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柯楚楚》 第1章 柯楚楚! “恬不知耻!”窗外传来一声咒骂。 芳姨娘大惊,猛地扑到小姐身上生怕她乱来。脑袋直晃,拳拳爱护之心显露无遗。 “好一个跟人私奔的官家小姐,也不怕辱没了你爹的颜面,让他死了都不得清静,还搞得别人家鸡飞狗跳!我们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你这么个丢人显眼的混帐表亲。现在好了,摔断了腿,奔不了了吧。柯楚楚,我告诉你,人贱自有天来收!像你这种人,就应该活活摔死省事。” 屋外的姑娘骂得好不畅快,“柯楚楚”眉毛一弯:这名字很好,名中有五木1,跟我相合,以后我就是柯楚楚了。 咒骂声消失,转为低声私语,没一会儿,零乱的脚步声走远,骂人的姑娘像是被人拖走了,院外又恢复宁静。 “人贱自有天来收?”柯楚楚摇头:“愿望很好。” “小姐,您现在骂吧,消消火。都怪姨娘无能,若是姨娘能把日子过下去,也不会让您在倪家受这份窝囊气。” “不,我不骂。因为,她骂得对!” 柯楚楚摸着右腿,膝盖以下没有知觉,只有关节处传来钻心疼痛。这里的骨头被人敲裂了,是人为的还是自己摔的,她是能轻易分辨的。邱家把人扔下凤鸣崖不算,还要防着其爬上来。非要废了姑娘的右腿,下手真狠。头脑清楚了,原身的记忆也涌进来,柯楚楚忍不住为她难过。 记忆中,真正的柯楚楚在死前那一刻还在想着邱少爷,认定他是正人君子,牢牢记得信中那句话:邱家不认婚书,我认。 认什么,认尸? 芳姨娘说她要躺半年,实际情况可能要躺一辈子。不知这个世上有无圣手罗那样的接骨神医存在,如果没有,重活一世的她也知足了。 并非芳姨娘骗她,而是有人好心骗了芳姨娘。 柯楚楚抬眼打量芳姨娘:双十好年华,上额宽平,下颚圆短,良善之辈。但是心机城府,智慧刚劲,俱无。倒是真心待小姐,忠贞不二。 见仆知主,那小姐也愚。同意跟自己的未婚夫离家出逃,结果却被安了个私奔的名头……不是蠢是什么?在凤鸣山上欢欢喜喜等情郎,等来的却是,人家除掉“她”这个死缠烂打妄想进门的“祸害”。 男人的话怎能全信? 芳姨娘起身抹了把泪:“小姐,您今日听了我的劝,姨娘好高兴。日后您若有气就冲姨娘撒,若是不能,姨娘代您去撒,您是读书人家的小姐,没得失了身份。” 见小姐笑着头点,芳姨娘油然而生一种伟大的责任感,从未如此满足过。 过了几日,柯楚楚很快适应了这个身份。 “姨娘。”柯楚楚省了那个芳字:“你是母亲走之前抬上来的?” “小姐,您少发些火吧,看看您这记性真是一天比一天差,火气伤肝,肝伤损智。太太对自己的病心中有数,在一年前就早早的抬了我作姨娘,防的就是以后她走了您被后娘教坏。太太说我们楚楚单纯,容易受人哄骗。她...”芳姨娘忍住泪:“她千叮万嘱,为您作了妥善安排,却没成想老爷被那杀千刀的贼人......” 这就是母亡父死,成孤女了,所以只能来投奔唯一的亲眷二姑奶奶。这几天柯楚楚就在想如今的处境,因为原身的记忆中并不觉得来倪家是投奔。“她”认为住进来是看得起人家,然而倪家对她也确实是处处忍让,除了那脾气火爆的表妹倪光秀。 柯楚楚想到柯家子嗣不昌,唯今只有二姑姑还好好活着。本能地伸出手指想来算一卦。用什么卜算?她之前用惯的工具,早无踪迹...... “小姐,您饿不饿?” 芳姨娘这声关心再次把柯楚楚从回忆里拽出来,她摇头:“不饿,姨娘,现在是什么时辰?”窗户太小,看不见外面的太阳。 “申时。呀,都申时了,您真不饿?” 柯楚楚仍是摇头,芳姨娘没说错,原身的脑子真的不好使,时辰拿到后,竟一时心算不出来。她悄悄把左手放在被下,走起了小六壬。小六壬又名诸葛亮马前课,一般用来测算行军布阵之吉凶,此刻算柯氏一族子孙凋零的原由看似不符,但是她自有一套推演方法。 大安、留连、续喜、空亡……是空亡!她抬头,面对的是空荡荡的闺房。芳姨娘以为她睡着,已悄悄退了出去。 “空亡啊,小六壬中最凶之卦。灾中加灾,厄中增厄的显示。我问的是子嗣,就是性命,那么...柯楚楚已死,就该轮到二姑奶奶了。”柯楚楚刚刚着实意外,抬起了上身不自知,腿伤逼得她缓缓躺下。 隔了许久,又叹道:“到底是做了什么恶事,才得来如此天罚?” 门外又传来倪光秀声音:“哥哥,你听,她做梦都在诅咒我们倪家。” “小妹,你怎能跟别人一样,学得听风即是雨。”读书人就是不一样,骂人也这么文雅。这个别人,当然是暗指柯楚楚。 “哥哥!她说我们要受天罚,心肠好歹毒,该罚的是她这个官家跋扈女才对。” 男人的声音倒是好听,是柯楚楚的表哥倪光誉。在奉州书院进学,一旬才回来一天,二人之间没有多余交集,换身不常穿的衣裳,柯楚楚或许都认不出,倒是与他的两个妹妹相处时日颇多。商户家的小姐,原身一向是看不上的,瞧这关系处的,堪比仇人了。 柯楚楚翻了个身,不打算理会两个不速之客,她要听芳姨娘的,学会忍。不忍,怎么想法治腿。 但外面就是不顺她意。倪光誉继续教导妹妹,说柯表妹现在也不是官家小姐,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外人若是听见她这般称呼,会道她有讽刺之意。倪光秀跺脚反驳:官家小姐明明是柯楚楚自己成天挂在嘴边的,怎么成了她讽刺…… 兄妹俩啰哩啰嗦说了半天废话,最后妹妹替兄长拿了一个小木盒子进来,重重摔在柯楚楚身上。幸好这妹妹只是嘴巴毒,并未朝着她的伤腿砸。 柯楚楚待人走远后,捡过来一看,里面是支玉湖笔,构造很是讨巧,想必费了些心思才能买到。 他们口中的跋扈女配得此笔?想必是有求于她吧。没料一个孤女,竟还利用价值。兄妹俩的态度真是…… 柯楚楚懒懒地合上眼睛,没多会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这一觉就睡到次日清晨,芳姨娘顾不得怕吵醒她,使劲摇:“小姐小姐,二姑奶奶说要去找邱家讨说法。” 邱家就是柯楚楚的私奔对象,也是她未来的婆家,当然现在不可能了。 姑姑终于肯相信侄女了?芳姨娘跟倪家人讲了小姐私奔的原由,可笑没一个人信她,兴许是邱家势大,倪家人不敢信吧。既然不敢信是对方派人送书信来约她上的凤鸣山,那现在怎么又敢去闹? 柯楚楚揉揉眼,见芳姨娘一脸惶恐,疑惑道:“姨娘在怕什么?” 芳姨娘一愣:“二姑爷昨晚到的家,因为太晚了就没惊动您。他得知此事,嚷道不会善罢甘休。小姐,闹将起来,于邱少爷的声名不利……” 柯楚楚更疑惑了,她记得芳姨娘昨天才说过邱子明出事之后没露一面,他是指望不上的。很明显邱少爷与邱家态度一致,并不想娶。不但如此,还哄骗做局谋了人家性命,这种小人声名不利与她何干? “姨娘,天还早,你再去睡会儿吧。”闹不闹的,她们都管不着。 “这……”芳姨娘偷偷观察小姐,发现她似真的不在意。暗叹:小姐是心伤透了吗? 用早膳的时候,倪家极为安静,家丁护院一个也不见。 柯楚楚今天咳的血少了一些,胸口也不像昨天那般沉闷,把苦药全数喝下,还吃了半碗稀粥。心不在焉的芳姨娘欢喜得跟什么似的,劝道再尝一块她最喜欢的糯米糖糕。 “姨娘,糯米不易消化,过些时日再吃。” “好好。”芳姨娘又想抹泪,小姐真的变了,变得懂节制,这是好事啊,老爷太太在天有灵,在天有灵。 一晃十天过去,倪家去找邱家的事突然就没了后续,芳姨娘再没给柯楚楚转达进展,她也乐得能清净养伤。 去冬闹雪灾死了数千人,开了春又来一个倒春寒,不少人挺过雪灾却没熬过春寒。好在放晴了大半月,要不然柯楚楚的腿痛会更严重。邱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下如此重手,心肠歹毒至极。只是想退婚而已,何苦绝了人家生路。 歹毒吗?柯楚楚拧眉,拽紧了手心…… “姨娘,出去转转。” 芳姨娘坐在房门口,一边借着光亮绣鞋面,一边享受着冬日暖阳。笑道:“小姐,十日了,姨娘都没想过您能在屋子里呆这么久。您吩咐人做的代步椅快做好了,兴许明天就行,有了椅子咱们再出去。”说着她露出一丝鄙夷,二姑奶奶如果能上点心,早就做好了。 柯楚楚伸手自己按摸腰际,芳姨娘见到赶紧放下绣活走过来帮忙。 “小姐,您别急,会好的。” “嗯,会好的。”柯楚楚坚定回应道。眉眼间的若有若无的暮气,在倾刻间消逝…… ...... “这就是我要的叽咕车?” 柯楚楚指着面前有两个车轮的椅子,叽咕车是独轮并两个长把手,不是这个样子。这个大荣国真如她记忆中的大荣国不同了。 芳姨娘慢慢将她扶起:“小姐,来,坐上去我可以推着您走,想去哪都可以。” “椅子很贵吧?” “小姐,您怎么也学着商户人家议论起银子来。”银子是倪家商户该关心的事情。 柯楚楚笑了,缓缓坐进铺有绸缎的轮椅,两手下意识拨动两边的小轮,大轮子就跟着动起来,由衷说道:“好东西。” “可不就是嘛,奉州城的塞鲁班名副其实。” 芳姨娘推着柯楚楚很快来到二门,几个洒扫仆人见到纷纷跑开。 柯楚楚不以为意,好久没见到太阳了,算算该有十年了吧! 十年,前世她在天牢里“住”了十年,女人最好的光阴埋葬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死后,却回到一个十四岁的姑娘身上。想想也是讽刺,她又活了,“大荣国”却变了样。 仆人跑开,倪家的当家太太,二姑奶奶柯蓉儿来了,活似那些仆人就是去报信的。 “楚楚,你这是要出去?院子里转转就好,开春还没一旬,外面寒气大。” “姑姑。” 柯楚楚的这一声姑姑让柯蓉儿怔了一瞬,如临大敌,“楚楚……” “姑姑。”柯楚楚又唤了一声打断柯蓉儿,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引得芳姨娘和柯蓉儿都跟着她学。 天上除了几朵像白棉花的浮云,什么也没有,不明白她在看什么。 柯楚楚又伸出右臂举过头顶,感受了一下风向,左手已经悄悄掐算完毕,说道:“姑姑想说过些日子寒气散尽再出去?” “对,姑姑就是这意思,乖,快回去吧。”柯蓉儿难得见到侄女跟她好好说话,一时不适应,还不如往常嚣张不讲理来得干脆。完全摸不准她要做什么,有种前后不落靠的担心。 柯楚楚摇头:“不,姑姑现在不应该关心我去哪,而是应该让姑夫多进棉花,寒气一时半会儿散不尽,大雪马上又要来了。” 柯蓉儿错愕,看着太阳映下来的人影子莫名其妙。晴不了,眼下不是晴着吗?这孩子怎么上了一回当就变成傻子了? “是,楚楚说什么就是什么,乖,快回去吧。”柯蓉儿用的就是哄傻子的口气。 柯楚楚示意芳姨娘继续推,柯蓉儿上前几步拦住她们,还欲阻止,便听得侄女重声说道:“姑姑是想把我当犯人关着?还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怕我知道,打算关我一辈子?” 柯蓉儿猛地缩回手,什么变傻了,还是这般蛮不讲理尖利刻薄:“既然你执意要出去,那就随便吧。”别到时又哭鼻子回来砸东西。 “谢姑姑成全。” “......” 1五木:古代有三个意思,五种取火的木头、赌博工具、束身刑具。 第2章 污言秽语 柯蓉儿搞不懂柯楚楚究竟是怎么了,开口闭口喊着以前不屑于喊的姑姑,说出来的话又是冷心冷肺,怄得人心口疼。回到房里又忍不住捂胸叹气,还得在相公面前藏着。 楚楚你就作孽吧,总有一天会把姑父对你父亲的恩情作光的。 柯蓉儿性格也是很强势的,可是她在侄女面前必须忍。至于原因,说来就话长了。 柯蓉儿的相公倪洵,当初是柯楚楚的小姨在无宵灯会上率先看对眼的,是她柯蓉儿用计夺了过来。唉,少女时争强好胜,赌的就是一口气:一个后来知道这倪洵只是一介商户之子仍是要下嫁;一个眼看“良人”娶了别人为妇,竟憋不过一口气投了河。 两家就此决裂,柯家无公婆,柯楚楚的母亲长嫂为母,当时是她三媒六聘把柯蓉儿嫁了出去。因为这小姑子,她被娘家记恨,妹妹一死,从此再不准回娘家,只当她也死了。 上月,外家把无父无母前去投奔的柯楚楚赶了出来,让其彻底沦为孤女。后来就只能住进了姑姑家,柯蓉儿欠了嫂子的情,也就等于欠了柯楚楚,所以,她不能不忍。 一想到柯楚楚投了河的小姨以死来惩罚活人,柯蓉儿就像咽下了一坨冰渣子,凉得吸气儿还必须咽。惩罚?笑话,碍着谁了吗,谁也没碍着。倪洵有潘安之貌,不缺那嫦娥相奔,她柯蓉儿只恨死的人蠢。 “犟傻脾气,楚楚就跟她小姨一个样,她外家的种不好。” 柯蓉儿骂完才舒坦一点,翻出帐簿来埋头算帐。棉花还剩下半库没销完呢,还进?又不是没得东西卖了,真是荒谬。 ...... “姨娘,你看那些人。”柯楚楚指着巷子口的邻居们。 芳姨娘愤愤:“别管他们,都是些破落商户,没见过官家小姐。” 柯楚楚忍不住笑了,这姨娘倒是可爱,竟然能把人家眼中的鄙夷看成是羡慕。 很快,一高一矮的两人出了巷口,来到奉州城的东大街。这边俗称东市,专卖布匹吃食等一些成品货,再往东就是牙市,三教九流都有。 前不久邱家死了三五个男仆,邱家负责采卖的管事刚刚从牙市归来,迎面就见到这幅刺眼的景象。 那个攀扯邱家的柯小姐迎着阳光笑得甜滋滋的,真亏她笑得出来,还嫌不够丢人?老夫人说得没错,这个祸害留不得…… 这些妇人见到邱大管事来了,那指指点点的手挥得更勤。 “瞧,邱管事。”说话的妇人撇撇嘴,看向越走越近的柯楚楚。也不怕被正主听见,高声谈论这个卷了姑姑家银子跟人私奔的柯氏女。都道她没脸没皮,前脚还在邱家门前撒泼想进门,后脚就跟野男人私奔。相貌赛西施,品性却放荡不堪,真真坏了奉州城的风气。 妇人们聊得热闹,泼皮无赖们也参与进来。鄙视、不屑、淫邪……各种不怀好意思的目光围绕在柯楚楚周围,甚至还有人专等她走过去后,在地上啐口唾沫,骂道:真是晦气! 芳姨娘死死抓着木轮子,呼吸又急又重,若不是自持身份,可能早就冲过去逮着长舌妇的贱嘴撕个稀巴烂。都是邱家那些黑心窝做出来的肮脏事,如今把小姐倒打一耙。 “姨娘,那个高壮男人是邱家的管事?”柯楚楚问道。他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就那么讨人恨? 芳姨娘咬牙哼哼道:“是,邱家没一个好东西,竟然敢胡乱编排小姐。若是老爷在,这管事...早死了一百次。” 枉小姐一片痴心,拖着婚书不承认的是邱家,带信来私奔的也是邱家,现在把错全推在小姐身上。怪道二姑奶奶不准她俩出门,原来邱家已经光明正大的退了婚,居然敢瞒着小姐。这邱家,真是下了一盘好棋,狼子野心,怎么早没察觉,竟中了他们的奸计!芳姨娘指甲都快抠出血,她家小姐的命实在是太苦了,若不是在外面,真想嚎啕大哭。 “姨娘你气什么?” “小姐您不气?”芳姨娘吃惊,怎地自己还没小姐冷静?一时恍惚,把泪水忍了回去。 “你气,爹爹也活不过来了。你气或不气,邱家人也都好好的活着。所以,只要人家没惹到我们头上,我们就没必要把他们当回事。” 芳姨娘急道:“要是惹到我们了呢?” 柯楚楚依然笑容和煦:“惹到了便让他们失去再惹的本事。” “对!我马上让二姑奶奶唤人出去讲实情。邱家给的信我还留着,拿给世人看,戳破他们的嘴脸。” “姨娘,没用的,你以为信真的是邱少爷写的?他们没那么傻。”柯楚楚打了个哈欠,催道:“姨娘,走吧,把东市逛完。” 芳姨娘想不到自家小姐真能把邱少爷忘得一干二净,不但不哭不闹,反而沉静之极。 既疑惑又欣慰。 柯楚楚视污言秽语如画中背景,置若罔闻。如今她也算是奉州名人,原身进城短短一个月,跟邱家闹得无人不知。“她”以前是很放得开的…… 柯楚楚想到这里心生钦佩,浅笑始终浮在脸颊上。逛完了东市,她望了一眼远处的凤鸣山,告诉芳姨娘可以回去了。 观山观气,凤鸣山还有气运在,算得上是座灵山,方面百里之内,仅存得下这一处。所以,此山为最佳的阴宅之所,实在不行,就把柯家的祖坟牵过来吧。借了人家孙女的身,就有义务延续柯家血脉;二姑奶奶柯蓉儿她肯定是要保的,就如芳姨娘所说,她没有别处可去。 ...... “什么?姨娘你是说柯家祖坟在颍川。” 芳姨娘正给她艰难地换衣裳,答道:“是的,老爷和太太的灵柩只是暂时放在义庙,等你能走了我们就送回颍川去。本该一早送走的,就是想等您成婚后有姑爷陪着一起。颖川距此一千多里地呢,太太都没回去过,柯家宗祠到底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 芳姨娘说完,听到柯楚楚重重叹了一口气。 “姨娘,凤鸣山是不是有座老君观?”柯楚楚问出这话,她自己都不抱什么希望。前世奉州老君观香火鼎盛,四海皆知,时下正是上元节,倪家一点气氛也没有…… “好像有。”芳姨娘答道:“可是荒废已久,皇帝尊佛贬道,早已没人信道了。” “哦?” 柯楚楚低眉沉思,过了一会儿,说道:“明日一早,我们去老君观。” 芳姨娘纠结了半天才答应。她想,小姐可能是需要散心,想忘掉邱少爷。二姑奶奶那里,她厚着脸皮去求就是。 “想得美!她害得我和姐姐现在都不敢出门了,明天还要去凤鸣山晃荡,是想再摔一次?”倪光秀狠狠一跺脚,气得七窍生烟。 “秀秀,好好说话,那是你表姐。”柯蓉儿斥责道。 倪光秀根本不忤,仍说:“娘,那个祸害被邱家退了还有心情出去游山玩水,也没寻死觅活的,看样子是没事了,不如早早把她嫁出去。” 倪光誉咳嗽一声,看向母亲。他快进京乡考了,早已不住书院。 柯蓉儿瞪了他一眼,说道:“我不会让她做小,你死了这份心吧。”柯家的姑娘,就算是挽发不嫁,也绝不会给人做妾。做正妻,显然不可行,就算她同意,相公那关也过不了。 一家之主倪洵嚼着一颗花生米,磨了磨牙:“她一个瘸子,嫁给谁能讨着好?”言下之意,还不如给了长子光誉。 倪光誉却道:“娘,儿子不是那意思。楚楚虽在奉州烂了名声,但并未传到京城去。我托人打听过了,这届司考有一位是舅舅的旧同僚。如果楚楚能够带去一封信,人家或许会看在舅舅面上予我指点一二。” 奉州属直隶地区,倪光誉要去京城乡试,过了乡试便是举子。中了举,他就真正光耀了倪家门楣,这是倪家首屈一指的大事。倪光誉虽比不得十六岁中举,明年就要冲击进士的邱子明,但在平衣巷中,也是一枝独秀。 倪洵摇头摆手,说人走茶凉的事他是见过太多了,就算柯守成活着,别人官运亨通岂会记得旧日恩情。何况人已死,只有一个孤女,不能进学不能为官的,要施恩也无回报可图。 “爹爹,换一个说法,正是因为舅舅只剩下一个孤女,他更不敢寡恩负义,四处都有眼睛看着呢。”倪光誉说道。 柯蓉儿皱眉,斥责儿子挟恩求报落不着好,人家若是心不甘情不愿,迟早会讨要回去,到头来还是得不偿失。但是倪光誉却解释说他不指望旁的,只是混个脸熟免得被人夺了名次,有信总比没信好。 倪家世代经商,没有谁与官面上的人交过交道,除了死去的大舅舅就没别的人了,倪洵和柯蓉儿都没再说话。 这时倪光秀插嘴:“那就让她赶紧写信,收了哥哥的玉湖笔小半月,早该把信写好了。写完快快把她打发出去,省得大家两看生厌。”见母亲又朝她瞪眼,倪光秀愤愤转过脸去。 她姐姐倪光茹幽幽说道:“爹爹不是正要把隔壁的房子买下来吗,如果楚楚表妹不愿意嫁,就让她住到隔壁院子去,隔着一堵墙,有事方便,无事也清净。” 倪洵听得长女如此说,吓了一大跳,不好意思地朝娘子笑了笑,捋着几根青须,说道:“那房子有别的用处。” 柯蓉儿盯着相公比女人还细嫩的脸庞,心跟针扎一般:“现在要紧的是楚楚,您的那些事还不急吧?” 倪光茹静静地等着父亲回话,倪光秀也跟着学,兄长倪光誉却是一脸夸张的好奇样子…… 柯蓉儿暗觉心暖,还好三个孩子都是站在她一边的。 倪洵拗不过这四人,讪笑说不急不急,先让柯楚楚搬过去。 倪光茹望着父亲的背影:以前是寡妇青妓倒贴钱给他,如今爹爹居然愿意为某个女人花钱,这个兆头可不好。 第3章 西荣东荣 柯楚楚并不知道倪家人昨晚把她的未来定下了,要不了多久她将被打发到隔壁宅子去。接过倪光茹递来的信纸点点头,道:“我会写的。” “楚楚,腿好点了吗?” 柯楚楚面无表情,不接这话反而问她:“表姐,邱家怎么说?” 表姐...好陌生的称呼,倪光茹表情一滞,恍惚中觉得面前的姑娘换了一个人,从里到外都不同了,声音细声细语,没有多余的废话……娘说得没错,她吃了一次大亏后真的变了。 “大表姐,邱家怎么说?”柯楚楚又问。 “还是那些话,邱...邱四少爷化雪后就去了京城,早已不在奉州,所以……”倪光茹也不知怎么说,这一切不都是柯楚楚自己搞出来的吗?邱家一问三不知,爹跟娘打上门去人家才知晓她摔下山的事情。 “邱家趁机毁了婚书,还污蔑我品行不端?”柯楚楚替她接下去。 倪光茹生出毛骨悚然之感,她还是柯楚楚吗?太平静了。 “好,多谢表姐,我知道了。” 倪光茹心道我还一个字没说,她知道什么了?迷糊答应着退了出去。直到走出院子,都没反应过来,柯楚楚到底是知道自己作下的丑事被拆穿,还是邱家诓骗了她? 柯楚楚看着那只玉湖笔发呆,“她”忘记了,忘记了父亲的旧友,并不知道该把信写给谁。亥时一到,她的腿准时穿来钻心疼痛。放下笔,徒劳地按压着几个穴位,企图减轻一些。 今天好似比昨天更痛,大雪马上就要来了…… 次日一早,柯蓉儿派了四个身强体壮的护院抬着柯楚楚上凤鸣山。芳姨娘极为紧张,待来到半月前的老地方看都不敢看一眼。柯楚楚也没看,若是有什么痕迹,也早已被收拾干净。 “果然是荒废已久。”柯楚楚望着几尽朽烂的老君观感慨道。 芳姨娘接口:“是啊,马上就是佛诞日,对面的千佛寺很热闹,要不我们去那吧。” “姨娘,我要进老君观里面看看。” 芳姨娘推她进去,柯楚楚眼晴发涩,好熟悉,这就是她知道的那个老君观,院西阵眼处那棵大枯树一定是桃树吧。她觉得少了什么,自己拨着小轮子往前走,可把芳姨娘给吓着了。 “这里,是不是有口井?”兑位上的那口井怎么不见了? 芳姨娘用脚把枯叶踢开,柯楚楚看见了,哽咽道:“姨娘,这井还在,只是被填了。”兑位上少了水,观里九宫聚气阵的风水已坏,老君观少说也荒废了一百年。 柯楚楚把眼泪吞回去,转道千佛寺。 在路上遇到一对祖孙,爷爷看似有五十多岁精神矍铄,小孙女五六岁的年纪生得乖巧,见到他们上来退到一旁的枯草中让出路来。 “老人家,您这是准备播种?” 乡坝里的庄稼汉哪料坐滑杆的小姐会问他话,赶紧答道:“是嘞,幸好老天爷给了我们一条活路,放晴了,没有耽误春播。”扬了扬手上的谷种:“跟寺里借的,去岁连种子都吃光了。” 柯楚楚望着山顶处气派的庙宇,心下奇怪:农户还要朝寺里借种子?“老人家,先不要慌播下去,再等一个月看看。” 老头儿胡乱应着,贵人家小姐不识五谷,现在播已经晚了七八天,若是有种子早就种进田里了。再等一个月就是三月,赶不上五月的扬花,更赶不上六月的灌浆,哪来的收成啊。 “您这谷种借来不易吧,播下去可就没了。” 老头儿越听越崩不住,他很生气,谁愿意听到触霉头的话。原本低头着的孙女儿偷偷打量柯楚楚,发现这漂亮的姐姐说话真好听,还朝着她笑。露出掉了一颗的门牙说道:“爷爷,姐姐的头花真好看。” 柯楚楚顺着女孩的目光把头花取下来,侧过身子递给她:“喜欢就送给你,告诉你爷爷,若是晚一月播种害了他,这头花就当是赔礼。” 老头儿就傻傻地望着滑杆走远,半天回不过神。 “唉!细妹呀,你今天可害了爷爷啊。” 他回去跟儿子们一说,有喜有忧,今年这谷种到底是播还是不播?他家的事情惹得四方邻里都知晓,那识货的人都道他家赚大发啰,今春不种也不亏。当然,别的农家还是东讨西要把种子播了下去。 去岁一场雪灾死了不少人,要恢复这口气儿,起码要两三年。 ...... 柯楚楚总算理清了朝代:东荣。 如今应该被称之为东荣,而她前世的大荣史称西荣。虽然皇帝都姓赵,但开国皇帝却不同,现在的大荣国是赵缜在八十年前建立,她前世生活的大荣早在三百年前就已灭亡。 西荣末年,有位李姓附马爷夺位被镇压,致使国家无气大伤,北部蛮子罗鞑国趁势南下屠灭了西荣。后来,赵缜联合南部越刺国收回一半版图,但是大荣昔日辉煌已不复存在。罗鞑重佛轻道,五术传承已断了有三百年。老君观还能完整保留到现在,已是祖师爷开眼。 李姓附马爷?除了李天魁还能是谁!因为他,国人信仰崩塌,现在大荣已经没有了国师。 楚楚气闷攻心,回到房里就早早睡了过去,晚膳也没用。倪光茹过来要他兄长的“攀亲信”让芳姨娘给赶了出去。 “没见我们小姐累了一天吗?” 倪光茹修养很好,施礼掉头便走。心里却在啐骂:玩了一天,当然是累了。 乖乖等在房里的倪光秀见姐姐空手而回,霍地站起:“她还当自己是要做邱家少夫人?姐姐,也就你忍她,她现在就是一只粪坑里的老鼠人见人厌,真不知道还傲气什么!” 妹妹跳脚冲去柯楚楚的院子,倪光茹也懒得劝。若说以前柯楚楚是个浑不吝的泼货,那么现在她就是个淡漠无情装清高的雅妓,更让人恶心。 柯楚楚听得芳姨娘和倪光秀在屋外大吵大闹互不相让,烦躁地说:“此刻动身也来不及进京,急什么!” 倪光秀差点咬着舌头,咽了一口唾沫,回道:“亏你还是官家小姐,连乡考时间都不清楚,我哥哥再晚一旬出发都可以。” “就算不清楚,那我也是官家小姐。”柯楚楚冷冷回道。刻意顿了一瞬,又道:“后天便要下大雪,你不想他冻死在路上吧?” “你这个疯子,就盼着冻死人呐!我们就不应该对白眼狼抱希望,我呸!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你的破信了,没了信我哥哥难道还必落榜不成?” 倪光秀风风火火特有的脚步声走远,柯楚楚吐了一口气,轻轻揉着太阳穴,“真是奇怪,为什么记不起原身父亲的事情了呢?” 次日,柯楚楚正在床边用早膳,外面有人来报倪家少爷来了。 “姨娘,告诉他,光秀表妹说不用我写信了,把玉湖笔还给他吧。” “好!” 芳姨娘走出去利落地把话带到了,倪光誉一张脸很是难看。他忍下怒火,将笔推了回去:“倪某尚懂为人之本。” 人家拂袖而去后,芳姨娘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小姐,他在骂人。” “对,他骂我食言。” 芳姨娘愤愤,明明是倪光秀说不用的,怎么成了我们食言?哼,商户人家就是上不得台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啥话都是由他们的嘴巴说。 柯楚楚不想再谈,让芳姨娘帮她按腿上的几处穴位。 ...... “天啦,真的下雪了!”柯蓉儿清晨被寒气冻醒,胡乱披着一件棉衣掀开窗户,院子里好一片雪树银花,一瞬间回到了去年腊月。 “相公快起来,外面下雪了。” 倪洵早被娘子的惊叫吵醒,暗道新进的那批印花料子要压在了手里。这货销不出去,就无回笼资金,欠着骠行的利钱就得滚上一千多两。 “娘子,你侄女金口玉言呐,这可害苦了咱们。” 柯蓉儿秀眉一拧:“讲点理,她要是有那本事还能摔断腿,兴许是我兄弟托梦告诉她的。” 倪洵听到娘子说大舅子,顿时闭了口。柯守成在世时,拉拔过他不少,这份情啊,估计一辈子都还不完啰。想到那头疼的柯楚楚和四仓库的料子,倪洵焦头烂额,暗道今年上半年就没别想赚钱的事儿了。 柯蓉儿安慰道:“兴许一两天就停了,就跟上次的倒春寒一样。” “千万别提倒春寒,比三九四九还冷,就没做成几笔生意。” 刚刚围上暖炉的倪光茹姐妹俩怔怔发呆:她说下雪就真的下雪了,为什么天老爷要听她的? 隔着三条巷子的邱宅,老寿星杨老夫人正吩咐仆人把酒拿出来温上。她就是邱四少爷邱子明的祖母,今年有七十高龄,因早年间务农,身板很壮实,看着就六十出头。脑子也好使,长孙媳都娶进来了,她还把持着内务不放手。 别看她是庄户人家出身,却养出了一个好儿子,荣升成了老夫人,奉州城里数一数二的有福气。还是千佛寺的大施主,出家人见到都要尊称一声杨大善人。 每天二两酒,晨起要喝一两,雷打不动的规矩,起床便要喝。 “这雪下得好呀。”杨夫人惬意地小嘬一口由衷说道。 小丫鬟不懂,眼下是春种的时节,下雪怎么还好了?别人不知,老夫人怎能不知。 年纪稍长的丫鬟笑道:“嗯,这雪下得好,下雪了那厌人精便不敢出来晃荡了。” 小丫鬟瞬间懂了,暗自叹息一声。不知是叹息柯小姐一片痴心错负,还是叹息花容月貌的妙龄姑娘成了瘸子。 柯楚楚怀里放了四个暖炉,脚底还踏着两个,不用走近她都能感到热气涌过来。芳姨娘很满意,笑道:“小姐最怕冷了,现在您乖乖坐着,姨娘就能尽心护着您不受冻。”以前她静不下,天气一凉那清鼻涕就流个不停,绢帕一天都能洗一打。 “小姐,姨娘陪您下棋好不好。” 柯楚楚热得额头冒汗,拿出一个炉子递给芳姨娘,点头道:“还是画画吧。” 芳姨娘正要去拿画笔跟宣纸,又听她道:“算了,以后再画,趁着下雪无事可做,便把那件事情做了吧。” “哪件事?”芳姨娘不明白,小姐还有什么事情需要做的。 “走,姨娘披件羊毛大氅,我们去锣鼓巷。” “什么?” 锣鼓巷便是奉州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处。有知州大人李府,当然也包括通判大人邱府。 第4章 我来忏悔 锣鼓巷就是奉州达官贵人的府邸所在处。有知州大人李府,当然也包括通判大人邱府。 邱通判官运享通,从辽县县令一跃成为奉州通判只用了两年时间。所以,邱通判三年前见了美若天仙的柯楚楚,迫不及待定下的亲事在升官后就不认帐了。 偏偏这柯楚楚还是个牛脾气,一哭二闹非要嫁进邱家门。邱家几位夫人们从好言相劝,到三翻五次打她出门只间隔了三天,因为柯楚楚一天闹两回,恨不得全奉州城都知道。 媚高踩低是人之本性,加上柯楚楚的行径着实让人“扼碗叹息”,好好的一个美貌姑娘,竟然堪比市井浑妇。众人非但不同情她,反而为邱家鸣不平,谁家敢娶这样一个泼妇进门啊。 素不知一薄脸姑娘,若不是被逼到绝路上,谁又愿自污呢。敦秀端庄乃女子美仪,黄口小儿都知,县令之女岂能不知? “什么?那瘸了腿的厌人精还敢跑到邱家门前来?”杨老夫人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真真是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咋就没把她弄咽了气儿再抛下山! 杨老夫人想到这里,恨不得把乱坟岗的几个护院拖出来鞭尸。 邱子明的母亲张氏忙问:“她这次又拿了什么来?”婚书已收,她还能把什么摆在大街上? “回夫人,她只是坐在那里,还没挡着道。” 张夫人扶额,“唉,这叫什么事儿呀。” “打出去!”扬老夫人掷地一声。 张夫人想劝,但仆人已经走了,遂赶紧招呼自己的贴身丫鬟追出去看。张氏拍胸合十:千万别出事儿。 没多久,张氏的丫鬟急匆匆跑进来:“老夫人,夫人,门外又闹起来了。” 杨老夫人歪了歪嘴,示意张氏出去看看。暗悔:这祸害!早知一开始就应该把她拖进来悄悄料理了,料理了再放街上,就当是冻死的,反正她出了名的跋扈疯癫,谁会怀疑?今年奉州死的人还少了吗,不差这一个。 大雪的天,芳姨娘气得满脸通红,柯楚楚淡定自若。 “邱家管事,这门是你邱家的门?” “我呸!” 大管事的口水差一点喷到柯楚楚的脸上,而她只是轻轻皱了一下眉。 “你腿瘸了,眼也瘸了不成?不认识上面的邱字?不认识在下可以教你。” “好一个恶奴啊。”柯楚楚骂人都无一丝火气。 虽然下雪,但有好戏可看并不影响围观民众停下脚步。掩嘴偷笑者有之,眼露鄙夷者有之。 “嗯,这的确是邱家大门。但是我离你家的门尚有十步之距,敢问这条街也是你邱家的吗?” 大管事噎住,还没想好如何反驳,又听柯楚楚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这是大荣的街道,我身为大荣良家女,为何不可在此停留?” 大管事一张脸五颜六色,隔了好久才说:“柯家小姐,大冷的天何必呢。谁不知道你图的是什么?您现在是瓦砾,我们可是玉瓷,经不起碰。” 围观人等议论纷纷,显然是认同了大管事的话。 柯楚楚用低沉却清晰的声音说道:“我是来忏悔的。” 众人顿时噤声。 “我之前拼死要履行父母遗命嫁进邱家,但是邱家却一推三拖。我一介孤女人微言轻……” 听到这里的张氏暗道要出事,慌忙出来打断柯楚楚的话:“柯小姐,有话进来说。” “谢谢张夫人,楚楚在这里说就好。至从摔断腿后,楚楚有誓:此生再不踏进邱家一步,张夫人的善心楚楚心领了。” 轰——人群像沸腾的开水,一时鼓起水浪翻滚起来。 没待张氏继续开口,柯楚楚柔声相问:“张夫人,你我并无交情,可否不再与我说话?” 芳姨娘激动得腿直颤,解气!这女人先前是何等的威风,那鄙视的眼神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柯楚楚接着前面的话,说她一介孤女人微言轻,邱家不认婚书她就应该识得人心,而不应该执迷不悟。如今,她终于受到惩罚了。说完低头望着自己的腿…… 所有的人视线都跟着她的眼睛走,有些心善的人开始动容。 柯楚楚露出凄凉的笑意:“我双亲在天有灵已然堪破邱家的寡义,而我却不知,所以,他们宁愿我失去双腿,也不要我嫁进邱家。” 