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为蛇蝎王后的悲催生活》 第1章 贞子索命 张敏敏的睡眠质量相当糟糕,因此睡觉时别说闹钟一响,就是窗户外的阳光一射进来就会让她醒来,为此她还时常跟睡觉喜欢开一盏灯、大开窗帘的室友起了争执──理所当然的,她被屋外的哭喊声吵醒了。 搞甚么!?我这里不是八楼吗?看个篮球赛都可以这么激动啊! 刚从睡梦中清醒的敏敏姑娘反射性认定是毗邻着她宿舍房那一面楼下的篮球场上正举行着赛事而惹的祸,却根本没想过一个问题:看一场篮球赛不必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她隐隐作痛的脑袋只是盲目的驱使她循着哭喊声走。 结果她一推开门,还想着骂几句,眼前旋即闪过一道身影──接着她就被那不断嚎哭着的人重重推倒在地。 「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啊啊!」 甚么? 张敏敏完全不知道这个披头散发cos贞子的人嘴里叽哩咕噜吐出甚么话,「你……」话还没说完,对方的十指就顺势掐了过来。 「菲莉涅,快住手!」 「妹妹,快冷静点!」 「你们都走开,我要和这个恶毒的女人一起死!」 …… 张敏敏恍惚之中觉得还有好几只手在对她进行拉扯──但她没来得及害怕或者挣扎,她便因为缺氧而双眼視線一黑晕了过去。 第2章 靠,果然穿了 再一次睁开眼时,张敏敏觉得头部晕眩、喉咙干涩疼痛、后脑杓胀痛……这无一证明所谓贞子掐脖子根本不是一场梦,她一出房门就被不知名的女性攻击了。 她有惹到甚么人吗?整天忙着打工、宅卧室,大学生活几乎可以用乏味形容,要惹到同校的同学很难吧?那她又为甚么被同学攻击?……她浑浑噩噩的想了想,直到感官真正回笼,她才意识到不对劲。 天花板…… 我那粉刷成惨白的天花板跑哪了?米色的大理石看起来很有气势,但是也不大舒服啊…… 她吃力的撑起身子,然后又跌了回去紧闭双眼。 我是在作梦吧? 隔了几秒后睁开眼、又闭眼、睁开眼、又闭眼……反复循环几回后,她彻底确定一件事──这根本不是她的房间……好吧,一看就知道不是了,而是她彻底确定了,这房间与她根本不是一个时代,别说连条电线都没有,梳妆台、圆桌木椅和墙上挂着的兽皮…… 等等,我的头发? 视线忽然被垂到胸前那几缕头发吸引住了,她伸手一揪,再度发现不对劲了──红色的?白色的? 她变成一头红发和白皮肤!? 张敏敏惊讶的身子一歪,被掐的头晕再加上刚清醒还不听使唤的身体果然反应不及,她屁股一个重心不稳就跌下床。 好在床铺周围铺了层厚厚的毯子,因此跌下床的她并未添新伤,但她的脚一不小心扫翻了一个常春藤编织的笼子,接着──一条红黑相间、宽度足有她半个胳膊粗的毒蛇吐着蛇信从笼子冒出头。 她与毒蛇大眼瞪小眼半晌。 「啊──!」哪怕喉咙再痛,依然死命扯出嗓子嘶吼。 张敏敏以一个相当狼狈的屁股摩擦式倒退移动退到房间角落,将自己与毒蛇的距离拉到最远。 谁这么狠放了条蛇要咬死她? 难道是之前那个想掐死她的女人? 她颤抖着、思绪揪成一团,视线却死命不敢离开蛇,深怕后者靠过──不过毒蛇显然懒得搭理她,懒洋洋的蜷成一团围观她的糗样,占据大部分的幽黑瞳孔盯着她,意味不明。 这时,房门打开了,三个cos希腊女神装的女人闯了进来,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位相貌美丽的金发女人,她环伺了一下四周,对身后两个女人说了几句,那两个女人应声、弯腰将跑出笼子的毒蛇驱赶回去──张敏敏松了口气,同时间,金发女人向她走了过来。 张敏敏愣愣的望着这位年轻而美丽得有些纤弱的女人,后者对她露出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笑容有些撒娇意味的那种,虽然这么柔弱娇憨的姿态放在一个外国人身上有些不对味,不过这确实大大减缓了张敏敏的不安,而还没等张敏敏做出反应,对方已经小心翼翼的弯身贴着她,轻柔的抚拍她的背,像是在安抚无依无靠的孩子,女人身上有着淡淡的花香,她闻不出来,但觉得相当舒服。 当脱离拥抱时,她却发现对方的双眼噙着眼泪,然后开口又是一长串她根本听不懂的话,接着停顿,泛着泪光的蓝眼珠紧紧注视着她。 是在等她回应吧。 「呃……你听得懂吗?」果然,对方脸色充满疑惑,所以语言不通了。 张敏敏心中的哀怨与不安越来越深了,任由对方拉着她走回床铺、坐下,金发美人强笑着,从一旁的金色水盆拿出浸湿了的布块,开始轻柔替张敏敏擦拭脸颊、眼角、耳廓、下颔……张敏敏一面心虚的接受美人的服务,一面听着对方用柔柔的嗓音继续吐出她听都听不懂的话语──张敏敏鬼使神差的制止了对方的服务,起身走到那个雕饰精美的水盆前。 虽然光线与水波使得倒映出的画面有些不清,但──但这并不能阻止张敏敏看见水中映射着的、一张与东方面孔完全不同的脸庞。 是一位鲜艳的红发披散着、翡翠色的眼眸闪闪发光、高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一个相貌美艳得走在路上绝对吸引所有男□□慕、女性忌妒的大美人。 但张敏敏第一时间在意的完全不在此。 靠,果然穿了──她不无悲愤地想着。 第3章 丈夫 作为一个宅女,张敏敏书看的多、当然不乏看网络小说的经验,而时下流行的穿越小说更是看过无数本。却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这种情况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穿越前一晚她在做甚么? 下班、洗澡后熬夜看同人小说──与往常无异。 以穿越定律来说,事前应该发生些不寻常的现象,车祸、被水淹、跌倒……但她完全没这回事,就这么突如其来的穿了? 张敏敏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再一次被金发美人拉回床缘坐下服侍着洗脸、梳头、化妆──期间又是时不时几句她完全不懂的语言,对方说的缓慢轻柔,像是为了逗她开心,一面说一面发出盈铃的笑声,她只好跟着干笑几声。 好吧,很多穿越同胞们穿越后很快就能找到人生志向,张敏敏觉得为自己立下第一个:学习语言。要不然自己话都不再说一句,恐怕别人都会当她是傻子,都说环境与实战最能够逼迫一个人学习语言,她就且战且走吧。 她实在不大确定金发美人(她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就先这么称呼吧)与她的关系,光从长相来看姊妹是不可能、如果是自己女仆的话,动作也太亲昵了,但不管怎么样,对方与这具身体的主人感情肯定不一般──在为她的睫毛刷上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后,金发美人扶着她的肩,视线对着他们俩正前方梳妆台的镜子,显然是要张敏敏跟着一起看镜子前自己打扮过后的模样。 张敏敏只能无奈的装作非常专注的观看镜中的自己──色调偏黄、又有着曲面与凹痕会让呈像歪七扭八的铜镜真的没能让她看出个所以然,她实在很怀疑这些女人如何用这样一面镜子打理自己的外表。 「亲爱的希娜,我的技术跟以前一样吧?」 张敏敏望着对方询问的视线,她猜想这一连串话语可能是在问「化妆化的好不好」,她点点头──点头的瞬间张敏敏忽然有些紧张,亏她历史学得还算有些心得,这时候完全用不上了:点头在古代跟现代算是同样意思吗? 不知道意思是不是绝对相同,至少在这一个时代应该算是认同的意思,因为对方笑容更深了,看来她还算蒙对了。张敏敏松了口气的同时,信心也更足了点,学习全新的语言确实困难,但不是着跨出自己的圈子跟人沟通肯定是事倍功半的。 对方又对她说了好些话,她吃力的观察对方唇形的变化,同时还确保自己不恍神、打瞌睡──这真的不是一项简单的功夫,她终于知道为甚么她那个英文不好的朋友总算自己在英听考试时会睡着了。听了一个完全不懂的语言持续这么久的时间,没得到任何讯息、对方也没有肢体动作让她猜,她要不想睡也难。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又打开了,刚才好心为她带走毒蛇的两个姑娘中的一位端着一个托盘摆到她一边的圆桌上,金发美女则牵着她的手坐到圆桌前,而托盘及托盘内的食物正对着她的方向。 「希娜你肯定饿坏了,快吃吧。」 金发女人的话她当然没听懂,不过她知道是吃饭的意思了。 至于她的食物──她没有很失望也没有很惊喜,与想象中差距不大,非常简单。一小碟水果干、一杯乳白色的饮品、半块面包、一碗白色半稠半稀状的主食──肯定是燕麦粥了。她拿起一旁摆放的木匙,放胆先尝一口燕麦粥,没什么味道,恐怕就是燕麦加清水煮出来的,虽然白米粥吃得习惯,但燕麦粥尝着总让她觉得有些恶心,但她确实肚子有些饿了,因此一口水果干一口燕麦粥得快速进食起来。 期间,坐在张敏敏左侧的金发美人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她吃饭,那副殷切温婉的姿态实在令她发虚,好在腹部的饥饿最终战胜了她的脸皮,她佯装不知的又啃了一口面包──有点干硬,果然没有日后添加剂的加持就少了细致口感,张敏敏为了不让自己噎着,端起红色陶器盛装的饮品喝了一大口,她可以尝出其中的一点酸,与后世最常喝到的牛奶口味相当不同,如果不是加了蜂蜜,一直对「奶水饮品」不喜的她可能会吐出来。 「希娜,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一下。」 张敏敏猜想这句话应该是道别的意思,因为金发美人站起身离开房间了──当门彻底关上的那刻,张敏敏松了口气,把整碟水果干拌入燕麦粥中。 ※※※ 妮刻希波利丝静静的看着朋友急迫的吃相,内心的担忧总算放下了些许。 「希娜,你慢慢吃,我先出去一下。」她说,果然还是得到对方的沉默响应。 妮刻希波利丝走出房、关上门的那一刻强制扬起的嘴角总算垂了下来,眉宇间尽是担忧,她快步离开,正要走出庭院,迎面就碰上安提帕特。 「安提帕特先生!」 安提帕特微颔首,气度依然温和有礼,但也掩饰不住自己的紧张,「怎么样了?」 「我正要去找您──情况我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希娜对着腓力送给她的那条蛇大发脾气后,就开始不说话了,我说甚么都只是微笑或点头,脸色看起来也很平静……噢,我……」 「没事的,冷静一点。」对着其他异性,安提帕特身上那股隐约的生硬总是会时不时的透出来,就像现在。「让我去看看她吧。」 「麻烦您了。」 「不……」希娜的事情,我又怎么会觉得麻烦?虽然妮刻希波利丝熟知这其中许多门道,但生性谨慎的安提帕特依然选择咽下这些话,对她表达谢意后往前方的房间走去。 至于刚用完餐、吃饱喝足的张敏敏理所当然地看着房门不顾她本人的意愿再次被推开──结果这次她被吓到了,来了是个男人。外国男人的年龄她看不大出来,这一位她猜快三十了,黑发黑眼,相貌以现代人的眼光可以说相当英俊,身材高挑精健,气势有些迫人。 「希娜。」 看来她的名字发音是「希娜」了。 她才想着,就纠结的发现对方快步朝她走来,身上气势瞬间消失变得……她第一时间无法形容得诡异,一直到对方一脚半跪着好让她高过一截,然后他伸手来回、眷恋的摩娑着她的脸颊,深邃的眼眸紧盯着她,嘴边以低沉嗓音缓缓轻述着甚么时,张敏敏脸色瞬间烫红起来,也总算知道对方周身散发出的氛围,是所谓的「深情款款」了。 看来这是她的爱人……不对,古代人结婚的都早一点,所以这个男人十之八九是她的丈夫了。 ……丈夫。 丈夫!? 「……希娜,你还是不想说话吗?」安提帕特提起少女的手轻吻着,对方迷惘又难得有些羞怯地盯着他,这不只让他至少不必担心她会因为怒火而做出过度的反应,也令他过度理智的心防出现裂痕。 他心一狠,倾身抱住爱人,紧密的环住却不敢施力过大,在爱人身边耳语,「我已经查出了真正的凶手,是阿尔西诺伊,她与菲莉涅关系亲密,菲莉涅的孩子受害他人自然会怪罪到你身上──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没关系,阿尔西诺伊的阴谋,我会原封不动的奉还。」说完,他如同面对神祇般庄严的亲吻爱人颈脖处被勒出的瘀痕,眼神闪过几丝阴贽。 张敏敏自然是听不懂对方的话,不过就算她能听懂他们的语言恐怕在她大脑一片空白的此时此刻也听不进一字一句了。 第4章 为人母 就像普遍读者一样,张敏敏看穿越小说不就图个乐呵? 对张敏敏来说,阅读穿越小说就是让自己在课业与工作双重压力下得到几分消遣,因此她此前从没想过「假如自己穿越了,该怎么办」这个问题,更不会想着要多学些实用技术好让自己穿越后可以吊打群众、大开后宫。 如此看来,她认为自己把目标放在学习语言上是非常明智的决定。 而接下来的几天,金发美人和她的丈夫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男女时不时来她房串门子,然后叽叽喳喳的说了几段、明显是为了表达自己关切之情后离开了。 张敏敏可不会感叹身体原主人人缘有多好,因为这些她记都记不太清的男女与前两位是有一定差别的,他们对待自己的态度有着一定距离与防备,甚至有几分下对上的讨好,她猜想自己穿的这身子地位应该不低。 这些在她眼中属于路人甲的角色对她的语言学习其实帮助甚小,或许真的是诚意问题,金发美人与原身主人的丈夫几乎完全担纲了她的语言导师,尤其是「希娜」的丈夫,发现她接连几天闷不吭声的,开始说话语速开始放到最慢,时常一个音节一个音节的拖长字句,整句话耐心的重复好些遍,却毫无咄咄逼人的感觉,这让张敏敏怀疑对方第一天踏进房门时身上的慑人气势不过是她的错觉,再到后来,他似乎也跟金发美人沟通过了,金发美人也开始照做,而她对这个时代语言的掌控度也在这短短几天有了高速的进步── 首先,她知道了「自己」的小名叫希娜;金发美人叫「妮刻」;丈夫叫「安提」。 第二,她首次开口说话:「好」而随着这句话,「我饿了」、「我知道」、「我想休息」……这一类话语开始劈哩啪啦、半呆板半生硬的脱出口,不同于张敏敏原先认为的外语的「听说读写」四项技能中「听力」最困难,阅读她目前还没碰触到,但她发现「说」才真正是一道门坎,当她克服了陌生与害羞情绪、真正将话语说出口,语言的学习才算是正式步入正轨。她得庆幸这句身体的主人舌头和声带是相当熟悉这些语言,才让她用起来不致于像是「土生土长的东方人碰上德语的喉音与小舌音」一样,得要花上好几年才能正确发声。 第三,希娜的丈夫……在张敏敏逐渐掌握新语言、开始有心思关注更多细节时,总算发现不对劲了。那位简短称呼作「安提」的男人每一天会尽可能拨出一些空档来陪她,然后不厌其烦地对她说话、听她说着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白痴的话,偶尔一个瞬间会让张敏敏捕捉到安提望着她时脸上闪现的忧伤,但又很快打起精神、重拾笑靥、耐住性子一字一句的陪着她反复说。 张敏敏已经可以确定安提和妮刻已经自顾自的认定了她,或者该说是希娜的情况:她刚穿来时被人无端攻击、昏倒。而这两个深爱着希娜的男女则断定希娜头部遭到攻击,因此神智不清了。 很显然的,安提对希娜的感情不一般,或者该说是爱惨了,但她总算还想起一件事了:这个男人从头一天开始到十几天后的现在,没一次留下在房间过夜……张敏敏当然不是期待多了个免费帅气又深情的老公,毕竟再怎么好终究不是自己的,但她意识到的是,这个男人很可能不是她……呃,希娜的丈夫。 有哪个男人不陪自己妻子同床的?希娜摆在性向正常的男人面前简直是一场大考验。 如果安提作为希娜的丈夫,就算顾及妻子的「大病初愈」,但依然不妨碍晚上留下来搂搂抱抱、亲个小嘴、缠绵一段吧? 另外,安提每一回来见她时最多不就待个一两个小时,然后又匆匆离开,而这一段期间都是鬼鬼祟祟的不让其他人靠近、有时说句话都贴耳低语,深怕被外人听见。如果是跟随几个路人甲乙丙一起「探视」她,安提身上的可怕气势与距离感马上又冒了出来,彷佛私下与她的互动完全不存在、而他们的关系冷淡──这种掩人耳目的作为完全就是为了在人前撇清关系啊,而偏偏张敏敏还不是白痴,安提私下那一分一刻都柔情万千的呵护爱慕说他们俩是家人是兄妹她可是打死也不信! 张敏敏自信历史还不错,虽然穿越过来后惊觉自己那所谓的「不错」放在真实的古代根本用不上,历史课本教的大部分都是某某某国王皇帝、某某某将军、某某某战役…… 这对一个穿越到古代的女人真的没啥软用,张敏敏彻底成了一个生活白痴,整天只会吃喝拉撒睡。 此外,就算课本有教清朝人穿旗袍、埃及人不穿衣服、希腊人穿飘逸的基同,她现在看了自己与众人身上花色朴素的希腊装束,却没法一口咬定自己身处在甚么年代,也更无法确定自己所处的环境为何,要知道,希腊文化一度成为欧亚非三洲某些区域的共通主流,这身洁白宽松的皱褶长裙可是随处可见── 不过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妨碍张敏敏的一个认知,那就是在希娜这个年纪的女性,放在现代可是正值大好年华,但放在古代不只嫁做人妇,恐怕还当妈了,所以要给希娜开脱、说她「还没结婚,目前自由恋爱」这种借口根本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说,安提十之八九是希娜的情.人了。 张敏敏刻意回避多时却依然不得不想通的一个夜晚,她相当鸵鸟的作了个又粗暴又愚蠢的妄想:希望希娜的丈夫已经死了。 她当然不是跟希娜未曾谋面的丈夫有仇,或者恨不得跟这个便宜情人双宿双飞,只是张敏敏恋爱经验为零,莫名其妙迸出一个身体原主人的情人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了,更何况是丈夫? 算了,等到碰上正牌丈夫,再去想这个问题吧。 …… 第二天一早,张敏敏已经习惯成自然的在侍女战战兢兢的服侍下洗漱、更衣,最后简短的用过早餐──又是那几个燕麦、蛋奶类制品,无比想念白米饭及炖猪脚、汉堡炸机与可乐的张敏敏厌厌的吃了几口垫个胃就让人端了出去,随后没多久,妮刻照例来找她了。 「希娜!」妮刻温柔的亲吻她的面颊,「你今天的气色好很多呢。瞧瞧我今天带了谁让看你?……亚历山大、克丽雅,还不快去妈妈身边?」 一男一女的孩子从妮刻身后冒出头,其中小男孩只迟疑了一秒就像子弹一样砰的一下冲到张敏敏怀中,女孩则是畏畏缩缩的杵在缩在原地,小手紧抓妮刻的裙角,稚嫩的脸庞写满不安与期待。妮刻对小女孩的反应也不惊讶,无奈的拍了拍女孩的头继续说:「莱妮丝也真是的,我刚才说要带小亚历山大和克丽雅来看你时,她说了好些不情愿的话。但孩子就应该多陪陪自己的母亲啊,看看克丽雅现在对你都生疏不少了……」虽然心中对莱妮丝有了不满,但性格温顺善良的妮刻希波利丝在好友面前依然习惯为外人开脱,「莱妮丝照护孩子的经验多,照顾小亚历山大和克丽雅又是腓力亲□□付的任务,所以她难免在态度上比较强势。希娜你也别多想,孩子大了也就不用莱妮丝照顾,自然又跟亲生母亲亲近起来了。」 张敏敏听着妮刻嘴边迸出的一连串新名字及陌生单词,再看了看缩在自己怀中撒娇的黑发男孩;躲在妮刻身后只露出一颗头、与自己有着同样鲜艳的红发的女孩──「孩子」、「母亲」……张敏敏没法听懂整句,但妮刻的话语中确实有这几个关键词。 所以──所以说这两个小孩就是希娜的孩子了!? 她前些天才刚想希娜这个年纪足以当妈,想不到还真的当妈了! 亚历山大、克丽雅,看来这是两个孩子的名字了,希腊人名亚历山大说不上稀奇,至于克丽雅……她还真没听说过,毕竟当时女人被记载在史册上的机率相当小。 张敏敏有些茫然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试探性的问:「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顿时抬起头,眼睛一亮,一脸「我在这、妈咪在叫我、妈咪我好想你……」,弄得她一阵心虚。 「那个……有好好吃饭吗?」她发现自己的问句干巴巴的──这还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应有的态度吗!?完全不像吧? 但天知道张敏敏已经尽力了,要一瞬间带入一个母亲的角色真的不容易啊。 「有喔!」亚历山大开始兴奋的列举今天早晨他吃了哪些食物,然后要吃点心时,点心又全被列奥尼达(这个人又是谁啊)没收的情形,亚历山大年纪虽然还小,但就是张敏敏这个语言初学者都可以听出来这个便宜儿子说话相当有组织性、语法也揪不出错,显然是个早慧的孩子。 不说稚嫩的亚历山大,再看妮刻,她发现自己别脚的关怀一点也没有给对方造成怀疑,至于躲在妮刻身后的克丽雅则是透出一点点难过与羡慕的观察亚历山大与她的互动──这或许代表希娜过去对自己的孩子也不上心呢? 她内心叹了口气。 在亚历山大话说到一个段落,张敏敏朝克丽雅招招手,「克丽雅,快到妈妈这边……」虽然一个刚上大学的女生对血统完全不符的小孩自称妈妈真的有些疙瘩,但就像每一个穿越者都会碰上的角色认同问题,如果她迟迟不肯融入自己的新身份,那么别说伤害到她自己,两个孩子也会因为她的关系受到伤害。 小女孩克丽雅上前几步,但又有些迟疑的打住。 亚历山大朝姊妹招手,「克丽雅,快过来啊。」 张敏敏又说:「克丽雅不想妈妈吗?」 克丽雅一听不再犹豫,提起小短腿跑到她面前,亚历山大也很及时的腾出一个空间──最后张敏敏被这两个孩子扑个满怀。 克丽雅小胳膊勾住母亲的颈脖,小声又紧张的说:「克丽雅很想妈妈、我很想……」颠三倒四的话语就没有亚历山大来的俐索了,但正是这断续又反复的话语,让张敏敏这个初学者可以将小女孩对母亲的思念与期盼之情收个□□十分。 哪怕张敏敏不曾生育孩子,不曾亲眼看着这两个孩子从襁褓到现在这个年纪,但女人天性中带有的母性依然使她内心的防备与迷惘在一瞬间尽数化为乌有,满心满念都是怀中两个缺乏母亲疼爱的孩子。 她自然而然地伸手环住两个孩子,低声说:「妈妈也很想你们、很想很想……」 这一刻,张敏敏彻底选择了认同自己的新身份,虽然不会衬职,她也无法接受抛弃自我去模仿这个时代中的希娜,但不管是陌生男人的妻子、两个孩子的妈、妮刻的朋友……她都会尽可能做好,至于与安提那乱七八糟的关系──她一时间不想深究了。 第5章 王后 既然一早迎来了妮刻,那么下午拜访她的就会是另一位。 这是张敏敏,或该说至此之后都该称作希娜的她发现的。 妮刻和安提在与希娜见面前他们或许私底下有谈好,所以总能交错着时间来找她。她猜想之下的结果估计是怕她如今这副憨傻样闹出状况所以尽可能抽空着陪她。至于会不会是妮刻和安提两人关系差劲因而刻意错开时间这个选项不再她的考虑之中,早些日子这两人还偋退所有下人,神神秘秘的找了个医生来为她「头部受撞击、神智不清」的病状进行诊断。这显示希娜最亲密的朋友妮刻或多或少也知道安提与希娜的关系。 总之,下午她在午觉时,安提又来了。 「希娜,你不舒服吗?」 希娜环伺的下房间四周,果然她的侍女们又闷不吭声地退出房间了。 安提再自然不过得坐到她床的一侧,「我…我很好,就是想睡一下。」她脸色冷淡,但内心纠结不已,目前看来她身边几个人都知道她有这么一个情人,还可以自由出进入她的家、闯入她的卧房,估计这顶绿油油的帽子她丈夫是戴得心知肚明了──她如果没听错,妮刻不久前提到的「腓力」就是她那神秘的丈夫了。身为她的丈夫,在她出事时一直不肯来探望她,恐怕这夫妻关系是名存实亡吧。 当对方伸手温柔的梳理她披散在床铺上的头发时,她无法克制的瑟缩了下,得到了对方疑惑又有些不安的眼神──她当然没有想给自己立贞节牌坊的想法,只是身为一名女性,很难不受情感影响,得到安提这番深情的对待,她承认自己非常动心的,但她不至于沉沦其中,因为脑海挥之不去的是对方所付出的一切终究不属于她本人的。 「希娜,」安提收手,「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的。」语气显得小心翼翼,这些天来她也注意到了,女儿克丽雅的畏缩、她身边侍女也没几个敢于跟她多说一句话、来探病的人姿态也都摆得略低,看来过去得那一位脾气相当糟糕。「阿西达斯已经清醒了,我已经派人通知腓力这件事,过些天他也会回培拉……到时候见了面……你姿态摆低一点,腓力的气其实也消了不少,不会再追究这件事。」 希娜皱起眉头,因为这一段她摸不着头绪的话。但安提显然误会了,也坐实了过去的那一位脾气兴当冲的猜测,因为安提急忙解释:「希娜,我知道你的委屈,但你是腓力的妻子、马其顿的王后,已经不再是摩罗西亚的公主了,你不能再凭着自己喜好做事了,不能再动不动就发脾气了。」他深吸了口气,「我很后悔,因为害怕你对我心生厌恶而迟迟不肯说实话,如果当初你嫁给腓力时我就多劝几句,也不会让你落到这个境地了……」 她听得有些茫然,大致可以猜测对方是在劝她不要再对自己丈夫发脾气,因为她如今的身份已经不一样──是一名王后。 她竟然是一国之后! 马其顿王后? 「马其顿」总觉得有些耳熟,但她一时间也无暇多想,只想到王后这个身份背后所代表的政治涵义。这也怪不得她的丈夫对她不管不顾了,这种政治联姻根本不需要有爱情基础,他们各自有一段罗曼史是相当常见的情况……吧?她实在不确定在女性地位低下的希腊文化影响下,女人能否自由的拥有丈夫以外的伴侣,只能说,前一位真的可以称作相当勇敢、新潮的女性。 她叹了口气,起码安提肯苦口婆心的劝说,是真的为自己的爱人着想了。 不过──事情就不能一件一件来吗?腓力的妻子、安提的情人、妮刻的朋友、亚历山大和克丽雅的母亲,一国的王后……现在又多了个不知名的阿西达斯,她思绪正式乱成一团,彻底放弃了沉默。 希娜不得不祭出最狗血的招数,「安提,那个……其实我不大懂你在说甚么。因为我──」 「你忘了?」 她话虽然没说全,但对方已经主动为她的失忆找了缘由──上一回头部撞到地外加被掐脖子的后遗症。 安提沉默了许久,深邃的眼眸一刻也不忘的盯着她,直到希娜感到不安。许久,他露出复杂的笑容,说:「老实说,我这几天真的有些不安了。我看着你从五岁成长到现在,一直自信的认定自己对你相当了解。但你的灵魂、你的心似乎在一夕之间都变了、变得陌生了。」 安提的话令希娜觉得自己心跳漏跳了好几拍,不过安提显然也没要她解释,继续说:「没关系。」他敛住多愁善感的情绪,拍了拍床铺,要希娜坐起身,「或许你现在的转变不是一件坏事。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现在让我来跟你解释吧。」 第6章 真实身分 就算眼前这面铜镜映像出来的依然是一张枯黄又扭曲的面孔,但希娜知道自己这副皮囊可不是这么一回事,直白点说根本是生来专门招惹男性生理欲.望、气死女人用的,这要放到中国就是所谓的祸水吧。 她一面摸着白皙娇嫩的脸蛋一面哀叹着:要她是个男人恐怕也把这等美人捧上天,希娜的丈夫腓力虽然娶了她的主要目的是出于政治,但原先必然也被这美色迷昏头、把她捧上天,才惯出她这么个骄纵的性格。 「喔,亲爱的,别急,再闭上眼睛吧。」妮刻希波利丝,也就是妮刻这么说着。 她闭上眼,让对方拿着刷子为她刚刷上烟灰的睫毛再涂上一层蛋汁与树液──知道了这个时代的睫毛膏后她纠结了很久,不过一个纯正的红发白肤人,红色的睫毛与眉毛显得有些没精神,因此藉由外物染深是必要的。 「好了,现在让我为你梳头吧。」 作为希娜的表妹,妮刻希波利丝,他们的友谊自然不是嫁过来后在培拉宫中培养出来的,据安提帕特(安提)说,妮刻希波利丝在出嫁前的一段时间是住在希娜的娘家,两姊妹就此相识、情同姊妹,别说平时、就像是今晚这样一场宴为彼此打扮可说是稀疏平常。这可能就是所谓的互补吧,希娜与妮刻可以说是两种类型的极端,从这些天的观察下来,之前的那一位希娜有多么令人害怕、气焰多么猖狂;妮刻就有多么的温柔善良,而这样的女生,要打从心底厌恶她实在很难。 妮刻一面为她编着发辫,一面说:「希娜,你今天必定会是宴会场上最美丽的女人。」然后将梳妆台上的镶着色泽纯净的橄榄石饰品箍在她的头上,她顿时觉得后脑杓一沉。虽然从凹凸不平的铜镜面看不出来,但翡翠色的饰品与她的发色必定相当搭配。「来吧,不要吝惜自己的笑容──噢,我想腓力会后悔自己前段日子对你发脾气的。」 果然,三两句依然不离对她美貌称赞的语句。 她有些困难的扯出笑容。 一开始她还觉得有些得意,但听久了她也不免有些尴尬、招架不住,尤其是妮刻每一回的称赞都是毫无虚假、发自内心,这其中的错并不在她或者妮刻的身上。 自从得知了妮刻的身份,希娜不只一次为妮刻的态度感到荒谬──王后、马其顿的王后。妮刻希波利丝正是马其顿国王腓力无数名妻子中的一位,算排行是第三位王后,而她希娜则是第四位。也就是说,他们这对表姊妹一前一后嫁给了同一个男人作为自己丈夫。 但妮刻显然完全不介意,真心实意赞颂自己表姊的美貌、要自己的表姊以美色好好迷惑她们的丈夫──这就是政治联姻的诡异了吧,起码她不是穿到古埃及,嫁给自己兄弟或父亲。 妮刻希波利丝又比划了许久,为着她应该戴甚么耳环而烦恼。比她本人还要上心。 「妮刻……」 「亲爱的,你觉得哪一个好?」她一手拎着镶嵌红宝石、造型为玫瑰的耳坠;一手则是纯金、上层阴刻着太阳型的,「左边这一个会不会太朴素了?但这是腓力送你的……」 这马屁也拍太大了吧。 希娜当然知道安提帕特和妮刻希波利丝都希望她与腓力重修旧好、并为此而努力,但她可不是原本的那一位,她不会因为自己丈夫视线不在自己身上就赌气、因为丈夫护着其他女人而闹腾,被那几个女人一惹就动了气,一头栽进这滩浑水,到头来还被丈夫身边那一群女人害得名声扫地。说到底,王后去奢望另一伴待自己为此生唯一、控制欲极强、与初恋情人安提帕特藕断丝连;国王有了美娇妻却还心心念念外面的野花野草、外室的情.人都嚣张的欺负到自己妻子头上,这两个人都没有谁是绝对的受害者。 她按住朋友的双手,「亲爱的,你看看我的脖子,如何?」 「当然是洁白无瑕。」妮刻希波利丝想也不想的说。 「如果让华美的耳坠挡住我的脖子,腓力不就忘了我可怜的脖子曾经被人狠狠掐过?」 「喔,希娜你真是太聪明了。」 恐怕她说天会下红雨,单纯的妮刻都会认作金玉良言,可爱又单纯的姑娘,不过正是如此,她更喜欢对方了。「来吧,换我来为你盘发吧。」 她拿出玳瑁制梳子为妮刻希波利丝梳头,对方有一头长而柔软的金发,像是绸缎一般细腻。在希娜的前一段人生中,她的头发时常被爱打扮的室友哪来当作新发型实验,她也顺带学了几手。 这一次她为妮刻编了几条细细的三股辫后环在脑后充当发带,两侧点缀几个金制的桂冠叶发式,余下的大部分头发则披散在脑后。「如何?」 理所当然的,妮刻希波利丝又为她的杰作给出正面评价。 「喔,谢谢你,亲爱的,我非常喜欢。」 「……天啊,你还真让人挫败。」 妮刻笑了,「噢,希娜,你在说甚么啊?」 她当然听不懂,因为希娜说的是中文。 ※※※ 当妮刻和希娜相携到场时,宴会已经开始了,男男女女在场中央嘻笑、玩闹,混乱的场面就像现代的舞厅、夜.店,喝醉了酒的人搂搂抱抱,只差没凑成一对开房了。 所以这就是宫廷的宴会? 这种宴会也可以让身分高贵的女性出席? 那些间杂在喝醉了酒的男人身旁恣意嬉闹、挑.逗、卖弄风.情的女人身分必定是低一阶,所以可以抛头露面。至于宴会厅正前方与舞池内狂欢盛景呈现两极,正前方那几张桌椅、卧榻是给贵族女性的,他们低声交谈、优雅的饮酒、品尝食物,显然对混乱的宴会厅毫不在意。但就算如此,希娜依然惊讶极了,她一直以为这种狂欢式盛宴与他们绝缘、她们更多时间是在深闺内活动。 她和妮刻希波利丝走到属于他们的活动区域,也就是宴会厅前半部。早已躺在自己卧榻上的女人或对他们礼貌性打招呼,有口无心的问候她的伤势与妮刻腹中的孩子(妮刻怀孕了?)、或是自顾自聊天装作没看见──敢于无视威名在外的希娜,这归功于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她已经撞傻了的谣言。 「希娜,快去坐下吧!」妮刻指的正是整个宴会厅的三个大理石阶梯之上的主席位,一左一右的卧榻与满桌子的美食显然是准备给腓力和她的。虽然腓力有许多妻子,但希娜骄纵的脾性以及腓力这些年对她美貌的迷恋,她无形中成为他所有王后之中最为高贵的,也是马其顿名副其实的女主人。目前两张卧榻的男女主角都是缺席的,女方刚到、至于男方恐怕是混在人群中纵情享乐了。 「你如果觉得累的话一定要休息。知道吗?」她刚刚才得知妮刻怀了孕,但更早就知道妮刻身体虚弱,因此忍不住唠叨几句,得到对方的承诺后才爬上三层阶梯 、躺到一侧的卧榻,再度惹来几个人的注目礼,但她没当回事,而是观察起腓力的后宫佳丽们。 比起中国的皇帝,这阵仗真的可以说是小。 照安提帕特简短的介绍,她可以知道腓力目前有四位王后外加无数小妾情人,至于主要活跃在后宫中的几人分别是:伊利里亚人奥妲塔、舞女菲莉涅、她、色萨利的妮刻希波利丝以及阿尔西诺伊。 听一个不擅长八卦的男性解释自然没得出甚么讯息,安提帕特的介绍可以说是可有可无,不过同样的主题换在妮刻希波利丝的侍女桑德拉嘴里又是另一回事了。 桑德拉首先介绍腓力的王后们: 第一王后是达尔达尼亚王国的公主奥妲塔,嫁给腓力前是远近驰名的女将军,替国家打了好几场胜仗,一度让腓力头痛不已,最后腓力想了个最粗暴简洁的方式──直接俘虏了她的父亲而后逼着这位老国王把女儿嫁给自己。不过这并没有阻止腓力去侵略奥妲塔的国家,前些年腓力正式让达尔达尼亚臣服、奥妲塔御驾亲征的父亲也战死沙场。 希娜很快就在其中找到一个浑身上下就与周围贵妇人格格不入的女人,她衣着朴素、肤色黝黑,直挺挺地端坐在卧榻上,让希娜联想到一度成为她梦魇的军训课与总是绷着脸的教官。 第二位王后名叫菲莉涅,是色萨利费莱城的舞女,据说她与腓力已逝的姊姊相貌有几分相似,腓力又与这同父同母的姊姊感情极好,因此一见到菲莉涅就觉得是神送给他的礼赞、以慰他失去至亲的悲伤心灵,腓力当即便决定要好好照顾这姑娘,结果顾着顾着就顾到床上去了──王室成员的关系果然特别乱。 而服侍腓力没多久,菲莉涅就替腓力生了个儿子阿西达斯,这是腓力的第一个儿子,因此腓力便让菲莉涅成为了自己的王后。 说起阿西达斯,据说这孩子如今烧成了一个傻子,而这整起事件又与原先那一位希娜有关系了。因前段日子阿西达斯无故发烧、生命垂危,希娜就被指控是凶手,最后便造就了她被菲莉涅扑倒、掐脖子的一幕。原来的希娜被指控为凶手,固然是因为她一惯在宫中横行霸道形象而成为了行凶的重要依据之一,但从安提帕特与妮刻希波利丝对她时不时的劝解来看,希娜嘴巴和脾气一样坏,却还没坏到底,主动算计陷害的机率应该不大──所以说性格与想法太直白终归不是好事。 第一次与菲莉涅交锋时对方披头散发,她则缺氧而视线模糊,因此她没能在其中辨识出哪一位。 第三王后正是桑德拉服侍的女主人妮刻希波利丝,也就是妮刻。 妮刻希波利丝出生色萨利的费莱城,是费莱城领导伊阿宋的侄女,也是她的表妹,妮刻希波利丝与腓力的婚姻摆明也是一场政治联姻,虽然有传言腓力在摩罗西亚王宫见了客居在那的妮刻希波利丝便一见钟情,而后藉由联姻成功得到了这个美人,不过这传言大多数人并不采信,因为妮色希波利丝与摩罗西亚的公主、也就是她可以说是一前一后嫁给腓力的,显然腓力已经在摩罗西亚王宫见了这对表姊妹了,而婚后又是希娜一人独大,因此大部分人断定腓力是倾心于希娜,同样相貌不俗的妮刻希波利丝则成了顺道──可以一举取得色萨利和摩罗西亚的支持,可说是相当省时省力啊。 至于第四位则是她本人,本名茉特尔.波吕希娜.埃阿喀德斯,摩罗西亚公主。简称埃阿喀德斯家族的茉特尔,不过与她关系友好的妮刻和安提帕特都是称呼她波吕希娜、希娜。她在嫁给腓力两年内接连为腓力生下一男一女,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同时她在生下儿子那一年又有了新名字:奥林匹娅丝.茉特尔.波吕希娜.阿吉德(腓力属于阿吉德家族)。希娜对于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耳熟,不过更让她在意的是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实在特别喜欢改名字,这名字就算是她本人也记不住。 然后呢? 然后桑德拉就因为第四王后是她本人的因素,跳过了──天知道她最想要的就是知道「自己」的八卦啊。 不过很快她又被转移了注意力,四位王后说完,桑德拉说到了「她」的死敌:阿尔西诺伊。 阿尔西诺伊曾经是王宫的首席舞女,被腓力看上后成为了腓力的小妾,曾有一段时间得到腓力的独宠,最后在腓力的二哥、也就是当时的国王的插手下,阿尔西诺伊被送给了拉古斯将军,腓力为此还跟自己的二哥大吵一架。另外,据说当时阿尔西诺伊已经怀有身孕,七个月后生下了一子托勒密。如果传言属实,那么这托勒密才是腓力三个儿子中真正的长子了。 阿尔西诺伊手段相当了得,嫁做人妇后与腓力的关系却依然没有结束,据说在追求希娜一段期间以及希娜刚嫁进来前两年有停摆一阵,但这一年又旧情复燃了,阿尔西诺伊甚至插手起宫中的事务,独大两年的希娜怎么受得了丈夫的情.人压过自己一头,两人三天两头就起冲突,而他们采取的手段正好相反,希娜有多剧烈阿尔西诺伊就有多阴柔;希娜摔了多少器具阿尔西诺伊就抹了多少眼泪。 她想:腓力一开始或许还觉得理亏,但要一个男人长期接受女人的怒火肯定吃不消,当腓力脑内的多巴胺、脑内啡一退,就是女神他都会觉得腻味,希娜原先看着直爽泼辣的性格如今也成了喋喋不休的黄脸婆。 因此往往腓力与希娜吵完,前者转头就投入温柔可人的阿尔西诺伊怀里、对希娜的成见也在这一来一回中越陷越深──最后的引爆点则是安提帕特所说的,阿尔西诺伊对自己人人的孩子,也就是阿西达斯下毒,使得阿西达斯险些丧命,而无人会想到阿尔西诺伊,她与菲莉涅有多年交情;反而都认定是希娜下的毒手,毕竟希娜和菲莉涅都有儿子而菲莉涅的儿子偏偏又排在前头。 在这一场风波中,积怨已久的腓力不再信任娇蛮的希娜,觉得受到丈夫无端指责诬陷的希娜则与腓力起了口角,这是两人结婚以来第一次真正的争执,原先或许还会闹更凶,好在腓力很快就带着军队离开远征色雷斯,让这场王室纷争得以暂时休止。 想到这里她不免叹了口气,原来的那一位,客观来说这样直白、不做作的性格可以说是优点,却也是为人处事上成了一大致命伤。 不知道紧靠着她下面席次的贵妇人中有没有阿尔西诺伊的身影,她搜寻了一会,总觉得没有想象中的狐狸精、做作又虚伪的美艳脸孔,也就放弃了,从摆满佳肴的桌上挑了块不知名的烤肉大咬一口──吃起来像猪肉,也没什么调味,但这在希娜口中无疑是道难得的美食,要知道,这些天她已经吃了够多的水果、燕麦、面包、奶酪……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要吃素了。 「奥林匹娅丝……」 「奥林匹娅丝!」 希娜吓了一跳,手中的食物也掉到地上。 奥林匹娅丝!? 是在叫我吗? 没错,这是我现在的名字──但是为甚么这么耳熟?之前在哪听说过? 不过她无暇思考这件事了,因为制造这几声呼喊声的主人从狂欢的群众中脱身、脚步踉踉跄跄的望她走来,再往上看──来人皱巴巴的衣服上沾满酒水和油渍,活脱脱就是个醉汉;再往上,落腮胡与蓬乱的头发使他看不出五官,最显眼是那一道纵贯眉窝至面颊的伤疤,这一处旧伤显然让他失去了自己的右眼,只能睁开另一只眼。而随着他越走越近,一股酒臭夹杂汗水臭与不知名的骚味不断刺激她的嗅觉。 希娜瞪大双眼望着对方走的距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这、这该不会就是「她」的丈夫,腓力吧?这活脱脱就是个流浪汉啊! 奥林匹娅丝,也就是希娜,她压抑着逃跑的欲.望,僵直的坐起身,尽可能收起脸上蛋疼的表情。却没想过她这一脸面无表情配上奥林匹娅丝英气的浓眉显得有些居高临下、挑衅的意味。完全是在向自己丈夫诉说「老娘我非常不爽、别以为之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这可说是完美还原了原先那一位希娜应有的秉性。如果腓力没喝得烂醉,最强烈的反抗估计就是内心叹气、无视希娜、转头去抱抱其他温柔姑娘寻求安慰了,但酒醉的他全然不同了,想自己这段日子在外拚死拚活、为了应付花费无度的妻子还抢了好几处金矿,结果对方完全不领情,一段时间不见面依然给他摆脸色。 「你这个冷血的女人!」他口齿不清的大骂。 宴会场上的其他人,不管是醉了还是清醒的都兴致昂然的围观这一幕。 「……腓力?」 对方大笑几声,「哈哈哈……你还记得自己有个丈夫?高傲的奥林匹娅丝还记得自己有个丈夫叫作腓力!?」 腓力……奥林匹娅丝……然后是亚历山大──不会吧!? 所以她就是那一个奥林匹娅丝? 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亚历山大大帝的母亲?腓力二世的妻子? 多亏了古希腊语完全不同的发音,她竟然到了现在这种尴尬时刻才惊觉这等大事! 腓力却不给奥林匹娅丝呆愣、惊讶的时间,手指着奥林匹娅丝坐着的卧榻,大喊:「怎么?你现在想取代我的位置?」口沫喷到了奥林匹娅丝脸上,不过她顾不及擦了,意会到属于自己的卧榻是另一个,赶紧站起身,「对不起。」 随着她这声道歉,宴会场出现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又是无数句窃窃私语汇集而成的躁动。 原来的那一位奥林匹娅丝是不会道歉的,往往都是别人又是道歉又是赔礼、给了她好些台阶下她才肯罢休。 但内核全新的这一位可不是,在餐饮业打工、为着五斗米折腰的经历使她深知「请、谢谢、对不起」这三件武器有多么重要,因此她果断选择先道歉。 道歉过后的几秒钟,奥林匹娅丝也总算会意过来了:身为一国之后,大庭广众受到自己丈夫羞辱依然选择低头道歉,这可以说是颜面尽失了,就像现在,众人明目张胆、不怀好意的议论著她的家务事……她脸皮也不是真到了铜墙铁壁的等级,她内心的羞耻早已反应在难看的脸色与烫红的耳根上了,但奥林匹娅丝不后悔,只咬牙故作不知。 趁着腓力现在还没跟她撕破脸、先低头,她不希望夫妻的关系真的变成了后世所说的那样悲惨,夫妻失和不只是两人的事,她虽然没有宏观道顾及国家局势,但她依然清楚奥林匹娅丝与腓力恶劣的关系会使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受到的伤害更深。 短短几秒钟内她已做好了打算,绕过腓力就准备坐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谁知道手肘被对方用沾满黏腻油污、指甲缝还卡着不知名黑色物体的手抓住了──她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没有严重洁癖,但现在,她喝醉了酒、满身狼狈的「丈夫」明显情绪失控,保不准会作出甚么可怕行为…… 「你……你……」腓力眨了眨因醉酒而混浊的左眼,显然想说些甚么。奥林匹娅丝勉强挂着笑容等待对方发言,但── 腓力话还没说完,前段时间的狂欢带来了回馈。塞入了大量食物与烈酒之后,胃部的自卫系统为了排除这团有害物质──总之,他身子一弯就把满肚子的垃圾吐在奥林匹娅丝的前襟…… 就紧贴在主席次几个阶梯下的位置,贵妇人得以全程围观这一幕。他们不管过去与奥林匹娅丝有没有过节,瞬间都是打起寒颤、对她生出同情心,连带一股恶心也自喉头涌现。 舞池内酒醉的忘乎所以的男人们则有所不同,呕吐似乎是厌会的助.兴剂,他们见状开始大声叫嚣、欢呼、笑闹。 至于受害者奥林匹娅丝── 她在度过最初的大脑当机后,回过神、脑海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卧草!!!」 第7章 腓力 在腓力弯腰将混合了胃酸的各式食物与酒水尽数倾倒到奥林匹娅丝胸前过后的几秒,多亏了呕吐物的酸臭味刺激了她的镜像神经元机制──腓力晃了晃头,神智略微复苏,「噢……」但还没能抬起头、对目前的窘态表达意见时,奥林匹娅丝便也跟着头一低、把不久前的食物回馈给腓力那一头乱发。 如此,马其顿的国王与王后在自己的臣民面前上演了一场相互用呕吐物攻击的滑稽戏码。 奥林匹娅丝抹了抹嘴唇,一时间无暇顾忌台下的观众对这场戏码回报何等反应。只想着:她这便宜丈夫恐怕有一段时间都不想看到她了。 她也是。 不过原因可不只是这一摊呕吐物的杰作。 …… 就像奥林匹娅丝猜测的一样,接下来她连腓力的半个影子都没见着。 在晚宴过后的几天她也谢绝了接待安提帕特、妮刻希波利丝这两个成天来拜访她的访客。 妮刻的身体一直非常虚弱,如今又怀了孕,她可不希望因为过度劳累而出差错;至于安提帕特,她的正牌伴侣都回来了,再让安提帕特每天出现在她房间实在很不给腓力面子──哪怕她目前只见过腓力一面。 少了人来自己房间串门子,奥林匹娅丝决定主动走出自己的小天地,她第一个选项当然不是投身入腓力那一票后宫佳丽内搧风点火,而是去找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孩子全权交给亲生母亲抚养在这是不可能的,但奥林匹娅丝依然很难接受一连好几天没见到自己的孩子。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梳妆打扮后,奥林匹娅丝在侍女的陪伴下第一次来到了两个孩子的的房间。奥林匹娅丝和亚历山大目前年龄都还小、还不需因为避讳,因此住在一起,由腓力找来的贵妇人莱妮丝照顾。 有了妮刻希波利丝前些日子的提醒,奥林匹娅丝已经知道这名莱妮丝并不喜欢她。果然,一见到奥林匹娅丝,这名年华不在、眉头与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痕迹的女人如临大敌的绷着脸,彷佛一只护卫雏子的母狮,挡在门口,「王后,你来这边做甚么?」 说话还真是直白。 莱妮丝的丈夫、兄弟都在军中任职高阶将官,其中,她最小的弟弟深受腓力信任,是腓力的近身护卫官之一,这也难怪莱妮丝有这个勇气敢与奥林匹娅丝对着干。 「我来看我的孩子。」 莱妮丝脸上的戒备不减,「那么请你不要对着两个孩子灌输奇怪的想法。」 「我……」 「照顾孩子是腓力交给我的任务,而在这之前我亲自照顾过我丈夫三个年幼的弟弟以及我自己的五个孩子。所以,」莱妮丝嘴角勾起嘲讽的笑容,「我有绝对丰富的经验,放心把公主和王子交给我,不要再整天想着把我换下来。」 「你……」 「奥林匹娅丝,我说最后一次。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是马其顿人,马其顿人就该让马其顿人教育,别想着要两个孩子灌输你们蛮族的……」 「让我把话说完!」 莱妮丝哼了一声:「请说。」 奥林匹娅丝一字一句重复:「我来看『我的』孩子。」 她对莱妮丝的态度不惊讶,马其顿人有部分人相当排外。 如果照着后世历史的轨迹,几年后腓力就会迎娶一名土生土长的马其顿姑娘为妻,并对奥林匹娅丝和亚历山大的地位造成重大威胁。因为不只是腓力对新迎娶妻子的宠爱、对方相当给力的为腓力生下一儿一女,同时马其顿人都相当喜欢一个「纯正」的马其顿王后。 除此之外,亚历山大曾要求部下与娶了波斯姑娘为妻,他本人也带头娶了两个,这就是日后的所谓的「苏萨集体婚礼」,不过这些婚约在亚历山大死后自动化为无效,除了塞琉古,大半的马其顿人抛弃了自己的异族妻子。 恐怕对马其顿人来说,不管是伊利里亚人、雅典人、摩罗西亚人、波斯人……在他们眼中都只是地位低一阶的战败者,哪怕摩罗西亚不曾败在腓力手中,但属于未交战先低头那一型。 「莱妮丝,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是马其顿人,但他们同时也是摩罗西亚人。他们身上流着我的血──」 「让奥林匹娅丝进来啊。」声音从房内传来。 莱妮丝侧过身,「进去吧,『殿下』。」 「你来了,希望你不是来跟孩子抱怨我。」奥林匹娅丝走进房时,腓力背对着她、蹲低身子,视线则是正对着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你知道吗?我昨天去看了阿西达斯……」 亚历山大一见到她,双眼一亮,兴奋地挥舞着手,「妈妈!」然后抛下手中的木剑与木盾,小跑步闪过地面散布着的玩具,扑到她怀里。 克丽奥佩脱拉继续抓着娃娃,犹豫着要不要过来,直到她招手。 她怀中马上又多了一个女孩。 她看了看亚历山大、又看了看克丽奥佩脱拉,不禁感叹奥林匹娅丝基因的强韧,这对兄妹同样俊美、讨喜,亚历山大的黑发黑眼或许还遗传到腓力,但眉眼和下颔跟她简直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至于克丽奥佩脱拉就更不用说了,恐怕除了眼珠子是棕色外,其他部分可以说是儿童版的奥林匹娅丝。 这一对漂亮的兄妹放在一起真有种阿波罗和阿蒂蜜丝到人界游玩的感觉。 望着两兄妹湿漉漉的双眼,她忍不住往他们脸颊各给了一个响亮的吻。 「你们和爸爸刚刚在玩甚么?」 「战争游戏!」亚历山大欢呼。克丽奥佩脱拉依然羞羞答答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显然小女孩刚才没有加入其中。 奥林匹娅丝无法理解,同样一个保母照顾的两个孩子性格怎么会差这么大。 腓力总算转过身。她第一眼就为这个便宜丈夫的转变感到惊讶,头发剪短了、胡子也剃了,衣服更不用说,干净整洁,而少了毛发的遮挡,腓力焕然一新,比起前些天的流浪汉,现在的他简直可以用讨喜形容,光溜溜的下颔和仅剩一只的、炯炯有神的黑眼珠也让他添了几丝孩子气──也对,他年纪轻轻继位为王,这时候还不到三十岁吧。 腓力手上还拿着破碎的布偶,总算揭露了他长时间蹲在地上的原因了,布偶的破裂处接在一起依稀可以看出是一只狮子玩偶。 「我碰上了点麻烦。」他指的是他手上的玩偶。这肯定是克丽奥佩脱拉的玩具了。 她上过家政课,会一点基本缝纫──应该可以吧。 她伸手,「我试试?」 腓力因为她平静的表现而诧异的看了她一会,想了想,还是收回手,不过口气自然许多了,「还是算了。你会不会缝纫我还不知道吗?」似乎怕她发火,赶紧加一句:「这种小事交给其他人就行了。」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不知该给出甚么响应。 不过亚历山大很快解救了僵局,他挣脱了她的怀抱,天真的问:「爸爸待会要带我到训练场看士兵操练,妈妈可以一起来吗?」 「不了……」 亚历山大一脸失望。 奥林匹娅丝犹豫了一下,以她的鸵鸟性格是希望离腓力越远越好的,但是── 但她其实也非常想去见识一下日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马其顿方阵啊。 「去吧,克丽雅也是。」腓力擅自为他们下了决定。 亚历山大欢呼一声。 第8章 参战 西方国家所谓的「国王」与东方的可说是天壤之别,尤其在希腊城邦制度大行其道的阶段,这种王权制度是为许多希腊人所鄙弃的,因此国王的权力更小了,与其说是国王,不如说是统帅军队的总司令。当初腓力就是因为刚登基的侄子阿明塔斯太过年幼,因此在议会一致同意下由摄政王直接晋升国王,这放在中国古代的封建制度,就算是年幼皇帝的叔伯,也只能担个摄政王之职直到皇帝成年懂事,真要篡了侄子的位不只引发朝臣不满,重视国家社稷的忠贞之臣也会用一连串大道理批得篡位者灰头土脸。 再说回西方国王的主要功用,腓力可以说是相当称职,虽然她以前能读到的马其顿部分历史都以亚历山大、也就是她现在这个刚满三岁的儿子为主,不过光芒被自己儿子抢去不少的腓力实际上实力也不差。马其顿在腓力登基前可以说是一锅乱,底比斯、雅典、伊利里亚、色雷斯、甚至是她娘家摩罗西亚……各方人都在这块地参一脚,就是马其顿内部也不平和,各家族部落可说是各自为政,国王鞭长莫及,这种现象其实不只是马其顿独有,小型政体形式的城邦打起来虽然多是零星战火,但发作次数可比大国对上大国的大场面战役多得令人昏头。 而这种乱象在腓力的二哥实际掌权起,腓力和二哥两兄弟一个主军、一个主政的慢慢收拾起来,直到腓力接管时依然没有停止。可以说,腓力不只在亚历山大年幼时开始砸重金教育他、为亚历山大摆平外患、收拢内部权力,还替亚历山大抢了好几处贵金属矿源供亚历山大打仗烧钱……都是为继承人铺平了一切的道路,才使得日后亚历山大登基时有建立庞大帝国的资本。 知道是一回事,但亚历山大和腓力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一直到当他们正要做的事情从吃饭喝水、享天伦之乐……一下子到了参观战士训练场,奥林匹娅丝这才生出一种了微妙敬佩的之情──他们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军事天才啊。而亲眼见证历史的她,不知怎么的还是有种飘忽不定的虚幻感。 没办法,发现亚历山大大帝会对她卖萌、腓力会对她呕吐跟她闹脾气,这种过度人性化的行为很难让她从生硬的历史介绍中体察,与牙医会蛀牙牙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在腓力擅自下了决定、带着她和两个孩子以及两名侍女一行人踏进训练场时,训练场上的人远远见了腓力就热情的围了上来,与腓力用着相当野蛮的方式──互掐脖子、拳头奏腹部──打招呼。 「臭家伙,你现在就是剥了壳的鸡蛋!」 腓力被掐得脸色发紫,不过依然有闲情反驳,「你这家伙还是一样臭,该不会回来后还是没洗澡吧?」 紧接着又是几个人相当无礼得调侃他们的君王,腓力则是丝毫不在意的大笑或者回敬,两方人互动像是朋友而非君臣。腓力周身那股粗犷野蛮的气势在她与腓力于晚宴上的第一次交锋时出现过,在两个孩子房间时腓力所表现的则不同,有种孩子气的活力及不称职父亲的手足无措,而现在那股蛮劲又回来了。粗俗却又相当讨马其顿人喜欢。 话说回来,看来掐脖子还真是马其顿人表达友爱的方式了,这力道一看就不轻了。要是菲莉涅当初也这么「欢迎」她,恐怕她刚穿来就归天……噢,不,是下了冥界了。 打过招呼后,几个人忍不住瞥了奥林匹娅丝几眼,显然对奥林匹娅丝在场相当疑惑甚至有些不欢迎。奥林匹娅丝只好装作没看见,弯着身子在安抚克丽奥佩脱拉──她怀疑克丽奥佩脱拉是不是在以前有遭遇甚么心灵创伤,话说得相当少、怕生,尤其对她这个「母亲」抱持着想亲近又害怕的复杂情绪。 历史上对于奥林匹娅丝的纪载多冠上了狠毒、疯狂、控制欲强等……形象,穿到这个身体后,她一直不希望用这么片面的方式去断定这么一名女性。但至少她现在可以确信,在照顾克丽奥佩脱拉方面,原来的奥林匹娅丝有些失职了。但这也怪不得奥林匹娅丝,亚历山大作为继承人可以说是她后半生的依仗,而这个时代所造就的重男轻女观念就算奥林匹娅丝想法再新潮,依然未能免俗的受影响,因此或多或少会忽略这么一个女儿。 「……克丽雅,你不能总是闷在房里啊。」她对克丽奥佩脱拉说,「你不想陪着妈妈吗?」 克丽奥佩脱拉赶紧摇头,「想。」 亚历山大凑了过来,「克丽雅,我们可以一起骑马!」 奥林匹娅丝看着亚历山大短小的腿──这么小就在骑马?这能驾驭马匹吗? 再看其他人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她现在是恍然大悟了:在这个没有马鞍的年代,这么早就想着让男孩子骑马,只能说是医学不发达吧,要是知道这么做虽然可以培养优秀战士但却摧残了生育能力,恐怕他们会望之却步吧。 好在她注意到克丽奥佩脱拉对自己哥哥的提议不是很心动,脸色那犹豫恐怕是因为不想拒绝自己哥哥。 「亚历山大……」她才要开口阻止,就被刚才一位与腓力亲昵打过招呼的青年打断了。 「亚历山大,就你这骑术,你还是一个人乖乖骑一只小马吧!」 「嘿!」亚历山大嘟着嘴抗议。 但对方不在意,毕竟他的用意不是为了吐槽亚历山大,他下一句话很快揭露了他就是想与奥林匹娅丝对着干的本意了。「克丽雅,你见了我怎么都不打声招呼呢?」他冷不防一把从奥林匹娅丝身旁捞走克丽奥佩脱拉,把小女孩抱的老高。小女孩尖叫一声,他更加高兴的转圈子,「来吧,我载你,我不会让你掉下马背的。」一面说一面朝奥林匹娅丝挑眉。 如果心情能具象化,奥林匹娅丝现在额头怕是挂了三条线了。 这、……虽然她很明显能感觉到对方摆明就是要惹她生气,阻止她规范孩子玩乐以添油加柴、期望惹「脾气蛮横的她」暴怒──但她根本生不出气啊,这种挑衅的举动在她眼中竟莫名化作「大叔培养小罗莉」既视感…… 面对一个萝莉控,她要如何正经起来? 说起来,古代人确实都是萝莉控,最值观的就属她「亲身」经历的例子了,安提帕特年龄也大了奥林匹娅丝十几岁,他更是从奥林匹娅丝五岁起看到大,结果两个人还不是滋生了男女情? 或许是奥林匹娅丝要笑不笑、要气不气的便秘脸让原先在一旁笑着围观的腓力总算想起自己的职责,出言阻止,「好了,克雷塔斯,快把我女儿放下来吧,她如果吐了你整颗头我可不负责。」后半段还刻意强调。 在场其他人哄堂大笑。 奥林匹娅丝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腓力先拿呕吐物刺激她,她也不会跟着吐。再说了,当时她肚子内的食物刚吃进去、还没经过胃液彻底搅和,闻着可比腓力的那一摊好闻多了。 另一方面,说到这个「克雷塔斯」,还没穿越前她看了好莱坞一部关于亚历山大的电影,电影中那位克雷塔斯的出场描述令她印象深刻,因为在战场上克雷塔斯曾救过亚历山大的性命,不过最终却在与亚历山大起争执时被亚历山大一刀捅死了,角色可說是富有悲劇性色彩。而来到这个时空后,她当然也听说过克雷塔斯。因为莱妮丝那一位深受腓力信任、任职腓力近身护卫官的弟弟就是克雷塔斯。有莱妮丝这层因素,这也怪不得克雷塔斯这么讨厌奥林匹娅丝了。 克雷塔斯心满意足的好好嘲笑奥林匹娅丝一番后,总算把克丽奥佩脱拉放下来,小女孩脚一碰到地面就用她尽可能快的速度躲到奥林匹娅丝身后,紧抓奥林匹娅丝的裙襬不放,她只好艰难的把手往后伸、轻拍克丽奥佩脱拉的背安抚。 安抚好一阵子后总算勉强平复恶例奥佩脱拉的情绪,她瞪了克雷塔斯一眼,对腓力说:「克丽雅吓到了,我带她去树荫下休息。」 腓力尴尬的点头,想了想又对克雷塔斯说:「你负责照顾奥林匹娅丝和克丽雅。」 克雷塔斯瞪大眼,「可是我是……」 「是我的近身护卫官。所以顺代替我照顾一下我的妻小不过分吧?」 克雷塔斯满脸不情愿,「喔。好吧。」 奥林匹娅丝原先的目标是想见识一下马其顿方阵的威力,因此就算是腓力擅自作主,她依然兴致不减的抓着克丽奥佩脱拉和几乎要挣脱她手的亚历山大,与腓力一同到宫殿外大型草场想一探究竟。不过她很快意识到,现在可不是战争期间,首都培拉塞一堆士兵相当不合理,因此草场上训练的人相当少,大多是生活在首都的贵族,这也让她在刚踏入训练场后便打消念头,况且一出了宫殿她就发现克丽奥佩脱拉怕生的情况比想象中要严重,因此她干脆将这一次当作郊游让克丽奥佩脱拉出来透透气、练练胆了。 因此整个下午她都陪着克丽奥佩脱拉在阴凉处围观亚历山大在草场上玩乐、骑着受训过温驯的成年马匹度过了。他们先是在树荫下,没多久就有一群仆役受了腓力的命令搭起暂时的棚子、拿着椅子、桌子和食物……奥林匹娅丝干脆更心安理得的跟着克丽奥佩脱拉野餐起来了,至于站在一旁的克雷塔斯也不知是讨厌她还是讨厌这愚蠢的工作又或者两者皆有,从头到尾都臭着一张脸。 她最后忍不住对克雷塔斯说:「大人之间的争执不要影响到孩子,你已经吓到克丽雅了。」 祭出克丽雅名号果然效果拔群,克雷塔斯满含不喜的瞥了她一眼,但还是尽力收住脸上的负面情绪,耐心的弯腰逗克丽奥佩脱拉开心──要说克雷塔斯不是萝莉控她真的不信啊! 再看克丽奥佩脱拉傻呼呼的笑脸,现在当然没怎么回事,不过时间真的是个战斗力很高的武器,长时间培养的感情就算开始时一般般最后也能造就出深情,尤其女孩子又是感性生物,恐怕克丽奥佩脱拉再几年、有了少女心思就要沦陷下去了。 就在奥林匹娅丝纠结着该如何遏止自家女儿被怪叔叔怪走时,腓力和亚历山大连同几个短衣外还套着护具的男人走了过来就地而坐。 整个棚子顿时出现一股浓烈的汗味,奥林匹娅丝忍着不捏鼻子,但依然忍不住抱怨:这就是一群爱吃肉食的家伙所培养出来的酸性体质啊。 腓力等人没有注意到奥林匹娅丝的脸色,忙着讨论国外局势,亚历山大乖巧的拿着食物、陪克丽奥佩脱拉到角落闲聊。奥林匹娅丝则在一边听得懵懵懂懂,简单来说是色萨利,也就是妮刻希波利丝的家乡派了人来询问腓力意象,希望腓力能伸出援手帮他们打自家人。 奥林匹娅丝不大懂色萨利的局势,这个时候的政体大多都是小型城邦,而小型城邦之间会相互结盟对抗外敌,说直白一点就是拉人站队,一起「群殴」看不顺眼的城邦。而色萨利同样是如此,色萨利位在马其顿南面,是一个地区的概称,其中有许多城镇,在马其顿还未崛起,底比斯、雅典、斯巴达等城邦又打得喘不过气的现在,色萨利可以说是相当强势的同盟,也就是各国重点照顾对象。 而现在,色萨利显然分出了两派人马,一派是妮刻希波利丝的出生地费莱,一派则是其他大部分的色萨利城市,后者正是送了信请求腓力替他们打自家人费莱的,而这两方人起争执的原因竟然又是为了外人,因为费莱在南部希腊城邦间的争执中与他们站了不同队而决定找人教训它──奥林匹娅丝听得一楞一楞的,她可不记得这是历史上哪一场战役。 但腓力与亲信讨论了一阵后,竟然询问她的意象,「奥林匹娅丝,你觉得呢?」 我觉得甚么? 这种事情女人也可以参一脚? 她直觉如果是原来的那一位肯定会相当热切的提供想法,而且会恨不得大家都照着她的想法执行。 但她刚接收这些新信息,还没完全消化,根本不知道腓力他们讨论到甚么阶段了。 腓力耐心的又问一次,「你觉得我们马其顿会赢吗?」 她這一回倒是不猶豫了,想也不想的说:「当然。」 问打仗马其顿会不会赢──这不是当然的吗?马其顿的腓力二世的军事才能可是公认的优秀啊。 腓力为她这真诚、毫无虚假的马屁大为满意,转头又对其他人说:「所以,我决定接受他们的提议。」 「但是腓力,这可不是儿戏啊。」 「我认为目前应该先管好林凯斯提斯家族的事情。」 「说真的,色萨利人的事我们真没必要管。」 「支持了拉里萨,我们等于跟底比斯成为同盟,这难道象话吗?」 …… 「……」 奥林匹娅丝总算知道这群人在讨论甚么了,显然有部分人不支持腓力参进色萨利人自家事,毕竟经过前些年的动荡,他们认定目前腓力的任务就是先专注于强化马其顿内部实力,而不是对外经营,不过腓力显然等不及想要淌这滩浑水了,过去都是被动、在他人挑衅下发动战争的,如今他跃跃欲试的想拿自己的马其顿方阵试试威力──结果竟然还把她一起拖下水了。 腓力对于劝说果然不为所动,「好了,我心意已决,色萨利的事情我管定了。」话说完还起身走到奥林匹娅丝身边、亲密的拍了她的肩几下,「宙斯的宠儿都被我征服了,还有甚么我征服不了?」 如果情况许可,奥林匹娅丝肯定会站起来呼腓力一巴掌──开黄腔就算了,竟然还大喇喇的拿「亚历山大其实是奥林匹娅丝与宙斯的孩子」这种谣言开玩笑。 至于那些无法成功说服腓力的人,不用看也知道他们脸色有多糟了。 第9章 撇清关系 腓力与臣子们这场非正式的会议可以说是不欢而散,不过腓力胜券在握、决定明天一早就让秘书起书一封送到色萨利的拉里萨城,拉里萨城是邀请腓力对付费莱城的整起事件主导者。 而奥林匹娅丝不久前那番被视作是马屁奉承之语,放到现在她倒也不在意了,反正说实在的,她是腓力的妻子可不是其他人的,那么讨好腓力就是她的第一职责,她可不想再因为夫妻失和伤害到两个孩子,再说,就她粗浅的印象,腓力死前似乎还没打过败仗,现在她在腓力的决定受人质疑时抢先支持他,肯定可以刷不少好感的。 她和腓力把两个孩子送回房时,天色已经暗下来,莱妮丝倚在门口边的卧榻上打瞌睡。对这个主动对她抱持敌视的女性,她自然不会喜欢,但腓力还在一边看着,再说她也不认为孩子的抚养工作可以完全交到自己手上,就算妄想成真了,她这个婚都没结、孩子都没有的女人肯定照顾不来,而撇除「她」和莱妮丝宿愿不谈,莱妮丝经验足够,是个相当称职的保母,因此她决定尽可能跟莱妮丝打好关系。 她阻止自己的侍女去唤醒熟睡的保母,然后让人拿了条毯子披在保母身上。 在亚历山大压低声音承诺自己会带着妹妹乖乖睡觉后,她这才放心离开。 不过刚走到庭院,刚才一直静静观察着她与孩子们互动的腓力忽然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对方。 腓力搔了搔自己右眼那道伤疤,当他富有野性的战友们不在场,他再度成了个大男孩。他犹豫了一会,才用征询、带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口吻问:「我如果征服了费莱,我想我得……」 奥林匹娅丝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 还以为腓力是来称赞一番她今天的表现、甚至疑心病重点就会问:她是谁、原来那位奥林匹娅丝跑哪了……亏她还在心中拟好了一篇稿子要来好好表达一下自己的心迹、说自己脑袋这么一敲顿时清醒了、并为自己过去的幼稚举动感到抱歉、日后必定成为腓力最好的助手云云。或许是穿越这东西太新潮,这时代的人根本不会进行联想,又或者腓力的妻子多到他根本没去注意奥林匹娅丝身上的细节,起码安提帕特一周内就觉得不对劲了。 结果腓力要问的竟然是娶妻这檔事。 「当然。这是必要的。」 腓力除了他历史上那最后一任妻子是出于爱情外,每一任王后、小妾都可说是深谋远虑啊,把他后宫佳丽们抓出来排一列问个身家数据就可以发现,伊利里亚、色萨利、依庇鲁斯、色雷斯……这娶妻行动可比搜集方便面卡牌,各族各区公主、贵族小姐来一个。 表妹妮刻希波利斯就曾是费莱城领导人伊阿宋的侄女,腓力与妮刻的联姻自然是为了拉近与费莱的关系,但这也只是曾经,如今费莱领导易了主,藉由妮刻与费莱的这层关系在前些年已经断了。腓力一旦征服费莱了,要拉进与费莱的关系,当然又得娶当地权贵的女儿,因此她当然不反对腓力为后宫增添生力军──或者说,这没什么好反对不反对的,这就是个传统。 只是这么战战兢兢的当面询问她,她如何不尴尬?就算她刚才尽可能的表现出自己不尴尬,她也可以确定自己脸色肯定像吞了一公斤的翔,但──但见鬼的她真的不在意啊! 腓力叹了口气,「你还在生气吧?」 「不……」 「你当然在生气,只是方式跟以前不同罢了。」 ……喂,不能听人把话说完吗? 腓力摆了摆手,以一种「我很累、现在不想谈这件事了」的态度说:「你不说就算了。晚安。」 奥林匹娅丝顿时一股气哽在喉里,草率点点头,「晚安,『陛下』。」走了几步,她想了想又回头说:「腓力,我其实非常欢迎你娶妻,希望你有一天可以娶个波斯的公主为妻。」只要你记得结扎。 她不知道被她抛在背后的腓力是甚么表情。 …… 腓力一旦下了决定,执行速度可以说相当快。 隔一天早晨安提帕特就到她房间报到了。 「告诉我,你昨天不会真的支持腓力去打费莱了?」 也不该这么说,她只是推断腓力攻打费莱会胜利而已。 她叹了口气、点头。「……不过,你们不都希望我和腓力和解吗?他那时候当着其他人的面询问我的意见,认同总比不认同更能让他高兴吧。」 安提帕特拉了张椅子坐到一边,与她巧妙的隔了一段不近不远、适合交谈的距离。自从她扯了一个「失忆」借口后,安提帕特一直与她保持距离,虽然私底下对她还是相当温柔,不过可没有一开始那样令她招架不住的溺死人的深情了。兴许安提帕特已经知道了些甚么,不过她不打算主动询问,她认为现在与安提帕特保持的距离非常舒适。 安提帕特说:「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马其顿内部还不平静,而我们要对抗的费莱背后还有一个靠着整个德尔菲金库支撑的福基思。」 「德尔菲的金库?那可是很大一笔钱啊。」 「没错。福基思仅仅是拿出德尔菲金库中的一小部分钱财就聘雇了大批的佣兵,而我们马其顿人却要付出自己的战士去涉入其中,这是相当不明智的决定。」 呃……忽然发现自己随口站队实在有些不明智。 如果就像安提帕特所说,福基思从德尔菲宝库盗来的那笔财宝只要些许就能让他们雇用大批佣兵,那么就算腓力再厉害,灭了一批,钱不是自己赚得、花着肉不疼的福基思极有可能再重金聘一批完人海战术。 安提帕特注意到她懊悔的脸色,「你也别想太多,腓力真正下决定要做的事情我们甚么时候能阻止了?」他伸手、一瞬间奥林匹娅丝以为他会摸自己脸,不过很快收手,他说:「我不能待太久,昨天腓力讨论这事时没有找上我,我怕他是有了甚么其他想法。」 这话说得可相当不隐讳。一直以来深受腓力重用的安提帕特竟然没能亲自与腓力讨论这种大事,显示腓力心里或许对这位友人心生疙瘩,至于原因,自然是与奥林匹娅丝有关了。 「好,那么你先走吧。」她尽可能让自己显得不在意。 虽然安提帕特实话实说,但安提帕特以这种别脚借口与她划清界线,她奥林匹娅丝必须承认自己很难过。 她就不相信如果现在对象是之前那位奥林匹娅丝,安提帕特还会这么急着撇清关系! 第10章 募军备战 在与安提帕特一会之后的又几天,她一面听取不少腓力大刀阔斧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准备的事迹,一面打听起这场战争的始末。 奥林匹娅丝虽然深居后宫,但后宫占据地利人和,议会传来的讯息没两下子就传到后院,然后女人闲来没事就找话题瞎聊,因此她没费多少劲就听了个大概。 简单来说,这又是一个借题发挥的战争了,而且与马其顿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也难怪当时会有这么多人反对了。 事件源头可以说相当复杂,两方人可说是累积了数十数百年的恩怨,因此就从最近一次事情说起。 首先是底比斯,这是个与马其顿关系说不上和善的城邦,前科包括扶植自己势力扰乱马其顿朝政、逼迫连同腓力之外的五十名贵族子弟到底比斯作人质……只能说实力就是嚣张的本钱,底比斯虽然前些日子刚与斯巴达、雅典干过一架,元气大伤,但屁股依然坐在霸主宝座上,因此现在缓过劲就要来好好找敌人算账了。 希腊人一直有结盟打群架的传统,一个联盟打另一个不奇怪,斯巴达雅典就时常这么干,不过这一次却是联盟自己起内哄。目前城邦中最强势的底比斯表面上还以一个近邻同盟的成员自居,但私底下已经控制住了近邻同盟,联盟议会中的成员有好些都是他们的人,既然如此,底比斯自然是想提甚么决议就提甚么,因此当底比斯找个借口给福基思和斯巴达人定罪、连带天价数额的罚款,议会在他的操纵下竟然敲定、成立了。 面对如此挑衅,福基思是首先发难的那一位,在同情他们或者借故站队的希腊城邦的支持下,福基思占领了近邻同盟的中枢地──德尔菲。但结果再次出乎人意料,他干脆一不作二不休的洗劫了德尔菲的宝库,拿了这笔巨款雇用军队、准备要与底比斯来场战争。 这时候又是个站队的好时机,平常哪些城邦你看的特别不爽?没关系,加入他们的敌人、有的是机会干架。 针对底比斯的雅典第一时间就加入了福基思阵营,与福基思素来有土地纠纷的色萨利区大部分城市则选择支持底比斯,唯独费莱,新崛起的费莱城不乐见老牌势力领头拉里萨城带头支持底比斯,如果他这时也跟进,不就显得他是顺从拉里萨了?因此费莱成为了色萨利中唯一一个支持福基思的城邦。 这么不给拉里萨面子,拉里萨也不爽了。拉里萨早就察觉到这个新兴城市有迎头赶上他的趋势,正好趁这个机会来算笔帐吧。 如此,拉里萨就找上了马其顿、请求腓力带人胖揍费莱一顿,这才有了前些天腓力与臣子之间争执的场景。 听完这一段毛孩子打群架般的乱局,奥林匹娅丝心中叹了口气,接过侍女为她倒的一杯兑了大量水的葡萄酒(没办法,这儿的人几乎不喝清水),喝一口,然后正打算另起话题,就着马其顿近况好好八卦一下,忽然有个小厮急匆匆跑了过来,说是腓力要找她。 腓力? 听说他这阵子忙到睡在书房、帐篷,连他在后宫那堆花丛都顾不上了,怎么会找上她? 小厮解释:「陛下邀请您一起去观看新招收军队的训练。已经为您备好了马──」 「我坐轿子。」 「啊?但……」 笑话,她连马摸过就要骑马?她不相信自己天赋异秉到无师自通。 她命令:「快去准备。」但说完后的一秒她出现短暂的愧疚。 几个人不敢质疑、更不会认为她口气有多么糟糕,小厮赶紧离开去备轿,留下来的侍女则开始为她化妆、戴上面纱──这么一通弄下来,直到她坐上轿子,费了近二十分钟。 坐在轿子上,她闭上眼、脑袋则开始转了起来。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草场上腓力单方面同意了拉里萨的请求后,隔一天就让秘书攸梅尼斯起书一封送到拉里萨去,既然双方你情我愿,与拉里萨交涉可说是相当顺利。而拉里萨之后,腓力回头又栽进战争准备工作中。 在这个时代,如果城邦要打仗,他们不只会征召符合资格的公民,更有一部份因为自由、保家卫国等理想而自由参战的自由民,因此在士兵的编组和控管上,上层其实没有绝对的管理权,领导人想打个仗不是说就走,还需要和底下的战士们蘑菇好一阵子。 就像现在,腓力意图加入一手搅进色萨利的战争,不过底下能出兵的大人物如果不肯给,他这计划也会流产。 腓力的情况当然还不至于落到如此惨况,他在马其顿到底还是的相当有魅力的领导者,因此一场贵族会议后,有一部份的高地贵族松了口,包括一直以来强力支持他的好基友帕曼纽,剩下死命不松口的则各怀鬼胎,显见马其顿内部的暗涌尚未平息。 但腓力没当一回事,军队人数部分,马其顿自家提供的不多也没关系,腓力很快找到了办法,着手就让好友帕曼纽领着军队到西北一代潘诺尼亚等地。这些散居在马其顿与伊利里亚交界的部落是墙头草的典型代表,一会投靠伊利里亚、一会儿又是马其顿,哪一边强就对哪一边示弱、顺带对另一方落井下石,马其顿国势危及时就吃过他们好些苦头,因此腓力相当心安理得的让帕曼纽对他们进行敲打,很快就敲出一支为数不少的杂牌军。但这并不是说他们实力弱,与伊利里亚、马其顿长年打交道的他们实际上实力非同小可,不过是过惯自由日子了,组织性相当弱,因此这一支军队不禁让人堪忧。 奥林匹娅丝前些天刚听妮刻那消息灵通的侍女桑德拉说起这件事,想腓力很可能还在为如何增强军对素质烦恼,竟然还有闲情邀请她一起观赏。 不过当她到了培拉城外的校场后,马上抛下了所有疑惑,坐在侍女为她搬来的椅子、头顶则有洋伞遮阳,她满心专注在观赏新兵的操演。 因为只是模拟训练,并没有动员所有人,不过她站在高地俯视下方看着底下黑鸦鸦的一群人,依然看痴了,士兵呈十六人乘十六的大方阵,双手握着大型长.枪、脖子挂有小圆盾护着他们的左臂,盾牌及长.枪的利刃在阳光照射下彷佛成了照明灯、闪闪发光──老实说她对战争一类的东西可说是半知不解,但眼前是活生生的大方阵,而方阵内的士兵整齐划一的举起武器,长.枪的角度则以横排为单位、由第一排到最后一排呈现规律递进……这种视觉冲击力十足的画面,绝对不是后世电影特效能够达成的。 看着没什么问题啊。 ……看来她是白担心了。 「你没注意到吗?」 奥林匹娅丝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她身边站了个男人,右眼用牛皮眼罩遮着,长而卷的棕发披在肩上,只有鬓角处过长的部分以发辫松散的扎起来。衣服外罩着金色、浮雕简洁的铠甲,背后则是一件红色的披风──高级将士的基本配备,再加上与腓力娜难兄难弟式的瞎眼,这个人应该就是「独眼龙」安提柯了。 安提柯和奥林匹娅丝很熟吗? 「……安提柯?」 安提柯怪笑着看了她一眼,「你在发呆吗?很难得见到你这个模样。」 显然他们不只熟,还熟透了。 「注意甚么?」她决定略掉这些会碰触到地雷的话题,问道。 安提柯虚指着方阵,「注意最后两排,这都是潘诺尼亚人……你不会真的看不出来吧?这些用钱拐进来的兵力虽然在利益驱使下有了忠诚,但没有充足的训练,不只不能充人数,只会扰乱队形而已。」 「你的意思是腓力出钱雇佣了潘诺尼亚人?」 安提柯瞪大眼,眼神中饱含调侃,「喔,我听说你大力支持他,还以为你知道所有事情呢。」 所以这就是腓力想到的解决办法:钱。 而这办法也很可能是偷了德尔菲神庙宝库的福基思人给他的灵感──想打架又找不到人吗?不难,靠钱解决。 前些年腓力刚从雅典人手上骗来安菲波利斯这个天然良港及银矿产区,纯银币值是希腊人广泛通行的货币,直白点说,腓力现在成了个印钞票的土豪,因此豪爽的都给了自愿或者非自愿的士兵们一笔相当丰厚的佣金,大大提振了士气,也便于调.教。 只是就像安提柯所说,他们训练不足,腓力把他们排在最后两排显然是要弥补这个缺点、增加方阵的攻击力。 安提柯发现她不为所动,总算止住了怪腔怪调,「希娜,我劝你还是再考虑一下……」 「安提戈努斯,你最好闭上你的嘴,否则我今天会让你淹死在酒缸里。」腓力一身军装、快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因为戴着面纱所以看不清五官,不过一双深邃的棕色眼眸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安提柯无奈的笑,「你不肯听,我只好试着说服你万能的『妻子』了。」 腓力身后跟着的女人柔声说:「实际上,我也觉得不大妥当。」 「阿尔希诺伊,竟然连你也这么说。」腓力瞪大眼。 听见这名字,奥林匹娅丝眉头一动。 喔,她碰上这具身体的老仇人了。 拉古斯还真是新时代好男人啊,自家妻子为他缝的绿帽高度都堪比喜马拉雅山了,竟然还任由阿尔希诺伊跟腓力出双入对。 腓力哼了一声,「所以?我已经提前支付潘诺尼亚人一半的军晌,你们现在竟然要我浪费钱让他们收拾回家。」 在场出现一阵难受的安静。 阿尔希诺伊首先低头服软,「腓力,我不会对你说谎,所以诚实说了,而这也只是我的想法。但决定权依然在你的手上。」顿了一下,又说:「不管怎么样,我都支持你。」 呃…… 现在是在向她这正牌妻子示威吗? 奥林匹娅丝一阵恶寒,却也不得不肯定男人肯定很受用,以前看《了不起的盖茨比》,女主角黛西的说话被形容成像在唱歌,她还以为是夸饰,如今亲眼见了才不得不相信真有此等牛人。 腓力的怒火果然瞬间熄灭。 奥林匹娅丝猜阿尔希诺伊一定很希望她投入一线战场与之一同争夺腓力,但为甚么要吊死在一棵树上?而且还是吊在这个她可能相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足一天的花心男人身上?何苦啊。 她继续专心看着士兵们操练,把那对明目张胆放闪的男女抛在一边。一面看她还一面跟安提柯瞎扯起来。 「安提柯,福基思的军队总共有多少人?」 安提柯神情自若,「不少,两万步兵、五百骑兵。」 「所以我们要拿目前的三百骑兵和六千步兵去对抗……」 「尊贵的王后你想多了,福基思人还忙着应付底比斯呢。」 …… 腓力面色不霁,清了清喉咙。「奥林匹娅丝。」确定得到她的注意后,又说:「你觉得我们的军队如何?」 如何? 优缺点腓力自己肯定相当清楚了,问她做甚么? 她干巴巴的说:「很不错。」 安提柯哈了一声,不知是因为下方训练场上新兵出了错而笑还是为别的。 腓力瞇了瞇眼,然后再没跟她说一句话了。 …… 对于腓力和安提柯的反应,她第一时间没有多想,但在第二天同样收到了腓力(强制)邀约,再一次在高处围观士兵受训。 而这一次阿尔希诺伊没跟来。 她不明所以。 结果第三天情况完全一样。 说真的,一个好看的东西连三天看都会觉得无聊了,更何况是她不怎么懂门道的军演了。 所以第四天一早她趁着还没有人来找她,自己先跑到妮刻希波利斯房间大吐苦水。 妮刻最宠爱的侍女桑德拉露出一个放在这个时代的侍女身上相当无礼的表情:瞪大眼,然后喷出一声笑。 妮刻也掩嘴发出几声优雅的笑,苍白的脸色则泛起浅浅的红晕,「希娜,你真爱开玩笑。」 「……」 「别跟腓力闹脾气了,你还是快答应他吧。」 答应甚么啊? 妮刻惊讶的眨了眨眼,因为她不小心将内心的话说出来了。 妮刻过一会儿才解释:「军队啊,这场战争腓力还缺人手,他还在等妳的军队呢。」 「我的军队!?」 奥林匹娅丝的军队!? 这年代女人可以有自己的军队吗? 桑德拉定定地看着她,在没有人允许的情况下竟然主动发言,「您的弟弟亚历山卓在摩罗西亚有效忠于他的军队,只要您点头答应,亚历山卓便会同意参战。」 ……所以结果並不是「奥林匹娅丝的军队」,而是「奥林匹娅丝弟弟的军队」。 但不管怎么样,要军队就直说,拐这么多弯做甚么啊? 奥林匹娅丝既无奈又蛋疼。 所以她这几天的作为成了吊胃口……或者说闹脾气──端看第二天腓力都不让阿尔希诺伊出現就可以知道腓力那极为发散的思绪又延伸到哪里去了。 说不定她这些天让人备轿、花了一段时间准备也被腓力误认为是一种手段── 卧草,她真的很想用行動表明自己對腓力那堆花花草草毫不在意啊! 結果她這捉鸡的智商竟然让她的行为越抹越黑! 第11章 奥林匹娅丝 离开妮刻希波利斯房间后,奥林匹娅丝主动整装出发前往军营。 这一次她不再是远远站在高处观看,而是进到军营。军营的男女比例失衡,连只母猪都可以让男人多看好几眼,因此就算奥林匹娅丝脸上大半覆上面纱依然得到不少关注,不过最多也只是眼睛吃个豆腐罢了,没有人对一个衣着华贵的贵妇人闯进军营抱持疑惑、惊讶,显然阿尔希诺伊真是这儿的常客了。 一名年轻的将领认出了她,快步走上前微欠身行礼。 「您怎么来了?」语气说不上谦卑或无礼,但带着下对上的敬意。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有些茫然,如果不算上奴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向她行礼──在经历过会勒腓力脖子、对他们糗态大肆嘲笑、当众与她对着干的大臣贵族后,她还没想过会有行礼这件事。 「是来见国王陛下的吗?」注意到她心不在焉后,青年问。 「对。」 「由我带您去找陛下吧。」 这正和奥林匹娅丝的意,她原先就想着随便抓个将官指引她腓力的去向。 …… 她和青年一前一后来到腓力所在的帐篷,守在帐篷口外的两名卫兵只是眼球转了转、瞥了青年一眼、确认身后后就随对方去了。 奥林匹亚娅丝在自己的卧房时,如果有人要找她,是不会出现中国宫廷那样多礼而费时来回通传秉告的,差一些的甚至直接闯进她的房间。宫廷规矩都这么散了,军营就更不用说,身为将官的青年在门口守卫随意看了一眼就放行的情况下,理所当然地撩起帐篷、半个身子跨进去的同时,还不忘绅士的维持手边工作、侧过身让奥林匹娅丝也走进来── 不过奥林匹娅丝一只脚跨进去时就后悔了。 「……腓力,你真是够了!」这声音辨识度太高了,不看也知道是谁啊。 紧接着是腓力豪爽的大笑声。 奥林匹娅丝和带着她来的年轻将领面面相觑。 撞见情侣在打情骂俏,是不是该闪人啊? 她跟青年转头又看了眼前方闪瞎人眼的场景──腓力正对着他们,不过此刻笑得眼睛都瞇了起来,又被坐在他大腿上阿尔希诺伊遮住了视线,而阿尔希诺伊是正对着腓力的,也就是说,这对爱情鸟并没有注意到两枚电灯泡──他们交会了一个眼神,有志一同的往后倒退一步、准备撤退。 忽然,腓力笑声停住了,阿尔希诺伊见情况不对也转回头。 这让逃跑动作做了半套的两人淡定无比的又往前跨一步,彷佛他们这时候才刚跨进帐篷内。 腓力的脸色不用说了,相当精采,这让奥林匹娅丝内心的尴尬去了不少,还被大大的娱乐到了──多亏原来那位奥林匹娅丝给腓力留下的内心「创伤」啊,不然她又怎么能见到腓力那一脸「偷吃被元配撞见」了的慌张表情? 相较之下,阿尔希诺伊就表现的相当冷静了。 阿尔希诺伊离开了腓力的大腿,拨了拨自己鬓角一小撮无法绑起来的头发,挂着淡笑站到了帐篷一角。 而这也是奥林匹娅丝首次见了阿尔希诺伊的真面目,不得不说──有点惊讶也有点失望。一个富有心计、手段了得,又能掳获腓力的心、历久而不衰的女人,奥林匹娅丝心中早已勾勒出一个美艳得令人屏息、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风情万种、能让异性喷鼻血的女人。 但真实结果与想象中略有差距。 阿尔希诺伊确实美丽,但远没有到女人一见都羞愧到想跳楼、男人一见就急着想脱裤子的程度,比起妮刻逊色不少,年纪更是一眼就能看出长了她和妮刻几岁。而最令她惊讶的是,阿尔希诺伊的气质与她想象中的那一型是天差地远,温婉、内敛,就是一个知书达礼的贵妇才有的风范,而身上的装束依然与前些天见到的一样朴素,长发扎了个松松的辫子、浑身上下只有手腕上的金镯子点妆。 这也难怪原来的奥林匹娅丝斗不过对方了。 人家这是走知性气质路线,跟奥林匹娅丝这一张想朴素都朴素不起来的娇艳容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啊──不管是对腓力还是对其他男人来说,两种口味轮替一下才不会让味蕾坏掉不是吗? 怎么说腓力都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就在奥林匹娅丝打量阿尔希诺伊这短短的几秒钟内,腓力脸上的表情已经与往常无异了──看了眼面无表情、尽可能掩饰情绪的下属,再看一眼若有所思的妻子,他很快判断出真正要见他的是哪一位。 「奥林匹娅丝,你怎么来了?」 奥林匹娅丝也不知道能做甚么开头,就算有,刚才被这么一闪野忘个精光了,她索性直说:「帮我写封信送到亚历山卓那儿,让他带着投靠他的士兵来帮助我们吧。」 腓力眼睛一亮,脸上瞬间闪过惊讶。毕竟他和阿尔希诺伊打情骂俏被她撞见,肯定会以为她又会把这事拖上好几天。 深怕她反悔,腓力赶紧对青年将士招手,「攸梅尼斯,以奥林匹娅丝的名义写封信给磨罗西亚的亚历山卓王子,请亚历山卓派出一些军队支持我们吧。」 攸梅尼斯点头后应声离开。 而奥林匹娅丝这也才知道青年的名字,攸梅尼斯。 说起来,前段时间在后宫还有不少关于这位异族青年的传言呢。 攸梅尼斯是腓力前段日子征讨色雷斯时被腓力相中、并招募过来的,现在任职腓力的私人秘书──部分马其顿男儿的内心受挫了,因为腓力给出的原因是:对方是个优秀的人才。但难道我们马其顿优秀的青年不多吗? 结果马其顿人苦思许久,总算想出了「原因」──有甚么地方是他们比不过这个出生清寒的异族小鬼?那肯定只有腓力本人最清楚了,人才甚么的都是借口,「对胃口」最重要啊。 奥林匹娅丝可没忘记自己这个便宜丈夫男女通吃。 她一直到攸梅尼斯离开帐篷了,依然将视线摆在门口,内心则不禁感叹:贵圈真乱。 ※※※ 奥林匹娅丝还一边感叹腓力人际关系的混乱,一边摆明着看笑话,而很快的,她就没这个心思了。 就在以奥林匹娅丝之名的信件送到亚历山卓手中没多久,马其顿信使回到培拉,还带回了亚历山卓的回复:据说她的弟弟从信使手中拿过信之后当场打开阅读,随后命人备纸、亲自回复。 亚历山卓给的回复自然是同意的,但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几乎不思考的情况下同意借出自己家的战士去为其他人打仗──奥林匹娅丝目前只能猜测是因为亚历山卓和奥林匹娅丝感情太好了。 说起未曾见过面的这个便宜弟弟亚历山卓,她还真不知道更多讯息了,毕竟她这个做姊姊的应当是最清楚的、却跑去问旁人,这未免也太不合理了。 不过奥林匹娅丝与亚历山卓同父同母生、马其顿的王宫中还有一间客房空着,是前些年亚历山卓住过的,再反观摩罗西亚的国王是他们的叔叔而非父亲,情况就昭然若揭了。 继任的国王是先王的兄弟,而先王还有心智健全的子嗣──如此一来,亚历山卓的身分在摩罗西亚不只尴尬,也相当危险。原先的那一位奥林匹娅丝即将嫁到马其顿时不放心幼弟,干脆把人一并带来马其顿,一方面保护弟弟,一方面极力向丈夫争取去扶持亚历山卓继位为王。 对奥林匹娅丝的这点要求,腓力应该是有尽心尽力了,因为亚历山卓离开马其顿、回到摩罗西亚后,不只不担心人身安全,还能与叔叔阿利巴斯分庭抗礼了。 而亚历山卓的信送到培拉没多久,他人也到了──奥林匹娅丝怀疑他是花了一点时间召集士兵后就自己追着马其顿信使跑了──,他所带来的援军则被他抛在后方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往此处移动。 因此这一日,风风火火的亚历山卓来到王宫与腓力打过招呼后,很快就来拜访他心心念念的姊姊了。 奥林匹娅丝才刚从两个孩子那儿回来,回房又被一个大男孩一个熊抱、险些跌倒。 「噢,亲爱的姊姊!」奥林匹娅丝还云里雾理的,亚历山卓扶着奥林匹娅丝的肩、低头就给了奥林匹娅丝一个湿漉漉的吻──嘴对嘴的。 奥林匹娅丝内心顿时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要不是还记着对方叫了声「姊姊」,她肯定推开对方、一个巴掌送上去。 没事的、没事的,不就是对思想开放些的姊弟吗? 冷静点。 冷静点……──个屁! 一感觉到对方的舌头伸出来碰她的嘴唇,奥林匹娅丝反射性撑着手要把人推开,但碍于男女体型的差距,亚历山卓文风不动,牙齿暧昧意味浓厚的轻咬了下她的下嘴唇才恋恋不舍的退开。 这到底甚么跟甚么啊!? 奥林匹娅丝极尽所能压抑住内心的惊悚,面无表情地望着对方,亚历山卓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神热切地看着她,「姊姊,我好想你喔。」 这对姊弟难道……奥林匹娅丝忍不住后退一步。 亚历山卓嘴角裂开笑容,内含亲昵的挑.逗和更多她看不清的复杂情绪。 亚历山卓说:「还在因为我没办法带你离开培拉而生气吗?」 奥林匹娅丝不敢发言。 亚历山卓挑了挑眉,「还是因为你受伤了我却没来探望姊姊,让你生气了?」似乎认定了自己的设想,亚历山卓又说:「不管怎么样,姊姊都不该怀疑我的真心啊。你看,我这不就来了?」他忽然牵起奥林匹娅丝的手,「这段日子,我可是无时不刻不想念姊姊呢……」 奥林匹娅丝这回总算看出来了,亚历山卓脸上那剧烈又矛盾的情绪中有着狂恋及恶意。 「亚历山卓,你这是在做甚么?我是你的姊姊。」 亚历山卓偏头,「姊姊为甚么要拒绝我?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相处的吗?我只是想让你高兴、让你舒服──所以……」亚历山卓又朝她跨一步,奥林匹娅丝背后撞上墙,被逼得无路可退。 亚历山卓湿润的栗色眼眸闪耀着情.欲,「所以,我亲爱的姊姊,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w.t.f! 所以这对姊弟来真的! 奥林匹娅丝的思绪一时间被惊恐淹没。 「姊姊,你看起来越来越美丽的……」 亚历山卓俯身,一丁一点的消弭两人之间的距离── 「亚历山卓,你来了。」 一连好几天从奥林匹娅丝视线中消失的安提帕特忽然出现了。 与亚历山卓正对着、距离近得交错鼻息得奥林匹娅丝能够明显得看到亚历山卓眼神因为安提帕特的出现而闪现阴贽。不过下一秒,这位摩罗西亚王子所流露出的情绪又被压抑回内心深处,亚历山卓彷佛对自己与姊姊贴得如此近一事毫无所觉,笑嘻嘻的转身、走到安提帕特身边,「安提大哥!我刚才怎么没见到你?」 奥林匹娅丝赶紧站到安提帕特身边,不着痕迹的与亚历山卓拉开距离。 安提帕特嘴角扯出一点笑容,「我刚从米埃扎回来。」 「噢,肯定又是姊夫的任务了!」 …… 接着这两名各怀鬼胎的男性开始扒扯一些在奥林匹娅丝看来似乎毫无意义的话题。 她大概知道都是关于安提帕特寄居在摩罗西亚王宫的趣事。 奥林匹娅丝知道这是一个了解自己与亲近之人的好机会,但哪怕她再怎么尝试专注在两人的对话,话语依旧从脑海溜过。她则依旧会被不久前发生的种种牵走了心思。 约莫十分钟后,亚历山卓总算告辞、离开了她的房间。 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 房内唯二的另一位、安提帕特,打从亚历山卓离开起就低头沉思起来──好一会儿抬头后,以一种压抑着某种剧烈情绪的目光紧锁住她的双眼,沉声说:「奥林匹娅丝,你一定记住,尽可能不要让自己跟亚历山卓独处。」 奥林匹娅丝的心顿时漏跳一拍。 安提帕特,他──称呼她奥林匹娅丝? 第12章 军队出发 希腊人并没有统一的历法,他们多依靠外物、自然环境的变迁来判断一个年度的循环,套用一下现代人的情况,就像读过书的中国学生再不济也会说个「thankyou」、「sorry」,这里的人对着夜空的随意的几颗星星都能看出些门道,因为这些星座不只是他们耳熟能详的床前故事,星象移动也能让他们更精确的判断时间。 奥林匹娅丝穿越前的年龄也有十九岁了,多年来想要知道时间的话随时看一下手表、看墙上挂钟、看手机……唾手可得,也习惯成自然了。尤其懂时序对于一个不务农耕畜牧的王后来说远不比口语沟通来得这么迫切需要,因此奥林匹娅丝并没有对此相当上心,这段时间更是过得迷迷糊糊的。一直到穿着单薄裙装外出开始觉得些微凉意时,她心中忽然有些感叹:自己竟不知不觉地待在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 前世她过了大半孤独一人的生活,父母离异后,她成了那个碍眼的,被两边人当球相互踢。他们当然也没有苛待她,最基本的上学、生活费用也都不缺,只是在她未成年之前,他们被外在眼光约束着,一方面不想见到她,一方面又矛盾的觉得须尽好抚养孩子的责任,因此会强忍着不愿让她轮流待在两人身边一段时间,那些白眼、嘲讽与差别对待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忽略的,因此从她五六岁渐渐懂事起,她便主动与父母隔开一个距离,直到她开始经济自立,除了逢年过节送些小礼、打通电话问候,她几乎不与自己的家人联系。 也正是因此,在她后知后觉的想到前一世的种种,对于家人的思念之情甚至远不及与室友打闹嘻笑来得浓烈。 为了应对即将而来的气候变化,奥林匹娅丝翻了自己数量惊人的衣箱,除了料子厚一些、镶有兽皮毛边的披风外,其余内容却是清一色的单薄连身长裙。 说起来,奥林匹娅丝的四肢纤细但健康精实,腰是腰、胸是胸,放在这个时代是瘦,放到未来却还得再减个几斤才适合上镜头,但奥林匹娅丝反倒觉得刚刚好、无须再做增减。匀称的体型显示原来那一位平时有在运动,因此身体素质在规律运动、正常饮食下自然不用说,除了刚穿来的几天因为受到攻击的关系而头晕、喉咙干痛,其他时候都是精神饱满。但她不想把自己身体搞垮,如果因为不怕冷就不懂保暖、月事来不会腹痛就吃生冷食物、没上妆、戴面纱就在大太阳下跑来跑去……奥林匹娅丝如今刚满二十,看着还年轻,但再这么挥霍下去,没几年肯定会老上好几轮。 因此她最近出门时身上多套了两件,也顺便让人预先为她准备质料厚一点的冬衣,这项作为再度惹来了不少人的好奇,但他们的王后自从那一回受到攻击后便性情大变,因此他们没多说甚么。 气候正在缓慢变化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首都培拉以及宫殿内。奥林匹娅丝原先以为是因为战争将至,后来才发现原因不只如此,一个对马其顿贵族们共襄盛举的节庆排在战争之前。 「伙友节」 奥林匹娅丝想,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这应该可以称作「基友节」吧。 伙友节主要庆祝的对象有国王以及国王的伙友,也就是贵族们。意在藉由这场盛宴庆祝国王与伙友之间密不可分、女人无从置喙的情谊。 这些所谓的「伙友」,成员有希腊人、马其顿贵族。相近身分、相近的优渥环境、七拐八弯的亲属关系,这使得国王及贵族子弟在年轻时就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也成就了这样一只小团体的成形。腓力的「伙友」成员奥林匹娅丝见过不少,宫廷的卫队算是一种、腓力身边的克雷塔斯算是其中的核心成员,另外还有散布在马其顿、希腊各地的贵族男性们。他们之中有一部份人会陪护在国王身旁,一者是监控,一者是表达互信与忠诚。而一到战争时期,这大多数的伙友骑兵都会与他们的王一同上战场,也因为他们家庭背景优渥,因此他们身上装备的武器可以说是整支队伍中最昂贵、马匹则是最高挑精良的。 说起来,「伙友节」跟妇女们其实没半点关系,但当男人们彻夜饮酒狂欢时,依然有相当多活动是可以让人参加的,例如女人们私人的宴会──这宴会奥林匹娅丝说不上相当热衷,八卦听了津津有味,但时不时暗藏火药味的对谈就相当恼人了,唯一令她收获到的是她总算见到了与她曾有过「过节」的菲莉涅的真容。菲莉涅说不上相当亮眼,就是个规规矩矩的美女,放在现代人眼中,就是个「小清新」,相当顺眼,放在这堆争奇斗艳的后宫中很容易隐匿在女人群之中,她觉得自己前几次应该有看过对方,只是没多想忽略了。 菲莉涅与阿尔希诺伊关系不错这一点她是早就知道了,不过比较让她惊讶的是,菲莉涅见了她竟然没想要骂几句、动粗,反而畏畏缩缩的避开她的视线,与之前那股狠劲判若两人。 伙友节一共举行三天,前两天伙友与他们的国王寻欢作乐,奥林匹娅丝则是窝在女人群中度过的,不过到了第三天,倒是出了点新意,贵族、王室成员们,无论男女,全都齐聚在培拉城附近的大草原上,包括奥林匹娅丝在内的观众则坐在简易搭设的帐篷下,观赏国王与他的伙友骑兵们的阵型表演。 目前伙友骑兵共有近一千人,腓力挑出其中一百人,领着他们到场上,在号角声的指示下做出楔型、矩型、菱形……等阵型,其他人早已见怪不怪了,但奥林匹娅丝看的津津有味,脑中则难得有了点想法。 妮刻见此误会了她的心思,当表演结束,妮刻在一旁笑着说:「希娜,说起来你有好一阵子没有骑马了,肯定闷坏了吧。要不我们下次带着克丽雅、亚历山大一起到外面走走吧。」两个孩子一听,别说好动的亚历山大了,这阵子性格总算开朗许多的克丽奥佩脱拉也眨着水汪汪的大眼、一脸盼求的望着她。 奥林匹娅丝有些尴尬,看来她要赶紧找个时间练习骑马了。「再等些时间吧。等你肚子里的还再大一点──」 妮刻又发出几声清脆可人的笑声,「噢,希娜,别再把我当玻璃看待了,我可没这么脆弱。你怀亚历山卓那阵子可是几乎天天都骑着马四处跑呢。」 怀孕还天天骑马?难道是因为这里的人不知道怀孕前三个月最容易流产吗? 她转头看着自己一双儿女,发现这两个漂亮孩子生命力强韧的出乎意料。 「妮刻,我承认我过去贪玩了点。」在妮刻调侃的目光下,奥林匹娅丝不得不昧着良心加一句,「我保证我以后如果有了孩子绝对不会三天两头乱跑了。所以你也答应我──」 妮刻的脸色一时有些古怪。 「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奥林匹娅丝不由得有些紧张。 「我没事、真的。」妮刻收敛住脸上的表情,安抚着她,但心不在焉。又过一会儿,妮刻才重拾原有的轻松态度,打趣着说:「腓力刚才走过来,他听见你说的话,笑的很高兴呢。」 「……」 ※※※ 从那一次安提帕特短暂的出现过后,奥林匹娅丝一直没有忘记对方的叮嘱,一有时间就往人群钻,一会儿去找妮刻闲聊、一会儿到军营晃晃、一会儿再去看看两个孩子……晚上才回到房间休息,楞是不让亚历山卓有和她独处的机会。 