子一颤,脑中顿时空白。竟是如此么?原来以为翼哥哥只是像自己一样怕药的苦味,却不知喝药对他来说,竟是一种死亡的阴影。歌妃当年死的时候,翼哥哥才几岁,那么小的年纪,便目睹了最亲的人在自己面前死亡的过程,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和恐惧?! 放轻了脚步转身离去,脑中回想起的是曾经在铄王府的对话。 “只要翼哥哥愿意喝药,那居延每日都来。” “居延说的话,可要算数。”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似乎就在眼前,那么温柔又欢喜地望着自己。居延心中只觉一根荆棘蔓延,刺刺痛痛,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那人?千疮百孔。 当居延站在宫门口,仰望那巍峨的红墙黄瓦,只觉一种无形的压抑与沉重呈压顶之势骤然而下,几乎要将自己压垮碾碎。定了定心神,让守门的宫人前去通传。 不一会儿,那宫人便出来道:“皇上传林少将进去。” 居延谢过,朝殿中走去。一步一步,如隔尘千里。明黄色的帷幔在空荡的大殿飘荡,携起孤风万缕,一片清寂。居延看着那个埋首在奏折当中的男子,当初妖娆的面容已经浮上了一层淡淡的苍白,掩在成堆奏折的书案后,更显单薄瘦削。 “皇上。”居延轻唤。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有些疲惫的面容在看清眼前之人后顿时焕出光彩:“居延来啦。”正笑着,就被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 居延心中一紧,连忙跑上前去,焦急之下也忘了尊卑礼仪,轻拍洛玄翼的后背,替他顺气儿,一边还道:“咳嗽的话就别说话了。” 洛玄翼咳了一阵停下来,侧过脸来望着居延,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居延这才惊觉自己越过了君臣界限,连忙后退一步道:“皇上,臣失礼了。” 洛玄翼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居延。居延被他看得抬不起头来,微微蹙着眉。半晌,才听得很轻的声音道:“居延来了,真好。” 居延只觉胸口一阵窒息,紧紧咬住下唇,沉默不语。 洛玄翼淡淡笑道:“居延等我一会儿,待我把这一叠奏章看完再和居延说话,好不好?” 居延点头,站在一边。 洛玄翼埋下头去,继续批改奏折,脸上神色专注,只是在间或的时候抬起头来对着居延淡淡一笑。每当这时,居延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蔓延扩散,微酸的,苦涩的,怜惜的,更多的还有一种巨大的恨不得怨不得却也原谅不得的复杂情感。居延就这样仔细地注视着书案前的这个男子,表面波平无漪,内心惊涛骇浪。 不知过了多久,洛玄翼才又抬起头来,笑道:“批完了。” “恩。”居延抬起头来,望着洛玄翼道:“臣听说……呃,皇上病了……” “居延,过来。”洛玄翼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居延不忍心违背他,走近了些。 “以前不是说过么?”洛玄翼浅笑,“私下里不用尊称的,居延忘了?” “皇上,臣来探望您,是作为臣子的本分,也算不得是‘私下’。”居延淡淡说着,心中却是绞绕痛楚。 洛玄翼微怔,随即苦笑道:“居延,我还以为……算了,我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咳咳,小毛病罢了,过两日便好了。” 居延见洛玄翼咳得频繁,皱眉道:“皇上,您咳得厉害,臣让人给您端药去吧。” “这点小毛病需要喝什么药?居延勿需大惊小怪。”洛玄翼笑,下一刻却是用手掩着嘴咳了起来。 居延有些恼了:“什么大惊小怪,你都咳成这样了还叫小毛病?”说完,不待洛玄翼反应,便叫了外面宫人进来,吩咐他去端药。那宫人听完居延的吩咐,小心翼翼地朝洛玄翼望去,洛玄翼只是望着居延淡笑不语。那宫人心中琢磨着,点头出去了。 第103章 宫中之事 居延转过头来,便对上洛玄翼似笑非笑的眼眸,一下子想起自己方才的举动,心中懊恼,面生窘意。低头道:“皇上,臣等您喝完了药便回去。” 洛玄翼轻笑出声:“居延是特地来看我吃药的?” 居延往后退了一步,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那宫人很快地便端来药碗,居延接过,对上宫人有些怀疑的眼神,心中微恼,挥手让他下去。那宫人看向洛玄翼,洛玄翼点点头,他才下去了。 “皇上,药拿来了,您趁热喝了吧。”居延递过药碗。 洛玄翼看着居延,微微笑道:“居延答应我不用尊称,我就喝。” 居延蹙了蹙眉,有些生气地看着洛玄翼。然而想到洛雪昕与居朗的对话,心中又禁不住软了下来,支吾道:“翼……哥哥,喝药吧。” 洛玄翼接过药碗,半晌没动,然后道:“居延,我觉得手上无力,你喂我吧。” 闻言,居延瞪大了双眼,他这算不算是得寸进尺?!但是看着眼前男子有些苍白的面容和期冀的眼神,居延终是心中难受,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舀了一勺递到洛玄翼唇边。那双眸子顿时如桃花绽放,灿烂夺目。 喝药的过程中,洛玄翼一直凝视着居延的侧脸,居延低垂着眼帘,感受到那越来越热的目光,脸上也跟着越来越热,等到一碗药喝完,居延几乎是逃一样地退开了几步。 “皇上,药喝完了,臣也回去了。以后您一定要记得每日按时喝药。”居延低着头快速说着,然后行了一个简礼,就要退出殿外。 蓦地,听到洛玄翼有些虚弱的声音:“居延,我觉得头晕。” 居延抬头,看着离自己几步的男子右手撑着书案,整个身子似乎都要靠到书案上去。顿时紧张起来,连忙跑到他身边问道:“你……你觉得怎么样?我这就去喊太医。” 手被人拉住,滚烫的温度顿时沿着手心传递开来:“居延,不要去,不要去。只要你陪着我,我就会好了。” 居延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只是清楚这个时候自己绝不可能抛下他,虽然他让人恨,让人怨。拉过他的一条臂膀搁在自己肩上,柔声道:“翼哥哥,我扶你到床上躺下。我不走,但是太医一定是要喊的,恩?” 洛玄翼点点头:“好,都听居延的。” 居延喊来宫人吩咐他去叫太医,宫人吓了一跳,连问“皇上怎么了”,居延摆摆手,只说不要声张。那宫人狐疑地看着居延,居延恼了:“让你去就去,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那宫人才哆哆嗦嗦地走了。 居延走回殿内,坐在床沿边上,摸着洛玄翼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试了试两人的温度,他果然发了好高的热。在凉水中拧了毛巾敷到洛玄翼额头,有些埋怨道:“你连自己发热了都不知道么?” 洛玄翼盯着居延的神色笑:“若是不发热,居延便走了吧。” 居延咬了咬下唇,不知如何应答。只是静静地替洛玄翼换着毛巾,心中盼着太医快些来到。 过了好半晌,太医才颤巍巍地来了,见到龙颜,连忙行礼。居延起身想要站开一些,不想手却被洛玄翼拉住了。脸上顿觉尴尬,朝洛玄翼瞪去,不想那人却满脸笑意,拉着就是不放。上了年纪的太医看着眼前的这个架势,顿时惶恐,洛玄翼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那太医立马安生了。 太医看过,皇上就是因为风寒劳累加上不肯吃药,这才发烧了,只要好好睡过一觉,出一身汗,再按时吃药便会好了。他哆哆嗦嗦地开了药方子,拿给居延过目,目光却是再也不敢看向两人拉着的手。待居延点头后,飞快地拎着医箱退出殿外。 居延皱着眉头看向床上之人:“方才太医在,你……你就不怕闲言闲语?” 洛玄翼握紧了手,眸中闪过一丝寒光,笑道:“居延觉得那太医有这个胆么?还是说居延在怕什么?” 居延蓦地想到那个死去的侍卫,还有晚哥哥,顿时不说话了,脸上流露出凄然的神色。洛玄翼看到,有些慌乱,急忙道:“居延,你是不是怪我了?我保证不会动那个太医的,咳咳咳……只要他,咳咳……他不乱说。” 居延抬眸望着洛玄翼,目光空洞:“我……我也不知道,你好好睡一觉吧,醒来就好了。” “居延是不是要走了?”刚说完,洛玄翼便捂着唇剧烈地咳起来。 望着这样的洛玄翼,居延心中难受,淡淡道:“我看着你睡着再离开。” 洛玄翼凝视着居延的脸,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居延坐在床沿边,打量着洛玄翼安静的睡颜,思绪沉浮。其实,他只是一个需要温暖的人,可是偏偏这无情的皇室,将他推入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 过了半晌,床上的人传来绵长稳定的呼吸,居延站起身来,想要离开,便听得那人轻声唤道:“居延——居延——”居延微蹙了眉,替他掐了掐被角。手却一下子被拉住,攥得很紧很紧。居延不敢很大用力,只能去掰洛玄翼的手,然而那手却坚如磐石,拉都拉不动。居延无奈,只得又坐了回去,心中期冀着也许过会儿他就会放开了。 夜开始慢慢降临,居延的眼皮也开始打架,过了一会儿,便伏在床沿边睡着了。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侧过脸来打量着居延,嘴角扬起笑意。居延,若是你知晓我是用这种方法留下你,你会不会恨我?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你留下来了,我便是高兴的。 寂静中,外面突然来到的人声打乱了夜的宁静。 “国师,皇上正在休息,吩咐过任何人不见。” 然后便是一个清冷的声音:“你通传了,后果由我承担;反之,难道你来承担么?”淡漠的语气,却是毋庸置疑的压迫。 那宫人似乎踌躇不定,期期艾艾着拿不定主意。 “耽搁片刻,怪罪下来,你可是延误了国事。这个罪名与扰圣休息的罪名比起来,你自己掂量掂量。” 外面的声音消失了片刻,听得那宫人说道:“好,国师您稍待片刻,奴才这就去替你通传。” 居延被外面的声音惊醒,发现自己竟然靠着床沿睡着了,心中懊恼。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床上的人也已经醒了。接着便看到一个宫人跑了进来道:“皇上,国师在外面求见。” 洛玄翼支着身子坐起来道:“朕之前的命令你们都忘了么?” 那宫人哆嗦了一下,支吾道:“皇上,国师说他有要紧的事。” 洛玄翼半眯了眼,看了一眼居延道:“那让他进来吧。” 居延连忙道:“皇上,没事的话臣就先离开了。” 洛玄翼侧过脸笑:“无妨,居延就呆在这儿。” “可是……可是……”在居延还在纠结的时候,那一抹白已经进来了。 “皇上,深夜打扰,实在是情非得已。”安平司祈淡淡道,目光飞快地在居延身上扫过后看向洛玄翼。 洛玄翼看着眼前清冷的男子,淡然一笑:“能让一向镇定的国师都着急的事情,想必是很紧要了,国师说来听听吧。这里没有外人。” 闻言,安平司祈眉头微蹙,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的神色,淡然道:“皇上,臣要说的有两件事,一件事有关北国,另一件有关后宫。” 洛玄翼的睫毛抖动一下,笑道:“国师稍等,待朕梳洗一下。”转过头来对居延微微一笑:“这里没事了,居延先回去吧。” 居延看了洛玄翼一眼又看安平司祈一眼,点点头道:“臣告退。” 从大殿出来,远远地望见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妩媚的女子向这边的方向走过来,居延皱眉,认出那个女子就是丽妃华缨。不想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居延转过身,快速朝外走去。 走出宫门才发现现在已是半夜,居延有些疑惑,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个淡定如云的男子这般着急进宫呢?想到方才安平司祈的眼神,居延忽地有些明白了,嘴角不禁浅浅扬起,他是在为自己担心么? 第104章 国师情绪 第二日,允恒正在为昨日居延失约的事情闹情绪,居延在一旁陪着笑脸,可是小屁孩脾气还挺倔,就是不理居延。 “好啦,允恒,小叔叔错啦,今天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小叔叔说过的话不算数,允恒不理小叔叔了。”允恒转过身,留了个背影给居延,看的居延哭笑不得。 正闹着,就看到琉璃过来喊道:“公子,国师来了,在老爷书房呢。” “啊!”居延一声惊呼,也顾不得小屁孩的脾气了,连忙向书房跑去。 跑到书房,林维域和方欣然都在,座下一人白衣翩然,正是安平司祈。居延顿了顿足,朝里走去,唤了声:“爹,娘。”然后在安平司祈边上坐下,悄声道:“你怎么来了?” 安平司祈淡然一笑,转过头去道:“林丞相,林夫人,司祈今日来,是有一件事想要同你们商量。” “不知国师所谓何事?”林维域有些疑惑,看了夫人一眼,方欣然也是不解。 安平司祈站起身来,朝着二人徐徐拜下。 林维域与方欣然连忙起身:“国师,这……老夫受不起。” 安平司祈浅浅一笑:“林丞相,林夫人,关于居延的事情,司祈都知道。” 林维域与方欣然脸上皆是惊诧,一齐望向居延。居延红了脸,连忙道:“司祈,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平司祈朝着两位又是一鞠躬,道:“林丞相,林夫人,司祈想要两位同意我照顾居延。”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都惊讶了,林维域最先反应过来:“国师,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件事情,恩,居延他现在……” 安平司祈淡然笑道:“林丞相,司祈明白其中厉害,此次前来,只是想告知两位,至于其他的,司祈可以等,等到居延愿意的那天。” 方欣然看了居延一眼,笑道:“我们是没有意见的,这件事要看居延的意思。” “不错,只要居延愿意。”林维域也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居延身上,居延的脸从脖子根一直红到耳后根,抬头看了安平司祈一眼,顿足道:“我……我不知道。”然后捂着通红的脸飞快地朝外面跑去。一边跑一边还隐约听见后面人的笑声,羞窘到了极点。 “公子?”琉璃惊讶地看着居延从外面飞奔进室内,满脸通红地把自己关在屋内。 琉璃去敲门:“公子,您怎么了?” 里面传来居延闷闷的声音:“没什么,我累了,想休息会儿,你先下去吧。” 闻言,琉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不一会儿,便看到一个白色身影翩然而至,行礼道:“国师。” 安平司祈微微颔首,问道:“居延可在里面?” “公子说他累了,要休息。国师可是有什么事?”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无事。你告诉他,今日酉时我在‘宁雅轩’等他。” 琉璃点头:“琉璃定会传达公子,国师放心。” 安平司祈深望那关着的室门一眼,眸底笑意浮动,转身离去。 居延把自己藏在屋里,脑子里轰隆隆的,耳边不断响起的是安平司祈的话,双手贴着脸颊,滚烫滚烫的温度。他这样说,算不算是……居延抱着双膝蜷在软榻上,眉梢含羞,眼角浮笑。 呆呆傻傻了不知多久,听到外面有人叩门的声音:“居延,是娘。” 恍过神来,居延定了定心神,跑去开门,然而在见到方欣然脸上的笑意时,还是忍不住羞红了脸,嗔道:“娘——” 方欣然进屋坐下,将居延拉在身边,抚着居延黑发道:“居延长大了,很多事都瞒着娘呢。” “娘,司祈他……他知道也是偶然。”居延支吾道,“我不是故意告诉他的。” 方欣然淡笑:“傻居延,娘不是说的这个。国师那个孩子的变化,爹娘看在眼中,不想却都是为了居延。”说到这儿,低头笑道:“居延没有发现么?” 居延咬了咬唇:“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他那样说……” “恩,那居延的意思呢?” 居延垂了眼帘:“我现在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方欣然替居延捋起耳侧的落发,柔声道:“居延,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走,不要被当前束缚了手脚。不管如何,爹娘总站在你身后。” 居延望着方欣然脸上的微笑,应了一声:“恩。” 晚霞映天,渲红一片。居延抬头仰天,望着急急归巢的倦鸟,想到琉璃的传话,握了握拳,朝“宁雅轩”的方向走去。 还是推窗即见碧水的那间雅间,白衣男子临窗而坐,清明的眸底是浅淡浮动着的点点笑意,宛若杨花照水,凌波娴雅。他优雅起身,唤道:“居延。” 居延回了一个笑意,在他对面坐下。 踌躇着想着心中之事,却听得一个如露珠清透的声音响起:“我的贸然,居延可是恼了?” 居延望着那双清浅的眸子,犹豫开口:“司祈,我的身份……可能会连累到你。呃……你知道的,其实,我不是南国人。” “居延,你不是什么身份,你只是居延而已。”安平司祈的语气依旧淡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可是……我不能像其他女子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要作多久的‘男子’。还有太多的事情,我不确定。司祈,你明白么?” “我明白的。居延,我全部都明白。”安平司祈语调轻柔,“居延,你知道么?昨晚当我知晓你在皇宫中一直没有出来,我生平第一次知晓什么叫‘焦躁不安’什么叫‘坐立难耐’。” 居延睁大了双眼:“司祈,你……” 安平司祈轻点下头,垂了眼帘:“皇上他……居延,你说我是不是在嫉妒?” 居延完全震惊了,好久,千言万语化为一句:“司祈,对不起。” “居延不用对不起的。”安平司祈淡淡笑道,“那居延现在能告诉我,可是对我上午的举动恼了么?” 居延稍侧了脸,抿了抿唇,脸颊已是染上了一层红晕,低声道:“你不告诉我就直接告诉爹娘,我……我是很生气的。但是……但是,算了。”说到最后,声音已是低如蚊蚋,几不可闻。 然而安平司祈琉璃般剔透的眸中却瞬间如烟花绽放,灿烂夺目、不可逼视:“居延,我是昨夜气恼了,所以今日冲动之下就去找了林丞相。” 居延嘴角扬起:“司祈也会冲动么?” 安平司祈双眸凝视居延,认真道:“会的。” 居延蓦地双颊红霞齐飞,连忙灌了一口茶去解窘境,未想喝得急了,竟是呛到了。轻咳两声,脸红得愈甚,抬眸望去,对面的男子眼底笑意盎然。 第105章 后宫二妃 春末,繁花落了又开,开了又落。 北国的和亲队伍华丽而气势,浩浩荡荡地驶入烨都。五月二十九,南国帝娶北国九公主,册封为芸妃。在后位空缺的情况下,芸妃与丽妃共同掌管后宫,一时后宫权力分化,两位女子各执一半。 芸妃入得后宫之后,六月的前半月皇帝夜夜宿于“天华宫”中,一时之间,芸妃独宠的传言愈来愈甚。然而不多时,又传出丽妃有孕,帝闻之,龙颜大悦,恩赐无数。 天华宫内,洛玄翼神色慵懒地躺在软榻之上,旁边的艳丽女子正柔顺地剥着提子,剥完一颗便递到洛玄翼口中。 “芸儿真是越长越俏丽了。”洛玄翼半眯着眼,妖娆一笑。 萧芸儿脸颊微红,娇嗔道:“皇上净知道讨臣妾开心!可是宫中之人都说丽妃是后宫第一美人呢,臣妾哪里比得上。” 洛玄翼半臂支起,挑了挑眉:“哦?有这种说法?朕倒是未曾听说。” 萧芸儿又往洛玄翼口中递了一颗提子,羞眉半敛:“那在皇上心中,是怎样认为的呢?” 洛玄翼眸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笑道:“芸儿有芸儿的妙,华缨有华缨的娇,你们二人,朕都同样喜欢。” “皇上是哄臣妾呢。”萧芸儿不依,“总有差别的吧?” 洛玄翼嘴角勾起,搂了萧芸儿在怀,偷香一个轻声笑道:“还是芸儿好。” 萧芸儿咯咯娇笑,心中欢喜无限。 两人正暧昧之中,便听得外面宫人传报,说是“彩云宫”丽妃的贴身侍女绮罗求见。 萧芸儿神色一暗,洛玄翼嘴角弧度愈甚:“传。” 绮罗进得里面来,看着两人恩爱情景,连忙跪下道:“皇上,丽妃娘娘身子不适,嘴里直叨念着皇上,奴婢在一旁看着心中难受,便斗胆过来请皇上过去看看娘娘。” 洛玄翼坐直了身子问道:“华缨怎么了?” 绮罗神色黯然:“皇上,您去看看娘娘吧,娘娘她受了风寒,不愿吃药。” “快!摆驾‘彩云宫’。”洛玄翼似是心中着急,连忙站起身来。萧芸儿在一旁看着紧抿了嘴唇,娇声道:“皇上,芸儿也惦念姐姐了,皇上让芸儿一同过去吧。” 洛玄翼笑:“芸儿有心了,那便一起去吧。” 听闻这话,绮罗欢喜的神色顿时阴暗下来。而萧芸儿的嘴角则是得意地勾起。 到了“彩云宫”门口,洛玄翼疾步走进,径直走到华缨窗前,华缨挣扎着身子想要起来行礼,洛玄翼连忙坐在床沿边半楼着她柔声道:“都病了,还行什么礼啊?” “皇上。”华缨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流露出欢喜的神色,刚想靠在洛玄翼怀中,便听得一个娇媚的声音道:“华缨姐姐,芸儿听说你身子不适,特地让皇上带我一起过来呢,你好些了没有?” 华缨的神色有一瞬的僵硬,但是很快便是得体的淡笑,将头靠在洛玄翼胸前,柔声道:“芸儿妹妹有心了,我只是些小毛病,惊动了皇上还有芸儿妹妹,真是华缨的不是了。” 洛玄翼握住华缨的手,轻柔道:“华缨有事怎么不让朕知道?这些日子,是朕的疏忽了。华缨可有怨朕?” 华缨眼眶中似有水光闪动,淡淡笑道:“皇上政事繁忙,芸儿妹妹又是新来,都是应当的。华缨怎会有怨,只要皇上心中记着华缨,华缨便心满意足了。” 洛玄翼在华缨侧脸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怜惜道:“朕怎会忘了华缨?何况,华缨的腹中还有朕的龙儿呢。朕希望你们母子平安。” 提到子嗣,萧芸儿隐在长袖中的手不禁紧握成拳,指甲都快陷入到手心之中。然而脸上依旧是可人的笑意:“华缨姐姐要多保重,芸儿还盼着小皇子赶快出生呢。” 华缨的视线望向萧芸儿,浅浅一笑:“承妹妹吉言了。” “芸儿,让外面把华缨的药端过来。”说完,没有多看萧芸儿一眼,而是轻声哄着华缨:“为了皇儿,为了朕,华缨也要吃药啊。” 萧芸儿心中郁结,深吸一口气,道:“臣妾遵命。” 华缨嘴角扬起,对着洛玄翼粲然一笑:“恩。” 洛玄翼从宫人手中接过药碗,一勺一勺地试着温度喂到华缨口中,看的萧芸儿脸上的笑意愈来愈僵。洛玄翼似是未觉,低语柔言地与华缨说着,华缨脸上一脸幸福。 喂完药,洛玄翼抬头,萧芸儿对着他甜甜一笑。洛玄翼脸上似有歉意:“芸儿,华缨身体不好,朕今夜就宿在‘彩云宫’了。你自己先回去吧。” 萧芸儿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意:“臣妾遵旨。”然后在转身的那一刹那,脸上幽怨无比。 洛玄翼收回视线,对着华缨微微笑道:“华缨先歇息吧,朕还有些政事要处理,处理完了就来陪你。” 华缨妩媚一笑:“皇上去忙吧,华缨这里没什么大事。” “恩,朕看着你睡下再出去。” 华缨听话地闭上双眼,带着嘴角幸福的弧度进入梦乡。 洛玄翼望着床上女子安宁的睡颜,脸上的柔情尽数褪尽,只剩下一片冰冷。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大步朝外走去。 夜色如水,虫鸣啾啾。明亮的宫灯照耀得整个大殿光亮如昼,洛玄翼翻动着书案上的奏折,眉梢扬起。 “独宠外邦女子?”洛玄翼低喃,“呵,所有人都这么以为呢。” 萧芸儿,不要怪朕,要怪就怪你是萧烬澜的九姐。哼,萧烬澜!竟然抱着居延走进皇宫,还让居延在北国宫中留宿一夜!龙阳之癖么?你有什么资格?朕定要让你为此付出代价!想到萧烬澜抱着居延,又是两人过了一夜,还有那些在北国街巷流传的不堪入耳的流言,洛玄翼胸腔中的烈火顿时就燃烧起来,他的居延,他一个人的居延,怎么可以让别人觊觎?! 一下子掀翻了书案上小山般的奏折,洛玄翼的胸口剧烈起伏,眸中暴戾寒冷之色愈浓。 走出大殿,仰望夜空,星斗如注。神色痴迷,口中喃喃:“居延,等我把他们都扫除,你便是我一个人的了。” 第106章 卿本佳人 天气已经开始有了夏的端倪,枝叶渐浓,百花愈芳。 六月二十三深夜,一声婴儿的哭叫在将军府响起,步扬信的第一个孩子降生。 居延听说这个消息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刚听到这个消息,居延便拉着居端一齐去将军府祝贺。进得将军府,很明显地,整个府中都笼罩在一种新生小生命的喜悦当中。 步扬信从府中迎了出来,脸上带着笑意。 “扬信,恭喜你当爹啦。”居延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所以说居延也要加油啊!”说罢对居延挑了挑眼。 居延微窘,连忙推了推居端道:“这话真要说起来,那还是二哥在前面,哪儿轮得到我啊?” 居端笑着弹了一下居延的脑袋:“原来居延拉我来是当挡箭牌的啊。” 居延瞪了居端一眼,然后转头对步扬信笑道:“扬信,宝宝在哪里?我要看。” “在屋里睡着呢。”步扬信边说边带着二人往里走。 “哦,那我们小声点。”居延赶忙放轻了声音。 居端和步扬信看着居延的模样,都笑着摇了摇头。 进到屋中,宝宝睡得正香,奶娘在一旁照看着。居延悄声问道:“怡公主呢?” “欣怡她累了,现在睡过去了。”步扬信低声答道。 居延点点头,走到摇篮旁边,看着宝宝闭着双眼甜甜地睡着,弹吹即破的皮肤几乎透明,里面的血管清晰可见。小小的身体缩成弯弯的弧度,好像一个蜷缩着的小猫。目光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本能的母性,柔和而又慈爱。这就是一个新生的生命啊,居延注视着睡得香甜的宝宝,心中再次感叹造物主的神奇。 “宝宝取名字了没?”居延侧过脸,轻声问道。 “忙了一整夜,还没呢。”步扬信笑,“要不居延给取个?” “我?”居延微怔,随即狡黠一笑:“好啊。恩……就叫‘步惊云’,扬信觉得怎么样?” “步惊云,步惊云……”步扬信细细咀嚼着,笑赞:“好名字!就叫‘步惊云’!” 居延心底偷偷笑着,正巧对上居端含笑的双眸,眨了眨眼,居端似是洞悉地回了一笑。不过任居端再聪明,也永远不可能猜得出这个名字的缘由了。 自从小惊云诞生后,居延往将军府跑的次数明显多了,每次都是逗弄着小惊云忘了时间,让身为父亲的步扬信哭笑不得。 这一日,居延刚从将军府回来,琉璃便急急忙忙地跑过来:“公子,方才国师来找过您,琉璃便告诉他您去了将军府。” “那他有说什么么?” “国师说也没什么大事,然后就离开了。” “哦。”居延点点头,心中却是有些懊恼的。司祈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呢?他说没什么事,可是……居延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去国师府一趟。 到了国师府,总管已经对居延很熟悉了,知晓眼前的这个少年便是自家小公子唯一接见的客人。于是连忙将居延引进府中,待到了安平司祈所居的小院外,总管微笑道:“林公子进去吧,公子就在里面。” 居延点头谢过,一个人走进小院。屋内的窗户是开着的,竹影横疏,在靠窗而坐的那人雪色的衣衫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司祈。”居延微笑唤道。 窗边之人似是一愣,然后转过头来,对着外面的人淡淡笑了:“居延来啦?” 居延笑着推门而入:“恩,听琉璃说你去找过我,有什么事么?” “没有,没什么事。”莫名地,安平司祈的脸竟然有些微红,清浅的眸子里浮动着的淡淡赧意让他侧开了居延询问的视线。 居延看着安平司祈的模样,心中疑惑,眨了眨眼道:“司祈,你说谎了,因为你脸红了。”然后笑眯眯地望着安平司祈,一脸“被我说中了”的模样。 安平司祈缓缓抬眸凝视着居延,脸上的红意仍留。只听得他澄如雨露的声音轻柔道:“居延,上个月你的生辰,我都没有来得及送你礼物。” 居延有些惊讶,然后笑道:“那个小生辰不用送礼物的。” “那……就算是补给居延十五及笄的礼物,好不好?”安平司祈的神色是带着赧意的认真。 虽然觉得有些意料之外,但是居延心中还是欢喜的,点头笑道:“司祈给我送什么呢?” 安平司祈站起身来,走到靠墙的衣箱旁打开了箱盖,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锦缎的包袱,然后递给居延。接过包袱,凭感觉,里面应该是衣服布料之类的,居延有些疑惑地望着安平司祈。 似是已经战胜了羞涩,安平司祈眸底是淡淡的笑意:“居延打开看看?” 视线落到手中的包袱上,居延犹豫了一下,打开了这个包袱。映入眼帘的是一袭天水碧色,将这天水碧色摊开,才发现竟是一件做工精致广袖流仙裙。 居延有些愣愣,接着脸便“腾”地红了,喃喃道:“司祈,这个……” “这是母亲给我留下的。”安平司祈浅笑着说道,“我觉得,居延穿一定很合适。” 轻轻抚摸着让自己觉得好陌生的裙装,居延心中情绪复杂,然而在抬头看到安平司祈晶莹剔透的眼眸时,居延作出了一个决定。 “司祈,你稍等我一会儿。”说完,居延抱着包袱走进了内室。 一盏茶的时间后,内室的帘子被一双素手掀开,然后映入眼帘的是轻盈飘逸的天水碧色,及地的裙摆因为莲步的移动而如波纹袅袅扩散。 “司祈……你,你觉得……怎么样?”除了及笄那次的正装,算起来,这是居延第一次穿女装,身上衣着带来的完全不同的感觉让居延微微羞窘。同时因为不知道穿出来是什么效果,让居延的眼帘微垂,两颊红晕。 安平司祈注视着眼前女子,微微颤动的睫毛似蝶翼扑闪,玉色肌肤上的红晕如胭脂淡抹,墨玉流泉般的长发已经解散开来,垂落耳际双肩,衬得皓玉般的面孔愈发丽质清华。微风中袅娜的裙摆似湖面涟漪点点,碧水静临,宛若凌波。 安平司祈淡笑着走到居延面前,居延的眼帘垂得更低,耳根连着红了。望着这样的居延,安平司祈轻笑出声,将藏在袖口中的簪子拿了出来,低声缓缓道:“幼时母亲对我说,若是以后有了中意的女子,便将这枚蝶簪别在她的发间。绾青丝,情丝长,如此定能白头偕老。”说完,替居延绕了一个简单的髻,将蝶簪别在那柔滑的乌发之中。 “居延,很美。”安平司祈低下头来,轻柔的声音飘荡在居延的耳侧。 居延眨了眨眼,感觉着身边男子的动作,嘴角的梨涡浅浅氲化开来。 第107章 后宫惊变 后宫中,萧芸儿荣宠冠绝,不仅因为皇上的宠幸是其砝码,更重要的是,她被太医诊断出已有身孕。母凭子贵,一个在后宫中生存的女人,仅有宠爱是不行的,唯有皇家血统的延续才是最可信赖的保障。 洛玄翼的心情似乎不错,靠在龙椅上悠然地听着下面臣子的汇报。 “皇上,您上次吩咐的事情臣已经安排妥当,目前为止,他们还需要数月的融合与熟悉,而原先的盗贼已都被收监,不出意外,不会有人发现其中更换。” 洛玄翼的目光扫过殿下还不能称之为男子的李彦,眉角扬起,这个看起来不动声色的少年在政治处事和决策上有着惊人的能力,这一点,洛玄翼已经在很多事情上得到印证。 “做的很好。” “为皇上解忧是臣的分内之事。”李彦不宠不惊地说道。 一个月后,丽妃华缨被人投毒,在勉力抢救之下,才勉强保住了大人,腹中的胎儿不用说自是没了,而且以后再没有了生育能力,这个结果不要说对一个妃子,即使是一个普通女子,也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所有的猜疑矛头都指向了芸妃萧芸儿,因为丽妃遇害,受益最大的就是她了。皇上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出面,而是秉承公平的原则,将这件谋杀妃子皇子的案子交给了邑人府。五日后,芸妃身边的贴身宫女因受不住严刑拷问,供出萧芸儿便是整件事情的幕后主谋。 按律令,芸妃所作所为应当被处以极刑,然而当今皇上顾及往昔情分,将芸妃贬入冷宫,永不能出。 荒凉的冷宫红漆剥落,风蚀虫蛀,杂草丛生。来人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在一片衰败中显得尤为夺目。他站在冷宫的正门口,静静地注视着里面蜷缩着双腿抱坐在地上的女子。那女子容颜殊丽,凌乱的乌发后隐约可见从前的风华。 似是感受到来人的目光,地上的女子缓缓抬起头来,涣散的瞳孔在看清来人的面孔之时渐渐有了焦距,脸上的神色也从原来的绝望转为惊喜:“皇上,您终于来看臣妾了,臣妾是冤枉的!虽然臣妾心中嫉妒丽妃,但是那件事情真的不是臣妾做的啊!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臣妾真的是冤枉的!” 萧芸儿的腿在“邑人府”受到损害,已是行走不便,此刻心中焦急,更是顾不得许多,几乎是四肢并用地爬到了那一抹明黄的脚下。 洛玄翼的目光中没有丝毫波澜起伏,看得萧芸儿的心渐渐往下沉了下去。不由得用手抓住了洛玄翼的衣襟下摆,竭力道:“皇上,紫雨那个丫头定是受人指使的,臣妾真的没有做过啊!是紫雨冤枉臣妾!” 洛玄翼缓缓蹲下身来,平静的眸中忽地浮起一丝柔和,凝视着萧芸儿狼狈的面容淡淡道:“芸儿,朕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萧芸儿不可思议地望着洛玄翼,随即眼中放出喜悦的光彩出来:“皇上,您相信臣妾了?臣妾是清白的,皇上要为臣妾做主啊!” 洛玄翼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朕知晓芸儿是清白的,因为,是紫雨说了谎。” 萧芸儿看着眼前男子蛊惑的笑意,只觉一股寒意从背部升起,眼睛因为震惊而睁大,身子不自禁地开始颤抖:“皇……上……” “芸儿真聪明,猜到了么?”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娆,“芸儿对朕的安排可还满意?朕可是只告诉了你一个人呢。紫雨她本是知晓的,不过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说话了。芸儿,你说朕对你,可是情真意切?” 萧芸儿的身子开始不住地颤抖,整个人拼命地往后退去。 “芸儿怕朕么?”洛玄翼笑着拉住了萧芸儿的右臂,眼中的柔和渐渐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 萧芸儿摇着头,惊恐道:“皇上,臣妾……臣妾还有你的骨肉……” “朕的骨肉?”洛玄翼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嘴角尽是讥讽,“那芸儿觉得,朕对待华缨腹中‘朕的骨肉’如何?” “啊——”萧芸儿似是突然之间疯了,尖叫道:“你不是人!你是魔鬼!啊!!你,你是魔鬼!!”面部表情极度惊恐,发了疯一样地往屋里的角落躲去。 洛玄翼走到萧芸儿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已经完全崩溃的女子,淡漠道:“芸儿,要怪只怪你北国皇帝动了朕最宝贵的东西。” “小李子!”洛玄翼说完这句话后朝外喊道,“这疯妇胆敢骂朕,替朕割了她的舌头!” “奴才遵命!”随后进来的小李子敛眉应道。 “恩。”洛玄翼轻应一声,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身后,是撕心裂肺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洛玄翼从冷宫出来,顿了顿足,又朝着“彩云宫”的方向走去。 彩云宫中被有些惨淡的薄雾幽幽笼着,锦被中的女子脸上泪痕犹在,整张俏丽的脸几乎瘦了一整圈,此刻她正打翻了一个药碗,床前的宫人跪了一地。 “华缨,怎得又不好好吃药了?”洛玄翼语气轻柔,坐在床沿边细致地替女子擦去了脸上的泪痕,转头对跪着的宫人道:“你们收拾好了下去吧。” 跪着的宫人迅速收拾好地上的狼藉,低着头都出去了。 “臣妾……臣妾对不起皇上,没有能够保住皇儿……以后,以后……”华缨眼帘低垂,说着眼泪又要落下来。 洛玄翼搂住华缨,低声道:“没关系,只要华缨在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华缨仰起俏脸深情望着抱着自己的男子,乖顺地伏到洛玄翼怀中,低喃道:“臣妾以后都不能,不能有孩子了,皇上会嫌弃臣妾么?” “不会的。”洛玄翼轻抚着华缨柔顺的长发,柔声道,“华缨不要胡思乱想了,要好好吃药,把身子养好,知道么?” 这一刻,华缨忽地觉得很幸福,这个男人至少是爱过自己的吧。可惜,华丽梦境之后的真相往往是可怖的,而此刻的华缨,并不知晓。 洛玄翼安抚好华缨吃好药后睡下,从“彩云宫”出来,外面已是晚霞漫天,橘红色的云烧似灼灼的火焰在天幕上点燃开来,炫出华彩万丈。洛玄翼屏退了所有的宫人,独自走在御花园的鹅卵石道上。初夏的风习习吹来,掀起他龙袍的下摆微动,洛玄翼靠着凉亭的美人靠上闭上了双眼,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清丽的少年的面孔:居延,等我把戴侍郎的势力也都解决的时候,我便迎你进宫。 第108章 自动请缨 盛夏,南国边境“荒芜区”的流寇不断侵扰北国边陲小镇,情形愈演愈烈,已经从一般的骚扰变成了近乎军事进攻似的扫荡。北国向南国发出警告,南国一笑了之,对此事,听凭发展。到了夏末,北国边境几城已是荒凉人散。 北国帝怒,加之知晓本国九公主被贬冷宫,精神失常,更是暴怒不已。入秋,终于,北国向南国休了战书。 接到这封战书的时候,洛玄翼正靠在软榻上听华缨弹琴,拿过那战书随眼一望,嘴角勾起蛊惑的弧度。 次日,金銮殿上。 “皇上,北国蛮横,挑衅我国,臣愿奔赴沙场,讨伐北军。”步扬信站出身来,自动要求。 “步副将肝胆卫国,朕很欣慰。”洛玄翼淡淡笑着,目光扫过武将队列,停到居延脸上一瞬,收回了目光。续道:“朕任命步秦,燕青为正副伐北将军,步扬信,孙彪为左右副将。众爱卿,可有意见?” “皇上,臣自愿请缨,愿随步将军一同前往,击退北军。”清朗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响起。 安平司祈的目光稍稍扫来,远山似的双眉微蹙,眸底是淡淡的担忧。 九级玉阶之上,洛玄翼隐在龙袍下的右手紧握成拳,语气仍旧波澜不惊,淡笑道:“朕已经任命完毕,林少将此次便稍作调整吧。” 居延抬起头,目光坚定:“皇上,臣意已决,望皇上成全。” 洛玄翼眸底压抑的怒意渐渐浮了上来,隐忍道:“林少将的心意朕已经知晓,不过此次旨意已下,不可更改。” “皇上……”居延欲再说,洛玄翼一个凌厉的眼神扫来,甩袖道:“今日早朝到此结束,众爱卿散了吧。林少将,你跟朕到庆隆殿来。” 洛玄翼一个甩袖,身影已经没在帘后。安平司祈走上前来:“居延,你为何……” “司祈,对不起。”居延望着安平司祈清明的眼眸认真道,“我不想一直呆在笼中,司祈,你相信我么?” 安平司祈静静地注视着眼前少年坚定的神色,轻轻点了点头:“居延,我一直都相信你。” 随着宫人进了庆隆殿,居延一眼望到了那个临窗而立的尊贵男子。 “皇上,望您能批准臣的请求。”居延跪拜,朗声说道。 洛玄翼转过身来,看到跪在地上的少年,怒意“腾”地升起,一把将居延捞入怀中,低吼道:“你就一定要这样与我作对?!” 居延挣扎了两下,发现箍着自己的双臂好紧,索性放弃了挣扎,低垂着眼帘道:“皇上,臣只是一心为国,并无意也不敢与皇上作对。” “好个‘无意也不敢’!”洛玄翼将居延的下巴强制托起,让他不得不面对着自己,“居延就这么想去打仗?想到即使违了皇令也要去?!” “若是皇上不许,那居延也无法可循。”居延侧过脸,始终低垂着眼帘,不去看洛玄翼。 “居延,你……你可是恼了上次的事情?”洛玄翼望着居延冷淡的侧脸,忽地冷静下来。 居延皱了皱眉,抬头注视着洛玄翼的眼眸,一字一句道:“皇上,请自重。” 那是在芸妃疯了不久之后的事情,洛玄翼召居延入宫,居延在御书房外正巧听到洛玄翼与小李子的对话,方知洛玄翼竟然派人割了芸妃的舌头。而洛玄翼对此的解释是“辱骂圣颜”。四个字,将往昔夫妻的情分撇得干干净净,更何况,芸妃腹中还有未出世的孩子。不过好在居延还不知道整个事情的真正经过,否则,怕是再也不会看洛玄翼一眼了。 “居延,你竟然叫我‘自重’?”洛玄翼脸上现出痛苦的神色,“难道我在你眼中,就只是这样么?” 居延闭了眼,淡淡道:“皇上在臣眼中自是龙颜天威,可是若谈其他,似乎皇上去找后宫的妃子比较适合。” “我知道,居延你恼我了,可是那个萧芸儿,是她……恩,是她毒害了华缨的孩子,这样蛇蝎心肠,我没有刺死她,已是格外开恩。” “既是如此,那皇上更应好好宠爱丽妃,若是只得一双人,恐怕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过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三宫六院,也是为了皇室传承,臣能理解。” “够了!居延!难道我的心意你还不知晓?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开心?你告诉我,告诉我啊!”洛玄翼牢牢箍着居延的双肩,力道之大,让居延面露痛楚。 “皇上,臣想去边疆。”居延睁开了双眼,深深望进洛玄翼的眼眸。 “你……”洛玄翼气结,将起伏不定的胸口强行压下,放柔了声音,“居延,不要去,不要去。刀剑无眼,我会担心,会寝食难安。” “臣想去边疆,望皇上成全。”居延朗声道,“皇上,臣不是女子,不需要在深宫大院中养尊处优,征战沙场,才是臣的使命。若皇上强制不许,那不如撤了臣‘少将’一职。” 眼前的少年容颜清丽绝尘而英气勃勃,洛玄翼望着这张在梦中萦绕的脸,所有的怒意与心酸都淡了下去,不由自主地点头:“好,居延,我准了你的要求。可是,答应我,一定要平安归来。” “恩。”居延看着洛玄翼逐渐迷乱的眼眸,连忙道,“臣定然不复皇上期望,必将竭尽全力战胜北军。” “我在烨都等着你胜利归来。”洛玄翼低下头,在居延耳际轻柔说道,然后将那粉色小巧的耳垂含在了口中。 居延只觉一个激灵,全身都酥麻起来,拼命挣扎:“皇上……你,你快放开我。” 洛玄翼抬头,望着居延带着慌乱的晕红的脸,笑着在那脸侧落下一吻:“居延还是一样可爱。”看着居延窘迫至极的脸,洛玄翼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许多,然而抬起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正对殿门口遥遥站着一个艳丽女子,不知已站了多久,又看了多久。洛玄翼狭长的眸子眯起,透出危险的光芒。那女子一接触到洛玄翼的视线,慌忙装作经过,急急离开。 就在这一放松瞬间,居延已经挣脱了洛玄翼的怀抱,说了句:“皇上,没事的话,臣就退下了。”然后几乎是逃也似的飞快地朝殿门外跑去。 洛玄翼目送着居延的身影离开,然后将视线落在方才那艳丽女子所立之处:华缨,千不该,万不该,是你自己逼着朕如此做的。 第109章 月下别离 “司祈?”居延在回府的路上看到河边杨柳树下一抹白色飘扬。 那抹白缓缓地转过头来,对着居延淡然一笑:“居延回来了。”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居延望着安平司祈琉璃般的双眸轻声问道。 “恩,皇上召你,我会担心。”安平司祈微微笑着说道。 “司祈——”居延的脸有些粉色,心中的暖流荡漾开来,“只是召见而已。皇上已经答应我的请求了,两日后,行军队伍便出发。” “居延又要走了。”安平司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飘在空中的渺远的怅惘,“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恩。”居延点头,“我一定会凯旋的。” “我相信居延。”安平司祈淡淡笑着。 月色如洗,河畔清风若缕,水面波光粼粼。月亮的倒影溶在水中,随着水纹的荡漾,逐渐氤氲开来,好似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纱。 居延与安平司祈并肩走着,迎面夜风吹动两人的发丝,翻飞缠绕。蓦地左手一阵柔软温热,抬眸望去,对上安平司祈淡淡羞赧的清明双眸,心底夹杂着一丝羞涩的欢喜蔓延开来。用力握紧了对方的右手,让这温暖不断扩散。 再悠长的街巷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在距离丞相府不远的一个巷子拐角,安平司祈停下了脚步。剔透的眸子比天空中的月亮更加澄澈通透,此刻正温情脉脉地望着眼前少年的面容,仿佛为皎洁月色镀上了一层粉色旖旎。 “居延——”安平司祈轻唤。 “恩。”居延微微颔首,明净的眼眸浅笑吟吟望着安平司祈。 “闭上眼睛好么?”轻盈的声音宛如月色下流淌的溪涧。 “呃?”居延眨了眨眼,有些疑惑,但是看着安平司祈淡笑的脸,还是乖乖闭上了双眼。月光浸染,脸颊是三月樱花那样的淡粉,唇瓣是抹了酒酿那样的微醺。 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接近脸庞,居延的睫毛轻轻颤动,然后唇瓣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那幽幽的沉水香便淡淡地扩散开来,甜蜜的暗香留在了唇瓣之间。 霎时,清丽的面庞如同云蒸霞煮,艳丽地媲美朝日中的胭脂花,因为羞赧和无措而紧闭着双眼,身侧的双手也紧握成了双拳。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紧张的模样,眸底浅淡的笑意氲化开来,声音低柔道:“居延,可以睁开眼了。” 居延猛地睁开双眼,在看了一眼安平司祈眸底的笑意后,立即地下了头,支吾道:“我……我,要回去了。” 然后身子只觉一个前倾,已是落在了一个温暖而清新的怀抱之中,淡淡的沉水香弥漫开来,让人依恋而柔和。居延安静地靠在安平司祈怀中,嘴角的梨涡浅浅漩起,平和下来的心神让整个人都放松开来,浓密的睫毛也垂落下来,宁谧得如同天幕之上的明月。 “居延,一定要平安归来,我在烨都等你。”安平司祈的声音携着夜风缭绕在耳际,仿佛洞箫舒缓的曲子,一点一滴地浸润脾肺。 两日后,居延随军出发,奔赴战场。 十多日后,大军到达边境,无人管辖的“荒芜区”盗贼猖獗,无恶不作。方圆十多里的小镇都是人烟荒凉,几乎成了一片死城。 驻军扎营,兵马整休。严明纪律,决策战术。 “扬信,你觉不觉得这些盗贼看起来训练有素?和我们以前遇到的有些不一样?”居延坐在军帐中,皱着眉头问步扬信。 “居延的意思是……”步扬信听说了居延话中之音。 “虽然他们着力掩藏自己的那些本能做法,但是再好的伪装也抵不过几十年的习惯。从他们抢盗的作风和伤人的手法上看,似乎有些像……军队的士兵。” “但是,这应该是不可能的。”步扬信眉头也跟着皱起。 “恩,我也就是觉得这里很奇怪。”居延撇了撇嘴,托着下巴道,“若真的是士兵,那原来的那些盗贼到哪里去了?而且,他们又是哪国的士兵?从正常逻辑上分析,南北两国的都不可能。” “是啊,我国与北国经过困难重重议和,断不可能作出这等荒谬之事。若说是北国,抢掠自国边境多个重镇,似乎也说不通。”步扬信细细分析道。 “不错,这里面着实有些诡异。”居延拍了一下桌子,苦恼站起身来。 步扬信看着居延这幅模样,安慰道:“这件事情可以慢慢想,反正无论结果如何,首先都是要剿了他们。” “恩,不想了不想了。”居延换上了笑脸。 正说着,步秦、燕青和孙彪就掀开帐门走了进来。 “方才在门外就听你们说要剿了谁,这么快就用心了?”步秦爽朗笑着,在矮几旁坐下,燕青与孙彪也随后坐下。 “居延分析这帮匪盗恐怕有诈,孩儿也有同样想法。” “好啊,懂得细心观察了,是进步!”步秦赞道。 “步将军太夸奖了,居延要学的还有很多呢。”居延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 步秦看着脸皮薄的居延,哈哈大笑。止了笑意后,道:“这件事稍后再谈,现在有个事情要通知你们。就是这次行军所带的军帐数量有限,我方才同燕青及孙彪讲了,我们恐怕要两三人共用一军帐,你们可有意见?” “啊!”居延低声轻呼。 其余四人的目光都转向居延,居延顿觉尴尬,连连摆手道:“我没意见,只是……只是没有想到。” “恩。”步秦点头,“那居延与我同住一帐,其余三人一帐。居延最小,林丞相将你托付与我,我也要负责。” 居延心中直叫屈,偏偏脸上还要表现出万分感激的神色,真是痛苦无比。 步扬信注意到居延眼中的纠结,对步秦道:“父亲,我与居延自幼相熟,不如让居延与我一帐吧,我定也不负丞相所托,会照顾好居延的。” 步秦想了想,笑道:“也好,你们年龄相近,年轻人在一起才有话说。那居延便与扬信一帐吧。” 闻言,居延纠结更甚,与步扬信一帐?为什么这次行军要出现这种问题啊。居延哀怨着,几乎要将自己的下唇都快咬破。奈何情势所逼,只有小心为上了。 第110章 共用军帐 夜色渐临,初秋的夜还很闷热,加上行军劳累身上黏糊糊的一层汗,很不好受。然而在与人共用的军帐中,居延再难受也是绝对不敢洗澡的。打了一盆冷水,狠狠地搓了一把脸,将脖子和手臂一圈都擦了擦,便算了事。 两个小兵抬了一桶热水进来,放在帐边。居延问这水是谁要的,两个小兵答是步副将要的。正说着,步扬信便走了进来,两个小兵很快退了出去。 “居延,这些天一身尘土的,我吩咐下面要了热水来,你洗洗吧。”步扬信斜靠着矮几坐下,对着居延笑着说道。 “呃?”居延嘴角抽搐了一下,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用水擦过了,不用再洗了。” “居延恁爱干净的一人,怎么今天反而偷懒得连澡都不用洗了?”步扬信疑惑地看着有些奇怪的居延。 “我就是不想洗,要洗你自己洗!”居延想不出理由来,只好赖皮。 步扬信叹了口气:“既然居延这样说,那我就洗了,不过,热水只有一桶,居延待会儿想再要,可就没有了。” “恩,你洗吧,我不用了。”说着抬头看向步扬信,然而一眼望去,耳根子都烧了起来,连忙转过身去。 步扬信上身已经脱光,正准备脱下身,就看到居延别扭的模样:“居延,你怎么了?” “恩……没什么。”居延撇开目光,“我……我想起来有事要找燕副将军,我出去一下。”然后低着眼帘,飞快地奔了出去。 步扬信看着居延逃也似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一路跑了好远,居延才停住了脚步,抚了抚喘气的胸口,想到方才所见,又是羞窘又是懊恼。一阵秋风吹过,背上顿觉凉意,这才惊觉自己脸上和后背又起了密密的汗珠。一直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居延确定了步扬信肯定洗完后,才缓缓踱着步子往回走。 “居延,你方才去了哪里?我去燕副将军那里找过你,他说你不曾去。”步扬信盯着进帐的人问道。 “哦,我去找他的时候,他不在帐中,后来我就在周围这块儿随便走了走。”居延信口开河。 步扬信的目光在居延脸上扫了一圈后,不再追问,笑道:“时候不早了,居延早些歇息吧,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 诶?歇息?居延磨蹭着脚步扯出一抹笑来,道:“现在还早着呢,我和你一起处理军务好不好?正好可以向你学习学习。” 步扬信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 于是,两人专注在一盏油灯前,讨论着军事战略及兵力部署的问题,待所有的问题都讨论完毕后,已是深夜。步扬信看着面有憔悴的居延道:“好了,快睡吧。你睡里面。” 居延一到床上,立马缩在了最里面,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步扬信觉得有些好笑:“居延,你睡觉不脱外衣的么?还有,被子裹得这么紧,难道不热?最后,你将被子拿去了,让我盖什么?” 闻言,居延脸红了红,将被子松开一角,然后转过身去,合着外衣便睡下了。步扬信只是摇头,却也无奈,灭了烛火,脱了外衣后,也钻进了被窝。 居延靠着床里,一动也不敢动,后背感觉到从步扬信身上传来的体温,更是纠结难眠,身上又闷出了一层黏汗。 身边的男子已经传出了平和的呼吸声,居延支起身子,轻声唤道:“扬信,扬信……”没有回应,居延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到帐门口,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居延这才放心地掀开帐门,偷偷跑了出去。 然而居延没有看到的是,在他出帐的那一刹那,床上睡着的男子蓦地睁开了双眼,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半夜起身出去的身影。 居延一路避着巡逻士兵,飞快地跑着,没过多久,便来到方才溜达时在后山的一片小树林里发现的一汪湖泊。嘴角勾起笑意,掬水洒在脸上,顿觉清凉。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巡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后,将一头乌发解散开来。 步扬信站在一丛浓重的阴影之后,看到那湖畔之人映着月光青丝飞舞,胸口如被钟撞。居延毫无察觉,侧着脸顺了顺自己的黑发,然后又望了一下四周,轻解罗裳。步扬信迅速地闭上双眼,线条分明的脸却是红如朱砂。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飞快在脑海闪现,他的羞赧,他的别扭,竟然是因为这样么?!只觉心中似有埋在火山洞底的岩浆,即刻就要喷薄而出。 步扬信转过身去,然而灵敏的听觉仍能辨别出那人缓缓下水的声响,还有双手掬起湖水滑落肌肤的声响。竭力地让自己沉定下心神,灵锐的目光扫视四周,站在暗处为那湖中之人站岗。 月色下,湖水如银。清凉的湖水流淌在肌肤上,除去一天的湿热。居延一头扎进湖中,让整个身子都清透开来,再浮出水面,清丽的脸上已是沾满水珠,亮泽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仿佛月色下凝露绽放的优昙。不敢逗留太久,居延快速地洗了一遍身子后,便抓起岸边石头上的衣服穿上离开。 悄悄地溜回军帐,居延站在床边看着呼吸匀称的男子,心底舒了口气。脱了靴子,轻手轻脚地爬到床里侧睡下。因为洗完澡心神清爽,加上折腾了一个晚上也真的累了,居延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里侧之人已经传来了平和的呼吸声,洗过的身上还散发着一种淡淡袅袅的幽香。黑暗中,步扬信睁开了双眼,身侧的这个少年,不,应该说是少女,从开始认识她直至今日的种种,皆盘旋于脑海之中。她这样一个清丽女子,却在一群粗野男人之中策马执枪,厮杀战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么?还是逼不得已的苦衷? 里侧的人动了一下身子,步扬信一惊,余光望去,才知是梦中无意。脸上浮上浅淡的笑意,伸手替他盖好了滑落下来的被子。 今夜,就这般吧。明日,要在帐中铺一块地板了。 第111章 匪盗身份 北国皇宫。 “皇上,南国此次由步秦及燕青带军,步扬信、林居延及孙彪为辅。”方才臣子的汇报犹在耳侧,萧烬澜微蹙了眉。 居延,为何又是你?你要我拿你怎么办?萧烬澜握着手中的娃娃,轻抚着上面雕刻的“阿澜”二字,目光纠结却又柔和,终是化为一片幽深。 而千里之遥的南国皇宫之中,又是另外一片光景。 “国师,你不是能预测天势地运么?那你觉得此次一战,我国可能取胜?”洛玄翼悠哉把弄着右手玉扳指,似是不经意问来。 “皇上,两国之争,是人事而非天势,臣不敢妄加预测。”安平司祈站在殿中,淡淡答道。 “国师只测天势而不测人事,可是自以为是天意的传达者?若是如此,那朕这个天子反而不知老天的意思,岂非当得窝囊?”洛玄翼眯起了狭长的眸子,冷冷看向下面的安平司祈。 “皇上是真龙天子,由上天庇佑。而臣只是略能窥知上天之意,目的也是为了这万里江山更好地辅佐皇上而已。”安平司祈的声音不卑不亢,娓娓述来。 洛玄翼嘴角勾起,玩味地看着安平司祈波澜不惊的脸,不急不缓道:“如此说来,国师也自认要听朕的命令喽?” “臣是臣子,自是听君旨意。” “好,那既是如此,朕便命令你立刻测出此次战争的胜败!不得有误!”洛玄翼一下子转了语气,严厉而霸道。 “皇上,此事有违常理,请恕臣难以从命。”安平司祈屈膝跪下。 “国师这是在抗旨?”洛玄翼走到安平司祈面前,目光中一片森冷。 “臣不敢。但此事,臣也绝不可为。”安平司祈抬起双眸,肃然地望着眼前的真龙天子,目光通透,毫无惧意。 “好!好!好!”洛玄翼忽地大笑,“国师之品格,朕算是真正见识了。抗旨不遵,国师可知罪?” “臣知罪,请皇上责罚。”安平司祈语气依旧平淡,仿佛这是一件毫无可忧的小事。 “国师果然是明白人!”洛玄翼笑,用力拍了一下安平司祈的右肩,“那国师便到‘邑人府’呆上一个月,好好思过吧。那里的环境可是极适合国师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去思过改进呢。” “谢皇上恩典,臣遵旨。” “国师不必客气,今日出了皇宫便去‘邑人府’报道吧。”洛玄翼眸子里渲染出妖娆的旖旎,艳比桃花。 国师莫名地就以“抗旨不遵”的罪名进了“邑人府”,一时之间,朝堂之上,议论纷纷。 安平司祈呆在阴暗的牢房中,望着高墙之上狭小的一扇窗户,悠悠出神。心里自是清楚皇上这样对自己是因为哪般?估计很久之前这个执掌天下的男子便想这样做了吧,只是因为居延,他才隐忍至今。而如今,居延远在边疆,他终是忍不住了。淡淡地叹了口气,思绪似是穿透了那硬石高墙,飞到了辽远的边境,伴在那个清丽少年的身边,看他一身英姿,驰骋沙场。 这场战争的结果只要动用灵力,费一些时间,自是可以测出。可是,祖辈遗训,不得妄用灵力,改变尘世常伦,否则,定会遭受天谴。 边疆,军帐中。 居延刚醒来便见步扬信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连忙问道:“扬信,怎么了?” 步扬信哼哼:“昨夜,居延把被子拉过去三次,把我踢下床两次。所以,我今日郑重决定:我要打地铺!” 闻言,居延有些尴尬,心中却是疑惑,好像在家的时候,从来没听琉璃说过自己有这种恶习啊。难道是因为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起?脸有些红,讪讪道:“我睡着了……不知道……” “哼,反正为了大家都能睡得好,从今晚开始,我要打地铺了。省得老是滚到地上,还要和你抢被子。”步扬信一脸不平的模样。 居延神色愧疚,低着头道:“扬信,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呃……我睡地铺好了。” “算了算了,看你那小身板儿的,还是我睡地上好了。就这么定了啊!”说完,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在背着居延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意。 新的一日开始,两个排的士兵都在驻扎地整齐待命。今日的任务,是围剿山上匪盗,因为不管怎样,匪盗都是阻碍战争进程的一个重要因素。 此次剿匪,并不是特别重大的战役,便只派了步扬信和居延领军前往。 匪盗的总窝是在山腰之上,步扬信与居延率兵而上,以盾掩护,以箭攻为主。居延一个手势,士兵奋勇而上,两匹人马对垒,互相厮杀。打斗中,居延发现,这群匪盗的群体素质很明显地高于一般匪盗,而且训练有素,指挥有度,分明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军队。 然而纵使匪盗武艺再高,指挥再好,毕竟不敌正规军队,何况还是数量优势上的正规士兵。经过了两三个时辰的厮杀,匪盗基本被剿灭。居延率兵进入山寨中心,发现里面竟有专门练兵的场地,而这练兵场地的格局,竟与南国精兵新营的设置极为相似。 心中一动,居延抓起地上一个死尸的手,仔细观察。果不其然,这样的双手,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匪盗的手,而只有可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士兵的手。将那匪盗的手放下,忽地发现这人腰间竟别着一枚平安符,而这平安符的底纹,分明就是烨都凤凰山天宁寺的标志! 背上陡然升起一股凉意,这群匪盗竟是南国的正规士兵?!这个事实的背后究竟蕴藏着什么,居延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居延,我们胜利了。”身后是步扬信的声音。 居延转过身来,托着那个断了红线的平安符放到步扬信面前。步扬信不解地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的居延,接过那个平安符,端详了片刻,忽地“啊”了一声。抬头朝居延看去,居延点了点头。 “这群人是来自烨都?”步扬信说着,蹲下身去,去检查地上的死尸。然后脸色惊变,低喃道:“他们是军人。” “可是,这说不通!”步扬信站起身来,声音沉了下去,“皇上他……” 居延皱眉,疾步离开,声音散在了空中:“任务完成,撤军吧。”心中的涛浪却是越翻越高,那个龙椅之上的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究竟想要干什么!居延走得急了,忽地听到一个物体落地的声响,停下脚步,这才发现贴身系着的玉莲竟然断了红绳,莫名地,一种不安的念头渐渐将居延笼罩,挥之不去。 第112章 战中来信 深秋叶落,漫山枯枝,尘土飞扬。 围着篝火,居延喝了一小口酒暖身,双颊映衬着火光,泛着酡红。燕青捡起手边枯枝,在地上画了个现在两军对垒形势的简图。几个人围坐到一起,都对着这幅简图讲起当前的战事来。 燕青指着简图上面两处说道:“我军驻扎在这里,北军驻扎在十里外的梅石岗。我军驻扎之地,两面是山,背靠天然屏障,减少了背后受敌的危险,虽是如此,兵不厌诈,我们仍不可掉以轻心。北军所在梅石岗地势较高,下方之势一览无余,且四周平旷,难以偷袭。” “可是平旷也代表着要四方防敌,所用护卫兵必定增多,势必较少了机动兵力。”居延托着下巴道。 “恩,是会有一点影响,但是北军主力是马蹄部队,这点护卫削弱不了多少他们的力量。我们现在所想,主要是怎样破了他们的马蹄军。”步扬信接在居延后面说道。 “步副将所言极是。北军的马蹄部队骁勇善战,蹄过之处,皆是一片惨败。”孙彪喝了口酒,打了个酒嗝儿道,“既是铁骑,我们便在他们的铁骑上下功夫。” 居延眼睛亮了起来:“毁了他们的马,他们的力量不就大大被削弱了么?” 步秦看着居延粲然的面容笑道:“北军选择梅石岗,一是因为空旷难袭,二则是因为那里草源充足,能贴养马料。他们视战马为战神,是圈在兵营中心休养的。一般情况,敌军很难接触得到,要谈偷袭,更是难上加难。” “不能毁马,但能惊马。”燕青淡淡说道。 “惊马?”居延双眸映着火光,跳跃着两簇火苗,击掌笑道:“现在叶落草枯,惊马的话,只要放一把火不就得了?” 此话一说,众人的眼睛皆是亮了起来:“纵火惊马!” “不错。据梅石岗不远便有一条小河横亘,所以纵火的话,既能惊了他们的马,也不用担心火势的延伸。”居延嘴角梨涡深深,神采飞扬。 “那明日——火攻!” 嘹亮的号角响起,铁骑踏尘,黄土漫天。 红缨长枪相接,冷白刀刃贴面。两军士兵如浪涛洪涌,惊拍两岸,振聋发聩。泛着银色寒光的冷兵器,所过之处,皆是一片殷红血腥。暗红的液体沿着刀刃枪尖留下,混入乱舞尘土,化为细埃。 步扬信领着一个精兵小队在孙彪及居延的掩护下突围,直奔北军驻军之地。今日一战,北军动用了半数战马,还有半数在驻地换休恢复。 “放箭!”步扬信一声令喝,数百只火箭呈破空之势“刷刷刷”向平坦的草地射去。深秋天干气躁,枯草易燃,很快,星星之火便成燎原之势。火燃枯草,甚至能听见水分炸出的“噼里啪啦”的声响。圈中的战马顿时惊吓,马蹄乱践,嘶鸣不绝,向着四面八方乱冲乱撞开来。眼见得手,步扬信立即率兵返回。 远远地望见红彤彤的火光映天,北军暗道糟糕,领头将军立即下令撤军停战。南军将领则皆是一脸喜悦,这一仗,虽未破敌,却是给他们制造了一个很大的麻烦了。 孙彪吼着要乘胜追击。步秦拦住了:“穷寇莫追。” 居延点头赞成:“北军驻地兵重马足,虽是混乱,可若真正对敌起来,我们不是对手。” 夜,兵眠马休。军帐中,烛光摇曳。 “林丞相又寄信来啦?”步扬信瞥了一眼矮几前的居延,随口问道。 “恩。”居延点点头,将那封信从贴身的衣袋中拿到灯前,仔细瞧去。 信中无非是家人要居延注意安全之类关怀的话语,信看字迹是居端执笔的,居延嘴角浅浅勾起,甚至能想象得到居端一边写一边叨念的模样。将信纸贴在胸口,觉得心中一片温暖。正打算将信纸收进信封的时候,忽地注意到信纸背后还有一行淡淡的小字。居延将信纸凑到蜡烛前仔细看,发现上面写着五个很浅的小字——“愿卿安,勿念。” 清朗遒劲的字迹,似乎还混着清浅的沉水香。是他!一定是他!居延攒紧了手中的信纸,眼前浮现那人淡淡的笑容和琉璃剔透的眼眸,脸上的笑容氲化开来,宛如月华浸染。 “看居延高兴的,林丞相都说了什么好事儿啦?”步扬信走过来,对着居延打趣道。 居延连忙将信用正面叠好,耳根有些稍稍地红,抬头对着步扬信笑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叮嘱的话。还有就是,二嫂有喜了。” “真的?”步扬信在居延身侧坐下,笑道:“那倒真是大喜事儿了。” “是啊。”居延神色有些悠然,“允恒盼着有弟弟妹妹好久了,这下肯定开心了。就是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那居延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步扬信随口问道。 “恩?”居延低了头,嘴角梨涡隐约闪现,若纤云微抹,若清风拂柳:“男孩儿女孩儿,我都一样喜欢,才不会像你们那样重男轻女。” 步扬信凝神看着居延眼底的柔和,忽地记起眼前少年的真实身份,一下子心境全变了。内心有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居延是个女子,她是个女子啊! 有些笨拙地开口:“我……才没有重男轻女。” 居延笑了,撇撇嘴道:“我又不是专指你一个人,搞得那么委屈做什么?我是指整个南国,整个这个时代。” 认真看着眼前少年微笑着的面容,步扬信缓缓道:“其实,一个人只要有其自身存在的价值,有对他人的价值,那么无论男女,他/她都还是他/她,受人喜爱和拥护的他/她。” 闻言,居延轻笑,捶了一下步扬信的肩膀道:“呵呵,那就希望扬信下次生个女儿,也好让我看看你这个理论的实践啊。” “居延,你还真是……”步扬信抽了口气,有些无奈。 “真是说得好,对吧?”居延眨了眨眼,笑眯眯道,“扬信不用夸我了,你和我偷偷知道就好了。哈哈。” 步扬信嘴角抽搐了一下,转了身站起来道:“睡了睡了,不说了。” 然后灭了灯,一个床上第一地上,各有所思。 第113章 末路困斗 南军“纵火惊马”的举动显然让北军加重了防守巡逻,而在进攻方面,也更加地小心谨慎和讲究策略。 天色阴沉,北风啸鸣。山上的树枝枯叶已经落尽,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张开的枯枝好似尸骸的爪牙,阴森森地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步秦、燕青与孙彪、步扬信及居延分析着北军的进攻形势与可能埋伏点,得出结论,战争已经历时数月,北军久攻不下,加之上次“惊马之辱”,今日一战,北军定是以主力进攻为主,企图包围南军主要军力。而南军的应对策略,就是要绕开北军的主力军,从两边包抄,然后将其赶入离梅石岗十里远处的一个山坳之中,企图来一个瓮中捉鳖。 战争的号角已经响起,战鼓擂鸣,战马奔腾。步秦及孙彪率领南军的一半主力,燕青率领另外一半,两拨军队分南北两个方向相抄行军。步扬信及居延率领剩下的一部分军队,主要负责掩护及突发事件的及时传达。 步扬信及居延率领的部队先行,旌旗扬起,战马疾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上的风吹草动,两人皆不敢放过。行军行了大半,整个进程顺利得让多数士兵放下了心中最初的高度警惕。居延的眉头愈皱愈紧,这种表面的平和之下,究竟暗藏着多少龙潭虎穴?心底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几乎就要冲破胸口。 四周的山安静地近乎死寂,好像不动声色的魔怪,静静地看着这支大部队往深渊里走去。 步扬信与居延对视一眼,互相眼中的涵义是那么清晰的疑问。居延勒住了马缰,示意大家暂时停下来。深深望了步扬信一眼,步扬信明白居延的意思,点了点头。居延扬起马鞭,在马臀部狠狠一抽,马儿撒开四蹄往前狂奔而去。 居延注意着两边的地势,在奔了大约不到三里路时,眼前两山之间狭窄的甬道和一面北军的旌旗让居延的心脏顿时滞息。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抽着缰绳,勒紧的缰绳几乎陷进手心肉中,然而居延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都估计错了,北军的真正目的是想将他们全部赶进这个狭窄的甬道之中去。 看到前方步扬信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居延扬起嗓子喊道:“快回去通知步将军往回撤军,快!我们中计了!” 奔到步扬信跟前,居延急道:“快往回走啊!扬信,你听到没有!” 步扬信皱眉:“居延,你去,我在这里守着。” 居延怒,都什么时候了,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还在计较这些,扬起鞭子,以迅雷之势套住了步扬信胯下战马的脖子,让它掉转了方向,然后用尽全力在其臀部重重一鞭子下去。不待步扬信反应过来,居延的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等到步扬信想掉头的时候,已是奔出了好长的距离。 望着步扬信绝尘的背影,居延一咬牙,沉声喝道:“除了前面二百士兵,其余的全部掉头,立即执行,不得延误!” 步扬信狠命地拉住马脖,企图扭转,然而马儿吃痛,奔起来是撒开了四蹄没命地跑,一转眼,居延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群岚黄土之中。心中痛楚而纠结,终是咬咬牙,朝着大部队主力的方向一路奔去。 居延,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不要有事!步扬信狠命地抽着身下的战马,握着缰绳的双手手背青筋尽数暴突出来,几乎就要承受不了而爆裂。 居延看着剩下的二百士兵,喝道:“现在,北军就在前方,我们必须要为后面的主力部队争取时间,所以,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阻拦北军,包括我们的生命!听明白了?!” “明白!”二百士兵的回答整齐而悲壮。 居延话音刚落,前方埋伏的北军尽数而出,泛着银色寒光的冷兵器顿时将昏暗的山路照得雪亮。居延加紧马肚,手中的长枪在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后,冰冷尖锐的枪头对准敌军,隐隐散着嗜血的光芒。 二百士兵紧随其后,白刃凛冽。两军相接,嘶喊声,叫杀声,马蹄声,混成一片。北军埋伏的人数众多,居延坐下的战马早已被削断四蹄,倒在地上嘶哑悲鸣。那是洛玄翼赠送给居延的马,居延曾经戏称它为“左环”。左环是雪骢后代,无论脚力还是战力,皆是万里挑一的好马。每次战争,都是左环陪伴着居延,左环喜欢居延喂的松子糖,而居延喜欢轻轻抚摸着左环柔软的鬃毛,将身子靠在上面,享受短暂的宁谧。 左环被削断的四蹄血流如注,它不会立即死去,而是会缓缓地流血,渐渐地增大痛苦,然后无力死去。这对于曾经一匹叱咤沙场的战马来说,是多么残忍的结局。居延望着倒在路旁的左环,那双如小鹿般温顺的眸子似乎淌着眼泪,里面是无尽的悲哀。手中的长枪越舞越快,心中的恨几乎要将整个山头燃烧殆尽。 现在的状况几乎已经是完全的近身肉搏战。北军源源不断地扑来,居延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已经剩下不到一百人。居延清丽的脸上溅着点点鲜血,泛着诡秘的妖娆,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十多个人围攻过来,居延手中的长枪不敌众多刀剑的齐压,“刺啦”一声从中间断裂,居延倒抽一口冷气,握住断开的枪头,朝最下面的一个北军投去,少了受力的基点,围攻的刀剑一下子散开。居延抽出缠腰软剑,一个点地,手中握着银色软剑旋转一百八十度,手到之处,血花迸溅。 眼中所见,跟随自己的士兵几乎只剩下了二十多人,眼中一片刺痛,然而战争仍在继续。居延眼睁睁地看着离自己不远处一个南军士兵的头颅被锋利的刀片削落,如注的血从脖颈涌出,染红了他所在的脚下,而掉落的头颅眼睛还保持着睁开愤怒的状态。这样一条生命,在无尽的恨意与痛苦中消散,只剩下残缺的尸身。 翻山倒海的悲恸与痛恨从胸口咆哮出来,居延仰天长吼,喉咙中的声音已经沙哑,只剩下嘶哑的低鸣,宛如困兽。最后一个南军士兵在为居延挡了背后一剑倒下后,居延的脸上、战袍上,已经被鲜血染尽,找不出一丝干净的地方。 黑压压的北军如潮水而至,居延已经精疲力竭,只剩下最后一丝信念支撑着自己。 “那是南军将领,捉住他记头功!”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疯狂的北军士兵如群魔乱舞,居延只看到无数的冷银色向自己挥来,身后已是悬崖,退无可退。 在第几十次的攻击后,居延终于抵不住再多力量的围剿,身子似乎已经完全虚空,一个晃闪,脚下踏落悬崖碎石,整个人直直地朝下倒去。 身子在风中垂直下落,感觉到所有的力气都抽离自己而去,居延闭上了双眼。 司祈,对不起,我恐怕……不能做到与你的约定了…… 第114章 崖底尸骸 这一次战争,因为步扬信的及时通报,以及居延的竭力争取时间,南军及时改变方向,包抄了北军甬道埋伏的军队,扭转了战争的形势。这一战,南军大胜。然而,作为掩护的二百士兵全部牺牲,而将领居延掉下山崖,生死不明。 “我不管!再给我搜!哪怕将整座山给我掀了,我也要将居延找出来!”步扬信在军帐中咆哮着,看着迟疑的手下,拿起矮几上的茶杯就砸了过去,吼道:“已经两天了,你们这些饭桶,竟然告诉我下面什么也没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我绝不相信你们的报告结果!给我搜,搜不出来,你们都不用回来了!” 孙彪在一边看着,插话道:“崖下野兽出没,尸骨不剩也是可能的。步副将,你……”话还没说完,便见步扬信通红的眼睛瞪了过来,好像凶猛的野兽,几乎要将自己拆骨吃掉。孙彪立时打了个寒战,不说话了。 