有人低声道:她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张氏怒急而静,欣欣然地站着,好像她说的不是邱家。俗话说,有理不在声高,堂堂一通判夫人,怎能与人当街争辩。 柯楚楚昂首望着邱家的牌扁,最后道:“此后,我每天会过来忏悔两个时辰,希望双亲原谅我的任性,愿他们安息。” 张氏着实忍不住了:“柯小姐,要忏悔可以放在心里,不必显在明处。若如你所说,邱柯两家已经是恩断义绝,何苦还来找不自在。”望着邱家的牌扁,忏的哪门子悔,这不就是成心来恶心人嘛。 柯楚楚不再说话,就静静地望“邱府”二字,眼中有除了坚定,别无其他情绪。 芳姨娘气道:“我家小姐蠢笨,右腿因你邱家而折,她也只知在你邱家门前忏悔,又不知道余的方法。我们孤女一个,哪能像杨老夫人一样大把银子拿去千佛寺祈福。” 柯楚楚嘴角一弯,芳姨娘也聪明了一回。 大管事见张夫人拂袖而去,留下那祸害和一群看热闹的人围在门前,不知怎么办。他顿了一顿,才转身把门大力关上。 “嘭——” 好响的声音,柯楚楚的动作没有一时改变。 人群里有位老伯出来劝她,芳姨娘替她好心谢过,不让人打扰小姐“忏悔”。 不到一个时辰,暖炉就没火了,柯楚楚示意芳姨娘回去。 “小姐,两个时辰还远着呢。” “姨娘,看热闹的好事者都换了好几波,意思到了就成,我冷了。” “好。回去,回去吃围炉,姨娘叫他们弄羊肉火锅。” “嗯。” ...... “母亲,走了。”张氏吁了一口气。 杨老夫人从未如此气闷过:“这天杀的害人精,害人精!” 她眼中冒出寒光,看得张氏一颤。 第5章 融相算经 柯蓉儿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急得抓肝挠肺,倪洵更是差点跳脚,倪光秀激动起来的样子就跟她父亲现在一模一样。 “早让你打发出去,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咱们别想在奉州立足。”倪洵吼道。 柯蓉儿反驳:“她还是怪你上次把婚书交了出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打算。你就是借着为楚楚出头,实则是去讨好邱家。” 倪洵怒目圆睁:“当时那是最好的办法,本就势如水火,楚楚终究嫁不进去,咱们还得活。况且都不知道实情到底是怎样,是楚楚哄骗的我们还是邱家哄骗的她!” 柯蓉儿思了好几天了,加之今天听到柯楚楚在邱家门前说的话,愈发相信他兄长在天有灵看着他们,说道: “楚楚这孩子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她有几个心眼你能不知道?她一心扑在那邱子明身上,没有邱家的示意,她敢上凤鸣山?还有,我们自己清楚,她哪有拿走一纹钱,携财私奔这种无中生有的话是不是邱家传出来的?他们做出这种毁人声誉的下作事,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倪洵满腹心思都在如何应对邱家的事情上,哪有细听娘子的聒噪,丢下一句:“我今晚不回来了。” 柯蓉儿站起,尖声嘶叫:“是不是东市卖炊饼的何寡妇!” “胡言乱语,无中生有!” “姓倪的,你没良心!”柯蓉儿追出去,倪洵早就不见人影,她抱着门框欲哭不哭…… 柯楚楚问芳姨娘何寡妇是谁。柯蓉儿的声音太过嘹亮,倪家本不大,她想不听都难。 芳姨娘摇头,她也不知。在她的眼里除了柯楚楚,倪家别的事情从不屑留意。 柯楚楚叫芳姨娘把院子外面扫雪的大笤帚拿时来,这笤帚是用柳条编的,根根分明,才用了两三次,很新。 “再拿一个碟子来。” 芳姨娘很快拿过来了,好奇她要做什么。 “姨娘,咱们来个掐灰算命。” “好。”芳姨娘直拍手,小姐好久没有玩心了,真好。算命什么的,她才不会当真。 柯楚楚拆了三根柳枝,用暖炉里的火星催燃,屋子里飘出一股枯柴的烟气。芳姨娘吸了吸鼻子,感觉还蛮好闻的。很快,柳条燃烬,柯楚楚把柴灰抹碎,平铺在碟子里,让芳姨娘吹一口气。 芳姨娘玩心也起,重重一吹,柴灰糊了她一脸,她还咯咯笑。 柯楚楚看着碟上的残灰形状,慢慢告诉芳姨娘何寡妇是新丧偶,她的相公去年秋天横死在东边。何寡妇生得温柔多情,讲话细声慢语,很有一股媚态。照碟灰显示,她并非深宅妇人,应该是干着什么营生。按理说她并不缺钱,并不用抛头露面,非但如此,地库,也就是她的财宫极为饱满。 芳姨娘听愣了,什么财宫地库,她完全不懂。 柯楚楚最后说道:“如果碟灰无错,何寡妇应该有两颗小巧可爱的俏虎牙。” “小姐,您就跟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一样,编得真好。”还没忘记编相貌。 柯楚楚摇头失笑,说是芳姨娘吹的灰好,不是她编的。解释这些日子躺在床上无事可做,就回忆小时候的事情。记起在柯父书房里见过一本前朝旧书,名为《融相算经》,那上面有详说碟灰算法。今日试了一试,也不知准不准,让芳姨娘抽空出去打听打听。 “好的。老爷以前最喜欢看书了,太太总说他看的是杂书。后来……”芳姨娘沉浸在回忆之中。 柯楚楚羡慕地看着她: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真好。 她没有,她只有恨。 若说思念,也只有父亲,但是父亲早在她十岁时便和她以师徒相称,断绝了二人的父女情。想必,父亲是不愿意看见她这样,更不愿意有人思念他。 什么情情爱爱,血脉相亲,到最后都是道法自然,归于宁静。万事万物皆是情,万山万水皆是爱,不能局限于一人一事…… 柯楚楚甩甩头,这世的生活有血有肉,很好,前世就不要再想了。 芳姨娘果真出去打听了,何寡妇的大部份情况就如柯楚楚所说,只是她有多少钱这事不准。 “小姐,婆家找她闹过一场,她说银子被她相公赔光了,一个铜板都没交给婆家。还说欠着外债,所以要靠炊饼铺子过活外加还帐。” “哦?倒是个聪明的。就是不知过不过得了□□一关。”柯楚楚指的是倪洵。 芳姨娘听不懂她没头没脑的话,一脸欢喜:“小姐,您当真会算还是蒙的?不,您早知道何寡妇的事?”芳姨娘指了指上房,又慌忙闭嘴。怎么能跟小姐谈那些龌龊事,该打。二姑奶奶不可能告诉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是算的,《融相算经》是本好书,姨娘,我无意间竟然学会卜算了,这是我俩的秘密,不要对外人讲。” 芳姨娘虽然似信非信,却并不妨碍她坚定地点头。 “走吧,到点了。” 到点去恶心邱家了。柯楚楚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就想活得恣意一点。 ...... “老夫人,那祸害又来了!” 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弄瘸她的腿,反而还成了她搏同情的法码!杨老夫人今天多喝了二两酒,酒气喷人。 张氏心有埋怨,早该按相公所说将她娶进来后再想办法,既保住了官声,又免却了后患。偏偏婆婆疼子明疼得紧,不愿他受一丁点委屈。其实,京城里娶继室的人多了去,还都比原配好。 这个好,当然是指地位跟家势。 杨老夫人说道:“让你男人动作快些。” 张氏很为难:“老夫人,眼下相公不方便出手啊。今年天显异象,雪灾连连,他与知州大人还在想着如何应对回京述职之事。而那柯姑娘正闹得欢,倪家若是有事,这不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我们邱家作的梗?” “我何尝不知这个理,但那祸害再闹将下去,我们的邱家就好了?” 的确,有了昨日这事,围观者更多。幸好芳姨娘今天多准备了几个暖炉,站满两个时辰完全没问题。 她二人就如两尊望夫石,沉默地,执坳地,坦然地,一站一坐杵在邱家门前。任凭雪花落在她们的大氅上,堆不住了,落下,继续堆积…… 芳姨娘不但准备了所有的暖炉,还把毛皮护膝穿上了,“心有正气”,心里也暖暖的。 柯小姐突然不哭不闹玩起闺秀风范来了,舆论渐渐倒向她这边。莫说一个生得美艳夺目的姑娘,就是普通女子,傻傻地站在这里,也是够让人唏嘘的。 毕竟小姑娘摔断了腿,还被人退了婚,一辈子是完了。恰恰她又是被强盗夺取性命的县令之女,也是唯一的子嗣。曾经的官家小姐,现在只能投奔商户姑姑,于情于理,人们也该抱有同情之心。 所以,邱家真的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邱通判也急了。可是他再急也没有办法,难道你不准人家站吗?人家差一点成了你的儿媳妇,又没挡住你的道,只是站在街旁,没招没惹的,你能怎么办? 邱通判只恨交友不慎,恨柯楚楚的亲爹,柯守成。 一个半时辰,柯楚楚又决定提前打道回府了。 走之前,她状似无意说道:“明天的雪更大,咱们晚点来。” 芳姨娘随口就道:“好的。” “双亲若是托梦原谅我了,我也会再来最后一天。若是哪天我无故没来,肯定是倪家遭贼了。不知我还能不能活着?死了也好,我一残瘸寥身,早日跟双亲团聚也是福气……”柯楚楚慢慢说着。 如果有得选择,她并不想这样。她见到邱管事新买了家丁,弄瘸她腿的凶手肯定是被灭了口。邱家对羽毛珍视之极,不会让她好好活着的。尽管她保持缄默,但谁都知道,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她始终是个隐患,必须杀之而后快。 芳姨娘的心揪得死紧死紧,连旁边喧嚣开来的吵闹声也没注意。 “小姐,您一定会长命百岁,就算姨娘提前去了,您也会活得好好的。”芳姨娘极其认真地说道。 这一幕令人好不心酸。 什么遭贼了,什么与双亲团聚,明摆着是说邱家。众人恍然而觉:这是孤女是在与豪官斗哇。早前干嘛忘记了邱家是通判,掌管着一州刑狱大权,乃了不起的当权派。 “柯小姐,苍天有眼。” “对,柯小姐,邪不胜正。” “......” 远处戴着斗笠的两个男人好奇地盯着这边,想过来瞧,又忌讳那是通判门前,怕被认出来。待人群散开,发现一个梳发的妇人推着一个美艳姑娘走出人群,愈发疑惑。 “青和兄,这些人大雪天出来就为看美人儿?” 称之为青和的男人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那人又道:“的确是美得不可方物!没想到奉州城竟是人杰地灵。” 第6章 隔壁院子 那人又道:“的确是美得不可方物。没想到奉州城竟是人杰地灵。” “未必。”赵青和不以为然:“争鸣,她比起令姐还是稍逊一筹,少了点什么。” “哈哈,青和,你想说少了点女人韵味?” 赵青和轻扯斗笠:不止少了东西,还比别的女人多了点东西。 “青和你也不看看她是什么年纪,家姐芳龄十八了。” “哦?订下人家没有?”赵青和回过头来问道。 “哈!”文争鸣挺胸抬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家姐志向远大,非真龙天子不嫁。” 青和嘴角一扯,伸出四根手指挡住鼻子以下,似在掩饰笑意。连身旁的文争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轮椅女子从街边经过也未曾察觉,直到文的脖子都快扭上一转了,他才笑道:“别看了,走吧。” 柯楚楚皱眉,她好像观到了“龙骨”。 刚刚那人的骨骼有真龙之形,想到这里眉头皱得更深。重活一世,再也不要牵扯什么真龙假龙。 ...... 倪家上房又吵起来了,这次是倪家三兄妹与父亲一起反驳母亲。 柯蓉儿改了主意,不想让侄女搬到隔壁院子去住。她道时下风声紧,搬家后万一出了事,没法跟死去的兄长交待。但是倪洵铁了心要柯楚楚搬,光誉光茹光秀,三人站成一排与柯蓉儿对峙,非要赶柯楚楚走不可。 “她在这里是霸王,要什么拿什么。去了那边咱们一应俱全,不会少她一丝一毫。”倪洵下了最后通谍:你同意不同意都得搬。 搬了好,摆个姿态给邱家看。活不活得下来看她的造化,作姑父的已经尽力了。 柯蓉儿无法,指着三个孩子哽咽道:“你们忘记小时候舅舅怎么对你们的?光誉,没你舅舅你进得了州学?光茹,王家是谁在世时为你订下的?” 王家就是倪光茹以后的夫家,王诺虽为庶子,却一表人才,其父为一县主薄,里子面子都有,这样的亲事,按理说是轮不到她的头上。一时这两人都不好开口,只好打眼色示意小妹倪光秀上。 “你,你住口!”柯蓉儿大吼道。 倪光秀声音也不低:“娘,柯楚楚才是您的亲女儿,我们都是买来的不成!连说话都不许了?” “你这张嘴,就学了你的父亲,市井气太重!” “好啊娘,您连我们也瞧不起了,就官家小姐才与您亲。” 柯蓉儿作势要打,柯光秀马上躲到父亲身后。倪洵白脸泛红:“我是家主,我说了算,搬,马上搬!” ...... “搬家?”柯楚楚望着柯蓉儿。 “是的,搬家。”柯蓉儿心里难受,找不到多余的词儿哄骗侄女。 “好!” “楚楚,对不起,姑姑无能。” 芳姨娘也对她说过无能,因为让她住进了商户倪家;现在,姑姑也对她说无能,却要让她离开倪家。 “我理解姑姑,搬去哪里,离得近吗?” 柯蓉儿硬生生把眼泪吞回去:“就在隔壁,新买的宅子。” “那很好,离姑姑很近。姑姑想我了随时可以过来看我。” “好……”柯蓉儿想伸手抚她,又怕她反感,平常她一个正眼也不愿瞧自己。 柯楚楚主动握住她的手,柯蓉儿惊得差点抽回去,旋即叹道:“楚楚你能真的懂事吗?”不要表面上懂事了,暗底里又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比如去邱家门前当石狮子。 “姑姑,我虽然被退了婚,但我总要生活呀。只要我活着,就会在奉州城行走。可是这辈子偏偏都与邱家脱不了干系,他们看见我就会觉得碍眼,不会让我舒坦。” 柯蓉儿点头,的确是这样,那些闲言碎语就跟刀子一般,幸亏楚楚知道后没有自尽,不像她的小姨。说得没错,即使被人退了婚也得活,还要活得好好的。 真实的情况柯蓉儿却不知。 邱家作下了什么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怕的也不是倪家如何,而是官声,凤鸣山上的事足以让邱家无法在世上立足。所谓是非黑白与公道,没有地位的人永远不要妄想。这个道理,柯楚楚从小就知道。 可惜,原身风评太差,柯楚楚讲过实情,倪家没一个人信。至于芳姨娘,她还是不信的好。叹道:“姑姑,以我的情况,会有谁娶我?若一直不嫁,邱家就会一直视我为眼中钉,拔之而后快。既然如此,不如绑架舆论来让他们忌惮。姑姑,柯家没人了,我不能有事。” “楚楚啊!”柯蓉儿抱着她失声痛哭。 ...... 与其说柯蓉儿准备妥当,不如说倪洵早有安排,各种物什有条不絮地陆续搬进隔壁宅子,他还拨了四个护院并四个婆子过来。 柯蓉儿没有问过倪洵,直接着人打通了一道暗门,方便进出。 柯楚楚搬走了,倪家好似清静了,但是倪光誉却似少了些什么东西。哦,是看不到那副娇好面容了吧,是说少了点什么。最近这些日子,好像她还挺安静的,为什么大家反而容不下她呢。 芳姨娘见柯楚楚跟二姑奶奶感情转好,问道:“小姐,您好像不想搬,那为啥不愿意帮表少爷把信写了?” “姨娘,你又忘记了。我没说不写,是说时间尚早,他们自己说不要的。” “哦,也对。小姐,您怎么知道一定会下雪,还提醒老农,平白丢了一只头花。难道也是算出来的?” “见不得吧。”见不得明知有错,明知有灾,却放任祸事自流,最后落入凄惨境地。 什么见不得,芳姨娘催道:“小姐,您没回答为什么断定会下雪。” 姨娘还是不信她会算。柯楚楚不答反问:“姑姑他们说是我父亲托梦,你认为是什么?” “真的是托梦?”一团哀伤笼罩住芳姨娘的脸。为什么太太跟老爷不跟她托梦呢?是她做得不够好吗? “也是我算出来的。”柯楚楚难得朝她调皮一笑:“《融相算经》。” 芳姨娘暗舒一口气,不是托梦就好,老爷太太没有怪她。可是那算经真的那么灵? “姨娘,我算出姑姑有难。但不知怎么跟她讲,怕她不信。” “真的?”芳姨娘表情古怪,“莫不是,莫不是冰娘子……” 冰娘子就是柯楚楚自尽的小姨,芳姨娘可真是会联想。柯楚楚摇头:“兴许是我学艺不精,没看懂书吧。” “小姐,那我好生留意着那边。”二姑奶奶可不能有事,若是她没了,小姐真成孤女了。 “嗯。”芳姨娘就是这点好,说什么就做什么,从来不打折扣。 这雪连下了十来天还不停,冻得刺骨,柯楚楚每天晚上都会被痛醒两次。都过了三百多年,接骨圣手罗神医都不知投了几次胎,去哪里找? 柯楚楚的腿真是给她惹了不少麻烦,每每摸到膝盖处,她就涌出恨意,恨意一旦涌出,便划破了她营造的平静假象。前世今世双重仇恨齐现,她的胸口钻心地疼。胸口的疼痛压过了右腿,翻来覆去一个时辰才能继续入睡。 她总是在白天要被三个时辰的觉,加之每天上午要去恶心邱家,白日的时间突然排得好满。 精神好的时候,她必会卜一卦,用的就是小六壬。眼看到这里快一个月了,是时候用大六壬起上一卦了。这才是真正的六壬术,其他的中六壬小六壬与金口诀皆为依附挂名。大六壬更为精确,当然也更难精通。 想当初她学的时候,就是从最难的学起。师父也就是父亲,他反其道而行之,给她启蒙就用的大六壬。其晦涩沉滞之处,差点令她放弃。为了学通六壬,三坟五典全部找来看完。背完六壬排盘还不算,把与六壬齐名的占天之术《太乙神数》和占地之术《奇门遁甲》都弄来倒背如流。不管懂不其义,先读通背全了会摆上盘再说。光是星相入门就研究了一年之久,那是一段极为艰苦的时光…… 又想远了,一切都过去了…… “柯楚楚,你敢说这雪多久停吗?” 芳姨娘一愣,搬了新家没想到最先上门的竟然是倪光秀。 “小姐,我把她赶走。” 柯楚楚摇头,笑道:“请她进来,问她是否有事相求。” 第7章 钱财必受 来的不止倪光秀,还有倪光茹跟倪光誉,芳姨娘又怔了一瞬才出声让他们进来。 柯楚楚拿个枕头垫在腰后,浅浅笑道:“恕我不能与几位见礼了,瘸子嘛,总归不方便。” 倪光誉嘴角浮笑:谁说她变了?只是更为刻薄罢了。懂得藏话也好,不至于让人第一眼就厌恶,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柯楚楚见三兄妹都不说话,便道:“表哥表姐表妹有话请快讲,楚楚旧伤未愈,想与几位谈天说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倪光秀示意兄姐自己找地方做,她大大咧咧地问道:“你不是很神吗,说下雪就下雪,问问你老爹,雪何时停。” 芳姨娘大怒,正欲呛回去,就听小姐问道:“我老爹?” “是啊,问问他,雪何时停!”倪光秀压着性子再次说道。 “哦,我老爹是谁?” 倪光誉瞪了小妹一眼,朝柯楚楚微一施礼:“表妹,我们就是来看看你一个人住得习不习惯,有什么需要的,并不是来亵渎舅父。” “多谢表哥关心,很习惯。姨娘,送客吧。” “你!”倪光秀几步跨到柯楚楚面前,怒道:“你成心的是吧,明知我哥哥急着入京,故意不告诉我们。” 柯楚楚看了她一眼,懒懒地伸出手:“九十九两银子,拿了我就告诉你。” 倪光茹很奇怪,问道:“表妹,你不是最厌黄白之物吗?” “嗟来之食,或许我会;但自己凭本事赚的,我怎会厌?” “你赚?你红口白牙也说得出口!”倪光秀毫不留情地啐道。 柯楚楚无奈地摇头:“从未见过求人是你们这种求法的。” “谁说求你了?”倪光秀又开始跺脚。 “请吧,几位小姐少爷。”芳姨娘大声吼道,别逼她拿扁担赶人。 倪光誉定了定心,堆起笑脸:“表妹,这要是拿了钱,说法可就不同了,你确定?” 柯楚楚迎着他颇有深意的眼神,淡笑道:“不劳表哥费心。” 倪光誉学着夫子们的样子拱了拱手,“表妹,表哥噎得心服口服。”站起转身即走,又道:“且等我们筹钱。” 三人走后,芳姨娘担心道:“小姐,表少爷是何意?” “姨娘,他的意思就是你想的那样。” 芳姨娘大惊:“什么!收了他的钱,他就当你是巫祝婆?” “我是吗?” “小姐当然不是,小姐又不会通阴出马。” “既不是,哪怕什么?” “这......”芳姨娘此刻真的不懂小姐了,她总是那么笃定地作出一些让人提心吊胆的事。 没多久,柯蓉儿与倪光茹来了。 柯楚楚看见姑姑一脸的郁气,心说倪光誉也不是太坏,还知道把事告诉他娘。 “姑姑,雪还有十天才会停,表哥不用急着上京。反正...反正还会再考一次,过了端午也来得及。”不待柯蓉儿说话,柯楚楚一口气说完:“如果要想让表哥不落第,那九十九两银子姑姑最好是给了。姑姑也可以不给,楚楚并无损失。” 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活人不算空命,钱财必受。除非算者未开口相问,既问了就必须收钱,只有死人才是免费卜算。 “楚楚,你神神叨叨的为哪般?你父亲若是知道你......”柯蓉儿眼睛瞬间红了。 “姑姑,我的话已说完。”柯楚楚看了一眼芳姨娘。 芳姨娘忙把算经的事情说了,并且一股脑儿把何寡妇的事情也说了,若不是听见小姐咳嗽了一声,或许她会把二姑奶奶有险的事情也说出来。 柯蓉儿急上心头,拿这比石还硬比冰还凉的侄女儿无法,只道她是脑子出了问题。而倪光茹却从柯楚楚的眼神中发现了端倪:她不是柯楚楚,她一定是在凤鸣山下被妙怪附了身。 柯楚楚想要钱才不会找这么多借口,她想要就要,根本不会找理由。想到这里,倪光茹忙拉住柯蓉儿的袖子:“娘,您带了一百两银子过来,本就是给表妹的嘛,给吧。”使劲掐了下柯蓉儿的胳膊。 低头难过的柯蓉儿想想也是,原本就是过来给钱的,抬起头来抹了把眼泪,拿出两个大银锭递给芳姨娘。 “楚楚,你姑父去年好不容易挺过来,就算往年有所结余,今年也差不多耗光了。你想要钱姑姑尽量给你挪,但是以后别再......” 正说着,见柯楚楚示意芳姨娘找出一两小银锭递到她手上。 柯蓉儿一愣,拿着这个银锭一脸错愕。 “姑姑,今天太晚不能陪您聊了。” 母女俩从暗门回到倪宅半天都回不过神,倪光茹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抹都抹不掉。她把怀疑告诉母亲,如她所料,讨了一身骂。 倪光茹痛苦不堪,连夜跑到兄长的房里再把今天的情形又说了一遍。 “大妹,她的意思是我不会落第了?” 没成想哥哥听完竟然想到的是自己的前程,倪光茹眼珠子转个不停。点头:“哥哥说得对,她只要不害人……” 是啊,妖啊神的又有什么可怕的,她只要不害人。若是能害人,之前她怎么会放任外面的污言秽语。 ...... “小姐,你在做什么?” “绘符。”虽然现在绘得不像,又没有功效,但本事总会“回来的”。绘成之后,拿到老君观去摆上渡个光,能不能暂时保得柯蓉儿一条命,就看这符成不成了。 今天晨起的时候,柯楚楚正式起过一卦,这一课只为柯蓉儿而起,测的就是她。占时先锋为柯蓉儿本命日干,与支卯太冲相害,卯为车。凶将也,主血光,惊恐之事。 如果占相无错,那么柯蓉儿不久就死于马车之下。 柯蓉儿行事一向干净利落,东市出了名的贤内助,她每天出出进进遇上的马车不计其数,要想从根儿上防,显然不可行。且不说她信不信柯楚楚,光是让她一直在家呆着,也是不能的。 柯楚楚想到芳姨娘所说,原身的母亲身康体健,怀她八个月时还能在九月爬上千佛寺许愿。三个稳婆都说她的胎怀相极好,高高大大的柯太太不缺衣少食,平平安安生下她完全没有问题。可是却毫无预兆地难产了,此后缠绵病榻十四年,还是去了。 父亲一向小心谨慎,却走岔了路,迷在山间被人劫财取了命。她的大姑柯香儿,早在三年前已病逝。还有她的祖父祖母跟伯父们,算算,均没有活过四十岁,更是没有留下一个男丁。 若说不是天罚,那就只有一个原因,这也是柯楚楚最早想到的解决办法——祖坟。 是柯家的祖坟出了问题。就是不知是不是人为…… 柯楚楚挥手把六壬盘划掉,“柯家举家牵到千里之外的奉州,或许是有原因的。” 人为的可能性非常大。 这腿呀,怎么才能重新站起来!不光柯蓉儿有难,连她这冒牌的侄女也有了。 前天晚上,土墙上留下的手印不少,不下于三人。 “姨娘,邱家要来取我命了。”柯楚楚说道。与其事发时惊恐无措,不如先提前给芳姨娘一点准备。 “哐当!” 芳姨娘手中的盘子掉到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就如柯楚楚眼下的思绪,乱七八糟。 “小姐,您算出来的?”芳姨娘的手还保护着拿盘子时的动作,似抖非抖。 “不是,今天晚上你叫护院和婆子都不要睡,听听动静。准备好火把,一旦我房里点上灯,就让他们燃起火把冲出来,高喊抓贼。闹起来,越大越好。”柯楚楚又补充道:“姨娘,告诉他们,大概在寅时初刻。” 第8章 将计就计 芳姨娘连连点头,忙附身收拾盘子。转眼,她拿了一把柴刀过来,非要放在小姐床头。 柯楚楚笑着依她,图个心里安慰。心黑狂妄的邱家终于动手了,还有五天雪便停,还好他们忍耐不到那时。 “姨娘,你说邱家是谁这么蠢?” 芳姨娘满脸愤恨:“不是那张氏还能有谁?” “张氏?”柯楚楚回忆起那天在邱宅见过的妇人,道:“不是她。” 那妇人前额饱满,鼻挺眉浅耳垂丰隆,不像是智稀之辈。她就算看不出柯楚楚只想安身立命的打算,也不会棋行险招在这个节骨眼上要人性命。 大荣如今虽偏安一隅,但近十年是乱不起来的。那天在铜锣巷瞧见的身附龙气之人,想必就是一位皇子,绝非是异姓夺位篡权之辈。或许就是因为天灾连连怪相频出,上面来人了巡查了?如果邱通判连眼下的形势也看不清,他也坐不到这个位置上。 “小姐,姨娘肯定就是张氏。您别看她总是和和气气的,这种人才阴狠,吃人不吐骨头的。” “嗯,我知道。”柯楚楚同意。说得对,和和气气之人真的是吃人不吐骨头。她脑中浮现前世那个安安静静静的美男子…… “但真的不是张氏。”柯楚楚又道。 芳姨娘眉毛动了动,咽下反驳的话。 寅时初刻,丝毫不差。 “抓贼啊!” “有强盗!” 假扮贼人的邱家护院们刚刚翻进墙,就见火光凭空而出,身形暴露出来进退都不是。 “呜嗡——” 柯楚楚住的房间突然又响起号角声,绵长雄浑的号音划破平衣巷,稍刻,附近的住户陆续亮起了灯。 起先邱贼看清只有五六处火把,硬了心肠准备来个连锅端,但见眼下动静闹大,这才真正着慌,赶紧狼狈逃窜。这次,他们没来得及抹平留在雪地里的足迹。 柯蓉儿胡乱抓了一件相公的外衣奔出来,她比倪家护院还先到达到隔壁院子。 “楚楚在哪?楚楚你在哪?” 芳姨娘抱着柯楚楚瑟瑟发抖,听到二姑奶奶焦急的声音忙应道:“在这哩,立柜后面,立柜后面。” 柯蓉儿好不容易把柜子移开拖出二人,急问:“腿没事吧?” “姑姑,无碍。”柯楚楚把牛角递给满身是灰的芳姨娘,安慰柯蓉儿。 柯蓉儿帮着芳姨娘把侄女扶到床上,侄女却指着轮椅,她无法,埋怨道:“你俩是怎么钻进去的,楚楚的腿不能随便碰!” 芳姨娘刚刚也是吓傻了,只知大立柜可以挡上一挡冲进来的贼人,慌乱极了,现在还没缓过劲儿。 “姑姑,外面怎么停了?” 柯蓉儿后知后觉,方知楚楚早有准备,一句话不说放下油灯就跑了出去。很快,就听见她朝家丁吼道:“你们没力气了吗?有力气的去追,没力气的就叫唤,多裹几只油布火把来。” 倪家人拿着火把来助功,一时这两进的小院子灯火通明,加上丫鬟婆子们的凄凉呼喊,平衣巷是炸了天。谁都知道倪家遭贼了,进贼的还是倪家新买的院子,那里住着他们家的表姑娘。 这条巷子都是商户,对贼人那是同仇敌忾,柯楚楚的院子又在巷中,邱家护卫逃出去的时候,被有心人看见了踪迹。眼下地上的雪足有半尺厚,一身黑衣的贼人就如那棋盘上的黑子,真是分外醒目。 邱贼慌不择路,足迹虽然散得四处都是,但都没有指向城外。表明,那些“贼人”还在城中。 倪洵听到柯楚楚让他去报官,怒目圆睁,他不傻,姑侄俩把事态闹大,不就是冲着邱家去的吗。他不好朝柯楚楚发火,就凶狠地盯着柯蓉儿。 柯蓉儿刚刚也是怒极,恨邱家欺人太甚,这时被相公一瞪也知报官就太过了。劝道:“楚楚,你我都明白,报官是无用的。” “嗯,我知道。”柯楚楚自己滑着轮椅朝堂外走。见此,芳姨娘把椅背上的大氅拿起跟了出去。 “这……”柯蓉儿话没说完,倪洵一把抓住轮椅靠背连人带椅给推了回去。 “你想死,别拉上倪家!” “楚楚,你自己去报官将姑姑一家置于何地?”柯蓉儿语带乞求。 “你们想多了,我只是去看看墙下的脚印。我一个瘸子,离了姑父又能做什么,姑父您说是不是?” 倪洵让柯楚楚问得一愣,一张脸五颜六色,唯独没有惭愧。 …… 天亮了,雪却越下越大,墙边的脚印已被大雪覆盖,但邻人都进来亲眼见识了一翻,加之有人看见过黑衣贼,都知道倪家是确实遭了贼。耐人寻味的是,那个据说性格跋扈的表姑娘却不打算报官。邻人如此议论: “丢了什么?” “莫是没丢东西?” “我看柯家姨娘的脸色,不像是没丢东西,真是奇怪。” “就是,贼不走空,自古的道理,那贼要是进了屋偷不着东西,柴灰也是要抓一把的。” 做贼这行有规矩忌讳,若是来一场空了手,运气就背了,换句话说就是潮了手,不改行是死路一条,怎敢随便绝了“手艺”。倪家的这种态度,愈发令人遐想…… 就是不知今天柯小姐会不会照旧去邱家门前忏悔?好事者等了一上午,也没见到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好不失望。 柯楚楚可不能让邱家人“失望”,吃过午膳又去了。 今天她还说了几句话,这几句话,顿时让人们酝酿了一上午的好奇心得到了释放。 “天啦,原来邱家没退婚呀。那婚书还在柯姑娘手里,没想到昨天被贼人偷了去。” “什么贼不偷金不偷银,专偷婚书啊?”说这话的妇人眼睛晶晶发亮。 “柯小姐也怪,为什么还留着婚书。” “她不说了嘛,想让邱家也把婚书交出来,搁一起拿去义庙当着柯县令的面一把火烧了,是邱家不许。” ...... 杨老夫人气得捶胸顿足。 “去,给我撕烂那祸害的贱嘴。” 张氏半天时间仿佛老去五岁,重重捶着婆婆的后背帮她顺气儿。婚书早就化为一团灰烬,现在想反驳都没办法。此刻连她都对柯楚楚动了杀心。 邱通判没到点便下衙,他要会一会这个三年前亲自订下的儿媳妇。 “楚楚,进伯伯府里坐坐吧。” 柯楚楚早听到后面的动静,动作丝毫没有改变。只是芳姨娘两腿打颤,腿肚子都抖得碰到轮椅的大轮子了,就知道她有多紧张。 邱世立按捺住火气,又道:“楚楚,外面太冷,去伯伯家里暖和暖和。” “通判大人是在和我说话?” 邱世立收起假笑,正色道:“楚楚,结亲结成了仇,也是两家不愿。女子当以德容立世,太过任性恐怕会辱没先人。你不认伯伯,伯伯不与你计较,今日要站在长辈的立场斥责你。” “大雪不停,冻民遍地,通判大人当以全城百姓为重,无需关心一介孤女冷暖。说到长辈,我柯家尚有一人,不劳大人费心。何况本人辱没的也是柯家先人,与大人无关。” 邱世立差点站不住,娘子果然没说错,这小妮子如今牙尖嘴利当刮目相看。他刚想好措词欲继续教训,就见柯楚楚滑动轮椅准备转身,嘴里说着让他怒火攻心的话: “姨娘,明天不要再来了。现在是上衙时间,不知我们犯了哪条律例,竟叫通判大人把我二人当成案子来办。既如此,咱们民不可与官斗。” “好一个巅倒黑白不论是非的无耻女,本官何尝说过这话!” 柯楚楚回道:“嗯,大人说没有就是没有。”又道:“大人哪天说有,就是有。” 邱世立的声音不小,柯楚楚的话也不低,远处的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站住!” 柯楚楚当真停住了,看了一眼芳姨娘。后者哆哆嗦嗦地问道:“大人,我们不...不能回家?” 邱世立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一甩袖子,低头进了邱家大门…… “母亲,看您作下的事!” 杨老夫人被儿子当面质问,羞得装晕。没脸,太没脸了。这件事真真办砸了。 第9章 见龙在田 邱世立哪能看不出母亲的把戏,转而斥责娘子: “蠢妇,你可知何为怀柔?” 张氏低低应道:“老爷的意思是要和平化解?” “哼!还不至于蠢到无可救药。” 邱家这边计划好了怀柔政策,可是柯楚楚并不打算放过。 有几十个新进城的冻民得知只要在通判大人家站上一会儿,他就会给十文钱,全都拖家带口涌过去。城外拆去不久又立上的官府粥棚里人满为患,有了冻民们的连带效应,邱家被堵了门。 芳姨娘把小姐的吩咐执行得真不错,半贯钱就请到二十个叫化子为她们传话…… 难民们得高人提醒才知大荣十年无战事,赋税却从未减少,圣人有云:上好贪利,则臣下百吏乘是而后丰取刻与,以无度取千民。 天现灾事,是到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时候了。