好吧,她承认自己也是在躲腓力的。 虽然作为腓力的妻子,在谈及生儿育女的问题,其实应该淡定再淡定的。 但她其实更庆幸腓力目前为止不是忙着打仗就是忙于与宫内宫外其他姑娘嬉闹因而从没亲近过她。 希腊人不兴冬季打仗,数十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雅典、斯巴达霸权争霸赛(伯罗奔尼撒战争),前前后后共费了二十多年,但期间城邦间的对决依然保持着某种微妙的克制:「仗打完啰,赢的收工回家、输的等着家人缴赎金回家」、「冬天想打架?没得谈,等明年夏天再说吧」。 但这场即将而来的战争打从一开始就有些突然,要不是腓力及他底下一干亲信在伙友节过后实时收心,整日劳心劳力的筹备,战事极有可能被延宕到冬季。而倘若战争号角真在冬季吹响,奥林匹娅丝有预感腓力不介意希腊人是不是会因此感到不齿。 但后续的准备在意料之外的顺利下开展了,马其顿军队的军队追上了休耕期的尾巴,腓力照例任命安提帕特为摄政王,由后者短暂代管国政,自己则在这一日午后,伴随微风吹拂下断续的细雨,领着军队、连同摩罗西亚的王子亚历山卓一同出发前往色萨利。 站在城墙上望着大批军队缓慢向南面移动的眷属中包括奥林匹娅丝,而她可没有其他女眷那样担忧不安,这个年代的女人生活大多依附在自己父亲、兄弟、丈夫……甚至是儿子底下,对这些女人来说,这些男性就是他们的擎天柱──奥林匹娅丝虽然知道时代背景的受限,但这依然是她无法体会、接受的。 与奥林匹娅丝同样面不改色的人是腓力的第一位王后奥妲塔,奥妲塔早年多次出入战场、见惯了生死。至于奥林匹娅丝,一则她并非少了腓力就不知道该如何吃饭喝水呼吸,二则对战争没有直观的认识,更对腓力的军事才能相当有信心。 她只是装作相当专注地望着城墙下黑压压的人群及依依不舍挥手向丈夫道别的妇女,心思则为亚历山卓离开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总算想起前些日子在伙友节上想到的一个点子了。 第13章 奥妲塔 马其顿首都培拉连同王宫在交接到腓力手中、也就是腓力成为国王的那一年起,出现了至今没有歇止的变化。单以宫殿来说,虽然修筑的速度不比培拉城本身,但目前也拓宽了两倍有余,恰好能容纳腓力每一年从各地打仗胜利后迎娶回来的妻妾。 当初第四王后奥林匹娅丝嫁进来时,便理所当然的要求那间最大、装修得最豪华、出入正门口最方便的一间作为自己寝殿,这一间也一度成为奥林匹娅丝、腓力夫妇俩专属的寝殿,直到一年前两人关系转淡、腓力主动搬到另一间。至于腓力其余的王后、妾侍,除了与奥林匹娅丝友好的妮刻希波利斯,其他人全被奥林匹娅丝驱得远远的,就是从不与她争宠的奥妲塔也遭到池鱼之殃。 奥妲塔不只是腓力第一王后,她耿直、冷静的心性使腓力虽与她没有男女之情却素来敬重她,在奥林匹娅丝嫁进来前奥妲塔是整个马其顿王宫的女主人,但奥林匹娅丝嫁进来后一切尽数被奥林匹娅丝揽到手中,而她霸道强势的作风也令后宫中其他女人苦不堪言,不止一次试图说服奥妲塔收回她原有的权力。 奥妲塔的响应则是一次次拒绝,她自顾自带着孩子住到宫殿的角落,丝毫不参与这群女人的战争,直到奥林匹娅丝前段日子受伤休养,她才不得不重拾起几年前的工作,将她偏僻却舒适的寝殿充作书房。 此刻,奥妲塔手握着削成细长杆状的铅,头也不抬的以铅条在莎草纸上书写着,铅条与莎草纸摩擦制造出的沙沙声响被掩盖在房间另一人的说话声下。以铅条书写是她早年在军中培养出的习惯,带着需要醺墨水的芦苇杆作书写工具相较之下显得麻烦。 待她写上最后一个字母,她抬起腾出来的那只手、摆了个手势,打断侍女的发言。 奥妲塔平静的说:「我想知道,信件为甚么会交到我手上?」 替自己主人读信的侍女赶紧说:「信使确实指定这封信是属于您的。」 奥妲塔勾起笑,笑容有些无奈,「当其他人都瞎了眼吗?把信交给安提帕特,我管理的是王宫,不是马其顿的国政。」 趁着马其顿国王出征的期间藉由与奥妲塔同为伊利里亚人这层关系而试图讨些利益,这并不是第一封,不过这一封格外棘手,这封信出自达尔达尼亚国王克里图斯,为的是伊庇丹努城的归属,克里图斯期望藉由腓力的名字吓退那些觊觎伊庇丹努的希腊人。 克里图斯不只是达尔达尼亚国王,也是奥妲塔的兄弟,奥妲塔前几次都是不留情地回绝,这一封也不例外,但侍女不禁有些迟疑。 奥妲塔注意到了侍女的表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觉得我能仰仗娘家的人吗?说到底,我现在唯一的亲人只有库娜涅,如果我总想着为伊利里亚人谋取好处,我的女儿又该如何是好?在把我嫁给马其顿时,族人给我的恩惠我已经尽数还清了。」一直以来冷静自制的奥妲塔罕见的在话语中透露出些许埋怨,她叹了口气,「把信交给安提帕特吧。」 侍女应声离开后,奥妲塔打直的背以相对放松的姿态倚在木椅椅背上,她闭上眼揉了揉眼皮以减缓眼中的酸意,过一会儿,她灵敏的听觉捕捉到轻微的脚步声,睁开眼、她的女儿库娜涅正好走进她的卧房。 库娜涅抿着嘴,黝黑而稚嫩的脸上有未能完全收敛住的不满,当走到奥妲塔不过五十噚处,这位马其顿的长公主转了个圈,展示她身上的衣服,「这样可以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这就出发了。」 奥妲塔站起身主动走到女儿身边,点头表示认可,「记住,到了莱妮丝那儿──」 库娜涅酸溜溜的抢先说:「符合一切『公主』应有的行为是吧。我知道了。」 奥妲塔领着女儿一面走出卧房一面说:「库娜涅,你再过几年就要婚配,莱妮丝会教导你成为一个合格、讨丈夫喜欢的妻子。」 库娜涅像是听见的甚么惊世骇俗的事,瞪大眼。她当然不是位结婚这件事,每个女人都得结婚,但没想到「合格、讨丈夫喜欢」这种话会出自自己母亲的口中。早熟的性格虽然培养她极度的有主见,不过这份锐利却不会对着她的母亲,因此她并未出言反驳。 奥妲塔又说:「莱妮丝以前照顾过你,她会公正的对待每一个孩子。」唯一的缺点是莱妮丝见不惯伊利亚人教育孩子的方式,因此她才在事前再三叮嘱库娜涅收敛这些年来培养出来的、在马其顿人眼中过于野蛮的行为。 库娜涅惊讶,「莱妮丝照顾过我?我怎么毫无印象?」 「当时你年龄还小,亚历山大出生后莱妮丝就改为照顾他了。」实际上是奥林匹娅丝争着要莱妮丝照顾亚历山大的,当初尽管奥妲塔不受宠,但位份排在后宫第一,奥林匹娅丝嫁进来后甚么都要跟奥妲塔争,包括由腓力指派、负责照顾库娜涅的莱妮丝,除了想证明自己在腓力心目中的地位,奥林匹娅丝更多也是看中莱妮丝的身分背景,谁知道莱妮丝完全不同于其他会哄着奥林匹娅丝的人,一点也不给奥林匹娅丝面子,几回争执下来奥林匹娅丝反悔,想将孩子抚养权揽到手中,但这时候腓力已经不是事事顺着奥林匹娅丝的意了。 奥妲塔说得轻描淡写,但聪明的库娜涅隐约知道了母亲的意思。 母女俩走到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房间的前庭,人工砌成的石头走道两侧是细心栽种的月桂树与梧桐,它们的树梢在微风吹拂下摇曳舞动。 「我想你可以自己一个人进去。」 库娜涅点头,「当然,我保证会和弟弟妹妹好好相处。那么母亲呢?您要去找奥林匹娅丝吗?」 「没错,有些事情得交接一下。」 库娜涅撇了撇嘴,不再多话。 ※※※ 奥林匹娅丝没想到奥妲塔会来找她,吓了一跳。「请坐吧,奥妲塔。」她堆满桌面的工具一时间也无法收拾,干脆就装作不存在了,「你来找我有甚么事吗?」 要说奥妲塔可真是相当奇妙的一名女性,要说属于后宫中不问世事的清流派也不是,因为上一次她与腓力在晚宴上当众相互对着彼此呕吐时,第一个来解救她的窘境的人,正是奥妲塔(至于怀孕的妮刻早已跟着吐了一地,故不着她)。奥妲塔之后也来短暂拜访过她两回,并询问她的身体情况,态度疏离,既没有屈意奉承也没有恶意,就是纯粹想确认她头部的「伤」是不是好了。 短短几次接触,之后又听闻以往那位奥林匹娅丝对奥妲塔的种种作为──导致她见了奥妲塔都有些拘谨不安。 这一种摆明不想争夺、摆在腓力后妃中长相也平凡到成了不起眼、一点也对奥林匹娅丝构不成威胁的女性,原先的那一位做事这样咄咄逼人,实在有点不厚道。 奥妲塔端坐到椅子上,背部笔直,双眼则开始上下打量了她,又看了看一桌的凌乱,语气依然平淡,但相当有威严,「你身体看起来好多了。」 又是这种跟教官互动的感觉,好紧张啊。 奥林匹娅丝僵笑着点头。 奥妲塔注意到她的紧张,微微扯动嘴角,这也让奥林匹娅丝注意到对方眼尾与嘴角有细细的皱纹,虽然有点不敢置信但这显示奥妲塔以前笑口常开。 奥妲塔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身体好多了,那么宫中的事物该交回你手上了。」 甚么? 「奥妲塔,我想这些事还是──」 「你与安提帕特相识多年,合作起来会更顺利。」奥妲塔的话解开了奥林匹娅丝之前对于安提帕特为何能堂而皇之进出她寝殿的疑惑,恐怕过去每一次腓力出征马其顿事务都是落到奥林匹娅丝和安提帕特身上。 也对,就原来那一位的性格,后宫的事情不揽到手中牢牢抓住根本不可能──但别说她看不懂希腊文,她根本不懂怎么管事啊。 「奥妲塔,不瞒你说,前段时间我受了点伤,头时不时的觉得晕──」她尴尬的再也说不下去了,因为奥妲塔伸手从桌面拿起一张羊皮纸,羊皮纸上是她亲手绘制的简陋设计图。 头痛没办法管事,却还可以画画,这谎也扯得太糟糕劣质了。 奥妲塔反应却不是揭破她的谎言,放下羊皮纸,又拿起她这些天与工匠一同瞎忙出来的成品,放在手上掂量一会,「这是?」没等奥林匹娅丝解释,她又说:「是军笛。」一提及军队相关的话题,奥妲塔身上那种冷淡、紧绷的氛围散去不少,眉眼微弯、笑容也真诚许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银制的。外型也很特别。」 奥林匹娅丝对这个单词相当陌生,不过这不妨碍她知道奥妲塔对这样东西并不陌生。 奥妲塔难得提出要求,「我试试?」 奥林匹娅丝无所谓的点头,内心则哀怨不已。 她前不久看负责吹号角的那一位步兵在伙友节最后一日的表演中吹得脸红脖子粗,因而想到不需要太费劲、又方便携带的哨子──本想展现一下穿越者的强悍属性,结果……事实证明她果然不是一个合格的穿越者,那些前辈一个个打造工业王国、成为商业巨擘,她却还窝在这后宫打混,好不容易有了点想法却发现这里的人早就知道了,这要她情何以堪啊! 相较之下,奥妲塔反而比奥林匹娅丝还要有兴致,她摸索了一会,对着哨子口轻吹,气体高速钻入哨子狭窄的洞口,带动哨子内的滚珠震动,发出尖锐的哨音。「声音非常尖锐,这是你改良的吗?」 奥林匹娅丝眼睛一亮,消沉的心情提振不少,看来她让人做出来的哨子在这个时代也不是这么普遍平凡。 奥妲塔又把银制哨子握在掌心来来回回看一遍,叹了口气,「有多久没有看见它了……我还记得我带着军队在山林河谷间穿梭,埋伏在树丛后的凯尔特人吹响笛子,一阵一阵的,清澈嘹亮──」 奥林匹娅丝有些不明所以,因为奥妲塔定定地望向她,以眼神传达她所能不理解 的同病相怜、缅怀……以及那淡得一掐即碎的忧伤。 在奥林匹娅丝还不确定该做何回应前,奥妲塔自思绪中抽回,将精巧的银制哨子放到奥林匹娅丝手心,「明天开始接管宫务吧。如今的生活确实没有以往如意,但为了两个孩子、为了你自己,你也该振作起来了。」想了想又说:「明天我还有样东西要给你。」 …… 奥妲塔离开了好一阵子,奥林匹娅丝总算品味出对方的意思。 尽管不知道原由何在,但奥妲塔不只误会了她拒绝管理后宫的原因,也误以为她是借着哨子在怀念以往在摩罗西亚的日子了。 第14章 身分暴光 奥妲塔第二日一早就找上了奥林匹娅丝,当时奥林匹娅丝刚睡醒,晕晕呼呼的从奥妲塔手中接过一个盒子,奥妲塔简短的说道这是亚历山卓的东西,然后情绪早已平复的第一王后又与奥林匹娅丝回归到最初的疏离关系,没有任何应酬语就离开了。 奥妲塔走后,奥林匹娅丝也醒了。 亚历山卓? 想起那个可怕的少年,奥林匹娅丝打了个寒颤。 亚历山卓的东西为甚么会在奥妲塔手上? 当时奥妲塔说了甚么? 「这是亚历山卓的,请原谅我一直把它放在身边。我想直到你能够平静面对时再交给你──如今它是你的了。」 奥妲塔说要给她、盒子内的东西如今属于她,但一想到这东西是属于亚历山卓的,她实在不太想要啊──可就算不想要,这东西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不打开实在闹得人心痒痒…… 奥林匹娅丝经过了数次的挣扎,总算心一横将盒子打开。 「……」 好吧。 真不知道该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没有她的贴身衣物或者写给她的情书──唉,她想到哪去了──,木盒子内静静躺着一条项链,链子是以牛皮编织,上面的饰品则是一元铜板大小的金制品。纯金饰质量地柔软、不耐磨损,因此饰品上的浮雕早已模糊不堪。 这时,两个侍女走进房间,奥林匹娅丝顺手盖上木盒,转头看着两名侍女。 她的侍女说:「殿下,桑德拉有话要代妮刻希波利斯王后说。」然后恭敬的退离房间。 剩下的那一位正是妮刻希波利斯最宠爱的侍女桑德拉。 「妮刻让你带来甚么话?」她问。 桑德拉上前几步又退后几步,内心出现了不小的挣扎。 「怎么了?」奥林匹娅丝不由得有些紧张。 桑德拉眼神忽然飘到了桌子上,眼睛一亮,抬头用笃定的语气说:「你不是奥林匹娅丝。」 「!?」 奥林匹娅丝顺着桑德拉目光看去,她昨天随手撇在一旁的银制哨子正静静躺在抓子上。 她大脑当机一秒后总算反应过来了:遇上同道中人了。 「你也是……」她用中文,却得到对方大惑不解的眼神。 虽然不是老乡,但还是好兴奋啊。 她换回古希腊语,「快,别站着了,过来坐下。」 桑德拉也从善如流的坐下,两人兴奋的互望了好一会儿。 最后的最后,桑德拉叹了口气,「天神在上啊,我还真不知道我们能说些甚么。」 奥林匹娅丝喷出一声笑,「好吧,其实我也不太想聊以前的事情。或许再熟一点就会跨过那道槛了,不过──」 桑德拉相当无理的打断她,「别,我们永远别聊这些事。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他们又低声笑了好一会儿。 最初那莫名其妙的狂喜之情散去不少后,奥林匹娅丝问:「你怀疑我的身分很久了吗?」 「挺久的。不过一直不敢肯定。」桑德拉吐了吐舌,「而且我如果贸然跟你相认,说不定会因为你的猜疑而被害死……不过看你这阵子的作为我就安心了。」 「……」 呃,这意思是她废到毫无威胁性了对吧? 桑德拉摆了摆手,「事实上,你成了奥林匹娅丝我也松了口气。」 「啊?」 「以前那一位虽然跟妮刻感情不错,但再怎么说都是以自我为中心,虽然无心,却还是害了妮刻不少次。」 「你从小跟在妮刻身边吗?」 「不是,她要到多多纳养病时我才被她的母亲调到她身边。」多多纳正是奥林匹娅丝娘家摩罗西亚的首都,想来原来的奥林匹娅丝正是在那一回与妮刻希波利斯认识、结交为密友。 桑德拉冷笑一声又说:「没办法,因为我当时迷得妮刻的大哥『神魂颠倒』闹得妮刻的大哥和大嫂争吵过好几回。」桑德拉五官只能说普普,但有一种猫一般慵懒、神秘的气质,头几回见到就是奥林匹娅丝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另一方面,奥林匹娅丝听了这话不免有些难受。 她穿越之后虽然原先的那一位留下一许多烂摊子,但余威犹在,又是个王后,还是个有着健康男嗣的王后,无人敢招惹她。但桑德拉不同,穿成奴隶,甚至不能掌控自己的人生、身体…… 「你不必可怜我,我已经度过那个阶段了。说实在的,我现在反倒可怜你,奥林匹娅丝可招惹了不少事。」 奥林匹娅丝蒙着脸趴在桌上,「我知道……最悲戚的是『我』最后竟然是被安提帕特的儿子杀死。」 桑德拉顿了一下,「你懂得还真多。我原先来这里甚么也不知道,一直到『你』生了亚历山大我才确定我竟然与亚历山大大帝生长在同一个时代。」 奥林匹娅丝苦哈哈的说:「我其实也没有了解很多,因为奥林匹娅丝那一团乱的关系历史书上根本没教!」 桑德拉得意的哈了一声,「这样说起来我还比你了解了,说真的,我来到这里之前从没想过这里的人这么没有隐私权,做任何事情都不避着我们奴隶,简直把我们当作木头。」 「也就是说你知道很多关于奥林匹娅丝的私事?」 「当然。妮刻信任我,奥林匹娅丝就干脆也把我当作她的人一般使唤了,她很多秘密我可是一清二楚。」 奥林匹娅丝吞了口口水,「你、你现在方便吗?妮刻现在还有身孕,要不下一次……」 「妮刻要中午才会醒来,这是我强制规定的,她身体太虚弱了。所以你现在想问甚么尽管问吧。」 「好。」 忽然有个能为自己解开许多疑惑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奥林匹娅丝一时间竟然不知该从何问起,犹豫了好久,说:「亚历山卓他跟奥林匹娅丝是不是……」 「你问是不是情.人?是。」 奥林匹娅丝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们不是姊弟吗?」 桑德拉点头,「他们确实是姐弟,不过是同父异母。」 「就算是同父异母也──」 「你听我说完,奥林匹娅丝曾经是有个同父同母的弟弟亚历山卓,但那一位已经在与伊利里亚人打仗时战死了。」桑德拉一脸嫌弃,「原来的那一位奥林匹娅丝跟亲弟弟感情太好了,简直好到无药可救,大哭了好几天开始闹绝食,就是她的未婚夫也没办法劝解她,两个人还因此耽搁了婚事──噢,忘了告诉你,未婚夫就是安提帕特。」不顾奥林匹娅丝古怪的表情,她继续说:「奥林匹娅丝的父亲看不下去,把私生子带到奥林匹娅丝面前说是亚历山卓,奥林匹娅丝可能着了魔,竟然也认了,又哭又亲的抱着现在这一个亚历山卓──然后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就算是认亲也不会认到爬床吧?」 桑德拉耸肩,「实际上我完全无法理解你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和她老爸在想甚么,不过这一个亚历山卓倒是很好猜。在奥林匹娅丝五岁那一年,她父亲跟女奴生了个儿子,就是现在这一位亚历山卓。亚历山卓的存在被奥林匹娅丝母亲知道后大闹一场,奥林匹娅丝也逼迫她的父亲要在女奴私生子和她之间选一个。结果当然是女奴和私生子被遗弃在他处、见不得人,直到后来才作为替代品重新得到尊严。亚历山卓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因为你的关系过着苦日子──」 「不是我啊!」奥林匹娅丝把头撑离桌面。 「反正他现在的个性已经扭曲倒不成人样了。而你又不肯面对现实,死命要认他作自己的弟弟,内心深处又因为真正弟弟的死亡感到自责、羞愧,所以对亚历山卓的任何要求是完全不拒绝。」 「……」 这是一段何等畸形的情感啊──相较之下奥林匹娅丝和安提帕特的关系简直纯良到一个极致……等等,安提帕特? 「对了……安提帕特好像发现我不是奥林匹娅丝本人了。」 桑德拉耸耸肩,「这不意外,安提帕特看着奥林匹娅丝这么多年,他肯定会察觉异常。但不管怎么样,他不会伤害你。」桑德拉抓住奥林匹娅丝的右手,以相当粗暴的力道将奥林匹娅丝的右手臂举起来,「恐怕你自己也不知道,奥林匹娅丝的腋下长了一颗粉色的胎记,因为非常小,位置又偏后,你自己肯定看不到。」 奥林匹娅丝头艰难的往右偏,果然甚么也没看见。 「有这个痣在,安提帕特就算心里再怀疑,也会不断说服自己你就是奥林匹娅丝本人吧──你该庆幸他是这么想的,否则他肯定会拿刀来砍你。」奥林匹娅丝一脸惊恐,桑德拉又说:「我开玩笑的。」 「……你……」 「其实我还真猜不透安提帕特如果知道真相后会甚么反应。」桑德拉再度一本正经的说:「安提帕特曾经因为马其顿政.变,不得不流亡到摩罗西亚,你的父亲接待了他,还让安提帕特成为两位年长王子的导师,你也是在那时候认他的。」 「……可以不要再用『你』来称呼了吗?」 「既然都成了这个样子了,你就认命的接受吧。别再分甚么你和她了。」桑德拉毫不留情地拒绝。「你说,难道现在这些人知道你不是奥林匹娅丝吗?而奥林匹娅丝与他们曾经发生过的爱或恨不会算在你头上吗?」 她不得不摇头。 「快一点接受吧,这对你不会是坏处。」接着桑德拉重拾话题:「后来马其顿局势安稳了、安提帕特回到马其顿,不过寄住在摩罗西亚那一段日子显然双方培养出来的感情不错,日后马其顿又任何事情需要与摩罗西亚交涉都是委由安提帕特执行。再后来,腓力登基了,他开始四处娶老婆、强化马其顿与外国的关系,在马其顿西边又一直关系密切的摩罗西亚当然也少不了,所以他就授意让安提帕特娶摩罗西亚的公主,也就是你。」 「啊?」虽然刚才就知道安提帕特曾经是奥林匹娅丝的未婚夫了,但想不到当初这段联系是腓力主动缔结的,但不说腓力与奥林匹娅丝新婚那段期间腓力对奥林匹娅丝有多么百依百顺了,对各类姑娘来者不拒的腓力怎么会主动把奥林匹娅丝推给旁人? 「这一点我其实就不是很确定了。不过我猜腓力最一开始选择让安提帕特娶妳是因为讨厌你,因为你当时干了不少蠢事,这个又是一段相当长的故事了,我们得另找时间说。总之,还没亲眼见过你的腓力间接得知你的一些行径,但摩罗西亚当时适婚年龄、身分又足够高贵的姑娘只有你,无奈之下腓力就让安提帕特代劳了。结果──」 「结果中间碰上亲弟弟的死延期,最后又让腓力见了真容,所以腓力乾脆橫刀夺爱是吧。」 「没错。」 奥林匹娅丝叹息:所以说美貌真的相当重要,原先犯了甚么错一张娇容都可以免除一切罪刑。 当然,这是刚开始。 看腻了效果就不好了。 奥林匹娅丝的生世也不是一直半刻能说完的,而时间也不早了,桑德拉还要赶着回去照顾妮刻希波利斯,因此谈话中断。 离开前,奥林匹娅丝说:「我对这段历史有一点了解,你如果想知道的话我尽可能告诉你。」 桑德拉扬起一边嘴角,「像我这种小人物,外面发生了甚么根本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好吧,你的好意我收下了,如果我好奇,会来问你的。」 桑德拉转身走到门前,奥林匹娅丝赶紧说:「等等。」 「怎么?」桑德拉回头。 「原来的那一个……究竟是个甚么样的女孩?」 桑德拉翻了个白眼,「这很重要吗?就算是……好吧、好吧,她是个真诚的女孩,是我在这个时代中见过最蠢却又最诚实的人──这样你能安心吗?」 奥林匹娅丝点点头。 第15章 晴天霹雳 虽然在这个对奥林匹娅丝来说依然相当陌生的时代中多了长年生活在此的桑德拉协助,但桑德拉并非全能。桑德拉精明却对于学习相当被动,虽然可以成为奥林匹娅丝的希腊语导师,但管理后宫这方面就无能为力了。 「奥妲塔为了避嫌是不可能帮我的,但怎么办?我怎么知道祭典要准备那些器具?」 鉴于奥林匹娅丝以前的习惯,不管别人做得好不好,只要是她对当事人不爽那么在她眼中就成了一无可取,最初从奥妲塔手中接过管理权时,整个后宫就因着奥林匹娅丝与奥妲塔的私人恩怨、被奥林匹娅丝无理取闹的来了次大翻新,因此这一回宫中的人警醒着,管理权一回到奥林匹娅丝手中,为了不无辜波及,整个后宫管事的老人忽然像缺了智商,一点小事都来请教奥林匹娅丝,短短一个上午就有不下十人来拜访她。 她来这里一年都还不到,哪里会知道这一季丈量农庄土地要派谁去、要买多少新奴隶、新落成的庭院又要给腓力的哪个女人住啊? 奥林匹娅丝深深觉得自己穿越的难度太高了点,就像她想学着其他人一样不问世事、释出权力,依然会有人硬推她上来。 「总不能让我去问妮刻吧?」 桑德拉白了她一眼,「想得美。」 奥林匹娅丝也只是随口一说,她不想拿这些事烦恼一个孕妇,尤其是像妮刻这样身体虚弱的孕妇。 「说真的,就算妮刻现在身体状况不错,她也没办法帮到你甚么忙。她的母亲从小就没教导过她这些,她的家人也从没想过她会嫁给腓力当王后,在他们眼中,妮刻虚弱的身体无法生儿育女,无法为家族带来更多帮助。妮刻的伯父伊阿宋当初还向腓力提议换新娘人选,不过被腓力一口拒绝了。」 「……所以腓力在摩罗西亚王宫对妮刻一见钟情的传言是真的啰?」 「是真的。」桑德拉听不出喜怒的补了一句,「滥情的男人。」 八卦扯过一个段落,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最后奥林匹娅丝决定跟着桑德拉到妮刻那儿,她探视一下友人的情况,也顺道喘息一会。 结果两人刚说好,马上又有人为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寻上门了。 奥林匹娅丝忍不住翻白眼,「连一点喘气的时间都不给我。」 桑德拉忽然眼睛一亮,「你直接拒绝他们不就得了。」 「你说拒绝见他们?」 「把人叫进来然后大骂一顿啊。」 「大骂一顿?」奥林匹娅丝皱眉。说到底,他们是为着管理王宫而向她请示,又不是犯了错,桑德拉的提议让她相当抵触。 见奥林匹娅丝不认同,桑德拉又说:「你可是奥林匹娅丝啊,想管事就管事、想生气就生气,没有人会觉得奇怪,而且你这一骂他们肯定不敢再来吵你了。」 这样说确实不错,但是── 「我就不能转变贤淑温柔的形象吗?我真的不大喜欢凶人,更讨厌吵架啊。」 桑德拉事不干己的摆头,「没办法,除非你有更好的办法。」 确实没有。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好吧。」 桑德拉抢在奥林匹娅丝要让内务官进来前说:「你不要真一味觉得原来的那一位错了。」 奥林匹娅丝大惑不解,「我没这么认为啊,我只是觉得奥林匹娅丝有点骄纵。」好吧,是过度骄纵了。 桑德拉,「她不这么做,要怎么保护自己和妮刻?马其顿人相当看不起外族人,如果奥林匹娅丝不做个悍妇,回头这些人就欺负到她头上了。虽然她是无理取闹过头,但你别尽想着仁慈,他们不会念恩,一旦你出事,他们会争相抢着落井下石。」 奥林匹娅丝想到刚穿越来时安提帕特和妮刻希波利斯一前一后、轮流把持在她身边,恐怕就是因为「奥林匹娅丝撞傻了」的谣言早已传遍马其顿,他们怕有人来借机坑害她吧。 奥林匹娅丝点头,「我知道了。」 结果就是好一阵子没发脾气的奥林匹娅丝王后总算恢复正常,摔了杯子大骂下人: 「这点小事你们不会自己作主吗?不然养你们是做甚么了?」 对于奥林匹娅丝故态复萌,多数人见怪不怪,有人猜是因为腓力出征费莱前的一段时间又往宫里丢了几个新欢所致,也有人猜是因为打了胜仗的腓力按照往例又要带个姑娘回来充实后宫──没错,腓力又打了胜仗。 在腓力风风火火的在马其顿组织好军队往费莱出发时,费莱也赶紧派出信使到福基思请求同盟的援助,福基思的领导人还忙于对付底比斯,因此派出了自己的兄弟菲勒罗斯带领7000名步兵支持,结果就在所有人以为腓力回抢攻费莱时,腓力却是出奇不意的阻击福基思援军,在人数劣势及菲勒罗斯反应不及的情况下,福基思军队死伤惨重,余下的连同菲勒罗斯在内不足千人的残军躲进了费莱城中。 打仗这种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撇除掉前期的备战、两军的对峙,单以提起冷兵器往敌人招呼这一阶段可以说是相当短的,往往不用半天就到了尾声。因此腓力大败菲勒罗斯领导的雇佣军之后的几天,菲勒罗斯的兄长、即福基思领导者奥诺马库斯放弃了手边的敌人,带领大军来到色萨利,打算将这个不知好歹的蛮族一举歼灭。 至于奥林匹娅丝,因着这一骂她得来了好些天的优闲生活,偶尔到妮刻那儿聊个天、观察一下微微突起的孕肚,再不然就是无视莱妮丝的敌意去探视两个孩子。 可能是因为她对着宫里的人发了好大一通的脾气,莱妮丝深怕她又跟「以前」一样抓着两个孩子、给这对兄妹洗脑,抱怨腓力或任何人的不是。不过莱妮丝这阵子又多了奥妲塔的女儿库娜涅得指导,库娜涅的手布满粗茧、伤口,脸上更是晒痕、雀斑,明显就不是个乖乖待在闺阁、勤于练习女红的女孩。因此刀子嘴豆腐心的莱妮丝一面责备库娜涅与奥妲塔,一面潜心指导库娜涅,难与分神顾着两个正直调皮捣蛋年纪的兄妹。 因此奥林匹娅丝不只能探望两个孩子,有时两个孩子也会趁莱妮丝不注意时溜到她这儿玩。 「你们两个怎么浑身脏兮兮的?」 这一天她刚从妮刻的住处回来,就看见身上沾染着尘土和泥沙的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奥林匹娅丝可不会认定是亚历山大拖着妹妹四处跑的,克丽奥佩脱拉性格在奥林匹娅丝的循循善诱下已经不同了,疯起来比亚历山大还可怕。 两个孩子对奥林匹娅丝板起面孔的质问不当一回事,继续嘻嘻哈哈的玩闹,实际上奥林匹娅丝也觉得跟两个孩子深究他们是怎么把自己弄脏这事是毫无意义的。 她让人准备水和棉布,带着两个孩子进了房,很快看见她同样糟糕、布满一道道黑痕与脚印的被铺。 亚历山大眨眼,「我以为妈妈妳还在床上睡觉。」 奥林匹娅丝轻拉亚历山大的耳朵,「我没有床了,你的床今晚借给妈妈吧。」 克丽奥佩脱拉咯咯笑着,「妈妈今天要来陪我们吗?」 奥林匹娅丝一听也有些心动了,虽然知道跟两个孩子一起睡肯定第二天精神不济,但就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孩子这么小,没跟妈妈一起睡起码房间也要设在母亲寝室旁、好让母亲可以随时关注自己孩子,但两个孩子不是她本人照顾就算了,两边卧房相距至少步行五分钟──就这么偶尔一次应该没关系吧? 这阵子她「品行良好」,在莱妮丝的监视下都只是跟两个孩子一起玩,连「腓力」这个名字都没提,最近几次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溜出来莱妮丝也都随便斥责几句就揭过去了,显见莱妮丝也不是真的相当反对她亲近两个孩子。 奥林匹娅丝虽然有点信心,但对这件事依然没有十成把握。指了指桌上摆放的水盆及水盆中的两块棉布,「你们如果自己把身体擦干净了,妈妈会考虑一下。」 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欢呼一声,在这里,衣服松垮、仅仅是用别针或绑带固定着,衣服内甚至没有内衣内裤是正常状态,两个孩子随意拉扯就挣脱了衣服的束缚、浑身光溜溜了。 奥林匹娅丝看着两个孩子争着水、湿答答的棉布往身上抹,很快地面就乱成一团了,她身上也沾了不少泥巴水。 奥林匹娅丝把脸上的水珠抹掉,阻止两个孩子又把地上皱巴巴的衣服穿回身上,这里的人爱洗澡,但洗了又穿脏衣服、根本等于没洗,一件衣服穿上好几天根本是稀疏平常。 好在希腊衣服款式基本等于没有缝线,往往一块布、几个别针就能解决,所以奥林匹娅丝翻开自己的衣箱找了两块小一点的布,兴致昂然地把两个孩子当作洋娃娃一样,布往身上绕了绕、别个别针就大功告成。 刚为两个孩子换好衣服,奥林匹娅丝没来得及欣赏一下,侍女就匆匆走进房内,「殿下,安提帕特先生请您到议政厅一趟。」 议政厅? 安提帕特上一回要她远离亚历山卓后就一直不见踪影,奥林匹娅丝直觉对方找上她、地点还是在议政厅必定是有要紧事。 她嘱咐两个孩子先回自己的房间。 「如果莱妮丝来跟我说你们没有回去,晚上我就不去找你们了。」这一句话效用十足,两个孩子点头、手牵手在侍女的陪同下离开。 至于奥林匹娅丝,她不明所以的来到议政厅后,没来得及打量环境与场内的人,就被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摄到了。 「腓力输了!?」 第16章 死訊 「腓力输了!?」 奥林匹娅丝瞪大眼,以相对大声的音量打断了议政厅众人的交谈。 奥林匹娅丝这一句话惹来其他人的侧目。 王后的态度彷佛国王绝对不会输,因此初听闻这个消息时震惊的无法自持。也不知道她何来的自信,腓力确实相当有谋略,因而众人推举了他取代自己的侄子,但不代表他一人既能以一挡百──以一挡百。而实际上奥林匹娅丝确实也这么认定了。 在腓力此前的几次战绩中,他打过胜仗,但部属了比敌人略多的军队,没有如同日后的坎尼会战、伊苏斯会战般轰轰烈烈的以少胜多、致使敌人一败涂地的辉煌,因此在多数人眼中,腓力称得上优秀的将领,但称不上是奇才,相较之下他带领马其顿于夹缝中求生存、高超的政治手腕更令人信服。 但奥林匹娅丝不一样,她或许无法对腓力二世的战绩如数家珍,但依然不会忘记一个重点,那就是腓力二世会完成雅典、斯巴达等城邦汲汲营营追求却苦追不得的成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希腊城邦统治者。 有了这个标签在前,奥林匹娅丝一贯认定腓力在参入希腊人的战争时会是人挡杀人、神挡杀神,如入无人之境,腓力出征前她内心的一丝丝迟疑更多只是她习惯使然,一百分的好哪怕心理再笃定她也只说八十分,实际上她的内心甚至没把旁人的劝阻当一回事。 安提帕特清了清嗓子,开口化解尴尬场面:「奥诺马库斯已经带领军队回到喀罗尼亚,他声明只要我们不侵略费莱以及福基思的同盟,他不会攻击我们。」 议会上的人对此纷纷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有部分人认为马其顿必须放弃涉入希腊人之间的战争,也有人认为应该坚持参与其中,不过这部分人占少数。 马其顿一直以来都以「希腊人之友」、「希腊人」这两个矛盾的身分自居,除了他们确实出自同一个祖先,不外乎就是希望拓展势力、藉此拉拢更多盟友,但从百年前斯巴达与雅典为着个霸主之位纷纷扰扰至此,众人总算回味过来了,希腊早已不复往昔的光荣,希腊人周身镀的那层金褪色不说,马其顿再看待希腊时,也隐隐有了优越感──不想参与后续战役的,认为希腊人各打各的不干马其顿人的事;支持继续参与的,认为马其顿可以藉此机会掌控希腊人。 而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无心去听这些争论。 历史上腓力打过败仗吗? 或许有吧。 奥林匹娅丝真的不是很清楚。很少有女孩子是军事迷,她能够知道腓力日后统帅希腊城邦、对付雅典时也曾经多少吃到了点亏,已经算相当难得了。 然腓力这一回不是一次小小的失败,而是接连的两次被福基思的奥诺马库斯重挫。腓力所带领的军队也赔了一半,更别提多年来经营的声望在这短短几天之中荡到谷底。 这令她不禁怀疑起来,这一个腓力二世确实是历史上的腓力二世吗?她取代了奥林匹娅丝的同时历史早已偏离了轨迹,这样一个平行世界腓力吃个败仗也不是甚么怪事,不是吗? 她暗自叹了口气,放下脑袋中那一段令人头昏的时空悖论,看看四周依然争论不休的贵族,忽然想起自己身上还贴了个「支持」的大标签──不管是不是出自真心,外人都还记得当初她「大力」支持自己丈夫出征、还提供摩罗西亚军队的事迹。这也就意味着她在这场争论中被划分到「战争」那一派了。 果然,注意到她目光,一个满头白发却战意昂然的老头决定将她正式拉到激辩中,「王后,你觉得如何?这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趁着斯巴达、雅典和底比斯目前实力衰弱……」 一旁的安提帕特一直以眼神示意──示意甚么?她根本看不懂啊。 不过没等奥林匹娅丝发言,其他人继续战成一团。 「帕迪卡,你让一个女人来替你说话,这象话吗?」 「我们为甚么要让摩罗西亚的人来干涉我们马其顿的决定?」 「难道你们要像个懦夫一样放弃这宝贵的机会吗?」 「没错,我们不犯他们,终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惦记上的!」 …… 奥林匹娅丝呼了口气──好一群逗逼啊。 也就是说这场会就是趁着家长(国王)不在家时的扮家家酒吧。 这要是在中国,下这种重要决定没有皇帝许可,肯定要杀头的。 不过也因为这一闹,内心因为腓力吃败仗而出现的慌乱消散不少。 那位叫帕迪卡的主战派老头再一次把问题丢到奥林匹娅丝面前时,奥林匹娅丝从座位上站起来。 说到底,这时候的女人也只是依附在男人底下过活而已──而她,作为奥林匹娅丝、腓力的妻子,能仰仗的不是整天想着自我毁灭、连带拖自家姊姊下水的亚历山卓,而是腓力。虽说两人被绑在同一条船上,但这是不对等的,她出事腓力不一定有事,但腓力有事她十之八九遭殃。 因此,她决定哪一方都不支持。 「毫无意义。」 所有人为她的话不禁一楞,她自顾自地继续说:「当你们的王不在了?等腓力回来再好好讨论这件事吧。」 她话一说完就故作潇洒的离开议政厅。 ※※※ 奥林匹娅丝不知道会议后续发生了甚么,当天晚上则被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催促着到他们的房间,她差点因为战败的事忘了与孩子俩的约定,不过两个孩子牢牢惦记着,对着莱妮丝闹了好一下午迫使莱妮丝答应。 莱妮丝见了她倒也没摆架子,叮嘱了她亚历山大有打呼的问题、睡前该喝一杯马奶之类的琐事就到仅隔着这房一面墙的小卧室歇息了。 莱妮丝一走,他们就把两个孩子的床铺并在一快,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一左一右、她则做了夹心饼干,三人共同躺在床上。 亚历山大首先开口:「妈妈,可以再跟我说阿喀琉斯的故事吗?」 阿喀琉斯? 奥林匹娅丝注意到亚历山大双眼写满期待。 据说摩罗西亚是那位攻打特洛伊的英雄阿喀琉斯的后代,在特洛伊被攻破后,特洛伊王储赫克托尔的遗孀成为了阿喀琉斯之子涅额普托勒摩斯的女奴,并为涅额普托勒摩斯生下了三个儿子,而其中的长子正是摩罗西亚的先祖。这样七弯八拐下来摩罗西亚人就成了阿喀琉斯的后裔,历史上也不止一次提到奥林匹娅丝向儿子强调自己身上有着阿喀琉斯的血脉,期许孩子成为人中之龙。 小亚历山大在这个时候就不只一次听他老妈提到阿喀琉斯了啊,要不然为甚么这么熟悉啊。 不过说真的,奥林匹娅丝对自己名义上的祖先阿喀琉斯相当无感。 这又是一个后世《伊利亚德》读者们时不时会争论的话题了: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尔谁比较好? 在奥林匹娅丝自己的观点来看,想靠一场战争扬名立万的阿喀琉斯和想保护自己家园而奋战的赫克托尔,赫克托尔显得有魅力多了,她还记得之前看了《特洛伊:木马屠城》的电影,看到大王子为妻子安排后路,与家人、妻小道别的几幕难过不已。 如此之下,要奥林匹娅丝继续赞颂自己的祖先显得有些困难。 至于其他故事?这个年代的孩子对希腊神话比她这个山寨货还要熟,她看过的版本还各有千秋,说不定经过时代的更迭改动不少,谁知道会不会她一说就出错? 奥林匹娅丝想了想,决定说个圣诞老人的故事,虽然她只记得个大概,不过基调温馨可爱、很适合当孩子的床前故事,因此她决定加油添醋一翻自行编造个新版圣诞老人的故事。 「……我们今天不说阿喀琉斯的故事,」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都没有甚么抵触,奥林匹娅丝便继续说:「我们今天说一个……一个穿着红衣服的老人的故事。」 亚历山大皱了皱眉,「像血一样红吗?」 「……没有,比血还要淡还要亮。」亚历山大还想问些甚么,奥林匹娅丝赶紧把故事说下去,「这个老人住在距离我们非常遥远的地方,在世界的最北端,那个地方中年下雪……」 亚历山大又打岔,「比伊利里亚人和凯尔特人住的地方还要远、还要上去吗?」 「没错,比他们都还要远,那个地方满地都是雪,所以老人住在用雪盖的房子里。」 克丽奥佩脱拉赞叹一声。 亚历山大说:「他一定是齐妮娜的宠儿。」 奥林匹娅丝猜想这个女神应该跟雪有关系,「对。这位居住在雪屋的老人在每一年冬天都会驾着自己……」奥林匹娅丝忽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鹿」这个单辞怎么说,「他会驾着由狮子拉的车子、车子里载满孩子们想要的礼物,然后狮子会带着他四处将礼物送到孩子的床头……」 故事虽然被改得乱七八糟,不过亚历山大还是听的津津有味,奥林匹娅丝想大部分原因在于拉车子的是狮子,狮子对马其顿的王室成员来说象征着高贵、强大。亚历山大极有可能把圣诞老人当成一个强大的神祉。 亚历山大问:「为甚么他要自己花钱准备礼物给小孩?」 「因为他很喜欢这些孩子,他把每个孩子都当作自己的小孩。」 亚历山大恍然大悟,「他创造了他们!」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直到亚历山大继续说:「就像普罗米修斯一样,普罗米修斯创造了我们,所以教导我们许多知识、还背着宙斯偷了天借的火。这个老人肯定也违背了宙斯的想法,所以他也遭受到惩罚。」亚历山大感叹:「怪不得我们现在都不能在冬天收到他的礼物。」 克丽奥佩脱拉问:「为甚么没有英雄去把他救出来?」 「呃……」故事被改编成这样子,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也想不出该做甚么收尾。「因为……因为宙斯还没气消,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喔。」两个孩子似懂非懂的点头。 亚历山大想了想,又扬起声调说:「再说一个故事!」 「好吧,但这是最后一个故事了。」 …… 好不容易哄睡了两个孩子,奥林匹娅丝也勉强的睡了一小段时间,她睡眠质量差、不习惯跟人同床,有两个孩子包夹的情况下她睡得相当不安稳,第二天一早只觉得有睡等于没睡,顶着两圈黑眼圈、帮孩子把踢到一边的被铺盖回身上,她便回到自己的卧房补眠。 奥林匹娅丝这一睡直睡到午后,醒来时正好听说了宫中刚流传的一则热呼呼的消息:腓力跟福基思人对战时身受重伤,昨天死了。 奥林匹娅丝呆愣了一秒,想到自己昨天在议政厅的一席「当你们的王不在了?」的发言,深觉自己真是乌鸦嘴。 而腓力这么「一死」,马其顿瞬间乱成一锅粥,马其顿各地忽然出现了许多腓力的亲戚、阿基德家族的子嗣、腓力的私生子……奥林匹娅丝不禁感叹腓力真是家大业大、生育力超强。到晚餐前,不算上众所皆知但从头到尾都毫无表示的阿尔希诺伊的孩子托勒密,腓力至少就多了二十个私生子,目前人数还在增长中,不可估量。 至于在宫内,安提帕特把两个孩子、连同肚子里怀的也可能是潜在继承人(男性子嗣)的妮刻,一并带到她身边,还任命侍卫对他们寸步不离,准备一旦腓力真正「挂点」就──其实奥林匹娅丝也不确定安提帕特的想法,虽然她不认为腓力会死,不过要是这个时空的腓力真的被蝴蝶掉了,奥林匹娅丝更希望安提帕特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搭把手让她和两个孩子躲得远远的,感觉到罗马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奥林匹娅丝看着正要离开的安提帕特,忽然想起腓力的侄子,问:「阿明塔斯呢?」 安提帕特摇了摇头,「在他该在的地方。」但没多久又转身走近她,附耳,以商量的口吻问:「如果让阿明塔斯继位为王……」 「甚好。那么我可以带两个孩子四处旅行。」 以这个混乱的时代来说,一家子四处旅行都危险了,更何况是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奥林匹娅丝这么一句话所要表达的不过是对「亚历山大不继位为王」一事表达绝对赞同。 就算历史上亚历山大二十岁登基后建立许多功绩,但那也是亚历山大二十岁的事,而不是三岁,如今做为亚历山大的母亲,光是这孩子照着历史进程走、在二十岁登基奥林匹娅丝都会揪心伤痛,更何况是三岁? 一个三岁孩子继位为王。 这别说活到历史上应有的三十二岁了,就是活到二十岁都有困难。 奥林匹娅丝想到这里,恳求道:「拜托你了。」 安提帕特脸色一僵,「你让国王的儿子逃避他应有的权利与责任,你确定这对亚历山大来说是好事吗?」 「是不是好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管,我一直是个自私的女人,不是吗?」 安提帕特点头,「我知道了。」然后伸手安抚性的捏了捏她的手掌──这一次接触间隔上一回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但奥林匹娅丝没有抵触,因为这当中只包含纯粹的关怀。 安提帕特还想说些甚么,但注意到亚历山大睁大双眼、好奇的目光不断游移在他们身边,他只得抿唇,收敛住脸上涌动的情绪,以较大的声音向包括她在内的在场所有人说:「好好休息,这很可能只是谣言。」 但也只是可能,在这个讯息传递不便利的时代,很多消息的真真假假都得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得出答案。 第17章 同居 ? 安提帕特离开后,房内此时的情景成了这样:门口站了两名侍卫、妮刻希波利斯惶惶不安的坐在床铺上扶着自己未显怀的孕肚、亚历山大安静的拉着自己妹妹坐在地上涂鸦,奥林匹娅丝则与桑德拉面面相觑。 奥林匹娅丝相当担心妮刻的状况,妮刻对丈夫腓力并没有男女之情,但爱不爱是一回事,这个男人的重要程度却是无法忽视的,一旦腓力出了事,好一点的情况就是腓力的妻子们改嫁,但更糟的就是沦为女奴了。 奥林匹娅丝正想着该如何转移妮刻希波利斯的注意,房外出现了骚动──是女人的哭声。 侍卫如临大敌,一直以来表现得毫不在意的奥林匹娅丝也不禁紧张起来。 「噢,希娜!」妮刻偎在桑德拉怀中。「会不会是……」 「没事的。」奥林匹娅丝安慰着,却依然忍不住把两个孩子抓到身边。 是阿明塔斯吗?王位原先本来是他的;还是林凯斯提斯家族的人?一旦腓力死,他们的继承权将仅次于亚历山大……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也有些慌了,只听着哭喊声距离他们越来越近──然后被两名侍卫拦在门外。 菲莉涅? 妆容被泪水糊成一团、披头散发、衣服经过拉扯随时有曝光可能的菲莉涅,以及菲莉涅手中紧紧牵着的、比亚历山大年长一些的男孩,奥林匹娅丝一刻悬着的心不只安定下来,恐惧荡然无存,更萌生介于好笑、无奈的情绪。 虽然恐惧这种情绪会感染,但一旦过头,反倒会一瞬间消失无踪。 「奥林匹娅丝!奥林匹娅丝!保护我的孩子吧,阿西达斯不会是亚历山大的威胁!」菲莉涅恳求着。 两名侍卫依然挡在门口不让菲莉涅闯入,但奥林匹娅丝没有忽略他们偏头投射而来看好戏的目光。 「快让她进来。」奥林匹娅丝自然会放这对母子进来,菲莉涅只是个单纯、容易受人摆布、过度畏缩却又深爱自己孩子的女人。但这两个侍卫的目光实在让她不爽,就像是在期待她随时口出恶言、冷血的把菲莉涅赶走。 菲莉涅一挣脱侍卫的束缚,当即扯着阿西达斯往奥林匹娅丝的方向冲,不过被一旁钻进来的亚历山大横挡住。 亚历山大瞪大眼,气势完全不像个三岁小孩,「您要做甚么?」 菲莉涅肩膀颤了颤,语无伦次起来,「我……腓力死了,外面的人都说腓力死了,阿明塔斯带着军队要闯进培拉……我的阿西达斯甚么都不懂啊……」 阿明塔斯是不是带着人闯进王宫要抢王位这事奥林匹娅丝真不知道,不过在场所有女眷都仰仗着她,她不得不表现的无所谓。 奥林匹娅丝拿了件披风盖在菲莉涅身上,「你肯定听错了,腓力没有死,他就要回来了。」 这态度与其说是泰然自若不如说是冷血无情,菲莉涅不禁一楞。 阿西达斯趁机挣脱菲莉涅的箝制,扑到奥林匹娅丝怀中,「……漂亮……」然后笨拙地想摸她的脸、下巴和脖子,为了平衡重心还揪着她的头发。 五岁的孩子语气与举止远没有亚历山大利索,看来谣言没说错,那场发烧最终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还是伤到了阿西达斯的脑部。 「阿西达斯,快回来!听话!」发现阿西达斯不理会自己,菲莉涅赶紧对她说:「奥林匹娅丝,很抱歉,阿西达斯只是好奇。」 「没关系。」奥林匹娅丝想到前段时间安提帕特说过的话,不管伤害阿西达斯的人是阿尔希诺伊又或者是之前那一位,这个孩子都只是无辜的牺牲品。 她头发快连着毛囊一起被阿西达斯扯下来了,只得吃力的抱起男孩。 旁人露出惊讶的目光。 这有着俊俏眉目的小男孩是腓力的儿子无疑了,小小年纪就知道吃女生豆腐,顺势抱着她的脖子糊了她满脸的口水。「好吧、好吧……湿答答的小家伙。」 「漂亮!」阿西达斯露齿而笑,举起双手欢呼──这就算了,偏偏一只手的食指就这么戳.进奥林匹娅丝的鼻孔。 卧草!可以不要每次都来这出吗? 阿西达斯这一力道不小,奥林匹娅丝顿时痛得掉出眼泪,偏偏她双手还抱着罪魁祸首,怕对方掉了而不敢腾出手、更无暇把那只手指头从她鼻孔移走。 「哈哈哈……」 「天啊……」 不知从谁开始,所有人笑成一团,就是菲莉涅也破涕为笑了。 「……」奥林匹娅丝面红耳赤的把阿西达斯放回地面。 先是呕吐再来是戳鼻孔,奥林匹娅丝发现自己根本成了娱乐大众的小丑。 ※※※ 菲莉涅最终是留在了奥林匹娅丝的卧房,偌大的空间原先奥林匹娅丝一人住着还觉得空,现在倒觉得壅挤了。 人多还不打紧,笑过之后又不知怎么的开始忧心忡忡、时不时抹泪啜泣,还硬要抱着儿子阿西达斯,令阿西达斯难受的跟着一起哭的菲莉涅的在场让人觉得更难受了。奥林匹娅丝烦不胜烦,先是装作没看到,假意向妮刻讨教了刺绣的技法,不过她对于这门手工确实没兴趣,只是强撑着、装做自己相当专注于学习。 晚饭过后,奥林匹娅丝看着情绪再一次因为菲莉涅而荡到谷底的众人,说:「亚历山大、克丽雅,想听故事吗?」虽然是指定自己的两个孩子,但她这音量可不小,无外乎就是要让所有听见。 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一听马上抛下手边的玩具,坐到她面前。 说起来,说故事可是穿越者们的一大技艺之一啊,许多现代影视剧本拿到这可都称得上吊诡、新颖,后世宅女们估计穿到《一千零一夜》中的女主角山鲁佐德身上都不必担心自己小命了,更何况只是拿来对付几个小孩子? 奥林匹娅丝自豪的想着,决心拿点科幻类题材来炫耀一下。 因此她选择了电影《终结者》。 这一系列是相当经典的科幻动作片,剧情核心「科技反扑人类」,简单却发人深省。当中她最喜欢一、二集,选择《终结者》一方面是活络气氛、一方面也是靠着回想电影剧情,怀念一下她再也体验不到的大屏幕及视觉声光特效。她甚自还记得小时候在看到机器人之间的枪.战时那种想看又不敢看的挣扎。 因为剧情相当跳脱这个时代的人们的认知,因此她尽可能简单的跟两个孩子、连同好奇的妮刻希波利斯讲述这段故事,桑德拉则在一旁挤眉弄眼。 而碍于社会背景所限,最终这段故事在亚历山大照例的插科打诨下转变为:人类不断受到野兽、及天灾的侵扰,因此他们找上了众神之中最好说话的火神与工匠之神赫菲斯托斯,乞求赫菲斯托斯能够打造出让人类保卫家园的强大武器。赫菲斯托斯在人类不断的恳求下,创造了一个长相与人类一模一样的物种,赫菲斯托斯的朋友阿西娜也给了他超脱于凡人的智慧与体能── 而结果就如同《终结者》一样,这个强大的生物因为有了独立的思考,不愿再继续无怨无悔的对人类付出,因此他反抗、甚至杀害了人类,对人类进行报复…… 故事结束后,奥林匹娅丝忽然发现两名侍卫也津津有味地在听壁角,甚至是菲莉涅都收起了怨容,平静的抱着阿西达斯聆听着。 虽然故事面目全非,不过起码达成了目的。 妮刻希波利斯吐了口气,「希娜,你说的故事真是太棒了。对不对,桑德拉?」 桑德拉憋笑着点头,「寓意非常深远。」 亚历山大经过长久的沉默后,忽然问:「那后来呢?又是哪位英雄把他杀了?」 奥林匹娅丝这几次下来已经可以确认亚历山大脑子里塞满了英雄崇拜了,再看两名年轻侍卫恨不得坐到这里一同与亚历山大讨论,这才知道这个时代的男孩子其实骨子里都还是向往着英雄时代人与物的。 奥林匹娅丝瞥了桑德拉一眼,一本正经的说:「噢,是特洛伊大王子赫克托尔啊。」 「咦!?」亚历山大瞪大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 桑德拉几乎要喷笑出声,「噢,我们最好把这段故事记录起来,否则就要失传了。」 作为一个侍女,桑德拉这番发言未免太无礼,妮刻皱眉制止桑德拉发言,缓声对奥林匹娅丝说:「桑德拉说话比较随兴些,别介意。」 奥林匹娅丝当然不在意,私底下桑德拉对她更无礼。 不过这件事之后,几个人打发时间的方式成了听奥林匹娅丝说故事,奥林匹娅丝惊讶的发现自家儿子总有乱入的属性,最终一段故事在亚历山大的介入下会变成各种不伦不类的希腊神话。而希腊神话分支原先就相当广,因此除去桑德拉以外的众人(包括干脆站在距离五步之远聆听的两名侍卫),所有人都只当是他们曾经没有听说过神话传说。 第二天一早,分明昨日是「贡献」最多劳力的那一位,但因为不习惯被人挤床,因此奥林匹娅丝照例是第一个起床,她用口水润了润有些干哑的嗓子、小心翼翼把亚历山大横压在自己腹部上的脚移开,帮两个孩子重新盖上被子,再确认另外两张临时搬过来的床铺上,妮刻、菲莉涅与阿西达斯依然睡得安晚,她披了件内里衬着羊毛的披风走出房透气。 门外两个士兵正在打瞌睡,但相当警觉,她一出房门他们就醒了。 「王后?」相比昨天最一开始,两名侍卫现在的态度可以说友善不少。「您现在还是别出来得好。」 奥林匹娅丝知道他们的困扰,桑德拉昨晚到厨房为她们拿食物时听到了不少流言,内容没一个好的,腓力只差直接火化放进骨灰坛送回来了,至于新出现的那些腓力的儿子、孙子、兄弟真是不听也罢。 为了不让他们造成困扰,奥林匹娅丝保证,「我只是随便走一走,就在这个庭院里。」 奥林匹娅丝也确实只是走几步路、舒展一下筋骨,整天窝在房里她坐久了也觉得屁股酸、躺着在其他人在场且清醒的情况下她又睡不着,而这具身体强大的本能反应又在叫嚣着要她去运动──说真的,她穿来有多久、这具身体就闲置了有多久,这与原来主人隔三差五的上山下海完全不同──她一面在心里提醒自己要抓紧时间快学习骑马,一面缓步兜圈子。 这时一个人有逐渐朝她这儿靠近,侍卫没有拦阻,她抬头这才发现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侍女说:「您需要先用些早餐吗?」 奥林匹娅丝想了想,点头。 侍女应了声,偷看了奥林匹娅丝几眼。结果在奥林匹娅丝还未反应过来前,侍女往奥林匹娅丝手中塞了个东西就匆匆离开。 奥林匹娅丝不动声色的把不到半个掌心大的东西握在手里,走回卧室。卧室内原先守在妮刻身边的桑德拉已经醒来,正伸懒腰、同时极力压抑自己的呵欠声,见到奥林匹娅丝进房,也只是用眼神打个照面。 奥林匹娅丝坐到一边的位子上,总算能够细看侍女塞给她的对象,是个亚麻布包裹着的小东西,奥林匹娅丝原先以为亚麻布的功用仅止于此,但打开后却发现亚麻布上还写了几个字:「……你……」奥林匹娅丝目前就是个文盲,因此放弃研究文字,转而研究起被包裹的那样东西。那是一枚陈旧的金色宽戒,造型相当朴实甚至称得上粗糙,戒指上唯一的样式是一个她看不出物种的浮雕。 「怎么了?」桑德拉注意到奥林匹娅丝的入神,压低身音问。 不过一走过来,就被吓得抽了口气。「这东西怎么在你这?」 奥林匹娅丝不解,「我的侍女刚才给我的。」她指了指亚麻布,「这上面在写甚么?」 那一段字句相当短,桑德拉看了不过几秒,就拉了张椅子坐到奥林匹娅丝身边好低声交谈。「意思是『等你的答复』。你知道这枚戒指是甚么吗?」 奥林匹娅丝摇头,「我怎么可能知道。」 「这是象征摩罗西亚女主人的戒指,佩戴她时有权管理后宫、并在丈夫出征时代管国政。说起来,这枚戒指大多时候都是让王后配戴的,不过你父亲曾经也让你戴过。」 「这么珍贵的戒指就这样跑到马其顿了?」 桑德拉又把戒指抢到手里仔细看了一下,「不会错的,上面刻着獒犬,就是这一枚。这么说用意很明显了,阿利巴斯在向你求婚啊。」 「啊?」好在奥林匹娅丝在最后一刻记着要压抑声音。「你是说我叔叔向我求婚?这怎么可能……」 「你叔叔还娶了你同父异母的姊姊呢。」(1) 奥林匹娅丝平静下来后也反应过来了,阿利巴斯肯定是听说了腓力的惨败要来坑害腓力了,但是──「但阿利巴斯也太大胆了,直接把戒指送到我手里,不就代表他自信我会答应他的求婚?」 「看来你的侍女成了他的眼线,你与腓力关系不和、这阵子又在躲避亚历山卓,阿利巴斯可能认为这是个机会──你怎么想?」 「想甚么?嫁给自己叔叔?」奥林匹娅丝摆了个鬼脸,「我倒认为我现在跟腓力这段婚姻还不错,他忙着招纳新姑娘,我就只要顾好自己和两个孩子就好了。」 「想得美啊,腓力现在还生死不明呢。我告诉你,如果你最终真的成为一名寡妇,那些求婚者会疯狂的上门拜访,到时候还由得你忙了──噢,我倒忘了还有你可以问,所以腓力不会就这么死吧?」 奥林匹娅丝很想一口否认自己知情,老实说,她目前度过的是一段她不完全知情的历史,这些希腊城邦间的纠纷、伊庇鲁斯或伊利里亚各地民族她有的只听过名字,有的甚至是来到这里才一点一点打听出个原由的。 距离她最有印象的亚历山大驯服「牛头」还有九年啊。 不过她想了想,最终还是说:「当然不会,他活得好好的。」 ───────── (1)历史上,奥林匹娅丝的叔叔阿利巴斯迎娶了troas。troas是奥林匹娅丝的姊妹,而这边我直接当是奥林匹娅丝的姊姊。 说起阿利巴斯,他是涅额普托勒摩斯的弟弟(涅额普托勒摩斯正是奥林匹娅丝的父亲),而到了两兄弟这一代,摩罗西亚被分成两半个别由两兄弟治理,直到涅额普托勒摩斯去世后才由阿利巴斯接管整个摩罗西亚。 而奥林匹娅丝就是在父亲去世几年后由阿利巴斯主导、婚配给了马其顿的腓力。 (2)另外再说到之前提到的「菲莉涅长得与腓力姊姊相似」这一段,纯属本人自己编造。 不过历史上腓力二世确实有一个姊妹,欧律诺墨,欧律诺墨嫁给了托勒密(并不是亚历山大的下属、后世的埃及托勒密王朝开创者)。这位托勒密据说是腓力的母亲欧律狄刻的情.人,两人共谋害死了欧律狄刻的丈夫,也就是腓力的父亲阿明塔斯。阿明塔斯死、而大儿子亚历山大二世(腓力的大哥)继位后,托勒密干脆当起摄政王了,一年后又杀了亚历山大二世改立佩尔狄卡斯三世(也就是腓力的二哥)登基。他能够如此嚣张,其原因不只是因为与太后的私.情,也不离底比斯人的扶持。 至于欧律诺墨,罗马史家曾提及她试图阻止母亲与自己丈夫杀害她的父亲,但在此之后就没有更多论述了。 既然最后欧律诺墨的父亲死了,而她的三个兄弟其中一个(大哥)被托勒密搞.死,另外两个也曾经受制于托勒密,估计欧律诺墨的下场也不大好了。 第18章 归国 令奥林匹娅丝庆幸的是,她对桑德拉扯的谎依然在几天后兑现了。 安提帕特昨日一早以一种相当微妙的口吻告诉她阿明塔斯带着一支军队往彼得那去了,彼得那属于马其顿重要城市之一,位于培拉以南,东邻德密湾。这些讯息奥林匹娅丝记得个七七八八,不过不妨碍她记得「彼得那战役」,日后马其顿就是在彼得那附近的平原上败给了罗马,彻底走入历史。 这样一个城市在奥林匹娅丝来看相当特殊与不祥,不过在他人眼中就是个邻海的重要城市罢了。当奥林匹娅丝还在幻想着阿明塔斯带着士兵到彼得那是有甚么阴谋时,安提帕特已经给出了答案:阿明塔斯带着军队只是为了去迎接北上回归的马其顿军队──以及,腓力。 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 腓力没有死。 而显然国王的侄子已经决定了要支持自己的叔叔。 第二天早晨,奥林匹娅丝浑浑噩噩的从床上爬起来,满卧房的吵杂时不时夹带着「军队回来了」、「腓力没有死」等字句,她任由侍女为她洗脸化妆更衣、喝了不只一杯的葡萄酒……一通混乱下来,当她被微凉的风吹稍微清醒时,她已经一手牵着亚历山大、一手牵着克丽奥佩脱拉,连同腓力那一大帮子的莺莺燕燕站在培拉城大门的城楼上迎接腓力了。 奥林匹娅丝视力不错,由上往下看着坐在高挑黑色骏马、背上骑在在最前头的腓力,都能清楚看见腓力右眼那道伤疤,而此时的腓力又是那一脸络腮胡、蓬头乱发的形象──这让奥林匹娅丝不禁感叹起腓力毛发的生长速度。 腓力的手臂缠了厚厚的几圈止血带,显示他确实受过不轻的伤,不过他精神相当不错,望见迎接他的一大群姑娘们,以相对愉快的心情相大家招了招手,惹来女眷们的骚动。 而这也是奥林匹娅丝第一次见到阿明塔斯,这位国王的侄子落在国王半个马身之后,与亚历山卓并行,相貌与腓力看着就知道有亲属关系,因此奥林匹娅丝一眼就能认出他了。比起腓力那在人高马大的马其顿男性中落在后段的身高,阿明塔斯光是坐在马背上就可看出高了腓力半颗头不止,最重要的是,阿明塔斯身形再高大,脸孔依然脱不去稚嫩,可能只有十几岁出头,这与奥林匹娅丝原先猜想的相距甚远。她原以为阿明塔斯作为腓力二哥年纪轻轻生下的孩子,如今年龄也有二十好几、随时等着脱离叔叔的控制,想不到只大了亚历山大不过十岁、距离未成年都还有一段距离。 人们对于年龄就是有种去不掉的刻版印象,一旦阿明塔斯从二十好几最变为十多岁的大男孩,形象也瞬间从野心勃勃的王室成员转变为聪慧天真的孩子了。 因为这一场仗对于马其顿可以说是输惨了,因此军队回归后,王室内部只小小聚过一次、低调的吃食饮酒,奥林匹娅丝在这个只仅允许腓力、几位王后、腓力关系相对亲密的亲人参与其中的餐会上又有了观察阿明塔斯的机会,腓力相当疼爱侄子,让阿明塔斯坐在自己身边,外人也很难不从阿明塔斯身上看见腓力的影子,充满生机,像个火光一样耀眼,引人注目──可以说,阿明塔斯的外貌与周身的气质比起阿西达斯、亚历山大这两个亲生儿子还要像腓力。 奥林匹娅丝想起读过的历史,想到亚历山大的种种常人难以企及的功绩,又想到自己如今亲眼见到的每一个人,阿西达斯、阿明塔斯,甚至是妮刻肚子里的孩子……这些马其顿王室子嗣们都到哪里去了?他们是存在或者不存在? 注意到她的目光,阿明塔斯以相对友善的笑容回应,当确认她并无恶意后,这笑容里的客套才减去不少,多了真挚。 奥林匹娅丝意识到自己视线停在一名男性身上太久,尽管她更多是在发呆,但被人看到了难免失礼,因此她匆匆点头后又低头专注在自己的食物上。 而她却也因此没注意到在这之后阿明塔斯与自己叔叔腓力的低语以及时不时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 福基思的军队在解决马其顿之后,很快转往其他战场,因此与马其顿交涉、许可马其顿收回战士尸体的事情转由与费莱负责。腓力交付了相对高额的费用赎回了俘虏与战亡者,死者在腓力主持下办了一场盛大了葬礼,所有人包括奥林匹娅丝在内换上素黑的衣装,望着几个石阶梯之下的数排木架子,架子内有纠缠于火堆中的无数具身影,在火舌的炙烤下滋滋作响。 在这场葬礼仪式的尾声,腓力从秘书攸梅尼斯手中接过了讲稿,发表了一则演讲,一方面宣扬马其顿战士英勇与光荣,一方面则是:福基思人的行为应该受到制裁,而与福基思人结盟的费莱同样罪不可赦。马其顿的军队不应该放过那些杀害手足的仇人,更不会就这样逃跑,而会像公羊般,会一次比一次猛烈的抵回来。 这是奥林匹娅丝首次见到腓力以这样清晰口条、声情并茂的发言,不得不承认真是相当有感染力。她见过粗鄙的腓力、蛮不讲理的腓力,甚至还有不知所措、孩子气的腓力,但每一个都很能引人共鸣,令人难以讨厌。 直到安提柯悄声对她说:「伯里克利曾经在葬礼上替战死的雅典士兵哀悼,然后雅典人就此跟斯巴达打了快三十年的战争。」 奥林匹娅丝这才回过神──这只是腓力招兵买马的手段,别这么容易就被煽动啊。 安提柯看了她好一阵子,然后说:「你知道吗?自从上一次见了你,我就觉得你的灵魂不是你的。」 对安提柯饶富兴趣的注视,奥林匹娅丝内心的沉重一扫而空,吞了口口水,不置一词。 到底是谁说穿越者扯个失忆就能混淆过去的? 安提柯又往她身边跨一步,「不过我觉得很有趣,我想不只是我这么想──」 「安提柯。」安提帕特走了过来,不着痕迹的挡在两人之间,「腓力正在找你。」 安提柯耸耸肩,看似退让,但离开时依然享受着安提帕特的反应。 安提帕特视线停留在安提柯背影好长一段时间,燃烧死者的火光在他脸上打出明灭不定的阴影,多了几分危险。确认安提柯彻底走远,安提帕特对她微微颔首,「小心一点。」沉着脸转身离开了。 葬礼的火据说燃烧到的二日清晨才熄灭,不过奥林匹娅丝也仅仅是听说。因为第二天起她便生了场大病,虽然菲莉涅、妮刻希波利斯在腓力回到培拉后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卧房,但再加上之后的葬礼仪式,奥林匹娅丝已经有好几天没能睡上好觉,就是再优异的身体素质都生生搞垮了。 这个时代生个病可不是件小事,没有成药、没有精密仪器诊断,全凭神奇又玄妙的「四液论」来做为医学基础,而她现在生了场大病,在御医看来就是构成她身体的四种液体,血液、黑胆汁、黄胆汁、黏液失调所致。这种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论述她自然是完全不相信,有口无心的承诺了御医的好些要求,回头施行最简单的疗法,闷头大睡,让身体自愈机能自动修复疾病的侵害。 一日奥林匹娅丝从床上醒来,望着床铺上那一大片的姨妈红这才想起来:卧草新身体时间当然不一样啊! 女孩子来之前身体免疫力会下降,也怪不得会生病了。 话说奥林匹娅丝从摩罗西亚带来的贴身侍女有两个,其中一个来没多久就病死了,剩下这一个前些日子送了个戒指给她就被她以及闻讯而来的安提帕特联合着驱走了,这么说起来,唯一了解奥林匹娅丝身体的人一个都不剩了。 奥林匹娅丝不习惯自己做任何事情都有人站在旁边,因此大多时候都把侍女感到房外,不过现在就苦恼起来了,新的这一位侍女叫甚么名字啊?要让人进来处理这一滩姨妈,也要先叫人进来吧。是叫阿狄亚还是阿卡狄亚? 奥林匹娅丝想了想,最后放弃了叫名字,「外面有人吗?快进来。」 结果房外竟然传来腓力的声音,「你耳朵真灵敏,那我这就进去了。」 卧草你来做甚么啊! 奥林匹娅丝赶紧一屁股压上那滩血迹,坐在床上。 当她用背铺盖上大腿,腓力正好走进房内。 「你有觉得好一点吗?」 奥林匹娅丝忙不迭地点点头。 腓力往前走了几步,忽然看到地上的涂鸦,「亚历山大和克丽雅画的吗?」 「对。」 然后两人出现短暂沉默,腓力慢吞吞的拉了张椅子坐到她的床边,他的头发因着丧事而剃成板寸,但短短几天又长了近一个指幅宽,即便如此,这个长度的头发放在这个时代依然非常显眼。 此时他正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搔了搔刚剃干净的下颔,指甲与胡清擦出阵阵声响。 注意到奥林匹娅丝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愿,腓力说:「好吧,我先说。我要向你承认──奥林匹娅丝,我承认我确实……我是说……」他逐渐语无伦次起来,最后叹了口气,「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但当我发现我们在一起时不再无是无刻的感到喜悦与满足时,我一直认定问题出在你身上──先让我说完吧──我曾经一度认为这其中的错都在于你,但现在我要为自己曾经的……曾经的──」 「你要道歉,是吗?」奥林匹娅丝一说出口都想赏自己一巴掌了,让腓力自己说完不就好了,她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插嘴个甚么劲啊? 腓力却是丝毫不介意,他睁大眼,幽黑的眼瞳闪烁着莫名的高兴,这一幕微妙的与亚历山大的形象重何。究竟是谁在谣传亚历山大不是腓力亲生儿子的?亚历山大确实更像自己母亲一些,但只要认识看过这对父子的双眼,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呃…… 腓力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尴尬,紧抓着她的手不放,口气愉悦而诚挚,「也可以这么说,但我更希望改成我们相互原谅、忘掉曾经的不愉快,曾经认识彼此,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敏感的手掌能够感受到腓力十指的厚茧,她脑袋有些不听使唤了。「我会试着做个称职的母亲与王后。」她想这么说,不过被腓力抢先开口:「你不必担心,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们会因为打败福基思而庆祝。」 奥林匹娅丝心下了然,怪不得腓力态度大改,她前些日子在会议厅中公开声明支持自己丈夫占大部分原因吧。 腓力总算放开了她的手,「你好好休息。」想了想,又补一句:「我明天再来看你。」 奥林匹娅丝赶紧说:「不严重,你可以──」 「所以你身体觉得好多了?」腓力嘴角一弯,又一屁股坐回椅子上。 「……可能还需要几天。」 腓力意味不明的应了声,眼珠子转啊转,伸出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在奥林匹娅丝满肚子残念、不敢躲开也不敢推开的情况下,腓力的手顺利的摸到──摸到奥林匹娅丝身后压着的枕头。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囧得不知该庆幸还是尴尬。 误会对方的意图真是糟糕啊! 腓力从枕头后拿出一枚银饰,「这是甚么?」 奥林匹娅丝愣了一秒才想起来,是她前些日子抓着匠师帮她做的哨子,怎么又是这东西啊? 前些天桑德拉借着这只哨子好好嘲笑她一番,她因此随手将哨子丢在床上──这样说被眼尖的腓力发现,也怨不得别人吧。 「这是笛子。」 「你做的?」腓力摸索了一会,吹了好几个哨音,大感兴趣,「送给我吧。」 「啊?……当然可以。」不过腓力要这种东西做甚么啊? 腓力只顾着把哨子上的皮绳系在脖子上。「谢谢你的礼物,我会带在身边。」从椅子上起身、亲吻奥林匹娅丝的脸颊、而后踏着轻快的步伐离开……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奥林匹娅丝愣了有半分之余,直到腓力走远,她这才回过神,搓了搓自己烫红的两颊。 ※※※ 腓力一整个晚上都挂着笑容,而这个笑容令对于与他熟识多年的老友如帕曼纽、安提柯、安提帕特是相当熟悉的,却熟悉得令人不祥。 安提帕特与帕曼纽选择视而不见。 安提柯从座位上起身,干脆把地图卷起来,准备收到一旁的柜子。 「安提柯,你打断了我的思绪。」帕曼纽伸手想拿回地图,「你认为这是儿戏吗?」 安提柯后退一步避开,「帕曼纽,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儿戏,不过我们国王的心现在可不在我们这场无聊至极的会议上,我们又为甚么要继续呢?」 腓力笑容不减,「聪明的安提柯,你总能看透我的想法。」 安提柯忍俊不住的笑着,「不需要动用我的智慧,是吧,朋友们?」他问帕曼纽和安提帕特,但后两位兴致不高。 帕曼纽翻了个白眼,「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讨论刚才──」 安提帕特也跟着说:「把的地图还回来,安提柯。」面对安提帕特,安提柯选择乖乖地交出地图。 腓力感到扫兴,「你们都不好奇吗?」 帕曼纽吐了口气,「朋友,要我对你说实话吗?你前两次兴致匆匆的向我们分享的『热恋』最后都为你自己制造了不少麻烦,如果你不想再为自己的私生活添乱子,奉劝你还是──」 「这一次不一样。」腓力信誓旦旦的说:「这一次肯定不一样。」 「安提柯,帮我找找设计图放哪了。」安提帕特似是完全没听见腓力的话,招呼过安提柯后,便把地图再次摊开,面色如常的与帕曼纽重拾方才的话题。 第19章 阿尔希诺伊 腓力的书房内,书房主人正趴在桌子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横在桌上、让头压着打起瞌睡、醺过墨汁的芦苇杆随意放在一边,乌黑的液体正以规律节奏滴在桌上。地上、桌上随意堆放着纸张,有用的、无用的混杂在一起,只有他本人分的出来。逐渐转凉的气候使得午后阳光格外舒适,钻过窗外的枝叶、窗户开出的一小角,斜洒在腓力侧脸、肩膀、颈脖……为其镀上一层精致、稚嫩的薄纱。 阿尔希诺伊端着托盘走进书房,见到这一幕,放轻了脚步。 但知觉敏锐的腓力早已惊醒,抬起头,「喔,是阿尔希诺伊……」贴近桌面那一侧的脸颊还留着红痕及无意见沾染到的墨汁。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好在你进来了,我差点一觉睡到第二天。」他以手粗鲁的抹着自己两颊好让自己醒神,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墨渍越抹越大块。「你带来了甚么,酒?」 「没错,你上一回从色雷斯带回来的麦酒。」阿尔希诺伊脸上挂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靥,绕过地面四散的纸张与各式器具,「你该休息的。你昨天一整晚都没睡。」 腓力随意挥手,「不,少睡几晚不打紧,要是这些天只顾着沉溺在睡梦中,马其顿恐怕就要换主人了。」 「真有这么糟糕吗?只是两场败战,他们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阿尔希诺伊将托盘放在椅子上,这昨天夜里有可能是安提柯、帕曼纽、安提帕特任何一人坐过的位子,因为除了椅子,没有任何一点位置供她放托盘了。 「还不够快。既然他们随时想对我落井下石,我不妨加快速度,逼得他们不得不发作。……谢谢你,亲爱的。」他从阿尔希诺伊手里接过盛了八分满麦酒的酒杯,清嗅杯中的酒气。 阿尔希诺伊嘴角的笑容不禁淡了一点,她能够感受到腓力语调中的慢不禁心,但也仅仅是一瞬间,面具再度覆盖了她所有的情绪,她提起柔和甜美的嗓子劝说:「我知道自己劝不过你,你总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不过你这段日子没一刻闲下来,还是再多躺一下吧。我保证落日前叫醒你。」 腓力勾起嘴角,仅剩的左眼弯成一条线,视线却落在空气中虚无的一点,而不在书房内唯二的另一人身上,「我还不至于对自己太过严苛。牛筋绷久了也会弹性疲乏,事实上,我今日手边的工作告一个段落,正想给自己一些休闲……我现在看起来如何?」这时总算将视线对上阿尔希诺伊,深邃的黑眼珠闪烁着期待。 「气色还不错。」这倒是句实话,就算一整晚没睡,腓力依然精神百倍,「不过……」阿尔希诺伊笑着拿出自己习惯性带着的手巾,指了指腓力的脸颊,「你的脸上沾到墨汁了。」腓力随口抱怨了一声,一把拿过手巾往脸上抹。 腓力一面擦拭脸颊,阿尔希诺伊试探着问:「你要陪我去看看托勒密(1)吗?你好一阵子没找他,他这几天时不时跟我问起你呢。」 腓力愣了下,几秒后摇头,「不,恐怕得等下一次。我另外还有约。」 阿尔希诺伊点头,「我知道了。」 接着二人周身出现一阵难受的沉默。阿尔希诺伊自付不是制造尴尬的那一位,就算他们出双入对、托勒密是腓力私生子的身分人尽皆知,但腓力依然不可能时不时的探望托勒密,因此腓力拒绝她的邀约、她原是没怎么上心的──但既然会弄得气氛如此僵硬,唯一解释就是腓力自己的问题了。 腓力用两指抓了抓右眼眼皮上的伤疤,这是他紧张时的坏习惯,军医说正是他右眼受伤时依然改不掉这个坏习惯,导致伤口恶化、远久失明。 阿尔希诺伊内心第一时间闪过千头万绪,但终归恢复平静,她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很难得看到你戴项链。」切成细条的牛皮编织成一条绳子绕在腓力脖子上,项链的主体被前襟遮着,不过隐约能看见一点银色。 腓力随着阿尔希诺伊的视线、低头,接着像是想起了甚么,拍了下自己的胸口,嘴角裂得老大,笑容傻气又令她眼熟。「这不是项链,这是……」接着发出几声得意的笑声。 腓力放下酒杯,他站起身往门口走,「我还有事,先走了。」当走过阿尔希诺伊时,淡淡的啤酒与她手巾上的香水气息混合成一股冲突的气息扑鼻而来。 …… 阿尔希诺伊平静的望着腓力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长廊的转角,她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声,嘴角抿成一条直线,周身温婉、娴静的气质一扫而空,显得生人勿近。 阿尔希诺伊知道自己出众的外貌就是放在奥林匹娅丝身上一比依然落下一大截,但她与腓力的关系并不仅限于男欢女爱的肉.欲,比起娇蛮的奥林匹娅丝,她能够给予腓力的也不只是虚华的美貌、炽热恋情的享受,当最初的盲目期过去、那层新鲜面纱褪去,再美再引人痴狂都可能弃若敝屣。而这也是她阿尔希诺伊能够偷空抓住的机运,奥林匹娅丝太过蛮横、太过骄纵、太过无知愚蠢,腓力这个男人的生命中所拥有的与将要拥有的有太多太多,爱情与女人绝对不是排在第一,因此她就算从中作梗,通情达理,倾听、鼓励腓力的各种理想与烦恼,协助腓力希望她能替他完成的任一件事……使腓力对奥林匹娅丝失去新鲜感的主因也绝不在自己身上,而是奥林匹娅丝自掘坟墓。 但──但她昔日的优势却在这一段期间烟消云散。 也不知道安提帕特到底是怎么教的,竟然让如今的奥林匹娅丝与过去那一位判若两人,她的识趣、她的温婉、她的隐忍与若即若离,奥林匹娅丝如今一个也不缺──那么,自己又该如何与之相比? 阿尔希诺伊依然没能忘记那一日在校场边上奥林匹娅丝望着自己的眼神与态度,不再那么抗拒、骄纵与不屑一顾、不再三句不离两句的仇视言语,那对平静又澄澈的翠绿色眼眸在阳光照射下美妙而脆弱得不可方物,胜过任何价值连城得的珍宝,別說一边的安提柯、腓力,就是她自己都看痴了。 那一刻她回想起了奥林匹娅丝「摩罗西亚的海伦」的美名,也总算意识到对方的美貌究竟带给了她多大的威胁。 而奥林匹娅丝却不是藉此耀武扬威、吸引旁人注意,仅仅是审视着她,彷佛要看透她面纱下的恐惧及层层包装之下最真实的自我。 当她试探性的将腓力的注意力转回自己身上,却挫败的发现对方不为所动,彷佛她的挑衅根本不是一回事──而实际上也确实不是多大的一回事,如果过去的奥林匹娅丝不是回回都被她这么一招惹就如同狂咬自己尾巴的小狗一样疯疯癫癫的,她在腓力身上所能施展的爱情魔法微乎其微。 而如今,雅典娜亲吻了奥林匹娅丝的双眼,奥林匹娅丝看透了她的伎俩,是真正打从心底的对她不屑一顾。那一日她坐在腓力腿上与腓力打情骂俏的一幕被撞见,奥林匹娅丝甚至毫不过问,还不忘给予她重重的一击──军队。 奥林匹娅丝能提供给腓力的军队,以高贵的出生给予腓力在摩罗西亚、甚至是整个依庇鲁斯人脉,而这正是出生低贱的一位舞女的她最大的缺陷。当奥林匹娅丝平静的说明以自己名义送信给亲生弟弟、劝说后者出借摩罗西亚的战士参战时,阿尔希诺伊一瞬间羞愧得无地自容,就这么简短扼要、看似毫无针对她的话语,使她成为一名跳梁小丑。 阿尔希诺伊想到这里,发出一声介于苦涩无奈与怅然的笑声。 该放弃吗?如果她识情知趣、有眼色,就该知道自己这时候该退让。 但是,都走到了这一步,就这么放弃…… 对,就是宙斯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在如此短的时间改变一个人的本性。或许奥林匹娅丝这段期间还忍得住,但这个自小养尊处优、没受点苦、被安提帕特捧上天的女孩恐怕过阵子会故态复萌──没错,她如果就这么退缩未免太早。 不過半晌,阿尔希诺伊安定了心緒,勾起唇角,将酒杯收回托盘内、踏著優雅的步伐离开了书房。 ─────────── (1)托勒密:是马其顿亚历山大大帝部下之一,在亚历山大死后非常聪明的没有像其他同是亚历山大昔日部下们一样想着要接管亚历山大遗留下的整个大帝国,不为更大利益而受到蛊惑赔了性命,而是紧守住了埃及一代。不只成为埃及托勒密王朝的开创者,也是唯一寿终正寝的。 托勒密母亲正是阿尔希诺伊,父亲则不确定,因为阿尔希诺伊曾是腓力的情.人,后嫁给了贵族拉古斯,因此有谣传他其实是腓力的私生子,不过这也可能只是托勒密为了取得王权正统性而编造的事实,在亚历山大去世后,他昔日的部下们为了要赢得人们支持,不只会模仿亚历山大生前的习惯,也会编一些家谱来试图与亚历山大七弯八拐的有些血缘关系。 而在本文中,托勒密是不是腓力的孩子,就见人见智了。 这边小小提一下,亚历山大死后,他同父同母的妹妹克丽奥佩脱拉一夕间成为了香饽饽,毕竟克丽奥佩脱拉目前单身、过去也为丈夫摩罗西亚国王(后来战死了)生过一儿一女,证明她生育能力健全,而在丈夫去世后,克丽奥佩脱拉一度也成为摩罗西亚的实质掌权者,显示她有一定的政治眼光,因此谁要能娶她,距离接管帝国又近了一步,因此在接连选过几个将领后(不过运气不好,接连两个人选都挂点),最终克丽奥佩脱拉还联系上托勒密,意图与之结婚,但事情却被安提柯察觉,被安提柯设计害死。 第20章 橡树林中的那点小事 奥林匹娅丝今天一觉醒来便明显能察觉到体内免疫系统战胜了这一次的感冒,不只感冒病征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因为这阵子不是吃就是睡,睡眠充足使得她精神体力俱佳。 唯一困扰的是两腿间那用来吸收经血的布块吸收力远没有后世卫生巾方便,因此她现在站、坐、躺都是小心翼翼的,且布块是系在腰上固定而不是有黏性、黏在贴身底裤上的,因此她如果动作大一点,很可能就掉下来,到时候可就丢脸丢大了。 她这阵子因为生病的关系禁止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来找自己,以免传染给两个孩子,整天都将自己关在房间,陪伴在身边的又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跟她说一句话侍女。现在确认身体好了不少,她自然耐不住寂寞了,迫不及待想走出卧室透气,披了件厚披风就让两个侍女陪着她去找两个孩子。 想不到刚到前庭就碰巧遇见带着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库娜涅到宫殿外游玩的莱妮丝以及难得不是跟在腓力身边克雷塔斯。 「王后,看来你身体已经恢复了。」莱妮丝勉强挤出一点微笑,但这并不是因为厌恶,实际上他们这阵子的互动比起最刚开始简直可以用友好来形容,但莱妮丝不是个习惯微笑的人,尽管她爱护自己照顾的每个孩子,但你很难看见她柔声对孩子唱摇篮曲、面容和蔼给孩子们晚安吻──这恐怕也是为甚么莱妮丝的每个孩子都能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战士。 「是的……」她话还没说完,亚历山大就跑了过来,额头撞在她的腹部,说:「我要去骑我的『王子』,妈妈要一起来吗?」亚历山大说的是他那一匹温驯、四肢纤长健美的黑马,前段日子奥林匹娅丝见过一次,也就是腓力决定介入色萨利纷争、还不忘将她一并拉下水的那一日。「妈妈很久没骑马了!我们一起比赛。」 克丽奥佩脱拉随后也跑了过来,奥林匹娅丝视线一角看到原先牵着小姑娘但现在因为她的出现而被弃在一边的克雷塔斯脸上马是不悦。 「妈妈,可以教我吗?我也想学骑马!」实在不敢想象前阵子克丽奥佩脱拉还是个话都不敢说一句的女孩。 虽然奥林匹娅丝还是打从心底不认为骑马适合作为两个小小孩的游戏,但这里的人们从小就是这么来的,就是莱妮丝都没有阻止,因为会骑马、拥有一匹马才是一位合格的贵族。 偏偏奥林匹娅丝现在连个字母刚认齐,要阅读一个句子相当困难,至于马别说会不会骑、碰都没碰过。 而她的月事成为了最佳挡箭牌,当然,这时候妇女私下对于这类话题都是遮遮掩掩的,更何况克雷塔斯、亚历山大还在,她如果直白的表示自己的姨妈来恐怕会让人以为她麻草吸太多神智不清了,「噢,真是太可惜了,妈妈的腿有点受伤了──或许克雷塔斯愿意代我完成克丽雅的小小心愿?」 同为成年女性,莱妮丝因她这句蹩脚的谎言而会意的看了她一眼。 克雷塔斯很显然并不想听从她的话,艰难的点头,「当然可以。」但脸色没有难看太久,因为克丽奥佩脱拉一脸期待的跑到他身边欢呼──奥林匹娅丝鬼使神差的与莱妮丝对视一眼。莱妮丝那不苟言笑的面容没办法让她看出个想法,但她想自己应该将自己内心纠结之情如实传达了:克丽奥佩脱拉现在才几岁啊! 奥林匹娅丝也是前些日子听妮刻希波利斯随口说起才知道:这个时候的女生甚至刚步入五岁之龄,便父兄早早目色过人选、为女孩订下婚约了。腓力最大的女儿库娜涅前阵子刚满五岁,自然也到了腓力开始要筹谋的时候了,这也是为何奥妲塔这阵子会把库娜涅托付给莱妮丝来指导了──总之,她当然打死都不相信贵族、王室成员的婚配是自由恋爱来的,要真崇尚自由择婚,恐怕这里有大半男人都抛弃妻子去跟自己的男性伴侣了。但就算是非自由意志的婚配,不到十岁就找好未来夫婿也实在太快了点。该不会过去奥林匹娅丝也是在五岁时跟安提帕特订婚的吧? ※※※ 培拉城筑于青翠的山岬上,城内北面有三座小山,宫殿座落在中间最高的那一座。培拉城外南方有一座望德密湾、最终汇入色雷斯海的大湖环绕,而上溯湖水,主要支流包含培拉城内的这一条替密河,替密河流过宫殿所在的小山,河道宽而浅,流速在邻近宫殿的那一段相当平缓。 莱妮丝为孩子们选择的正是替密河畔的草地,亚历山大骑着腓力送给他的「王子」,克雷塔斯则从马厩中牵出奥林匹娅丝的专属坐骑「石头」,用以教导克丽奥佩脱拉骑术。 「石头」这个名字取自马匹的毛色。与原先猜想的不一样,她幻想中的「奥林匹娅丝的坐骑」会是一匹粉色肌肤、雪白色鬃毛的骏马。不过这一只也不差,「石头」的四只脚、接近蹄的部分以及鼻子周围那一圈是雪一般的白,而周围直到背椎是渐进的加深成灰色,花色确实没有纯白色的稀罕,但也相当漂亮。 尽管被奥林匹娅丝「冷落」多时,但「石头」依然在第一时间认出她的身分,黑亮的大眼珠眨啊眨、白色长睫毛随之快速煽动,在发现她没有动静时发出几声嘶鸣,主动靠近她──从小没与马匹接触,奥林匹娅丝心中自然是紧张的,但她在转身头跑的前一刻想到自己是「石头」的主人,而这匹马也没有暴怒的迹象,她只得强作镇定的在「石头」靠过来时照着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轻柔的顺着鬃毛纹理梳理「石头」颈背上的毛。 内心的抗拒不安淡去不少后,她尝试着牵着缰绳让「石头」跟着他们一起到了替密湖畔,自然是毫无难度。「石头」作为摩罗西亚国王送给自己爱女的生日礼物、陪着当时年仅十岁的奥林匹娅丝成长到如今,情感自然不一般。 她将缰绳转交到克雷塔斯手中后,「石头」相当通人性,因为她的许可所以没有过多的抗拒。 克雷塔斯满意的拍了拍马背,一名肤色黝黑的奴隶赶紧上前铺上折迭成两层亚麻编织毯子,然后蹲在地上,克雷塔斯踩着奴隶的背纵身上马。 「……」 奥林匹娅丝非常不想要回想自己刚才看到了甚么。虽然知道这里的贵族男女都不穿内裤(毕竟她自己就没在穿了)、虽然这里的男性不避讳裸.体、虽然自己只是闪躲不及的看到了……一点毛,真的只有一点! 但──但就这么措手不及的看到一个没碰过几次面、但关系说不上友好的男性的重要生殖器官,这程度似乎比见了浑身光溜溜的腓力还令她发囧。 起码腓力还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啊。 奥林匹娅丝其实很清楚,克雷塔斯根本不介意谁看见这儿少不宜的画面,如果发现她这张吞了桶翔脸,恐怕还会怪她干嘛大惊小怪──所以只能说是文化代沟了。 「上来,我先载你绕几圈。」克雷塔斯朝克丽奥佩脱拉伸出手,引导克丽奥佩脱拉踩着奴隶爬上马背,而一旁的亚历山大也已经坐在「王子」的背部。 莱妮丝叮嘱了他们,要三个人别涉水骑到河对岸的橡树林(1)。早晨天未明时,腓力作为一国之王身兼大祭司,因此需要进行祭祀,而祭祀的高台正对着这一面的橡树林。橡树林在希腊是宙斯的化身,武器、士兵各种与战争有关的东西都必须远离橡树林,人们更不可随意砍伐橡树,王子和公主们在橡树林游玩当然不列在禁忌中,但虔诚地莱妮丝没有骑马,更要顾着库娜涅,深怕两个年幼的孩子进了树林后因为她没在一旁看着而无意间触怒神祇。 克雷塔斯应了声,态度虽然不耐烦。但并没有真不把姊姊的话当一回事,载着克丽奥佩脱拉兜圈子的同时还会注意亚历山大的一举一动──这个调皮的男孩往往马匹的前蹄踩进河水中,下一秒就被克雷塔斯制止。 亚历山大抱怨,「我看见树林里有影子,那一定是狮子!」 「或许吧。但你不能进到橡树猎杀牠。」克雷塔斯随口说,继续专注于手把手的指导克丽奥佩脱拉,克丽奥佩脱拉咯咯笑着,不管是她天生遗传自腓力或者奥林匹娅丝的优秀骑术又或者因为克雷塔斯全程护着,这短短的练习不只成功了,在克丽奥佩脱拉看来还太没有挑战性了,她很快要求:「我想加快速度!」 性格急躁的克雷塔斯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再多绕两圈?」 全程围观的奥林匹娅丝为着槽点满满的一幕暗自长呼了口气,然后注意到坐在一旁无心于自己手边纺织工作的库娜涅时不时往克丽奥佩脱拉、亚历山大等人身上看去,眼底尽是艳羡,这当然不是甚么狗血的三角恋,库娜涅满心满眼的都是自己的弟弟妹妹坐下的马匹。这个一眼就能看出属于运动型的小女孩如今却得被迫坐在树荫下装成大家闺秀、百无聊赖的做女红── 莱妮丝清了清喉咙,库娜涅赶紧低头装作忙碌于女红,眼中有几分失落。 奥林匹娅丝看了姑娘小小的手吃力的穿梭在织布机上,犹豫了一下,终归只能选择沉默,日后的人们认为不应限定孩子的发展,意即库娜涅现在的教育方式铁定是错的,但此时非彼时,她如果横插一脚,恐怕也只会害了库娜涅。 没有多久,绕了好几圈却少了对手,也不能到橡树林探险的亚历山大跳下马背,「我们玩别的!克丽雅,我们来玩球吧。」 克丽奥佩脱拉一听也觉得不错。「好啊。」他们把马匹栓在一边,从仆很快为他们拿出备好的游戏用具供他们挑选,亚历山大很快挑了中意的。 奥林匹娅丝原先还漫不经心的发着呆,直到游戏正式开始、两兄妹各自拿着前端曲起的短小木棍子击打草地上的球,意图将球击到属于自己的得分的范围,奥林匹娅丝这才精神一振──这不是曲棍球吗?她从来不知道古希腊人也会打曲棍球啊。(2) 她从没想过曲棍球出现的年代,理所当然就归入现代产物之一,因此望着两兄妹在草原上挥舞着木棍子只觉得格外突兀而有趣。 至于赛况,亚历山大比克丽奥佩脱拉大,男孩子体能又胜过女孩,因此亚历山大自然吃香不少,很快的,克丽奥佩脱拉兵败如失倒,女孩倔强嘟着嘴。 亚历山大得意的说:「你可以让克雷塔斯加入。」亚历山大这么一说,站在角落充当护卫、脸上写满无趣的克雷塔斯马上裂嘴笑了。 克丽奥佩脱拉很是心动,但最后还是摇头,「不行,除非你找妈妈加入到你那一边。」 克丽奥佩脱拉这么一提议,亚历山大果然闪烁着大眼朝她这儿望过来了。「妈妈,跟我们一起玩啦。」 ……照顾两个爱玩的孩子还真不是件轻松事啊。 「妈妈!」亚历山大手上还抓着木棍就朝她这儿跑来。 奥林匹娅丝正认命的打加入孩子们的游戏中,三名男性就策马闯进了他们的游戏区。 三人之中的一位──腓力首先跳下马,抛下了坐骑,快步走到树下。 库娜涅说:「父亲。」 「库娜涅,你也在啊。」腓力随意点了点头,「我总算找到你们了──亲爱的,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接着当众弯身、亲吻了奥林匹娅丝的额头,不管奥林匹娅丝内心有何等纠结,一旁的成年人心中俱是想着:看来是和好了。 腓力像是没注意到其他人若有所思的目光,自然而来的转过头望着一双儿女,「你们在打球吗?」 亚历山大笑嘻嘻的说:「是啊,爸爸要加入我们吗?」 「当然,我跟克丽雅一组──」 克丽奥佩脱拉天真的说:「可是我要跟克雷塔斯一组唉,爸爸跟哥哥一组吧。」 「克雷塔斯?」腓力身上的欢乐氛围一瞬间消失无踪,瞇眼打量了一脸无辜的克雷塔斯,然后勾了勾嘴角,嘴笑心不笑的说:「喔,好吧。」 …… 原先虽然是陪孩子玩,但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终归年纪小体力无法支撑长时间运动,因此很快坐到她身边乘凉、休息。 两个孩子退场后,腓力等人还没玩够,还拉了另外两位近身护卫官一起下场进行二对二竞赛。男性之间的友谊就是这么奇妙又简单,腓力心中那一点点小别扭早已在竞赛时磨掉了,目前只专注于与克雷塔斯一同对付另外两名对手。 如此,下午时光就在腓力与克雷塔斯等人的激烈竞赛中度过了,至于奥林匹娅丝只顾着打瞌睡、恍神,偶尔被男士们几声吼叫、欢呼扯回注意力,但没能完全理解战况。 也不知过了多久,奥林匹娅丝忽然醒了神──腓力等人不知何时结束了比赛,克雷塔斯与腓力相互搭着间走了过来,他们脸上得意的笑容显示他们战绩优异。克雷塔斯坐得离两个孩子近一些,腓力则径自坐到了她身边。 「好险今天对手不是安提帕特,否则我一定会输惨了。」 「安提帕特!?」克雷塔斯瞪大眼,「我以为那像个石头一样的家伙整天只想着书和工作。」 腓力哈哈大笑,「……不,你真是小看他了……」先是肩膀并着肩膀,接着更擅自伸手绕过她背、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明显高出她许多的体温、扑鼻而来的男性体味令她身体禁不住的僵硬。 她的恋爱经验虽然不如「奥林匹娅丝」多而丰富,但也有交过几任男朋友,拥抱、接吻的经验自然不缺,只是从没有碰过认识没几天较开始搂搂抱抱的──不对,腓力现在是她丈夫、腓力现在是她丈夫、腓力现在是她丈夫……她开始在心中默念着,一面假意因为气候转凉而身体缩了缩。 腓力又说了几句,惹来所有人嘻笑,但奥林匹娅丝无暇顾忌,注意力很难不从腓力环着她背部、臂膀的那只手臂移开。 「……走吧。」腓力忽然抓着她的手站起身,连带也把奥林匹娅丝拉了起来。 甚么? 她不明所以,直觉是自己在恍神时忽略太多对话。 亚历山大挥舞着右手,「爸爸,跟妈妈共乘一骑吧,因为妈妈的脚──」 「当然,如果让你妈妈自己骑一匹马,她肯定会跑得远远的,我怎么也追不上。」腓力一面大笑一面跳上了马背,硬是拉着奥林匹娅丝也坐了腓力之前,腓力抓住缰绳──虽然只是单纯一个骑马、一个被载,但在奥林匹娅丝感觉就像被腓力从身后抱住。 奥林匹娅丝看了瞪大眼盯着她、眼神夹杂着好奇不安与隐隐期待的库娜涅,甚至是在场最小的女孩克丽奥佩脱拉都会意到了甚么,咯咯笑着,「我和哥哥会乖乖待在这里等爸爸和妈妈!」 莱妮丝赶紧说:「不,我现在要带你们几个回宫了。」 克丽奥佩脱拉顿时一脸失望。 这里的小孩也太早熟的吧! 如果奥林匹娅丝再没意识到腓力的想法,那她也太蠢了──不是还在吵架吗?不是还有一堆妹子没光顾吗?为甚么回头又想到她了!? 「等等,腓力……」 「我们待会再说。」 几个孩子很快被奥林匹娅丝抛在视线后头,因为腓力骑着马带着她快速渡河进了橡树林,越是深入、林中的色调越是昏暗,直到腓力扯住缰绳止住马蹄,高大粗壮的树干与茂密的枝叶遮挡了夕阳余晖洒下的最后的一点光,四周的黑浓郁的要成为实体,树林间的猫头鹰发出几声突兀鸣叫,暧昧的氛围亦加浓烈。 奥林匹娅丝几乎是腓力一停下她肾上腺素的分泌促使了这具身体的本能,她以一个她自己都惊讶的利落姿态从马背上跳下来。「腓力,我今天──」等一下,说自己今天「不方便」腓力听不听的懂是一回事。对方连嘴都还没亲上来她就急着拒绝,要是惹怒对方该怎么办? 「哈哈哈……」腓力的笑声响亮,枝叶像是被这阵嘹亮的声响震的沙沙作响,「你今天怎么一直慌慌张张的?」腓力也跟着跳下来,将马栓在树干上,转过头时,仅剩的那只眼就是在一片昏暗中也亮的吓人。 奥林匹娅丝吞了吞口水。 腓力朝她走进,「我如果没有猜错,你在躲我。我昨天还说过今天会来找你,你今天就偷溜出宫殿了。」 好吧,她找孩子玩确实有这么一点原因在。 腓力按着她的肩将她压在她身后的树干,嗓音逐渐低沉,带着情.欲与进犯,「其实我并不讨厌这样,真的,像一头骄傲的牡鹿──」 好吧,自己就算再后知后觉也可以确定对方是想来一.炮了──而且还是野战! 直接拒绝、打断一个男人,尤其是自己丈夫的「兴致」是不明智的,亲个嘴、多摸几下再拒绝对方吧……如此,奥林匹娅丝视死如归的瞪大眼望着对方自己的嘴唇贴向自己…… 但当腓力真正吻向她,她就知道糟糕了。 这具身体相当熟悉腓力的触摸和亲吻,而腓力又是情场老手──事后奥林匹娅丝也猜到了另一个可能。尽管有些难为情,但感情生活,或者直白点说,性,生活极度丰富的这样一个身体在她接手后已经吃了好几一阵子的「素食」,因此单单一个吻,微妙的、令人着迷的一种激越与震颤逐渐攀升。 总之,胡里胡涂的一番亲吻及上下其手后,奥林匹娅丝最强烈的本能反应已经被挑起。身体不只不由自主,一脚主动勾住腓力的腰、双手捧着腓力的两颊试图加深这个吻,同时,陌生又强烈的感官也强烈击打她的思绪与理智,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仅存的理智只让她在结束热吻时无力的推了对方几下,近乎耳语的拒绝:「……今天、我今天不方便……」又或者她只是动了动唇,实际上她连这句话都没说? 当下她放弃了思索事后可能会有的尴尬与羞耻,满心满眼的试图紧抓住这一刻的疯狂,当腓力将她推到地上,随手几下将自己的衣服脱个干净时,奥林匹娅丝的脑袋只晕忽忽的想着:刚刚才想到腓力裸.体,现在她就看到了。 接着她的及踝的长裙被腓力一点一点往上推,推到腰上── 腓力停下来动作。 她难受的发出哼声,几乎要攀至顶峰的狂喜瞬间荡入谷底,眼前的视线由一片迷幻的朦胧回归为正常,昏暗的光线中,依稀可以看见腓力脸色相当难看,低头看着系在她腿间的、用以吸收经血的亚麻布块。 「该死的……#&§……」 奥林匹娅丝又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反应过来对方刚才是爆了几句她听不懂的粗口。 而这时,抛弃她许久的理智总算复苏了。 万头草尼马奔过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她刚刚都做了甚么!? 腓力匀了好几口气,怒火消散不少。颓丧的坐到一旁的地上,搔了搔额前的乱发,语气则相当无奈,「看来你是真的不方便了。」 ──────────── (1)橡树林:不只是古希腊,各地神话中都有将高大的橡树作为他们信仰神祇的化身。 在奥林匹娅丝的娘家伊庇鲁斯,一个名叫「多多纳」的圣地在过去是仅次于德尔菲的神谕所。「多多纳」圣地中有着大片的橡树林,最早其被视为属于大地母神盖亚或者是月猎女神阿蒂蜜斯,而多多纳一代长打雷,雷又是宙斯的武器,因此多多纳成了希腊人眼中最为接近天界的圣地之一。 至于多多纳的神谕,他们在高大的橡树群中挂置金属,当风吹拂时沙沙的树叶与金属清脆声响成为了神的语言,由女祭司听取后再进行翻译。 最后补充,奥林匹娅丝的家乡实际上是伊庇鲁斯地区的摩罗西亚王国,摩罗西亚是该地区势力较大的,因此为该地区伊庇鲁斯同盟之领导。 在早期,摩罗西亚是听从于马其顿之下,但当马其顿国势渐弱(具体时间难算,腓力老爸及前两个哥哥那段期间马其顿确实国势衰弱),伊庇鲁斯一代就自主起来了,但纵使如此,在马其顿人眼中,伊庇鲁斯依旧低了他们一阶。