步秦看着爱子连续两天不眠不休地找着居延,轻叹了口气:“扬信,为父知晓你的悔恨,可是当时的情形,也是被逼无奈。居延那时的选择,是顾全了大局的。你莫要如此,居延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你们!你们都以为居延死了么!他没有死,连尸首都没有找到,我不相信,不相信!”步扬信盛怒之下,手边的矮几已经成为碎片,“若是我坚持,若是……”说到这里,步扬信一个征战沙场、爬滚在生死中的武将,竟然流下了眼泪。还有一件事你们都不知道,居延是个女子,她是个女子啊!可是她却做了如此选择,你们要我怎么接受!怎么接受!她这样美好的一个人,绝不会就这样死去,我不相信,除非我亲自找到她的尸骨! 步扬信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找他!”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军帐。 两日前,北军军帐。 “谢将军,南军的少将林居延已被我们抓住,只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谢袭抬起头来,浓眉微皱:“把他送进来。” “是,谢将军。” 不一会儿,一身是血的少年被用担架抬了进来,呈现在谢袭面前。谢袭皱了皱眉,想起那一夜萧烬澜不同寻常的态度,沉吟片刻,对手下道:“立即修书,告知皇上此事。” 两日后,谁也不会想到,皇上竟然亲自前来,而且是以这样惊人的速度。从桓城到这里,要两日到达?谢袭皱了皱眉。 “林居延呢?”萧烬澜一进军帐便问。 谢袭行了君臣之礼,微笑道:“皇上一路劳顿,不如先休息片刻,稍后臣再领皇上前去,也不迟。” “不必了,朕现在就要见。” 谢袭见萧烬澜执意如此,于是道:“请皇上随臣来。” 在一座小小的被重兵把守的军帐前,谢袭停下了脚步:“皇上,林居延就在里面。”说着,掀开帐门,让萧烬澜先进去。 进到帐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一身血污,几乎看不清面容的人,被扔在草堆里,双眼紧紧闭着,脸色苍白异常,不知生死。萧烬澜的心猛地揪住,大步走到草堆跟前,拂去了那人脸上的乱发,虽然脸上血污浓重,但是萧烬澜立刻确定,这个躺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就是居延! 似是感受到有人的接近,闭着双眼的人轻吟一声,是痛苦的暗哑的低低呻吟。萧烬澜注意到居延身上的伤痕和满是血污的战袍,两道剑眉紧紧拧起。 一旁的谢袭一直注意这萧烬澜的神色,看到他脸色暗了下来,适时出声道:“皇上,林居延是重要战犯,末将也不能确定要如何处置,便修书与皇上抉择。在此期间,末将吩咐任何人不得妄动于他,所以他现在的模样,也便是当日末将找到他时的模样。” 萧烬澜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头怒意,沉声道:“立刻给朕宣军医!”随后又道:“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得此内,谢将军也出去吧。” 谢袭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军帐。 不一会儿,军医提着药箱进了军帐,萧烬澜道:“朕要你立刻治好他!” 军医连连点头,吩咐协助的两个小兵前去解居延的战袍,似是本能地反应,居延有些反抗,然而身后重伤又昏迷不醒的他,能有什么力气,不一会儿,两个小兵,一个托着居延,一个就将居延身上的战袍脱了下来。里面的亵衣露了出来,几乎看不到原本的白色,红彤彤的一片,全是暗色的已经凝固的血渍。两个小兵手脚麻利地又要将那血衣脱下来,刚脱到左肩的一半,里面的光景却让所有人傻了眼,震惊在当场。 雪色凝脂的肌肤上,有着几十道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伤口的血已经凝固,成为血痂,有些伤口已经化脓,狰狞可怖。然而,这些对于见惯身死的军人来说,都算不了什么。可是眼前的这个身子,在胸口的地方,狠狠地缠着好几圈白布,上面的血迹浸染,宛若雪中荼蘼,在未完全脱下的亵衣的半遮半隐下。透着无比的妖娆与魅惑。 一眨眼的功夫,从前的点滴如风暴涌进萧烬澜的脑海,刹那间,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一刻得到解答。萧烬澜立刻从震惊中清醒,解下身上的披风,将那昏迷中的人包在怀中,对上两个小兵茫然疑惑的脸,心中怒意顿生。眼前的这两个人,竟然将……将她看了去!手上的行动比脑海中的判断更加快速,手起刀落,两个小兵已是无声倒下,再难开口。 “皇上……”一旁的中年军医惶恐起来。 萧烬澜凌厉的目光向他扫来,沉声喝道:“叫外面找一个女子过来,另外在这里搭一个床铺,上面铺好干净的床褥。若想活命,看牢你的嘴,否则,这两个人便是你的榜样。” 军医连连答应,按照萧烬澜的要求让守门的士兵去找一个女子,并说死去的两个小兵是因为得罪了圣上。军中死亡是常事,守门的士兵也未纠察,何况对象还是当今皇上!很快便搭好了床,然后便去找女子了。 军医回到帐中:“皇上,请您……请您将手中病人放下,老臣……老臣方可为他看病。” 萧烬澜抱紧了怀中的人,心中极不情愿。低下头看着紧闭双眼的人近乎惨白的脸色和即使昏迷也透着痛楚的神色,只得按照军医说的去做。轻轻地将居延放在那干净的褥子之上,一边用水擦去他脸上的污渍。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进来,看到只在谈论中听说过的皇上,几乎就要站不稳倒下,连忙跪在地上直呼“万岁”。 萧烬澜摆摆手:“起来吧,朕要你好好照顾这个人。另外,管好自己的嘴。” 这妇人是火头军里烧饭的,士兵都称其为张嫂。张嫂立刻磕头,起身看着那床上昏迷着的人。不禁睁大了眼,这位小哥长得可真是俊呐,连姑娘都要自愧不如。反正自己是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姑娘。 萧烬澜看着张嫂的神色,不耐烦道:“看够了没有,朕叫你来,是让你照顾他的,没让你盯着他看!” 张嫂一下子惊得跪在地上,连连点头。 军医在一旁道:“皇上,让张嫂先替林少将清理一下身子吧。” 萧烬澜忍下胸中烦躁与怒意,点头对张搜道:“仔细一点,不要弄疼了他!”说完,拎着军医的衣领便走出帐外。 萧烬澜站在帐外,只觉时间难熬,忽地听到里面张嫂“啊”地一声惊呼,眉头皱起,双手攒成的拳头紧了又舒,舒了又紧。 帐中,张嫂细致地擦拭着居延的身子,将伤口上的血污和脓水都擦拭干净。原来,这样俊俏的一个小哥,真的是女子。可是为什么是女子,却在战场之上,还穿着将领的战袍呢?张嫂不明白,可是她明白的是,这件事情若让别人知道,那自己的小命肯定没了。看皇上方才的模样,应该是极紧张这位女子的。 将居延换上干净的亵衣,盖好棉被,张嫂拎着用过的热水倒出军帐。萧烬澜一看张嫂出来,连忙将军医又拎进了帐中。 军医摸了摸自己被拽得快断的脖子,连忙走到床前,掀开棉被,就想看居延的伤势。却被一声厉喝喝住:“慢着!” 军医可怜地扭头望向萧烬澜,不知又有何吩咐。 “不该看的地方……不许看!否则,朕挖了你的双眼!”萧烬澜的指节都快被他捏碎,这个时候,只恨自己不懂医术。 “老臣遵旨。”军医倒抽了口冷气,颤巍巍地掀开了床上的被子。 萧烬澜死死盯着军医的动作,在军医去解居延亵衣的时候,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军医烧成青烟。终是咬了咬牙,背过身去。身后窸窸窣窣的动作,好像啃噬人心的蚂蚁,一点一点地折磨着萧烬澜本就焦灼暴躁的内心。 直到身后军医的出声:“皇上……” 几乎是旋风般地转身,焦急问道:“怎么样?严不严重?” 军医惶恐地看了一眼萧烬澜,颤巍道:“皇上莫急,他是外伤,没有生命危险。” “外伤?伤到什么程度?”萧烬澜的心提着,方才明明见到居延是那么痛苦,何况,为何到现在为止,居延都还未醒? “从崖壁摔下来,挂在一棵大树上,左腿小腿和右臂小臂骨折,胸口断了两根肋骨,其余的,便是交战时的刀伤了。至于不醒,是因为他伤口没有及时处理,有些发炎,导致发烧昏迷。只要好好调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不会有大碍?!”萧烬澜听到这个结果,怒意一下子上来了:“没有大碍的话,他为何这么痛苦!朕要你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在两天之内醒过来,否则,你就等着提头来见!” 张嫂倒完热水进来,就看到帐中的这个阵势,一下子吓得跪在地上。萧烬澜不耐烦地喝道:“跪什么跪!朕是要你照顾居延的,不是跪朕来的!” 张嫂连连点头,踉跄地起身,跑到居延床前。萧烬澜正在怒意头上,看着张嫂畏缩的模样,几乎又要发作。然而正在这时,听到床上的人传来微弱的呻吟:“痛……好痛……” 萧烬澜一下子走到床前,摸着居延的脸颊焦急道:“居延,居延,哪里痛?恩?告诉我,哪里痛?” 居延不应,只是迷迷糊糊地直叫着痛。萧烬澜对着军医喝道:“为什么会这样?” 军医抖了一下:“皇上,他身上几处断骨,臣已经将其接好,并用木板固定。这会儿,觉得痛是正常的,过两天便好了。” 其实心中不是不知晓这个道理,但是看着居延喊痛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萧烬澜几乎要发疯。 看着萧烬澜又要抓狂的模样,军医连忙道:“皇上,臣要去为他抓药了,皇上可还有别的吩咐?” 萧烬澜只是凝视着居延痛苦的面容,头也未抬,答道:“没有了,你退下吧。” “谢皇上。”军医以飞快的速度冲出了军帐。 帐中剩下了张嫂还跪在床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萧烬澜似乎将她当做了透明人,只是轻抚着床上不断喊痛的人的面颊,声音是压抑着痛苦的低柔:“居延,阿澜在这里陪你,不痛了,不痛了……” 过了好久,不知是床上的人喊得累了,还是萧烬澜的话真的起了作用,居延慢慢地不喊痛了,呼吸变得轻缓绵长。 萧烬澜替居延掐好被角,动作异常小心,害怕不小心碰到居延的伤口又会引起他的痛苦。 “你在这里照顾着,一步也不许离开。出了任何事情,朕唯你是问!” 张嫂连声答应。萧烬澜不舍地又望了一眼床上的容颜,才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谢将军,朕要你马上找出二十个个头不高,身材清瘦的士兵过来。”萧烬澜望着谢袭,冷冷说道。 “皇上,您这是?”谢袭不解。 “谢将军照办就是了。”萧烬澜本就心情烦躁,此刻更是不想多说。 谢袭行了一礼,虽是心中疑惑,终是低身出去了。不一会儿,谢袭便带了二十个按照萧烬澜要求的士兵进来。 二十个士兵听说是皇上亲自召见,都满脸喜色地挨个儿站好。 “把脸抬起来,身子站直!”萧烬澜走到士兵跟前说道。 二十个士兵,多是年轻的小伙子,有的才十三四岁。萧烬澜仔细瞧了一边之后,指着左边第二个清秀的小兵道:“你留下,其余的,都出去吧。” 被点中名的小兵顿时欢喜起来,而另外十九个或是好奇或是遗憾或是嫉妒地出了军帐。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萧烬澜问。 “回皇上,小的叫陈秀,今天十四岁了。” “恩,陈秀。那你家中还有何人?” “小的家中还有小的的父母,另外还有一个十岁的弟弟和两个妹妹。” “恩,谢将军,陈秀说的话,你可记得了?”萧烬澜转过头来对谢袭问道。 “末将记住了。”看着现在的状况,谢袭越来越不明白眼前这位年轻的皇上究竟要做什么。 “好,那陈秀,你便安心上路吧,”话音未落,银光闪过,方才还笑得欢喜的陈秀便倒在了地上,嘴角的一丝笑意凝固成了永久。 “安顿好陈秀的家人。从现在起,他便是林居延!谢将军,明白了么?”萧烬澜嘴角扬起,拍了拍谢袭的肩膀:“莫要让朕失望。” 在居延掉下的山崖的地方,步扬信发了疯一样的寻找。他不相信这个女子就这样死去,他一定要找到她,一定要! 枯叶腐枝的凹洼,漆黑深幽的洞穴,就连山壁的裂缝,步扬信也一个都不放过。穿过丛丛荒草,步扬信忽地看到听到一声野兽的低吼,还有弥漫开来的血腥味。循着血腥的味道往前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三只鬣狗正分嚼着一个尸体。尸体已经严重残缺,四肢几乎已被鬣狗啃噬干净,只剩下累累白骨。 步扬信的全身如被定住,因为那个尸体身上的战袍,分明就是居延那天穿着的战袍。心中风暴卷起,悲吼一声,三只鬣狗已经身首异处。 步扬信走到那具尸体跟前,拨开他挡面的黑发,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已经被野兽啃掉一半的脸,抚摸着那冰冷的战袍,脑海中浮现的是那人明眸灵动的如花笑靥。可如今…… “啊——”无尽的巨痛悲嚎,步扬信泪如雨下,空荡的山谷传来幽幽的回响。 四面八方,携着冰冷刺骨的北风。如鬼嚎,如魔泣。 第115章 噩耗传来 烨都,国师府。 “父亲来找司祈,不知有何事?”安平司祈抬起头来,淡淡问道。 不久前,在邑人府待满一月后,皇上便按照当初许诺放了自己出来,这么容易地出来让安平司祈感到有些意外。 安平灵继望着自己瘦了一圈的幼子,神色肃穆起来:“司祈,告诉为父,你与那林居延,究竟是何关系?” 安平司祈似是略有惊讶,但也只是一瞬,很快便又恢复到了波平无漪的状态,淡然道:“我喜欢居延。” 安平灵继眉头皱起:“司祈,你这不是玩笑话?” “父亲何时听到司祈说玩笑话?”安平司祈反问道。 “那你可知晓皇上对林居延的感情?你以为,皇上是如何登上皇位,毓王爷又是如何离去的?” 安平司祈轻眨了一下眼眸,缓缓道:“父亲知晓的,司祈自也知晓,父亲不知晓的,司祈同样知晓。” “那你还……”安平灵继皱眉,“何况,林居延为男子,就算为父不计较,你以为世人会容得下你们么?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何到了今日还未将林居延接进宫中?” “父亲。”安平司祈淡淡地笑了,双眸清明澄澈而焕发光彩,“我只是喜欢居延而已,与任何其他无关。” 安平灵继深深望了一眼身前男子,轻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安平司祈坐到窗前,抚上琴弦,清淡的音调响起,绵绵绻绻,透着淡淡的又深厚的思念。蓦地,“峥”地一声,右手挑着的一根琴弦应声而断,划破的食指血色染上了银白的琴弦,透着森森的冷意。跳动的心陡然停止,清明平淡的眸底浮现出一丝恐惧,这恐惧渐渐扩散开来,宛如深重诡谲的海。 居延—— 连忙拾掇好进宫,这个时候,唯有从那人手中探知消息。 未进圣德宫,便听到里面狂风暴雨的怒吼:“你说什么!有胆再说一遍!不可能!不可能!你竟敢造谣!把他拉出去,朕要斩了他……滚!全都给朕滚……” “国师,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啊!”守门的宫人拦着安平司祈,哀劝道。 “我要进去,不要让我再说一次。”冰冷的目光,不怒自威,让那宫人吓得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走进殿中,几乎能摔碎的东西都被那几乎癫狂的男子摔碎了,殿中的宫人都畏缩到角落,颤颤发抖,进来回报的士兵已是被砸得头脸血液横流。 安平司祈静静地走到了洛玄翼身前,行了君臣之礼后,抬头望着洛玄翼,淡淡问道:“皇上,臣想知道方才这人所汇报的内容。” “安平司祈!”洛玄翼眸中的怒火似乎一下子蔓延开来,里面已是火海一片:“你好大的胆子,朕什么时候许你进来了?” “皇上,臣想知道方才这人所汇报的内容。”安平司祈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重复着自己的问题,眸底的冷意让洛玄翼也不禁震惊。 “居延的事,与你无关!”洛玄翼将安平司祈狠狠地推了一把,冷酷道,“快些消失在朕的视线里,否则,别怪朕心狠手辣!” 安平司祈不去看洛玄翼,径直走到那人身边,拿过他手中所托的木箱。一下子打开,浓重的血腥夹杂着恶臭的气味铺面而来。里面已经没有完整的尸身,只剩下累累白骨和残留在上面的一些腐肉,全部是死亡的气息。 安平司祈只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瞬间死去,然后后背便受到强烈的撞击,手中捧着的木箱也一下子落在地上,里面的尸骨顿时抛露出来。洛玄翼咆哮的声音响起:“你敢动朕的居延!?朕要斩了你!斩了你!”然而狂吼的声音却一下子低了下去,变成撕扯心肺的悲泣:“居延,居延……你怎么可以……我不相信,不相信……”洛玄翼抱着那堆腐烂的尸骨,紧紧搂在怀中,几乎要渗入骨血。 然而安平司祈的目光却落在了摔在地上的一枚莲玉之上,莲玉已经摔碎,碧绿的玉身分散开来,隐隐可见其中一丝暗红渐渐蔓延。似乎看到了一丝光亮,安平司祈将落在地上的碎玉拾起来,拼凑完整后放在手心,闭上双眼,屏气凝神。 不是他!不是他!安平司祈睁开双眼,眸底浮现生机。莲玉是带着自己灵力的,若是佩戴之人与其相抵触,玉体就会产生反应。可是,确定了这人不是居延,那真正的居延又在何处?是生是死? “皇上,这人不是居延。”安平司祈望着陷入悲恸与癫狂的男子,淡淡道。 “你说什么?”洛玄翼猛地抬头,一把抓住了安平司祈的前襟,狠狠道:“你再说一次!” “这不是居延的尸骨!”安平司祈肯定道。 “居延还活着是不是?你说啊!居延还活着!”洛玄翼的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似乎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此。 “臣不知。”安平司祈冷冷道。 “你怎么会不知?你不是百年难出的天才么?你一定知道!”洛玄翼放下手中尸骸,暴怒地盯着安平司祈。 安平司祈屈身行了一礼:“皇上,恕臣告退。”然后淡然转身离去。 这一刻,洛玄翼竟然没有拦住安平司祈,因为在那人的眸中,他看到了与自己相同的痛楚,深沉地强烈地压抑在心中最深处。 安平司祈握紧手中的莲玉,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去。寒冬的天,降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在枝头房顶,洒落在行走的人的心中。素洁的白,灭了所有的颜色,以强大的不可抗拒的势头压倒一切,冷酷无情到寒彻心扉。 居延,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握着莲玉的手心渐渐渗出血来,一滴一滴,落在白色的雪地,妖娆凄美迷离。抬头望天,冰冷的雪花落在麻木的脸颊上,化成流动的水。天空灰得暗沉,安平司祈第一次对所谓“宿命”产生了强烈的恨。 命运不可逆转?安平司祈嘴角勾起嘲讽的笑意。什么族规?什么禁忌?什么宿命?什么不容?为了居延,我偏要逆天转命!我要找到居延的下落,无论生死,永不后悔! 抛落手中的莲玉,似是决绝一般地向远方走去。一路滴落的血,鲜红的,温热的,凝成雪地里妖娆灿烂的桃花,似是笑着苍天,讽着落雪。 第116章 日夜守候 北国军帐。 军医被萧烬澜的命令吓得不轻,整天守候在居延床边,熬药、端药,查看脉搏及固定伤处的夹板,无一不是亲力亲为。 夜,军帐中烛火摇曳。 张嫂刚刚替居延擦拭完身子,换上干净的亵衣,萧烬澜便大踏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醒了没有?” “回皇上,还没。但是,烧已经渐渐退了。”军医回答地小心翼翼,就生怕眼前年轻的皇上一个恼怒自己的脑袋就搬家了。 萧烬澜眸底酝酿着愠色,然而看着床上呼吸均匀的居延,终是忍了回去:“你们都出去,朕要单独呆会儿。” 军医与张嫂对视一眼,连忙低着头出去了。 帐中蜡烛的火光洒下一片晕黄,透着宁谧温和的氛围。萧烬澜坐到床边,出神地望着睡着的居延,低喃道:“居延,自从知晓你是女子后,我便再也没有了放手的理由。你……可会恨我?” 忽地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居延,你究竟瞒过了多少人呢?想到你原先的害羞与别扭,我终是明白了。说起来,那日你沐浴被我撞见,还有后来你冻伤却不愿用热水泡澡,这么明显的问题,为何我都没有往这方面想呢?”伸出右手,轻轻抚摸着睡着的人儿的侧脸,动作极致地缠绵与温柔:“因为你与世间女子不一样。居延,我遇到你,是何其幸事!” “对不起……对不起……”睡梦中的人儿忽地轻吟。似是说着梦话。 萧烬澜握住居延的右手,轻柔问道:“居延,你对不起什么?” 睡梦中的人眼角蓦地湿润,晶莹的泪滴沿着侧脸滑落,留下浅淡的湿痕。萧烬澜的心骤然缩紧,替居延拂去脸上的泪,柔声安慰道:“居延,不要难过,不要难过,阿澜在这里,在你身边陪你。” “对不起……司祈……对不起……”居延的泪却不断涌出,浸湿了枕头,氲化开一片湿意。 这一次,萧烬澜听清了居延的呢喃。司祈?南国的国师安平司祈么?居延,你对不起他什么?为何又如此伤心?好多问题想问,可是萧烬澜看着脸色苍白的居延,又将什么疑惑都压了下去。居延,无论如何,这一次,我都不会放手了。 “皇上,谢将军求见。”守门的士兵通传道。 萧烬澜皱了皱眉,细心地替居延擦净眼泪,又盖好棉被,方走出帐门。看到面有忧虑的谢袭,萧烬澜道:“到你的帐中再谈吧。”又侧身对在门口候着的军医与张嫂道:“你们两个好生照看着,有什么情况,哪怕是细微的情况,也要向朕报告。”然后,方领着谢袭离开。 帐中,萧烬澜坐在矮几后面,谢袭站在下面。 “皇上,您离开桓城已有三日,早朝也停了有三日,群臣都纷纷上书,希望您快些回去。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萧烬澜扫了谢袭一眼,淡淡道:“谢将军此话,可是在命令朕回去?” 谢袭一惊,连忙道:“皇上,末将不敢。只是,皇上为了一个敌国的将领如此,实在有些……” “敌国的将领?”萧烬澜冷哼一声,“南国将领林居延已经死了,谢将军莫不是忘了?” “皇上……”谢袭微微蹙眉。这一日来,皇上屏退了所有人,只让军医和张嫂在里面,问起来,两人都说皇上不让说,而且,军医手下的两个小兵莫名被皇上刺死。如此,谁也不知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萧烬澜站起身来:“谢将军不必多说,该如何做,朕心中自有计较。至于朝事,朕都已安排好,不会有什么问题,再过两日朕便回去。”说完,不看谢袭的神情,便径直走出了帐。 夜已深,萧烬澜处理好桓城里急送的书信,掀开帐门望了望天,星斗东移,新月如钩。远处居延所处的小账的灯还亮着,终究敌不过心中所念,朝着那个亮光的所在走去。 掀开帐门,军医已经趴在矮几上睡着了,而张嫂正在替居延盖着被子。一见萧烬澜进来,连忙就要跪下行礼。 “别出声。”萧烬澜摆了摆手,轻声说道。 张嫂点头称是,连忙退到了矮几旁边,捅了捅军医的肩膀,军医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人影站在居延床边,刚想斥责,忽地看清那人竟是圣上,一下子睡意全无。 萧烬澜拉过一旁的小矮凳,坐在床前,只是静静地看着居延的睡颜,心中就觉得很是满足。一点一滴地描摹着床上之人的容颜,第一次的相逢,相识至今的每一个细节,他的害羞、倔强、坚强、伤心、关怀……全都汇聚成一股强大的河流,让萧烬澜只觉置身其中,浩荡而舒怡。 张嫂和军医在一旁看着,不敢说话,也不敢出去,只是看着年轻的皇上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人儿,嘴角泛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乌黑的眸底是遮掩不住的欲说还休的深情。 时间流淌无痕,就在军医和张嫂都快睡着的时候,萧烬澜终于回过神来,转身朝两人挥了挥手:“你们回去睡吧,朕在这里即可。” “皇上,您不歇息么?”张嫂问。 萧烬澜淡淡笑了:“无妨,你们下去吧。” 跳跃的烛火明灭摇曳,萧烬澜的手抚过居延的眉、眸、鼻、唇,最后停留在乌黑柔顺的秀发之上。流泉般的黑发在指尖淌过,是冰凉柔滑的触感。握了一小撮在手中,绕成一个圆圈结在食指之上,嘴角渐渐勾起,低语道:“绾青丝,绾情丝,同心结,绕指尖。居延,你会答应的,对么?” 夜色浓重,摇曳的烛火终于燃烧殆尽而熄灭,只剩下一缕青烟飘散。床边的男子已经睡着,指尖还握着那一缕墨色青丝。 当朝阳的第一缕光辉从军帐的缝隙中钻进来时,床上的人儿藏在棉被中的右手左手中指与无名指稍微动了一下。然而就是这细微的动作,却让趴在床沿边的男子一下子惊醒,脸上写满着欢喜:“居延,你要醒了么?我感觉到你的动作了,再动一下,好不好?” 可是只是这么一下,却再没了动静。萧烬澜仔细地感受着居延的动作,忍不住命外面的士兵将军医喊来。 军医忍住困意,认真检查了一下床上之人的情况,转身道:“皇上,烧已退下,伤口也不再有发炎的状况,若无意外,应该在今日能够醒来。” “那他方才手指动了,是不是代表马上就要醒了?”萧烬澜焦急问道。 “手指动只是神经的本能作用,不过看现在的情况,不久醒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闻言,萧烬澜的眸底尽是惊喜,看向床上之人的视线中全是希望。 “皇上,您休息一会儿吧。姑娘醒了,民妇让人去叫您。”张嫂看着萧烬澜脸上疲惫的神色与下巴上青青的胡茬,忍不住说道。 “不用了,朕昨夜已经睡了一会儿。”萧烬澜盯着床上的人儿,目不转睛地说道。 张嫂看着这个年轻的皇帝,心下感叹。拿来热水,服侍萧烬澜梳洗完毕。然后又端来一盆新的热水,准备侍候居延净面,便被萧烬澜拦了下来:“朕来。” 接过在热水中拧过的毛巾,萧烬澜沿着居延的额头往下轻轻擦拭,口中低喃道:“居延,你就快醒了,对不对?我知道的,我感觉得到。快些醒来吧,醒来了,我就带你回宫,你说好不好?” 说到这里,不禁又自己笑道:“就算你说不好,我也要带你回去。现在你生病了,想反抗都反抗不了呢。你说我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萧烬澜的动作有些笨拙,然而却异常的温柔而细致。忽地感觉手下的睫毛颤抖了两下,萧烬澜顿时停住了擦拭的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似乎在等待一个奇迹,时间变得漫长而充满希望。 那两道秀气的美好淡淡蹙了起来,嘴角逸出模糊的轻吟,然后蝶翼般的睫毛又颤抖几下,终于缓缓张开。一瞬之间,冰泉涌流,花苞绽放,那两汪如泓黑眸渐渐有了焦距,最终的视线定格在那只拿着毛巾还停留在自己脸颊的手上。 萧烬澜的眸中瞬间如万道烟花同时散开,绚烂夺目:“居延,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居延微微眨动了一下眼眸,望着眼前欣喜若狂的男子,半晌,才缓缓吐出两个字:“阿——澜?” 第117章 逆天破禁 竹影森森,溅上殷红,分外妖娆。 一池冬水,寒意凛冽。围绕池水一圈的兰草尽数枯萎,只剩下残缺的斑驳之色。苍茫天地之间,一抹白独立其中。雪色的狐裘上红梅数点,透着血腥的气味。脚下银白的冰冻,残留热气的红色液体渐渐蔓延开去,宛如血色攀沿的藤蔓。 苍白修长的手指拂去嘴角的血迹,右手上银色的锋芒划破左手中指的指尖,艳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滴落在盘腿而坐上面裘衣下拜的圣灵石上。中指连心,取的是最贴近心脏的血液。血沿着碧绿的圣灵石的表面慢慢被吸收,渐渐地,圣灵石开始变得透明,宛如一个水晶球一般,里面缭绕的是红色的血雾。 从袖口取出一枚蝶簪,当初绾着那人青丝的簪子上还遗落着一根她的发丝。将那发丝取下,绕在圣灵石上,双目阖闭,唇瓣微动。很长很长的咒语,只见双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都要看不清双唇的闭阖。 感觉到胸口心脏的地方宛如被万针穿透,又似被石镰绞碾,生生地几乎要碎裂开来。强撑着不让剧烈的铺天盖地的痛楚压倒,双唇之间依旧念着着咒语,低声的,却飞速的。 似乎有液体沿着双眼滑落而下,粘稠的,温热的,腥味的。如瀑黑发在烈风中狂飘乱舞,如墨蝶张开双翼,就要乘风归去。 手中的圣灵石越来越热,透明度也越来越高,渐渐地,里面开始出现模糊的影像,晃动着的人影,悬浮的城市。吐纳一口气,将所有的灵力注进右手食指,顺着圣灵石中血色流动的方向灌输进去,慢慢地,影像变得清晰可见,里面出现了一张清丽绝尘的脸。灵力继续注进,这张面容的主人及其所在的环境缓缓显露出来。 那是在一顶军用小帐中,靠里的床上躺着的便是那个刻在脑海、渗进骨髓的人,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是受了重伤。床的旁边,坐着一个极年轻的男子,那是北国的皇帝。 清晰的画面开始摇晃,如水波那样层层淡去。再次划破左手中指,更多的殷红沿着圣灵石的表面渗透进去。重复方才的动作,画面重新清晰起来,这次的地点是在北国的皇宫。身著女装的她靠着朱栏玉阶,脸上神色凄清,身后还是那个年轻的皇帝,他的手中端着玉碗,似是说着什么,然而她只是不理。 院子的门被推开。去祭堂祭奠,忽地发现贡在金鼎之上的圣灵石不见了,安平灵继掐指一算,便知去了哪里。然而此刻推开院门,眼前的景象却让安平灵继震惊当场。 “司祈,司祈!你在干什么?!” 恍如天人的男子,银色的发丝在烈风中猎猎飞舞。两行鲜血从阖闭的双眼不断流下。听到喊声,他缓缓转身,闭阖的双眼慢慢张开,朝着来人淡然一笑:“父亲,我找到她了。”然后,似乎听到自己心脏破裂的声响,身上所有的力气瞬间化为虚无,身子颓然倒下。闭上的双眼,嘴角是一抹绝美的淡笑。 “司祈!”安平灵继惊喊,冲上去抱住倒下的幼子。 违背族规,逆天测命。司祈,你这样做,是将自己的性命都抛出去了么?安平灵继望着倒在自己怀中的幼子,抚上那瞬间白头的银丝,脸上尽是苦涩。 北国军帐。 “居延,等到你伤好些了,我便带你回宫。”萧烬澜坐在居延床边,抚着居延柔软的发丝轻柔说道。 居延别过脸,淡淡道:“我要回去。” “居延,南国的人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而你现在,也不可能回得去。”萧烬澜耐心地解释道。 “不会的,司……他们都在等我,我要回去。”居延有了一丝着急。 萧烬澜看着居延眸底的情绪,想起了昏迷时居延的呢喃,淡笑道:“居延方才,可是想说‘司祈在等你’。司祈,安平司祈,是南国的国师吧?” 居延一怔,随即咬了下唇,闭上双眼,不去看床边之人。 “居延,没有人在等你了。你的尸骨已经被送到了南国皇宫,你在南国的一切,已经结束了。现在,以后,只有我,只有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明白么?”萧烬澜温柔说着,低下头去,想要在居延脸上印下一吻。 居延皱眉,侧过了脸,刚想挣扎,便牵扯到伤口,一阵剧痛钻心而来,霎时苍白了脸,忍不住一声轻吟逸出唇角。 萧烬澜脸色一变,连忙派人去喊军医:“居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你不要怕,我保证,若是你不愿,我绝不会碰你。” 军医很快地便来了,萧烬澜焦急道:“快看看有没有碰到伤口。” “是,皇上。”军医走到床前,准备掀开被子。 就在这时,转过身去的萧烬澜便听到居延有些慌乱的声音:“你走开。” “姑娘,让老臣看看吧,若是真的碰到伤口了,那便不好了。”军医在一旁苦口婆心。 萧烬澜转过身来,看着居延不愿的模样,柔声道:“居延,听话,让军医看一看。看了就放心了。” 居延苍白的脸上浮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面有愠色:“我……我没事,我不要看。” 看着居延唱反调的模样,萧烬澜有些恼了:“居延,不要任性,这不是可以任性的事情!” “你——”居延显得有些气结,索性一拉被子,将整张脸都蒙到了被窝中去。 随着军医进来的张嫂看着眼前的状况,对着火气上来的萧烬澜行礼道:“皇上,您错怪姑娘了。姑娘是害羞呢,伤在那个地方,军医又是个男人,况且我们还这么多人在这里盯着,她怎么会好意思?” 听到张嫂的解释,萧烬澜恍然大悟,轻轻拉开了蒙着的被子,低声道:“居延,是我不好,是我错怪你了。但是,伤口一定要看的,你也想快些好起来,是不是?” 居延闭着眼睛,咬着嘴唇不说话。 张嫂看着两人别扭的模样,连忙打圆场道:“皇上,要不让民妇替姑娘看看吧,若真的觉得有什么,再让军医看也不迟。” 萧烬澜看着双颊红通通的居延,稍一思索,点了点头:“也好。” 说完,帐中的两个男人相视一眼,先后出去了。张嫂坐到床边,柔声道:“姑娘,让民妇替您看看吧。” 居延看着床边的中年女子,迟疑道:“张——嫂?” 张嫂笑:“姑娘,不要怪民妇多嘴。皇上对您的心意,民妇都瞧在眼中,您没有醒的时候,皇上整日整夜地陪着您,一有什么哪怕是很小的状况,都要把军医拉过来。姑娘,您也是能感受得到的,对不对?” 居延张了张口,终是什么都没说。愣了半晌,缓缓道:“张嫂,麻烦你看一下吧。” 第118章 进乾清殿 冬季已在第一棵嫩绿的芽孢破土时,渐渐隐去。 居延的伤已经好了一些,能够坐起身来了,只要不做大幅度的运动,也不会再剧烈疼痛。萧烬澜中途回了皇宫一趟,处理了一些堆积的政事,在居延能坐起来的那二天,又赶了回来。 “居延,两日后,等你再好一些,我便带你回宫。”萧烬澜的嘴角是淡淡的笑意。军帐外面,是装帧华丽的马车,上面铺着厚厚的狐裘。 居延闭着双眼侧过脸去,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进被窝,浸湿无痕。司祈,你真的以为那就是我的尸骸么?你还在等我么? 南国国师府。 清幽的院落,竹影横疏,寒池碧透。 安平灵继望着软榻上银发如雪的男子,轻叹了口气:“司祈,此事不可张扬,若是皇上知晓,定然掀起一波骇浪。” 软榻上的男子转过头来,绝尘的面容上有着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然而右眼的瞳孔中却透着稍稍的粉,看不到焦距,只有涣散的光:“父亲,我要去找居延。”淡淡的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安平灵继眉头皱起:“司祈,你现在这个样子,别说去找他,便是出烨都都有困难。” “我的伤不碍事。”安平司祈抚着胸口,那里是碾裂般的、烈火灼烧似的痛楚。“父亲,您帮我向皇上告病假,我要出烨都。” “你明不明白你在鬼门关已经转了一圈,若不是你灵力百年难见,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安平灵继的语气中带了怒意,“你以为我不知晓你身上的伤势,月盈时如寒冰穿心,月亏时若烈火焚心。每月如此,每年如此,一辈子都将如此!你看看你,右眼瞎了,头发白了,你究竟还知不知道回头?!” 安平司祈淡然一笑,略显苍白的粉唇微启:“可是,我找到了居延。”简单的一句话,破碎了一切的代价,所有的所有,只是为了找到“他”,而已。 安平灵继甩袖出门,严厉的话语散在空中:“我不会允许你去的!” 安平司祈无奈地摇了摇头,好看的手指卷起一缕银色的发丝,上面折射出柔和的光泽。居延,若是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你定会伤心难过吧。所以,我只是要找到你,却不会告诉你。 两日后,萧烬澜抱着居延上了马车,动作异常小心,将居延平躺着放在了厚厚的狐裘之上,自己则坐在一旁。马车的车厢很宽敞,几乎就是一个缩小了的华丽的宫殿,里面的东西应有尽有。因为顾及到居延尚未痊愈的伤势,马车行得很慢,而且都是拣的宽阔平坦的大道行驶。 “我要回去。”居延睁大着双眼说道。 萧烬澜笑:“已经在去皇宫的路上了,居延不可以回去了。” “我不要去皇宫,我要回去!”居延提高了声音抗议。 萧烬澜抱起居延,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这样更不易震动。居延恼怒地看了萧烬澜一眼,萧烬澜只是笑:“居延,除了这个条件,别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 “我只有这个条件!”居延重申。 “居延,我很想答应你,可是我不能,我不能看着你离开我。所以,这一次,我要自私一回。我会对你好,会一辈子就爱你一个人,所以,留在我身边,好么?”萧烬澜轻抚着居延流泉般的黑发,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 居延紧紧咬住下唇,秀眉皱起,闭了双眼不再去看萧烬澜。 “不要皱眉,居延,我希望你开心。”温柔地抚平了拧着的眉头,萧烬澜在怀中之人的耳际轻声说道。 因为车子行得慢,本是三日的路程,他们却行了五日。待行到皇宫门口时,萧烬澜在居延耳旁笑道:“到了,居延。” 居延只是闭着眼,不看也不应。萧烬澜撇撇嘴,打横抱起了居延,径直往乾清殿走去。一路的宫女太监皆是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们尊贵的圣上竟然抱着一个人一路走来。难道这就是那个让他们的圣上几日放下朝事,私自出宫的女子么?众人无一不伸长了脖子想一睹芳容,看看这个女子究竟是何等的惊艳。然而那女子的脸却朝里侧着,只隐约看着似乎受了伤,别的什么也看不到。 