粥棚显然不能满足他们的基本需求,新种上的庄稼全都冻死,他们还得为这一年的生计考虑嘛。 两个字:要钱! 不止邱家,知州家也受到同样待遇,余下各官府邸也有波及。 倪洵大舒一口气,暗幸现在邱通判无心“招呼”他,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是安全了。他倪家铺子卖完半库棉花便已关张,天天窝在火炉旁数欠下的利钱,早是焦头烂额。 ...... “姨娘,你告诉姑姑,给表哥准备行囊吧,明天是上京的好日子。” 芳姨娘纳闷,问道:“小姐,姨娘依稀记得您说过今年要考两次。” 柯楚楚笑了,唯姨娘信她。随便一句话芳姨娘都记得死死的。 “无碍,就当是他练笔了。考两回,还真给了他倪光誉运气,侥幸及第。” 芳姨娘叹口气:“表少爷若是真中了,老爷也算了却一桩生前心愿。”又道:“如果二姑奶奶能让他娶你,太太也能心安了。” 柯楚楚这时才知道,原身的娘是不喜欢邱家的,希望她嫁给倪光誉亲上加亲。心说为娘的比为父的县令还稍有眼光,就凭邱家那样的作派,就算柯楚楚没有亲眼见过邱子明,也断定倪光誉强过邱。 “小姐,今天还画画吗?” “画。” 见芳姨娘继续昨天没做完的棉鞋,柯楚楚劝道:“姨娘,棉鞋需不着了,今年会有大旱。你若实在闲,雪停了就用碎布编几个装罐子的布网兜,再叫人在墙上打几个木钉,以后有用。” “那岂不是今年地里一粒米也收不回?” “能,是秋旱,在收粮之后。” 今年的夏季特别长,简单来说就是没有秋季。要真是春旱,柯楚楚或许现在就动身往南走了。雪旱连着来,就算朝廷有救援,也会是饿殍遍野。 柯楚楚低头沉思:这气候真是怪。 “小姐能算那么远?”芳姨娘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只听说过大涝之后必有大旱,倒是第一次听说大雪之后也有。回头看见小姐已经拿着画笔在埋头作画了,就悄悄进到内屋找碎布去。 太太说得对,她蠢笨,认准聪明人听话便是,多的想法别要有,这人啦,想法一多就会坏事,搞不好连命都没有。小姐把大官都呛得还不了嘴,肯定是聪明人。 画了一个月,柯楚楚的老君画相终于完成了。在放晴的第二日,叫芳姨娘拿去裱好挂在了堂中。想来也是好笑,就三百年而已,竟无人识得老君。不知前朝发生了什么事,玄学和道教一并毁去寻不得踪影。 不知道的,还以为堂中挂的是柯家某位厉害的祖先,不免低头回想一翻大荣有哪位柯姓重臣或文豪。 这说的就是站在堂中的倪光誉,他要上京了,特来向柯楚楚辞行。说是告别,却句句意在打探。才两月罢了,他原本“了如指掌”的天仙表妹,不知从何时已经从他手掌中溜了出去,捉摸不透了。 暗道收她进房的念头成了空想。 由此可以看出,除了柯蓉儿,倪家无人看得上柯楚楚。哪怕她当初还有婚约在身,倪光誉知道邱家不会认帐,他就坐看她闹,坐看她挣,断定她迟早会落入他怀中。结果……呵呵,倪光誉下意识摇了摇头。 大妹说她是被山妖附了身,他倒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柯楚楚,之前她只是入了情魔,或者是在伪装,意在折磨他的母亲柯蓉儿。不管是何种原因,现在的她都是得罪不起的,只能讨好,那份心思也必须压下。他倪光誉志在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可没精力为一个女人耗费心神。 “既然表妹无意与表兄话别,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请便。” 倪光誉走后,芳姨娘不免又唠叨。无非是如果表少爷有心,她就不要记较身份之别,“下嫁”了吧。婆婆是理亏的亲姑姑,上哪去找这样的婆家。 “姨娘,不嫁也很好。” “说什么傻话!”芳姨娘急了,“你只是坏了腿,又不是不能生育,绝不了他倪家的后。” ...... 日子过得很平淡,平静得犹如一汪清水,无一丝涟漪。寻常人看来是无聊之极霉得长毛,但对于芳姨娘和柯楚楚来说,却非常惬意。 一个脑子里装不进两件事,眼里只有小姐,只要小姐健康平安,她就满心知足;一个是在地牢中被关了十年的人,早就习惯了一整天不说一句话的日子。 除了每天在院子里射射箭,哪也不去。身体一天比一天好,箭法也趋于成熟,不说百丈之外射人眉心,射个胸膛还是可以的。 顿时,给倪光茹姐妹的错觉就是:隔壁院子住了两个女尼。 “姐姐,她肯定是在修炼。” 传说妖怪都是要修炼的,它们都是活了几百年的精怪,修炼好了妖法就要出来害人了。倪光秀急呀,为什么娘亲和爹爹都不信她们呢。 倪光茹看着静不下一刻的妹妹就头疼:“秀儿,姐姐可能之前猜错了。” 可不是猜错了吗?如果她真是妖怪,怎么还坐着轮椅,怎么还放任邱家翻墙取命。 “你怎么又变?之前可把我吓苦了,现在你又说她不是妖怪?” 倪光茹想了想,道:“我去问问父亲,是不是舅舅家真有玄学古籍。” “怎么可能有?我听曾祖母说前朝还有国相,国相祸民,早就把玄学书烧得一干二净了。” 倪光茹走到一半停下来,回来坐下说道:“算了,父亲哪里知道,他就白长了一副书生脸。” 听倪光茹这般挖苦亲生父亲,倪光秀不依了:“姐姐,别忘了你是长女,要有个长女样。王诺指不定还不如父亲,他是书生又如何?”倪光秀的亲事还没着落,眼看姐姐嫁得好,要说心里不酸是不可能的。 本来是说柯楚楚,现在两姐妹倒起了争执。姐姐最大的依仗就是这门亲事,容不得有人说王诺半点不好,寸步不让,一时争得面红耳刺。最后闹到倪洵面前,父亲向来偏爱幺女,将倪光茹骂了一通。 倪光茹咬牙憋泪回了房,思道要在何寡妇那里讨回来,气一气倪洵。 ...... 三月本是踏春的时节,但是今年没人敢去郊外,坟头垒得四处都是,那些讲究的人家,生怕招了晦气。 收过柯楚楚头花的老头儿躬着腰杆儿,窝在屋檐下冥思苦想:一个月了,雪是真停了,现在总可以播种了吧?但现在不是时节呀,种什么呢。 “仙人娘娘,您再现现身吧,告诉小老儿到底该不该种!” 至从放晴,老头儿天一亮就去守在遇见柯楚楚的小道上,但再没见到她。今天他不去了,仙人娘娘哪那么容易想见就见。 村里人都望着老头儿一家,他俨然成了风向标,谁叫他遇上了仙人娘娘了呢。他家种什么,村人便跟着学。 若是柯楚楚知道可能会厌烦不已,确定这些人在秋旱之时又会奢望她施法降雨。道法自然,雪也罢旱也罢,都是上天的赐予,她不是神仙,她只会预测卜算,道行还差得太远,再说她也没修道。 别人不踏春,柯楚楚却是要踏的。柯蓉儿的印堂冒出了黑气,这是将死之兆。通过血亲姑姑的卦辞显示,柯楚楚今年的运势近乎于九二(乾卦第二爻)“见龙在田,利见大人”,可出头但不亦太盛,此时正行在小劫之中,何不趁此契机把运势走出来。 至于这个小劫的深浅程度,她没办法把握。《融相算经》是融氏祖先由血祭天再结合先人智慧汇集而成,算天算地算他人,唯独算不了自己。借助血情来卜算也就只到这个程度。所以,还是那句话,于情于理,柯楚楚都不可能让柯蓉儿有事。 今天她要出去破了这个劫,还要上老君观取回道符交给柯蓉儿。七七四十九天了,差不多有点灵性了。 第10章 利见大人 一 柯楚楚现在可以依靠拐杖站起来,脚尖只敢轻轻沾地,全身的力量都在腋下,走不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还不如坐轮椅省事。 辰时初出发,从老君观出来,又上千佛寺坐了坐,顺便在那里吃午饭。对于普通香客来说,斋饭是有价格的,但不明码标价,随香客心意。 柯楚楚吃的是米粥和时令小菜,“捐赠”的就是奉州馆子里的粥菜价钱。那火头僧来收碗时,脸色很不好看,动作也是十分的粗鲁。 如果不是为了找个借口送符给柯蓉儿,柯楚楚是一步也不想踏进这里的。殿中弥勒佛看着都像是在狞笑,这个主持不知用什么办法,将山下半个村子的田地都变成了寺田。奸僧! 长此以往,或许大荣又会出现僧患了。 从千佛寺下来,柯楚楚一行还没进城就遇到了邱府的马车。柯楚楚瞬间明了,原来这个小劫还是来自邱家。 马车停了,下来的是邱家七小姐,邱子珊。 柯楚楚见到她的那张脸,就跟记忆里的人对应起来了。原身认为邱子珊是她的“闺中密友”,这位密友让柯楚楚皱了眉。她卜算极精,相术方面只是略有所成,非看见真人才能相出其品性前程,在脑子里时就是一团混沌。亲眼见到了邱子珊,也就知道了她的前程,于是,眼里不免露出怜悯。 邱子珊下了马车紧走几步,一脸殷切,看不出丝毫伪作,说道:“楚楚,祖母管得紧,整整禁了我两月足,没机会去看你,你的腿真的坏了吗?” “楚楚……”邱子珊见她不说话,竟然用那样的眼光看着她,既疑惑又恼怒。 芳姨娘正准备躬身行礼,却见小姐拨动小滑轮径直朝前走,活似邱七在跟空气自说自话。 “柯楚楚!” 柯楚楚回过头来,对着邱七笑了笑:“怎么,还不放心我?难道要我嫁了人才行?”马上摇头:“不,死了才放心,对不对?” 邱子珊一愣,脸颊上的肉不受控制地急快抽搐了两下。 毕竟是张氏的嫡女,失态只是一闪而过,又走上来语重心长地说道:“楚楚,就知道你误会了我,还误会了母亲。幸亏我来了,不然你真会当我是恶人,你知道家中是祖母为尊,我们不敢不听,我四哥……” “我知道。”柯楚楚平静地说道。 邱子珊又一愣,她知道什么? “今日你找我有什么事?”柯楚楚转过话题。 邱子珊回过神来马上接道:“踏青啊,我们不是约好的吗?虽然你可能做不了我嫂嫂了,但女儿家的约定还在的。” “好。”柯楚楚滑着轮椅朝前走,见邱七没跟上来,拧眉而问:“不走吗?” 柯楚楚拧着眉毛的样子都好看得不行,邱子珊觉得格外刺眼,真是可惜了一张好皮长在这样的人身上,同为女子,她都忍不住动心。柯楚楚不但美,且无攻击性,还很耐看。睫毛浓黑似墨,根根分明,眼波流转之间有种男女都把持不住的纯稚气息,五观配合得完美无缺,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庸…… “楚楚,坐马车吧,你要是坐轮椅去,今天就回不了城啦。” 柯楚楚眼睛微眯,歪着脑袋盯着那辆马车,余光瞟到邱子珊盈盈而立,极有耐心地等着她慢慢看。 邱七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不知恰恰这样的反常作派暴露了问题。 “好。”柯楚楚点头。 “芳姨娘也一起吧。”邱子珊说道。 “不不不,我怎能与小姐们同乘。” 柯楚楚轻轻挥手:“姨娘,上来吧,我不能没人照顾。” 听得这话芳姨娘才爬上来,正襟危坐在轿中一角,完全没有邱七的丫鬟自在。倪家的四个家丁一句话也没问,抬着空轿子远远跟着马车跑。 上了车,邱子珊话突然就少了,好似上了贼船便不能下了一般,懒得再敷衍猎物。但是,今天的柯楚楚特别反常,往日的哈巴狗变了样,又让她很奇怪。突然心里没了底,手心也开始起汗。 柯楚楚静静沉思,倪洵还真是没用,邱家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意图不轨。既然让邱子珊出面来“送”她一程,那么邱家肯定早就备好了后路…… 雪灾过去,兴许某位贵人已离开奉州,邱世立认为是时候收拾她这个“祸害”了。本以为邱通判最多能蹦哒三年有余,柯楚楚无心也无力去对付他,怎知,人家根本不会放过她这个孤女。 看来邱子明真的是邱家的命根子,要免去一切有可能的后患。 柯楚楚抬眼直视邱子珊髻上的珠花,心说小劫而已,要不了命的。 踏春的人除了柯邱二位小姐,还有一些没有上京备考,无视鬼神之说的书生们。有趣的是,人家踏完归程了,她们却是刚刚出发。轿边挂着的纸鸢,任谁也知道里面的人是去踏青的。 “敢问轿中是邱七小姐吗?” 邱子珊眉头一皱:是哪个不长眼的,别坏了她的事。 车夫询问来人,得知是某家公子踏春归来,巧遇邱家马车,派小厮前来见个礼。 有外男在轿外,若是柯家没有落败之前,芳姨娘肯定是慌乱的。半年来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她早就不是从前。轻轻碰了碰柯楚楚的左胳膊,示意她看脸红成大枣子的邱子珊。 邱子珊低头出了轿,借着帘子掀开那一瞬,柯楚楚望见了路边的男子。 那是一个鼻似鹰钩还带三白眼的贵公子,衬在他的脸上却不丑,寻常人注意不到这些,还当他是倜傥才子。柯楚楚却是扯了扯嘴角:克妻寡义之相。 “姨娘,他们很般配。” 芳姨娘根本没看见外面的男子,连连点头:“听说邱七小姐许给了知州家的嫡长子,或许外面的人就是李公子。” 邱子珊没多久就回到车上,向柯楚楚歉意一笑,催车夫加快速度。 城里的公子小姐们最喜欢来的地方就是近郊的沙儿坡,往年这个时候早已是纸鸢遍天了,今年却没啥人。 邱子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柯楚楚聊着,步伐却很有目的性,不往左也不往右,径直把她带着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芳姨娘已香汗淋漓,不停用娟帕拭汗。 “小姐,太阳好似有些猛啊。”她是火性体质,天生汗多。幼时她娘就老说她是没个福气的,生来就只能干粗活。 这个姨娘总是把柯楚楚看得比公主还娇贵,邱子珊生怕她们嚷着回去。自己也早就应付得不耐烦了,高声喊道:“楚楚,去坡后面的小溪里凉快凉快。” 柯楚楚时刻注意着她,察觉她的语气有几不可闻的颤音。 “好。邱七小姐需要凉快吗?” “当然,我也热得发汗了。” 芳姨娘推着柯楚楚走在前,邱子珊主仆行在后,渐渐拉开了距离。蓝天白云鸟语花香,若不是天气有些湿闷燥热,可真是个难得好日子。 “小姐,邱小姐怎么停下了?” “姨娘,若是邱七往回走,咱们就停下,现在继续走吧。”柯楚楚非常好奇她到底要怎么做。 “哦。”芳姨娘本能应道,很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她突然听得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转回头一看,原来是邱家主仆正朝着马车飞奔过去。 “小姐,这...” 芳姨娘话音没落,坡后面凭空冒出十几个男人脑袋。下一秒,这些穿着兽皮粗衣的男人,举着明晃晃的大刀朝着她们的位置冲过来。 倪家的家丁见状反应非常迅速,他们抬起空轿就向山下飞跑,紧追邱家马车而去…… 遁了。 顿时,泛着青草气息的沙儿坡上,就只剩下一个瘸子小姐与一个惊惶失措的姨娘,孤零零地定在这里…… 柯楚楚下意识捉紧了木轮,自问:不是小劫吗? “哈哈,白面团样的俏娘子,兄弟们先别忙杀,带回去尝尝味道。” 当头的是一个虎背熊腰的虬须大汉,他把大刀往腰上一插,几步来到两个木头人面前,一把将柯楚楚抗在肩上。 “小...” “扑通!”芳姨娘两眼一闭,倒进了劈晕她的贼喽怀里。 “哈哈哈哈,这个也不错,奶.子紧着哩。”贼喽呲着大黄牙叫道。旁边传来虬须大汉的斥责:“可仔细着点,这都是贵家女人,可不是你平常耍的那些悍妇。” “大哥你就别操心了,反正快活完了还得杀。” ...... 城中倪宅,柯蓉儿坐立难安,指着四个家丁的鼻子问道:“大声告诉我,她真的说要去颖川?” “太太,真的,劝都劝不住啊!” “是啊太太,我们想强抬她回来,谁知她请了镖师,那些镖师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挥着大刀赶我们走。” 倪洵止住急蹦乱跳的娘子,声音格外温柔:“她就是知道你不放心,所以才不辞而别。楚楚一向独断专行,我们没少领教。好在她还知道请镖师,也不算太傻。” 柯蓉儿听到这里一脸怔怔,喃喃自语:“她不缺银子,却还要借故朝我要一百两,原来一早就作好了打算。呜……”反过身来抱着倪洵大哭。 “好了,好了,明天我再派个小厮去追,把你的嘱托带到,娘子咱们就由她去吧。” 倪洵一边宽慰柯蓉儿,一边朝家丁使眼色、 四个家丁齐齐出了门,发现都是一身臭汗,有个家丁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甩了甩脑袋。其他三人俱是默默无言,耷着脑袋各自归了房。 ...... 第11章 利见大人 二 “娘的,真美呀。俊,太俊了!” 虬须大汉两手不停搓掌,围着草榻上的美人打转转,就如面对美食舍不得下口,要来个仪式才完美一般。 “壮士喜欢烈的还是柔的?”柯楚楚发髻早已散乱,满头的珠翠不见踪影,脸蛋在乌黑秀发的映衬下白似雪,樱桃红的唇瓣一张一合问道。 虬须大汉已然看呆,咽了一口唾沫,他好不吃惊:“啥?你是问我!”明明美人表情平静,怎么觉得在朝他施媚呢。嘿?这小美人,咋就不知道怕! 回道:“烈的柔的爷都喜欢,你腿都动不了,要烈你也烈不起来呀。美人,咱就来柔的吧,只要把我伺候舒服了,兴许我会留你一条命。” “命?”柯楚楚轻轻摇头,这可由不得你说了算,轻声道:“壮士请把我姨娘唤过来,只要她好好的,我就凭你处置,定会让你尝到蚀骨之味。” 虬须大汉大喜,转而又暗想:我是快活了,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总不能捞不着好处吧,那姨娘也是个不错的。 见他犹豫,柯楚楚又道:“此地离城不远,想快活可以进城。在道上混的,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个今朝有酒今照醉嘛。十几个人分一个,真是……” “好!大不了少拿一份银子,给钱让他们上城里舒服去。”只要这个极品货色真是对他的胃口。 虬须大汉拉开门栓走了出去,柯楚楚倚在黄土墙边喘气儿。 “哐啷”木门被大力推开,芳姨娘扑到柯楚楚身上死死抱着她,上衣已然被撕开。要是晚一刻就遭了毒手。 芳姨娘喉咙里发出嘶嘶嘶的喊叫,嗓子已哑。 柯楚楚用力抱紧她,明白这帮人不怕她们喊叫,外人应该发现不了。来时她被蒙了脸没记下路,只凭时间估计,刚刚又诈了一下,确定她们在城郊某个僻静的地方。 虬须大汉摸了摸把胡子,开始解裤子,边解边问:“你们谁先来?” 芳姨娘挡在柯楚楚的面前,誓死如归的样子。 “姨娘,你让开。” “不......”芳姨娘用力扯着喉咙。 “壮士,你此刻非要办事,很可能会没命。” “他娘的,你这娘们怎么叽叽歪歪那么多事儿。” 柯楚楚掀开芳姨娘,盯着大汉的眼睛,语境莫名:“买我命的是邱世立!” 芳姨娘跟不上小姐的思维,因为她正在想办法怎么杀死了小姐,自己再死。 虬须大汉一凛,寒光射向柯楚楚,那血脉偾张隆起的亵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了下去。芳姨娘死死地盯着他那里,恨不得咬断这祸根。 “壮士,我是他不想娶进门的儿媳,并非无名无姓,你是聪明人……”剩下的话柯楚楚用不着说透,官找匪办事的最后下场只有一种,卸磨杀驴,既能灭口还能立功。 这是个藏不住话的莽汉,正走在刀尖舔血疲于奔命的运势上。 柯楚楚说完这句话,眼神微眯,心下也是一松。因为发现这贼匪头目的额顶突然泛出了黑气来…… 果然是小劫! “够了!原来是邱世立那狗官,就是他两年前烧了我望江县的寨子害得爷十几个无处可去。” “端了你的寨子,他才坐上了奉州城通判的位置。”柯楚楚赶在大汉出门之前补上一刀,谁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补了比没补好。 “小姐。”芳姨娘以为是在作梦,保下了,保下了清白。 “姨娘,咱们命也会保住的,相信我。”小劫就是小劫,柯楚楚无比坚信自己的卜术。 外面闹闹嚷嚷的,不是说去城里找快活吗,怎么马上又要走。走去哪,这是大个问题,难不成躲到凤鸣山去。 “大哥,还有一半银子没到手!” “你他娘的还掂记着银子,这里已经暴露了,找我接头那掌柜是邱世立的人。” “邱世立?” ...... 剿“匪”官兵到达的时候,摸着榻上的草还余温,捕头一挥手,兵三分路,沿着三条道紧追而去。 虬须大汉在逃命的时还没忘记他的美人,把柯楚楚抱在马前一路狂奔。这些三流马怎比得上官府的良驹,马蹄声逼近,贼匪们方知老大所言不虚,一个个恨得咬牙切齿,几十匹大马在夜色中你追我逃。 今夜注定不平静,傍晚时,两个从奉州转道南下的书生,马车坏在了半道上,被迫歇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荒野。 “青和,我就说该去京城吧,你非要南下粤州。现在好了,今晚的蚊子有福了。” 文争鸣一巴掌拍死一只长脚蚊,又道:“真是奇了怪,大雪停了没半月,怎么就热得跟夏季一样,三月的林子里都有蚊子了。” “青和...”文争鸣说了半天,怪赵青和不接口。 “嘘!” 赵青和手指大路右边:“听,有马。” “少说四十匹,这大半夜的是谁啊?” 赵青和腾地站起,立即踩熄了火堆,提上剑,示意文争鸣跟上。 “干啥?又是土匪?”文争鸣嘟哝着站起,暗骂:怎么一路上总是遇到土匪劫他们两个“穷”书生,难道他们脸上写着装穷两个字吗? “刘伯?”赵青和压低声音问他。 文争鸣回道:“在草垛子里睡死了,放心吧,有了动静他会醒的。” “哒哒哒哒...驾!” 一股牲口棚的臭气逼过来,赵青和侧耳倾听,先到的这十几匹的马蹄都没装齐整,不是草寇就是马匪。 “有女人!”文争鸣脱口而出,胸口挨了赵青和一计闷拳。 柯楚楚与芳姨娘都是蓬头垢面,前者还好,后者被打横束在马背上,怎么看也不像是一路的。 “救是不救?” 赵青和听到文争鸣急切的声音,反而舒了一口气,不是冲他来的就好。他的暗卫还没赶过来,要是再厮杀一场,会耽误了行程。 “到底救不救?”眼看马走远,文争鸣急了,不等他回话就跃上大路。长剑一出,掉在后面的那匹老马往前一栽发出一声凄凉嘶吼。 刘伯一个激灵从酣睡中惊醒,寻着声音就窜了过去,赵青和也只得拔剑迎上。 “姨娘,姨娘!”柯楚楚高喊。 虬须大汉嫌她碍手,将她丢下马扔在了路边,反正她是个瘸子又跑不掉。柯楚楚就冒着刀光剑影拖着残腿寻找芳姨娘。 芳姨娘正在非常努力地挣脱绳子,都没空应声,她怕一应声就被贼匪发现了企图。在马背上抖得她心都快跳出来了。 第12章 利见大人 三 赵青和见到狼狈不堪的芳姨娘,只一眼便认出她就是邱府门那个女人,各种念头涌进脑海。手中的利刃就犹如桃花绽放,眨眼间,两个贼匪被斩于剑下。 芳姨娘眼睁睁看着这个英气逼人的男子拿着长剑朝她砍过来,眼睛不受控制地闭紧。下一秒,只觉身子一空滚下了马背。紧接着,落入男子臂弯,景物在她眼前旋转…… “嘭——”屁股上传来了剧痛才让她清醒过来。 “姨娘,姨娘。” “小姐。”芳姨娘的腔调破得风箱似的,寻着柯楚楚的声音爬过去……二人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时,打斗已经停止了,只有远处渐近的马蹄声。 “是你?”文争鸣满身是血,在月光下着实骇人。 柯楚楚透过乱发看向他,不发一言。芳姨娘大喜,用尽力气发声道:“恩公...咳..恩公认识我家小姐?” 文争鸣正欲解释,赵青和说道:“此地不亦久留。” “哎呀,你们两个小崽子怎么办事的,马腿全砍断了,咋走?”刘伯嚷道。 文争鸣走到柯楚楚面前,道:“小娘子,得罪了。”一把将她抱起往路边而去。 臭小子,看见俏姑娘倒是勤快。刘伯拉起芳姨娘:“你能走吧?” 当然能走,芳姨娘甩开他的手,踉踉跄跄追着文争鸣跑。 ...... “吁——” 奉州捕头翻身下马,看见一地的残肢又惊又怕。 “没听见马蹄声走远,全部下马给我找。” “头儿,兴许被劫的那两个女子已经逃了,再说到底劫没劫我们没看见,报官的人也没讲清楚。”捕快的意思是,既然劫匪已死就可以交差了。 废话,当然可以交差,但是总得知道是哪路侠客出手相助吧。捕头说道:“吼一嗓子。”向地上一指:“高手啊。” “多谢大侠为民除害,我等是奉州捕快,请出来相见!” “大侠请显身……” 连吼了十来声,除了夜风什么回应都没有,贸然去搜显然是对大侠不敬,万一对方也不是正路那可如何是好,咱们不是对手啊。捕头大手一挥,指挥众人捡起匪徒尸首走了。 “小娘子,你怕匪我能理解,怎地也怕官?”文争鸣奇怪柯楚楚刚刚的反应,本以为她们要出去,却见她躲得更隐蔽。 赵青和站起来活动两下脖子,问道:“现在怎么办?” 柯楚楚轻轻吐了一口气,知道人家是在问她。芳姨娘现在完全说不出话了,她挣扎着站起来施礼道谢,最后说道:“天亮后我们自行回城。” “小娘子,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怕官。”文争鸣不满。 “我姓柯。” “柯娘子……” “奉州未嫁之女称小姐。” 赵青和嘴角抿笑,他看出这姑娘是在转移话题,是个聪明人。说道:“真奇怪,柯小姐要回奉州却不敢跟捕快走。” “身份特殊,说来话长。总之多谢三位恩公相救。” 文争鸣听出来了,抠了一把鬓角,怪声怪调地问:“柯小姐想说事情复杂,怕连累我们?” 柯楚楚眉毛动了动,好像是在夸奖他聪明。 刘伯赶紧止住想开口的文争鸣:“哥儿应听柯小姐的。” 赵青和神色莫名,久久打量柯楚楚,她的脸就跟今天晚上的月亮一样望得见却摸不透。突然开口问道:“柯小姐是怕某位官员?” 芳姨娘扑过来,重重点头,直着脖子痛苦地发出呜呜声。依稀听几个音:匪...杀...我们...官...杀匪。 文争鸣猜测道:“娘子是说官匪一家?” 柯楚楚低头思考一瞬,附身过来拦住芳姨娘,说道:“如果三位允许,容我们在你们旁侧等天亮。” 文争鸣下意识看向赵青和,旋即,脾气不好的他,三两下把柯楚楚又抱起来。芳姨娘张大嘴巴想喊,发现人家是朝远处的马车去,赶紧追上前。小姐离不得她,一步也离得呀。哪一点像书生,真真的粗人。 “你们就在马车里歇息。”文争鸣说:“如果柯小姐自己可以解决,我们外人不便插手。但是请放心,奉州再大的官,我文争鸣还不怕。” “我知道。”柯楚楚点头。 一旁的赵青和神情一变。刘伯是急得不得了,岂能随便通报姓名!马上又后知后觉地惊问:“什么,你知道?” “三位武功盖世,当然不怕寻常文官。” 刘伯暗悔刚才太激动了,原来她说的是这么个意思。 现在的场面真是不好看,明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谢完恩就该两厢聊开欢欢喜喜。怎地是双方都不想深交的样子,各自含糊随便扯了几句客套话完事了。 芳姨娘见三个男人走远,终于可以放心检查柯楚楚的伤腿,重新把木头仔细地绑上。 “姨娘,不用了,小腿已经没事了。膝盖好不了,绑不绑都没用。” 芳姨娘别哭边绑,她也倔上了。恨啊,恨邱家丧心病狂,恨倪家护院逃之夭夭。恨自己一介女流什么也做不了,满腔愤怒无处发泄。狗急了还跳墙呢,她打算好了,回了城她就躲起来,买上桐油晚上去烧邱家的房子。 而这边,刘伯又打起了呼,文争鸣怎么也睡不着。 “青和,你睡了吗?” “没。” “你说那小娘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青和大概能猜到,但他却答道:“奉州地处大荣极北之地,物产丰盈土地肥沃,但民风彪悍。加上天高皇帝远,官员中饱私囊为非作歹也是有可能的。” 这话纯粹是为配合文争鸣,对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事实上他暗查了二十来天都没查出奉州各级官员有猫腻,把官宦之间的姻亲、有为子弟、以及交好程度都作好记录后,此次任务算是完成了。 只等放榜后把人安插到奉州来,顺带像遛狗一般把皇弟的人遛到粤州去,宫里谁也没想到他会单枪匹马上西北。途中还有意外的收获,就是认识了文争鸣,西北路安抚使之子。 大荣二百四十州,分为十五路(省督),数西北路这十六州最为重要,奉州又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想当年,他的曾祖爷爷就是靠着西北这块地方夺得了天下。 “她一定有难言之隐,偏偏还不愿说。”文争鸣想了半天,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赵青和又笑,他道:“我倒不这么看,很可能她是知道我们办不了。我俩只是会点拳脚功夫的穷书生,书生嫉恶如仇易冲动,我们从匪徒手中救下她,她要感恩,不愿连累。” 文争鸣冷静下来一想,还真是这样,现在的确是无法跟奉州官员表明身份。他虽然是安抚使家的三公子,但一无功名二无官职,人家凭什么卖他帐。 说道:“青和,我不跟你去粤州了。”既然柯小姐如此为他们作想,他可不能袖手看着。 “你要回家向文大人禀报今夜之事?你怎么说,原由是什么,又想要什么结果?柯小姐可是一句实情都没讲。” “你想多了,我要进城,亲手解决。” “我看你是色.欲熏心!”赵青和侧身躺下,暗想:那个小娘子琢磨不透,她明明是被邱家退婚,还想派匪来灭口的孤女,想借他们的力,却又不明说……邱世立是二弟的人,说算她开口相求,他也不可能动姓邱的,柯小姐不说最好,免得“多废口舌”。 文争鸣被骂色.欲熏心,他也不争辩。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有何不好。 他突然开始好奇赵青和这个人了,我文争鸣是穷书生那是装的,但你青和却真的穷,满腹经纶身手也好,为什么混得这么惨?半年前遇到赵的时候,饿得皮包骨头,一时好心扔了个炊饼给他,没想到他的吃相却能保持文雅,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若不然,也没有后续的接触了。 文争鸣认为赵青和穷得应该没聘礼娶妻,见到美人能丝毫不动心,真是奇怪……也许是嫌弃人家腿瘸了吧,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 第13章 利见大人 四 天刚蒙蒙亮时,空气突然变得闷热潮湿,庄稼汉期待已久的春雨就要来了。芳姨娘背着柯楚楚向三位恩公辞行,虽然背着不好,但总比像昨晚一样半躺着好吧。 柯楚楚的确是想借他们的力,但又不愿跟有龙骨之形的那人多接触。而且,大半月不见,望见他额上的黑气不比柯蓉儿少。他自保都难,何谈管别人闲事。 前世,只因为她的国师父亲融爻说了一句:五位皇子殿下皆身负龙骨,还请陛下自行定夺。最后,被那位浴血奋战夺得江山的新皇帝用计陷害,死于车裂之刑。 在储位之争上,她被保护得好,一直以局外人自居。父亲死后,因国师必须世袭,融氏无子,她被迫坐上这个位置。当国师的那几年,是她最痛苦的回忆,处心积虑想搞死新皇,结果却被最忠诚也声称最爱她的师弟李天魁出卖。 在十年牢狱生涯中,她始终想不通李天魁命格变化的原因。重活后,她终于明白是父亲是失了手。师弟的大劫并没有渡过,他已经死了,活过来的天魁更为阴柔安静,实则已经换了一个人,就如现在的她——柯楚楚。 她若是要害芳姨娘,对方哪会有防备。 卜算再精,也精不过上天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能连成线了,没有皇帝命却偏要夺位的假天魁,最后靠着玄术祸乱朝纲,致使玄学灭亡……大荣的版图也缩小了一半。 “姨娘,你背得动吗?” “嗯哼!”芳姨娘用鼻子回应。 “不急,歇会儿吧,咱们进了城也奈何不了邱世立。姨娘你把火石拿出来干什么?难不成还想偷偷烧了邱家?”柯楚楚说道。 如她所料,姓文的那位公子跟上来了,只有他一个人,见她们磨磨蹭蹭恨不得替芳姨娘干活的样子。 芳姨娘不明所以:我哪有拿火石?小姐真厉害,连我怎么想的都能算出来。 文争鸣跟得非常紧,听得这话,才知原来她们怕的是邱世立。思道烧房子倒是一个绝妙的好主意,既解了恨又为柯小姐争取了时间,还能震慑一翻,很好。 等邱世立缓过气儿来,父亲应该早就收到了他添油加醋的抹黑信。知子莫如父,反之也一样,他的信会句句切中父亲忌讳的要害。能救下那个小美人,也是善事一件啊,她生得太美遭天妒,已经瘸了腿,好不可怜。 文争鸣嫌两个女人走得太慢,既然知道了原因,干脆走山路先进城,烧了房子后再打听柯小姐到底和邱通判有什么过节。 他如果知道自己不计身份结交的好兄弟明明清楚缘由却不告诉他,估计会割席断义。 ...... “天啦,仙人娘娘,仙人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说话的不是别人,就是得了柯楚楚一只头花的老头。见到散发脏裙的柯楚楚,他惊骇莫名。 柯楚楚初始还没想起他是谁,凤鸣山上的老人家怎么瘦得如此厉害。 “仙人娘娘,小老儿对不住您,把您的头花当掉了,家中无柴又无米,连野菜都……” “老人家,我不是仙人娘娘,我只是个腿脚不方便的普通人。请问附近能借到牛车吗?我与姨娘要回城。” “有,里正家有,仙人娘娘您等着,我马上去给您牵来。” 芳姨娘呜呜呜,泪珠猝不及防地滚下来。 “我知道,姨娘是说世上还是好人多……” 跟着牛车来的不止老头儿,感觉整村人都来了。起初没人敢说话,都在惊叹仙人娘娘的美貌。后来才思道不对,怎么看也不像神仙啊,比如腾云驾雾什么的都没有。但这些并不妨碍他们问出心里所想: “仙人娘娘,现在可以播种了吗?” “仙人娘娘,奉州还会来雪灾不?” “仙人娘娘,您的腿……” “不许乱说,仙人娘娘是来渡劫的。” 乡民单纯,对神鬼之说深信不疑,奉州开春晴了半月后又来一整月冻雪,亘古未见,可是仙人娘娘却提前知道。不管她是妖还是神,只要她愿意提醒,就一定不是恶的,奉承好准没错。 柯楚楚很不舒服,乡民的崇拜她不想要。前世走到哪都是威风八面,比皇帝还受人爱戴。她心里清楚,所有的爱戴都是基于自身需要的目的,并非源自心底…… 但是她还是提醒乡民,说也许入秋之时气候会异常,如果有条件,村里可以多打几口深井,以备不时之需。 乡民们连连点头感谢仙人娘娘好心指点,又急说牛车是送给她的,千万不要归还,务必收下庄稼人的心意。 “好。”柯楚楚本也没打算还,她不想再出现了,更不想被人找到住处。 芳姨娘从没赶过牛车,那头倔牛东倒西歪差点把她们掀翻。 “姨娘,牛是通人性的,让我好好跟它说说。” 乡民们还没走,看着她艰难地伏在牛背上轻扶牛耳朵,好像说了什么话。刚刚还不耐烦的牛顿时安静了,芳姨娘一挥鞭子,“叽咕叽咕”它开始正常上路了。 二人走后,村人还在议论:原来仙人娘娘还懂牛话。 “姨娘,当你伤心的时候,有人抱着你,是不是好过一点?” 疑惑的芳姨娘点头,她刚进柯家当丫鬟的时候受了委屈就喜欢抱着枕头哭,哭上一会儿就没那么难过了。 “所以,这牲口也一样,你好好说它就知道。” ...... 辰时初,牛车入了城。而这时,文争鸣已经潜进了邱府。 邱通判想不到她们被人救了,请的流寇突然舍弃另一半银子逃离,加之听完捕头的禀报,他估计是遇到了山匪黑吃黑。总之,柯氏女“消失”了就行。 倪洵也没料到柯楚楚会活着回来,所以根本没派人在门口守着。四个逃跑的家丁之一看见她二人,还以为见着鬼了,吓得呆若木鸡。 柯蓉儿和倪洵同时听到这个消息,一喜一恐。 “她怎么可能回来!” 柯蓉儿大怒:“你什么意思!”说完懒得再理会他,直奔门口。 一家人正在吃早饭,倪光秀嘴角挂着一颗米粒与倪光茹面面相觑:爹爹的反应好奇怪。 眼看谎言马上就要被拆穿,倪洵着急上火,眼珠一转思到什么妙招,突然把气撒在大女儿身上,喝道:“你盯着爹爹干什么?我问你,是不是你请泼皮上何娘子家惹事的?” 倪光茹摇头,露出好奇的样子问倪洵:“为什么有泼皮上门?爹爹为什么要关心何娘子。” 倪洵看见柯蓉儿带着柯楚楚进门了,故意大声吼道:“何娘子自由之身,我为什么不可以关心!我不但要关心,我还要纳她。” “你敢!”柯蓉儿的欢喜劲儿不到一刻便烟消云散,捉着侄女的手直发抖。 “怎么不敢?”倪洵有意无意看向柯楚楚。要不要纳妾,要不要“家宅不宁”就看她会不会说话。不过,一想到柯楚楚往常的行径,他又怀疑这跋扈孤女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 柯楚楚还没出声,芳姨娘就扑了上去,捉住倪洵的衣襟开打,暴雨般的小拳头没一下落在实处,只恨力气不如男人。刚刚门口家丁的反应和柯蓉儿关于颖川的询问,芳姨娘再蠢也知道倪洵跟邱世立狼狈为奸了。 除了柯楚楚和倪洵,其余人惊异非常,原先怎么不知道芳姨娘如此维护柯蓉儿?你一个娘家哥哥的姨娘,以什么身份教训姑爷,纳妾与否有你说话的份吗? 柯蓉儿怕芳姨娘吃亏赶紧去拉,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 “姑姑,和离吧,这个男人我们不要了。” “你说什么!”柯蓉儿脑子一空,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瞪着她。 “我说和离,侄女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了……” 柯楚楚告诉她,倪洵唯利是图,敢勾结邱家把她送进贼人手里;为图何寡妇家产,敢杀妻续娶。 “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倪洵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指着柯楚楚暴喝。 柯楚楚回道:“是不是胡说,把护院唤进来一问就知道。” 倪洵的目光虽然只是轻微一闪烁马上就恢复了正常,但哪能逃过与他同床共枕近二十年的娘子。柯蓉儿感觉仿佛天都踏下来了,天啦,怎地嫁给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人! “为什么?” “娘子,你竟然信她?茹儿,赶紧去召集所有护院,爹爹我今天要以证清白。” 柯蓉儿一步一步逼近他:“我只问你,为什么!” “娘子……” “啪!” 倪洵着滚烫的脸颊不可置信,不待蹦出词儿来,听见柯蓉儿大吼:“你当真以为我离了你就活不了?” “休妻!”倪洵文弱,轻松摆平芳姨娘却撂不到柯蓉儿。不然,他现在已经是拳脚相加。 “想得美!有谁看见我犯了七出?在奉州,我的名声比你姓倪的好。” 倪光茹姐妹俩不是傻子,谁还不知道休了娘亲就是何寡妇进门,现在已成了公开的秘密,摆上了明处。两人同时喊道:“爹爹,我们不要后娘。” 倪光茹强压下震惊,哭问:“爹爹,您不会杀娘亲的对吗?” “我!”倪洵怒不可遏:“疯子的话也行?” 他是想要何娘子的财,何氏也确实想做正妻,但她比柯蓉儿还难对付,醋劲太大。她的蚀骨滋味比起钱财跟“自由”来差得太远。他只想纳妾,没想过休妻,更没想过杀死结发妻子。毒女,歹毒之极,如此诛心的话也说得出来。 “那我信什么!你告诉我信什么?你说楚楚请镖师去了颖川,而她今天却像是死里逃生。你说,我要怎样信你!”柯蓉儿一步一句,比倪洵还低半头的她,把男人衬得如同一只作怪的狡兔。 “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倪洵痛苦地跌坐在木椅上,双手抱头后悔不堪的样子。 第14章 报应来了 “那你家破了吗?门灭了吗?现在大荣以法治国,邱世立敢明着乱来?你急不可奈攀上去,可有一丁点儿像个男人!”柯蓉儿寸步不让。 “对!我不是男人,我怕痛怕死怕没钱,更怕没女人。可我真不会与人谋害你呀,娘子……” 天啦,倪洵说着哭了起来,看得柯楚楚无语。 柯蓉儿也在哭,外加倪光秀的鬼哭狼嚎,柯楚楚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好困。 待他们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柯楚楚低着眉头,厌恶看倪洵的潘安脸,认真对他说道: “姑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姑夫。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所谓物以类聚,你与何娘子秉性相投,你为了讨好豪官敢杀侄女,何娘子也可以为了爱情杀我姑姑。” 倪洵张着大嘴看着柯楚楚…… 柯楚楚马上又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你道我柯氏子孙为何日渐凋零?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今日我也顾不得了。奉州这一脉的太.祖父就是患了你同样的毛病,为谋娶前程,弑糟糠,娶权女……” 总之,如果你愿意看着倪光茹姐妹俩以及京城的倪光誉死于非命,那就随便吧。特意补充一句:邱家作恶多端马上就会受到天罚。 柯蓉儿错愕地看着柯楚楚:祖上还有这等龌龊事,我怎么不知道? 同样吃惊的还有芳姨娘,柯楚楚一脸淡然,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 ...... 事后,柯蓉儿深信不疑,芳姨娘忍不住问她:小姐您算出来的? 柯楚楚笑说是编的,自污一下更可信,瞧倪洵吓成什么样了。这会子是正午,晚上时肯定会传来邱家起火的消息,到时他指不定会怕得捐钱修桥来忏悔。 常人最恐惧的就是因果报应,因为无法掌控又不可预知,且有例子可寻。一旦做了亏心事,畏惧就跟瘟疫一样蔓延身心,这是绝症,治不好的…… 柯蓉儿回屋把侄女给的符贴身放好了,心有余惊又疲惫至极。 柯楚楚知道她心里有了数,虽然暂时没有和离,但心肯定是冷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柯蓉儿并非无能之辈。 文争鸣没让柯楚楚失望,不到晚上,大白日的邱家就起了火。率先烧起来的是主宅库房,这可把杨老夫人和张氏惊得不轻。那火就像有眼睛似的,专烧值钱屋子。这里灭了那里起,损失足以让杨老夫人心疼得一年下不了床。 邱通判狼狈地调配着水龙灭火,暗疑是有人故意纵的。这个时间点虽然非常巧,可他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那个柯氏孤女身上。当然,如果后面看见柯楚楚又上街上溜达,或许他除了怀疑还有震惊。 这个时候的倪洵在房里坐立难安。 真快呀,报应怎么说来就来了!想我以次充好赚了那么些年昧心钱都无事,是不是沾上人命上天必报哇?同时他也愈发肯定,柯楚楚说邱家骗她私奔和打伤她腿的事情是撒谎,若真是那样,邱家估计都烧成废墟了。 此时才意识到柯楚楚并非表面上看着的那么无脑蠢笨,女大十八变,想她双亲都不是愚傻冲动之辈,怎么可能生出傻种来。这个侄女儿,不简单。 文争鸣回去找赵青和的时候,赵青和刚刚联络上的暗卫也在回去向他汇报的路上。 此前赵青和只关心与邱世立有关的人,比如他不愿承认的儿媳柯氏女;虽不重要,但也会顺便查查缘由,往大了说,这件事也是把柄之一,来日也许用得上。如今也开始关心起柯氏女所住的倪家了,这与他北上目的无关,只是好奇。好奇一个貌若天仙的瘸子孤女将如何面对一方权臣。 那话怎么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暗卫伪装成乡民一路尾随柯楚楚。看到文争鸣抄小路进了城,又亲耳听到村人唤柯楚楚为仙人娘娘,还有关于秋旱的讯息。最后,连柯楚楚在倪家大堂说的那些话,他都一字不漏地记了下来。 暗卫跟了这一路,最后才明白主公的“苦心”,这个小娘子不简单。主公让我跟踪她是有原因的。 暗卫急切,文争鸣因做了件好事而心满意足,一路悠哉悠哉兴高彩烈。当他哼着小调见到等待他的赵青和时,后者已经把暗卫给的柯氏女言行记录看完了。 大雪、秋旱、邱家的报应……如此种种,让赵青和大为惊骇,见到文争鸣时还回不过神。 “哈哈,青和,这一趟真是赚大了。”文争鸣说着把一大包东西卸下来,抖散开让他看。 一片金光在赵青和的脸上晃过,他的眼睛闪了一瞬,惊道:“金砖!” 哪来的?把这三个字咽了下去,除了邱世立家还能有谁? 文争鸣学着江湖人叉腰一站,不可一世:“厉害吧,你闻闻,还有一股子马粪味。” 这就是他口中的赚大了。眼看火势不易控制,吓白脸的通判太太却唤人往马房跑,没有猫腻才怪。她是生怕金砖被火融了,还是怕让人不小心翻出来? 赵青和惊讶之色难掩:邱世立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金砖?看来还有东西查漏了……不,是对方早有准备。想到这里,他厉色问道:“争鸣兄,你来奉州事先有向令尊报备?” 文争鸣奇怪他的口气,略微不爽,应道:“当然有,有道是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这是为了明年会考攒见识。” 果然是暴露了,也罢,赵青和丢开此事。二十块金砖,每块半斤,估计是邱世立隐密的所有身家了。藏起来就是见不得光,既如此,那就让它永远见不得光吧,我替他花了。 他还想着之前那件事,跑去问刘伯:“刘伯,以您老的经验,奉州今年有可能现旱灾?” 刘伯本欲说你关心这些作甚,你又不是奉州人。可是想到今年的怪气候,他说道:“羊年才刚起个头,希罕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用古话说要么有大冤情,要么有戾星显世。反正不是啥好事儿。二位公子,赶路吧。不是说要去粤州吗?” 戾星?风马牛不相及。赵青和知道暂时思不通,待到秋天就知道了。他再抬起头时,眼中又回复到那个穷书生的样子。 这下好了,有了横财,原本心不甘情不愿的文争鸣高高兴兴“带”赵青和下粤州。赵青和却隐隐留恋起奉州来,总觉得心里不畅快,用刘伯的话说,就好像拉屎没拉干净一般,肠子里粘糟糟的。 但是他已经把暗卫派去开路,是非走不可。 ...... “嘭!” 东市大街上走着的柯蓉儿想着心事,一头撞上了人家捏泥人的摊子,一溜的“孙大圣”散落一地。 “哎呀,对不住......” 柯蓉儿忙弯腰拾,突然一柄柴刀擦着她的发髻飞过去,插入街边门柱两寸。 “谁!” 柯蓉儿霍地站直转身,戒备的目光四处搜索。全是听见动静围过来的邻里路人,没有一个在她眼中值得怀疑。一击不成,行凶者肯定是跑了。 她是又惊又怒,真让楚楚蒙对了!那四处卖骚的何寡妇果然派人来杀她,臭婊.子!把个败絮当金玉,吃了熊心豹子胆真敢谋害人妇。 “你们都看到了,有人要杀我,是谁?” 开墨房的周娘子跟着问:“是谁呀,大白天的飞刀杀人,这胆子也太大了吧。” “柯娘子,平白无顾的你也不惹事……” 柯蓉儿腾腾腾几步走到墙边,用力将刀抽出来,高声回道:“我惹着事儿了!我挡了人家道,何娘子不愿做妾,她要把我取而代之……” 犹如一滴清水落入油锅中,人群噼噼啪啪立时炸开了。柯蓉儿为人热情爽利,更何况与她杠上的是那个骚出名的何寡妇,不怕事大的三姑六婆们簇拥着她杀上了炊饼店。 ...... 第15章 路上埋尸格 “呛!” 柯蓉儿把刀插在何家门上,粗暴地推开店小二,嚷道:“何显丽,你给我出来!你花钱请的贼人今天没把我杀死,快去管他要银子!” 何寡妇在阁楼窗户就看见一群女人拥过来了,顿时吓懵,缩成一团不敢吭声。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敢背地里做烂事狠事龌龊事,一旦让人拆穿就怂得跟个鹌鹑。 “何显丽,我告诉你,我柯蓉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与你脱不了干系,浪货、烂婊.子、千人骑……” 何寡妇捂着耳朵听不下去了,她虽然害怕却不后悔。是的,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她没有听信倪洵的花言巧语进门做妾。有这样的大妇,还怎么活! 柯蓉儿这么闹上一场,倪洵一句没责怪她,还给她不停赔不是。他也不后悔失了何寡妇,原来何娘子竟“偏执”至此啊,万幸。 倪洵心中有过鬼,如今大变样,变得像新婚时那样对娘子嘘寒问暖小心呵呼。柯蓉儿的心没有给他捂暖和,只是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兄长。他之前对哥哥就是这样百般讨好。 呵,这种男人! 这时,柯楚楚跟芳姨娘说:“姑姑可能心软了,咱们得想法自立门户。” 毕竟生活了近二十年,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柯楚楚也理解柯蓉儿。若说对不起,倪洵对不起的是她,并非柯蓉儿。而她现在活得好好的,没有死。没死就无法让柯蓉儿生出仇恨,没仇恨还可以免强做一家人。 反正夫妻俩同床异梦已多年,和离的妇人日子想也艰难,三个孩子都没成家,母亲的责任也不允许柯蓉儿脱离夫家。 如果是真的亲人,柯楚楚就算理解柯蓉儿也还是会难过。可又不是,没有付出过感情,也就谈不上伤心。 柯蓉儿的死劫在车,如果上次的危险是车而不是尖刀,才等于道符破了她的劫,但显然不是。柯楚楚还是要打祖坟的主意,反正要去颖川,不如自立一户。 芳姨娘说单身女子去衙门开女户很难,大荣提倡寡妇再嫁,超龄不婚还要上税。皇帝大力发展的除了商业还有人口,一般开女户都必须要求育有子女,比如何寡妇,她就是花钱开女户脱离了撕破脸的夫家;如果在生育年龄之内,还得保证在几年内出嫁产嗣,不然罚税十倍。总之,非常苛刻。 “小姐,在大荣,女子必须依附男人才能生存。”芳姨娘说道,叹了一口气。 是啊,父亲夫君儿子,都是男人,只有他们才算人?东荣真是越混越回去了。现今的人们难以想象三百年前的西荣还有女国师吧。男为阳女为阴,男为天女为地,独阳不长,孤阴不生,不分天地便不定乾坤。本就是你中我有我中有你缺一不可,男尊女卑到了这种程度,也是让人气闷。 “不妨碍,你明天陪我去府衙,官府会同意的。” “哦。”芳姨娘刻意清了清刚好不久的喉咙,抬起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打算再劝。 ...... 从衙门出来,芳姨娘把户籍死死捂在胸口,完全不敢相信。 竟然办成了,真的办成了?一纹钱的孝敬也没给!小姐只是对主簿说了一句:邱通判让我来的。大人最好快点,说不定我一会儿就后悔了。 那主簿直愣愣地看着她:柯小姐要挽发不嫁?小姐不置可否。 主簿可能想到倪家有点小钱交得起税,麻利地把户籍开出来了。 芳姨娘把刚才的情形回忆了三四遍,确定是真实的,不是做梦。 “小姐,万一他问邱世立怎么办?” “路上埋尸格。”柯楚楚没头没脑说了一句,解释道:“这是紫微斗数里面的术语,一般是指由生辰八字算出的命格称谓。我并不知道邱通判的八字,是用那天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拆散开来起的一局,得出他今明两年都走在‘路上埋尸’的格局上。” 芳姨娘听得云里雾里,越听越不对劲,问道:“只说话就能算?没用柳灰呀。这个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柯楚楚笑了,说柳灰是最初级的,就像镜子里看人,只得其形不闻其声。只能算准过去五成,却不知未来。这是个凶格,邱世立要倒霉,当然对我们有好处。 芳姨娘又问:“准吗?”她当然希望准,越准越好。“路上埋尸”一听就好吓人,绝对落不着好,心里隐隐的透出畅快,还不敢在大街上表露出来。 “姨娘放心,准的。”柯楚楚答道。野路埋尸,魂不归乡众叛亲离。 要算终身才需要生辰,这个凶格名称是单指八字摆出的斗数格局,并非拆笔画可用。但是如果只算短短几年,以她的造诣不会有错。如果邱世立八字生得旺,或许可解救一二,不过,破败下去是跑不掉。六爻的天地人三盘包括时间地点和人心,他在那个时间点说出那样的话,而她又生了起盘的心思,各种巧合汇聚一起,准确度非常之高。 总之,邱世立行走在这个格局中,两年内祸事不断。所以之前柯楚楚才说他最多还有三年可蹦哒,除非有人替他逆天改命。但是如今世上除了柯楚楚,还有谁有这能力? “小姐,立了女户就该回去找二姑奶奶拿钱了。幸好阿寡妇的事情闹了一场,姑爷理亏不拿还不行。噗呲!”芳姨娘憋得脸通红,终于笑出了声。 ...... 柯蓉儿得知这事哭笑不得,傻丫头何时这般雷励风行了?一月来的正常相处,她自以为“摸透”了侄女的脾气。反正侄女现在也不做出格的事,立女户就立吧,只要高兴就好。 倪光茹有点佩服柯楚楚了,敢终身不嫁的女子都值得佩服,只有倪光秀大闹。 “娘亲,她哪有钱上税,还不是爹爹的!” 柯蓉儿瞪了她一眼,懒得教训她,抢过倪洵死死拽着的银票就去了隔壁院子。 柯楚楚见柯蓉儿只拿了二百两,便知道倪家也没啥钱了,农户活不下去,商户也艰难。此去颖川甚远,赚银子成了迫在眉睫的大事。前世从不知银子重要的柯楚楚现在得为生计谋划了。 “啧啧,二百两,打发叫花子呢。”芳姨娘扁嘴说道。 柯蓉儿眉头都没皱一下,她从不与一个姨娘计较,哪怕曾经是县令的姨娘。从怀里又掏出一张银票:“楚楚,那是明面上的,姑姑还有私房。二百两给你花着玩,姑姑这里的二百两用来上今年的税。” “谢谢姑姑,我会自己赚。姑姑帮我打听请二十个镖师需要多少银子,我准备送双亲回颖川。” 柯楚楚别无他意,但是柯蓉儿浑身却不自在,以为侄女是在提醒那天踏春的事情。本想解释两句,但又觉得说了也是废话,又改变不了什么。她是一家主母,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不能像小姑娘一样想啥就做啥。 柯蓉儿又思到侄女儿说赚钱的话,她靠什么赚钱?只有一手好字和好画,难不成上街摆摊?唉,又在任性了。 柯蓉儿踌躇片刻转身走了,身后传来芳姨娘的冷哼。 “姨娘,你不能这样,姑姑早就不欠我什么了。” 芳姨娘惊觉现在调了个个,以前是她劝小姐,现在轮到小姐劝她…… 我拿什么赚钱?柯楚楚也这样问自己,一愁莫展。确定小劫一过,她感觉满身轻松。客观正视自己除了卜算,好像也不会别的,难道真要拿着玄学生财,上街摆摊? 第16章 赛马会 一 邱家的大火当天下午就被扑灭了,从表面上看邱府还是完整囫囵的,但是里子却跟被血洗了一般。张氏一张脸腊黄腊黄的,邱通判几天时间形容枯槁老去十岁。 不止是钱,还有名呐!金砖是见财起意的家丁偷去还好,倘若纵火之人就是奔着金砖去的,邱家恐怕早被人盯上了。危矣,我邱世立危矣!前程,四哥儿的前程…… 大火之后邱世立就没出过门,把出仕十来年的经历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各个有可能的仇人名字在宣纸上圈圈叉叉,理不出头绪。衙门却不能久不见人,知州大人催他上衙了。 “立女户?”一股凉气直往邱世立的脚板心窜。 “是啊,不是大人您劝柯小姐立的?”主簿说道。心说您老给了人家不少银子吧,不然谁愿意做冤大头。 没死!竟然没死?不,没死却没来闹,诡异,着实诡异。 邱世立神志恍惚,不合规矩地朝属下一施礼:“突然想起家中尚有急事没料理,代我向知州大人说明,容我再缓一天。”说完便急匆匆转身了,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主簿。 “老爷,这可如何是好?”张氏急了,事情牵扯到子珊,万一闹开,后果不堪设想。 “让珊儿出马,再请!”邱通判额上青筋毕露。 “啊?”张氏大惊:“柯小姐已经知道子珊……” “我知,但这事怎么也绕不开柯守成之女。”邱世立盯着娘子,提醒道:“我们一向谨慎,马圈那事……说不定就是因她而起,她在卢县长大,又生得极其美艳,万一有卢县好色之徒为她抱不平记恨上我们?眼下,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卢县毗邻山海口,江湖人士向来不少。你我都知道柯氏女虽然如今看着不再无脑跋扈,但他对四哥儿的仰慕是真心的。先让子珊去细细哄着,等着我写信唤子明回来。解铃还需系铃人呐。” 邱世立说完看天色还早便又去了衙门,欲把当日追“匪”的捕快们找来问个明白。可恨他“正直清廉”,没在衙门里培养几个干黑事的手下…… 正琢磨生计的柯楚楚不知道邱家的一系列动作,直到那个泪水晶莹欲滴的邱子珊又出现在她面前,她还在想着赚钱的事。 “楚楚,那天我吓死了,真不是丢你下跑的,你相信我,呜呜……”邱子珊嘤嘤解释。 “我怎么才能赚到钱?”柯楚楚问邱子珊。想她是正宗的官家女,没吃猪肉总见过猪跑,总应该比芳姨娘强点。 邱子珊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一脸愕然:“赚钱?” “是啊,我想赚钱。” 邱子珊灵光一现,顺着这话下台阶,问道:“是不是你姑姑从匪徒手中把你赎回来花了不少钱,你想帮补家用?” 芳姨娘没吭声,小姐吩咐不让她多说一个字,所以很想开口的她死死咬住嘴巴。又对自己的嘴没信心,干脆扯过一截衣襟子咬着。 柯楚楚玩味地看着邱子珊,呵呵,小姑娘想打听消息,还想装着不知原因。 “我立了女户得为自己赚钱了,总不可能靠着姑姑一辈子。” 没有挖到有用的料,邱子珊非常失望;但是这个蠢货真的没怪她,又让她暗自高兴。 “楚楚你变了,平常你不是最讨厌银子吗。去年还嫌弃我家的姐妹们在佛诞日抄经书售卖,说要捐钱也别用做买卖的手段,平白沾上污脏。” “哦?我说过这话?”柯楚楚笑道。她的惊讶不是装的。 “当然,说得可难听了。”邱子珊也堆出笑脸。 不知道,还当屋中两个小姐妹感情多好呢。 “抄佛经不好,太少。”柯楚楚否决了这条路子。 是啊太少,邱子珊附和。佛诞日一年才三回,赚不了多少钱。聊得越多,邱子珊越确定柯楚楚是真的想赚钱。眼珠一转,指了个好地方…… 芳姨娘忍不了啦,大喝道:“邱七小姐,你这是把我家小姐往死里坑啊。” 真是一句大实话!柯楚楚低头失笑。 邱子珊不确定这姨娘是不是一语双关,急赤白脸地解释道:“这怎么是坑呢!我说的可是风雅之地,不是那下流赌坊。”这没见识的蠢姨娘。 “风雅?再风雅也是赌。”芳姨娘今日顾不得礼仪尊卑了,厉声呛回去。 “楚楚,你听,活像我真的在害你。你给评评理吧,以前你想见我哥哥,我偷偷带你去;现在你想赚钱我又给你想招。真是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冤枉死人了。”邱子珊痛心疾首的样子。 “好,我们去!”柯楚楚一锤定音,“舍不得”让小姑娘的心再悬掉掉的。 邱子珊大喜:“楚楚信我真好。喔?我们?” “对,我们。难道你不能去?不是说那是风雅之地吗?” 邱子珊没有犹豫,当即同意跟她一起。什么风雅之地,那里只要有钱就能去。来之前娘特别嘱咐,一定要跟紧柯楚楚,她见了什么人走了那里都不能放过。这次正好是个机会。 “好,走吧。”柯楚楚装备换出门的衣裳。 “现在?”邱子珊问道。她一点准备都没有,万一有人跟柯楚楚接头,爹爹都来不及抓人。 “对,你不是说赛马会一月只开三天吗?今日最后一天。” “好吧,就今日去。小坠,回家帮我取纱帽来。” 邱子珊的丫鬟让柯楚楚给唤了回来,说她这里缺啥都不会缺纱帽,因为生得太美出门总是不方便,各式纱帽要多少有多少。 邱子珊听得这话只当她又在显摆,心里将她骂了千百遍。却只能压下满腹的心事,老老实实接住那顶最奢华的纱帽。去吧,去了让你这土佬帽输个痛快,看看帮你的野汉子现不现身。 丫鬟小坠相当机灵,给邱子珊使眼色,表示她能找机会离开。有了这个暗示,邱子珊就彻底放了心。 芳姨娘悄悄地提醒了小姐好几遍,但小姐总是视之不理非要去行那下九流的赌,无法,只能由着她了。 赛马会,据说是“上层”社会流行的一种娱乐活动。实则就是大赌坊,而且赌得粗暴,一点也跟风雅沾不上边,只是把骰子换成了马罢了。 如柯家那种白手起家的清贫读书人家肯定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顾的,但是人家世贵们却是趋之若鹜。 柯楚楚跟芳姨娘来了这里才知道以她俩的身份进不去,要么有官职,要么有功名,总之无依无靠的女户是别想了。 好在有邱子珊引路,入场时,马会还专门把她们四人分开登记。想来往常不合身份的人也没少来,挂在某个合身份的名下就行,人家已然早有章程。只要进了门就可以押注,输赢分开记。登记之人得知柯楚楚两人居然是女户,特别还留意了几眼。 进了场,柯楚楚稍稍有点意外。没想到小小一奉州竟然有这么大一个围场,西荣稀有的大宛马跟不值钱似的站了好几排,每匹的身侧都着白色的丝绸,上面从甲到辛用红色颜料标出序号。 柯楚楚吁了一口气,罗靼国南下,也不是没有贡献,至少大宛马种是留下了。 “楚楚,第一场已经过了,你要不要买第二场?”邱子珊问道。你可要买啊,别进来就后悔了。 看样子邱七很懂啊,柯楚楚问她怎么买,并说明她身上只有四百两,是她全部身家。 听得芳姨娘和邱子珊都心惊肉跳,前者是心疼钱;后者是高兴,就这么点银子一场就输干净,早点完事好早点回家,若是被李少爷看见她出现在这里可不好。 “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匹马,你选一匹最快的押上,若是那匹跑到第一,就和同买那匹的人分场中九成银子,按押注多少来决定每人分多少,押得越多就分得越多。其余一成是赛马方的抽成。” “好。但我要换一个地方坐。”柯楚楚指着西北角,道:“我们去那里,那里离领银票的地方近,也方便下注。” 邱子珊呲笑:就你还想拿银子走?四百两还要图离得近?真是笑掉大牙。 “姨娘,押一百两,买庚马,记住报邱小姐的名。”柯楚这样说道。 暗自高兴着的邱子珊根本没注意听这句话。 芳姨娘愣了一瞬,用眼神向小姐确定,得到肯定回答后不情不愿地去了。心说小姐又要花钱讨好邱家人?不能够啊,现在小姐早就变了。 是的,必须挂邱七的名。赢了就全是邱子珊的,而不是她柯楚楚的。 这样才合规矩。 卜算之人第一大忌便是进赌坊,行话称之为不义之财,不义之财不能取。不过,如果是讨要应得之财,那就不同了。 第17章 赛马会 二 卜算之人第一大忌便是进赌坊,行话称之为不义之财,不义之财不能取。不过,如果是讨要应得之财,那就不同了。 “姨娘,这次也买庚马。” “姨娘,这次还是买庚马。” 邱子珊心思没在赛场上,只盼着蠢货的银票赶紧败光,想知道她输光了钱会做啥事。柯楚楚吩咐完就闭目养神,就只有芳姨娘一个人聚精会神地看比赛,此刻她已经输红了眼。 “小姐,咱换一匹吧,那庚马太孬了,不是吊尾巴就是跑偏赛道。” 邱子珊就看着芳姨娘手中的银票一张张减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柯楚楚犯傻她装着不懂也不劝。 “姨娘去吧。”柯楚楚催道。 她算过,场中参与的大概有两百人,多的押一千少的押十两,马却只有十匹,总有人会中。而她本钱不多,凭她的卜算能力想场场赢是肯定的,但她不愿引人注目被盯上。再说了,也顺带让旁边的小姑娘先开心开心吧。 芳姨娘丧着脸去了,回来跟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心中长吁短叹:完了,只有厚着脸皮再去管二姑奶奶要了。小姐来了倪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手上没钱叫她怎么办。 芳姨娘此时早把小姐会卜算的技艺抛到了九宵云外,就只顾着心疼那点银子。 第三场,芳姨娘又看见那头蠢死的庚马跑到赛道外面去了,恨不得把它给拉回去。 庚马好像现在才搞懂怎么跑,在外面徘徊了好几步,伸着马头望了望,然后翘着马屁股噔噔噔跑回赛道。听见场外男男女女的欢呼声,还来了个“回眸一笑”。哪知它的队友丁马已经跑到终点夺得头魁了,人们的欢呼是给丁马,又不是给它的。 “贼马,你高兴个什么劲儿,笨死了!”芳姨娘揪着帕子啐骂。 邱子珊掩嘴偷笑。 “姨娘……” “知道了,买笨贼马。”芳姨娘说着人走了出去,反正就最后一张,输完省事儿。 第四场,庚马一出场就表现得与前几场不同,它脚蹄子在沙土上一磨一磨急不可奈,就等着号声一响冲出去,活似前面有它的相好,急着互诉衷肠。 “呜——” 号声响了,庚马撒开脚丫子欢腾地跑了起来,真是英姿飒爽,好一头威风的沙场将军。 “噫?” “啊?” “哈!” 那个噫是柯楚楚发出的,她比常人感触灵,直觉这匹马非常有灵性,甚至能让人触摸到它的情绪。第二声叹词当然是邱子珊,庚马冲在第一把她吓了一跳。 “哈!哈!小姐,庚马让我骂醒了。”芳姨娘欢叫。 “这马听姨娘的话。”柯楚楚笑道。 笨贼马赢了,全场哗然。马会的人也很高兴,就是要时时爆冷才有看头嘛,只是今天来得早了点。 赌池中总共有三万两白银,无异于天上掉下一座银山,压得芳姨娘直不起腰。 因为每天比赛都会上新马,所以前几场都是试水,大家胡乱押,俗称摸金蹄子,摸准哪匹是金蹄子才重押。丁马连胜两场,这次押丁马的占多数,庚马就像只傻活宝,押他的人几乎没有。只有晚进来的客人不懂行情,有五个人押了它。 也就是说,六个人分这三万两,柯楚楚的一百两还是大头。 