这也是为甚么许多马其顿人从心底上看轻奥林匹娅丝的身分。 (2)曲棍球确实在古希腊就有了,只是不盛行,我也没查到他们如何称呼这种游戏。 (3)猎狮是他们当时的娱乐之一 第21章 安提帕特 当腓力走进帐篷时,安提柯半真半假的怪叫了一声,「我以为你今晚会缺席。」 腓力得意的挑了挑眉,「是克雷塔斯吧?肯定是他,这个管不住自己嘴巴的家伙。说起来,刚才的帐还没跟他算完呢……」 安提柯神秘兮兮的用手肘撞了下腓力,力道不轻,「结果怎么样?」 腓力耸了耸肩,「她想念我想念的紧。」实际情况或许只有他知道、奥林匹娅丝知道以及宙斯知道了。 在一切即将步入节奏时被硬生生打断,腓力当时心里有多难受是自不必说了。 不过短暂羞恼之后,他想起过往,内心因而调适了不少:美丽的新娘头上罩着紫色的面纱,遮住她绝美的容貌,她端坐在床边,在烛火、月色映照下恬静而美好……但这仅仅是一瞬间,他刚走进房,新娘就咻的一下从床铺边跳起来,像只威风凛凛的母狮子,高声喝骂,禁止他碰她、靠近她。然后是更早、婚约还未订下来的那场宴会上,她的叔叔阿利巴斯逼着她坐到他身边,接着更进一步要她陪他跳舞,她的双眼闪烁着慑人、炫目的碧绿,他禁不住的上前握住对方的手,接着被她狠狠赏了一巴掌──婚前、甚至是婚后的一段期间,他是被拒于对方闺房外的。 再想想刚才奥林匹娅丝动情的眼神与热情的回应,起码污秽了经血流干净的时间不会比那一段期间还要难捱(1)── 安提柯拍了下他的肩膀,打断他的思绪,「你在恍神……喔,看来美丽的王后让你魂不守舍了,如果你想,你可以先回去──」 就是帕曼纽也难得露出笑容。 腓力挥了挥手,「不用,我们今晚还有大堆对象得处理,如果你们怜惜我,我们可以在一个晚上弄出点结果,明天我就能邀请奥林匹娅丝观赏一下我们的心血──喔,我刚才进了营地就看见了,我们聪明的安提柯不只爱聊八卦,还真为我搞来了那个『大家伙』。我希望我的工匠们今晚就能研究出个所以然。」 …… 几个人一直忙碌到清晨天未明时,腓力、安提柯、阿塔鲁斯……随意挑了块空出来的地,裹着披风倒地就睡。 帕曼纽望着帐篷是满地七横八竖的人、设计图纸张、马毛与肌腱编织而成的弹力绳……他弯腰正要为自己收拾出一点空间,眼角余光却注意到安提帕特撩开帐幕、走了出去──帕曼纽想了想,最终决定跟出去。 「你不休息吗?」安提帕特早已注意到他跟着,也没回头,视线驻留在泛着红与紫色调的天空,此时太阳只露出少许,剩下大半依然纠缠在地平线之下,就是草地也被镶上了金。 「你不也是吗?」既然决定要说几句,帕曼纽也不会拖拖拉拉了,「安提帕特,你也应该抛下這一切了──抛得远远的,找个好姑娘然后成家立业,一旦有了孩子,你就会发现那些回忆也不是这么无可替代了。」(2) 作为腓力与安提帕特的朋友,帕曼纽不可能不知道两人之间的一些矛盾,虽然表面上看似不曾发生过,腓力依然装傻,视安提帕特为最信任的友人、授予安提帕特最大的权力,而安提帕特也不曾因私忘公、耽误了马其顿的国政,但事情依旧存在,腓力娶了安提帕特的未婚妻是不争的事实,就是两人目前看来相安无事,这点龃龉压抑在心中久了终有一日会爆发。 彼时,腓力因为与摩罗西亚的女主人奥林匹娅丝在多次间接接触中产生摩擦,到了广为缔结联姻时,因为个人喜恶而将奥林匹娅丝丢给了熟识这位公主的安提帕特。在之后几年,当奥林匹娅丝到了适婚年龄之时,腓力却因为见到这位公主的真容而后悔了,奥林匹娅丝的父亲死后,她的叔叔阿利巴斯很快瞧出了端睨,为了讨好腓力,刻意遗忘昔日的婚约,将侄女转而嫁给腓力──而这一切,帕曼纽都看在眼里,大多时间保持沉默,不想涉足其中。 但近日腓力对奥林匹娅丝旧情复燃,奥林匹娅丝也一改过去的剽悍、疯狂,性格温顺明理许多不说,情感与政治立场上也开始对自己的丈夫忠诚……眼看腓力即将与混乱的感情生活告别,落单下来的安提帕特就让他有些担心了。 在迎娶奥林匹娅丝为马其顿王后这件事上,说不上谁是完全对或者完全错,或许腓力是相较之下犯得比较凶的那一位,他先是因为私人恩怨将与摩罗西亚联姻一事推到安提帕特身上,日后却倾心于安提帕特未婚妻的美貌而强行抢了过来。至于安提帕特,以错误的眼光看待一段联姻,将之政治意义远抛在爱情之后,更默认腓力将摩罗西亚公主嫁给自己而不是力图阻止──说实话,当一切回归原点,腓力最终选择迎娶奥林匹娅丝,帕曼纽相信不只有自己会认为这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 此时,安提帕特发出一声笑,不含笑意,充满应酬甚至压抑着些许凉意。但在话语说出口时,安提帕特又与往常无异,友好得几乎让人无法听出任何不妥,「帕曼纽,别说得一副我没有孩子。」他转过头,气色与神态是疲惫的,但是一种单纯的因为睡眠不足而疲惫的疲惫。 这并不让帕曼纽惊讶,安提帕特一直相当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起头有迹可循,过去的安提帕特,那种与腓力同样讨喜又欠揍、总是四处闯祸享乐的安提帕特帕曼纽也是见过的。身上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活力、对万事万物保持着好奇心与挑战冒险欲.望,与腓力站在一起,相貌不尽相同,身高也差了不少(3),但两个大男孩比起彼此的兄弟更像一对手足。 直到托勒密为马其顿混乱的政局再添上浓重的一笔(4)、从安提帕特的父亲与兄弟死于托勒密的暗杀、安提帕特不得不流亡到摩罗西亚享尽人情冷落起,安提帕特与自己的好友腓力已然走上了全然不同的变化,相较于腓力作为一个人质生存于底比斯却相当固执的坚持着本性应对种种而来的为难,安提帕特则将过去的自己抛弃的一点不剩,冷淡、寡言而又心绪深沉,唯一能看出他曾有的年少轻狂与神采飞扬,当是他对摩罗西亚公主这段感情的固执了。 就像现在,安提帕特依然对他们真正所讨论的话题含糊其辞。 帕曼纽叹了口气,「菲拉终归是你的养女──安提帕特,你知道我真正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安提帕特收敛了笑容,紧盯着帕曼纽的双眼,逆光之下,眼眸看不出色彩,更看不出情绪,「帕曼纽,真理之神能够见证我的话。你所担心的事都是毫无意义的,我并没有将之放在心上。」帕曼纽没有打断他的话,尽管他知道安提帕特与腓力一样丝毫不信神。安提帕特继续说:「我只是厌烦安提戈努斯对腓力的讨好,我可不相信他对腓力的感情世界有多上心。」 帕曼纽知道这场谈话是无法继续了,别说安提帕特不配合,他没兴趣、也没必要过多的干涉旁人的私事,今日这一番可说是最后一回了。 帕曼纽拍了拍安提帕特的肩,「安提柯有甚么优势?他不同于我们,他如今所拥有的权势地位、显赫家世是建立在腓力给予的恩惠,他能不揣摩腓力的心思吗?」 安提帕特找给他的借口倒也不完全是说谎,虽然不同于其他马其顿人的明显,但熟悉安提帕特这般自制性格的人都该看的出来,安提帕特相当看不起安提柯、攸梅尼斯一类人,否则平时相处上不会做到这般不假应酬性掩饰。 但话题就此打住,既然安提帕特找了安提柯作为糟糕情绪的借口,帕曼纽也就不深究了。 只希望有天他能够自己想明白。 帕曼纽问:「你要继续走走还是回去休息?」 安提帕特勾起一边嘴角,「你先休息吧,我四处晃一晃。」 ※※※ 奥林匹娅丝今天一早看到妮刻希波利斯的笑容、桑德拉的挤眉弄眼,某种不存在的器官便开始隐隐作疼。 「妮刻,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喜欢听人这些八卦。」 「整个宫殿都传遍了。」 哪个大嘴巴!? 一想到昨天各种囧死人的发展以及她像是饿了好几天的狼一样猛烈的给予回馈……奥林匹娅丝只觉得刚才走在路上打过照面的任何一个人肯定见了她脑中都在八卦这件事。 虽说夫妻有点甚么是理所当然,说直接点,在户外进行繁殖行为照这个时代人的裸.露程度来看,不失为一种情趣。但她过去与男友最亲昵的一次是在交往近两年后才险些擦枪走火,现在与过去的进展速度根本不是同一个档次,她也还没能完全克服「腓力是个刚认识的男人」这件事,此刻她脑海震荡的程度不下于亚历山卓对她毛手毛脚那一次。 好在妮刻希波利斯主动拥抱她暂时打断了她的千头万绪,不过也弄得她动都不敢动,生怕撞到妮刻希波利斯又大了一点的腹部。 但对方一点也不在意,笑容真挚,「真是太好了,希娜,看到你和腓力重归于好我就安心了,真希望你能再生一个小王子……小公主也很不错,要不然我的孩子比克丽雅、亚历山大都还小,真是太不公平了。御医说我的身体要孕育第二个孩子是完全不可能了,但希娜你还年轻,而我实在太喜欢孩子,所以你就成全我这小小的愿望,再多生几个孩子……」 奥林匹娅丝恍然的望着妮刻希波利斯天真而动人的笑颜,以及对方叨叨絮絮的说着日后一起照顾孩子、儿孙满堂的美妙蓝图──这使她一时间无法顾及生孩子这个雷翻天的话题。 比起妮刻希波利斯,奥林匹娅丝简直幸福极了,不说她混乱的情感问题,也不说这些情或爱中间有多少是真实的,但起码她爱过、恨过,直到离开前未丢失最真实的自己,依然固执得疯狂,离开后则有安提帕特的惦记。 而妮刻希波利斯则是代表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女性,他们没能见识太多,更多是局限在自己的闺阁、花园,偶尔绣绣花、织个羊毛布,他们不能发声、不能为自己的未来做出选择。在历史上更没能留下更多讯息,更多是依附在他们的父兄、丈夫、儿子上。就像奥林匹娅丝,她后世以相当糟糕的名声留于青史,但这依然是建立在儿子亚历山大大帝身上,如果不存在亚历山大,她则会成为「马其顿腓力二世的妻子」、「马其顿的王后」,甚至干脆消失。 但又有谁想过,妮刻希波利斯以及更多的女孩子们牺牲了自己的幸福与人生沦为男性的附庸品、历史中的隐形人? 「……希娜,你在发呆吗?」 奥林匹娅丝未完全醒神,内心的话语一瞬间就从嘴巴溜了出来,「妮刻,你幸福吗?」 桑德拉在后边强烈的以眼神表示:「闭嘴」,但奥林匹娅丝一点也不后悔,静静等待妮刻希波利斯的回答。 妮刻希波利斯一楞,这让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有些不确定自的词汇是否用的妥当,或许因为她词汇量太少,导致对方没听懂──但下一秒奥林匹娅丝就确信自己没怎么说错了,妮刻偏过头,笑了笑,「噢,宙斯!希娜你在说甚么啊?我当然很幸福,我向诸神祈求能够与你……能够与希娜你永远不要分开,而神却答应了我的奢求,还让我有了个孩子,我又怎么不幸福?」 奥林匹娅丝没有忽略妮刻希波利斯眼底淡淡的忧伤,「妮刻──」 桑德拉清了清喉咙,以相当无礼、放在其他奴隶主上肯定会挨鞭子的态度蛮横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奥林匹娅丝……殿下,房外有人求见。」 奥林匹娅丝当然不会在意,妮刻希波利斯更是沉静在自己的思绪。 「让他进来。」她说。 结果奥林匹娅丝的感伤情绪没能持续太久。 来的人是腓力派来的小厮,说是腓力在找她──又要做甚么了!? 她在妮刻希波利斯调笑的目光中故作淡定的说:「知道了,带我去找腓力。」然后离开了后者的卧房。 ─── (1)古代人对女性经期一事描述不多,因为当时人认为月经是不洁与不祥的。 (2)史实上,安提帕特的长子卡山德比起亚历山大(大帝)还小六岁,电影《亚历山大帝》中卡山德同亚历山大一同东征这一段其实只是导演为了增加冲突,加深「亚历山大是被卡山德毒死的」这个传言的刻画,因为卡山德曾经被亚历山大拿头撞墙──书中确实是这样写的。卡山德负责代他的父亲辩解自己的清白,因为当时一直有传言指出安提帕特想取代亚历山大,安提帕特的一些成功遭到亚历山大猜忌、奥林匹娅丝与安提帕特关系恶化,写信说了不少安提帕特的坏话。亚历山大想找人取代安提帕特,便命安提帕特带军队东行,这方便亚历山大在近处监视安提帕特。 但安提帕特没有依言行事,而是找了卡山德到亚历山大跟前解释,亚历山大不满意卡山德的话,就抓着卡山德的头去撞墙。这件事似乎对年轻的卡山德造成内心阴影,以致亚历山大死后,卡山德对亚历山大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更杀了亚历山大的后裔。 目前亚历山大的死还是个谜,但如果给卡山德机会杀亚历山大,他必定是欣然同意。此外,与电影不同的是,卡山德也没有跟随出征,而是留在马其顿,他的弟弟伊奥拉斯则是作为亚历山大的近身护卫官跟随东行。 再说回本文,目前亚历山大三岁多,小六岁的卡山德这时自然还未出生。这是一个相当妙的事,安提帕特年纪比腓力大,但腓力的儿子都在打酱油了安提帕特的儿子却还没出生,如果不用狗血的眼光去看待这件事,我们只能单纯猜测安提帕特可能与妻子前几个生的都是女孩。 至于安提帕特的妻子,没有相关纪载,所以本文就设定安提帕特目前单身(但以前有一任妻子)。 (3)腓力的身高在高大的马其顿人中算是矮,后世在马其顿旧都埃格帝王陵中找到了极有可能是腓力的雄伟陵寝,下葬时间、死者年龄与墓中冥器都指向腓力二世的可能,而传言中腓力身高不高(亚历山大遗传到他老爸)这点也得到证实,而还原棺木中人物形象,其身高最多不过172。 (4)这里的托勒密不是埃及托勒密王朝的开创者,是腓力他老妈的情人、底比斯扶植在马其顿,专门来捣乱马其顿政局的托勒密。 第22章 贝勒妮基 马其顿早期就是由八个部落各自为政,名义上效忠他们的马其顿国王,腓力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伙友骑兵有大半是他们贡献的,伙友骑兵的八个中队的编制也是由来自此。 这些小邦在之前那位大名鼎鼎的「希腊人之友」,也就是马其顿国王中的第一位亚历山大的政策下被削弱了不少势力,但腓力登基为王之前的一段时间中,马其顿中央实力渐弱,小邦国胆子又肥了,再过不久,腓力登基后带着他们四处平乱后他们短暂消停了一阵,但前段日子腓力打了场败仗,此消彼长,八个小邦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腓力让人把奥林匹娅丝从妮刻希波利斯那儿叫到会议厅时,会议正进行到一半,正值腓力要找借口削不听话的小邦们几下。 奥林匹娅丝不清楚腓力的用意,大多时间只能做个花瓶,呆坐在腓力身边听他们来来回回争论。 这里的人多是骑马打仗多年的武将,说起话来不至于绕太多圈,就是其中最懂得忽悠人的腓力也不含糊了,魄力十足地表明「我就是要扩军」── 腓力要扩编的正是马其顿的王牌伙友骑兵,伙友骑兵目前有近千人,腓力这一场会开下来就想再增加一千人,而这增加的人力由八个小邦共同分担。其用意不只是充实中央权力,也是拿捏住附庸的命脉,毕竟伙友骑兵成员各个都是贵族子弟,多往首都塞几个就是多几个人质的意思。 腓力的要求自然是有反对有支持,有人认为腓力要求人数扩增到一千、八个小邦共同承担这个数目太过吃力,用直白点的话就是:「我们还在与佩奥尼亚作战,正缺人手,你行行好别跟我抢人了。」佩奥尼亚同样位于马其顿北面,一见马其顿打了败仗就想趁乱打劫。 也有的跟自己的亲信窃窃私语了一会后对腓力表示:「人可以出两百,够朋友了吧。」这一点也不让人惊讶啊,腓力的好几个好基友就在里面,奥林匹娅丝甚至怀疑那些人讨论是讨论假的,私下早就跟腓力通过气了。 有人扭扭捏捏的不肯作声,当然还有人更嚣张,一出声就拿长辈身分压:「你这个死小孩,以前你父亲都不敢对我这么无理,想当年我是这么罩你blabla……」 奥林匹娅丝还津津有味的围观这些各怀鬼胎的人互掐,想不到最嚣张的那一位老头还把她拖下水,惹得她不得不多说几句──当然,人一旦确立了自己要塑造的形象就不要悔改,免得被旁人当作精分,既然她之前都是一副「腓力最棒」、「我都听腓力的」的马屁状,那么这一次她当然又厚着脸皮继续大力支持腓力。 再说,作为一个王后,腓力削番对她和两个孩子的人生安全都是加分不少,脑子烧坏了才不支持吧。 …… 会议最终的结果是腓力、邦国各让一步,伙友骑兵的人数依然增加,但只增加四百人。 奥林匹娅丝也总算能体会当初腓力说要介入色萨利战争时为甚么亲信之中会有近半反对了──仅仅是打了两次败仗,就有人想着翻身坐国王。 而国家内部这样不稳定,腓力竟然还想着要明年继续打福基思…… 相较她的忧虑,会议结束后的腓力显得相当愉悦,陪着她用过丰盛的一餐,聊了两个孩子的事,最后从座位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我有样东西原先要给你看的,不过中间出了点状况,明天再来找你。」说完,往门口走了几步,覆又走了回来,「喔,对了,我很喜欢你刚才骂席拉斯的样子。你的双眼美极了。」一面说一面给了她一个颊吻。 奥林匹娅丝脸颊被对方下颔的胡青搔的有些痒,但动也不动,看似淡定的将视线摆在餐桌上,彷佛那儿有甚么值得深思的对象。 腓力看穿了她的心思,一面笑一面踏着愉快又匆促的步伐离开。 腓力离开后,奥林匹娅丝才想起来昨晚尴尬至极的事──貌似腓力根本没在意啊。 所以果然是她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 阿西达斯一面挥舞着双手一面从门口闯进了菲莉涅的卧房,「……公羊!公羊还有蝴蝶!」接着几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旋即吃力地从地上撑坐起身,嚎啕大哭起来。 王子的保母姗姗来迟,见了王子拉长了脸在大哭,站在一边不说话。 「阿西达斯!」菲莉涅赶紧放下手上的针线,上前弯身安抚她的孩子。 阿尔西诺伊收起了脸上温婉的笑容,依旧端坐在原为却显得气势迫人,「这该是一个保母的工作,菲莉涅,快起来。」 菲莉涅迅速看了阿尔西诺伊一眼,接着再看保母。 保母赶忙辩解,「御医说,这些磨练可以治疗大王子的傻病。」 「傻病?」阿尔西诺伊冷哼一声,「我想你才是那个智慧不如昆虫的东西。」银铃般悦耳的嗓音说出如此话语却如出鞘的利刃般令人胆寒。 坐在阿尔西诺伊的贵妇人也发话了,「谁借了你胆子轻视阿西达斯王子?」贵妇人身穿一袭亮红色锦缎基同,身材消瘦,左眼角偏下有颗泪痣,肤色惨白,鼻梁有些塌,通身气质给人病恹恹的倦意。「菲莉涅,你去跟腓力说一声吧,我帮你找一个称职的保母。」转而又对保母说:「你先出去。」 保母吞了口口水,「我很抱歉,但是……」 贵妇人放缓了声音,「先出去吧。」 保母踏着犹豫的步伐离开。 保母离开后,阿尔西诺伊叹了口气,「贝勒妮基,谢谢你为我的姊妹打抱不平,但今非昔比,腓力现下被奥林匹娅丝──」 一听见熟悉的名称,阿西达斯眼睛一亮,也不哭了,大喊:「漂亮!」 阿尔西诺伊一顿,勾了勾唇角,「──被奥林匹娅丝迷得团团转,怕是也奥林匹娅丝一句话,菲莉涅和阿西达斯的日子只会更苦。」 「漂亮!」阿西达斯喊得更大声,菲莉涅赶紧摀住了儿子的嘴巴,好声好气的哄了一阵子,承诺會在阿西达斯乖乖用過晚饭后多給他一块蛋糕后,阿西达斯这才消停。 菲莉涅对另外两名访客露出歉然的笑容,但说出口的话更让阿尔西诺伊诧异了,「阿尔西诺伊,请别这么说,我觉得奥林匹娅丝已经改变很多,我想她不会再试图伤害我和阿西达斯了。」 仅仅是一个瞬间,阿尔西诺伊已经酝酿好了情绪,无奈又带些难过的上前牵起菲莉涅的手,将对方带到座位上,「菲莉涅,你真是太过善良、太没有主见了,总是轻易相信了敌人脸上戴着的面具。一直以来我就很担心你和阿西达斯母子在宫中孤立无援,原想着腓力已经对奥林匹娅丝失去了兴趣,你能过上好一点的日子,谁想到奥林匹娅丝竟在安提帕特的指使下将自己伪装成那般无辜可人,而腓力竟然也信以为真,再一次迷恋上她。」 菲莉涅一直以来都是个缺乏主见的人,她习惯性的依赖聪明又待自己人好阿尔西诺伊,因此阿尔西诺伊这番言词下来,她原有的那些想法也不禁动摇了,「可是──可是上一回她招待了我和阿西达斯,给予了我们庇护之所,还替我照顾阿西达斯──」 贝勒妮基忽然开口了,倦怠的语调中带着淡淡的鄙夷,「我的朋友,你拒绝了她就使得她名声扫地,而你就在她的屋檐下,一旦出了任何事,外人都将会怀疑她,她自然得在短短的几天中善待你们──如果她真的想善待你们,不应该让你和腓力的长子住在这样一个破旧的小地方,也应该为阿西达斯找一个善尽职责的保母。」 菲莉涅难过地低下头。 阿尔西诺伊对于贝勒妮基的反应并无诧异。林凯斯提斯家族的贝勒妮基对许多事情多是不管不顾,唯独厌恶极了奥林匹娅丝,据说当年腓力因着奥林匹娅丝而拒绝了与贝勒妮基的联姻,贝勒妮基其后嫁给自己的表兄阿赛塔斯,后者是一个专注于追求美貌与年轻伴侣的风流贵族,容貌平平的贝勒妮基一年见不着自己丈夫几次,奥林匹娅丝的美貌与踰矩无疑得来了贝勒妮基更大的仇视。 贝勒妮基拿起菲莉涅搁置在桌面上的刺绣细细看着,冷淡却不让人感到难受地称赞了菲莉涅的手艺几句。 天真的菲莉涅收起愁容,正抱着阿西达斯耐心的一点一点喂着面包与牛奶,一面谨慎地与贝勒妮基应对。 过一会,贝勒妮基又说:「说起来,昨天会议上还发生了不少事情呢。阿尔西诺伊,我想你应该听说了?」 阿尔西诺伊谦虚地笑了笑,「我只听说了大概,但你的父亲参加了会议,应该得出了其他人所没有的讯息吧?」 贝勒妮基瞇了瞇双眼,「政治的事情我也就不说了,那些都是属于男人们的。结果我想你也听说了,腓力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他要的人。就是那奥林匹娅丝,哼,对席拉斯叔父无理不说,竟然还当众嘲讽起太后。」她一概只有碰上奥林匹娅丝的事情绪才会出现这般起伏。 阿尔西诺伊也是听说过这件事的。当时林凯斯提斯的席拉斯极力反对腓力扩编伙友骑兵人数,见腓力让奥林匹娅丝一个外人参与会议,便指责腓力不尊重自己的母亲,拥有纯正马其顿血统的太后在,马其顿自家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伊庇鲁斯干涉。孰料奥林匹娅丝竟嘲讽的回一句,「太后?我以为她已经改嫁了。」顿时让太后的生父席拉斯挂不住颜面。 阿尔西诺伊难得在这件事上是支持奥林匹娅丝的,在一面假意认真聆听贝勒妮基嘲讽奥林匹娅丝的无礼莽撞时,内心则暗讽着:恐怕就是有这样一个不检点、又冷血向自己丈夫下狠手的生母在,腓力才会拒绝与林凯斯提斯人再结亲缘吧。 …… 阿尔西诺伊与贝勒妮基二人一直聊到了太阳下山后才向菲莉涅道别。 贝勒妮基此时坐在轿子上,脸上早已没了下午时那般倦怠与淡漠,神色间尽是思索,她攒眉一阵,嘴角勾出了然一笑,身子一偏,撩起轿子帘幕的一小角,对自己信任的侍从说:「你找个人盯着阿尔西诺伊,她有任何动静都尽快向我回报,要隐密一点。」 侍从点头应是。 贝勒妮基坐直回原位后,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好一阵子,自言自语:「阿尔西诺伊,腓力如今又变了心,我就不相信你会坐以待毙。」 同时间,属于阿尔西诺伊的那坐轿子被人拦了下来。 「出了甚么事?」阿尔西诺伊问。 她最为信任的侍女穆拉皱眉,显然有些不确定事态的发展,低声说:「是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 亚历山卓? 阿尔西诺伊不解,下了轿子,果然看见摩罗西亚的年轻王子,斗篷遮住了亚历山卓上半部的脸,但尖细的下颔与唇型与亚历山卓如出一辙。「殿下,据说您要见我。但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之间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你错了。」亚历山卓拉下兜帽,稚嫩的五官在最后一点红霞的映照下宛如一件精美的雕塑品,金色的鬈发此刻也染上了如同奥林匹娅丝一般鲜艳的红发。 亚历山卓的笑容淘气天真得令人害怕,「你希望拆散腓力与奥林匹娅丝,至于我呢……」他发出几声笑,双眼弯成两道新月,「不管我们各自想要的是甚么,我们所求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我们不该有所交集吗?」 第23章 桑德拉的忠告 奥林匹娅丝与桑德拉的私下谈话大多是桑德拉趁着妮克希波利斯在休息时偷溜出来主动找上奥林匹娅丝,时间上非常难安排,一来妮刻希波利斯不知道自己的侍女和奥林匹娅丝的复杂关系,二来奥林匹娅丝一直没能信任自己的侍女(毕竟有为她「作媒」的某名侍女的前例在),如果有事要找桑德拉,让侍女托口信给桑德拉却不是妮刻希波利斯总让人起疑,因此当她碰上麻烦,需要人指点,这时只能看桑德拉的观察的敏锐度了。 早晨侍女正在帮她梳头时,桑德拉总算出现了。 她把侍女支开,桑德拉也不客气,坐到了位子上开始吃她的早餐,大有等待她起头的意思。 虽然奥林匹娅丝一向注重隐私,不过她必须放下心中那点无谓的疙瘩,主动谈起她和腓力之间的事,「下午腓力邀请我到军营。」 「然后?」桑德拉打了个饱嗝,「他现在恨不得天天见到你的事我怕整个培拉城是无人不知。」 「但──」 桑德拉抹了抹嘴巴,「让我先说,实际上你也不用太惊讶,腓力就是这种性格,以前他追奥林匹娅丝也爱用这种……死缠烂打的招数?我不大确定,或许他换了其他种?毕竟你的性格跟原来那一位完全不同,他会因地制宜。」 「他在追我──」 桑德拉翻了个白眼,「没错,他在追你,有眼睛的人都看的出来。以前爱发脾气、有暴力倾向的妻子忽然一夕之间变得温柔可人,还对他的婚外恋对象视而不见,哪怕你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这时候腓力还是会忽然『惊觉』到你的美貌。」 「简单来说就是好奇心吧。」 「可以这么说。我最有印象的是有一回奥林匹娅丝在宴会场上当众赏了腓力一个巴掌,又大力又响亮,她力气可不小,腓力当时站不稳退了好几步,脸颊还留着红痕──」桑德拉满脸的嘲讽,「结果腓力当时笑得比谁都还高兴。」 「……」这是腓力体内隐含的m属性是吧? 「总之,他是个追求新奇的家伙,泼妇或者闺秀如果吸引到他的注意都能被当作情趣。你也不用想太多,床上应付他一下,然后替他生几个孩子,或许过不了太久又会来了几个『新奇的姑娘』吸引他的目光,那么你就能功成身退了。等等──你不会认为丈夫应该对妻子保持忠诚吧?」 「……没有。」这只是她曾经的梦想,然而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再摊上这么一个丈夫……她的梦想也只能流产了,椒房专宠这种事根本是天方夜谭,日后夫妻不反目成仇她就谢天谢地了。「我只是为自己的『重责大任』感到疲惫。」 桑德拉皱眉,「告诉我,你们做了吗?」 「当然没有!」奥林匹娅丝因为惊讶,声音都有些变了调、音量也大了不少,她赶紧看向门口──被她驱得远远的侍女应该没有听见……吧? 这一回轮到桑德拉惊讶了,「那个色鬼改性了?竟然到现在都没上你?一次都没有?我不相信,他看你的眼神快把你吞进肚子里了! 奥林匹娅丝不得不义正严词的解释:「因为我『姨妈』来找我了。」 桑德拉大惑不解,「你的姨妈来找你?这跟我们在说的是有关系吗?」「姨妈」这个词自然是懂得,但桑德拉穿越前的地方很可能根本不这么用──但奥林匹娅丝也别无他法啊,所有人对月经一事讳莫如深,她根本不知道该用甚么词汇去形容。 「……就是女人每个月都会来的东西。」 桑德拉了然,「那么更好,现在他憋着,之后来找你肯定会更卖力,就不愁你不怀孕了。」 「……」奥林匹娅丝实在不知该从何吐槽。 「你这是甚么表情?我这么说都是在为你好。你不会真以为『奥林匹娅丝』不需要尽妻子的义务和责任吧?」桑德拉皱了眉头而后认真的盯着她,问:「你以前有过伴侣吗?」 「当然。」 分明是问她问题而她也给出了答案,末了桑德拉还满脸的怀疑,「你……算了,你真的知道伴侣是甚么吗?就是那种特定的专属的炮.友,你真的有吗?」 「伴侣」是这种定义? 显然桑德拉这位穿越同志与她的三观依然有极大的差距。 奥林匹娅丝不得不沮丧地摇头。 桑德拉一脸「果然如此」,她甚至可以在其中看出点得意和鄙视──这有甚么值得鄙视的啊! 一大早桑德拉就跑来兴师问罪,她饱满的精神瞬间去了大半──当然,她知道桑德拉是为她好。 「我想腓力待会就要来找你,我也没多少时间了,就简短的跟你说吧。」桑德拉从座位上站起身,语重心长地说:「做.爱做的事情跟爱情是两回事。」 这些她当然知道。 过去别人都说她在感情上过度理性,就是她的几任男友都受不了,认为他们之间的情感只是男方单方面的付出──某方面来说确实如此。但这是因为她很早就发现到自己是个感性的人,一旦她沦陷,那就彻底沦陷了,因此在交往上她迟迟不肯跨出下一步,好几次男友的暗示都被她装傻充任回绝,随后恋情无疾而终。 她会后悔难过,但假使时光回转、再多给她几次机会,她坚信自己依然会这么做。 而现在,或许是为了报复她曾经的自私,时空开了她一个最大的玩笑,不只要她就这么糊里胡涂的让一个据说是她「丈夫」的人打破她曾经小心翼翼维持的那一个自我领域,还明白的告诉她:「别幻想了」。 「你可以试着去享受,如果腻了,安提帕特或者亚历山卓随你选,但都别当真,把它们当作一场游戏,知道吗?」桑德拉不放心地又说一次。 「我知道。」她会尽力而为。 桑德拉的眼神则写明了对她的发言抱持怀疑,但她知道这是出于善意。 ※※※ 「……这是我从腓尼基人手中拿到的,不过你知道他们总想着航海,所以我想他们只是单纯当作撑帆用的绳索。我给它进行了一些修改……」一面说,腓力一面专注地望着她,从眼神中不难看出希望得到她的一些称赞。 奥林匹娅丝与腓力所在之处正是军营中搭起的大型帐篷中的其中一座,这座帐篷的功用放到未来可称作实验室了。 帐篷内的气氛相当欢腾,不过奥林匹娅丝猜想她占有大部分原因,来来往往走过的人对她的存在、或该说对她和腓力的互动抱持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克雷塔斯更是到他们身边晃了不下五回,对着腓力挤眉弄眼、接着得到腓力的「热情」回视,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两个已经基到一张床上了。 不过这也证明了腓力目前对她使出的小把戏不只外人看在眼里,怕是更早之前所有人都通过气了。 「……不错。」老实说她根本不知道这是在做甚么。她只看见几个工匠不断扭转绳子,然后……? 所以这就是腓力追求妹子的手段? 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滑稽有些可爱,像是炫耀自己玩具的男孩。 「腓力,这里有份資料要让你……」不远处一个青年朝两人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然后很快被安提柯拦了下来。 安提柯压低声音对那人说:「你是白痴吗?」 至于奥林匹娅丝没闲心继续偷窥及吐槽旁人的互动了,她敷衍性的称赞得来了腓力溢于言表的失望。 她不得不坦言,「其实我不太懂。」但赶紧补充道:「你再多跟我说一些吧,我想回去告诉妮刻,我想她一定会喜欢的。」妮刻希波利斯平时就有阅读的习惯,她房间一大柜子的书对于奥林匹娅丝这个单词没认几个的文盲来说简直是难以企及的境界。 腓力一得了她的话瞬间眼睛一亮,「是我的错,我竟然忘了解释。」 奥林匹娅丝神色淡然、看似无意的抚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开始怀疑腓力是不是看透了她对小孩无法抗拒的这项弱点了──就像桑德拉说的,腓力会「因地制宜」,要在她这片沃土上开垦,腓力不只敏锐的观察、试探,演技更不用说,她这个段数与对方不在同水平的马上被吃得死死的。 另一方面,腓力开始解释起来了──她先是不明所以的听了一堆「会挥动的东西」这个奇怪单词,再听腓力尽可能简短的描述这「会挥动的东西」在战场上的应用,总算知道奇怪单词代表的是「投石器」、「石弩」,而工匠们在测试的绳索是新型投石器中的核心部分,靠超强特制绳索扭转后回弹的弹力驱动,将石头高抛到远处,因此工匠们没日没夜的测试各种物品复合、编织出的绳索所能创造的最大弹性。 腓力动用大量人力物力为此进行的起因是前段日子与福基思人对战时,福基思军队的统帅奥诺马库斯编制了一支掷石部队(1),埋伏在马其顿行军路过的山丘上。掷石部队显然功绩不小,腓力烦不胜烦,一回马其顿就开始一头栽进石弩机的研究中,也就有了现在这么一出。 ……掷石部队用的是人力,拿石头砸再大也不会大到哪去,腓力一次就想回敬个几十公斤重的──只能说男人也是相当会记仇的。 再说回石弩机,奥林匹娅丝一开始还不觉得有甚么,她之前没有接触过这些古代武器,不知道目前发展到了甚么阶段,但腓力口中提到的发射原理就像孩子们会玩个弹弓一样,用弓弦的弹力将物体投射出去的那一类她是有印象的,如今成了旧型。 而据说这种用马毛和多种动物筋腱编织的弹力绳以及靠扭转弹力绳来投射箭矢或石块的技术,在力道与射程甩旧型好几条街,换文艺一点的说法:腓力带领希腊人进入了战争史上的一个新进程。 这也打破了她一直以来的观点,她以为腓力最大的成就就是建立了马其顿方阵,五本历史书中四本都是写到这一项功绩,再寥寥几句「军事改革」。不过腓力实际上做到的不只如此,而奥林匹娅丝也逐渐发现,马其顿方阵似乎只是个幌子,腓力更注重的是骑兵。 话说回来── 「为甚么不能用金属?」她问。 「金属?」一位名叫波吕伊都的工程师正好从这里走过,他是个色萨利人,前段日子被腓力以重金招揽、带着几个学徒到腓力跟前效力。 波吕伊都闻言不禁停下脚步,正当奥林匹娅丝以为自己又问了个白痴问题时,波吕伊都笑了,用南方相对缓慢的语调及特殊口音的希腊语说:「殿下也知道金属本身附有弹性啊……」接着讲了一堆奥林匹娅丝听都听不懂的特殊单词,显然是驳回了她的想法,但也让奥林匹娅丝注意到一件事:这时候的人还不知道把金属压缩成螺旋状,也就是做成弹簧。 「但如果是这样呢……」她怀疑自己词不达意,但反反复覆说了好几次,又让人拿了纸笔画了一张鬼画符,勉强把后世人们最常在发卡上见到的「扭力弹簧」解释个七八分。 波吕伊都攒眉蹙额,「我第一次听说这种事。不过如果有机会我想试看看您说的这种方法。」 奥林匹娅丝一时有些得意:总算耍一回穿越者的威风了。 不过哪有人这项实验进行到尾声抛着不做又跑去另起新的?结果奥林匹娅丝的想法也只能被搁置了。 至于全程无法参与谈话的腓力也没有甚么戏剧性的质问:「你不是奥林匹娅丝,你是谁?」没有去问她从哪得到的这些奇思妙想,只顾着揽着她的腰偷吃她豆腐──奥林匹娅丝一面佩服腓力强大的神经,在周围没有伴侣陪同的男性朋友们半真半假的眼神射杀下依然不动如山,还一面怀疑腓力到底认不认识与他同床共枕四年、为他生两个孩子的妻子。 所以这就是腓力眼中的爱情? ────────── (1)与福基思的第一次对决,也就是本文之前提到腓力率领的马其顿军队惨败的那一次,有資料说到奥诺马库斯使用新型投石器打败马其顿军队,不过也有书籍说投石器与投石部队的希腊文相似,因此被人误以为福基思人配备了新型投石器,我这里採用「投石部队」,而不是新型投石器的说法。 不要怀疑,拿石頭砸人這看似很low,但当时人们打仗在高处朝敌人丢石头也确实是种常见的攻击手段。 第24章 得偿所愿 雨水先是细绳般淅沥淅沥落下,奥林匹娅丝有侍女为她撑着涂上油的伞遮雨,她在一片雨幕中看见骑兵在腓力的指令下进行冲锋,马蹄击打在草地皮上发出扎实的声响。 她此刻站在下风处的草原,背后是大片的军营,冬季将至但腓力给付了军晌,因此大半的士兵依然驻留在此,这相当符合奥林匹娅丝的想法,要战士替国家打仗卖命,不就是要付钱吗?但这个做法在希腊人看来腓力的作法相当畸形,简直把自己国家士兵当成佣兵,如果城邦要打仗,他们可以花钱请佣兵,但自己本土的民兵在武器、粮食各项花费上都要士兵自己负担。 安提帕特走到她身旁与她并排着围观着骑兵的操练,他们无可避免的尴尬了起来──或者尴尬的人只有她自己,安提帕特的表情相当平静。 她回想了下上一次两人的交集是在甚么时候,噢,那一次她的叔叔阿利巴斯让侍女拿了象征摩罗西亚女主人权柄的戒指交给她,安提帕特将侍女带走,顺带还跟她要了戒指…… 「安提帕特,那一枚戒指最后怎么处理了?」 安提帕特脸色平静,语气则温柔中带着疏离,「还在我手上。」 这种危险的东西不是应该交给腓力或者退回去给阿利巴斯吗? 安提帕特注意到了她的诧异与不解,解释:「现在腓力或许钟情于你,往后就不一定了,你不能将所有筹码压在腓力身上,否则一旦跟腓力关系决裂,你会失去自保能力。」 「你的意思是答应阿利巴斯的要求?」 「不。阿利巴斯这种人不可信,但我们可以将戒指扣留着,如果亚历山卓登基,这枚戒指的存在对你在摩罗西亚和马其顿的将大有益处。」 亚历山卓…… 虽然知道安提帕特同样不喜欢亚历山卓、虽然在政治权谋上不能仅凭喜好行事,但发现她的地位要倚靠着这么一个性格扭曲的孩子──她实在觉得不靠谱。 雨水转为豆子般大,前方视线一片朦胧,为了刻意保持距离而站在伞外的安提帕特被雨水打得相当狼狈,不得不对她颔首先离开,远处的练习也不得不作罢,奥林匹娅丝视线虽然受阻,但听见腓力吹起长长的一声哨音示意所有人中止练习,接着马蹄的声响由远至近,地面也在马群的践踏下出现紊乱无规律的震动。 不多久,被骑着马、雨水淋成落汤鸡的男士出现在奥林匹娅丝视线,他们体格健壮,就是这阵子气候转凉依然是质地轻薄的及膝基同,这些男士们身上薄薄一件白色短衫被雨水浸湿后其情况不言而喻──奥林匹娅丝这一回已经能够淡定的忽略眼前这些若隐若现的养眼画面了。 不得不说平时有受训的西方男性体格就是不一样……呃,好像有那里不对。 为首的腓力跳下马背走到她身边躲雨,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布开始往脸上胡乱抹,接着随手丢到地上,「看来这几天雨是下个没完了,我们的训练就先得告一段落吧。」 腓力话一说完其他人开始欢呼起来。 克雷塔斯喷了口气,「太好了,我这阵子听你吹那只笛子头就痛。」 「没错。」 「我做梦都还能梦见它,搞得我一整夜都睡不好。」 「腓力,我发誓我已经把那见鬼的指令记的清清楚楚了,直到打仗前夕都别让我看到它。」 …… 腓力跟着大笑起来,「那可不行,我可是会时时带着『她』──」一面说,腓力一面意味深长地盯着奥林匹娅丝,惹来更多人的讪笑声。 「……」奥林匹娅丝很能理解那种被流氓调.戏的姑娘的感受,她这些天就是从面红耳赤到淡定如斯──距离她反过来调.戏腓力的日子肯定不远了。 撇开腓力不认真的态度不谈,选择哨子而非号角指挥部下在奥林匹娅丝来看是相当出乎意料的作法,她这些天总算了解号角与哨子的差距,音量来说号角远胜哨子不说,希腊人普遍不使用哨子也是因为号角发出的声音频率较低、音量更大,适合用在平坦地形上,这符合希腊人喜欢在大草原上摆开阵行正面厮杀的作战方式。而哨子就不同了,音量小于号角,但音调高,吹响时不必耗费太多体力,适合用在地形曲折的山谷,声音嘹亮而能造成回响──两者各有优缺点,而腓力则看中了哨子本身的便携性。 在战场上,其他大型兵力如方阵步兵依然是以号角作出指令,但腓力手中握有的这支伙友骑兵人数不多、攻击力高,是由腓力亲自指挥的。腓力为强调骑兵的机动性及战场上的实时应变性,不想由号角手、传令官代为发布指令,而是亲力而为,哪怕音量较小,但只要紧随在他身边的八个中队长能听见哨声并作出反应,随后的骑兵作战经验丰富,不怕搞不清楚状况──如此,哨子的优势便凸显出来了。 …… 训练暂时结束,腓力也少了围观这一借口强留奥林匹娅丝在旁,但她原以为腓力还会再换一个新的,想不到腓力的借口是用在打发她离开的。 难道是又有了新欢? 怎么想都不对,虽然奥林匹娅丝也不是自恋到无可救药,但腓力这阵子还因为她姨妈拜访憋着不能碰她啊──一块到了嘴边的肉还不啃几口品尝一下味道实在说不过去。 她只能猜想腓力和他的小伙伴们偶尔也是需要一些私人空间,聊些……男人间的事? 结果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令她无语,晚上她在床上安慰着跟克丽奥佩脱拉吵架、不肯再跟妹妹睡同一间房、因而跑来她这边生闷气的亚历山大,结果好不容易哄睡了亚历山大,屋外叫听见喧哗声。 「奥……奥林匹娅丝!」 「……」 握草,这一幕tmd熟悉啊。(1) 腓力一手拿着空了的酒杯,一手扶着墙步伐蹒跚的走进来。 亚历山大皱着眉睁惺忪睡眼,一时间还没搞清楚状况。 「腓力,安静点,你吵醒……」奥林匹娅丝赶紧下床制止对方,却被对方一把打断,腓力大笑着把她压到地面上,「让他们听着!我跟我的妻子『做.爱』不行吗?」 腓力力气相当大,说不是借酒装疯她死都不信。 腓力开始亲吻……或者说是大力的摁着她的手,用嘴唇去撞她的脸、下巴和脖子,「这么多天应该可以了吧……」一面说一面去撩她的裙子,然后得意的打量着她光溜溜的大腿根。 「腓力,别这样!」她趁机撑坐起身子,「亚历山大还在──」 「爸爸和妈妈在交.配吗?」 「「……」」腓力半分的酒意瞬间消失,与她无语互望几秒,然后两人双双转到床上──已经坐了起来,不再疲惫,双眼闪闪发光,带着好奇和某种挑衅意味的盯着他们俩,让奥林匹娅丝萌生搧腓力几个巴掌的念头。 亚历山大裂嘴露出乳齿,又问:「爸爸和妈妈在交.配吗?像绵羊和昆虫一样……」 「亚历山大!」她赶紧说:「不是的,爸爸只是喝醉酒,所以开了玩笑,是吧?」腓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喷出一声带有浓烈酒气的笑,双手按着她的肩,半强迫的压着她坐回地面,对亚历山大说:「对,爸爸想跟妈妈生孩子,亚历山大也想要个弟弟吧?」亚历山大估计是想到不听他话的克丽奥佩脱拉,点头如捣蒜。 腓力更加得意了,「那么亚历山大,现在回去自己的房间睡觉,不可以打扰我们,知道吗?」 「……」奥林匹娅丝无语地望着小跑步离开的亚历山大的背影。 ※※※ 「……」 下了一场大雨后,培拉城的气温瞬间下降了好几度,奥林匹娅丝打了几个寒颤。 「我们到床上?」腓力揉了揉眼睛,语气含糊不清。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也说不出是紧张还是抗拒。 这个时代没有甚么柳下惠,腓力又是她的丈夫,等了她一周也够有耐性了。 在他们双双到了床上,腓力撑起身体挡在她正上方时,挂在脖子上的银哨子带着腓力身体的温度落在她胸前,在月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奥林匹娅丝更有叫嚣的欲.望了,但最后一刻的念头将尖叫声压抑在喉间──矫情个甚么鬼啊,做就做啊! 腓力仅剩的左眼在昏暗的空间比银哨子还要亮,「你在发抖。」左手按住了她的臂膀,她这才发现自己真的像个胆小鬼般不停打颤。 「……只是觉得有点冷。」她用呆板的声线说。 这具身体「身经百战」,应该不会痛吧? 至于怀孕高峰期这种事……就任命吧。 她伸手勾住对方的脖子。 腓力露齿笑了,倾身压住她,温热带着湿气的嘴唇贴在奥林匹娅丝的耳廓,引来她一震战栗。 腓力的声音压抑着濒狂情绪,「等一下就不冷了。」 …… 户外阳光大亮、洒进室内时,奥林匹娅丝懒洋洋的倒在床上,身体与灵魂出现一种极度的拉锯,「吃饱喝足」的躯体谓叹着,内心则纠结的想装死,结果就成了她这副动也不动、装尸体的模样。 躺在她身边的腓力一早起来就继续动手动脚,又是搂着她的腰又是亲吻她的鬓发,扰得她不得不跟着转醒。不过她猜她这个看似身经百战实则内核菜鸟的赝品的表现没有让腓力失望,否则腓力应该是嫌弃的把她抛在一边另找新欢。 而腓力再次开口时,她才发现腓力比想象中还要更满意:「我打算把这一间房再次变成我们的共同卧房,这样往后你就不会被吓到了。」腓力显然对自己这样一个随口说出来的话越想越中意,「就这样吧,我待会让人搬……」满脑子开始筹谋着搬家一事,如果脑袋是一台机械,现在奥林匹娅丝应该听见了齿轮高速运转的声音了。 这一段日子跟着腓力一同到军营刷好感度,腓力惊人的行动力与执行力已经深植她的心中,她开始为腓力底下的将士与文臣感到无奈了,有这样一个长官实在不知道是幸福还是不幸,腓力脑内时不时蹦出来的东西确实大部分称得上是好,但一个接着一个,又要在短时间内执行,腓力把所有时间掐算得刚刚好,一点也禁不起等待,这也导致他的下属们时常加班、打地铺,有天爆肝还真不让人意外啊。 对于奥林匹娅丝来说,此刻要紧的不是担心腓力的哪位亲信先爆肝,而是她得赶紧打断腓力发散的思绪,一旦让腓力想到一个段落、下了决定,那么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等一下,再等等吧──」 腓力转头看了她一眼,孰料还认真的点了头,「也对,我就要出征了。」 「出征?你要在冬天打仗?」 「我没跟你说吗?」腓力显得漫不经心,奥林匹娅丝甚至怀疑其他人也不知道他们国王下的决定,「我打算去打伊利里亚,反正他们也不在意是在哪个季节打仗。」他耸了耸肩,又说:「你说的对,等我打胜仗回来再搬。」 腓力这句话没有置喙的余地,奥林匹娅丝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没意思,得了丈夫宠爱又偏把对方往外推这不是傻子吗? 腓力跳下床,把丢在地上、满是泥土沙子的衣服又穿回身上,「波吕伊都这时候应该把东西做出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 (1)看过电影版的应该就知道奥林匹娅丝联想到哪一幕了 第25章 与亚历山卓的协议 贝勒妮基突如其来的来访吓了阿尔西诺伊一跳。 贝勒妮基依旧满脸倦容,她任由侍女为她解下被雪水浸湿了的披风,「我打扰到你了?你看起来像是看见了复仇女神。」 阿尔西诺伊很快反应过来,「当然不会。」她勾起优雅的笑容,牵着贝勒妮基冰冷的双手一同坐到绣着棕梠叶花纹的长榻上,「我本来闲得发慌,想找本书来看,你来的正好。」 侍女为他们送上油炸的奶酪、干燥水果、蜂蜜腌制的包裹着杏仁的无花果叶子,以及掺了蜂蜜与水的葡萄酒。 「喝一点,你快冻坏了。」 贝勒妮基扬起笑容,更加凸显她耸立的颧骨及左眼下的泪痣,「谢谢。」 阿尔西诺伊寻思对方突如其来找上门的缘由,越是想,便越是无法排除「那一件事」的可能。 贝勒妮基喝了点酒,苍白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点红晕,「我听说了关于你身边出现的一些趣事。」 阿尔西诺伊刻意的睁大眼,让自己脸上被兴致写满,「甚么样的趣事是连我本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但心底暗叫不好。 贝勒妮基放下了酒杯,双手撑在榻上,面上的微笑罕见的露出一点真实感与生趣,「阿尔西诺伊,我以为我们是朋友。说吧,我的轿子刚才绕过你们宅子侧门时就看见了,一个年轻的男孩……」 阿尔西诺伊叹了口气,慵懒地瞇了瞇双眼,「贝勒妮基,我以为你不会想要听这些事,毕竟与奥林匹娅丝有关。」 「如果这件事益于她,我自然不想多听一句,但这个秘密你参涉其中呢,我想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我又怎么会不想听呢?──告诉我,亚历山卓跟你协议了甚么。」 阿尔西诺伊暗讽:既然都找上她了,她可不相信贝勒妮基甚么都没搞清楚就胡里胡涂地找上她──这个一碰上奥林匹娅丝的事就癫狂的女人怪不得遭到自己丈夫的弃厌。 但话又说回来,贝勒妮基的丈夫阿赛塔斯及阿赛塔斯的兄长奥龙特斯暗地里都是支持腓力的,再怎么样这女人都不至于把事情泄漏给席拉斯,那么就满足对方的好奇心吧。 阿尔西诺伊解释:「我想你应该知道腓力即将带领军队去攻打伊利里亚。你的丈夫以及奥特龙斯私下也告诉了腓力,在他离开之后,培拉城可能会不太平静。你的叔父席拉斯想趁机──」 贝勒妮基面露了然,身为林凯斯提斯家族的女人,又是阿赛塔斯的妻子,他不可能知道家族内部的拉锯,「如此看来,腓力还是相当信任你。」 阿尔西诺伊状似不在意的摆摆手,「席拉斯出手之时,王宫首当其冲。而亚历山卓正是想趁乱带走奥林匹娅丝。」 「带走奥林匹娅丝?」 阿尔西诺伊既然决定说了,也就不含糊,所幸全说了,「我原先一直以为奥林匹娅丝与亚历山卓的事情不过是有心人士的造谣,想不到这对姊弟背地里关系确实不单纯。」 「你是说……」 「没错,他们是情.人关系。亚历山卓告诉我,奥林匹娅丝原先并不想嫁给腓力。」这一点不只她知道,整个摩罗西亚以及部分马其顿人都知道。「但腓力承诺会保护亚历山卓的安全,并帮助亚历山卓登上摩罗西亚的王座,因此奥林匹娅丝最终同意出嫁。」 阿尔西诺伊自然不会相信亚历山卓单方面的说词,不过她没有纠正错误、寻找解答的必要,诚如亚历山卓所言,他们俩人所要的结果既然一样,那么没必要去在意两人各自怀有甚么想法。 「这些年亚历山卓和奥林匹娅丝的关系并没有结束,奥林匹娅丝不只一次要亚历山卓带她远走高飞,却因时势所迫不得不一再延迟。但亚历山卓这几年在摩罗西亚站稳了脚跟,腓力却因为打了败仗出现不少麻烦──亚历山卓认为这是一次机会,所以找上了我。」 贝勒妮基显然相当中意这一段,湿润的双眼闪烁着得意,阿尔西诺伊猜想是奥林匹娅丝与自己兄弟不.伦恋情这样的丑闻大大娱乐了她。 阿尔西诺伊继续说:「据说奥林匹娅丝这阵子的顺服也不过是为了降低腓力的戒心,奥林匹娅丝只要表现的钟情于腓力,一旦腓力离开、席拉斯有了动作、亚历山卓趁势混入其中将奥林匹娅丝带走后,战后回归的腓力发现妻子不见踪影,便不会怀疑到私.奔奥林匹娅丝实际上是与人私奔。」 「我的宙斯啊!」贝勒妮基罕见的又喝了一大杯酒,「这对于我们来说真是好消息不是吗?」 「没错,你再也不必看见自己的仇敌。」 「而腓力的心会再次回到你身上。」贝勒妮基举起酒杯,「我们该庆祝这难得的一刻,让我们放纵自己多享受几杯美酒吧。」贝勒妮基放在平时显得过分激动的情绪看在阿尔西诺伊眼中却成为了一种担保。贝勒妮基又说:「我满心期待奥林匹娅丝消失在马其顿的那一天。」 阿尔西诺伊脸上的笑容真实了许多,「我也是。」 悄悄探进的室内的夜色见证了阿尔西诺伊与贝勒妮基的密谈。 …… 贝勒妮基回到家中时情绪表现得更加立体丰满、笑容扭曲却多了人性,就是丈夫阿赛塔斯再度外出寻欢作乐、显见又要夜不归宿也不能消退她太多愉快情绪,她再嫁给阿赛塔斯时是不含男女之爱,但这并不代表对自己丈夫是不含期待的,而阿赛塔斯的一次次背叛令伤痕累累的她彻底死了心。 她没有孩子、没有爱情,更不愁吃穿,贝勒妮基一天孤零零从床上醒来后发现她一无所有,卑贱的、巧言令色的阿尔西诺伊的友情她不屑一顾,她也不相信阿尔西诺伊这个卑贱却仗着自己有几分学识就心高气傲的舞女暗地里有多喜欢她──如此一来,她惊觉能激起自己对生活、对人事物的好奇心的,只有她对奥林匹娅丝的厌恶了。 相貌出众的、身分高贵的女孩随处可见,她家族中的姊妹们就有数不清个符合如此要求的。 但能够过得如同奥林匹娅丝一样随心所欲的嘻笑、发怒、得到父亲溺爱、所有人追捧……她是第一次见过。 奥林匹娅丝彷佛得到了全世界,所有人非得绕着这个女孩打转不可。 当腓力和奥林匹娅丝关系恶化时,她一方面感受到无以言喻的快意,一方面却又感到讽刺而忧伤。如果连奥林匹娅丝这样美丽又真实的女人都无法获得男人的心,那么又有谁能?卑贱又狡诈的阿尔西诺伊? 她以为自己已经原谅了奥林匹娅丝,或者说不再将对方视为仇人,但当奥林匹娅丝再一次的令腓力迷醉,她心中那股恨意再度如燎原之火般无法遏止…… 她招手让贴身侍女上前,接着将一袋装满银质德拉马克的钱袋交到侍女手中。 「用这些钱帮我雇佣几个士兵……」 ────────── 祝自己生日快乐! 亚历山卓是个充满想象力的少年(? 第26章 腓力的心思 天色早已融入浓重的墨色,厚重的云层掩盖下仅剩点点星子与朦胧的月,在以帘幕及窗户阻隔下,卧室内更是一片漆黑。 房外梧桐树叶随风吹拂而出现细碎的骚动,伫立在梧桐树梢上的猫头鹰也发出一声声规律的鸣啼──而这些微弱声音依然无法完全掩住卧室内传来的一声声交错着的粗重而紊乱的喘息声。 …… 也不知过了多久,腓力赤着身体从床铺上跳下来,床铺边大理石三脚桌上摆着清洁用的水盆及挂在水盆边的棉布,这是侍女预先备好的,奥林匹娅丝如今相当不喜欢他们来来回回在自己身边走动,一有机会就把他们支出房间。 「奥林匹娅丝,你要清理一下吗?」腓力将棉布中的水沥干,刻意扬声问。 往常都是催促腓力起床打理一身狼狈的那一位反倒动也不动,似是呢喃闷哼的微动嘴唇,腓力猜想应该是在说「等一下」。 等一下这个说词估计是要等到天亮了。腓力想着,脸上却没有调侃的笑意,眉宇间带着思索。 他若无其事的大致擦拭了自己的身体后,倾身到床边低声问:「奥林匹娅丝?」 侧头、趴在床铺上的女人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在昏暗的光线中隐约可见美好而纤长的颈背曲线,腓力忍不住伸手摩娑、流连…… 「嗯……?」奥林匹娅丝感到困扰的呻.吟了一声,美丽的双眼厌厌的撑开一条线,确认是自己丈夫后又呢喃了一句等一下,而后毫无戒心地闭上眼──这归功于腓力这阵子几乎天天都留宿在此,他的妻子不再因为两人独处、亲昵互动而如临大敌。 腓力止住了纷乱的思绪及汹涌的欲.念,撤回了手。 确认奥林匹娅丝彻底进入梦乡,腓力用被铺将奥林匹娅丝的身体掩实。虽然他今晚刻意卯足了劲去折腾妻子,确保疲倦的奥林匹娅丝会睡得不醒人事,但为以防万一,他依然将固定床幔的绑带解开,以床幔、将奥林匹亚丝的视线局限在一方床铺内。 腓力打开窗户,让月色洒进室内增加室内能见度,接着他将第一个目标转向奥林匹亚丝的梳妆台──香水、胭脂、香膏……各类腓力看不懂的瓶瓶罐罐随意摆放在梳妆台上,他一个一个耐心地翻找,却不得不泄气的发现一无所获。 但卧房远不只是梳妆台可以藏东西,尤其是戒指这样的小东西。 腓力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多亏奥林匹娅丝命人在石头地面上铺上了温暖的兽皮,腓力走动间并没有制造出更大的声响。而卧榻上的靠枕、橱柜、桌面桌脚、挂着墙面的狮皮,甚至是炉火盆中燃烧殆尽仅剩的灰烬也被腓力拿一边搁置的火钳翻搅了好一阵子──没有、依然一无所有。 最终腓力不得不丢下手中的工具,坐到卧榻上叹了口气,一时说不出失望还是庆幸。 他找寻的不是别的,是证明摩罗西亚女主人身分与权力的金戒指。 戒指他是看过的,当时奥林匹亚丝的父亲涅额普托勒摩斯甚至还未登基,他因为与二哥大吵一架便拉着安提帕特与父亲一同参加了摩罗西亚的盛宴,他不记得庆祝的原由为何,涅额普托勒摩斯的母亲,当时的摩罗西亚王后左手食指戴着的戒指令他印象深刻,象征着摩罗西亚权柄的琥珀金戒指,不只陈旧,指环上的獒犬浮雕经历岁月的侵蚀与磨损早已模糊不清──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也是最后一次戒指。 其后,戒指转交到奥林匹娅丝的母亲手中、短暂到奥林匹娅丝手中,在涅额普托勒摩斯去世,阿利巴斯统治整个摩罗西亚后,戒指转移到了奥林匹娅丝的姊姊,也就是阿利巴斯的妻子特罗雅丝手上──而现在,阿利巴斯又秘密的将戒指交到了奥林匹娅丝的手中,向奥林匹亚丝递出橄榄枝。 他从阿尔西诺伊那得到了这个讯息时剧烈的感性差一点击垮了他,他不是不相信阿利巴斯会趁机想招揽奥林匹娅丝、收拢摩罗西亚的权力,而是不想细思奥林匹娅丝在其中会做出的、违反他意愿的选择。 但那的感性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不动声色等待奥林匹娅丝主动交出戒指,直到出征前夕的今晚,奥林匹娅丝依然没有表示,他便决定亲自动手──虽然没能找到戒指,但阿尔西诺伊的个性他是知道的,就算不喜欢奥林匹娅丝,也不会当着他的面诽谤奥林匹娅丝、更何况是奥林匹娅丝可能的背叛。因此他推断戒指有可能在妮刻希波利斯的卧房、有可能在隔壁收藏奥林匹娅丝无数件服饰中的其中一箱衣箱,更有可能在安提帕特手中…… 他轻笑一声,带着苦涩与倦怠。 而后上了床将奥林匹娅丝揽进了怀中。 陷入睡梦中的奥林匹娅丝皱了眉,但没有抗拒。 他早已知会过阿尔西诺伊与亚历山卓,如今就等席拉斯有动作时奥林匹娅丝会有何反应了。 ※※※ 早在前些天,腓力为了镇压因为前一回打败仗而蠢蠢欲动的伊利里亚人,便寻了个伤害边境居民的由头,向伊利里亚下了战帖。 而今日一早,全然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的种种的奥林匹娅丝强打起精神,让侍女快速为她洗漱打扮,作为出外作战的士兵的妻子之一,她与其他女人一样需要为自己的丈夫送行。 当她坐在梳妆台任由侍女帮她打扮时,一边的腓力也在侍从的服侍下换上战甲。 腓力忽然问:「你会向上一回一样支持我吧?」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她是背对腓力的,铜镜映像的影像模糊不清,她更没能从腓力的话语中听出更多意思,就像是平时的调侃,因此她说:「当然。」 接着腓力的话题又忽然调转到一个奇怪的方向,「库娜涅已经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不管奥林匹娅丝对「五岁」这个年纪该议亲一事有多纠结,腓力继续说:「我想到了几个不错的人选,我的侄子阿明塔斯和你的弟弟亚历山卓,你趁着这几天考虑一下。」 阿明塔斯或亚历山卓?这可选择性也实在太少了点。这个年代的公主其实不是很值钱,没什么值得挑挑拣拣的,不过这两个人选奥林匹娅丝凭良心来说都不满意,阿明塔斯资质不用说,调皮却又不失热情与聪颖的性格与腓力有七八分相似,长相也有阿基德家族优良血统做保证,客观来说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但前提必须是库娜涅与阿明塔斯不是表兄妹关系。 至于亚历山卓那是不提也罢。 但显然她这个王后也要兼职做媒婆,「我知道了。」她决定私下问一下奥妲塔的想法。 他们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奥林匹娅丝猜想是即将而来的战争所致,腓力的情绪有些奇怪。 两人一前一后即将走出房门前,腓力忽然转过身伸手拥抱她,「我想这种时候我应该说一句──等我回来。」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只感觉到触感硬实、冰凉的亚麻制胸甲撞在她怀里,她愣愣地伸手回拥。 一直到腓力放开她,首先走出了房,奥林匹娅丝都还未能完全回过神──她一手捏了捏自己另一手的掌心。忽然觉得自己都有些搞不懂自己在想甚么了。 而也正因为奥林匹娅丝的心不在焉,忽略了腓力这连番举动下隐藏的不对劲。 …… 虽然事前早已做过了许多准备,但真正要集结士兵、动员这么多人由这一个点到达另一个点可不是件小事,因此这么一通弄下来直到人员、器材尽数备齐,时间已然到了傍晚。 奥林匹娅丝饥肠辘辘的再一次与腓力的妻妾们站在城墙上目送军队离开。 今天难得不是个下雨天,相反的天气相当晴朗、阳光普照,奥林匹娅丝伸手遮挡缓缓向西移动却依然刺眼的夕阳,奥林匹娅丝眼眨也不眨的盯着军队的某个点许久,但就算是视力再好,她依然甚么也看不见。 第27章 战争之下的日常 奥林匹娅丝被清醒时室内依然是一片昏暗,但这并不影响自己感觉到床铺另一边空无一人──以及自己完整的衣衫。她为自己注意到的这两件事而感到困扰。 一连十几天床边都躺了一个热呼呼的、会用大腿压着她腹部、会动手动脚、有时候还会抢她被子的床伴,而对方暂时外出不在身边她第一反应却不是松一口气,而是有些不习惯。 她下了床点着了蜡烛,室内顿时传出一股浓烈古怪的油脂烧焦味,她把烛台放在圆桌上,浑然不觉的望着烛火发起呆。 腓力孩子气的睡姿并不会让她夜不成眠,相反的,每天晚上的充分「运动」让她的睡眠品质一次升了好几个档次,一觉到天亮── 接着…… 接着她这一团乱七八糟的思绪就被偷闲来拜访她的桑德拉狠狠打击了。 「你现在这是甚么样子?你吹吹风,看脑袋会不会清醒一点。」 桑德拉打开窗户,让雪飘进室内的同时,也带来了寒意,桌子上的烛火摇曳、舞动,但顽强的没有熄灭,蜡泪又落下几滴。 就像见到了营火的野兽会自动驱散,奥林匹娅丝一看见窗户大开、屋外一片白茫茫的,反射性的打了一个寒颤,赶紧给自己裸.露在外的肩膀裹上被子。 「真有这么冷?」桑德拉赤着胳臂、双手叉腰。 她摇头,当然没有,这身体血液循环相当良好,且或许是气候的关系,这里下雪时天气也不到想象中的寒气刺骨,但她听说少吹风也是减少对肌肤的伤害,为了这个细嫩的肌肤,她可不想象以前那一位一样胡来。 桑德拉用一种「还真是个怪人」的鄙视眼神打量着,接着摆摆手,「奥林匹娅丝,你现在有清醒一点吗?」没等她反应继续说:「你真该再多找几个男人试试,你就会知道腓力真的没什么了不起了。」 「『奥林匹娅丝』以前就是这个样子才会在历史上留下恶名──」 「去你的历史,不要给我找借口,我现在在聊的是你的愚蠢!」桑德拉深吸了好几口气,胸口大力的起伏一阵,情绪得到平复后,说:「你不要迷恋,否则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越说、桑德拉情绪越发平缓,甚至有些调侃,「又或许你可以继续坚持玩你的爱情游戏?等到有一天腓力移情别恋时你就有得哭了。」 她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甚么──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脑袋在想甚么。 或许「第一次」这种东西对她这样相对保守的女性来说意义非凡。 桑德拉耸了耸肩,「你自己好好想想。」冷冷离开。 …… 奥林匹娅丝以为自己该是有好一阵子见不到桑德拉了,但在接近中午时段,雪已经不再下,侍女在她的房间进进出出,拿布块将铺在地上的兽皮不久前沾染了雪水拭去,妮刻希波利斯带着桑德拉来到了她的卧室,桑德拉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中则捧着一个木盒子。 「希娜,你在休息吗?」 奥林匹娅丝赶紧从床上起身,「没有。」她只是在发呆。「你怎么随便跑出来了?」 妮刻希波利斯瞪大眼,以往尖锥子般的下巴圆了一点,气色也比上一次见面时又好了不少,「喔,别这样,只是走一小段路对我的身体并不会造成甚么伤害。」 奥林匹娅丝与妮刻希波利斯面对面坐下后桑德拉将手上捧着的木盒摆放到两人之间的石桌上,妮刻希波利斯勾起有些调皮的笑容,「希娜,我帮你画一幅画吧。」一面说一面打开檀香木盒,盒子原有的淡淡木质香气在打开那瞬间更浓郁,盒内分出大小两个格子,一边整齐摆放羊皮纸张,另一个小格子则是摆放铅杆──这个木盒显然是订做的。 这么说来除去读书,绘画也是妮刻希波利斯的专长与兴趣之一。 奥林匹娅丝照着妮刻希波利斯的要求端坐在卧榻上动也不动,妮刻希波利斯一面画一面说:「希娜,我记得第一次帮你画的时候你快睡着了,亚历山卓还……」妮刻希波利斯像是被定格一般,愣了一会,接着强作若无其事的另起话题,「这一次我会快一点──或许我们下次可以让亚历山大和克丽雅一起加入,再加上我的孩子,我想让三个孩子一起坐在你身边……」妮刻希波利斯虽然说事前有提醒过自己太久没动笔手法有些生疏,但奥林匹娅丝可不觉得,妮刻希波利斯捏着铅笔迅速在羊皮纸上勾勒轮廓,一面还能与她条理清晰的谈话、思考,讨论该让另外三个孩子坐在哪、摆出甚么姿势── 有聊天打发时间,再加上妮刻希波利斯速度确实相当快,奥林匹亚丝只觉得不到几分钟就完成了。 「希娜,快看看。」妮刻希波利斯用手中的羊皮纸跟桑德拉交换了手巾、擦拭被铅染黑的手指掌心,而桑德拉则将羊皮纸拿到奥林匹娅丝面前。 奥林匹娅丝对于绘画一窍不通,这幅画素描她只能隐约看出没有后世美术科班生在为石膏像素描时那样写实规整,更没有特别注重光线造成的光影效果,画中人整体与奥林匹娅丝也有些差别,表情淡漠、下巴颈脖处略宽,鼻梁有些生硬得直板──整体就像她后世在博物馆中能够看见的希腊女神雕塑。 这个时代的人将这样的形象当作尊贵地位与神性的庄严吧。 「你觉得怎么样?」 虽然形象几乎脱离了奥林匹娅丝本尊,但奥林匹娅丝依然相当喜欢──这可是第一次有人替她画画像啊。 她赶紧点头,「美极了。」 妮刻希波利斯更开心了,「我回去上色,明天再拿给你──」 「明天下午我去找你吧。」奥林匹娅丝想了想,又说:「我会带上克丽雅和亚历山大。」 妮刻希波利斯瞠怪的看着她,但不得不服软,「好吧。」 第二天她带着两个早已和好如初、手牵着手的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短短几天不见,两个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在走进妮刻希波利斯卧室之前她又叮嘱了两个孩子不能乱跑以免冲撞到妮刻希波利斯,亚历山大赶紧说:「我知道,克丽雅也是。」 「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克丽奥佩脱拉嘟着嘴。 「走吧。」 奥林匹娅丝一开始还奇怪着两个孩子的小脸为何充满期待,进到房内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妮刻希波利斯还记得她昨天给出的、会带两个孩子来拜访的承诺,原先摆放书籍的大桌子上改为摆放一碟一碟的点心,琳琅满目,让奥林匹娅丝怀疑妮刻希波利斯昨天就开始准备了。 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一直以来都被莱尼斯禁止碰触甜食,这会儿双眼闪闪发光,但还记着答应她的事,慢慢走到桌子边,开始对桌上的甜食进行攻略── 「下一次还是别准备这么多了。」 妮刻希波利斯有些失望,「他们看起来很高兴。」 「要是晚餐吃不下了,莱妮丝可要怪我了。」奥林匹娅丝对莱妮丝感到歉疚,但还是决定让两个孩子海吃一顿。 两个孩子吃东西时,妮刻希波利斯将上色过后的画像,颜料自然没有日后的鲜艳,妮刻希波利斯并未替配角、也就是奥林匹亚丝当时坐着的卧榻上色,因此颜料样式也用的不多,不过依然有种简单、朴质的协调与舒服感,而画像中最突出的色调是绿色,一眼就能看出是所有颜料中最贵的那一个,它作为点缀、寥寥用于画中女主角的一对双眼,却有画龙点睛的效果,增添不少生气──如果原先是个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神,那么现在就是个有着抚媚的绿色眼珠、端庄贵气中透着令人心神驰往的女神。 「可以送给我吗?」她问。 「当然。很高兴你喜欢。」妮刻希波利斯露出灿烂的笑容,与那一头金发相互辉映。 接下来的时间以一种不快不慢的速度推进,奥林匹娅丝看了不少妮刻希波利斯以前的画作,有建筑、花草、动物……大部分都与奥林匹娅丝的娘家,位于多多纳的宫殿有关,奥林匹娅丝得以观赏她不曾见过的家乡,也意识到妮刻希波利斯对于摩罗西亚的情感──从妮刻希波利斯的话语中可以推测出仅有两三张属于自己原家乡费莱的景物,而妮刻却能对多多纳的一切如数家珍。 观赏过旧作,妮刻希波利斯决定为两个孩子作画,亚历山大想拿自己的玩具武器、骑上坐骑「王子」,不过被妮刻希波利斯拒绝了──两个孩子七嘴八舌、妮刻也相当耐心的与他们讨论着,奥林匹娅丝决定不要参与其中,让画中的两位主角和他们的画家自行规划。 她绕到一边的橱柜观赏妮刻希波利斯收藏的书籍,书籍多是用卷轴装帧,装帧用的木制轴心上做了奥林匹娅丝懂或者不懂的记号。她现在认得的希腊单词更多了,可以轻易的阅读出这些书籍包含戏剧、建筑、医学……而那些不懂的记号也让奥林匹亚丝相当惊奇,这是各种奥林匹娅丝看都不曾看过的古文字──用直白一点的形容词来形容妮刻,肯定就是「学霸」了。 在奥林匹娅丝鬼使神差的拿出一卷上面标注着「多多纳」记号的卷轴、解开绳子摊开时,两张纸随之掉了下来──不会是自己太暴力弄坏了吧? 奥林匹娅丝赶紧弯身去捡,却被妮刻希波利斯抢先一步。 妮刻希波利斯将两张羊皮纸卷起来,束缚在手心中,奥林匹娅丝隐约可以看见两张羊皮纸上出现褪色了的红痕。 就像刚才奥林匹娅丝在妮刻给她的那幅肖像画中能看见的、用在为她的头发着色时所用的红色颜料。 妮刻希波利斯脸色变得很快──奥林匹娅丝还没反应出来,遗留在妮刻脸上的仅剩尴尬慌张的笑容。 气氛一时间有些奇怪。 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坐在一边睁着无辜的双眼望着她,再看桑德拉,这位妮刻希波利斯的贴身侍女正皱眉瞪眼向她打眼色。 奥林匹娅丝赶紧说:「你和亚历山大、克丽雅讨论的如何?」 妮刻希波利斯也跟着转移话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妮刻希波利斯不愿说,奥林匹亚丝也不想追根究柢,过一会儿就将这件事忘个一乾二净。 …… 深闺中的女人生活确实相当乏味,如果像奥林匹娅丝一样连个刺绣、编织都不会,还真的容易闷出病来。 奥林匹娅丝这些天尽可能为自己找点事做,她频繁的去拜访两个孩子、妮刻希波利斯,有时试着用自己新学习的文字写一些文法不通、词句只比三岁孩子好一点的句子,没有桑德拉替她检查,但她相信自己一定拼错了好几个单字。 实际上在腓力离开培拉后的第二天奥林匹娅丝也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马其顿政局日益严重的侵伐与较劲,腓力的存在之于马其顿的局势就像堤防,但如今国王挥师北上,这些纷乱的氛围再度席卷培拉城──却是远没有腓力前一回败仗的消息传入马其顿时那般让人慌张不安,有了一回经验的奥林匹娅丝心情安定了不少。 雪和雨水轮流往大地挥洒,而就在这一个难得无雨无雪的日子,北上的军队为马其顿带来了好消息,马其顿军队打败了伊利里亚的联军。 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这才是她预想中所向披靡的马其顿军队啊。 说起伊利里亚的联军,在桑德拉过去给她的科普中,在过去可说是一支实力相当强劲的战力,而缔造这支军队的,是达尔达尼亚的开国君主,也就是奥妲塔的父亲巴耳底利斯,这个人本身也是个传奇人物,有人说他曾经是佣兵、手握几个北方的银矿源,在巴耳底利斯建立达尔达尼亚后,很快成为了所有伊利里亚部落的领导人物,带领伊利里亚人多次侵略南方土地,摩罗西亚、马其顿多次遭殃过。腓力的老爸曾被驱逐,之后靠着色萨利人的协助复位;腓力二哥也在与巴耳底利斯的作战中身亡──直到遇见了腓力。 巴耳底利斯这位年龄超过九十岁的老国王一辈子都是横着走,建立令邻国闻风丧胆的达尔达尼亚,妻妾子嗣成群,坐拥无数金银财宝,却在他人生的尾末碰上了初登基为王的腓力──老手与菜鸟的对决,最终却是由菜鸟大获全胜。巴耳底利斯赔了奥妲塔,在隔一年的战争中更是牺牲了性命。 而今,接手达尔达尼亚王位的是巴耳底利斯的儿子克里图斯,国势不复巴耳底利斯在位时的鼎盛却也不差,但依然惨败在腓力手中。 第二天一下午,奥林匹娅丝在啃着口味有些酸涩的苹果时,侍女领着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到了她房间。 士兵摘下头盔夾在一侧的胳臂,娃娃脸再加上不大的年龄,让奥林匹娅丝不免多看了对方几眼。 士兵脸瞬间红的比她手上的苹果要红,眼珠子赶紧转到一边,双手一伸、将早已拿在手中的盒子捧到了奥林匹娅丝面前,扬起刚变声、像鸭子一般的嗓子,结结巴巴的表示是腓力命他为王后带来了一样东西。 侍女接过盒子放在桌上,奥林匹娅丝刚说了声谢谢,马上让对方脸又红了一遍──这种粉丝见到明星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啊? 这让拿着啃了几口苹果的奥林匹娅丝有些尴尬。 …… 好不容易士兵离开后,奥林匹娅丝三两下解决了苹果,这才打开腓力送来的盒子。 盒子内躺着一个能闪瞎奥林匹娅丝眼的饰品,样式非常简单,无数颗打磨细致、大小相同的红宝石以纯金链子串联在一起,形成六排宽项链。 这必定是腓力从伊利里亚王族那儿夺来的宝物,打仗造成农产品和金银珠宝的「流动」并不罕见。 至于项链的价格,不用猜也知道可以买下一座宫殿了。 虽然奥林匹娅丝也不是嗜钱如命的女人──但不得不承认,腓力在外打仗还能想到她,令她很受用。 相当受用。 一直不敢跟她多说一句话的两名侍女难得也在一旁称赞、应和着。 「……今晚的宴会您想戴着它吗?」其中一位侍女问。 宴会? 奥林匹娅丝这才想到还有了晚宴。 她想也不想的点头,嘴角则勾出她自己都没察觉出的甜蜜笑意。 第28章 宴会之后 腓力让人送回项链给奥林匹娅丝的事很快传遍了宫廷。 宴会上,奥林匹娅丝以及她的脖子得来了无数枚打量的眼神。 项链与她的发色相当搭,在火光映照下相当夺目,奥林匹娅丝得来了许多有心或者无心的称赞,紧接着没等她得意太久,在与奥妲塔对上眼时,奥林匹娅丝这才想起来一件事──她脖子上挂的东西可是奥妲塔娘家的财产。 但奥妲塔没有刻意装作没看见项链,若无其事地往她颈脖处一扫、对她点了点头就继续专注于聆听身边女眷们的谈话。 宴会的各种形式奥林匹娅丝到现在还没完全分清楚,大多时候男女有别,男女共同参与、醉倒在一起毕竟是少数。 不过宴会多参加几次后实际上也没有甚么值得新奇的事了,尤其是一场女性间私下的酒会,侍女来来回回穿梭在宴会场上为他们准备一切宴飨需要的物品,但依旧像是隐形人或者壁画上的物品,而贵妇们基本上就是吃吃喝喝、聊八卦,今晚这一场也不例外,只是今天的规模相对较大,奥林匹娅丝还看到了阿尔西诺伊及其他大臣贵族的妻子在远一点地方有属于自己的位置。 至于男人们的在另一处大一点的空间,方便他们发酒疯和跳舞,右方还会附设一个舞台让舞女们跳舞或者演一出戏剧──两相比较下,男人们的宴会可比女人们的有看头多了。 奥林匹娅丝再度坐上了属于宴会女主人的位置,妮刻希波利斯因为怀孕有了参与的豁免权,她原以为会是菲莉涅、或者腓力上一次远征色雷斯时迎娶的色雷斯公主会被安排在她旁边,结果是一位年长的、未曾谋面的女人。 女人的黑眼珠有着上层社会女性有的精明干练与冷淡、黑发在脑后绾成精致又不过分华丽的发型,下颔与唇形令奥林匹娅丝相当熟悉,却是一时间想不出是谁。 从座位安排就可以看出女人位份不低,奥林匹娅丝一开始猜测会是腓力的母亲,打从她入座开始对方连瞥她一眼都没有──有她这样损婆婆的媳妇,婆婆不可能会抱持好感。 不过几个年龄与之相彷的贵妇人坐到女人身边开始一来一往的闲聊之后,奥林匹娅丝由他们之间的对话才得出:这一位竟是安提帕特的母亲。 依安提帕特之前对奥林匹娅丝的迷恋,安提帕特的母亲要喜欢奥林匹娅丝也是天方夜谭。 至于奥林匹娅丝也没闲着她,很快又有好事者坐到她身边将她拉入话题中,有继续称赞她的项链、猜测项链价码的,还有人问候起她的肚子──她甚么时候怀孕,她怎么自己都不知道了!? 就在奥林匹娅丝不知该辟谣还是该装傻时,另一边属于男人们的宴会场上所发生的事传到了这边:林凯斯提斯家族的席拉斯,也就是上一回在会议厅中与奥林匹娅丝有过口角的老者喝了酒几杯酒后开始呕吐不止,很快离席休息了──这事就是个插曲,女人们聊一聊、吐槽一下男人喝酒喝太多没有个节制……然后就过去了,与其讨论一个老人,这些贵妇们更热衷于谈论珠宝、首饰或是战场上迷人的年轻的小伙子。 整场宴会与过去的毫无二致,奥林匹娅丝到了宴会尾声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片,所有人交谈声夹杂在一起,好不容易大部分、包括安提帕特母亲在内的妇女都离席了,奥林匹娅丝这才带着两名侍女往寝殿的方向走。 还没跨进前庭,一个黑影忽然往这儿窜了过来,奥林匹娅丝身边的侍女尖叫了一声,烛光一照才发现是亚历山大王子。 亚历山大身上、脸上沾满了泥土灰尘,奥林匹娅丝不用猜也知道他又在探索宫殿内的密道或者墙垣、屋顶……任何一处小角落。 「亚历山大?」奥林匹娅丝正笑着想假意斥责亚历山大怎么不乖乖待在房间、一个人跑了出来,但很快发现不对劲──亚历山大绷着脸,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着不符合年龄的严肃。 亚历山大先是以一种奥林匹娅丝从没见过的凶狠眼神瞪了侍女一眼,赶紧用自己略小的双手握住奥林匹娅丝的,「妈妈,你的房间内有奇怪的人──」但奥林匹娅丝与亚历山大没有更多时间交谈了,侍女的尖叫声惹来了亚历山大所说的不速之客。 奥林匹娅丝听见了脚步声,正是从她寝殿那儿传来的,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想也不想对亚历山大说:「亚历山大,你先走。」 「但是──」 「你帮我去找人来,好吗?」 亚历山大出现一瞬间的沉默,奥林匹娅丝有些紧张,以为孩子会与她出现僵持,但不过一秒,亚历山大点头,「我知道了。」然后头也不回的跑,跑得相当快,几乎是一瞬间就消失在树丛间。 ※※※ 安提帕特有喝醉酒的经验,但那也是年轻时的事了,现在的他克制的令马其顿人厌恶。这并不是他不喜欢酒了,而是他不再能接受自己因为喝醉了酒不受控制、胡言乱语甚至有闯下一堆祸的可能。 当宴会进入酒酣耳热之际,几个男人们搂着舞女亲热、有人躺倒着不省人事,安提帕特则听了家仆的报告:「主人,您的母亲要我告诉您,她准备要离开了。」安提帕特赶紧说:「告诉母亲,我跟她一起走。」 仆役们为两人分别准备了马车和马匹,虽然安提帕特在培拉城也有房产,他能够步行回去,但他打算陪着母亲到美敦尼城探视养女菲拉一趟。 而事后安提帕特只看到了一辆马车。 「一起坐马车吧。」他的母亲口气平淡的下令。 马其顿男性一贯将坐在马车内的男人当作娘们,不过母亲的口气中有着他不容拒绝的威严,他只得依言坐上。 …… 车子缓慢行驶在培拉城的街道上,车轮转动在大小相等的大理石路面上,形成规律又令人昏昏欲睡的声响,安提帕特这时才意识到母亲的好意,他这几天太过忙碌、太过疲惫,今夜席拉斯等人的机会虽然早已被他和腓力获知,但布署一切、如同渔网一般将敌人一举网罗可不是说说的事,他为此已经有好几夜未能阖眼了──他吐了口气,气息中带着点淡淡的葡萄酒味,然后闭上眼假寐。 母亲忽然开口:「安提,你已经不小了,该是时候娶妻了。」 安提帕特曾有过一任妻子,但在好几年前因为难产,孩子和妻子都没能保住──但──但这都不是重点。 安提帕特睁开了眼,他敏锐的观察力又怎么没听出语气中的不对劲呢? 果然,在昏暗的月色映照下,坐在他对面的母亲脸色有着筹谋、思索,及高兴与苦恼间挣扎的复杂。 「母亲,发生甚么事?」 母亲勾起右边的嘴唇,但却不是笑,而是思绪受阻时的困扰,眉头也揪了起来,「安提,不要转移话题。我为你找了几个女孩,你先听我的介绍,如果有中意……」 安提帕特更加笃定了,「母亲,现在不该是谈论婚嫁这件事吧?告诉我,您瞒着我甚么?」 「安提帕特──」 「母亲!」 与婚事、情感、共组家庭、妻小……一切一切他一直以来回避着,不愿面对着种种,他只能想到一处了──奥林匹娅丝。 安提帕特心跳一滞。 再开口时,这位寡言冷漠的国王亲信语气中带着令马其顿人都不敢置信的央求,「母亲,请您告诉我吧。」 女人眉头的刻痕更深了,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腓力那几个孩子的计划,也知道席拉斯那一帮人今晚的行动。」顿了顿,又说:「而今天晚上,也会有一场厄运降临奥林匹娅丝身上。贝勒妮基那个丫头并没有向我隐瞒,她想要……安提帕特?」 安提帕特已经不想去听细节了,他甚至没向马夫下令,直接从行驶中的马车上跳了下来,转头就往王宫跑去。 第29章 不眠之夜 花园中的树木花草覆上了一层雪白,隐约可以从这一层白色绒物之下看出被冻得泛黄的枝叶。 阿尔西诺伊披着淡紫色披风走在碎石小路上,她前不久刚与亚历山卓分道扬镳,过了一个转角就被贝勒妮基堵住去路。阿尔西诺伊心底的倦意与怒气滋长着。但她与往常无异的亲吻朋友的脸颊,同时嗅到了贝勒妮基身上浓烈的酒气,「里面人太多了。你也是出来透透气的吗?」 「那是因为你离席的时间太久。实际上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是奥林匹娅丝也离席了。」贝勒妮基勾出假笑,「我老早就看见了,那个男孩打扮成你的家仆混进来了。」 阿尔西诺伊暗自深吸了口气,「是的。」 贝勒妮基又说:「你们打算甚么时候动手?在宴会之后、席拉斯行动的时候吗?」 阿尔西诺伊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贝勒妮基,你……」她发觉贝勒妮基的脸上有着不寻常的笑容,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依然还在,但被浓烈的执着与迷茫不安拉锯成一股扭曲狰狞,但这个时候已经不容阿尔西诺伊去迟疑、退却了,「没错,亚历山卓和他的士兵会在趁乱带走奥林匹娅丝。」 贝勒妮基牵起阿尔西诺伊的手,「你高兴吗?腓力再一次的属于你。」 阿尔西诺伊皱眉,贝勒妮基笑得更开心了,笑声中透出几分癫狂与崩溃,「阿尔西诺伊,你一直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到自大妄为……你说,如果我先一步让人抓走奥林匹娅丝,那么情况会如何呢?」一面笑着,就这么抛下阿尔西诺伊得意地离开。 阿尔西诺伊伫立在原地许久,她得力的侍女穆拉劝说道:「夫人,如果你再不离开,会被牵连其中的……」 阿尔西诺伊死死的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那儿仅剩石阶梯及围拢阶梯两侧的高大橡树。她握紧了拳头,「……我一直以来都认为旁人之于我就像被摊开的书一般任我阅读,如今我竟然被一个愚蠢的疯子给算计了。」她的伪装出现了几丝裂痕,语句忽而出现几分颤抖,「腓力会杀了我的……腓力一定会……」 穆拉,「夫人,陛下喜欢您。您还有托勒密──」 「不。腓力那种人并不喜欢我,他喜欢他自己、他喜欢他现在所喜欢的、他喜欢……」自己早就看透了不是吗?但终归是多年情分、终归是腓力所赐与她的荣华富贵、终归是她的孩子托勒密的父亲……她依然动了情。 但穆拉说的没错。 她还有托勒密。 为了托勒密,她该尽力挽救这一切。 「穆拉,你记得菲莉涅寝殿后面有个荒废了的花园吧。」 ※※※ 奥林匹娅丝两只手被反绑着,手臂又被两个男人紧紧夹着,像是要阻断她手臂的血液流动,她甚至可以预见之后会留下的青紫勒痕。她的嘴巴则被塞了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破布后又绑了个绳子防止她把布吐出来。 「王后,你应该知道反抗会得到甚么结果吧?」其中一人警告。 她点头,她不至于傻到做无谓的反抗,抓她的人如果只有一个她或许还能赌赌看,没命的跑到人多点的地方对方无从下手,但绑架她的总共有四个人,女性与男性之间的体能差距是不可忽视的,就算她能短暂借着他们疏忽而挣脱、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也逃不远──而一旦她逃跑在被抓回来,为了吓阻她逃跑,她必然接受到更加暴力的对待。 就像她那两个倒在血泊中的侍女。 但好歹他们一刀就得了个痛快。 此刻她两个人挟持着,另外两个人分别在她前后,前头的负责领路,是刚才警告过、禁止她有所反抗的人,也是四人队伍之中的领头,后面那一位负责押队,她只记得身形瘦小,带上大大的兜帽遮住了脸孔──正想着,后面那一位就发话了:「这蛮族王后还挺漂亮的,真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奥林匹娅丝随即感到背部一阵异样──不是她自己的错觉,那个男人正以一种赏玩宠物、轻亵恣意的抚摸她的背部直到腰际。 前头那一位队长迅速回过头向后瞪了一眼,「闭上你的嘴,阿戈斯。」 「你可以继续做你的伪君子,至于我,如果时间足够我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这一回他的手直接摸上了她暴.露在外的颈脖,力道一点也不轻,「别说马其顿的王为她着迷,我打赌如果我们将她献给波斯的皇帝,肯定可以拿到几辈子都用不完的财富──」一只手像是勒着奥林匹娅丝似的越发往前伸、身子则紧密的贴到了奥林匹娅丝身上。 摸索中的手已经钻进了奥林匹娅丝的衣领,她也清楚感受到后腰被对方顶着的欲.望── 但奥林匹娅丝不为所动,没有剧烈挣扎与尖叫,她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要冷静。 「喂!别摸了。」扯着奥林匹娅丝一边手臂的男人说:「你这样让我很难干事。」 另一位也咒骂了一声,「你昨天在妓.院还没爽够吗?」 后面的那位被称呼作阿多斯的男人这才讪然收手。 奥林匹娅丝对于培拉宫殿熟悉的就是那几个位置,她被这四个人带向了偏僻小径,地面丛生的杂草在行走间不断搔痒着她的小腿,显示这里平时、或者早已有好些日子没有人在此活动了。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女人面前。 女人脸上蒙着深色面纱,身高中等但消瘦而显得娇小,没遮住的眉眼部分及手在月色下泛着惨白,视线紧盯着她,良久,「奥林匹娅丝,你想不到吧?」奥林匹娅丝很确信自己从没听过这个声音,干涩虚弱,但对方必定是这具身体前一位主人的旧识,语气中带着极度的恨意与扭曲的狂喜。 女人要抓着她的两个男人放开她,摘下了绑在她嘴巴上的绳子和口中的布团。 奥林匹娅丝依然选择不发一语。 女人走到她面前,「王后,你这是甚么眼神?你不认识我?──也对,你总是这样目中无人,又怎么会记得林凯斯提斯家的贝勒妮基!怎么会记得你带给我的耻辱!」贝勒妮基抓着她的肩膀,十指几乎要迁入她的骨和肉,「细看之下你还是这样美丽。岁月总是带你不薄,哪怕妳生了两个孩子──而我,因为你对腓力吹的枕头风竟然落到了这番境地!」其中一只手放过了她的肩膀,用与言语完全不相符的温柔力道摸着她的脸颊,「这阵子你似乎服侍腓力服侍得不错……」而后偏头对四人之中的其中一位随口说:「拿刀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张美丽的脸蛋消失之后腓力还会不会百般着迷。」 奥林匹娅丝视线被贝勒妮基遮挡着,只听见阿戈斯说:「夫人,这女人的脸蛋可以值几十塔兰特的黄金,我们还等着把她献给波斯皇帝呢。」 贝勒妮基挑起眉毛,向着奥林匹娅丝身后守着、以防她逃跑的队长说:「这与我们当初协议的不一样,把刀给我。」 阿戈斯又说:「我们改变心意了。」 「你这个……」 「您本来就不该信任四个佣兵──再说,您也向我们隐瞒了不少讯息,这个任务远比我们所认定的要凶险多了。」阿戈斯的语气中已经带着幸灾乐祸。 就是队长也说了:「夫人,您不会想要知道拿刀伤了这女人脸蛋之后的结果的。」 贝勒妮基紧抿住嘴唇,瞪大的双眼有着不想服输的怒火,但这是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会真正爆发的冲突,当贝勒妮基只身前来、面对四个大男人时就没有谈判的余地了。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感到有些讽刺。 果然,贝勒妮基服软了,再度将视线调回奥林匹娅丝身上,变法子要给她新的折磨──不出意料的马上想到了。 奥林匹娅丝身上的饰品早在一开始就被搜刮了,为避免她又藏了些暗器伤人,她披在肩上的厚重披风也被丢在了自己寝宫的角落,而现在,贝勒妮基嘴角勾起残忍的笑容,随手扯过奥林匹娅丝别在肩膀上的别针,丢在地上,三两下就将脱下了她的衣服──昂贵、质料细腻的裙装从她身体滑落,落在她脚上。 奥林匹娅丝一.丝.不.挂的站在四个男人面前,冬天的风毫不留情地刮着她身上的任何一处。 「奥林匹娅丝的身体也很美吧?既然她被送到波斯王面前时都不是个处子了,那么不差这几回了──」贝勒妮基向队长命令:「给我像狗一样狠狠干她。就在我面前!」 队长显然有些心动,但理智在最后一刻回笼:「你让我们在培拉、在腓力的脚底下操腓力的女人!?」 阿戈斯兴奋的大喊:「没种的家伙,你如果不要我先来。」 但很快被贝勒妮基制止,贝勒妮基哼声:「从你们的队长开始。」原因显然是因为刚才的口角。而后又对队长说:「你可以享用马其顿最美的女人,事后我再付两倍的酬劳给你们──钱和女人,不正是你们佣兵为之卖命的东西吗?」 队长冷笑,「夫人,记住您现在的话。」 贝勒妮基高声笑了起来,刺耳至极。 奥林匹娅丝被压跪在地上──她无法知道后方发生甚么事,视线角落则能看见身侧有三个男人带着跃跃欲试的目光围观着。 奥林匹娅丝闭上了眼,不断克制不去自己发抖、求饶,从开始被抓住到现在她依然没能搞清楚事情发生的原貌,但至少在她被阿戈斯毛手毛脚开始,她隐约意识到即将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没事的、没事的──她不断告诉自己,但当那个陌生的男人真的握住了她两边的腰、热气笼罩住她的后背时,她依然颤抖了一下,却是在求饶的话语刚萌生时就被扼杀在心底 不要哭、不要说些无谓的话语。 她的恐惧与挣扎只会让这群人从中得到更大的满足。 把自己当作一个没有感觉的木偶就好了。 …… 「……」 奥林匹娅丝跪伏在身子,冷着脸等待随之而来的梦魇,却迟迟没有下文。 她睁开眼,注意到原先怀着恶意围观着她这一边的三个男人已经拔出了佩在腰际的短剑。 「发生甚么事?」贝勒妮基大惑不解。 「闭嘴──」其中一人正想说些甚么,接着奥林匹娅丝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呼喊声:「希娜!」 阿戈斯说:「队长,看这样子这家伙只有一个人,我们把他处理掉吧。」 阿戈斯话才说完,远处混乱纷沓的脚步声望这儿传来,奥林匹娅丝听见了好几声交谈,以及四名佣兵更加警戒的沉默,但没等她放松下来,她随即被揪着头发强迫站起身、一刀横在颈部,被当作人质架在前方。 架着她的正是那位队长,一手还环过她的肩膀仅仅压制着她,将她带向了第一个闯入这个混乱现场的人──安提帕特的面前,「腓力,你只要放我们走,我保证不伤害你的妻子。」队长的语气相当冷静,但显然没认错了人。 另外三人也在一旁对众人大喊:「不想伤你们的王后就放下武器!」 这种情况下安提帕特也不可能会浪费时间去解释,他皱着眉,二话不说的丢下手中的刀──奥林匹娅丝可以感觉到挟持她的人手部肌肉略为放松,接着──正对着她的安提帕特瞪大了眼,惊慌无措快速掠过眼底。随即,奥林匹娅丝左耳捕捉到极短的、夹带着高速风的咻的一声而后是锐利物插入肉身的作呕声响。 身后施加给她压力的人应声倒地,奥林匹娅丝感觉到左侧脸颊有些许黏腻的液体,她没有时间搭理,纵身跑到安提帕特面前,安提帕特赶紧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她身上,紧搂住她,勒得她几乎要窒息── 奥林匹娅丝早已忘却了周围发生的所有事,她颤抖着、安提帕特也是,是压抑着恐惧害怕与失而复得后的狂喜的震颤。安提帕特放松了一点力道,冰冷的嘴唇不断亲吻她的额头,确认她的体温、她依然安在。 当爆发出来的情绪得到压抑后,安提帕特的手劲又放松了一点,但语气中依然隐含着哽咽:「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一面贴着她的耳朵轻声安抚,一面伸手──奥林匹娅丝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安提帕特擦拭她脸上泪水及不久前沾染到了污痕,力道尽可能的轻,还说了好些话…… 但──但奥林匹娅丝将所有声音隔绝在思绪之外,短时间爆发的恶心、厌恶、惊恐、绝望……尽数化为宁静。 她只是动也不动的偎在安提帕特宽阔的胸膛,汲取其中的温暖。 第30章 梦醒之后 「……希娜!」 「希娜!」 女孩纤细窈窕的背影明显的一僵,在短暂的迟疑后提起裙摆、快步继续往前走。 他不禁更加慌张了,跑上前拉住对方的手腕,波吕希娜止住脚步,气呼呼的瞪着他,明媚的绿色眼眸写满了愤怒,其中的光彩卻比火、阳光……任何他所能想象的东西还要灿烂,「放开我!」 他赶紧收回手,「让我把话说完吧。」 好在波吕希娜确实没有走的意思了,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双手交迭横在胸前,命令:「你说吧。」 他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底淡淡的烦躁与失落,「希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过突然,如果你至今依然无法接受,我这就替你告诉你父亲,取消这门婚事──」 「闭嘴!」波吕希娜又爆了几声粗口,她伸手直指着他,「不用你去告诉父亲,我自己来!解除婚约就解除婚约,我一辈子都不要结婚──不要跟着我!」一把推开了侍女,波吕希娜这一回直接用跑的离开,留他一人呆立在原地。 「哈哈哈……你这是甚么表情啊?」 亚历山卓走了过来,挥手让两名面面相觑的侍女离开,搔了搔那头与自己姊姊同样灿烂的红色、带着微蜷弧度的短发,搭住了他的肩膀,「安提大哥,你的表情就像宙斯降罪在你身上。没这么糟糕的,我亲爱的姊姊不过是说着好玩──你看看,她哪一次不是指着我鼻子说不想在看见我、哪一次不是说要对父亲告二哥的状了?而我现在不只好端端地站在这里,我二哥也是呢。」 虽然亚历山卓依然怪腔怪调的,但安提帕特知道这个大男孩是在安慰自己,他尽可能真诚的回以笑声表达自己的谢意,惹来了亚历山卓的又一阵嘲讽:「天父在上啊!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违逆过姊姊的心意,没必要在我面前上演这俗滥的戏码,好吗?」接着拉住他的手,「来吧,我们去逛几圈,照着二哥说的,我姊姊直到今天晚餐之前就会改变心意的。」 他叹了口气,「亚历山卓……」 「一国的王子在命令你,保母安提帕特!」亚历山卓撑大鼻孔,似模似样的喝令。 他无奈的笑了,「如你所愿。」 而后他们骑着马在草原上绕了好几圈,擅自猎了一头野猪还抓了一条肥壮的毒蛇。这是相当危险无知而无礼的行为,这里的林园属于国王的财产,他和亚历山卓甚至没有知会国王一声、带着少量的人和一只猎犬就这样行动了。 但他知道国王并不会在意的树林被儿子及他盗猎,而他也太需要一点任务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了。 傍晚回去时,他尴尬地发现稍早波吕希娜出气的两名侍女站在他的卧室门口。 他很快意识到了甚么,进了卧室,波吕希娜坐在他的床缘,身上散发犹豫、烦躁、不耐烦的氛围。 一见他出现,波吕希娜睁大双眼想要骂他,他赶紧先把手上的长春藤编织的篮子交给她,「我和亚历山卓猎到的。」 波吕希娜一楞,接过篮子,眨了眨眼后专注的望着篮子中慵懒的吐着蛇信的大蛇,喃喃道:「牠的颜色真美。」 他坐到了波吕希娜身边,「你想为牠取甚么名字?」 波吕希娜沉默了一阵,忽然摇摇头,将篮子放在自己脚边,「再说吧……安提帕特,你觉得我哪里不好了?」少女的语气已复平静,如湖水一般澄澈的双眼正定定的望着他,他想也不想的摇头,还没说话,少女又继续说:「那是为甚么……为甚么腓力不肯娶我?」到了尾末,语气中已有淡淡的苦涩与失落,「他宁可娶其他野蛮的女人甚至是舞女做他的王后,那为甚么不肯娶我!」波吕希娜指的正是腓力迎娶的奥妲塔与菲莉涅。 「希娜,你喜欢腓力吗?」 少女冷哼一声,「谁喜欢那个莽夫?我甚至连他脸都没看过呢。」 他勾起嘴角。 「你笑甚么?」 见少女又有发怒的趋势,他赶忙牵住对方的手。 「你!……」微弱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挣扎之后,那双略小纤白、带着点薄茧的双手依然静静躺在他的掌心。 他说:「请让我说吧。腓力选择让妳嫁给我,是希望自己好友最疼爱的女儿能够得到照顾,毕竟就像你说的,你们甚至没见过面呢。」 波吕希娜小声抱怨了一句:「我不需要你的照顾。」短暂停顿后,抬了抬眉,「安提,你的谎言真是太愚蠢了。你果然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那只有对你。他在心底默默的说着。 「你呢?腓力那家伙要你娶我,你就傻呼呼的娶我?」 「当然不。」他心如捣鼓,深吸了口气,「希娜,腓力让我娶妳为妻虽然是他自己的想法与选择,但我的心意确实与之如出一辙──腓力第一次告诉我这件事时,我甚至以为自己疯了,是过度幻想而构筑出的一切;第二次,我以为自己在作梦,一个我永远不想清醒的梦──」他牵起少女的右手压在自己胸口,「而现在,你就坐在我面前,让我能够感受到你的喜与怒、感受到你手掌的温度与触感,我不必再怯弱的佯装这样的情感不曾发生,而能够真正拥有它……我想知道你的想法。想知道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的妻子,是否愿意与我一同到马其顿共组家园──」 「哈哈哈……」他未竟的话语被少女银铃般动听的笑声打断了,「你、我第一次听见你说这么多话。」虽然这么说,但他依然捕捉到少女脸颊的红霞,一点一点、越来越红,就在他专注的目光下,少女的耳根也被染红了。 波吕希娜清了清嗓子,说:「安提,我想我们会成为最令人称羡的一对夫妻,不是吗?」 他当即楞住,脑海一片空白。 波吕希娜啧了一声,投入他的怀抱,「你没听懂吗?我.要.嫁.给.你!」一字一句的强调。 他赶紧揽住少女的腰,「我听到了,我只是太──」波吕希娜按住了他的嘴。 「现在你要完成你的未婚妻一个小小的心愿。」她微弯双眼,调皮的说:「亲吻我吧。」 ※※※ 安提帕特惊醒,从床上坐起来,速度极快,拉扯到了腰间的肌肉,腰部的伤口隐隐作痛。 户外光线依旧昏暗,与他入睡前别无二致,但他知道他确实有入睡──因为他做梦了。 做了一场真实的梦,真实到他甘愿沦陷其中。 他梦到了年少时的恣意轻狂,他魂牵梦萦的第二个家乡多多纳,以及,那个属于多多纳、属于橡树林与花田旷野……属于他的女孩。 女孩一天天的成长,五岁到十四岁,由一个假小子蜕变成了少女,裤装换成了质料细致昂贵的长裙──他依然记得女孩的每一次喜悦与每一次愤怒,每一次的泪水与每一次的笑声…… 安提帕特握紧右手,他知道那不过是无数念想构筑出的梦,虚假而不真实的,但依然保持同样的动作,保留掌心那阵余温,迟迟不肯松手。 …… 「……安提?」 安提帕特回过神,惊觉天色早已大亮,他松开了麻木的五指,掌心烙下深深指痕。而他的母亲脸上还戴着面纱,坐到了他的床边。 「您怎么回到培拉城了?」 母亲笑声中透着疲倦,「林凯斯提斯家出了这么多事,我这样一个长辈自然得回去主持。」带着淡淡细纹的手轻拍他的手背,「吾儿,那些事整个马其顿都传遍了。」 安提帕特低下头,「很抱歉造成您的困扰,但对我来说,有关我和王后的绯.闻这些年来一直不断我早就习惯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从不在意。」母亲眼底尽是苦涩,「我恨她,恨她偷走了我儿子的心,恨她给我的儿子带来了这么多痛苦与孤独。但我又感谢她,感谢她在你最无助的时候陪伴孤身一人生活在摩罗西亚的你;感谢她让你没有失去自己的固执与勇气──」 「母亲……」 「我的爱、我的珍宝,你眷恋与选择是这样决绝,我要怎么不接受?」 「母亲,误会了。」安提帕特揽住了啜泣的贵妇人,「您之前介绍的阿赛克斯的女儿阿狄亚我认为非常不错。」 「你是说……」母亲退出了他的怀抱,脸色惊疑不定。 安提帕特嘴角勾出淡笑,眼底却传不出任何喜悦的情绪,「我想是时候该为菲拉找一个妈妈、是时候该为我自己娶一个妻子了。」 第31章 第一道槛后 亚历山卓被奥林匹娅丝的侍女领到了一间小房间门口,不是奥林匹娅丝使用的寝室,位在寝室右侧,没有窗户的一处小空间。 亚历山卓皱起眉,「姊姊在房内?」 侍女谨慎地回答:「是的,王后正在等您。」这个年轻、相貌平凡,有着一头淡棕色头发与满脸雀斑的女人必定是安提帕特为奥林匹娅丝找来的新侍女。 安提帕特。 又是安提帕特。 这个男人无时无刻不干涉他的姊姊的生活。 亚历山卓想到前几日的夜晚,荒废了花园,高大的月桂树,毫无悬念的战斗……以及,被安提帕特抱在怀中轻声安抚的奥林匹娅丝,他的姊姊,他的。 亚历山卓沉下脸,对侍女命令:「退下。」 亚历山卓走进房间,房间规格与设想中没有太大差距,比奥林匹娅丝的卧房小上许多,原先应该是作为储藏间使用,角落还静静地躺了几个檀木制的大箱子。但做为储藏间,这里的装饰远比想象中的要富丽,大理石地砖呈现粉色、规律的云状纹路,墙壁、柱上都有精致的彩绘,其中最显眼的当是正对着门口那面墙上挂着的一幅尽五掌尺长的羊毛毡刺绣,用繁复的手工和细致的色彩描绘出了猎狮场景。 奥林匹娅丝正坐在卧榻上,座位是背对背后那一大幅刺绣作品的,遮住了狮子脚边的一片草地,她的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漫不经心,双眼用亚历山卓所不知道的化妆品勾勒出深、向上挑起的痕迹,右肩披着猩红色绣着金边的披肩,嘴角则是拉成一条直线──冷淡、具有侵略性,这是奥林匹娅丝如今身上所散发出的氛围。 「……谢谢你的关心。」奥林匹娅丝淡淡的对着坐在她对面、亚历山卓无法看到面孔的女人说话,他们又漫无目的地聊了一会,而直到另一位开口,辨识度极高的嗓音才让亚历山卓知道先一步拜访奥林匹娅丝的竟然是阿尔西诺伊。 亚历山卓被晾在门口无人搭理,不过两个女人之间的谈话看来不会太久,奥林匹娅丝虽然没有明白的表现出敌意,但阿尔西诺伊是个有眼色的女人,必定知道自己应当离开了。 果不其然,没有多久,阿尔西诺伊起身向奥林匹娅丝道别,语气中的善意比起以往更真实了几分,离开时眼神没有与他交会半分。 阿尔西诺伊离开后,奥林匹娅丝才像是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嘴角的弧度没有丝毫改变,「亚历山卓,你来了,快过来坐。」 「姊姊!」他想跑步上前,想坐到奥林匹娅丝身边。 奥林匹娅丝伸手指着对面的座位,「坐下。」没有不忍拒绝他的亲昵行为却因溺爱而左右为难,也没有近期突如其来对他生出的恐惧。他不喜欢他的奥林匹娅丝现在的样子,冷漠、厌恶、不将他放在眼里。 奥林匹娅丝招呼侍女为他们端来食物,焚烧乳香,木质与干燥的甜香弥漫在室内,奥林匹娅丝没有让侍女离开,两名侍女也站在房间的角落,亚历山卓抱怨:「姊姊,我们以前独处时你不是最不喜欢有碍事的家伙杵在旁边吗?」 「想要算计我的人不少,如果没有旁人跟着,就算是宙斯垂怜我,我恐怕也是小命不保了。」 亚历山卓笑着说:「我可以保护你啊,就像上一回──那四个卑贱无耻的家伙已经被我给抓住了。」正确来说,是被摩罗西亚的战士们抓住、凌.虐致死。 奥林匹娅丝抿了抿嘴唇,「听说你这阵子都是住在拉古斯将军的家。如果不是阿尔西诺伊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回摩罗西亚了。」 亚历山卓瞪大眼,暗自咒骂:阿尔西诺伊这个该死的女人。 早先,在腓力败于福基思军队时,阿利巴斯将摩罗索斯戒指交给奥林匹娅丝试图与奥林匹娅丝结盟,奥林匹娅丝与妮刻希波利斯的贴身侍女因此在卧室内对这件事进行讨论。 但这一切被当时借宿在奥林匹娅丝卧房的菲莉涅无意间听到。前些天,单纯又无知的菲莉涅很快被阿尔西诺伊套出了话,而他则藉由阿尔西诺伊得知了这件事:摩罗索斯戒指在奥林匹娅丝手中,也可能在安提帕特手中,而腓力不知情。 阿尔西诺伊顺势将阿利巴斯的求婚与奥林匹娅丝的隐瞒一并泄漏给了腓力──戒指便成为了迷惑腓力的烟雾,一旦席拉斯带领背叛腓力的士兵试图攻占培拉王宫、他趁乱带走奥林匹娅丝后,当腓力回到马其顿发现奥林匹娅丝失踪,第一个也只会怀疑到阿利巴斯身上。 ……如果不是阿尔西诺伊轻忽并擅自把秘密泄漏给贝勒妮基那个疯子,他的计划又怎么会失败? 而现在,他不只行迹泄漏了,还被阿尔西诺伊反踢一脚── 他在心中将阿尔西诺伊狠狠记上一笔,揪起眉头,神色委屈的说:「姊姊,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不会伤害你的。」他倾身握住了奥林匹娅丝的手──暗自得意地发现奥林匹娅丝肩膀微微一缩,虽然收敛得极快,但亚历山卓内心禁不住的狂喜,他彷佛能嗅到奥林匹娅丝身上恐惧的香气。 兴奋、恶意交加下,亚历山卓演得更加卖力,俊秀的面孔写满了忧伤,「姊姊,姊夫这阵子对你的疼爱不过是一种障眼法,是要让怀有异心的席拉斯将你当作标靶。我承认我确实和阿尔西诺伊合作要带走你,但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如果不让我的手下混入宴会场,要如何保护你。」 奥林匹娅丝沉默,亚历山卓再接再厉,「是我想的不周全,只顾着防范席拉斯,竟然让贝勒妮基那个疯子偷了空──亚历山大是个聪明的孩子。」 说道亚历山大,奥林匹娅丝脸上的笑容真实了许多。 奥林匹娅丝抽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我知道你的好意,我再怎么样都不会相信一个毫无关系的女人而去猜忌自己的弟弟。但你这一回被贝勒妮基和阿尔西诺伊牵连其中,腓力怕是会对你心生猜忌。」 亚历山卓暗自松了口气,「我不后悔──」 「当然,我相信你。」奥林匹娅丝压低声音,「但是我和亚历山大还需要你、需要你成为摩罗西亚的国王,替我们撑腰。所以这阵子你先回摩罗西亚,腓力那边让我来处理,好吗?」 摩罗西亚的王位──谁又能想到私生子亚历山卓最终会取代货真价实的那一位呢。 亚历山卓拨了拨自己柔软灿烂的金发,乖巧的点头,「我知道了,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姊姊失望的。」 …… 在亚历山卓离开后,奥林匹娅丝坐回卧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对付亚历山卓,她尽可能地保持冷静,虽然期间不只一次想要退缩、不只一次心生抗拒、厌恶,但就像安提帕特曾经提醒过的,她在马其顿能依仗的就那几个:她的弟弟、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就这样与亚历山卓撕破脸是相当不明智的行为。 「……殿下,我的主人有话想跟您说。」桑德拉进了房间,佯装恭敬的说。 奥林匹娅丝心领神会,挥手支开两名侍女。 侍女一离开,桑德拉坐到了她面前,亚历山卓对摆在一边的食物动也不动,现在刚好成了桑德拉的点心。桑德拉一边嚼着面包一边问:「你怎么把这里当作会客室了?」 「没什么,我一直觉得让外人进我的卧室、看我的寝具有些奇怪,而且刚才来拜访我的人是阿尔西诺伊和亚历山卓。」 桑德拉惊讶的问:「他们一起?」 「没有,阿尔西诺伊先、亚历山卓在后。」 「是因为那件事──」 「不完全是。」奥林匹娅丝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你还记得我们在卧室讨论阿利巴斯求婚那次吗?我们的谈话被菲莉涅听到了。」 桑德拉不得不暂时将心中的想法与疑问放下,「菲莉涅那个白痴把事情告诉阿尔西诺伊了?」 「对,就在不久前。」奥林匹娅丝点头,「阿尔西诺伊主动告诉我这件事──你还记得我们当时的对话吗?」 「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个大概。」 「我也是。但你当时对我介绍了很多我自己应该要知道的事。」奥林匹娅丝疲惫的伸手想要抹脸,想到了脸上的妆容,不得不作罢,「我不知道阿尔西诺伊现在想到哪里去了,不过她主动告诉我这件事,我只想到两种可能──示好或者威胁。」 「可能两者都有。」桑德拉挑了挑眉,「你想想,就算她的智商再高、思想再先进,猜到了你其实不是奥林匹娅丝,但你认为腓力会相信?腓力才是『验货』的那一个,你个性变了,身体可没变,阿尔西诺伊如果大脑还没烧坏,就不会随便将这些猜测说出口。」 奥林匹娅丝沉吟了一会。桑德拉放下食物,细细打量对方垮着的嘴角及脸上刻意的妆容,问:「奥林匹娅丝,你还好吗?」 奥林匹娅丝眨了眨眼,犹豫了一会,说:「我被污.奸了的谣言现在马其顿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吧。」 「这个……」桑德拉难得有些局促,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奥林匹娅丝并不是真的在问她。 奥林匹娅丝吃力的深吸了口气,「我承认那一晚发生的事对我来说非常可怕,尽管甚么都没发生,我不过是被脱个精光、被四个男人一个女人视.奸……呜,还有被安提帕特看见了。」 桑德拉捧场的发出几声笑。 「但我依然有几个夜晚都会因为噩梦而吓醒──毕竟你应该也知道,我不只在感情上面相当无知,对那一类的事情也很保守。」奥林匹娅丝吐出气,一个短暂的停顿后,她嘴角露出一点笑容,「不过会过去的。其实想一想,也没什么可怕的。是我过去太胆小了。」 「没错,你之前太胆小了。」桑德拉猫一般的眼睛弯成两道隙缝,「很高兴你跨过了第一道槛,那么现在你即将面对其他无数道的槛了。我原先还担心了一阵子,不过现在看来这讯息对你的情绪应该不会造成太大负担──安提帕特要结婚了。」 「安提……帕特?」奥林匹娅丝意识到自己愣了太久,赶紧说:「还真是突然。」 「我猜是他母亲努力不懈之下的结果,这些年他和他的母亲不知道拉锯了多久──话说回来,像他这种身分的男人,做了这么久的鳏夫,也真是不可思议了。你想知道对象吗?是阿赛克斯家的小女儿……」桑德拉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却没注意到奥林匹娅丝已经恍了神。 鳏夫? 奥林匹娅丝想就此再多问些甚么,但为了不使桑德拉怀疑,转而问:「那么另外几道槛呢?」 桑德拉耸了耸肩,调侃:「腓力又娶妻了。对象是佩奥尼亚的公主艾莉梅亚。今天早上传进宫里的,看来腓力在伊利里亚打了场漂亮的胜仗。」佩奥尼亚是马其顿北方的部落之一,腓力与艾莉梅亚的联姻无疑是佩奥尼亚对马其顿献上了忠诚。「希望这没让你太难过。」 「在有我、有妮刻、有奥妲塔、菲莉涅、阿尔西诺伊、墨妲……」奥林匹娅丝尽可能把自己记住的每一个腓力的女人念上一遍,「……的情况下,你觉得还会差那么一个艾莉梅亚吗?如果要让我难过,至少要是艾莉梅亚直接霸占了我的房间吧。」 「说的好。那么最后一个难题来了,」桑德拉正色,「腓力快回来了,时间不是今晚就是明早。他不是聋子,不可能没听说关于你的『遭遇』,你该怎么面对他?」 奥林匹娅丝想了想,问:「我问你,以前的奥林匹娅丝除了安提帕特和亚历山卓,是不是还有其他情人?」她如果没记错,历史上的奥林匹娅丝在处理丈夫风流韵事的手段可是相当别致,简单来说就是「你敢外遇我就也外遇」。 果然,桑德拉点头,但给出的答案更劲爆,「情人?哈,我看是炮.友还差不多。」 「腓力知道吗?」 「睁只眼闭只眼……吧。」 奥林匹娅丝不知该庆幸还是叹气,「我这一次不是出于自愿,是货真价实的受害者,腓力心里就算有疙瘩,第一时间也不会怪我。」 桑德拉:「我大概猜到你的想法了,既然这样,我也就不担心了。」 ※※※ 夜里,腓力在奥林匹娅丝卧室的前庭来来回回的踱步着,他僅僅是脫下了戰甲護具就往這兒衝,身上、衣服上依然沾染著砂石泥土,而他沉着的脸色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一旁的两名近身护卫官不禁面面相觑。 「那个,腓力……」其中一位正要开口,却被另一位制止了,毕竟他们也都听说了王后前些日子发生的那些事,这种时候还是闭上嘴为好。 好在这时奥林匹娅丝的贴身侍女从房间走了出来,一见到前庭三个男人,吓得瞪大眼愣在原地,眼睛适应黑暗后,再一看,这才发现当中一人是他们的国王。 「陛下──」 腓力制止她发言,低声问:「奥林匹娅丝还好吗?」 「王后正准备要休息了。」 这答复有等于没有。 腓力看了眼侍女,再看了看兩名近身護衛官,最终还是不再犹豫,要两名近身护卫官到主卧室右侧的小房间休息,自己一人走进了房间。 房内还点着一盏蜡烛,油脂气息混合在没药的烟熏味中,奥林匹娅丝披散着长发背对着腓力坐在床边一动也不动的。 「奥林匹娅丝?」腓力碰上她的肩膀时,后者明显的颤抖了一下,在确认了是他的声音后,才转过头,「腓力……」气色透着一股无力的苍白,面颊消瘦了些许。碧绿的双眼在望着他时多了一些水光,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自己能说甚么。 腓力不久前酝酿出的开场话不知怎么的也说不出口了,他看着奥林匹娅丝眼角的泪水滑落,心一滞,倾身抱住她,下一秒,奥林匹娅丝像是怕他放手,也伸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 腓力的肩膀被奥林匹娅丝的泪水沾湿,与他身上的汗水、雪水和在一起。 压抑的哭声开始一阵一阵的,从卧室零碎断续的溜到房间外,与落寞的雪花做伴。 腓力心中的纷乱思绪一丝一丝的抽离、消弭,不适感化作了愧疚,心开始钝钝的痛了起来。 奥林匹娅丝哭声渐弱……直到全无,他依然没有松开抱着啜泣中妻子的双手。 …… 而被他抱在怀中的奥林匹娅丝无法摆脱生理反应而不住地啜泣着,脸色却早已平复了下来,内心则松了口气。 第32章 亚历山大的小伙伴们 如果说北上征讨伊利里亚前奥林匹娅丝和腓力的关系还算是「热恋期」,那么腓力回来后的近半个月的日子就算「爆发期」。 首先,腓力履行了当初的诺言,将自己的卧室搬回奥林匹娅丝的房间。 第二,在整个季节中最冷的、一段为期不过十几天的日子里,腓力总算是体谅了底下一众部将,自动给自己放了段假期。少了腓力,被征召而来的士兵、工兵松了口气,回家的回家、赌博的赌博、嫖.妓的嫖.妓──就是跟随在腓力身边、全年无休的近身护卫官也换了一批,被换下来的得以享受自己为期不多的假日,回家「增产报国」。新选拔.出来的也不差,他们人数共七个,腓力放假、杵在宫中做宅男的情况下,一个班次只需要两个人站岗,他们还有大半时间上酒馆喝个酒、泡个妞。 但就是这所有人放假的时段,奥林匹娅丝成了最忙碌的那一位。 腓力不再忙碌于工作好说,搬来与她一起住也没什么。不就是腓力抛下他那一大帮娇妻美妾们、死钉着要她「增产报国」吗?这可真说不上是怎么坏事。 但真正让奥林匹娅丝头疼的并非同居一事。 说起来,腓力妻妾成群,政治手段是其中一项,他风流成性、「精力旺盛」也包含在众多原因中──而实际上,腓力用对付复数的体力集中在对付她这单一个体上,奥林匹娅丝也不是没经验,腓力出征前一小段日子是这么来、奥林匹娅丝也没发现这具身体有任何不良反应,但── 但奥林匹娅丝这些天下来开始怀疑前段时间不过是「前菜」罢了。这「前菜」中包含亲个嘴、抱一抱、毛手毛脚,最后再来点深入交流──这些都是一对感情良好的夫妻会有的互动,奥林匹娅丝从一开始的纠结、抗拒、害羞……到最后,说实在的还挺乐在其中的。 但接着「主菜」来了,每一天晚上要进行的「娱乐」和「运动」成为了全天性、高频率的工作,一天、两天奥林匹娅丝都还能当情.趣,第三天之后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奥林匹娅丝苦乐参半,但不管再怎么「暗示」她想休息,依然会被腓力卖萌装傻的吃抹干净── 这身体素质不用说,实在是太「强韧」了,不用桑德拉为她清点炮.友清单奥林匹娅丝都可以想见清单长度会有多壮观。 但就是身体不累,她的心灵已经千穿百孔,只差一翻白眼、装死躺在床上了。 这种身体和心理的代沟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结果呢?在床上运动这个把理智抛弃在角落哭泣的项目上,身体无一例外的取得胜利。 因此情况就成了奥林匹娅丝一边喊不要、两条腿却热情的缠在腓力身上──还能再更羞.耻吗?她不相信在隔间休息的侍卫耳聋了甚么都没听见! …… 这一日清晨,奥林匹娅丝又再腓力的毛手毛脚中清醒。 她无奈的睁开眼,「腓力──」 「你醒了。」腓力身子压在皱巴巴的被铺上,丝毫不受冬季早晨的寒意所困。一跟她对上眼,左眼睁大,照例给了她一个颊吻,彷佛她的醒来是个惊喜而不是在腓力的骚扰之下。「早安。」 虽然床幔盖着,阳光依然透了进来,床铺内有种亮却朦胧的惬意闲适感。 这时,腓力将她从被子中剥出来,奥林匹娅丝又反射性地耸起肩膀,腓力大笑:「你最近真怕冷。」一面笑一面翻身到她身上用满脸的胡渣搔她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调皮的用鼻息喷在她的唇边,「我来温暖你一下……」 「腓力,其实我不冷。」 腓力眨了眨眼,「不用跟我客气,我很乐意为你效劳的。」 「……」 算了,她哪一次拒绝有成功的? …… 腓力「吃饱喝足」后,两人丢下了满卧室的凌乱到了浴室。狮嘴形状的水龙头流出汩汩热水,乳白色大理石浴缸上方弥漫着蒸腾雾气,腓力首先跳进浴池溅起了大量水花,不久从池水中露出一颗头,「快过来,你还记得第一次……」腓力忽然吐了口气,生硬的转了个话题,「我要抱你进来吗?」 奥林匹娅丝没有多想,主动走入水池中。 洗过了热水澡,奥林匹娅丝望着腓力叫唤侍女进到了他们两人所在的浴室,怀着微妙的、首次出现的纠结情绪,两位侍女对着他们的身体目不斜视,为他们涂上按摩油。 紧接着奥林匹娅丝自告奋勇的拿起剃刀为腓力刮胡子,她惨不忍睹的技术很快为腓力的下巴增加了几道伤口,腓力一点也不在意妻子的报复,大笑时还因为拉扯到伤口再度蹦开而流出血丝。 洗过澡后时间已经过了中午,腓力与她并肩走回卧室准备用餐,却发现天井有一男一女正大眼瞪小眼,是近期轮值到作为腓力近身护卫官的安提柯和桑德拉。 「这是怎么回事?」腓力注意到了安提柯和这位侍女间的奇怪氛围,问安提柯。 安提柯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可疑的女人直接闯了进来,所以被我拦下来。」这种狗屁不通的话亏安提柯还说的出来,如果真的是可疑的人,安提柯肯定直接拔出武器了。 这一看就知道两人僵持有一段时间,恐怕不适桑德拉可疑,是他们两人的关系可疑吧。 桑德拉低着头解释:「我是妮刻希波利斯王后的侍女。」 奥林匹娅丝点头,赶紧说:「没错,桑德拉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向我告知妮刻的身体状况──妮刻还好吗?」 「是的,您不用担心。」桑德拉似模似样的说。 腓力看着丝毫不在意,事情就这么算了,但奥林匹娅丝在心中记下一笔,想着要找时间好好盘问一下桑德拉。 桑德拉落荒而逃后,安提柯叫住了准备进房的腓力,「腓力,你不会真忘记了吧?奥龙特斯、帕曼纽他们已经等在大厅了。」 腓力愣了一下,几秒后才发出喔的一声,看这样子他还真的忘了些甚麼。 「怎么回事?」奥林匹娅丝问。 腓力勾住她的手,「我帮亚历山大找了几个玩伴。」 ※※※ 奥林匹娅丝拢了拢披肩,望着大厅内腓力所谓的「几个」玩伴。 阿赛克斯、佩尔狄卡斯、赛琉古、利希马科斯、奥托狄克斯、列昂纳托、菲罗塔斯、托勒密、尼卡诺……各个奥林匹娅丝有听过或者没听过名字的男孩们与他们的父亲正在大厅,腓力刚才只是尴尬的用手指了指角落那个脸圆圆、大了亚历山大好几岁的小男孩,说他叫托勒密,含糊的表示是阿尔西诺伊的孩子后不敢看她的表情就窜进了人群中、与那些男孩们的父亲大声寒暄起来,留奥林匹娅丝一人杵在原地继续观察男孩们。 按照腓力的意思,这些男孩往后就要住在宫中与亚历山大一起练亲密度了。 马其顿历任国王都有所谓「国王之友」的伙伴伴随在身边,腓力自己也有安提帕特、帕曼纽等好基友跟随在侧,而到了亚历山大时,又多了一点不同,人数(人质)更多、时间也更早了──奥林匹娅丝吃着桌上的食物,心中怀疑王宫以后要成了幼儿园了。 亚历山大是最后出现的,他显然知道这场会面的性质,见到她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冲到她面前来个熊抱、嘴对嘴亲吻,迈着矜持的步伐慢慢走到她身边,踮起脚尖亲吻她的脸颊,「母亲。」然后静静站在她身边打量着其他男孩。 「……」再转头,看人群中动作、气质已经变得粗鄙的腓力──亚历山大果然是他儿子。 奥林匹娅丝用手捻起一块蜂蜜蛋糕,「亚历山大,你要吃一点吗?」 亚历山大死死盯着蛋糕,然后摇头,「我已经吃饱了。」 奥林匹娅丝也没有戳破他,招手把那一大票小孩叫了过来,在男孩们这群年纪,她长得是圆是扁其实都没差,魅力值甚至没有一只狗高,不过他们的长辈必定有千嘱咐万叮咛,因此乖乖的围到她身边。「你们都饿了吧,桌上的东西尽管吃。」侍女们很及时的搬来更多桌子以及更多盘食物,孩子们则相当捧场的抓着食物开吃。 亚历山大嘟了嘟嘴,这才加入了男孩们的抢食大队。亚历山大终归身分特殊,男孩们用餐期间有意无意地找他搭话,到了晚宴时已经理所当然的打成一片。奥林匹娅丝在这期间一直坐在一边围观他们有趣的对峙与试探,顺便把男孩的面孔、名字记一下,这当中可有不少不得了的人呢──可奇怪的是,历史上亚历山大最亲密的朋友赫菲斯提翁不在其中。 …… 继亚历山大的玩伴之后,奥林匹娅丝原以为就这么告一段落了,谁知道几日后又来了一批──不过这回来的是妇女和女孩,而他们也不是要久住在这,而是被男孩们吸引过来的。 腓力挑选来陪亚历山大的男孩不是贵族、就是王室成员,就算身分不比亚历山大,也各个都是绩优股,这对有年龄相近的女孩的贵族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大福音,因此相当有默契的挑了个时间就领着自家女儿到宫廷探个虚实。 场面有多混乱自不用说,好在奥妲塔看不下去出面镇场,奥林匹娅丝则与另外几名王后及库娜涅、克丽奥佩脱拉坐在一边。 奥林匹娅丝无法理解为甚么那些女孩聚在一起、一看见男孩们走过就开始咯咯笑了起来,库娜涅对此相当男孩子气的偷偷翻了个大白眼,克丽奥佩脱拉则是抓着她的手,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同龄人像是见了奇珍异兽,揣怀着不安与好奇。 安顿了好几名贵妇人没多久,他们再度蠢蠢欲动,一个接着一个领着自己女孩到奥林匹娅丝面前、像是媒婆一样的介绍起来──奥林匹娅丝这才想起来,腓力对于这些贵族孩子们的婚配有一定的干涉空间,而她现在是腓力最宠爱的女人,不讨好她要讨好谁啊? 从以前奥林匹娅丝就觉得外国人的名字来来去去就那几个,一块招牌砸下来就砸了好几个保罗彼德,这边也不例外,亚历山大的小伙伴们中腓力、托勒密就有好几个,而女孩这边更没有创意了,贝勒妮基、安蒂冈妮、阿狄亚、阿尔西诺伊,当然还有克丽奥佩脱拉── 在不知道碰上第几个克丽奥佩脱拉时,奥林匹娅丝忽然回过神愣了下,问:「……夫人,您刚才是说──」 对方尴尬赶紧补充:「是阿塔鲁斯。我的兄长住在培拉城,想您或许会比较熟悉,是我唐突了。」 「不,不会。」奥林匹娅丝打量着贵妇人身边的女孩,可能五岁,也可能更大一点,深棕色的头发、小巧的脸蛋,嘴唇是天然的玫瑰色泽,形状也相当美丽──在大一点不难看出是个美人。 奥林匹娅丝淡淡的说:「我只是很惊讶阿塔鲁斯会有这样漂亮的侄女。」 她的话无疑引来了在坐众人各异的神色,但奥林匹娅丝无心搭理。 阿塔鲁斯的侄女,克丽奥佩脱拉。 在日后,腓力即将迎娶这一位克丽奥佩脱拉作为自己的最后一任王后,而这一段婚姻使得奥林匹娅丝与腓力的关系彻底决裂,亚历山大的继承人身分也岌岌可危。 剩下的时间奥林匹娅丝都是恍恍惚惚地度过了,她甚至一直到晚上、躺在床上时脑中都无法挥去与阿塔鲁斯的侄女短暂接触过的几幕。 ※※※ 腓力走进卧室时发现奥林匹娅丝横倒在床铺上动也不动,脚ㄚ子悬空愰在床边,不是睡着,她美丽的眼睛还瞪着天花板──奥林匹娅丝双手环胸,正在沉思,但观察敏锐的腓力也没有忽略一点:他的妻子心情不好。 出了甚么事? 这种时候不该是直接询问,腓力回想了下,他没有多看侍女或其他妻妾一眼、疏离了阿尔西诺伊、把新迎娶的王后艾莉梅亚安排在最偏僻的寝殿、早晨还陪着奥林匹娅丝去探视妮刻希波利斯……如此一来,最有可能就是今天进宫拜访奥林匹娅丝的贵妇中的一位或者几位触犯到奥林匹娅丝了。 腓力吹熄床边小桌子上的蜡烛,脱了凉鞋、小心翼翼的爬上床,想与奥林匹娅丝一样横倒在床上── 奥林匹娅丝忽然坐起身。 腓力不免有些紧张,维持着爬姿、转头,在黑暗中望着奥林匹娅丝。 奥林匹娅丝的双眼比月色还要亮,但依然情绪不佳,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不善的目光直逼着腓力,当中有控诉、埋怨……更多他看不懂的思绪,这让腓力开始寻思是不是自己真的做了错事而忽略了──难道是托勒密? 但如果是因为他把托勒密领进宫而发怒,那么不该是几天之后的现在。 那又是甚么? 腓力腾出一只手,克制不住的开始搔痒自己的右眼皮,「那个,奥林匹娅丝……!?」 奥林匹娅丝忽然倾身贴近他、伸手一推,腓力隐约察觉到妻子的想法,又惊又喜的顺势被压倒在床上,奥林匹娅丝则坐在腓力身上。 腓力一扫方才的紧张,手抓着奥林匹娅丝腰的两侧,憋着笑问:「你心情不好要找自己的丈夫出气吗?」 奥林匹娅丝的回应是低头亲吻他,两只手不忘去摘下腓力肩膀处固定衣服的两个别针,动作有点笨拙也有点恼意。 一个吻结束后,腓力粗喘一声,一股灼热自腿间上涌,「有气尽管朝我来吧……」搂紧妻子的腰开启第二轮的拥吻…… 第33章 好事成双 奥林匹娅丝最近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当然,这不对劲的不是任何人,是她自己的身体。 她这个中午借着腓力外出时,头一次主动让侍女叫桑德拉过来。桑德拉正守在妮刻希波利斯床边……贴切一点来说,是主仆两一个睡床一个趴小桌子一同午睡,桑德拉的脸颊上还有趴睡的痕迹,往日透着机敏的双眼带有几分呆滞与不耐烦,奥林匹娅丝赶紧将自己的情况简短的告诉了对方。 「……你真的把我当作是你的御医了?」 就在奥林匹娅丝以为桑德拉已经给不出更好的答复时,桑德拉耸了耸肩,睡眠被打断而生的暴躁情很快平复下来,桑德拉坐到卧榻上与她面对面,脸上有种莫名的、看好戏的调侃。 奥林匹娅丝还摸不清对方意欲为何,桑德拉已經一拍手,說:「──乳.房肿胀、体温偏高、腰酸,跟前两次症状一模一样,恭喜你,妳怀孕了。」 奥林匹娅丝目瞪口呆的瞪着她。 桑德拉双手环胸,「怎么?做都做了你是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不会怀孕的?稍微有点护理知识的人都该知道,这几个症状就是怀孕啊。」 奥林匹娅丝摇摇头试图理清思绪,她当然知道「做了」就要承担「后果」,而且照以前那位奥林匹娅丝怀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的情况来看,基本上她只要不自己带着肚子撞墙、喝流胎药……孩子都会坚强的在她的子宫内成长茁壮,但── 奥林匹娅丝有些不知所措,「我没有觉得特别累。」 桑德拉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她,「『奥林匹娅丝』就是因为觉得精神百倍才会在怀着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的时候净想着骑马和『骑』男人。」 奥林匹娅丝抽了抽嘴角,决定忽略掉最后那一段,「但你是不是忘记我刚才还提到的……我前些天『姨妈』才来。」 桑德拉这一回也知道姨妈为何物了,「这我就不清楚原因了。不过怀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的头几个月确实也出现这种情况──出血量不多对吧?」奥林匹娅丝点头,桑德拉又说:「那就没事了,之前怀那两个孩子时就是这样,一开始还被当作流产,妮刻吓得快昏过去,御医后来解释说很多孕妇都会有这种症状。」 奥林匹娅丝复又问了一次确认:「你是说被当作流产,但其实不是流产,是吧?」 桑德拉点头,「不是流产。」 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 桑德拉睁着眼看了她数秒,嘴边勾起假笑,「虽然这么说,不过我还是劝你召御医检查一下──你和腓力的孩子,很有趣不是吗?」奥林匹娅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无意识的摆在肚子上── 就像个妈妈一样。 妈妈。 与亚历山大、与克丽奥佩脱拉不一样,这一个可能出现在世上的小生命是真正生养、孕育在她肚子里的,她会看着肚子一天一天长大、感受她或者他制造的胎动、在产房叫得要死不活吃力地、辛辛苦苦地把孩子推出自己的子宫…… 「你……你在哭吗?」 奥林匹娅丝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为甚么爸爸和妈妈会不爱我──」 她说了。 说出了内心一直以来的埋怨和遗憾。或许她事后会因为自己一时情绪激动、对旁人分享了自己内心深处的秘密而感到难为情,但起码这一刻她不后悔,「为甚么把我当作麻烦、为甚么不爱我?我不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泪水又一次模糊视线,「因为当我发现我即将拥有一个孩子时,我想要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给他。」 桑德拉动了动嘴唇,脸色有些狼狈,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自己能说甚么,不知是为这种尴尬的涉及过多私人领域的话题还是为生育孩子这事而不知从何开口。 奥林匹娅丝也顾不得桑德拉,怀孕给了她相当好的借口,尽管还只是个「可能」,但她依然仗着贺尔蒙分泌问题放任自己泪水流个没完── 打破这一个诡异状态的是冷不防的提前回来的腓力。 腓力快步走进房,语气轻快,「奥林匹娅丝,我这里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一定会喜欢的。波吕伊都已经──我打扰到你们了吗?」但愉快情绪没能持续更久,腓力还不及去看与奥林匹娅丝促膝谈心的那一位女性是谁,惊觉奥林匹娅丝泪流满面,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走到她身边,扶着她的肩膀、紧靠着她坐下,「出了甚么事?」 桑德拉二话不说朝腓力、奥林匹娅丝这个方向点了点头赶紧逃跑,腓力极可能将前者当作是某一位贵妇人或者自己众多妻妾中的一位,因此没怎么搭理的就让对方走了。 奥林匹娅丝一面打嗝一面用不确定的语气解释自己的情况,期间腓力一直耐心的聆听她时不时的啜泣、断断续续的字句而没有插嘴,奥林匹娅丝越说、内心的不确定感越深,尾末赶紧补一句:「……我还没让御医检查。」 又是短暂的沉默。 奥林匹娅丝悄悄的换了个重心让自己坐的舒服些──接着被腓力吓了大跳。 腓力倏的从座位上站起来,瞪大眼,「因为怀孕,所以……你哭了?」顿了下,以相当戏剧性的呆愣错愕的口吻又一次重复:「怀孕所以你哭了?」 奥林匹娅丝继续以不规律的方式抽气,混乱、过度情绪化的思绪试图去组织言语,解释自己为甚么要哭。但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解释完全用不上,腓力完全活在自己的思绪中了,在短暂的错愕后,腓力笑、大笑──声音越来越大,照例守在隔壁房间的两名近身护卫官肯定又有不少八卦好四处向人说了。 腓力还在笑,浑身上下陷入了一种狂喜的状态,不知道的人以为他第一次做了父亲。这一幕却是格外熟悉,她以前在连续剧看过,那些得知自己成为爸爸的男人也是如此,但腓力更为情绪化,笑过之后又是笑又是亲吻她的额头。 奥林匹娅丝紧搂住对方的脖子,不管是不是真的怀孕,起码她可以确定她的孩子会得到父母的疼爱。 至于腓力不正常的反应她暂且抛到一边不去多想。 …… 腓力深怕所有人不知道奥林匹娅丝怀孕似的,急撩急火的让人去召御医,在御医确认她怀孕的前后,腓力盯着她的肚子又是皱眉又是微笑,比她还紧张。「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类似的这几句话似乎是许多要成为父亲的男人都会问的,毕竟他们没办法体会,而每个女人怀孕的情况又各不相同,腓力认真、殷切的每一个询问让奥林匹娅丝毫不怀疑对方想要搞懂宝宝是如何在母亲肚子中逐渐成长的神秘机制。 多亏了腓力的宣传,不到下午,奥林匹娅丝怀孕的事整个宫里都传遍了。有了同龄伙伴、最近都抛下自己妈妈和妹妹的亚历山大难得牵着克丽奥佩脱拉的手来观赏自己妈妈的肚子,满心期待妈妈的和妮刻阿姨的肚子会有甚么不一样;妮刻希波利斯又笑又哭的也跑来,但很快被她和桑德拉联合着赶回房休息;奥妲塔派自己的侍女带来祝贺;腓力新迎娶的王后艾梅莉亚倒是亲自来看她──虽然奥林匹娅丝觉得艾梅莉亚更想看的是腓力。 到了深夜睡前,侍女帮他们把放在被铺中加热的石头取出、关上窗户、拉上帘幔后离开,奥林匹娅丝躺到床上,双手交迭放在肚子上,精神与心灵感到相当的充足,不多久,腓力脱了衣服上了床,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气及橄榄油的滑腻触感,腓力的一只手钻进她的裙子── 奥林匹娅丝赶紧坐起身,想也不想的拒绝,「不要。」 但话一说出口奥林匹娅丝才知道自己的表现相当不对劲:不用桑德拉说她也知道,以前那一位怀孕时肯定也没在忌讳这事的。 腓力也跟着坐起身,丝毫没有就她这一点提出疑问,以商量的口气问:「……你在上面?」 奥林匹娅丝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摇摇头,「再等几天──后天吧。」奥林匹娅丝时再不确定早几天跟晚几天有何差别,不过得了承诺的腓力怀着满意又不失遗憾的矛盾心情,揽着她又躺回床上。 奥林匹娅丝不知怎地感到有些尴尬与愧疚,随口问:「腓力,你今天中午本来要跟我说甚么?」 被她这么一提醒,腓力再度提振精神,「我倒忘了这件事──你还记得你之前跟波吕伊都提过的用金属取代弹力绳来做的石弩机吗?波吕伊都照着你说的把金属绕成线圈然后进行测试,结果还真有些眉目了。」 奥林匹娅丝惊讶不已,「成功了?」 「不算是成功,这一点让波吕伊都来解释会比较好──或许你明天有兴趣一起到波吕伊都的工作坊?」 「当然。」奥林匹娅丝难掩兴奋的点头。 腓力环着她腰的手移到她脑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理她的头发,「这一定是我们的孩子为我带来的好运。」 我们的孩子。 奥林匹娅丝低下头,心跳失序── 不是说好了要克制、不该再盲目的被牵着鼻子走吗…… 难道有阿塔鲁斯的侄女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她依然执迷不悟吗? 但她的孩子──也是腓力的孩子。 奥林匹娅丝缩在腓力怀中,额头可以感受到腓力的鼻息搔痒着。 第34章 阿狄亚 奥林匹娅丝早上起床首先想起一件事。 我怀孕了。 怀孕。 奥林匹娅丝赶紧伸手去摸盖在被铺之下的自己的下腹部,然后令她松一口气的是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误,腓力没有因为糟糕的睡相再度将大腿压在她肚子上。 她嘴角刚勾起笑容,但紧接着第二件事砸进了她的思绪──她想起昨天面对桑德拉时的糗态。 天啊! 她昨天对着桑德拉做了甚么? 哭哭啼啼的说自己的往事,甚么爸爸不爱妈妈不疼……弄得一副要找人安慰、惹人同情的样子,还得来了桑德拉坐立不安的表情──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恐怕自己这阵子见了对方都会闹上好些尴尬。 「……你醒啦?」腓力揉着眼睛坐起身,没住到奥林匹娅丝脸上的古怪神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说:「你还记得我们昨晚的约定吗?如果你觉得身体不舒服,我们可以把行程延后──」 「不用,我很好。」她赶紧说,转身撩开床幔和腓力一前一后的下了床,准备招呼侍女来打理她的装束,「我想我们吃过饭后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先去探望孩子们……」 …… 当奥林匹娅丝与腓力来到工作坊时,波吕伊都正坐在矮凳上观察炉火,一见他们就赶紧走了过来。奥林匹娅丝原以为这位工程师是要跟自己的上司、也就是腓力汇报自己的工作状况。 「您总算来了,上次您跟我提过的事情我一直惦记着,这阵子总算找到机会测试了,想不到效果会是这样惊人……」 结果波吕伊都却是走到她面前,兴致匆匆的向她介绍了自己这阵子的研究成果──又是一连串奥林匹娅丝听不懂的单词,奥林匹娅丝原先猜想是因为对方的南部口音,她不懂装懂、微笑着点头应和,某些精专某一领域的人才常常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波吕伊都也不例外,这位中年工程师自顾自地说着,也没管她点头是否是出于礼貌。 不过稍晚她才知道波吕伊都是实打实的认定了她完全听得懂,将她视为了「同道中人」。 …… 今日的天气难得不错,没有雪也没有雨,但这里的冬季湿润多雨,没必要冒險把器材放在户外磨损,因此他们所在的位置是搭有棚子的体育馆内。 当波吕伊都让人把自己准备好的两个箭弩装置推到定点后,奥林匹娅丝很快了解到波吕伊都刚才提到的陌生单词是在形容她上一回用她那鬼画符一般的技法画出来的弹簧了。 波吕伊都招呼着助手到几百米之外、将标靶安置好,期间还滔滔不绝地向奥林匹娅丝说着: 「任谁也没想到将绕成圆圈型可以制造出这样大的威力……」 「我试着增加炭的比例让金属有更多的弹性……」 「垂直的施力确实能制造更大的能量,节省转动绳索的时间,不过要耗费更大的力气……」 …… 奥林匹娅丝连蒙带猜之下,推测波吕伊都是想用这数千字的单词解释自己这段研究的心历路程,顺带表达对她的敬仰之情。 再观察近处两个箭弩装置,明显是实验操作使用,规模远比腓力之前给她看过的那一个石弩器要小很多、形式也非常简陋,零件之间没有金属加固。 至于选择箭弩器测试而不是奥林匹娅丝之前见过的石弩器则是因为准头问题。石弩器与箭弩器的差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在腓力之前一手主导的项目中,这两个投射型武器的动力来源都由复合线材的扭力驱动,但石弩靠投、箭弩靠射,一个是拋物线攻击一个则是直线,准头度绝对是箭弩取胜,在有搭盖棚子、封闭性空间的体育馆,如果不想毁坏自己国家的财产,自然是以箭弩最为测试。 再说回来,这一次实验主要是为了测试展示金属弹簧的威力,因此两个箭弩器也各有不同,弹射箭矢的中枢分别是作为对照组的、腓力之前向她介绍的弹力绳索,以及靠着她简陋的草图、波吕伊都自行设计出的金属弹簧。 波吕伊都的唠叨虽然显得冗长却没人打断,这有助于工程师厘清思绪,而相较前半段的铺陈,测试阶段短得让人反应不及,只是短短一瞬间──咻的一声,刚绞动、尚在绪力,使用扭力弹簧的那一架早已将箭矢疾射出去、眨眼深深插.入标靶中,然后有间隔几秒,第二架也将自己的箭矢射了出去,稳稳落在靶心,但威力远没有第一架的强── 这代表她提的方法有用呢。 奥林匹娅丝情不自禁的用英文「ya」了一声,在场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见识过金属弹簧的箭弩器威力,不过依然被她的奇怪反应逗笑了。 波吕伊都又让助手射出几发箭像是在向她证明金属弹簧置的箭弩器完爆另一个,结果波吕伊都补了一句:「可惜了,它无法成为大型器械。」 奥林匹娅丝错愕不已,「为甚么?」 波吕伊都解释:「它确实有强大的威力,但同样的,要驱动它也需要相当大的能量,而机器本身也要有更多的金属加固,增加了不少重量,如此一来,要驱动它所耗费的人力远比旧型的还要多。」 奥林匹娅丝有些失望却也听懂了些许,扭力弹簧是靠施力于被拉直的头尾两端,施力方向则是垂直上下、速度较快,绞动绳索的施力既然是将绳索绞于圆杆上,施力方向则是有斜角、速度慢──情况与登山有异曲同工之妙,爬山时,在速度上绝对是悬崖爬绳索最快,螺旋式走山路慢,但前者是相当耗费体力的运动。 如此,现在这一架规模还小,缺点还没暴露得太明显,但一旦做到与之前腓力向她介绍的那一台一样大时,那还不如用旧型机种。 波吕伊都等人此时还在讨论改善方式,有人认为在驱动上靠器械,也就成了人─驱动器械─弩炮这种三方复杂模式,这看似不必耗费太多人力,不过一来一回间也是流失了大量的力量,波吕伊都没办法解释更清楚,只是摇摇头拒绝了助手的提议,奥林匹娅丝倒是知道这一中学生都知道的问题:摩擦力。 如此一来金属弹簧置的弩兵器似乎无法逃脱往中小型武器发展一路,但奥林匹娅丝内心隐约有了想法──会认定弩炮本身越大则攻击威力越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发展火药,如果只用今天测试的规格制作石弩炮,再加上火药…… 她望着还在进行讨论但已然达成共识的众人,撇了撇嘴不说话。 ※※※ 傍晚时腓力说要带她去个地方,问目的地却总是含糊其词。等交通工具都准备好了,她又一次问了是要去哪里,腓力像是惊觉一般,愣了一下,说:「喔──我竟然全忘了,安提那家伙为了庆祝他娶了个姑娘,今天晚上举办了场酒会。不用担心,他的宴会一概的斯文,你在那里会找到许多女伴的。」 她难道还看不出腓力是故意的吗? 自己妻子藕断丝连的对象总算要娶妻了,腓力怀抱着一种恶意的看戏心态等着她的种种反应。 奥林匹娅丝暗自翻了个白眼,表现出必要以上的欣然,「这听来真不错,不知道安提帕特的妻子阿狄亚是个甚么样的姑娘,说不定我们能成为朋友。」 「……」腓力挫败的看着她。 但稍晚奥林匹娅丝就为自己的壮志豪语后悔了,阿狄亚是个娇小、尖锐的女人,年龄可能不足十五岁,小而棱角分明下颔、尖锐的笑声、薄博的嘴唇、亚麻色的头发梳成复杂的样式,浑身上下要被贵重的珠宝、黄金压得快透不过气──奥林匹娅丝有些失望……不对,她失望个甚么劲啊? 她试着秉弃自己奇怪的想法,阿狄亚见了她则像是见了情敌的母狮子,气势汹汹的一手端着酒杯、摇摇摆摆的走到了她面前来个上下打量,然后嘴角勾起、露出不完整的假笑,「我喜欢你的耳环,小巧可爱──来吧,加入我们。」阿狄亚自来熟的拉着她的手到了一群年龄与阿狄亚相当的贵妇人身边,奥林匹娅丝深深觉得自己老了一轮,而奥林匹娅丝很快就见识到这些女人不只年龄相当,风格也相当,一点小事就瞪大眼、尖笑、拍手,动不动就摆显自己的昂贵的首饰、衣服,其中以女主人阿狄□□况最严重,阿狄亚恨不得将自己身上所有的任何一点装饰品、甚至是头上那柔软细致的金色假发都炫耀上一轮── 阿狄亚对他们的介绍忽然中断,因为安提帕特正好走过这儿。 安提帕特的视线完全没有停留在她身上,就像陌生人,上一次见面将她紧紧搂在怀中、低声安抚的那几幕宛如梦境。 奥林匹娅丝以为自己会相当在意,但并没有,她已经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安提帕特种种对着她这具身体而非对着她灵魂的好确实无法避免的让她心生动摇,但如今的她内心的天平完全向腓力倾斜。 「安提!」阿狄亚雀跃的上前勾住安提帕特的手,身上满串满串的装饰品随着她的动作摇晃、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正好跟我的朋友们说到你送给我的假发,喔,我真是太喜欢那些色雷斯女人的头发了,像是太阳一般闪闪发光……」安提帕特耐心的弯着身聆听妻子对于发饰、衣服的见解,末了伸手轻拍阿狄亚的脑袋,就像一个哥哥对着妹妹一样。「我去招呼男士们,你自己可以吗?」阿狄亚点头,撒娇的说:「当然可以,你太小看我了……」 奥林匹娅丝望着眼前这一幕,有些尴尬,她可以感觉到安提帕特对阿狄亚的关怀与耐心是出自真心而非敷衍,但这样的相处放在夫妻间又有些畸形,是长辈对晚辈、父母对孩子的那一种──稍晚她从阿狄亚的小团体脱身,又从其他年长一些的贵妇口中得知了安提帕特的第一任妻子也叫阿狄亚,更安静、娴淑,更忧郁、虚弱,在前些年因难产,刚产下的男婴前脚刚走、母亲也跟着去了,安提帕特当时出征在外,甚至没来得及看上妻子最后一眼。 而时隔数年后的续弦,这位同样叫作阿狄亚的女孩像一团火光、强风一样剧烈,还带着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无知,但同样得到了安提帕特的敬爱──敬爱?旁人这么说到时,奥林匹娅丝内心怀疑,她隐约知道自己内心的疙瘩从何而来,安提帕特和阿狄亚,很难不让她去幻想前一位奥林匹娅丝与安提帕特,那一位同样也是个风风火火的女孩,而安提帕特望着现在的妻子時,心中到底想到的是甚么? …… 奥林匹娅丝坐在榻上聆听其他人谈话时,腓力也正一杯酒接着一杯酒的牛饮,他酒量确实不一般,但不代表他不会喝醉,帕曼纽决定趁着他喝醉前、神智尚清醒时把事情问清楚。 「腓力,暂且打住吧,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腓力把牛角置的酒杯倒盖在桌面上,对他的酒友们玩笑着警告,「在我回来前别轻举妄动。」然后跟着帕曼纽走到角落。 「怎么?难得见了你跟安提帕特一样愁眉苦脸。」 帕曼纽耸了耸肩,「我以为在你眼中我跟他是同一类人。」 腓力视线转到安提帕特身上,人群之中,衣冠楚楚,正与阿塔鲁斯低身交谈。酒水、与方才喝醉了酒大出洋相的妻子完全没有损毁他的形象,在阿狄亚被侍女搀扶回去前,还对着安提帕特又亲又抱、在安提帕特脸上、衣领上留下胭脂的污痕,但安提帕特的情绪不见狼狈,好声好气的安抚了年幼稚气的妻子、哄着后者乖乖回房休息,他那嘴角的弧度则与平时欠揍的模样如出一辙──这个庆祝自己娶妻的场合上,安提帕特表现出了应酬式的高兴,但比起前些年他在迎娶了奥林匹娅丝之后的庆祝会上,安提帕特绷着脸、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这情况可说是好多了。 这个每一回都喜欢煞风景的浑蛋。 如果他在婚庆酒会上的任何一个新娘肯搂着他的脖子热吻,他肯定会兴奋的无以复加,稍后在床上好好补偿对方。 腓力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撇除自己无关的思绪,说:「我不是很喜欢在欢乐场合谈论正事,不过如果你认为必要──说吧。」 帕曼纽问:「如果我没有听错,你刚才说了『那一项』发明属于你。虽然我想你这么做有自己的用意,但波吕伊都和奥林匹娅丝听到了会怎么想?」帕曼纽内心的疑惑由来已久,腓力身边亲近的将领虽然不会误会,但不管腓力刻意是无意,奥林匹娅丝都成了频繁到军营观赏丈夫的各种大型玩具的那种无知天真的花瓶。「波吕伊都对王后相当赞赏,而他又是这种性格……恐怕他听了这些事会有不好的反应。」 腓力视线依然没有对着自己交谈的对象帕曼纽,相反的,他在场中逡巡了一会,正巧与奥林匹娅丝对上眼,后者自然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丈夫与丈夫的朋友谈论的话题与她有关,微笑、眨了眨眼,腓力则咧开嘴、摆了摆手──在这段夫妻间横越无数人、带着点情.趣的无声交流之后,腓力以同样轻松的口吻说:「金属弹簧制作的机弩并不能为我们在战场上带来更大优势──而且,就像你说的,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第35章 有效期限 住进宫殿中陪伴亚历山大王子的孩子们并不是一年到头都跟在王子身边,他们依然能够回家探望自己的家人,尤其是住在首都培拉城的贵族子弟,更是方便,一个月总有两三天是待在家中的──这其中,拉古斯之子托勒密是回家回的最勤的那一个。 阿尔西诺伊头几次还欢天喜地的迎接自己的宝贝儿子,但到了第三次,阿尔西诺伊把托勒密叫进了自己房间。 托勒密显得很困惑,圆圆的脸蛋写满失望,他正在发育,身子又拔高了一些,与之相呼应的就是变大的食量,阿尔西诺伊早从旁人那而听来了托勒密在宫里吃得相当多,因此前两回儿子返家时总是准备丰盛的晚餐与甜食,而这一回没有。 「坐吧。」阿尔西诺伊指了指卧榻,但只是托勒密走到阿尔西诺伊面前,显然看出了他的母亲有话要对他说。 阿尔西诺伊放缓了脸上的表情,「告诉我,亚历山大会欺负你吗?」 托勒密二话不说摇头,「不会──但他……」年幼的他还没能完全分清楚情感的问题,他只能隐约猜测,「我觉得亚历山大也不喜欢我,他可以跟其他人聊天、摔角、竞技,但他总是不怎么跟我说话。」不,不只亚历山大,托勒密越想越泄气,所有人都不喜欢他,所有人都在嘲笑他的出生,他对于亚历山大来说是敏感的存在,这些日后将成为亚历山大部下的男孩们自然不可能去喜欢他…… 「托勒密,我的孩子。」阿尔西诺伊牵着儿子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阿尔西诺伊亲亲的梳理着儿子浓密的鬈发,这一头乱发遗传到了腓力头发的生长速度,总是让阿尔西诺伊头疼不已,「你要记得,你是我的儿子,也是腓力的儿子──亚历山大不是讨厌你,你是他的哥哥,他不可能会讨厌你。」 「但……」 「他只是对你感到好奇,你必须主动跨出第一步。」阿尔西诺伊望着托勒密难得迷糊的表情,笑着拧了下儿子的鼻子,「至于其他人,你完全不必理会他们,你要记住,在马其顿王宫中,你第一个要听从的是亚历山大。」 托勒密瞪大眼,「但、母亲,难道我不应该听从的是父亲吗?」 「母亲过去说过的话你都忘记吧。你现在要成为亚历山大最好的朋友、让亚历山大信任你──」阿尔西诺伊揽住儿子,「你日后会明白的。」 聪明的托勒密无法听明白母亲话中的意思,但依然能体察出其中的郑重,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阿尔西诺伊面上的笑靥更加动人,「待会去洗个澡后就进宫吧,以后不能动不动就回家,知道吗?」 ※※※ 最寒冷的一段时间度过,气温一天一天以几不可见的速度回升,在奥林匹娅丝的努力进食之下,平坦、有着肌肉线条的腹部逐渐出现了弧形,没有呕吐或者嗜睡、又或者其他各式各样孕妇会有的征状,她为肚子里的孩子的乖巧感到自豪,但依然不敢大意,扭力弹簧制作的弩炮既然告一个段落,那么冬季的军营也就没她的事了,她开始窝在后宫学习一位妇女应有的静态活动。 据桑德拉所说,原先的奥林匹娅丝连绣花针都拿不好,更何况是刺绣编织了,但对于这里的女孩子来说,不会女红是糟糕的不能在糟糕的事了,最初与安提帕特订婚时,她的母亲试着要挽救这个惨况,母女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是安提帕特出面制止自己的准岳母,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甚至到了奥林匹娅丝改嫁给腓力时,她依然是个只会拿剑、提盾的女战士,女红依然与她的人生绝缘。 至于到了她,她的情况只是好上一点,会点基本缝纫,她原也没有甚么兴致多做深造,乐的所有人都为她打上一个「女红白痴」的标签,但这阵子她有了想替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亲手做点小织品的念头,因此当库娜涅陷入了与羊毛线的混战时,奥林匹娅丝忝着脸加入了女孩的战局,当然她的情况比库娜涅好多了,小女孩打从心底厌恶这些工作,而她则不然,因此在起头上她慢过库娜涅,但很快追过对方,总算没给莱妮丝制造出甚么麻烦。 「我不知道我做这些有甚么用。」趁着莱妮丝不在,库娜涅恨恨放下手上歪七扭八的腰带,「他才不会带这种东西!」库娜涅深吸了口气,「很抱歉,我不是有意要在您面前发脾气,但──」 此刻他们正坐在花园的小亭子,亚历山大和他的玩伴以及克丽奥佩脱拉正在花园中四处跑,孩子总是能找到任何新奇的事物作为游戏,库娜涅原来还会面露羡慕,但当她确认了自己日后丈夫人选,她放弃了 「不碍事。」奥林匹娅丝憋笑,尽可能认真的开导女孩,「你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阿明塔斯会不会戴上它呢?」 腓力曾经抛给了奥林匹娅丝一个难题,阿明塔斯和亚历山卓,二选一挑出一个适合的人做为库娜涅的夫婿,奥林匹娅丝认为两个都不适合,但这可不是她说得算,因此她有回含蓄的问过了当事人的母亲奥妲塔的意见。 奥妲塔经过了短暂的沉默,直白的表示,「阿明塔斯吧。」但奥林匹娅丝明显能感觉到奥妲塔与她想法一致:这两个都不是好人选。不过选阿明塔斯而非亚历山卓是无可厚非,要她只有这两个选择她也会选阿明塔斯,起码这一位精神状况正常不少。 如此一来,库娜涅的婚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此刻库娜涅面带犹豫,她刚过六岁,发育得快,身子抽高的同时女性的线条也隐约可见,「我做出来的东西一点也不好看,要是我肯定也不想戴着。」库娜涅把腰带左右翻了翻,孩子气的丢在角落,过一会又捡起来,但并不是后悔想将腰带留下,「这个成品要让莱妮丝看到了肯定又要骂我了──阿米亚,把这东西拿走。」 奥林匹娅丝赶紧制止,「把腰带给我吧。」 库娜涅惊疑不定的望着她,不过或许是碍于辈分,库娜涅依然将手上的腰带上缴。 奥林匹娅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把腰带以你的名义转交给阿明塔斯,他一定会接受的。」 库娜涅脸上丝毫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羞涩,大惑不解地问:「为甚么?他如果花钱去买,肯定可以在市集上找到更多更坚固、装饰更美丽的腰带。」 「但他即将成为你的丈夫──」奥林匹娅丝想到聪明的俊秀的阿明塔斯,上一次见了她与奥妲塔还礼貌地向奥妲塔问候起库娜涅,虽然不见任何男女情爱,却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诚意──婚姻放在一个大男孩身上确实也是个不小的责任,不过阿明塔斯尽自己所能的去善尽自己的身分。「即将与你分享你的生活。你很幸运,未婚夫就近在身边,你跟阿明塔斯可以有更多机会了解彼此。」 库娜涅显然不认可她的话,不过懂事的女孩依然顺着她的话淡淡地说:「我知道了,夫妻间的交心。」 奥林匹娅丝勾起笑容,却没再多说甚么。 克丽奥佩脱拉气喘吁吁,脸颊红润,因为奔跑及过度的兴奋,小女孩正小跑步过来想跟奥林匹娅丝炫耀自己刚才的战功,结果远处忽然传来了列昂纳托的呼喊,「克丽雅,快点过来!」列昂纳托是林凯斯提斯家族的孩子,在席拉斯死后,他的伯父获得了腓力的重用而授命领导林凯斯提斯家族,作为效忠,列昂纳托及佩尔狄卡斯等年幼的贵族子弟都被送来了王宫,成为亚历山大的玩伴,连带也成了克丽奥佩脱拉的大型玩具。 克丽奥佩脱拉抛下了自己的母亲,眼睛一亮又望列昂纳托那儿跑去。 奥林匹娅丝内心的一点晦暗因为这一段散去不少,她一面摸着自己的肚子,一面感叹着孩子们無穷無尽的精力。 …… 奥林匹娅丝怀孕之后总是担心自己会在睡梦中翻身时压到腹部,这导致她睡得不大安稳,因为怀孕压迫到膀胱,深夜还时不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尿意唤醒──就像现在这样。 思绪完全摆脱梦境那一刻,奥林匹娅丝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注意到空荡荡另一侧床铺,还有些许温度,这代表腓力刚离开不久。 注意到腓力半夜消失在床边已经不是第一次。 奥林匹娅丝下床到了墙角,边上躺着这阵子侍女为她准备的尿壶,她弯着身子、而后解决过生理需求后,耳边忽然传来压抑的一声轻笑声。 女人的轻笑声。 随后是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的,几乎要隐匿于屋外猫头鹰鸣啼声之中的谈话。 她慢条斯理拿一边小桌子上摆的布将自己的身子擦拭干净后躺回床上,闭上眼睛陷入半梦半醒时,不知过了多久,她可能有短暂的睡过一阵,忽而床的一边重心向下压,一个人小心翼翼地躺了过来,带着她熟悉的气味唤醒了她些微的意识──但她动也不动,装作熟睡一般任由对方将自己揽在怀中。 …… 清晨奥林匹娅丝相当没精神,对着满桌子食物也没什么动手的欲.望。相较之下,腓力胃口大开,速度极快的消灭起桌上的食物。 奥林匹娅丝无把怀念中式料理,干脆把自己那一碗燕麦粥推到腓力面前。 腓力放下手中的面包,捏了捏奥林匹娅丝的脸,「你好像瘦了一点,最近都没有认真吃饭。」 奥林匹娅丝笑了笑,给出一个借口,「我看了燕麦粥就想吐。」尽管这个身体根本就没有孕吐的问题。 腓力不疑有他,孕妇这种东西在男人眼中依然是个玄妙的存在,就跟女人每个月都会经历过一次的月经一样,充满了不可知,「但你还是得多吃点,你有特别想吃甚么?」 薯条、鸡公煲、寿司、泡面……任何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食物。 奥林匹娅丝不得不摇头,「我一时间想不到,再说吧。」 腓力难得沉着脸,认真的说:「这可不行,今天中午我会回来──」他挥了挥手让侍女把桌上的食物撤走,「如果你到时候还想不到想吃甚么,我让御厨把他会做的每一道菜都端过来。」 「宙斯啊,你这是在为难他们。」奥林匹娅丝扯动嘴角。 腓力大笑着又说了好些无关紧要的话,但他能待在卧室与妻子扯家常的时间不多,在忙着痛揍伊利里亚、解决马其顿内部纷乱之后,这一年的夏天他决定要回头雪耻,将福基思雇佣的大军及费莱彻底打败,为此他为伙友骑兵添加了近六百多人,伙友骑兵总数达到了他之前在议会上要求的两千下限,而这一回在没有一个席拉斯敢跟腓力对着干了──他照例给了奥林匹娅丝一个颊吻后就离开了。 而多亏了腓力的要求,奥林匹娅丝不得离开卧室,因此她选择在房间看书──《伊利亚德》和《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这两本后世还能看到,她来这儿以前在图书馆翻过几次,但其中《伯罗奔尼撒战争史》从来没能看完。然一旦生活在距离书中年代不过百年的时代,又少了平板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可以滑,她忽然惊觉《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读下来也没有想像中晦涩了困难了──她如今的单字量足以应付她平日的阅读书写,但偶尔还是会碰上几个生词,因此她看书打发时间也权当作练习文字。 在接近中午时,她注意到侍女中的一位开始频繁徘徊在她的身边──这位叫甚么名字?欧律诺? 没有等奥林匹娅丝做出任何反应,桑德拉出现了。 奥林匹娅丝挥手让欧律诺离开,桑德拉马上收起脸上的恭谨的表情,坐到她身边,「看你的表情想來你是也知道了──不用、不用跟我解释,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我承认,动不动就责备妳对妳是相当不公平的。所以我試着去了解你,而我想我透悟了一些。」桑德拉挤了挤眉,「你一面说要克制,一面却还是动情,我曾經很想搧你几巴掌看你会不会清醒,說起來,你们那儿有大把大把的姑娘总把爱情当回事,我来这之前就认识好几个,但不妨将这次机会当作一次历练,就像我无数次说过的那样,爱情真的不算什么。」 奥林匹娅丝苦涩的笑,透露着无奈,「要喝酒吗?」 「你要喝!?」 「当然不是,我是问你。」虽然这么说,奥林匹娅丝还是去把橱柜的陶制酒罐拿出来,「孕妇不喝酒,我也不拿酒杯了,这一罐你独享。」 桑德拉双眼放光从她手上抢过,拔.开盖子就开始口对口的喝了起来,而奥林匹娅丝则说:「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床上应付一下、帮腓力生个孩子,接着就会有其他女孩吸引他的目光──说了是一回事,实际上却是一回事,尤其是当我有了孩子,心里总会有疙瘩。」奥林匹娅丝皱眉,「我只要一想到跟我一起孕育一个生命的男人半夜趁着我熟睡时出去跟其他女人好上,回头还能面不改色的抱我、亲吻我──而那对象却是……」 「停、停。」桑德拉重重放下酒罐,「你能这么冷静的跟我说起这事,其实已经证明你有相当大的进步了。至于这女人的身分我们就摆一边吧,世上『特别』的女人多的不胜枚举,哪天一个满脸皱纹的大妈相当『特别』得吸引到了腓力的目光我完全不意外。」 奥林匹娅丝忍不住笑出声。 桑德拉又说:「至于我们首要谈论的话题是别的。就我这些年观察下来,腓力这个男人花心不假,但当他有一段热恋时,他会像热恋对象忠诚一段时间,然后──在对方怀孕时另结新欢,记住,怀孕。也就是说这么时代的女人如果研发了一种百分之百避孕的方式或许就能成功征服了他的心。」桑德拉歪着嘴角吐槽了一句后继续说:「让我们从他的第一个孩子的妈说起──阿尔西诺伊,在生托勒密的时候被菲力涅趁虚而入,当然这其中可能包括腓力的二哥把阿尔西诺伊送了人;而菲力涅呢?在怀了阿西达斯时腓力又对妮刻动了念头,转头就开始到摩罗西亚展开死缠烂打的追求模式,」桑德拉嗤笑一声,「而妮刻怀了第一胎、直到流产之前,腓力又把目光转到妮刻的表姊,也就是奥林匹娅丝身上──接着奥林匹娅丝怀了亚历山大后腓力又开始蠢蠢欲动,回头找了阿尔西诺伊以及其他漂亮姑娘……」桑德拉最后长长的呼了口气,咒骂了一声。「去他的,实在有够长。」 奥林匹娅丝楞楞的听了桑德拉连篇介绍,在桑德拉口中,腓力换女人这事显得轻松极了,跟吃饭喝水一样,哪怕她成为了腓力无数为女人中的一个,她听着也不会过分难受,「这个意思是我已经怀孕、使用期限到期了是吧?」 「也不一定,你别忘了还有个克丽奥佩脱拉。」桑德拉脸上的恶意更深,「腓力这个男人说句难听的形容,就是个『贱』──」奥林匹娅丝瞪大眼,因为桑德拉用的是中文,桑德拉见了她的反应笑了,「妳果然听得懂。总之,一旦怀了孕,腓力就会失去兴趣转而寻找其他目标,不过有种方法可以延长这他的兴趣,那就是让他觉得自己得不到。」 得不到的女人确实让男人向往,奥林匹娅丝已经想到了无数种可能,绝大方式包括前一位那丰富的情史。 「……我想你已经猜出来了,当时奥林匹娅丝可没想这么多,她就是把原先闹翻了的安提帕特抓到房间哭诉一番,当然闹翻是奥林匹娅丝单方面闹脾气,安提帕特哪敢对她洒气啊,一见她哭甚么都给忘了,又哄又抱的就抱上床了──出于报复心态,除了安提帕特当然还有好些个近身护卫官以及亚历山卓……」 「结果被戴了绿帽的腓力就回头重燃兴趣了?」奥林匹娅丝有些不可置信。 桑德拉点点头,「如果不是之后阿尔西诺伊换了招数,傻呼呼的奥林匹娅丝被一招惹就只顾着跟她斗,否则我个人认为维持之前那一种战术奥林匹娅丝必定独霸腓力十年──虽然我肯定她当时毫无兴趣,倒贴一个腓力会附赠三个安提帕特她恐怕都还不要。」桑德拉又喝了一大口酒,「所以,看你的选择啰,你可以再去找几个男人让腓力觉得自己得不到你回头跟你好,又或者你就顺其自然让他投入其他姑娘的怀抱。」 奥林匹娅丝一时有些犹豫,还没开口,侍女忽然又闯进来了── 既然被撞见,桑德拉干脆淡定的坐在椅子上、手还抓着那一大壶酒。 「出了甚么事?」奥林匹娅丝皱眉,她认出了是刚才那个一直在她身边晃来晃去的欧律诺。 有着一双湿润的棕色眼眸的欧律诺惊讶的看了桑德拉一眼,大眼闪烁着甜美灵动的光彩,言不由衷的说:「我担心您在房间太久,所以……」 「我以前不都这样一个人,你不也乖乖在房外守着?」奥林匹娅丝直视着自己的贴身侍女,从不对侍女置气的她难得用高高在上的态度瞥着对方,桑德拉則是在一旁嗤笑了一声,「她可能忘了自己是个侍女了。」 欧律诺瞪眼,「你一个色萨利的奴隶凭什么……」欧律诺当然认得桑德拉了,这是妮刻希波利斯身边跟得最久的侍女,从身上的装束以及手腕上挂着的一枚做工细致的纯金手环就可知道妮刻希波利斯对她的宠爱,但这依然没能掩饰一件事就是:她欧律诺是土生土长的马其顿人民,马其顿国民不会成为奴隶,而桑德拉正是个色萨利女奴,如今竟然仗着两个王后的宠爱对她出言讽刺──腓力如果知道这件事绝对不会原谅这卑贱的女人…… 奥林匹娅丝淡淡地打断她,「腓力还没回来呢,你现在守在我身边再久也看不到他。」 欧律诺眼底闪过惊讶、得意,但在奥林匹娅丝命令退下时转为不甘心── 「你不就是想找机会待在房间里多看腓力几眼吗?我帮你找一个。」 奥林匹娅丝不是没注意到这阵子对方服侍自己时的漫不经心与轻视,就再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前,她已经抓起桌上的盛酒器就往欧律诺的脚边砸。 侍女发出一声惊叫──气候转暖因此她卧室地面的毛皮地毯早已收了起来,陶器一撞击到大理石地面当即发出剧烈声响,碎成片片,葡萄酒也溅湿了欧律诺、奥林匹娅丝脚底与裙襬。 桑德拉紧张地站起来想劝说:「奥林匹娅丝……」欧律诺已经在她眼神逼迫下吓得蹲在地上捡拾碎片,紧接着门口又传来腓力的声音:「怎么了?」 腓力站在门边望着一片狼藉,皱眉。稍晚又重复的问一次。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思绪千回百转,她不知自己何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如果今次就着欧律诺这件事跟腓力大吵一翻腓力必定会是退让的那一位──但也只是如果。 少了欧律诺,还有欧律狄克、阿尔西诺伊……各式各样宫里宫外的花花草草等着腓力摘采。 而奥林匹娅丝也发觉桑德拉说的没错,她远没有想象中生气。 她抬起头,一脸尴尬的对腓力说:「抱歉,吓到你了吗,都是我手滑一时间没注意到──」 因着她服软,腓力完全不想深思奥林匹娅丝这举动下隐含的用意,「没事。」然后对着满室的葡萄酒气不大认同,「你怎么忽然喝起酒了?」 奥林匹娅丝勾起嘴角一面挥手暗示桑德拉离开,一面假笑,「没有,就是想打开闻个酒香,结果现在好了,整瓶酒都没了……」 第36章 释然 侍女弯着身子服侍男主人洗脚,年轻的女主人则撩起裙摆以极度不雅的姿势站在床铺上,但在男主人的纵容下无人敢出声质疑。 「好了没啊?」女主人不耐烦地对侍女说:「你真是有够慢。」 安提帕特温和的示意侍女,侍女意会,赶忙端着水盆离开,他自己则拿着一边的布块擦拭着脚。同时间,他的妻子,阿狄亚跳下床小跑步过来,笑嘻嘻地拉着他上床,眼底有着经历人事的娇媚之态,纯粹而不加掩饰的、正向自己丈夫展示着自己的欲.望。 安提帕特是个身体发展健全的男人,不可能不对阿狄亚产生念想,但他依然按住了阿狄亚胡乱摸索的两只手──阿狄亚兴致受阻,顿时瞪眼,安提帕特用脸上的微笑安抚对方,缓声说:「你不解开发辫的话待会躺着会不舒服的。」 阿狄亚随手往自己后脑杓摸,讪然,她方才满心期待丈夫回家,只顾着把自己贴身侍女赶出房间,完全忘了这事。 安提帕特拍了拍少女的手背,「来吧,我帮你。」 阿狄亚一听、满心欢喜的背对着安提帕特,让她的丈夫为她服务。 安提帕特小心翼翼的拆下阿狄亚头上的金制橄榄叶头饰,阿狄亚又耐不住寂寞了,叽叽喳喳的对自己丈夫说个没完,内容依然是衣服、珠宝、新家的任何一点琐事──安提帕特不由得有些恍然。 迎娶阿狄亚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但阿狄亚的性格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当母亲不断劝说他续弦,向他介绍起各个家的适婚女孩时,他以为这些女孩儿与他第一任妻子的性格相若,安静、温柔、端庄……符合母亲心目中的大家闺秀形象,安提帕特知道母亲也是比较喜欢这一类型的女孩的──他父亲以及两个哥哥的死,随后是他被迫流亡于摩罗西亚……这一连串的危难改变了他的母亲,母亲变的强势而极有主见,如此一来,母亲希望他的妻子是不多话、缺乏主见又知礼而内向的,这让母亲可以掌握、操控他的妻子。 然而这一次的情形全然相反,他年幼的妻子没有强而有力的家世背景、丰厚的嫁妆,性格更不为母亲所喜。阿狄亚实际上是父亲故交阿赛克斯的养女、远亲,因为家境贫苦不得不将阿狄亚托付在阿赛克斯的家中与阿赛克斯的五个女儿同住,母亲时常提起那五个女孩,显然对他们的仪态性格相当满意,安提帕特一个男人对于未婚女孩的事不上心,多是听了就忘,自然也不知道阿狄亚性格热情外放、稚气、实则为阿赛克斯养女等事,一直到婚约定下,远远见过几次,接着成了婚、有了更亲密的交流,他这才意识到:母亲是对他让了步、对他无疾而终的一段婚约的补偿。 他知晓了母亲的用意,却不代表他认同。 他深知自己不会爱自己的妻子,但妻子不只是苍白的一个称谓,是经过仪式将两个人生活紧紧牵连的一对,他需要敬她护她──而不是当他将自己妻子压在床上交.欢时,只为了将对方投射成另一个女人形象的发泄。 但事已既成,他只能如此接受。 阿狄亚甩了甩披散着的头发,高兴的转过身环住安提帕特的脖子,毫无羞涩之情的亲吻丈夫的下颔而后是嘴唇,试探、邀约──又是如此直白,热情的就像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阿狄亚过于贴近的面孔淡出了他的视线,恍惚之间他以为、又或者他放任自己念想所刻意造成自己的错觉:希娜的双手扶着他的脸颊、坐在他的大腿上向他索吻,他们交错的鼻息,希娜淌下的悲伤的泪水沾到了他的脸、脖子,手指掌心淡淡的纹路刺激着他脸颊的触觉…… 安提帕特深吸一口气,将少女紧揽在怀中加深彼此的亲吻…… ※※※ 阿狄亚清醒时安提帕特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系着鞋带。 「你怎么不叫我起床!」阿狄亚又气又恼的大喊。她希望自己清醒时安提帕特能躺在她的身边,就像他们新婚之夜后的第二日清晨,赤.裸着身子紧紧相拥、亲吻……最后再一次拥有彼此。她迷恋这种感觉,打从新婚之夜的第一次后她就彻底沉沦在这奇妙的深入与满足中了,但她的丈夫总是在忙,总是不把这个家当作自己休憩的地点,她期待了许久,昨晚心心念念迎来了安提帕特与她同床共枕的第三次,却是在隔一日清晨再度得到了失落。 安提帕特揉着妻子的头发,「你该多休息──」 阿狄亚推开丈夫的手,「你又要出门了,是吧?」 「是的──」 「是去找那个奥林匹娅丝吗?」 安提帕特经过短暂犹豫,点头。 「所以传言都是真的,你爱她!」阿狄亚受伤的大叫,「你爱着奥林匹娅丝,对不对?」 我爱着波吕希娜。安提帕特在心中说着他无数说过的内心独白。 但奥林匹娅丝──他爱她吗? 安提帕特的迟疑落在了阿狄亚的眼里成了最好的答复,她泫然欲泣,「她不会是你的……她不是……」安提帕特将妻子揽在怀中,后者像是溺水一样紧紧抓着他背后的衣服不放。他不想对自己的妻子说谎,同样的,如果腓力问他是否喜欢波吕希娜,他会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是──但……奥林匹娅丝?他爱着奥林匹娅丝吗? 安提帕特压抑住内心的荒诞与诡异,回神轻言安抚自己的妻子。 …… 阿狄亚终归不是波吕希娜,一旦波吕希娜闹起脾气,那么各种大型家具、侍从将遭殃──那是一种全然真实的傲气与骄纵,不是阿狄亚这种出生中下、毫无依仗的女孩能够后天演译的,她有的只有相似的不修边幅及天真,不过这分性质已经相当难得,安提帕特的母亲当初看中的就是这几点,因而忍受了阿狄亚的土气,在众多女孩中挑选上她的原因。 「安提帕特对你可好?」 当阿狄亚私下与安提帕特的母亲相处时全然没有平时表现出的娇蛮,她低下头中规中矩地说:「很好,」尽可能照着寄宿家庭当时虽安排给她的教养嬷嬷所说的,以一个相对慢速、令她昏昏欲睡速度顿了一下,说:「但他有些忙碌,没办法陪在我身边……」 「他是腓力最信任的臣子,他自然忙碌。」实际上,阿狄亚再怎么努力、低眉顺目,放在她的婆婆眼中依然是相当不讨喜的卑微、庸俗气质,不过只要她儿子肯娶妻生子,她也就认了,她与第二任丈夫生了三个女儿,三个女儿都成了安提帕特的养女,但她年纪不小、自知自己不大可能在生养了,男性子嗣便成了当务之急。「照着我的方法,安提帕特从来不曾为难你吧。」她甚至准许自己的媳妇在外疯疯癫癫、丢人现眼,只为了让安提帕特对自己第二任的妻子能够有更多的喜爱。 阿狄亚发自真心的点头,心中则是大惑不解。 当安提帕特的婚事落在她身上而非身分更高贵的五个表姊妹身上时,她惊讶又不安,一方面享受表姊妹们羡慕忌妒的眼神,一方面又觉得不真实──那可是一位显贵、腓力国王的亲信、王室成员……而从帘幕之外偷偷看了自己未来丈夫一眼,见了他英俊的面孔、挺拔的身姿,内心的矛盾更是极度的叫嚣。 教养嬷嬷说,她未来的丈夫住在毗邻王宫的豪宅,家财万贯,在安菲波利斯拥有一座银矿山,数不清的房产……这些她都不懂,但她清楚记得嬷嬷不断指证她的站姿坐姿,不可跑跳,不可大声说话,必须学会刺绣、阅读──她艰困的迎来无数课程,而这一切尚未步入轨道,就被安提帕特的母亲打断了。 对方要求马上准备婚礼,不需要太多嫁妆只需要她的父母同意──她的父母老早就乐不可支地接受了这突如其来砸在她身上的好运。除此之外,她更不用维持一位妇女应有的礼数,她可以生气、大声吼叫、可以奔跑与大笑……就像她小时候在家乡的花田那样无拘无束,她想做甚么就做甚么,全凭她的欲.望与想法──阿狄亚迟疑又心动的照做,而后令她不敢置信却又真实发生的是,她的行为没有遭致丈夫的厌恶,她从安提帕特身上只得到一次又一次的温柔与照护。 她清楚记得家乡娜些喝醉了酒会毒打妻子的男人,或者是妻妾成群又不住地想要在外寻欢作乐的男人。 阿狄亚在心中叹了口气──仅仅是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罢了,又何妨? ※※※ 当安提帕特把戒指放到奥林匹娅丝面前的桌子上时,奥林匹娅丝没有拒绝,拿起,静静地打量这枚被岁月磨蚀的面目全非的魔罗西亚之戒,「谢谢你,看来你已经听说了。你是对的,戒指不应该交到阿利巴斯者腓力手上。」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碧绿明彻的眼眸依旧动人,但── 这不该是波吕希娜,他的波吕希娜会如同火焰灼目,如同火焰一般令人着迷又充满危险,既燃烧身边的人,也燃烧着自己。 他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视线忽然被光线照射到的光彩攫住,他注意到了戒指,奥林匹娅丝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一只做工朴质的红宝石戒指──那是他送给波吕希娜的,从他身无分文在摩罗西亚、一点一点积累了三年后为数不多的财富买下的,不管是对于摩罗西亚的公主亦或者昔日未曾遭遇巨变、流亡的他来说,这一点金钱不屑一顾,但却是他当时倾尽所有能给予的赠礼,一个离别的礼物,一个真正靠着他双手所挣讨、买来的礼物。在篡位者托勒密(1)死后、获得实权的佩尔狄卡斯解除了他莫须有的罪令后,他满心以为少女的身影即将深藏在他的心中,他们不再拥有交集…… 那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压抑在内心中最深藏的念想。 对于波吕希娜来说,这样的一枚戒指太过廉价、太过渺小,他猜想所有人、包括波吕希娜在内,会单纯地将这样一枚戒指视为他送给一位自小看照到大的女孩的小礼物,波吕希娜甚至会将之遗忘在自己满山满谷、那些更为昂贵的礼物之中。 安提帕特收回自己望着奥林匹娅丝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的目光,尽可能压抑住心中的悸动,但嘴角已然露出了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许久不曾对奥林匹娅丝展示的温柔笑靥。 良久,他开口,说出自己无数个日子、从与阿狄亚订下婚约后便心心念念一直想说的话:「……希娜,我结婚了──你已经长大了,有亚历山大、有克丽雅……」短暂的迟疑之后,安提帕特释然了,「……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所以请你答应我,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 对坐的女人身子一颤、瞪大眼,眼底闪烁着茫然不解,但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秉弃一空──她最后勾起唇角笑了,有着莫名的洒脱。 那笑容一瞬间与花田之中翩翩起舞后回眸一笑的女孩交织在一起,一点一点的注入了他的心坎,他忽然有些分不清虚实,分不清自己的心了。 女人的双眼瞇成了两道新月,「波吕希娜答应你。」 …… 室内,奥林匹娅丝静静的望着对坐的安提帕特,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感慨。 安提帕特嘴上说着要波吕希娜好好照顾自己──他这番话在旁人听来或许看似一个叮咛,但奥林匹娅丝相当清楚:他是在向波吕希娜道别,向那一个不复存在的女人道别。 至于她奥林匹娅丝呢? 安提帕特那一番话不言而喻,没有因为她这个冒牌货而对她心怀怨恨甚至失去理智想杀了她──他认可了她的存在。 不知怎地,奥林匹娅丝想起前些天桑德拉对她大肆吐槽腓力时提过的关于安提帕特的话,一时有些想发笑。 忽然,半开的窗户吹入了尚带有寒凉之气的风。 奥林匹娅丝起身将窗户掩上,似乎隐约看见了庭院树丛有道身影──再仔细看,应该是她眼花了,甚么都没有。 …… 安提帕特没有待多久就离开了。 而直到夜里、奥林匹娅丝就寝之际,腓力到了她的房间,脸色难得的正经。 奥林匹娅丝从床上坐起身,大惑不解,「怎么了?」 腓力沉默了一会,最终叹了口气,「我母亲死了。」 (1)這位托勒密介紹過很多次,該不用再節 第37章 奥林匹娅丝的选择 「我母亲死了。」 奥林匹娅丝抿了抿嘴,她的直觉告诉她腓力想告诉她的第一件事绝对不是这一件。 不过既然腓力不说,她也不会主动询问。 话说回来,她便宜婆婆死了,她现在该有甚么反应? 说起来,腓力的老妈欧律狄刻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奥林匹娅丝觉得世界实在对这位欧律狄刻太不公平了,凭甚么奥林匹娅丝能够名留青史、电影还请安吉莉娜.朱丽这一著名好莱坞影星来演奥林匹娅丝、欧律狄刻太后却是要在书上找到她名字都难。 这终归于奥林匹娅丝有个强悍儿子啊。 至于欧律狄刻,光从她名字就知道身分不凡。在马其顿,只有王室女性可以拥有这个名字,而身为林凯斯提斯家族前任领导者席拉斯之女,欧律狄刻用上这个名字自然名副其实。 欧律狄刻因为政治联姻嫁给了腓力的父亲阿明塔斯,分别为阿明塔斯生下了三个儿子:亚历山大、佩尔狄卡斯、腓力,另还有个女儿欧律诺墨。但实际上欧律狄刻早跟另一位年轻贵族托勒密好上了,为了让两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欧律狄刻甚至安排自己女儿嫁给托勒密、毒死自己丈夫阿明塔斯。 阿明塔斯死后,大儿子亚历山大继位了,却因为一次机会霸占了色萨利土地不归还惹到了底比斯,底比斯不只要求亚历山大交出五十名人质,还扶植了托勒密上位瓜分腓力大哥的王权。 托勒密早就属意摄政王这个位置很久了,偏偏安提帕特的爸爸、爷爷、曾祖父在这个位子坐得相当稳,他们从那位号称「希腊之友」的亚历山大(一世)王开始,简直成了家族事业了。因此托勒密为了将这原来的摄政王踢下位,加之有太后、底比斯撑腰,他想了非常粗暴的方法──直接将安提帕特的父亲连同两名兄长一起杀害,当时还在美敦尼城的安提帕特幸免于难,在他母亲的提醒及腓力的协助下安提帕特逃到了摩罗西亚,更因着腓力与摩罗西亚国王的交情,后者提供了他庇护之所,也就造就了日后奥林匹娅丝与安提帕特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 托勒密成为摄政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腓力这个被他视为相当危险的家伙丢得远远的,因此腓力成为了不二人选,连同腓力在内的五十名少年就这么被送到了底比斯沦为人质,不过托勒密怎么也料想不到当初这五十个孩子最后会抱成一团,最后成为了腓力忠实有力的后盾。而在那个时候,托勒密只想着迎娶腓力的老妈欧律狄刻,两人风风光光的办了场婚礼,然后在婚礼现场觉得老爸戴绿帽自己也丢脸的腓力的大哥亚历山大派了刺客但暗杀失败,因此隔几天的庆典上托勒密就投桃报李的杀了自己继子兼国王,亚历山大这苦逼少年为期不到一年的统治生涯就此结束,他体弱多病的二弟佩尔狄卡斯被托勒密硬压着上阵,继位为王。 但托勒密显然小看了佩尔狄卡斯,在他作为摄政王、娶了国王老妈,人生看似顺遂和美时,佩尔狄卡斯隐忍不发,依然在这个嚣张的摄政王面前表现怯弱,还迎娶了托勒密远亲的一位姑娘为妻、生下阿明塔斯──直到三年后的一个庆典,佩尔狄卡斯跟腓力两兄弟里应外合,杀死了托勒密派系势力,典型的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但这时候两兄弟的母亲欧律狄刻的存在就尴尬了,这个人不只是他们的母亲,还杀了他们的父亲、间接害死了他们的姊姊和兄长──佩尔狄卡斯和腓力在位时都实行了同样的策略:将他们的母亲软禁在了王宫近处的一间住宅,虽然没有剥夺太后的名号,但欧律狄刻就此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如此,就这么个奇葩母亲,奥林匹娅丝实在不知道是要大笑三声说恭喜还是假哭三声说节哀。 话说回来,她上次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呛了自家婆婆,她有理由怀疑欧律狄刻这一回是因为听说她儿子又背着儿媳妇外遇、情绪一个激动血压太高挂点的。 「……」 奥林匹娅丝这长时间的脑内活动造就的结果就是她盯着腓力许久不发一语,不知道的人以为欧律狄刻的死带给了她多大的震撼──其实她连对方的脸都没见过,她是听说太后改嫁,但要不是前段日子席拉斯在议会中将她当标靶让她怒呛对方一下、继而又向桑德拉打听起这件事,她原先根本也不知道这位传奇女性的事。 好在那位腓力一出现就喜欢来卧房晃的小侍女再度出场──奥林匹娅丝赶紧指挥对方,「欧律诺,你还愣在这做甚么。快替腓力洗脚。」这里的人习惯穿凉鞋甚至不穿鞋,因此接待客人时其中一道程序是让人服侍客人洗脚,回家休息时也是如此。 虽然奥林匹娅丝觉得对方可能更想要服侍腓力洗澡,不过有总比没有好,因此只见欧律诺双眼发光、一副路上捡到中奖彩票般飘飘然的就出了房间准备干净的水和布了。 看来腓力没发觉任何不对劲,坐在床边等着侍女服务,奥林匹娅丝这时候总算酝酿出一句她自认为比较不这么危险的话,「你也不要想这么多了,快休息吧。」想了想,还是伸手拍了下腓力的肩膀,相当友好、哥儿们的那一种。她承认前些日子知道腓力背着她继续勾搭其他姑娘们让她很受伤,连续好几个夜晚宁可做个鸵鸟欺骗自己也不愿去听旁人的流言,毕竟她心灵上的「第一次」奉献给了这个男人,而对方在讨好她确实也相当有一套……但最后她依旧看开了。 原来那位奥林匹娅丝挂着这副逆天皮囊都可以让腓力四处偷吃了,换了她情况就会不一样吗? 那些「好特别」、「独一无二」、「只要你不要别人」一类的言词一千一万个男人都会说,能做到恐怕不到一个,她又不是玛莉苏,没有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气场,而且严格说起来世界上每个人都是特别的,就是一匹马都很特别好不好,日后的罗马皇帝中还有一位娶马为妻呢,凭甚么她就可以认为自己能改掉一个花花公子的本性?牛牵到北京还是牛啊。 所以,桑德拉给她的两条路中她选第二项,让腓力自由自在的充实后宫,至于和她,就朝战友关系发展吧。 腓力抓住了她的手,笑声中有着惊讶和松一口气的洒脱,「很高兴你没有因为仇恨而失去了理智,我为我母亲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感到抱歉。」 腓力说的是上一回趁着席拉斯带兵围住王宫时,贝勒妮基掳走她试图侮辱她的事,如果不是欧律狄刻从中推波助澜,贝勒妮基的计划也不会如此顺遂。 但就像她刚才说的,主谋者贝勒妮基她不认识,欧律狄刻她更是连一面都没见过,在恐惧不安过后,她讨厌这两个女人,但欧律狄刻一个太后失去了尊严,从被软禁在一栋宅子到了被软禁在房间不得出来;贝勒妮基则干脆在自己丈夫的授意下连命都没了,她继续沉浸在负面情绪之中有何用? 「没什么,都过去了。」她摇摇头。其实她隐约知道腓力想要藉由这件事转而探究到她是不是真的被污.奸,但她实在不想就此深入讨论,干脆装傻、被抓住的那只手轻而易举地从腓力手中挣脱。「我要睡了。」 结果腓力竟然身子一歪、头就倒在她大腿上。 「……」这个人实在有够奇怪,都把到手了还对她卖萌做甚么? 不过事实证明是她心怀恶意了,腓力是真正为自己母亲的死感到矛盾与挣扎,「……奥林匹娅丝,她杀了我姊姊,杀了自己的女儿,我亲眼看见的,就在姊姊将我床底下后,她和托勒密闯进了姊姊的房间──」腓力闭上了眼,让自己的情绪不至于过分显露出来,「但她又是我的母亲,我的亲生母亲,我要如何恨她?」 兴致匆匆端着水盆的欧律诺走进房,见了两人这般互动,眼底瞬间闪过悲伤。 卧草,为甚么欧律诺这一脸显得她现在是跟腓力偷.情的那一个? 奥林匹娅丝无奈的拍了拍腓力的头,她记得安提帕特前些日子在酒会上就是这么对待自己妻子的。 「那就不要恨她,她已经死了,恨一个死人有何意义?」 她怀疑自己不只要做个战友,还要做个奶妈了。 ※※※ 欧律狄刻虽然身败名裂,但依然嫁入阿基德家族,生养阿基德王室子女,三个儿子都坐过马其顿王位,因此她的葬礼办得风风光光的,按照桑德拉的说法,就跟欧律狄刻当时与自己的面首托勒密的婚礼一样风光。 「……等等,你当时还在色萨利吧,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安提柯告诉你的?」 桑德拉心虚的抿了抿嘴不说话。过一会,总算想到了反击她的理由,眼睛一亮,「听说某人又跟腓力复合了?」 像个儿子一样躺大腿求安慰叫复合了? 她真怀疑自己以后要不要干脆来给腓力喂奶算了。 奥林匹娅丝此刻浑身上下是黑裙装、黑外套,孕肚在松垮的衣服遮盖下根本看不出来,她右手、颈部配戴简单的金手饰,头发披散没有如往常扎出繁华的发辫盘在脑后──非常合宜的装束。 待会她就要与各个认识不认识的王室成员一同参与欧律狄刻的火葬仪式,火葬、骨灰放入金制骨灰坛后,依照规矩会送回马其顿旧都埃格的帝王谷,与阿明塔斯合葬──这实在有些讽刺。而因着这场葬礼的程度堪称「盛大」,她、腓力等与欧律狄刻关系算是「至亲」的王室成员都要跟随仪队到达埃格。 奥林匹娅丝说:「你上次要我考虑的关于要留住腓力还是任他风流的问题我已经有了选择,我选第二个。我实在做不到明知道他在外勾搭却还能装作一无所知、恩爱如昔的模样,我也做不到像奥林匹娅丝一样的报复举动,要知道,人都是在沉默中变态的,腓力就算刚结婚这几年可以忍受自己妻子给他编各式各样的新绿帽,但总有一天会闹翻──」她后半段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知道历史上为甚么马其顿的腓力的名声依附在儿子亚历山大之下吗?因为他死了,刚统一希腊还没能对波斯发动攻击时就被刺杀了,而凶手很可能就是奥林匹娅丝。」 桑德拉瞪大眼,饶富兴趣的盯着她,「喔,又一个被刺杀的阿基德成员。」 奥林匹娅丝无视了桑德拉的调侃,「夫妻失和至此,是我绝对不想见到的。如果我手上染有自己丈夫的鲜血,我该拿甚么脸去面对亚历山大、克丽雅还有我肚子里的孩子?」 桑德拉忽然爆笑,「亲爱的,我拿我这条命来保证,就凭你这胆量,就算你恨极了腓力,也绝对不会杀他。」 第38章 王族旅行团 护送太后的骨灰到达埃格入殓对于宫中的人来说无非就是去或不去的差别,身体差的妮刻希波利斯、负责坐镇王宫的奥妲塔属于不去那一类,另外大批留在培拉城的人中还有安提帕特,腓力只要不在照往例安提帕特又得代理国务了。 「我会替你注意亚历山卓的动向……」 「你路途中尽可能乘坐马车……」 「我会替你照顾好克丽雅……」 …… 安提帕特一件事一件事的向她汇报着,回到了他们当初认识时这样话唠,不过这一回情况不同,当时奥林匹娅丝听不懂却也知道对方是在对她阐述自己历久弥坚的情感,而现在他们则朝着搭档的关系一去不复返──这样的结果自是相当好,只是听着安提帕特说到了尾末她都有种想对方肩膀几下说声辛苦了的冲动。 安提帕特确认四下无人,压低声音说:「腓力这件事我会处理。」 「……」可以不要处理吗? 奥林匹娅丝还算清楚,一旦波吕希娜这个引得安提帕特儿女情长的灵魂不存在了,安提帕特要做的无非就是就着她这身分好好利用一下──简单说起来,就是早早站对支持亚历山大,一来亚历山大是「货真价实」的爱人的孩子,另一方面腓力目前男嗣就那几个,能不选亚历山大吗? 于是乎安提帕特要为之奋斗的无非就是让腓力最疼爱亚历山大、让她奥林匹娅丝不失宠──其者亚历山大很给力的办到了,并且历久不衰,但她就没这本事,而安提帕特这话显见是要再当回媒婆了。 「这……这事我们之后再说吧,至于其他事情还要麻烦你了。」所剩时间不多了,她决定先摆一旁,安提帕特这种聪明人不是她一时半刻能说服的,趁着这趟旅程好好想想该拿哪些借口来让安提帕特放弃吧。 而奥林匹娅丝后知后觉的是,在宫中那一大票小孩中,有没有参与这葬仪队竟然也成了个竞争项目,库娜涅、克丽奥佩脱拉两个姑娘自是不用参与,阿西达斯的情况事更不愿说了,真正的战火主要打在腓力为亚历山大带来的那一大群小伙伴──亚历山大必然会去了,但那一大票孩子呢?这可不是幼儿园郊游啊。孩子的数量得一删再删,于是乎,这情况就如同亚历山大在钦点后宫佳丽了,这挑出来的几个可都代表着亚历山大的宠爱……啊呸,是亚历山大跟他们感情好。 亚历山大偏头一想,第一个点了菲罗塔斯──实际上这俩感情说不上好,亚历山大甚至有些受不了对方的脾气,但亚历山大这阵子下来也练就不少待人处事的准则了,菲罗塔斯代表的是帕曼纽的儿子,帕曼纽又是腓力最重用的部将,亚历山大自是得选了。 被点上了菲罗塔斯一脸理所当然。 第二个,亚历山大手一指竟然落在托勒密身上,托勒密一脸吞翔却吃出真黄金的错愕,其他人则是扼腕不已。 接着,亚历山大选了内心有些受伤的佩尔狄卡斯──这第三个倒真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最后一个,亚历山大在犹豫要列昂纳托还是塞琉古。 然后替他做出决定的竟是妹妹克丽奥佩脱拉,又或者说是列昂纳托找上了亚历山大的妹妹做自己后台替自己向亚历山大举荐──所以说,要讨好一个人也不忘要从他家人下手。克丽奥佩脱拉在亚历山大那成群的小伙伴中与列昂纳托感情最好,这时候倒显现出优势了。 这真的还是一群孩子吗!? 奥林匹娅丝事后从桑德拉那儿听到了这些八卦几乎没爆走。 「……让列昂纳托那家伙离我女儿远点!」 桑德拉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孩子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他母亲住在埃格,想去拜访一下罢了。」 「他的父母分居?」列昂纳托可是林凯斯提斯家族的人,他母亲竟然不住他们领地住反而住埃格。 桑德拉耸耸肩,「或者该说女方被男方遗弃?其实我觉得你也不用过早操这个心,你看看他们。」说着指向角落道别的两个孩子。 在他们低声交谈的期间,克丽奥佩脱拉也拉着列昂纳托一边说一边咯咯笑着,克丽奥佩脱拉小脸蛋上挂着天真灿烂的笑容,看着都想让人亲几口…… 「我不是让你看你女儿有多可爱的,你注意一下列昂纳托──这家伙美的跟个小姑娘一样,没准你女儿把人家当闺密了。」 现在美,长大男性贺尔蒙多了不就是俊了? 奥林匹娅丝内心吐槽着,偏头就注意到距离克丽奥佩脱拉和列昂纳托不远处,克雷塔斯阴着脸站在那儿旁观──呃……这时候是该吐槽克丽奥佩脱拉果然是奥林匹娅丝的女儿还是克雷塔斯的萝莉控属性啊? 这趟仅仅护送一个骨灰坛的旅程动员人力物力之大,像奥林匹娅丝这种位于最上层位阶的万恶人士是甚么都不用做的,妮刻希波利斯还一副她出征干翻大事一般忧心匆匆的把自己最得力的侍女调借到奥林匹娅丝身边,而也正因为目前没她的工作,或者说整趟旅程她就是乖乖跟着、围观入殓仪式就行了,因此她早早跟桑德拉坐进了马车避雨,等了好一段时间才感觉到马车车轮缓缓滚动。 在马车上还真没什么好打发的,毫无舒适度可言,令人怀念起汽车的美好,而奥林匹娅丝面朝前的坐姿都被马车颠簸的难受了,更不用说正对着她坐着、即背对着前驶方向的桑德拉有多舒服了。 桑德拉看起来相当适应,但奥林匹娅丝依然招了招手让对方坐到她身边,反正她贴身的两个侍女都被赶到马车外徒步,整个马车就她两个,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奥林匹娅丝想这两个侍女还会感谢她呢,不说欧律诺可以多看骑马的腓力几眼,至于另一位……呃……叫梅拉吧?总之梅拉从刚才一双眼就直溜溜的盯着克雷塔斯,保不准刚才心灵受创的克雷塔斯可以转移一下目标呢。 桑德拉坐到奥林匹娅丝身边后,奥林匹娅丝问:「你怎么就放心让妮刻一人待在宫里了?」 「没办法,我如果不跟着你恐怕她是不消停了。」 奥林匹娅丝皱眉。「怎么回事?」 「她前些日子向雅典娜献祭,结果她的女神告诉她会有大事发生。」桑德拉的语气明摆着不相信这些神谕。 希腊神祇的神格属性与祭祀方式其实比想象中要复杂,基本上各地都有一套仪式或者对神祇属性的定义,奥林匹娅丝不确定这阿西娜信仰是不是从妮刻希波利斯娘家带过来的,起码人家的信仰相当干净,据说奥林匹娅丝参与的宗教会还盛行杂.交呢。 不过像妮刻希波利斯这种饱读诗书的学者竟然会信神谕,奥林匹娅丝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桑德拉解释:「她以前也不怎么信的,不过自从怀了孕就不知怎地疑神疑鬼了。」 奥林匹娅丝点头,怀孕确实让一个人变得有些不对劲,这阵子腓力躺她床边她有时候想宫了对方,有时想踢对方下床,有时被萌的找不着北,又或者挺喜欢对方摸着她肚子研究她肚皮的──总之就是又喜又怒的,尤其这征状对着提供精.子的那一位最严重。 「大事其实也不一定是坏事吧?」 「你可能不知道,妮刻还一直为着上一回没能出席宴会导致你被贝勒妮基派来的人抓走而感到愧疚。」 「这不是她的错。」 「她有她自己的想法,你知道的,她就是那样善良过头的女人,我怎么劝解也劝解不来。」桑德拉这话说得又气馁又自豪,「所以啦,她这次派我来跟着你,充任你的保母,因为她总算还发现我很得你的『喜爱』。」 「看来我的贴身侍女已经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公诸于众了。」 桑德拉忽然哈哈大笑,「你知道吗?宫里曾有传言你和妮刻是一对同性恋者,看来咱们奥林匹娅丝王后又把自己的爪子伸到了女伴侣的贴身侍女身上。」 其实这没什么好笑的,不过笑声有着感染力,奥林匹娅丝也就自然而然的跟着笑闹起来,竟没注意到马车已经停下,帘子被一把撩开── 奥林匹娅丝吓了轻呼一声,不过很快注意到是腓力。 「怎么了?」她问,但也没有要桑德拉腾出位子给腓力的意思,因为没必要。说实在的,女人骑马骑久了腿会酸,男人也一样不好受,尤其是他们的生殖用具相当脆弱,偏偏马其顿男人是坚决不坐马车的,他们将之视为娘们,奥林匹娅丝实在很好奇他们是如何忍受这真正的蛋疼的。 腓力视线在桑德拉和奥林匹娅丝之间游移,「很高兴你在这短短的路途中就认识到了一个朋友。」 「……」卧草,这人观察力还真不一般啊,这到底是因为腓力妹子看太多脸蛋不怎么记住还是因为这时的人真没把下人当回事? 