走进乾清殿,萧烬澜将居延放在了内室的明黄色床帏中,这张床,那日居延冻伤也曾睡在上面,可是此刻,却已经完全变了意味。因为,此刻的居延,不再是南国的使臣,也不再是南国的少将,而仅仅是一个被皇上救回的女子。 “居延,你的伤未好,在这里,我可以方便照顾你。”萧烬澜微笑着替居延盖好锦被,柔声说道。 居延皱眉:“这是皇上的寝宫,我怎么可以睡在这里?” 萧烬澜笑得有些狡黠:“难道居延要住到别的殿里么?我是没有意见,可那里,都是给皇后或者妃子住的。” 居延一下子红了脸:“你……你瞎说什么!我要回去,我不要住在皇宫,我不属于这里!”说地急了,引起轻微的咳嗽,顿时牵扯到胸口的伤处,整张脸紧紧皱起。 “不要急,不要急。”萧烬澜看到居延痛楚,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先养好伤要紧。”说完,“啪啪”两击掌声,两名长相清秀的宫女走上前来。 “居延,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便由她们二人照顾你。”然后转头对那两个宫女道,“从今以后,她便是你们的主子。” 其中,一个眼睛灵动稍微年幼一点的宫女连忙屈膝行礼:“奴婢紫燕见过主子。”另外一个也连忙行礼道:“奴婢流莺见过主子。” 萧烬澜满意地点了点头:“恩,你们先下去吧,以后,定要照顾好你们的主子,否则,你们知晓后果。” “是,皇上,奴婢知晓,定会对主子尽心尽力。”紫燕与流莺齐声答道。 “我不是你们的主子,也不需要你们的照顾。”居延大声抗议。 紫燕与流莺目光相接,都是疑惑,却都低着头不敢接话。 萧烬澜挥了挥手,示意两人下去。 “奴婢告退!”紫燕与流莺在疑惑中退出了内室。 居延睁大了眼睛瞪着一旁微笑的萧烬澜。萧烬澜看着居延愤怒的模样,不气反笑,抚着居延侧脸轻声道:“不要任性了,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人。” 这下不仅愤怒,更是震惊了,阿澜究竟在说什么!? 第119章 已在路上 从那一日后,安平司祈的院落被派了侍卫守卫,而安平灵继也向皇上告了病假,说是幼子身体不适,不宜吹风受寒且具有传染性,于是休养在府。洛玄翼也曾疑心其中有诈,于是派出心腹李彦前去。名为探望,实为摸底。但是因为病有传染,所以李彦也只是在帘外伫足,但是听声音还是安平司祈不错。 因为安平司祈曾说居延未死,而洛玄翼对于安平一族禁测个人命运的族规也很是清楚。但是这种时候,他也管不了那些了。安平司祈生病不能出门,那安平家族还有这么多人呢。 国师府门口。 “皇上,您怎么亲自来啦?”安平灵继看着著寻常锦袍的洛玄翼,满脸错愕。 洛玄翼挑眉笑道:“朕有些事情想找国师帮忙,然而听闻国师抱恙,便特来找前国师。” “老臣惶恐,皇上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能为皇上效劳,是老臣的荣幸。”说着,便引着洛玄翼进入正厅坐了上首。 婢女上来奉茶,洛玄翼笑着接过,示意让多余的人都退下。正厅里顿时只剩下了洛玄翼与安平灵继两人。安平灵继心中思索着,只怕皇上这次来,定是与那人有关。 果不然,便听得洛玄翼的声音响起:“自南国开国以来,安平一族便担任国师一职,负责测量天势地运,保国安民。对于安平一族的族规,朕也是略有耳闻。所以这次来,朕是有个不情之请。” 听到此处,安平灵继的心中登时“咯噔”一下,勉强保持着脸上的笑容道:“皇上客气,老臣惶恐。不知皇上所指何事?” 洛玄翼的笑容愈发灿烂,喝了一口热茶道:“国师曾言林少将未死,朕也是如此怀疑。然而重重搜索未果,朕不得不求助于国师,奈何国师抱恙,唯有麻烦前国师。”顿了顿,又道,“朕知晓国师族规,因此称之为不情之请。朕想要前国师测出林少将的所在,望前国师海涵。” 安平灵继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片刻之后才恢复了颜色:“皇上授命,老臣本应欣然遵从。然此事甚大,并未老臣有意推脱,而是非老臣之力可以完成。” 洛玄翼笑得愈发妖娆,:“前国师过谦了,此事若是前国师也难以完成,那安平一族,又有谁可以完成呢?” “皇上,预测个人命运乃逆天之事,百年前,安平一族曾有人破禁,其全身溃烂、神志癫狂而死,且所求亦未果。何况,测命之事所需咒语冗繁,更需圣灵石的配合,其一走岔,后果不堪设想。老臣年迈,心有余而力不足,请皇上降罪。”说完,安平灵继已是屈膝下跪,请求罪责了。 洛玄翼连忙将安平灵继扶起,笑着道:“看来朕的请求果然是‘不情之请’,让前国师为难了。” “皇上体谅,是臣之幸事。臣难以从命,是臣之过矣。” 洛玄翼站起身来,笑道:“前国师严重了。听闻国师抱恙,朕还未亲自探望。要不前国师领路,让朕去见见国师吧。” 安平灵继微怔,连忙道:“皇上龙体要紧,司祈患疾易于传染……” 未待话说完,洛玄翼便笑着打断道:“国师为国为民,区区小恙,朕就如此避之,传出去莫不是成了笑话?前国师不必多言,领朕过去便是。” 安平灵继无法,只得领着洛玄翼往那处幽僻的院落走去,脑中却在飞快地琢磨着怎么让两人无法见面?否则司祈那个样子,不是什么都败露了么? 心中焦急着,却是已经到了院子的外面。见着两个侍卫站在院外,洛玄翼微微疑虑:“前国师,这是何意?” “老臣是怕有人误闯,染了病便不好了。” “哦。这样啊。”洛玄翼点了点头。 “公子呢?”安平灵继问。 “公子昨夜吃了药,到现在还在睡着呢。” “恩。”安平灵继舒了口气,转头发现洛玄翼已经大踏步走了进去。 “皇上,皇上……”安平灵继追上去,“司祈染病,皇上龙体珍重。” 洛玄翼径直往里走去,口中说道:“国师抱恙数日未得痊愈,朕心亦忧,今日定要亲自探望,方才心安。”说完,已是推开了房门,走进内室。 内室里的紫檀木床上,床帏半垂着,从撩开的空处可以看到被子里面确实睡着一个人,被口是银色的发丝铺散。洛玄翼看到眼前情景,惊讶道:“国师怎的白了发?” 这句话说完,床上的人却是毫无反应。已经到了这个点上,再瞒亦是无用,安平灵继道:“司祈,皇上来探望你了。”说完,想要掀开被子扶安平司祈起身,然而掀开后,里面却是两个圆滚的抱枕,而那白发,应该是从头上扯下来的一大撮头发。安平灵继一下子愣住了:“这……这……” 洛玄翼脸上的笑不见了,狭长的眼眸眯起:“前国师,这件事情,你是否应该给朕一个说法?” 此刻,安平灵继脑中也是一片混乱,司祈究竟去了哪里。“皇上……老臣,老臣也不知晓。”说完,立刻将两名侍卫喊了进来,问道:“公子为何不在房中?” 两名侍卫看到床上的模样,一下子吓白了脸:“老爷,公子昨夜吃完药说这药后劲大,今日早晨便不要喊他起身了。早晨的时候,小的还特意来看过,那时公子明明还睡在床上的……” 听完这个侍卫的话,明眼人都一下子猜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情况,安平司祈怕是昨夜便不在这个屋内了。可是,现在事情挑明了,洛玄翼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了,那就是为什么安平灵继要派人看着安平司祈?而安平司祈又为什么要偷偷逃走?而且,还莫名其妙地白了头? 所有的疑问都转向了安平灵继,洛玄翼凌厉的眼神把安平灵继看得变了脸色:“前国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准备瞒着朕么?” “老臣不敢!”安平灵继皱了眉,无奈说出实情,“其实事情是这样的……” 此刻,在从南国到北国的一条小道上,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正急急赶着路。 第120章 皇宫内外 春意已兴,柳絮随风,百花争妍。 紫薇阁里,一位着淡绿衫子的女子倚在玉栏之上,一双本因顾盼生姿的美目却因茫茫望着远方而显得游离飘渺。 “主子,春寒陡峭,风易侵身。您伤还未痊愈,还是进屋坐吧。”流莺捧着一件貂皮披风替那女子系上,眸底有着淡淡的叹息。 “我只是在这儿坐会儿,不会跑的,你不用担心。”女子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没有一丝感情。然后低头望着自己裙裾下的左腿,脸上闪过一抹自嘲:“我这个样子,就是想跑也跑不了。” “主子,您只要静心休养,很快便会好了。”流莺连忙道。 “行了,你退下吧,不用管我。”说罢,女子转过头去,仰头望着浩渺蓝天,眸底淌过哀伤。 几不可闻地轻叹,流莺低着头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又有脚步声响起,女子秀眉微蹙,头亦未回,淡淡道:“不是说了不用管我么?退下吧。” 一声轻笑,然后便是年轻男子轻扬的声音:“居延又生气了?” 女子身子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头,只是一只手托着侧脸靠在玉栏上,目光愈发苍茫幽渺。 萧烬澜看着居延身上散发出来的萧索的气息,脸上闪过怜惜与不忍,伸出双臂在背后抱住了居延,下巴枕在居延左肩,低声问道:“居延怎么样才会开心呢?” 居延身子一震,垂了眼帘,淡淡道:“你明白的,但是你不会答应。” 萧烬澜环着的双臂猛地收紧:“居延,只有这一条而已。其他的,我都可以答应啊。你说不要住在乾清殿,我便让你搬来紫薇阁;你说想看星星,我便命人在紫薇阁顶开了天窗,安上水晶;你说院中的紫薇花太娇太艳,我便让人尽数除去,种上绿竹红梅;你说不愿拥有封号,我亦不曾勉强你啊……居延,你到底还要我怎么做,你才会对我笑?” 听着萧烬澜压抑着痛苦的声音,居延内心闪过一丝愧疚:“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很好。可是,我无法这样待你。” “那就留在我身边,再也不要离开。居延,答应我,即使你……你不爱我。我知道的,可是,我不能放你走。”萧烬澜的身子有些颤抖,气息也有些紊乱。 居延低了头,幽幽道:“你这是何苦?” 萧烬澜身子一震,半晌,松开了环着居延的双臂,脸上已经换上了笑意:“居延,外面风大,我们进屋吧。”说完,一把将居延打横抱起,低头轻声问道:“腿上可还疼了?” 居延闭了眼,脸朝里侧,没有答话。 萧烬澜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上次是我不好,可是……可是看着你要逃跑,我当真是气急了。” 那是在居延的伤刚好的时候,断了的骨头基本已经长好,居延便想着要逃出宫去。然而大病初愈,体力虚弱,根本跑不了不久就被萧烬澜发现了。焦急之下,左腿新长的嫩骨再次断裂,于是,便成了现在的这幅模样。 居延缓缓地睁开双眼,淡淡道:“双腿断了,我便跑不了了。” “居延,不要乱说。”萧烬澜焦急道,“你的腿恢复得很好,只需再过些日子便能走路了,会和以前一样。” 居延唇角扬起:“其实在这里,我也不用自己走路。好不好,也没什么差别。” “居延,你是要我愧疚么?”萧烬澜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不错,你受伤,真比伤在我自己身上还要痛。我是后悔了,愧疚了。可是,你要我怎么办?” 居延眉头微蹙,心中流过不忍,伸手想要抚平那人眉间的小山,然而终是右手微抬便又落下,千丝万缕的情绪化为一声轻叹散在风中。 此时北国桓城,源光客栈。 天字二号房,小二刚刚送来饭菜,坐在床边的男子将罩在头上的斗笠拿下,瞬时,银光闪耀,一头银丝倾泻而下,宛如月色下的粼粼流泉。 从袖口掏出一枚蝶簪,蝶舞翩翩,仙姿绰约。轻轻地抚上那只蝴蝶,动作细腻而轻柔,淡粉的嘴角扬起一抹极浅极淡的笑意。将蝶簪放回袖中,走到桌前用过饭菜,简单地洗漱一番。 夜色已临,一弯新月如钩,寥寥挂于天幕之上。微弱的月光透着窗棂洒落进来。男子右手按住胸口,略显苍白的脸上渐渐升起一丝红晕,远山似的双眉也淡淡地蹙了起来。将门窗都锁好,男子除去鞋袜在床上躺了下来,银色的发丝铺满了半个床面。 镰月已经升至当空,男子的脸越来越红,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抓住床单,白皙的手背青筋暴起,青莹莹的血管清晰可见。心脏的位置宛若烈火灼烧,炮烙印刻,生生地要将人撕裂开来。修长的身躯蜷缩起来,手中的床单已被抓破。粉色的唇瓣此刻变得殷红,仿佛就要滴出血来。雪白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竭力抑制住痛楚的声音逸出唇角。一滴两滴,血珠沿着嘴角滑落脸颊,落下雪白的床单之上,宛若盛开了妖娆的梅花。 镰月西斜,床上男子身上的衣服已被虚汗浸湿,光洁的额头上汗珠涔涔,不断落下。银色的发丝因为汗水紧贴在脸颊两侧,绝世的面容已经由异样的潮红变成了胭脂的青灰惨白。后背紧紧弓着,竭力地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胸口焚灼般地剧痛在慢慢减退,就如焚烧得再旺的火也总有熄灭的时候。 当东方白肚,第一缕的晨光穿透重重云层,抵达大地之时。男子蜷缩的身躯终于伸展开来,紧抓被单的手也松了开来。唇上被咬破的地方已经结成了暗红色的血痂,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冶。挣扎了一个夜晚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在晨曦的光线中,暂时睡去。 而此时的南国皇宫,身着九龙金袍的男子却暴怒异常。抓起手边的茶杯就向殿下的人砸去:“再给朕找!哪怕把整个地给掀了,也要将国师找出来!否则,你们提头来见!还不快去!” 第121章 众人奔波 洛玄翼暗地里派出五百暗卫,沿着南国大小官道寻找安平司祈。按理说,安平司祈一头白发,长相俊美,若是见过,绝对是一眼难忘。然而寻找了半个多月,完全没有这样一个人的下落。而居延未死这件事情,也终于因为居端的偶然一次进宫而被撞破。 此刻,殿下跪着的三人,分别是居朗、居端与步扬信。 “皇上,请允许臣加入到寻找居延的队伍中去。”居端盈盈拜下,满脸尽是疲色,向来干净清秀的脸上竟然胡子拉碴。 “皇上,臣也是此等心愿,望皇上成全。”居朗与步扬信也跟着拜下。 “中书令,你可知未得朕的允许而偷听到朕的谈话,又私自将谈话内容传于他人是何罪?”洛玄翼狭长的眸子半眯,里面闪过危险的光芒。 “臣知罪,亦甘愿受罚。可是在这之前,望皇上批准臣前去寻找居延。居延是臣的三弟,自小与臣亲厚,眼见他殁于沙场,将领为国捐躯,臣亦无话可说。可如今,知晓他并未离世却又不知所踪的消息,要臣在烨都干等而不行动,臣自叹是绝无可能做到。”居端再次拜下,眸中神色坚忍。 “皇上,若非居延相救,恐怕臣早就不在这里了。原先以为居延离去,臣悔恨难言,如今知晓他仍在,臣万不能等在家中。望皇上成全。”步扬信也跟着说道。 “二弟之言,亦是臣的心声。居延最幼,正是韶华之年,奈何出了这等事故。白发人送黑发人,臣的爹娘这数月来几乎苍老了几十年。无论如何,臣亦是要将三弟寻回。”居朗抬头望着洛玄翼,声音朗朗,“另外,皇上言国师知晓居延的下落,然至今还未能找到国师。臣以为,一则是地广人密,浩浩人海,难以搜寻。二则是国师恐怕有意避之,乔装打扮。三则,怕也是最实在的,便是皇上派出的暗卫,绝大多数都不曾见过国师本人,只凭着一幅失真画像和几句容颜描述,就怕国师站在他们面前,他们怕是也认不出来。而若是臣等去找,则无此欠缺。” 洛玄翼静静地听居朗说完,心中不得不承认居朗说的确是实情。微一沉吟,笑道:“三位爱卿之意朕自是明白,不过情是一回事,法又是另外一回事。” “待臣找到居延,臣甘愿受罚,绝无怨言。”居端朗声道。 “臣亦是。”居朗与步扬信齐道。 “好!”洛玄翼击掌笑道,“今日已晚,三位爱卿明早便出发吧。” 北国,御书房。 萧烬澜翻着手边奏折,脸色越来越难看。上面“狐媚惑主”“专宠跋扈”等字样,让萧烬澜不禁怒火中烧。 “彭格!”一声喝令,一道黑影顿时站到大殿之上。 “不知皇上有何旨意?”话音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情绪。 “你看看这些老东西上的折子,他们不就是想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来么!竟然敢这样诋毁居延!”说完,恼怒地将手上奏折扔到地上。 彭格捡过一本,迅速地看了一眼后,敛眉道:“皇上,如您所言,众大臣确实有盼女成凤的私心,但是另一方面,您站在客观的立场上想,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却能得到一国之君的专宠,甚至为了她,而不惜乱了宫中品阶册封。” “居延怎是来路不明?!”萧烬澜气恼地瞪着彭格。 彭格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道:“皇上,这点您必须承认。一则,在众大臣眼中,她没有来路背景,没有家族的支撑。二则,她的身份不能公开,亦无法放在朝堂之上。三则,她有皇上的专宠,却没有任何品阶。这些,已足矣让那些大臣抓到把柄,形成诟病。” “混账,难道朕喜欢一个人还要得到他们的批准么!哼,真是岂有此理!”萧烬澜来回踱着步子,心情烦躁。 “皇上,最好的办法,便是给她一个身份,这样确定下来,大臣即使心中不满,亦无话可说。” “可是……朕不想强迫于她,亦答应过不会强迫于她。”萧烬澜的声音中透着压抑的无奈与酸楚。 “皇上,臣言尽于此,其余的,皇上自能圣明裁夺。”说完,黑影一闪,大殿中除了萧烬澜,还有何人? 夜,酒入愁肠,愁更愁。 “皇上,您好久没到臣妾这儿来了。”如花娇颜,望着身边饮酒的男子,一下子绚烂绽放。 “晴碧可是怪朕了?”萧烬澜勾唇一笑,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臣妾不敢,只是……盼着皇上能偶尔来看看臣妾,臣妾也便心满意足了。”晴碧替萧烬澜满上酒,娇羞笑着。 “是啊,朕到哪个宫中,你们不是笑脸迎接?为什么她……她就是不愿……”后面的话低喃淹没在唇齿酒香之间。 “皇上来看望臣妾,是臣妾的福分呐,臣妾自是欢喜,哪还会想着其他。”晴碧饮了一小口酒,双颊酡红,明艳动人。身子朝萧烬澜近了近,靠在萧烬澜右肩,抬头望着身旁男子,双眸迷离:“皇上,今晚就留下吧。” 萧烬澜饮完又一杯,恍惚中似是看到居延对着自己笑着,心中一动,搂住了怀中娇躯。感受到萧烬澜的动作,晴碧更加主动,双手搂住萧烬澜的脖子,将自己的樱唇主动奉上。见“居延”这般待自己,萧烬澜心中的欢喜几乎要爆炸开来,低下头去,攫住那娇艳双唇。闭上双眼,忘情地深吻着,沿着诱人的脖颈弧度一路向下,怀中娇躯渐渐呼吸加速,已经有轻轻的呻吟之声逸出。 萧烬澜将头靠在玉颈之侧,喃喃喊着:“居延……居延……” 晴碧双眼已被情欲占满,双手拉着萧烬澜的衣襟朝里探去,娇喘道:“皇上,给晴碧吧,晴碧受不住了。” 顿时,一个惊雷从天而降。萧烬澜猛地惊醒,睁眼朝怀中女子望去,娇喘连连,衣衫不整,却又哪是自己的居延?立刻站起身来,放开怀中女子,脸色阴沉得让方才还风情万种的女子胆颤不已。 “皇上,臣妾可是哪里做错了?皇上,您不要吓臣妾……”晴碧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颤抖问道。 萧烬澜看着晴碧脖颈上自己留下的痕迹,恼怒地将桌上酒杯尽数摔碎,拂袖而去。身后女子的哭声和哀求声渐渐隐去,萧烬澜腹中的怒火却是越烧越旺。 第122章 爱无恨存 夜已深,月华如洗,清光万里。 萧烬澜烦躁愈甚,胸口起伏不定。数日以来的担忧、烦闷、不甘、恼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混乱的脑海中,却有一张清丽的面孔越来越清晰。脚步只是略一停滞,便向着心中的那个方向走去。 紫薇阁正厅的灯已经熄灭,守夜的宫女靠在一旁昏昏欲睡,突然看清了来人,一下子惊醒,立马要跪下行礼。萧烬澜挥手示意其不要出声,那宫女忙不迭地点头,恭敬地站在一旁。 听到动静,流莺与紫燕从里面走出:“皇上万福!可要奴婢将主子喊醒?” “不必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只是进去看看。”萧烬澜的目光穿透入内,语气中情绪复杂。 流莺与紫燕对视一眼,低头行礼,唤了阁内的宫人都出去了。映着月色,阁内只有照夜的几盏宫灯还亮着,摇曳着不淡不弱的光,将人拉成庞大的剪影投掷在墙柱地面。 脚步很轻,萧烬澜缓缓地走着。掀开内室的珠帘,月色下,床上的女子睡颜恬淡,宛若神女。连呼吸都清减下来,慢慢地靠近床边,胸中的烦躁淡淡隐去。似乎只要看着她,整个人就会变得很舒然,很充盈,彷佛游离四海的魂魄终于找到归属。 “居延——”低语轻喃,情不自禁地抚上那恬淡的容颜,沿着眉梢眼角,再到泛着淡淡粉色的双颊。 感觉到脸上轻柔的触感,本就睡得不沉的居延立刻惊醒,睁开双眼,对上的是一双黑亮的双眸,在流淌的月色中,泛着浓厚馨醺的深情。微微怔忪,开口迟疑唤道:“阿——澜?” “居延,我不想将扰你清梦的。”萧烬澜的语气略有歉意,抚在居延脸颊的手也适时收回。 居延撑着双臂坐起身来,轻咳了一声,低垂了眼帘:“这么晚来,阿澜是有事么?” “呃……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萧烬澜也略显尴尬。 居延抿了抿唇,撇过脸去,淡淡道:“时辰不早了,阿澜在这里,于礼不合。” 萧烬澜眸底闪过一丝黯然,忽地似是鼓起了强大的勇气似的,握住居延双手道:“居延,答应做我的皇后,可好?” 居延周身一震,睁大了双眼望着眼前男子,那含着深情的眸中有着无限的期冀和担忧,似乎只要自己的一个拒绝,那耀眼的眼眸就会瞬间破裂。可是——居延缓缓地垂下了眼帘,微微颤动两下,咬住了下唇,声音低婉:“阿澜,对不起。” 握着自己的手陡然用力:“居延,不要这么快拒绝好不好?我可以给你时间,三天,三十天,还是三个月?只要你答应,我可以等的。” “阿澜,你不明白。”居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眼前神色痛苦的男子,“我不能骗你,我不爱你。所以,我不能做你的皇后。否则,于你于我,都不公平。” “为什么!?为什么!?我哪里做的不好?居延,你告诉我,为了你,我可以改的!”萧烬澜握住了居延双肩,情绪激动了起来。 居延轻叹口气:“阿澜,你很好。不用为了我而改变,以后你会遇到自己真正喜欢的女子。那个人,才是你应当娶的皇后。” “居延,没有什么以后!也没有什么别的女子!我要娶的是你!是你啊!”萧烬澜低吼着。 居延咬住嘴唇,垂了眼帘:“对不起。” 萧烬澜定定望着神色淡漠的居延,蓦地想到居延昏迷时不断叫唤的名字,猛地抬起居延下颚,声音变得低沉沙哑:“是不是安平司祈?居延喜欢的人是安平司祈,对不对?” 居延被强制面对着眼前男子的质问,沉默了半晌,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恩。” 简单的一个字,却像火药仓库中擦了火星的引线,顿时引爆无数,残片横飞。“哈哈哈!”萧烬澜狂笑起来:“居延,他不会等你的,他早就以为你死了,没有人在等你,只有我,只有我啊!” “他说过会等我,我相信他。”居延望着狂笑的萧烬澜,认真说道。 萧烬澜止住了笑意,眸底是一片水色:“居延,我要娶你为后。明日我便下诏,告知天下。” “不!阿澜,你不可以这么做!”居延有些急了,拉住萧烬澜的衣袖喊道。 “居延,我没得选。”萧烬澜的声音恢复了轻柔。 “阿澜,不要让我恨你!”居延声音有些颤抖。 “居延,若是你不能爱我,那便恨我吧。那样至少,你心中有我。”说罢,对着那抹娇艳诱人的淡粉,萧烬澜低下头去。 在唇瓣接触的那一刹那,居延蓦地睁大了双眼,用尽全力想将萧烬澜推开。奈何萧烬澜似是打定了让他恨的决心,箍着居延双肩手紧而有力,牢牢地锁住了居延的上身。 “唔……唔……” 居延拼命推抗着萧烬澜,双拳不断地落在萧烬澜身上。可是眼前的男子如铜墙铁壁,纹丝不动。 方才压制下去的酒意在芬芳甜蜜的唇瓣之间渐渐上升,清醒的神志在深吻中蛊惑迷失,缓缓将手中的女子放倒在柔软的锦被之上。一只手固定着居延的左肩,另一只手沿着居延的脖颈滑落下去。 月亮隐进了云层,房间里顿时暗了下来,只剩下书案上一盏明灭不定的宫灯摇曳飘零。 朦胧的光线中,增添了无尽暧昧。萧烬澜吻过居延的额头、眉梢、眼角、双颊,然后回到那因为深吻而愈发娇艳的双唇。双唇下,是弧度优美的脖颈,不可遏制地,萧烬澜的左手拉开了居延亵衣的领口,雪色的肌肤顿时暴露出来,泛着盈盈玉色,魅惑难言。 当温热的唇瓣接触到光洁的右肩时,居延全身止不住地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滑落:“阿澜,不要……不要……” 然而此时的萧烬澜眼中已经是布满情欲,加之酒精的催化作用,根本没有停下的可能。亵衣已被拉到了腰间,里面淡绿色的锦兜露了出来,完美的弧度让萧烬澜的身上愈发燥热。双唇沿着肩头缓缓下移,居延脑海一片空白,眼泪似乎已经哭得干涸,双眼无神地望着阴影笼着的屋顶,不再挣扎,不再哭喊,毫无生气。 第123章 晴天霹雳 火热的唇在柔滑的肌肤上游移,忽地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物体,萧烬澜烦躁不耐,睁开了沉浸迷乱的双眼。然而却在看清那东西的瞬间,如五雷轰顶,全身僵硬。 震惊地望着身下的女子,泪痕已干,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无尽的绝望与死寂。她……她……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在十七年前就已经死了,不会是她,不会是她!可是……可是这个金锁片…… 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拿起居延胸前的那枚金锁片,上面用小楷刻着一行字“回塘曲水茭芦长”。掏出自己胸前红线系着的金锁片,上面写着“桐叶萧萧秋气清”。两枚金锁片放到一起,正是“桐叶萧萧秋气清,回塘曲水茭芦长。” 萧烬澜反常的举动让居延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男子一脸难以置信又迷茫绝望的神色,心中疑惑。忽地视线落到他手中的金锁片上,蓦地一惊,连忙将金锁片从他手中夺来,套上亵衣,钻进锦被,一脸警惕地望着萧烬澜。 萧烬澜唇边一抹苦笑:“你,是林维域的亲生女儿?” 居延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却在目光躲闪间发现萧烬澜颈中的红线以及与自己金锁片极为相似的一角。皱了皱眉,迟疑开口:“你……” 萧烬澜注意到居延的目光,连忙转过身去,将金锁片完全放进领口。极力压抑住自己浮沉的心绪,低沉着嗓音道:“今晚是我过分了,你好好休息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那离去的身形有掩藏不住的不稳,然而此刻的居延却无心去注意这些。双臂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头紧紧埋进双膝之间,隐隐的呜咽声逐渐清晰,终于再也忍受不住,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一并爆发,将整个人躲在厚厚的被中,放声大哭。双手紧紧攒着亵衣领口,决堤的泪浸湿了薄薄的衣料,在清冷的月光中透着无限的寒意。 萧烬澜回到乾清殿,心中的烦躁几乎要将他淹没。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居延她……不,我不相信! “彭格!”沉声一喝,黑色的身影顿时飘落身前。 “皇上,有何吩咐?” “朕要你去查十七年前吏部侍郎沐回塘投敌卖国的案子,当前,他刚出生的女儿下落不明,朕要知道他这个女儿的确切消息。现在,马上,立刻去办!” “是,皇上!”话音未落,彭格的身影早已不见。 萧烬澜颓然倒坐在龙椅之上,拿出颈中那枚小小的金锁片,脑海里是六岁时母妃临走前在自己耳边的话:“这个金锁片,原是一双,‘桐叶萧萧秋气清,回塘曲水茭芦长。’阿澜戴着的是上片,下片……若是你有缘见到,答应母妃,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母妃……对不起她。”说完这句话后,母妃便在自己面前永远地离开了。 自记事起,萧烬澜便知道自己与母妃在这个皇宫是一个特别的存在,特别到没有人与自己说话,亦没有父皇的疼爱。母妃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然而她美丽的脸庞上却总是弥漫着淡淡的忧伤,那是一种挥散不去、深入骨髓的哀愁。她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透过高高的围墙,望着蓝天东方的位置,漂亮的眸中全是落寞。后来再大一些的时候,萧烬澜终于知道,原来母妃的原名是叫“苏萧萧”,萧萧,很美却也是很凄清的名字。而她抬头仰望的方向,就是当年吏部侍郎沐回塘府邸的方位。三岁以后,父皇就再没来过“菁华宫”,他与母妃实则一直都是生活在冷宫里。母妃死后,他便离开了皇宫,搬进了皇子居住的地方“昌阳城”。 宫人的闲言,皇子之间的轻蔑,萧烬澜知晓自己的母妃对于皇宫是一个不光明的存在。因为,母妃死后,没有按照妃子应有品阶的葬礼,亦没有上得了皇家的皇谱。就如一朵烟花,空中划过后,只剩下一缕青烟,瞬间无痕。自那以后,自己便韬光养晦,暗中策划,终于,在十四岁那年,那个在印象中几乎已是一个模糊身影的父皇死后,顺利登基为新帝。 握着金锁片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背上青筋累累,胸口起伏不定。 “居延——”沉痛地无奈地深情地呼唤,身后宫灯终于烧到尽头,幽冥一片。 第二日,居延醒来,整个人清醒后,想到后来萧烬澜奇异的举动以及他脖颈上与自己佩戴的金锁片极为相似的一角,再联想到当年父亲的案子,自己的身世,重重疑问浮出水面,而其中最可怕的一种可能,让居延忍不住抽了口冷气,却也莫名地有一丝看到了希望。 用过早膳,居延破天荒地主动与流莺讲起话来,这让八面玲珑的流莺一下子留意到居延的异常。 “阿……皇上他,现在何处?” 流莺微怔,主子竟然主动问起皇上,真是天降红雨了。连忙答道:“皇上他,现在应该下了早朝,在御书房处理公务。” “恩。”居延微微颔首,心下沉吟片刻,抬头道:“流莺,我要去御书房。” “主子?”流莺惊讶之下抬了头,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迅速垂了眼帘道,“主子,您的腿伤刚刚好,不宜多走动。不如让奴婢去通传皇上一声,主子觉得如何?” “我闷在这里也是无趣,只是随便走走而已,不碍事的。”居延摇头,“再说,不是有你和紫燕跟着我么?” 见居延这样说,流莺也不好再说什么,唤了外面的紫燕,替居延批了厚厚的披风,仔细注意了细节没有任何差错后,方才出了紫薇阁。 流莺与紫燕站在居延左右,一边一个,搀扶着居延。本来居延是不愿如此,然而两个丫头执意如此,说是出了差错皇上怪罪下来她们承担不了,于是居延也不好再为难她们。 好久没有出紫薇阁的居延走出院子后,只见外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正是大好的灿烂春光。走不多久,前面就是御花园,里面百花齐放,万朵争妍。居延缓缓走着,心思有些飘远。 忽地听到不远处有一个尖锐的声音喊道:“大胆奴才,见到晴妃娘娘竟然不行礼?” 居延晃过神来,微蹙了眉,只见一个妆容精致,咄咄逼人的女子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第124章 中途事端 “你是哪个宫的?竟然还不跪下行礼?”晴碧身后的一名宫女大声喝道。 居延微微蹙眉,心中并不想与眼前的女子做过多的纠缠,于是委身想要行礼,不想却被身边的流莺拉住。 “晴妃娘娘,圣上有令,主子不用向任何人行礼,包括圣上本人。”流莺站出来,不卑不亢地说道。 那宫女原本嚣张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顿时说不出话来。因为宫中所有人都知道,能有这个待遇的人,只有住在紫薇阁中从未出门的那位。没有人想到,闭门不出的人竟然会在今天破天荒地出了门,而且还穿成这样朴素的模样。一件淡绿色的浅衫,一头青丝只用一支白玉簪子随意挽着,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怕是即便宫中的宫女也要比她打扮得华丽些。这也难怪方才她们都将她认作了无足轻重的人。 晴碧的脸色也变了变,然而想到昨晚萧烬澜对自己在柔情蜜意中突然离去,后来听说皇上正是去了紫薇阁,心中的怨恨便一下子爆发了。 “哼!你一无名份,二无品阶,本宫身为后宫妃子,论品阶,论辈分,皆在你之上,你有何理由不用行礼?”晴碧不顾身边宫女的劝阻,站到居延跟前,抬着下巴蔑视地望着居延。 “晴妃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您这样做,传到皇上耳中,怕是难以交待。”紫燕不咸不淡地说着。 “皇上,皇上!哼,她除了会用皇上压着本宫还会什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丫头,凭你这副模样也想学狐狸精迷惑圣上!?”晴碧的话开始变得难听,居延皱眉,这女人未免太过胡搅蛮缠。 “晴妃娘娘,请您注意用词,不要欺人太甚!”紫燕气不过,顶了晴碧一句。 晴碧脸色一沉,一个巴掌毫无预兆地打在了紫燕脸上,顿时戴着指套的小指在紫燕的右脸划下了一道血痕。紫燕看到血,惊呼一声,抚着自己右脸,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那个女子不爱美,被人这样弄伤了脸,心中自是难过。 居延将紫燕和流莺拉到自己身后,抬头对视着晴碧双眼,淡淡道:“晴妃娘娘,我本无意与你起争端,可你这般做法,未免有欠妥当。” “你敢教训本宫!”晴碧脸上起了怒意。 “居延不敢,只是想请晴妃娘娘手下留情,饶了这两个丫头。她们言语上得罪了晴妃娘娘,居延替她们道歉。”居延说着,真的微微屈身,行了一礼。 晴碧一愣,随即心中怒火更甚:“你这是在讽刺本宫!?” “居延不敢。娘娘尊贵,居延行礼也是应该,流莺与紫燕不知轻重,娘娘自是不会与她们一般见识。”说完,嘴角已是微微翘起。 晴碧不是傻子,哪能听不出居延语气中的嘲讽,盛怒之下,一个巴掌又要落下,不想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抓住。 “娘娘,居延敬你,因此不想与你起争端,可你如此,未免太过!”居延语气变得肃穆,甩开晴碧的手,晴碧身子不稳,向后退了几步,方才站住。 “居延——”一声叫唤,将所有人的视线都拉了过来,却见萧烬澜疾步赶了过来,脸色沉着,显出他的心情并不好。 “皇上,皇上——”晴碧立刻粘将过去,嗔道,“皇上,她欺侮臣妾,方才还……还要打臣妾。” 萧烬澜拍拍晴碧的后背,低声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宫,这件事朕来处理。” 晴碧的脸上顿时现出灿烂的笑容,挑眉瞟了居延一眼。这才从萧烬澜身上下来,行了礼,带着宫女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紫燕看着眼前情况,连忙道:“皇上,是晴妃娘娘先动手的,她打了奴婢,主子是为奴婢出面……” 萧烬澜挥手打断了紫燕的话:“朕都知道。你们都下去。” 紫燕与流莺对视一眼,行了礼一齐退下了。居延神色淡淡的,望着御花园中万朵娇颜,蜂飞蝶舞,不理身边的男子。 “居延就没什么要说的?”萧烬澜走近了一步问道。 “你不是看得很清楚么?”居延回过头来,望着萧烬澜,语气无波。 萧烬澜嘴角勾起:“居延果然了解我。” 居延微微蹙眉,向后退了一步。萧烬澜看着居延动作,心下不快,索性一把打横抱起居延,望着居延得意地笑。 “你做什么?”居延恼了。 “你腿伤方好,还是少走为妙。”萧烬澜不理居延反抗,抱着她往紫薇阁走去。一路宫人侧目无数,居延瞪着萧烬澜,萧烬澜只是笑。居延心中蓦然明白,他这是想告诉全后宫的人自己的地位么?想到此处,眉头皱起。 进了紫薇阁,萧烬澜将居延轻放在软榻之上,拉过薄衾盖好,方才在一旁坐下了。 “流莺说,居延方才是要去找我?”萧烬澜喝了口茶,缓缓说道。 “恩。”居延点头,心下却是琢磨着这疑问要怎么开口。 萧烬澜看着居延模样,也是不安,难道她知道了?不会的,她没看到,不可能知道。萧烬澜这样安慰自己。“居延是有事要与我说?” 居延微微蹙眉,静静望着眼前男子,踟蹰开口:“你……你可是知道我戴的金锁片的来历?” 萧烬澜心下一突,脸上却是笑道:“居延戴着的金锁片,想必是从小便一直佩戴的。应该是林丞相希望居延平安喜乐的意思。北国很多人家都有这样的传统。” 居延心下疑惑,开口道:“那阿澜有没有?” 萧烬澜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道:“没有。皇室并不兴这些。” “那阿澜脖子里戴着的是什么?”居延目光往萧烬澜颈项中探去,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只是一个平安符而已,是母妃临逝前留给我的。”萧烬澜脸上闪过一丝黯然。 居延虽然心存疑惑,但是看着萧烬澜哀伤的神色,却是再难问下去:“对不起,我不该提起这些。” “没关系,以后不是有居延么?居延一直陪着我,那便够了。”萧烬澜微微一笑,目光柔和。 