押官儿在台上唱道:“邱通判嫡次女,两万两,寿康伯外甥张希,一千二百两……” “两万,娘呀!”芳姨娘傻了。 “亲啊!”邱子珊突地站起,她更傻。这么多银子,我的?脑子懵了。 押官儿把银票递上来,邱子珊哆哆嗦嗦地抓紧,隔了许久才看向柯楚楚,表情难以形容,她欲哭无泪啊。 如果,这个时候柯楚楚向她伸手拿银票,她到底是给还是不给,如果不给会有什么后果?芳姨娘押注的时候都有记录,倪家商户的银票肯定跟邱家的银票不同,倘若争执起来…… 邱子珊之所以要想七想八想到下辈子那么远去,就是因为两万两实在是太多了,多得她甘于拿清誉冒险。 “邱小姐你收好了,这是你赢的。”柯楚楚说道:“如果有空想到哪里对不住我,就给银子还情吧。” “什么?”邱子珊听到让她收好,大松一口气,本能一问。 “你记住就好。如果没有对不起我,就不用还。” 什么还不还的,邱子珊哪有细听,只想火速回家。 芳姨娘使劲捏柯楚楚的手,却得来柯楚楚一个轻轻安抚的动作。只一下,芳姨娘便静了下来。 不知从何时起,小姐就是有这样的力量让她安心。 “楚楚,还玩吗?”邱子珊恨不得说走了走了回家了,什么抓贼人,她都不想管了,只想奔回家去。 芳姨娘说我们小姐又没银票了,还玩啥?邱子珊却没说把银票错开或者拿自己的私房出来,顺势说那回去好啦,这里好热啊。不知是不是没见过大世面,得了银票总得说个谢字吧,她也没说。 芳姨娘刚刚被小姐强按下的憋屈这时又窜了上来,怄得心里发苦。 说好走,偏偏邱子珊“尿急”的丫鬟小坠还没回来,她不想等了,带着柯楚楚和芳姨娘就朝外走,比谁都急。 岂知这翻动作更合柯楚楚的意。 “嘁!真是走了狗屎运,图的是乐呵,邱通判也就这点家教,教女来赢钱,赢了就跑,真真辱了我等风雅人的颜面。”有个男声骂道。 邱子珊脸又红得跟大枣子似的,装着听不懂这些嫉妒的粗言浪语。 来的时候是一同坐轿,这走的时候当然也是,要不是因为马会外的人看着,邱子珊很想把柯楚楚主仆踹走。 “先把柯小姐送回平衣巷,快些赶。”邱子珊归心似箭,朝马夫喊话。 坐邱家马车从未提过要求的柯楚楚这时提了一个要求,让马夫把她的轮椅放进轿中。邱子珊的心思早没在她身上,吩咐马夫照着,也没问缘由。 马夫把轮椅送进来,人还没回到驾位上,柯楚楚趁着马车摇动,就问邱七。 “邱七小姐还没想起欠我什么吗?” “嗯?”柯楚楚又问,一脸的认真。 邱子珊脸上的疑惑正要堆积起来,柯楚楚却不想等她的回答了。从轮椅踏脚处飞快取出一截铁棍,“嗙!”照着邱子珊的头顶就砸了下去。 “是命!你邱家三翻五次夺我性命,区区两万两只是利息!”柯楚楚刻意压着声音,听起来却更为凶狠。出手太用力了点,她下意识轻轻甩了甩手。 芳姨娘吓得花容失色,咬着牙齿哼道:“小姐,小姐您......” “姨娘不怕,《融相算经》第一篇便是不得取赌妨不义之财。取的人是邱小姐并不是我,而这两万两只是邱家欠我的,我收得心安理得。” 绕了好大一转,芳姨娘明是明白了,但她还是怕呀。人家的马夫就在外面呢,若是发现怎么办? “姨娘放心吧。”柯楚楚把铁棍拿给她看,上面裹着一团厚厚的布,见她不懂,解释道:“就像隔着棉花一样,伤内里不伤皮面,看不出邱七伤了哪。”这是曾经宫里最简单的逼供手段,没想到这次给她派上了用场。 见芳姨娘还是吓得不行,柯楚楚又道:“若是真有人问起来,就说我们以她的名义赢了两万两,而她又得不到,自己气晕了。” 芳姨娘点头如捣蒜,本能抱紧了柯楚楚的腿,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来了。 到了平衣巷柯家,两人下了轿,车夫见自家小姐好像睡着了,怕吵着她又放慢了些速度。 看着马车走远,芳姨娘这才敢放开腿抖起来,抖得还很好看。 柯楚楚实在忍不住笑了:“姨娘,镇静一点,如果你胆子这般小,我怎敢带你去颖川。” 这句恐吓好,芳姨娘立即控制住了身体,她永远不要离开小姐。小姐对她好,老爷太太对她有恩,不能忘恩负义。 进了屋,柯楚楚就把柯蓉儿唤了过来,将前后经过告之于她。根本不给对方思考的余地,马上让柯蓉儿去把银票破开。大荣上了一万的银票都渡有金粉,不易折损但也不好破,拿在手上很是烫手。 柯蓉儿马上回绝道:“不行,目标太大。” 柯楚楚以为她怕了,正另想他法,柯蓉儿又道:“既然做下了,不如一做到底,让茹儿戴上纱帽冒充邱七小姐去镖局支银子。你快告诉我她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姑姑店里各式官家小姐服都有。” “姑姑女诸葛。” 柯蓉儿呼吸又急又重,瞪了她一眼匆匆走了。 之所以让倪光茹而不是外表看起来胆子更大的倪光秀去,自有柯蓉儿的考量。小女儿是个窝里横,去了外面就是怂的,还是大女儿行事有度更像她。 柯蓉儿也没给倪光茹交待更多,只是让娘家最得利的四个赔房陪着她一起去。嘱咐她兑银票时不要多话,换二十张一千两的,换了就走,往锣鼓巷去绕上一转再回平衣巷,注意有无尾巴。 倪光茹的确是干大事的人,虽然清楚家里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但却没先急着追问银票出处,穿上柯蓉儿拿回来的丝绸衣衫就上了轿。这轿子也是柯容儿上车行租的,车夫换上了倪家一个其貌不扬的汉子。 总之,柯蓉儿像是精与此道,做得滴水不漏。 不到两个时辰,二十张银票一张不落地摆在柯楚楚的面前。 柯蓉儿语气沉重:“楚楚,去义庙取你父母骨灰的下人马上回来,奉州铁血镖局我也去了人,你要走就得赶紧。” 第18章 金蝉脱壳 “姑姑,你怎么知道我打算走?” “走,说得好听。你这是跑路,跟我们商户躲货债的没两样。” “姑姑,你真的打算跟倪洵过一辈子?” 柯蓉儿沉默半晌,最后叹了一口气。 “楚楚,姑姑自己抢的情郎,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过下去。放心吧,我会顾好自己的,何寡妇吓乖了,你姑父...姓倪的也知道自己沾到了臭腥,现在想甩都来不及,哪还敢继续跟何寡妇厮混。再说了,不是有你去千佛寺为我求的符吗?放心我戴着的,不会有事。” 千佛寺?那个挂羊头卖狗肉,坏了佛家清净的寺庙?那符是老君观里供过的。柯楚楚无法解释,因为舆论无法轻易扭转。 她拿出一万两银票交到柯蓉儿手上,让她必要时请几个游侠儿做保镖。 柯蓉儿忙推拒:“用不了这么多,我自己有钱。”说这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 “拿着吧,是狗就改不了□□,话虽粗鄙却是实话。我这一走,你们在奉州的生意恐怕做不下去了。邱世立那里肯定要铁了心的找你们麻烦。” “你别管……” “姑姑你听我说。” 柯楚楚告诉柯蓉儿,一万两是给她的安家费。倪洵尚未灭绝人性,不可能不顾念三个孩子干出休妻与柯姓了断干系的事。 有了这一万两他完全可以提前过上员外的日子,不用再为了生计跑去讨好邱通判。倪家不如把店面全部贱价卖给知州夫人,不再开店了。明面上就像是邱世立霸道逼迫的。知州夫人得了好处,自然知道怎么说话。 东荣吸取西荣的前车之鉴,为防下面造反,有极其完善的官僚制度。全国为十五路,设安抚使、转运使、提点刑狱、三职平行互相制衡,辖下权职交错互相监督,皆可向朝廷秘匣上奏1。 一路又分十六州,每州又设知州和通判,两权也是交错制约,州府颁布重要公文必须要通判联署。话说回来,知州就跟安抚使一样,虽然在各自的位置上品级最高,但在权利上的掣肘并不少。通判除了主管的狱讼还要管民政,什么田赋兵民他都要插一手。 要说李家跟邱家没有矛盾那是不可能的。联姻又如何,裙带关系本就最不牢靠。 柯蓉儿听侄女一口气说这么多,百感交集。 她没再推迟,采纳了柯楚楚的建议。以后不做生意了,钱就用一个少一个,还牢牢掌在自己手中,倪洵那满肚子的花花肠子也得收起来。 正说到这里,院子里有人轻声叩门。 柯蓉儿道:“义庙的人回来了。夜长梦多,我现在就去李府,忝着脸求见知州夫人。” 柯楚楚点头,是要越快越好,不能给倪洵反悔的余地。他那鼠胆既然那么怕官,那就来个更大一点的,看他敢不敢反抗。 “姑姑,记得提前给倪洵讲讲这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免得他在知州夫人面前失了礼。” “我知道。”柯蓉儿答道,当然要讲,不讲他是舍不得卖铺子的。 ...... 柯楚楚和芳姨娘呆呆地看着堂上的两个骨灰盒,挫骨扬灰也要灵魂归宗,柯家这些后人真是……前者感叹柯氏调零,后者感念亲人,两人都沉默。 两万两银子现在还剩下九千,付了一千两给铁血镖局。多给钱就能以镖局人的身份走出奉州,人家干这一行的,自有路子。镖局认为两个女流之非又不是通缉要犯,有点什么私隐也无可厚非。 芳姨娘跟柯楚楚捡着紧要的细软收拾,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上路。柯蓉儿这时正跟知州夫人的陪房打得火热,一旁的倪光秀还时不时的拍拍马屁逗趣儿。所以来送行的就只有倪光茹。 “总之,一路当心。” 倪光茹只是听了大概就觉惊天动地。怎能想到去年夏天娘亲带回家的表妹,会给他们家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更想不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柯楚楚竟然真的知道何寡妇要夺娘亲性命的阴谋。 这个表妹给她的震憾太大了。特别是听到她刚才说的:再回来时,邱世立就不再是通判的话。 莫名地,倪光茹就是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至腿伤那次从昏迷清醒,像是换了一个人。不,没换,舅舅在世时她也不跋扈无理,可是到了奉州她就变得嚣张粗鄙了。看不起商户,看不起爹和娘,想尽一切办法要嫁进邱家。 是落差吧,从官家小姐跌落成投亲商户的孤女,这种落差她不愿接受。现在,她接受了,并且还把所学展现出来。 倪光茹真是五味杂陈……之前还以为她被妖附近了身。 “表姐,我会的,最多两年我们又相见了。表姐若是有私房,可以出钱让我为你卜一卦,看看你有几子几女。” 沉浸在离别伤怀当中的倪光茹脸皮一抽,笑了。 “不用,都是天注定。不过我可以把私房给你,其实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说着,倪光茹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小包碎银子:“不要嫌少,路上买个零嘴需得着。” 柯楚楚接下银子,也笑道:“王家不像邱家食言而肥,表姐明年红鸾星动一定能嫁进去。先开两花再结二果,王诺最高能做到县令。” 倪光茹嘴巴大张,崩不住大笑:“行,你这到底是哪学来的,说得一套一套的,若是王诺做不到县令,我可要砸你的招牌。” 人就是这样,总是在离别时才后悔曾经错过了什么。 时间紧急,要重新培养感情也不差这点时间。柯楚楚跟芳姨娘都是妇人装扮,穿着倪家姐妹那样的印花绵布,作了些伪装。倪光茹还调笑她穿什么都难掩姿质,然后双眼含泪地把二人送上了镖局的大马车。 倪光茹没敢在原地伤心感怀,立即爬上梯子回家。两万两是很吓人的,虽然为官之人历来求稳妥,不想好“药方”不会有动作,但保不齐在巨财之下失去理智。 所以柯楚楚与芳姨娘是从侧面的小巷子走的,道路刚好只够马车通行,一切都好像是上天有心安排。 张氏没瞒住杨老夫人邱子珊的事情,一不留神,便让她带着家丁婆子冲出了家门。 柯楚楚前脚刚一走,杨老夫人迈着粗大的胳膊腿就杀到倪家来了,她当然知道柯楚楚搬到了隔壁,使唤人重重捶院门。 第19章 自作自受 杨老夫人不敢真的破门而入,但她可以在门外破口大骂。倪光茹回了家又赶紧从暗门去到柯楚楚的院子,作势急惶惶地打开门,张口就是赔小心,摆的姿态那叫一个低。 来得正好,这老家伙跑来打门,倪家卖店关门的计划更合乎情理。 总算出来了!杨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高声吼道:“柯氏那不要脸的混帐女抢我孙女的银票还把她打伤了,我要抓他去见官。” 她是急切的,急切的想为儿子搬回那些银子,两万两银就是两千金,比起丢的金砖,够够的了。 “老夫人,您可不能血口喷人。下注的钱是我表妹的,押的人也是我表妹的姨娘。只是因为邱七小姐带她入的马会,所以才不得不用邱小姐的名。那钱本来就是我们的,何时成了抢……” 杨老夫人心头直叫好,你承认有银子就行,不等倪光茹语闭,两条刀片嘴口沫横飞吧唧响:“押官儿把银票交到谁的手上就是谁的!是那小贱人的怎么不给她?” “是啊,老夫人,我们没要银子呀。为这事我表妹怄得都起不了床,急火攻心伤了肝,药也不肯吃,寻死觅活的。您却在骂外打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雷母降世来夺人性命,吓死人呐。我娘亲已经上知州府让大人评理去了,问那钱到底该谁的?可是你们都抢了银子,还要杀上来再讹诈我们,这也太狠毒了吧。就算是把我们全家卖了也再凑不起两万两让您老讹了呀。表妹虽然是孤女,但大荣还有王法,不是你邱府能指手遮天的!杨老夫人,你们邱家太欺侮人了。您不是大善人吗?怎地如此唯利是图蛮不讲理?” 噼哩啪啦逻辑分明,倪光茹连珠炮儿似的一摞一摞甩上去,杨老夫人呆立当场。 老家伙骨碌碌的眼珠刚转到一般,又玩装晕这一招,直直地倒了下去…… 孙女一直没醒来,请了郎中也束手无策。杨老夫人只听车夫说赢了两万两,在孙女身上却没搜到银子,借车夫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昧了去。 儿子夫妻俩以为孙女气性大,是见不得别人得了巨财而气晕的。但是杨老夫人大胆猜测银票是让柯氏女抢了,为了抢银票才打伤了她的宝贝孙女儿。 那时邱通判着人去了马会“打点”,务必先作实了银子是邱子珊的再说。张氏正在四处寻医,没功夫提醒婆婆。眼下邱家就她杨老夫人最闲,也不卧床养病了,势必要来讨回公道。 此刻给倪光茹一呛,她方知准备不足,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两万两呢,谁不稀罕?比如李知州!一听倪洵家的去了知州府,杨老夫人着慌了。最后想出个妙计,居然晕倒在倪光茹面前。 一把年纪的人了,要是坏了哪里,够你倪家赔得倾家荡产。 “天啦,杨大善人让菩萨请去说话了。”倪光茹扬声吆喝道。 几个正准备开闹的婆子一听,跟施了法术一样定住。 “小蹄子,你瞎说什么!” 倪光茹一听问话的婆子语带颤音,就知道她怕,又提高了声音朝着巷子口大吼: “她就是被菩萨请去说话了,要不怎么刚刚还精神抖擞,我一说杨大善人唯利是图她就晕了。大善人是居士常上千佛寺,离菩萨近……” “咳——” 醒啦,杨老夫人再不醒就收不了场了。天啦,这叫什么事儿!为什么偏偏晕之前说的是那句话。真若是不醒,那就坐实了她杨大善良人有问题。 倪光茹暗笑,继续问她:“杨大善人,菩萨问您老什么了?” “老身只是被你这个巅倒黑白的浑人气得闭了气,休得乱讲。” 现在她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平衣巷,赶紧躬着腰朝轿子小跑而去。进了轿,她才是真的急火攻心,于是,就真的晕了过去。 “自作自受!为老不尊!”倪光茹狠狠关上门,倚在门板上喘气。 倪光茹想到那老虔婆的嘴脸就来气,突然又思到柯楚楚说过她的膝盖骨是让人故意打断的,下手的就是邱家护院。 “莫非真的是?天杀的,着实恶毒。”倪光茹暗自发誓,如果让柯表妹算准了,邱家有朝一日真的会落败,那她一定要狠狠敲断死老虔婆的双腿。 要论狠,在倪家除了她倪光茹无第二人。 柯楚楚安全出了城,在心中感谢见到官就一副巴结嘴脸的倪洵。如果不是他胆若鼷鼠,邱世立也不会这般自大。如果不是姓邱的批死了倪家不敢反抗,她今天怎能安全脱身? 心情大好,待看到茶亭前甩着尾巴的庚马时心情就更好了,铁血镖局做事真是没得说。 “姨娘,去问多少钱买下来的,我们把帐结了。” 芳姨娘很快回来,说是四百两。 “啊?这么少?” 芳姨娘解释说这马人来疯,赢了一场就犯懒了,她们走后的第五场,瘐马坑了不少人,再下一场继续坑人,连坑三场,后来那些人就不准他上场了。别的马夺不了魁,人们不恨,就真真恨这戏耍人的笨贼马。 “小姐,您没走近看,它被鞭子抽得好惨。” “是吗?快,让镖局的人给治。” “还用您说,已经在治了。” ...... 柯楚楚掀开车帘看着坠在后面的庚马:我又有马了,也是非常通人性的好马。感觉怎么看也看不够,庚马的“一颦一笑”都让她着迷。 还没摸到人家就给人家取好了名字,本来想像前世一样跟着她姓融,也叫融融。后来觉得不好,庚马不是谁的替代品,还是另取吧,以后就管它叫小庚好了。 一晃一月过去,车队来到了壶州,往南是粤州,往东就是颖川。镖局要在此换车轮,东边官道好走,换上更大一些的轮子不那么颠簸。 这也要算钱,当然是柯楚楚给,为了舒服些,她也乐意。银子嘛,花完又赚。 世上什么人都缺,唯独不缺损人利己见利忘义之徒,她们两个女人在外行走,总能遇到主动跑来“欠”她们的人。欠了就得还,因地制宜,不局限于赌坊一处。 没办法,西荣时举着“天下第一卦”“天下第一算”之类布幡的玄门中人早已灭绝了。她一介女流要是这样行事,约等于开天辟地般艰难。 只有捞捞偏门了。 没想到数百年都想要脱离江湖气的玄门中人,最终还是要回归到江湖中。 芳姨娘跑来问道:“小姐,罗镖头说要在这里休整三天,问您可不可行?” “无碍,反正是骨灰,并非真的灵柩。” 时值壶州雨季,又地处东西两座高山之中,湿气很重,柯楚楚为了减轻湿气侵骨,让芳姨娘买来胡椒辣子做围炉。 这家客栈地处官道边,生意特别好,早早的就住满了,镖队要是晚来一刻钟估计就没得住,只能进城找。 这不,坐轮椅的男子一行四人,就被告知小店客已满,请换下家吧。 第20章 他没死? “啪!”一个胡子拉碴,却又身着贵公子衣衫的年轻男子,将一块金砖拍在桌上,喊道:“谁能腾出两间上房,这块金砖拿走。” 坐在大堂一角的柯楚楚正往小锅里放笋片,突然停住手:男子的声音有些熟悉。 “小姐,烫好了,小心辣,很滚的。”芳姨娘把一块耳片吹了吹放进她碗中。 大金砖啊,足有半斤重吧,立时有人争先恐后出来说让房,真是嘴快有嘴慢无。 公子接过门号出了门,柯楚楚歪着脑袋也没看清他的脸。下一刻,连同他在内的一老三少走进客栈,柯楚楚脸色骤变。 他竟然没死! 没错,拍金砖的男子是文争鸣,坐轮椅的就是黑气罩顶本该死的赵青和,他现在神情冷峻,令人生畏。就差脸上写着:老子很不爽,千万别惹爷。 他不但没死,且黑气已消。柯楚楚下意识握紧手心,难道是她看错了? 寻常人额上无气,气色好的人额头要么是黄气要么是红气,只是深浅程度不同,濒死之人的黑气怎会看错?学一行精一行,真正的玄学高手都会观色望气,这是区别寻常人的最大依仗,如果……她看不准了,那么…… 柯楚楚有种心灰意冷之感。转瞬,她又摇头失笑,怎能如此自私,人家与她无怨无仇还救过她,没死总归是好事。不能因为他身负龙气就希望他死,毕竟这位赵皇帝的后人又没害过她。 吃完围炉,柯楚楚早早回了房,却不知道隔壁住的就是赵青和跟他的暗卫。 “殿下,左边是两个妇人。”右边是文争鸣和刘伯,暗卫没必要说。 这个暗卫并不是之前在奉州跟踪柯楚楚的那人,那人早就化着一堆骸骨,为主尽忠了。 赵青和,不,现在应该叫他秦王赵蕴。他抬眼示意暗卫:继续。 “她们是奉州铁血镖局的人,不知去哪。别的都没什么,只是……”暗卫停了一瞬:“只是她们有一人也坐着轮椅。”虽然知道要事无俱细汇报,可暗卫还是担心会让主公不快。 “哦?”秦王一听到轮椅和奉州就拧起了眉头。问道:“你确定坐轮椅的也是妇人?” “是,只是稍显年轻,估计是刚刚出阁。” 秦王压下疑惑,说道:“好,应该没有危险,早些歇息。” ...... 柯楚楚现在有钱了,完全可以用钱去了却这段救命之恩,但是显然人家不缺钱。如果没有赵青和在,她会主动上门向文争鸣再次谢恩,可偏偏不止他一人。文争鸣无病无灾,想赠他几句也需不着。 还是算了,有缘自会再见。 往后的两天,芳姨娘都是把饭菜端进房里用,柯楚楚没有出过房门。到了启程的那一日,还是被文争鸣遇到了。 “柯小姐?啊不对,现在可要称你柯娘子了,奉州出嫁后才唤娘子,我记住的。”文争鸣眼睛含着笑意,又说:“那个...冒昧问一句,你的夫君不姓邱吧?” 柯楚楚笑着摇头,在芳姨娘的搀扶下,侧着身子掂起脚朝他施礼:“柯氏见过恩公。” “别一口一个恩公,叫我文公子或者文少爷就行。快坐下吧,我不是那迂腐之人。” 文争鸣现在早不扮什么穷书生了,胡碴也清理了,换上了仕族的绸缎锦袍。他由衷为柯楚楚开心,腿瘸了还有人娶真好,又见她眼中没有愁苦,可知是嫁得好,当然为她高兴。天下美丽的女子,他都希望有好个结局和好归属。 “好,文公子。你……” 文争鸣突然出声打断她:“我不去哪,就是四处游玩。”文争鸣并不想解释为何一时布衣,一时绸衣。太麻烦不说,他又不擅撒谎,不管是对谁。 柯楚楚掩嘴失笑:“我并不是问公子去何处,是告诉公子如果要打算离开,最好今日出发。往后会连下好几天暴雨,有急事或许就给耽搁了。” “你还有这等本事?”文争鸣双眼冒光,挽起袖子:“来来,告诉我你还知道什么。” “没有了,是我的伤腿告诉我的。长久下雨之前,它就会酸涨无力。” 他俩的对话一字不漏传进门内秦王的耳朵,各种复杂的念头又冒出来。这个柯氏让他更为疑惑,调查出来的信息本就与他亲自接触的相距甚大。这女人说起慌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同是断腿之人,我岂能不知道伤腿有没有预示天气的能力? 如今……她嫁了人,嫁给谁了?此般淡漠的人,又愿意嫁给谁? 赵蕴甩甩头,不知干嘛要研究这么一个女人。就算她是雾,他也没有兴趣去拨开这层雾。 突然察觉身子变得有点僵硬,他缓缓靠向轮椅,眼中一片茫然…… 这时,罗镖头出现在楼道中,柯楚楚余光瞅见了,向文争鸣告辞。 “柯娘子这是要去哪?” “颖川。” “争鸣。”有人唤道。 柯楚楚知道那是身负龙气之人的声音,朝文争鸣告辞,迎上罗镖头下楼去了。 刚走下楼梯,又见文争鸣急步追上来了,他问道:“柯娘子的右腿伤到了何处?” 芳姨娘抢着回道:“膝盖骨。公子可有良医?” 文争鸣不好意思地摸摸鬓角说暂时没有,又问他们何时再回奉州,得到答案就走了。 芳姨娘难掩失望,却发现小姐目光呆滞,唤了两声都没反应。 “姨娘,我的腿或许能好,托文公子那位朋友的福。” 刚刚她又结合时辰用小六壬推算,算主当然是文公子的那位朋友,得出是大安。既然他的腿能好,那么侠肝义胆的文公子一定会顺手治她的腿,所以才问她们何时回奉州。 这恩情,真是越欠越多了。 笑容跟怒放的花儿似的瞬间窜上芳姨娘的脸庞,喜道:“当真?你算过?”看见小姐点头,她双掌合十望天,又开始感谢老爷太太。 ...... 第21章 争执 秋收刚开始的时候,她们进了颖川城,铁血镖局将在此掉头回奉州。小庚与饲养它的罗小哥有了感情,还不愿意分开。柯楚楚好哄歹哄,终于把它安抚住了。 “小庚,你要乖一点。” 小庚马尾一扫,“斜”了这个女人一眼,打了个响鼻,高傲地昻头看着罗小哥远去的身影,明显很不满意呆在她身边却又莫可奈何的样子。 好像在说:算了,看你这瘸腿的女人可怜,我就陪着你吧。 “嘿,这马还真有意思。”芳姨娘笑道,刚刚小庚的眼神把她看乐了。 “小姐,要不要换个名字,小庚听着一点也不威风。你瞧它多高大威猛啊,除了屁股上有一缕巴掌宽的白毛,通身棕红,要不就叫赤雪吧。” “哷~哷~”马儿摇尾摆腰,好像很喜欢。 “姨娘文采好,大名叫赤雪,小名还是叫小庚。咱们先去找客栈,然后雇车去柯家堡。” “好嘞,赤雪小庚走了。” ...... 到了柯家堡,芳姨娘怀里揣着柯氏家谱首先同柯楚楚去了族长的宅子,为了表明还是柯家人,柯楚楚改回了闺阁装束。 她二人在柯氏族长柯秉贵的大宅子里认完亲再讲完缘由,刚刚坐定。 “啥,又死啦?”一个半老头急匆匆走进来嚷道,眼中似有伤痛。 柯楚楚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三叔公也就是族长,提醒道:“柯秉业的孙女儿,这是你七叔公,他跟你的祖父是同一个祖父,算起来是你在颖川最亲的人了,你亲亲的堂叔公。” 柯楚楚再次站起来,在柯姨娘的搀扶下向他行礼:“七叔公安康。父亲是被贼人害死,母亲乃是病死。”这是解释他进门时的问话。 七叔公双手往上抬,让她赶紧坐下:“唉,三十五年前你祖父中了举人,要去那西北野蛮之地做官时我就劝过他,可他偏不听。看吧,短短七八年,你三个伯伯外加一个姑姑全都没啦。在你父亲才你这么点大的时候,我还去过奉州……” 柯楚楚耐着性子听完,趁势说道:“谢七叔公挂念,祖父为官清廉,深受一方百姓爱戴,家父亦是。楚楚至出生就没见过祖父,这次回来想去祖坟祭拜,不知可不可以?” “哪有什么不可以的,来,七叔公带你去。” “喂,族弟,柯秉诚!” 任凭三叔公喊,七叔公带着柯楚楚二人直直往前走,一点也没减慢的意思。 出了宅子,七叔公看见了小庚问这马是谁的,怎么没弄马鞍。芳姨娘羞愧答应一句:刚买的马还没来得及。 “好说,回头七叔公送你一副。” “谢七叔公。”柯楚楚立刻应道。 七叔公低头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干脆爽利,不像你爷爷,幸好他死得早,他的迂腐扭捏劲儿你是没看到。” 芳姨娘听着这话皱眉,柯楚楚却在笑。 七叔公声如洪钟,形似脱鹿,额高眼突太阳穴隆起,一看就是练家子。鼻椎有力,两颊有不符合他年纪的饱满,额头还有黄气冒出,种种表相,都证明他是一个有福报的人。粗看之下,他活到八十都没有问题。 遇到一个值得依赖的,运气不错。 ...... “什么,迁坟?不行不行。” 第二日,又是三叔公家的大堂,柯楚楚以祖坟太过拥挤为由,提出把她祖父柯秉业这一脉的亡魂迁到奉州去,却得来三叔公的反对。 “三叔公,不知颖川骂人时是否有这样一句话。”柯楚楚目露厉色。 堂上坐着的四人都是几位健在的长辈,站在一旁的还有十来个叔辈跟远房堂亲。别的还好说,就是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神色轻挑浮浪,有些让人眼烦。 “什么话?”长辈们好奇问道。 “挖你家祖坟!” “你这女娃娃,这话怎能随便说出口?”有三四个声音同时喝道。 “那就是有咯?” 废话,骚扰人家先辈,亵渎人家祖宗,那是仇人间才骂的话。 柯楚楚正色道:“既然有,那祖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不瞒几位长辈,楚楚拖着残腿千里迢迢回颖川,就是为迁坟而来。” 七叔公脱口而出:“这话怎么讲?” “叔公,你们都知道,我祖父这一脉要绝了,只剩下我跟二姑姑。来之前二姑差点在街上让人误杀,而我早前就掉下过山崖,万幸捡回一条命。别人家都正常生老病死,为何我祖父这一脉却濒临绝嗣。” 几位年迈的爷字辈下意识点头,她说得对,是死得差不多了。可是这跟迁坟有什么关系,死了的人,住哪不是住? 柯楚楚最后掷地一声:“我曾祖父的坟地有问题!”目光频繁在堂上几位脸上扫,或许是人老成精的缘故,她并没有发现异常。 三叔公找到了由头,说道:“真是莫名其妙,危言耸听,活人要死,与死人有何干系?我问你,如你所说,既是你曾祖的坟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问题,那为啥你七叔公活得好好的。” 柯楚楚心说七叔公有积福报,她祖父又没有。况且,我的曾祖父只是七叔公的伯伯,隔了一房。 七叔公马上声明:他未娶妻,光棍一条,谁知道娶了是不是也这样。 他想到昨天从坟地回来,这小丫头就一声不吭,一脸郁结,这么一个粉娃娃看得让人心疼。堂兄没有孙子,就这么一个孙女,就由着她吧。迁个坟多大的事儿,又不用族里出钱,你柯秉承贵凭啥不同意。所以他要故意唱反调。 三叔公不满,瞥了他一眼,又道:“那又为啥只迁你祖父的坟走,曾祖的不迁?” “一坟管三代,若祖父以风水宝地而居,也能保着姑姑,冲散曾祖带来的恶因。” “越说越不像话!什么风水宝地,你小小年纪从哪学来的故弄玄虚!我柯氏行得正,魑魅魍魉从不得近身。”三叔公怒了。 柯楚楚皱起眉头,为什么他要刻意否定祖坟有问题这句话? 想什么她便说什么:“三叔公,您行得正,不能保证别人也行得正。你就当我怪力乱神无理取闹,胡乱攀扯怀疑吧。迁坟是我的事情,事关楚楚与二姑性命,容不得您老反对。”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族长说话!柯秉业就教出你这样的孙女?就依你怪力怪神,那现在你死了吗?” 芳姨娘大惊,这老爷子怎么气性这么大啊?壮着胆子低声道:“族长,我们有钱迁坟。该给族里的银子也不会少的。迁去哪我们也是颖川柯家堡的人。” “你一个姨娘,说得难听点就是个奴,祖坟的大事容得你掺言?” 芳姨娘的解释讨好,反而柯秉贵的气更盛了。 七叔公神情极为不满,好些年没和他打交道,怎地愈发不可一世!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这句话毫无预兆地钻入柯楚楚的脑中。直觉,她直觉此事跟三叔公有关。如果真是他,真是让人心寒至极。这老头面像就是刚愎自用,行事独断之徒,不知是否因长年管着几百族人养成的德性? 柯楚楚想了想,说道:“三叔公,我祖父已经死了,如果您老与他曾经有过节,请放下吧。我把他迁走,您眼不见岂不是更舒心?” “你!” “啪——”三叔公将手中的茶碗砸在地上,俨然是怒不自控:“我柯氏岂有你这般伶牙俐齿奸滑刁钻的女子!果真是胡乱攀扯起来了。” 旁边的几个老爷子都跑来劝他,指着柯楚楚说她不懂规矩。 七叔公昨天还夸柯秉业的孙女脾气爽利,现在也皱了眉,这小丫头为何一点心计也没有,一根直肠子通到底,太露锋芒了。 出声劝道:“有些年没见到大哥这一脉的子孙了,好不容易回来别闹得不愉快。反正此事不急,先放下商量再说吧。”朝柯秉贵说道:“三堂兄,要不召集大家一起来表表态?” 柯秉贵没有回答他,只挥手让他们走。柯楚楚挨着向长辈行礼告退,轮到他时,他看也没看一眼。 哪有一点长辈风度。 “楚楚,别急,好好跟三叔公说,他会同意的。七叔公家里冷清,就只一个广义常在身边打转。他在颖川书院进学,今天会回家来,你们同龄人有话说,就不孤单了。” 七叔公推着柯楚楚往家走,嘴里说个不停,哄着侄孙女儿。正讲着,就看见大路上来了一个身穿海蓝色长袍的俊俏少年。十六七岁的年纪,他神情倦怠,心不在焉地低头走着。 “嘿,这人真是经不起念叨。”七叔公喊道:“广义回来了?” “梁广义,你小崽子在想什么呢?爷爷喊你没听到?” 姓梁,看来是收养的。柯楚楚朝小跑过来的少年笑着颔首,算是打招呼。她不是懒得起身,而是太累,还痛。 梁广义挤出笑脸,稍稍好奇地看了看她的腿,露出一丝明显的同情之色。 七叔公很是热情,把他们互相介绍了一翻,加上芳姨娘,一行四人热热闹闹回到七叔公位于村尾的宅子。 宅子外面不起眼,里面却考究,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仆人,吃食和洗涮都是七叔公一个人。昨天到的时候,芳姨娘是很吃惊的。她没想到七叔公独自一人能把生活打整得井井有条。 “叔公,好像广义哥哥有心事。” 第22章 心不闲 “叔公,好像广义哥哥有心事。”柯楚楚随口一问。 七叔公说别管他,他肯定是又丢了东西。就算丢一纹钱,他都得愁眉苦脸大半月。偏偏他还不长记性,总是丢三落四,不是宣纸少了就是狼毫没了,再不然就算是发现书院今天给的鸡肉少了一块,他都得怄上大半日。小家子气,改不了。 芳姨娘听得两个眼珠鼓成了算盘珠子,竟有这样的人,比倪洵那商户还抠。 “叔公,今天您别下厨了。让我姨娘做,她的手艺不比您差。” “好,那我就享享侄子姨娘的福。” 芳姨娘羞赧,她虽然做了一年的小妾,但从没外人这样称呼过她。 柯楚楚望着她走远,转头告诉七叔公说打算让芳姨娘再嫁,让他给打听着,有没有愿意去奉州的孤家男子。 “啥,你还要回奉州?”七叔公的失望之色让人不忍。 “叔公,我二姑姑并三个子女都在奉州啊。” 柯秉诚本欲说还呆在那做甚?