不过也难怪,奥林匹娅丝一身素黑衣装、质料普普,首饰也寥寥无几,而桑德拉还戴着她和妮刻希波利斯各自送给她的绿玛瑙耳环及纯金手镯,腓力在不记得对方脸的情况下自然将她误认作一位贵妇。 腓力也没多想,又問:「待会你得下来骑马,就一小段路,你身体可以吗?」 「可以。」 「那么等等我来找你。」 腓力离开、马车继续行驶后,桑德拉翻了个大白眼,「你知道吗?他之前还想把我。现在竟然连我的脸都记不住。」 「……」这家伙没救了!自己之前究竟哪根经不对幻想他会改邪归正啊? 桑德拉语重心长的说:「请你快点强悍起来,那次多亏了上一位奥林匹娅丝,不然我就遭殃了。」 奥林匹娅丝犹豫了一下,「安提柯跟腓力交情不错……不对,如果我去跟妮刻说一声,让她释放了你,你就能跟安提柯──」 桑德拉打断她的话,「我很早就被释放了,妮刻一嫁到马其顿就把我释放了。还有,我跟安提柯不是这种关系。」她看似平淡的语气中带着对讨论这件事的抗拒,但奥林匹娅丝回想自己每一回与桑德拉私下谈论起安提柯时,桑德拉态度不只说不上反感,还相当热衷。 …… 如果用葬仪队去形容他们实在不大这支队伍不大合适,奥林匹娅丝更倾向于大型旅游团兼公关,最后才是葬仪队。 而奥林匹娅丝现在要做的就是公关,她依然得穿着素黑色衣装,不过身上那奥林匹娅丝相当满意却被桑德拉嫌寒酸的行头就得多添一些了。 桑德拉一面把发饰往她头上比划,一面说:「我知道你喜欢朴素。」 「也不完全是,漂亮的首饰我当然喜欢,不过戴着自己欣赏就好了,平时如果要走动我都怕戴着这些珠子、链子、宝石会遗落了,更何况是骑马?」 「说你傻你又不傻,但你这脑袋怎么都转一半啊?你既然都知道待会你要『走秀』给人民看了,你穿戴这么朴素他们怎么会高兴?你跟他们有段距离,他们看见你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如果你一出场不来点视觉效果,怎么满足他们对王族的幻想?」 也就是说马其顿王族是动物园中的猩猩是吧。 「……你不如帮我画烟熏妆吧。」 「我在说正经话你也别闹了,你现在要讨好的不是其他人,是人民,腓力如果期在你身边觉得你俗艳你也别管他,人民爱你、喜欢你就够了。」在奥林匹娅丝带过来的珠宝盒中翻翻捡捡,桑德拉抱怨着她带来的都太朴素,完全是在找她麻烦、快没时间了── 「等等,」桑德拉从盒子中捻起一枚戒指,「你帶这個来做甚么?」 奥林匹娅丝定睛一看,是那枚她最近都戴着的戒指,宝石颗粒相当小,比米粒大一点,戒环也不宽、金质戒上更没有甚么甚么雕饰,反倒显得有种现代简约美感。 「……你不会最近都戴着吧?」 奥林匹娅丝皱眉,「怎么了?」 桑德拉目瞪口呆的瞪着她,许久才找回声音,「你知道这是安提帕特送给他的波吕希娜的定情物吗?」 「……我哪会知道啊!」奥林匹娅丝吞了吞口水,「腓力知道这戒指从哪来的吗?」她这些天可没少戴着这枚四处在腓力面前晃……不对,分明是她在房间腓力自己跑进来的! 桑德拉一脸鄙视,「你在说废话吗?奥林匹娅丝每一次生腓力的气都会戴着它,腓力有可能不知道吗?」 「……」 第39章 埃格斯和艾吉莉亚 说虽两人奥林匹娅丝和桑德拉两人都没有探究彼此穿越前的生活,但奥林匹娅丝这一回依然忍不住猜想桑德拉穿越前不是彩妆师就是学美术的,以往妮刻希波利斯都习惯素面或者化淡妆的,到她这儿桑德拉倒是有了用武之地,这些化妆用品样式还没有后世丰富,却在桑德拉巧手下以极短时间硬生生给画出了自然阴影效果──虽然一开始对她来说照这儿的镜子有看等于没看,不过人还真是适应性强大的生物,桑德拉立着青铜镜正对着奥林匹娅丝时,奥林匹娅丝一眼就就从这歪七扭八的形象中勾勒出个大概:自己这副艳丽的皮囊的吸睛值又上升了几个档次。 等奥林匹娅丝的坐骑「石头」备好了,腓力来找奥林匹娅丝时,望着她的一双眼……一只眼都直了。 奥林匹娅丝一开始实在摸不准这个年代的人对这颇为罕见的妆容有何见解,她这放到现在再换上件小礼服都可以去走奥斯卡红毯了,但这里的人任谁见了她都是目瞪口呆的,就是腓力都罕见的没有狗腿的称赞或者损自己几句,扶着她采着侍从的背上的马背后就骑着马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行。 不过她很快得了答案。 当奥林匹娅丝和腓力是骑在最前端、亚历山大落在稍后一点、他们身边围拢着几个近身护卫官、队伍被拉成长条状进入了城镇内,人民退到了走道的两侧,对着他们高声欢呼,彷佛他们这一趟行程不是处理丧事而是凯旋而归──最重要的是,奥林匹娅丝明显地感觉到民众是喜欢她的,有一群年轻小伙子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对着她吹口哨、笑闹,年轻姑娘们兴奋的用视线揪着她来来回回看很久,目光中含有好奇与善意── 奥林匹娅丝沾沾自喜,先是有些不确定的对着人群挥手,但在惹来更多的叫声与呼唤声后,她的笑容与动作更加真实而自然了。 培拉与旧都埃格实际上直线距离不远,隔着一条德密湾,采陆路就得兜个圈子耗上几天,但腓力的用意就是要让培拉城之外的人民多认识自己一些,因此没有直接搭船了事。 至于在人气上,还真说不出是谁借了谁的光,马其顿人民普遍对于腓力是有好感的,而一直以来一个政治领袖背后的女人总是特别引人注目,再加上爱美之心人人都有,这阵子奥林匹娅丝又没添上甚么丑闻,因此所到之处人民无不欢天喜地的迎接他们。 奥林匹娅丝之后干脆不乘马车了,一来人民的追捧目光令她大为受用,二来这一大批人马前行速度相当慢,她又有怀孕做借口,因此她一个菜鸟干脆慢吞吞地骑着马偷练习,第三,亚历山大几个孩子都是骑着幼马的跟着腓力等人在外跑的,而亚历山大为着面子也不肯靠近她的马车,奥林匹娅丝这阵子总觉得跟亚历山大生疏了,想多陪陪他顺带多认识这些被亚历山大钦点的孩子──再加上没有人关.说而被刷下来的塞琉古以及亚历山大依旧不见踪影的好基友赫菲斯提翁,这几个可都赫赫有名的人物啊。 奥林匹娅丝如今也不得不承认的是,她前阵子确实在半推半就地与腓力谈恋爱,而谈恋爱是一个相当花费时间的工程,当她不再需要在腓力身边打转之后,她发觉自己有很多时间陪着亚历山大及其他男孩们──以及,围观腓力如何去勾搭年轻妹子。 关于后一项,她偷瞄到几次侍女对着腓力眉来眼去,作为一个正房的背这么多小三小四小五小六偷空子依然很没面子,她才刚接受侍女欧律诺这一个,忽然又多了好几个真的不是第一时间可以消化的,不过在一次偷窥时眼神没来得及收回来就被腓力抓到了,可能是顾及到她面子,接下来腓力就视那堆花儿为无物,紧跟在她身边或者与朋友们厮混了。 这一个夜晚他们是选择在近郊扎营而非借宿在附近城镇官员府邸的,这听起来或许给人餐风露宿的穷酸感,但实际上一次出门连床铺、桌椅、梳妆台这种东西都搬过来了,不过就是墙壁由大理石成了帐篷,其实也没差多少。 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时,腓力带着近身护卫官和亚历山大几个孩子就往树林出发打猎给晚餐加料去了,奥林匹娅丝几个女眷以及侍从、少数近身护卫官留在营地,奥林匹娅丝依然是个花瓶杵在那儿,就连腓力最新迎娶的那一位妻子艾梅莉亚在几个侍女怎么也无法把火生起来时都摩了摩掌心露了几手──没办法,术业有专攻嘛,她就不相信一台苹果计算机摆在艾梅莉亚面前时艾梅莉亚知道怎么操作。 奥林匹娅丝无视了艾梅莉亚隐约挑衅的眼神,草地上垫了块布坐下。 或许是春天将至,树林中动物也开始活动,腓力他们还真猎了不少小动物──跟她混熟的孩子们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的开始炫耀自己刚才的战绩,亚历山大把腹部中了一箭的松鼠,血淋淋的松鼠,拿到奥林匹娅丝面前高兴的展示自己的战果。 奥林匹娅丝吞了吞口水,把每个孩子的头发都揉成一团鸟窝──到了托勒密时,托勒密缩了一下但没完全躲开,之后眼睛闪啊闪的望着她。 这几个孩子之中最沉默地当属托勒密。托勒密年纪最大,但也没大多少,都还只是个毛孩子,但聪明的他依然知道自己的身分敏感,因此任何事都是慢半拍、跟在亚历山大后面──奥林匹娅丝不动声色看了几回,当亚历山大发现自己妈妈没什么反感后,开始会在各种活动中时不时拉上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菲罗塔斯可以说是几个孩子中说话份量仅次于亚历山大的,而外人都能看出菲罗塔斯一直想取代亚历山大成为所有孩子中的领头,不过他有些别扭孤傲的性格使得另外几个男孩对他避之不及,亚历山大也不怎么主动跟他说话。 佩尔狄卡斯,这一个贝勒妮基的侄子最开始一见了她像是见鬼一样,生怕她有一天一个不爽也找四个壮汉攻了他。但大人的事何苦为难孩子,望着这个怯怜怜、睁着圆而明亮的蓝眼睛望着她的金发小正太,奥林匹娅丝尽可能释出自己善意的微笑安抚对方的不安──然后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这孩子既然跟亚历山大可以成为好朋友某方面来说两个小男孩是狼狈为奸,克丽奥佩脱拉和亚历山大一起四处撒疯、闯祸就令人头疼了,换了佩尔狄卡斯作为搭档的二人组简直是欺拐外人,奥林匹娅丝短短一个下午就见识到这两个孩子如何摸出近身护卫官的黄色小册子公诸于众、在菲罗塔斯背后放了条毛毛虫、偷拔腓力坐骑的马尾巴──最后的最后,这两个罪犯一脸无辜的跟在她旁边装没事。 至于佩尔狄卡斯的表亲,列昂纳托──怎么说呢?就是个美人,长大后应该是个美男子,四肢、身体细长,乍一看还让人觉得弱不禁风,不过手里拿着最多战利品、脸上沾满各式各样的动物血后,奥林匹娅丝只能佩服林凯斯提斯家的孩子各个装功了得。 所有男士们上缴了自己的战果,分出一份献祭给诸神后,侍从开始使用刚才升起的营火烹调食物。 肉食、肉食、又是肉食,偏偏这里的调味真的不是她习惯的那一种,为着肚子里的孩子奥林匹娅丝依然将就着吃了一点,最后塞了好些早从王宫内带出来的水果干填胃,男人们开始喝酒角力起来,天色暗了下来,奥林匹娅丝围观了孩子们的纸牌游戏后发觉那群男性有喝茫了的趋势,再看女眷那边实在没几个能聊几句的,她干脆带着桑德拉先回自己帐篷了。 就两个人也更好说话,奥林匹娅丝现在在侍女面前裸身裸习惯了,也没避讳着桑德拉,反而把另外两个侍女感到帐篷外看能不能给他们制造更多机会,然后自己一面擦洗身体一面跟桑德拉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没有电视、手机的夜晚没什么乐趣可言,奥林匹娅丝也不得调整自己糟糕的作息开始变得早睡了,因此当帐篷外男士们的享乐达到酒酣耳乐之际,奥林匹娅丝和桑德拉已经熄了蜡烛歇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奥林匹娅丝睡眼蒙眬的睁开眼,室内依然一片昏暗,酒气铺洒在奥林匹娅丝面上,一双手就这么钻进她衣领内,奥林匹娅丝吓得差点尖叫,然后在最后一刻看清来爬她床的是自己丈夫腓力,然后──再看角落,早已没了桑德拉身影,很可能是腓力闯进来时就溜了。 自己以前不是睡眠不深吗? 难道是娇贵日子过惯了所以都变得懒散起来了? 奥林匹娅丝一面想着,身上的人已经扳开她的腿开始蛮干起来。 「草!」 奥林匹娅丝又用中文说了几句脏话,一面骂一面挣扎。「你轻点!」 没什么前戏就直捣黄龙任谁都不会舒服。 但腓力只是大笑着,胸前那枚银制哨子再她胸前搔着痒,用满嘴的酒臭味亲她的嘴,下面的动作根本没有停下来──起码动作没刚才粗暴了。 奥林匹娅丝没有难受太久,身体经验丰富再加上心里也没多少抗拒。没多久,她一点一点适应……最后总算开始享受起来──原有的怒火也被一丝一丝的熨妥了。 然而腓力罕见的热情,一之回后依然没肯消停,折腾了她许久,奥林匹娅丝紧紧攀住对方的背、咬着唇深怕声音让孩子们听见了,内心暗付:这阵子不是只顾着跟其他姑娘好,怎么回头又来找她?该不会走错帐篷吧? 如果一个男人只顾着自己解放、纯粹的活塞运动,那么女人要还真没能得到多少快意,起码比起之前,奥林匹娅丝身子依旧热呼呼的但神智还算清醒。 也不知过了多久,腓力总算尽了兴,醉意也散得全无,奥林匹娅丝懒洋洋得睁眼想确认对方会不会扳着她的脸颊来一句,「唉,怎么是你?」不过腓力下一句话证明了他没找错人。 腓力揽着她的肩膀躺下,「我刚才想到一个名字。」 奥林匹娅丝很累,这时半只脚已经跨入梦境了,愣了几秒才知道腓力在说甚么:她肚子里孩子的名字。 上次腓力的提议是:女的叫欧律狄刻、男的叫佩尔狄卡斯,接着被奥林匹娅丝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这烂大街的名字她才不要,不说好几个佩尔狄卡斯了。欧律狄刻……泥马的你在逗我吗?你未来小心肝本名叫克丽奥佩脱拉都让人呕血三升了,嫁进来还娶叫欧律狄刻,结果你现在就要给女儿取名叫欧律狄刻!?──奥林匹娅丝可不想日后叫自家女儿都被雷翻天。 奥林匹娅丝深信取名没有创意不只是腓力的问题,是一个习惯与传统,所以她不想指望自己的孩子能有甚么好名字了。 腓力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兴致缺缺,侧过身,眼中闪烁着得意,「埃格斯和艾吉莉亚;男的叫埃格斯、女孩就叫艾吉莉亚。」腓力牵起她的手,轻声说:「埃格(aigai),山羊之城,宙斯与阿蒙所钟爱之地,我们马其顿人就是在此一步一步建立起自己的家园的,我要以这块神圣之地为我们的孩子命名。」 「……」奥林匹娅丝想了想,点点头。 虽然早已看透了腓力这渣男、多情的性格了── 但不得不承认腓力挺会哄人的。 第40章 谣言与预言 据马其顿人自称,马其顿是古希腊城邦阿勾斯的后裔──阿勾斯王子卡拉努斯流亡到埃格后,在此建立马其顿王国。阿勾斯虽然与斯巴达同为多利安人,但两城邦长年互掐,至今不复往昔辉煌,至于斯巴达也早没了当年的独霸之姿。而现在,腓力再一次的将此事重提并且带着一干人马来到旧都埃格,奥林匹娅丝目前总算瞧出了几个苗头: 第一,再一次的跟希腊人搭上线,向外界再一次声明马其顿人是希腊人,这方便腓力在今年夏季可以正大光明的与福基思人干上一场架。 第二,有意将首都迁回埃格,因此这一次带着大批的人回来「考察」。早年会将首都由埃格迁移至培拉,主因在于马其顿人无法完全控制周围部落,埃格地处北方蛮族南下要道,时不时就被各部落骚扰,迁都基本上就代表着退让的意思,但如今腓力有了想把北方势力纳入控制的野心,更不想偏安一角让国民安逸,因此迁回旧都就列入他考虑之中。 「我猜奥妲塔会想掐你。」桑德拉听了她的分析后是这么说的。 「为甚么?」 「你不知道我们国库空虚吗?」 「……我为甚么会知道?」 「因为后宫事务『据说』都掌握在你手上啊──算了,反正你现在知道了,腓力又是付军晌、又是付葬礼、又是修缮宫殿……他还有哪些花费你肯定比我还清楚,就算之前多抢了一处矿源也不够他这么花啊。」 住在偌大的宫殿、拥有无数金银财宝,奥林匹娅丝一直觉得烦恼钱这种事距离她还很遥远,不过确实很多有钱人都在哭穷,因为钱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一旦你有了更多你就会发现自己还需要更多。 奥林匹娅丝目前人在外,管钱这事又转到了奥妲塔手中,她也不知道是多少,就算有数据她也没什么概念,因为国库在算钱时用的单位是「塔兰特」,一个计算大量黄金或纯银的重量单位,对于以前吃一顿早餐花不到三块的孩子来说,数十、数百公斤的金银真的不是她能想象的。 不过既然桑德拉对她提起这事,显见其重要性,那么她也就直白的在一个晚上对腓力提了。 多数男人可能对钱没什么概念,她一句「省点花吧,咱们宫里还有很多孩子要养」竟然也没有打消对方在自己身上毛手毛脚的兴致──好吧,她也认了,谁叫她前些日子把安提帕特给心爱姑娘的定情信物戴在手上了,这个犯贱的男人这会儿又觉得她奥林匹娅丝得不到、稀罕了。 腓力手一面往她衣服里钻一面说:「不打紧,色萨利有我们要的军队和钱。」 看这样子色萨利人是引狼入室了,一旦腓力打趴了费莱、福基思,那么色萨利人只能门户大开的任腓力予取予求了──为甚么有种恶汉对上天真无知小姑娘的错觉啊? 腓力望着妻子怀孕后稍显丰腴的身材、期待着能再养胖一点,倾身又亲了几口,「你觉得怎么样?色萨利终身执政官、军事统帅。」越是说,腓力越觉得得意。 奥林匹娅丝无语──这家伙每一次问她觉得怎么样其实等于白问,自己根本早下好了决定了。 男人在讨论自己的大事业时,女人绝对不能在一边泼冷水,这一点是从她生母和继父互动时发现的。反正腓力确实有这个能耐,因此她这时候只要笑容灿烂,当个拉拉队就行了,「当然,我有预感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这句话外加她这阵子增强了不少的演技果真让腓力受用无穷,腓力像摸宝宝头一样的摸了下她凸出来的肚皮,「埃格斯、埃格斯,你长大后我会让所有骑术最精湛的色萨利人来作你的导师。」 奥林匹娅丝不断在心中提醒自己「这家伙私底下对每个姑娘都是这么说的」,一面得意的发现自己已经百毒不侵、视甜言蜜语为无物了。 不过她还是装作满肚子热情的抱住了腓力的脑袋──这一头乱发几天没整理好像又长了不少──。这阵子时不时就被艾梅莉亚那个小姑娘当标靶,她今天可不是没注意到艾梅莉亚跟旁边的女人们的低语:「听说她不是摩罗西亚最优秀的女骑士吗?这么看来摩罗西亚的女人都不怎样呢。」 一回两回奥林匹娅丝倒还忍了,毕竟她确实没什么郊外踏青、野外求生的技能,但再多几次任谁也烦──小姑娘你难道没看到我很不想鸟你吗!?姊姊我不会学山顶洞人生火又怎样?起码我比你会生孩子啊! 奥林匹娅丝忽然有些同情起奥妲塔了,桑德拉表示之前那一位嫁给腓力后就是这么不待见奥妲塔的,偏偏那时候腓力一颗心还沉浸在爱情海中,事事偏袒奥林匹娅丝,可以想见奥妲塔当时处境有多艰难了。 「你给我振作一点啊!」桑德拉恨铁不成钢的话再加上奥林匹娅丝也被惹恼了,她以前只比三级贫户好上那么一点,自然得作个低头哈腰的服务生,但她现在可不是啊,她是王后!既然艾梅莉亚想跟她玩争风吃醋,那就玩吧。 怀着一股怒火,奥林匹娅丝再一次把腓力逆推了。 至于明天会腰酸背痛甚么的,再说吧。 …… 第二天一早,奥林匹娅丝神清气爽的出了房就看见一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在她房外来回踱步,一见了她就停帧一秒,接着退了几步,然后又慌慌张张的走到她面前。 奥林匹娅丝无语地看着对方上演内心纠结戏码,直到对方赤着脸来到她面前,奥林匹娅丝这才想起来她见过这少年,上一回对方还负责为她送了个腓力从伊利里亚那儿抢来的项链呢。 少年支支吾吾、语无伦次的说:「腓力要、要您……马匹已经准备好──」短暂苦恼后,少年总算组织好话语,「快要到埃格了,您的坐骑已经准备好了。」还不忘偷偷瞄她几眼,稚嫩的脸红了又红。 这孩子该不会专喜欢姊姊类型的吧? 稍后,少年怀着又失落又松一口气的微妙心态离开后,一直躲在角落的桑德拉跑过来抓了抓她的衣角说:「保萨尼亚,奥林匹娅丝给他开过苞。在酒神祭上认识的。」 「……」 深吸了口气,要冷静、要冷静,身体前主人这性格自己不就已经有那么一点初步认识了?老少通吃真的没什么,真的没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桑德拉耸了耸肩,「我说过的,奥林匹娅丝在干些甚么从来不避讳我,她甚至当着我的面跟安提柯过一发。」 安提柯? 「……等等,安提柯?」奥林匹娅丝这一回还是没忍住在原地风中凌乱了,「你说错了吧,不是安提帕特?」 桑德拉晃了晃脑袋,「我说了,我跟那家伙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反倒是你这身体,我有理由怀疑处女之身是被安提柯拿走的。」 奥林匹娅丝回想安提柯之前和她的互动,对方对她根本称不上亲昵,言语、神色间还能看出安提柯对她的算计。「……你应该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这又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安提柯毕竟不同于安提帕特,他嘴巴甜着呢,小姑娘当然被他钓几下就上钩了。不过也没什么好尴尬的,各取所需,奥林匹娅丝当时可能对男.欢.女.爱这种东西充满好奇,有个懂情.趣的家伙引导她她当然乐得接纳;至于安提柯,我看是实际利益大于情感,公主美归美,在安提柯眼中怕是摩罗西亚公主所能带给他的政治利益更诱人。虽说他现在爬到这位子腓力赏识占大部分,但跟奥林匹娅丝的关系也没少帮了他。」 奥林匹娅丝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话:「你干脆跟我说奥林匹娅丝跟哪一位男士没发生过关系算了。」 「放心,没你想的这么多。」桑德拉理所当然的又补了一句:「毕竟她才嫁到马其顿没几年就被你取代了呢。」 …… 葬仪队进入埃格后比较意外的是没有受到民众的夹道欢迎。 ……唉,不对,这才正常吧? 之前那种嘉年华式的风格完全无法让人与葬礼仪式搭上关系啊。 奥林匹娅丝这次落在队伍后面与几个孩子并行,列昂纳托一进了城门眼珠子就开始转啊转,神色间洋溢的紧张与兴奋,然后跟亚历山大低声交谈了几句、亚历山大没怎么犹豫的点点头,列昂纳托就兴高采烈的领着几个小厮脱离队伍,看来是要去找自己的母亲了。 这样一个孝顺的孩子再加上这颜值、相似的年龄──奥林匹娅丝望着小小的骑在马背上的背影,忽然觉得可以列入考虑,这年头的姑娘不管富贵贫贱嫁人都像蒙着眼瞎挑的,起码青梅竹马还比较有保障。 至于克雷塔斯,前些天他还跟自家侍女梅拉打得火热,还有那大叔年龄──这个绝对要刷掉! 队伍与奥林匹娅丝相距甚远的另一处,克雷塔斯连打了几个大喷嚏,他随手抹了抹嘴巴──肯定是昨天玩得太疯了。 队伍进入位于埃格城北部的一座大山山脚,山谷中有着成群的马其顿王室阿基德家族的陵墓,腓力的父亲阿明塔斯位于众陵寝中篇东南的小角落,占地不大,墓室大门上的群狮雕刻甚至比几个经过百年历史侵蚀的墓室大门还要粗糙,显然当初欧律狄刻把自己丈夫毒死后也没怎么管对方的后事了,而这似乎成了一种报应,欧律狄刻的面首托勒密的尸身不知去向,欧律狄刻则跟着自己丈夫一同葬在这一小点空间。 腓力牵着她的手,亚历山大、少数几名王成员及护卫官跟随在后,他们在神官的带领下即将进入阿明塔斯的墓室,大多数人则被留在墓室外。 奥林匹娅丝注意到无法进入的艾梅莉亚低着头没什么表情,内心忽然有种无力感:这种人段数不高,自己跟她闹还真没什么成就感。 他们进入墓室后首先对着安放阿明塔斯遗骸的纯金四方形大盒子献祭,墓室中一种微妙的凝滞空气在奥林匹娅丝进入后就不断搔痒她的鼻子,献祭期间她一直憋着不敢打喷嚏憋得难受,这也导致奥林匹娅丝没怎么专注在接下来的仪式上,糊里胡涂就给过去了。 等到出了墓室,时间该是过了几个小时了,大批人马依然守在门口等着他们,奥林匹娅丝注意到人群之中的桑德拉脸色有些不对,但没时间让他们交流,紧接而来还有一连串的活动等着他们。奥林匹娅丝一直跟在腓力身边跑这儿跑那儿的,各式各样繁复的仪式都让她几个恍神过去了,她也因此没注意到帕曼纽到腓力身边面色凝重的低声说出的某些讯息。 一直到晚上,侍女们打扫干净旧都宫殿中用来给她和腓力休息的最大的那一间寝室。趁着腓力不在,桑德拉赶紧对她说:「出了很多大事……我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 奥林匹娅丝那些微的疲惫也在桑德拉苍白的脸色下扫得一乾二净,忽然想起来刚才一离开墓室桑德拉脸色就糟糕极了,「怎么了?」 「有些不利于你的传言不知怎么的从培拉城传出来了,他们说你毒杀了欧律狄刻──」桑德拉抚着额头,下一句话透露出些许慌张,「还有,刚才你们进入墓室内,培拉城的信使就到了,因为也不是甚么机密,信使也就直接把讯息告诉帕曼纽:妮刻的身体出了好些状况,御医诊断后说怕是孩子保不住了。」 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但这其中有着说不出的复杂,「只要妮刻身体没事就好。」 桑德拉垂着头,「我宁可她一辈子别生孩子。」 桑德拉说到这里也没什么兴致再多说甚么了,奥林匹娅丝赶紧让对方到旁边的小房间休息。 但情况远比想象中荒谬的严重,随后几天这些传言不只升级成奥林匹娅丝毒害欧律狄刻和妮刻希波利斯,甚至喧嚣到在她面前谣言都没能遮掩着,还隐隐指向与她肚子里的孩子有关。 奥林匹娅丝有种走在路上忽然被陨石砸死的莫名其妙感,面对旁人异样目光与指指点点,奥林匹娅丝硬着头皮装没事。情况一直到启程返回培拉的几天前,腓力似乎为了转移舆论的焦点,在酒会正酣、众人注视之下,逼着神官为她肚子里的孩子进行预言。 这些从首都跟随腓力过来的神官其实完全听命于腓力,因此老早就通过气。 腓力还煞有其事的编了段故事、说自己前几天做了场梦,梦到一只狮子,牠的身高有两个人这么高,鬃毛如艳阳般璀璨,而巨狮正伏跪在他的妻子奥林匹娅丝面前──奥林匹娅丝满肚子吐槽,但尽可能表现出惊讶的转头望着腓力,毕竟腓力这番戏码也是为了她演的,就算这故事编得相当矫情,诚意也有一百分了。 腓力面色沉着的说完这段梦境后,问:「我想知道这段梦境代表甚么涵义,是否与埃格斯、与我的王后奥林匹娅丝为我生育的孩子有关。」 神官果不其然给出了一套好到不能再好的说词,彷佛奥林匹娅丝这子宫是神器,专门培养神人之类的外挂生物。 奥林匹娅丝听着这大段明显是腓力小助手攸梅尼斯拟好的演讲稿,心中大石才放下一半,一个披着大红色披肩的老妇人就闯进了宴会场。 周围人的惊呼声此起彼落,可能是在叫唤这位身分特殊的女性的名字或职称,但奥林匹娅丝没能听清楚,因为老妇人缓缓走到距离她不远处,颤抖着举起手直指着她,大喊:「她不是奥林匹娅丝!这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王后的!」 第41章 你是奥林匹娅丝 「她不是奥林匹娅丝!这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王后的!」 老妇人这句话是声嘶力竭的吼,在场众人出现短暂的沉默。 至于奥林匹娅丝,是过度的惊讶导致脑中一片空白──紧接着是一阵慌乱。 奥林匹娅丝几乎是反射性的往自己身后看去,随即才想起来,桑德拉还为着妮刻希波利斯的事烦着呢,根本就没有陪着她参加晚宴。 不是奥林匹娅丝。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她不是,她曾经是张敏敏,肚子里的孩子是张敏敏而不是「奥林匹娅丝」、不是马其顿王后的…… 但──但这不应该是不相干的人会知道的。 奥林匹娅丝将双手掩藏在飘逸的裙襬之后,因为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手不去颤抖。 「你──」老妇人放下手,嘴角裂开诡异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与清澈的双眼与年迈的年龄丝毫不相衬。「你不是奥林匹娅丝!」 奥林匹娅丝僵直着身体望着对方又往自己走近几步…… 腓力忽然大笑起来,彷佛这是甚么相当可笑的笑话,打断了老妇人施展在所有人身上的魔法,老妇人也跟着停下了脚步。 好一会儿,腓力止住了笑,「夫人,您──」 老妇人冷笑一声打断,「腓力,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轻飘飘地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就离开了。 老妇人一走,所有人喝酒的喝酒、聊天的聊天──再看腓力与帕曼纽搭着肩嘻嘻哈哈的,腓力似乎正在调侃后者,挑眉假笑着。 看来所有人都不当回事。 也是嘛,这里没有整容技术,更不知道武侠小说中所谓的易容术,谁会去怀疑到她不是奥林匹娅丝? 至于那位突如其来的老妇人── 奥林匹娅丝暗自摇了摇头,暂且将这件事摆一边。 …… 然而事情远比想象中要糟糕,第二日一早,当事情传到桑德拉耳里,桑德拉不得不打起精神找上她。 「……你怎么没有早一点告诉我?」桑德拉下眼睑有大块乌青色。 面对桑德拉的控诉,奥林匹娅丝感到有些委屈,她从侍女梅拉那儿听到了关于妮刻希波利斯身体更完整的情况,不希望再拿些烦心事增加桑德拉的负担了,「我──」 桑德拉带着气急败坏与疲惫的叹了口气,「算了,就算你事后跟我说又有甚么用?现在大家酒醒,回想女祭司的话,肯定发现不对劲了。」 「但你曾说过我身上的痣假不了,没道理会被人怀疑──」 「你知道那一位是甚么大人物吗?」桑德拉咒骂了一声,「她叫皮拉,是埃格某一任行政官的女儿。年轻时曾经是德尔菲的最尊贵的『琵西雅』,负责传达阿波罗的神谕、洞见未来,后来因为破了处.女之身,才不得不离开德尔菲,回到家乡马其顿,但她的预言能力依然受人敬仰,从腓力的父亲当政起就聘请她负责主持埃格城的一切祭祀活动。」 从皮拉可以一眼看出她不是真正的奥林匹娅丝就能知道对方的预言能力不是造假了。 但预言这种玄幻的东西竟然真的存在! 桑德拉看出了她的疑虑,继续解释:「其他神棍你可以不当一回事,但这里可没人敢不把皮拉说的话当玩笑,她平常连句话都不说,但说出来的话绝对不假。她曾经预言腓力的父亲如果迎娶欧律狄刻,马其顿将会赢来更多的灾难──你看,阿明塔斯不听,自己丢了性命不说,他的几个孩子不是死就是被托勒密操控。还有,她也曾预言过腓力三个兄弟都会登上马其顿王座,结果事情也成真了──」 奥林匹娅丝继续听着桑德拉细数女祭司皮拉曾下过的预言,心绪越是慌乱…… 「我该怎么办?」 桑德拉一顿,难得出现犹豫,「……我一直知道她的预言相当灵验,却没想过她会针对你。」她瘫坐到椅子上,双手往脸颊抹了抹,「我也不知道……腓力昨晚有对你说甚么吗?或者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奥林匹娅丝仔细回想,摇摇头,「他跟以前一样。」跟以前一样抱着她聊起自己的野心、马其顿愿景;跟以前一样会一面卖萌一面把她吃抹干净;跟以前一样像是念咒一般的不断对她的肚皮埃格斯、埃格斯的叫着,期望被自己这么一叫肚子里的孩子会真的变成男孩……奥林匹娅丝犹豫了一下,还是一脸正经的把这些事简要的对桑德拉说了。 桑德拉没闲情就著他们夫妻间的互动進行調侃,抚着额,「这个男人说简单,有时候又非常难看透──我这些天睡不好,头痛的很,让我再想想吧。」 奥林匹娅丝摆了摆手,「你快去休息吧。腓力既然没第一时间怀疑,那么肯定根本不把女祭司的话当一回事──毕竟我身体都给他摸个透,前后两个有没有差距他自己最清楚了。」話虽然这么说,奥林匹娅丝心里可没多大的信心。 而事实也证明奥林匹娅丝的担忧是对的,因为下午就传出了件大事:腓力对着克雷塔斯大发雷霆,甚至还扭打在一起。 这个跟部下总是称兄道弟的国王难得发了一回脾气,当时目击到的几名侍女被腓力可怕的气势吓得都快站不住了。 就像桑德拉说的,昨晚多数人还留着酒意,再加上放松的氛围使得没什么人去在意女祭司的话。但一觉醒来、酒意一退,再反复咀嚼女祭司对着王后说的话,就多了几分怪诞。 多数人肯定是有了些各自的想法,私下肯定也没少议论了,但这时候就看谁神经大条先当着腓力的面提及了──结果先开口的就是一直以来深受腓力宠爱、说话总是毫无顾忌的克雷塔斯,奥林匹娅丝估计克雷塔斯也没更多意思,在他们互不招惹、莱妮丝又对她大为改观之下,克雷塔斯也没对她有太大恶感了。 不过既然他敢当面说出口,十之八九是当个玩笑调侃腓力了。 当时,克雷塔斯与腓力等人刚结束狩猎,克雷塔斯笑嘻嘻地对腓力说:「你还记得皮拉昨天说了甚么吗?」接着把女祭司昨日的话复诵一遍,接着哈哈大笑。「……这么说奥林匹娅丝不是奥林匹娅丝吗?」 旁人原先还带着玩笑心围观这一幕,哪知道从头到尾沉默着的腓力忽然揪住克雷塔斯的领子,狠狠抡起拳头往对方脸上一揍──克雷塔斯一时被打蒙了,顿时也忘了腓力是自己的国王,扑上前反击,接着两个人就扭打在一起,旁观的几人不得不赶紧上前把两人拉开。 「先说亚历山大不是我的孩子,再说奥林匹娅丝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的──怎么?接下来要不要说马其顿的王位不是我的!」腓力推开拉扯他手臂的手,环伺着众人并大吼着,眼神相当陌生。 他这一句警告,彻底让好事者闭上嘴──至少不敢在明面上聊起了。 至于事后听说了这起冲突的奥林匹娅丝自然不知道当中细节,只含糊地听了克雷塔斯的玩笑及腓力过激的反应。 但这一点描述也就足够了──奥林匹娅丝不能再欺骗自己腓力没有怀疑女祭司所说的话了。 说出来吧。 对,说出来吧。 说不定腓力昨晚就在等她说实话了。 在秘密早已不是秘密时,她要再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只会更显得自己尴尬与愚蠢吧。 她反反复覆的敦促自己,却依然被复杂的、纷乱的、矛盾的情绪掌控着── 一直到晚上腓力回房时,她依然没能克服它们。她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便慌张地从位子上跳起身,「腓力,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奥林匹娅丝的表现在腓力看来是昭然若揭,不用思考也能猜出她的打算,「奥林匹娅丝,看着我。」 她这时候才完全看清腓力的脸色,与她互动时几乎天天挂在脸上的轻松随兴的笑容此刻一点一点消失,还一面望她这儿走近── 这时候她该说甚么? 腓力,我不是奥林匹娅丝。 女祭司说的没错,我不是你的妻子。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的,但这种事太过吊诡…… 因为腓力糟糕的脸色,她原先组织好的话像被狂风侵袭一般吹得零散。 她正要开口,腓力上前一把抱住她──怕撞到她的肚子,力道不大,但奥林匹娅丝可以感觉到揽着她腰的双手因为过度压抑的情绪而打颤着。 「你是奥林匹娅丝。」他说。 「我──」 「别说了,」他抢先一步,用上更大的音量,一字一句慢慢的说着。「你是奥林匹娅丝。」 奥林匹娅丝因着这一段誓言般庄重的话语震惊的无以复加── 腓力知道了。 腓力早就知道了。 没错,他从来不跟她聊起奥林匹娅丝的往事,一点也没有。 但,是多早之前知道?又是怎么知道的? 奥林匹娅丝的双眼泄漏了所有情绪,慌张的、震惊的、恍然大悟的……一切的一切被尽收眼底。 但腓力不给她更多时间,步步进逼。「你是我的王后。」他放松对她腰部的箝制,双手改为扶着她的颊,迫使彼此的视线交错。「你是我的妻子。」尾末,语气中泄漏出了恳求。 良久,奥林匹娅丝怀抱着自己早已不愿探究的情绪,点点头。 「我是。」 第42章 奥林匹娅丝的要求 桑德拉绷着脸、提着裙襬匆匆走进房内,服侍妮刻希波利斯用餐的侍女一见她,赶紧放下餐盘、站起身退到角落,彷佛桑德拉才是这房间的女主人。 「小姐。」桑德拉走到妮刻希波利斯床前,气势一敛,语气又气又急,但当中多了几分哽咽。「您真是吓死我了。」 「桑德拉,你回来的真早……」妮刻希波利斯脸色惨白,嘴角勾出虚弱的笑容,安抚似的牵起桑德拉的手,抬头见奥林匹娅丝紧随桑德拉身后进了卧室,笑容又多了几分,「希娜,你也来了。」 奥林匹娅丝实在提不起一点笑容,「妮刻。」她这些天的耐心快被桑德拉消磨殆尽,焦躁与厌烦中却又有着矛盾的愧疚与无措,她不是不担心妮刻希波利斯的情况,但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告诉她:你又不是真正的奥林匹娅丝,你怎么能够真正的体会到桑德拉的悲伤? 「我跟希娜要说几句话,你们都先出去吧。」妮刻希波利斯没有因为桑德拉受伤的眼神心软,「出去吧。」 「但是──」 「我今天觉得自己好很多了。而且我和希娜只是说几句话。」妮刻向桑德拉保证。「不用多久。」 「好吧。」桑德拉不大情愿的点头。 侍女们离开后,奥林匹娅丝赶紧坐到妮刻希波利斯床前。 「请你原谅桑德拉,她只是太过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没事的,妮刻。你要再吃一点吗?」她指的是一边矮桌上用到一半的食物。 妮刻希波利斯摇摇头,「我已经吃得够多了……」说到一半,忽然紧抓住奥林匹娅丝的手,吃力而颤抖,大口大口的吸着气,胸口吃力的起伏,这让奥林匹娅丝可以感受到对方冰冷的体温与湿黏的手心。 奥林匹娅丝大惊失色,「妮刻!我让桑德拉找御医过来,你等等。」 「不,先不要。」妮刻希波利斯吃力的嘶哑,握着她的手又加大了一点力道,微乎其微,但有着不容拒绝的坚决。「先让我把话说完。」又喘了好几口气,频率似乎越来越长──阵痛过后,妮刻希波利斯说:「我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希娜,不要试图骗我,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我要死了,比我的父亲与母亲所猜测的还要晚上十年。」 奥林匹娅丝望着妮刻希波利斯平静坦然的眼神,再说不出劝解的话。 「希娜,我有些事情想拜托你。」 「当然,我答应你。」 「替我照顾桑德拉。如果不行,请将她托付给安提柯──」妮刻希波利斯有些难为情的说:「希娜,虽然你和安提柯曾经共享亲昵,但是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感情。」 「不用担心,我会让她自己选择要跟随我还是嫁给安提柯。」奥林匹娅丝尽可能以风趣的言语消除妮刻希波利斯的不安,「你尽管都告诉我吧,在神的见证下我保证都答应你。」 「在我橱柜第二层的所有画作,在我死后请让它们与我一同火化。」 「好。」奥林匹娅丝二话不说点头。 「最后,请答应我,为了三个孩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妮刻希波利斯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缓声道:「希娜,腓力他其实非常爱你。」 「妮刻,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妮刻!」 妮刻希波利斯惨白色的太阳穴伏起青筋,胸口再一次剧烈的起伏,咬牙将痛苦的呻.吟压抑在喉间,「等等,我……」 「不,不能再等了──桑德拉!桑德拉!」奥林匹娅丝一呼唤,桑德拉急忙走进屋,「妮刻很不舒服,快去请御医。」不用她说,桑德拉也看见了,头也不回离开房间。 剩下的时间,奥林匹娅丝坐在一边等待,妮刻希波利斯陷入了昏迷,御医、侍女在房间来来回回的走着,妮刻希波利斯的下.体流出了很多血。初期便有类似征状,伴随着腹部右侧闷痛,会有点点血滴渗出,但御医没能找到原因。而到了现在,血量越来越多,疼痛则越来越清晰──御医说肚子里的婴儿压迫到了妮刻希波利斯的器官…… 桑德拉忽然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房。 奥林匹娅丝也无心再听了,打断御医的话,问:「可以处理吗?」她有些困难的寻找词汇,「不要保留孩子了。妮刻希波利斯的王后的身体要紧。」 「殿下,我恐怕无能为力。」 她叹了口气,挥手让御医离开。 这种机率极低的疾病竟然出现在妮刻希波利斯身上──虽然御医的解释含糊不清,但十之八九是子宫外孕了,受精卵并未在子宫腔内着床而是在其他部位或器官,这会导致胚胎撑破该部位,不只胎儿难有机率存活,母体也会有生命危险,尤其在这种颇腹手术技术不发达的现在,妮刻希波利斯可以说必死无疑了。 「……希娜。」妮刻希波利斯半睁开眼,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我做梦了,我梦到了我们在多多纳的花园,有你、有我,还有……」 奥林匹娅丝这才意识到房外天色早已一片昏暗。「妮刻──」她赶紧打住,对方紧紧攀住她的手,视线落在虚无的一个点,自言自语:「希娜,我想回去,我好想回去……亚历、亚历山卓,我好想……」后续的话语坠入呜咽与气音中。 …… 「你去了哪里?」 深夜,奥林匹娅丝没有点燃烛火,也没有睡,就闭着眼坐在妮刻希波利斯床边,她虽然没注意时间,却也知道桑德拉离开起码有好几个小时了。 桑德拉深吸了好几口气,情绪濒临崩溃,「奥林匹娅丝?……噢,拜托,把阿尔西诺伊杀了,我要把她──」 奥林匹娅丝生怕打扰到妮刻希波利斯,「等等,你会吵到妮刻的。我们去外面说。」 一说到妮刻,桑德拉总算还回了一丝理智,点点头。 他们离开房间,桑德拉依然不敢距离太远,就站在门口,「是阿尔西诺伊,是阿尔西诺伊害了妮刻和妮刻肚子里的孩子!」 「但──」奥林匹娅丝不禁有些退缩,「真的?」她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妮刻希波利斯的病状不可能全凭她片面的观察就能得出结果。 「我难道会骗你吗!?」桑德拉瞪大眼,但赶紧收敛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开始说:「阿尔西诺伊让她自己的侍女穆拉趁着我们不在培拉城时对妮刻下药──她早已不得腓力的宠爱,因为对你的愤怒和忌妒,妮刻竟然要遭受如此伤害。奥林匹娅丝,你一定要替妮刻报仇。」 奥林匹娅丝的直觉告诉她,阿尔西诺伊不至于因为仇恨而自掘坟墓。 「奥林匹娅丝,」桑德拉看出了她的犹豫,再度失去理智,「是你害了妮刻,是你!你现在想要袖手旁观?」 「不,我当然不会。」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波吕希娜,她绝对不会这么冷血。」 「够了,桑德拉!」奥林匹娅丝抛下心中的杂思,「我会替妮刻报仇,我保证。但我不可能去杀了她,我不能落人口实──」 桑德拉冷哼,「你这个胆小的女人。」 「桑德拉,你冷静一点。」 「冷静?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桑德拉转身走进房之前嘲讽着:「尊贵的王后,你快回去自己房间吧,宠爱你的国王还在等你呢。」 ※※※ 腓力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停不下来的男人,对任何事,包括情感。 他深爱初恋杜波菲雅,爱过阿尔西诺伊,或许也爱过菲力涅,以及妮刻希波利斯──但无疑的,奥林匹娅丝占据他的情感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份。 奥林匹娅丝、奥林匹娅丝。 这个名字是他的妻子在与他结婚后的一年取的,那一年,他在奥林匹克运动会赢得赛马,为了纪念这个胜利,奥林匹娅丝有了现在这一个新名字。 但奥林匹娅丝并不认同这个名字,她可以是茉特尔,可以是波吕希娜,但不会是奥林匹娅丝,这个名字仅仅是证明他们短暂的、拥有过的甜蜜时光。因此就是他也不怎么对她这般称呼──偶尔,在他极度厌倦、过于愤怒时,他会这么称呼,只是嘴巴靠着他的意志吐出的几个音节,而没有更多意思。 却是在某个时刻、在他意外发觉到了妻子身上的小秘密时,这个名字对他有了格外的意义。 他谨守这一个秘密,他亲吻她、碰触她……以及眼神、语气,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但他深深为这个陌生着迷,窃喜着、佯装全然不知,品尝这一个全新妻子的紧张、羞涩与温柔。 如今他很喜欢这么称呼她,她可以是别人的茉特尔、波吕希娜,但只会是他的奥林匹娅丝,他的。 当他在床上疼爱她、叫唤她的名字时,她的害羞间杂着意乱情迷的种种尴尬都在刺激着他更多的探索与欲.求。 很快的,她对他敞开了心房,然后怀孕。 这一个孩子对他的意义格外不同,他说不清原因,许多事情他都必须追根究柢,但情感对他来说就像所有辛苦与劳作之后所能得到的报偿,他无需要去厘清也无意去将其剖析,因此他可以毫无芥蒂的与为了利益而靠近他的阿尔西诺伊谈情说爱,也可以接纳对他毫无情感、甚至隐隐有着排斥的妮刻希波利斯──毕竟最初就是他主动提出这份联姻的。 既然不需要探究,腓力也就凭着直觉去宠爱奥林匹娅丝、宠爱妻子腹中的孩子──以及,寻找新的情.人。 情.人与奥林匹娅丝终究是不同的,那些逢场作戏、纯粹的性.爱而无任何交心的互动不过是一种调剂,过去的奥林匹娅丝无法容忍,与他时不时的出现争吵──而现在这一位呢? 他好奇着奥林匹娅丝的反应,他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究竟希望奥林匹娅丝应该阻止或者无视,只不过是凭借着自己的习惯在一次次的夜里从与奥林匹娅丝的床边离开,同一个个他记不住名字、记不清面孔的侍女演绎谈情说爱。 一开始,他迟钝的妻子似乎毫无所觉,他有些不确定,因为另一件事同时烦恼着他──当初试图掳走奥林匹娅丝的那四名佣兵之中的领头人的行踪依旧一无所获。包括被贝勒妮基在内的四个人早已被处死,但偏偏少了那一位,就在他的宫殿、他势力范围之中让对方逃出生天。 事后腓力才惊觉奥林匹娅丝或许就在那一日知道了他半夜中的种种作为。,他当时是有些厌烦,自己的妻子遭人侮辱后,竟然没能抓住那人,一个身分低贱为钱卖命的佣兵,承认这些就等于要他承认自己的错误与失败。而为了不让奥林匹娅丝害怕、不造成旁人议论,他不得不拿面目全非的无名尸去顶替那无耻的男人── 他一直是压抑着这阵情绪的,但依然在奥林匹娅丝摔了一罐酒后泄漏出了一点。 那陶器撞击地面碎成片片的声音勾起了他的回忆,画面中有面上遍布乌青、新旧伤口的姊姊及动粗的姊夫,以及过去一揪出点不得意的点便动辄摔器皿、撕缎布的奥林匹娅丝。 而他表现出的一点反感马上得到了奥林匹娅丝的反应──再一次的,奥林匹娅丝武装起自己,隐隐将他排拒在外。 他不缺乏恋爱对象、床伴,一开始,奥林匹娅丝的放任与无视只让他如同久拘在家中、忽然得来出门自由而兴奋、恣意玩耍的孩子般对于旁人不管不顾,他继续寻找新对象,继续在每一个夜晚享乐狂欢──但没有多久,他只觉得空虚而毫无意义,他猜想是对象并不使他动心,因此他又试了几个:琵西雅丝、特罗雅、海伦娜……而结果都一样。 直到一个夜晚,他无心再寻找新目标,而他的妻子正背对着他躺着,优美、如海浪般圆润的曲线,从细腻的裸.露的肩膀、遮盖在裙装之下的胸与臀──他伸手碰触、试探,想同过去一般唤醒妻子肉.体的渴.望。 奥林匹娅丝未能完全清醒,因此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表现──她发出一声厌恶、烦燥的呢喃声,扯过被子将自己盖得更紧些。 腓力顿时觉得身体一凉,再没有享乐的心思。 直到一天,他的母亲服毒自杀死在自己的床铺上,他得了这个消息,满腹思绪往卧室的方向走,却被一名侍女拦在路上,面孔有些熟悉,或许是这阵子与他有过□□愉的女人。 「你是……奥林匹娅丝身边的侍女。」他的迟疑得来了身后克雷塔斯及利西马库斯的讪笑。 侍女面色闪过狼狈,「是的,陛下。我叫欧律诺。」但很快想起甚么,提振精神,「安提帕特先生刚才来找过王后。」 克雷塔斯两人止住了笑声与窃窃私语。 显然这位欧律诺巴不得他的近身护卫官也听说这些事。 他还没给出反应,欧律诺继续说:「安提帕特先生将摩罗西亚之戒交给了奥林匹娅丝──」 「王后,她是你的王后。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安提帕特特别挑选出来服侍我的妻子的。」 欧律诺赶忙说:「纵使如此,我依然是效忠您。」 恐怕是盼着王后的位子吧。腓力挥了挥手,「你下去吧,你的忠诚我知道了。」 侍女离开后,静默不语的克雷塔斯开口:「戒指怎么会在安提帕特手上,那家伙不是跟阿利巴斯有仇吗?不会是命人从奥林匹娅丝的姊姊手上盗过来的吧?」克雷塔斯的语气中充满了随性与不信任,显示克雷塔斯将之视为欧律诺取得他注意力的手段与谎言──这确实是手段,却不是个谎言。 他无意解释,却也知道一件事:他的妻子並不信任他。 房内,奥林匹娅丝准备就寝,他可以选择质问、选择胁迫奥林匹娅丝将戒指交出来……最后他只是将自己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了自己妻子。 不过就是一枚戒指,哪怕那群摩罗西亚人将之视为珍宝,他如果真要,大可以将之融了,为自己的冠冕多添点装饰。 但如果奥林匹娅丝认为这能为自己带来一点安心,那么就让她拿着吧。 然后他惊奇的看到了奥林匹娅丝手中未来得及摘下来的戒指。窄面金戒,小小的红宝石镶嵌其上,再无更多装饰。他当然知道这枚戒指代表甚么,这是安提帕特送给他的波吕希娜的,过去他们吵起来时她都会刻意戴在手上宣示一番,但腓力相当清楚,这样寒酸的戒指并不让她心动,这一枚示威意义过大的戒指总是被无数珠宝压在首饰盒最底下。 而他的奥林匹娅丝呢? 他抓住了对方的手,忽然惊觉自己的反应过度。如果是过去的奥林匹娅丝,她肯定会恨不得把手晃荡在他眼前让他看个清楚,但如今并没有──他不得不赶紧没话找话说:「高兴你没有因为仇恨而失去了理智,我为我母亲曾经带给你的伤害感到抱歉。」 之后的日子,他回归到几个月前,不再寻找其他女伴,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用暧昧却不过度的行为进行尝试,试着不让奥林匹娅丝在与他互动时生出过度反感,效果──他不大确定究竟是好或者坏,虽然有时与他一夜贪欢的女性们对他投以的目光被奥林匹娅丝捕捉到时奥林匹娅丝不是无视就是饶富兴趣的旁观,但起码奥林匹娅丝不再因为他的亲昵而表现出冷淡、僵硬。 他显然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那一日,奥林匹娅丝精致的妆容及对着人民挥手致意的笑容格外令他心痒,在一次野外扎营,他与友人饮酒,借着半分的酒意,他推开了试图靠近他的欧律诺,进了奥林匹娅丝所在的帐篷,吓跑了陪伴在她身边的侍女──接着他刻意放纵自己,不管不顾的要了自己妻子,一次又一次。对方则从挣扎、咬踢到渐渐享受……沉沦其中。 他猜想这是他们修补情感的一个进程,不过他也无意再这么蛮横了,他用奥林匹娅丝肚子里的孩子,他们的孩子去唤醒彼此间的联系,他发觉奥林匹娅丝相当喜欢孩子,尤其是他们的孩子,他的做法显然更大的降低了他们之间的隔阂──他们的孩子有了名字,艾吉莉亚或者埃格斯,最好是两个都有。他幻想亚历山大或者克丽奥佩脱拉照顾自己年幼弟妹的情况。也幻想过当他打败福基思人、统领色萨利之后,他想带着奥林匹娅丝及他们的孩子到美丽的法萨卢斯城游玩…… 如果奥林匹娅丝月份再多一点,臃肿、行动缓慢,脸颊上开始布满斑点──他能再坚持彼此的关系吗? 一旦他退出一点,哪怕事后他又想向前跨一步,奥林匹娅丝必然早已退回了原点── 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这是他第一次去思考这样的问题。 就在葬礼仪式过后不久,关于奥林匹娅丝的糟糕的一些流言开始传得沸沸扬扬,虽然腓力已经猜测到有人暗中授意这些议论流出并使之甚嚣尘上,但他们人在埃格,腓力打算回到培拉城再正式处理这件事,不过至少在离开埃格之前他必须转移舆论目光好不让奥林匹娅丝难堪。 他指使神官及攸梅尼斯协助他演出一个释梦戏码,正以为一切安然落幕,却被突如其来闯入的皮拉搅得更加混乱。 「不是奥林匹娅丝!这肚子里的孩子不属于王后的!」 她不是奥林匹娅丝,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王后的──这些腓力当然都知道。 他环顾惊讶的不能言语的在场众人及奥林匹娅丝──恐惧、不安、惊慌失措……尽管尽可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但奥林匹娅丝的手依然在颤抖。 他选择放声大笑,将之视为玩笑不当一回事,但内心没能克制自己受到奥林匹娅丝的情绪影响。如果──如果大家都知道她不是……那么她还会是他的妻子吗? 「你是奥林匹娅丝。」他一次、两次的这么告诉她,阻断了对方的解释。 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愿去猜测,如今也不想要旁人去怀疑──她只会是他的奥林匹娅丝。他的。 拥抱妻子,延宕几天的事情也随之浮现在脑中:他能再坚持彼此的关系吗?能有多久? 他依然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一刻的他想要与奥林匹娅丝继续走下去。 ※※※ 当奥林匹娅丝回房时,她以为腓力早已偷跑出去找新欢,结果腓力不只还在,还点着一盏灯,睁大眼坐在床铺上,一见了她眼睛一亮,「你总算回来了。」 奥林匹娅丝收起了一点惊讶,也对,因为女祭司突如其来揭穿她的身分,腓力再一次对她重燃兴趣。 不过才有求于腓力马上就得来了这个机会,奥林匹娅丝一时间也不清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松口气还是紧张──别再犹豫了,既然腓力人在房间,就赶紧说出自己要求吧。 腓力从床铺上跳起身,走过来牵着她的手,「该休息了,你连澡都还没洗──虽然我不是很在意。」 奥林匹娅丝尽可能使自己不显得介意,随口问:「你要陪我吗?」 她蹩脚的邀约很快得来腓力的肯定响应,他们进了浴池──尽管奥林匹娅丝今晚毫无兴致,但她依然有意的默许与暗示,让腓力得偿所愿。 在确认腓力的满足之后,她伸手捧住了对方的脸颊,「腓力──」 腓力喷出一声笑,按着她的手让她继续用掌心贴合他的脸颊,「说吧,你想要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奥林匹娅丝非常庆幸自己的脸颊早已被热水及激.情的余韵染红,她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再看见阿尔西诺伊了,我要她离开培拉城。」 腓力先是沉默了几秒,就在她以为对方会跟问为甚么或者与她起争执,腓力只是点头,「听你的。」又眨了眨眼,「我们能再来一次吗?」 第43章 阿尔西诺伊的心意 「母亲!」托勒密小跑步进阿尔西诺伊的卧室。 阿尔西诺伊倾身抱住托勒密,「我会定期写信给你。」相较于托勒密,阿尔西诺伊的脸色带着莫名的自信与笃定,「亲爱的,我们每三个月都能见上一次面,别愁眉苦脸了,你是个男孩,日后还会是亚历山大身边最优秀的战士──告诉我,你不会把这副模样表现给宫里那群男孩看吧?」 托勒密摇头,「当然不会。」实际上,在与男孩们互动上,他与亚历山大确实有一点相似,亚历山大是因为身为马其顿王子,不得不逞强,事事成为男孩们中的顶尖,而他则是身分敏感,也为了不辜负亚历山大平时的照顾,他必须在各种竞争中表现的中规中矩,吃饭、甚至是奥林匹娅丝王后让人带点心、礼物给他们时他也是最后几个拿的。 「很好,要记得,你身上流着战士之血,你是海克利斯的后裔。就算暂时居于人后,你也不能忘记自己的尊严。」阿尔西诺伊又心疼又骄傲的亲吻自己的儿子脸颊,几名侍女走进房,在房内来来回回穿梭、收拾着行李。阿尔西诺伊指了几个大型家具,「这些不用搬走,我们很快就会回来。」又转身对儿子说:「告诉我,你讨厌奥林匹娅丝吗?」 托勒密平时说话做事一概是留几分,不过对着自己母亲,他也不用说谎,「当然,虽然她从没为难我,但是她抢走了父亲对我的关爱,还让母亲您必须离开培拉城,我不可能会喜欢她。」 阿尔西诺伊点点头,「我也不喜欢她。我恐怕马其顿没几个人喜欢这个冒牌货。」 托勒密睁大眼,「所以她真的不是奥林匹娅丝吗?」 阿尔西诺伊嘴角勾起神秘的笑容,并没有就这件事上与儿子进行讨论,「托勒密,实际上奥林匹娅丝的存在提醒了我一件事,我不再年轻、美貌不再,腓力是个留不住的男人,我不可能妄想着靠他来为我们的未来谋求出路。」 「父亲他──」 「不是父亲。托勒密,从今以后,腓力不再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再同外人这么称呼他,你的父亲是拉古斯,知道吗?」 托勒密点头。 阿尔西诺伊相当满意,「虽然讨厌奥林匹娅丝,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不能成为合作伙伴,亚历山大和奥林匹娅丝的态度正是一种友好的暗示。」 托勒密回想,亚历山大最好的朋友是佩尔狄卡斯,但有些事亚历山大甚至避过了佩尔狄卡斯却不对他有所回避。 「你依然记住我之前告诉过你的话吧?」阿尔西诺伊问。「成为亚历山大最好的朋友,让亚历山大信任你。」 「我记得。」 「你一直没让我失望。」 …… 命了一位侍从护送托勒密回王宫后,阿尔西诺伊望着空了大半的卧室。她虽然信誓旦旦的当着托勒密的面表示他们很快就会回到培拉,实际上她并不是这么有自信,但她必须让托勒密安心,托勒密终归年纪还小,就怕这点事让孩子失去了阵脚。 「我以为你会跟着托勒密一起进宫。」拉古斯走进卧室,正好看见妻子坐在梳妆台前自顾自的梳理头发,将几个松了的发辫拆下来,重新编织、绾上──就算是视线不能及之处,阿尔西诺伊的动作依然流畅自如,编织出来的发型也相当完美。 阿尔西诺伊也没有回头,语调调侃而调皮,「怎么,去跟腓力求情?他现在怎个心都摆在奥林匹娅丝身上,我何必去凑热闹。」 拉古斯坐到了阿尔西诺伊的身边,揽住了妻子的腰,「别帮我当傻子了,你想去见奥林匹娅丝吧?」动作却没有更多腻味。 「你果然猜到了。」阿尔西诺伊敛住随兴而悦耳的笑声,转过身,正对着自己丈夫,转为正色,「你信任我吗?」 「当然。」拉古斯二话不说点头。「别跟我说是你害了我们必须搬到佩奥尼亚,如果不是你,我们又怎么会有今日的风光?我以为我们早过了这种相互道歉、相互怪罪的阶段了。」 阿尔西诺伊心中一暖,低伏在丈夫胸膛,「当然,我们早过了那些无用的试探阶段。」 「你尽管照着你的想法走,我们到佩奥尼亚也不是甚么糟糕事,腓力心系着南方和东方的战局,我如果能替他把守好北方也不失为一项大功。」拉古斯亲吻妻子的额头,「我相信托勒密可以替我们不在培拉城的这段期间多在腓力和亚历山大面前多争取些机会。」 阿尔西诺伊得意的笑,小巧的脸庞压在丈夫胸膛看不真切,「当然,托勒密可是我们的孩子。不过把这个重任都交到孩子肩上可不妥,这一次你相信我,我会让奥林匹娅丝与我化敌为友,我会成为她的亲信。」 「我深信不疑。」 ※※※ 在与奥林匹娅丝谈话过后的几天,妮刻希波利斯又在病床上挣扎了好些天,下.体鲜血流了又流,御医已经再没有方法进行治疗,剩下的这一段日子是痛苦煎熬的等待,一直到昨日晚上,妮刻希波利斯又是一阵吃力、含糊不清的梦呓,然后失去了呼吸与心跳,总算得到了解脱。 而到了现在,关于她指使腓力将阿尔西诺伊驱离培拉城的事整个马其顿已经无人不知。 腓力当然不是把阿尔西诺伊和拉古斯直接驱逐出境,而是给拉古斯安了个职位,让拉古斯作为佩奥尼亚地区财务官,让这对夫妻暂时离开奥林匹娅丝的视线,不这种借口可没能瞒住众人,奥林匹娅丝跋扈蛮横的传言再次回归到舆论中。 奥林匹娅丝无心去搭理阿尔西诺伊的后续结果,结果对方竟然主动找上门了。 「殿下,我和我的丈夫明日就要离开培拉城了。」阿尔西诺伊着装依然是朴素简约,温婉的语调透着不卑不亢的气度。 奥林匹娅丝有些摸不着头绪,但依然让对方坐下。 阿尔西诺伊端坐在卧榻上,接着对自己贴身侍女招手,「穆拉,过来。」再对噢林匹娅丝说:「趁着我要离开前,有些事情得尽快给殿下一个交代。」穆拉走过来时,阿尔西诺伊淡淡的说:「跪下。」 侍女穆拉不敢迟疑,赶紧跪在地上。 「殿下,有传言说我身边的侍女下药害死了妮刻希波利斯王后,我如今将穆拉交到您手里,您可以杀了她、将她的尸首挂在广场上又或者拿去喂狗、狮子,甚至将她送到最下贱妓.院。」顿了一下,阿尔西诺伊又说:「如果您依然觉得无法泄恨,作为穆拉的主人,我难就其词,那么我也将自己的性命与身体交给您,任凭您的处置。」 奥林匹娅丝皱起眉,虽然这对主仆演技不错,她还不至于傻到真的认为阿尔西诺伊的话她可以照做,再说,对于阿尔西诺伊所作所为及应受到的惩罚,奥林匹娅丝实际上是保持着回避、不想深究的态度──打从一开始她向桑德拉承诺要对付阿尔西诺伊起,这个事件就搅得污浊不清了,她既是怂恿腓力降罪于阿尔西诺伊身上,又何必再去探询妮刻希波利斯难产这事的罪魁祸首?就算阿尔西诺伊真是无辜的,仇也正式结下了,她跟阿尔西诺伊也没什么好说的……当然,这是奥林匹娅丝最初的想法,但直到此时阿尔西诺伊的种种表态都与她原先认定的大有出入。 阿尔西诺伊观察敏锐,奥林匹娅丝脸上的一点变化让她捕捉到了,她总算进入了正题,「我得向您承认,造成阿西达斯如今的情况我确实脱不了干系,如今的『您』是个聪明理智之人,应该不会不知道,妮刻希波利斯腹中胎儿的存在就像过去的阿西达斯吧?我害了阿西达斯,那么外人只会把罪状算到您的头上,获益的是我;至于有人害了妮刻希波利斯,罪状便落到我的身上,获益的则是您。」 奥林匹娅丝不可能听不出来阿尔西诺伊的意思,「你在怀疑是我毒害妮刻希波利斯?」 阿尔西诺伊笑了,「当然不是,但您不妨想想,有甚么样的人与您站在同一阵线,因此借着妮刻希波利斯之事来扳倒我。」 奥林匹娅丝一时间心乱如麻,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只听阿尔西诺伊主动揭晓:「我以为我的表现已经足够诚意,威胁性也不若以往,想不到安提帕特依然如此忌惮我──诚然,殿下您可以将此当作我一面之辞,认定安提帕特是罪魁祸首也说不定是为一己之私或者推断错误。」阿尔西诺伊压低了声音,「殿下,支持您与亚历山大王子的人之中,是谁有这个难耐说动女祭司揭穿您的身分?我想您內心該有了答案。」 奥林匹娅丝忽然想起安提帕特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腓力这件事我会处理。」 安提帕特承诺要让腓力再对她生出情愫,接着她来到埃格城时──谣言、女祭司、她的真实身分及腓力因着她身分揭露、深怕她不再是他的妻子而再次动.情……这一切看似出于巧合,实则完全操控在一个人手中,安提帕特。 安提帕特早已知道了她不是波吕希娜,也摸透了腓力的性格,因此借着皮拉之口达成了自己目的。不只马其顿人、她,甚至是腓力都被操纵在安提帕特手中。 想透了这一切,奥林匹娅丝不免感到有些害怕。 她对依然跪在地上的穆拉说:「起来吧。」 阿尔西诺伊自然会意到奥林匹娅丝的意思,笑了,「殿下,我如今对您可没有任何威胁性,您不必将我当作仇人,相反的,如果您需要,我乐意成为您得力的助手──毕竟桑德拉终归是一个没读过甚么书的侍女,性格也太过专横自我了些。您想想,如果今日您不主动向腓力要求将我驱逐出培拉城,舆论该是更加向着您的。」 奥林匹娅丝压下心中的异样,「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第44章 接连的争执 「怎么?见了我这么惊讶。」 桑德拉腋下还夹着一个卷轴,自顾自的进到奥林匹娅丝卧室,守在奥林匹娅丝卧房外的欧律诺和梅拉见了她早已见怪不怪。 奥林匹娅丝尽可能压抑住脸上纷乱的情绪变化,嘴角挤出笑容,「没事,你还好吗?」前不久阿尔西诺伊才来找过她,更顺带透露了关于造成妮刻希波利斯难产的罪魁祸首的讯息──要告诉桑德拉吗?当阿尔西诺伊离开后,奥林匹娅丝就想过这件事、并且在短短一瞬间内有了答案:不。她不能告诉桑德拉。一碰上妮刻希波利斯的事,桑德拉彻底失去了理智。如果她如实告诉桑德拉,桑德拉肯定不管不顾的就要对安提帕特进行报复,不说整起事件究竟是不是阿尔西诺伊的误导,就是安提帕特真的犯下如此罪行,桑德拉只是个女奴,安提帕特却是马其顿显贵,桑德拉要如何对付安提帕特? 好吧,我就是个胆小的、自私的家伙。她自嘲想。 桑德拉径自坐在木椅上,显然误解了她此刻紧张、不安的情绪源头,「死不了。先坐下吧,我待会有东西要给你。」待奥林匹娅丝坐下,桑德拉又说:「其实你的做法也没错,真要用这样单薄的借口杀了一个贵妇是不可能的,更何况阿尔西诺伊还为腓力生了长子。我承认当时是我太情绪化了,很抱歉。」 奥林匹娅丝紧绷的情绪只放松了一点点,不过她依然做足了准备,绽开了更大的笑容,「桑德拉,我也有错,如果当初早点听你的,借着阿尔西诺伊和贝勒妮基连手陷害我这件事将阿尔西诺伊扳倒,也不会造成如今的悲剧。」她猜想自己的表现是相当自然,桑德拉并没有察觉任何异处。 「记住,不要再对你的敌人仁慈,这不是励志故事,敌人不会因为你的仁慈而受到感化。」桑德拉眼底闪过阴贽,但只是短短一瞬间。「不说这个了,」桑德拉将卷轴放到她面前,「这是妮刻的画作,我得先放在你这里,以免遭人非议,因为内容──反正也瞒不住你,你看了就知道原因了。」 奥林匹娅丝问:「是放在橱柜第二层的画作吗?」 「看来你还记得。」桑德拉意味不明的感叹了一声。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将卷轴摊开,卷轴是空白的,只是为了夹带更多的画作──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看到如此写实的画作。 画作中的主角都是一个少年,红色的短发、明亮的绿色眼眸,纤瘦、精致,没有这个时代刻意会去增加的肌肉线条,诚然少年裸.露出的手臂、小腿有着淡淡的肌肉曲线,其中透着稚嫩青涩,少年绝不是这个时代的审美观所会追求的力与美,但他年轻,尚有大好时光,即将成长为俊美如神祇的青年,画作中的他闭着眼站在草原、正对着瞇眼微笑、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在花田间亲吻与他容貌相似的少女的额头……这一幅幅画作显然有好几张不只是速写,还是趁着画中主人未注意时的偷窥之作,主角身旁的花草树木甚至是衣服、手脚笔触都略为潦草,但不变的是,那对双眼、头发刻画得如此细腻、生动,彷佛妮刻希波利斯在心底早已描绘过千百次。 最重要的是那个少年…… 奥林匹娅丝不自觉的看痴了。 「……他就是亚历山卓吗?」 这个问句毫无意义,同样鲜艳的红发、同样明澈的绿色眼眸,妮刻希波利斯前段日子为她画的那一幅画中,刻画双眼的笔触是如出一辙──这个少年是真正的亚历山卓,奥林匹娅丝的亲生弟弟。 而妮刻希波利斯用无数张画作,默默的、羞涩的去描绘这样一位少年。 桑德拉无奈地发出几声笑,「青梅竹马,又是妮刻出生到现在第一个真正接触到的男性,妮刻怎能不动心?」 「……亚历山卓究竟是个怎么样呢人?」 「亚历山卓?」经过了长久的沉默,桑德拉摇了摇头,「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他美好的太不真实。如果你相信世上有堕如人间的神祇,那么他就是了。」 奥林匹娅丝将卷轴再度阖上,「妮刻之前告诉过我,橱柜第二层的所有画作与她一同火化。」 「是吗?但又有甚么用呢?妮刻终究得葬在埃格,终究得跟腓力葬在一起。」说到腓力,桑德拉语气尽是厌恶。 奥林匹娅丝忽然想到一个东西,「对了,」她把摆在梳妆台上众多盒子中的一个度起眼的木盒拿过来,打开,一个牛皮编织、挂坠是纯金质地的项链静静躺在盒子中,「这是奥妲塔给我的,说是亚历山卓的东西。」她原想让这样东西与妮刻葬在一起,却没想到桑德拉变了脸色。奥林匹娅丝不禁有些疑惑,「这是奥林匹娅丝的亲生弟弟的吧?」 桑德拉摆了摆手,「我不知道。」桑德拉嘴上这么说,但明显是不想再谈这件事。「你收起来还给奥妲塔吧。」 奥林匹娅丝只好将木盒暂且收到一边,转移话题,「这几幅画我先收着,过些时间再跟妮刻一起火化、葬了。」 「嗯。」桑德拉厌厌的应了一声。 奥林匹娅丝过了一会儿又想到了一个话题,「桑德拉,妮刻还跟我说件事,她放心不下你,她希望你跟在我身边或者跟着安提柯,你选哪一个?」实际上,奥林匹娅丝是希望桑德拉跟着安提柯的,不过一提起安提柯的名字桑德拉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也不想的说:「我要跟着你,妮刻也让我照顾你,你一个人在王宫简直就像祭台上的羔羊,看看,连你的身边的欧律诺都能算计你,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奥林匹娅丝当然知道桑德拉出于好意,尽管依旧是这么强势──她过去并不介意身边有这么个强势、事事替她出主意、控制她行事的伙伴,她一直是没什么主见的,但这是仅限于彼此间隔着一段安全距离,而桑德拉即将成为她的贴身侍女,干涉她的所有私事公事,甚至会有跟安提帕特间接接触的多次机会…… 「桑德拉,你不应该这么轻易的下决定。」 桑德拉私下的性格是很难接受他人驳斥自己想法的,「你认为我没有考虑过!?」 「不,不是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跟安提柯私下好好聊过。」 「不需要!」 「桑德拉,妮刻为你想到了这两个出路,就是希望你日后幸福,我不想辜负她。」 「你的语气像是想将我推得远远的!」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不知是自己之前没注意到还是妮刻的死激怒了桑德拉,桑德拉如今像只刺猬,「桑德拉,我向你保证,就让你跟安提柯私下聊聊,就一次,我无意控制你的想法,如果你与安提柯聊过之后依然想跟着我,那么我绝对欢迎你──说实在的,我身边有个人替我出主意我当然很乐意。」说谎,她分明是想要桑德拉跟着安提柯的。 她的承诺显然安抚了桑德拉,后者点点头,「我知道了,找时间我会跟他聊聊。」 ※※※ 妮刻希波利斯仅仅是腓力身边众多王后中的一个,她因难产而死,没有留下男性子嗣,更不受腓力宠爱,尤其她的出生还是马其顿如今的敌人色萨利费莱城的贵族小姐,在马其顿人眼中,如果妮刻希波利斯的表亲奥林匹娅丝不是深受腓力宠爱,恐怕妮刻希波利斯的葬礼会更加随便一点。 但纵使如此,有了前不久的欧律狄刻作对比,在桑德拉眼中,妮刻希波利斯的后事简直简陋的再不能简陋了。 奥林匹娅丝为了不让桑德拉难受,干脆一手揽去所有工作,有她坐镇,确实没什么人敢马虎,不过却使得奥妲塔看不下去了。 「奥林匹娅丝,我知道妮刻希波利斯是你的至亲,但你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中,你这样大肆操办葬礼,会让人说闲话的。」 果然,奥林匹娅丝当然也知道奥妲塔的难处:钱,马其顿国库空虚。前段日子桑德拉就跟她提过这件事了,不过这一回可不是她的问题,她确实有意识到这件事却不忍拒绝桑德拉。 转头再看站在角落的桑德拉,桑德拉低着头,不过不用猜测也知道对方根本不把奥妲塔的话当一回事。 奥林匹娅丝疲惫的揉了揉眉头,「奥妲塔,我──」 奥妲塔将她的犹豫误会作她的抗拒,「把这些事交给我吧,你肚子也渐渐大了,为自己孩子着想,该多休息。」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知道你不想让人看轻了妮刻希波利斯,这场葬礼规模虽然不比太后,但不会寒酸的。」 奥妲塔话不夸大也不会说全,一旦承诺不会寒酸奥林匹娅丝也放下了大半的担忧了,「好。」 不过顺了一个人,另一个人肯定又不满意了。奥妲塔一离开桑德拉就上前质问她:「你为甚么答应她?」 「桑德拉,奥妲塔的个性你应该比我清楚,她为人公正──」 「这种事与是否公正无关,妮刻待你这样好,她离开后你不应该多用点心吗?」 奥林匹娅丝心中的不耐烦又一次高涨,「桑德拉,你不是才承认自己之前太过情绪话,为何现在又犯了?拜托你冷静点。你认为妮刻真的会在意自己的葬礼有多盛大?有多少人前去哀悼?」 桑德拉瞪大眼,有那么一秒钟奥林匹娅丝以为对方完全失去了理智要冲着她腹部攻击,奥林匹娅丝忍不住退了一步,惹来对方的冷笑,「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冷血?你如果真的关心妮刻、如果是原先那位奥林匹娅丝──」 「对!我不是、我当然知道我不是!我本来就不是!」奥林匹娅丝大吼,但怒气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发泄了大半,她后退、瘫坐在床边,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凉无力,「你……你出去,我现在怀了孕,情绪有些不稳,再这么说下去对彼此都不好。」 桑德拉刻意撞了下一边的木椅、让木椅发出刺耳的噪音,这才踏着重重的步伐离开。 桑德拉一离开,奥林匹娅丝倚在一边的床柱放任自己脑袋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腓力手搭在她腹部、带来的偏高的体温,她这才注意到对方进房。 腓力另一手揉了揉她的肩膀,「你用过午餐了吗?」 奥林匹娅丝撑起笑容,「吃了。」 「真是可惜,不过你愿意陪我吗?我吃饭时你就在旁边陪我聊天。」 腓力给出的选项一直是不容奥林匹娅丝拒绝的,不过她发觉自己今天实在很难打起精神应付对方,心中某个饱含恶意的念头不断告诉她:如果不是腓力取了这么多位妻子、四处留情,如今也不会弄成这种局面。当腓力兴致昂然的对她说着自己今早的工作内容时,她心不在焉的应和。 一直到腓力吃完饭,腓力开了个头,「我待会要去训练场,你要──」 奥林匹娅丝这次直接打断对方,「腓力,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下。」难得拒绝腓力让她有些尴尬,「原谅我,孕妇总是有一些麻烦的小问题。或许我晚点可以再去找你。」等我打理好心情。她在心中默默补充。 腓力愣了下,再露出笑容时有些不自然,「不、不用来找我──没事的,你多休息,需要请御医吗?」 「不用的。我真的只需要睡一觉。」实际上她完全没有嗜睡的问题,但她确实需要躺在床上好好让脑袋休息一下。 「我今晚会早点回来,你多注意身体。」他领着奥林匹娅丝,把她安顿在床上,又亲吻她覆盖在被子下微微隆起的肚子,「埃格斯,别让你的母亲太累。」 奥林匹娅丝静静地注视着腓力的举动,直到对方离开房间才闭上眼。 ※※※ 腓力实际上也没有更多工作,重新就增加了近两倍人数的伙友骑兵进行编制的真正主导者也是安提柯和帕曼纽、兰加罗斯等人,不过他依然全程参与。 「……我认为如果不是国王亲自领导,那么所有伙友骑兵就让一个近身护卫官代理国王全权管理,这在战场上会更好发挥……腓力,你觉得怎么样?」安提柯问。 腓力摆了摆手,「就这样吧,如果你们也没什么意见的话,这些问题实在没什么值得讨论太久。还有其他问题吗?」 安提柯耸了耸肩,「没什么,我们得等草地上的积雪融化,实际演练过才能知道有甚么需要修改的。」 「那么就先这样吧。」 安提柯问:「需要聊聊吗?」 帕曼纽叹了口气,「不介意我先离开吧。」而一边的安提帕特难得没有应和帕曼纽。 腓力咧开嘴摆脱了工作时严肃的气势,「帕曼纽,你难道不会碰上这些问题吗?跟自己的妻子?」接着又转头对安提柯说:「不管我怎么努力,奥林匹娅丝依然相当冷淡──我承认我前阵子过了段荒唐日子,不过我这阵子收敛不少,奥林匹娅丝依然……」 克雷塔斯大喊一声,从一边走了过来,还连带惹来更多人的注意,「甚么冷淡?腓力你刚才说了甚么?」 「该死的,腓力,你如果还想留点面子就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聊起这事。」帕曼纽翻了个白眼,「先出去吧,都先出去──克雷塔斯,你也是。」不管克雷塔斯的抱怨,帕曼纽不留情的将旁人一个一个驱走。 等到旁人都离开后,腓力问安提柯,「安提柯,你最懂得哄姑娘了,你有甚么方法?」 安提柯内心半真半假的叹息,他前些天才被桑德拉毫不留情地拒绝呢。「哄姑娘的方法可不能用在哄妻子上,你的王后跟你同床共枕这么久,你的性格她早摸透个七.八分了,这种短期方式恐怕不管用。」 腓力转头,「那么帕曼纽──」 帕曼纽唯恐不及,「别问我,问安提帕特吧。」 安提柯点头,「没错,安提帕特的妻子黏他黏得紧,该问问他是有甚么法子掳获小姑娘的心。」 往常安提帕特必然不肯理会的,哪知道他今天竟然开口了,「我的方法不适合你,腓力。」 「为甚么?」 「我一次只有一个妻子。」 难得听见安提帕特开玩笑,安提柯和帕曼纽有志一同的喷出一声笑。 腓力不服气的正想开口,孰料克雷塔斯又闯了进来。 面对在场众人质疑的目光,克雷塔斯耸了耸肩,「别赶我走,我有正事要告诉你们──喔,是腓力。刚从宫里传来的,我想你会想尽早知道。」不知怎的,克雷塔斯的神色间有着幸灾乐祸。 腓力有不大好的预感,「怎么了?」 克雷塔斯右边嘴角一弯,假笑,「恭喜你腓力,你又有个孩子了。」 第45章 孕事风波 奥林匹娅丝短暂休息过后,就起身把织机拿出来继续前阵子停下的编织工作。她所学的编织技法实际上不是太过复杂,更看重耐心和细心,因为这阵子的停顿使她一开始动作有些生疏,不过一旦再度熟悉了这个手感,那么剩下的就是规律的细针穿梭在羊毛线的活计。因此奥林匹娅丝剩下的时间就是一面舞动手、一面放空思绪。 侍女梅拉走了进来,手上端著一盘摆满苹果、石榴、柿子……的水果盘走进来,虽然当中有几个种类的水果生产季节不符又没有后世的栽种技术因此口味自然称不上好,但不无小补,她以前就喜欢吃水果,能这样招个手就有人准备这么多种类的水果这享受可是她过去做梦都不曾想过的,而这里的甜点不是乳酪就是燕麦又或者是两者合一,因此水果就成了她的午后甜点――吃甜度不高的水果搭配清水对于皮肤有著明显的益处,奥林匹娅丝原先肤质就不错,在她这阵子的保养下更是细腻剔透,哪怕怀了孕也没有所谓的孕斑、雀斑、青春痘。 梅拉将果盘摆放到奥林匹娅丝身边的矮桌上,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殿下,欧律诺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喊著身体不舒服……」 怪不得到现在都没见到欧律诺人影。 而奥林匹娅丝第二个想法则是:果然。 梅拉这工作自从桑德拉来之后都是由桑德拉负责的――桑德拉往往端了水果进来后就跟她一起争著把盘子里的水果消灭了,还能一面聊天打发时间,可以说,桑德拉这工作轻松地令人眼红。虽然外人不知道这大盘水果有一半甚至都入了桑德拉嘴里,不过能待在她房里大半天而不用去忙活其他事也够清闲了。 梅拉还算是个聪明的女性,她外貌没有欧律诺出彩,但身材丰满性.感,要招惹腓力这种大种马奥林匹娅丝可不相信不行,不过梅拉的选择一如平日的低调性格,人选不是腓力而是腓力身边尚是单身的却风流成性的克雷塔斯,还将之视作炮.友,偶尔腻在一起来个几发,但对方要花心就不干她的事了。 而这阵子,奥林匹娅丝也开始怀疑梅拉选择克雷塔斯是有自己的盘算,因为梅拉低调却不愿落于平庸,一觉察到她和桑德拉的关系出现裂痕,这位侍女抢先一步向她示好了。 因为她迟迟没有给出回应,梅拉继续说:「她怀孕了。」 怀孕。 依腓力每天半夜四处撒种却只中了一发的命中率来说,实在有够低的。 不会是不配马鞍骑马所以生殖用具受伤吧。 奥林匹娅丝顿了一下才淡淡的点头「喔」了一声。 梅拉一时间也看不出她这反应是忧是怒,「殿下您不用担心,欧律诺性格浮夸肤浅不足为惧,当初安提帕特先生挑了她就是看上这一点。」 奥林匹娅丝才刚从某种微妙的嘲讽心态中回过味,听了心中又是一阵疙瘩――她身边新挑选的两名贴身侍女是安提帕特从马其顿家境小康的人家中选出的,照梅拉的话来看,欧律诺、梅拉个别作用不同,欧律诺只是障眼法,但梅拉才是真正作为替她与安提帕特搭建桥梁、出谋策划的那一位。换句话说,也是安提帕特安在自己身边的监视。 脑海再一次浮现阿尔西诺伊的话语及对她递出的橄榄枝―― 她不想牵涉这些毫无意义的纷争却也知道自己别无他法了。 因为她不是奥林匹娅丝。 而腓力的心又是这样难测。 现在对方或许因著任何莫名其妙的原因执意要当她是奥林匹娅丝,但谁能保证腓力一年两年、十年后是怎么想?阿塔鲁斯的侄女克丽奥佩脱拉一旦长大,或者更早、有其他貌美的姑娘吸引了腓力的目光,腓力不再向著她,那么她将不再是奥林匹娅丝、不再是马其顿的王后,更没有摩罗西亚作为后盾―― 在安提帕特授意与操纵下,她成了马其顿人眼中的冒牌货,被逼入了无路可退之境、却又不得不仰仗安提帕特的支持。 靠,就算她不是波吕希娜,对伙伴也不是这么个算计法吧! 她把织布机收到一边,喝了几口水顺气,她肚子里还有宝宝,情绪和心思都不应该这么重――可是为甚么偏偏怀孕了才出这么多糟心事啊。 喝过水后,她说:「你先去照顾欧律诺吧。」依欧律诺那性格、怀孕了恐怕恨不得全马其顿都知道这事,要她把欧律诺晾著不管,这阵子落了不少的名声又会再落几分。 梅拉愣了下,正想说些甚么―― 「出了事――你在这?」桑德拉快步走进房,望著她、梅拉……最后是桌上的水果盘,然后对著梅拉露出冷笑,相当不友好的说:「梅拉,我来照顾殿下就好了。」 梅拉应声离开后,桑德拉双手环胸,「你知道她心思不单纯吧。」 「我知道。」看了桑德拉的反应,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起码桑德拉不算计她,会把梅拉赶走,纯粹是因为孩子气的忌妒。「吃吧。」她指了指桌上的水果盘。 桑德拉犹豫了一下,拿起一颗李子,「……这样看来,你一定已经听说腓力的『战果』了。」得到她肯定答复后,桑德拉捏著手中的水果又犹豫了好久,叹口气,「我再一次道歉,要我一时间接受妮刻的离世对我来说有些困难。我差一点辜负了妮刻的请讬――我答应过她要保护你的。」 「实际上她希望你保护的人不是我,是波吕希娜。」奥林匹娅丝原先想这么说的,不过再开口前的最后一秒打住。这种笑话还是等桑德拉情绪彻底平复下来再说吧。 「你肯再原谅我一次吗?」桑德拉的道歉说得有些艰难与难为情,不过奥林匹娅丝不至于为这点事介怀。 「当然。」她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们先安静的吃水果吧,我有预感不用多久没个人都会来『关心』一下我的情况。」专横擅宠的奥林匹娅丝竟然被自家侍女偷了空子,这恐怕是当著她脸搧了一巴掌,估计很多人都期待著她的反应。 …… 奥林匹娅丝的猜测无误,她确实得到许多人的关注――估计她前不久粗暴的指使腓力把阿尔西诺伊赶出培拉城的作法再一次燃起了众人的八卦心。这群拜访者不过就是期待著她发火暴怒的糗态?她偏不要。 她淡定的接待了所有人,包括那位一直喜欢来跟她争的艾莉梅雅(1),而众多拜访者中就属艾莉梅雅态度最为嚣张――奥林匹娅丝当著所有的面拍了拍艾莉梅雅的手背,「别整天净想著玩了,你虽然刚嫁进来,但生孩子是头等大事……」blabla开始学著那些女性长辈叨叨絮絮的对艾莉梅雅解释生孩子的重要性,弄得艾莉梅雅脸都黑了。 说起来艾莉梅雅也是个悲剧,她相貌中上,放在腓力那堆花儿中还说不上出彩或逊色,偏偏她属性跟以前那位奥林匹娅丝有些像,也都是善骑射、性子直的异族姑娘,而她嫁进来晚,前头腓力就领略过这类女性的可怕处,艾莉梅雅更没有比得过奥林匹娅丝的逆天容颜,因此她彻彻底底地被忽视了。 让艾莉梅雅一口气赌著说不出口后,奥林匹娅丝顿时有种孩子气的精神飒爽,直到腓力回来时她依然笑得没血没泪的,让小心翼翼等著要面对她未知反应的腓力脸色变得有些纠结。 「……奥林匹娅丝,那个……」腓力一进房后开始支支吾吾地不能言语,难得表现出手足无措。 好吧,看来这是腓力用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自己充满歉意。 奥林匹娅丝为了表示自己的宽容大度,笑容温婉的说:「孩子竟然都有了就先举行婚礼吧。」 腓力的脸色从复杂变成晦暗,过一会儿才点头,「我知道了。」语气中带著点泄气。 对于腓力的反应,奥林匹娅丝不解的摸了摸嘴角,是她今天戏演的太多现在演技不在状态、笑容太假吗? 算了。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 被身旁的侍女撬了墙角她都没把对方头发拔光而是大度的让对方名正言顺进门了,腓力还想要求她笑容多灿烂逼真啊? 另一边,腓力搔了搔自己右眼皮,总算凑出了一个句子,「奥林匹娅丝,我知道你早就发现我之前晚上会离开房间寻欢作乐的事了,我很抱歉――」一面说一面抓著奥林匹娅丝的手。 奥林匹娅丝瞪大眼,让自己表现出惊讶与受宠若惊,「不、不,你没必要道歉。」她可能是被自己和腓力的互动恶心到了,忍不住加一句,「不过我希望你回来前洗个澡,我不大习惯那些刺鼻的香水味。」 腓力愣了下,「奥林匹娅丝,我是说真的,我以诸神之名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了。」 「当然,我相信你。」去你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信神。 庆幸的是,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对她的表现不大满意,今天晚上腓力没有动她,只是一只手松松的环著她的肚子睡,这让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 ※※※ 阿狄亚坐在一边自顾自的用餐,她的丈夫及安提柯毫不在意的坐在大厅的另一边低声谈话。 作为身分显贵之人的妻子,˙阿狄亚不可能完全避开贵族间的一些隐私而不听说,不过她单纯的性格与尚幼的稚龄在安提帕特看来不足以应付这些权谋之事,更有可能完全不懂,如果不是阿狄亚非要跟在他身边,今日安提柯突如其来的拜访、更甚与其他贵族间的餐会他是不会带上自己妻子的。 「你突如其来找上我究竟有甚么事?」安提帕特语气依然淡淡的,但用词依然泄漏出他的轻视。 安提柯不甚介意,「我以为是你在暗示我要来找你,难道不是吗?」面对安提帕特无声的质疑,安提柯继续说:「你这阵子制造了我不少麻烦――安提帕特,我们摊开来说吧,你我都是腓力的亲信,没必要弄得彼此这么难看。」 安提帕特冷笑一声,气势与对奥林匹娅丝、阿狄亚时大相迳庭,冷冽而令人戒惧,「安提戈努斯,你何不先管管你的嘴巴?如果你不对著奥林匹娅丝胡言乱语,那么我犯不著争对你。」 安提柯一楞,「我对希娜……对奥林匹娅丝说了甚么?」安提柯思虑敏捷,短短一瞬间他就想通了,事关女祭司的预言还有妮刻希波利斯的难产――安提帕特以为是他说的,因为奥林匹娅丝前些天曾把他叫到一边去私下谈话,但实际上不是奥林匹娅丝和他、实际上奥林匹娅丝是要他和桑德拉好好聊聊……虽然结果是被狠狠拒绝了,桑德拉严厉的要求与其说是要求不如说是变相拒绝:妻子只能有她一个?这是要他休了他原来这一位妻子吗?他身分不比安提帕特,安提帕特不需要靠婚姻来抬高身分,安提帕特与阿狄亚这桩婚事甚至可以说相当和腓力的意,一个身分摆不上台面的野丫头完全没有政治筹码可言。但他不同啊…… 内心一面感叹,安提柯摇头,「安提帕特,你很聪明,我说甚么谎都骗不过你――我没有。我没有告诉奥林匹娅丝任何事。我宁可惹她一千次也不会想招惹你,你知道的。」 安提帕特皱眉,「我让人掉包药、联络皮拉夫人……这些事情知情的只有你。」 安提柯耸耸肩,俊秀脸庞写著兴味,「咱们的王后可是变了挺多的,说不定是她自己想通,又或者――」安提柯脑中正闪过一个名字,大厅另一边的阿狄亚忽然喊了一声:「安提、安提!」 安提帕特身上的气势瞬间转为和煦,走到妻子身边,拍了拍妻子的头,「怎么了?」 阿狄亚嘴角还沾著酱汁,嘴巴裂成一道相当不淑女的弧度,「厨子今天炸的乳酪味道怪怪的,让我很想吐。」 安提帕特愣了下,把食物捻起来尝了一口。 阿狄亚直问:「对吧?」 安提帕特点头。哪怕他刚才跟安提柯坐在一起时两人就尝过那一道食物,毫无问题。 安提柯默默地看著这对夫妻旁若无人演著戏:一个装疯骂傻,一个自欺欺人―― 他冷哼一声,内心鄙弃。 ―――――――――― (1)我发现我之前有几篇文章艾莉梅雅的名字打错了,以及众多错字及bug,我等文完结再一次修改好了 第46章 人物列表区 有人跟我表示本作人名太多,毕竟大部分参照历史,确实会被这些一串串的人名弄得有些头疼,这里就来大致收录一下 顺带一提,这里的人物与设定有些与史实符合有些则为虚构,读者斟酌参阅,而这一段历史我本身在找资料时就有诸多异同,考据党别跟我叫真 摩罗西亚王国(伊庇鲁斯联盟领导) 涅额普托勒摩斯:奥林匹娅丝的父亲,摩罗西亚国王,死后王位由弟弟阿利巴斯继承。 亚历山卓(真):涅额普托勒摩斯之子,奥林匹娅丝的亲生弟弟,在与伊利里亚人一战中战死。 亚历山卓(伪):涅额普托勒摩斯之子,母亲为色雷斯盖塔族女奴,非婚生子(私生子),直到亚历山卓王子死后才得到正式身分。 奥林匹娅丝/茉特尔/波吕希娜:涅额普托勒摩斯之女,本书女主角,波吕希娜是涅额普托勒摩斯所取之名,茉特尔与奥林匹娅丝则是日后改名,前者与原身主人的拜蛇、崇拜酒神信仰有关,后者则是为了庆祝腓力(二世)在奥林匹克竞赛中取得冠军。 阿利巴斯:涅额普托勒摩斯之弟,奥林匹娅丝的叔叔,在涅额普托勒摩斯死后正式统治整个摩罗西亚,并授意将奥林匹娅丝嫁给腓力,后世推测摩罗西亚在他统治期间有大幅度的希腊文化推广。 特罗雅丝:涅额普托勒摩斯之女,奥林匹娅丝的姊姊,嫁给阿利巴斯。 达尔达尼亚王国(伊利里亚联盟领导) 巴耳底利斯:达尔达尼亚国王,奥妲塔养父。建立强大的达尔达尼亚王国,在与腓力一战战死前年纪至少有九十岁。 克里图斯:巴耳底利斯之子,巴耳底利斯死后成为达尔达尼亚国王。 奥妲塔:巴耳底利斯昔日部将么女,部将死前将女儿讬付给巴耳底利斯,故被国王认作养女。再嫁给腓力之前是伊利里亚著名的女将军。 马其顿王国(阿吉德王朝) 阿明塔斯三世:与妻子欧律狄刻共育有亚历山大(二世)、佩尔狄卡斯(三世)、腓力(二世)及公主欧律诺墨,被妻子与妻子的情人托勒密毒杀。在任期间曾被伊利里亚的巴耳底利斯驱逐出自己所统治的马其顿,后靠著色萨利人的协助复位。 亚历山大(二世):阿明塔斯的长子。在位期间不足一年,因为未守信用、驻军于色萨利地区而惹来底比斯的报复――腓力被迫成为质子送到底比斯,底比斯也扶植亚历山大的妹婿托勒密干涉马其顿王政。亚历山大二世在一次庆典中遭到托勒密派出的刺客暗杀身亡。 佩尔狄卡斯(三世):阿明塔斯的次子。在位前期权利遭到托勒密架空,后也将托勒密暗杀,成功夺回王位。但过没几年,在一次与伊利里亚(巴耳底利斯所领导)的对战中战死。育有一子阿明塔斯(四世)。 阿明塔斯(四世):佩尔狄卡斯之子,其父亲死后登基,由叔叔腓力代理摄政兼任国王导师,在同一年,腓力二世在马其顿人一致同意下罢黜阿明塔斯自立为王。 腓力(二世):本书男主角(吧?),阿明塔斯么子。在位期间平定马其顿内乱与外患,改革军制并正式统一希腊城邦乱局。基于政治需要及生理需要,迎娶多位妻子,包含奥妲塔、妮刻希波利斯、奥林匹娅丝、欧律狄刻……blabla,花心大萝卜(?)一枚。 欧律诺墨:阿明塔斯三世之女,腓力的姊姊,嫁给自己母亲的面首托勒密,试图阻止丈夫与母亲杀害父亲而失败。 托勒密:欧律狄刻太后的情人。 欧律狄刻(太后):林凯斯提斯家族席拉斯之女。 腓力的妻妾们: 杜波菲雅:腓力二世在底比斯的初恋情.人。 阿尔西诺伊:马其顿舞女,与腓力疑似育有一子托勒密,后嫁给贵族拉古斯,曾是奥林匹娅丝最大敌人。 奥妲塔:腓力第一王后,伊利里亚公主,育有一女库娜涅,库娜涅日后嫁给表亲阿明塔斯。 菲力涅:腓力第二王后,色萨利舞女,育有一子阿西达斯,阿西达斯为腓力法律意义上长子。 妮刻西波利斯:腓力第三王后,色萨利费莱城贵族,前任费莱城领导者伊阿宋侄女。奥林匹娅丝的表亲。 奥林匹娅丝:腓力第四王后,摩罗西亚公主。目前育有一子一女,亚历山大与克丽奥佩脱拉。 墨妲:腓力第五王后,色雷斯盖塔族公主。 艾莉梅亚:腓力第六王后,佩奥尼亚部落公主。 ……(太多了) 马其顿腓力二世部将: 安提帕特:出生于马其顿王族阿吉德的分支,祖先从亚历山大一世便专司政务,在他们的国王出征时代理摄政。腓力的亲密友人,年轻时父亲与两名兄长死于篡位者托勒密之手,逃离至摩罗西亚接受摩罗西亚国王庇护并因此结束摩罗西亚王室埃阿喀德斯家族成员。 安提柯:上马其顿艾拉米欧提斯地区的腓力之子,因为私生子早期不受族人所接纳,后得到腓力二世重用而身份受到承认。年轻时因至摩罗西亚缉捕安提帕特而与安提帕特结识,也曾二度将摩罗西亚公主波吕希娜自危险中救出,因此成为公主的初恋情.人。 帕曼纽:高地贵族,深受腓力重用。育有子女尼卡诺、菲罗塔斯、(女孩名字未知)…… 克雷塔斯:腓力近身护卫官之一。姊姊莱妮丝为腓力二世几个孩子的保母。 阿塔鲁斯:腓力众多将领之一,有一侄女克利奥佩脱拉。 利西马科斯:腓力近身护卫官之一。 ……(太多了) ────────── 有读者反应文章简繁体问题,我本身在练习繁打,不过发文时会再转简,今天系统发抽没完全转简成功所以才造成各位的不便,我刚才已经改了,还请见谅 第47章 不管你是谁 这一日早晨,奥林匹娅丝将放在橱柜中最里边的、收藏妮刻希波利斯画作的卷轴拿出来。 「这是甚么?」 奥林匹娅丝吓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腓力?」 她原先就是趁著腓力不在卧室才敢把东西拿出来的。 腓力自然知道妮刻希波利斯会画画,妮刻为她和孩子画的几幅画腓力可看过不少次,一拿来对比肯定可以知道她手中的作品出自谁之手,而这些作品的主角竟然不是腓力而是另一个男性――这怎么都说不通吧? 面对腓力,她犹豫了一番,说谎绝对不是好方法,不得不坦承:「这是妮刻以前的画,妮刻让我把它们跟她一起火化。」 腓力看出了她的抗拒,竟然没有再多问了。 她深怕腓力再想起这事,赶紧把画作交到桑德拉手中,让桑德拉在今日火葬仪式上尽可能低调地把它们放到妮刻希波利斯身边。 …… 妮刻希波利斯的难产、死亡,最开始带给奥林匹娅丝的是厌倦、愧疚、怒火和一场场争执。 但一直到今日,望著摆在木架上燃烧的两堆火光,心中的惧怕与伤感涌现,她想起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日日在肚子中成长,又小又脆弱。在这个医疗落后的年代,怀孕是个未知而危险的工作,而她贵为王后,就算不须劳作也相当凶险,妮刻希波利斯也是王后,难道安提帕特就有少算计妮刻的吗? 妮刻希波利斯死后,她有一次与安提帕特独处的机会,她很想告诉安提帕特「如果今天我是波吕希娜,我也不会原谅你」,然后把对方赶走,但她不行,她如果受伤了她的孩子要怎么办?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要怎么办? 她只是告诉对方:「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是波吕希娜所生,我的孩子也是,答应我、答应波吕希娜,请不要伤害孩子们。」 当时安提帕特脸色一僵,惊讶于她竟然发现了自己的作为,但没有追究她如何得知此事,只是解释:「我已经向波吕希娜承诺过,阿尔希诺伊的阴谋,我会原封不动的奉还(1)。」接著视线驻留在她腹部许久说:「我不会伤害你的孩子,任何一个都是。」不再理会她的反应便离开了。 打从妮刻希波利斯难产或者是她怀孕、又或者更早,越来越多的责任随著她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一个一个浮现,但直到她如今意识到它们,她发现自己没有想像中抗拒,甚至甘之如饴,她有时多么希望自己就是真正的奥林匹娅丝,那么她将有更多的力量去保护三个孩子,也能避免妮刻希波利斯以及妮刻的孩子死去。 按照葬礼规制,妮刻西波利斯因难产而死,胎儿还未出世,但必须剖腹将婴孩从妮刻西波利斯的腹部中取出――是个女孩,未足出世月份但五官基本已经长清了。 奥林匹娅丝没能亲眼看见,随著那一个小一点的火堆燃烧殆尽、她逐渐从回忆中抽身,看到了一小团烧得焦黑的骨骸,然后是一个年轻侍从上前把胎儿遗骸被裹在亮红色锦缎,她的心底的难受反映在生理上,继而吐了一地。 这该算是她怀孕期间第一次呕吐,勉强能算孕吐吧。 站在一旁的腓力大腿被她淋了一片――有苹果、莴苣、猪肉……食物脚在胃部太久,味道可不好闻,这一次仇可算真正报了吧。 腓力轻拍著她的背,「先回去休息吧。」她猜腓力其实很想退到一边清理自己满腿的呕物,不过为著不让她太难堪所以先顾上她,待她缓过劲,没等她说话就拉著她主动要往卧房走―― 结果他们没走几步欧律诺就从一边角落窜出来,弯著身子干呕。 观戏的、演戏的还没能对这一幕做出反应或者推进剧情,腓力的另一位王后艾莉梅雅也跟著跑过来恶狠狠瞪了欧律诺一眼,「欧律诺,你要吐就快吐吧,我就看看你能吐出点甚么来。」欧律诺脸色顿时脸色有些难看,要不是腓力人还在,这两人恐怕就要掐架了。 据桑德拉所说奥林匹娅丝刚嫁进来时王宫也是这么热闹,不过现在引爆火种的由奥林匹娅丝转移到艾莉梅雅及欧律诺身上,火力虽不增反减,但有来有回,不像以前是奥林匹娅丝压著所有人打。 奥林匹娅丝怀疑自己是自暴自弃了,丈夫的妻妾们当著她的面吵架是在下她的脸、不把她放在眼里,但她低落的心情竟转好了不少,还津津有味的旁观这两人一个骂一个被骂以争取腓力的注意力。 说起来,这儿的姑娘斗起来还真是又直接又粗暴,相比□□宫斗文所描写的,其段数可高了不只一等,唯一还有那么点回事的阿尔西诺伊都跟她投诚了――欧律诺睁大著眼、手背抹著脸颊开始要酝酿泪液,艾莉梅雅深吸了好几口气,这位佩奥尼亚部落的剽悍公主第一次见过这种演技差劲却还是这么不要脸的,一时气的接不下话。 奥林匹娅丝还期待著后续,奥妲塔及时出现,先指挥欧律诺的贴身侍女,「你们的主人身体不舒服,先带她回房休息。」欧律诺一脸哀怨,眼神在奥林匹亚斯和腓力身上来来回回转著,欧律诺很可能是在怀念自己作为王后贴身侍女的日子,起码那时候欧律诺可以天天在腓力身边刷存在感,但现在成为腓力侍妾、起居范围到了偏僻的宫殿,一个月要见著腓力几次面也难。 一边的艾莉梅雅没能得意太久,奥妲塔转身对她说:「艾莉梅雅,你跟我来。」 同样都是草原上、山野间能打能杀的女战士,奥妲塔气势依然是不一样的,稳压艾莉梅雅不说,据说艾莉梅雅也相当崇拜奥妲塔,被这位赫赫有名的前伊利里亚女将军一个警惕的眼神一扫,艾莉梅雅瘪嘴跟了上去。 「奥妲塔,等一下。」奥林匹娅丝忽然想起件事,赶紧叫住对方。 奥妲塔回过身,「奥林匹娅丝,你今天就在房里好好休息吧。剩下的我会处理。」这话像是要告诉她「拜讬你就在房内待著别再跟著参一脚」――粗神经的艾莉梅雅难得听出了奥妲塔的言下之意,挑眉、向她递出挑衅眼神。 