第125章 酒后真相 “皇上,沐侍郎的女儿应该尚在人间,当年沐侍郎遇刑之时,南国现任丞相曾与之走得亲近,后不知为何,提前回国。”彭格将自己调查出来的信息报告给萧烬澜。 萧烬澜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看,还用再问么?答案已是如此明显。当初第一眼见到居延的时候,便觉得她与母妃是有五分相似的,可当时以为他是男子,也就并未怀疑。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摊到了台面上,一切都水落石出。可是这样的结果,不是自己要的结果啊! “彭格,这件事情到此结束,你明白朕的意思?”萧烬澜挑着眼帘望着殿下站着的彭格。 “属下明白。” “很好,朕三日后要诏告天下,娶居延为后。彭格,这中间有些事情,需要你去处理。” 彭格第一次抬起了头,望着龙椅上年轻的男子:“皇上,恕属下多言,以您与她的关系,这件事情若是被人知道,恐怕……” “不会有人知道的,朕也不会让居延知道!”萧烬澜的神色有些激动,“彭格,对这件事情稍有了解的人,一个不许留!” 彭格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丝情绪,他微微皱眉道:“皇上,您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难道您要属下对南国的林丞相夫妇下手?” 萧烬澜烦躁地踱着步子,吼道:“朕不管,朕要你掩盖了这件事情,不管用什么方法!” 彭格脸上恢复了冰冷,应了声:“属下遵命。”便离开了。 紫薇阁中,居延靠在软榻上,望着窗外垂下的青碧柳丝,心中疑问翻滚,可以肯定,萧烬澜定是有事瞒着自己,直觉上,还是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关于上次未能继续下去的话题,居延决定找机会再次试探。 “主子,这是皇上吩咐人送过来的冰糖燕窝,您趁热喝了吧。”紫燕端着瓷盅,走到居延跟前。 “脸上的伤好了?”居延淡淡问道。 紫燕弯眼一笑:“谢主子关心,奴婢的这点小伤,早就没有什么事了。” 居延“恩”了一声,接过紫燕手中的燕窝,舀了一勺,问道:“皇上最近似乎很忙?” “皇上是很关心主子的,虽然忙,可还不忘叫人送来燕窝。”紫燕以为居延是见这两天萧烬澜不常来有些不高兴了,连忙为萧烬澜说好话。 居延自是明白紫燕话中的涵义,喝了一口燕窝道:“我是问,皇上他在忙些什么?” 紫燕缩了缩脑袋,眨着眼睛道:“主子,皇上应该是在处理政事吧,这些事情,不是奴婢所能过问的。” “哦。”居延见问不出什么,索性不问了。 “主子可是想皇上了?”紫燕笑。 “呃?”居延微怔,心下忽地有了计较,淡淡笑道:“晚上喊皇上过来一起用膳吧。” 惊鸿一现的笑容,宛如珠玉生胎,昙花初绽,明丽绝伦,紫燕不禁一下子愣住了。直到发现眼前女子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时候,才恍然回神地红了脸,低声道:“主子,您笑起来真好看。您应该多笑笑的。” 居延一愣,方才看紫燕不对劲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态度的转变让她起了疑,没想到,竟是如此。收了脸上的笑容,淡淡道:“去跟皇上说一声,不要忘了。” 紫燕敛了敛心神,笑道:“奴婢知晓,这就去告诉皇上。” 夕阳西下,月自东出。暮色降临,宫灯亮起。 居延换了一件湖绿的衫子,下摆处绣了一朵月色莲花,清雅绝尘。坐在桌前等着那人,百无聊赖地拿着手旁酒杯,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右手支着侧脸,想着心中的计划,微微出神。 萧烬澜一进来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清丽的画面,心中一动,悄声走到居延身后,一下子伸开双臂环住。居延一惊,刚想挣扎,又想到自己的目的,便忍了下来。萧烬澜见居延没有拒绝,心中欢喜,凑到居延脸侧轻轻一吻,在居延耳侧问道:“等了很久?” 居延摇摇头:“还好,坐下传膳吧。” “好。”萧烬澜对着居延粲然一笑,方才在旁边的位置坐下了。 紫燕和流莺将菜不一会儿便上全了,居延有些紧张,替萧烬澜斟了一杯酒,缓缓道:“吃饭吧。” 萧烬澜望着居延笑,仰头饮尽杯中之酒道:“居延,我今天很开心。” 居延低着头,问道:“开心什么?”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邀我一起用膳。”萧烬澜轻笑出声。 居延心下一酸,夹了一口菜咽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是么?” “没关系,以后我们每天都可以一起用膳。早膳,中膳,晚膳,每一膳都可以。”萧烬澜自斟了一杯酒喝下,满脸笑意。 “我听说了晴妃的事,想替紫燕感谢你而已。”居延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自然一些,不那么突兀。 “居延对一个丫鬟都比对我好。”萧烬澜带着些戏谑地说道。 居延咬住下唇,低着头道:“阿澜,我……” “不要说,我明白的。”萧烬澜止住了居延的话,微微笑着。 居延抬头望着眼前男子,有一瞬间的出神,然后撇开了视线,又替萧烬澜斟了一杯酒,自己也斟了一杯。举起酒杯对萧烬澜说道:“阿澜,我敬你。” 萧烬澜看着居延,也不问为什么,碰了一下居延的酒杯,一饮而尽。居延看着萧烬澜对自己毫不设防的模样,心下有了一丝不忍。然而想到那个心头压得自己几乎窒息的疑惑,又生生将这不忍压制了下去。 几杯下去,萧烬澜的身子忽地摇晃一下,他扶着桌沿,对居延笑道:“看不出来,这酒后劲倒是不小,我都觉得有些醉了。” 居延凝视着萧烬澜,柔声道:“阿澜,你定是累了,我扶你去歇息吧。” 萧烬澜笑,摆手道:“不用,我自己能走。”说完,还未完全站得起身子,便又倒回了椅子上。无奈一笑,对着居延道:“看来我真是醉了。” 居延走到萧烬澜身边,低声道:“阿澜,你现在可觉得脑中眩晕,眼皮沉重地想要落下?” 萧烬澜强撑着脸上的笑意:“居延……怎么知道?” “因为,酒里滴了两滴‘醉心草’的汁液。”居延幽幽说着,话说完,萧烬澜已经完全倒下,没有了意识。 醉心草是一种并不少见的藤蔓植物,其叶捣成药,有麻醉效果。居延因为常年行军打仗,是以对这些很是熟悉。而她上次去御花园之时,便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这种植物,当时便灵心摘了一些回来。没想到,这么快便用上了,还是用在了萧烬澜身上。 望着萧烬澜睡过去的容颜,居延面上闪过歉然。将他架到了软榻上,盯着那紧紧扣着的领口,居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伸出双手,缓缓地解开了萧烬澜领口的第一颗纽扣,然后是第二颗,里面红色的线绳展露出来。居延的手微微颤抖,开始有些不听使唤。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沿着那红线,将下面挂着的物件取了出来。刺目的金色,是与自己身上佩戴着的一模一样的一块金锁片,而他的上面,是用小楷刻着一句诗“桐叶萧萧秋气清”。颤抖地将自己胸前的金锁片拿出,两个金锁片放在一起,正是“桐叶萧萧秋气清,回塘曲水茭芦长。” 一下子站不稳,居延颓然倒在地上。苏萧萧,沐回塘,自己的亲生父母,那这两快金锁片意味着什么,不用想也能够明白。为什么父亲全府上下一百零三口人全部连诛,而母亲却无故失踪?因为母亲就在所谓“权”“法”的身边,所以茫茫人海,却找不到那一座幽幽深宫。 那眼前的这个男子,竟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么?居延脑海一片混乱,坐在地上不知如何。 醉心草的麻醉时间并不长,何况居延只是滴了两滴而已。片刻后,萧烬澜皱了皱眉,便缓缓清醒过来。刚一醒来,便看到跌坐在地上的女子,双眼无神,神情茫然。 “居延,地上凉,你怎可坐在地上?”说着,站起身来,将居延抱在了自己怀中。 居延顿时清醒过来,认真望着眼前男子的面孔,将紧握成拳的手掌摊开,上面躺着的赫然是两块几乎一样的金锁片。萧烬澜的瞳孔猛地收缩,一把抢过居延手中的金锁片重重摔倒一旁,将居延紧紧搂在怀中,低吼道:“居延,不要相信!那些都是骗人的!我要娶你为后,诏书已经拟好,三日后便昭告天下,不……不,明日我就昭告天下!” 居延在萧烬澜怀中挣扎:“阿澜,你疯了!我是你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快放开我!放开我!” “不是!不是!你怎么会是我姐姐!我是北国皇子,你是南国臣民,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没有……没有……”说到最后,萧烬澜的声音却是低了下去,眼中的泪沿着埋在居延颈中的侧脸落到居延的肌肤上,如烈火般灼烧。 “阿澜——”居延放缓放柔了语气,“我们就做一对姐弟好不好,我一直想有个弟弟呢,你满足姐姐这个愿望好不好?” “姐姐?”萧烬澜低喃着,怔怔地望着居延,迷离的眼眸有了一丝焦距,渐渐地,两簇火苗隐现在眸底,愈来愈亮,愈烧愈旺。低吼道:“姐姐!哼!我不要你做我的姐姐,我要你做我的后!我的妻啊!居延,忘了金锁片,忘了那些过去,没有人知道这些,没有人!我要娶你!我要娶你!谁都无法改变!” 居延想都未想,反手一个巴掌,清亮的声音在空荡的房中格外突兀:“阿澜,我是你姐姐!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事,你莫要作出有悖伦理,天地不容的事!” 萧烬澜抓住居延的手,声音嘶哑:“什么伦理道德,什么诗书礼义!我只知道,我想要的,只有你!我在乎的,也只有你!”说完,狠狠地攫住居延的双唇,将居延的双手压到身后,态度是前所未有地粗暴。居延扭动着身子,刚要说什么,嘴里的城池便被一下子攻陷,横冲直撞。 居延没有办法,只好一口咬下去,顿时,血腥味在两人的唇齿间蔓延开来。萧烬澜停住了动作,怔怔地望着身下女子。居延望进萧烬澜眼眸深处,一字一句道:“阿澜,你若是执迷不悟,你我情尽于此。” 萧烬澜的泪从空中直落下来,递到居延唇上,是苦涩的味道:“我只是想娶你,这也有错么?居延,我……只是爱你,而已。” 居延心中痛楚,闭上双眼,撇过脸去:“阿澜,回头吧,还来得及。” 萧烬澜望着身下女子,忽然勾唇一笑,这一笑中,蕴藏着无尽的苍凉与痛苦。放开了居延的双手,萧烬澜站起身来,没有再说一句话,亦没有再回头,无声地走出了紫薇阁。 居延睁开眼来,看到的便是一个寥落孤寂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紫薇阁的尽头。 阿澜,忘了我吧。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第126章 进宫索卿 桓城中离皇宫最近的一家客栈里,一位白衣男子正从床上撑着起身,一头银色发丝如瀑散开,宛如九天银河落地,璀璨夺目。 身上的伤由于日夜不停地赶路,加上月亏时烈火灼心的剧痛,反反复复,变得严重起来。心中虽急,然身体欠佳,万难行事,于是便在客栈中休息了几日。戴着斗笠出去抓药,吩咐店小二熬了端来,连续喝了几日,方才渐渐有了好转。 坐在桌前,深吸了几口气,发现全身气血畅通,脸上的神情放松了一些。然而转头望着垂落肩头的音色发丝,俊秀的眉头却微微蹙起。这副模样,终难见人。唤来小二,吩咐了两句,才又关上门慢慢计较起来。 从怀中掏出国师的令牌,这个,应该是自己见到居延的唯一机会。心思飘得有些远远地,居延现在过得怎样?身上的伤都好了吧?被发现了女儿身,困在北国皇宫,定是很难受的吧?恍惚中,外面响起了叩门声。 “客官,您要的东西小的给您买回来了。” 戴上斗笠开门,接过小二手中的包袱,谢过关门。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绣边墨色的锦袍,还有一包黑色的染料。将白色的外袍脱下,换上墨色的锦袍,深沉的墨映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轻咳了一声,将黑色的染料放进脸盆中,兑水调开,然后,散落的银色发丝垂落进去,顿时,银浸墨染,浓郁的黑蔓延开来。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过后,一位黑发墨袍的年轻公子从客栈走出,绝世的面容上是清寡的神色,还有一些病态的苍白。只见他雇了一辆马车,朝正北方向驰去。 皇宫门口,墨色锦袍的男子拿出国师令牌递给守门的侍卫:“我要见圣上。” 侍卫拿着令牌端详了半晌,又见男子气度不凡,都拿不定主意,于是直接上报。 乾清殿中,萧烬澜正翻改着近日来大臣上奏的奏折。 “皇上,皇宫外守门的侍卫说是南国的国师求见。”小李子进来通报道。 “南国国师?”萧烬澜放下了手中奏折,抬起头来,脸上是疑惑的神色,“他只身前来?” “据说是只身前来,而且没有南国皇帝的谕令,只有国师令牌。”小李子低头说道。 萧烬澜微皱了眉,从龙椅上站起身来,心下却是有了几分明白,沉声道:“传。” 安平司祈站在宫门口,等待着圣旨的传达,抬头眺望重重宫门,想像着居延就住在众多宫殿中的一座,内心便有波澜兴起。居延,我就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可以感觉得到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才有通传的人走了出来,看了安平司祈一眼,态度还算恭敬:“国师请随奴才走。” 安平司祈点了点头,跟在这个宫人身后,跨过一道又一道的宫门,终于,到达乾清殿门口。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地朝自己望来。安平司祈知晓,那便是北国的圣上。 “皇上万岁!”安平司祈屈身按照标准行了君臣之礼。 萧烬澜打量着眼前男子,谪仙一般的气质,宛若随时都会乘风归去,只是略显苍白的面容,透露出他身体的不适。展颜一笑,将安平司祈迎入殿中。 “不知安平国师只身远道而来,所为何事?”萧烬澜微笑问道。 “皇上,司祈前来,只为找一个人。”安平司祈的语气淡淡。 “哦?”萧烬澜挑眉,“可是朕并不以为这里有国师要找的人。” “有的。”安平司祈淡淡一笑,“她的名字叫居延,林居延。现在就住在这皇宫之中。” 萧烬澜眉头微皱了一下又很快舒展开来:“国师此言,可是莫须有的话了。南国上下都知,林少将为国捐躯,已经离去了。” “皇上,司祈前来,只是想接居延回去,并无他念。她是否在宫中,想必皇上比司祈要清楚。”安平司祈望着萧烬澜的双眼静静说道。 萧烬澜冷冷望了安平司祈一眼,缓缓道:“朕的后宫有何人,似乎不用劳烦安平国师你来操心。” “司祈不敢,只是,居延她,并不属于皇上您的后宫。”安平司祈迎上萧烬澜凌厉的眼神,眸光清淡,却毫不退缩。 “安平国师如此断言,不怕朕告诉贵国国君,说你诬蔑么?”萧烬澜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光芒。 安平司祈淡然道:“皇上知晓,司祈并无诬蔑。居延她,就在皇上的后宫。” “哼!”萧烬澜一甩衣袖,语气中已是有了怒意,“即便如此,那又如何?” 安平司祈淡然一笑:“皇上您也说了,居延就在您宫中。所以司祈前来,就是将居延接回去而已。” “混账!”萧烬澜怒,“你有什么资格同朕这样讲话!三日后,居延将是朕的……朕的……”说到此处,萧烬澜心口一痛,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听到萧烬澜的话,安平司祈的心也是提了起来,眼前的这个男子,他是想说什么?他对居延……思及此,安平司祈朝萧烬澜的双眸望去,那里面有着痛苦挣扎,亦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这个时候,殿门外忽地传来争吵的声音,萧烬澜喝道:“外面在干什么?” 一个宫女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垂泪抽泣。 萧烬澜心下一紧:“怎么了?” “主子她,她不愿喝药,也拒绝用膳。她说……她说……”流莺犹豫着,不敢说下去。 “她说什么?!”萧烬澜呵斥道。 流莺鼓起勇气,一口气道:“主子说,皇上您……您这样做有悖天伦,若是再不放她走,她宁愿一死。”说完,头恨不得低到地上,再也不敢看萧烬澜一眼。 “她!她竟然这样说!她怎么可以这样说!!”萧烬澜情绪波动巨大,忽地目光注视到身旁安平司祈微蹙着眉,关切的模样,只觉心如沉海,寂寂冰冷。 冷哼一声,萧烬澜甩袖而去,直奔紫薇阁的方向。安平司祈微一沉吟,也不管是否违背礼仪,跟在萧烬澜身后,朝着那个可能有她的地方走去。 第127章 执手凝噎 玉阶朱栏,水绿浅衫的女子凭栏而坐,如瀑的青丝似墨玉流泉在背后袅袅淌开。她静静地坐着,宛如雕塑,目光眺望着远方。 萧烬澜进入紫薇阁,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沉寂到寥落的画面,胸口的酸苦翻腾不歇。一步步地走到女子身后,深深望着那一头飘扬青丝,却不知如何开口。 居延感觉到身后来人,淡淡道:“阿澜,你来了。” “居延……为什么不吃药?”萧烬澜上前一步,握住居延的左肩。 居延未回头:“我伤已经好了,无须再吃药。” “那……为什么不吃饭?”萧烬澜的声音有些不稳。 居延淡淡笑了:“我不饿。” “居延,你……这是何苦?是在折磨我么?”萧烬澜脸上是痛楚的神色。 居延轻叹了口气:“阿澜,你又是何苦?” 萧烬澜全身一震,无语相对。可是,要承认眼前深爱的女子是自己的姐姐,这叫他情何以堪? 安平司祈随着萧烬澜走到紫薇阁院门口,便被守门的侍卫拦住:“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入紫薇阁。” 安平司祈望着已经消失在院中的身影微微蹙眉,对侍卫道:“我是随皇上而来,并非无故踏入。” 四个侍卫相互看了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安平司祈,虽然气质罕见,却陌生得很,于是还是摇摇头道:“这位公子,没有皇上的命令,属下是万万不敢放公子进去的,还请公子见谅。” “我同你们皇上一同前来,你们没瞧见么?”见侍卫坚持不让进,想到那人就在这院子里面,安平司祈素来清淡的心也有了一丝焦急。 “可是皇上并未让公子进去,这也是属下们都瞧见了的事实。”侍卫好不松口。 “你们这样无故阻拦,耽误了皇上的事情,是由你们来负责么?”安平司祈皱眉,语气也冷了下来。 四个侍卫面面相望,终于一个侍卫咬牙道:“公子您在这儿稍等,容属下去通传一下皇上。” 安平司祈点头,忽地心中一动,对那侍卫道:“你就对皇上说,是南国国师安平司祈求见,记住,说清楚了。皇上定能知晓。” 那侍卫默记了一遍,转身朝里走去。 紫薇阁中,萧烬澜拿过紫燕端来的燕窝,舀了一口递到居延跟前,柔声道:“居延,吃一口吧,今日的早膳和午膳,都还未用呢。” 居延望着萧烬澜几近恳求的神色,心中不忍,却终是摇了摇头:“我不饿。” “居延,你心中不愿,可以打我骂我,但是不要折磨自己。你重伤刚好,经不起再多的折腾。”萧烬澜已经将汤匙送到了居延唇边。 居延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一些,凝视着萧烬澜双眼,缓缓道:“阿澜,放我走吧。” 萧烬澜执着汤匙的手一抖,清脆的落地响声,汤匙摔成万千碎片,宛如萧烬澜此刻的心。轻轻一句,却胜过利剑锋刀,千疮百孔,再也完整不起来。 外面的侍卫进来跪在地上:“皇上,外面有位公子自称是南国国师安平司祈,让属下代为向皇上通传。” 萧烬澜本能地反应却是立刻望向居延的脸,那张极淡极静的脸上,缓缓地出现了一分情绪,澄澈的眸底渐渐浮出一丝亮光,然后这丝亮光如初升的朝阳,逐步扩大,最后万道光芒喷薄而出,绚烂而夺目。 几乎是从栏靠上跳起,居延提着裙脚,飞一样地奔了出去。下一刻,萧烬澜才反应过来,跟在后面跑了出去,沙哑着声音喊道:“居延,居延——” 仿佛踏在云端漂浮,居延跑到院子中央却停下了脚步,好怕这是一场梦。是因为自己太过思念,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怕自己真的走到那人的跟前,他便飘渺而去,抓也抓不住。远远地,安平司祈就望见一抹水绿随风而来,好像河中柔曼的水草,摇曳而多姿。然而,那抹水绿却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却不再迈进一步。 萧烬澜在离居延约莫十米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心中千种思绪翻腾,然而看着不远处的两人凝神相望,却再也向前走不出一步。 “居延——”安平司祈清明的眸底浮现出清浅的笑意,略显苍白的唇角浅浅勾起。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中的那抹水绿,一步一步,朝着她走去。 守门的侍卫看着里面的情形,皆是面面相觑,没有人敢有一丝动作,也没有人想要去拦着安平司祈。 朝着那抹水绿伸出右手,轻声唤道:“居延——居延——”如洒落在幽谷溪涧上的月光,那么轻柔又那么闪耀。 看着那个莲一般的男子伸出手朝着自己缓缓走来,居延再也忍受不住,朝着那个怀抱飞奔过去。紧紧地抱住不愿松手,害怕只要自己一放手,这一切便成了一场梦境,梦碎无痕。 感受到怀中躯体隐隐的颤抖,安平司祈眸底闪过怜惜和自恼,右手轻拍着居延的后背,低声道:“居延,别怕,我在,我一直在。” 居延埋在安平司祈怀中,喃喃道:“我不是在做梦,对不对?司祈你真的来了,对不对?” 将怀中的女子更搂紧了些,安平司祈肯定道:“居延不是在做梦,我真的来了,来接你回家。” 闻言,居延的嘴角勾起,埋在安平司祈怀中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点头轻声道:“恩,我们回家。” 萧烬澜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满园春色中,两人相拥,居延嘴角从未朝自己展露过的笑容,此刻我这般毫无保留地笑得灿烂,全是因为那个男子,那个叫作安平司祈的男子。还用再说什么么?还用再比什么么?两个人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拥抱,便证明了所有的一切。 安平司祈轻拍居延后背,柔声道:“居延,我们要向圣上拜谢才是。他照顾了你这么久。” 居延的脸有些微红,从安平司祈怀中转身,望着不远处站着的男子,脸上闪过歉意。安平司祈执起居延左手,对着居延淡然一笑,拉着居延朝萧烬澜走去。 第128章 右眼银发 “皇上。”安平司祈作了一揖,“这段日子托您照顾居延,司祈感激不尽。” 居延立在安平司祈身侧,低垂着眼帘,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 萧烬澜凝视着居延面容,缓缓问道:“居延……你,要跟着他走么?” 居延抬头望向眼前男子,那双黑色的眸中闪过无数情绪,翻滚浮沉着的涛浪,生生被刻意地压制回去。居延咬住下唇,这样的阿澜,让她心疼也让她为难。向前一步,伸出双手握住那人冰冷的右手,深深望进那双幽沉的黑眸之中,低声道:“阿澜,我……永远是你的姐姐。” 萧烬澜的身子震了一下,这样的结果不是明知故问的么?可是为什么还是会觉得难过,觉得跳动的心仿佛在这一刻如同那个落在地上的汤匙,碎成千片,再也恢复不到原样。嘴角漫上一丝苦笑,右手从那双温暖柔软的手掌中轻轻挣脱出来,视线却是落在了一旁的安平司祈身上。 “居延在南国是男子的身份,不知国师回国将如何处理?”此时的萧烬澜,已经回复到庙堂上理智肃穆的模样。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男子,我等;女子,我娶。” 闻言,萧烬澜怔在当然,随即醒悟般地大笑:“是朕枉为小人了,国师这般气度,朕是万万比不上了。也难怪……”说到这里,却是收了声,脸上的笑意蕴含着无尽的苦楚。 居延在一旁听着却是红了脸,退在安平司祈身后,低着头,娇羞无限,明若朝霞。 望着居延粉蒸蒸的模样,萧烬澜强迫自己转了视线,对着安平司祈笑道:“今日天色已不早,国师可要歇息一番,明日再走?” 安平司祈淡然道:“谢皇上美意,司祈在外面有住处,并不太远,就不打扰皇上了。” 见安平司祈这样说,萧烬澜也不好多做挽留,只是笑道:“如此,朕也不强留国师了。” 居延望了萧烬澜一眼,低声道:“阿澜,保重。” 声音散在了风中,水绿色的裙摆摇曳而过,留下一个浅浅的背影。那紧紧相握的手,在夕阳下,定格成了永恒。萧烬澜缓缓转身,颀长的背影在夕阳的投光下拉成细长的阴影,一步一步,缓缓离去。 出了宫门,安平司祈一直握着居延的手,气氛宁谧而恬和。 居延侧过脸来,望着安平司祈黑色的锦袍,眸中闪过疑惑:“司祈,你不是从来都穿白色的衣服么?”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只是衣服而已。居延不习惯?” 居延浅浅笑道:“觉得白色最适合你罢了。” 安平司祈嘴角勾起,淡笑不语。居延见安平司祈如此,也便没有再问什么。两人叫了一辆马车,坐上去行往安平司祈所在的客栈。两人坐在车上,居延坐在安平司祈对面,嘴角带着笑意,认真打量着好久未见的男子。然而片刻后,秀丽的双眉却渐渐蹙起。 “司祈,你的眼睛……” 安平司祈垂着眼帘,淡笑道:“没什么,怕是几日没睡好,有些红了。” “司祈,你抬起眼,让我看一下,可以么?”居延轻声问着,心中却又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担忧越来越重。 依言抬起眼眸,安平司祈朝着居延淡然浅笑:“只是累了,过几日便会好了。” 居延凝视着安平司祈的双眸,右边原本如琉璃般剔透的眸子上蒙着一层淡淡的粉色,不仔细看都不大会注意。与左边清明的眼眸相比,右边的眸子没有焦距,没有光亮,没有神采。仿佛是冻结了的深潭,死寂沉沉。 抬手抚上那右边的眼眸,身子忍不住轻轻颤抖,然而含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却在车厢内响起:“为了找我,司祈一定累坏了吧?今晚可以好好休息,明天希望这个就能消失哦。”说着,对着眼前男子扯出一抹灿烂的笑意。 “恩。”安平司祈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一路沉默,只有居延微笑的嘴角和两个各自怀着的不同心事的人。 到了客栈,居延让店小二打了热水送来,笑着招呼道:“司祈,过来。” 安平司祈眸底是淡淡的笑意:“居延想做什么?” 居延拉着安平司祈坐下,将毛巾在热水里拧了拧,笑道:“给司祈洗脸啊。司祈这些天,一定很辛苦。” “我自己来就好。居延早些去休息吧。”安平司祈说着,就要接过居延手中的毛巾。 居延缩了下手,笑道:“司祈不要动,闭上眼。”安平司祈望着居延浅笑吟吟的模样,嘴角勾起,乖乖地闭上了双眼。居延拿着毛巾细致地擦过安平司祈的额头,眉梢,眼角,然而当手停在右眼旁,脸上的笑意却是再也坚持不住。咬住下唇,眸底的水色渐渐蒸腾,氤氲了原本清明的目光。 感受到居延停下的动作,安平司祈抖动了两下睫毛,缓缓睁开双眼,却见身前的女子满眼泪光地望着自己,心中一紧,轻唤道:“居延——” 刹那间,堆积的泪水汹涌而下,居延双手抱住安平司祈,伏在他的肩上抽泣,哽咽道:“你的眼睛……是不是坏了?不要骗我……” 安平司祈轻拍居延后背,柔声道:“就算只剩下一只眼睛,一样可以看到居延的。” “为什么?”居延抽着鼻子,“为什么会这样?” “不小心罢了,没有大碍的。”安平司祈的语气轻柔,居延渐渐止住了哭泣。 居延抬起头,凝视着安平司祈的双眸,在望进那沉寂的右眼时,眼泪又禁不住落下。安平司祈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替居延擦去泪水:“不要哭了,已经没事了。” 居延咬住了下唇,默默放开了抱着安平司祈的双臂,将毛巾放到热水中重新拧干。然而目光落到白色的毛巾上,却是禁不住一愣。因为那白色上,分明地印出了墨色的痕迹。不动声色地将毛巾在热水中拧干,重新转过身来继续方才未完成的擦脸工作,目光却是落在了刚刚毛巾碰到的地方。 黑如墨檀的发丝,在肩后的一小块上,却泛着银色的光泽。居延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跳动的心猛然如沉深渊。默默地替安平司祈擦完脸,居延笑道:“司祈,我想给你梳头发。” 安平司祈淡笑道:“这么晚了,梳头做什么,睡了不还乱了。” “我想梳,行不行?”居延执拗道。 安平司祈拗不过居延,轻轻点头算是答应。只是他不知道,居延的右手在热水中拿出来的时候,并未擦干。一缕黑发静静躺在手中,掌心残留的水迹渐渐染黑,然后顺着手掌的脉络垂落下来。居延望着水中渲染开来的墨迹,再看着一点点漂白的发丝,拼命地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拿着梳子一下一下地细细梳着,黑色的发丝柔滑而乌亮,只是肩后的那一小块淡出的银白刺人眼眸。 “好了,梳好了。”居延拍了一下安平司祈肩膀,轻笑说道。 安平司祈转过身来,目光却是落到了居延握着梳子,已被染黑的掌心之上。缓缓地抬眸望着眼前强颜欢笑的女子:“居延……发现了?” 居延凝视着安平司祈双眸,低声道:“司祈……我想知道,告诉我。” “只是前些日子测运的时候念错了几句,可能有反噬的作用,所以变成了这样。”安平司祈的语气很淡,听不出多少波澜。 居延眨了眨眼,想在眼前的这张脸上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然而除了清寡,什么也没有:“真的……是这样么?” “我怎么会骗居延?”安平司祈微微笑道。 虽然心里总有些怀疑,然而居延也找不出确切的说辞来,只好作罢。于是轻轻抚着安平司祈的发丝淡淡笑道:“在我们那里,有很多人为了追赶潮流,故意将头发染成司祈你这样呢。” “是么?”安平司祈脸上是清淡的笑。 “恩。”居延肯定地点头。 安平司祈站起身来,柔声道:“时候不早了,居延也早些去歇息吧。有事的话,直接喊我,我能听得见。” “恩,那司祈也早些歇息。”居延对着安平司祈粲然一笑,转身出了门。 第129章 桃花溪畔 第二日清晨,居延起身洗漱后去敲安平司祈的房门,片刻后,房门打开。一头黑发,一身黑衣的男子立在门口,淡淡笑着。 居延望着安平司祈黑发,低声道:“司祈不用染的。”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银发招眼,况且,皇上那边的人应该正在找我们。” “皇……上?”居延睁大了双眼,微微错愕。 “恩。皇上知晓你仍在,断会派出大批人马暗中寻找。”安平司祈的语气淡淡的。 居延却是一下子紧张,想到洛玄翼那张深情的又绝决的面容,咬住了下唇,秀眉微蹙。半晌,迟疑开口:“司祈,我……不想回去。” 安平司祈眸底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了然。抚了抚居延鬓发,柔声道:“可是居延的爹娘,还有兄长们,都在期待居延回家。” 脑海中浮现出林维域与方欣然担忧的眼神,居朗皱眉的模样以及居端癫狂的模样,脸上尽是为难犹豫的神色。支吾开口道:“那……我们暂时不回去,好不好?等我想好了……想好了以后再回去。” 不是不知晓居延在犹豫什么,安平司祈语调轻柔:“恩,居延可以慢慢想,想好了以后再做决定。” 居延脸上浮现出欢喜的神色:“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离桓城不远,有一处叫作桃花村的小镇,民风淳朴,亦远离喧嚣。此处,居延觉得如何?” “桃花村?”居延眨了眨眼,“是开满桃花的村庄么?” 安平司祈清明的眸底浮起清浅的笑意:“桃花村流桃花溪,桃花溪畔桃花开。居延去看一看,不就知晓了?” 居延弯眼笑了:“好,那就去桃花村。” 桃花村真的离桓城不算太远,雇了马车,也就是一天半的路程。在来之前,两人已经换下了华丽的服饰,只着平常百姓的衣衫。然而两人气质天成,即便身著常衫,亦遮掩不住身上自然流露出来的清辉。 一湾溪流环绕整个桃花村,包着头巾的妇人或在洗衣,或在淘米,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两人行到溪旁,原先谈话的妇人们停了下来,都怔怔地望着这对罕见璧人。 半晌,方有一个淘米的农妇开了口:“请问两位,有什么事么?” 居延走上前去,微笑问道:“大婶,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可以借住的房屋么?我和……恩,我的同伴想要找一块歇脚的地方。” 那农妇盯着居延看了好一会儿,方才晃过神来,碰了碰身边同样有些呆滞的农妇道:“许家妹子,你家小弟去年成亲起了新家,这旧屋不是空着的么?” 那许家妹子对着居延笑了起来:“对呀,姑娘不嫌弃的话,可以和那位公子住在我们家。”说完,望了一眼后面的安平司祈,一张脸却是微微红了。 居延看着那许家妹子脸红的模样,轻笑出声:“真的么?那真是多谢你啦。” 许家妹子看着居延可亲,也便笑道:“姑娘若是不嫌,喊我一声许嫂便好。” “恩,许嫂。”居延甜甜唤道,指了指自己笑着说,“我姓林,他姓……安。” “哦,林姑娘和安公子。”许嫂抹了一下头上的汗道,“我这便带你们去看屋,若是林姑娘觉得不行,我可以再去问问乡亲们。” 居延笑:“我们不急的,你先忙完了再带我们去也不迟。” 许嫂连连应了,继续干手中的活计。 居延则朝安平司祈跑过去,微微笑着说道:“这里的人很热心呢。”然后又朝安平司祈眨了眨眼,挑眉道,“方才许嫂看到你脸红了哦。” 安平司祈望着居延淡淡笑道:“那居延呢?” 闻言,居延一怔,随即脸不争气地红了,赌气似的转过身去。弯着腰拍打溪中的水,水花四溅。后面是安平司祈几不可闻的轻笑声。 许嫂很快地忙完了手中的活计,招呼两人来到家中。许嫂家是前后两排屋子,前面的是三间横排的连屋,后面有些距离的是一个单独的小院,里面是两间小屋。 许嫂领着居延与安平司祈来到后面的小院,一边开院门一边说道:“这里原是我小弟住的屋子,他去年成亲,搬去邻村新建的屋子,这里就空出来了。可能有些旧,不过还算干净,我有定时打扫的。” 居延与安平司祈跟在许嫂后门进门,小屋里面物件齐全,桌上没有堆积的灰尘,看得出来,经常有人打扫。打开后面小屋的窗户,溪流环绕而过,溪畔长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五彩多姿,很是好看。 “居延觉得如何?”安平司祈侧脸问道。 “很干净,很漂亮。就这里,好不好?”居延仰脸问道。 “恩,那就这里。”安平司祈点了点头。 居延转头对许嫂笑道:“许嫂,这里很好,我们就要了这个小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塞到许嫂手中:“打扰许嫂几日,这是我们一点心意,许嫂务必收下。” 许嫂将银子塞回居延手中,佯装恼道:“林姑娘将我当做开客栈的么。这钱我不要,反正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让姑娘和公子住,还添了丝人气。” “这我们怎么好意思。”居延将银子塞到许嫂怀中,“若是许嫂不要,那我们就去另外找屋子,不然我们于心不安。” 好说歹说,最后许嫂总算勉强收了居延的银子,又连忙送来两床干净的被褥,让居延二人觉得很是麻烦了人家。 “许嫂真是个好人。”居延一边整理床褥,一边说道。 安平司祈颔首:“越是远离权势的地方,人心越是淳朴。” 一阵沉默,便又听到许嫂的声音从前屋远远传来:“林姑娘,安公子,吃饭啦!” 居延与安平司祈相视一笑,放下手中所忙,执着手一齐往前屋走去。 许嫂家一共有四口人,许三,许嫂相公,是个很老实能干的男人,帮全村的人做木匠活儿。另外还有一双儿女,分别取名做平原与芳慧。 来到前屋,许嫂正忙着烧最后一个鱼汤,而许三及一双儿女则忙着端菜盛饭添碗筷。居延坐在桌旁,看着身旁的安平司祈,咬了咬嘴唇,最后低声道:“司祈,我……不会做饭。” 安平司祈嘴角浅浅勾起:“无妨,我可以学。” 居延一愣,随即瞪了安平司祈一眼:“才不要!我决定了,我要跟许嫂学做饭。” “林姑娘要学做饭?”许嫂做好了最后一个菜,解下围裙笑着走了过来。 “林姐姐跟安哥哥说她不会做饭。”才八岁的平原说道。 “恩,然后安哥哥说他要学,林姐姐就生气了。”九岁的芳慧跟着说道。 居延看着这一对姐弟,脸红了白,白了又红。不经意间,却发现安平司祈掩唇笑着,心下更是郁闷。 许三看着眼前情景,对一双儿女沉声道:“平原、芳慧,怎么可以这样说哥哥姐姐?” 平原与芳慧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闷头扒饭。 许嫂笑道:“林姑娘、安公子,都是一家人,我煮就可以了。林姑娘不用麻烦自己再做的。” 居延扒了一口饭,瞅了一眼还在轻笑的安平司祈,认真道:“许嫂,你教我,我要学。” 许嫂眼中闪过明了,笑道:“既然林姑娘坚持,那我就从命了。” 一顿饭,在说说笑笑中吃完。居延本是要留下帮许嫂洗碗,但是许嫂坚持说两人刚搬来,小院还有很多要整理的地方,便不让居延帮忙了。 走回小院,安平司祈拉住了居延的手,居延停住脚步,仰脸望着身边男子。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手指绕起居延耳侧掉落的一缕发丝,低声道:“傻瓜。” 