全都回来吧。后来想到柯蓉儿已经嫁了人,怎么能说走就走,只能遗憾作罢。 ...... 寻常男子见到美丽的姑娘都会往前凑,可这梁广义真是个另类。在家三天,他除了吃饭,就没出过房门。可能七叔公没有夸张,他确实很小家子气。家里来了生人,再热闹的氛围也化不开他浓浓的忧伤。 在他走的那一天,芳姨娘来告诉柯楚楚,让她猜梁广义丢了什么东西那么难过。 柯楚楚哪能猜得到,芳姨娘捂着肚子先把自己笑了好一会儿才说:他丢了一个棉布制的褡裢,里面一纹钱也没有。 “天啦。”柯楚楚惊讶捂嘴:“怎地会如此?一个荷包而已。姨娘,咱送他一个吧。” “我送了,他不要,他说是自家人的,要了跟没要一样。” 这个……柯楚楚不懂了,他的意思是别人的才要?不过想到他虽然一直在房里,与她们都没有多余交谈,却在心里把她们当成一家人。而她跟芳姨娘,根本没有这种觉悟,顿时感到有点羞愧。 “姨娘,你附耳过来……” 芳姨娘边听边扬眉,频频点头:“好,这个主意好。还是交给七叔公去做吧,村上的路我不熟。” 七叔公接过芳姨娘放了十枚铜钱的丝绸褡裢,摇头失笑:“惯得他。” 于是,梁广义在回书院的途中就捡到了那个褡裢,当真是喜不自胜。摇着里面有响动,更是笑得咧开了嘴。 “哈哈,失得好,失得好,苍天有眼。”也没管这跟早上芳姨娘要送他的那个有无区别。 ...... 柯楚楚那天只用一句话就试出柯秉贵与她的祖父果然有过节,看似乖乖呆在七叔公家,但她的心思却没关住。七叔公留有三亩菜地自己种,芳姨娘十岁前卖身的家是农户,简单的农活她多少能做点。每天早上都跟七叔公上菜地里忙活一阵,顺便采摘当日要吃的小菜。 芳姨娘人虽然老实,但并不木讷,三言两语就能跟村中妇人攀谈上,她就是柯楚楚的耳目。 柯氏是大族,虽有败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十里八村的人对柯姓都是巴结状。何况村中人都知道芳姨娘是县令家的小妾,是顶顶有福气又有文采的官家娘子。所以她没费什么力气,就能替小姐打听到柯秉贵的情况。 之所以不直接问七叔公,是因为七叔公人虽然在村里,但村人都说他脾气古怪,他也乐得两耳不闻窗外事。问他是没用的,若是有用,他也不会讲出让柯楚楚好好跟柯秉贵说话,人家就会同意迁坟的话来。 颖川是风调雨顺,奉州刚收了谷子,田里已是密密匝匝的裂纹。旱啊,整整两个月没下一滴雨了。除了当初收下柯楚楚头花的老人家那个村,以及这村附近的三五个村子有挖深井,勉强能过,其他村子的人已经开始从深山里的峡谷去背水了。 奉州城的饮用水更是吃紧,李知州派出乡兵上百里外的黑谷河一车车调水,这个时候若是西北部的蛮子打过来,奉州绝对是无一兵卒应战,全都拉水去了。 秦王赵蕴已经回到了京城,他得知奉州旱情,盯着手中的大荣舆图久久没有移开…… 邱世立的嫡子邱子明,从京城赶回来施美男计也没施成,倒是有了别的用处,比如四处寻名医医治他的妹妹邱子珊。 是的,邱子珊还没醒过来,就只胸口有一团热呼气儿,连呼吸都不容易听到,而李知州却以这个由头退了婚。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上面有人在查邱世立,只要是查,就落不着好。李家未雨绸缪,不敢涉险。 京城的倪光誉被关了起来,不止是他,所有参加乡考的两千学子全都被软禁。此次乡考被人揭发有舞弊行为,正忙着为明年会考出题的礼部是相当震怒。这可是东荣开国以来首例舞弊案,为了震慑,着重处罚全部重考。启用了铁血手段,凡是有背景的考生成了重点堪察对象,正二八经的贫苦学子,比如倪光誉这样的,反而高枕无忧。 督管此事的是腿脚不便的秦王赵蕴,他的腿经过太医院众医会诊,最后下了定论,废了。一个废人,接手这件甚得圣意,却有名无实还得罪人的烫手山芋再好不过。 秦王的伤腿上放着一摞考卷,都是奉州藉学子的,倪光誉的也在内,而且正拿在秦王的手上…… 二姑奶奶柯蓉儿现在闲啊,掰着手指头数柯楚楚归家的日子。她算是“攀”上了知州夫人,倪洵现在说话也不敢大声。倪光茹在备嫁了,倪光秀也在说媒,只是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挑三拣四惹人烦。 柯蓉儿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也开始搞炊饼生意了,命家里的婆子挑着担子走街窜巷赔本赚吆喝,不为赚钱,就为恶心何寡妇。当然何寡妇也不是吃素的,转头就招了个一穷二白,却颇为精壮年轻,比她小十岁的后生入赘,成日里出双入对。反倒让柯蓉儿觉得没意思起来。 柯蓉儿这么一来,倪洵现在想再胡乱勾搭就没以前那么容易了。如今倪洵出门都得倚着墙根儿疾步走,好多人都知道他意图杀妻另娶,是个人面兽心的混帐。 柯楚楚看了姑姑的信忍不住笑出声,小庚在旁边使劲甩尾巴。姑姑是闲得无聊,她可是身闲心不闲。她忙,忙着布局。 好久没有干过这种事了,手有些生。大荣现在已无玄学道人,为何柯秉贵能找人布出“富贵吊珠阵”? 富贵吊珠阵处于阴宅之中就不是富贵了,其义为招魂阵。处在阴宅内招的当然是死人的魂。常言道活人头上三朵火,死人脚下踩魂灯。前为明火,后为冥火。吊珠,即是聚魂的引珠。倘若摆在阳宅,运作得好可聚活人的财气喜气,使家主富贵。摆在阴宅里,聚的就是死人的死气。 而且这是对下不对上,就像阳宅聚喜气以受礼之为人重。晚辈要向长辈行礼,长辈为尊。阴宅也一样,它妨不到阵中主人的兄弟姐妹和父母,却能妨死自己的子孙后代。 布阵之人似懂非懂只是个半吊子,但他知道灵活运用,把用在阳宅之处的阵法反悖到阴宅来布,一样能达到所求结果。只是较慢,而且常有疏漏。如果命硬或者如七叔公这种心胸豁达,爱行侠仗义的单身汉,就无法克制。若是换得柯楚楚,她真想要所恨之人绝嗣外加祸事连连,有两种狠毒风水阵可以布。 一为饕鬄环饲,二为恶狼嬉雀。 前者会用坟主后人的精阳之气饲养饕鬄,三五年便油尽灯枯病入膏盲,一个也跑不掉。后者名字好听,实则更为凶猛,却又不让无辜之人枉死,相较起来,这个阵法更为人道。 雀在此处指斩断了翅膀的野鸡,狼见了鸡如同恶虎扑食,腾腾腾逮住有狼性的坟主后人一嘴一个全部吞进去。 柯秉贵家哪些人有狼性,很快就能知道了。 想当初西荣玄术鼎盛之时,哪家不把自己的祖坟看得堪比性命,对玄门中人也是尊敬有佳。后来附马造反之事一出,懂玄术的成了走到哪都令人“闻风丧胆”的瘟疫。前朝皇帝一声令下:杀! 凡是懂一点的,哪怕只会算个天气,也是杀。玄学书籍:烧! 柯楚楚知道那杀他父亲的恶皇帝不甘心,不甘心他的天下竟然有他所不能掌控之人。恨国师,恨玄学,恨所有能未卜先知的人。可是哪里杀得完烧得尽,只是把有真本事的人和震世的著作杀完烧完罢了。要是真杀完了,这个吊珠阵又怎么解释?当她说出《融氏算经》时,芳姨娘没有疑惑,柯蓉儿也没有多问,很明显此类书籍东荣肯定存在。 毁了传承,留下的恶果更深。光顾着内耗,罗鞑国举兵南下的时候,泱泱大荣竟无还手之力。若是留得一两个高手在,昌盛上千年的玄术也能派上点用场,不至于叫罗鞑蛮子强占中原两百余年。 第23章 布阵 柯氏族长柯秉贵是附近最大的乡绅,他不但要去还是领头唱号子的人。所以,这天晚上村中的壮劳力和说得上话长辈们都不在。 七叔公想,他要是和广义这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女人在家了,不放心啊。于是,他把留下梁广义来看顾。梁广义本来也不愿跟柯氏族人在一块,更是求之不得。思道今天晚上不用早早上床歇息了,可以大咧咧地依在枕上看杂书,还能偷偷喝点小酒。 梁广义是求之不得,柯楚楚就发了愁,思忖要不要把他打晕算了。最后想想还是别啦,他脑子本来就有问题,再打就更傻。好在七叔公家没有仆人婢子,到时动静放轻点就好。 亥时中刻,芳姨娘抱着小庚的大马头不许它叫唤,而柯楚楚就弯着腰给马蹄子包棉布。两人跟做贼一样,牵着小庚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梁广义翻了个身,舔了舔嘴,还在回味晚上吃的丝瓜面汤。 走到山坡口处,柯楚楚拍了拍马腹,轻声道:“小庚,快趴下来。” 小庚鼻子里呼呼出气表达不满:人家想睡觉嘛。 柯楚楚和芳姨娘总算爬上了一点不配合的马背,小庚“迷糊”着眼睛开始爬坡。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不到两刻钟就到了柯秉贵的亡父坟前。芳姨娘拿着铲子直奔墓碑而去,她怕一静下来就被恐惧感啃噬。 赶紧忙活起来,越忙越好。 “姨娘小心点,别把泥铲出来了。”柯楚楚提醒道。 “放心,不会的,您说过只要一个缝,我知道轻重。”芳姨娘卯足力气在墓碑后面捣鼓,没几下就好了。哆哆嗦嗦将三支刷了狼血的鸡毛粘在碑后的石面上。抹了一把汗:“小姐,接下来做啥,我忘记了。” “完事了,姨娘快上马,我们去太.祖父那。” 芳姨娘实在是“太专心”,没看见小姐已经将三枚浸过七天狼血的铜钱,以天地人的摆位方式□□了墓碑前面的泥土里。“恶狼嬉雀”阵已成。 到了柯楚楚的太.祖父柯永南坟前,她们想从坟顶挖出布阵的珠子,就没之前那么顺利了。柯楚楚指的第一个地儿,芳姨娘挖了一歇什么也没发现。 恰恰这时一朵乌云飘过来挡住了月光,骤然一黑,吓得她牙齿咯咯作响。四周的枯草顿时很像鬼影子随风飘动……芳姨娘不敢走神联想,一走神就感觉后面站着个人瞪着她。 亲娘呀,她可是站在人家的坟身上,是棺材的正顶处,要是祖宗生气惩罚她可怎么是好! “姨娘不怕,有小庚在。它都不怕,你怕什么。动物的眼睛比人的干净,它没闹就是没有‘怪’相,快别自己吓自己了。”柯楚楚见芳姨娘怕得都快晕过去,赶紧提醒道。可怜见的,瞧把她胆小的姨娘吓成什么样了。 其实,柯楚楚是很想笑的…… 这句话果然管用,芳姨娘咬牙继续挖,一做二不休。素不知人家赤雪将军此刻正在打瞌睡,完全搞不懂两个女人为啥半夜不睡觉,跑到山上来喝冷风。就算小庚想反驳,也办法,毕竟语言不通嘛。 “叮”柯楚楚听到一声铁器碰触的响动,心说找到了。“姨娘,别挖了,赶紧用手摸摸,有没有白色的圆珠子。” 芳姨娘摸了半天,将粘土颗颗搓碎了都没找到,发急了:“小姐,刚刚是什么东西在响,啥也没有啊。”说着,她用泥手搓了搓屁股,总觉得撅起的大腚被人盯着。 “姨娘,应该已经发了黑,或许滚到一旁去了,你把范围扩大些。” 芳姨娘像只青蛙一般展开身子,差不多趴在坟上了,四肢并用,迷着眼睛乱摸一气,总算让她给摸到了:“嚯!好大一颗,这是啥啊?” 赶紧把珠子递给小姐,回去快速填坑。填好后还要移植草皮来盖上,小姐说不能让人发现坟头被动过。 柯楚楚看也没看,直接把吊珠放进包里,以后另有用处。说道:“姨娘,这是用背阳之处的泥土夯成球形,再用磷石火烧就的。这珠子的‘工艺’比我们的狼血鸡毛还复杂许多。”布阵之人没有口诀,只能这样。 芳姨娘回到马背上才发现胸口都让汗给浸湿了,丝丝凉风拂来,瘆得她头皮发麻。 柯楚楚握着她满是泥土的手低声安慰了好一阵,然后小庚带着她们原路返回,平安回到七叔公家。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庆幸没人半夜出来遇见她们。 “楚楚妹妹……” “啊!”正要推门的芳姨娘惊得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紧接着骂道:“哎呀你是人吗,怎么不出声?” 梁广义好奇地盯着她俩,回道:“我出了呀,芳姨娘你怎么怕成这样?你们去哪了?” “我……”芳姨娘一时找不到借口,不知是不是急昏了头,错有错招反而去凶人家:“女儿家的事,你一个男人问这么多干嘛。” “哦。”梁广义摸了摸头,眼睛却琐住芳姨娘的泥手。 正当芳姨娘紧张地搓着手又欲解释时,梁广义直催她们进院子。 芳姨娘拍拍胸口,心说逃过一劫。 ...... 这一晚,除了柯楚楚,芳姨娘和梁广义都翻来复去睡不着。前者还在后怕,后者想不明白大半夜她俩出去做了什么。 柯楚楚不担心被梁广义发现,既做下了,就不能装着没做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经地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什么好遮掩的。如果有人不认同她,那也随便。她行的是破天机的路,本就被上天所忌讳,能得善终的自古鲜有。何苦找一张伪善面孔把自己罩在里头? 五天之后,七叔公从九华山回来了,他皱着一张老脸很难过的样子。 “你三叔公家的小儿子昨天翻下山崖死了。唉……平时就顽皮,这下把命都顽掉了。” 顽皮?柯楚楚问道:“叔公,难道族长的儿子很小?” “嗯,是最小那个姨娘生的,老来子,刚订下亲事。娘宠爹纵,小小年纪就像个霸王。但好歹是条命啊,好好的登高日……” 七叔公真是,都订亲了怎么能说顽皮?敢情那天在族长家见过的浮浪眼,就是人家的老来字。 芳姨娘看了小姐一眼:还真快。 柯楚楚心说老来子是条命,大伯二伯的三个儿子就不是命了?原身如花的年纪就不是命了?种恶果就得吃恶果。如果早出手,柯秉贵早早的死了,也没这个老来子。还有柯秉贵的发妻杨氏,她的幼儿就不是命了?不但是命,还是他柯秉贵的亲生儿子。老混帐因为喜欢才去抢,抢来得不到杨氏的心就朝死里虐,连亲生儿子也不管,这种牲口本就不配有后代。 接下来的一个月,柯秉贵家没有人继续死人,柯楚楚也不急。但是却发生了一件让人心寒的事情,芳姨娘说跟柯秉贵老来子订亲的姑娘撞柱自戕了…… 柯楚楚听完,久不动怒的她这次也动怒了。 抢媳妇还抢出遗传来了?那小混帐竟也是强逼强娶之流。另外,哪家的小妾敢如此跋扈! 芳姨娘替枉死的敏姑娘抹了一把泪:“小姐,本来您做了一件好事,小霸王一死,敏姑娘不用嫁过去,可算是解脱了。怎料小霸王的娘竟逼人家跟公鸡拜堂,这明着就是强取豪夺啊。她非说不能让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去了,将来要过继一个孙子给小霸王续香火。”太无耻了,柯秉贵的小姨娘也是贫苦出身,得了势就黑了心肠。 “可恨小妾不在阵法之列!”柯楚楚沉声说道。 “这人心啦,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姨娘,你说得对。” ...... 在奉州大雪连天,颖川刚缝制冬衣之时,邱通判被贬到卢县任县令去了。 邱家在卢县没有府邸,一众就住进了柯楚楚曾经住过的县衙后宅。杨老夫人长吁短叹,嚷道卢县山高又近海,就是个穷窝破落地儿。 邱世立还在官场中,并没有被罢免,对于柯楚楚来说,这个结果虽不满意,但也没太沮丧。猜到是邱世立上面有人保他,有人发力,查出再大的问题也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但姓邱的讨不着好果子吃了,再贬是绝对的,官场斗争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柯楚楚的推断是正确的,邱世立的竞争对手们知道安抚使大人被他扫了颜面,肯定心里气不顺。只要他再出现把柄,一定会被同僚们抓住前去邀功。 邱世立坐在那个位置上并不好受,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有人盯着。若久无作为,上面放弃他这个废子也是迟早的。 ....... 立冬这天,三叔公家哭声震地,他收到了在远方为官的长房来信,下个月他将迎接长子长孙的灵柩归祖。 “祸不单行啦,祸不单行啦。”柯秉贵老泪纵横,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第23章 恶狼嬉雀 知道了原因,柯楚楚立即去破了阵法很容易,但是这也暴露了她的本事。她要留到需要的时候才去破,柯蓉儿那边不差这两三天。 关键问题是,她破了,人家还可以继续布。最后一招,也是最憋屈的,那就是把骸骨偷偷挖出来带走。着实憋屈,做了这种事,怎能不受到惩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向是她融家的立世宗旨。若不然,融家也不可能当了四代国师。 “姨娘,你问七叔公有没有空进山打猎,如果没空,请他帮我去城里买一只公狼回来,我想吃狼肉了。” 芳姨娘笑道:“哟,小姐怎么想起吃狼肉了,您吃过吗?知道是啥味不。”小姐又开始想精想怪了,怎么突然有些怀念呢。 “就是想吃了,我在梁广义的书房中找到一本杂文,上面说狼肉紧实,用酒可去除腥臭,非常有嚼劲。” “既想吃,我让七叔想办法。” 柯楚楚又问起了正事:“姨娘,你打听到了吗?我祖父在村里以前是怎样一个人?” 芳姨娘在心中先捋了捋,告诉她柯秉业年轻时是柯家堡最富才情又最英俊的后生。学业也好,当年提亲的踏破了门槛,可他却相中了村中的杨氏。同时看上杨氏的还有柯秉贵,柯秉贵虽然也很出挑,但比起柯秉业来还是逊了一筹。加之杨氏本就与柯楚楚的祖父情投意合,两人早就私定终身,就等着他中榜之后大婚。 柯秉业的父母拗不过儿子,在上京赶考之前,与杨家写下了婚书。 杨氏算是高攀了,村人都道杨氏嫁得好,对她艳羡不已。可是柯秉业一走就是三年,归来时,杨氏却嫁给了柯秉贵,娃娃都一岁了。 “所以我祖父就带着情伤来了奉州?” “可不是嘛。听说此后再没来过,除了...” 除了骨灰,他还是念着杨氏。 柯楚楚心里不是滋味,原身的亲祖父娶了“她”的亲祖母,却念着另一个女人。不知“她”的亡灵有没有见到祖父,得知这事,以她的脾气会不会忤逆骂他。 “姨娘,杨氏就是那天在族长宅子里看见的女人?” 芳姨娘瘪瘪嘴:“死了,听说是病死的,死了有二十年了。”杨氏婚毁另嫁,芳姨娘颇有些轻视。 “哦,也就是我祖父的骨灰送回来那年……姨娘可知葬在哪里?” 芳姨娘愣神:“这也要打听呀,我起先不知道。” “没事,后面我们可以再问。” 说到这里,芳姨娘想到村人的话,对杨氏突然又改变了看法。断断续续告诉柯楚楚,杨氏这辈子苦啊,柯秉贵娶了四房小妾,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活像柯秉贵就是冲着折磨她才娶进来的,每个小妾都能骑到正房头上。最后嫡子死了,他才正了正家风。 “正常。”柯楚楚叹道:“得不到就要毁掉嘛。” 既然杨氏的儿子已死,那收拾起柯秉贵来更没顾忌了,这样的人竟然当上了族长?不知道他当初是用什么下作手段娶了本有婚约的杨氏!能当族长,显然是会钻营。 ...... 又是半个月过去,柯楚楚需要的狼血鸡毛已经准备妥当。今天梁广义又会归家,到时再宰一只子鸡就万事俱备。 “柯妹妹,我给你带了月饼,还有孔明灯。”梁广义从背架兜里一样样拿出来,袍子左侧就坠着路上捡的那个褡裢。笑容很灿烂,看来是“发财了”,还买了东西。 说道:“今年大丰收,大家都有富余的零嘴钱,周记月饼生意可好了,我费了老大劲儿才抢到。就是价格贵了点,但我帮人在孔明灯上作画写诗,赚了不少银子。” 正说到这里,七叔公来了,大骂:“丢人显眼的小崽子,爷爷缺你这点花销吗?要你去卖酸诗赚钱。” 梁广义笑呵呵的岔开话题,显见这种骂他没少挨。柯家在颖川曾经是望族,在外为官之人不下二十,整村的土地都属柯氏。正统子孙当然不差这几个月饼钱,但是梁广义不是,兴许他未被七叔公收养之前吃过不少苦。 把钱看得太紧,简直成病态了。 “谢谢广义哥哥。”柯楚楚欢喜地接过,立即放入了口中。 芳姨娘想阻止都来不及,小姐也真是,要领情也不用拿身体冒险,万一不干净呢,这吝啬鬼哪能舍得买贵的。 “姨娘,你快吃,非常香甜,是桂花味的。” “……” 柯秉贵时刻关注到族弟家的柯楚楚,柯楚楚那天在大堂说的话让他心绪不宁好几日,他脑子里充斥着恐慌和兴奋,异常矛盾。 发现了,坟上的手段还是被人发现了,二十年了……终于被人知道了。柯秉业,族兄我始终还是比你强! 怎么没有死光,竟还留有这么一个漂亮孙女儿,也是个撩人的,就跟他祖父一样!不是说要祭祖吗?怎么大半月了还不去!自己父母的骨灰也不埋! 柯楚楚怎能让族长失望,选了一个艳阳天上了山。 “我祖父到了奉州后喜欢吃狼肉喝狼血。这个天气生血容易坏,我就沾上一点在桃木枝上,让他闻一闻味。” “他去了蛮地,竟然沾了蛮地的喜好……”七叔公根本不知他的宝贝堂孙女儿在胡诌,眶中泛起泪光,哽咽着摸了摸柯楚楚的头顶:“好孙女儿,孝顺。” 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柯楚楚和梁广义都是一身粗麻孝衣,一坐一站看起来也很登对儿。七叔公“欣慰”地笑了:广义不会嫌弃楚楚的腿,这孩子实诚,有良心。 芳姨娘的眼神今天也不同,十分有神彩:是啊,多么合适的招赘人选。 她与七叔公的思维破天荒地同步。 前来帮忙垒坟的佃户不少,七叔公出手大方,说来让人心堵,这些年他替兄长埋过不少亲人……佃户们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熟门熟路的。 族长没来,他说他还生着柯楚楚的气,其他族人三三两两来了几个意思意思。 柯楚楚很满意,人越少越好。 柯守成与妻子窦氏的骨灰刚刚入棺,柯秉贵就在堂中对他的大管家说道:“不是说要迁坟吗,干啥还要埋进去,荒谬无知。” 入了棺盖上土,表面上事情已了。 柯楚楚说道:“七叔公,让他们都散了吧,我与姨娘还想去曾祖父那看看。” “行,走吧。”柯秉诚知道她还有心结没有打开。虽然不知道这娃娃是怎么肯定坟地有问题的,但她的模样又不像瞎说。 路过柯秉贵的父亲柯永北,也就是柯秉贵父亲的墓地时,柯楚楚谎称腿不舒服,让抬滑杆的人将她放下。在她下轿途中,裙下藏着的小药瓶开启了,狼血顺着瓶口全部流进了土中。 如果将坟身与墓碑圈成一个距形,又分为九宫,今年是丁未年,那渗入血液的土地就在“贪狼”位上,与墓碑上的柯永北三个字直线相对…… 到了柯楚楚曾祖父的坟头后,她在纠结怎么把坟顶正中的那颗珠子取出来。 罢了,还是让芳姨娘找机会去吧。于是什么也没做,祭拜完就回去了。 ...... 芳姨娘胆小,让她晚上去布阵恐怕不行,柯楚楚只有等机会,等七叔公哪天不在家的时候,跟芳姨娘一起去。把小庚带上,有赤雪将军在,芳姨娘应该会胆大一点。 “姨娘,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人,你别太恐惧。” “好。”芳姨娘不恐惧才怪,一想到大晚上去坟地就毛骨悚然。但是小姐说不去不行,不去二姑奶奶和小姐都有危险,只能强逼自己面对啊。 “小姐,你右腿无力,夹不住马背,小庚又不是听话的马。” “哷~”小庚刚好叫了一声。它平常也这样,若有人在它身边讲到小庚这个音,而又不是对着它说时,就会叫着找存在感。 “姨娘,小庚在反驳你。” “小姐若是学会骑马就方便多了,可您的腿是坏了呀,唉,不知文公子什么时候……” 姨娘又扯远了,柯楚楚打断她:“不试怎么知道,我学东西很快的。”前世她的马术是很好的。 ...... 芳姨娘也不会骑,见小姐在七叔的教导下学得好像很容易,等她上场的时候才知道原来这么可怕。这马背也太高了,吓死个人。还是小姐聪明,先训练小庚趴下载她上马背。一来二去的忙活大半天,芳姨娘终于能坐在马背上了。 梁广义再回来时,就听到院子里成日的惊呼和欢叫声,也咧开嘴巴跟着乐。温习书本什么的,早忘了,考个秀才已是竭尽了全部脑力,哪还有多余的智慧去考举人。可是他不进学又不知道干什么? 楚楚妹妹来了真好,爷爷也不催我上书院了。 要说最高兴的,当属小庚,从来没有这么多人陪着它玩,又像个人来疯似的不听指挥。七叔公两鞭子下去,它立马老实了,可能想起了自己的职责吧:这个老头子好凶。 “你们在哪买的马,看着牙口是好,怎么跟野马似的不听驯服,还瓜兮兮的。”七叔公放下鞭子,挨抽后的小庚眨着眼睛作出的委屈样又让他不忍。 柯楚楚轻拍马背:“它只是比较活泼。” “哷——” 重阳节前两天,柯楚楚和芳姨娘终于找到了机会去坟地布阵。因为七叔公与一干族中老爷子们要在九九这天去西华山登高,头天晚上就得出发。 第24章 布阵 柯氏族长柯秉贵是附近最大的乡绅,他不但要去还是领头唱号子的人。所以,这天晚上村中的壮劳力和说得上话长辈们都不在。 七叔公想,他要是和广义这一走,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女人在家了,不放心啊。于是,他把留下梁广义来看顾。梁广义本来也不愿跟柯氏族人在一块,更是求之不得。思道今天晚上不用早早上床歇息了,可以大咧咧地依在枕上看杂书,还能偷偷喝点小酒。 梁广义是求之不得,柯楚楚就发了愁,思忖要不要把他打晕算了。最后想想还是别啦,他脑子本来就有问题,再打就更傻。好在七叔公家没有仆人婢子,到时动静放轻点就好。 亥时中刻,芳姨娘抱着小庚的大马头不许它叫唤,而柯楚楚就弯着腰给马蹄子包棉布。两人跟做贼一样,牵着小庚蹑手蹑脚出了院子。 梁广义翻了个身,舔了舔嘴,还在回味晚上吃的丝瓜面汤。 走到山坡口处,柯楚楚拍了拍马腹,轻声道:“小庚,快趴下来。” 小庚鼻子里呼呼出气表达不满:人家想睡觉嘛。 柯楚楚和芳姨娘总算爬上了一点不配合的马背,小庚“迷糊”着眼睛开始爬坡。一切都按计划进行,不到两刻钟就到了柯秉贵的亡父坟前。芳姨娘拿着铲子直奔墓碑而去,她怕一静下来就被恐惧感啃噬。 赶紧忙活起来,越忙越好。 “姨娘小心点,别把泥铲出来了。”柯楚楚提醒道。 “放心,不会的,您说过只要一个缝,我知道轻重。”芳姨娘卯足力气在墓碑后面捣鼓,没几下就好了。哆哆嗦嗦将三支刷了狼血的鸡毛粘在碑后的石面上。抹了一把汗:“小姐,接下来做啥,我忘记了。” “完事了,姨娘快上马,我们去太.祖父那。” 芳姨娘实在是“太专心”,没看见小姐已经将三枚浸过七天狼血的铜钱,以天地人的摆位方式□□了墓碑前面的泥土里。“恶狼嬉雀”阵已成。 到了柯楚楚的太.祖父柯永南坟前,她们想从坟顶挖出布阵的珠子,就没之前那么顺利了。柯楚楚指的第一个地儿,芳姨娘挖了一歇什么也没发现。 恰恰这时一朵乌云飘过来挡住了月光,骤然一黑,吓得她牙齿咯咯作响。四周的枯草顿时很像鬼影子随风飘动……芳姨娘不敢走神联想,一走神就感觉后面站着个人瞪着她。 亲娘呀,她可是站在人家的坟身上,是棺材的正顶处,要是祖宗生气惩罚她可怎么是好! “姨娘不怕,有小庚在。它都不怕,你怕什么。动物的眼睛比人的干净,它没闹就是没有‘怪’相,快别自己吓自己了。”柯楚楚见芳姨娘怕得都快晕过去,赶紧提醒道。可怜见的,瞧把她胆小的姨娘吓成什么样了。 其实,柯楚楚是很想笑的…… 这句话果然管用,芳姨娘咬牙继续挖,一做二不休。素不知人家赤雪将军此刻正在打瞌睡,完全搞不懂两个女人为啥半夜不睡觉,跑到山上来喝冷风。就算小庚想反驳,也办法,毕竟语言不通嘛。 “叮”柯楚楚听到一声铁器碰触的响动,心说找到了。“姨娘,别挖了,赶紧用手摸摸,有没有白色的圆珠子。” 芳姨娘摸了半天,将粘土颗颗搓碎了都没找到,发急了:“小姐,刚刚是什么东西在响,啥也没有啊。”说着,她用泥手搓了搓屁股,总觉得撅起的大腚被人盯着。 “姨娘,应该已经发了黑,或许滚到一旁去了,你把范围扩大些。” 芳姨娘像只青蛙一般展开身子,差不多趴在坟上了,四肢并用,迷着眼睛乱摸一气,总算让她给摸到了:“嚯!好大一颗,这是啥啊?” 赶紧把珠子递给小姐,回去快速填坑。填好后还要移植草皮来盖上,小姐说不能让人发现坟头被动过。 柯楚楚看也没看,直接把吊珠放进包里,以后另有用处。说道:“姨娘,这是用背阳之处的泥土夯成球形,再用磷石火烧就的。这珠子的‘工艺’比我们的狼血鸡毛还复杂许多。”布阵之人没有口诀,只能这样。 芳姨娘回到马背上才发现胸口都让汗给浸湿了,丝丝凉风拂来,瘆得她头皮发麻。 柯楚楚握着她满是泥土的手低声安慰了好一阵,然后小庚带着她们原路返回,平安回到七叔公家。前后不超过一个时辰,庆幸没人半夜出来遇见她们。 “楚楚妹妹……” “啊!”正要推门的芳姨娘惊得蜷成一团瑟瑟发抖。紧接着骂道:“哎呀你是人吗,怎么不出声?” 梁广义好奇地盯着她俩,回道:“我出了呀,芳姨娘你怎么怕成这样?你们去哪了?” “我……”芳姨娘一时找不到借口,不知是不是急昏了头,错有错招反而去凶人家:“女儿家的事,你一个男人问这么多干嘛。” “哦。”梁广义摸了摸头,眼睛却琐住芳姨娘的泥手。 正当芳姨娘紧张地搓着手又欲解释时,梁广义直催她们进院子。 芳姨娘拍拍胸口,心说逃过一劫。 ...... 这一晚,除了柯楚楚,芳姨娘和梁广义都翻来复去睡不着。前者还在后怕,后者想不明白大半夜她俩出去做了什么。 柯楚楚不担心被梁广义发现,既做下了,就不能装着没做过。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经地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有什么好遮掩的。如果有人不认同她,那也随便。她行的是破天机的路,本就被上天所忌讳,能得善终的自古鲜有。何苦找一张伪善面孔把自己罩在里头? 五天之后,七叔公从九华山回来了,他皱着一张老脸很难过的样子。 “你三叔公家的小儿子昨天翻下山崖死了。唉……平时就顽皮,这下把命都顽掉了。” 顽皮?柯楚楚问道:“叔公,难道族长的儿子很小?” “嗯,是最小那个姨娘生的,老来子,刚订下亲事。娘宠爹纵,小小年纪就像个霸王。但好歹是条命啊,好好的登高日……” 七叔公真是,都订亲了怎么能说顽皮?敢情那天在族长家见过的浮浪眼,就是人家的老来字。 芳姨娘看了小姐一眼:还真快。 柯楚楚心说老来子是条命,大伯二伯的三个儿子就不是命了?原身如花的年纪就不是命了?种恶果就得吃恶果。如果早出手,柯秉贵早早的死了,也没这个老来子。还有柯秉贵的发妻杨氏,她的幼儿就不是命了?不但是命,还是他柯秉贵的亲生儿子。老混帐因为喜欢才去抢,抢来得不到杨氏的心就朝死里虐,连亲生儿子也不管,这种牲口本就不配有后代。 接下来的一个月,柯秉贵家没有人继续死人,柯楚楚也不急。但是却发生了一件让人心寒的事情,芳姨娘说跟柯秉贵老来子订亲的姑娘撞柱自戕了…… 柯楚楚听完,久不动怒的她这次也动怒了。 抢媳妇还抢出遗传来了?那小混帐竟也是强逼强娶之流。另外,哪家的小妾敢如此跋扈! 芳姨娘替枉死的敏姑娘抹了一把泪:“小姐,本来您做了一件好事,小霸王一死,敏姑娘不用嫁过去,可算是解脱了。怎料小霸王的娘竟逼人家跟公鸡拜堂,这明着就是强取豪夺啊。她非说不能让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去了,将来要过继一个孙子给小霸王续香火。”太无耻了,柯秉贵的小姨娘也是贫苦出身,得了势就黑了心肠。 “可恨小妾不在阵法之列!”柯楚楚沉声说道。 “这人心啦,没有最狠,只有更狠。” “姨娘,你说得对。” ...... 在奉州大雪连天,颖川刚缝制冬衣之时,邱通判被贬到卢县任县令去了。 邱家在卢县没有府邸,一众就住进了柯楚楚曾经住过的县衙后宅。杨老夫人长吁短叹,嚷道卢县山高又近海,就是个穷窝破落地儿。 邱世立还在官场中,并没有被罢免,对于柯楚楚来说,这个结果虽不满意,但也没太沮丧。猜到是邱世立上面有人保他,有人发力,查出再大的问题也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但姓邱的讨不着好果子吃了,再贬是绝对的,官场斗争一向是牵一发而动全局。 柯楚楚的推断是正确的,邱世立的竞争对手们知道安抚使大人被他扫了颜面,肯定心里气不顺。只要他再出现把柄,一定会被同僚们抓住前去邀功。 邱世立坐在那个位置上并不好受,如履薄冰,每一步都有人盯着。若久无作为,上面放弃他这个废子也是迟早的。 ....... 立冬这天,三叔公家哭声震地,他收到了在远方为官的长房来信,下个月他将迎接长子长孙的灵柩归祖。 “祸不单行啦,祸不单行啦。”柯秉贵老泪纵横,丧子之痛,痛彻心扉。 第25章 大慈大悲 柯楚楚想:或许她这一房的人快被怀疑了。柯秉贵找人布的阵,他当然心中有数。 既然柯秉贵即将发现端倪,柯楚楚不如就直接挑明了。她在一个非节非庆的日子里骑着小庚去了北坡,因为杨氏葬在那里。 杨氏没有葬进祖坟,据说当初柯秉贵以她无子为由,将她葬在了外姓村民的坟地,与柯楚楚的祖父柯秉业隔着一条洗马河遥遥相对而不能见…… “你说什么?柯秉业那孙女儿去拜祭了杨氏?”柯秉贵朝自己的大姨太怒问道。 