奥林匹娅丝无视小姑娘,她也没有兴趣让妮刻希波利斯的葬礼仪式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这种幼稚戏码,不过是想让桑德拉可以陪著妮刻希波利斯、直到骨灰盒离开培拉城。「我让桑德拉来协助你吧。」桑德拉肯定恨不得有这一机会。 奥妲塔想了想,点头。 一直到奥妲塔真正离开,奥林匹娅丝才注意到腓力望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奥林匹娅丝决定把方才在艾莉梅雅受的气算在腓力头上,忽略对方的眼神。 ※※※ 气候一天天的回温,奥林匹娅丝不离身的披风质料薄了些,穿在身上、总是被桑德拉嘲笑滑稽的连身长裙也从两件减为常人所穿的一件。 在这期间,腓力让私人秘书攸梅尼斯写了封信给色萨利的拉里萨城,表明马其顿将在今年夏季对费莱城及福基斯发动第二次战争,要求费莱城以外的色萨利诸城市提供骑兵支援,目前色萨利还未给予回应;怀了孕的欧律诺正式加入了腓力庞大后宫群中的一位成员,虽然目前只是侍妾,不过一旦生了儿子欧律诺将有十成机会与菲莉涅一样成为王后,这阵子恐怕欧律诺天天都向神祝祷祈愿。 战争以及腓力新增加了的后妃这两件事对于奥林匹娅丝来说是比较没有直观感受与影响。 而她能够清晰感受到的,是自己的肚子又沉了一点,水肿情况依然不见,但皮肤开始轻微发痒,失眠与飙升的烦躁情绪反倒比较严重――除此之外,还有妮刻希波利斯的葬礼。 如果说前阵子在火葬仪式上奥林匹娅丝的忧伤与恐惧为多,那么现在是烦躁与倦怠为多。 妮刻希波利斯的葬礼以相较欧律狄刻太后之下更为缓慢、低调的步伐慢慢推进。奥林匹娅丝知道这是因为国库的钱不够用了,没办法在短时间号召这么多人力物力在葬礼仪式上。而这并非任何人的错,一个国王的墓室确实在国王健在时就会兴建,因此哪怕后妃去世早于自己的夫君,那么依然有个去处安葬,但妮刻希波利斯的去世实在过早,而腓力也相当自信,将自己的墓葬金全移到改建首都王宫、扩充军队,可以说腓力的墓目前只有圈出块地、四面墙,妮刻希波利斯的入殓式自然会有所延迟。 但这缓慢入葬仪式下真正令她感到难受的,是桑德拉的情绪在开始协助奥妲塔处理葬礼事务及安提柯近期又迎娶了一位贵族小姐后再度反复无常。 他们前些日子又吵了一架,或者说是桑德拉单方面的咄咄逼人,算是众多摩擦争执中规模不大的那一个,正常来说,事情都会在桑德拉气冲冲离开房间、两人花点时间彼此冷静、最后桑德拉道歉两人和解作为结尾,但糟糕在于被腓力撞见――而当时气氛到达一个高点,她与桑德拉面对面站著,桑德拉正朝著她大肆嘲讽。 这是奥林匹娅丝头一回亲眼目睹腓力发火。 马其顿人对于从仆的态度实际上比她想像中要和善,奥林匹娅丝也不止一次看到腓力跟自己的侍从勾肩搭背大笑、聊天,但这并不代表桑德拉可以对自己的女主人大吼大叫、出言嘲讽。 腓力瞪视桑德拉半晌,沉著脸把两名近身护卫官从隔间喊过来。分别是保萨尼亚斯和安提柯,这两位在搞清楚事情梗概后面色各异,前者义愤填膺,彷佛不是奥林匹娅丝受辱而是他自己;后者眼底有掩不住的慌张,急于想出方法为桑德拉开脱。 奥林匹娅丝摸不清腓力的打算,腓力的脸色太过可怕,气势骇人。她深怕桑德拉直接被送出宫卖了,甚至送出去前先鞭打几下。 奥林匹娅丝当下把两人的争执摆一边,上前劝解,轻拉住腓力的手,「腓力,先让他们出去吧。」腓力对著她时态度柔和不少,尽管是拒绝她,但这证明腓力还没失去理智,让她有了勇气继续说:「我很累了,让他们先出去,你陪我休息一下好吗?」她没办法向腓力扯谎、辩解桑德拉指著她鼻子大骂她的行为,因为桑德拉当时说的是「你别认为自己怀孕很了不起,我还流产过,失去两个孩子!」 她一面说一面把身体……呃,实际不比想法,结果是她的肚子贴在腓力手掌上。 这是侍女欧律诺怀孕之后她第一次这么有诚意的主动向腓力撒娇,技术生疏不少,但她的撒娇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成功让腓力消气、暂且放过了桑德拉的过失。 不过暂时的宽恕不代表腓力得了失忆症,这一次事件腓力彻底记住了桑德拉的名字,且只要在场、桑德拉又正好在服侍她,腓力便会像个督.察,深怕桑德拉照顾不好或者一不小心把她手扭断。 奥林匹娅丝对此没有很困扰,她厌烦了三天两头的争吵,她如今身子又笨又重,几个晚上都不得安睡,任何事都相当反感,桑德拉又时不时就拿妮刻希波利斯的丧事向她叨念,寄望她能从奥妲塔那儿再把葬礼事宜揽回身上。因此腓力对桑德拉的刁难给她制造了一个机会。 她冷眼看著桑德拉的窘境,一次两次,她心中优柔寡断的那一面又在作祟,要她原谅桑德拉:桑德拉只是性子直、她不是真正的王后,不应该摆架子、朋友之间的争执不应该是靠著阶级高低去高压低解决……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一次会屈服在这个惯性思维中,内心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强烈感知涌入思绪中:桑德拉在无理取闹,你应该生气,你已经惯坏了她,她刚开始还对你还没有这么凶,想想,你这些天难道有做错事吗? 最终奥林匹娅丝选择狠下心维持现状,这阵子也不怎么跟桑德拉交谈了,原先属于桑德拉的工作都到了梅拉手上。一直到一个晚上,桑德拉又一次道歉,而在此之前桑德拉的无数次道歉都被她无视了。她认为时间够久、可以了,才淡淡的说:「你之前说的也不完全错,我是王后、也不是。但不管我是不是个真正的王后,我都怀著腓力的孩子,是马其顿国王的女人。所以你应该对一个孕育著国王子嗣的女性尊重些。」她表面上装的冷淡,心底实际上是紧张的、不安的。 桑德拉一听,头压得更低了,「对不起。」这次语气真挚多了。 奥林匹娅丝想,没有人是不会变的,而她和桑德拉都需要成长,她要再自主、俐落一点;桑德拉则需要再冷静一点。 另一方面,腓力显然第一次碰上这种主仆颠倒的情况,在事发好几天后总算找出了他自以为的解答。 在那天晚上,她坐卧在床上、背后垫著枕头,一边的腓力熄灭蜡烛的动作做到一半,坐到床上,没有笑容,郑重地问她:「你叫甚么名字?」 奥林匹娅丝闻言,当即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自从上一回腓力迫著她要她承认自己就是奥林匹娅丝起,她就从没想过腓力会去正视这个问题。 腓力也无意逼问,仅仅是牵住她的手,再没有更多亲昵举动,说:「你可以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是要逼迫你成为奥林匹娅丝,你可以是任何人,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妻子,马其顿的王后,没有人可以看轻你。」 她是腓力的妻子。 不管她是谁、她叫甚么名字。 「……」她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甚么,最后弯著身子投入对方怀中。 ――――――――― (1)安提帕特这一句话在故事开头前几个章节有出现过,他亲口承诺过会报复阿尔希诺伊,但当时女主角没听懂,现在自然也没有将两件事进行联想 第48章 欧洛鲁斯 「你可以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是要逼迫你成为奥林匹娅丝,你可以是任何人,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我的妻子,马其顿的王后,没有人可以看轻你。」 在腓力表明心迹后,奥林匹娅丝主动投入他的怀抱。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奥林匹娅丝不是为著任何目的仅仅是出于内心感动而向他服软撒娇,腓力顿时笑弯了眼,心满意足的顺势将奥林匹娅丝揽在怀中…… 就在他以为一切可以顺理成章、他与奥林匹娅丝破裂的关系得以弥补时,奥林匹娅丝忽然从他怀中脱身。 「谢谢。」她是这么说的。 短暂、几乎同梦一般虚幻的感动过后,奥林匹娅丝已经吝啬地收起自己的真实情感,语气是修饰过后的、带著假意、甚至有著讨好的谢意。 这情况彷佛赏了他一顶金冠、下一秒再告诉他是一场梦。 奥林匹娅丝自然是没注意到腓力心中的无奈与太息,她话说完,双手柔柔的攀住他的双臂,唇瓣克制、谨慎的亲吻他眼睑上那一道长长的伤疤……然后流连到了他的下颔――他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怒意,相当微弱却突兀的清晰,怒火指使他要他冷淡回应妻子假意的邀约,不必推开对方,但可以不为所动,让他的妻子知道自己不是个傻子,要求对方正视他们之间的问题……千想万想,最后他依然在奥林匹娅丝的柔情攻势下弃甲投降。 算了吧。他难得自暴自弃的想。 自己曾有过的为数众多的爱人对待自己都是有明确目的的,阿尔希诺伊、杜波菲雅……甚至菲莉涅也是,就是抗拒的最严重的波吕希娜都在以扶植亚历山卓为摩罗西亚国王这样诱人的条件下半推半就嫁给他的了,自己为何要强求奥林匹娅丝? 有了这么一个藉口,他热情又尽可能小心的回应妻子的邀约。 随著奥林匹娅丝的腹部渐渐隆起,他们之间的亲密行为越来越少,腓力已经忘了自己上一回这么做是多久之前的事,而如今的发展也与他所经历过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是他第一次在自己的妻妾孕肚已经这般大的情况下与之欢好。他与菲莉涅热恋时尝试过一次,菲莉涅肚子里的阿西达斯还很小,远没有奥林匹娅丝的腹部这般沉重,但给他的印象相当糟糕―― 一阵昏天暗地之后,腓力揽著奥林匹娅丝入眠时忽然发觉,这种体验没想像中令他反感。他们刚才没有熄灭蜡烛,一切都是在烛光的映照下发生,他可以清楚看见腹部隆起的圆弧及再上一些、诱人的那两瓣柔软,奇怪的是他分明记得自己并不喜欢审视孕妇的裸.身。 笨重的、吃力的,失去了弹性而水肿的皮肤触感……无一令他大失兴致,他猜想,这也正是他为何习惯在恋人怀孕后转移目标的原因吧。 但他前不久的想法是与既有相悖的,他爱极了奥林匹娅丝圆润饱满的腹部,他可以想像他们的埃格斯蜷缩其中、一点一点成长。整个过程中他著了魔般的抚摸那道完美的弧线,剔透而细腻、泛著点点粉色的稚嫩肌肤无一不在点燃他的下腹的火,他就像只饿了数个月一般的狼,对于眼前肥美的猎物夹杂著兴奋与不可置信地小心翼翼,怀著躁进的欲'望及矛盾的谨慎,恨不得把奥林匹娅丝吞下腹,却在最后一刻打住――最终含在嘴中磨磨蹭蹭的好一会儿才咽下,意犹未尽却是难得享受的经验。 他想日后自己会享受与奥林匹娅丝的每一次亲昵……接著一个强烈的感知如同战时撞击的战鼓一般响彻、打断了他连篇的幻想:女人和爱情对他来说甚么时候变得这般重要了? 他确实注重娱乐与劳作之间的调度,但这两者依然是有顺序的,理想与工作在前,用以闲暇时调剂身心的情与爱在后,因为他深知:一旦过度沉溺于后者,他将两个都失去。 这样的结果有好有坏,他的精神与心灵注入更多的力量,但大战将至―― 他深吸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妻子的肩膀、将对方从思绪中唤醒。「奥林匹娅丝。」 这并没有让奥林匹娅丝困扰,他知道怀孕对于奥林匹娅丝的身体来说造成的变化是相当特别的,当她还是波吕希娜、怀著亚历山大或者克丽奥佩脱拉时,这个问题就一直存在――奥林匹娅丝怀孕时睡眠不佳,一次的欢愉后却也没有因此造成精神上的疲惫,相反的,这如同注入了一小瓶的水到一大片的沙漠地之中,远远不够,不只无法减缓燃眉之急还造成更多的渴求。 他注意到奥林匹娅丝尽可能压抑住的期盼的目光。 他同样喜欢,也同样享受。 但相较之下,他是那个比较不那么急迫的那一位。 腓力意外的发觉到目前两人的互动与需求调换,他成了抓住彼此沟通节奏的那一位。他不再总是需要小心翼翼,偶尔,他也能成为奥林匹娅丝迫切需要的,他会抓紧那每一次难能可贵的机会。 如此之下,那么一句普通的告知性话语在他心中生出了淡淡的、几不可见的得意与调侃―― 他用著相当诚挚的态度对奥林匹娅丝说:「亲爱的,我这阵子会待在军营休息。」他的原意是要如实将自己的动向向对方告知,以免增加彼此的误会,而住在军营、睡在潦草粗陋的行军床而不是满溢著奥林匹娅丝身体香气的卧室能够让自己更加保持在专注的状态上。但到了此刻,他忽然享受起奥林匹娅丝脸上一闪而逝的惊讶与失望了。 「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吗?」他问。 奥林匹娅丝经过短暂的沉默,乖巧的点了点头,问:「色萨利人给出答复了吗?」她指的是他向色萨利人提出的调借骑兵的要求。 「还没。不过他们会答应的。」一个停顿后,他忽然想起奥林匹娅丝对于这些局势理解的甚少,又解释:「他们已经惹恼了与福基斯结盟的雅典,但底比斯正忙于跟奥诺马库斯作战,无暇支援他们――在北方的我们是他们目前可以仰仗的对象。」 他非常喜欢品尝这一刻奥林匹娅丝脸上的表情,全然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从来不对他的决定指手画脚却又讬付所有的信心。那双明媚的眼眸写满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执著,彷佛他发动的每一次战争、发布的每一个政令都是正确无误的定律。 「你认为今年夏天我们与福基斯人的战役会如何?」他乐此不疲的又问了一次。 果不其然,奥林匹娅丝说:「你会打败他们的。」平铺直叙,却最为真实。 「真的?」 奥林匹娅丝皱眉,显然没想过他会这般反问,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答:「你承诺过会成为色萨利的终身执政官及最高统帅。」 因著这句话,腓力差点大笑出声。 奥林匹娅丝的小心翼翼与阿尔希诺伊的不同,阿尔希诺伊是因著他的情绪、不忍他自信心受挫失了兴致而在选择词汇上更为谨慎,但奥林匹娅丝――他甚至怀疑奥林匹娅丝没想过自己为何要全然的、盲目的支持自己丈夫,只因他的询问才不得不正视这一点,并为此找寻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有等于没有。 腓力必须承认,奥林匹娅丝的想法与行为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就为著这一个诚意,他决定好好奖励奥林匹娅丝,当然还有他自己。 他再度伏著身子,嘴唇摩娑在奥林匹娅丝的耳垂、脸颊,「既然我只剩今天晚上可以享乐了,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们再来一次……」 奥林匹娅丝当然不介意,她的双脚已经自然而然的攀上了他的腰。 ※※※ 书房的主人身著亚麻制白色长袖衣衫,鬓角发根染上些许苍白。他此刻正坐在座位上,长方形木桌前摆放的是大堆大堆的卷轴,他不认为自己年老,但近几年却也被诸多公务缠身而扰得力不从心。这时,青年跨著大步走进房,风尘仆仆,狼狈不堪,他的心底闪过不忍,但下一瞬间,对方理直气壮的态度依然惹恼了他,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大骂:「看你这是甚么德行!」 青年,也就是这位书房主人最小的儿子在自己父亲说话时依然气定神闲的拍去肩上的尘土,但这只是身上脏污的一小部分。在他的父亲以粗鄙的言语辱骂到他的出生他的血统时,他迅速抬起头,绷著脸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高挺的鼻梁、深邃的黑色眼珠与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或该说,青年与他的父亲有著七成相似的面孔以及著遗传自母族色雷斯人血统的高挑健壮身高,而身形的差距并不能让他忽视彼此不可间离的血脉。 该死的。青年在心中用上他所知的任何词汇咒骂著。他的理智上知道这层联系,但偏偏他的情感不能认同。 「你丢尽了我们家族的脸!」青年的父亲见青年不为所动,操起木椅就要往自己儿子身上砸。然对方闪也不闪,反倒让父亲下不了手,握著木椅的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深吸好几口气、看似凶狠实则疲倦的说:「一个佣兵!我们家族的竟然出了个佣兵!你让我怎么出去见人?」 「你也可以不要承认我,就跟以往一样,从没有人知道雅典的卡德努斯之子卡瑞斯有一个色雷斯私生子。」青年淡淡的又补充:「喔,如果不是塔瑞摩斯战死,你也不会出此下策了――私生子。」 青年的父亲――卡瑞斯怒不可遏,上前揪住自己青年的衣领,「不知好歹的小子!」卡瑞斯虽然年岁稍长,但这些年投身军旅,体能不复盛年却也没差多少,这一抓可让青年因为缺氧而脸色胀红。 青年依旧不为所动,彷佛缺氧的不是自己。 卡瑞斯终究没失去理智,放开手,「滚吧。」他必须费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意才不至于毫无理智地丢下一句「别再让我看见你」。因为卡瑞斯相当清楚,他这话一出,这个次子是绝对会照做的,就像上一回一样。 青年倔强的忍住咳意,倒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这一举动无疑泄漏出了他的戒备,令卡瑞斯心底更是难受。 对待自己孩子难免有所偏袒,塔瑞摩斯和欧洛鲁斯;妻子所生的儿子与女奴所生的私生子;稳重的长子与桀骜不驯的次子――卡瑞斯自然是更偏爱塔瑞摩斯一点。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喜欢欧洛鲁斯,不关心这个孩子。否则他为何让欧洛鲁斯与塔瑞摩斯接受一模一样的教育?为何在欧洛鲁斯发生危险时费尽周折将人救出来? 卡瑞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倒坐回木椅上。 …… 「怎么?又跟你父亲吵架了?」 欧洛鲁斯无所谓的耸肩,「我看不惯他的作为,如此而已。」欧洛鲁斯无意就其深论,他的朋友们也看出了他的想法,「走吧,把这些糟糕事都抛下,我们去找几个姑娘爽一把――」搭著他肩膀的那一位晃了晃自己腰间系著的钱袋,相当得意地对欧洛鲁斯说:「我请你。」 欧洛鲁斯摇摇头,「不必。」他前些日子拿了一笔不小的佣金,短期内可以不愁吃穿――想到这里,欧洛鲁斯眼神暗了暗。 「怎么?」 「没什么,我们走吧。」 欧洛鲁斯可说是这群人中的领头,他一发话,几个青年便勾肩搭背的走到了花柳巷,他们可说是这儿的常客,香水、汗水、□□等物混杂在一起所产生的怪异气味及冉冉焚烧的烟熏并没能造成他们的困扰,这其中带有的直白而粗暴的明示反倒更能勾起他们的野性。 他们熟门熟路的闪过几个站在门口为各自妓.院招揽客人的妓.女的手,接著挥开一个以红色薄纱半遮半掩的门口,鱼贯而入。 之后就是一阵熟悉的招呼以及挑选合意的对象,欧洛鲁斯自然是最先挑选的那一位―― 他望著前方一排身穿薄纱,甚至干脆不穿的男女。老.鴇还算公道,因著他们时常光顾,给出的货色都不差,没有断手断脚或者缺了牙,皮肤干净,五官也算端正,但不知怎地,他实在没什么兴致。 但他已缴了钱,而身边的朋友已经等不及了,再不快点挑一个恐怕会惹得他们抱怨。 「就这个。」他随手一指,接著发现自己挑到了一个红发姑娘――红色的头发。他并不知道自己嘴角勾出了饶富兴趣的笑容,也没注意对方长相,就把人拉进了房。 一进房,细看之下他才发现那一头鲜艳的发色是染上去的,女孩的眼珠子是棕色的,脸上也布满雀斑,触手干燥,没有一点舒服的香气――不顾对方的不解,他以不甚温柔的态度迫使对方半转过身,果不其然看到了背部也是一点一点的雀斑。 算了。 正面还能看一点,起码不会有碍眼的雀斑。 他把人扯回正对著自己,将对方推倒在床上,红发鋪散在床上,不仔細看確實還與那一夜扎眼的紅有幾分相似。他拿起一边的枕头丢到对方身上。「拿这个遮著脸。」以.色.侍.人的女性哪会去质疑自己的客人,当即拿枕头挡住自己的脸。 欧洛鲁斯半眯著眼,那一夜树林中的种种快速掠过脑中,他强迫性的催眠自己去与眼前一景重合――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股灼热也从腹部深起…… 第49章 埃格城的女祭司皮拉 就在前不久,色萨利方由拉里萨城作为代表为腓力送来了喜讯:他们同意腓力在攻击费莱城、与福基斯等敌人对抗时以自家王牌兵种色萨利骑兵支援。 在这个骑兵还不盛行的年代,马更多是当作一个人身家财富的计算单位,类似于一个富豪拥有几台轿车、几栋房子,因为良马一匹甚至需要花费数百公斤白银、黄金,属于炫耀财。 希腊人并不善于将马应用于战场上,许多富人往往行军时骑著马,打仗时操起武器、下马将马匹交给随行的奴仆自己加入混战。而希腊地区中,唯一称得上台面的,就是色萨利骑兵了。色萨利地区早期就有商人藉著专门培育品种优秀的马匹而发迹、投身政治活动的例子,混得好的甚至成为了一城僭.主。妮刻希波利斯的娘家,也就是奥林匹娅丝母亲的亲族就是一个例子。 色萨利骑兵早期只称霸于希腊地区,在对上波斯军队时依然是拿不上台面的,但到了奥林匹娅丝和妮刻希波利斯的舅舅,这位费莱城前僭主、如今已经去世的伊阿宋,善加利用了自己祖辈对于马匹的知识,使色萨利骑兵得到了系统化的改善,机动性也大幅增加。马其顿骑兵的菱形阵法就是从效仿色萨利,而腓力在迎娶了妮刻希波利斯为后时,也从色萨利骑兵那儿偷师了不少规制。 腓力如今与她虽然分居了,但有时间都会回到宫里与她、偶尔还会加上几个孩子一起用餐。当在场只有他们两人时,腓力也不会对她有所隐瞒,甚至尽可能为她补充她所不知道的知识。 因此她不只可以从桑德拉和梅拉那儿扒来不少军中八卦,腓力也向她说了不少内部消息:就在得到色萨利方的允诺后,腓力带著两名近身护卫官、隐密的来到色雷斯的马罗内亚与底比斯的将军会面,这是他们第三次的私下会谈。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没有恒久不变的,如奥林匹娅丝的父亲涅额普托勒摩斯这般马其顿的坚定支持者不只是奇葩,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也只能说是咎由自取。马其顿人不喜欢底比斯,奥林匹娅丝也可以明显看出腓力不喜欢底比斯。但这不代表马其顿和底比斯不能成为合作伙伴,福基斯雇了佣兵、发动战争实际上可说是底比斯人挑起的,而马其顿在色萨利人邀请下对付福基斯人的同盟费莱,这样几番周折之下,马其顿和底比斯的同盟关系就形成了。因此这第三次的会谈与前两次的气氛相差无几,融洽的像是同乐会。腓力对著底比斯的代表帕曼尼斯将军称兄道弟一番,表明自己在底比斯的短短几年间受教于伊巴密农达之下,没齿难忘;帕曼尼斯也拍了拍腓力的肩膀表达底比斯对马其顿的信任,并表示色萨利肯调借骑兵给你们马其顿就是因为我们底比斯从中斡旋…… 如果底比斯人知道自己养的不是一头狼而是一头年轻狮子;腓力不只想要短暂的借用色萨利骑兵而是想要成为色萨利终身执政官、将这一支军力永久纳入麾下,恐怕哭也来不及吧。 在腓力为她介绍过马其顿与底比斯那一段哥俩好的戏码后,腓力又有好些天没有回宫,宫里宫外又兴奋了――这已经不是奥林匹娅丝第一次发觉自己的感情生活意外地受到他人的关注。因为不管是欧律诺怀孕还是与腓力分居,所有人第一个想看笑话的对象就是她。至于在她看来,腓力改宿于军营的好处大于坏处,一个天天与她同床共枕的男性,又时不时的对她嘘寒问暖,她还真怕自己又一次沦陷下去。而腓力没时不时与她一同蹭饭反倒造成她比较大的困扰,因为就连顾著巩固自己在小伙伴们中的孩子王地位的亚历山大都难得跑来问她是不是跟腓力吵架了。 亚历山大一直是个聪明过头的孩子,奥林匹娅丝可没忘记在她与腓力的第二次接触,也就是他们在两个孩子房间那尴尬生硬的互动,如果不是亚历山大在一旁调节气氛,恐怕腓力当时就会就著「阿西达斯被她毒傻了」这事对她进行盘问。 「母亲,您和父亲吵架是因为……」亚历山大一个停顿,摇了摇头,有些局促的给了她一个充满安慰的拥抱,但因为她的大肚子很快抽开身子,「我、克丽雅和埃格斯都爱著您。」 奥林匹娅丝又感动又好笑,但为著亚历山大,尽可能憋著笑容好不影响气氛,「我和腓力没有吵架。」 「真的?但您的侍女怀了孕,您不生气吗?」 奥林匹娅丝免不了一楞,欧律诺的事对她来说相当久远了,虽然是个疙瘩,但如果她要发作早发作了。 或许在亚历山大年幼的心中,自己生母对于丈夫被其他女人钻了空子所表现出的反应是强烈抗拒的,这甚至使得小亚历山大至今记忆犹新。 「我当然会难过。但我的亚历山大这阵子都不怎么来找我更让我难过。」她拍了拍亚历山大的头,亚历山大嘟著嘴不服气却没有闪开。 至于她的埋怨,亚历山大犹豫了一下,令她高兴的是亚历山大的表现中确实有著难为情,但也有些心动。可能是顾及她被丈夫冷落的悲伤情绪,乖巧的孩子最终说:「我和克丽雅今天晚上可以来找您吗?我们好久没有听您说故事给我们听了。」 「当然。」 …… 当天晚上亚历山大与克丽奥佩脱拉手牵著手来到她房间报到时克丽奥佩脱拉头上还戴著点缀著白色蔷薇与鲜嫩绿叶编织成的花环,小女孩闪亮的眼睛与红润的脸蛋洋溢著稚气的得意。 桑德拉向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奥林匹娅丝心领神会,把克丽奥佩脱拉头上的花环摘下来,和煦的问:「真是漂亮,这是谁送给你的?」 「托勒密和塞琉古一起编的。」亚历山大先说。 「列昂那托每一次都学不会!」克丽奥佩脱拉抱怨。 托勒密和塞琉古? 奥林匹娅丝自然还记得这两个孩子,都比亚历山大年长,性格也比较成熟,估计是把克丽奥佩脱拉当小孩子哄所以随手编的。 克丽奥佩脱拉没注意到她的沉思,小手贴上了她的腹部,「妈妈,埃格斯会动吗?」多亏了腓力的误导,现在两个孩子都认定了他们即将迎接一个名叫埃格斯的弟弟。 「有时候会,不过你可要等一下。」奥林匹娅丝这么说著,心中则有了盘算――等这个夏天过去就让克丽奥佩脱拉跟亚历山大分房睡,平时也不能再这么玩在一起了。奥林匹娅丝当初就是母亲不管、父亲溺爱才会弄得私生活如此混乱。就算有她和莱妮丝的看照下,克丽奥佩脱拉的情感价值观不会过度偏差,但让这个时代的富家小姐多与异性接触、见见世面无疑是要她自贱身价。 「动了!」克丽奥佩脱拉惊喜地叫道,惹来了亚历山大的好奇,两个孩子都把手放到奥林匹娅丝的肚子上。这阵子胎动更加明显、频繁,但两个孩子的小手似乎也为肚子里的宝宝注入了活力,宝宝不只热切地回应,奥林匹娅丝也可以感受到这几下比以往更用力。 「埃格斯在翻身。」亚历山大说。 接著又来到了父母时常会碰到的尴尬问题了,克丽奥佩脱拉问:「妈妈为甚么会生宝宝?」 「因为爸爸把种子放在妈妈的肚子里。」奥林匹娅丝谨慎地回答。 克丽奥佩脱拉似懂非懂的点头,「但是爸爸自己有种子为甚么不能生孩子?」 「……」奥林匹娅丝望著两个孩子,一个是毫不掩饰的好奇,另一个是微妙的期待。她只好眨了眨眼睛故作委屈地问:「克丽雅不想让妈妈生下来吗?」 克丽奥佩脱拉果然被忽悠过去,脸贴在她的肚子上,「没有!我想让妈妈把我生下来!」 「……」亚历山大的表情应该可以用无语来形容了。 「哈哈哈……」 许久不见的腓力显然躲在门口偷听了不少对话,大笑著走进来,把克丽奥佩脱拉一把抱起来,「克丽雅,这是我和妈妈的秘密,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呢。」 克丽奥佩脱拉还想说甚么,但腓力已经用他那满脸蓬乱的胡子去磨自家女儿的脸颊,克丽奥佩脱拉尖叫著闪躲,奥林匹娅丝深怕克丽奥佩脱拉会跌下来赶紧阻止:「腓力,克丽雅吓到了。」腓力的形象与她第一次见到时相差无几,沾染汗渍泥土的衣衫还散发著阵阵腥味,只除了左眼是带著神智清醒的明亮。 腓力把克丽奥佩脱拉放下后,又转移目标到她这儿,给了奥林匹娅丝一个响亮的颊吻,「亲爱的,别这么紧张。」接著是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直白的往脸颊一抹。 「喔……」奥林匹娅丝也忍俊不住,「你还真臭。」 腓力顿时垮了脸。 她提议,「先去洗个澡吧。你像是从沼泽游了一圈回来的。」同时也注意到她与腓力的互动让亚历山大松了口气。 腓力下一秒毫不在意的挥挥手,「我待会就回去了。」这意思代表的是反正回去也会弄脏。「难得两个孩子都在。」 「他们今晚要陪著我。」 「既然这样,我们四个出去走一走吧。」 奥林匹娅丝还好奇著腓力有甚么新花招,结果腓力确实只是带著他们几个再加上两名兼任保母的近身护卫官在黑漆漆的庭院晃了好几圈。对她和腓力来说是散步,但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及两个近身护卫官来说就是个体力活了,克雷塔斯和兰加罗斯任劳任怨的陪著小孩跑上跑下,把他们剩下的最后一点精力用罄。 「亚历山大、克丽雅……」 腓力注意到她想制止,抢先一步说:「让他们玩吧,克雷塔斯和兰加罗斯会看著他们的。」 看来腓力是刻意这么做的,她也就不再多话。剩下的时间,腓力与她聊起军营的趣事以及国外发生的大事件,前者内容包括帕曼纽骑马时闪到腰、安提柯的风流事迹被新迎娶的妻子揪到,下巴脖子胸口因此被抓花了好几道、克雷塔斯操练时竟然被资历不足的保萨尼亚斯掀翻下马……腓力自然不介意拿自己的下属们娱乐自己的妻子。奥林匹娅丝也乐得听这些幼稚园小孩扮家家般的故事。 接著是国外的大事件,相较之下后者令腓力有兴趣些,一聊起来更是口若悬河。 首先是她的娘家摩罗西亚中她叔叔阿利巴斯和弟弟亚历山卓那千篇一律的掐架,目前两人都还只是试试水温,所以腓力选择不插手其中;奥诺马库斯在波伊俄提亚跟底比斯打了一场,奥诺马库斯小败,不过没有伤到根本,奥诺马库斯也干脆暂且放下与底比斯的对峙,留了一小部分人守备,大部分军队则进行整装,只等著腓力南下攻击费莱;最后是小亚细亚南部的波斯属地卡里亚王国。卡里亚的国王摩索拉斯在前不久病逝,结果国王的妻子兼妹妹为纪念自己深爱的夫兄,重金聘请了数名希腊建筑师为摩索拉斯建造陵寝――奥林匹娅丝首先被兄妹婚姻狠狠雷了一下。虽然波斯、埃及都玩这一套,心里依然有疙瘩。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腓力对于这起事件真正在意的为何。摩索拉斯在位期间不只是卡里亚的王,还违背波斯的意愿、浩浩荡荡的征服了同为波斯属地的吕底亚王国,其作为无疑是在向波斯叫板。而摩索拉斯也确实是波斯属地中一个重要的反波斯势力。 就腓力的想法,有个鲜明的标靶立在波斯人面前让波斯无暇于希腊乱局中分一杯羹当然是好事,波斯近几年的作风一概是先外患内乱并存时先打自家人――显见这个大帝国已经自顾不暇了。 但随著反波斯一大势力的领头人摩索拉斯的骤逝,以及卡里亚对.岸的罗德岛居民想趁著卡里亚国王的死捞点好处,对波斯恐怕利多于弊。 一旦波斯涉入希腊人目前的纷争,与马其顿敌对阵营,不只打乱了腓力布局,马其顿也将要面对更加庞大的军势;如果与马其顿同盟,则将会瓜分了马其顿在胜利后能够得到的丰盛战果―― 「所以我想提早出征。」腓力上下抚著奥林匹娅丝的肚皮,「我原先想著埃格斯出生后再出发的。」 奥林匹娅丝放轻了语调,「埃格斯不会介意的。」 「你呢?」 奥林匹娅丝摇摇头,与腓力沉默的对视了几秒,她察觉到自己的答案没有让腓力满意,改问:「如果不是埃格斯,而是艾吉莉亚呢?」 「亚历山大和克丽雅会很高兴有个小妹妹。」腓力想了想,对著她眨眼,「我想我也是。」 …… 腓力最终的目的有达到了,虽然晚上不必再三哄四催的诱骗两个活力十足的孩子入睡,但腓力离开、她带著两个孩子回房后,她还得费了一番劲才让他们乖乖的洗过澡而不是直接爬到床上闷头就睡。 第二天早晨两个孩子还在床上呼呼大睡,桑德拉就为她带来了一个新消息:腓力昨晚回军营后处决了一名卫兵―― 前后一兜,奥林匹娅丝这才发觉腓力的花招不是用在她身上而是用在了士兵们身上,不过是间接借了她的力。 腓力删减了上一回被福基斯打败后腓力已经吃过了一回兵变之苦,军纪成了修改与加强的重点对象。腓力一方面既然掏了钱、给了装备,自然需要马其顿士兵们的绝对服从。其中的规定包括战争不可带上仆役、军.妓、没有运载军粮的牛只,士兵必须自行配备十五天份的粮食……当然还有对指令的绝对服从。 而那一位士兵成了杀鸡儆猴的对象。 士兵名叫尼阿卡斯,同样是个马其顿随处可见的名字。昨晚是尼阿卡斯的值勤时间,负责的区块是放置军械用品区的入口,但尼阿卡斯听说了腓力回宫找她――当然,整个军营都听说了这件事,也认定他们的国王这么晚的时间离开肯定会留宿在宫里了。哪知道腓力晃了几个小时就回去,出宫、骑马到达培拉城外的军营驻扎地时时间也不早了,许多士兵趁著腓力不在时偷懒,当中包括了尼阿卡斯。腓力回营后不可能一时间全部抓到,但随意抽查就找上了尼阿卡斯负责的区域,并发现了站岗的士兵正在打瞌睡,当即一声令下让人把尼阿卡斯斩首示众,顿时让偷懒的人又来了精神。 奥林匹娅丝见过一次腓力发怒,印象深刻,她甚至可以想像腓力当时用平淡的口气说:「他可以睡个够了。」 稍晚在中午时,腓力神色如常――以著面对她和两个孩子时总会有的孩子气笑容出现在宫里,带了几个在市集看到的玩偶给克丽奥佩脱拉、陪著亚历山大下了一盘德维亚棋,并向她主动告知这阵子自己都不会回宫…… 一切就与往常无异。 奥林匹娅丝早该习惯了腓力多变的性情与演技,今日却也不禁好奇起究竟哪一面的他才是真实的。 ※※※ 「皮拉夫人,您看起来气色还不错。」 女祭司一反前些天在大庭广众之下的疯癫状,豪爽的咧开嘴,与年龄不符的那一排白皙牙齿闪闪发亮,「小伙子,你每天把我关在房里吃喝供著,我气色当然不错。」 腓力谦敬地低下头,「原谅我。我这就让您的侄子安提护送您回埃格城。」 「没必要道歉,我可没受到甚么虐待。」 …… 安提帕特走过来时,女祭司皮拉与腓力正旁若无人的低语,气氛融洽。 直到两人一个的闲聊结束,皮拉朝安提帕特招了招手,语气举止亲昵,「小子,还不快过来。」 安提帕特反倒显得拘谨,朝著皮拉点了点头,「姑妈。」接著视线转到腓力身上,「我有话要和腓力说,您可以――」 皮拉毫不介意的一把打断,「让你的人先带我到马车上吧。我可没兴趣听两个年轻小伙子的聊天内容。」皮拉一边说著一边跟著安提帕特的侍从离开。 在场只剩安提帕特和腓力两人,腓力已经收起了脸色的笑容,刻意摆出的冷淡中夹带著丝丝怒火,「我既然把人放出来了,你不会不知道我的用意了。」 「我本来就知道瞒不过你。没错,是我让皮拉夫人将奥林匹娅丝的身分公诸于世的。」 「愚蠢又自作多情。」腓力摆了摆手,「不过我也算是知道了你的用意,如果不是你,我也无法完全确定……」腓力似乎想到了甚么,轻笑几声,心情好上不少,「算了,你先尽快护送皮拉离开吧。」给了安提帕特一个充满友好意味的拍肩,他们之间那一道道的纷争看似再一次化为消弭。 「我知道了。」 而稍晚,到了安提帕特位在培拉城宅邸的皮拉夫人也是以著相似的口吻这么对著安提帕特说:「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想过这样吊诡的事情竟然在马其顿发生,我得以亲眼见证。」 皮拉指的正是奥林匹娅丝的身分问题,当初为了让自己的父亲同父异母的姊姊加入这场的谋划,安提帕特主动将自己对于奥林匹娅丝性格剧变的猜测告诉了皮拉。 但这件事该打住了,腓力已经知道了整起事件的策画人是他,这不令他惊讶,而重要的是目的有达到、腓力因此再度对奥林匹娅丝燃起了爱意――至于奥林匹娅丝灵魂的秘密他生不出一点兴趣。 安提帕特只是对著皮拉说:「过阵子让我带您回埃格城吧。」 皮拉自然看出了安提帕特的抗拒,「孩子,如果我说我能让原来的那位马其顿王后回来,你认为如何?」 安提帕特面上的伪装出现裂痕,「您是说……波吕希娜?」 皮拉笑了笑,正要开口,一个急促响亮的脚步声响起,伴随著一句:「安提!」安提帕特年幼的妻子阿狄亚扑进了安提帕特怀里,安提帕特温拍了拍妻子的背,但神色泄漏出些许不宁。 阿狄亚一时也没注意到,她被这忽然出现在家中的老妇人引人走了目光,挣脱安提帕特的怀抱后,好奇的问:「她是谁?」 皮拉丝毫不介意少女相对无礼的口吻,笑著答:「我是埃格城的女祭司皮拉。所以你就是安提的妻子了。」 阿狄亚绽开了笑容,不知是为皮拉的前一句话还是后一句。「您好。」 第50章 宫中的新成员 「怎么样?」奥诺马库斯头也不抬的问。 这位福基斯统帅询问的是摩洛克,一个出生腓尼基、属于他的奴隶。 摩洛克手指往刷著蜡后的木板弹了弹,对著木板上写满数额盘算、沉吟了一会,说:「如果你的下一场战争可以取得胜利,那么我们不只能给付佣金,还能应付接下来三年的战争。」 奥诺马库斯讽刺性的干笑一声,起身走到一边的小桌,撕了块托盘上摆放的面包,「如果?这句话说得像是我不能取得胜利。」一面说一面将面包往嘴巴丢,含糊不清的说:「比不过马其顿的腓力?一个打个仗都可以让自己妻子被人草的孬种?」马其顿的奥林匹娅丝王后曾在林凯斯提斯家族的席拉斯发动政变时被佣兵污.姦的消息早已人盡皆知,奧諾馬庫斯對於這點八卦不感興趣,但這不妨礙他因此鄙視自己的敵人,「恐怕只有福波斯才知道他妻子肚子裡的種究竟是誰的。」 摩洛克抿了抿嘴,对于主人的大肆嘲讽不予置评。 「怎么?你认为我的军队无法胜过马其顿的?」 「跟了你这么久,我依然不能自诩自己对打仗这事称得上了解。」摩洛克替主人倒了杯酒,递到主人面前,「我比较在意的是胜算――如果你的弟弟有那么点省钱观念、少浪费钱,那么我们会有更大的胜算。明年的这个时候波斯就会来帮助我们。」 说到弟弟菲勒罗斯,奥诺马库斯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将酒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舒了口气,「不需倚靠波斯,今年我们可以靠著自己的力量取得胜利。」 「还有雅典。」 奥诺马库斯兴致缺缺,「喔,还有雅典。」 「……说起雅典,有个人你得见一面。」 奥诺马库斯挑了挑自己浓密的眉毛,「谁?」 「雅典的欧洛鲁斯。」 「没听说过。」 「没错,我一开始也没有听说。」摩洛克点头,「不过有趣的是你的佣兵大队长向我引荐了这位欧洛鲁斯,说他想跟你见个面。而更有趣的是,他是个私生子。」 奥诺马库斯皱眉,「你让我会见一个身分不明的家伙?」 「当然不是,他现在或许还是个私生子,往后就不同了。雅典那位『富可敌国』的卡瑞斯正是他的生父,而前阵子卡瑞斯的儿子战死,唯一的男性子嗣就剩这位欧洛鲁斯了。」 奥诺马库斯有些犹豫。 摩洛斯哪里看不出主人面上的情绪,「见个面算是给卡瑞斯个面子。」 想了想,奥诺马库斯点头。 而实际上欧洛鲁斯的行为举止比奥诺马库斯想像中的还要出格,甫一见面便对这位位高权重的福基斯统帅说道:「您真的认为您对上马其顿的腓力绝无失败的可能吗?我倒认为您会输。」 摩洛斯站在一旁瞪大眼。 这位言语猖狂的雅典人没等对方回应,继续说:「您想必知道我的身分也知道我的父亲是谁,而正是因为后者,您才肯纡尊降贵的与我见上一面,既然如此,何不再多听我几句?听完之后再断定我是胡说八道或者言必有据。」 奥诺马库斯傲慢的、几不可见的一点头,「你说吧。」 没错,要不是这小子是卡瑞斯的唯一的继承人,他一定会把对方轰出去。 ※※※ 奥林匹娅丝回想一下自己三、四岁的时候都做了些甚么……呃,似乎甚么都没做。 但亚历山大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皇家幼儿园,也开始照著几个老师安排的行程表进行摔角、马术、赛跑、斗剑……等训练,唯一的特点或许就是亚历山大迟到或者早退都没有人敢当面驳斥。 既然不敢当面驳斥,那就是找孩子的家长了,孩子的爹人不在宫里、不好找,那么只能改找孩子的娘――在多数人看来,奥林匹娅丝可能因为怀孕的关系,这阵子性格变得和善不少,因此亚历山大的训练教官,往常躲她躲得凶的列奥尼达主动找上门了。 列奥尼达。 奥林匹娅丝总觉得这名字在哪听过。 后来桑德拉告诉她,列奥尼达是她娘家的亲戚,论辈分算得上是她的叔父。列奥尼达是在自家侄女嫁来马其顿之前投靠腓力的,原因似乎是因为惹上的阿利巴斯、阿利巴斯执政后混不下去。至于列奥尼达躲著侄女的原因,那就是因为这侄女实在太难缠太无理取闹了。 这个与斯巴达那位带著三百名士兵死守在温泉关的著名国王有著一样名字的叔父,目前担任亚历山大和孩子们教官,行事作风颇有斯巴达人风采,认为饥饿可以砥砺孩子们的心智,因此不只禁止孩子们吃甜食,还只让他们吃了个半饱。此外,他说起话来惜字如今、每个字句都还带著命令的口吻。 因此他几回来抱怨亚历山大的情况如下: 「吃太多了!」 奥林匹娅丝事后猜想,列奥尼达的意思是亚历山大甜食吃太多了;还有要她别再给亚历山大这么多甜食了。至于列奥尼达恐怕也对奥林匹娅丝的反应挺满意的――傻在原地思索许久而不是应是抓著他说好些话,对亚历山大的训练规划指手画脚,因此列奥尼达有了第二次与侄女接触的机会。 「没有准时上下课。」 这个倒是一听就懂,奥林匹娅丝也不是第一次从别人那儿听说亚历山大有迟到、早退的问题,她曾私下把亚历山大叫过去询问,得到的答案是:小伙伴们对这些课程也没有很认真,他如果太认真会显得很奇怪。而且他不只要表现得不太认真,还得表现得不认真却轻而易举,这样才能让小伙伴们信服。 奥林匹娅丝知道亚历山大好胜心很强,这点可能同时遗传到了腓力和原版的奥林匹娅丝,不过上课不守规矩依然不是件好事,因此她好说歹说才劝得亚历山大点头达应。 亚历山大似乎还有些不情愿,离开前,刻意问:「母亲是不是以前在上女红课时都会跷课?」 不是会不会跷课,是根本没在上课好嘛! 奥林匹娅丝未出嫁前吓跑了不少老师,最终溺爱女儿的涅俄普托勒摩斯在女儿的要求下不得不停止了这些课程。这些事不只桑德拉知道,马其顿人也知道,那么亚历山大自然不会不清楚――这小子竟然懂得吐槽自己母亲了。 奥林匹娅丝干脆顺著亚历山大的话继续说:「对啊,我以前就是太不认真了,结果想帮你和克丽雅做个腰包都做不好,现在非常后悔。」亚历山大估计也是想到奥林匹娅丝送给他的、缝线歪七扭八的皮囊,小脸皱起来。奥林匹娅丝再接再厉,「所以亚历山大现在也要认真上课,这样以后就不会像妈妈一样了。」 「我知道了。」亚历山大这一次话语真诚了不少。 列奥尼达并不知道这对母子谈了甚么,但将亚历山大之后行举收敛的功劳算在奥林匹娅丝头上,因此又出现第三回。 列奥尼达直接把一脸不情愿的克丽奥佩脱拉领到了奥林匹娅丝面前,然后一句话都没说就离开了。 这一回奥林匹娅丝可算是直接了解了,在列奥尼达看来,不管是对克丽奥佩脱拉本身或者是亚历山大以及那群小伙伴们来说,克丽奥佩脱拉一直待在他们身边都不是好事,这一点列奥尼达恰好与奥林匹娅丝的想法不谋而合,反倒是克丽奥佩脱拉表现出抗拒。 「为甚么不让我加入他们?我也想上课!」 「克丽雅也有课要上,不过你的跟哥哥的不一样。」 克丽奥佩脱拉回想了下,「是跟库娜涅的课一样吗?」 奥林匹娅丝应是后,克丽奥佩脱拉的失落之情溢于言表,「我不想要,我不想要绣花也不想要编织,我为甚么不能骑马?列昂纳托说好了要教我玩陀螺的……」 奥林匹娅丝叹气,她忽然为自己的想法与决定感到一丝丝愧疚,但这也仅仅是一瞬间,如果她放任克丽奥佩脱拉,那么克丽奥佩脱拉的未来将会遭遇更大的困难。奥林匹娅丝的例子已经应证著女人不可能一辈子横著走,有奥林匹娅丝一个惨案就够了,没必要再赔上一个克丽奥佩脱拉。 克丽奥佩脱拉揉了揉眼眶,似乎也意识到她的坚决了,「……可是我还没跟他们道别。」 她不禁有些心软,「好吧,我们等哥哥他们休息时去找他们。」 奥林匹娅丝一手牵著克丽奥佩脱拉,还让侍女们提了好几篮面包去拜访休息中的孩子,他们三五成群的坐在草地上聊天,亚历山大身边围著最多人,也有几个还倒在树荫下小憩,列奥尼达则像个镇守自己领域的狮子,不远不近的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屁股只占了椅面不到三分之一的空间,让人怀疑这坐法恐怕比站著还辛苦。 「克丽雅!」小美人列昂纳托眼睛一亮,从亚历山大的小团体中脱身,三步并作两步的跑过来,这一对活像是几年没见面的窝在一起低声细语。在列昂纳托之后还有几个平日比较照顾克丽奥佩脱拉的男孩也跑到克丽奥佩脱拉身边加入话题。 至于奥林匹娅丝则是被列奥尼达拦住。 「不行。」 奥林匹娅丝观察了一下,列奥尼达视线落在梅拉手中提著的篮子上,看来是禁止她带食物给孩子。 奥林匹娅丝拒绝,「我只是带了几块面包,不是甜食,总不能让孩子一直饿著。」 列奥尼达不说话奥林匹娅丝第一时间也只能当对方同意了,不过当孩子们兴奋的分享著食物时,列奥尼达严肃的面孔难得多了一点情绪:不悦。 男孩们之后还有活动,奥林匹娅丝也不好待太久,当她半强迫著克丽奥佩脱拉离开时,克丽奥佩脱拉还红了眼眶、撒了几颗金豆,弄得她有些尴尬。而当天夜里,她就命人把两兄妹卧房的东西分出来,亚历山大的留在原位,克丽奥佩脱拉的则搬进了距离她更近的新卧室。 克丽奥佩脱拉望著自己的新卧室沉默不语。 「今天晚上妈妈陪你,好吗?」 克丽奥佩脱拉摇摇头,这让奥林匹娅丝不免有些担心,多叮嘱了照顾克丽奥佩脱拉的侍女几句才离开。 奥林匹娅丝原先还以为自己会花点时间哄著被迫与友人离别的女孩,结果克丽奥佩脱拉经历过了独自一人睡一间房的第一个夜晚,第二日就收拾好心态开始加入了库娜涅、莱妮丝的团体,好在年纪小还不需要与纺线与勾针奋斗,不过这些天不曾向她吵著要去找亚历山大或者列昂纳托,令她欣慰又心疼――这个时代的孩子都很早熟,克丽奥佩脱拉小小年纪的却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为一个马其顿公主应肩负的责任了。 克丽奥佩脱拉作为一个公主,新生活与新行程都牵动著宫内上下许多人,事情自然也流到腓力耳中,由腓力接下来的举动可以看出腓力对于这个女儿的宠爱――虽然腓力根本不知道自己弄巧成拙。 就腓力的想法,为了不让女儿孤单,但也不能完全顺著女儿的意、让女儿继续生活在男孩堆中,这放久了肯定会出事的,因此他同理照办,虽然规模小了不少,但依然为克丽奥佩脱拉找了几个年龄、身分相近的女孩作为玩伴,让这些女孩们住进宫中――而阿塔鲁斯的侄女克丽奥佩脱拉赫然在列。 「为甚么会有她?」 奥林匹娅丝思考了一阵子,想到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这个年代的男人就算是萝莉控,奥林匹娅丝也有十足把握腓力不会对一个五岁女孩下手。如此一来,自己之前称赞阿塔鲁斯侄女的事情恐怕背包括腓力在内的所有人认作是她对这个女孩的偏爱,毕竟当时所有进宫拜访的姑娘中,她独独称赞这一位。 「你不喜欢她吗?」桑德拉听见了她的低语,视线不著痕迹地往阿塔鲁斯的侄女身上一掠而过,问。 「阿塔鲁斯有几个侄女叫作克丽奥佩脱拉?」 桑德拉皱眉,对她的问话丈二金刚摸不著头绪,「不知道,没去注意这件事,应该就这一个吧。」 如果阿塔鲁斯就一个侄女叫作克丽奥佩脱拉,那么这个女孩以后就会是腓力最宠爱的妻子了――奥林匹娅丝原先想这么告诉桑德拉,但忽然没了什么兴致,摆摆头不说话。 结果腓力似乎嫌宫里还不够热闹,他整日待在军营中不见人影却也还有余力持续往宫里塞人,在塞给女儿玩伴之后又给奥林匹娅丝找了一个女伴――好吧,虽然奥林匹娅丝的理智上知道腓力这么做是出于善意,妮刻希波利斯去世后,奥林匹娅丝身边确实少了个可以聊天、身分相近的女伴,不过腓力人在宫外,与她缺乏沟通,因此善意反而再次成为了恶意:腓力为她找的女伴正是阿塔鲁斯的妹妹,也就是那一位克丽奥佩脱拉的母亲劳狄丝。 奥林匹娅丝相当怀疑自己跟劳狄丝能够有甚么话题――或许聊聊各自的孩子?首饰与衣服?这几个都是安全又常见的婆婆妈妈八卦话题。奥林匹娅丝心中这么认定,开始几天也确实如此,在彼此一搭一唱得试探性互动下处得还算不错。结果一个宴会上、藉著喧闹声作掩护,劳狄丝向她说:「阿尔希诺伊要我告诉您,皮拉夫人还在培拉城。您要小心一点。」这一句才正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真不知是阿尔希诺伊有这个能耐还是腓力刻意为之,想不到腓力派了个人进宫陪她竟然也是阿尔希诺伊的耳目。 不过皮拉的言行实际上是安提帕特授意为之,因此只要不正面接触,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知道了。」她点点头,避开了稍后走过来的桑德拉询问的目光。 在宴会稍晚,安提帕特的妻子阿狄亚在众人面前闹了场笑话,喝醉了酒、跌倒并让食物淋了个满身,没有喝醉的阿狄亚就对奥林匹娅丝有著相当的敌意更何况是喝醉了的?因此阿狄亚一身狼狈、在众人隐隐嘲讽的目光注视下走到奥林匹娅丝身边指著奥林匹娅丝胡乱大叫。 劳狄丝见状赶紧指挥距离最近的侍女,也就是桑德拉,「阿狄亚喝醉了,带她去休息一下、换件衣服。」 奥林匹娅丝也没多想,就让桑德拉与几个侍女半拖半拉的带著阿狄亚走,更没注意到一直到宴会尾声酒醒了一半的阿狄亚才领著桑德拉回到宴会场上。 …… 这里的夏季总是伴随著各式各样的宴会与宗教祭典,当中包括奥林匹娅丝最避之不及的酒神赛会,有人提出邀约她一概拒绝。原先那一位活跃在这一个庆祝盛典中,这是一个相对隐密却又名声不佳的活动,她没有参加过,但也总是听人说有酒醉、杂.交一類的糟糕事發生在慶典上。 至于其他活动只要活动内容还算正常,作为一个王后,奥林匹娅丝怀著孕却也会尽量参与。而各类祭典上有时会出现女祭司皮拉的身影,奥林匹娅丝头几回还有些紧张,但皮拉将她是若如赌的反应不只证实了她的猜想也让她松了口气。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间,马其顿军队早已整装待发,腓力临行前夕还到了卧室陪著她睡了一晚,睡前不忘叮嘱一番。 「我让保萨尼亚斯留下来,平时别让他和劳狄丝离你太远。」似乎是上一次出征时的事造成了腓力的阴影,也因著这句话,奥林匹娅丝总算知道腓力为甚么只顾著往宫里塞人了。 奥林匹娅丝这阵子被人数急速飙升而变的乌烟瘴气的王宫扰得烦不胜烦,但因著腓力这句话而怒火减轻不少。 她点点头,发现腓力还睁大著眼盯著她,等待她给点回馈。 奥林匹娅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和孩子都等著你,你要快点回来。」她总觉得这话怎么说怎么别扭,但腓力显然很受用,听完总算肯闭上眼好好休息。 …… 就在军队离开的第五日晚间,奥林匹娅丝正躺在床上准备要睡下,忽然感到一阵阵强烈的胎动、随即是腹部一下轻一下重的阵痛―― 她绞紧了被铺,心跳因紧张不安与期盼已久的兴奋而加快,脑中随即意识到一件事:自己要生了。 第51章 生产 生产之前奥林匹娅丝还时不时会烦恼:要是到时候生不出来怎么办?孩子会不会被人设计陷害?孩子会不会因为她照顾不周而身体虚弱?…… 但一直到她人被移到产房、阵痛频频、肚子里的孩子一个劲的往她腿间的那道小小的出口钻时,奥林匹娅丝才发觉:靠,去你的别想这么多!腿给我张大点生就是了! 因为只有一个字:痛。 还不是一直痛,是一阵一阵不定时的痛,这使得无法难以出现对痛觉的麻木。从夜里到第二日早上,接著再到中午,一次比一次疼痛程度大,一次比一次频繁。下.身撕裂感像是一把钝刀来来回回在身上又磨又剁,缓过一个劲后紧接著又是一波,她不只佩服起前一位有勇气再生第二胎,连带对著生母也少了许多抗拒――自然产真tmd痛啊! 产婆、侍女……或许还有其他人来来回回在她的产室走著,往她嘴里塞了些药水或者酒水、喂她吃了点食物,还对她说了好些话,可能在教导她怎么引导胎儿,转移她对疼痛的注意,可她没怎么注意听――痛都快痛死了谁会想这么多啊! 接连的阵痛、耳边又时不时被人骚扰,最后几次她似乎大骂了几次「闭嘴」、「庸医」,或许还有几个刚从桑德拉那儿学来的脏话。腹部那阵压力像是头残弱的老马,走走又停停,卡在一边不上不下,奥林匹娅丝不得不停住咒骂,深吸几口气专注在施力,她运足了力推了又推,卡在肚子中的婴儿被她一点一点下坠,期间那阵阵的抽痛只有加剧没有减缓――奥林匹娅丝咬著牙、喉间发出一声尖叫。随著最后一波夹杂著下.身撕裂的劇痛,掙扎了數小時的壓力終被释放,奥林匹娅丝重重的倒在紧紧揽著她的腰、背,让她在生产时稳住重心的产婆身上。 「出来了!」、「快拿布过来」、「是个女孩!王后,您生了个公主!」、「一个美丽的小公主……」、「快把胎盘取出来」、「检查一下有没有裂开」、「看这个样子不需要缝补」……奥林匹娅丝任由侍女一拥而上、将她扶到一边的床上躺著,但依然将她的双腿呈现大开姿势。接著她隐隐感觉到有人在她两腿间的会.陰摸來摸去,但強行讓一個嬰兒出入後,這後續的工作完全可說是小兒科,奧林匹婭絲一點也不覺得疼。 只是吵杂的声音有越来越激烈的趋势,这让经历数小时阵痛、早已失去耐心的奥林匹娅丝大吼著,「安静!我要看孩子!」 她觉得自己是大吼,实际上一次生产也抽去了她不少力气,这也是这具身体三次生产下来耗费最久时间的一次,刚才还霸气的大骂著自己丈夫、说脏话的王后此刻音量不只小,还带著颤抖著的虚弱。 而王后这一声虽然没什么气势,不过在场的人依然静下来了。 至于生产时的难堪场面,产婆一点也不惊讶,生产中的妇女有相当的权力这么做――王后过去在生亚历山大王子时,王后就曾揪著御医的头发不放,大把大把的扯下了为数可观的头发,更把御医当作了自己的丈夫咒骂,如此,这一回可以说是相当温柔的一次了。 产婆俐落拍了几下女婴的背,让梗在喉间的羊水吐出来,接著拿起干净的布将女婴身上的血水擦拭干净,期间女婴不断发出响亮的啼哭声,但产婆速度不减,三两下就把女婴大致处理干净,放到奥林匹娅丝怀里,「是个美丽的小公主。」实际上刚出生的婴儿五官还没长开,没办法分出个美丑,但这是一个祝福与仪式,王后生下克丽奥佩脱拉公主时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至于亚历山大王子时,她们则给予强壮的祝福。 奥林匹娅丝此刻早已蔽频了外人的话语,数个小时的生产也让她视线爬满了星星难以对焦,她只是用手来来回回在婴儿身上摸来摸去―― 太好了。 手脚都有五只手指头。 睡著前她是这么想的。 ※※※ 奥林匹娅丝生下女儿的消息在同一天晚上就传到了腓力的耳中。 时间往前推一点,在奥林匹娅丝生下孩子后,负责护卫奥林匹娅丝的保萨尼亚斯命人快马加鞭将信件送到了腓力所在的主帅帐篷中。 作为腓力的私人秘书,攸梅尼斯比腓力本人更早获知了许多讯息,不管是奥诺马库斯军队的动向、卡里亚王国和罗德岛民的战况……甚至是国王的家务事。 当时腓力不在营帐中,整个军营也只有几个士兵守备。因为国王正领导著马其顿―色萨利联军正与帕加塞港口的守军作战,这是一个费莱城相当重要的港口,一旦占领了它,将能阻断费莱城同盟的海上支援――有著上一回的经验在,腓力不再将第一攻击目标放在费莱手中。在南下与集结在拉里萨城的色萨利骑兵会合后,腓力马不停蹄地率领著马其顿―色萨利联军绕过费莱城、直达帕加塞港口发动攻击,费莱城的军队实力相对较弱,守备在帕加塞港的更没想到腓力这支大军的行军速度会是这般快,一时间应对不及。 不过马其顿军也有相当的弱势,他们没有强大的舰队,必须从陆上进攻。 这个下午两方人互有损失,不过天平略为朝马其顿人倾斜。腓力先让工兵组装好弩炮器械,对著帕加塞港城墙投射大量石块,先将敌方打蒙再说,紧接著派出以重金雇佣的先锋部队拆卸城墙壕沟上插满的木桩与铁钩,防守一方见状勉强组织弓兵,让他们倚在城剁间的矮处、对著下方的敌人就是一轮箭雨,马其顿顿时折损了不少佣兵。 腓力的原意就是雇佣这一批雇佣军从事高危险工作,因此先锋部队的高度折损在他的意料之中,不过比预估的还要少,今日赫楞之子对他们这一支联军有所偏爱(1),城墙守备军面临逆风的窘境,箭矢无法发挥完全的实力。 几个小时后、第一轮的交战结束,马其顿斩获不少。两方人各自留守少部分士兵站岗,其余退进了军营。腓力一面与将士策画著明日的第二波攻势、攻城塔的组装以及弩炮的布置……一面走回帐篷。 「或许还会有一只庞大的舰队。」安提柯是在今日战况到达尾声时才从他处赶来的,他为腓力截获了不少有利的情报,「雅典的卡瑞斯正极力组织援军。」 「正合我意。」腓力丝毫不显困扰,「雅典如果要援助费莱,只能从帕加塞登入。」腓力未说完的是,福基斯与费莱组成的大军势必得靠过来与雅典军会和。而目前情况来看马其顿攻下帕加塞势在必行,他们只需守在这座海港预先阻击福基斯―费莱联军就能破坏敌方阵营预设的福基斯、费莱、雅典三方夹攻之势。 在场将士战场经验都相当丰富,自然知道腓力未竟之言。 他们进到帐篷后,攸梅尼斯早已将所有信件分门别类整理过,向腓力进行汇报――腓力一边快速的扫视信件内容一边聆听,直到最后攸梅尼斯将奥林匹娅丝生下一位公主的讯息说出来后,腓力丢下了手中的卷轴。 「艾吉莉亚……」 腓力经过短暂的呆愣后,兴奋的大喊著:「艾吉莉亚!奥林匹娅丝为我生了个公主!」旁人感染到腓力的喜悦之情,也不禁露出了笑容。 「奥林匹娅丝还好吗?她身体怎么样?」腓力一边问一边找寻保萨尼亚斯命信使送来的信,不过攸梅尼斯早看过了,不得不回答:「信中并没有提到。」 帕曼纽大笑著与腓力拥抱,「恭喜你。」 安提柯,「既然没提到那必定是没事。」 克雷塔斯玩笑道:「腓力,你确定公主不该叫帖撒罗妮加(2)吗?」 「不,我和奥林匹娅丝说好了,女儿就叫艾吉莉亚。」腓力笑容止不住、与在场的每一个人拥抱,脑中则开始想像著小小的婴儿,又小又脆弱,有著她母亲的白皙肌肤、柔软的红色胎毛、眼珠子是青翠的碧绿色……跟她的姐姐克丽雅相似,但他们的艾吉莉亚将会与母亲更为神似,一样的美丽。 第二日,马其顿持续对帕加塞城发起猛烈攻势,帕加塞疲于应付、甚至可称之为力不从心。安提柯派出的谍报团队对此已经给出了答案:帕加塞内部的贵族、民.主两派系势力倾轧,贵族派不满费莱偏袒民.主派,隱隱有向馬其頓靠攏的情勢。 如此之下,局势相当令腓力满意,不管是战况或者培拉宫殿目前的情况都是,关于奥林匹娅丝和小艾吉莉亚的更多讯息如同风一般的快速向南传到了军营中:奥林匹娅丝和小艾吉莉亚都很平安,奥林匹娅丝这一回精力的分娩期较长,需要较多时间休养;小艾吉莉亚精神充沛,还有一双罕见的紫色的眼珠…… 腓力已经认定了胜利与顺遂将会编写之后的种种发展,却没想过命运女神在几天之后狠狠赏了他一耳光。 ――――――― 第一部快结束了。 (1)赫楞之子埃俄罗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风神,曾是色萨利地区的统治者。 (2)帖撒罗妮加在历史上是腓力二世第三位王后妮刻希波利斯的女儿,妮刻希波利斯产下女儿后在床上挣扎了尽二十天后死亡,死前将女儿讬付给关系亲近的第四王后奥林匹娅丝,奥林匹娅丝因此一直将帖撒罗妮加养在身边视如己出。 在这里的帖撒罗妮加被蝴蝶掉了,不过克雷塔斯会提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帖撒罗妮加字面意义是「色萨利人的胜利」,意思是要预祝马其顿人在这场战争中取得胜利。 第52章 属于你的地方 奥林匹娅丝的肩膀被一阵大力的摇晃,她被迫从睡梦中唤醒,在彻底清醒之前,听见一个熟悉、年迈的嘶压声说道:「你在做甚么?快住手,你会让她醒来的!」 奥林匹娅丝坐起身子、皱著眉睁开眼。随著意识回笼,前方的景物逐渐清晰―― 桑德拉已经收回了摇晃她肩膀的手、站在她的床边,夜色无法完全映出对方晦暗的脸色。 而再往后、站在桑德拉背后的,是那位曾经那位埃格城的女祭司皮拉。 「你醒了,」桑德拉冷冷的说:「现在告诉我,妮刻是不是安提帕特下毒害死的?」 「桑德拉――」 「告诉我,是不是?」桑德拉又往前迫近一步。 皮拉在一边赶忙说:「够了,侍女,我们的任务还没完。」 桑德拉头也没回:「那是你的任务!我只负责带你混进来――至于你,奥林匹娅丝,你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你和安提帕特联手害死妮刻!」桑德拉的面色逐渐转为狰狞。 「桑德拉,我没有。」她忍著不退缩,一来坐在床铺上、后退更可能重心不稳跌倒,二来她不确定此刻的桑德拉会不会因为她的一点闪避就做出更加激烈的反应,「我真的没有。很抱歉我没有告诉你,但――」 「没有、你没有,你是无辜的,你只是包庇了安提帕特的罪行,你甚么都没做……」桑德拉冷笑一声:「奥林匹娅丝,你有没有想过你不敢告诉我是因为你在心虚!」桑德拉上前、双手捏住奥林匹娅丝的手臂,力气相当大,如果手臂改成奥林匹娅丝的颈脖,恐怕奥林匹娅丝此刻早已因缺氧而脸色发黑了。「你在心虚!安提帕特伤害妮刻就是为了你!你敢说你没有害死妮刻?」 皮拉上前试图扯开桑德拉的手臂,「别弄伤她,否则我们都会遭殃的。」但桑德拉不为所动。 「桑德拉,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你一碰上妮刻的事情总是失去理智,如果让你知道凶手是安提帕特,你一定会执意要报复,但你们身分悬殊太大――」 「我还真是看错你了,总以为你胆小如鼠,谁知道这只是你用来掩饰自己的无耻伪装。」桑德拉总算放开了手,环著胸打量她,「贱.貨,你認為我還會再被你欺騙嗎?阿狄亚都告诉我了,她的丈夫安提帕特毒害了妮刻――你別想著拖延時間等人來救你,人都被我支開了。」 皮拉叹了口气,「小姑娘,别再兴师问罪了,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一面说一面从腰间的的皮袋拿出一把短刀。 桑德拉腾出一支手接过,「我知道。」将锋利的一边对上奥林匹娅丝,刀刃闪烁冷冽的银光。 「桑德拉!」她止不住的惊恐,试图后退但被桑德拉和皮拉联手压倒在床铺上,「不!桑德拉拜讬你冷静点!」 桑德拉神色漠然,「放心,死不了。比起你对妮刻、我对你可说是相当仁慈了。」倒转短刀让利刃朝下、正对著她胸襟。 「你的侍女没有说错,你不会死,但你不应该再继续待在这了,我们只是让你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 但奥林匹娅丝没有理会皮拉的话,只顾著挣扎,但桑德拉的力气大的惊人,奥林匹娅丝徒劳无功。 桑德拉痴笑一声:「不会真认为自己是个王后吧?」 「瞄准一点。」皮拉说。 桑德拉没有给予回应,利刃毫不迟疑的向下划出一道笔直的银光,奥林匹娅丝甚至来不及尖叫,刀刃已经穿破皮肉、深入直达她的心脏…… 「你不应该待在这里,你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皮拉像是念咒语般反复说著。 奥林匹娅丝低下头,楞楞的看著自己胸口矗立著的刀柄,她感觉不到一点疼痛,也没有一滴血从伤口处渗出―― 属于我的地方? 我属于哪里? 我不属于这里吗? …… 心中的一小角在喧嚣在抗拒,告诉她不可以放弃,艾吉莉亚、亚历山大、克丽雅还有――腓力,她在这里有了家人、有了孩子,不可以、不可以就这么…… 甚么? 不可以甚么? 纷乱的如同暴风雨的思绪打散了那最后一丝抵抗,她感觉自己倒回了柔软了床铺、手脚逐渐变冷、变轻,视线早已堕入一片白如雪的雨幕中,恍惚间她似乎听见了凌乱的脚步声,接著有人在高声呼唤:「奥林匹娅丝!」一次又一次―― 这个人是谁? 脑海拼凑出几个奇怪的符号:安提帕特。 「没事的,她不会死。我的孩子,你不是希望你的爱人回来吗?」苍老的女声。 「不!」那个叫安提帕特的人似乎又说了好些话,但她只觉得对话声越来越轻、越来越远…… ※※※ 奥林匹娅丝遇刺昏迷的消息传到远在色萨利作战的马其顿军营中时,马其顿的国王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负责传递讯息的士兵有些摸不透国王此刻的想法,不安的往后退了一步。 「处决了吗?」 士兵楞了一下,国王又问了一次,「凶手处决了吗?」 士兵赶紧回:「安提帕特已经将凶手斩首――」 国王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脸色沉著,「把凶手的尸体吊上十字(1)架立在广场上。」 「是。」士兵得令后赶紧逃离此地。 帐篷内一时间出现难受的沉默。 「腓力――」 「没事的,帕曼纽。」腓力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但视线并没有对焦在对方身上。「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继续吧。」 …… 在接下来三天,马其顿军队继续对帕加塞港发出猛攻。一如腓力等人所料,面对他们的强势侵伐,城内的怯战情绪升到最高点,贵族党藉著这股趋势将民.主黨加以驅逐,並大開城門向他們投誠。 而一直到马其顿军队驻进帕加塞港、安顿数日,福基斯的奥诺马库斯所领导的两万大军才出现在毗邻帕加塞港的克罗库斯大平原的尽头一角。 这一段期间,培拉城的奥林匹娅丝则依旧昏迷不醒。 ────────── (1)十字架刑最早由腓尼基人发明,但在埃及、地中海沿岸……成为普遍使用的刑罚 第53章 张敏敏 「……敏敏、敏敏。」 「张.敏.敏!」 「唉,你再不醒来我不管你了!」 …… 她懒洋洋的睁开眼。 映入眼帘是一张不大耐烦的脸。 鼻梁较为塌的东方脸孔。 棕色的眼珠。 ――脑中思索了很久,她这才想到对方是自己的室友兼同学。 「回神啊你,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连大刀的课你也敢跷啊。」 上课。 上课? 「……!」 对! 上课! 「晴……」张敏敏又想了一下才想起室友的名字,赶紧下床更衣,「晴方要不你先去吧。记得帮我占个好位子。」 对方惊讶的看了她一眼,才点头。 张敏敏原以为自己是睡昏了头,所以一时间大脑还没苏醒,但接下来的时间她依然没能摆脱那奇怪的状态――有些陌生有些茫然,还有一种隐隐的空洞失落感。 最后一堂课上课前几个同学忽然想起任课老师要求他们在上课前准备好讲义,同学们开始哀号完全忘了这事,至于张敏敏,别说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印制好讲义了,就算有,她根本也没印象塞在宿舍的哪一个角落了。 因此他们赶紧借了一份讲义,连同张敏敏在内的几个人一同到了文具部 当打印机发出一阵阵规律的机械运转声时,张敏敏脱离小团体,随意晃到了一旁的书架,接著被书架上一本外语书吸引了目光。 「philipiiofmaia」 马其顿的腓力二世。 她虽然英文不好,但把阅读历史书当作消遣的她不至于连这几个单字都看不懂。 马其顿。 腓力。 亚历山大。 无数的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奔腾…… 「……敏敏,我们讲义印好了喔。」 「敏敏,你好了没?」 「别看了,要上课了。」 …… 张敏敏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是室友晴方。 晴方收回了拍她肩膀的手,大惑不解,「你今天一直心不在焉,是不是出了甚么事?你身体不舒服?」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将心中的那点吊诡暂且抛到一边,「我们走吧。」 ──────完────── . 好吧,如各位所见,完结了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人想骂我,包括被我硬拐进来的好基友们 不过就像我之前跟你们说的,这其实是一部实验性文章,故事性反倒少了很多,更多是在藉由穿越来意淫一段历史――也就是说改编甚少,大事件照著历史走 而真正进入故事,也就是历史开始被蝴蝶时,就要进入到第二部了 第二部也确实在码,但我不免有些纠结是否要放在jj,一来第二部风格偏向黑暗、狗血,也有一些纯洁的jj无法接受的腥、膻、色,那么我放置文章之时势必得修改得隐晦甚至直接删去,免不了会打断了我写文的通顺性;二来第一部被我逼迫入坑的好基友和无辜读者们接受了我通篇二十多万字的教科书文笔肯定脑袋很痛,所以或许把故事停在女主回归张敏敏身分这个点是个不错的选择(? 当然,以上是我个人的想法。 最后的最后,如果各位读者还有其他想法欢迎各位在底下留言,不管是要骂我、吐槽我,又或者认真的给点建议,在下都会感激不尽的 以上! 第54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1 (1) 摩罗西亚遭受到达尔达尼亚攻击的消息传到培拉城的第二日,一支三人小队伍进入了培拉城。 三名战士风尘仆仆,为首的那一位坐在黑色的骏马,摘下自己左手的戒指,马其顿王宫门口的卫兵注意到对方有双纤长、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背手指,就像个没有受训过的妇孺。 戒指从这一人传到副手,副手再传给卫兵。 副手说:「我们是摩罗西亚的使者,请带我见你们的国王。」 卫兵不禁对他们的装腔作势嗤之以鼻,他晃了晃手上的金戒指,「这是甚么?」然后又指了指他们的一身行头,「把头盔摘下来,你们配戴埃阿喀德斯家族的戒指,不代表你们就是个埃阿喀德斯,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伊利里亚人?」 卫兵的语气惹怒了三位战士,距离最近、也就是方才将戒指递给卫兵的那一位大吼:「该死的,你是在浪费我们时间――」 为首的那一位也将手付到了刀柄,准备拔出了佩在腰际的弯刀…… 「艾洛斯,够了。」桑托斯及时走了过来,「就算是伊利里亚人,我想三个伊利里亚人也不至于把我们培拉城毁了。」接著他转向三名战士,「跟我来吧,如果三位真的是摩罗西亚人,那么腓力会高兴见到你们。」 ※※※ 年轻的马其顿国王是在去年登基,成为了他们王谱中的第二个腓力。 腓力在二哥战死后,取代了自己的侄子阿明塔斯,这是民心所向的选择,人民对他寄予厚望,而腓力也没有让人失望,不只让马其顿免于遭受色雷斯、佩奥尼亚的攻击,更在一次战役中打败了雅典,让马其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腓力的才能有迹可循,在他的大哥亚历山大为王时,曾遭到伊利里亚所扶植的傀儡王保萨尼亚的驱逐,而当时被遗留在培拉王宫的年幼王子腓力不是选择坐以待毙,他仅仅带著自己的两个友人,安提帕特以及桑托斯,突破了保萨尼亚军队的缉捕,朝著西北的崇山峻岭出发,这是个看似疯狂的选择,当时伊利里亚也对马其顿虎视眈眈,人们猜想这位大胆的马其顿王子该是向南行,但他的胆量超出了常人的想像,这一步险棋也弄得敌人措手不及。他因此得以避开伊利里亚人的威胁、成功说服山区的高地贵族提供援军以解救培拉的危机,得到「善辩的腓力」、「幼狮」等称号,也结识了忘年之交帕曼纽。 腓力同样不会忘记当年的成功。 他此刻坐在大厅的石阶上,不久前他正与大臣讨论起摩罗西亚的事,大部分的人与他的想法一致,伊利里亚一直是他们的马其顿的威胁,趁著今年南面与东面的战事稍止,他们决定协助摩罗西亚打击伊利里亚的气焰。 在三个摩罗西亚战士走进来时,腓力眼睛一亮,心生赞许。三名战士中的两名一左一右、落在中间那人半步之后,他们一面走一面脱下自己的头盔,腓力认出了他们,卡德摩斯、特诺斯,是摩罗西亚二王子塔瑞摩斯的伙伴之一。 年轻的王子面对敌人的围攻之下英勇的领著自己亲密的战友杀出重围―― 这令腓力想起了那一年自己在安提帕特与桑托斯陪伴下进入山区向高山的贵族们调借援军的光景。 他的好友涅额普托勒摩斯实话来说并不是个优秀的王,但涅额普托勒摩斯的二儿子塔瑞摩斯却是,或者说腓力有预感塔瑞摩斯必定会是。 腓力曾与这位王子见过一回,在一场战役,相当小型,内容不值一提,尽管他们赢了,腓力却无法得意,那一回唯一庆幸的是他结识了许多优秀的摩罗西亚青年,当中包括塔瑞摩斯,他们饮酒高歌、相互吹嘘彼此的做过的女人,在短短的一夜间成为了朋友。一场狂欢酒会的几年之后,正是现在,是他们第二次的相间,但腓力丝毫不觉得隔阂,塔瑞摩斯一如他所料的成长为一个强大的战士。 「快过来,我的朋友!」他想要大笑展示他的热情,但他忽然想起塔瑞摩斯的家乡目前遭遇的困境,因此压抑了唇角,从石阶上站起身走向摩罗西亚王子。「你似乎没什么变……不,你变瘦了。」对,铠甲之下的身体似乎更瘦,身高比起印象中的只高了那么一点点。 在腓力距离对方不过五步之远时,还未伸手拥抱,却被对方避开了。「塔瑞摩斯?」 卡德摩斯与特诺斯脸色先是黯然,随后是尴尬。 卡德摩斯说:「塔瑞摩斯已经战死了。」 随著卡德摩斯的话,中间的战士摘下了自己的头盔―― 「是你!」 年轻的女性眼底也闪过惊讶,惊讶中带著点厌恶,「你是那个无理的家伙!」 少女如火光一般耀眼的红发如今剪成了短发,显然是迫于情势仓促削出来的发型,短一撮、长一撮。但这无损于少女的美貌,她依然同他上一回在萨莫色雷斯岛上见到的一样美得令人心惊,难以言喻。 特诺斯清了清喉咙,打断马其顿国王盯著少女直发呆的呆愣模样,「马其顿的腓力,这位是塔瑞摩斯的妹妹波吕希娜公主。」 「波吕希娜?」塔瑞摩斯忠贞的侍卫护送的年轻女性、身分肯定就那几个,但腓力正沉浸对方的美貌,一时间没想到这处――是那个无礼、蛮横的公主? 波吕希娜皱著眉,不管是萨莫色雷斯岛的偶遇还是马其顿腓力国王,两者都不让她讨喜,但为著将无耻的伊利里亚从自己家园驱逐,波吕希娜忍住了气,「是的,我是摩罗西亚的公主。陛下――」 「叫我腓力。」 马其顿的国王这么一说,尽管此刻的情况应当属于严肃、急迫的,马其顿的臣子依然笑出了声。 腓力装作没听见,事实上,他从不介意公开与美丽的姑娘热恋,而这一回他更是刻意在众人面前表示自己对摩罗西亚公主的好感。 波吕希娜瞪大眼,右手握成拳又放松,表情与动作像是要搧他一巴掌,一瞬间他相当好奇对方要真搧了他一巴掌后的滋味如何…… 最后对方生硬的回答,「腓力。」草率又饱含怒意与不屑,但他意外地喜欢。 他满意后才说:「你的兄长与父亲都是我的朋友,我想日后我们也会是――」他享受著摩罗西亚公主眼底的抗拒,继续说:「如此一来,摩罗西亚遭遇的困难马其顿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第55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2 (2) 「我的朋友,快过来。」摩罗西亚的国王涅额普托勒摩斯对著门口的两位青年招手,腓力以及安提帕特,一位是马其顿的国王、一位则是他未来的女婿,任一个都日深得他喜爱的优秀聪明的孩子。 此刻涅额普托勒摩斯半躺在床上、背后靠著几个靠枕撑起身子。他右脚半曲起,小腿处绑著厚厚的绷带,这是前些天在与伊利里亚人打仗时受的伤,当时腓力所带领的马其顿援军还在半道上,摩罗西亚王在失去了自己的二儿子后,仅剩下未成年的亚历山卓王子,因此摩罗西亚王亲自带领军队与敌人交战,在疑阵兵荒马乱中被流箭所伤、箭矢穿入了腿骨,而御医无法彻底拔出。 室内满溢著助眠的乳香及肉类腐败的甜腥味,腓力和安提帕特都闻到了,这股腐败味源自于涅额普托勒摩斯,在他们望著摩罗西亚王走近时气味不断刺激他们的嗅觉。 这代表涅额普托勒摩斯来日无多了。 「老家伙,你看起来实在不怎么样。」腓力是首先走近的那一位,原本坐在床边的公主波吕希娜站起身、走道安提帕特身边,毫不掩饰自己对马其顿国王的厌恶。 这些细节涅额普托勒摩斯都看在眼里,打从马其顿国王四处迎娶各地公主却独独遗漏了他的女儿起,他骄傲的女儿就在心中狠狠记上一笔,他知道如果情况许可,波吕希娜断不会放下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到马其顿求救。 涅额普托勒摩斯只想到了这一处,却并不知道这段日子发生的种种,而他也无意让自己的掌上明珠邻国的王交恶,一旦出了事必定令他两方为难,因此他对波吕希娜说:「我想你应该迫不及待想找些东西吃了,去吧。安提帕特,替我看好希娜,别让她迷了路。」这句话的用意无疑是要支开波吕希娜以及安提帕特。 波吕希娜一直以来相当讨厌自己被屏除在谈话内容之外,尤其是当著她的面将她支开,但她今日迫不及待想远离腓力,因此二话不说牵著安提帕特的手离开。 当在场仅剩腓力以及涅额普托勒摩斯时,后者说:「小子,尽管我比你年长,但我从没怀疑过自己会比你这个大胆狂妄的家伙要长命百岁。」 这时候可不是说著虚假的、「你会康复」之类的无用之词,一个战士就该看淡自己的生死,如果可以,腓力希望自己也能因为战争而死,就像二哥佩尔狄卡斯,讽刺的是,两个兄长中作为一位战士更加称职的大哥却是死于刺客之手。「看来你得失望了,我打赌我会长命百岁并且儿孙满堂。」两人因著这句话笑了起来。 笑过一阵后,涅额普托勒摩斯歛去了脸上的轻松与随意,「我想拜讬你一件事。」 「说吧。」 「波吕希娜会嫁到马其顿、远离自己的娘家,如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亚历山卓了。」 一旦涅额普托勒摩斯死,国王的兄弟阿利巴斯势必会登基为王,那么先王子嗣亚历山卓不只身分尴尬,也因为具有威胁性,会惹来阿利巴斯的猜忌而有生命危险。腓力点点头,「我会带著亚历山卓回到培拉,我会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弟弟那样抚养和教导。」 「有你的承诺我便安心了。」涅额普托勒摩斯犹豫了下,又说:「过不久波吕希娜会嫁给安提帕特――到时候两姊弟都在培拉,但我希望你能稍加注意些,别让他们相处太久。」有了这么要求,涅额普托勒摩斯当然要给出一个理由,他决定说出较不严重的那一点,「不瞒你说,我们会遭到伊利里亚的袭击正是因为波吕希娜多次指使我们的战士对伊利里亚的散居的村落发起攻击。我不希望亚历山卓受到自己姊姊的怨恨情绪影响而失去理智。」 摩罗西亚对伊利里亚村落进行烧杀掳掠、主导者是摩罗西亚的公主,这些腓力都是知道的,知情的时间也早过伊利里亚人对摩罗西亚的报复,当时他是抱著看好戏的心态以及对摩罗西亚公主孳生更大的恶感来看待这整起事件,但如今情况不同,他勾起笑容,「你的女儿相当勇敢,因为伊利里亚,她失去了自己的三个兄弟,甚至是你,她对伊利里亚生出如此厌恶之情是符合情理之中的。」 涅额普托勒摩斯相当惊讶,事情超乎了他的想像,他没想到这一次的接触令腓力对自己的女儿大为改观,腓力看来相当赏识她。摩罗西亚国王尚且想不到他处,腓力此时的表现尚且处于长辈对晚辈的赞赏。 虽说腓力对波吕希娜改观是好事,但这并不能造成涅额普托勒摩斯所要的效果,他要尽可能让姊弟俩疏远,距离可以改善他们失序的问题,在涅额普托勒摩斯原先的预想中,波吕希娜远嫁马其顿、亚历山卓则留在摩罗西亚等待继位,但死亡突如其来降临在他身上,他已经够感受到那黑暗的腐食般的氛围垄罩著他,而这打乱了他原先的预想,他不得不让腓力也带著亚历山卓到培拉城,希望腓力和安提帕特二人可以限制两姊弟的行为――但腓力应未答应他的要求,那么他只能寄望于安提帕特了,安提帕特一直是知情者,却隐忍不发。但他想:一旦波吕希娜结婚、生子,了解到女性肩负的责任后,安提帕特将对自己的妻子有更大的约束力。 ※※※ 在涅额普托勒摩斯死去的第二日,腓力公开表示会将年幼的王子亚历山卓带回马其顿接受教育。 波吕希娜的叔叔阿利巴斯的脸色当下变的古怪,在这位国王的兄弟来看,马其顿保有亚历山卓王子的手段无疑是种威胁,偏偏摩罗西亚无法与马其顿抗衡,必须接受对方强势的提议。 波吕希娜对此则是相当愤怒,但公主还没发怒就被自己的爱人制止了,「腓力是要保护亚历山卓。」 「但他让亚历山卓离开摩罗西亚!」 「王位会是亚历山卓的,但不会是现在。亚历山卓太过年幼,目前没有人支持他。」安提帕特放缓语调劝说。 未婚夫的话波吕希娜终归是听得进去的,波吕希娜也无法自欺欺人,在父亲死后,阿利巴斯成了议会所归―― 议会中的贵族都支持阿利巴斯! 如果塔瑞摩斯还在就好了。 波吕希娜想起严厉的二哥、总是颐指气使、爱管束她的讨厌鬼……但也没这么讨厌了,她想念塔瑞摩斯,也爱他,尽管他不像普勒托斯、不像其他人会事事向著她,但波吕希娜知道二哥疼爱她的,用另一种方式,她不喜欢的方式,所以直到塔瑞摩斯永远离开她之前,他们依然在吵架…… 波吕希娜低下头,带著悲伤与不情愿,「我不喜欢你的国王,我讨厌他看我的眼神。」她这句话证明著她的妥协。 安提帕特揽住她,压下心中的那一点不安,他不是没注意到腓力的眼神与种种作为,但他不能将内心的情绪表现给自己的未婚妻看,她太过单纯天真,父兄的死已经够令她烦忧了,阿利巴斯登基、她不再是摩罗西亚女主人后,将会有更多不顺心的事叨扰著她,安提帕特不希望再拿这点事增加少女的负担。「没事的,腓力就是这么热情的家伙,他只是想表达自己的善意。」 波吕希娜想了想,「我还是不喜欢他。你怎么会跟他成为朋友?你们的差距如此大。」 安提帕特笑了,「我们曾经非常像,比起彼此的兄弟都还要相像。」直到流亡的经历改变了他。 波吕希娜想像了下,安提帕特以著腓力那样令人作恶的笑容、无礼的语调冒犯她,向其他女性调.情―― 「我不可能会喜欢那个滥情的家伙。我想你的国王与我适合成为陌生人。」一面说,波吕希娜一面挣脱安提帕特的怀抱,接著卸下了自己的首饰、脱下衣服,任它们掉落在地上,当少女浑身赤.裸,她勾住了未婚夫的脖子,「今晚我准许你留在我房间。」 ※※※ 当马其顿人要启程返家时,亚历山卓自然也成为了这支大队伍中的一员。 令波吕希娜惊讶的是,亚历山卓相当喜欢腓力。 如果波吕希娜对著自己弟弟不是这么盲目的宠爱又或者观察力再足够一点她就能发现,亚历山卓只对自己姊夫维持表面上的喜爱,最开始亚历山卓甚至试图让这段婚姻告吹,但在波吕希娜一句「亲爱的,怎么了?难得是你和安提闹别扭。之前你还一直鼓吹我和他尽快成婚呢。」这一位冒充者赶紧收回了自己对安提帕特明显不加掩饰的敌意,最终亚历山卓与安提帕特的斗争不得不由明转暗。 亚历山卓不喜欢安提帕特,不喜欢这个抢走自己姊姊一部份心的马其顿男人,事实上他也同样不喜欢任何觊觎波吕希娜的男人,这当中包括马其顿国王腓力,但他们与安提帕特不同,他们被波吕希娜彻底排除在外,不如安提帕特这般危险,而腓力对姊姊明目张胆的示爱则是安提帕特与波吕希娜关系中的大难题之一。亚历山卓享受安提帕特陷入窘境,也决定协助腓力,多在姊姊面前为腓力说些好话。 波吕希娜在亚历山卓临行前叮嘱著、要他好好照顾自己,亚历山卓趁势当著安提帕特的面称赞起了腓力的好。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安提帕特与他的姊姊不为所动。 波吕希娜依然没注意到、又或者刻意忽略了两人的暗潮汹涌,她亲吻安提帕特的脸颊,说:「安提,照顾好亚历山卓。」 安提帕特若有所思地看了亚历山卓一眼,嘴边则以毫不迟疑的口气说:「你不用担心。」 第56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3 (3) 「把戒指交出来,波吕希娜。」少妇伸直了手、对著自己的妹妹命令。 少妇――特罗雅丝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她是涅额普托勒摩斯的长女,摩罗西亚的公主,同时也是自己的叔叔阿利巴斯的妻子,与她的两个死去的同父同母的弟弟普勒托斯以及塔瑞摩斯不同,特罗雅丝相当不喜欢波吕希娜,高傲又疯狂的女人,就跟她的母亲一样。 特罗雅丝没能忘记波吕希娜的母亲狄蜜安嫁进来时父亲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光景,从那时起,她、母亲、两个弟弟成为了那个无礼的费莱城蛮妇以及她那两个孩子陪衬。 当他们的父亲涅额普托勒摩斯去世时,特罗雅丝感到些微迷茫的伤痛,随后是解气,就像朝著山顶奔跑的人在长久辛劳后登上顶峰那一刻的适意,她的丈夫要即位、即将成为摩罗西亚的王,而她则会是王后,属于摩罗西亚女主人的戒指将回到她手中。在经过狄蜜安以及波吕希娜这对蛮横母女的霸占,这枚母亲曾经配戴的戒指总算回到了她的手上。 波吕希娜果然瞪大著眼,怒火在那对明亮的双眼涌动,就是特罗雅丝这样一个女性也不得不承认,火爆与炽热适合波吕希娜,总是可以霸道的吸引各式各样人的目光。 波吕希娜怒斥:「你无权命令我,特罗雅丝!」 「就凭我是摩罗西亚的女主人,而你只是个公主。」特罗雅丝勾起假笑,示意两名侍女上前抓著波吕希娜,却被波吕希娜甩开,接著她高傲的妹妹各给了两个侍女一个巴掌。 波吕希娜警告:「别想碰我。再敢犯我会把你们的手指拔下来!」 特罗雅丝岂会害怕自己的妹妹?波吕希娜凶狠依旧,却失去了威力,少了涅额普托勒摩斯的庇护,波吕希娜如同被剪除羽翼的猎鹰,在陆地上靠著那笨拙的脚进困行走的猎鹰要如何躲过荒野中的威胁? 「你尽管无礼――过来!」特罗雅丝指使门外的侍卫,侍卫一脸迟疑最终不得不对王后屈服,两名侍卫架住了波吕希娜,在男女体力的差距下,波吕希娜的挣扎纯属徒劳,但身体不得动弹,不代表嘴巴不行,波吕希娜开始骂起脏话:荡.妇、娼.妓……云云,特罗雅丝扯住波吕希娜一边的头发,「父亲还真是太疼爱你了,竟让你培养出这付刁蛮的样子,或许我该好好教你一个公主应该说些甚么话。」 不久前被赏了一巴掌、对波吕希娜怀恨在心的王后女伴说:「公主不需要说话。」 另一位应和,「没错,拿火钳烧了她的舌头。」 波吕希娜大吼:「你们敢?安提帕特知道了会惩罚你们!」 特罗雅丝冷笑,「安提帕特?安提帕特为甚么会惩罚我?他会感谢我,感谢我把他的妻子调.教的这样安静,别忘了,你只是不能说话,你这张小嘴还能拿还做很多事呢……」三个女人以及侍卫发出会意的笑容。 波吕希娜怒视著这群人,「我以复仇女神之名诅咒你们!」 阿利巴斯皱著眉走了过来,「这是在做甚么?」他的视线在场中游曳,很快看出了端睨,他上前把波吕希娜的戒指摘下来丢给自己妻子,「放开我的侄女――」接著转向又对妻子说:「你跟我来。」 特罗雅丝大惑不解。 当夫妻俩回到寝室后,特罗雅丝说:「你不应该偏袒她。」 「诸神见证,我没有偏袒她。」阿利巴斯呼了口气,口气有些不耐烦,一面说一面把所有闲杂人等赶出房间,「你是在捕风捉影。」 「说谎,你们男人都一样,一见了她的美貌就被勾走了所有心思。」特罗雅丝想起父亲以及年轻贵族子弟……甚至是她的两个弟弟,他们都喜爱波吕希娜胜过自己! 阿利巴斯坦言,「没错,她很美,去他的美极了。但我看到的是她的价值。」 特罗雅丝一时噎住。 阿利巴斯丝毫不顾忌妻子的感受,继续说:「你是王后,不是农妇,给我保持一位贵妇应有的仪态。」 特罗雅丝辩解:「我一开始不想为难她,但她出言不逊,还伤害了我的侍女。」 「我不管波吕希娜是不是像个疯子,但我必须确保自己的妻子是一个称职的王后。」阿利巴斯以相当大的力道扯住妻子的下颔,「你记得,马其顿的腓力相当中意波吕希娜,我们必须讨好这个国王。」 特罗雅丝皱眉,「你说让波吕希娜嫁给腓力?」 阿利巴斯不以为然,「只要他想。」阿利巴斯可以保证腓力对于这个提议相当满意。「你忍耐点,再过不久,波吕希娜就会离开、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 特罗雅丝想了想也好,虽然让波吕希娜成为了王后,但她是这样高傲,要她忍受这么与多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丈夫肯定对于波吕希娜是种折磨。 特罗雅丝喜形于色,「这么说来,我应该尽些姊姊的责任。让波吕希娜好好恶补一下女红。要成为一位合格的王后可不是件简单的事呢。」 阿利巴斯漫不经心的点头,内心则为自己妻子的种种反应叹气。 第57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4 (4) 波吕希娜气呼呼地折断了芦苇杆,她甚至没多看一眼自己在信中写了些甚么,她想表达的内容充斥著怒火与埋怨,不管内容是甚么,相信那凌乱的笔迹可以让安提帕特尽数感受到其中的怒火。 她将信卷起来,交给特诺斯,「交给安提帕特。」 特诺斯替信封上封蜡、盖上印章,小心翼翼的说:「我恐怕不大方便。」阿利巴斯已经以「为保护未婚女性名誉」的藉口撤下了波吕希娜的两个护卫。 波吕希娜果然不能接受,她瞪大眼,语气满溢著危险,「我让人送信给自己的未婚夫不行吗?」 特诺斯叹气,「公主,我必须征询您叔叔的同意。」 「我不管。」 特诺斯也知道说不过好友的妹妹,波吕希娜一直是个不容他人质疑的固执姑娘,在这一点与她的二哥塔瑞摩斯极为相似,「那么再给我些时间,等到晚上我再离开。」 「不要。就现在。」 特诺斯头疼不已,「但是――」 「不准质疑我。」她忽然想了甚么,暂且放下怒火,拉著特诺斯出了卧室,大喇喇地走在前往路上,特诺斯倍感不妙,宫殿虽然大,但人的运气有时候就是这么糟,两人过了几个转角变撞见了两名国王――阿利巴斯和马其顿的腓力。 阿利巴斯皱起眉头,视线尤其停留在两人握著的手上滞留许久,特诺斯硬著头皮、反射性想抽回手,波吕希娜则加大力道不许他动弹,当中饱含著警告意思,特诺斯忽然为这颠倒的互动感到荒谬,平时可都是他在「欺负」单纯姑娘的,怎么换了波吕希娜就完全不同了? 「波吕希娜,你这是在做甚么?」阿利巴斯问,语气相当不友好。 此情此景可说是完全合了波吕希娜的意,这胆大的姑娘一个劲的要去惹恼令她不顺心的人,尤其是不断约束她保持符合贵族女性仪态、剥夺她一切权利的特罗雅丝;不断让腓力出现在她视线范围、试图撮合他们的阿利巴斯……以及最讨人厌的腓力。 该死的腓力。 前段日子才回去马其顿,但这阵子总能找到一堆她完全不想听的理由来拜访多多纳。 波吕希娜避开了腓力炽热的目光,洋洋得意的说:「我要让特诺斯『替我』送信给安提帕特。」她不只让没有亲属关系的男性进了自己卧房、当著阿利巴斯和腓力的面牵著特诺斯的手,还刻强调安提帕特与自己的关系――她越想越兴奋,对著特诺斯眨了眨眼,「替我告诉安提,『我很想念他』。」彷佛她方才藉著信件对自己未婚夫发泄怒火的事情不曾存在。 特诺斯有苦难言,却禁不住的脸红、点点头,「我知道了。」 阿利巴斯一把打断,「特诺斯,回去你的岗位。如果再惯著波吕希娜,我就让你挨鞭子。」接著又对波吕希娜说:「你如果不想被我禁足,给我收敛一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随便写信给陌生男人?」 「安提不是陌生男人!」 腓力竟然也在一边帮腔,「阿利巴斯,不要苛责你的侄女。」没等其他人,腓力又说:「安提帕特不只曾经是公主的保母,还是最好的朋友,我想她有权利与这样亲如兄父的长辈通信。」 阿利巴斯笑了,「腓力,你说的对极了。」 亲如兄父。 波吕希娜望著这两个达成某种邪恶共识的男人,狠狠的大骂了咒骂几声,又拉著特诺斯往原路走。 「殿下……」特诺斯为自己陷入王室中人的家务事感到头疼,「我们要去哪里?」 波吕希娜眯了眯眼,一脸不耐烦,理所当然地说:「回我房间,既然阿利巴斯准我写信给安提帕特,我就要重写一封。」 ※※※ 波吕希娜最终没有改变信件内容,但恐怕就是她吐了口痰、卷进信件中,陷入热恋的安提帕特也会回以一封情深义重的信表达关切。 因此摩罗西亚公主那封脏话、错字连篇、单辞频频拼错的信丝毫没有造成安提帕特的困扰,安提帕特甚至在回信之后的几天就造访了摩罗西亚首都多多纳。 「安提!」波吕希娜总算觉得自己未婚夫替自己出了口恶气,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了对方,安提帕特的表现依旧含蓄,一手搭著未婚妻的肩、一手摸著对方的头顶。 对于摩罗西亚公主来说,安提帕特的就这么跑到宫里来见自己并没有代表更多意义,纯粹就是想惹得腓力讨厌罢了,她在与安提帕特订下婚约之前就有过几段恋情,也懂得男女情.事,不可能不知道腓力想追求她――让那滥情的家伙净作梦吧。 至于在旁人看来,安提帕特与腓力这对君臣间密友此刻的作为无疑代表了两人关系产生裂痕。 但腓力的反应出乎众人意料,在波吕希娜之后,这年轻国王扯住了自己亲信的脖子,「好小子,竟然就这么跑了过来,我猜帕曼纽会骂死你。」 安提帕特显然也没想过腓力会是这番表现,在外人与当事人看来,这对君臣免不了要一场交恶,因此安提帕特先是一楞,却也很快反应过来、扯了扯嘴角,「我不是罪魁祸首,你先将工作丢到了我身上。」 不知是这两人并不想因为个美人而影响了彼此的友谊与关系,又或者他们想演戏演到底了,阿利巴斯很快也参了一脚,三人和乐融融把波吕希娜抛在一边。 波吕希娜皱著眉瞪著三人。 在稍晚的宴会中,阿利巴斯再一次试探了波吕希娜的底线。摩罗西亚国王将侄女的座位安排在腓力的身边,安提帕特的位子则是夹在两名未婚女性中间。 波吕希娜照例是整个宴会场上最后出现的女性,一见了腓力坐在原属于安提帕特的位置上,当即站在原地不肯移动。 「希娜,这是在做甚么,快坐下。」特罗雅丝假意提醒。 波吕希娜瞪著同父异母的姊姊、接著是阿利巴斯,「我为甚么要跟陌生男性坐在一起?我应该和我的未婚夫坐在一起。」 阿利巴斯难得没有生气,对著腓力大笑,「原谅我的侄女,这单纯的姑娘将我的兄长的戏言当真了,误以为自己真要嫁给你的臣子了。」随著这句话,在场众人面色各异,阿利巴斯不受周围的喧嚣、骚动氛围影响,又说:「我会找一天对我的侄女好好澄清这些玩笑话的。」 波吕希娜胀红了脸,恶狠狠地瞪著自己叔叔。 安提帕特赶紧从人群中脱身,走到波吕希娜身边,小声说:「希娜,先入坐吧。」 波吕希娜一口回绝,「我不要。」 腓力顺著对方的话继续说:「我们或许吓到她了。」腓力完全忽略了自己前些日子才称赞起公主的勇气。 阿利巴斯提议:「她是怕生,或许你可以带领我的侄女坐到她的座位上。」 「当然可以。」 然而当腓力朝著波吕希娜走近时,波吕希娜的回应是狠狠搧对方一个耳光。 响亮的耳光像是某种信号,宴会场上的所有人为著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的不能言语。 「波吕希娜!你真是太无礼了――」阿利巴斯从座位上站起身。 腓力一手捂住被掴红的左面颊,另一手挥舞著制止阿利巴斯的吓骂,「不要紧,我一点也不痛。」这明显无关于痛不痛的问题,而是尊严问题,聪明的腓力国王似乎智慧降了不只一点。他那双如同夜空闪耀星子般的深邃眼瞳一刻也不停地盯著波吕希娜,嘴角笑容添了几丝傻气,「如果你觉得心里不高兴,你可以尽情的打。」 原先因为腓力袒护而生出不少底气的波吕希娜听了这番话不禁五官扭曲,不知是该害怕还是愤怒或者厌恶,最后一跺脚气得离开这个是非地,抛下被毫不留情拒绝却一臉满足的腓力。 腓力痴迷地望著公主曼妙的背影,喃喃说道:「安提帕特,她真是太美了,不是吗?」 听到腓力这番话,安提帕特喉间梗了一口气,许久才说:「没错。」 第58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5 (5) 当夜晚满身酒气的波吕希娜见了脸色阴沉的安提帕特时难得生出尴尬之情。 安提帕特回想那些荒诞的狂欢、糜烂的氛围、酒醉的未婚妻与其他无数个丑态尽现的贵族小姐们拥吻、嬉戏,做出不堪入目的放肆举动……安提帕特不喜欢未婚妻此刻不安的神色,他的女孩应该是要恣意欢笑、发怒的,但他忍住了心中的不舍,斥責:「希娜,你答应过我不再参与酒神庆典。」 波吕希娜低下头,有些心虚的解释:「你看见了,你的国王也看见了,而我是故意要做给你的国王看!纳西雅说男人都不喜欢看到女人参与酒神庆典,她的丈夫不喜欢,你不喜欢……」越是说,公主越是来了自信,「腓力肯定也不喜欢,我只是为了让他讨厌我,他撞见我参加酒神庆典,以后不会再缠著我了。」 你错了。腓力更加对你痴迷了。 前不久腓力才当著他连同几个近身护卫官的面大肆称赞波吕希娜的活泼、她匀称的身段、美丽的舞姿、悅耳的歌聲……但他不应该对波吕希娜说这些,他实在不希望再激化腓力和波吕希娜的关系,希娜越是讨厌腓力,只会惹来腓力更多的热情。 他尽可能放缓语调,「但你也不应该参加这些堕落的活动。」 「堕落?」波吕希娜本就不是个轻易服软的女孩,对著安提帕特,她已经给出了对待旁人时所没有的耐心,起码她试著解释自己的作法,但安提帕特的话大大激怒了她,她大吼:「你骂我堕落?我为了你拒绝再让其他男性接近我、與我親近,我在酒神庆典上也只是与其他女孩逢场作戏,而你却说我堕落!凭甚么?你们男人总是对我们女人有数不尽的要求,要我们对你们保持忠诚,难道你们就有多忠诚了?」 「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我不希望你继续参与这些活动,他们会带坏你――」 「带坏我?」波吕希娜冷笑,「胡说八道。说起来,之前那事还没算呢,你之前为甚么要我坐在腓力身边?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应该要极力制止我叔叔的举动,而不是附和他!」说著甩开安提帕特的手,「不要总是摆出对我兴师问罪的姿态,我受够了你的管束,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女儿!」 安提帕特叹了口气,「原谅我自作主张,但你不应该怀疑,诸神可以见证我的心,我的心意是真实的。」 「够了,你滚!」但他的反应只带来波吕希娜更大的反感,安提帕特刚住进宫中时就是任职她的保母,同时她也想起前些年安提帕特总是以这层身分自居,试图将他们的关系划清界线,她刻意与其他男性亲近却也无法激起对方的反应。他竟然一点也不生气!还有阿狄亚,没错,安提帕特竟然趁著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一段婚约,听说他们感情很好―― 波吕希娜的心绪很乱,种种关于安提帕特曾经做过的,她所不喜欢的都尽数浮现在脑海。 而结果就是波吕希娜单方面冷落了安提帕特好几天。 公主的反应让明目张胆的追求者腓力自觉来了机会,卯足了劲讨好公主,而公主也没拒绝,下一次的晚宴上对叔叔阿利巴斯安排的座位也毫无异议,对著坐在一边的马其顿国王依旧维持著自己施舍式的搭理,在阿利巴斯提议让两个年轻的男女――腓力和自己的侄女波吕希娜应该放松些,在气氛轻松的宴会上不需拘束,可以相约与其他年轻人一起到舞池跳舞。