居延疑惑,然后又似明白了些,双颊泛红,搪塞道:“什么啊?” 安平司祈伸出双臂,将居延抱在怀中。倚在居延耳侧道:“堂堂领兵少将,去学油米柴盐,恩?” 居延双颊更红,支吾道:“那……总不能……老麻烦许嫂。” “丞相大人知道居延如此,定会怪我没有好好照顾居延。”安平司祈淡笑说道。 “才不会,你……你很好,爹爹他一定会明白的。”居延小声说着,脸红到了耳后根。 “居延,我们回去了,我就向林丞相提……”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安平司祈蓦然懊恼,自己怎么可以这样自私,不顾居延复杂的身份。 “提什么?”居延疑问。 “没什么。”安平司祈抚了抚居延柔顺的黑发,轻声道,“我是说,我会告诉林丞相居延学会了做饭。” “这有什么好告诉的,又是不是什么大事。”居延不以为然。 耳边轻笑声传来,安平司祈抱紧了怀中女子,闭目安享这片刻的宁谧。春风扫过,携来院中野花芬芳,一片怡人。 第130章 月盈之夜 几日平静而恬和的生活,让居延暂时忘却了众多纷纷扰扰,与许嫂一家的相处也愈发融洽熟稔起来。 早晨红日升起,鸟鸣啾啾。一家人围着桌子吃完早饭后,居延便拿着木盆随许嫂去溪边洗衣。小溪旁已经聚集了众多妇人,闲话着家常,很是热闹。 居延跟着许嫂在溪畔一处蹲下,往盆中舀着水。 “林姑娘,我问句冒犯的话你别介意。”许嫂搓着手中衣服说道。 居延扬起一个笑脸:“许嫂说哪里话?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啊。” 许嫂笑,靠近了居延一些,问道:“林姑娘与安公子可是……可是从家中私自逃出来的?” 居延一怔:“这个……恩,许嫂为什么这么问?” 许嫂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看你们俩人也像是一对璧人,若非家中不许,断不会跑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来。” 居延愣了愣,脸上却是红了:“许嫂,你……你想得太多了……” 许嫂见居延的模样,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鼓励道:“林姑娘,安公子对你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你们一定要坚持下去,我昨晚还还和阿三说这事儿呢。我们都支持你们的。” 居延脸上更红了,原来许嫂一家竟是这样看待她和司祈的,但是细细想来,似乎也有点像哦。想到这里,居延更是觉得羞窘,还好许嫂的这种想法司祈不知道。于是连忙道:“许嫂,这话……恩,你别对……司祈说。” 许嫂了然地笑道:“林姑娘害羞了,放心吧。安公子那样清冷的一个人,我还不敢贸然去说呢,也就和姑娘闲话些家常。” 居延舒了口气,与许嫂又说了些别的闲事,终于洗完衣服回了小院。将衣服在院中的麻绳上晾好,居延推门进屋,发现司祈人不在屋中。嘴角勾起笑意,往屋后的小溪旁寻去。果然,野花烂漫中,一袭黑衣的男子立于溪畔,神态恬淡,黑发随风轻舞。 “司祈。”居延轻唤,走上前去。 男子转身,回头淡然一笑:“居延回来了。” “恩,衣服都洗完了。”居延点头笑道。 安平司祈微笑望着居延,淡淡道:“居延现在,越来越贤惠了。” 居延两颊泛起红晕,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司祈是取笑我么?” “不是,是真心话。”安平司祈嘴角浅浅勾起,“以后若是谁娶了居延,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 居延仰脸望着眼前男子,看着他眸底清浅的笑意后,轻咳一声,撇开头去。 整个下午,居延和安平司祈都帮着许嫂整理菜园子,浇水除草,时间过得倒也飞快。 傍晚吃过碗饭后,照例本是两人一起去溪边散步,然而今日,安平司祈却说自己忙了一个下午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居延凝视着眼前男子有些疲惫的脸:“司祈,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没有,真的只是有些累了。居延不要担心。” “真的么?”居延还是有些疑惑。 “真的。”安平司祈肯定地点了点头。 居延虽然心中仍旧有些不放心,但是看着安平司祈认真保证的模样,也就只好不再多说,嘱咐了几句,回了自己的小屋。 夜色渐临,今日是五月十五,一轮满月自东方而出,挂在深蓝的天幕之上。居延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明月,思绪沉沉浮浮,加之对安平司祈始终有些不放心,因此一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墙之隔,床上的男子紧紧咬住下唇,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剩下一片苍白。圆月慢爬,移至当空。胸口的痛如万把冰箭穿心,一点点地侵蚀着自己的身体。双手手背青筋暴出,食指狠狠抓住床单,全身如坠冰窟,而冰窟下方是银光闪闪的利剑,齐齐刺入体内。看不到流血,闻不到血腥,因为所有的痛楚全被压在了体内,汇聚到胸口,那颗跳动的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下来,千疮百孔,成为冰雕。下唇已经被咬破,殷红的血落在嘴角,凝成妖冶的花朵。 居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床上辗转了多久,眼睁睁地看着圆月从东方爬到了头顶,而自己却一点睡意都还没有。隔壁的房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司祈他,应该睡着了吧?他的身体,真的没有事情么?可是那他的样子,好像有事瞒着自己呢?居延望着月亮胡思乱想着,越想心中越是不安。终于,当她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时,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体已经蜷缩到了最紧绷的状态,企图减少一些剧烈的痛楚。紧紧咬住的下唇,丝毫不敢有松开的痕迹,因为害怕一旦松开,自己就会忍不住呻吟出声。可是不能,因为,她,就在隔壁。 居延站在门口,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起勇气扣了两下门,轻声问道:“司祈,你睡了么?” 轻柔的询问,却如惊雷在耳旁响起。她,竟然就在门外! “司祈,我不放心。我进来看看你。”居延低声说着,自顾推开了门。 月色下,床上的男子双目闭阖,呼吸均匀,显是已经睡熟。居延立在床旁,看着眼前男子安静的睡颜,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司祈看起来没有什么,应该是自己太过担心了吧。居延淡淡一笑,正准备离开,忽地视线落到熟睡男子的额头,呼吸一下子紧滞,秀眉也跟着蹙了起来。 光洁的额头上,是一层密密的汗珠,若不注意,在朦胧的月色下,极有可能被忽视掉。居延皱着眉,靠着床沿坐下,伸手抚上那人的额头。一触之下,如坠冰窖。刺骨的冷,仿佛要冻结万物。 “司祈,你没有睡着对不对?你有事情瞒着我?”居延压低了声音,却掩不住语气中的担忧和恼意。 床上的男子缓缓睁开了双眼,对着居延扯出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声音如游移浮丝:“居延,我只是累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吧。” 居延靠近注视着床上男子,才发现他的脸色竟是如此苍白。心中一酸,哽咽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回去。” “居延——”安平司祈皱眉,身上的痛他已经忍不了再多的时候,居延若是再不走,他不能保证自己会能忍受的了。 居延伸出手心贴在安平司祈额头,焦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安平司祈咬住下唇,胸口传来的巨痛已经让他说不出话来,只怕一开口,便是痛苦的呻吟逸出唇角。 手下传来的是冰冷的气息,仿佛抚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冰雕。眼看着床上的人脸色由苍白渐渐转为青紫,居延焦急地握住了安平司祈的手,顿时,双手如握寒冰。 “司祈,你是不是很冷?”居延一边说着,一边拼命地对着安平司祈的双手呵着热气。然而这点微薄的暖意根本等同于没有。居延感受到手中越来越冷的温度和被中渐渐蜷缩起来的身体,眼眶中水色涟涟。 全身传来的剧烈的痛楚已经让安平司祈顾及不到居延的存在,挣脱开居延握住的双手,紧紧的揪住床单,身子弓成一团。 居延看着这样的安平司祈,咬咬牙,脱下了鞋,然后开始脱身上的外衣。痛苦挣扎中的安平司祈注意到居延的动作,艰难地开口:“不要……” 眼眶中的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沿着脸颊滑落,居延只着单衣,钻进被窝。紧紧地拥住那冰冷刺骨的身躯,呢喃道:“司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看着怀中男子紧紧咬住的下唇已经渗出了血珠,居延只觉心中如坠油锅,痛苦万分,煎熬万分。 “司祈,你难受得话就喊出来,不用强求自己。”居延贴在安平司祈身上,只觉得自己也越来越冷,而抱着的人却丝毫没有暖起来的意思。 安平司祈望着居延担忧却又无措的脸庞,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摇了摇头。双手试着推开居延,嘶哑着声音道:“我自己……可以……受得住……” 居延见安平司祈如此,愈发恼了,然而悲伤愈甚:“你骗我!你的眼睛,你的头发,你的冷,你的痛……你还有多少事情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着?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么?你……你不要一个人……还有我……”泪水顺着安平司祈的颈窝掉落,如灼热的水汽弥漫开来。 安平司祈闭着的双眼微微颤动,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居延只觉抱着的身体越来越冷,而安平司祈弓起来的弧度也越来越深,虽然他极力地压抑着。望着男子青紫色的面庞和血色凝固的双唇,居延的心跟着冷却。紧紧相拥已经不能再传递更多的热量,作为现代人,居延自是知晓这种情况下,什么才是最佳的热源。 咬咬牙,居延放开了抱着安平司祈的双手,伸手解开了腰间的系带。光洁的肌肤在月色下闪耀着隐隐玉色,蛊惑而诱人。颤抖地伸出双手,去解身边男子的亵衣,他却如受惊的小动物一样往床边退去。安平司祈眸底尽是痛苦的神色:“不要……居延……不要……” 居延的心猛然缩紧,然后闭上了双眼,用力一扯,那亵衣便堪堪脱落。献身般绝决地搂住了那个抗拒退缩的身躯。灼热的烫意贴上冰冷的肌肤,仿佛瞬间蒸发出水汽,几乎能听到“咝咝”作响的声音。 安平司祈的意识渐渐模糊,只感觉到身边温暖柔软的躯体仿佛定心凝神的药剂,不断地传递着热量,也传递着心安和幸福。一直紧攒床单的双手缓缓抬起,轻柔地又小心地搂住了身边的女子。感觉到她的身子轻微一震,然后便是更靠近的温暖,融化了冰结痛楚的内心。 第131章 突如其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跳跃着闪耀的光亮。 脸色略显苍白的男子睫毛抖动两下,缓缓睁开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恬和清丽的睡颜,秀丽的眉头稍稍蹙着,似乎在梦中也有着烦恼之事。昨夜的种种如电光火石般涌入脑海,苍白的脸上顿现红晕。 怀中的女子扭动了两下身子,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然后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睁开了双眼。对上一双清澈的眸子,眸底是浓浓的怜惜和愧疚。而一动,便感受到了腰上还环着的双臂,顿时双颊红霞漫飞。 将整个脑袋埋在被中,居延只觉此刻窘迫地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男子。安平司祈看着居延的动作,嘴角泛起浅浅的弧度。将环在居延腰上的手抽出,起身穿戴整齐后,拉开了被口,轻声道:“居延,起身吧。” 居延将脑袋露出一点,低垂着眼帘:“我……我……”张开口,却是舌头打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我在外面等你。”轻抚一下居延露在外面的脑袋,转身走了出去。 居延从被子中钻出来,满脸通红地去拿散落在床里的亵衣,然后下床将外衣穿好。站在门后,踱来踱去,踌躇半天,终于鼓足勇气开了门。 坐在桌旁的男子转过身来,淡笑道:“许嫂方才喊我们去吃早饭了。” 居延闷着头洗漱好后,一直低着头,脸上的红霞未退,脑海中却是一片混乱。此时此刻,她不知道怎样面对安平司祈,更不知道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安平司祈。垂在身侧的右手被人握住,居延咬着下唇将目光落在握住自己的双手上。 “居延,昨晚……是我冒犯了。”安平司祈的声音飘在空中。 居延抿了抿唇:“你……不用在意。是……特殊情况而已,反正,也没有……什么。” 握着自己的双手颤动一下:“居延,我……” “你昨晚为什么会那样?你还没有告诉我。”居延迅速打断了安平司祈的话,转了话题。 安平司祈眸底闪过一丝无奈:“居延,那只是测运时误伤的后果,我已经告诉你了。” 居延蹙了蹙眉:“你灵力那么高,测运时怎么会误伤?” “运分数种,或深或浅,或明或暗,自是不同。我一介凡人,必有力不从心之时,因此,出了这等差漏亦属正常。”安平司祈一脸清风,说得极为真诚。 居延眨眼望着眼前男子,妄图从他的神色间找出些蛛丝马迹来,然而,什么也没有。难道是自己多疑了?居延不禁暗问。“真的么?”还是不死心,追问道。 “我不会骗居延的。”安平司祈的声音轻如柳絮,抚平了居延的疑惑。 “那……那以后,都会这样么?”想到昨夜安平司祈痛苦忍耐的模样,居延背上就是一阵冷汗。 安平司祈凝视着眼前女子,轻叹口气,将居延拥入怀中,轻抚背后青丝,淡淡道:“居延,这些,我都可以忍受。” “可是……”居延紧皱着眉头,先到昨夜的痛楚,便难于开口。 “林姑娘,安公子!吃早饭了!”远远地,便听到许嫂的喊声。居延一脸尴尬,连忙推开安平司祈,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红霞未退,又增红晕。 许嫂一进门,便见到居延与安平司祈两人别扭的模样,不禁有些奇怪:“林姑娘,安公子……你们……” 居延展颜一笑:“许嫂,不是吃早饭么?我们快去吧。”说完,也不待许嫂反应,便拉着许嫂胳膊往前屋走去。剩下安平司祈望着两人背影摇头微笑。 饭桌上,许三已经吃完,拿着工具箱出了门,剩下两个孩子望着居延与安平司祈眨着眼睛。 “安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林姐姐啊?”平原喝了一口稀粥,嘴里嚼着酱菜问道。 居延一怔,随即尴尬低头。 “对啊,安哥哥你看林姐姐都害羞了。”芳慧在旁边笑着说道,“娘跟我们说,林姐姐和安哥哥是因为家里不同意,才两个人偷偷跑出来的。可是现在既然跑出来了,为什么安哥哥还不和林姐姐成亲呢?” 许嫂盛了粥过来,听到一双儿女的文化,有些讪讪,连忙笑道:“安公子,林姑娘,小孩子不懂事乱说的,你们别介意。” “可是娘你明明就说林姐姐和安哥哥喜欢对方的啊,喜欢了不就应该成亲么?”平原还就不依不饶了,煞有介事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许嫂正待喝叱儿子,便听得安平司祈轻柔的声音响起:“若是安哥哥娶林姐姐,平原和芳慧会帮忙么?” “当然啦!”平原抢先答道,“我可以把安哥哥和林姐姐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当做新房。我还会做很漂亮的窗花哦,到时候,我一定做一个大大的双喜窗花送给安哥哥和林姐姐!” “还有我!还有我!”芳慧也不甘落后,“我可以和娘帮林姐姐做喜服!娘女工很厉害的,娘也夸我女工做得很好哦!” “平原和芳慧真乖!”安平司祈嘴角扬起,然后转向身边女子,低头问道:“居延,我们成亲,好不好?” 居延听着两个孩子的无心之语,本就心里乱糟糟的,此刻听得安平司祈突然这么说,一下子抬起头来,错愕万分。目光一转,又是看到桌子一边母子女三人微笑高兴的神色,心中更是乱如蓖麻。慌乱之中,从桌前起身,一下子跑掉。 一口气跑到后院的小溪旁才停住了脚步,抚着喘气起伏的胸口,思绪渐渐沉淀。听到司祈那样说,不高兴、不愿意那是骗人的,可是,它来得如此突然,却让自己措手不及。而且,还是在昨晚那样的事情过后。 身后轻轻的脚步声渐近,居延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一时竟有些紧张。 “居延,我们成亲吧。”安平司祈从背后拥住了居延,轻声说道。 “若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司祈,你不必这样的。”居延的身子不自觉颤抖。 “以前,我总是考虑很多,怕若是我这样做,会太操之过急。可是今天,平原和芳慧的话却让我陡然明白,是我错过了太多,放走了太多。喜欢了就应该成亲的,我还在等些什么呢?还在怕些什么呢?”安平司祈的双臂收紧了些,在居延耳畔轻声道,“居延,我想娶你,你可愿意?” 怀中的女子地下了头,双耳是醺人的绯红,几不可闻的声音:“恩。” 第132章 洞房花烛 桃花溪畔桃花笑,人面桃花相映红。 自从安平司祈宣布要与居延成亲后,平原和芳慧两个小家伙便一直忙里忙外地跑,把后院的小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平原剪了两个大大的双喜贴在后院的门上,然后又在两间屋子的窗牖上贴上许多红色剪纸,充满了喜气。 喜服的制作工序比较麻烦,需要的时间也比较长。而安平司祈说是三日后便成亲,于是许嫂拿来了当年自己成亲时的喜服,因为保存小心,颜色依旧鲜艳。 “林姑娘,我将这个边角有些磨掉的绣纹换掉了,你看看,可还满意?”许嫂将手上完工的喜服拿过给居延看,新绣的翎尾纹细腻流畅,看出绣者的用心。 居延抚着手中喜服,面带羞赧笑道:“许嫂女红做得真好,我很喜欢。” “林姑娘喜欢就好。”许嫂看着居延满意,心中也是开心。 半掩的房门被轻轻推开,身著黑衣的男子走进来,还未说话,便被许嫂打趣道:“成亲前新郎和新娘是不能见面的,安公子即使心中惦念着林姑娘,也应该忍耐两天。” 闻言,居延双颊飞上红霞,偷看了一眼安平司祈,低头浅笑。安平司祈也是面色微红,随即淡笑道:“这些礼节我和居延就不讲究了,否则,我岂不是每天都要闭着眼走路?” 许嫂听到安平司祈难得开起来了玩笑,跟着笑了起来。居延低着头,嘴角的弧度更甚。片刻后,方才抬起头来,微笑望着安平司祈问道:“司祈来,是有什么事么?”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我来是想告诉居延,那些宴请的喜帖都发出去了,名单在这里,居延看看可还有什么漏掉的。”说着,把手中的名单递过去。 居延接过名单,大致扫了一眼,笑道:“我们来的日子不长,比较熟稔的也就这么几户。司祈看过了就好,反正乡亲们若是来了,我们都招呼就是。” “恩,那就听居延的。”安平司祈望着居延浅笑。 许嫂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插嘴道:“安公子对林姑娘真是好,什么事情都要和林姑娘商量,经过林姑娘的同意。” 居延被许嫂说得微窘,不禁嗔道:“许嫂!” 安平司祈看着居延脸红的模样,淡笑不语。 两日后,简单的婚礼在桃花溪畔举行。许嫂帮忙居延束好发髻,拿来喜福。居延望着镜中女子,双颊淡粉,艳若桃花,嘴角勾起笑意,眼波流动,明丽难匹。拿起梳妆台上安平司祈赠送的蝶簪,细致地插到发髻之上。穿上喜福,盖上喜帕,心底的喜悦和幸福点点蔓延开来。 眼睛被喜帕蒙住,只能低着头看到自己往前行走的双脚,一步一步,在许嫂的搀扶下,走近将与自己携手一生的男子。目光所及,一双脚在自己面前站定,然后便觉自己的左手被人握住。嘴角浅浅勾起,任那人搀着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放心地交付与他。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居延蒙在喜帕下面的脸微微红起,正要转身朝后面的小院走去,便听到身边极轻极柔的声音在自己耳畔道:“我很快就过去。”喜帕下的脸更红,绞着手边的袖口,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由许嫂在一旁搀扶着往后院走去。 静静地坐在床边,只听得外面热闹的人声喧腾,恭贺声,劝酒声,夹杂其中。居延绞着喜服前襟,咬着下嘴唇,想到不久将要来临的时刻,忽地心底紧张起来。因为头上蒙着喜帕,而且什么也不能做,居延也不知晓到底过了多长时间。靠着床沿坐着,脑海中浮现出与那人相识直至走到今日的种种,看着自己身著的红色喜福,一时间竟有些恍然。 外面天色已暗,因为乡亲们的热情,安平司祈还在外面周旋。居延坐着坐着,肚子却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因为许嫂说,成亲之前,新娘子是不允许吃东西的。一整天下来,居延只觉饥肠辘辘。 身心俱煎熬中,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朝自己缓缓走来。双手一下子纠紧衣襟,呼吸也变得急促。那人走到自己面前站定,居延屏住呼吸,脑海中乱哄哄的。 “居延——”轻柔的呼唤声,拉回了居延乱七八糟的思绪。 “恩。”很轻的应答。 “让我看看你。”话音刚落,居延便觉得眼前的喜帕被人挑起,顿见光亮。 抬眸望了一眼眼前男子,捕捉到他眸中浓浓的笑意,居延脸红,低下了头。安平司祈静静望着眼前女子,粉颊含羞,眼波流转,映衬着大红色的喜服,真正是明丽无双。 暧昧流动的空气中,忽地响起一个突兀的声音。居延窘迫得双颊都要烧了起来,低如蚊蚋的声音道:“我……饿了。” 听得安平司祈极轻的笑声,居延更是抬不起头。安平司祈拉着居延的手走到桌前,柔声道:“吃两个饺子吧。” 居延点头,夹了一个饺子往嘴里送去,刚咬一口便吐了出来,喊道:“没熟。” “真的么?”安平司祈淡笑望着居延。 居延很认真地点头:“真的没熟,不信你尝尝。” 安平司祈眸底闪过一丝无奈,淡淡笑道:“为什么居延的反应和许嫂告诉我的不一样呢?” “什么反应?”这句话刚出口,居延便一下子明白了安平司祈让自己吃生饺子的涵义,顿时又羞又恼又觉得好笑。不去看安平司祈的表情,居延又去夹了几个点心,统统是“生的。”放下筷子,居延看着安平司祈道:“都没熟,算了,不吃了。”闻言,安平司祈脸上有些懊恼的神色,看得居延心底偷笑。 “可是居延说饿啊。”安平司祈问。 居延撇撇嘴:“明天早上早点起来吃好了。” “恩。”安平司祈点头,然后望着居延,清明的脸上有些淡淡的粉色,“那……我们歇息吧。” 居延脸顿时通红,任安平司祈将自己拉到了床边坐下。居延低着头,感觉到身边男子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支吾道:“我……我要睡了,司祈你也早点睡。”这句话一出口,居延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这都说的什么话呀! “居延——很美。”安平司祈轻柔的声音响在耳畔,如盅,如惑。 居延缓缓抬头,凝神望着眼前男子,有些羞赧,有些欢喜。垂落了眼帘,低声道:“饺子……生的。” “居延!”安平司祈的语气中夹杂着惊喜。 嘴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居延咬了咬下嘴唇,低头浅笑。殊不知,这样的小动作看在安平司祈眼中,是多么得魅惑蛊人。 “居延——”略带低沉暗哑的声音,裹挟着淡淡的酒香。 “呃?”居延抬眸,却见安平司祈渐渐浓烈的眼神和向自己靠近的脸。 温热的触感落到双唇,热度渐渐扩散开来。淡淡的酒香在唇齿之间辗转,醉了酒,醉了人。温柔怜惜的吻落在居延的眉梢、眼角、鼻端、双颊,然后回到那粉色如樱的唇瓣,点点深入,丝丝缠绵。 蝶簪拨落,墨玉流泉般的黑发铺散开来,落在光洁如玉的肌肤之上,泛着诱人的光泽。轻柔的吻顺着弧度优雅的脖颈一路向下,在凝脂般的肌肤上留下粉色的印记。大红色的喜服已经脱落,逶迤在地。黑色的长发相互缠绕,紧贴在有些薄汗的肌肤之上。 床头摇曳的红烛终于燃到了尽头,化为一缕袅袅青烟。两边的床帏已经落了下来,遮住了里面的大好春光。氤氲朦胧的室内,暧昧充盈,流动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听得里面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呻吟,让人面红耳赤,风情无限。 第133章 绾发一生 相比较桃花村的宁谧温馨,南国暗访的的人马却是马不停蹄,日夜奔波。 明黄帷幔垂落的大殿中,屈膝半跪的侍卫朗声汇报:“皇上,步少将与中书令那边发回的消息,已经探访到国师在北国境内。” “找到人了么?”龙椅上邪魅的男子冷冷开口。 “目前为止,还没有。”侍卫有些底气不足。 书案上的瓷器“哗啦”一声被甩到地上,无数细小的碎片刺入肌肤,然而地上跪着的侍卫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混账!你们都是废物么?!只是找个人而已,就这么难?!”暴怒的语气,让跪着的侍卫背上冒起了一层冷汗。 “皇上,已经有了国师的踪迹,相信不用多久,应该就能找到了。”侍卫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还不快去找!滚!”男子一声怒喝,侍卫连连磕头,慌忙退出。 北国,离桓城不远的客栈。 步扬信与居端皆是一身便服,做平常公子打扮。 “探子回报说,半个月前在‘天香客栈’曾有一名年轻公子,身著白衣,头戴斗笠入住。第二日,这位公子换做一身黑衣,褪下斗笠,离开客栈。一旁看着的小二当时只觉他姿容绝世,惊为天人。从消息上来看,小二口中的‘年轻公子’极有可能就是国师。”步扬信喝了口茶,说出自己的想法。 “不错。”居端接着道,“一身白衣,一头银发,太多招眼。国师自是知晓这点,因此他头戴斗笠,后来从他让小二买的东西来看,他应该是将白发染做黑色,掩人耳目。” “可是有人说看到国师去了皇宫……”步扬信眉头皱起。 居端扫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从国师的举动中,我们应该可以确定他已经找到了居延。至于居延为何会在北国皇宫,北国又为何会隐瞒居延还活着的事实,这些,都最好不要牵扯进来。否则,我们的暗访将是另一场战争的开端。” 步扬信看了居端一眼,低头沉思。 “我有感觉,国师和居延应该就在桓城附近。”食指扣着桌面,居端笃定道。 “若是国师真的和居延在一起,为何不回南国?”步扬信凝视着居端的双眸问道。 居端怔忪,一时无语。 步扬信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负手而立,缓缓道:“或许……居延他,并不想回去。” “你说什么?!”居端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或许……这才是居延想要的生活。”步扬信的声音淡淡渺渺,听不真切。 “不可能!居延他……他……他还有我们,爹娘,大哥大嫂,还有一大堆的人等着他回去。”居端脸色有些不好,语气也有些颤音。 步扬信转过身来,淡淡一笑:“我只是随口一说,居端不用放在心上。我也希望居延能回来呢。” 居端皱着眉,低头不语。 桃花村,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床上的男子望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女子,嘴角勾起淡淡的笑意。在那光洁的额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动作极轻地披上外衣。替还在梦中的女子掐好被角,才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去。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女子才缓缓睁开双眼,刚要像往常那样坐起身来,却觉得腰间一阵酸痛,蓦地想起昨夜的种种,双颊一下子飞上红霞。转头望着空空的屋子,蹙了蹙眉,司祈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推开“居延醒了?” 看着逆光而立的男子,居延羞窘地钻到被窝里,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只露出一个脑袋。 安平司祈淡淡笑了,走到床沿边上,柔声道:“我准备了热水,居延起身吧。” “要热水做什么?”居延傻傻地问。 “昨晚……恩,居延还是沐浴一下比较好。”安平司祈脸上也有些微红。 居延顿时耳后根都烧了起来,将整个脑袋都埋进被窝中。听得外面极轻的笑声,然后便觉自己被人从被窝里捞了出来,肌肤相触,引起一阵战栗。 安平司祈拉过外衣将居延盖好,轻柔道:“居延不可以偷懒。”然后抱着居延向后屋走去。 冒着热气的木桶,旁边还放着干净的亵衣。安平司祈对着怀中女子淡淡一笑:“是居延自己来,还是……?” 居延登时一个激灵,连忙打断安平司祈的话:“我自己来,自己来。” 又是极轻的笑声,安平司祈将居延放到木桶中,低声嘱咐道:“有事情可以喊我,我就在外面。” 居延红着脸,点了点头。 沐浴完后,换上干净的亵衣,套上浅绿色的外衫,居延打开门,看到门旁立着的男子,脸红红地弯眼微笑。 安平司祈凝视着居延双眸,浅笑道:“我帮居延将头发绾起来,好不好?” 居延唇边含笑,坐在镜前任身后男子的手指穿过自己的发间。安平司祈的动作细致而轻柔,将居延一头如瀑青丝梳得顺滑流畅。仔细地将上面一层青丝绾成发髻,用蝶簪固定好,而下面一层的青丝则在背上铺陈开来,宛如流泉。 “好了,居延看看可还满意?”安平司祈微笑问道。 居延照了照镜子,做了一个笑脸:“司祈梳得很好呢,反正比我自己梳得好。” 安平司祈从后面拥住居延,在居延耳侧轻声道:“那我以后天天都为居延绾发,绾一生。” 居延靠在安平司祈怀中,低声道:“那我也要好好学习绾发,天天给司祈绾。”说着转过身来,凝神望着淡笑的男子,掬起他垂落双肩的发丝,眸底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地掩饰过去,抬头笑道:“司祈的头发摸起来很舒服呢,看起来也很漂亮。” 安平司祈浅笑道:“漂亮也是染的,里面早已花白了。” 居延反手抱住安平司祈,靠在他怀中,坚定道:“司祈黑发白发都是司祈,都一样好看。司祈以后不准说这样泄气的话了。” “恩。听居延的话,以后都不说了,反正老了,它自己也是会白的。”司祈拥着居延,淡淡笑道,“至少现在白了有一个好处,就是我提前有了‘白头偕老’的感觉。” 居延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认真地凝视着,半晌,微笑着缓缓道:“司祈,你真傻。” “居延不也一样?”安平司祈收紧了双臂,轻柔的话语飘在了空中。 第134章 发现踪迹 “皇上,中书令来信,说是已经基本确定国师与林少将的下落。” “中书令信上说,应该就在北国桓城附近的村庄。” 方才侍卫的话响在耳畔,洛玄翼握着手中信笺,眸中闪过寒光。 片刻后,一袭青衫的年轻男子走进殿中,行礼道:“不知皇上召臣进宫,有何要事?” 洛玄翼抬起头来,扫了一眼双眸低敛的男子:“朕要出宫一段时间,李侍郎替朕打理好朝中事务。” “臣遵旨。”李彦微微踟蹰,“皇上可是去寻国师与林少将?” “不错。朕要亲自接居延回宫。”洛玄翼甩袖,语气中掩藏不住激动之意,却也含着丝丝怒意。 “皇上放心,臣定会尽心尽力。”李彦下额微收,神态恭谦。 “恩,下去吧。” “臣告退。”李彦低着头从殿门出来,仰头望着浩淼蓝天,那个人,终是要回来了么? 千里以外的北国,步扬信与居端驾着马,表面看似年轻公子哥儿出游,实则在探访安平司祈与居延的下落。桓城临近的几十个村庄他们都准备一一探访。从余家村出来,两人相视而望,皆是摇了摇头。 “绕着桓城一周,比较近的还有十九个村庄没有查。”步扬信勒住马的缰绳,开口说道。 “不管十九个,九十个,九百个,我都要将居延找出来。”居端语气坚定。 步扬信看着居端模样,心中思忖着一直盘绕心中的疑惑,那就是居延的女儿身究竟有多少人知道。看现在的情况,皇上应该是不知道的,而居端,不太清楚,至于国师,肯定是知道了。想到此处,心中竟有些酸楚的感觉。居延,这便是你的选择么?若是如此,我此番举动,岂非是害了你?步扬信心中纠结,却找不到排解的方法。 三日后,两人在客栈接到消息,洛玄翼竟然要亲自前来,而且已经在路上。 步扬信与居端对视一眼,居端开口道:“皇上他,亲自前来,那朝中事务……” 步扬信也是沉思,洛玄翼对居延的好在整个南国都是众所周知的,可是如今的局面表现出来,似乎这样的好有些过头了。毕竟,他是一国之君。 犹豫开口:“皇上他是体恤将士,对居延关心吧。” 桃花村。炊烟袅袅升起。 居延卷着袖口,手中拿着干柴,跟在许嫂后面生灶火。 “林姑娘,这事还是我来吧。”许嫂劝道。 居延笑道:“许嫂,你说教我做饭的啊,若是连灶都不会生,那怎么做饭啊?” 许嫂拿居延没辙,只得妥协。 居延拿了火折子,用干燥的草屑引火放入木柴中,试了几次,却老是点不起来。许嫂在一旁指导着,居延满心着急,就听得“要通风”几个关键词。想了想,对着灶口鼓着腮帮子吹气,结果火没燃起来,却是吹得一脸的灶灰。 许嫂看着居延灰头灰脸的模样,忍住笑意,耐心教导着。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居延的欢呼声中,火苗在木柴中摇曳燃气。烧腾出来的烟熏得居延两眼红通通的,还直掉眼泪,居延却不在乎,一脸兴奋。 拿着手旁的木柴往里面添着火,右手捋起掉落耳侧的发丝,触碰的手指却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一道黑黑的痕迹。几下一碰,仿佛变成了花脸的小猫。 安平司祈远远地便望见身著水绿浅衫的女子兴致勃勃地请教着许嫂关于做饭的经验,然而走近一看,却不禁哑然失笑。 居延看到安平司祈走近,拉着他走到灶边,小小得意道:“司祈,你看,我会生火了。” 安平司祈掏出帕子,轻柔地替居延擦去脸上的灰渍。 “司祈,许嫂在呢。”居延扭捏说道。 许嫂连忙走出去,笑道:“安公子替林姑娘擦脸,我什么也没看到。” 居延看着许嫂走出去的背影,有些害羞,有些好笑。 “居延要把自己扮作小花猫么?”安平司祈淡淡一笑,替居延整了整掉落下来的发丝,“还把两眼弄得红通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欺负了居延。” 居延低着头,任安平司祈替自己擦着脸,嘟囔道:“我以前没做过这个,还以为很容易呢。” “可是居延还是成功了啊,居延很厉害呢。”安平司祈淡笑说道。 “真的么?”居延抬眸,眸中闪过光亮,忽地又暗了下去,“可是别的女子都做的很好,她们还会做女红,我都不会。” 安平司祈点了一下居延的鼻头,微微笑道:“可是居延会策马沙场,会为大局牺牲自己,这些,她们都不会。” 居延脸一红,嘴角却是荡漾开来,两个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忽地许嫂从外面跑进来:“安公子,林姑娘,外面有人在打听你们的下落,可是你们的家人寻来了?” 居延变了脸色,安平司祈握住居延的手,轻柔的声音安抚了居延混乱的心情:“居延,别怕,我在。” 居延却是忽地反握住安平司祈双手,哀求道:“司祈,我们走好不好,我不想回去。” 安平司祈有些不忍地望着眼前女子,将她拥在怀中,轻拍着后背,淡淡道:“居延,既然他们已经找来,我们是不可能跑掉的,只有回去面对。” 许嫂在一旁看着两人的反应,虽然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但是也知道是居延不愿回去,因为家中的长辈反对两人在一起,而现在,两家派出的人出来找他们了。许嫂一直都相信自己对两人来到这里原因的猜测。 居延抬头望着安平司祈,脸上虽是有些苍白,却终是点了点头。 桃花溪畔,两个年轻的公子正在向村里人打听,身后还有几个作仆人打扮的男子。 “扬信,他们就在这个村子里。”居端的语气有些兴奋。 “恩,在许嫂家中。”步扬信点头,“我们过去。” 安平司祈握着居延的手站在门口,居延的身子隐隐有些颤抖。 