俏老太太弱腻腻的点头:“带着她姨娘去的,驼了一马背的纸钱,我看过,同给柯秉业那死鬼的一样多……” 什么仇什么怨,正房都死了二十年,这老姨娘还不放过,还在这儿卯足了劲儿添油加醋撒盐巴,戳老爷子的心口。 撒得好,直接把柯秉贵给撒昏迷了。 一翻鸡飞狗跳。“老爷啊!” 柯秉贵足足躺了三天才醒,醒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嘴歪目斜,眼见是中了风。床边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姨太太和庶子庶女庶孙们,见到他醒了,一个个孝子孝孙刚刚高兴没一刻,现在又开始大叫。 因为老爷子好像说不了话啦?嘴巴都快歪到左边耳根去了呀。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老爷,您可千万别有事啊。” “郎中,快去再唤郎中。” “柯...”柯秉贵艰难发声:“柯秉业...的孙...孙女。” “老爷要见七叔公家那个丫头?”一个只有三十来岁的姨娘惊问道。看到老爷子点头,大喊:“快去族七叔家唤那小姑娘,快去呀。” 又是一翻人仰马翻,总算把柯楚楚带来了,柯秉贵却让众人都出去。 “不能啊,老爷,您有什么话怎能交待给隔了几房的人……”说话的还是老姨娘,她自诩进门最早,娘家又发展得最富,平常就发号施令惯了。如今到了紧要时刻,她不出头谁出头。 “滚……”柯秉贵现在知道了,女人多了是麻烦。 人走净后,柯秉贵也没开口,好似在等着柯楚楚说话。 “族长,没事我回去了,家里我叔公还煮着肚条鸡。” “站住!”柯秉贵这一声倒是吼得清楚明了。 柯楚楚站住了。 “你爷爷到底死没死?”柯秉贵憋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族长,您老马上就有机会下去看了,亲自确定比较好,别人的话说了不算。” “咳——噗!”柯秉贵突然喷出一口乌血,他神色大骇,眼睁睁看着柯楚楚无视他,正抬脚慢悠悠往外走…… 怒火攻心却没法阻止,只能扯着喉咙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柯楚楚边走边皱眉:要死了吗?快了点,尚未找到布阵之人。 她走出来朝望着她的众人说道:“几位长辈,快请郎中进去,三叔公刚刚咳血了。” “柯秉业家的,你和族长说了什么?” 柯楚楚把目光移向说话之人,好奇道:“大姨奶奶,你是想跟我祖母说话?恐怕不行,她的坟都修葺过七八次了。” “你这奸丫头,我是在问你。”老姨娘说着错开身让出道来,放刚刚赶到的郎中进去。现在她不急着冲到男人身前去,却在这扭着柯楚楚问话。 “可我不是柯秉业家的,我是他的嫡孙女。况且,你一个姨娘,敢直呼我祖父名讳?” “你到底说是不说?”老姨娘心烦心乱,哪有心思与柯楚楚周旋费唾沫。 柯楚楚笑了笑,小声道:“大姨奶奶你凑近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老姨娘神色一动:果然有交谈过话?忙不跌地紧跨几步附身过来。 柯楚楚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句:“大慈大悲。” “你说啥?”老姨娘以为自己听错了。 柯楚楚笑意更浓,抡圆了胳膊一个巴掌煽过去。 “啪!” 老姨娘做梦都想不到过了几十年,她居然还会被人打耳光,捂着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柯楚楚,愣了老半天才叫出来。 “你!你敢打我?来人啦……” 有人涌进来,却听道柯楚楚说道:“大姨奶奶竟然说三叔公早就想死了,死了好和我爷爷去抢先走了的杨太太。她这是什么意思?” “你血口喷人……” “啪!”又是一耳光,这一耳光来自二姨太太,旁边的三姨太太只恨心手上慢了点…… 柯楚楚趁势隐入人群,深藏功与名。 ...... “哎呀小姐,手不疼啊,也不怕那老东西的糙脸刮伤手。呼——” 芳姨娘拿着鸡蛋清给柯楚楚敷手,别敷边呵气。这手真是伤着了,看吧,红了好大一团。 “从没用手打过人,没经验,太用力了。姨娘,我这可是练过拉弓的手。”柯楚楚猜老姨娘的耳朵肯定是一时失聪。 “哈哈。”芳姨娘闷头傻乐。 晚上时,祖祠那边又来人唤柯楚楚去,说族长醒了,醒了就又唤她。 “还好没死。姨娘,你叫七叔公跟我一起去。” 说完柯楚楚回房拿上了那颗泥珠子。 七叔公刚从柯秉贵那边回来正准备歇息,听得这话又赶紧爬起来。侄孙女儿信他,他很高兴,况且也想知道白天族长唤她过去做啥,更想知道她为什么打了大姨太一巴掌。 柯楚楚再次进柯秉贵家的大门时,一个姨娘也没有,估计恶狼发威教训了一顿。能发威就是有精神,很好。 “族弟,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这孩子讲。”柯秉贵倚在绣金丝的大圆枕上,胸口一起一伏,脸色呈现出不正常的绯红。 柯楚楚暗思他这只是回光返照,没多少时间了。她不许七叔公出去,马上从身上掏出那个泥珠子放到柯秉贵眼前。 “三叔公可认得这个?”见他疑惑,柯楚楚轻笑,解释道:“之前他是泥黄色,吸的人血多了,就黑了。” 柯秉贵隐有回忆的神色,就在他的嘴巴越张越大之时…… 柯楚楚又道:“这是从我曾祖父的坟顶挖出来的。”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带了人来?是...是谁?”柯秉贵犹如一条掉进热锅里挣命的老泥鳅,拼命蠕动着身体。 “族长您多虑了,我没有带谁来,这就是我姨娘挖出来的,因为我知道坟上被你做了手脚。” 她知道?是她知道!难道她懂?不,怎么可能。 柯秉贵无足无措,眼神茫然地四处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找的是心吧,心没了,分析能力也没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柯秉诚瞪大了眼睛要把他咬碎吞下去。 柯楚楚转了转手上的泥珠子,继续说道:“三叔公不信啊?您不信是对的。怪楚楚还是年纪小了点,骗不了您。其实,就是有人找上门来告诉我的,他问我是否知道我家大伯二伯堂兄堂弟还有姑姑全都早死的原因……” 听到柯楚楚的话,七叔公死死摁住自己的胸口,目光如虎,看得柯秉贵胆寒。 “族长,他要了我两千两才把你的秘密告诉我,还教我破阵之法。阵一破,恶果反噬,所以,该轮到柯永北的后人了。” “两千两!”柯秉贵突地坐起,捶胸大吼:“他收了我两百亩良田,三箱银子,八千两,八千两啊。居然为了你这两千两……咳咳。” 他的儿子们儿媳姨娘们仿佛闻到屎味的恶狗,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不顾死活地冲进来。 “爹爹,什么八千两。” “老爷,您……老爷,老爷,老爷啊——” “死了。”柯楚楚冷冷说道。 “哼!” 七叔公甩袖想走,却走不了,人家后人听到个八千两,却没见着银子,怎能放他走。 七叔公抢过柯楚楚手上的泥珠子,用力砸在地上,喝道:“这就是八千两。” 珠子非旦没碎,还在地上弹了几下,居然有人迫不及待地扑上去抢。抢到手发现不像是宝贝,又来质问七叔公。 七叔公还在消化刚刚的晴天霹雳,双手握拳,眼看他要发怒了。 柯楚楚心下是畅快的,她划着轮椅走进人群说道:“三叔公尚未入殓,鬼差也没把他带远,你们的作派他都看在眼里。说不定一怒之下会带走几个逆子逆孙和暖床的小妾。几位要不要过几天再闹?你们家的银子在哪,怎么反而朝族人问。若是三叔公早知道,刚刚应该吼八万两,兴许你们全都疯了吧。” 房内雅雀无声,七叔公一拳头打向床板,啐道:“一群没教养的狗东西!老子怎么知道他要吼八千两?” 众人给他骂得火大,怒视七叔公:说得好听尊称你一声族叔,说不得不好听你算老几。 “我知道!”柯楚楚又道。 老姨娘脸上带伤,甚是狼狈,目光阴狠地瞪着柯楚楚,耳朵却下意识侧着往她身边凑,其余人也差不多。 第26章 望穿秋水 柯楚楚靠向轮椅,又是摇头又是无奈的样子,作足了过场。就在大家都忍耐不下的时候,她朗声开口了。 “三叔公是说有人贪了公中的银子,足有八千两,让我七叔公查呢。但是七叔公不想与你们计较,可你们……” “天啦。”有人惊叫道。 七叔公吐了一口气,牵起柯楚楚往外走,这下没人敢来拦他们了,除非是傻。 回到家,七叔公老泪纵横,跑到坟上去抱着柯秉业的墓碑哭了一夜,第二日就病倒了。都没空细问柯楚楚具体缘由。 他这是心病无药可治,恨家门不幸。 ...... 两个月过去,柯秉贵家有狼性的人并没有柯楚楚料想的多。除了那个老来子和做县令的庶长子与长孙二人,就只有一个在颖川本地做讼官的老四。 死了,全都是暴亡,看来狼性很强呀。除去了几个人间祸害,柯楚楚心累不已。只是想活得舒服罢了,并不是成心想造这些杀孽。杀人是会上瘾的…… 近段日子,她别的没做,光在查收了柯秉贵两百亩良田的那个人,这才是真正该收拾的大祸害。 岂知柯秉贵二十年间在手上出出进进两百亩的情况太多了,一时还找不出来。 那人如果没死,兴许早就知道了柯家堡的动静,要么出现过,要么遁了。如今别无他法,唯有等着他主动现身。 反正还要在柯家保住一年,不急。如果一年之内寻到了,那肯定是留不得的,必须要除掉。如果没寻到,就是目前没有机缘,该他多活几天。 柯楚楚本以为了却完这桩大事,一切都好了,能舒舒服服在风景如画的柯家堡里过一年开心日子,却没想到近几天村里突然有对她不利的流言传出。 坡上添了几处新坟,村人哭泣流泪的少,拍手称快的多,柯秉贵家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他们。可是流言一来,对他们就有影响了,还是关乎性命的大事。眼下村里人心惶惶,对七叔公家避之不及。 谣言讲,如此频繁的死人是在柯楚楚来到柯家堡之后。她是被上天诅咒的天煞孤星,克死了全家不算,回到祖地还克死了族长。天煞孤星世人难遇,沾上她非死即残,如果她不是被上天收拾过断了一条断,兴许村里还要死得更多。 柯楚楚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柯秉贵老姨娘的手笔,得为那痛快的一巴掌付出代价了。 芳姨娘好不容易交的几个“朋友”也没了,她坐在窗边心不在焉地替梁广义缝衣裳。心里是很气的,还好她现在成熟了许多,知道解释没用,反而会越描越黑,就没出去拉着人家辩。 七叔公变了,变得很沉默,反复翻捡他晒在簸箕里的金银花。其实那些花早就可以收了制茶,哪还用得着晒。 “砰砰砰。” “谁呀。”七叔公放下簸箕,打开院门一看是佃房刘十七的女儿苹花。 “太爷,我...我来找芳姐姐有事。”苹花壮着胆子说道。 她只比柯楚楚小一岁,眼睛弯弯的看起来总是在笑,芳姨娘平常爱逗她。七叔公没让她进来,她也就不敢进来,躬腰站在门口等着。 芳姨娘喊:“苹花,有啥事?” 见到芳姨娘苹花就正常了,挤出一丝笑:“我娘不好了,想,想借……”她知道芳姨娘实诚,也不说那些虚的,况且娘的病拖不得。 “你先进来。” “好。”苹花没有犹豫踏进门槛,忍不住打量了一眼,有点吃惊。可能想不到外面老旧寒酸的大门内却是如此“奢华”吧,村人平常很少有机会进到这间宅子。 芳姨娘进来跟柯楚楚说明情况,转头拿了一个银锭出去。苹花不敢接,她就从来没见过银子,更别说这锃亮的银锭。 “苹花,你娘生病了知道来向我求助,没怕那些诛心话,芳姐姐高兴,这就是赏你的。” 苹花眨了眨湿润的眼睛,重重鞠了一躬。 大恩不言谢,官家的姨娘就是不同,苹花庆幸自己没有去别家受冷眼,瞒着娘来找芳姐姐是正确的。 天黑了,苹花家也舍不得点油灯,苹花娘借着月光把一碗黑糊糊的药全部喝净,说道:“苹花,把没花完的银子还回去,娘喝了这三副药应该就好了。” “娘,芳姐姐给了我们就没指望还。” “你这孩子,人家不差钱,咱们就能占便宜不成?” 苹花想了想解释道:“如今村里满是流言,若是还回去,芳姐姐和柯小姐肯定会多想。” 苹花娘听得这话沉默了,到底是大字不识的农家妇人,她怕的就是这个。唉,想到以后可能要被村人孤立,苹花娘就睡不着了。 ...... 放任谣言流窜也不是个办法,七叔公天天晚上“喉咙”不舒服。他也无法,跑去逮几个杀鸡儆猴?肯定不行,那会愈演愈烈。 又过了半个月,期间有了一件意外收获。柯楚楚想:要不要朝老姨娘“讹”点银子花花。看吧,已经有人“欠”她钱了。 按理说她在赛马会上赢了那么多钱,应该不缺钱花,怎么还想着要赚钱。其实,是最近她爱上吃一种稀有的鱼,名曰:望穿秋水。这鱼的价格可不便宜。 瞧,多有诗意的名字,光听名就知道非常美味罕见。是半月前梁广义从后山的深潭子里无意间摸回来的,名字嘛当然也是梁广义取的。这鱼连七叔公都没见过,不知道叫啥名,也不知道为什么潭子里突然多了这么个物种。 望穿秋水的麟片几乎透明,只有男人的手掌宽大小,鱼肉肥厚且少刺,眼睛可以看透鱼皮下的血丝与内脏,味道真是让人惊叹。那天煮了碗鱼汤,连从来不吃鱼的七叔公也直流口水,吃完他打了两套拳下来也不带喘气。可惜就只有一条,此鱼稀有,别人不知道它的来历,柯楚楚却知道,这就是一种风水鱼。 它不是养来改风水的观赏鱼,而是用牺牲一部份运势豢养出的异种鱼类,吃了以后有养身续命的功效。柯楚楚刚到及笄之年当然用不着养身续命,布风水的另有他人……或许,就是替柯秉贵布阵的半吊子。 稀有且不易捞捕,梁广义有时一整天都抓不到一条。柯楚楚为了满足口舌之欲,只有花钱请村里的孩子捉来卖给她。十两银子一条,村人再是恐慌天煞孤星之名也没办法跟一年的口粮较劲。后来他们天天卖鱼给柯楚楚,也没见生过什么毛病,渐渐的,天煞孤星的恐慌感似有缓解。 家里四个人吃,一天少说也要花七八十两,红烧清蒸外加鱼丸鱼干,所以柯楚楚感觉钱花得有些快。既然缺钱了,就想着从老姨娘那里借点来花花…… 后山的风水阵,柯楚楚通过几天的观察,发现鱼是每七天异种一条,不知那人是否出了远门,许久没有抓过也没有拆去阵法。可是就算很久没有捕,潭子里也没有太多,七八天就快没了。 柯楚楚笑了笑,顺手给改了改,七天一条增至七天十条,这不够,今天她直接给改到了一月百条。 “一百条,我就不信你不现身。”柯楚楚说道。 “小姐。”芳姨娘问:“望穿秋水真是用人的运势来养的?” 当然是,天下从来不没有白捡的便宜。要想养身续命,就得拿自己的运势来交换。一月四条变成了百条,那人不止运势,恐怕人都不好了。上天这次没有薄待她,正愁找不到人呢,结果得来毫不费功夫。 芳姨娘听完坏笑:“小姐,若真是这样,布阵人的运气岂不是全败光了,喝个凉水也塞牙?” “差不多。姨娘,看我的样子很可怕吗?” 芳姨娘故意说可怕,可怕死了。 柯楚楚想想也是,如果不可怕,为啥养鱼之人明明知道自己的运势衰败却躲着不敢现身,就坐以待毙? 至从柯楚楚悬赏十两买望穿秋水后,梁广义每次吃鱼的时候就跟吃金子一般牙疼。每当这时柯楚楚和芳姨娘都会调侃他,而七叔公却不跟她们起哄。好像他从柯秉业的坟上回来以后就没怎么笑过了,对柯楚楚也似有冷淡的倾向。 柯楚楚没有点破,如果他有什么想不透,就等着他来问吧。今天,芳姨娘做了一锅子青椒酸菜鱼,热气腾腾的香味都窜到门口去了。大家正准备大快朵颐,包括牙疼的梁广义。七叔却在这个时候向柯楚楚摊牌了。 “楚楚,告诉叔公,你是不是懂玄术?” 梁广义忙放下筷子,神色有点慌张,一看就是做了亏心事,平常他从来不这样。 柯楚楚明白了,那天晚上去坟地布阵来时引起了梁广义的怀疑,是他告诉了七叔公。七叔公再结合后面的事情,不难猜到一部份。 第27章 姜爷 柯楚楚大大方方承认,她会。理由还是一样,一旁的芳姨娘忙抢着解释。 七叔公顿了一顿,气道:“所以你就要害他?” “叔公是说死去的族长吗?”柯楚楚问道:“族长不该死?他的霸王儿子不该死?如果他俩该死,那他在外为官的庶子,就也死得不冤。叔公,我说是反噬,您老不信?” 七叔公痛心疾首:“娃娃,这天下不公不平的事情太多了,你小小年纪造这么多杀孽怎生得了啊!唉……我信,我怎么不信,坡上的新坟花圈还在呢。” 柯楚楚握住他苍老却有力的手,说道:“叔公,您过虑了,我不会逞能。我只会反击,没那本事也不会去枉生杀戮。” 七叔公叹完气,指着桌上的圆锅:“这鱼,你给我一个解释。你是不是用什么法术养的?” 法术?一本正经的柯楚楚差点破了功。忍笑解释完,七叔公勃然大怒。 “原来那祸害还离我柯家堡不远?楚楚,必须把他找出来,不然他想害谁不得害谁?” 柯楚楚笑道:“叔公,吃鱼吧,我不会放过他的。” 七叔公拿起筷子突然又冷静下来,好像觉得自己非常矛盾。罢了,一个女娃娃有点本事,总归不是坏事。 ...... 柯秉贵一死,他姨娘们就搬出了柯氏祖宅,这座有一百五十年的老宅子得腾出来给新任族长。新族长柯楚楚要叫十叔公,选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也有两个儿子在外为官。 柯秉贵的姨娘们是很气愤的,人走茶凉,几十年耀武扬威,没料临老了是这么个悲苦收场。大宅没得住,小宅子又不够住,儿子儿媳外加儿子小妾和婢子家丁,总共有七八十口人,成天处在一堆,又各有算计,愈发过得憋屈暴躁。 最憋屈的要属挨过柯楚楚一巴掌的老姨娘,她的儿子死了,女儿也没几个有出息。眼见她造的谣言放出去大半个月,柯楚楚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一点也没受影响,气得老牙都快崩碎。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过那小贱人,她得做点什么。 于是,晚上的时候,家里就有十来人开始拉肚子了。次日早饭后,又添几人,包括三姨娘才两岁的亲小孙子。大人还好说,请来郎中吃了几副药就控制住了,小孩子就没那么容易好。更何况拉稀成了传染病似的,这个好了那个来。家里的茅房就没有少过生意,人气特别旺。 这事真邪性,郎中生怕自己的招牌砸了,都不敢上门。三五天过去,家里没闹过肚子的好像就只有老姨娘,但是都忙着呢,没人注意她。她却急得不得了,急这些人怎么还没想到那天煞孤星身上?老娘的泄药都快用光了。 今天下午,老姨娘去了一趟十叔公家,晚饭后,十叔公家也有人开始闹肚子了。 柯秉贵两岁的小孙子拉得不成人样,他娘忧心如焚,闹着要去颖川住医馆。老姨娘两个字:不许。 她是可以说不许,现在她还掌着权,她说了算。 “老八媳妇,这病根不在药上。”老姨娘口气哀婉。 “大姨娘,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八媳妇问道。 老姨娘作势纠结,在人家百般哀求之下,才指明或许是天煞孤星的缘故。 “让你十叔把她捆到宗祠里跪三天,泄掉她的凶性,再赶出柯家堡,兴许娃就大好了。唉,就是你七叔惹不起,那是一个浑货,还会功夫。”老姨娘唉声叹气,给出了这么一个办法。 老八媳妇不管,抱着孩子就走了,冲去柯秉诚家找天煞孤星柯楚楚。 柯楚楚见到这个哭哭啼啼软硬兼施“怨怪”她的妇人,问清缘由后,也给出了一个办法。让孩子放到七叔公这里养,如果孩子让她煞死了,她直接赔命。 老八媳妇大惊,不知如何是好。这小姑娘真是邪性,来不来的就拿命说事。 柯楚楚看了一眼憔悴的妇人,说道:“婶子,你也留下吧。你们家有个搅家精你知道吗?” “什么?”妇人本能问道。 “婶子你想想,三叔公家谁与我起过龃龉?孩子是受了池鱼之殃。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你们家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家里没有正经婆婆确实够乱的,妇人的脸红一阵白一阵,脑子里一片混乱。 柯楚楚没有给妇人时间思考,让芳姨娘过去传话,说妇人跟孩子今天不回去,就留在她在这里。 “不行不行,我得回去。”老八媳妇站起来连连摆手。 “为什么不行?”柯楚楚又好笑又好气,问道:“你的孩子生病了要我去祠堂赎罪就行?柯家堡是我的祖地,是我的根,你让我离开就行?如果真是为了孩子,我想救他却不行了?婶子,你好没道理。” 又讽刺道:“一村七百来户人家,别人家都好好的,就三叔公家鸡犬不宁,可笑的是你们不自省原因,反而跑来攀诬一个孤家族女?” 说着她站起来,喊道:“姨娘,把我的话带去,问他们谁想要赶我离开柯家堡?还问问他们,如果想要治病,也可以像八婶子一样住过来,看我会不会把他勀死!” “你,你这姑娘怎地如此霸道,我要不是因为实在没办法,哪敢走近这道门。”老八媳妇说着抱起孩子就往外面冲,她的婢女吓得赶紧扶住她。 芳姨娘才管不了那么多,眼疾手快把孩子抢了过来,伴随着哇哇的哭喊跑进屋子关上门。老八媳妇傻眼了,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七叔家个个都是草夫莽汉。 出去好几天的七叔公总算是回来了,他把大门从外面一琐,翻墙跃进院中,至怀里掏出几包草药劈头扔向老八媳妇:“还愣着干啥,赶紧去煎药。” 现在出又出不去,两家隔着半里地,喊又没法喊,所谓病急乱投医,妇人捡起药就往厨房跑。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孩子,说不定这药真的行。 孩子哭了两声又开始拉了,芳姨娘从没带过孩子,她进柯家的时候是烧火丫头,也没机会近身伺候小姐,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孩子裤子一湿她慌得跟什么似的,只好又把孩子还给老八媳妇。 七叔公看着一地的童子屎尿急得搓头,烦得呀。 柯秉贵家的人一开始生病,七叔公就很惊醒,初使他怀疑是柯楚楚又在动什么“坏”脑子。结果却听她说:叔公,我哪有本事在活人身上动脑筋,您老真当我是巫祝婆呀。 他顿时汗颜,隔行如隔山,外行又不懂,不免把玄术想得无所不能又阴森恐怖。思道既不是楚楚做下的,便怀疑这事会冲着楚楚来,交待一声就出去打听情况了。今天刚从一个老郎中那里抓药回来,恰好遇到这一幕,回来得真及时。 老姨娘左等右等不见老八媳妇回家,正在东想西想时有贵客上门了。 这位贵客是柯秉贵在世时非常敬重的一位乡绅,老姨娘只知道他姓姜,是个外乡人,二十年前买了柯家东边的房地留在了柯家堡安家。一年到头神龙见首不见尾,很难遇到他。 “姜爷怎地瘦成这幅模样,是为我家老爷伤心吧。”见到亡夫的故人,老姨娘老泪纵横。 跟见到爹差不多,扭着这位姜爷诉苦。说老爷子一走,家里就过不下去了,日子苦得没边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真是丢尽了柯秉贵的脸。 “大嫂,我正是为此事而来。村子里来了一位不祥之人……”姜老爷欲言又止。 “姜爷!” 老姨娘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她赶紧噼哩啪啦一桶桶的污水直往柯楚楚身在泼,听得姜老爷连连点头,甚是满意。 “大嫂,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这事咱们不能不管。” “姜爷有法子?”老姨娘恨不得点上鞭炮来庆祝,终于找到同盟了。 ...... 次日清晨,老八媳妇难得睡了个囫囵觉,她肚子舒服了,孩子也没吵。兴许是太累,日上三竿了,这二主一婢还睡得跟死猪一样。 “那谁,赶紧起床了,随我上地里摘菜。”芳姨娘可是勤快人,一早起床陪着小姐都练完箭回来了。 昨个儿一夜没见老八媳妇起夜,柯楚楚就让芳姨娘带她上村里“游一转”,住在天煞孤星的家里吃白食不说,病还好了,哪能那么便宜。 七叔公在院子里听见芳姨娘的话,摇头失笑:唉,楚楚总归是孩子,气性大着呢。 老八媳妇刚起床还没咋反应过来,这些天实在是心力交瘁。直到喂孩子吃完一大碗小米粥,才突然尖声惊叫:“七叔,七叔,孩子吃饭了。” 第28章 妖孽 七叔公在院中应道:“能不吃吗,都拉了好些天了。” 老八媳妇冲出来,管七叔公要昨晚那药的方子,他要拿回去给柯老八,老八和十一小姐还病着呢。 七叔公不吭声,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七叔,您……” “咳!”七叔公从怀里把方子摸出来,气道:“吃了也没用。” “七叔,您老把话说明白呀。”老八媳妇掂记着家里一大堆人,偏偏这古怪的七叔还打哑谜。 七叔公没回答她,抹了一把灰在手上,问道:“我这手是脏的还是干净的?” 老八媳妇不知他在干啥,忍耐着性子点点头:“脏的。” 七叔公用一块干净抹布拭掉,又问她。 “干净的。” 紧接着,他又抹上脏灰又问她是脏的还干净的。老八媳妇真想甩帕走人,如此反复三五次,她终于懂了。惊恐万分,问道:“七叔,您是说家里有人下.毒?边吃药边吃毒,就总好不了?” “对,你看这方子,跟你以前吃的有啥区别?没有区别,还是那几味药。你的病能好,唯一的不同是没吃家里的饭。你们家那大姨娘啊,真真是得受点教训。”七叔公说归说,恨归恨,就是苦于没有证据。 老八媳妇气得直哆嗦,迈开两腿窜了出去,腿脚从没有今天这般利索。 柯楚楚听得外面的动静,开始思考下一步动作…… 正想得入神,突然听得“呛”一声,有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 猛地回头一看,只见七叔公专程给她买的铜镜边缘豁开了三个小口子。她心里一紧,慌忙伸出左手来掐算。这时,梁广义又跑来找她。 来得正好,柯楚楚说道:“广义哥哥,给我九枚铜板,我给你算算运势。” 她认为算下不问自卜的芳姨娘,再算花钱求问的,双管齐下会更精准。 “不用算,楚楚妹妹我知道你想催我考学,我真不想考了,就不是那块料。” “快给我,回头我还你一两。” 梁广义磨磨蹭蹭摸出来,“记得还啊,我不要多的,还九个就行。” 柯楚楚信手一抽,六枚铜钱落入她的手心,手心快速一翻,这些铜钱准确又整齐地排列在她手背上。 三阳三阴,天地否卦! “啊,楚楚妹妹,你是怎么做到的?噫……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有麻烦事了。”柯楚楚轻声回道。 “我?”梁广义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我们,我卜的是你的家宅。包括我、七叔公、芳姨娘……” 天地否卦: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贞。大往小来。天地不交,否。君子以俭德辟难,不□□以禄。这就是虎落陷坑不堪言,前进不易退后难的卦象。用白话解释:谋望不遂自己便,疾病口舌有牵连。 此卦此时出现,为凶兆。 梁广义又不懂,但从未见过她有失态的时候,心里有些慌。问道:“妹妹是说我的家宅不好?还是说……” “广义哥哥你别问了,总之没好事,你快帮我叫叔公进来。” 七叔公进来了,先看了看那个才新买的铜镜,想不通为啥好端端的裂开了。这可是铜的啊,怎么会裂? “叔公,别的我不担心。” 七叔公点头,知她说的是天煞孤星和老姨娘的事。 “我是担心那位懂玄术的恶人。” 七叔公眉毛一抖:“他要敢现身,我正好宰了他。” 柯楚楚没有附和,只说让他警醒一点。 此卦犹如决堤之江水,将会一发不可收拾。又似一叶扁舟从小溪随波逐流驶入汪洋,步入无法掌控的境地…… 柯楚楚忙请芳姨娘为自己沐浴净身,她要启大卦,必须在有限范围内尽可能卜远。期间肯定是错综复杂,波诡云谲,不可能事事料准…… 老八媳妇跑回家找老姨娘理论时,老姨娘和姜老爷的话题已到尾声。丫鬟来报,外面吵起来了。霜妇之家,姜老爷也不好多呆,马上起身告辞。 老姨娘送姜老爷出门,她的三个“好姐妹”顾不得外人在场,张牙舞爪地指着她的鼻子骂起来。 “你这黑了心肝的老骚.货……”三姨娘唾沫横飞,嘴皮子疾翻,各种淫词烂语就不带重样的。 进了柯秉贵家,不学点本事是不行的,家风就是如此,口舌必须利索。 姜老爷也被人围了起来进退不是,待他听清原由以及听见老姨娘赤着脖子的强辩,当即便明白是怎么回事。 也罢,就从此时开时吧。姜老爷清了清喉咙,双手猛挥:“请大家冷静,听小老儿一言。” “姜爷,您得为我的孙子作主啊。”三姨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姜老爷表示好说好说,他就是来作主的。他道你们都冤枉大姨娘了,村里出了个妖孽,颖川将现大灾事,你们的怪病就是那妖孽引发的。 这妖孽来自西北奉州,走到哪就将灾祸带到哪,路过之地犹如蝗虫飞过寸草不生。天花还能让人有几口粗气儿喘喘,而她比天花更恐怖,堪比阎王。前一刻你还喝着茶,下一刻或许就去地府报了道,一点征兆都不会给。 天煞孤星固然可怕,但这妖孽远不止于此,她还会妖术,性格乖张。咒语一念就能让人生病,心情一好也能让人马上痊愈。 前面的话直指柯楚楚,最后一句专为老姨娘开脱。 老姨娘朝他感激一笑,随即摆开阵势朝呆滞的三姨娘骂回去,腰杆顿时就硬了。 姜老爷眉头皱成一个川字,轻声劝道:大姨娘不易太过。 ...... “小姐,不好了,官兵带着好几百人往我们这边来了。”芳姨娘跑进来大喊。 上午才听小姐说了家中会有凶事,还没到晚上凶事就现了不成?她心扑通扑通直跳,吓得路都不会走了。 听得这话,七叔公马上站起来朝外走,梁广义紧随而上,柯楚楚拨动轮椅慢慢走着。 乌泱泱一大群,柯秉贵家是全宅出动,村里的青壮汉子几乎都来了,锄头木棍齐上阵。老八媳妇哭得声嘶力竭,她的喊声也被淹没在群情激愤之中。依稀听到她呼喊着要先救出她的孩子再抓人,孩子还在妖孽手上,可真么得了啊。 时值傍晚,残阳似血,红红的余辉映照在数百个神情狰狞的村人脸上,都似疯魔了一般。 “妖孽出世,颖川灾近,必须抓而焚之方可解祸!” 喊话的老头子瘦得皮包骨头,双皮深陷,柯楚楚一出来他就偷眼打量她。露出一丝诧异,转而又把目光投向芳姨娘和梁广义,甚至是七叔公。 柯楚楚只用余光斜视,便知道他的来头,运势跌至谷底,他若不是布阵之人,还能是谁? 三个虎背熊腰的衙役走到七叔公面前,问他是不是柯秉诚,紧接着“唰”一声,展开一纸公文,说道: “大人有令,因颖川出了妖孽,三日后上天将显天狗蚀日示警。大人命我等速速捉拿妖孽祭天,以消颖川灾厄。” “狗屁!”芳姨娘扑出来,让七叔公一把给薅到了身后。 柯楚楚低头暗思:忍了这么久不现身,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半吊子就是半吊子,三日后?呵。 七叔公驳道:“谁说的,谁说天狗蚀日?别欺我不懂,礼部何时恢复了前朝司天监!” 笑话,恢没恢复你这乡下老头怎能知道,圣上如何可能摆在明处。一个身着蓝袍的胥吏上前朝他拱了拱手:“七叔,大人念您老威名远播,专程命我来向您解释。此乃天命不可违,大人也是为万民作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倘若令孙配合,救万民于水火,也是功德一件,大人定为会她立碑表彰。” 七叔公才不受这冠冕堂皇的言论蛊惑,厉声问道:“到底是谁说三日后将现天狗蚀日,若是不现呢?若是现了并没灾厄呢?我孙女的命谁来赔?他陆县令这是草菅人命!” 胥吏的话已说完,伸手指着身后的几百来号人,让七叔公自己看:你孙女儿是犯了众怒。 天煞孤星的谣言发酵大半月,搞得人心惶惶,后面虽有所缓解,但柯秉贵家的怪病一出,又是喧嚣尘上。 在他们的意识中,柯楚楚的确是把长辈亲人克死尽了。如今加上官家一出场,无异于把这种恐慌摆到了阳光下。他们就跟胥吏说的县令大人一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官家都认定了,这肯定是真的,杀了妖孽吧,我们想活命呐。 村民们一个个秃噜着血红的眼睛,还操着家伙,如果会功夫的柯秉诚敢阻止,他们就要豁出去。柯家的人又怎样,什么也没有命重要。 柯楚楚轻轻呼了一口气,掀开梁广义,拨着轮椅走出来说道:“叔公,我跟他们走。” 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唰射过来,未见过她的人都被震住了:好美! “果然是妖,寻常人哪会长得如此美艳。”