能与波吕希娜亲密接触腓力自然喜欢,年轻国王的脸上是直白的动心,但波吕希娜傲慢的一口回绝,阿利巴斯有些恼火却也知道这让步对于倔强的侄女可说是难得,因此最终没作声,整个宴会场上依旧暗潮汹涌,不只满足口腹之欲,也相当满足在场贵族们的好奇心。 波吕冷眼看了几次安提帕特黯然的神色,想著够了,在一个晚上主动到了安提帕特房间。 安提帕特脸上掩不住的惊讶,但二话不说紧抱住她。 波吕希娜这才意识到自己怀念著对方胸膛带给她的温暖,满足的依偎在对方怀中好一阵子,才抬起头,「你不会再责怪我了吧?责怪我闯进你的房间,像个堕落的娼.妇――」 「希娜,别用这样糟糕的词汇解嘲自己。」安提帕特的语气中透著无奈,「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你本就不是。」 波吕希娜得意的挣脱了安提帕特的怀抱,双手插著腰,「你错了,我就要像娼.妇!我每晚都要溜进――不对,我要进你的房间,睡你的床,跟你做.爱,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敢打赌你那个懦弱的国王连句话都不敢说。」波吕希娜总是不屑于说出腓力的本名。 腓力确实对此不会说半句话,安提帕特了解腓力,当腓力热恋时,腓力不会在意自己的对象对自己是否忠诚,那怕是阿尔希诺伊这种人尽可夫的舞女。 当他们完事时,波吕希娜躺在安提帕特的怀中、捧著对方的脸,「我们私奔吧。」 安提帕特一楞,「私奔?」 波吕希娜点头,美丽的双眼在黑夜中依然耀眼,闪烁著得意与自信,「你的国王已经答应了我,过段日子会让亚历山卓回来拜访我们,到时候我、你、亚历山卓,我们三个一起趁著深夜离开,往东或往西都可以,离这个糟糕的地方远远的,我受够了特罗雅丝和阿利巴斯,我怀疑特罗雅丝脑子只剩下针和线……等等,你不高兴吗?」 安提帕特只得赶紧摇头,「不,当然不会。」私奔并不如字面意义上这般简单,安提帕特并不能确定自己的未婚妻是否能够接受辛苦的逃亡生活以及失去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此外,亚历山卓介入了他们的生活只会在其中添上一把火,毫无益处…… 但就像波吕希娜说得,逃得远远的,当他们远离了原有的生活空间,两人受到的阻挠将会迎刃而解,而他也有信心从无到有的打造两人的家园,或许开始时会辛苦一点,但不会太久―― 他按著波吕希娜在他脸颊上流连的、带著挑.逗意味的手,「我很喜欢你的想法,真的。」在话语脱口而出时,安提帕特惊觉这当中毫无虚假,或许在他心中早已不下千万次的想要自私的将波吕希娜带离摩罗西亚。 第59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6 (6) 「亚历山卓!」 「姊姊!」 波吕希娜两姊弟亲密的相拥,彷佛被迫分离多年,而这也是腓力第一次看见波吕希娜哭,少女叨叨絮絮的不断对著亚历山卓嘘寒问暖,生怕亚历山卓在马其顿过得不舒快,让人欺侮了。 而在此之前,波吕希娜高调的参加了酒神祭典,任由自己喝个酩酊大醉,亲吻那些不久前因为爆食暴饮而呕吐不止的男女;为自己取了新的名字,茉特尔,用以证明自己是酒神戴奥尼索斯的新娘;将自己的私人用品搬进了安提帕特,与之同床共枕……摩罗西亚公主荒诞堕落的私人生活丝毫没有激起两位当事人安提帕特与腓力的反应,但这瞒不住旁人,尤其波吕希娜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因此摩罗西亚的公主为他们的生活制造了茶余饭后的话题。 至于对于波吕希娜来说,没有人敢当著她的面谈起这件事,她丝毫不认为自己的作为是种笑话,她认定自己的行动是一种反抗,用以抗拒叔叔阿利巴斯对于她婚姻的指手画脚,她要所有人看著,让大家知道她对自己的叔叔有多么的不屑,偏偏阿利巴斯想教训她时,总有腓力在一旁劝著,这让她更加自信与张扬,如果不是安提帕特千叮咛万嘱咐,波吕希娜口中所谓的「私奔」恐怕会成了举世皆知的行程。 随著亚历山卓返乡的日期迫近,波吕希娜的情绪日益浮动,安提帕特却是无暇顾虑,波吕希娜的一句「私奔」真正出力的人依旧是自己的未婚夫,安提帕特在短时间以尽可能不起眼的方式准备三人远行的旅资,他在泰尔有一笔资产,但要取出需要点时间,但比起马其顿境内的要安全不少…… 安提帕特筹谋之时,波吕希娜忍不住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亚历山卓。 「私奔?」亚历山卓瞪大眼。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波吕希娜深怕自己弟弟真的不喜欢,开始构思著自己梦想的蓝图,尽管他们的目的地依然不确定,但波吕希娜有信心安提帕特会打理好这一切,而她也深信自己的未婚夫无所不能、有千万种能耐,当她到了新的生活圈,她依旧是众星拱月的公主,享尽荣华富贵……她说起种种的好,说著他们会有多么的自由,多么的快乐,但别说这个计画有多么的愚蠢,亚历山卓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安提帕特横插其中。 「……亚历山卓?」 亚历山卓摇摇头,「吓了我一跳,所以是安提大哥提议的吗?」语气与神态依然天真,丝毫让人看不出所思所想。 「不是,是我。」波吕希娜显得相当得意。 亚历山卓表现出一脸兴奋,哪怕心中尽是嘲讽,但在外人眼中,亚历山卓王子彷佛碰上了甚么天大的好事。年幼的王子问:「那么是哪时候离开?」 波吕希娜摇头,如果此刻面对的是公主同父同母所生、真正的那一位亚历山卓王子,绝对不会感到惊讶,波吕希娜一直以来都是习惯丢出自己的想法,也不管过程,任由旁人去忙碌的那一位。 两姊弟的私下谈话结束后,亚历山卓做过了短暂的思考,便将姊姊的计画全盘告诉了腓力。 腓力的近身护卫官克雷塔斯只大了亚历山卓不过几岁,而这个少年的长姐莱妮丝嫁给了腓力的朋友桑托斯,腓力待他如同自己的侄子阿明塔斯一般疼爱,这一次的会面也没有避过这个少年,当他听过年轻的摩罗西亚王子说完话后,在一边瞪大了眼。「你背叛了自己的姊姊。」 亚历山卓辩解:「我只是不希望她痛苦,当她以不名誉的方式离开摩罗西亚,她将一无所有!」 腓力点头认可,「你说的对,我也很高兴你将这些事告诉我,如果你选择隐而不发,那么日后将会有无尽的痛苦降临于你的姊姊身上,这也是我不乐见的。谢谢你亚历山卓,我会想办法说服你的姊姊。」 亚历山卓离开后,克雷塔斯忍不住说:「要我说,那是个糟糕的妻子,而她也绝对不适合做一位王后。」 腓力毫不在意,「你错了,她是个合格的王后,她就是母狮子,一旦我征服了她,她会为我诞下健康的男嗣,我们的孩子将会是最强壮的战士。」 「而在这之前她会先咬你好几口。」克雷塔斯瞥了撇嘴,「承认吧,你被她的美貌迷昏了头。正在为自己的疯狂找藉口。」 「我可以将之视为夫妻间的情.趣。」腓力拍了拍少年的肩,「你让我很惊讶,我以为你喜欢热情如火的女郎。」 「如果只是一个夜晚,我可以。」 ※※※ 在亚历山卓与腓力密谈之后的第三天,波吕希娜在一个对著床边的安提帕特说:「我想你应该注意到了,今晚的宴会上,腓力跟我说了话。」 安提帕特点头,但腓力总是对著波吕希娜有著说不尽的话,因此他脑中还在盘循著其他问题,他在罗马的奎利纳雷山购置了一座别墅及少量的田产,取得公民生活需要付一笔钱,别墅及田产所需配备的奴隶人数…… 「安提帕特!」在对方总算专注在她身上时,波吕希娜坐起身,「听我说,腓力今天跟我说了,只要我嫁给他,亚历山卓必定可以成为摩罗西亚国王,不只如此,他还会协助亚历山卓兼并卡奥努斯、赛斯普罗图斯。」波吕希娜显得很烦恼,在她发现安提帕特夹杂著难过与愤怒的目光后,她恼羞成怒,「你是在怪我吗?」 「不。」安提帕特二话不说地否认,但话语中依然透著受挫,这个喜怒不显于瑟的男人罕见的透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我早该想到的,是我自己妄想了。让你跟著我受苦是不明智的。如果你想,你可以答应腓力。」 「到头来你依然是在责怪我!」波吕希娜抢过被子裹在自己身上,「但你从没想过,你的国王给了我承诺,而我迫于他给出的诱人条件嫁给他,他是个阿吉德,而你也是!他能给的你难道不能给吗?」 安提帕特怎么可能听不出波吕希娜话中之意,马其顿的国王可以任意对外发动战争,只要他手中有军队。「希娜,这是不可能的。」 「为甚么?你也是王室成员,你熟知马其顿的国政,培加的保萨尼亚都可以,为甚么你不可以!?」 「希娜,别说了――」 「你不想要我成为你的王后?」 「希娜!」安提帕特从床上起身,背对著少女,「我与其他的阿吉德是不一样的。」哪里不一样?少女这样问,但他没有再试图解释,「马其顿现在需要团结,我也不是自大的人,如果我任意自立为王而你成了我的王后,那将不会是个生活在华美宫殿的王后,你甚至流离失所,失去尊严与性命。你如果想要的是亚历山卓成为整个伊庇鲁斯的国王,那么腓力确实可以实现你的想法。」解释的话到头来成了埋怨与淡淡的讥讽。 「你这个胆小鬼!」没错,安提帕特总是胆小怯弱,不只是这一回,对他们的情感、对于公然反抗阿利巴斯的擅自做主都是,波吕希娜恶狠狠地咒骂好几声,「我以前向你展示了我的心意,而你的回应是甚么?你回头迎娶了阿狄雅!而你再回头找上我,也只是因为腓力把我丢给了你!」波吕希娜跳下床将衣服穿上,「你的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你。」 「不要再用我对你的感情去伤害我了,波吕希娜。」 波吕希娜冷笑,「你可以尽可能的胡说八道,但我都看清了,你不过是个让人任意操纵的玩具!一个木偶!腓力要你做甚么你便做甚么。别让我再看见你,你说的对,我应该嫁给腓力,起码我可以看著阿利巴斯和特罗雅丝对著我卑躬屈膝。」为自己披上披风后,波吕希娜离开了安提帕特的房间。 第60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7 (7) 没有人知道波吕希娜与安提帕特起了甚么争执,但意图促成马其顿国王与摩罗西亚公主婚事的人无意就此探究。 嫁妆方面,波吕希娜公主和安提帕特的婚约订下、涅额普托勒摩斯之前也筹谋著,因而嫁妆已经备置了大部分。但如今男方改为马其顿的国王,波吕希娜毫无羞臊之情的一手主导起后续工作,她大肆操办、动员许多奴隶,即将被带到马其顿的翻了近一倍,著实令人瞠目结舌。而除了公主本人、她那数量庞大的嫁妆、跟随前去的数名侍从,甚至有波吕希娜的一位长辈列奥尼达、亚历山卓王子。 在波吕希娜看来,除了建筑物的四面墙壁,她要将所有属于她的、亚历山卓的东西都拿走,绝对不要在自己不在摩罗西亚时被贪心的姊姊侵占。 但她不容许旁人抢夺自己的东西,不代表她不能拥有旁人的财产。 「我想要你的耳环。」 波吕希娜这么说时,花园中的贵妇人瞬间静了下来,他们早就等著了,他们的公主难得肯出现在花园,如果她要花她会让侍女来摘采,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让园丁很是苦恼,而公主不只来到了花园,还加入了他们的团体,但没有绣花编织的打算,不用猜也知道公主是冲著谁来的。 特罗雅丝深吸了口气,装作没有听见,继续专注在自己手边的女红。 「特罗雅丝,不要装作没听见,我说了,我要你那一对耳环。」 「波吕希娜!」 意识到了自己音量太大,想起阿利巴斯无数次的提醒,她是一个王后,应当注意自己的仪态,特罗雅丝赶紧压低声音,忍住满腹怒气,尽可能柔声的说:「我的妹妹,我已经说了,那一对耳环是父亲送给我的成年礼物,我不能把耳环给你,父亲不是也给了你另一条红宝石的?」 波吕希娜嘴边勾起恶意的嘲讽,「我也说了,我不喜欢你送给我的礼物,我要你那一条祖母绿的作为我的嫁妆,可以搭配我的发色。」 特罗雅丝撇下手上的绣线,嗓音已然失控,「波吕希娜,你想都别想,如果你想要美丽的首饰,你可以找腓力要――」 「腓力?」波吕希娜冷笑一声,「很好,那么我或许能要我亲爱的未婚夫打败了阿利巴斯后再把你的耳环抢过来。」 众人倒抽了口气。 「你这个小贱.货!」特罗雅丝再也忍不住,扑上前试著揪住波吕希娜的头发。 「王后!」 「我的宙斯啊!快帮我拉开他们。」 但特罗雅丝并不是地勤于锻炼的人,而她的妹妹波吕希娜却是个优秀的女战士,身手矫健,在场其余女性还未反应过来之前,波吕希娜已经侧身闪开后双手压著特罗雅丝的背,将其制伏在地上,一面大声嘲笑:「愚蠢!既然你不想交出耳环,那么就拿手上的戒指交换。」 特罗雅丝挣扎著,握紧拳头不让妹妹将属于摩罗西亚女主人的金戒抢走,「你想都别想!」 「把戒指给我――你们都给我滚,别在这碍事!」原先想试著拉开这对姊妹的女士们因为波吕希娜带给他们的可怕气势不得不作罢。 「你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直到阿利巴斯赶来时,特罗雅丝已经被硬生生扯下好几撮头发,波吕希娜虽然是占上风的那一位,身上却也都挂著树枝与叶片,浑身狼狈、衣衫不整,纵使如此依然无损霸道之名,战意昂然。 特罗雅丝趁势挣脱波吕希娜,踉踉跄跄走到丈夫身边,抢先告状:「阿利巴斯,波吕希娜这ㄚ头实在太无礼了。」 「不正是你先攻击我的吗?」 「如果不是你执意要抢父亲送我的生日礼物,我也不会这么做!」 「够了!」阿利巴斯受够了两个女人的争执,「几位夫人,很抱歉吓到你们了,请先回避吧。」直到旁人离开后,这一对姊妹继续责备彼此,阿利巴斯熟知妻子和侄女的性格,再加上他们的对话,没多久便知道了事情的梗概。 当两姊妹吵过一个段落,阿利巴斯说:「特罗雅丝,把耳环给她。」 「阿利巴斯!」特罗雅丝受伤的瞪著自己丈夫。 波吕希娜则是得意地发出一声笑。 「我说了算。」阿利巴斯对自己侄女说:「亲爱的侄女,晚饭前你可以拿到自己想要的耳环,现在回去好好写封回信给腓力吧。」 波吕希娜耸了耸肩离开,对自己叔叔的话不可否置。 「阿利巴斯,你为甚么一直向著她!」特罗雅丝抹著脸颊上的泪,上前扯住自己丈夫的手臂,「你也听说了,我是为了你啊!她想唆使腓力成为我们的敌人,还要让那个杂.种抢了你的王座!我为了不让你的权威受到威胁才与她起了争执,你却总是向著她,还要她继续去迷惑马其顿的国王?」 「你以为腓力是傻子吗?」 特罗雅丝冷笑,「那副模样不是傻子吗?恐怕我亲爱的妹妹要他去盗神火他都甘之如饴。」 阿利巴斯叹了口气,想著终归是自己的妻子,耐下性子解释:「腓力不是傻子,否则巴耳底利斯也不会这样忌惮他了。」他扶著特罗雅丝的肩膀,细心叮嘱:「腓力想扶持亚历山卓、马其顿再想随心所欲操纵我们是不可能的,别忘了还有斯巴达。再说,如果真让亚历山卓登基,波吕希娜就更不好控制了,这可不是腓力所乐见的。所以你这阵子就忍著,别再跟你妹妹置气让人看了笑话了。」 特罗雅丝心底终究不甘,「如果她想抢走『摩罗西亚之戒』呢?」 「你就先让她拿走,我会再拿回来的。」 至于波吕希娜,在她回房没有多久,原先属于特罗雅丝的耳环很快送到了她的面前,她捻了起来左看右看,忽然觉得也没有多么吸引人了,父亲送给她的那几副要比这一对还要透彻明亮―― 父亲还是最疼爱我了。 她得意地想著,随手将耳环收进了另一个收纳用的檀木盒子,这个盒子中已经放了好些个原属于特罗雅丝的饰品,是她特意找出来盛装这些战利品的,她日后必定是用不上这些饰品,每当拿过来一点就觉得解气,谁要特罗雅丝抢走了属于她的戒指与权力?如果安提帕特在,肯定会要她将东西还回去,为了哄她还会保证送给她更多更昂贵的首饰…… 在侍女拿著一卷信走进卧房时,波吕希娜问:「是谁的?」语气中透著她自己也没注意到的期待。 侍女有些难为情,知道必然会让公主失望了,「是马其顿的腓力。」 波吕希娜咒骂了一声,「怎么又是他!不要拿给我,拿去给特诺斯。」 另一边双手支著石桌苦思著该如何以充满女性化字眼回复的特诺斯眼见又多了一份工作,搁下笔,重重的叹气,「我恐怕无能为力。」 「为甚么?」波吕希娜倒在床铺上,「这是个好机会,你可以尽情地骂腓力,反正那个家伙完全不敢对我发脾气。」 特诺斯摇头,「不。我不能这么做。这是损害殿下的名誉。也会加深你们夫妻间的误会。」 波吕希娜嗤笑一声,用手肘支撑、从床铺上半撑起身子,「特诺斯,知道吗?你他妈的现在像个安提帕特!」 在波吕希娜的注视下,特诺斯面颊又染上了些许红韵,「安提帕特先生离开前有请讬我随时注意您的情况――」 「该死!」 这个胆小鬼! 为甚么不当面跟我说? 特诺斯小心翼翼的问:「为甚么不试著看看腓力写给您的信呢?其实内容也没这么糟糕。」这时候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猜透他们公主的心了,就是昔日最了解公主的安提帕特也没辙,特诺斯打算公主一有发怒的迹象就赶紧闭上嘴巴、专注在公主要他做的工作上。 但波吕希娜并没有发怒,「你的意思是腓力是个优秀的诗人?但我不喜欢看情诗。」为她咏诵的情诗还少过吗? 「不,他没有写情诗。」特诺斯把信交了上去,「都是些在马其顿的生活。过些天您或许还能收到关于行军的部分。」腓力刚让人带著军队向佩拉岗尼亚出发,试著抢先一步征服佩拉岗尼亚以避免他们与提伯里安人形成联盟。 波吕希娜接过信,语带嘲讽,「他有没有提到他和他那一大群的女人是如何生活的?」 特诺斯犹豫的一会,说:「并没有。」 尽管如此,波吕希娜还是仔细地将信读过了一遍,「……期待我的回复?这种内容有甚么值得回复的?」虽然这么说,特诺斯却注意到波吕希娜来了兴趣,可能是关于腓力提及的宫殿扩建、可能是军队战争,也可能是亚历山卓王子的学习情况。波吕希娜顺手又拿了另一卷,说:「特诺斯,帮我回复他:我衷心期待你在婚礼前夕被你的女人们淹死。」 特诺斯苦著脸点点头,替波吕希娜写下了第一封回复,辛辣、尖酸,带著十足的摩罗西亚公主气势与特色,不过这并不妨碍收到回信的那一位高兴得不能自己,马其顿国王又让信使送了好几封,便又得来了公主随兴又嘲讽性的几笔,但好歹有来有回,所有人将之视作公主的妥协,期间马其顿也在腓力的指挥下成功阻止了佩拉岗尼亚的特里巴利的联盟,但一次胜利没有阻止马其顿军队的脚步,夏季末腓力撕毁了与达尔达尼亚原订的和平协约,一举击败了达尔达尼亚国王巴耳底利斯所领导的伊利里亚联军,七千名连同国王本人在内的战士战死沙场,巴耳底利斯之子克里图斯向马其顿投诚。 当这个好消息传到了摩罗西亚的多多纳时,所有人可以明显的感受到他们的公主对于自己的未婚夫释出了更多的善意,特诺斯得以免去了代笔的工作,波吕希娜的回信依然锋利,但她不再假他人之手,而言谈间,提及未婚夫时也不再动辄冷嘲热讽,反倒有多了几分自豪。 而在此期间,波吕希娜与安提帕特的生活看似毫无交集了,波吕希娜不曾在外人面前提及对方,也没人敢于对公主说起,听服侍公主的宫女事后透漏,安提帕特与波吕希娜最后一次的争执已经让两人彻底撕破了脸。 到了第二年春季,波吕希娜迎来了自己的十八岁生日,舞会、葡萄酒以及俊美的男伴充斥了她的生活,她忽然发觉嫁给马其顿国王也没有想像中的糟糕,除去总要赖在她身边令她烦不胜烦,这个男人不会干涉她的生活,不像安提帕特,没错,不像那该死的家伙,对著她总有数不尽的规定与限制,也总是吝于在大庭广众之下表达自己的情感,最重要的是,接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写一封信给她,她生日了,更是连一句问候都没有! 她的酒一杯接著一杯的喝,虽然酒量相当好,但不代表她不会喝醉,她外放的交际生活也使她在许多次酒醒时身边躺著各个认识或不认识的男性也不会造成她的困扰甚至习以为常,在无数个安提帕特不在身边的夜里她都是这样度过,她迷茫空泛的内心告诉自己这是一种抗议,要向安提帕特表达自己将不受限于他,但一次也没有,一次也没能引起对方的回应,他们一个在培拉城、一个在多多纳,比起四处征战的腓力却是几乎断了联系。 这一夜她期望让烈酒再次带给她思绪朦胧的迷幻之美,但她的愤怒满溢,驱使她的思绪相当清明,她抛开了共同参与盛宴的宾客,独自且顺利的回到了房间,跌跌撞撞的,她翻倒了一张椅子,室内的空气好似闭塞的凝滞著,她这时才觉得酒意上来了,脚步更为颠簸,还撞到了一个柱子―― 「希娜。」 原来不是柱子。 安提帕特扶住了她,她花了不知多久的时间决定不要推开这双手,接著在晦暗的光线中观察对方,颧骨更突出了点、憔悴的神色。 「对不起。你可以不要原谅我,但请你不要再哭了。」 她想说:胡说八道,我没有哭。但啜气著令她不能言语。 安提帕特伸手拭去她脸颊上温热的水渍,这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脆弱。 在这之后她好像说了甚么,或许是要安提帕特一定要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又是威胁又是哭闹,对方忙不迭地说著好―― 当第二日中午清醒时,她一人躺在床铺上,床边放著一个小盒子,盒子中的戒指她还记得,当初她与安提帕特婚约刚订下时安提帕特送给她的,去年他们吵架时她要对方把这枚戒指带走,而现在戒指再度回到了她的手上。 麦穗粒大小的红宝石、细细的金戒环,她实际上并不喜欢这样寒酸的款式,又小又脆弱,她害怕那样的脆弱与纤细,那会让她联想到她的表妹妮刻,以及那些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与情感,令她惧怕不安―― 她不发一语的把戒指收进了盒子中。 第61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8 (8) 虽然波吕希娜总说期待腓力在婚礼前夕被女人们淹死,但实际上婚礼远比想像中的顺利。 腓力如愿以偿的将新娘从摩罗西亚迎接回培拉,培拉城的百姓得以一睹新王后的风采,第一眼见了很难不将视线从她那对美目中移开,澄澈的、执著的,该是一双多么迷人又独具魅力的眼眸啊,而艳烈如火的头发是一鬈鬈如波浪的造型披散在脑后,随著王后骑在马背、一耸耸规律的舞动,剩下的双眼之下的脸孔掩盖在紫色面纱之下,却已经能猜测出面纱之下的一切该是有多么出色。 早先城民已经听说了国王对这位新迎娶妻子的热烈追求,而现在新王后也征服了他们,他们大声咆哮欢呼,鼓噪著要腓力去摘下王后的面纱,亲吻王后的小嘴,腓力难得犹豫了下,但故态复萌,他一惯以过度热情的方式去对待波吕希娜,卓有成效,这一回应该也是可以―― 「啪」的一声,波吕希娜毫不留情地拍开了腓力的手,恶狠狠的瞪了腓力一眼。 在场众人笑声如雷动,腓力显得不在意,他对于即将而来的专属于夫妻间的夜晚活动已是浮想连篇――如果早一点预知到他这个无礼的举动会造成新婚之夜被自己妻子赶出房,那么他绝对无法安之若素。至于对培拉城的人民来说,这位异族王后最初带给他们的新奇感渐渐淡去后,剩下的就是三天两头制造出的茶余饭后话题,而且都属于糟糕的那一种,人们总是一面带著嘲讽口吻的聊起,内心恶感一面叠升。 波吕希娜在马其顿的生活也就此揭开了序幕。 腓力在波吕希娜之前已经有了三任妻子:奥妲塔、菲莉涅、妮刻希波利斯。 以及数不清的情.人和侍妾。 最一开始,波吕希娜选择视而不见,她早已经知道这些女人的存在,但她对于去干涉一个不爱的出于政治目的而与之结为连理的男人的感情.事毫无兴趣。除了自己的表妹妮刻希波利斯,以及伊利里亚的公主奥妲塔,前者她发自真心的爱著这个亲如姊妹的少女,哪怕如今他们共侍一夫,波吕希娜依然将之视为自己唯一的朋友;后者则是她的仇人,奥妲塔的族人害死了她的两个兄长、父亲以及――还有谁?她内心最深处的一角正悄悄地说著话:是你的亲生弟弟,有人亲眼看见亚历山卓死在奥妲塔的剑下。 但波吕希娜不愿去想透,也没有人敢于告诉她。同胞兄弟亚历山卓的死击垮了这个少女的心,知情者宁愿让波吕希娜自欺欺人。 如今「亚历山卓」安在,但波吕希娜内心那股最强烈的恨意无法消除,她受了内心的驱使开始以极度粗暴的方式攻击这位品行端正的女性,惹来了许多人的闲言闲语,但有著腓力的偏袒以及奥妲塔本人的冷淡应对,波吕希娜更为恣意,抢过了后宫的管理权、剥夺了奥妲塔作为腓力的第一位王后所应有的王室名称:欧律狄刻、将奥妲塔以及奥妲塔的女儿驱赶到了偏僻的宫殿,如果腓力继续扩建宫殿,将整座山纳入其中,没有人会怀疑奥妲塔和她的女儿会被赶到山脚下。 好在没有多久,奥达塔的坏日子总算熬出头了,波吕希娜开始将目标转移到了自己丈夫的其他女人身上,其原因在于她与腓力在婚后的培养出了感情。 他们首先是从亚历山卓的话题开始,又或者说,腓力为了燃起妻子与自己多接触的兴趣,以妻弟亚历山卓先著手,接著到了战争,波吕希娜与自己的丈夫一样的野心勃勃,他们很快找到了共同目标,腓力总是不吝于对波吕希娜聊起自己的改格制度与每一次战争的筹备,波吕希娜也乐于在其中指手画脚,这是她一贯有的作法,早先腓力还未见过波吕希娜,却急于把这位公主推给安提帕特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这位过早干涉摩罗西亚国政的女孩在一次与马其顿合作偷袭伊利里亚军队的过程中为了抢功劳,白白让奥妲塔带领精锐部队逃出生天。 但这些坏事到了此刻的腓力眼中成了所有的好,热恋中的人盲目地将之视为率真与勇敢,就像这位国王每每对人提起波吕希娜的各类美溢之词,或许除了波吕希娜的美貌,其他只能听三分。 在这个短暂的期间,腓力与波吕希娜是热烈的深爱著彼此的,腓力给了这个年轻的女性安提帕特所不能给予的赤诚与疯狂甚至带著几分野性的爱与性,波吕希娜年纪轻轻却早在与安提帕特订下婚约之前已有几段恋情,也热中于参与那些迷乱复杂的狂欢仪式,安提帕特的拘谨与过度的内敛令她苍白的内心无法真实的感受,尽管她内心那一个看透事理的角落不只在为逝去的兄弟哭泣,也在为这一段脆弱朦胧的情感不负往昔而懊悔,但她用一把大锁将这些被她视为怯弱的种种锁进深渊,而腓力十足的精力与丰富的阅历才能大大的吸引住她。 很快的,波吕希娜怀孕了,腓力征服了色雷斯地区的格锐尼迪士,并在该地建立起新城市,以自己的名字为该地取了一个新名「腓力比」,腓力为这个城市派出了强大的马其顿军队看守,这方便他能控制这个地方的矿产,腓力比的出现每年为马其顿增加了更多的收益,腓力有了更多的资金实现自己的各种野望,在波吕希娜的大力支持下,腓力砸下了重金买了几匹色萨利的骏马,尽管色萨利出产良马,这几匹在色萨利的群马中依然是高挑健壮、四肢肌肉线条修长而美丽的,而他们会在奥林匹克竞赛前挑选出最优秀的四匹参与这四年一度的盛宴,参选的项目是赛马,腓力已经暗中让人疏通过,竞赛的评审人员将马其顿人加入了纯种希腊人一列。 波吕希娜轻抚骏马的背部鬃毛,这一匹毛色纯黑的马儿是她最看好的一匹,她认定它能成为参赛的其一,「我想亲眼见识这场竞技。」说完,波吕希娜以俐落的身手跳上了马背,许多人都知道波吕希娜是个优秀的骑师,她的骑术习自安提帕特,尽管她怀了孕,这类的运动却从没少过,不过她真正令人惊讶的是下一句话:「当你征服了那群希腊人,应该把禁止女性参与竞技这项规矩给改了。」 「腓力,我竟然不知道你把自己的工作行程排序到了三十年后。」克雷塔斯怪叫一声。 「我们可以自己举办竞技赛,我会让女性能参与其中。」腓力接著又对年轻的侍卫说:「你给我的期限真够宽厚,但我想或许不用三十年。」其他人也跟著瞠目结舌。 波吕希娜发出清澈的笑声,自信的说:「我会取得桂冠。奥林匹亚少了我这样优秀的女骑手是他们的损失。」 「别让自己太累。我怕伤了孩子。」腓力提醒。 波吕希娜半真半假的瞪了腓力一眼,「不会,我的儿子将可以驯服最狂烈的野马,而且他还是最优秀的战士――你何不试试你中意的那一匹?待会别落在我后头丢了脸。」说完策动马匹向著前方的烈日直奔。任由腓力及两名近身护卫官在后头追著。 但夫妻两顺心的日子并不可能直到永远,他们彼此之间充满了不安定与浮躁,是带著俗世喧嚣的情与爱,尽管彼此认定自己都是付出更多的那一个,腓力容忍了波吕希娜的所有脾气与昔日换乱的交际生活;波吕希娜容忍了与奥妲塔共事一夫、无数名女性使用「腓力的妻子」、「腓力的侍妾、情.人」这些名号,容忍了菲莉涅早一步生下了拥有继承权的阿西达斯王子,但这样的情感彷若烈火,烧得炽烈、炭火却会在短时间用尽。 当波吕希娜肚子逐渐大起来起,腓力的心开始出现了变化,在这最一开始,他依然将波吕希娜视作心中的最为主要的伴侣,但他需要一些调剂,波吕希娜带来的情感堪比一波一波的海浪,有时过于令他疲乏,他承认难有其他女性的美貌可以与自己的妻子媲美,不过偶尔还是想喘口气,换些温顺一些的女性,这样的女人随处可找,阿尔西诺伊、菲莉涅、宫中的侍女…… 波吕希娜撕碎了衣箱中裙装、重摔手边能提起的任何一样东西。 她单纯却还是个敏感的女人,再说宫中又有甚么风流韵事能成为秘密了? 「叫安提帕特过来!」发现侍女在迟疑,波吕希娜将手中的手镯往侍女门面上砸,「快去!」 随著月份增加,波吕希娜更加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早先时候腓力没有违逆过她一点意思时,她得来的是加倍的喜悦与自信,而当腓力的背叛传到了波吕希娜耳边,那就是加倍的怒火与怀疑,当手中的物品改到了青铜镜,她犹豫了一会,没有朝地上扔,藉著镜子看了许久,接著她又从橱柜最角落翻出墨水加入水盆,让黑色的液体清晰的映出了她的容貌,她又一次的呆呆望著自己面孔出神――她看不出来,一点也看不出这一张脸与过去的自己有何差别,是增加了自己没有注意的皱纹?又或者是自己的身形臃肿让腓力倒尽了胃口? 「希娜!」安提帕特进了房后一见狼藉的卧室,再来是波吕希娜呆呆地坐在地上,赶忙上前扶起她,「你受伤了吗?」 波吕希娜茫然地摇摇头。 安提帕特依然不安,揽著少女坐到床边,细心的开始梳理少女虬结的乱发。 在波吕希娜视线中,安提帕特的淡化五官逐渐清晰鲜明起来,这时候她开始想起安提帕特的好,从来不会背叛她的安提,从小护著她生怕她有一点难受如父如兄的她的爱人,温柔的,哪怕是他们的结合这个男人依然都是尽可能的满足她……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点的自责,为前段日子因为安提怕特责备自己不应该玩乐、应该注意肚子里的孩子而闹脾气感到自责――短暂的清晰之后,所有的事物包括占据她所有注意力的安提帕特在内都被泪水所遮盖。 她哭喊:「他竟然敢背叛我!他竟然敢!」 怀孕所带给波吕希娜的情绪反应是如此剧烈,以至于她心中那把锁被冲破,那些脆弱涌了出来,她后悔自己放弃了与安提帕特的情感,她后悔没有不顾一切地离开。 「我恨他、我恨他的谎言!一面对著我所内心只有我一面却揽著其他女人!」 安提帕特无言以对,只能说:「我知道。」熟知腓力性格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腓力的风流? 当波吕希娜即将成为腓力的妻子时安提帕特早能预见这样的情况,但他无力阻止,他不可能控制自己朋友的心。他痛苦地看著自己照顾到大的女孩流不尽的泪水与嘴边含糊的咒骂,那些直白的厌恶与恨意正是只有波吕希娜才有勇气拥有的情绪,心底长久以来压抑著的思念、欲.望与忌妒……各种偏离他应当具备的理性情绪淹没了他,他禁不住的抱住了波吕希娜,抱住了自己朋友的妻子,迎接这个悖逆的罪孽,「我知道。希娜,但想想你的孩子,别让这些愤怒伤害了无辜的孩子――」 波吕希娜挣脱了安提帕特的怀抱,但双手依然扶著对方的肩,失序的喊著:「安提帕特,如果你还爱我就亲吻我!拥有我!」 安提帕特不再迟疑,倾身将所有热情投注在自己的爱人身上。 第62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9 (9) 波吕希娜此时并没有待在女眷们应在的区域,她挺著肚子、背倚在石墙上,距离舞池有一段距离,但她所在的位置并不冷清,几个年轻俊美的男性围著王后,眼底有著迷恋,又说又笑的试著能从中争取王后的好感。 王后不以为意,又或者说乐在其中,这一段日子能与共享□□.愉的男性不在少数,地点有寝殿、树林间、废弃的小房间。各种王后与国王各自享乐的话题在宫里宫外喧嚣,曾经有几个腓力宠爱过的女性因为日后的失宠而心生怨恨与愤怒,但从没有一个人做得如波吕希娜这般蛮横与粗暴,全然不顾旁人眼光。 早先几次的宫廷宴会都是安提帕特待在波吕希娜身边的,但这位老早就沦为第四王后裙下臣的男人目前人正在米埃札,他强势的母亲时不时送信给远在培拉城的儿子,一会是头痛一会是感染流疫,这些内容不需经过验证便能看出是藉口,尊贵的奥瑟雅夫人已经受够了自己儿子与王后断不清的关系了,安提帕特则出于对母亲的敬爱短暂的离开了喧嚣的王都,但这不会让他的爱侣孤单,波吕希娜身边总能有无数男性追随,她如鱼得水,彻底忘了自己的丈夫,据说她曾为了腓力的滥情而大发雷霆,但眼下看似完全撇下这件事。 妊娠并没有夺去王后的美貌,反而使她稍显瘦的身形比起往日丰满了些,更添风情,王后的笑容带有性.感、狂野但又不会缺乏贵族女孩的不食人间烟火,她的笑容像是火,与那一头秀发一样灼目、耀眼;笑声则像蜜,可以甜进男人的心坎中。 阿尔西诺伊知道不少男性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尤其在这样一个放肆的场合中,是再适合彰显这个摩罗西亚女人的优势不过了。至于她得承认,自己、大多数女人比起波吕希娜是逊色甚至不起眼的,但阿尔西诺伊不会认为波吕希娜带给自己多少威胁,波吕希娜的美一如其性格,过于咄咄逼人、令人难以喘息。那些得不到、无法彻底拥有波吕希娜的男人对于王后的爱是盲目又短暂的,一旦真正让他们得到,恐怕是急著想脱手―― 因此当阿尔西诺伊注意到腓力一双眼紧紧盯著波吕希娜时内心并无太过慌张。 但坐在阿尔西诺伊身边的贝勒妮基就不一样了,这位贵妇的丈夫阿赛塔斯正无所不用其极讨好著波吕希娜,亲吻波吕希娜的手背、手心,两个各自拥有丈夫、妻子的年轻男女亲昵的偎在一起有说有笑,阿赛塔斯的唇似有似无的多次拂过波吕希娜白皙的面颊,接著大声赞颂起王后的美貌。 阿赛塔斯又喝了一大口酒,些许酒水沿著嘴唇流下,他用手背抹去,神色更加放肆了,眼神期盼的盯著波吕希娜的肚子,「一个正统的继承人!祝贺他!」他又让人斟满了酒,酒杯高举过头,「祝贺王子!」大喝一口又把酒杯重重的丢在地上,银制酒杯在大理石地面摔出不小的声响,但都没有阿赛塔斯接下来的话还来得清楚,「我想这个孩子将会是强壮英勇的战士,多么希望我也能有,如果诸神怜悯我,就该为我找个争气一点的妻子,或许一头牛都比她还要称职――」 贝勒妮基抿紧了唇,苍白的脸色似乎又更白了点,眼下的泪痣更加明显,在阿赛塔斯说起她比一头牛还不如时,她倏的从座位上站起身,怒火在一个瞬间攫住了她的所有,令向来自制冷淡的她扬声说:「起码我是一个贵妇,而不是一个摩罗西亚妓.女。」喧哗的宴会场在她说话时出现一阵静默,因此这一句不算大声的嘲讽散落在整个厅堂。 「贝勒妮基!」阿赛塔斯怒瞪著妻子,「快向王后道歉。」 贝勒妮基经过了短暂的难堪,已经收敛的所有的情绪,脸色冷淡地坐回原位,对于丈夫的吓骂不加理会。 「□□?」波吕希娜冷笑,果然被激怒了,「阿赛塔斯,这个女人就是你的妻子吗?我想我能认同你的想法,她比一块木头还要令人乏味。」说完,尽管这句话令人无从笑起,波吕希娜身边的男性依然捧场的大笑起来,连声赞同,波吕希娜得意地弯起了眼,好歹转移了注意力,否则贝勒妮基的侮辱绝对不是波吕希娜回以一句嘲讽便善罢甘休。 阿尔西诺伊注意到腓力视线依然停驻在波吕希娜身上,酒醉为双眼染上了一层纱,他一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宴会结束后的隔一日,宫中又传来新的消息,波吕希娜的寝殿在前一晚发出了可怕的噪音,各式各样的器皿碎裂撞击声与叫骂声不绝于耳。 前一次王后这么做据说是腓力的风流事迹传进了她的耳里,那一回服侍王后的侍女被王后随手丢出来的饰品砸中了左眼,眼皮肿了一大块乌青,惊慌失措的找上了安提帕特。 这一回事前则是国王蹑著脚步在深夜中进了妻子的房间,接著是令人不得安宁的一个夜晚后,国王的脸颊、脖子被抓花了好几道,阿尔西诺伊猜想或许被衣服遮挡之下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其他战果,包括咬痕之类的,而顶著这一身伤口的腓力丝毫不介意,对著讪笑的友人笑称自己的妻子是何其狂野热情,接著又淡化了所有从王后口中迸出来的粗鄙之言,彷佛波吕希娜尖刻的咒骂其实都是甜言蜜语。 腓力称其为「情调」。 国王大肆宣传王后的「战功」,将一场单方面的争吵硬是转成了热恋中男女的和.谐互动。但阿尔西诺伊发现波吕希娜很难抗拒腓力的死缠烂打,尽管从传言来看,王后每每是被腓力气得直跺脚,但不难猜出有了原谅自己丈夫的意思。 果不其然,在安提帕特回到培拉城后的一日,阿尔西诺伊尽管与安提帕特处于敌对,却很难不为这个男人感到可悲可笑,因为波吕希娜原谅了自己的丈夫,那一晚没有咒骂没有驱赶也没有物品遭殃,腓力进了妻子的房间,第二日还让人把自己的东西都搬进了妻子的寝室。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又是波吕希娜最顺心的时候,没有人可以越过这一位新王后,尽管她拒绝了殴律狄刻之名,却在无形中成为腓力那众多女人中最高贵的一位,她再一次燃起了自己丈夫对自己的爱意。 没有多久,马其顿的选手在奥林匹克的赛马竞技中取得了桂冠,波吕希娜为了荣耀自己的丈夫,再一次的给自己娶了新名字,奥林匹娅丝。这或许能视为她送给腓力的一个礼物,腓力相当喜欢它。 再不久,波吕希娜为腓力诞下了一子,一如所有人预料的健康,腓力将二王子取名为亚历山大。在亚历山大诞生了那一日以弗所的阿蒂蜜丝神庙遭到雷击失火,随之而来是关于亚历山大王子的各种传言:波吕希娜与腓力的梦、宙斯之子、埃格城大祭司皮拉夫人的预言…… 亚历山大王子的身世越加的传奇,波吕希娜王后的地位也看似不可动摇。 但阿尔西诺伊早已从旁观察波吕希娜多次,这是个容不得旁人令自己难受的女人,一旦如此,波吕希娜便会要对方加倍奉还,甚至直到对方一个劲的又是哄劝又是懊悔的多次赔礼才肯原谅―― 是个受情感支配、执著得甚至有些疯癫的女人。 阿尔西诺伊知道自己已经看出了对方的致命弱点。 第63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10 (10) 波吕希娜挺著肚子,气势汹涌的走到阿尔西诺伊面前。「你是甚么东西,凭甚么对宫里的人指手画脚?」这是王后的第二胎,妊娠反应明显了些,但美貌依然眷顾这位天神的宠儿,她脸颊上散布著点点孕斑,淡而细碎,让她的年龄看著又减了几岁。 宫里宫外的人都怕波吕希娜,他们私底下对王后再多的厌恶,实际面对王后都不得不避开王后的锋芒,面对她,彷佛面对复仇女神。还是个失去理智的女神。 但阿尔西诺伊则不,这位贵妇人端起笑容,「原谅我,王后。我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但我是受了腓力的请讬来管理他的后院。」如果波吕希娜像是一团火,那么阿尔西诺伊就像一只绵羊,瘦弱的那一种,在场的女士将之看在眼里,不免为阿尔西诺伊捏一把冷汗,但阿尔西诺伊并不需要他人的关心。 「腓力的请讬!?」波吕希娜提起丈夫的名字几乎可称之为咬牙切齿,没人不怀疑腓力此刻在场会被自己王后痛骂一顿,「腓力让自己看上的妓.女来管理宫殿!」 阿尔西诺伊对于自己被称作「妓.女」是眼眨也不眨、脸上笑容更是未减分毫。实际上她嫁给拉古斯前是舞女、交际花,比妓.女体面多了,但依然为贵族女性厌恶。或许直到她敢于与凶神恶煞的波吕希娜抗衡的此时此刻,这些贵妇人才短暂地与她站到同一个阵线。 阿尔西诺伊以劝导的口气说:「这只是暂时的。王后,您该知道腓力只是在生气。如果您不再擅自动用国库的钱到台纳伦海岬为您的弟弟采买斯巴达佣兵,那么我的工作很快就会被解除。」接著又补了一句:「您可以买任何自己喜欢的珠宝首饰,但采买佣兵、筹备战争属于男人的工作,再说腓力目前的眼光放在南部的美敦尼,如果您为亚历山卓王子准备了佣兵要去宫打摩罗西亚,不正是为腓力的西面树立敌人?」 阿尔西诺伊的话没有扭曲任何事实,但她正是藉由这样合情合理的发展引诱波吕希娜步入陷阱。波吕希娜果然无法接受他人的纠正――毕竟如果可以,安提帕特早让这名蛮横的女人养出贤淑温顺的性格了――,波吕希娜怒火更盛了,「胡说八道!腓力既然答应过要为亚历山卓抢回王位就该履行承诺,必定是你这个下.贱的女人在一旁怂恿腓力才让腓力搁下了这件事。」阿尔西诺伊还想说些甚么,但此时的王后全然不将这相貌逊于自己的女人放在眼里,波吕希娜摆手、不再看对方一眼,「滚吧,这是我和腓力之间的事情,不需要一个妓.女插手。」 在外人看来阿尔西诺伊输了,阿尔西诺伊也沉住了气,离开了宫殿回到自己在培拉的住所。 拉古斯把托勒密抱到了阿尔西诺伊怀中,「会有机会的――」 阿尔西诺伊笑了,亲吻托勒密的额头,「你多想了,我并没有失败。不过我不介意你多安慰我一点。」她一手还抱著坐在大腿上的儿子,另一手亲昵的捏了捏自己丈夫的手心,「你让我觉得我不是孤军奋战。」 「你当然不会孤军奋战。」拉古斯毫不犹豫地保证。 「但摩罗西亚的王后正是如此,妮刻希波利斯没什么见识,她的爱人对著她也是战战兢兢――或许你或者其他的所有人都觉得我失败了,但我完全不这么觉得,胜利女神正在向我招手,波吕希娜的疯狂终将把自己推入一个人的深渊。」阿尔西诺伊嘴角勾起了得意的笑容,喜形于色在她是相当难得,这代表她有了十足的把握,「告诉我,军队甚么时候会回来?」 阿尔西诺伊说的是马其顿的军队,国王所领导的马其顿军队正在南方与雅典作战,在好些年前,雅典就占据了紧靠德密湾的重要据点,包括彼得那、美敦尼,腓力不可能不对这两个据点下手,他们距离马其顿王都相当近,隔了一条大湖、几座山林。这些阿尔西诺伊都知道,她的学识不同于其他马其顿女人,她了解地理而不至于把马其顿的美敦尼与美赛尼亚的美敦尼与之混淆――大多都是她从男人们身边学到的。 拉古斯说:「最快在明天中午。」 「看来我还有很多时间打理自己。」 第二日马其顿军队只比预期中延迟了一些,而阿尔西诺伊早等在培拉城外了。这一次马其顿可以说是小胜雅典,然后他们签订了休战协议、马其顿军队打道回府。 阿尔西诺伊以为自己猜错了腓力的想法,她的猜测是腓力要一举拿下美敦尼,紧接著在她见到腓力时才知道腓力为何在取得几次小捷后便打住不前了。 「我的宙斯啊!」阿尔西诺伊赶紧上前,带著慌张关切的脸色察看腓力右眼的伤口。这是腓力在围城战中受的伤,美敦尼城上的弓箭手用箭雨招待了来势汹汹的马其顿大军,腓力非常幸运,伤口不深,军医说否则这支箭会直接穿过腓力的脑,但幸运又伴随不幸,这个小伤口恶化的情形比想像中严重,腓力的右眼处此刻又红又肿,要睁开眼都成了问题。「腓力,如果我知道过来会见到你这个模样,我绝对会乖乖待在家中不出门的。」 腓力躺坐在椅子上,眼部的伤口感染导致他发起烧,让他的语气有些虚弱,「死不了,不过眼睛是保不住了,希望我现在看起来还得体。」 阿尔西诺伊的笑声依然好听,但可听出其中的难受,「你看起来像个野人。」 腓力也跟著笑了起来,「饶了我吧,我连澡都没有洗你就闯进来了。」他刚举起手,就阿尔西诺伊一把按住,阿尔西诺伊相当了解腓力的坏习惯,「别碰它,医生说你得改掉这个习惯,起码在伤口好之前都不准。看来我得时时盯著你了。」 「好吧。看来我让克雷塔斯放你进来是个错误的决定。」 阿尔西诺伊自诩对腓力相当了解,却从没想过腓力也是会在意外表的人,腓力没有大多数马其顿人的高大魁梧,也没有好友安提帕特的英俊迷人,眼部的伤口与持续不退的发烧则是又一记打击。这让阿尔西诺伊想起腓力确实在人前人后都是将自己包装的活力四射,鲜少听过有大病、重伤,因为他都是尽可能低调的处置,而今次她却无意间触探到了对方脆弱的一面。 接下来的两天阿尔西诺伊继续住在军营中照护腓力。腓力的表现有时会让阿尔西诺伊想到好强的男孩,他只让少数的、关系亲近的人出入自己的营帐,而他则在这短短两天尽可能养病、让憔悴与虚弱不会战胜他,一旦他走出帐篷、进入培拉城,他依旧会是众人所熟知的无畏无惧、豪爽热情的国王。 这一天晚上军医为腓力再次处理了伤口,如果不算上永久失明的眼,复原情况良好。 腓力睁著仅剩一只的眼,黑而深邃的眼闪烁无奈,他拍了拍自己的右边的下眼睑。「想不到我竟然跟安提戈成了兄弟。」 「不过这让你看起来更成熟,你以前像个孩子。」阿尔西诺伊亲吻腓力的右脸颊,她说的算是唯一的好处了,残缺了一只眼绝对不会让人的外表看著更具魅力。 腓力在军医离开后才问:「你为甚么不对我说说波吕希娜做了些甚么?」 阿尔西诺伊等待这一刻确实等了很久,但她有足够的耐心,她依然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告状吗――这是没有必要的,我和王后吵架的事,难道你不能从旁人那里得知吗?再说,除了抢回美敦尼,你还有足够多的事要烦恼,我实在不想拿女人间的事来骚扰你。」 这些话果然相当令腓力中意,在战争上波吕希娜虽然与他有著共同的野心,但见识远不如阿尔西诺伊,时不时为他制造的麻烦也令他有些头疼,当他在南方围攻美敦尼时,他实在不想背后又面对个被惹怒的摩罗西亚,但这些固执的波吕希娜不会懂也不愿去懂,他亲爱的王后只顾著筹谋为自己弟弟复.位,这也是他为何让阿尔西诺伊短暂接收宫廷管理权的原因,只不过几天,就在他出征时。 他原先的预想他可以一举拿下美敦尼城,等到他回马其顿、后宫的管理权再度回到波吕希娜手上,那么到时波吕希娜去招惹摩罗西亚、摩罗西亚的国王阿利巴斯顾忌著马其顿的军队也得三思而行了,但真实情况不比预想,他的伤及美敦尼地顽强抵抗导致了战事的拖延,也让他开始思索自己对于波吕希娜是不是过度的放纵了。 思索至此,腓力说:「你说的没错,但这一回你不必退让,我会要波吕希娜交出自己的权力,直到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波吕希娜显然没想过腓力这一回竟然会向著阿尔西诺伊。当马其顿军队进入培拉城后她没有主动迎接,为了表示不满,她等在她和腓力房间,她要让腓力想起自己做出的错误并主动认错――竟然让一个身分低下、甚至不是腓力妻妾的女人去干涉宫里的事! 好在那个女人还算有眼色,她一出言驱赶就离开,否则这一次她甚至不会让腓力踏进房门一步。 但腓力表示要将管理权暂交到阿尔西诺伊手上,无意外惹来波吕希娜的怒火,「不准!」 腓力疲惫的解释:「阿尔西诺伊经验丰富,她足够担任这份工作。听我说,我保证不会食言,既然当初答应过你会让亚历山卓登基就会做到。但并不是现在,亚历山卓资历还不够,而目前当务之急是拿下美敦尼――」 「拿下美敦尼?」波吕希娜冷笑一声,「你说的还真好听,但瞧瞧你现在的样子――打了败仗还缺了一只眼。明年的这时候是不是要付出一只手?」 腓力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实际上美敦尼沦陷是早晚的事了,而不管波吕希娜有没有看透这一点,愤怒的她都只想拿这件事来怒斥自己丈夫,她逞一时之快,却没想过这句话惹怒腓力的效果非凡。 腓力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国库中的所有都属于我、属于马其顿的,我会让它们很好的运用在马其顿的身上而不是拱你弟弟为王上面。」 「你这是甚么意思!」 「这是我目前的打算,如果你依然固执己见,日后我也不会改变这个想法。」腓力嘴边这么说,实际上他暗地里早筹画起这些事,因为他习惯拟定日后的计画接著追著他们跑而不是被动的让局势追著他,他不想让斯巴达插手干涉摩罗西亚的事就得扶持亚历山卓登基。 波吕希娜大声咒骂,字与难堪不雅,腓力不只一次听过这些话出自波吕希娜之口,因此他平静地坐在原位,不发一语表示自己的坚持。当波吕希娜发现自己无法惹来腓力回应后,跺脚、气呼呼地离开房间――就像当初在宴会上腓力惹怒她时的情况,腓力忽然发觉波吕希娜不曾改变,哪怕结婚生子依然还是个莽撞的少女。 但腓力没了心思去追、去哄自己妻子了。 另一边怒气冲冲的波吕希娜则是闯进了亚历山大的房间,照顾二王子亚历山大的保母莱妮丝皱起眉头,她一直看不惯腓力第四位王后风风火火的性格,但没有道理拦著不让母子见面,「王后,小声点,会吵到亚历山大。」 莱妮丝刚说完,亚历山大就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含糊不清的大喊:「妈妈!」尽管只有一岁,亚历山大却能跑能跳,一眨眼就扑进了波吕希娜的怀中。 波吕希娜望著怀中的儿子,小小的,身上散发出蜂蜜的甜香味,以及与她更加相似的眉眼,她心里的怒气降了不少,嘴角划出了她自己不知道的温柔。她视线不离亚历山大,对莱妮斯说:「我今天要陪著我的孩子。你可以退下了。」 往常莱妮丝并不是个会任意听令于波吕希娜的人,但波吕希娜今次的表现让她决定退让。 但很快地波吕希娜与腓力的争执传到了莱妮丝耳边,波吕希娜数日来一直睡在亚历山大房间也不见腓力来找她显见夫妻两的关系又一次出现了裂痕。 虽然波吕希娜睡在自己儿子的房间并不代表甚么,库娜涅与阿西达斯也有保母,但更多也是让各自的母亲照顾,但莱妮丝很快发现到波吕希娜给亚历山大灌输的错误思想,甚么阿喀琉斯的后裔、腓力是母子的敌人、亚历山大实际上是宙斯的儿子…… 趁著支开亚历山大的空档,莱妮丝警告:「王后,如果你再这么胡言乱语,我会告诉腓力,并阻止你靠近亚历山大。」 莱妮丝基于不想将后宫事情闹得更加混乱,确实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波吕希娜背地里对亚历山大说著腓力坏话的事告诉腓力,但波吕希娜并不在意腓力知道,或者说腓力要是知道了她说过的这些话更好,她心中的一部份失控的思绪鼓促她激怒对方。「尽管去说,你认为我会害怕腓力的怒火?」 莱妮丝自认无法与这样疯狂的女人沟通,「看在亚历山大的份上离他远点吧,你会的疯狂会害死他的。」 「我会害死亚历山大?」波吕希娜怒及反笑,她迫近莱妮丝,忽略不管腹中胎儿的骚动,「你竟敢诬陷我――」波吕希娜深吸了口气,「我、我早该把你换下来,我要自己照顾我的亚历山大!」 「王后?」 波吕希娜推开莱妮丝的扶持,手压在桌子上,这一次抽痛是更加明显又熟悉了――上一回她要生亚历山大时就是这种感觉。 但这一次月份未足,这让波吕希娜摸不定究竟是不是真的。 莱妮丝已经抛下了两人的争执,再一次伸手不容波吕希娜抗拒的搀扶她,「你的情绪太激动,孩子可能要提早出世了。」 莱妮丝的话令波吕希娜感到几丝恐惧,「不、不可能……」提早生产对孩子与母亲都不好,每一次的生产都像是徘徊在冥界入口,不管对孩子还是对母亲来说。而现在她的孩子没有在她腹中待上足够的时间就要出生,她深怕那会是个虚弱的孩子,她不愿也不敢想像,她的孩子应该要是最优秀的战士、强壮英勇…… 当真正生产时她的呼喊带著罕见的恐惧与不安,与她上一次的气势相距甚远。 好在波吕希娜的身体素质一直以来都相当不错,没有经历太多的难受就生下了孩子――是个女儿,瘦弱的、恹恹的,稀疏的胎毛因为羊水而黏在泛著紫红色纹路的头顶。小婴儿就连哭声都没什么力气。 产婆说:「是个美丽的公主。」 波吕希娜不发一语瞪著产婆怀中的襁褓,她不知道失望与难受源自于何处,是对她自己的失职、对腓力、对孩子――又或者三者皆有。 这时她的贴身侍女走进产室,赶忙附耳对她说:「陛下正在外面,他想见您。」 「我不想见他。」波吕希娜又转而朝产婆摆手,「把孩子带出去吧,你们的国王要看她。」自己则倒在床上闭上眼。 当小婴儿发出虚弱的哭声、被带到产房外时,莱妮丝几乎是反射性的上前将孩子抱进自己怀中,轻晃起手臂,「她看起来太小、太虚弱了。」这像个责备,却绝对不是对著小婴儿,站在莱妮丝身边的克雷塔斯非常了解自己的姊姊,她是在为这个孩子感到难过。「她长得像王后,假以时日必定会是马其顿最美的玫瑰。」 想起波吕希娜,克雷塔斯大为不乐意,「这样的美人看看就好,娶回家绝对是种折磨。」但莱妮丝怀中传来那一阵阵细弱的哭声又令他有些不忍。 「不会。」莱妮丝一口否认,「我不会让这个孩子变得像她的母亲那样的疯狂。」 另一边,王后的侍女以尽可能含蓄的言语表达了王后不愿与腓力见面的想法。 腓力经过了短暂的沉默,「我知道了。」 第64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11 (11) 波吕希娜喝退侍从、亲自为亚历山卓穿上厚重的铠甲,亚历山卓表现出少见的沉稳,目不转睛的看著姊姊替自己用别针扣住披风,接著仔细检查他身上所有的配件,深怕遗漏点甚么,好一会儿才满意的点头,「亚历山卓,你长大好多,穿上铠甲就是个英挺的战士。」说著,波吕希娜掂了掂脚趾,不大开心地承认,「我已经矮了你半颗头的身高,不再是你的姊姊了。」 亚历山卓依然没有移开目光,他的凝视不同于以往的调皮,多了几分温柔,令波吕希娜有些奇怪,「亚历山卓,你是在发呆吗?」 亚历山卓摇摇头,抱住波吕希娜说:「你当然永远都是我的姊姊,我不介意你当个娇小的姊姊,你总算不会动不动就拿我的身高嘲笑我了――」 「亚历山卓!」波吕希娜不服气的捶了下弟弟的肩膀,到头来只是打上坚硬的盔甲弄痛自己,亚历山卓则回以哈哈大笑。 两姊弟打闹一番后,亚历山卓又说:「我刚才可不是在发呆,而是在思考我的姊姊适合搭配怎么样式的宝石最能衬托她的美丽气质。这难题可不小,伊利里亚王的妻子们据说光是收藏的项炼就可以堆积成山。」 波吕希娜嘲讽的笑著,「真是有趣,这座山要是堆得比奥林帕斯山高,恐怕就是宙斯也会忌妒。」少女与弟弟结束拥抱,接著亲吻弟弟英俊稚嫩的双颊,「为我带回最美丽的红宝石,我想要奥妲塔红宝石项炼。」 亚历山卓脸色微变,「奥妲塔不会配戴饰品。」 波吕希娜没有注意到其中的不对劲,「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打扮自己了?好吧,如果她真的这般穷酸,那么替我取回她的头盔,我要她的勇气与智慧,我要他们属于我。」她的语气中带著钦羡与自信。「对了,你有戴上我给你的项炼吗?」 亚历山卓从领口处拉出一条项炼,钱币大小,上面有著蛇型浮雕,「为甚么不是桂冠叶呢?你不如让我的宠物缠在我的脖子上。」 波吕希娜难得没有因此生气,而是专注的望著亚历山卓,温柔的说:「这个项炼是前几天祭司官送给我的。项炼代表我――你一定要随时带著波吕希娜会永远陪在亚历山卓身边,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我的爱、我的弟弟,你必定会替我取得胜利。」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他们的额头抵著彼此的,同样鲜艳的红发不分彼此的混在一起。 不多久,安提帕特进了亚历山卓的房间催促,两姊弟这才惊觉时间不早了。波吕希娜深陷矛盾之情,依依不舍与骄傲两相冲击,直到亚历山卓跨上马背,到了宫店门口,波吕希娜不忘叮嘱他要照顾自己身体,最后被亚历山卓笑著打岔,「行了姊姊,我想你似乎遗忘了安提大哥。」一面说他一面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安提帕特。 安提帕特无奈的耸肩。 波吕希娜忿忿的说:「对自己的姊姊开玩笑可不是件礼貌事,或许我该为你找个凶悍的妻子好惩罚你。」 「那么更好。」亚历山卓的笑容更深了,「我要一个像姊姊你一样的凶悍姑娘作我的伴侣,越凶悍越好。」 波吕希娜瞪大眼,「你真是个坏家伙!」 两人的斗嘴并未持续多久,摩罗西亚的军队即将启程,一声声号角长啸惊动了附近了禽鸟振翅飞远。亚历山卓最后一次与自己的姊姊、安提帕特告别,情绪相较之前几次更为真实,隐含不安,像是第一次出远门的孩子。 波吕希娜望著亚历山卓头也不回归入摩罗西亚军队的背影。强烈的情绪在一次袭卷她的感知,她好羡慕亚历山卓,羡慕又忌妒著她的弟弟能够上阵杀敌,她是多么的渴望战场,这是与生俱来的技能,阿喀琉斯的血脉在她身上蠢蠢欲动……亚历山卓距离她越来越远,无数的色调相似的披风间杂其中,很快的,她再分不出哪一个背影属于亚历山卓的。 ※※※ 「亚历山卓!」 当摩罗西亚的王子亚历山卓走进马其顿王后、也就是他的姐姐波吕希娜的房间时,后者小跑步到了他面前并紧紧拥住他,「就这样放你一人回到摩罗西亚要如何让我放心啊,我实在不懂腓力究竟是在想甚么――还有阿尔西诺伊,一定是她,那个不安好心的女人竟让你一个人深陷危险!」 被美丽的少妇揽住肩脊的金发少年翻了个白眼,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同父异母姊姊的想法,那分天真性格有时过度了也会让他没了看好戏的心情而感到厌烦,就像现在,有这样愚蠢的姊姊在,他还真怕惹恼了腓力为他在夺回摩罗西亚王位过程中更增困难。「不只是我,还有摩罗西亚优秀的战士、还有斯巴达的佣兵,我必定非常安全。如果我不回去,该如何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波吕希娜微微放开弟弟,明媚的眼眸带著不舍与恐惧的望著对方,而这个两人四目相交的时候,亚历山卓也早已将自己眼底的轻视不耐烦收起。 波吕希娜说:「我梦见――」她摇了摇头,让那些模糊的混乱的影像离开自己的思绪,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梦见你离开了我。」 亚历山卓勾起假笑,洋溢的灿烂的笑容,并用天真的口吻说:「这只是暂时的离开。我亲爱的姊姊,我就在多多纳,而当我成为国王,你随时都可以带著亚历山大和克丽雅来找我。」这副姿态可说是他一贯应付波吕希娜的方式。 「不、我是说真正的离开。我知道那是一场梦,但我还是很害怕。」她的双眼噙出了泪水,脆弱与不安垄罩著她,但她并不知道她的情绪以及模样大大娱乐了对方,亚历山卓很享受波吕希娜此刻的神态,像是掌握在他手心随事会认他捏碎、融化那般,内心的欲.念再一次升起,他确实想回摩罗西亚好让自己不必长时间面对疯狂无知的波吕希娜,但这并不代表他想要与对方永远的避不见面―― 他娴熟的将波吕希娜推到墙上、伸手解开波吕希娜肩膀的别针,让轻薄的衣物吊挂在腰间,「我发誓我绝对不会离开你。我会长命百岁。」一说一面亲吻波吕希娜的颈部、胸口……顺著曲线不断向下。 昏暗的室内回荡著阵阵靡乱的声响,撞击与忘情地呼喊。半遮半掩的窗扉为室内带来了些许的风与枝叶的气息――以及一声急促、抽气般的惊呼。 亚历山卓停下了动作,「有人在房间外――是谁?」 波吕希娜勾住对方的脖子将对方的视线拉回,「别管了。」她正陷入其中无法自拔,本能为她拼凑出接下来的话语,「可能是亚历山大,不要紧的,这孩子就爱四处跑――」紧接著又是一声如野兽般压抑著癫狂情绪的吼声。 …… 「克丽雅?」 房间是黑暗的,没有点上任何一支蜡烛,两个孩子的保母莱妮丝今天正好出了宫殿。 亚历山大不顾自己不久前在外玩耍弄来的满身的汗水与污泥,摸黑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床铺上,轻碰了下床铺上那一大团羊毛毯,躲在毯子之下的妹妹正在颤抖,「怎么了?」 小小的男孩并不能完全体察到妹妹的情绪,他等不到妹妹的答案,好奇胜过了关心,他迳自揭开了羊毛毯使对方再无法躲藏,惹来了对方的惊呼声。而这也让他注意到对方眼眶的泪水。 「怎么了?」他不依不挠的又问一次。「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快告诉我。」 小女孩眼眶打转的泪水让她的眼珠子像是星星一样的亮,而她只是死命地摇头依旧不肯回答。 第65章 摩罗西亚的公主 12 (12) 自从腓力搬离波吕希娜的房间后,两人形同陌生人,波吕希娜不再对著他抱怨阿尔西诺伊的种种,又或者他们连句话都不说,正式场合中眼神不曾交会,更不用提腓力会回到波吕希娜的卧房留宿了。 因此当腓力今晚进到波吕希娜的卧房时,后者正在梳妆台前由侍女服侍著梳头,她从镜子那里看到了有外人进房,转头一见是腓力、脸色闪过惊讶。她挥手让侍女离开,后者如获大赦的逃离卧室,波吕希娜随即相当不友好的问:「你来作甚么?难不成阿尔西诺伊又抹著泪向你告状说我如何欺负她、如何的无礼?」 腓力就站在门口不再移动,他的脸色也称不上好,有些疲惫有些厌倦。 他已经厌倦了与自己的妻子接触,但想到克丽奥佩脱拉小脸蛋上写满的惊恐,他生硬的问:「你和你弟弟就在你房里作了甚么?」 波吕希娜冷笑,「你管得著吗?」 「是的、我管不著,我也没兴趣管,但你们肮脏的事情让克丽雅看到了,克丽雅被吓到了。」腓力强迫自己站得离妻子近一点,「收敛你的行为,如果你真的没办法控制自己,也避开孩子们,我不想再看到同样的情况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波吕希娜浅淡的一点愧意在腓力质问时早已消散,克丽奥佩脱拉也不是她心中最爱,她对孩子的爱大半留给了亚历山大。当她望著克丽奥佩脱拉,她只会想到她的失败以及阿尔西诺伊那个女人带给她的每一次侮辱,而相较于亚历山大,体贴、热情、早慧的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瘦弱的身体和胆怯的性格也是为她所不喜的。 她嘲讽,「你為何不管管你自己?难不成我拥有的伴侣比你的还要多?」 「够了,这不是我们在讨论的问题。」 「你闪躲了这个话题。」波吕希娜唇角勾出了得意的笑容,「腓力,你没有资格责备我。你既然可以背弃自己曾经对我下的诺言与其他女人共享床第之乐,那么你没有资格干涉我的生活。」 「你和你的弟弟交.媾,你还让孩子看到了,你认为我不该管吗?」 「我再说一次,你没有资格――诸神啊,我总算知道了,是我和亚历山卓的亲密无间让你想到你和你的姊姊,你的挚爱欧律诺墨――」 「奥林匹娅丝!」波吕希娜等著腓力的后文,但对方仅仅是瞪著她不发一语,这让她更加笃定自己是胜利的那一位,她高声笑著,「你没有辩解,你没办法反驳我……别装作自己才是站在真理那一面的胜利者,我不是好人,而你比我更加无耻肮脏!」 腓力吐了口气,视线不再看著波吕希娜,「我不是无法反驳你,我只是开始怀疑自己对你的辩护究竟是不是对的,你就是对著自己孩子都如此无情,你又怎么会去管别人的孩子?而且还是我和其他人生的孩子、我的长子,马其顿的王储――」 「你怀疑是我毒害阿西达斯!?」这不是问句,波吕希娜已经确定了对方的意思,她拿起手边的陶盘往对方身上砸,「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腓力侧身闪开,「是不是你?」 「是不是我、是不是我!」波吕希娜气息紊乱,大力的坐在床铺上,她满心满腹的想要找人抱怨腓力的行为,她的弟弟早晨已经离开培拉城了,而安提帕特还在美敦尼城――她憋了好久硬是逼迫自己去回应丈夫的质问:「你分明是在怀疑我,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再跟你说话了,你出去。」 但波吕希娜对于问句的闪躲像是在默认,「我真没想到会娶到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 「后悔了?当初就是你硬要把我从安提帕特身边带走,如果不是你,我和安提会过著幸福的日子,而你也不必后悔自己娶了个狠毒的女人!」 腓力正要开口,忽然发觉他组织好的辩白之词毫无意义,他们从波吕希娜和亚历山卓的乱.伦转到了阿西达斯受到毒害这件事,接著再转到波吕希娜和安提帕特曾有的婚约……早已偏离的原题,而他们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只会让波吕希娜有更多机会去制造问题引得彼此争执不休,「我明天就要带著军队离开培拉了,等我回来再说这件事――如果真的是你毒害了阿西达斯,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对于腓力来说女人与爱情都仅仅是调剂,但他惊觉波吕希娜无法带给他爱、且更多的是愤怒与疲惫,那么波吕希娜身上仅有的意义就是政治、证明著他与摩罗西亚关系友好的标签,他会让波吕希娜继续作为他的王后、他的妻子生活在培拉,但他彻底放弃了与对方接触。 波吕希娜不发一语的瞪著腓力离开的背影。 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在说出最后那段话时情绪的转变,冷漠、带著距离感的,她感到高兴却又愤怒,失落却又解气,一方面希望对方就此不要再来管她,但又有著朦胧、挥之不去的恐慌与不安。 ─────end───── 第66章 回归 卧室内的女人瞪着梳妆台前一面大铜镜许久。 寝室外是西下的斜阳,铜镜中映照出的影像也是斑驳破碎的。 不知道她坐了有多久,但当有人呼唤她时,她发现自己身子都麻了。 呼唤几回没有得到她的响应后,那个人背对着她的人把自己的手摆到了她的肩膀上,体温比她高、敏感的肌肤在一瞬间感应到对方粗砺的掌心、宽厚的长型无疑证明对方是个男人。 同时间,对方以着熟悉又陌生的语言问:「有亚历山大的信。」 亚历山大。 听到「亚历山大」这个名字,她当即转过身,「亚历山大?」话语流利地从嘴巴流泻而出。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金发、相貌俊美的成年男性── 她见过这个人。 在哪里见过? 对方静静地望着她半晌,「亚历山大是你的儿子。」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对方的语速比较慢,比较……她难以形容,优雅? 她点头,虽然不知道自己点头有何用意,她用着她习惯的口语方式说:「现在是甚么时候?」 对方嘴角勾了起来,把信件交到她手中,「如你所见,现在是傍晚。」 信已经被拆开了,显示对方已经翻阅。她心神不宁的阅读:日子安好、没遇上任何危险、几个亚历山大朋友的名字出现、遍布紫杉树的山尖、河谷地……所有字句黏成一团,她不确定自己看懂了多少,但再看不下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亚历山大去了哪里?」她的音调出现颤抖。 对方坐到了她身边,「伊利里亚的阿波罗尼亚?伊庇丹努?」耸了耸肩,「我不大确定,他们不断在移动中,伊利里亚人对他们并不友好,他们急着想抓到亚历山大来威胁我──」 「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为甚么要到伊利里亚去?」 又一个短暂的停顿,男人嘴角裂得更开了,「他被流放了,被自己的父亲,马其顿的腓力──奥林匹娅丝,」对方视线紧锁着她的,「我还真不确定你回来的是不是时候呢。」 第67章 马其顿的克丽奥佩脱拉 当克雷塔斯到了克丽奥佩脱拉身边时,后者正背对着他坐在亭子下的乳白色条纹相间的大理石椅上,克雷塔斯猜想少女正在阅读的是亚历山大寄来的信。 「克丽雅。」他轻唤了一声。「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旁人都说他平时做事相当粗鲁,但面对克丽奥佩脱拉公主时则不然。 他很早就发现这件事了,习惯以及其他更多他辨不明的想法驱使他如此,但他还记得第一个想法是如此的:克丽雅瘦小又脆弱,个性也是,简直比各种他所能想到的物种都要柔弱不堪。 这让他对着克丽雅总是小心翼翼的,这种小心是不带距离感的,他喜欢亲近这个孩子,同时因着自己身任的职责他也得以参与这个公主的成长,外人或者他其实都是感到惊讶的,毕竟他是这样讨厌犹豫和细致的工作,但他乐于照顾克丽雅、便着法子让对方笑……接着他发现自己该死的陷入了与安提帕特同样的境地。 不知是他该死还是安提帕特该死。 他以往最讨厌安提帕特这样的人了,他以为他们站在两件事情的极端上。 很好,他们现在有了共通点:对着自己多年照护的对象萌生了不应该有的情感。 但也仅此而已,安提帕特在他眼中依然乏味至极,最愚蠢的是竟然还喜欢上一个疯子。 虽然那个疯子是克丽雅的母亲。 不管如何,克丽雅因为他的叫唤从沉思中抽离,卷好信、回过身露出苦涩的笑容,「克雷塔斯,你不该过来。」 「我为甚么不可以过来?我是腓力的近身护卫官,我可以自由出入此地。」 克雷塔斯不能自己的长久注视着端坐着的少女的面容。 马其顿的克丽奥佩脱拉公主确实生得与自己母亲极像,但随着时光流逝,她已然焕发出了另一种美,温润、和煦的那一种,与数年前那个短暂出现过的女人有些相似。 克雷塔斯私下听过不少人议论过奥林匹娅丝与克丽雅这对母女,对于多数男人来说,奥林匹娅丝那艳烈张扬的美貌更胜自己女儿,而这股美甚至不因年岁减弱,但在克雷塔斯来看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克雷塔斯反倒更喜欢克丽雅身上娴静温顺的美、偶尔多了点迷糊憨傻的可爱,这让他更着迷于与对方亲近。 他想或许是自己吵闹惯了,在这个姑娘身边自己可以感受到罕有的宁静适意吧。 此刻,克丽雅低下头,「克雷塔斯,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如果被发现我们私下见面,你我都会被惩罚的──」 「你真的自愿嫁给那些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男人?」 「克雷塔斯,」公主勾起笑容,但很勉强,可以看出其中的力不从心,「这这些事该由父亲决定,而不是我们子女应该考虑的。」 「克丽雅,听听你心里的声音吧,他们的年龄都可以当你的父亲,你真想服从腓力的决定,成为那些蛮人的妻妾?」克雷塔斯说着,心中则是无法克制地去幻想克丽雅躺在那些不知名的男人身下的场景──恶心与怒火充斥胸口,强烈又癫狂的不满几乎要冲破了所有理智,这驱使着他去说出恫吓性的言语,「你不用多久就会成为寡妇,你那年老的丈夫可能死于寿终正寝,但这几乎不可能,他更可能是跌进酒坛淹死、没日没夜的享乐掏空了自己,甚至只是为了一个女奴与人大打出手,到时候你的命运又掌握在谁手中──」 「不、求你别再说了。」泪水落在了裙襬上,也一点一点打在克雷塔斯心坎,那语气则是透着无奈与忧伤,「母亲离开了,现在整个王宫都属于欧律狄刻的,我又该如何选择我自己的人生?」 克雷塔斯不禁有些慌张,更多则是懊悔,「克丽雅,别听我胡说了,我不过是吓吓你。」 克丽奥佩脱拉摇摇头,「克雷塔斯,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是我自己胆小,不愿去听。」 「克丽雅,我──」 「别说了。」对方深吸了口气,「父亲不喜欢母亲,讨厌极了,我的婚事父亲又怎么会上心?」 「腓力可不像你母亲这样小心眼。」 「请不要这样说我的母亲。」克丽奥佩脱拉却想不出任何言语为自己母亲辩解,只得重拾话题,「你说,比起艾吉莉亚、比起欧罗芭,父亲投注在我身上的关爱又会有多少?如果今天有一个糟一点的婚约对象父亲而不得不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对方,父亲又怎么会不选择我?」 克雷塔斯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回答不出来,往常要是对着其他人,这种显而易见是要迫使他屈服的问句他必然会发怒,但如今面对克丽雅──怒火是有的,但不是对着克丽雅,而是对着王后、对自己……甚至是对腓力。 那个腓力新迎娶的王后生的欧罗芭不用说了,新王后目前是腓力的新欢,欧罗芭又是尚在襁褓,暂且轮不到她。 但小了克丽雅两岁的艾吉莉亚又不同,也到了可以议婚的年龄。 而以腓力对于艾吉莉亚的宠爱…… 克丽雅和艾吉莉亚的际遇自不用说了。 「我知道这是不应该的,但有时我真的忍不住,我忍不住会去忌妒自己的妹妹……」 「原谅我,我不应该说这些话。」他握住了对方的手,似乎又瘦了一点,他心底感到更加烦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去跟腓力提亲,讓妳嫁给我吧。」 克丽奥佩脱拉顿了一下,克雷塔斯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示爱是如此突如其来,正急于寻找说词,对方先开口了,语气中揣怀着不安,但不含抗拒,「父亲会答应吗?」 克雷塔斯注意到克丽雅脸上的忧伤因为他的话而淡了不少,暗自松了口气,「腓力一定会答应。」 实际上他心中还是有着些许不确定,但他不是个喜欢烦恼的人,尤其是这个烦恼不一定存在,他裂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不要担心,我不会让欧律狄刻得逞。」说着,克雷塔斯估量着气氛许可,带着些许得意、些许紧张,他倾身亲吻对方的脸颊,果不其然惹来对方的双颊通红。 「……你、你太放肆了!」克丽雅低下头,双手的动作看似想推开他,但力气反倒像是在摸他。「我不是你平常勾搭的那些女人。」 「你在忌妒吗?」克雷塔斯更加得意了,「我向诸神保证他们甚么都不是。」他在对方耳边低声说:「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等你成了我的妻子,我会对你做出更放肆的事情。」 他满意的欣赏着对方脸上的表情,急迫、少许的怒气、当然更多的还是羞涩…… 他吞了口口水,发现自己身体的反应相当诚实。 该死的,他现在像个未经人事的小伙子。 怕真的吓着了对方,他压下内心连篇的幻想,不无遗憾地后退一步,瞭草的说:「克丽雅,好好照顾自己,我会尽早把好消息带给你。」 克丽奥佩脱拉点头,「我等你。」声音几不可闻,接着目送克雷塔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 一直到对方身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处,克丽奥佩脱拉背过身子、坐回远本的位置,嘴角则是垂下来、抿成一条直线,神色莫测。 公主再次将信件摊开、仔细阅读,这封信是她的同胞兄长亚历山大寄给她的。哥哥和母亲还有她时不时会通信,但相较于母亲,她和哥哥互通信件需要藉由拉古斯的妻子阿尔希诺伊夫人代劳,较为不便。 这封信正是不久前阿尔希诺伊让信任的侍女穆拉入宫送给她的,她方才读到了一半就被克雷塔斯打断,现下干脆重头阅读了。 笔迹是亚历山大的无疑,不过凌乱了一些,这让她想起以往他们对坐在书桌前练习写字并以笔代口沟通的场景,当时总觉得写字不及说话快,写起字来格外急迫,每个句子都是这样歪七扭八的,但他们愣是不肯先说一句话、打断这场游戏。 前面的内容她依然有印象,一些路途中的趣闻,列昂纳托与赫菲斯提翁在半道被热情的牧羊姑娘们拦住示爱;托勒密早晨喝了杯酒肚子却疼了一整天;伊庇丹努斯城酒馆里的人们讨论着马其顿亚历山大的去向,却是无人知道邻座的少年正是这位被流放的马其顿王子…… 轻松的话题过后,很快到了正事: 亚历山大对于她上一回在信中的提议义正严词的拒绝。 『……放弃这个念头,母亲回到摩罗西亚可以算作对马其顿和我们父亲的一种警告,但也不能太过度,我们终究是马其顿人。 再者,如果连你也嫁给亚历山卓,我们势必会被亚历山卓所控制…… 替我将问候与思念传达给艾吉莉亚……』 克丽奥佩脱拉很快从只字词组中推断出自己哥哥依然对王位有着莫大的信心。 她慢条斯理的将信件卷起,心中则是想着:恐怕这也是为何哥哥宁可流落在伊利里亚也不愿寄居在多多纳的王宫吧。 第68章 马其顿的艾吉莉亚 「他被流放了,被自己的父亲,马其顿的腓力──」 …… 「亚历山大被流放……」奥林匹娅丝从座位上站起身,脑中思绪虬结成一团,说不清到不明的情绪开始从脑海深处被一点一点的向上拉升。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说亚历山大是她的儿子。 亚历山大。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三世。 虽然亚历山大这个名字相当常见,有个名叫腓力的父亲也可以说是巧合,但她不知怎么地依然理所当然的如此认定了。 所以她有个大名鼎鼎的儿子。 那么她被称呼作奥林匹娅丝也是理所当然的。 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从眼前掠过,她没能看清多少,但脚步有些不稳,对方察觉并绅士的扶了她一把,但她发现自己出现矛盾的反应:莫名的恐惧涌现,她的身体却并没有回避对方的扶持。 「为甚么会被腓力流放?」奥林匹娅丝避开了对方的带有深意的双眼,不死心地问。 「先坐着吧,你看起来有不少疑惑。」她依言坐下,对方又说:「亚历山大惹怒了腓力,自然被流放。」 流放。 亚历山大确实曾被腓力流放,历史中出现过这么一段。 「克丽奥佩脱拉和艾吉莉亚呢?」她想也不想的让这两个名字出现在她的话语中。 克丽奥佩脱拉。 艾吉莉亚。 也是奥林匹娅丝、也是她的孩子。 有个模糊的、瘦小的女孩形象一闪而逝,但另一个她是怎么也无法想起。 「他们都还在培拉的王宫里,但你甘愿继续让他们在马其顿遭受他人欺侮吗?」 「你这是甚么意思?」 对方叹了口气,「奥林匹娅丝,你跟腓力离婚了,你现在正在多多纳,正在你自己的家乡,但马其顿的王宫如今成了腓力新迎娶的王后的天下,你认为他们会受到怎么样的待遇?」 她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既困惑又不安,待在多多纳、待在摩罗西亚确实理所当然,因为她是奥林匹娅丝,奥林匹娅丝在与腓力离婚后就是回了娘家摩罗西亚,但不知怎么的她又对于这样的答案感到难受,彷佛这种结果是不该存在的,可史书上无一不这么纪录…… 短短几分钟内她发觉自己陷入一个矛盾的境地。 她理所当然地接受了一些奇怪的、本不该属于她的种种,却又无法坦然接受历史上既有的结果。 「我……」她深吸了口气,问题纷沓而至而她无暇应付,她最终决定顺着自己心去应对,「我应该回去马其顿。」 「你要回去马其顿?」 她不去理会对方话语中的调侃,「这是不应该的,哪怕腓力娶了……」她压下心中的疙瘩,在心中告诉自己:这个国王娶再多妻子都不是她能干涉的,「哪怕腓力娶了新的王后我也不应该就这么离开马其顿,就像你说的,我不在王宫,又有谁会去照顾我的两个孩子。」 对方笑着摇头,「我亲爱的姊妹,你和腓力现在没有任何关系,别忘了我刚才说的,你们离婚了。」 这个人叫她甚么? 姊妹。 所以他是亚历山卓。 她观察了一会,彷佛她之前真的见过亚历山卓一般。 而结果较为奇妙的是,她有些许的不确定,那奇妙的直觉依然告诉她亚历山卓的面孔如果以一个成年男性的模样呈现应当与之相像,但似乎又有些不对劲…… 「你在发呆吗?」 「没有。」她摇头,好吧,亚历山卓便亚历山卓吧,现在这也不是她要去深思的问题。「我或许现在与腓力离婚了,但我们育有三个子女,这种关系是断不了的,我会回去请求腓力解除对亚历山大的流放,我也不会计较现在这个成为我前夫的人有多少爱人──」 「总之你想陪伴这三个孩子,对吗?」在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亚历山卓说:「我当然知道你放不下孩子否则我也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但你总想着自己往马其顿跑,怎么不换个方式想呢?」 「你的意思是把三个孩子都接到多多纳?」 这可能吗? 女人要如何拿到孩子的归属权? 「我知道你认为不可能,表面上也确实不可行,但我们偷偷把两个公主劫出来。」亚历山卓看出了她的抗拒,抢先说:「你要跟腓力和谈是不可能了,我们摩罗西亚现在跟马其顿关系势同水火,除非我们两国之中分出个胜负,否则你再不可能靠近马其顿了──很惊讶吗?」亚历山卓牵住了她的手,她反射性的甩开。 对方也不介意,继续说:「我们摩罗西亚是提洛同盟的领导者、马其顿的敌人,我们的支持者有雅典与斯巴达、盖塔人……」 穿越者。 她脑中第一时间浮现这个单词,话语也不自觉脱口而出,「你不是亚历山卓,你是个穿越者。」 对方耸了耸肩,「没错,跟你一样,我是个穿越者,而我目前占有的身分也确实不是亚历山卓。如果我没记错,我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对你来说不是甚么美好的回忆,所以就让我们就此忘了,你尽管把我当作亚历山卓。」又一次抓住她的手,这一次力道相当大,她无法挣脱,「奥林匹娅丝,乖乖待在摩罗西亚对你不会是坏事。你我都知道亚历山大是个相当优秀的孩子,假以时日我会让他继承我所拥有的一切。」 奥林匹娅丝暂且不会因为与对方的肢体接触而感到戒惧不安,她对所有对方给予她的讯息感到荒诞、无解。 她非常清楚自己毫无主见的缺点,而对方的态度看似也不容她回绝,因此她口头上答应了。 但心底却是在想着:假如对方所言不假,那么亚历山大又为何宁可在流落在伊利里亚却不肯到摩罗西亚? ※※※ 艾吉莉亚挂着大大的笑容,双颊泛着健康的粉色,闪烁着的皎洁明眸令人想到馥郁芬芳的紫罗兰。 马其顿的艾吉莉亚公主有一双罕见眼眸,不是遗传自自己父亲的黑色或者是母亲的碧绿色,她的瞳色比蓝色要深一些,在阳光照射下更常是呈现出象征王室尊贵身分的紫色。 「爸爸!」 此刻公主抛下了保姆与侍女,一面灿笑一面小跑步,她对于腓力身边的欧律狄刻则视若无睹。 欧律狄刻脸色相当难看,但这位王后已经彻底被遗落在一旁。 腓力国王一见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望自己跑来,大笑着张开双臂迎接女儿、一面揽着女儿一面笑道:「怎么心情这么好?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我哪有生爸爸的气。」艾吉莉亚眨了眨眼,这个动作旁人再熟悉不过了,腓力年轻时也会如此。 腓力自然知道艾吉莉亚在装傻,也知道造成艾吉莉亚心情转好的原因是出在亚历山大偷命人遣送进宫的信。 不需要欧律狄刻今日提醒他,打自亚历山大与克丽奥佩脱拉第一次通信起腓力就知晓了这对兄妹暗地里的联系,不过他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亚历山大终归是自己最得意也最看重的儿子,没必要因为波吕希娜的关系就彻底斩断父子的关系。 此刻再看艾吉莉亚这般高兴,他心底那点想惩罚亚历山大的想法又淡了点。 说起来亚历山大这一次的做法也相当让他满意,一方面拒绝跨进摩罗西亚的领土、表示出对摩罗西亚的防范;一方面则在伊利里亚各地游走、对于他给出的惩处表现出威胁与警示之意。 这一番举动虽然说是算计他,开始时确实让他挂不上面子,但怒火消了大半后,腓力却也对儿子的聪颖感到自豪。 如果这个孩子不要被自己母亲影响这么深便更好了。 「腓力,欧罗芭还等着我们──」 「爸爸,我们到宫外逛逛,你好久没带我出去了。」艾吉莉亚挣脱自己父亲怀抱后拉住对方的手,「不许拒绝我,不然我真的会生气!」艾吉莉亚一面说,视线毫不掩饰的瞥了眼欧律狄刻,充满得意与挑衅;欧律狄刻则是气得面红耳赤。 年轻妻子与女儿昭然若揭的斗争腓力一直是看在眼里,但人心终究是偏的,他选择向着艾吉莉亚,实际上他也知道有不少回波吕希娜便是藉由艾吉莉亚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但腓力实在很难对自己女儿置气。 他安抚了欧律狄刻后便带着艾吉莉亚连同几名近身护卫官到了皇家公园狩猎,他们所有人包括艾吉莉亚都换上了战袍,猎犬伴随在马的侧边随行。 狩猎时艾吉莉亚回荡在树林间的笑声与她在脑后绑成一束的飘逸红发同样任性又豪爽,而她同时也是个优秀的骑手与猎手,有着不逊于自己长姐库娜涅的射技,更有三次亲手以长矛刺死野猪的纪录,所有人都暗地里说:艾吉莉亚除了眼睛型状像他、瞳色特别之外,她的任何一处都像极了波吕希娜,尤其是波吕希娜刚嫁进马其顿时的模样。 这种议论丝毫没有让腓力感到高兴,他想是自己的教养方式出了错,艾吉莉亚不像自己母亲,却更像是波吕希娜。 …… 稍晚,当阳光溢射出了澄金色的余晖时,他与艾吉莉亚满载而归,仆役替他们整理战利品,四名近身护卫官落在后头分享着烈酒。 腓力無奈的揉了揉艾吉莉亚的头,「調皮的姑娘,你怎么就这么讨厌欧律狄刻?」 艾吉莉亚推开腓力的手,「爸爸既然知道我讨厌她就不应该娶她。」 「你知道这是为了安抚马其顿人,我娶了这么多任的妻子,却没有一个出生马其顿的王后已经让很多人不满很久了。」 这个答案并没有让艾吉莉亚满意,她刻意发出一声突兀的假笑,「她只比我大了五岁!」 「莉妲也只比你大了六岁。」 艾吉莉亚停下脚步,彻底让自己的脸孔严肃起来,「那不一样!爸爸,不要以为你可以骗我,你喜欢那个欧律狄刻,她跟其他任何一个你娶进来的王后都不一样──你这么做让妈妈很难过。」 腓力暗自叹了口气,「波吕希娜不会因此难过。」 艾吉莉亚大惑不解,「爸爸每次都说爱妈妈,为甚么又会这么冷淡?」 「我当然爱你妈妈。」腓力一面说一面侧过身子不再看她。 敏感的艾吉莉亚已经察觉到自己父亲并不想多聊这些事,而父亲所表现出的矛盾反应已经不是第一次──爸爸是这样、亚历山大、克丽雅都是这样,她总觉得所有人都有事情瞒着她。 算了。艾吉莉亚瘪嘴。 肯定就像妈妈说的,这些男人总能一面对妻子说着甜言蜜语、背地里却又与其他女人勾三搭四。 第69章 生母 克丽奥佩脱拉正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早先侍女已经替她卸下了首饰以及细致编织成的发辫、让头发披散在肩膀,她拿铜制梳子梳理着头发、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在搁在两腿间的信,写信的人正是克雷塔斯,端看凌乱的字迹、多次涂改的墨渍就知道这个人不怎么习惯书写,再看用词和语法,那便更不用说了,毕竟如果不是她给出了减少见面次数以免惹怒腓力的要求,这个男人怕是天天都来找上一回。 『……我等不及要告诉腓力了,一定要再等些时间吗?……好吧,如果既然你坚持如此,我会试着耐心等待……』她卷起信,对于尾段蹩脚的绵绵情话无动于衷。 克雷塔斯喜欢她、爱她? 两个没有血缘的男女相互爱慕、相互喜欢,她在小时候或许还有会有所幻想,但见惯了父母的纷争,她很快将之抛弃了。 她不知道克雷塔斯对她这种奇怪的念想是从何时开始的,在她过去的印象中,克雷塔斯算是个长辈,但也不完全是,那时候她也没完全把腓力当成了自己长辈,因为他们两个总会趁着妈妈不在时逗她、欺负她。 那么嫁给克雷塔斯是好事吗? 毫无疑问的,在某些情况下,例如她的兄弟决定要继承马其顿王位,那么为了与腓力交好,她与克雷塔斯的结合势必带来好的效用。她前些天也将克雷塔斯对她示好的事大概的跟亚历山大提起,至于亚历山大的反应与她的猜想一样,让她先将事情拖着,不答应也不拒绝。 「克丽雅!」 克丽奥佩脱拉吓了跳,赶忙将信件收进了收藏所有信件的檀木盒中,回身果然看见艾吉莉亚──赤着脚、披头散发。克丽奥佩脱拉叹了口气,「艾吉莉亚,很晚了,你该回房间休息。」 艾吉莉亚翻了个白眼──但动作到了一半硬生生打住,艾吉莉亚神色转为严肃,「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她没有说好或者不好,艾吉莉亚便自顾自地坐到了她的床边,视线瞪着自己的膝盖,「安提帕特都告诉我了,我其实不是妈妈的孩子。」 克丽奥佩脱拉禁不住的神色一僵,旋即是难以置信,三个孩子中安提帕特对艾吉莉亚是最疏远的,享受旁人宠爱惯了的艾吉莉亚自然也不喜欢安提帕特,安提帕特更不会是个喜欢说闲话的人…… 她问:「你去打扰了安提叔叔?」 艾吉莉亚皱起眉头,抬头与她对视,眼底尽是倔强,「因为你们总是瞒着我!克丽雅,别想借着训我转移话题,安提帕特说的都是真的吗?」 克丽奥佩脱拉无可奈何的点头。 「安提帕特说我的母亲是因为生了我难产而死的──你对她有印象吗?」艾吉莉亚动了动嘴唇,不大自信的发了几个音,「妮刻希波利斯……这是我母亲的名字?她是这样称呼吧?」 克丽奥佩脱拉松了口气,这个答案与当初她和亚历山大蒙骗他们母亲的那一个是一样的──艾吉莉亚是妮刻希波利斯的女儿。 「对,她叫作妮刻希波利斯,是母亲的表妹。」她坐到了艾吉莉亚的身边,平时艾吉莉亚比脱缰的野马还要难控制、比狮子还要凶,但此刻在克丽奥佩脱拉看来艾吉莉亚只是个迷茫的女孩。她揽住妹妹的肩膀,「不管如何,你依然是母亲最宠爱的女孩。」 这不是安慰而是句实话,波吕希娜对艾吉莉亚的宠爱甚至超过了对自己女儿的,波吕希娜也曾毫不避讳的当众表示克丽奥佩脱拉的性格乏善可陈、不讨人喜爱。 艾吉莉亚推开了她摆在肩膀上的手,「那是因为妈妈在可怜我,你也是!」 「没有这么一回事。否则我就不会动不动对你训话了,不是吗?」至于母亲就更不用说了,母亲恨不得拿她和艾吉莉亚交换,让艾吉莉亚真正成为自己的女儿。她小时候不只一次为此躲在被子里哭泣,她的哥哥亚历山大是第一个发现的,然后哥哥又找了列昂那托、托勒密……让他们陪在她身边安慰她、逗她开心。 这也让她发现到母亲的冷落实际上对她造成的伤害没那么大,甚至逐渐减弱。 艾吉莉亚嘴角笑容多了一点,显然她的劝慰妹妹是认可的,「不要总是对我指手画脚的。」 「你如果试着乖巧点,我不会浪费自己唇舌去管教你。」 「我从来都是很乖巧的!」艾吉莉亚笑闹着,然后侧过身抱住她,「今天你得陪着我,这是你们瞒着我这么多年的惩罚。」 他们倒在床边,克丽奥佩脱拉想到小时候她和亚历山大也是如此,在大雨、打雷的日子躲到亚历山大的床边,他们并肩躺着闲聊──在记忆中更为破碎模糊的一段中,「她」也会陪伴他们,对她和亚历山大说着故事,听他们兄妹斗嘴……她清晰的记得她与亚历山大之间无声的默契,他们喜欢在「她」的面前争执,为了任何一点小事,好让「她」很难去抽神应付其他事。 如果不是那份狡猾算计的窃喜与比花蜜还要甜蜜的情绪如今想来依然如此明晰,她甚至会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梦。 艾吉莉亚忽然止住了笑声,「克丽雅……」声音越来越弱,带了点难为情,「不管我是不是妈妈的孩子,她依然是我的妈妈……」 克丽奥佩脱拉敏锐的察觉到了对方的感受,愧疚与难为情,毕竟艾吉莉亚总是这样理直气壮,要艾吉莉亚觉得自己犯了错、认错是何其的困难。 憋了许久,艾吉莉亚总算吐出了这一句,「我觉得我抢走了妈妈对你的爱。」 但这足够了,艾吉莉亚也没任何错,艾吉莉亚与她接受到的天差地远的对待终归是她的母亲对她本身的性格不喜所致,起码她确定艾吉莉亚在母亲的教导下性格还没骄纵至极。 她摸了摸对方的头顶,「这是绝对没有的事。」 实际上她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窃盗者。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但比起艾吉莉亚,她和亚历山大接受到奥林匹娅丝的照护是多了更多。 ※※※ 据说在前一位国王阿利巴斯继位前,摩罗西亚只是大片的荒原、山川与丘陵,甚至首都多多纳也只有宙斯祭仪的殿堂是以阿缇卡的潘提里山盛产的大理石建筑而成,埃阿喀德斯王族的居所则不是这么一回事,寒酸不少,别说石灰石建材,有好些宫殿甚至还是木材建造。 不过阿利巴斯的到来改变了摩罗西亚,虽说以她目前的身分来看,阿利巴斯是敌人,但客观来说阿利巴斯是个优秀的统治者,阿利巴斯与马其顿的腓力有着相似的际遇,但前者是以人质身分待在底比斯,后者则是以自由的身分在希腊各城邦间旅行,而直到腓力与阿利巴斯一前一后分别在马其顿、摩罗西亚登基后,他们同样拉拢了周围强大的敌人、为自己国家得到喘息的机会,接着着手修缮了自己的首都。 摩罗西亚紧邻马其顿西面,过去一直是以属国姿态服从于马其顿,但在阿利巴斯登基后,腓力开始感到威胁,深怕自己专注于对付南方、东方的敌人时摩罗西亚会与北方的佩奥尼亚、伊利里亚共同对付马其顿,因此腓力大力扶持自己昔日的妻舅亚历山卓取代阿利巴斯的王位。 阿利巴斯与亚历山卓,或者更直白的说是阿利巴斯与腓力之间的抗衡持续许久,如果不是阿利巴斯病逝,恐怕这场摩罗西亚王位的争夺战的结果甚至极可能是马其顿人不乐见的。 不管如何,奥林匹娅丝刚结束了每日在花园的散步行程,她觉得这座宫殿的建设与布置并不差,大小虽然比培拉那一座小了不少,但地上、墙壁上的马赛克图样更加精致。 在她刚回房、坐到床边,有人来拜访了她。 「您感觉好一点了吗?」 「好多了。」她礼貌地对着这个拜访她的男人点头,接着毫无意外的看到对方因为自己表现出的礼貌与友善而愣了下。 半晌,对方朝她露出困窘的笑容,带了点缅怀之意却又有点防备,「如果有任何要求,公主您不妨直接说吧,我还是不习惯您对我这么彬彬有礼。」 此人叫作特诺斯,这些天时常来探望她,所有人见怪不怪,因为他们是朋友,,随着她在此曾有过的的记忆在这些天一点一点复苏,她确信自己不认识这么一个人,那么对方该是波吕希娜的熟人。除此之外,她也旋即意识到了一件事:她认为自己仅仅离开不过几天,但在这一个时空,距离上一次她刚产下艾吉莉亚、被迫离开的时候早已间隔了十三年。 一晃眼时间已过了十多年。 而离开与回归同样是那么的令她措手不及、摸不着头绪。 她深吸了口气,「你既然提起那我便说了:让我离开这里,我得回去马其顿。」 她不想却也不得不面对十三年了。 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艾吉莉亚分别也都有十六岁、十五岁、十三岁。 十六岁的亚历山大因为与腓力起了争执,被驱逐到了荒郊野外、随时可能碰上不怀好意的伊利里亚人,身边却只有几个同样半大不小的男孩;十五岁的克丽奥佩脱拉,她记得最初这个少了母亲关爱的女孩是如何的害羞、如何地怕生、如何的渴望她的拥抱与疼爱──还有艾吉莉亚,她的艾吉莉亚,她甚至没能见过自己的宝贝十次。 她不敢想象没有她在的日子里艾吉莉亚和克丽奥佩脱拉是怎么成长、原来的那一位又会是如何的苛待她的女儿。 特诺斯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您不想被栓在这里是因为王后的关系吧,实际上这也不是甚么问题,只要您肯让自己其中一个女儿嫁给亚历山卓,我的国王不会限制您的人身自由。」 奥林匹娅丝一听怒火瞬间升起,「我不会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嫁给亚历山卓!」回想前些天亚历山卓还一脸假仁假义的提议要替她将两个孩子接过来,她备感恶心。 特诺斯愣了下,「前阵子您不是还认为这是件好事吗?」 「我改变心意了,就是诸神降罪于我我也绝对不会答应。」 奥林匹娅丝盛怒之下的言语倒颇有几分摩罗西亚公主波吕希娜的气势,作为波吕希娜兄长的朋友,波吕希娜是特诺斯从小看到大的,对于她如今这般脑脾气似的反应,除了在心中感叹她多年如一日外,也是见怪不怪了。 「公主,不是我不想帮忙,但您也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您如果不让克丽奥佩脱拉或者艾吉莉亚嫁给亚历山卓,我的国王不只不会放您离开,恐怕会逼迫您嫁给他了。」 「为甚么?」奥林匹娅丝寒毛直立,嗓音都有些走调,「他不是已经娶了我的姊姊!?」 「但那远远不够。公主,我想您该知道的,亚历山卓的身分依然令许多人起疑,如果迎娶一个摩罗西亚公主能够让伊庇鲁斯人心安,那么以他的个性会需要加倍的稳固这个根基。比起特罗雅丝,您的价值多更多了,借着您的娘家可以让他与费莱城交好,您甚至还是马其顿王子的母亲──再说了,您想回去马其顿,但您真能保证腓力不会伤害您吗?」 「不会。」实际上她不确定,但现在不该是对此犹豫的时候了。 「那么你公开表示会支持亚历山卓打败腓力只不过是谣言啰?」 「当然。」 「你哥哥欠我的人情可真多啊。」没理会她的疑惑,特诺斯叹了口气,「那么请给我些时间吧,过阵子南方很可能会再掀起一场战争,到时候亚历山卓离开了摩罗西亚,对你的监视也会松懈不少。」 这个要求相当合理,她没道理再强求对方,尽管她心中的焦虑快冲破了理智。她草率的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特诺斯目瞪口呆的瞪着她,不过还没能对她反常的道谢表达任何想法,侍女就进了卧房,「殿下,王后正在找您。」 她的身分目前相当尴尬,不再是马其顿王后,但如果说是摩罗西亚公主、摩罗西亚的王后──她的姊姊特罗雅丝又会不高兴,因此底下的人为了不招惹他们两人的怒火,干脆都只以敬称称呼她。 话说回来,特罗雅丝相当不喜欢自己同父异母的姊妹,会主动找上她又是甚么原因? 第70章 特罗雅丝的计画 特罗雅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自己的丈夫要迎娶波吕希娜的谣言了。 但这一次,在面对佯装的一无所知的波吕希娜时她的情绪就像溃堤的河水──这分明是在侮辱她! 她就是亲眼见到冥神黑帝斯也不相信她那浮夸愚蠢的妹妹从没有听说过亚历山卓有意要迎娶自己,特罗雅丝甚至可以想象对方私下对于她的种种耻笑与诽谤。 因此当时她再也忍不住,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波吕希娜大加嘲讽,说起那失败的婚姻、说流落在外的亚历山大还有被孤零零抛在宫中的两个姑娘──接着她的妹妹果真被她激怒,上前毫不留情地赏了她一巴掌…… 她还想做更多,她和波吕希娜扭打过好几次,每一次她都落于下风,但这次她分外想斯扯对方的嘴、大把大把的拔下对方美丽的头发、画花对方的脸蛋。 但事与愿违,亚历山卓很快出现并制止了他们,这让特罗雅丝想到了她的第一任丈夫阿利巴斯,每当她和波吕希娜出现争执她那心眼长偏地丈夫总是像着波吕希娜,接着在以礼仪与规矩压抑着她,要她必须遵守与服从── 她心中苦笑,当下只选择退让,但晚上便要求丈夫到自己寝室。她猜想亚历山卓也想就她下午的「失礼」举动责备她,不过她抢先一步质问了对方:「你想要娶波吕希娜?」对方第一时间没有回,她咄咄逼人的又说:「诸神见证,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摩罗西亚国王漫不经心地亲吻妻子的额头,他们成婚有好些年了,但特罗雅丝的存在对国王来说很显然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政治目的,自然的,那些风情万种的女奴以及特罗雅丝那相貌美艳动人的妹妹更令他上心。 