居端远远地便望见水绿浅衫的女子,心头的震惊越来越大,待走到距离十多米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而步扬信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居……延?”居端的语气不可遏制地带着颤音,眼前的女子竟然就是居延么! 居延咬住下嘴唇,看着风尘仆仆,一脸疲色的居端,眼眶中的水色渐渐弥漫,放开了安平司祈握着的手,朝居端奔跑过去。扑在居端怀中喊道:“二哥——” 感觉到怀中的温热,居端身子陡然一颤,不确定地拍着怀中女子的后背:“居延,你……你怎么……” “二哥,其实我……是女子。”居延抬头望着居端,有些歉意,“这件事情,爹娘也是知道的。” 女子么?居端望着眼前熟悉的容颜,还是那个居延,他的三弟居延,却又不是他的居延了,不再是他的三弟。心底流淌过莫名而微妙的情感,苦涩的遗憾的担忧的却又有一丝庆幸的。 “居延,还活着,真好。”居端搂紧了怀中女子,千言万语只化为重逢的喜悦。 “二哥,爹娘和大哥,大家都还好么?”居延埋在居端怀中,低声问道。 “他们都还好。那居延……还好么?”居端不知道自己问这话的心情,似有些期待又似有些犹豫。 居延抬起头,从居端怀里站出来,转头望了一眼身后不远的安平司祈,嘴角扬起,脸上含羞,面带微笑:“二哥,我很好。” 安平司祈从后面走到居延身边,握住居延的手,对着居延淡淡微笑。居端心中一紧:“居延,你们……” 居延有些害羞却更多的是欢喜,低声问道:“二哥,麻烦你替居延向爹娘还有大哥道歉,这些日子,让他们担忧了,是居延的不是。” “居延,我是来接你回去的。”居端微微蹙眉。 居延望着居端,清澈的眸底有了一丝恳求:“二哥,不是我不想回去,可是,我怕,皇上他……他……”说到这里,居延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 身后一直未做声的步扬信走上前来,望着有些无助的女子,沉声道:“居延,是皇上下旨让我们来找你。” “扬信,皇上他……他知道了?”居延下意识地提高了声音,瞪大了眼睛望着有些愧疚的步扬信。 “皇上他,应该在路上了,不过今日,只是我与居端二人前来。” 居延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安平司祈握紧了居延的手,企图传递过去一些温暖。低头在居延耳侧柔声道:“居延,别怕,我在。” 居延仰起脸望着身边男子,忽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安平司祈,又是焦急,又是慌乱,哽咽道:“司祈,你不懂,你不懂,皇上他……他……” 一阵萧萧马蹄声骤然响起,踏着尘土飞奔而来,四人皆是震惊抬头,村口逆光之下,高头大马上的年轻男子邪魅冰冷,凌厉的眼神中含着震惊,狂喜,愤怒,复杂缠绕的情感,穿透层层桃树的荫蔽直射到居延环抱安平司祈的双臂之上,宛若刺刀直入,烈火灼烧。 第135章 被逼回宫 步扬信首先反应过来,屈膝跪地:“皇上!” 居端也从震惊中清醒,连忙行礼:“皇上!” 马背上的男子瞬间已到四人跟前,破空霹雳地一个甩鞭,让居延与安平司祈不得不拉开了距离。 任由洛玄翼一鞭,安平司祈握住了居延左手,一齐跪拜:“臣参见皇上,不知皇上前来,有失远迎,望皇上恕罪。” 洛玄翼一声冷哼,翻身下马,走到居延跟前,深深望着那双有些惊惶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你——骗——我!” 居延全身一颤,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安平司祈将居延掩在身后,朝洛玄翼作了一揖:“皇上,居延之过,臣愿代其受罚。” “朕与居延的事,不劳国师费心。”洛玄翼一把将居延从安平司祈身后拉了出来。 安平司祈微微蹙眉,淡淡道:“皇上,居延是内子,她的事,自然是臣的事。不知居延何处得罪了皇上?” 洛玄翼的身子陡然一颤,眸中闪过冷光,怒吼道:“你说什么?!”洛玄翼抓住安平司祈双肩,狠摇道:“你有胆再说一次!!” 安平司祈望着抓住自己有些癫狂的男子,面上无波,淡淡道:“居延是臣内子,若她犯错,臣愿替她受罚。” “此事与司祈无关,皇上不要迁怒司祈。”居延看着洛玄翼愤怒的模样,心中焦急,连忙说道。 洛玄翼抓着安平司祈的双手渐渐松开,目光落到一脸担忧的女子脸上,就是这张面容,曾经多少次徘徊在自己的梦中,可是如今,却成了一个骗局。而自己,竟然是最后知晓真相的人,这是多么的可笑与讽刺啊! “居延,你骗我。你骗我了,对么?”洛玄翼的声音忽地缓了下来,目光中夹杂着隐忍的痛苦。 居延撇开目光,咬住下唇,缓缓道:“若是皇上指的是女扮男装这件事,臣确是犯了欺君之罪。至于司祈所言,臣与司祈已经成亲,未能及时通知皇上,是臣之过。” “居延,你……”洛玄翼的目光顿时黯淡,却在下一刻掀起滔天巨浪,一把抓住居延的手,一个转身,翻身上马,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完成,等到众人反应过来,洛玄翼已经抱着居延策马奔出一段路程。 安平司祈秀眉紧蹙,拉过跟随洛玄翼而来侍从的马匹,翻身上马,奔驰追去。居端与步扬信相视一眼,皆是眉毛皱起,这样下去,势必引起一番风雨。两人转身看到屋后站着的目瞪口呆的许嫂,皱了皱眉。 步扬信走过去,将一包银子放在许嫂手中:“这段日子,多谢你对我朋友的照顾,此事莫要张扬,否则后果自负。”说完,与居端互一点头,策马奔去。 许嫂摸着手中锦囊,吓得说不出话来,刚才她若是没有看错,那个妖娆邪魅的年轻公子竟然是皇上!那林姑娘与安公子……许嫂不敢继续想下去,连忙将银子收好,关上了屋门。 马背上,洛玄翼满脸怒意,一手紧紧箍着怀中女子,一手驾着缰绳。居延挣扎,喊道:“皇上,臣已经身为人妻,你这样做,于礼不合。” “不要跟我讲什么礼!”洛玄翼狠一甩鞭,“这些虚空的东西,在我眼中,一文不值!” 居延皱眉,看着洛玄翼极度恼怒的神色,心中后悔。不该惹怒他的,可是,即使自己什么都不说,他难道就会原谅自己了么?想到这里,嘴角不禁闪过一丝苦笑。 洛玄翼的目光注意到居延的表情,心中怒火更胜,低吼道:“连你也不要我了么?我做了这么多,全都是为了你!可是,你居然跟着别人成亲!你说你是男子,你说我们于礼不合,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居延眸底闪过歉意,然而转瞬即逝,抬头对上洛玄翼恼怒的双眸:“男扮女装,实在非臣所愿。若是皇上要治臣欺君之罪,臣无话可说。” 洛玄翼冷笑一声:“欺君之罪!哼!若我真要治你的罪,你以为丞相一家与国师一家能过逃得过么?还有步扬信。他们全都知情不报,该当同罪!” 居延焦急,连忙道:“这事与他们无关,臣的兄长还有扬信,他们都不知道。是臣隐瞒了事实,皇上你要治罪,臣愿一个人承担!” 洛玄翼眸底闪过一丝寒光:“居延的意思是,国师早就知道?” 居延一怔,随即秀眉紧蹙,这个不是她要说的重点好不好。 看到居延犹豫的模样,洛玄翼胸中怒火更甚,低吼道:“我不允许!不允许你与他成亲!没有我的旨意,你们的成亲无效!” 身后的安平司祈策马追来,担忧地看了一眼被洛玄翼压在怀中的居延,朝着洛玄翼冷冷道:“皇上,自古婚姻三叩首拜堂即成。若依皇上所言,那天下婚姻该当如此才有效?” “放肆!朕的话是金口玉言!国师敢抗旨!”洛玄翼一个长鞭朝安平司祈甩去。 居延看到不由惊呼:“司祈——” 安平司祈皱眉,一个闪身躲过。居延看的心惊,对洛玄翼怒道:“你放开我!” “跟我回宫!”洛玄翼不理居延挣扎,狠策马鞭,朝暂时落脚的客栈奔去。 进入客栈,毕竟此行为暗访,且尚在北国境内,洛玄翼也不愿太多张扬。 “皇上若是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还是放开居延为好。”安平司祈压低了声音冷冷道。 洛玄翼眸中闪过狠戾之色,然而终是不愿造成太多麻烦,松开了箍着居延的手。居延一自由,连忙跑到安平司祈身后。低着头,不去看洛玄翼的脸。随后跟来的居端与步扬信站在居延身后,眸中含着担忧。 “要四间上房!”安平司祈转身对掌柜淡淡说道。 “好嘞,公子,您随小的来。”掌柜的脸带笑意,正要带五人上楼,便听到洛玄翼压低的怒语:“要五间!” 掌柜的有些莫名地看着面前五人,不知怎么是好。便见安平司祈淡淡一笑:“四间上房,我与内子一间即可。” 掌柜的又看了洛玄翼一眼,有些询问的意思。洛玄翼瞪了他一眼:“五间!” 步扬信与居端相视苦笑,对掌柜笑道:“那就要五间上房吧。” 居延望了安平司祈一眼,安抚似的微笑。安平司祈看着居延模样,回了一个淡淡的浅笑。两人之间,出奇地和谐。洛玄翼看着二人模样,恼怒甩袖上楼。 第136章 情绪失控 “国师,皇上他……你也是明白的。我只是不想居延夹在中间为难。”居端望了一眼旁边沉默的居延,对安平司祈说道。 “司祈明白。”安平司祈温柔的目光扫过居延,淡笑回答。 步扬信看着身旁三人,忍不住开口道:“屋子是死的,人是活的。皇上他要五间,我们顺着他便是。至于其他,另当别论。” 居延抬头看了一眼安平司祈,脸颊微红,步扬信的言下之意她自是明白的。想到居端与步扬信这般用心,真诚道:“二哥,扬信,谢谢你们。” 居端抚了抚居延鬓发,温柔笑道:“傻瓜,跟二哥客气什么?” 步扬信则是深深地望了一眼居延,然后撇开了目光。 夜色降临,晚膳过后,洛玄翼扫了一眼低着头的居延,开口道:“居延随我到房中来,我有话要问你。” 居延身子一震,秀眉皱起。安平司祈素来清寡的脸上也出现了细微的愠色,淡淡道:“臣一直与居延在一起,若是皇上有话要问,不如让臣也陪同,如此应该能予皇上更为详尽和满意的答复。” 洛玄翼冷冷的目光落在安平司祈身上,嘴角勾起:“不必了,居延一人足够回答朕的问题。” 居延心中虽然慌乱,却仍旧不愿安平司祈担心,握住身边男子的手,微笑道:“司祈,皇上只是找我问话而已,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来不及说更多的话,便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拉出,抬头对上洛玄翼蕴着怒意的双眸。 “国师不必担心,朕只是找居延‘问话’而已!”洛玄翼狠狠地加重了居延方才同安平司祈说的话,便将居延一把拉走。 被洛玄翼拽着进屋,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关上,居延的心中“咯噔”一下。不敢去看洛玄翼脸上的表情,连忙低着头道:“不知皇上想问臣何事?” 感受到头顶灼热的目光和屋内流动着的诡异气息,让居延本能地想往门口退去。察觉到居延的意图,洛玄翼眼底的火苗更旺,一把将居延拉到自己身边,强迫居延看着自己。 “居延对国师这么亲昵,却对我避之不及么?”低沉的嗓音中压抑着怒气。 “臣不敢。司祈是臣之夫君,臣自然……”还未说完,双唇便被掠夺,后面的话淹没在唇齿之间。本来只是单纯地想堵住后面的话,却在接触到柔软甜蜜的双唇后迷乱了心智。洛玄翼紧箍怀中女子,加深了这个吻,呼吸也渐渐急促。居延又急又怒,对着在自己唇上肆虐的人狠狠一口咬下去,挣开了洛玄翼的怀抱,怒视地盯着他。 在自己的唇上好好擦了几遍,居延皱着眉道:“臣已经成亲,还望皇上自重。” 见居延这般厌恶的神色,洛玄翼只觉心中被狠狠撕扯,痛楚不堪。怒道:“不要跟我提成亲!居延,你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谁也没资格抢!” 见洛玄翼这般固执,居延也有些恼了:“我是我自己的,不属于任何人!” 洛玄翼看着居延微恼的模样,忽地笑了,笑得妖娆而鬼魅:“居延,没有人有资格与我抢。因为要和我抢的人,都不存在在这个世上。” 听到洛玄翼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居延的牙关登时打了个冷战,身子不禁微微颤抖。 洛玄翼走到居延跟前,伸出右手抚着居延脸颊,温柔道:“居延,留在我身边吧。以前,你说你是男子所以不愿意,可是现在,你还有什么理由呢。我不介意你曾经骗过我,只要你答应从今以后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居延凝视着眼前突然柔情的男子,心中苦涩而纠缠,摇头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我不可能答应的……”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洛玄翼脸上是和煦的笑意,“只要居延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办到。包括,国师。” 居延猛地抬头,甩掉洛玄翼落在自己脸上的右手,惊惶道:“你想对司祈怎样?” 洛玄翼微微皱了皱眉:“居延,我不喜欢你一提到他就乱了方寸。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会生气。” “你不会对司祈怎样的,对不对?这事和他无关。”居延死死地盯着眼前邪魅难测的男子,仿佛要得到保证似的问道。 狭长的眸子眯起,眸中闪过不知名的光亮,洛玄翼低下头,凑到居延脸前,柔声道:“居延,这是最后一次。不要再在我面前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明白么?” 心底的恐惧越来越大,居延忽然觉得眼前的男子已经早就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翼哥哥了。他站在天下的最高点,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没有人能反抗的了他,没有人能说服的了他。除了服从,或者,消失。身子一点点往后退去,退到出口的房门上,已经退无可退。 “居延,不要害怕我,我还是你的翼哥哥啊!”洛玄翼将靠在门上的女子圈在怀中,柔声说道,“居延,还像以前那样好不好?不要喊我‘皇上’,不要自称‘臣’。你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的。” 居延死命咬住嘴唇,害怕自己惊恐叫出声来。 “居延,很久没有听到你唤我了。很想听居延唤我一声呢,好不好?”洛玄翼轻抚着居延背上黑发,声音蛊惑魅人。 居延双臂抵在洛玄翼胸前,思绪有些混乱,嘴里低喃着什么。洛玄翼低下头,想要听清楚居延在说些什么。然后,很低的,混着颤抖的声音:“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所有的深情都化为一腔怒火,洛玄翼将居延压靠在门上,低吼道:“居延,你要我怎么做?你说!你要我怎么做?我做了这么多,你却一直想着逃离!我不许!我不许!我认定的东西,没有逃脱的可能!没有!” 居延背抵在门上,奋力挣扎,喊道:“你放开我!!” 屋内太大的动静,让屋外守着的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安平司祈脸上闪过不安的情绪,隔着门喊道:“居延,居延——” 听到安平司祈的喊声,居延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压着自己的洛玄翼,迅速地打开房门,扑到外面男子的怀中。 用力抱着怀中受惊的女子,安平司祈眸中全是心疼,轻拍着居延后背,企图减轻她颤抖着的恐惧:“居延,别怕,都结束了。” “结束?”冷哼的声音,洛玄翼凌厉的目光刺向安平司祈,“不错,国师应该自己选择结束,免得还要朕下旨,伤了和气。” 第137章 回归南国 安平司祈清明的目光淡淡注视着身前年轻的帝王,放开怀中女子,走上前一步,作揖道:“臣有要事与皇上商谈,恳请皇上予臣片刻时间。” 洛玄翼半眯着眼,冷冷道:“国师有话直讲便是。” 安平司祈淡淡一笑:“皇上,臣以为还是进屋谈为妥。” 洛玄翼冷哼一声:“国师的要求未免过多。” 安平司祈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男子,淡笑不语。神色安宁而淡定,却又有着一种不可拒绝的坚定执着。 “好,朕倒要听听国师有什么可说!”说罢,狠狠甩袖进屋。 安平司祈刚要进门,便觉袖口被人拉住,抬头望去,却是居延担忧害怕的眼神。微微一笑,柔声道:“无妨。”然后淡定入屋,关了房门。 居延站在门外,看着紧闭的屋门,洛玄翼的话回荡在耳边,心中忐忑不安。 “居延,不要担心。国师既然如此说,定然是胸有成竹。”居端看着脸色苍白的居延,心中的难受如涛浪翻滚。 居延咬住下嘴唇,眼帘垂下,深深吸了几口气,方才抬头看着居端,缓缓问道:“二哥,你说……是不是我害了司祈?我害了好多人。” 居端勉强扯出一抹笑来,摸着居延头道:“居延说什么傻话呢!不是这样的,居延不要胡思乱想。” 居延嘴角尽是苦涩,视线落到一旁沉默的步扬信身上,低声开口道:“扬信,这一次的事情,一定让你为难了吧。我知道皇上他……很,恩,固执。” 步扬信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哪有往日里与自己舞刀弄枪时的飒爽英姿,又哪有曾经同游同事时的嬉戏笑靥?仿佛有一根细细的游丝,看不见,摸不着,却生生地要将自己的心收紧,再收紧,直至滴出血来。 “居延,这种话,以后莫要再提。”说完,没有去看女子脸上的神情,步扬信大步离开。 居延望着那抹走进房间的身影,怔怔出神。一旁的居端则是握紧居延的手,望着步扬信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居延,夜凉风大,何况今日还赶了一天的路,早些回房休息吧。”居端看着居延在黑暗中单薄的身影,心中不忍。 “二哥,你先回去吧。我要等司祈出来。”居延双眼紧紧盯着关闭的房门。 居端不再多话,只是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居延身上。居延刚想推脱,就被居端按住双手。“路上奔波,若是生病了,哪来的精神应对各种事情?” 居延垂了眼帘,默不作声,算是接受了居端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紧闭着的房门才打开,安平司祈脸上带着从容的淡笑走了出来,奇怪的是,这一次,洛玄翼并未再出来说些什么。 居延连忙迎上去,将安平司祈从头到脚看了个遍。安平司祈看着居延焦急的模样,剔透的眸底浮现清浅的笑意:“居延,我很好,不用担心。”然后抬头看向一旁的居端,点头致意道:“方才多谢中书令对居延的照顾。”说着将披在居延身上的外衣还给居端,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居延身上。 居端脸上不知是否能称之为笑的表情,对着安平司祈道:“国师如今,应该随居延喊我一声二哥呢。” 安平司祈微微一怔,随即眸底的笑意扩散开来,郑重道:“多谢二哥,二哥唤我司祈即可。” 居端深深望了一眼旁边的居延,微笑道:“司祈,以后,居延就拜托你了。” “二哥放心,司祈定不负二哥所托。” “恩,那就好。”居端点头,转身离去,余下的话散在夜色中,“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启程。” 黑暗中,转身后,后面的人看不清居端的表情。居端手中握着方才居延披过的外衣,越握越紧,几乎要碾碎在胸前。然而终是突然掉落般地,放松了手中的力量。一阵风过,散在风中的,不知是谁的叹息。 “我们也回去吧。”安平司祈握着居延的手,柔声说道。 “皇上他……”居延皱眉,不知道要怎么问出口。 安平司祈抚了抚居延侧脸,淡笑道:“没事了,居延。” 居延抬起头,用疑惑的眼光看着淡笑的男子。安平司祈轻笑出声,凑到居延耳边轻声道:“回去再慢慢告诉你,好不好?” 居延耳侧微红,点了点头。 吹灭了摇曳的烛火,居延睁大了眼睛望着身边的男子。 安平司祈见着居延的这副模样,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双臂从被中穿过,搂住了身边女子。“皇上他不会再这样了,至少在回宫的途中,不会了。” 居延稍微动了一下身子:“你和他,说了什么?” 安平司祈在居延额上轻吻一下,贴着居延耳际低声道:“我就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你和北国圣上的关系。” “呃?”居延有些不明白。 安平司祈收紧了搂着居延的双臂,轻声道:“若是皇上不怕在异国被俘,大可不理我的话。” “你威胁皇上?”居延错愕。 安平司祈难得的语气中出现了不满的情绪:“他竟敢对居延这样,更何况,我只是客观分析而已。” 居延靠在安平司祈怀中,听着身边男子沉稳的心跳,静默不语。 “居延,是我没有保护好你!皇上他……他太过分了……” 两人贴在一起,居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安平司祈突然变急的心跳,抬眸望去,黑暗中,可以看清楚安平司祈眸底薄薄的怒意。心中知晓他是在生气什么,因为自己咬的那一口那么用力,印迹一定非常明显。 “司祈,对不起……”低下头去,接触到两片温软的唇瓣。所有的伤心纠缠都短暂地消失在这一个温柔缠绵的吻中。 第二日,五人继续上路。虽说洛玄翼看着安平司祈与居延的脸色仍旧并不好看,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然而终是压抑着什么,没有再做出强迫居延的事情。 七日后,因为五人马不停蹄地赶路,终于达到南国烨都。 第138章 以旨之名 一行五人,属于秘密进城,并未张扬。 洛玄翼由暗卫护卫进入皇宫,其余四人则各自回府。安平司祈沉吟之下,提出要陪居延回府,因为两人成亲之事,仓促而简陋,并未告诉双方父母。居延询问式地望着居端,居端点了点头。 回到丞相府中,最先冲出来的是允恒,小家伙已经六岁了。嘴里嚷着“小叔叔”直奔过来,却在见着居延的女装打扮时,呆在当场。傻愣愣地望着小叔叔穿着女装还握着一个男子的手,这让允恒才六岁的小脑袋有些转不过弯来。 居朗、洛雪昕与洛雪柔还有绿萝跟在林维域与方欣然的身后走出来,在见到居延的打扮时虽然震惊,然而良好的教养使得他们保持着脸上的镇定。 “爹,娘!”居延轻唤,“我回来了。” 林维域看着奔波回来的居延,眸底闪着泪光,脸上却满是笑意,不住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方欣然却是母爱流露,看着居延消瘦的模样,忍不住将居延抱住,哽咽道:“居延……你受苦了……娘还以为……还好你回来了……” “让娘担心,是居延不孝。”居延轻拍方欣然后背,柔声安慰道。 方欣然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目光却是落到了居延后面的安平司祈身后:“居延,你和国师……” 居延脸微红,看了安平司祈一眼,嘴角扬起:“娘,这件事回屋说好不好?” 正厅中,一家人正襟危坐。安平司祈握着居延的手,相视一眼,朝林维域与方欣然跪拜下去。 “你们这是……”林维域疑问。 “林丞相,我与居延已经成亲。婚事办得匆忙,未能通知二老,是司祈的过错。还请林丞相与林夫人成全。” 安平司祈话音一落,便听到允恒稚嫩的声音问道:“小叔叔成亲了,会给允恒生弟弟妹妹么?” 居延登时满脸通红,安平司祈望着居延羞窘的模样,淡笑不语。 洛雪昕将允恒拉到怀中,轻声训斥了一声:“长辈说话的时候,允恒不可以插嘴。” 允恒撅了撅嘴,不说话了。 林维域轻咳一声,望着跪地二人道:“只要居延愿意,我们并没有意见。只是成亲这件事,没有通报皇上,是否不敬?” 提到“皇上”二字,居延身子微不可察地轻颤一下,然而她身边的安平司祈却是发现了。“林丞相,皇上他……已经知晓。” “这……”林维域微微蹙眉,若是依安平司祈之言,皇上知晓居延成亲,自是知道了居延的女儿身,可是从皇上对居延的态度上来看,这实在是一件让人担心的事情。 看林维域的神色,安平司祈自是知晓他的担心什么,叩首道:“林丞相,司祈一定会照顾好居延,不让她受到伤害。” 林维域注视着两人片刻,嘴角浮起笑意:“司祈应该改口了。” 安平司祈一怔,随即淡笑道:“爹,娘。” 方欣然从座中站起,将两人扶起,拉着居延手对安平司祈道:“司祈,居延她自小扮作男子,在很多事情上或许比不上一般女子,可是她真心喜欢你,愿意嫁你为妻。你要多包容她些。” “娘——”居延羞赧嗔道。 安平司祈望着身边女子,郑重点头:“娘放心,世上只有一个居延,司祈心中,也只有一个居延。” 不高的话语,传入众人耳中,却是那么地清晰震撼。女子皆是低垂了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交待完这件事后,安平司祈因为也要回府,对着居延淡淡一笑,告别了林府,匆匆离去。然而安平司祈前脚离开,皇上的圣旨却后脚到来。 林维域握着手中圣旨,浓眉紧皱:“欣然,居延,快些准备准备,皇上宣我们进宫。” 居延回到屋中,想换上往常所穿的男装,却被方欣然制止:“居延,就着女装,否则,我们就是欺君。” 三人换上正装,急急进宫。入得殿内,埋首在奏折中的年轻男子缓缓抬头,微笑道:“林丞相与林夫人来了,赐座。” 宫人搬来御座,林维域与方欣然谢恩坐下。居延立在一旁,低着头。 洛玄翼目光在三人脸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低着头的居延身上。走下书案,站到居延面前,笑道:“居延果然还是着女装更好看些。” 居延抿着唇,不知如何作答。 洛玄翼微微一笑,转头道:“林丞相,林夫人,今日朕叫二位来,是有事要同二位商量。” 林维域站起身来,作揖道:“不知皇上所谓何事?老臣定当竭尽全力。” 洛玄翼笑:“林丞相客气了,坐下说话即可。”说着将林维域按回到座位上。然后望着居延微笑:“朕今日请二位来,是恳请二位能同意朕打算迎娶居延之事。” 此言一出,不仅居延,林维域与方欣然都是苍白了脸色。两人相视一眼,齐齐跪到地上:“皇上,不是老臣不同意,实在是居延已经许配与人,恐怕要辜负了皇上的美意。” “哦?”洛玄翼挑了挑眉,“南国惯例,二品以上大员子女皆由在位圣上指婚,林丞相莫不是忘了?” “老臣不敢忘。只是……只是居延真的已经成亲,皇上的美意,怕是无福消受。”林维域脸色苍白,急忙说道。 洛玄翼嘴角勾起,笑道:“如此说来,林丞相与夫人岂非是藐视皇家威严?竟然明知故犯?” 居延看到爹娘为自己受委屈,心中难受,跪到洛玄翼面前:“皇上,此事与爹娘无关。臣成亲之时,爹娘并不知晓,因此所有的过错都在臣一人。” “林丞相与林夫人不知情?”洛玄翼似是思索,然后道:“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违背皇室惯例,这门亲事应该不能作数。林丞相与夫人以为呢?” “皇上,小女的婚事,老臣与内子已经同意,还望皇上成全。”林维域知晓洛玄翼是在将自己往死角里逼,承认是错,不承认也是错。 洛玄翼狭长的眸子眯起:“林丞相此举,可是公然地藐视龙颜?” “老臣不敢。只求皇上网开一面,成全小女的婚事。” 洛玄翼勾唇一笑:“林丞相现在一口一个‘小女’叫得倒是顺溜,若非今日居延着女装,朕还真看不出来。” 居延看不下去洛玄翼的咄咄逼人,眼前的男子,分明就是刁难自己来的。 “皇上,女扮男装,私自成亲,所有的事情都是臣一人之过。望您不要牵连臣的爹娘,他们都不知情。”居延叩首说道。 “居延这么说,真是信口开河呢。林丞相和夫人怎会不知自己的女儿是男是女?林丞相,林夫人,朕所说可有错?”洛玄翼笑得愈发柔和,然而眸中的寒光却是越来越烈。 “老臣有罪,请皇上降罪。”林维域不愿与洛玄翼纠缠,索性承认道。 “哦?林丞相有何罪?朕怎么不知晓?”洛玄翼佯装惊讶状,“林丞相素来疼爱居延,因此朕才亲自将二位请来,望二位能同意朕的打算。” 这时,居延算是彻底明白了洛玄翼的用意。他这是在威胁自己,若是不同意,那林府上下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加藐视君威的罪名,全是砍头的重罪。 林维域和方欣然自也是明白了洛玄翼的意思,两人相看一眼,一边是林府上下百十条人命,一边是恩人的情分、居延的幸福。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要他们怎么选? 林维域咬咬牙,恳求道:“皇上,世上比居延好的女子多得是,只要皇上开口,老臣一定……” “住口!”林维域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洛玄翼恼怒打断,“没有人可以这样说居延,即便你是居延的父亲,也没有资格!” “既然林丞相与夫人敬酒不吃,那便别怨朕不讲情面!”袖口一挥,喝道:“来人,将林丞相与夫人送往邑人府,听后发落。” 殿外的侍卫很快进来,将林维域与方欣然拖出殿外。居延刚跳起来想要阻止,便被身后的男子禁锢在怀中:“你快放开我爹娘!和他们无关!放开他们!” “居延,只要你答应了,我自然会放了他们。”洛玄翼箍紧了双臂,柔声说道。 居延一怔,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声音也低了下去:“除了这一件,除了这一件以外,皇上提别的要求,臣都可以答应。只求皇上不要迁怒到臣的家人……” “除了这一件,居延提别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洛玄翼的声音低柔,“居延,不要让我等太久,我的耐心并不好,你知道的。” 第139章 身陷囹圄 “林少将已死,只有吾妻居延。”洛玄翼凝视着怀中女子,微笑说道,“吾妻居延自是不会骗我,恩?” 居延秀眉紧蹙,脸色苍白,安平司祈清明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然而后面随之而来的却是林府上下百十来口人命。孰轻孰重?叫她如何抉择?心中的思绪如涛浪翻滚,生生要将自己淹没。 洛玄翼注意着居延神色,抚着居延侧脸柔声道:“奔波一路居延也累了,今日便在皇宫宿下吧。你兄长那里,我会派人告知。” 听到这句话,居延却是全身一震,宿在皇宫,那是后宫妃子才有的权利,自己若是如此,那就是一半答应了洛玄翼的要求,必遭非议。抬头望着身前男子,艰难道:“皇上,这于礼不合,臣……回府即可。” 闻言,洛玄翼狭长的眸子眯起,柔声道:“居延忘了么?以后不可自称为‘臣’。至于礼数,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说完,握着居延的手朝凤仪殿走去。居延被洛玄翼紧紧箍着,挣脱不得。况且林氏一府全压在自己身上,也不敢反抗。 进到凤仪殿,四名宫女齐齐上前行跪礼:“皇上万岁!贵主千岁!” 居延不由后退一步,震惊地望着微笑的洛玄翼。“千岁”,那是只有皇后和皇太后才可以使用的吉语。 “服侍好贵主,否则一律论斩!”洛玄翼的话云淡风轻,却让四名宫女皆一阵颤抖。“奴婢定当竭尽所能,服侍好贵主!” 洛玄翼侧过脸来,对着居延淡笑:“居延先沐浴休息,待我处理完政事后陪你一起用膳。” 居延低头不语,洛玄翼也不介意,在居延额上温柔地印上一吻后满意离去。居延抬头望着那抹远去的背影,视线落到殿内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的装饰,嘴角一丝苦笑,颓然倒地。 四名宫女大惊,连忙上前将居延扶起:“贵主,奴婢服侍您沐浴吧。请贵主移步后殿。” 像一个傀儡,居延仍由四人摆弄着,闭上的双眼里浮现的却全是安平司祈清明绝世的面容。司祈,我要怎么办? 洛玄翼大步来到处理政事的大殿,不出意外地看到门口立着的白衣男子。因为不需掩藏自己的行踪,一头银色长发已经不再刻意染黑,夜色中,银丝三千,宛如月华流泻,随风乱舞。 “国师急急赶来,不知所谓何事?”居高临下地望着殿下男子,洛玄翼状似随口问道。 “皇上,臣前来是为了接内子回府。”安平司祈不卑不亢说道。 “哦?”洛玄翼挑了挑眉,“国师已经娶妻?为何朕不知晓?” “回皇上,臣的妻子,姓林,闺名居延,是林丞相的女儿。” “国师开玩笑么?朕从未听说林丞相有这样一个女儿。”洛玄翼半眯着眼,好整以暇地望着殿下的白衣男子。 “有没有,请皇上容许臣到后宫一寻,便可知晓。”洛玄翼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安平司祈原本压抑的焦急顿时暴露出来,语气不禁带了丝怒意。 “放肆!”洛玄翼狠一拍案,“国师此言,藐视圣颜,混辱后宫,该当何罪?” “臣不敢!只是内子留在皇宫,怕是不妥。” “国师口口声声说妻子在朕的后宫中,这可是污蔑朕的后宫妃子与国师有染?!”洛玄翼疾言厉色,一脸怒容。“来人!将国师拿下!送往邑人府!” 殿外的侍卫鱼贯而入,上前压了安平司祈就要走。 “皇上此举不怕引起天下非议么?”安平司祈提高了声音喊道。 “还不快将国师拿下!”洛玄翼完全无顾安平司祈所言为何,直接下令侍卫将安平司祈送往邑人府。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时,嘴角勾起完美的弧度。 处理完手头的一些奏折,洛玄翼抬头看了看天色,提步朝凤仪殿走去。刚入殿,便听到瓷器摔碎的声音。皱了皱眉,快步走进内殿。四名宫女跪在地上,胭脂水粉的瓷盒碎了一地。 见到洛玄翼前来,四名宫女更是伏在地上不敢起身:“皇上,贵主她不愿……” 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像是得到大赦般地,四名宫女飞快地退了出去。 洛玄翼走到披散着黑发的女子身边,温言问道:“居延喜欢什么?告诉我,我立刻派人去换。” 居延缓缓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身边男子,冷冷问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放了我爹娘?” 洛玄翼卷起居延的一缕黑发放在鼻端轻嗅,微笑道:“一辈子留在我身边,一辈子只能想我一个人。永远,居延就属于我一个人。” 居延咬住下唇,秀眉紧蹙披散下来的黑发垂落双肩,映衬得双颊愈发苍白而没有血色。 洛玄翼凑到居延耳边,轻笑出声:“居延,再告诉你一个消息。现在,林丞相与林夫人并不孤单呢,因为国师也前去陪他们了。你说,我对林丞相与夫人是不是很有心?” 居延的双眼蓦地睁大,眸底全是惊恐:“你……你想怎样?” 爱怜地抚着居延双颊:“我只是要居延留在我身边而已。居延是知道的,送往邑人府的犯人若是第一日不供罪行,第二日便会用些特殊的方法使之认罪呢。我想,居延一定不愿这些方法都用上吧?” 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居延捂着胸口急速地喘息,脑海中全是血淋淋的场景,背上的寒意一阵阵地涌来。望着眼前微笑的男子,这些话,他一定说得出做得出。 “现在离明日还有四五个时辰,居延可以好好想一想。不过我的旨意传到邑人府还要半个时辰呢,又或许那些狱卒勤于劳务,天未亮便执行公务也说不定。”洛玄翼的声音轻柔婉扬,然而传到居延的耳中却如支支利剑,刺得人遍体鳞伤,千疮百孔,血流如注。 “居延好好休息吧,想好了可以早些叫人告诉我,万一来不及……” “我答应!我答应你!我现在就答应你!你放了我爹娘和司祈,放了林府上下,放了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我答应你,我答应……”用力抓住洛玄翼的袖口,泪水沿着双颊汹涌而下,口中却是不断呢喃着:“我答应,我答应了……” 洛玄翼脸上绽放出魅惑的笑颜,伸手擦去居延脸上的泪水,柔声道:“我就知道居延会答应的。居延最好了。” “你说我答应就放了他们的!” “等我颁布诏书册封你为后的时候,自然会放了他们,居延不用担心。”洛玄翼将泪流不止的女子拥入怀中,温柔的话语却是最残酷的毒药,穿肠入肺。 第140章 勿应勿念 林府上下其实已经被软性包围起来,皇旨下,近一个月内,林府中人不得出烨都。而林府的门口,原本自府的侍卫已经被洛玄翼换成了皇家侍卫,只不过身著林府家服,外表看不出来而已。 居延入住凤仪殿,除了林府中人能进来探望以外,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大哥,二哥。”居延望着来人,努力扯出一抹笑意,“爹娘还好么?” 居朗眸底是担忧的神色:“我和居端去探过,爹娘都还好。” 居端走到居延身边,深深望着眼前脸色苍白的女子,心如刀绞。“居延……你……” “二哥,我没什么,不用担心。”居延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努力保持着脸上残留不多的笑意。 “居延,我有事找皇上商谈,先走一步,你,好好保重。”居朗走过来,不着痕迹地将一张纸条放在居延手中,然后微笑离开。 居延握紧手中纸条,有些怔怔。知晓四周都是洛玄翼的眼线,居延不敢贸然打开纸条,只是询问式地望向居端。 居端替居延拢了拢耳侧鬓发,低声道:“是他给你的。” 手中的纸条握得更紧:“他……大家都还好么?” 居端微微颔首。居延难得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居端望着居延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内心好像被刀划过,暗哑道:“居延,二哥没用,让你处在这样的境地。二哥明明知晓皇上的心思,还是把你找到,把你推进了火坑。二哥明明知道你不快乐,却偏偏还要看着你强作欢颜……” “二哥。”居延握住眼前不断自责男子的双手,柔声道,“二哥为居延做了许多,居延就算再活一世也报不完二哥的恩情。