不知谁失声吼道。 “是啊,水艳艳的,就跟那狐狸精一模一样。”说这话的人好似见过狐狸精。 三个衙役也是失神了,心下俱叹:真是可惜。 “走吧,小侄女。”胥吏一挥手,吩咐衙役要把她卸去珠翠铐上枷琐。 柯楚楚一顿:又来了?前世妄图弑君都没上过枷琐,今天被人栽赃还要享受这个? 第29章 龌龊 “我不戴。”柯楚楚说道。 “这可由不得你!”胥吏插腰瞪眼。 柯楚楚冷冷问道:“由不得我?好,请问我犯了何罪?是杀人放火还是坑蒙拐骗?”眼前这无耻小人也是柯氏族人,刚刚还唤七叔公为叔叔,现在又唤我侄女,做起狠事来倒是极为顺手。 有人高喊:“你是妖孽呀。” 柯楚楚寻声蓦地转头:“谁能证明!凭人的嘴?如果我真是妖孽,请问这副枷板就能够琐住我?可笑。我同意跟你们走,并不是承认,而是想见见那位昏官县令。”明明很凶的言词,柯楚楚说起来却是慢悠悠的样子,颇为悠然。 “放肆!”衙役大喝,手中的镣铐扯得叮叮当当响。 祸事临到头了,芳姨娘反而不怕了,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又从七叔公的身后冲了出来,想过去抢枷琐,差点被一个衙役踹着胸口。 柯楚楚看了那衙役一眼,记住了他。 再次说道:“朗朗乾坤,何来的天狗蚀日!颖川县令听信小人之言蓄意构陷良民,才会真的遭天罚。我告诉你们,我爷爷跟父亲都是大荣清官,如果你们执意如此,天狗蚀日必现。” “好一个巅倒黑白的巧嘴。”胥吏嘲讽道,他都要气乐了。 “不信?你们尽可以一试。今夜带走我,明日午时,天狗将吞没全日,而你们……”柯楚楚一字一句说道:“都会自食恶果,上天不会饶过一人,无论男女老幼。” “胡言乱语。”胥吏迈腿朝前走,道:“把她带上,不上枷琐了。我且要看看,本该警示的天狗蚀日会不会在明天出现。” “小姐。”芳姨娘冲出来牢牢抓住轮椅。 “我不会有事,相信我。”柯楚楚安抚住芳姨娘,用几不可闻地声音说道:“站在右边那个瘦老头,让七叔公盯紧了他。”说完,转头环视众人。 这些人不敢与她对视,妖怪呀,谁敢对她对眼,万一被吸去了魂魄怎么办。 “你们记住了,今夜都别睡觉,好好焚香跪拜,不然,明日一过,很可能见不到后日的太阳。” 好几个胆小的给她说得打了个冷颤。柯楚楚就是要造势,不造足了势,岂能轻易脱身。 梁广义死死拉住七叔公,说道:“爷爷,我陪妹妹去。” 七叔公甩开他的手:“你去吧,爷爷绝不会让你们有事。”他还有几个结义兄弟,就算是老胳膊老腿,只要亮出招子,也够陆狗官喝一壶。 老姨娘远远地看着,喜不自胜,解气,太解气了。让你这小贱人得意,去了牢里有你好受的。舒坦了舒坦了,她哼着颖川老调,打算制几身漂亮冬衣来慰劳自己。 ...... “啊!”□□内,赵蕴死死咬着木棍,痛得满头大汗。 “殿下忍耐力非同凡响,这是最后一痛,现在您已经大好了。”罗神医面无表情,此种状况,他俨然是见过不少:“接骨归位只是小问题,要使裂开的骨纹闭合,非得在下的秘术不可。” “神医无需……无需解释。”赵蕴心下大松,不由想到文争鸣还欲让罗神医为那小…小妇人治腿,估计她早就痛死过去,就是不知是否依然一脸淡漠…… “啊——” 咯吱一声,那木棍一分为二。赵蕴痛得浑身发抖,隔了许久他才控制住身体,怒急:“庸医!你不是说最后一痛吗?” “秦王果真非同常人,断骨之痛只需半刻便能高声骂人,我得记下,记下。” “神医请慢。”赵蕴总算恢复了理智。 “无事了,秦王的骨纹已闭合,只需半年便可行走自如,不会耽误您上阵杀敌。”罗神医急着去写医案,匆匆退了出去。 剧痛之后,眼下的小痛反而让赵蕴没有什么感觉。两个月的痛苦治疗过去后,身体极为轻松畅快。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脑子一清醒,就思到最近眼神躲闪,性情大变的文争鸣…… 秦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罢了。 “来人,传文公子。” 文争鸣又拿着父亲的密信反复翻看,焦得直抓头。西北安抚使,堂堂一方诸候,自认眼光比儿子高多了。勒令他即日回西北,与秦王殿下保持距离。 文争鸣左右不是,虽然恨被隐瞒身份的“赵青和”阴了,但一年多相处下来,早就有了真情义。然父命不可违,他怎能不抓头。 听到赵蕴传唤,收起信,整了整衣衫,迈着沉重的步子来了。 “争鸣,坐过来。”秦王笑着喊道。 文争鸣慢慢过去坐下,得知秦王唤他来是想由他带罗神医去奉州,给柯娘子治腿。顿时大喜,刚刚的纠结一扫而空。 “好,我即日启程去奉州。殿下好好休养。”拖得一时是一时,真是一个离开京城的好借口。心下一轻松,马上聊起别的来,问道:“原来殿下真记得她,我先替她谢恩。看殿下瘦了一大圈,治腿的过程肯定是艰辛无比吧。” “那是当然。我好奇那小娘子是否能挨过这骨髓之痛,哈哈哈……”赵蕴这话虽是为了调节气氛,但也有几分真意。他的确是想看看柯楚楚痛时的表情是啥样,这种念头着实怪怪的。 “哈哈哈哈。”文争鸣也跟着笑。 二人又聊了些别的,无论说什么话,总透露出一种疏离之感。知道皇子身份的初始还好,在路上时文争鸣亦是为秦王肝脑涂地。可是一回到京城,皇权规矩一来,全都变了。 赵蕴拧着眉头:“争鸣,私下你还是唤我青和吧。咱们是生死兄弟,太见外让人心寒。”顿了一下,又道:“既是好兄弟,就不会让你为难,无论你作任何决定,我都尊重你。我腿愈一事,本应保密……正是在为我信你,就如信我自己一样。” 得到这个保证,文争鸣突然又觉得对不起秦王。没再言语,真像兄弟那样上前捶了他一拳,看得一旁的刘伯胆战惊心。 刘伯并非粗野莽汉,他知道这无母族护佑的秦王能在宫里平安长大,还被诸王视为强劲对手,绝不是眼前看到的那么简单。眼下腿又好了,那位置肯定是要去争上一争的。如此一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刘伯竟比西北安抚使还想得远。 文争鸣北上的第三日,在府休养的赵蕴听到朝中传来一个消息:颖川方向惊现天狗蚀日。 大臣纷纷上表派钦差前去路察,又督请圣上下诏安抚。 赵蕴笑了:估计颖川所在的河西路安抚使会被大臣们好好玩玩。 四弟赵慕有得忙了。 ...... 三天前,梁广义随同柯楚楚进了县衙,谁都没出来见他俩,衙役居然直接想要把柯楚楚送进大牢。 “我既来了就不会跑,不如等到明天中午。关进牢里又算怎么个说法?” 陆县令那时正搂着小妾准备歇息,了却一桩大事,他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信口说道:就让她多活一日。 至从得知颖川将现天狗蚀日的恶兆,这位县老爷就没睡个好觉。他真希望是他倚重的姜先生算错了。 说起姜先生,陆知县简直是敬若神明,恨不得把他给供起来,怎会有错。日蚀发生在京城方向,皇城都要抖三抖;发生在颖川,小则乌纱不保,大则性命堪忧。如今找了这么个好由头,真是天助他也。 谁叫柯家堡有个天煞孤星,谁又叫柯家堡接连死人啊?柯氏前族长在外为官的子跟孙同时暴亡,如此可信的理由显出,不就是为这日蚀而来的嘛。 岂不是天助我也? 这个开心劲在辰时去上衙的时候就破灭了,堂上那个美若西施的女人竟然就是姜先生口中的妖孽?这还不算,她竟然红口白牙说我后宅不宁,嫡子并非我姓陆的亲生。 陆县令那个气呀,惊堂木一拍,给我掌嘴。 “掌完嘴捆上,午时拉到菜市口焚烧祭天!让全城的百姓都过来,免得后日天狗现身时慌乱。妖孽已经伏法,我颖川依旧是风调雨顺食禄不愁。” 柯楚楚坐着睡了一夜,感觉还好。就是梁广义倚在轮椅上半躺着,提心吊胆没合过眼。见了真阵仗,他手忙脚乱。高喊道:“不是要祭天吗,打坏了脸怎么祭?” 柯楚楚哭笑不得,也把陆县令将了一军,他自己说出的话又不能收回。 “知县大人,我再问你一次,什么原因才使一个人非置另一个人于死地?” “你这妖孽,到底想说什么?”陆知县扶了扶纱帽,再次一拍惊堂木,啪—— 喝道:“死到临头,还想蛊惑本官!” “同行相忌!譬如大人你,你在往上爬的时候,是不是恨不得所有竞争者全部死掉。又譬如你曾经政见不合的同僚,突然有朝一日成了你的上峰,这个时候你是不是很想找机会除掉他?” “放肆,本人为官刚正不阿,为人亦正直坦荡,岂有你这妖孽说的那般龌龊。” “大人的确很正直,直得居然听不懂我的言下之意。” …… 第30章 天狗蚀日 柯楚楚总是不温不火,俨然没把他这个知县放在高处尊敬,口吻时不时的还透出讽刺,听得陆知县火大。你这已故县令的独女,平时肯定多方骄纵,还当这是你家里的衙门不成? “本官有金刚菩萨护身,你的妖言迷惑不了我,当然听不懂。” “大人,敢问是谁给你出的这个主意?你是否得罪过他,使他也要把你置于死地,一箭双雕?知县大人,咱们都是明白人,你我都知道是谁要我死。此时距正午还有一个时辰,如果你现在悔改,兴许还来得及。” 陆知县听到这里,身体本能崩直,刚刚气红的脸突然冷却下来。他倒不是被最后一句恐吓惊住了,而是柯楚楚口中一直在讲的那个人——姜先生。 难道她知道姜先生?怎么可能,姜先生天赋异禀懂前朝秘术,还通晓前世今生,但为人却极为低调,寻常人哪会知道他的本事! 又是信口一问:“你想说谁?” 柯楚楚笑了:“就是给你出主意,一路助你判案发财升官那人。我让他所忌,因我亦懂玄术,还是文王与老君亲传弟子。大人若是不信,报上生辰,再给出九两银子,我可以为你起盘卜算。但九两银子,不能问前程未来,只可算过去,目的只是与大人核对一翻,看我是否在诓骗你。” “哈?我若真是昏官才会信了你。你居然说我的嫡子并非亲生,信口雌黄!你恶意杜撰,只为扰乱视听妄想脱罪。”陆知县伸长胳膊,撩了撩了官袍,重重一拍:“啪——” “若再胡言乱语,我就塞上你的嘴!” 柯楚楚摇头叹息:“自作孽,不可活。你命中注定无子送终,何来的嫡子。” 陆知县恨不得亲自动手打她两个大耳刮子才解气。 十个衙役,前后左右把柯楚楚围在中间,有人上来束她的手,她也没有反抗。 绑好后,柯楚楚冷冷看了一眼绳子,对梁广义说道:“广义哥哥,我姨娘肯定在外面,你去找她。你们去菜市口等着吧,记得给我买上次吃过的桂花味糕饼。” 有个衙役打岔:“放心吧,妖孽也会有断头饭吃。” 柯楚楚继续说道:“这身裙子脏了,让我姨娘帮我挑一件淡紫色的漂亮裙子,下午我们一起好好逛逛。上次来颖川还是刚到的时候,从没逛过来呢。” “噗呲!”十个衙役都笑了。这个小姑娘是不是疯子?怎地活在自己的想象中。算了,疯就疯吧,反正马上就死了。 ...... “咣——” “妖孽现世,天狗蚀日。今日焚之,灾厄尽消!” “咣——” 领头敲锣的就是昨天傍晚来柯家堡捉人的那个胥吏,不知他得了什么好处,步伐轻快,走路一摇二摆,脚下流淌着一股子春意。 柯楚楚坐在囚车中,发髻未乱,神情悠然。围观之人认得她坐的是轮椅,惊讶妖孽居然还是个残废。 陆知县早早的坐上轿子去了刑场。梁广义和芳姨娘捧着桂花饼子追着囚车一路奔跑,小庚看见了柯楚楚,伸长脖子朝她喊叫。 “小庚乖。”柯楚楚向它挥了挥手,也不知它懂了没有,依然是瞪着两个大马眼看着她,边追边拱马头。 柯楚楚继续寻人,寻了半天也没看到七叔公,也不知道他把那人逮到没有。 梁广义挽起了袖子,和芳姨娘一起齐声高喊:“狗官听信诬言,荼毒良臣孤女,今日午时必现天狗蚀日来警示!” 芳姨娘本就对柯楚楚深信不疑,梁广义担心归担心,却很想知道到底会不会有天狗蚀日。甚至比害怕她被烧死的担忧更为强烈,因为楚楚妹妹太淡定了,这种淡定使得他莫名地就有了底气。同时,他又突然萌生出一点想学玄术的想法。 什么下九流,上九流,学会本事才是真。圣贤书读了几大筐,丁点都用不上。 附近民众听到他俩的喊话,纳闷了:官家说后日,妖孽又说今日,还说是因为荼毒孤女才警示,到底是咋回事呀。 管他后日今日,反正都有天狗蚀日的凶相,搞得街上的人提心吊胆,观个刑都观得不安心。 “哟喝,这狐媚子妖孽还有家人维护呐?”有人说道。 “她的父亲也是官儿?” 众人七嘴八舌,吵吵闹闹随着囚车队伍往刑场去。 ...... 差不到多午时正了。 柯楚楚轻轻念道:“丰其沛,日中见沬,折其右肱,无咎。”天狗蚀日马上就要来了,此次蚀日:无咎。 气温骤然降低,天色也渐暗,好似巨人拿着黑布为颖川城笼上罩子…… 陆知县等人把太师椅抹拭完毕,正准备坐上去,眼一花,突然间找不到椅子了。 “怎么?” 话音一落,天色已然变得昏暗透顶。孩子的哭喊,妇人的哭泣,男人的惊慌,乱糟糟响成一片。 “大人,大人。”胥使吓得腿直抖,伸出手四处摸。明明能看见近处的物什,但是他就是要伸出手来才安心。 “天狗蚀日,正午……不是…不是后日?”陆知县甚为作慌。 他稳住身形抬头一看,那圆圆的太阳被天狗啃得只剩下细细半圈了。余光瞅见囚车停在路口,纷乱的人影中,车中那个白白的小脸庞正面对着他。 是那妖孽,她不怕?她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地盯向他。 “娘呀。”陆知县屁股一滑,跌翻在地上。至始至终他都没敢正眼看囚车,挥着手,结结巴巴地喊道:“放...放人,快放人。” 胥吏旋即跟着清醒,扯开嗓子朝着柯楚楚的方向撕心裂肺大喊:“快快放人!” 这边的十个衙役跑得只剩下五个,七手八脚打开囚车,却无人敢上前给柯楚楚解绳。 幸好有小庚在,它在芳姨娘的指挥下左图右冲,领着二人杀了过来。高兴得不得了,一上午没看到主人了,甚是想念哩。 “小庚,矜持一点。”柯楚楚笑道。 没敢走远的衙役看得心惊肉跳:她现在更像妖孽。 梁广义抹出一把匕首将绳子砍掉,芳姨娘大呼手又给勒红了,朝着就近的一个衙役狠啐一口。那衙役赶紧弯腰赔嘴,舌头都打结了。 芳姨娘啐完发现这个就是昨天傍晚想踹她的那人,她狠劲儿一上来,掰着小庚的大马头说道:“踢他,快踢他。” 小庚不明所以,低着头拱过去,把那衙役吓得连连后退…… 梁广义问道:“怎地还在吃?”他是指天狗,此刻差不多该把太阳吞没尽了。 柯楚楚回道:“百年难遇,估计还有一会儿。” 她从囚车里一出来,发现观刑的人惊恐万分跑得没剩下几个,没跑的也本能抱头缩在街边,等着县老爷拿出锣鼓来赶跑天狗。 “广义哥哥,抱我上马!” “~哷~”小庚抖了抖蹄子。 “驾——” 小庚知道主人夹不紧马背,稳着身子朝着奔。柯楚楚驾着它直奔刑台而去,几步就到了近前。 她附身朝定住的那个衙役一勾手指:“刀拿来。” 衙役忙不跌地递上。 陆知县大惊:她要干嘛? 柯楚楚拿着刀在手上扬了扬,蓄了蓄势,盯准了那个正疯狂敲锣的胥吏。此人是柯氏族人,不知他收了什么好处,跟着作践人……百年难遇的天狗蚀日,怎能轻易放过。 “呛!”刀柄从她手中脱落,飞进胥吏的前胸,没入体内半截。胥吏身子“嗙”一声仰天倒下,眼睛直直瞪着灰色的天空,潺潺的血泡从他嘴里呛出来。 柯楚楚甩了甩手,坚持天天练箭,看来还是有好处的…… “你!”陆知县夹紧双臂,头都要炸开了。他不敢上前阻止,他的那些衙役看样子更不敢。 柯楚楚再次看了看天,时间刚刚好,说道:“大人,你后悔了吧?” “后...后悔?”我若是说不后悔,你还要把我也杀了? 天啦,这是女人吗?这是人吗?怎么说砍就砍,还砍得这么准,手上是不是也有功夫!陆知县感觉背心冰凉,鼻翼不受控制地急速煽动,思维完全不受控制了。 “我早说过,清官之女才是真有菩萨护佑。而你陆知县,没有。” “我……”陆县令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说正午就正午,她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不管她是什么人,我只想请她快走,别站在我面前,我怕。 “天狗蚀日是因有冤情而出现,并非是你治下不利。现在小人已诛,大人尽可放心了。” “啊?”陆知县生怕自己听错了。她这是定案?她能吗? “你看。”柯楚楚指着快重新现身的太阳:“人小死了一个,日辉就复现了。大人当务之是急是抓住向你进献谗言之人。” “我……” 外面还是锣声震天,打锣的不是官家人,而是城中的住户们。见到天色变亮,那手打得更快更有力。锣声可以壮胆,哪怕耳朵聋掉也不管。 好似过了一整年那么长,陆知县重见光明,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 第31章 八千两 小庚甩头摆尾,噢,逛街去了! 太阳显身了,店门却已全关,没地儿逛。柯楚楚“借”了一辆马车换干净衣裳,换完,这辆写了个陆字马车就被梁广义顺便给带走了。只要能带回家的,他从来就不会“失手”。 七叔公同样没失手,已将罪魁祸首抓住。这姜老头就没想过跑,他在等柯楚楚身后的高人现身,打死都想不到高手就是那小姑娘,而他自己早已暴露,让柯秉诚给逮个正着。如今人被关在放柴火的屋子里,完全不知道今天外面发生了什么。 小庚乖乖趴下来,让主人骑上去,一干无事人等如同见了鬼魅退避三舍。 柯楚楚骑着大马,梁广义驾着马车带着芳姨娘跟在后面,三人一起急急赶往柯家堡。街面上除了小庚和马轮子的声音,一片静谧。 她出名了,颖川县城也出名了。柯楚楚抚着小庚的鬃毛,皱起了眉头…… 三人刚踏上柯家堡地界,就听见前面有人惊叫:回来了! 紧接着,一群老老少少迎出村道,个个神情复杂,且愧且惊,好像比昨日傍晚还恐惧。怕啊,真怕看不到明日的太阳,那绝户女太邪呼了。 柯氏族长十叔公,他拄着那根万年不离身的镶金拐杖,来到马前,向柯楚楚弯腰深深鞠了一躬。 “族人蒙难,老夫却袖手旁观,实不应当,叔公在这里向你赔礼了。” “哼!”梁广义重重一甩缰绳。 芳姨娘有些不自在,觉得人家好歹是一族之长,族中后生怎能如此下人脸面。 柯楚楚不以为然,说道:“此事与族长无关,就算您老有心也无力阻拦,没人会怪您。楚楚这里还有件事想麻烦叔公。” 族长脸皮直抽,不知说啥,尴尬了好半天,他忙诚肯邀请柯楚楚去府上坐下来慢慢谈,只要他能办到的,定不会推脱。他说族里准备好了酒席,要为柯楚楚庆祝。 庆祝她沉冤得雪。 十叔公说到这里,他身后的村民顿时闹哄哄起来。村民可不是单单来迎接柯楚楚的,他们还要表明自己被人骗了,都是受害者啊。人走了还怎么解释?柯家族长说好了带他们一起来赔罪的,现在请去家里是咋行。 柯楚楚见状,温和地笑道:“如果真是被人当了枪使,又没做过恶事,身有福报就不会有事。”完全没必要跟村民计较,应该向那该计较之人讨要说法。 场中鸦雀无声,半晌,大家见她说得认真,终于大舒一口气。那些昨日激奋操着家伙出过头的人低下脑袋,深感没脸。有人大着胆子问她为什么会有谣言出来,谣言还传得真真的。 是啊,现在这是大家最应该关心的问题。如此一问,村民就与柯楚楚站在了同一边,一起帮她讨要公道,很能表明诚心哩。 “因为人有人欠我钱,想赖账不还,所以要把我害死。” “是谁?”十叔公的拐杖朝地上一戳,喝道。 柯楚楚骑着马,站得高,老姨娘那贱贱的身影在她眼里无所遁形。抿嘴一笑,开始讲来龙去脉。 说她父亲每年都会寄银子回颖川修缮祖坟,而前族长柯秉贵总是敷衍了事,没把钱花在坟上。死前才向她忏悔,交待那些钱他看不上眼,但是有人看得上。他疏于管家,放任家中姨娘黑心贪财,昧了祖宗的修坟钱。 躲在人后的老姨娘跑来想看看柯楚楚是不是会放回来,现在心里又是惊恐又是绝望。当然知道人家肯定不会放过她,正掂着脚儿往家溜。听到后面族长在问:族孙女儿是不是想把钱讨要回来? “是,二十年,利滚利,已经滚上了八千两。三叔公死前指名了是大姨奶奶昧去的,让我朝她要。他死得太突然,还没来得及亲自料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八千两,要是光吃,整村人十年都吃不完呐。 “八千两!我?”老姨娘气得蹦回来。再是惧怕她也顾不得了,真是欺人太甚。 柯楚楚没看她,驾着小庚继续走:“下药、谣言,都是大姨奶奶编造出来的,就是为了不给钱。我想趁着她还没死之前把银子讨回来。” “啥?”柯秉贵家所有人都朝后望,老姨娘一张脸白如面粉子。 柯楚楚和小庚走进了人群,继续说道:“少则明天,多则半年,大姨奶奶就要死了。村人虽有助纣为虐,却是受人蒙骗。而罪魁祸首不可能不受惩罚,我知道你们又不会信,看着吧。” “我……”老姨娘吓得两腿抖如筛糠。看着吧?看什么,就如同天狗蚀日一样,她又会说准? “我我,我什么,趁早把银子送上来!”芳姨娘跟在后面啐道。 老姨娘丧着一张脸:“我哪有那么多呀。” ...... 五日后。颖川县衙内,坐了一排红袍蓝袍头戴官帽的官员。 安抚使徐大人听完陆知县的解释,手指轻扣案几,说道:“诸位怎么看?” 陆知县见众位大人没再继续询问他,紧崩的双肩顿时松了下来。天知道他的汗水早已浸透内衫,冷得刺骨。 一位长得圆胖的官员眯了眯眼睛,问道:“陆知县,敢问那位借刀杀人的姜姓老者现在何处?” 陆知县摇头,旋即又点头:“下官一定会将他缉拿归案。” “你可知他为何要杀柯氏女?” 陆知县早早的在家演练过好几遍,偷偷吸了几口气,答道:“应该是有私仇,又或许是长辈的恩怨。下官之所以信他,是因为此人才学甚高,对天文颇有研究。又多翻资助县学,很有些功德。再加上当时柯家堡短短两月死了好几个,村民人心惶惶……” 胖官员扬手打断他:“这全是你的推论,可有旁证?” “没...没有了。” 陆知县准备了一肚子话准备把错漏推卸干净,哪知上锋本就没打算治他,全在细究蚀日细节。 细节真经不起推敲啊,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要顾忌,每个词眼都不敢说错。 ...... 颖川的衙门热闹非凡,柯楚楚这边也不清静。 她再看了一遍陆知县昨天送来的书信,摇了摇头:“这昏官,心倒不小。” 连同信带来的还有五百两银票,是陆知县的太太亲自呈上的。那位太太又单独给了她五百两,央求嘴下留情,千万不要再提嫡子是否亲生之事。 五百两封口费,对一个县令太太来说不算少了,应该是咬着牙齿凑出来的。虽说是保命,倾尽所有也不为多。但是柯楚楚又并非厮杀之人,何况戴了一顶绿帽的是陆知县,又不是她。就算那昏官戴十顶绿帽子,也是她喜闻乐见的事情。 跟陆知县一比,知县太太太懂规矩了,至少人家有诚意。可笑的是知县大人,他舍了姜老头想来抱我柯楚楚的大腿,居然只拿五百两。 五百两就想买未来的保障,柯楚楚很想自问一句:我就值这点钱? 既然知县太太着慌,看来陆知县多半是怀疑了。怀疑就是相信我,相信还用这么点钱打发?真是以为小姑娘没见过银子,可笑。昏官就是昏官,吝啬狭隘还天真。想要我保密,只为他一个人所用?真是大被子洗面——脸太宽。 柯楚楚把信合上收好,又在思考接下来的事情。 七叔公请郎中去了,姜老头让七叔公的老兄弟给打得半死,不治准活不了。现在人形同骷髅,气若犹丝,她想问话都没机会,因为那老东西没力气说话。 芳姨娘和梁广义正在桌前数银子,老姨娘那天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赶在天亮前拿了两千两银票,外加几箱子首饰和碎银子过来,恐怕把几十年前昧下的不值钱的东西都舍出来了。 送上来后,柯楚楚却表明不收首饰,只要银子。急得老姨娘莫奈活,眼看天都快亮了,差点跪下来。只听得柯楚楚问她:杨氏的儿子是谁整死的? 老姨娘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真的跪了下来,跟发了羊癫疯似的浑身抽搐。结结巴巴否认说不是她不是她,是那孩子自个儿身体不好,杨氏怀娃时怄了太多气,生下来就孱弱不堪,怨不了她。 柯楚楚点点头:嗯,如果把银子给齐了,半年后你就能与他们团聚,到时你们自己谈。 老姨娘两眼一黑,晕死过去。 芳姨娘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就想笑,因为小姐说这也是在吓老姨娘,她会让自己活活吓死的。 梁广义伸了伸懒腰,花了两天时间,终于把银子算清,总共才三千一百两,跟八千两还差得远。但是老姨娘不可能再拿出一个铜板了,管家权已被夺,现在是三姨娘当家,她要还能抠出银子来,才是见了鬼。 老姨娘只要心里想着将死,哪还有智力在,以她的那点心胸,活不活得过半年都难说。梁广义着实佩服柯楚楚,好像是信手一拈,就把人心玩弄于股掌。 ...... 第32章 相请 梁广义恨柯家堡除了爷爷之外的每一个人,全死了最好。想当年娘亲带他逃荒到这里,就没一个人伸手相助。还有两个癞汉妄图欺侮他娘,若不是爷爷来得及时,可能娘亲…… 尽管后来七叔公跟他解释过,流民太多,村人自顾不暇,但是幼小时受到的心灵伤害怎能轻易愈合。认为村里就没几个好东西,三年前在路上还有人骂他野种…… 今天他下定了决心,要拜楚楚妹妹为师学玄术。刚伸完懒腰还没开口问呢,衙门里又来人了。 这次是请,带着软轿,态度极好。 县里几个官员商量完,还是对这说来就来的天狗蚀日有大疑惑。圆胖脸大人看过奉州卢县柯守成的履历,清不清廉倒是不确定,不过政绩平平倒是摆在明面上的,想粉饰作假也不可能。 大荣近八百县令,柯守成这样的至少有六百个。如果他的后人能得天眷,那社稷岂不全乱套了。 衙门里五日才来人,跟柯楚楚预料的晚了两日,这东荣办事效率也不如西荣。西京大运河修通了近一百年,府城离颖川顶多三日航程。 “楚楚妹妹,你为什么不去?”梁广义见外面那些人似要发威了,出声劝道。 柯楚楚头也不抬,回道:“就是不想去,我受了惊吓,一看见穿官服的就怕。”如果陆知县不想“奇货可居”,她还想不到用这招。 她会怕?安抚使手下的那个武官听见这话问道:“据说蚀日当天你沉稳至极,数百人都有领略到柯小姐的风彩,岂会怕徐大人?” 什么徐大人?柯楚楚答道:“城中百姓让天狗蚀日吓破了胆,有失偏颇在所难免,我当时其实是吓傻了,所以才沉稳。” 武官一个愣怔,差点摔个跟头,扶了扶头盔,还想再说。就听见一个女人喊道:“哪个好姑娘三天两头进衙门,我们家小姐好好的坐在家里,这祸事隔三岔五的来……” “你这妇人,我们可是备了轿的。这是请!”武官指着外面的轿子。 任他怎么说,柯楚楚就是不去。不但不去,她还准备回奉州了。反正望穿秋水也没得吃,总不能为了吃鱼把好好的人弄去养吧。前提是,能混过眼前这一劫。 武官一看小妮子油盐不尽便开始威胁,喝道:“你可知徐大人是哪位?” “不管哪位,都是官,我都怕。就如我姨娘说的,安静坐在家里,突然被当成妖孽抓走。好不容易证明我不是妖孽,却还要去衙门。不去竟不行,可我又没犯罪,为什么要去?” “好,这是你自找的,把她给我强抬上轿。”武官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个嚷着怕的姑娘,讲话条例分明,哪有一点真怕的样子。 “你敢?”芳姨娘母鸡要护小鸡了。 本来有些慌神的梁广义发现柯楚楚又露出那种奇怪的神态,忙拉住了芳姨娘。或许妹妹知道躲不过,早晚得走一遭。所有的行为,都是演戏。 最后,柯楚楚果然“逼于无奈”,连轮椅一起给强抬上了那辆轿子,在芳姨娘的咒骂声中去往县城。谁能想到这武官想找的姜老头,就在他刚刚离开的宅子里,宅子主人柯秉诚的拜把兄弟正寸步不离地守着。 ...... 府城里下来的官员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清官之女”,怎地这般胆小,还浑不讲理。不管怎么解释,她就是喊着怕,眼神怯怯地偷眼看陆知县。 陆知县胆颤心焦:你别看我呀,我叫您姑奶奶行吗?如来佛祖啊,我真没把你怎么样呀。连杀胥吏的事情都给你瞒着呢,你既收了我的钱,咱俩不就是一路的吗,姑奶奶你这又是玩的哪出? 陆知县感受到几道无形的压迫力朝他射过来,完了,肯定被几位大人误当作酷吏了。真是进退维艰,头发尖都发凉。眼下他真不敢撕破脸,到时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就别想在官场混了。 安抚使大人再次问道:“柯氏女,本官最后问你一次,你怎知午时必现天狗蚀日?” 柯楚楚表情木然,还是那句话:“他们说因为我是妖孽,所以三日后会有天狗蚀日,我就赌气胡诌说是明日,并不知道会蒙对。大人,您有没有被人逼过,逼到临头的人什么话也敢说。” “哼!”安抚使一甩袖子,看向那位圆脸大人,显然不信。 后者突然笑了,“看把小姑娘吓得,此事就此作罢。来人,送柯小姐家去。” 芳姨娘大喜,小姐真是有办法,装傻充愣的就给应付了。这些大官太好蒙了…… 梁广义却注意到柯楚楚脸上的欣喜太过明显,那欢喜劲儿根本没达眼底。 柯楚楚笑不出来,再不想卷入权利中心挣扎,这次也由不得她了。 那位胖呼呼的大官,面无棱角凹陷之处、骨细肉滑、男生女相、是心思缜密城府极深之辈。上庭异常饱满,眉距间丰隆无杂,一看就知祖荫甚厚,十有八九是位王爵,再不济也是手握重权的天子近臣。 他不可能会被陆知县轻易蒙骗,他此刻的行为透露出一种怪异。 ...... 人家安抚使大人做事有始有终,轿接轿送,柯楚楚一行三人回到柯家堡时天还未黑。 那武官甚是憋屈,把他们放在门口就走人了。宅子内听到响动出来开门的却不是七叔公,而是他的把兄弟大胡子钱爷爷。 “你叔公担心得不行,就差跑进城里找你去了。回来得正好,那人快不行了。” 梁广义知道事情紧急,两只大手推着轮椅叽咕叽咕就往后院冲。 七叔公见她们进来,忙询问衙门里的什么情况。柯楚解释完,他面露喜色,旋即又是一脸丧气,说道:“狗.日的,一句话没留就咽了气。唉,楚楚,怪叔公。” 柯楚楚懊恼万分,走过去掰开姜老头的手,细看掌纹。 尸体还软和着,枯柴般的手心处火星平原上,出现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黑斑。 七叔公毛骨悚然,惊问:“尸斑?”怎么可能! 柯楚楚摇头:“叔公,这是天收的。他的胃脏完全闭合,活活饿死了,不关您的事。”气运换寿元,梁广义的名字真是取得好,望穿秋水,他望绿了眼睛也没吃上。运势疾衰,气运又补不回来,身体一反噬,早就该死了。 可笑,连自保之力都没有,还敢逆天行事。 柯秉诚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楚楚,叔公想和你好好谈谈。你们这些东西从书上就能学来?叔公不信。”说完这句,他把梁广义强赶了出去,眼下要谈正事,书呆子不宜在场。 “叔公。”柯楚楚把尸体盖上,问道:“关于玄术,您知道多少?” 七叔公琢磨了一下,问她相亲合八字是不是玄术的范畴。 见柯楚楚点头,七叔公一摊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观人前程,度人过往,卜人吉凶,都属于玄术,区别在于是否精深。佛偈可以保人平安,道符也能,玄术是从道教中衍生而来,您老一定知道道教吧。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他们都是道教的神仙,如同佛教的菩萨,比如观音大士和佛祖,二者其实都是一种信仰。如果您老还不理解,楚楚简略再讲讲。道教领悟的是自然之力,我们无法解释的鬼魂之说、生老病死、潮汐潮落和日月轮转,皆属于自然的一部份。而玄术,它就是窥探了极少一部份的自然之力并将之掌握。” 七叔公似懂非懂,示意她继续:姜老头和她都是怎么学来的。 “前朝玄术太昌盛,物极必反过尤不及,后来受到打压,传承被截断,我再解释您也不会明白。但它毕竟存在过,而且存在了一千年,一把米撒在地上,捞得再仔细也会有漏网之鱼。存在过的东西,就不会彻底消逝,所以这姓姜的有机缘学到了一点皮毛,我也是。这些皮毛就是您老现在所目睹的,前朝玄术之鼎盛,您从中可见一斑。” 七叔公急了,问出最大的疑惑:“你就凭一本书,就掌握了?” “还有领悟力吧,名为玄术,当然是玄之又玄的东西,讲究的就是机缘二字。我的领悟力极强,便是有了机缘。” “唉,不懂。”七叔公抓了两把胡子,指着地上的尸体:“我觉得禁了玄术好,多出这些害人玩意儿出来,弄得睡觉都不安生。” 叔公真是孩子气,柯楚楚笑道:“就如权利一样,都是把双刃剑,看怎么用,是拿在谁手上。” 两人正说着,钱爷爷进来告辞,他离家好几天也该回去了。 七叔公招呼他:“来得真好,师兄跟我一起把人埋了。” 钱爷爷皱眉:“可惜没把这祸害的师傅问出来。” 柯楚楚安慰道:“他都一把年纪了,有师傅也早死了。不用太担心,之前是我多虑了。” 钱爷爷看了她一眼,把想说的话咽下去。跟七叔公一起把尸体装起来抬走。 柯楚楚盯着尸体留下的灰印子发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