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二哥。” 居端将居延拥在怀中,在居延耳侧轻语道:“二哥会想办法。你在宫中万事小心。切忌触怒皇上。” 居延身子一震,半晌,点了点头。 隔着外殿的珠帘被掀开,一身紫色便服的男子笑着走近,妖娆的桃花眼中闪过不知名的光芒:“中书令与居延的感情真是令人羡慕啊!” 居延慌忙从居端怀中坐起,几日的禁锢,她已经知晓眼前男子强烈到不正常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居端望了有些慌乱的居延一眼,站起身来,朝洛玄翼行礼道:“皇上万岁。” “免了。朕听说尚书令与中书令前来看望居延,便也顺道过来看看。”说完,走到居延身边,宣告占有式地搂住居延的腰。 身后的珠帘再次被掀开,走进的却是居朗。方才他找洛玄翼谈论政事,然而洛玄翼听说居端还在凤仪殿的时候,却是一步不停地赶到这里来。现在看着内殿里面的情形,尽管没有看到方才发生了什么,居朗还是猜到了八八九九。 屈身行礼道:“皇上,臣等已探过居延,皇上公务繁忙,居延需要休息,臣等便不多打扰了。”说完,朝居端使了个眼色。 却见居端的视线狠狠落在洛玄翼搂着居延腰际的手上,脖颈的青筋已经清晰可见。居朗暗暗皱眉。半晌,方听到居端压抑的声音响起:“臣打扰了,这就告退。” 洛玄翼轻笑道:“爱卿客气了,居延一人在宫中,难免念家。你们作为兄长,记得多来走动走动。朕希望居延能够开心。”说完,毫不避嫌地在居延的侧脸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居端只觉自己就快压抑不住自己心底的怒意,可是不能!至少现在不能!生生地将要爆裂的情绪压制下去,指甲陷入手心现出血迹也毫无知觉。 居朗与居端一同退出凤仪殿,殿内就剩下了洛玄翼与居延二人。空气安静地让人窒息,居延不由得侧开了脸。 “居延生气了?”洛玄翼轻声问。 居延微微蹙眉,她已经很累了,不想再与眼前的这个男子产生任何摩擦,于是淡淡道:“没有,只是有些累了。” “我看到中书令那样拥着你,虽然知晓他是你二哥,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生气。你知道的,我只是在乎你而已,我不希望你不开心。”洛玄翼的语气有些急切,努力解释着方才的举动。 “恩。”居延点头,“我明白。你是皇上,这些事情勿需向我解释。” “居延,不要叫我皇上,像以前那样叫我,好不好?”洛玄翼握住居延下额,强迫居延看着自己。 淡淡扫了眼前恳求的男子,心中的疲惫全都涌了上来。什么称谓如今还重要么?皇上?七皇子?翼哥哥?这些不同的称谓已经没有什么区别。所有的情感都已经在纠缠不休中磨灭殆尽,除了深深的疲惫之外,心底还剩下些什么? “翼哥哥,居延累了,想休息了。”居延望着眼前男子,淡淡开口。 在听到“翼哥哥”的瞬间,洛玄翼的眸中如万道烟火绽放,璀璨夺目,然而当他的视线触及到居延冷淡无波的面容时,却如燃尽的烟花,除了冷却消逝的青烟外,唯剩无尽的空茫和冰冷。 “居延——” “我真的累了,翼哥哥也早些休息吧。”居延不再去看洛玄翼的神色,直接在他怀里闭上了双眼。 洛玄翼望着怀中安静入寐的女子,不知为何,胸腔的怒意却无法爆发出来。这样的居延,毫不反抗的居延,让他觉得好陌生,好担心。宛如一具没有灵魂的娃娃,只剩下残留的躯体。 将居延抱到床上,轻柔地替她除去衣袜,拿过被褥细致盖好。深深望了许久,洛玄翼抚过居延侧脸,呢喃道:“我只是想要你陪着我而已……” 夜色已深,床边的男子已经离去。原本睡着的女子却蓦然睁开了双眼,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神色难辨。将一直紧握的右拳从被中抽出,缓缓打开里面握着的一张小纸条,借着床头摇曳的烛火,看清了上面的内容——“勿应,勿念。” 猛然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手中的纸条越握越紧,放在胸口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清淡温暖的气息。 司祈,你还好么?我又一次害你受累。 司祈,我可以不答应么?我可以不担心么? 司祈,真的,对不起。我只是,别无选择。 第141章 群臣进谏 居延已经在凤仪殿住了半个多月,居朗和居端来得次数并不多,偶尔来也只是告诉居延一切都好,让居延不要过分担心。洛玄翼在凤仪殿呆的时间似乎也少了起来,总是来去匆匆,政务繁忙的样子。 这一日,居延窝在软榻之上假寐休息,便听到外边急急赶来的脚步声。双眼不用睁开,也知晓来人是谁,居延转了个身,背对外侧。 脚步在软榻前停下,来人靠坐在软榻之上,轻声道:“居延,你睡着了么?” 居延闭着双眼,不想说话,索性装作睡着。 洛玄翼替居延将落下的薄衾拉好,似是轻叹了口气。半晌,幽幽道:“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反对呢,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而已。我做了那么多,甚至连这个皇位……居延,我知道你不开心,可是,我不想像母妃那样,一辈子只能活在回忆和痛苦之中。至少,你现在在我身边了,不是么?” 身后男子哀伤寂寥的语气在耳边流转,居延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七年前那棵合欢树下,少年火红的衣衫在风中猎猎,泪水滑落的狂笑嘶吼。就是那样一个单薄的少年,让自己心疼而怜惜,可是如今,物似人非,再也回不去了…… “皇上,戴侍郎、庞太师带领一帮大臣在宣和殿外求见。”门外宫人进来通传。 居延感觉到身后人起身离去,顿时背后失了温暖的来源,一阵凉意袭来。微微蹙眉,居延辗转望着那人消失的殿门口,思绪沉浮,叹息良多。 洛玄翼看着跪地的一帮臣子,双眉皱起。 “皇上,若此事传出,我南国脸面何在?” “皇上,自古红颜多祸水,望皇上三思。” “皇上,林居延欺君犯上,惑乱后宫,若皇上坚持娶她为后,实非南国之福!” “望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各位爱卿之意,是说朕为昏君?”洛玄翼冷冷开口。 “臣不敢!”戴侍郎叩首道,“皇上,皇后之位,理应母仪天下,辅佐君主。而林居延,先是欺君犯上,后又成亲不洁,如今独霸后宫,怕是要引起天下非议。” “不错。皇上,林居延绝非皇后良选。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老臣唯有告老还乡,向先帝忏悔罢了。”庞太师脱下乌纱帽,语气恳切悲怆。 见庞太师如此,后面一帮臣子皆纷纷效仿:“皇上若立林居延为后,臣等皆无颜再先帝,还望皇上允许臣等回归乡土,做个隐游人罢了。” “混账!你们这是在威胁朕!以为朕没了你们就管不了这个天下么!?”洛玄翼暴怒,书案上的玉器花瓶被扫落在地,碎成万千碎片。 “臣等不敢!只求皇上允许臣等卸甲归田。”众臣齐齐请命。 “你们……你们!好!”洛玄翼被气得狠拍一下书案,吼道,“来人,戴侍郎、庞太师及在场一干臣等皆以下犯上,罪无可恕,全部给朕压到刑部大牢,等候发落!” 殿外的侍卫涌到殿内,看着里面的架势,却是有些面面相觑。洛玄翼看着侍卫犹豫的模样,怒道:“等什么?!还不将他们都带走!” 见到皇上发怒,侍卫一下子涌上,将一干大臣都拖出门外。 “皇上,您这样做,先帝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啊!” “皇上,林居延为祸害,必定会扰乱朝纲,不得不除!” “皇上,您被她蒙蔽了内心,您抬头看看天,先帝在天上看着您呐。” 大臣们的叫喊声乱成一片,场面凌乱不堪。 “皇上,手下留人!请允许臣说两句。”殿外飞奔而来的年轻男子,清俊的脸上因为着急沁出了层层薄汗,双颊微红。 “尚书尹有什么要说的?”一群大臣已经被侍卫拖出了大殿,洛玄翼重新坐回了龙椅之上。 李彦一捋锦袍下摆,屈膝道:“皇上,天下以君为首,却由群臣协管。若是皇上将一干臣等都发落治罪,那皇上的天下要由谁来协助管理呢?而皇上所言封后之事,于天下而言确实有欠妥当。成亲女子,若是未解除婚约却再嫁与人,无异于一女同侍二夫,皇上贵为天子,怎可屈尊去做这二分之一?” “尚书尹是在为这帮大臣说情?”洛玄翼眯起了狭长的眸子。 “臣不敢,臣只是据实以说。”李彦敛眉,不卑不亢说道,“若是皇上此刻立林居延为后,那么即使林居延封为皇后,怕也是难以服众。到时非议流言,皇上又让她如何面对自处呢?” 洛玄翼一双妖冶的桃花眼在李彦脸上仔细琢磨,半晌,悠悠道:“那依尚书尹的意思是?” “皇上,正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唯有从症结入手,那便是林居延。除非她主动愿意与国师解除婚约,然后愿意嫁于皇上,辅佐皇上,这样的话,不要说这帮大臣,便是天下之人,也无话可说。” 洛玄翼的眸中闪过寒光,走到李彦跟前,缓缓道:“尚书尹帮大臣求完情后,还不忘替居延说话,真是想得周到。” “臣不敢。臣也是替皇上的江山社稷着想,何况,臣可以看得出来皇上对林居延的重视,想必皇上也不希望她面对天下时会处在尴尬的位置。”李彦抬眸望着眼前沉思的年轻君主,脑中一片清明。 洛玄翼也认真琢磨着李彦的神色,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退后一步,转过身去,声音低沉而坚定:“朕,不会放手的。” 李彦只觉呼吸微滞,又作一揖道:“皇上三思。” “你下去吧。那些大臣,你看着办。”洛玄翼挥挥衣袖,走进后殿,背影寂寥。 李彦望着那抹单薄修长的背影,多么似曾相识的感觉。只是,已经换了人间。定了定心神,朗声道:“谢皇上恩典!” 群臣进谏的事情就这样被压了下来,虽然这帮大臣并没有卸甲归田,而洛玄翼最终也没有处罚他们,但是如今所有的矛头都指到了皇上立后上,且居延未成皇后却独霸后宫的局面也让越来越多的大臣反对上谏,一时朝堂议论纷纷,波澜暗涌。 第142章 意外之喜 灯火黄昏,一大桌子精心准备的菜肴。然而,坐在桌前的人却没有这等心情去品味美食,两道秀气的眉毛一直微微蹙着。 “居延,多少吃一些吧,听宫女说,你中午吃得也不多。这样怎么行?”洛玄翼看着居延没有食欲的模样,柔声劝道。 “我不想吃。”居延摇头,竭力压制住自己喉咙口要冒上来的吊咽之感。从前一天起,居延就常常觉得自己有作呕的冲动,然而因为吃得少,经常是干呕。不过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洛玄翼,而身边侍奉的宫女也被她赶的远远的,所以也不知道。 洛玄翼盛了一小碗鸡汤递到居延跟前,居延撇开了脸,她怕自己再说话就会忍不住干呕起来。 “居延,听话,就喝一口。恩?”洛玄翼舀了一匙汤送到居延唇边,居延看着汤匙里的鸡汤,一股作呕感顿时从喉咙里涌出,一下子挥手打掉了洛玄翼手中的碗匙,脸撇到一边干呕起来。 “居延,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洛玄翼一下子慌了神,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呕了一阵,渐渐地停住了,居延望着洛玄翼淡淡道:“我没事。” “还是看一下太医,我会比较放心。”洛玄翼替居延拢了拢有些凌乱的鬓发,轻柔说道。 山羊胡子的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洛玄翼将居延抱到软榻之上躺着,居延伸出一只手让太医把着脉搏。太医先是微微皱眉,然后渐渐地面露喜色,最后已是很明显的恭喜之意。 太医跪到地上,连连道:“皇上,贵主是有喜了!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你说什么?!”洛玄翼的脸色冷得吓人。 太医看着洛玄翼恐怖的神色,吓得话也说不顺畅了:“皇上……是,是贵主有喜了……大概已经一个多月了……只是贵主似乎身子虚弱……因此才妊娠反应严重……不过,不过只要好好调理,是没有大碍的……” 随着太医的话,洛玄翼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居延的脸上神色莫辩。 居延听到太医这样说,也是惊讶,不过随之而来的却是浓浓的喜悦。一定是成亲晚上的那次,想到这里,居延脸上不禁有些薄薄的赧意。司祈,你听到了么?我们有了第一个孩子,你会开心么?低垂着眼帘,右手放在小腹上,感受着里面微妙的变化,居延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脸上神色安宁而恬淡。 “滚!”只听得洛玄翼一声怒吼,然后是太医慌忙退出的声音。 被洛玄翼暴怒的声音惊起,居延抬眸望着眼前脸色吓人的男子,不禁缩了缩身子,双手本能地护住腹部:“你……” 洛玄翼靠着软榻边缘坐下,胸口起伏不定,显是心中思绪复杂。居延看着他的靠近,眸底浮起一丝慌乱。洛玄翼看着居延不经意间的动作,心底闪过怒意,却更多的是心疼。自己竟是这样让她避之不及么? “居延。”洛玄翼将居延双手拢在两掌之间,柔声道,“你身子不好,要多调理。我会让太医开一些进补的药食,你一定要乖乖吃下去,恩?” 居延看着眼前突然变得温柔的男子,眸中闪过疑惑,却仍旧保留着警惕。 “居延,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一定不会伤害他的。”洛玄翼的手掌覆到居延小腹之上,微笑说道。 然而居延的脸色却是瞬间惨白,他这是在拿未出世的孩子威胁自己么? 洛玄翼安抚居延睡着之后,望着居延恬静的睡颜,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薄衾盖着的小腹之上。虽然现在那里平坦如初,可是渐渐地,那里将有一个生命诞生。而这个生命却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的孩子!想到这里,洛玄翼的双拳就狠狠握紧,心中的酸恨如滔滔江水泛滥。 站起身来,吩咐好侍女注意的事项,想了想,朝殿外走去。 邑人府。 “不知皇上到来,属下失礼,请皇上降罪!”守卫的狱卒见皇上亲自前来,连忙跪下行礼。 “免了,朕要见国师!” “国师就在里侧的专门狱中,属下给皇上引路。” “吱呀”一声,牢门打开,里面有一张简单的小床,还有一个简易的书案,说起来,还算干净。 “看来里面的人对国师还不错。”洛玄翼看着坐在床边的白衣男子开口道。 “这还不是承皇上的恩情?”一双清明的双眸从银发间抬起,只是右边的一只眼睛相较而言有些黯淡。语气清冷,无漪无波。 “这么长的时间,不知国师想清楚了没有?”洛玄翼嘴角勾起。 安平司祈望了眼前盛气凌人的男子一眼,淡淡道:“吾妻居延,今生今世。” “看来国师还是没有觉悟。”洛玄翼勾唇一笑,“难道国师就忍心看着居延为难?” “若是居延真的迟疑,那皇上又怎会出现在这儿?”安平司祈语气淡淡,却是一语中的,戳到了洛玄翼的痛处。 狭长的黑眸中渐渐酝酿起风暴:“那,国师就不怕居延保不住腹中的孩子?” 什么?方才他说了什么?居延……有了孩子?安平司祈清明的眸中渐渐浮起喜悦,然后是巨大如浪的狂喜翻山蹈海地涌来,素来清寡的面容上是掩饰不了的柔情和惊喜。 看到安平司祈和居延如出一辙的表情,洛玄翼就觉得分外刺眼。冷冷道:“若是国师希望这个孩子平安,最好还是合作一些。否则,朕可不能保证作出什么!” 安平司祈从喜悦中清醒过来,脸上恢复了清明的神色,望着洛玄翼淡淡道:“皇上,自古以来,得人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皇上此举,夺臣妻,以子胁,不怕天下人非议么?何况,若是皇上真的爱居延,又怎会将她推到这个危险的风浪尖上?” “不要跟朕说什么天下!朕受够了!”洛玄翼怒。 安平司祈望了洛玄翼焦躁的神色,续道:“若是皇上执意如此,臣敢下断言,南国必不得长久。” “放肆!”洛玄翼怒,“你敢威胁朕!你这是在乱造妖言!” 安平司祈不理洛玄翼的反应,接着道:“安平一族,素来为南国君主效力。圣灵石代代相传,庇佑南国。若是皇上不愿放臣妻,也莫要怪臣毁了这石。安平一族,从此匿迹。” “你以为安平一族没了你,朕就不能再选一个么?”洛玄翼几乎咬牙切齿了。 “皇上以为,没有了圣灵石的安平家族,还会是原来的安平一族么?”安平司祈毫不畏惧地迎上洛玄翼暴怒的双眸。 皇上,其实只要你是真心爱着居延的,便注定了你是败者。因为,你永远看不得居延受伤,而你的占有,注定了是踏在伤害和血腥之上。安平司祈静静地望着眼前年轻的帝王,心底闪过一声无声的轻叹。 第143章 花园相撞 若说朝野是男人们的天下,那后宫便是女人们的战场。 凤仪殿中,居延轻抚着小腹,乖乖地喝完宫女递来的药汁,虽然味苦难咽,但是只要想到腹中有着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居延的嘴角还是扬起笑意。 “西月,陪我到外面走走吧。”居延难得主动地与侍奉的宫女说话。 “贵主,皇上吩咐过……”西月小心地看着居延脸色,琢磨着怎样将话说得圆润。却见居延微微蹙眉,当即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皇上回来,就说是我的意思,与你无关。”居延立起身来,抚着小腹淡淡说道。 西月连连称诺,替居延拿上一件披风,跟在后面。 守门的侍卫见深居凤仪殿的主子今日竟然难得出来,皆是一脸惊异。 “贵主想随处走走。”西月解释道。 守门的侍卫面面相觑,这与皇上的旨令似乎有些冲突哎,不由得面有难色。居延看着侍卫的模样,淡淡道:“一直呆在殿中觉得阴郁,见这几日晴好,便想随处走走。难不成你们还怕我这么大个人凭空消失不成?” 侍卫们都沉吟不语,片刻后,一个侍卫才道:“属下不敢。贵主之令,属下不得不听,只是皇上之令,亦是如此。因此,若是贵主就只在御花园中赏花,可以让属下们好办些。” 居延眉头微蹙,只是想随意走走而已也这么难。不过她也知晓侍卫的难处,于是道:“好,不过我不希望你们跟来,至少,不要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侍卫微微踟蹰,终是点头道:“属下明白。” 入宫以来,居延第一次在凤仪殿以外的地方走动。入得御花园,里面的各色花朵正值娇期,姹紫嫣红,花海烂漫。居延走了一路,有些累了,便靠在御花园中的凉亭内闭目养神。西月将披风盖在居延身上,小心地在一旁侍候着。 居延将双手叠在小腹上,嘴角是恬和的笑意。宝宝,今天的阳光很好,所以娘带你出来晒太阳,明媚的阳光洒在身上,是暖暖的。宝宝感觉到了么?还有清风过境携来的花香,各种各样的,有海棠,有牡丹,有芍药,还有兰花,宝宝能够分辨得出来么?宝宝又喜欢哪种香味呢?以前是娘不好,老是呆在屋子里不出来,宝宝也觉得很阴郁了吧?以后娘每天都要开心一些,这样宝宝生下来才会爱笑哦。 身上晒得暖暖的,居延有了一丝困意,挪了一下身子,喊来西月:“去凤仪殿里将琴拿来,我想给宝宝弹琴。” “贵主,西月不能离开您。”西月有些为难。 “只是片刻而已,不碍事的。”因为有了身孕的原因,居延尽量让自己不要动气。 西月顿了顿足:“那贵主稍等片刻,西月去去就来。” “恩。”居延靠着亭靠,抚着小腹轻语道,“娘以前听说,宝宝还没出生的时候,多听音乐会聪明哦,所以娘给宝宝弹琴,好不好?” 居延静静地与腹中宝宝说着话,却不曾注意到御花园的另一头,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正在宫女的簇拥下往这边走来。 “娘娘,您消消气儿,凤仪殿中的那位,能不能长久还是个问题呢。奴婢听说她怀了国师的孩子,您说圣上一个男人,怎么可能容忍得了这种事情?” “皇上他,自从那人来了之后,就再未……”说道这里,华缨的脸色不禁阴沉了下去,“哼,林居延她得意什么,怀了别的男人的孩子还有脸在皇上面前耀武扬威!真是不知廉耻!” “娘娘!您不必为了那种人动气,不值!” 华缨看了一旁劝说的宫女,冷哼一声。忽地听得另一宫女道:“娘娘,那人是谁?竟敢在御花园中旁若无人地睡着。” 华缨的视线顺着前方望去,只见凉亭之内,一抹浅绿倚在美人靠上。是她!宫女不认识,可是华缨却怎么也不会认错,因为就是这个女子,从曾经的少年到如今的女子,抢走了本属于她的荣宠。 眸中闪过一丝寒光,华缨率着一群宫女往凉亭走去。居延的睫毛颤动两下,感觉有人走近,但是听声音绝非是西月一个人的脚步声,于是缓缓睁开了双眼。眼前的女子姿容艳丽,但是含着明显的敌意。她是……华缨,居延坐正了身子。 “远远看来,还以为是哪个宫的宫女,没想到竟是住在凤仪殿的‘林姑娘’,穿得这么俗雅,害得本宫差点失礼了。”华缨特地在“林姑娘”三个字上加了重音,让居延一阵尴尬。 “丽妃娘娘有礼!”居延站起身来,屈身行了一礼。她并不想与眼前的女子有任何冲突。 “本宫怎敢让林姑娘行礼!林姑娘在皇上面前都不用行礼,更何况是本宫?”华缨走上前一步,凝视着居延双眸讽刺说道。 “丽妃娘娘误会了。”居延退后一步,这个女子有着明显发怒的征兆,自己腹中还有宝宝,可不想与她起什么争执。 “误会?”华缨冷哼一声,“林姑娘与国师成了亲,有了身孕,为何还要缠着皇上?难道是预备让皇上替国师养孩子么?” 见华缨出口难听,居延皱了皱眉:“娘娘注意用词,居延可没有缠着皇上。” “你没有缠着皇上,皇上又怎会看上一个有孩子的女人?!你这么不知廉耻,腹中的孩子还真不知晓是谁的种?”华缨看着居延渐渐苍白的脸色,发泄的快感涌上心头。 “娘娘请注意用词!这般污蔑别人,以后做了母亲,不怕脏了自己的口么?”居延竭力压制住心中的怒意,这个女人,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你竟敢这样同本宫说话?!你是什么东西,还不就是一张狐媚脸,只晓得一天到晚勾搭男人,谁晓得你腹中是谁的杂种?”丽妃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说出的话不忍卒听。 “你!!”居延再也忍受不了,一个巴掌闪过去,“你这个泼妇!” 丽妃登时呆了,几乎是同时,后面几个宫女齐齐涌上,指责道:“你竟然对娘娘无礼!” 被这么多人围着,居延顿时觉得有些头晕,然后便看到一个巴掌朝自己扬来,听到“啪”一声脆响,然后似乎远远地听到了西月惊慌的喊声。眼中只剩下了旁边突出来的凉亭靠,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千万不能让腹部撞上去,可是身体不由自主,眼前一片黑暗,只感觉到铺天盖地的疼痛席卷而来…… 第144章 执子之手 “全部拖出去!斩了!”洛玄翼头也不抬,寒霜满面。 跪在地上的华服女子禁不住颤抖:“皇上,臣妾是冤枉的,是……是她自己撞上去的,臣妾没有推她啊!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来人,将丽妃压下去,朕不想再看到她!”洛玄翼说完,甩袖进了内殿,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跪在地上的女子。 “皇上,太医正在给贵主救治,您不适宜进去。” “滚!”洛玄翼直接将劝谏的宫女甩了出去,大踏步走了进去。 整个内殿,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盆盆殷红的水从里面端出,触目惊心。洛玄翼只觉得自己的整个心都被提了起来,拨开重重人围,终于看到了床上毫无血色的女子。 “皇上!”一干太医见洛玄翼到来,皆是跪地行礼。 “她……怎么样了?”洛玄翼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颤抖的。 “皇上,贵主她失血过多,且那一撞正好撞在小腹正中,恐怕……”太医的话说了一半,后面已是不言而喻。 “混账!朕要你们是干什么的!出了什么事,朕要你们的脑袋!” 一群太医连连叩首,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洛玄翼走到床边坐下,握住昏迷不醒的女子的手,唤道:“居延,居延——醒过来吧,我在这里啊。” 居延的双眉紧紧蹙着,明显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身后的宫女还在替换着热水,一盆盆殷红的血水,仿佛要抽干这个原本就虚弱的身体。 闭着双眼的居延只觉自己走在无尽的黑暗中,全身剧烈的痛楚,看不到光,看不到出口。眼前忽然出现一点血色,然后血色逐渐蔓延,是一个婴儿的形状,啼哭声不住。 “宝宝,宝宝……”床上的女子突然大叫起来,脸上是恐惧悲恸的神色。双手在被上乱舞,仿佛要抓住什么。 洛玄翼抓住居延乱舞的手,紧紧握住:“居延,居延,不要动,太医会治好你的,不要动……”不知不觉中,声音已经嘶哑。这样的居延,让他如何面对? “司祈,司祈……”两行清泪从床上女子的两颊滑落,不断地滑落,愈涌愈多。 听到居延喊的名字,洛玄翼身子猛然一震,紧握着女子的双手也顿时僵住。 “皇上,贵主的气息越来越弱,您要与她说话,不要让她睡过去。”太医抹着额头的冷汗,低头对洛玄翼说道。 洛玄翼望着不断喊着“司祈”名字的女子,咬牙凑到居延耳边道:“居延,我命令你醒过来,否则,我判林府上下欺君之罪,让安平司祈接受死刑!居延,你最好振作起来,否则……否则……”洛玄翼再也说不下去,平日里妖冶的桃花眼中竟然水色弥漫,因为床上女子的气息越来越弱,而喊着的“司祈”也渐不可闻。 洛玄翼霍然站起身来,沉声道:“将国师带来!立刻,马上!” 居延,你在生命最危急的时候,想着的始终是安平司祈么?若是我不让你见他,你是否就放弃了?是否恨我一辈子?或许,你连恨的感情也不愿留给我? “皇上,贵主……她,她……快撑不住了……”太医跪在地上,只感觉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已经开始摇晃。 “混账!快救她!救她!朕命令你救她!朕是真命天子,没有朕的命令,她怎么可能……你快给朕救她!”洛玄翼紧攥着太医的手腕,力气之大,恨不得要将太医的手腕掰断。 “居延,你支持住,安平司祈他就快来了,你不是想见他么?你不是想和他在一起么?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我……我什么都答应你。”洛玄翼坐在床沿边,紧握着闭着双眼的女子的手,不断恳求着,眸中的泪终于忍不住,从眼眶滑落。 “皇上,国师到了。”宫人的一声传报,让洛玄翼顿时僵直了身子。 一头银发,一身白衣,清寡的神色,让慌乱中的宫人和太医们蓦然淡缓下来。他没有看旁边任何无关的人,甚至是从床上站起来的帝王,他也只是擦肩而过,径直走到沉睡着的女子的床前,视线锁住那张苍白得已经毫无血色的容颜。 替女子覆在脸侧的凌乱发丝整理齐顺,安平司祈的声音轻柔而低缓:“居延,我来了。很久没有看到你了,还是受伤了么?你总是这般不小心呢。” 凝视着眼前女子,握住女子冰凉的双手,低声道:“居延,还记得桃花溪畔,大片桃花笑东风的景色,还有你在后院种的兰花。你总是说要学做饭,现在学会了,可是我都没有尝到居延的手艺呢。居延,醒过来,好不好?你醒来后,我带你回桃花村,你总说那里民风淳朴、生活简单,你是想要那样的生活的,对不对?” 洛玄翼站在一旁,怔怔看着温柔而清淡的男子,他说的事情那样琐碎而平常,可是那样的生活,真的是居延想要的么?那自己带给居延的,又是什么? 床上女子的气息虚弱而不稳定,可是两行清泪却沿着两颊滑落。洛玄翼再也看不下去,这里,早已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最后看了一眼流泪的女子,洛玄翼掀开珠帘,走出了内殿。 替居延擦去两颊的泪水,抚平紧拧的双眉,安平司祈柔声道:“居延,很疼么?不要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疼的话,就喊出来,不要忍着,好不好?” 后面的太医已经忙得虚汗直冒,原先大量出血的地方也基本止住了。只看到床上的女子微微蹙起秀眉,薄唇微张,发出模糊的音:“痛……痛……” 安平司祈身子一震,握紧了女子的双手:“居延,居延——” 模糊的音渐渐清晰,床上的女子开始微微扭动身体:“痛……司祈……好痛……宝宝……宝宝……” 闻言,安平司祈的目光射向一旁发抖的太医,太医颤巍巍道:“贵主……她,孩子撞掉了……才不到两个月……”太医擦着额头上的虚汗,只觉得自己被眼前男子清冷的视线凌迟。 心中好像有一大块肉被剜掉,安平司祈生生压住心头的情绪,抚着女子侧脸柔声道:“居延,宝宝……没了,以后还会有的,只要你醒来,你醒来了,我们可以有很多宝宝……居延,快点醒来,好不好?” 旁边的宫女看着眼前这一幕,好多忍不住掩面啜泣,殿内一时压抑的哭泣之声低徊飘荡。 第145章 与子偕老 床上的女子眉头愈皱愈紧,终于缓缓睁开眼来。 “醒了!醒了!”一旁的太医与宫女皆忍不住喜极而泣。 居延望着床边的男子,只觉恍如隔世:“司——祈?” 安平司祈眸底闪过惊喜,握紧了居延的双手:“恩,我在这里。” 居延的眼神有些空洞,好久才渐渐有了情绪。她挣开了安平司祈握着的双手,本能地往自己的小腹探去。安平司祈看出来居延的意图,一下子抓住了往下的双手,柔声道:“居延,先养好身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安平司祈明显感觉到手掌中的手僵直起来:“宝宝……是不是……没有了?”费了好大的力将这句话说完,居延只觉得下身铺天盖地的痛席卷而来。 “居延,宝宝可以以后再有……”安平司祈轻抚居延侧脸,柔声说道。这个话题,是两人共同不愿面对的,无论怎么说,说出口就是伤害。 眼眶中的泪如流水倾泻:“没有了么?他……还那么小……也许还没有长成形……他还没有来到这个世上,还……还没有见过他的父亲……我,我不是一个好娘亲……”剩余的话,被堵在了温柔的唇瓣之间。辗转缠绵的吻,带着灼热和怜惜,让居延安静下来。 安平司祈吻去居延脸上的泪水,轻柔道:“宝宝他,知道娘亲的无奈和痛苦,他不会怪娘亲的。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希望有弟弟妹妹代替他看到这个世界,所以,居延要快些好起来。” “国师,病人刚醒,不宜太过劳累。所以……还请国师见谅!”太医虽然很不愿意打断眼前这两人,但是为了病人的身体,他还是承受着多少道谴责的目光,对安平司祈这样说道。 安平司祈转过头来淡然一笑:“我明白。” 忽然感觉手中的双手反握住了自己,安平司祈眸底闪过清浅的笑意,在居延额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我一直在这里,居延安心睡吧。” 床上的女子安静睡去,安平司祈望着居延恬淡的睡颜,脸上掩藏着的怜惜和悲恸涌现出来。将居延的双手轻轻放到被中,细致地替她拉好被角。凝视了这张睡颜片刻,才转身掀开珠帘走出内殿。 身著明黄龙袍的男子转过身来,那双素来妖娆的桃花眼此刻仿佛严霜侵袭的花朵,黯淡无光。声音低沉沙哑:“她醒了?” “有劳皇上关心,居延醒了片刻,此刻已经睡过去。”安平司祈心中含着怒气,嘴上虽然仍是敬称,却没有行君臣之礼。 “她……终究是……惦念着你……”洛玄翼脸色颓然,嘴角勾起自嘲的笑意。 “皇上,若你真的对居延还有丝毫感情的话,请你放了她。她在这后宫中,过得并不好。现在皇上也看到了,后宫女子的争斗,无休无止。皇上你可以护得了一时,护不了时时。今日是居延腹中的孩儿,哪保他日不是……”安平司祈说到这里,眸底闪过痛惜。再看向洛玄翼的眸中已经含着某种绝决,“皇上,等居延身子好一些了,哪怕堵上安平一族与满朝文武,臣也要带走居延!” “你……好,居延始终选的是你……”洛玄翼脸上尽是苦涩。“想起来,似乎我带给居延的,总是泪水和伤害,她只有见到你,才会真心地笑……我,为什么到现在才明白……” 安平司祈微微蹙眉,有些不确定:“皇上?” 洛玄翼视线落到眼前的男子身上,缓缓道:“我希望居延活着,幸福,地活着。”说完,深深望了一眼内殿微摆的珠帘,挥袖离去。 五年后。 桃花村,桃花溪畔。 一个俊俏清秀的小男孩拉着另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在桃林间穿梭,两张红扑扑的小脸上都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小女孩撅了撅嘴,奶声奶气道:“哥哥,清儿走不动啦。” 小男孩停下脚步,看着小女孩喘着气的小嘴,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身来:“上来吧。” 小女孩红扑扑的小脸顿时如桃花绽开一般,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小男孩的背,糯糯的声音含糊道:“哥哥真好,清儿最喜欢哥哥了。” 听到小女孩这般说,小男孩俊俏的小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今天是娘的生辰,我们说好了要给娘摘个最大的桃子回去,给娘一个惊喜的。” “恩,清儿就在哥哥背上趴一小会儿,哥哥也累的。”说完,从怀里掏出绣着兰花的小手绢在小男孩脸上抹了几下。因为动作轻柔使得小男孩觉得好像是在挠痒,忍不住笑出声来。抓住了小女孩的手道:“清儿乖乖休息,哥哥不累。” 小女孩歪着脑袋枕在小男孩肩上,好奇说道:“每年娘过生辰,都有好多好看的叔叔伯伯来呢。不知道这一次,又有谁来呢?” 小男孩低着头:“清儿喜欢那些好看的叔叔伯伯么?” “喜欢啊!”小女孩笑着,埋头到小男孩的脖颈里,“啪嗒”一声留了一个湿湿的口水印,大声道:“不过清儿最喜欢的还是哥哥啦!” 小男孩方才紧绷的脸上顿时笑出花来:“哥哥也最喜欢清儿了。” “哥哥,你看,那个桃子好像很大,我们就摘那个好不好?” “恩。先摘着,我们再看看。” “好啊。哥哥,清儿不累了,让清儿下来吧。” “哥哥也不累,可以一直背着清儿。” “玉儿和清儿呢?”女子一身浅绿衣裳,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枚蝶簪绾着,清丽的面容上是恬淡的笑意。 “肯定是想着怎么孝顺娘亲去了。”男子银发绝尘,白衣皎如明月。伸过手臂揽住女子纤腰,一双琉璃般剔透的眸中闪过清浅的笑意,只是右眸似乎蒙着一层浅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司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女子眨了眨眼,唇边含笑。 “居延难道不知道么?”安平司祈轻笑着,在女子唇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每次要装作很惊喜的样子哄两个孩子开心,居延是个好娘亲呢。” “娘,清儿和哥哥回来啦!”外面传来小女孩软糯的喊声。相拥的两人不禁相视而笑。 眨眼间,安平司祈的怀中便多了一个软软的小球:“爹,偷偷告诉你哦,清儿和哥哥已经给娘选好了礼物哦!”然后一脸得意地趴在安平司祈怀中,一边还拼命朝后面的小男孩使着脸色。 小男孩从身后掏出两个红艳艳的大桃子,递给居延道:“娘,这是玉儿和清儿早上在桃林摘的两个最大的桃子,送给娘作为生辰的礼物。希望娘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居延接过桃子放在一边,将小男孩搂到怀中,微笑道:“玉儿真乖,玉儿和清儿的礼物娘和喜欢。”说着,掏出怀中绣帕替小男孩擦了擦额上的细汗。“玉儿和清儿去洗洗手,待会儿要吃饭了哦。” 两个孩子拉着手跑开了,居延望着两个孩子的背影,脸上是欣慰的笑意。 安平司祈从背后拥住居延:“待会儿会有客人到呢。” 居延侧过脸,浅笑道:“司祈又知道了?” “居延不是也知道?”安平司祈收紧了双臂,脸上是清浅的笑意。 远远地,听到马蹄声渐近。一袭紫衣的男子在前,身后还跟着两个清俊男子。 “翼伯伯,二伯伯,信伯伯!”两个孩子跑得飞快,已经跑到门口去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了。这三人,正是洛玄翼,居端和步扬信。 洛玄翼抱住扑上来的小女孩,笑道:“清儿越长越漂亮啦,有没有想翼伯伯啊?” “当然想啦。”清儿乖巧地笑着,“翼伯伯给清儿带什么礼物啦?” “小丫头,就知道你。”洛玄翼点了一下清儿的鼻头,轻声笑道。 “信伯伯,您上次教玉儿的枪法玉儿都练熟啦,您这次来准备教玉儿什么?”玉儿仰着头,小脸上尽是崇拜。 “玉儿就知道你信伯伯,难道二伯就不会这些么?”居端将玉儿拉到自己跟前,很是得意地拿出一条精致软鞭,“这个送给玉儿,二伯教你鞭术。” “谢谢二伯!”玉儿接过软鞭,一脸惊喜。 旁边的步扬信则看着居端这个有些幼稚的举动,无奈笑着摇头。 “翼哥哥,二哥,扬信!你们都来啦。”随着女子的一声轻唤,三人的视线同时朝里面望去。 “快进来吧,玉儿和清儿就等着你们来开饭了。”居延笑着唤道。 三人脸上同时有一瞬的恍然,然后都换上了优雅的笑意,抱着怀中的孩子笑道:“开饭喽!” 夕阳西下,灯火阑珊。 “阿澜他,成婚了!”居延握着手中信纸,靠在安平司祈身上轻声说道。 “恩,我们应该祝福他。”安平司祈拥着怀中女子,低声说道。 烛灭帐落,暧昧升温。夜色中,男子清明的双眸落到女子恬和的脸上,低下头去。唇齿交缠间,呢喃轻语:“居延,我爱你。” 三千红尘,万丈红软,途经漫漫,共天随往,只因有你。 桃花溪畔,一樽清酒,两点红烛,三生约定。 执子之手,生死契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