再说摩罗西亚的波吕希娜可不仅仅是相貌吸引男性,迎娶她背后所能获得的价值绝对相当诱人。 他猜想其中的可能:腓力与波吕希娜离婚绝不单只是对于后者心生倦怠,欣许腓力高傲的认定他不足为惧。 面对特罗雅丝固执的注视,他说:「我不会说谎,我确实有这个打算。你知道你妹妹的价值,我们没有继承人,而亚历山大──」 特罗雅丝大骂了一句脏话同时推开了他,「亚历山大、亚历山大──那个马其顿的杂种在马其顿生活了十六年!你要让一个马其顿人继承你的一切!?」 他皱眉,「你认为还有谁适合这个位子。」 特罗雅丝像是听到了宙斯打了个大喷嚏,王后的笑声又讽刺又寒凉,「你可以让跟你丝毫没有血缘关系的亚历山大登基,你却从没想过我的阿喀德斯。」 阿喀德斯是王后和前夫阿利巴斯的孩子,最重要的是是个土生土长的摩罗西亚人── 特罗雅丝觉得没有甚么理由更能解释亚历山卓的选择了:因为波吕希娜、因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特罗雅丝深深的吸气、重重的吐气,泪水直流,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无法摆脱波吕希娜的阴影,她依然记得,在波吕希娜的母亲嫁给父王之后她的生活出现了巨变,母亲失宠、霸道的新王后、接着是波吕希娜分走了父亲的关爱──哪怕波吕希娜不是个王子、哪怕母亲在这之前为父亲抚育了两个王子、也就是她的兄弟。 不管是在作为摩罗西亚的公主、阿利巴斯的妻子、甚至是亚历山卓的妻子……她永远在波吕希娜之后,现在她的丈夫又动了念头要让她和最让她厌恶的姊妹共同侍奉一个丈夫。 她再怎么逃避依然无法让自己不走上母亲的旧路。 …… 至于亚历山卓,他看着自己的妻子情绪失控的流下泪水,他只是平静地为对方擦干泪水,并要对方冷静一下,「特罗雅丝,不要意气用事,亚历山大是个马其顿人,日后他做了国王要想兼并马其顿将会更加名正言顺。」他柔声劝说,并承诺要让他们的女儿嫁给亚历山大──虽然有些隐晦,但他依然捕捉到特罗雅丝视线中带有的迷恋──,他心下得意,轻抚妻子的脸颊,「你好好休息,其实不管是阿喀德斯还是亚历山大都一样,找亚历山大来,我也是希望阿喀德斯有个竞争者在旁给予他压力、让他不再分心于玩乐。如果阿喀德斯足够优秀,我自然不会让亚历山大继承王位。」他这番话自然让特罗雅丝脸色更好了。 成功安抚了妻子,他就离开、到自己的寝殿休息了。 在这个意气风发的国王想来,继承人他从没有多加注意,他只与正妻──特罗雅丝生下了个女儿,侍妾艾美涅也在今年为他生了个女孩,除此之外他没有男嗣,因此在他想来,亚历山大会是个不错的人选,毕竟后世的史书都公认亚历山大是最优秀的军事统帅,那么将自己的心血交给亚历山大也算不上愚蠢之举。 继承人与可能出现的新王后所带来的风波暂且被他抛到了一边,他则是在自己的寝殿中与自己最宠爱的侍妾艾美涅共赴云雨。 但亚历山卓这一回显然是轻忽了,特罗雅丝在丈夫离开房间没多久嘴角又垂了下来。 王后最亲信的侍女提议:「波吕希娜想当个王后我们就给她,陛下不正想要稳固与伊利里亚人的友谊吗?将摩罗西亚的公主嫁给他们的王,我想这个决定足够有诚意了。」 特罗雅丝双眼睁大,对侍女招了招手要对方坐在自己身边,「你一直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有甚么想法就尽管说吧。」 对方压低声音说:「您这些天就先忍着,陛下这阵子还得处理雅典的叛党,以陛下与雅典人的关系,他必定会亲赴雅典,到时候招待伊利里亚使者的人必定是您,只要您做主将波吕希娜许配给达尔达尼亚的王、我想使者们必定不会拒绝。而事已既成,陛下回摩罗西亚之后再不能动念头迎娶波吕希娜。」 特罗雅丝嘴角的笑容更开了,「你说的对极了。」 而且一旦波吕希娜嫁到伊利里亚,亚历山大又有甚么资格同她的阿喀德斯竞争摩罗西亚王位呢? 特罗雅丝怀抱着许久不曾有的激动、喜悦之情,坐到了书桌前开始提笔拟信,一面写一面问:「这封信是要给达尔达尼亚国王的,你能隐密的替我送到吗?」伊利里亚的国王如今年龄可比他们两个的父亲,波吕希娜一旦嫁过去就是身体再好、要生下继承人也难了,再说克里图斯国王早跟好几任王后生了不下十位的王子……特罗雅丝越想越是兴奋,几乎快握不住手中的芦苇杆。 侍女有些犹豫,实际上她认为直到使者进宫后再知会过使者会更隐密更稳妥,但她实在不忍打扰王后此刻的好心情……想了想,她依然点头说:「请您不用担心。」 ※※※ 贝隆尼斯摇了摇手中的信,「亚历山大,你还没收到你母亲寄来的信吗?」 不久前,腓力派来的使者才找上了亚历山大并对其进行劝说、要亚历山大返回马其顿。而亚历山大选择让托勒密作为他的代表暂时跟随使者返家──他想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处理。 此刻,亚历山大双手压在木桌前、趴在桌子上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众所皆知的事:「我怀疑她被亚历山卓软禁了。」马其顿的年轻王子手边还有两封摊开的信笺,分别是两个妹妹克丽奥佩脱拉与艾吉莉亚寄来的,艾吉莉亚在信中洋洋得意的说着自己是如何给新王后欧律狄刻制造麻烦,接着说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艾吉莉亚对着克丽奥佩脱拉和他一直是瞒不住任何秘密的,就连安提帕特与她对话时的许多细节都在信中提了── 至于克丽奥佩脱拉的信中同样有提到这件事,亚历山大猜想克丽奥佩脱拉与自己同样都是松了口气,本以为对于他们的母亲除了孺慕、更有着崇拜的艾吉莉亚在知道自己不是母亲亲生的孩子后一时间会难以接受,但目前看来是他们多心了。 再说到克丽奥佩脱拉的信……亚历山大想到方才抢着要看信的列昂那托和托勒密,因为这一回的内容并无任何敏感之处因此他没有阻止他们窥探,而结果则是因为克丽雅通篇信没问候过他们两人哪怕一个字而令这两个家伙难掩脸上的失落之情──他想着,嘴角的弧度不禁又大了些。 贝隆尼斯望着亚历山大不明所以的笑容,将信直接贴在对方面前,「别恍神了,我这里有你母亲的消息。」 亚历山大这才撑起身子将信大略阅读──寄信者是摩罗西亚的王后,对象则是达尔达尼亚的国王克里图斯,信中字句友善却又不乏客套,内容则是……亚历山大提起嘴角、侧着脸看着自己的朋友,「联姻?」正因为外人都不知道克里图斯国王的病况,因此摩罗西亚的特罗雅丝王后怕是没想到自己这封隐密的书信会落到克里图斯的儿子贝隆尼斯的手上、再经由贝隆尼斯与亚历山大隐密结交的关系使得秘密提早曝光。 贝隆尼斯半真半假的呼了口气,「真是可惜啊,如果不是我们先有约定,你母亲嫁到伊利里亚我是绝对赞同的──当然,我是说嫁给我而不是嫁给我的父亲。我父亲现在连从床上坐起身子都有困难了,迎娶你母亲这样的美人只怕是无福消受了。」 「管好你的嘴巴。」亚历山大站起身,伊利里亚王子高大的身材使对方得以俯视亚历山大,但亚历山大斜睨着对方气势不减。 贝隆尼斯察觉到对方真有些怒意了这才收敛住玩心,「我是在称赞你的母亲,我知道我用词糟糕了些。」事实上贝隆尼斯不认为有多么糟糕,就是句玩笑,但亚历山大意外的在触及自己母亲的话题上相当敏感又易怒,贝隆尼斯小心翼翼的说:「但所有人都说你母亲是个美人──」 亚历山大摇了摇头不想就此深入,这是他最无法接受的,人们不断赞扬他的母亲的美貌、接着用同样热情的方式不断丑化他母亲的性格,说他的母亲就像赫拉,狠毒无情又善妒,接着又嘲讽母亲说她没有智能…… 「我不会让母亲嫁到伊利里亚。」亚历山大知道自己放弃了一个好机会,但在这种事情上,他深知该让自己的母亲做选择,最后是母亲自愿──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就像我们之前协议过的,我会协助你成为达尔达尼亚的国王。」 贝隆尼斯笑瞇着眼接续亚历山大的话,「而你们马其顿日后将不必再担心我们伊利里亚,只要你们不与我们为敌,在你们对付南部的敌人、西边的摩罗西亚时,我们会是你坚定的盟友。」顿了下,贝隆尼斯又说:「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一次我会亲赴摩罗西亚的宴会以确保你母亲的安全,但我希望你也能有所表示。」 亚历山大想也不想地说:「我会去说服父亲让拉纳莎嫁给你。」 贝隆尼斯摆了摆手,「不是一个妾侍所生的女儿,亚历山大,你知道我的意思,你不正有两个妹妹到了适婚年龄吗?」 亚历山大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只要你足够优秀,我自然乐意缔结这段良缘。」 贝隆尼斯挑了挑眉,「看来我得再加把劲。」 …… 在这一个非正式的协议过后的几日,南方的雅典出现了不小的暴动,亲马其顿派的贵族闯入了卡瑞斯将军的住宅,意图以叛国罪将卡瑞斯抓起来。因为这些年来大力主导雅典与摩罗西亚缔结联盟的人正是卡瑞斯,而这些暴徒将雅典在提洛同盟的领导者地位被摩罗西亚所取代的错误归咎于卡瑞斯身上,甚至认为这是卡瑞斯的阴谋,因为在这之前卡瑞斯收取贿款、与摩罗西亚国王过从甚密、甚至因此侵害到雅典己身权益的谣言一直不断。 至于卡瑞斯及时从一位关系友好的监察官那儿得知了亲马其顿派系的计划,因此趁夜收拾行囊離開雅典、避開了親马其顿派的人的追捕而逃过了一劫,目前去向不明。但一直以来被摩罗西亚视为最坚定盟友的雅典已有叛离的迹象,摩罗西亚国王亚历山卓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当即组织军队准备向雅典挺.进。 在离开摩罗西亚前,按照往例亚历山卓会将权力移交到他的妻子特罗雅丝手中,而这个惯例行为在波吕希娜离婚回到多多纳、也就是不久前出现了好些次争议──他为了与波吕希娜交好,迫使了两个互看不顺眼的姐妹共同代理国家。好在现在「波吕希娜」不在,他可以再度名正言顺的将权柄交到特罗雅丝手中。 特罗雅丝发现在没有人制肘,脸色果然好上不少,甚至称得上高兴。 亚历山卓相信自己下一句话会让对方心情再度变糟。 不过他依然说了。 他先是就着内政叮嘱了几句,接着说:「……这些天尽可能地跟波吕希娜多相处,我知道你们的争执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但你们终归是姊妹──」而他有预感这一个性格不至于让特罗雅丝这么反感。 特罗雅丝笑容敛去,但几乎是眨眼的时间笑意又到嘴角,亚历山卓甚至感觉不出其中的虚假,「我知道了。」 他不可能视之理所当然,但他此刻将要出征,无暇顾虑这些女人间繁琐又无趣的算计,因此他只是嘱咐了特诺斯多加看照奥林匹娅丝、随后便带领军队离开了。 第71章 底比斯的密使 古人说养虎为患,用在腓力与亚历山卓这两位国王的身上算得上贴切。 马其顿国王腓力年轻时以人质身分待在底比斯,间接从那位著名的底比斯将军伊巴密农达手中偷师到了不少军事知识,日后在登基为马其顿国王后,底比斯忙于与雅典、斯巴达对抗更是令马其顿趁势强大了起来。 至于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这段日子特诺斯时不时的拜访,她东拼西凑之下也得出了一个官方版本:亚历山卓早年也是跟在腓力身边学习的,之后也是在这位国王的扶持下登基为摩罗西亚王,但没有多久,摩罗西亚趁着马其顿目标还放在南部与希腊城邦们搅和时悄悄的增强实力,并逐渐脱离了马其顿的箝制,打着「不愿受到马其顿人奴役」的旗号,拉拢起其他希腊城邦,从而形成如百年前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一般的两方抗衡局势。 只是这一次两集团的不再以雅典、斯巴达为主,而是马其顿、摩罗西亚这两个北方邻居。 而腓力与亚历山卓这两只「老虎」,或许是因为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殷鉴不远,因此两方人难分难舍的厮杀一阵后,意识到无法在短时间将彼此消灭甚至可能弄得两败俱伤导致新势力坐大,两方人旋即悬崖勒马、在前年签订了五年的休战合约。 合约的内容相当有诚意的承认了彼此所掌握的霸权,而这一次摩罗西亚国王要教训雅典的背叛,马其顿更是派了一支百人重装骑兵来协助──尽管人数不多,但政治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显示在雅典的这一次内乱中,马其顿是遵守合约而不会去助长雅典反摩罗西亚的局势。 有着另一派强权马其顿的默许,摩罗西亚国王所率领的联军以着相当快的速度、毫无阻拦的通过了玻俄提亚,沿途在麦加拉与底比斯的援军会合,接着这支万人军队进入了雅典的阿卡奈平原,一如伯罗奔尼撒战争期间,斯巴达国王阿西达穆斯二世的策略,亚历山卓将军营驻扎于阿卡奈的高处,并以阿卡奈为中心进行攻击。 …… 摩罗西亚士兵押解了数名灰头土脸的青年,为首的那一位青年不甘示弱的瞪着这些进犯他们家园的敌人,视线落到后头,来不及收成的庄稼为这些野蛮人所有,那些用驼兽拉着的拖车上,麦作被捆成了大堆摆放着,在斜阳照射下格外显目,像是灿灿的金饰。 多灾多难的阿卡奈相继经历了希波战争时的波斯大军的侵略,而后是伯罗奔尼撒战争时斯巴达大军的蹂.躏──这些遥远泛黄了的记忆对于年轻一辈的阿卡奈人来说是属于历史的一部份,多是从耆老口中听说。 阿卡奈的青年面对数量庞大的敌军来犯,而上城却是迟迟没有组织援军解救他们的困境,这群英勇的青年将妇孺安置在要塞中,并自发组织成军队对大军发起了游击攻势。 但一来两方人数差距大,联军的损害微乎其微,二来游击多来几次敌人也就多了防范,就在这一日午后,一支游击队落入了敌人部下的陷阱,包括队长在内的近百名阿卡奈人遭到俘虏。 「你就是他们队长?」青年被两名士兵架着半拖半扯的来到了一个将领面前。 「我们国王在跟你说话。」右边的士兵踢了他一脚。 他朝地面吐了口口水,那口水中有丝丝的血痕,接着他视线偏移到了联军统帅的身上,「是又如何?」 映入眼帘是一位金发男性,正坐在行军椅上支着头看向他,他没有回避对方的眼神,大胆地打量着──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与传言一样,这个国王有张俊美的面孔,怪不得可以靠着上了马其顿腓力的床陪到今天这个位子……他恨恨地想着。 摩罗西亚国王勾出冷笑,但语气可以听得出来并没有被他的挑衅眼神激怒,「你很年轻。」 他回以沉默,对方继续说:「我素来敬重你们雅典人的傲气。」语带含意的一个停顿后,国王身边的将领们哈哈大笑起来。 他忍不住大吼,「既然知道,那么你们就胆颤心惊的等着,我们雅典人──不,不只,所有的希腊人都会反抗你们!」他的话语得到了又一个拳头,左脸颊颧骨生生的痛。 「不、不──停手。」摩罗西亚国王懒洋洋地挥手制止,然后身子压得更低与他对视,「我敬佩你的勇气,但勇气得要加上智慧,否则只是有勇无谋的莽夫。你这一支小军队是无法抵御我的大军,我现在给你一条路,投降,并且说服城内的人民服从于我,那么我必定不会动你们一根汗毛。」 青年无可避免的迟疑了。 亚历山卓国王再接再厉,「我可以选择屠城、将你的亲友卖给奴隶商作为我的军赏……但一直以来,我视雅典为我的兄弟,宽厚的礼遇你们任何一人。这一回如果不是你们雅典无礼在先,我必然不会举兵来犯。只要你们具备足够的诚意坦承自己的过错,我承诺你们的人身安全,更将我所掠夺到的所有归还于你们。」 青年瞪大眼,他注意到其他人同样如此,但他是又惊又喜,其他人眼中则是写满不认同,显然这是国王未经讨论过就自行提出的条款,毫无疑问,这个承诺相当宽厚…… 他一咬牙,「好。但要给我一些时间。」 …… 在这一场战役中代表马其顿国王、率领骑兵的是马其顿贵族克雷塔斯,而他此刻他的副手则是利西马科斯。 克雷塔斯叹了口气,跳下马背。就在不久前他主动要求领着一支轻骑兵将漏网之鱼抓回,亚历山卓毫不犹豫地应允了。 但游击军的威力不强、往往打了就跑,这一回被诱捕了近百个,逃跑的那几十个也毫无纪律,很快的不是死在骑枪下就是被他们揪住了。 实在是毫无挑战性。 克雷塔斯随口指派了一人去负责处理这些雅典士兵,一个人到了军营的角落生闷气──别说这些糟糕的雅典反抗军,亚历山卓的策略温温吞吞的,比较之下他更习惯在战场中恣意战斗,在这里他觉得无用武之地、全然是在浪费时间。 「克雷塔斯,你这是怎么了?」利西马科斯在后方问到。 利西马科斯总是笑口常开,克雷塔斯也挺喜欢这个爱笑家伙的,因此利西马科斯作为他的副手是没什么需要异议。但这个时候的他心情特别的糟糕,实在不希望对方来骚扰他。 「我没事。」他语气可听不上好。 利西马科斯扯住他,「实际上不只今天,打从你带着军队从培拉出发的时候我就见你闷闷不乐了,是出了甚么事吗?」 「去你的,你不能走远点别吵我吗?」 克雷塔斯多数的朋友会在这个时候给他一拳,但利西马科斯显然不在其中,自顾自地走到他面前,「我听说了一些事……是关于克丽奥佩脱拉公主的。」 克雷塔斯总算给出了反应,「该死,是哪个家伙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毕竟这种事不可能会是个秘密。再说了,你钟情于公主,这难道是甚么难以启齿的事?」 「当然不是。」克雷塔斯摘下遮面式盔甲,抹了把脸将汗水拭去,「我只是无法理解腓力在想甚么……」腓力拒绝他的递出的婚约,还大发雷霆,软禁了克丽奥佩脱拉并让他带着军队加入了摩罗西亚这场毫无意义的战争,用意无疑是要让他们俩被隔得远远的。 「我听说腓力想让公主嫁给自己的舅舅,」被克雷塔斯瞪了一眼,利西马科斯短暂的一个停顿后继续说:「或是达尔达尼亚的国王。」 克雷塔斯高高的咒骂了一声,「我知道、我知道,不就是那个新王后的计策吗……」他再度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 「克丽雅,我先回去了!」 当听说了莱妮丝要找克丽奥佩脱拉,艾吉莉亚从座位上站起身、嘟起双唇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艾吉莉亚无法理解克丽奥佩脱拉和亚历山大为甚么会与这个处处要与他们的妈妈作对的女人关系这样亲近。 克丽奥佩脱拉一如既往地勾起嘴角露出温柔的笑靥而没有多说甚么。 艾吉莉亚与她、与亚历山大不同,莱妮丝前些年生了重病,艾吉莉亚对于自己襁褓阶段短暂照护过自己的莱妮丝自然没有印象,腓力之后为艾吉莉亚挑选的褓姆性格也没有莱妮丝这样强势、果敢,无法落实腓力的「让艾吉莉亚远离波吕希纳」的要求,他们的舅舅、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的背叛以及强势的崛起使得国王大半时间都在打仗,一直到前年与亚历山卓签立五年休战合约、归国时才发现到艾吉莉亚与母亲关系极好。 但也来不及了,艾吉莉亚与他们的母亲深爱彼此,因为对妮刻希波利斯的愧疚以及艾吉莉亚讨喜的性格,母亲对艾吉莉亚的宠爱几乎要超过了亚历山大,如果不是艾吉莉亚坚持要留在培拉的王宫「教训欧律狄刻」,母亲早早就带着艾吉莉亚回摩罗西亚去了。 同样的,艾吉莉亚深受母亲的影响,不喜欢任何「无趣乏味、专门折腾自己手指的女红」,更常与亚历山大身边年纪小一些的男孩子玩在一起,父亲试着纠正、但他又是这样的难以拒绝艾吉莉亚──结果就是她和亚历山大承担起了训导的责任。 艾吉莉亚跺脚,「不要这样看我,再这样我就不跟爸爸说要解除你的禁足令──」发现这句话的效用不大,艾吉莉亚气呼呼地大声说:「你和亚历山大真是讨厌,妈妈不喜欢莱妮丝,你们不应该跟她走这么近!」 「艾吉莉亚。」克丽奥佩脱拉仅仅是一个语气平静地叫唤,但艾吉莉亚终归是懂她的想法的,不敢再抱怨太多,提起裙摆就小跑步离开了房间。 房外的莱妮丝必定将艾吉莉亚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白白浪费她那美丽的脸蛋了──」莱妮丝吐了口气,克丽奥佩脱拉赶忙上前搀扶,两个人缓步到了卧榻边坐下,莱妮丝责怪的看着她,「克丽雅,你应该要向她说实话,告诉她她不是波吕希娜的孩子。你看看艾吉莉亚如今成了甚么样子?没一点像是她的生母。」 克丽奥佩脱拉叹了口气,「艾吉莉亚已经知道了。」 莱妮丝皱眉,又说了几句波吕希娜的坏话,但见克丽奥佩脱拉不为所动,她只得转了个话题,「你应该知道,我的弟弟目前在雅典。」莱妮丝见公主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问:「我不管你父亲腓力是怎么想的,你呢,克丽雅?」 克丽奥佩脱拉有些狼狈的看了自小照顾她的莱妮丝一眼。 「实际上,这次让克雷塔斯到雅典作战是我去向腓力求来的。在与公主你见面前,我一方面在心中责备自己的多疑与严苛,一方面却又无法排除这阵疑虑──而现在我看到了。这不是沉浸在恋爱中的人会有的反应,但克雷塔斯告诉我的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说你们两情相悦。」 她想要伪装,但在这个关系最亲近的长辈面前,她发现自己别无他法。「莱妮丝,原谅我……」 经过了长久的沉默,莱妮丝叹气,「我以为我会大发雷霆,你知道克雷塔斯不只是我的弟弟,更像我自己的孩子。」但克丽奥佩脱拉何尝不是她自小护到大的、视如己出的女孩?「向克雷塔斯坦承吧,既然腓力反对,你的心也不在他的身上,那么就请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把你们宫中的那一套算计在我弟弟身上。」 克丽奥佩脱拉羞愧的低下头,「谢谢你,莱妮丝。我会对克雷塔斯坦言的。」 ※※※ 奥林匹娅丝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时,脑袋还没怎么清醒,在昏暗的房间瞪着这位不速之客──他下巴都蓄着浓密的大胡子,在这里相当常见的装扮。以往她不大能准确辨认年龄与相貌,不过似乎在这待久了,她还是猜测的出来这人年龄少说有四十岁。 另一方面,她确定自己对这个访客没印象。 「夫人,很抱歉打扰了你。」 她坐起身子,间隔了一秒猜想这个人的来意──难道是特诺斯找来、协助她离开摩罗西亚的帮手? 月黑风高确实是个合适的时间。 不过真实情况要让她失望了,对方自顾自地对她说:「您应该听说了吧,你的兄弟亚历山卓军队驻留在阿卡奈平原迟迟不前行。」 「……」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她只听说了亚历山卓组织军队去攻打不听话的雅典,其余她甚么也不知道了。亚历山卓率领联军离开后,整个王宫形同于特罗雅丝的天下,她没兴趣也不可能触碰到这些事务。 再说了,亚历山卓驻军阿卡奈跟她有甚么关系? 她的沉默落在大胡子眼中很可能成了装傻或是在算计些甚么,对方继续说:「我们底比斯虽然是马其顿的盟邦,但我们遵守着马其顿与你们摩罗西亚签订的合约,从未触犯过其中规则,并在这一次的战争中提供了军队── 我想您可以看出我们的诚意,而我今天拜访也是出于友好的提醒。雅典作为你们的盟邦却是三番两次的背叛与算计,亚历山卓国王却仅仅是将军队搁置在阿卡奈而不前行,不只没有给予雅典相应的惩罚,也只是在消磨我们军队的士气。」 奥林匹娅丝尽可能让自己脸色平静,内心实际上已经乱成一团。 在穿越回现代的那短短的几天中,虽然她在古代的记忆已经遗忘,但她对这一个时代的历史产生了莫大的吸引力,因此无形中又恶补了不少相关的知识,因此哪怕历史被搅得面目全非,此刻她也不至于全然处于茫然之中。 按照正常的时空来走,十六岁的亚历山大担任马其顿的摄政王而腓力二世还在拜占庭打仗;亚历山大十八岁时马其顿在腓力二世的领导下基本征服了整个希腊诸城邦;十九岁时母亲才与腓力二世离婚、回到摩罗西亚。很显然在这里,因为娘家有亚历山卓撑腰,因此亚历山大的父母早早就闹翻了,希腊城邦则因为亚历山卓这个穿越者的搅局大致分出了两派,在马其顿与摩罗西亚之间作抉择──这才是穿越者该有的才干啊,反观她,实在混得不怎么样。 不管如何,总结前些天亚历山卓以及眼前这位大胡子给出了讯息,雅典加入了摩罗西亚的同盟、底比斯这个按照正常历史的轨迹走,会在之后不到两年中被被马其顿几乎灭了的城邦此刻不只生龙活虎,还跟马其顿站成一队,有精力来挑出事端。 她小心翼翼的问:「告诉我你的想法,你认为我的兄弟应当给予雅典多大的惩罚?」回头细数一下底比斯的丰功伟业:希波战争中因为敌视雅典而加入波斯大军、占领普拉提亚而挑起了伯罗奔尼撒战争、伯罗奔尼撒战争后向斯巴达建议毁灭雅典…… 底比斯眼红雅典合并了整个阿缇卡,反观底比斯的兼并行动则一直受到玻俄提亚地区各城市人的反抗、雅典又时不时地插手其中,可见这次亚历山卓的「惩罚」不管雅典人如何想,在底比斯人眼中不痛不痒,他们怕是恨不得雅典遭遇重创自己则分到一杯羹。 对方犹豫了下,观察过她的反应后说:「自然该是占领上城(1),将那些反对党尽数除去。」 这个时候奥林匹娅丝该有甚么反应? 对方找她作为说客一方面除了认定她对于亚历山卓的影响力大于特罗雅丝所能造成的,另一方面也很可能是因为前一位比较好糊弄。 有点脑袋的人都该知道底比斯心怀不轨,因此亚历山卓就算想动雅典也得顾虑几分,毕竟同个盟邦就是自家人,要真伤了根本,别说雅典这个舰队、海军库房无法供给,更怕会便宜了邻近的底比斯或是摩罗西亚头号敌人马其顿…… 如果她支持马其顿,那么她理该接受底比斯的提议;如果支持摩罗西亚,那么她现在就该笑着命人把这个家伙扣留起来等亚历山卓回来处理,但──但亚历山大被腓力驱逐出境却又不肯跟她一起待在摩罗西亚,这让她一时间实在摸不准亚历山大究竟支持哪一边。 最后她只能露出笑容,满意的点头,「实际上我也想到这处了,雅典这个问题一日不除怕是三天两头都会闹上一回,不过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容我再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理。」 「我希望明天可以得到你的回复。」 「……」她又开始讨厌自己的毫无主见了,道理她大致都想通了,但她实在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边、该如何回复对方── 等等。 奥林匹娅丝一楞,这难道不是一个离开摩罗西亚的机会吗? 不管亚历山大如何选择,她终归要回培拉,艾吉莉亚和克丽奥佩脱拉都还在宫中…… 「请等一下。」她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对方,「实际上,我不认为我的劝说对于亚历山卓来说有任何效用,特罗雅丝也是──我想你该知道雅典之于亚历山卓的重要性、吧?这次的行动只是对雅典的一个小小的惩戒,真要伤到雅典,恐怕也不是我弟弟所乐见的。」 她这番直白的话不免让对方既惊讶也不敢置信,历史上对于亚历山大大帝母亲的政治才能评价大多分数不高,或许她在短时间看透了这些对于对方来说也是始料未及的,对方支支吾吾着,「这……」 她摆了摆手,「在这件事情上,说服腓力比说服我更有帮助,不过你们底比斯会找上我,恐怕是腓力拒绝了你们。」雅典的政治中有以卡瑞斯为首的支持摩罗西亚派系,自然也有亲近马其顿的派系,如果唆使马其顿去与亲近马其顿的派系联系进而支持后者抵抗摩罗西亚联军的来犯,那么势必会逼迫亚历山卓采取更加激烈的手段去对付雅典。 她的坦言成功唬住了对方,大胡子一脸尴尬,「不瞒您说,确实如此。」 她一脸笃定的说:「我有办法可以说服腓力。」 对方瞪大眼,「我以为您与马其顿国王早已撕破了脸。」 「不完全如此,亚历山大是我和他的孩子,日后也会登基为王──」说到马其顿的王位,对方眼底闪过一丝微妙,她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前一位与腓力闹翻也多半源自于此,腓力的新欢严重危及到亚历山大的继承权,但她这般自信的口吻只会让对方更加确信她的自大以及无法全然与马其顿脫離关系的緊密性,她装作没有发现对方的眼神,继续说:「而雅典的重创对于马其顿来说也确实有益。说服腓力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对方旋即一脸「幸福来的太快」的惊疑交加,「您是要写信还是……」 「我会亲自到马其顿与他面对面交涉,不过这件事得隐密行动,我需要你的帮忙……」 「您是要我协助您离开多多纳?」 她无声但坚定的点头。 …… 第二天一早,奥林匹娅丝被侍女叫了起来,说是王后找她。 「……让我梳洗一下。」她让自己语气淡定再淡定。 平常她绝对是睡到自然醒然后在花园四处晃荡、发呆,特罗雅丝这个同父异母的姊姊恨不得她消失在世界的尽头、再也看不到她。 她老早就知道特罗雅丝不喜欢波吕希娜,而他们实际意义上的首次相遇特罗雅丝也没有给她留下好印象,在她听着特罗雅丝嘲讽三个孩子,明着暗着说起她教育不周、艾吉莉亚生活不检点时,她毫不留情的赏了对方一巴掌──特罗雅丝当时手也扬了起来,但亚历山卓的出现阻止了这一切,男人的体能终究是远胜女性,她和特罗雅丝被远远隔开。 事后没有任何人责备她,她少有的庆幸自己的身分:对摩罗西亚的波吕希娜公主讲道理怕是没完没了了,因此这场争执最终反倒显得特罗雅丝丢人。亚历山卓明面上不可能揭破她并非波吕希娜本人,因此若有似无的瞥了她几眼、眼神中带有质疑,但只是淡淡的斥责了脸颊肿了起来的特罗雅丝几句,没有理会她。 奥林匹娅丝冷眼旁观亚历山卓、特罗雅丝夫妻间的互动,很快意识到特罗雅丝对着自己丈夫付出的情感比亚历山卓对妻子的要多,这使她更是一阵解气── 不管如何,在上一次不欢而散后间隔了这么久主动找上她绝对没有好事。 十之八九是昨天晚上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对特罗雅丝坦白她其实只是想回马其顿? 哪怕特罗雅丝再讨厌她,因着政治需要不会放她走,说不定为了恶心她更会热衷于将她栓在摩罗西亚。 她一面想着应对方式一面慢条斯理的梳洗,最后决定见招拆招。 她在宫廷侍女官的带领下来到杉树宫,杉树宫正面是大厅、大厅之后就是摩罗西亚的特罗雅丝王后的居所,据说当国王亚历山卓不在首都时,朝中的任何重要事务都是从国王大厅转移到杉树厅中、由特罗雅丝王后经手治理。 一到议会厅,果不其然又看到了那个底比斯人──不过这只是众多人之中的一个,对方像是昨晚甚么也没生一样自顾自地与其他人聊天。 大厅中早站满了一群人,服侍她的侍女向她指出了几个,大多是伊利里亚人──接着又指了指在与特罗雅丝说话的青年,伊利里亚的使者、达尔达尼亚王子贝隆尼斯。对方有茶发色的短发,额角两侧削得相当短,颈部右侧上有一道长长的黑痕,开始时她以为是伤口,但再仔细看就发现是刺青,刺成了一条蛇,这或许代表这位贝隆尼斯是个酒神崇拜者。 奥林匹娅丝不大清楚这个集会的目的性,不过总算可以了解为甚么那位底比斯人有能耐在今天晚上带着她偷偷离开摩罗西亚了,这种混乱的场合要想偷跑是相当容易。 特罗雅丝见她出现,热情的招手,「希娜,干站在那儿做甚么?还不快过来。」贝隆尼斯也以及身边那一群伊利里亚人都转过头看着她。 虽然知道特罗雅丝没有安好心眼,但这种时候她也不能拒绝,只是冷淡的走近、但避开了特罗雅丝要牵住她的手。 贝隆尼斯彷佛没有看见他们之间的不和,明目张胆地打量她之后说:「您果然如传言中一样的美丽。」她原先只当是伊利里亚人民风开放,因此泰然自若地接受了对方的赞许,结果下一句话彻底让她惊讶不已。贝隆尼斯说:「让您嫁给我父亲,我都觉得可惜呢。」 在场众人神情各异。特罗雅丝诧异地望着贝隆尼斯,但那表情与其说是为这天外飞来一句的发言感到丈二金刚,不如说是责怪、责怪对方在这个时间点说出不合时宜的话。 奥林匹娅丝经过短暂的惊讶后,平靜的说:「达尔达尼亚的王子,请不用担心,我是不会嫁给你父亲的。」她再没发现是被特罗雅丝算计就是个蠢货了。 贝隆尼斯的反应很奇怪,像是将整起事件当作游戏一般,笑嘻嘻的说:「为甚么?但我们王宫已经在筹备婚礼的事宜了呢。」 「我事前不知道这件事,再说我目前也没有结婚的打算。」奥林匹娅丝瞪了特罗雅丝一眼,「我想我的弟弟亚历山卓也不知道这么一回事,达尔达尼亚的諸位不妨等亚历山卓回到多多纳后再来询问国王的意象──」 「你跟我过来。」特罗雅丝总算开口了,接着半强迫的把她拉到角落。「你和腓力离了婚,现在就是摩罗西亚的公主。既然如此,你就该为摩罗西亚的利益为主,嫁给克里图斯有助于强化我们摩罗西亚与伊利里亚人的关系。」 奥林匹娅丝翻了个白眼,「我刚才说了,这件事等亚历山卓回来再说。」 特罗雅丝冷笑,「你就想等着亚历山卓回来阻止这个婚约吧。但如果让亚历山卓知道你背着他与底比斯人结盟、出卖了我们摩罗西亚的利益,你认为他还会向着你?」 「……」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所以还是被发现了。 ────────── (1)上城,即雅典衛城。 第72章 亚历山大 牛车驶过湿滑的路面,车轮撞到几个坚硬的石子,车厢内一阵颠簸。 忽然,车外传来吆喝声和皮鞭声,车子停止动作,右侧的帘子也被拉开了,贝勒隆斯探头进来,手上拿着面包,「夫人,吃些东西吧。」 车内的女人──马其顿亚历山大王子的母亲奥林匹娅丝没怎么犹豫就接过对方手中的食物,她的脸庞覆盖在灰色的面纱之下,不过贝勒隆斯还记得昨日在宴会场中所见,毫无疑问是个面容姣好的女人,不因年岁而有所减损。「谢谢你。」但只拿在手中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这让贝勒隆斯笑着解释:「不要担心,没有下毒。」将食物从对方手中夺走,大口咬掉一口,接着又塞回奥林匹娅丝手中。 他以为对方会对自己横眉竖目,但这位马其顿昔日的王后只是点头,「我知道。」但丝毫没有褪下面纱吃食的意愿。 既然对方没有意愿,贝勒隆斯也没有强迫对方的意思,自顾自坐进车厢,「原谅我以如此粗暴的方式带您离开。我可以将过错归咎在您的姊姊、摩罗西亚王后身上,是王后主动提起了这个婚约,将您当作牛只一样嫁给了我的父亲,您也可以怪罪我促成了这件事──」对方只是静静的看着他,这让他觉得有趣,与传言完全不同,他以为大骂几句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管如何,您选择盟友的眼光实在有待加强。」 对方欲言又止,最终撇过脸,「我们到了哪里?」 贝勒隆斯含糊地说:「还早得很,明日我们会渡过德林河,请做好准备──喔,您要喝点酒吗?您看起来有些紧张……」 ※※※ 是夜,几个奴隶拖来绳索,一端绑在船头一端架在自己肩膀上,合力将船拖入湖中,船身制造出涟涟水波,夜枭在河畔的树梢发出啼鸣。 树下竖起了几个营账,帐篷内的灯火不久前熄掉,负责守夜的两名摩罗西亚士兵坐在营火堆前,火堆越来越小,他们不甚在意,自顾自地闲聊。 这一伙人正是贝勒隆斯与其伊利里亚的使者,不久前,达尔达尼亚的王子与奥林匹娅丝分别在两个帐篷歇下,而摩罗西亚的士兵负责护送奥林匹娅丝前往达尔达尼亚,无疑是特罗雅丝王后亲自指派的信任的骑兵。 两个摩罗西亚人正说到一个段落,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但其中一位忽然打住。 另一位问:「怎么了?」 「你有听见甚么声音吗?」 「没有啊──」正说着四下望了望,背后忽然闪过一个黑影,他没察觉,只感觉头部一阵剧痛,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便昏了过去。 这时间,另一位摩罗西亚士兵也遭到了另一位偷袭者的袭击,不过他反应很快,仗着身形撞开了对方,差点让对方一脚踩进火堆,对方及时止住了身形,斗篷滑落、面部也顺势转向了他,是一个金发的少年,燃烧中的营火打在对方脸颊上的光影摇曳不定,他觉得面容有些熟悉──对方想也不想就将披风丢到他的脸上,士兵侧身闪过,又被躲在后方的人架住,昏倒前才听见了:「你们真慢啊……」便被人一拳打昏了。 …… 贝勒隆斯以及两个突袭者又解决了余下的摩罗西亚人,解除了他们身上的武器,并拿绳索将他们所有人绑了起来。 「亚历山大,」贝勒隆斯指了指对方的头发,「我只当你和赫菲斯提翁关系好,想不到连发色都要这么都染成一样──等等,就你们两个?」 亚历山大也没怎么生气,气喘吁吁的,揉了揉方才被撞到的肩膀,猜想可能是瘀青了,「是假发,出了点状况。」 ※※※ 奥林匹娅丝被摇醒时,差点惊叫出声,三个人的脸庞占据了她视线的大部分空间。 她顿了一会,勉强憋出几个字,「你们有时么事吗?」 「母亲,是我──您没事吧?」 奥林匹娅丝目瞪口呆地瞪着对方,一个少年──「亚历山大?」话语脱口而出的同时,他们紧紧的拥抱彼此,奥林匹娅丝深吸了口气,对方的胸膛温热、身上有湿润、甜蜜的气味,像是肉桂和蜂蜜,忽然觉得喉间梗住了满满都是亚历山大的气息,鼻头酸涩。 「母亲?」 亚历山大或许是出于习惯,她则是不管不顾的加深这个拥抱,再没人能够了解她的感受,她渴望延长这个拥抱,记忆中的三岁男孩还会抱着她的大腿闹别扭、撒娇,喜欢听她说故事,满脑子都是英雄战士的梦,最爱把自己弄得浑身脏兮兮的──眨眼间就是个半大的少年了,他们脱离彼此的怀抱时,奥林匹娅丝捧住亚历山大的脸庞细细打量,记忆中稚嫩的脸庞与此刻这一张在重合,高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厚唇、刚毅的下颔……后者有些难为情,但没有闪避。 「亚历山大……」她想了想,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得说:「你吓坏我了,我听说腓力解除你的流放令,你怎么还不回马其顿?」她希望亚历山大没有察觉她哆嗦的双唇。再望着亚历山大身后两个人,那个原先要抓她回达尔达尼亚嫁给克里图斯国王的贝勒隆斯王子、另一个不认识……对方向她点头致意,但神色有些尴尬和无措。 「我担心您。」亚历山大牵着奥林匹娅丝的手要对方起身,「快走吧,我们回马其顿去吧──」亚历山大像是害怕她拒绝,赶忙说:「伊利里亚人正在缉捕我们,摩罗西亚也不能留了,您不能嫁给亚历山卓。」 奥林匹娅丝想也不想地说:「好。我当然不会嫁给他。」尽管她还是搞不清楚状况,但从亚历山大的态度来看事态相当紧迫,因此略作收拾,还从摩罗西亚人的行囊中偷了不少钱,他们一人一匹马就在亚历山大的带领下朝着马其顿的方向走。 凌晨、天色未亮时,他们稍作休息,奥林匹娅丝路途中昏昏欲睡、她总以为自己快要掉下马背,结果没有,不过这也让她意识到这具身体的素质大不如前,毕竟不是当年二十出头的年纪。也正因为思绪混沌,身体的主导权更多是交给了自己的本能,这让她骑着快马、动作上却不显笨拙。 他们休息时,贝勒隆斯拔了些薄荷叶让奥林匹娅丝嚼一嚼提神,薄荷叶确实有效,葡萄酒她则选择拒绝,就她过去喝酒的印象,结果只是催眠、越喝越想睡。 她默默地咀嚼薄荷叶、又喝了几口水,三个半大的少年聚在火堆边自顾自地聊着──亚历山大、贝勒隆斯,以及亚历山大最亲密的朋友赫菲斯提翁……这是她目前得到的讯息,另外的讯息则是关于这三个人凑在一起的原因,她约略知道一些,是盟友,尽管达尔达尼亚如今与摩罗西亚结盟,但这种政治间的侵伐更为复杂,达尔达尼亚名面上跟着摩罗西亚不代表所有人都忠于摩罗西亚,最后还有目前最紧的问题是,达尔达尼亚的人正在缉捕他们。 「……我让剩下的人先到埃格城,之后再与我们会和。话说回来,克里图斯的病情反复得有些不正常,我认为很可能是你的兄长们假冒他的名字。」亚历山大说话时,奥林匹娅丝径自望着对方,细细的观察对方皱眉、坚定沉着的眼神、聆听对方的雅典口音,还有侧脸轮廓,与后世的雕塑品确实有几分相似── 都说很多母亲对着自己儿子的爱当中是带有恋爱的,她此刻相当认同了,总觉得亚历山大不管做甚么、说些甚么,都相当有魅力。 任凭她自个儿陷入少女情怀,三人的谈话依旧持续着。 「既然这样,干脆将父亲病危的消息散布出去。」赫菲斯提翁提议 「这主意不错,那么不管是你年轻的叔叔们还是兄弟们,都会忙于争夺王位而无法顾及到你身上。」亚历山大点头。 贝勒隆斯半真半假的说:「那么到时候你可得说服腓力支持我才好。」 …… 三个人聊过一个段落,亚历山大转而坐到奥林匹娅丝身边,「您觉得身子好一点了吗?」 都比自己高过一颗头了,眼珠子眼色似乎又淡了点,不过最近为了救出她似乎相当辛苦,眼下都有黑眼圈了──意识到自己沉默太久,她赶忙说:「好很多了──克丽雅和艾吉莉亚都还好吗?」 亚历山大和两个妹妹都有通信的,「都很好,前天我还收到了她们的信。」亚历山大决定省略艾吉莉亚闯下的祸以及克丽奥佩脱拉被禁足的事不提。「知道您回马其顿,他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张了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能说些甚么,她离开了十三年了,得再重新认识她的孩子们。 亚历山大却是误会了她的意思,看了眼后方的赫菲斯提翁与贝勒隆斯,两人极有眼色,早已站得远远的让他们母子可以好好谈话,「您还在生我的气吗?」 奥林匹娅丝沉默以对,因为她没法回应,她不知道之前亚历山大和波吕希娜起过甚么纷争,只是下一秒她为这奇妙的相似之处窃笑,曾经她寡言少语时,作贼心虚的腓力同样是自己揭露了错处,还会委屈的说「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云云。 她的沉默果然让亚历山大坐不住了,亚历山大急迫的解释:「我爱他──没有人可以取代,就像我爱您、我爱克丽雅一样,不管您再怎么阻止,再怎么愤怒……我很抱歉要让您感到难过。我会迎娶妻子、我会成家立业、会敬爱妻子并与之生下继承人,但请不要让我离开赫菲斯提翁。」 亚历山大看了眼远处的赫菲斯提翁,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在他身边,我觉得很幸福。」 原来是这个。 「我不会再阻止你了,我向诸神保证。」 这不会令她震惊,亚历山大与赫菲斯提翁的爱情也不是秘密,数千年来一直都为人所知,不管是精神上还是世俗意义上的情.人,赫菲斯提翁之于亚历山大,就如同阿基利斯之于帕特罗克洛斯。 因为她不震惊、不气愤、不阻止,反倒是一脸平淡的接受,结果就是亚历山大错愕、惊喜交加了──奥林匹娅丝如释重负,甚至感到有些好笑,十三年来第一次见到孩子竟然话题就直奔「终生大事」了! 「赫菲斯提翁。」她朝那个身形高挑健美、长相美丽的少年招了招手,对方缓步走上前、脸上带着不可置信,这可能代表波吕希娜过去从不与对方说话。 亚历山大有些摸不清自己母亲的想法,赫菲斯提翁同样忐忑不安,这时,奥林匹娅丝脸色有些古怪、欲言又止了好久才憋出几个字,「……算了。你们两个好好照顾彼此。」 奥林匹娅丝赶忙把心中的杂思丢掉。 意.淫自己的儿子实在太不应该了! 奥林匹娅丝正内心自我唾弃着,打算腾出空间让这对年轻的恋人继续刷亲密度,结果亚历山大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妈妈?」她愣住,还没想清楚发生了甚么事,回头就见亚历山大诧异不已的瞪着她,「……是你……妈妈?」 第73章 剽悍的公主 克丽奥佩脱拉.欧律狄刻得意地望着宴会大厅中的所有女眷。 她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马其顿女主人了。 小时候跟着母亲劳狄丝一同参加了宫廷的盛宴,羡慕第四王后奥林匹娅丝如同众星拱月一般被所有人围拢其中、又深受自己丈夫的宠爱……当时她在角落望着春风得意的奥林匹娅丝,全然没想过自己会有实现梦想的一日。 曾经,由奥林匹娅丝所带领的宴会在她看来是无礼又自降身价的。打破了男女有别的最基本规矩,让狂欢的男士们、低贱的舞女、贵妇混迹于同一室,苟且之事因而层出不穷,如今这一切总算结束了。 她成为了马其顿的王后、取代了奥林匹娅丝的地位,妇女们可以受到应有的尊重、举办宴会时可以得到属于自己的场域,以避免更加污秽、肮脏的事情发生──她刻意遗忘自己当初便是在她所谓「肮脏」的场合中认识了腓力,并掳获了这位国王的心。而是满心满眼的沉浸在荣誉感与自信之中。 「鼻子像是王后。」、「没错。说来孩子长得真快,隔没几日又长了好些,越看越像王后,长大后必然是个美人。」、「艾希亚,你还没生孩子确实不懂,这个阶段他们成长的速度可快着呢。」、「你这话听着像是怨我了,姊姊。」…… 这场以女性为主的盛宴,众人确实不敢忽略克丽奥佩脱拉.欧律狄刻,甚至可以说是争相吹捧她以及她怀中抱着的、刚满一岁的女娃,欧罗巴。 这位腓力国王目前最宠爱的女人是阿塔鲁斯将军的侄女,原叫做克丽奥佩脱拉,在嫁给腓力之后,国王为了彰显对她的宠爱,便赋予了她欧律狄刻之名。而眼前的这一场宴会也是为欧律狄刻王后的女儿欧罗巴所举办。 这时,一位贵妇略带调侃的问:「王后,不知道甚么时候欧罗巴会有个弟弟呢?」众人一听发出会意的笑声,欧律狄刻的心下同样得意极了,她刻意摆弄着她怀中的欧罗巴手上挂着的蓝色珊瑚石手镯,腓力送给他们的欧罗巴的生日礼物,珊瑚可以避除灾厄,让孩子身体健康──这种珍稀之物就是波斯王宫也难见,显见腓力的宠爱。 欧律狄刻想装作不怎么介意,但她脸上得意的笑容已然泄漏一切,「不会太久。」 「小公主既然像你,王子必然会像腓力国王。」、「会是个英俊又健康的王子。」、「没错,我可以想象再过一年的聚会上,王后的怀中抱着『小腓力』……啊!」、「我的宙斯啊!」…… 其他人还来不及想出赞美之语,就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了。 艾吉莉亚公主显然是方才在门口就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快步冲进属于欧律狄刻王后私人宴会的小厅堂,抬起果盘就往那些贵妇身上泼洒──大颗大颗的葡萄、椰枣、核桃、李子……各类瓜果漫天飞。 艾吉莉亚似乎还觉得不够,又拿起一盘点心,这一回遭殃了的贵妇人可比前面那一批的还要惨,蜂蜜、芝麻糊了满身,浑身黏腻、形象狼狈,全然没有方才谈笑风生时的优雅之态,各个咒骂、大吼着。 只见室内女人哭喊声不绝于耳,偏偏艾吉莉亚善骑射、体能好,这些贵妇们又只知道慌张哭叫,一时间楞是抓不到她,反倒让这位剽悍的公主直直闯进人群中间,目标直指柚木大圆桌上的盘子,盘子上准备给欧罗巴公主的生日蛋糕还未插上蜡烛,艾吉莉亚抄起盛装蛋糕的盘子,就要往欧律狄刻身上砸。 「艾吉莉亚,你快给我住手!」欧律狄刻赶忙用身子护住欧罗巴,「你又在发甚么疯了?」 手中蛋糕直接砸在了欧律狄刻脸上,欧律狄刻惨叫一声,蛋糕慢吞吞的滑了下来,艾吉莉亚得意极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意思,强调你那不存在的儿子会长得像爸爸,不就是在侮辱我哥哥?」 「你是在作贼心虚!」 「我没有。你才是──再胡说,信不信我让我的猎犬教训你!」 欧律狄刻哭了起来,紧紧抱着怀中的襁褓。她虽为王后,终归还是个年轻的女人,碰上艾吉莉亚这么凶狠的,她心里惧怕不已。 …… 马其顿的第一王后奥妲塔闻讯赶来宴会场,并不发一语地望着满室宛如遭遇过暴风雨后的狼藉之状,依旧哀叫连连的贵妇们、与自己女儿一起大哭不已的欧律狄刻王后、身为罪魁祸首却丝毫不见悔意的艾吉莉亚公主……奥妲塔王后重重的吐了口气。 克丽奥佩脱拉公主、艾吉莉亚公主的同胞姊妹赶忙上前拉住自己的妹妹,「你过来──」 艾吉莉亚甩开姊姊的手,「我不要,你又要训我话了。」 「你不听话,我自然会训你。」 「我没有错!」艾吉莉亚气呼呼地说:「我替你跟爸爸求情让你不再被关在房间,结果你又想要训我!」 克丽奥佩脱拉还未开口,欧律狄刻抽抽噎噎地说:「你、你没错!?你莫名其妙攻击了我……还有我的贵客──」 「啊哈,你肯定又要说,你要把这所有事都跟我爸爸说。你尽管去说啊!」 「够了。」眼见众人有再生争端的迹象,奥妲塔喝止。 尽管奥妲塔王后这些年因为身体出了点状况因而淡出了众人视线,但年轻的贵妇们依然记得小时候奥妲塔带给他们的不苟言笑及不容侵犯的威严,因此众人乖顺的在奥妲塔的指挥下各自得到了安置──首要之务自然是让这些浑身上下挂满甜食瓜果的女士们得到热水以及干净的衣服。 当贵妇们离开后,几个侍女弯身打理地上的餐具碎片、被踩踏成泥的食物、泼洒出去的酒水、黏满墙壁地上蜂蜜及核果。 奥妲塔则是对着制造出一切混乱的艾吉莉亚说:「我想我们得好好聊聊。克丽雅,你先走吧。」 克丽奥佩脱拉赶忙说:「奥妲塔,您听我说,艾吉莉亚只是──」 「不要解释了克丽雅,你不能一辈子护着自己妹妹。」再看一边的艾吉莉亚对于姊姊过多的照护也有些不领情,奥妲塔说:「你先回避一下,我想跟艾吉莉亚单独说些话。」 克丽奥佩脱拉再怎么迟疑,终归只能点头应是。 克丽奥佩脱拉公主离开后,奥妲塔将目光转向小的那一位,「艾吉莉亚,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我还不是因为欧律狄刻和那群女人胡乱说话──」 「告诉我,有错还是没有错。」 艾吉莉亚撇着嘴,忽然跺脚大呼:「这不公平!法庭上就是被告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想法,怎么可以单用「错」、「没错」去划分?这件事哪有甚么完全的对或错?难道没有模糊的地带吗?」 奥妲塔少与这个女孩接触,现下面对她的伶牙俐齿,心下其实是有些惊喜的,「这么说你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有错了。」 艾吉莉亚哼了一声,「好吧、好吧──你执意要我这么说,那我是错了,但是又如何?欧律狄刻错得比我多。」一边偷听的侍女心下紧张,果然也只有艾吉莉亚公主这般脾气的敢于招惹奥妲塔王后了。 奥妲塔并不恼怒,「如果今天你背地里骂了一个你不喜欢的人,回头对方就趁着你没注意时伤害了你、剪了你的衣服、刮花你的脸甚至剃光你的头发。那么你认为对方有没有错?」 艾吉莉亚瞪大眼,「当然是那个该死的家伙有错──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要强迫我认错!但事情不能这么模拟啊,这完全是两种情况。」 「这两个情况又有甚么差别?」 艾吉莉亚头疼不已,「……唉,你怎么像个哲学家一样?欧律狄刻和那些女人背地里说说哥哥不是爸爸的孩子,这不是侮辱了妈妈和哥哥?这样重要的事情我不能惩罚他们?」艾吉莉亚回想方才的情景,大为不满的说:「如果不是念着他们都是柔弱的女人,我必定跟哥哥一样拿酒杯一个一个朝他们身上砸。」艾吉莉亚说的正是在庆祝欧律狄刻完婚的酒会上,阿塔鲁斯当众举杯祝贺、希望自己侄女可以为腓力生下一个「合法的继承人」,因而盛怒之中的亚历山大便将酒杯砸向了醉醺醺的阿塔鲁斯脸上,还让对方右眼肿了一大块。 奥妲塔叹息,觉得腰部的旧伤隐隐作痛,这是她年轻打仗时从马背上摔下来后留下的创伤,如今她是是久站久坐都觉得不适。她忍着不适,说:「孩子,你可别忘了因为你哥哥的冲动,他被流放到了伊利里亚。」 艾吉莉亚皱眉,「我想到了,我知道该如何回答了──我的心驻留在我的躯体上,我同时也深爱我的家人,那么我为甚么要去将这份情绪推及到无关紧要的人身上?人都是自私的,外人欺侮了他们我就会报复,只要我想,我也会尽情的在人前揉后说那些讨厌鬼们的坏话!」艾吉莉亚直视着奥妲塔,那对紫色的眼眸有着倔强,「如果爸爸气了、要打我骂我、要流放我尽管来,哥哥不在,我如果不凶一点,要怎么保护克丽雅?她太胆小太怯弱了,好在哥哥过几天就会回来了,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照顾克丽雅。欧律狄刻只会背着我和哥哥欺负她……」 奥妲塔静静听着艾吉莉亚抱怨,先是骂欧律狄刻事事要跟她争、接下来是母亲被赶出摩罗西亚…… 说着说着,艾吉莉亚竟然哭了,「我讨厌这样,我讨厌欧律狄刻,他们都说亚历山大不是腓力的小孩,私底肯定也议论我不是妈妈的孩子,还想让个丑陋的小婴儿取代我……」艾吉莉亚抹了把眼泪,「保母说我三岁之前爸爸完全不想理我……我生日了,连个首饰都没有……那个欧罗巴竟然甚么都有……」越说、艾吉莉亚哭得越是大声,话语支离破碎着,「肯定、肯定又要怪我,说我都欺负那对母女……」 奥妲塔静静地把艾吉莉亚揽在怀中,状似自言自语的呢喃:「你跟波吕希娜实在太像了。」 艾吉莉亚啜泣着没听见奥妲塔的话,但在奥妲塔看不见的角度,这个调皮的公主已经收拾了悲伤的表情。 第74章 皮拉 在这个科技尚未真正起步的时代,要追捕几个人说难不难,说简单又不简单,奥林匹娅丝认为他们几个属于幸运的那一类人,虽然前几天在旅社他们甚至被缉捕他们的伊利里亚士兵找上门,幸亏最后爬窗子逃了出来。而之后几天也没碰上甚么问题,基本上只要逃到马其顿人的势力范围就安全了,而经过了上次的事件,亚历山大得出一个结论── 「我认为你的人当中有内鬼。」亚历山大是这么对贝隆尼斯说的:「所以我让他们先到埃格等着与我们会合,缉捕我们的军队必定会在前往埃格的路上等着我们。」 如此,他们放弃了原先的路线、朝着奥勒提斯走,这途中确实如亚历山大所猜测的那样安全,在他们到达奥勒提斯后,几个人直奔亚历山大的朋友佩尔迪卡斯家,管事被吓了跳,但认出是马其顿的王子,因此在他们要了干净的衣服、热水、食物以及下榻之处时并没有遭遇到为难。 结果就是他们白吃白喝了好些天,直到奥林匹娅丝都怀疑亚历山大几个人是不是要在这里过冬时,他们的金主佩尔迪卡斯回家了,还决定与他们一同到马其顿。 「亚历山大──还有你,赫菲斯提翁。」佩尔迪卡斯分别与两个朋友拥抱。「听说几个强盗就这么闯进我家白吃白喝了这么久,我正想回来把管事和你们都好好教训一番,结果管事没骗我,还真是你们!」 有一点奥林匹娅丝倒是知道的,就是赫菲斯提翁跟亚历山大的许多臣子都不合,尽管赫菲斯提翁在战争中有自己的强项,但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士类型脚色却能得到亚历山大的重用,许多人背地里就说赫菲斯提翁是靠着与亚历山大特殊的关系上位而自己的实力。不过佩尔迪卡斯不是顾及亚历山大的面子,倒真是与亚历山大、赫菲斯提翁都保持着不错的友谊──此刻佩尔迪卡斯就是搭着赫菲斯提翁的肩膀调侃:「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你这家伙可别顾着抢亚历山大的食物啊。」 亚历山大翻了个白眼,「你的用意昭然若揭,但如果你的摔角可以胜过我,那么你才有足够的资格这般嘲讽我。」 三个自小玩到大的朋友嘻嘻哈哈了一阵,这时候佩尔迪卡斯视线转到一边,笑声瞬间停住了,然后尴尬的看着奥林匹娅丝。 被这么看着奥林匹娅丝自己也有些难为情,她忍不住摸了摸耳边的碎发──没错,她把头发剪短了,估计原来的那一位要再穿回来对着她这头短发会发疯,古代身分高贵的女孩子自然得蓄发,短发大多是犯了罪或者有殇事。但其实短发也没什么不好,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可以将之称作俏丽可爱,再说跑路要紧,而躲避缉捕时带着她一个女人实在太扎眼了,因此前段日子幸运地从旅社逃了出来后,奥林匹娅丝干脆剪了短发、沿路都缠着胸、穿着男装。 当然,现在吃好住好又有佩尔迪卡斯的家族罩,奥林匹娅丝自然不会改回女装,但头发这一剪可就要好些日子才能长回来了。 佩尔迪卡斯犹豫了一会,总算想出了该如何称呼她,「夫人,看到您我很惊讶。」 她尽可能表现出自己亲切的一面,「我也很惊讶有一天我得擅自闯进别人家──不过显然我这副模样对你造成的惊吓更大。」 佩尔迪卡斯愣了下,但很快给出反应,捧场的笑了几声,接着再与不认识的贝隆尼斯寒暄几句,做为主人的佩尔迪卡斯就引导他们进了餐厅用餐。 奥林匹娅丝肯定如果她不在场佩尔迪卡斯会连舞女、美艳的女奴都叫进来助兴,不过正是顾着她在场因此只能从食物下手,丰盛的食物一道一道摆上来、男士们在长榻上躺着聊天,一手撑头另一手取食,骨头一类的东西就随手往地上扔。 奥林匹娅丝从几个人的聊天内容中得知了不少新闻,有遥远的东方埃及人闹革.命、摩罗西亚联军大败雅典迫使后者投降、也有关于自己「逃婚」了的消息。 八卦这种东西流传速度就是快,没几天就传到了各地,达尔达尼亚方面则完全没有做出表态,她猜想他们不是摸不着头绪就是干脆将计就计的装傻,毕竟特罗雅丝的信中途就到了贝隆尼斯手中,达尔达尼亚大多数人确实对于南边的邻居免费给他们国王安排一桩联姻的事毫不知情。 而逃婚一事的后续有个好处在于人们衍生出了许多八卦,包括她跟了各式各样、不同类型的男性私奔,这可以做为依据让她揣测一下在她不在的这十三年里,奥林匹娅丝的私底下的感情生活有多么的丰富。 稍晚,四个少年都有了几分醉意,她倒没怎么喝酒,这阵子安逸的生活也让她整天睡到日晒三杆,因此现下没怎么倦意,思绪也相当清楚。 「妈妈──」亚历山大声音大了些,惹来贝隆尼斯的耸肩、佩尔迪卡斯惊讶的注视,亚历山大没怎么在意,上前勾住她的手,「我送妳回房间。」 她忍着不去揉对方的头发,现在要做这个动作恐怕难度也大了些。她点头。 当他们并肩走在路上,带有凉意的秋风徐徐吹过,这一吹亚历山大的酒醒了大半,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还算平静,「有时候我觉得像是一场梦。」他们极有默契的止住脚步,亚历山大又说:「小时候隐隐约约有些意识到了……跟在父亲身边的你是这样快乐,一家人都很幸福,我和克丽雅总会借着门缝偷窥你们谈情说爱──然后一切在艾吉莉亚出生后变了。母亲清醒后继续与父亲争执、冷战,我有时觉得不应该如此、但心中又告诉我这并不奇怪,很久很久……十三年了是吗?」奥林匹娅丝点点头,亚历山大短促的叹了一声,「因为太久了,记忆都沉淀到最深处了,我甚至作梦都不会梦见。但直到您出现,我才知道这是真的。」说着,转身抱住奥林匹娅丝,「不管是您或者是……不管如何,您是我的母亲,我、或者克丽雅都是这么认为的。」 奥林匹娅丝嘴角噙出满足的笑容,伸手揽住亚历山大。 …… 与亚历山大道别后,奥林匹娅丝回到她在佩尔迪卡斯家中的客房,紧接着就被坐在自己床铺上的人给吓了一大跳,烛火映照下,那张苍老的面孔令她记忆犹新,,如苍鹰般锐利又明澈的双眼直视着她,带了丝恐怖的氛围。 「你不用害怕。」 「皮拉?」奧林匹婭絲短暫的驚詫過後旋即沉下臉。 对方起身轻笑,「没错,就是我。这一回我保证不会对你做任何事,一来我不想,二来当初那把匕首已经被安提帕特那孩子销毁了,我就是想让你的灵魂离开也办不到,你不必逃跑。」 奥林匹娅丝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语放松警戒,但起码她没有明目张胆地朝着门口后退。「你有甚么事吗?」 「说来也没什么,只是一个对你我都是好事的要求,你们接下来要回到培拉吧?那么就顺便带上我。」奥林匹娅丝皱起眉,对方继续没头没尾的说:「在我眼前所能看见的是一片迷茫,我失去她了……」 奥林匹娅丝大惑不解,「你究竟想告诉我甚么?」 皮拉的视线再度在她身上对焦,「我失去了看透事理的能力。当初我以为只要你离开,就可以遏止这一情况,但很显然我错了,我防范了你却没防范到摩罗西亚的那一位,如今的世界早已偏离了既有的轨道──尽管如此,一件事我还是知道的,乱局即将再现,我想马其顿的培拉是个不错的安身之处。」 「……」听起来很玄,奥林匹娅丝总结了一下对方的说法,就是要搭顺风车回首都培拉吧。「我拒绝。你在各国都有名气,没人会为难你,根本不需要让跟着我们。」 皮拉叹了口气,「我虽有响亮的名声,但并不代表我走在路上众人都能认出我,你真狠心让我这一个老人在路途中遇上歹人?」奥林匹娅丝满眼的不信,皮拉只好说:「我像盖亚宣誓,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你知道盖亚女神对我没有任何约束力。」 「那么你的信仰是甚么?哪种东西是你的信仰中的神圣存在?」 「……这不是重点吧?听着,造成我如今陷入这般窘境的罪魁祸首,正是你──」 「还有你的侍女桑德拉。」 提起这个名字,奥林匹娅丝一楞,反射性脱口而出,「她不是。」她不是我的侍女。 但现在不是争论这事的时候,她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如果不是因为你……还有桑德拉,我会变成现在这狼狈样?无家可归、还见不到两个女儿、错失了与家人相处的时间……你说,我要怎么信任你?」说着,怒意更甚,「──没错,我不该浪费时间跟你辩论这些,我该把你赶出去。」 皮拉平静地看着她,「孩子,要怎么做你才会信任我?」 「起码不是现在。」奥林匹娅丝冷着脸,「你执意说服我同意你加入我们的队伍却没有展现诚意、含糊其辞,我该如何释出信任?」 皮拉站起身、与奥林匹娅丝擦肩而过接着走到门口,「我可以协助你,在培拉你需要有个人替你谋划。」 然后就像桑德拉一样背叛她──奥林匹娅丝不无自嘲的想着,却也知道皮拉的话不无道理。 皮拉离开前说:「先别急着拒绝我,你再考虑一下吧,我会等你的答复。」 她背对着对方没有搭理。 ※※※ 「啊──!」 出了甚么事? 入眼室内还是一片漆黑,也不知道现在是甚么时候了。 奥林匹娅丝下床摸索地上的涼鞋,同时间,隔着帘幕的窗户也透进了火光、错杂的脚步声──凄厉的尖叫声是从庭院传来的,紧邻着庭院的房间除了她的还有亚历山大、赫菲斯提翁等人。奥林匹娅丝刚披上披肩步出卧房,就看见亚历山大等人围在庭院中央,一旁一个侍女瑟瑟发抖着、脚边倒着灭了的烛台,另一位侍女环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抚。 奥林匹娅丝猜想该是凌晨了,她兜紧了披肩,「怎麼了?」 「不要看。」亚历山大注意到奥林匹娅丝出现,赶忙上前拦阻,「是皮拉夫人。女祭司死了,模樣不怎麼好看。」奥林匹娅丝越过亚历山大的肩膀以及人群只能看到倒在地上的那一对脚──因为穿着凉鞋没能看清楚,但还是看到痉挛而翘起的脚趾。 「……时间少说也有一天了。」说话的人是佩尔狄卡斯,他半蹲着检查着尸.身的状态,他们几个作为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对于解剖有一定的了解。 佩尔狄卡斯没有回头,问那位吓坏了的侍女,「你刚才有看到甚么可疑的人吗?时间不对,如果皮拉夫人真的在此遇害,那么我们昨晚回来时就会看见她倒在这儿──我想应该是被人移到了这里。」 侍女不住的发抖着,「我、我……我甚么都没看到……」 「别问她了,她这个样子恐怕给不出甚么答案。」赫菲斯提翁说。 佩尔狄卡斯叹气,「你倒说的轻巧,人是死在我家啊,再说皮拉夫人人不是在佩奥尼亚吗?」接着转身对管事吩咐,「快去问一下,最近几天有没有人看到皮拉夫人出现在这附近──」 贝隆尼斯赶忙阻止,「你不正苦恼自己家里死了个人,怎么还大肆宣扬?你该命令他们谁都不许说出去才是。」 亚历山大想想也对,「皮拉夫人身亡之处在你家中庭院不知道会对你的声誉造成甚么影响,再者,皮拉死讯传出去的同时我们几个的形迹也会败露。」 「也对。」佩尔狄卡斯开始低声对管事吩咐。 「等等,」奥林匹娅丝差点站不稳,亚历山大实时扶住她,「你们说皮拉夫人去世的时间超过一天?」 亚历山大点头。 奥林匹娅丝倒抽一口气。 距离最后一次与皮拉夫人谈话,粗算一下还不过四个钟头前发生的事吧? 她期望是他们观察不足所以推算时间出现错误──是的、是的,一定是的……但一个人不久前还跟你谈话,不久就一命呜呼,整件事依然吊诡的不可思议,彷佛一下子从古装剧跳到了悬疑惊悚剧。 奥林匹娅丝低声对亚历山大说:「是这样的,我昨晚睡前……」她将事情粗略跟亚历山大说了,有人作为听众确实纾解了一些不安与惶然。 期间,亚历山大皱着眉思索,好一会儿才回神,勾着她的手臂、领着她走回房间,「没事的,我们会处理这件事……您看起来很累,先休息吧。」亚历山大半强迫着要她躺在床上睡觉、閉上眼,她心烦意乱毫無睡意,显然亚历山大不相信她的话,不过她没有因此生气或者受伤,反倒相当赞同亚历山大的作法──必定是她自己脑子不清楚了。 然而这个时代还没有福尔摩斯或者亚森罗苹,没有目击者、没有挣扎痕迹的命案现场,皮拉夫人的死亡成为了一桩悬案,鉴于目前他们几个人还在躲避伊利里亚人,他们隐密的为皮拉下葬。 奥林匹娅丝就这么度过了惴惴不安的几个日子,她回房时看都不敢看庭院一眼,几天都睡不好,总觉得庭院传来怪声还奇怪的影子,有次还梦见披头散发的皮拉掐着她脖子凄厉的嘶吼:「你的答复呢?」 她当时尖叫着驚醒,还惹来了其他人,只怕皮拉的事情也让他们内心警戒不少。 尽管这事彷佛陈海的大石,但奥林匹娅丝为自己胆小怯弱心生尴尬的同时,也为其他人的沉着既佩服又奇怪──果然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出了这种事了竟然还能不受影响的睡在原来的房间,相较之下她的表现简直像个幼童。 心心念念盼望着离开的奥林匹娅丝,总算在这一日中午挂着浓妆也遮盖不掉的黑眼圈,昏睡在载着她前往马其顿的马车里了。 第75章 回归 这是贝隆尼斯第三次闯进马车、手握芦苇杆、苦苦地瞪着眼前一张羊皮纸,还时不时地抓额搔腮。奥林匹娅丝再也忍不住了,一个外人与她独处在这样逼仄的空间让她格外不适。 她坐直身子,强打起精神,刻意问:「有甚么我能帮忙的吗?」言下之意就是你快滚出我的地盘。 但贝隆尼斯难得迟钝的毫无知觉,反而睁大眼,兴奋的说:「夫人,希望不会打扰您。」这一句听着还客气,但下一句贝隆尼斯就打断了奥林匹娅丝的发言,以相对过快的语速说:「愿缪斯与福玻斯怜悯我,我的思绪挤不出一丁点的想法,眼看都要到培拉了,这封书信竟然依旧空空如也!」 奥林匹娅丝在脑中将对方那句刻意雕饰为雅典文法的话语翻译成自己所能理解的,在摩罗西亚王宫,那些名媛们也会这么说,稍后她才在亚历山大口中知道这恼人的语法缘于何处。她光是学习希腊人所谓的马其顿方言都费了好一番功夫,这次她说甚么都不会再深陷其窘境中,所以她会听,但回以马其顿语,就像现在,「这是一封要紧的信?」 「相当重要。」贝隆尼斯的表情不带一点玩笑,虽然还是嘴角带笑,但奥林匹娅丝不会混淆,因为这个伊利里亚人的性格有时会让她联想到腓力和阿明塔斯,尤其是腓力在与她相处的时候,那种语气随兴却不能让人轻视以待的表现。 也正因此,奥林匹娅丝不认为自己该触探到这所谓重要的书信任何一点,「既然如此,你可以询问亚历山大他们的意见,他们都是博学的亚里士多德的学生,可以给你更多的协助。」 贝隆尼斯想也不想地摇头,「不,他们比不上您。」奥林匹娅丝诧异地眨了眨双眼,对方继续说:「谁能了解女人的心呢?我想除了浪荡之徒,非女人莫属了。我想知道,该如何讨一个女人欢心呢?」 所以这家伙是想写情书结果词穷啰? 「……让一个女人去主动谈起这种事?你认为有可能吗?」 贝隆尼斯露出奇怪的眼神,不过很快收敛,一脸诚恳的说:「这并不会引人诽议,一来这些谈话只有你、我、诸神知道,二来就算真传了出去,人们也会因为知道您是出于善意而为──就一两句吧,想象您会以什么样的标准去定义自己心目中理想的伴侣。」 ……甚么样的定义?伴侣? 她脑海中闪过了一个身影。 一阵静默。好一会儿奥林匹娅丝才发现自己红透了双颊。 当然,令她羞赧的对象不是这个年龄与亚历山大相差无几的伊利里亚人。 她避过对方的眼神,「你不该拿我当作模板,人是独特的,你钟情的女性怎么可能会喜欢我所喜欢的?」 『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性子和喜好该是类似吧。』贝隆尼斯咕哝着,不敢让奥林匹娅丝听见。然后才又重拾音量说:「或许如此,但还是提点我几句吧──」贝隆尼斯沉吟一会,灵光一闪,这位马其顿前任王后不正与自己的丈夫相处得不融洽?「要不您告诉我,在您与马其顿国王的婚姻中,对方有甚么最令您不满意,又有甚么令您最喜欢?」 …… 马车内的两个人在讨论,马车外的三位马其顿年轻显贵也骑在马背上缓步前行,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佩尔狄卡斯忽然说:「放轻松点,你的母亲会同意这件事,不只是因为这是你的决定,更因为这决定对于你是有利的。我倒认为你该烦恼着如何说服腓力。」 「不,要说服的不只国王。母亲也是。」将自己的其中一个姊妹嫁给贝隆尼斯,这是当初说好的。下了口头协议的那时亚历山大也没有更多的想法。 但当他发现母亲成了……他暗自叹了口气,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的做法会让对方难受,这股情绪随着越靠近培拉越强烈。 另外两人等他解释但他不想,他只是瞪着前方的马车,细致的金色绣边是葡萄藤与悬铃木的花纹、顶铺四脚都装饰着流苏,细致的质料使得太阳像是打在了光滑的金属表面上──但这不能掩饰一件事:奥林匹娅丝没有更多随身的行李,她狼狈地从摩罗西亚逃回来了,想当初却是离开的这样潇洒、威风,如今甚至不确定马其顿国王会不会将前妻拒于门外。 亚历山大为她感到难受,他当然不会责怪生母,但他更清楚对方是无辜的,却是成了众人责难的对象。 没多久贝隆尼斯下了马车,奴隶赶紧下了马背跪伏在地,贝隆尼斯踩着对方的背骑上马跟上了另外几个人。 亚历山大问:「你告诉她婚约的事情了吗?」 贝隆尼斯摇摇头,这个时候心绪混乱的亚历山大才注意到对方在憋着笑,「亚历山大,我觉得你的母亲还像个孩子──比我们都还要幼龄,又容易害羞的姑娘!是她的信仰令她永保青春吗?」 亚历山大瞬间沉下脸,「我直说了,如果你无法征得我母亲的同意,婚约这事就这么算了。」贝隆尼斯的话触犯到了他。 贝隆尼斯毫不掩饰自己的诧异,他没想过亚历山大是这样背信忘义的人,当初的协议可没这一项啊。 接下来是一阵尴尬,赫菲斯提翁和佩尔狄卡斯都不打算开口了,就是他们熟识亚历山大多年,此刻也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约莫又行过两个斯塔狄亚,后方传来成群的快马乱蹄、缰绳鞭策与金属撞击声,是一支军队疾行而过,官道上的旅人、商团不得不退到角落给予这支横冲直撞的队伍空间,亚历山大对于对方的莽撞感到不悦,但自己的队伍有女性同行,他便也不追究了,退到一边望着装备整齐的骑兵呼啸而过,那头盔上的红与白色翎羽像是沸腾的水,一排连着一排在强风中颤抖。 这一支军队通行无阻的在官道中行走,毫无疑问是马其顿的军队了,同理,骑兵们就是速度再快,也总会有几个认出路边的那个少年是他们的王子亚历山大,利西马科斯便是。 「克雷塔斯,等一下。」对方依然心情糟糕,不怎么想搭理自己,利西马科斯又吼道:「亚历山大王子在后面。」 实际上说出这句话利西马科斯是经过一番挣扎的,腓力与奥林匹娅丝的彻底决裂、新的王后欧律狄刻……尽管亚历山大不再受到流放,但继承人的身分已经被撼动了,马其顿有好些人逐渐疏离了王子──利西马科斯还没如此笃定,想法也有了几丝松动,但最后一刻暗自为这念头感到愚蠢──欧律狄刻还没有生下儿子呢。再说了,那是个够格成为亚历山大竞争者的王子吗? 因此他最终对克雷塔斯说了。 或许是对于亚历山大的姊妹的爱恋,又或者是性格本就随兴直白,克雷塔斯没想这么多,大堆的人马就卡在了官道上──克雷塔斯命令他们停下,然后与利西马科斯驱着马找上了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你这些天究竟跑去哪了?不声不响地只丢了封信,腓力气炸了,直大叫着要你永远别回来……」说起腓力,克雷塔斯心情又糟糕了点,但还是没有浇熄看见亚历山大回归的喜悦,在他想来,亚历山大回来、腓力心情自然转好,腓力心情转好,那么自己与克丽雅遭到的阻挠必定迎刃而解。 「克雷塔斯,你看着精神真好,是我的错觉吗?似乎亚历山大的出现让你相当高兴?」佩尔狄卡斯调侃。 克雷塔斯罕见的没有恼怒,而是干笑几声,这代表有求于亚历山大,但克雷塔斯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起他目前碰上的麻烦,转了个话题:「不过这一位又是谁?」他问的是贝隆尼斯。 眼见话题一发不可收拾,利西马科斯赶忙说:「有甚么话待会再说吧,我们可挡到别人的路了。」他们确实激起了民怨,路人回以不友善的注视。 克雷塔斯邀请他们同行,亚历山大说:「我们有马车速度快不起来。」 克雷塔斯大喇喇地吼着,「多么护着那车里的姑娘啊,要不我这儿多了匹马,让她别闷在车厢中了──」他目瞪口呆地望着揭起的马车门帘,也不知道是因为那头短发还是因为那敏感的身分而惊讶。 奥林匹娅丝回以一个白眼,「好久不见了克雷塔斯。」克雷塔斯看见了讨人厌的腓力的前妻,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是挑起眉毛不做搭理,这在奥林匹娅丝看来不知该气还是该好笑,克雷塔斯还真是没什么变,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表── 就是不知道其他人变的如何了。 「就照你说的做吧。」 尽管不知何故,亚历山大以她这阵子精神不好做借口希望她少与克雷塔斯接触,但她没有听从,让马车游奴隶们顾着落在后头,接受了克雷塔斯借出的马匹加入了大队伍。 望着两侧的树林与遮盖在绿色帷幕之后的农民简陋的住所,居民习以为常地接受了他们的行动,绵羊慢吞吞咩叫了几声,动作一样的悠缓,在牧羊童的驱赶下又往里边退了些,而随着位置越来越接近培拉城,树木与草丛不再肆无忌惮的扎根生长着,取而代之是一栋比一栋距离更加贴近的住宅。 这个时候奥林匹娅丝已经彻底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无意识着策着马匹跟上所有人,在真正进入培拉城后,精致的华厦、商业街、住宅区错落却分明──匠人、建筑师们精心砌成的笔直的大理石蓝白方格街道让造型百花齐放的豪宅一时间也看着更为规整了。 一种陌生又前所未有的时空错乱感在心中泛起圈圈涟漪。她之前不曾认真观察培拉城的景致,更多时候是生活在宫殿中,而最后且最重要的是──就像是一种魔法、一种催眠,当身边的人都抱持着一种你离开了十三年、你距离我们有十三年的鸿沟之时,距离她不过一个月之前的记忆逐渐泛黄、飘渺起来。 可笑也可叹,她曾经花费许多时间去适应这一切,现在则形同从零开始。 「咦──哥哥!」一声充满活力与孩子气的呼唤声在奥林匹娅丝耳中格外的清晰,直达心坎,鬼使神差般的,奥林匹娅丝顺着声音源头看去── 「……」那个女孩嘴巴动了动,可以看出因为迟疑,声音被风以及重重人墙覆盖,鬓边几丝较长的鬈发因为汗水与风而黏在面颊上。 贝隆尼斯在一旁用肯定的语气问:「亚历山大,这位是你的姊妹吗?」 女孩把脸上那碍事的头发拨到一旁,「是──是妈妈!」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年幼的公主眼中焕发出了光彩,像打铁铺中的炉子那一瞬间窜起的火舌,但颜色是黄昏云霞时会出现的紫色,耀眼极了。所有事物都淡化为迷雾成为她的背景,她跳下马背,绑成一束的头发调皮地甩动着,接着一面惊喜的叫唤着一面冲着奥林匹娅丝跑过来。 奥林匹娅丝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大街上与那娇小、浑身上下却蓄满精力的女孩相拥着,「艾吉莉亚……艾吉莉亚!」她激动地亲吻着女孩的面颊,满怀诚意的感谢着诸神,不管是哪一位。女孩在她怀中咯咯笑着,她可以相当确信这是一个健康且强壮的孩子,他们紧贴着的胸让她可以感受到对方有力规整的心跳,和那阵快意笑声自腹部、胸腔而上的共鸣。 「妈妈,你总算回来了。」艾吉莉亚扭扭捏捏的试探,「那么你原谅爸爸了吗?」 「当然。」心不在焉的点头,捧着女儿的脸恨不得拿着放大镜细看清楚。 艾吉莉亚大为惊喜:「那么你们以后不会再吵架了对吧?」 「当然。」美丽的一双眼、脸颊上的点点雀斑、翘起的嘴唇、耳廓上的痣……她看着看着,眼前闪过的一幕是她记忆中的艾吉莉亚,那躺在婴儿床上握紧拳头打着呵欠的宝宝。 奥林匹娅丝的有求必应惹得艾吉莉亚更为高兴了,她勾着奥林匹娅丝的手,「我喜欢这个发型,方便的很──妈妈,我可以像你一样剪短发吗?」 亚历山大皱着眉头,奥林匹娅丝一样是点头说:「当然。」一面伸手轻抚着女儿的头,目光像是看着甚么稀世珍宝。 ※※※ 「公主,」侍女气喘吁吁的跑进卧室,「艾吉莉亚公主不见了。」 克丽奥佩脱拉的担忧仅仅是一个瞬间,毕竟妹妹的前科累累,禁足令确实没什么用,她收拾手边的细活,「照护艾吉莉亚的保母呢?」 侍女面有难色,「他们……他们所有人都闹肚子疼。」 十有八九又是妹妹在调皮了,克丽奥佩脱拉叹了口气。「你们去找她,待会莱妮丝会过来陪我,我就待在房间。」 克丽奥佩脱拉公主也确实规矩得挑不出甚么错处,因此他们离开一下不至于造成甚么问题,因此侍女招呼着其他人便离开了。 但包括克丽奥佩脱拉在内的几个人不知道的是,这个无视自己父亲禁足令偷溜出宫玩耍的女孩,此刻人却是要回到宫殿的路上。 …… 艾吉莉亚公主此刻就是这么大喇喇地领着自己身分足具争议性的母亲往培拉王宫的正门口,那雕刻的栩栩如生的狮子镇守于门的两侧,拱门也浮刻着王族纹饰两名卫兵一手提盾一手持着七呎长矛,卫兵脸色精彩着,艾吉莉亚将这表情作为自己得意的依据,喝令他们打开门。在公主想来,她的母亲理所当然可以回家,而且必须以夺人眼球的回归式打得欧律狄刻那个讨厌的女人措手不及,奥林匹娅丝则沉浸在与女儿重逢的喜悦中任由她摆布。 不管是好的那一方面还是坏的那一方面,起码引起注意力这一点艾吉莉亚的做法绝对是成功的,奥林匹娅丝的存在彻底抢走了其他人的风采,克雷塔斯乐得如此,这一路上他都在苦恼着为何要与亚历山大等人相认──结果就是他为马其顿带回了灾厄女神! 在克雷塔斯的设想,待会他理所当然会与领头的那两个女人分道扬镳,而且距离是越远越好,他们搭在一起,谁知道腓力会不会把怒气又出在他的身上?一面想又一面偷瞧了眼神色不愠的亚历山大等人,他猜想这阵忧虑所有人都是有的。 卫兵们无所适从,最后还是选择让他们进入,艾吉莉亚像雄狮,趾高气昂的牵着奥林匹娅丝通过拱门进入王宫,接着最让人措手不及的情况发生了── 「爸爸,你今天回来的真早!」惟恐天下不乱的公主对着自己父亲挥舞着空出来的那一只手。 克雷塔斯都想连声大骂几句脏话了,这个时候不该是在校场上操练士兵又或者……算了,克雷塔斯重重吐了口气,他早该知道跟着这群人不会碰上甚么好事。 …… 至于奥林匹娅丝,则是脱离了一个情绪震荡之后又陷入了另一个震惊中。 她没办法让自己转移目光,反倒像个傻子一般呆望着对方。 他变了很多,战争带来的一道又一道的伤疤或白或紫或红的交错在脸部、手、腿──他走路一拐一拐的,因为瘸了一只腿,在这个满目疮痍的时空中,这一处著名的创伤依然巧合地出现了,另外,他身子壮实──或者直白点说是胖了不少,这些宴会中总是毫无自律的狂饮狂吃的战士们总是难逃这个结果,松垮的衣襬在腰间以皮带系着,正好勒出了些微凸起的弧度……他的变化是这样的大,但她还是一眼认出对方了。 而毫无疑问的,在她十几年来所接受到的审美观中,这副模样与英俊沾不上点边。 但当对方走近时,她的心跳依旧不受控制的强烈的震荡着,震得她的耳膜都在叫嚣鼓动,她不能撒谎说是这具身体留下的反应,因为任谁都知道腓力与昔时的第四王后厌恶彼此── 没错,厌恶彼此。 腓力的视线全然是向着艾吉莉亚的,彷佛并肩与艾吉莉亚站着的她不存在。 「小ㄚ头,刚才你姊姊的侍女像迷路的羊群一样闷头在宫里乱窜着只为了找到你,你可是又跑到哪边玩啊?」 「我觉得闷,出去逛一逛。」 腓力半无奈半溺爱的拧了下女儿的鼻子,惹来对方的挣扎,但腓力只是得意的大笑着,「下次再乱跑,我让人把你房门封上木条。」 「你遗漏了窗子!」艾吉莉亚自信的说:「否则我会爬窗子跳到床边的梧桐树上溜走。」当她的父亲拉着她要往宫殿门口走时,艾吉莉亚回头望了被遗忘在后头的奥林匹娅丝,「爸爸──妈妈回来了!」 腓力含糊的嗯了一声,当中饱含不耐,当艾吉莉亚进一步要求腓力应该欢迎奥林匹娅丝回家时,腓力说:「当然欢迎,她可以尽情的住在培拉宫殿。」虽是这么说,但旁人绝不认为腓力如字面意义上那样欢迎前妻。 或许这对艾吉莉亚来说已经是个很大的让步了,艾吉莉亚心满意足的与自己父亲手牵手离开。 奥林匹娅丝愣愣地望着离去的父女的背影,风很大,卷起的砂石打在了她穿着凉鞋的脚上。 亚历山大牵着她的手,这让她惊觉到冬季即将降临,这个一直以来体温都偏高的孩子的掌心相当的温暖。 「母亲,我们走吧。」 第76章 艾吉莉亚的问题 在回到马其顿之前,奥林匹娅丝对于自己即将面对的种种困窘只知了不过三分,而她也有预感实际不只如此,但真正碰上依然让她感到头痛。 …… 此刻,昔日的第四王后奥林匹娅丝──这位身分敏感的女性正匆匆走回自己的卧室。 这一间自然不比十三年前的那样好,十三年前第四王后处于盛宠,原先修缮后用于作为宴客之用的小型厅堂在她的坚持下成为了她的寝室,虽比之其他的宴饮大厅是小,但就一个卧室来说是少有的大,有自己独立的庭院不说,采光良好,对着大开的窗可以远眺宫殿建筑群,另一扇则是面向着庭院,蓊蓊郁郁的花草树木由内向外看去构成了一幅画。 精心栽植的花草固然赏心悦目,但后一项或许更让她心动──位置距离男人们议政的活动范围近,可以方便她更好的窥探甚至插手其中。 不管如何,前一个如何的好正是为了验证此前这一个是如何的糟。房间位在僻径,走过两层的、沾染了层薄薄的灰的石阶梯后,是这间房间的门,漆成了深红色,叼着门环的狮子和门环本身都有些微生锈了,推开木门时门闸还会发出难听的咿哑声,有时会让人联想到牢房。 进到房内,一张床与一张桌子、空空如也的梳妆台、角落则摆着衣箱,东西实在少得可怜,而四堵厚厚的石墙以及一个小窗子开在高处,使得房间不通风,还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奥林匹娅丝,如何的令人厌恶却又感到可悲,她被高高捧上了天,如今却是重重落下,姿态狼狈,她如今对于在马其顿接受到的一切次等的安排毫无反应,众人好奇之余却又认定她是故作镇定,以保持自己的尊严。 奥林匹娅丝在低矮的圆形木桌子前煞住了脚步,忽而又回过头,神色像是这才想到两个侍女还跟着,开口要他们出去。 两位侍女互看了一眼,眼底有些轻慢,最后迫于艾吉莉亚公主的眼神透露出危险,两个人这才不疾不徐地离开。 奥林匹娅丝像是没注意到侍女和艾吉莉亚之间的交流,在两个侍女离开期间略显焦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这让艾吉莉亚都有些不安了,双手无意识的捏着连身裙下摆,神色透露出茫然,但不到慌张,她不知道奥林匹娅丝单独抓着她到房间是甚么意思,更不能理解对方为甚么脸色这样焦躁。 奥林匹娅丝质问:「那人叫甚么名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艾吉莉亚不明所以,「就是一个卫兵,我们时常可以在宫中遇见彼此──」 奥林匹娅丝皱眉,但紧接着深怕自己的口气吓到女儿,放缓语诉,「我没有任何意思,就是想知道我的女儿喜欢上了什么样的男生。」 艾吉莉亚挑起一边的眉毛,彷佛这句话极度的可笑。确实,她们母女此刻的对话是超乎她预想的,而这当中造成如此奇怪局面的人并非是她。「我可不喜欢埃葵斯。」 奥林匹娅丝闻言瞪大眼,「十三岁!你今年十三岁,却跟一个不喜欢的男人搂抱、接吻!」 艾吉莉亚无辜且受伤地看着她的妈妈,她这个时候隐约知道妈妈在意的点是甚么了,而这个点也相当的令她不可置信,妈妈此刻眼底写满了责备、前倾的身子带着进犯,这在过去不曾有的,妈妈会对着克丽雅、对着爸爸、对着任何人……唯独不会这样凶她! 「只是亲吻──只不过是个亲吻!」她同样武装起自己,语气带着危险,母女俩眼看就要爆发进一步的冲突── 「艾吉莉亚,我的宝贝。」奥林匹娅丝首先服软,姿容未减的美妇上前揽住了倔强的女儿,这个举动无疑化解了两人一触即发的糟糕氛围,艾吉莉亚意味不明的咕哝一声,钻进对方的怀里紧紧回拥,只听奥林匹娅丝说:「你如果不爱这个人,就不该……就不该与之接吻,不该轻易地与对方有肢体接触。」 艾吉莉亚嘟着嘴,「那些跟妈妈相拥同眠的人呢?你爱他们吗?」 奥林匹娅丝想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赶忙说:「不,我当然不爱他们。艾吉莉亚,我知道我过去的荒唐行为是错误的,而我也保证日后不会再这么做了。」 艾吉莉亚长久的思索着这句话,「这不公平,男人碰上美丽的舞女可以轻挑的对待他们,我不过是贪恋侍卫的英俊,这有甚么不对吗?」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发现难以对这个孩子发脾气。 当克丽奥佩脱拉闻讯赶来、并接走艾吉莉亚时,两姊妹并肩走在长廊上,前者先开口:「你打扰母亲太久了。」 艾吉莉亚翻了个白眼,「又是我、又是我,每次有任何事情你都认为是我的错!我没有打扰妈妈,是妈妈自己找我的!」 「这其中你真的没有任何错处?」克丽奥佩脱拉停下脚步,「我听说了──」 「你真是烦人!」艾吉莉亚烦躁地挥舞着手,「多管闲事,你何不说说你和克雷塔斯的事?净管着我!」话说完的同时,艾吉莉亚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赶忙摀住自己的嘴。 克丽奥佩脱拉脸上闪过狼狈,视线有一个瞬间瞥向了落在后方没有表情的侍女们身上,她确信他们听见了。 她最后只能语气平静地说:「没什么,都过去了。」 艾吉莉亚心中暗想着:胡说八道,克雷塔斯的表现可不像是就这么轻易放弃的。但这些争议实在不好在外人面前言说,她只好撇撇嘴放过自己姊姊。 他们用沉默走过剩下的路,克丽奥佩脱拉确保自己护送这个调皮的妹妹到房门口,意外的是艾吉莉亚今次没有嫌麻烦,反倒还邀她进了房间,克丽奥佩脱拉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两姊妹并肩躺在床铺上,艾吉莉亚愣愣地望着天花板:「这次回来,觉得妈妈变了很多。」 她说的含糊,也不知道克丽奥佩脱拉能听懂多少,她希望越少越好,因为这当中的疑惑又带了些微的妒忌,她还记得那一日与克丽奥佩脱拉久别重逢,妈妈是用揽着她那样的亲密、宠爱的方式去揽着克丽奥佩脱拉,她觉得自己的领域受到了侵犯,过去这样的互动只限于她和妈妈的,就是亚历山大也因为男生的身分这些年少与妈妈有更亲近的互动了。 先是克丽奥佩脱拉在妈妈心目中地位的变化,然后是今次为着这点小事对她的责备──她总觉得妈妈让她有些陌生了。 克丽奥佩脱拉撑着身子坐起来,艾吉莉亚知道,这表示对方对于她话题的看重。 克丽奥佩脱拉心底有着更多的想法,她和亚历山大没有私下就此聊过,但默契的意识到了他们母亲的变化,这并不难,哪怕相貌一模一样、或者说用着同一个身体,但走路的姿势、高兴时的笑容、说话的语调、说出来的话……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存在,如果足够了解她,那么不需要多久就能发现这件事。 克丽奥佩脱拉小心翼翼地说:「你是因为母亲训你话觉得难受了吗?艾吉莉亚,人都会变,母亲也不例外。母亲只是怕现在没有教导你,往后你会遭遇更多的困难。」 「你是说婚嫁吗?」 「是的,但还有更多,抚育你和丈夫的孩子、与旁人相处……」克丽奥佩脱拉注意到妹妹不满的眼神,心中暗暗好笑,「你不会希望未来像母亲和父亲一样相看两厌吧?」 「他们只是……」艾吉莉亚想要反驳,但无法自欺欺人,这与她当初预想中的母亲回家后的情景全然不一样,最后她只能说:「当然不希望。」艾吉莉亚小声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只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克丽奥佩脱拉叹了口气,「你又在胡乱想些甚么?」虽然这么说,却再想不到任何辩驳之语了,最终她也就干脆不说了,毕竟瞒的了一时瞒不住永远,艾吉莉亚不多久必定会察觉的。 ※※※ 克丽奥佩脱拉的烦恼没有错,艾吉莉亚的怀疑只会由小转大,因为他们的母亲奥林匹娅丝的行为在艾吉莉亚来看实在太过反常了。 「艾吉莉亚,这么晚你是要去哪里?」 「我、我只是要出去走走。」 「去哪里?」 「……不会太远,不过就是四处逛一逛。」说着,艾吉莉亚忍不住撇过了脸。 克丽奥佩脱拉心细如发,没有忽略妹妹的心虚,但嘴边笑容依旧温婉,「就算如此,你也该让人陪着。」 艾吉莉亚面对姊姊的攻势,当即垮下了脸,「我知道了,不管我的响应是甚么,你回头就会去跟妈妈告状。」她越是想越是气恼,妈妈与克丽奥佩脱拉站在了同一个阵线,由克丽奥佩脱拉监视她,每当她的行为有甚么令他们不满意的,克丽奥佩脱拉就会出现并且开始对她无止无尽的碎念,她多反驳几句,接下来就会惹来他们的妈妈了。 她气呼呼地推开房门回到卧室生着闷气,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前把公主无意间撞倒的凳子扶起来,「不要乱动!出去!」她大吼着,把愤怒发泄在无辜的侍女们身上,在侍女们落荒而逃后,艾吉莉亚重重的倒回床上,猜想着待会又会有谁闯进她的房间。 与艾吉莉亚的预想一样,没有多久奥林匹娅丝和克丽奥佩脱拉就进入了她的房间,艾吉莉亚听见了他们的动静,但置之不理,她决定今天再让奥林匹娅丝训了话就去找爸爸告状。 …… 奥林匹娅丝二人进房时见到的就是艾吉莉亚横倒在床铺上自言自语着,她发脾气时遭殃的除了被撞倒的家具,身上的衣服也被拉扯一番堪堪走光,奥林匹娅丝替女儿把衣服理好,轻抚对方的头──就在前天,艾吉莉亚顶着一头短发兴高采烈地跑来找自己时,她当时吓了大跳,愣在一边不知做何言语,而艾吉莉亚大胆的作法恐怕只有欧律狄刻等人感到高兴,可想而知腓力是气炸了,如果不是安提帕特拦阻,恐怕带坏艾吉莉亚的奥林匹娅丝会被前夫赶出马其顿。 「克丽雅,我先和艾吉莉亚聊聊好吗?」克丽奥佩脱拉自然没有理由拒绝,先一步离开了,期间艾吉莉亚还是瞪着空气不发一语,这让奥林匹娅丝有些窘迫也有些难过,她这阵子也注意到艾吉莉亚在躲她了。 「艾吉莉亚,克丽雅刚才告诉我你想出去……那么你是想要去哪里呢?」她小心翼翼的问。 艾吉莉亚坐起身,犹豫了下,没好气的说:「反正也来不及了……」接着又补充一句:「祭典。」 奥林匹娅丝不解:「祭典?」 但奥林匹娅丝的表现只惹来艾吉莉亚更加诧异又陌生的注视,这随即让奥林匹娅丝反应过来──波吕希娜喜欢参加一些神秘的宗教集会,如此看来艾吉莉亚也是忠实的追随者。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感到忌妒了──她的女儿被波吕希娜给抢走了。 同时间艾吉莉亚也陷入了自己的思绪,母女出现短暂沉默,直到奥林匹娅丝主动打破它,她环伺了女孩的房间,她知道桌上摆放的摊开的卷轴誊抄着莎芙的诗,尽管她没怎么细读过,但也知道艾吉莉亚崇拜莎芙的勇气与才器。接着她把卷轴放到自己大腿上,「你最近总喜欢偷溜出去,是因为不想跟妈妈待在一起吗?」 「当然不是,但我偶尔也需要出去走走啊。」 「艾吉莉亚整天待在宫里会觉得闷,妈妈其实也是这样觉得……」她注意到自己话还没说完,艾吉莉亚已经双眼发亮朝她靠过来了点,这让她心中暗笑艾吉莉亚还是个单纯的孩子,不过几句话的时间就忘了自己原先还在生气。 艾吉莉亚双手紧紧攀住奥林匹娅丝的手臂,「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妈妈好久没有带我出去打猎了。」 打猎──她目前刚确定自己快马骑在马背上不会跌下来,马上就要进阶到打猎了,但她除了踩过蟑螂、打过蚊虫,还没真正伤害过一个小动物啊,还真是快了些。奥林匹娅丝不无感叹地想。 心里想着,奥林匹娅丝还是答应了:「下一回天气不错我们就到外面走走。不过我想也不一定是要打猎,我们可以一起阅读、刺绣。」她的提议自然让艾吉莉亚瞪大了眼,她只是解释:「我最近对这些都很有兴趣,我想我们艾吉莉亚这么聪明,肯定可以教会我吧。」这是她想到的办法,虽说艾吉莉亚贪玩,但并不介意有她跟着,那么她干脆参与艾吉莉亚的活动,必要时可以纠正孩子也不会让孩子绝对处处受限制而加深成见。 艾吉莉亚当然没有奥林匹娅丝想的多,调皮的公主只是为妈妈总算又肯陪着她而感到高兴,而他们很快也立下了个孩子气的规矩:以一天为单位,奥林匹娅丝与艾吉莉亚轮流决定他们在当日要进行什么样的活动。 ※※※ 对对奥林匹娅丝来说,回到马其顿所接受到的待遇其实是不如摩罗西亚的。 比较两边人对于她,前者是轻视更甚恐惧,后者则是恐惧多余轻视,奥林匹娅丝知道这当中两位国王──腓力和亚历山卓的态度占有很大的因素,亚历山卓认为她有利可图,尽管她没能摸清楚所有目的,但也正因此亚历山卓给足了她应有的待遇,甚至还有些超过了。 而腓力就不用说了,她不认为自己在对方看来有甚么价值可言,新仇旧恨也使得她如今在待在培拉王宫的生活是格外的难受,前夫尽可能将她视作隐形人,她的敌人明着暗着嘲笑她,与她没什么利益交集的人嘴里说着可怜她态度却没几分诚意……因此在整个马其顿中,三个孩子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奥林匹娅丝开始时并非没有意思要与腓力好好沟通,尽管心中有些难受,但十三年是一个足够她说服自己的时间长度了,因此她正视了腓力钟情于心王后欧律狄刻,而有了欧律狄刻,他们更不可能回到过去的关系了……但她想向腓力传达她「回来了」的消息,起码让自己在培拉可以得到应有的尊重。 而结果是不尽人意的,亚历山大知情了、克丽奥佩脱拉知情了、安提帕特知情了……甚至在不久之后连奥妲塔都发现她是「奥林匹娅丝」,而大方地将得力的侍女伊尼雅调派到她身边照护她,腓力却从没有发现。 这让奥林匹娅丝想出了几个可能,一是腓力变笨了,尽管这可能很小;二是腓力极度厌恶着波吕希娜,因此会漠視一切关于她的消息,更不会让她出现在自己视线,因此腓力忽略了──至于最后一个,是腓力早已发现了,只是没有任何表态。 正是在一次夜里奥林匹娅丝一人独自处在极有压迫感的小卧室中,忽然想到了这一点,然后退却了。 她不想被人当作汲汲营营的人,也不想被欧律狄刻视为是要拆散欧律狄刻与腓力夫妻关系的第三者,尽管过去的欧律狄刻也是那样的一个身分。 但一想到自己前些日子试着要去与腓力联系受挫,接着得到欧律狄刻那般无情又洋洋得意的耀武扬威了一番,彷佛她是个妄想天鹅肉的癞□□……她的脸皮与自尊在无法支持她去做这些事,毕竟不管她想或不想,在有心人士眼中,她就是那个意图要夺回腓力喜好、年华已逝的女人。 她压抑下了心中说不清的酸涩,放弃了自己原先的想法。 也就是在第二日,她听说了前一晚艾吉莉亚为了要报复欧律狄刻对她的言语侮辱因此将晚宴弄得鸡飞狗跳,晚宴的女主人──欧律狄刻王后自然也难逃艾吉莉亚的魔爪,艾吉莉亚原先针对的对象正是王后,其他人则是顺带。 她感动却又有些头疼,因此去找艾吉莉亚,劝说女儿不要为了她与继母针锋相对──结果却在半路撞见了艾吉莉亚与一名宫廷侍卫拥抱亲吻。 这当即让奥林匹娅丝暂且抛开了前一日夜晚困扰于她心中的烦恼,她将小女儿带到了自己卧室试着要制止女儿的行为,成果她不敢说是好的,艾吉莉亚最终没有大声反驳、极力抗拒,但波吕希娜带给艾吉莉亚的影响太深,这就像一个打磨成戴维像的雕塑品在中途硬生生要改成希腊女神雕像,艾吉莉亚不管接受或者不接受,习惯成自然的,年幼的公主在平时的行为上依然是带有波吕希娜的色彩。 先是艾吉莉亚,接着是克丽奥佩脱拉的婚事,后者早已在培拉宫殿盛传一阵子,是个不是新闻的新闻,如今再次被人忆起只是因为亚历山大王子带回了达尔达尼亚国王最宠爱的孩子贝隆尼斯,而腓力只是不咸不淡的训斥了亚力山大的鲁莽几句就提供了贝隆尼斯极其友人庇护,因此又一个公主丈夫的新人选在贵族间甚嚣尘上,奥林匹娅丝听闻时已是后知后觉。 贝隆尼斯? 奥林匹娅丝想到之前在马车中与对方的一段话,发觉当时对方正是在给自己暗示了。 至于这个人究竟适不适合克丽奥佩脱拉……奥林匹娅丝只能很主观的说,就是波斯皇帝娶克丽奥佩脱拉做皇后她心底也是觉得克丽奥佩脱拉受委屈的。 艾吉莉亚的大胆又蛮横的行事作风,克丽奥佩脱拉那极可能成真的婚事,最后是亚历山大受到威胁的继承权……任何一件都足夠她忙碌了。 她决定专注于照顾三个孩子。 第77章 生日的插曲 冬季眨眼间过去了,积雪融化后,马其顿迎来了和煦的春季,近几年没落了不少的酒神狂欢宴今年也并没有因为奥林匹娅丝的回归而有所改善,作为酒神最忠实的女信徒,奥林匹娅丝「看似低调实则放.荡的生活着」──阿塔鲁斯将军、将军的女儿欧律狄刻王后以及他们的支持者是这么说的,因为他们没能找到实质的证据证明奥林匹娅丝背地里出卖马其顿的利益。 在祭典之后,马其顿的克丽奥佩脱拉也迎来了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十六岁是一个微妙的年纪,普遍王室女性都是在接近十八岁时出嫁,但他们的国王降低了这个未曾言明的规矩,腓力迎娶的多是半大的姑娘,在国王看来,作为他妻子的女孩们还是愚蠢一点为好,这是他在第四王后身上吃到的苦头,但愚蠢的女孩也意味着他很容易感到厌烦,另一方面,库娜涅公主也是在十六岁那年嫁给自己的表亲阿明塔斯。 因此在这一日清早腓力召唤她时,克丽奥佩脱拉并没有太过慌张,她反倒需要去安抚侍女拉涅丝,这个一碰上点小事就不知所措的姑娘,「放轻松,你先去我的母亲那儿,告诉母亲和艾吉莉亚我晚起了,会晚点到。」她可以猜想这可怜的姑娘是怎么想的,她或许远嫁伊利里亚、或者是嫁给摩罗西亚的国王,更有人说他会成为特里巴利国王的新娘……而不管如何,拉涅丝作为随行的侍女,心中对于这些蛮荒之地是充满着不安的。 「但、但是……」 「快去吧。」梅拉,这位曾经作为奥林匹娅丝贴身侍女的小女儿正是拉涅丝,拉涅丝没有梅拉的沉稳,在克丽奥佩脱拉眼中,小侍女还像个未满十岁的雉儿,但涅丝可以成为她的心腹正是在于忠心以及守口如瓶。 拉涅丝点头、慌慌张张地提起裙摆离开了。 …… 她来到父亲的书房,或者说是会客用的小房间,后排陈列书卷的木架子看来勤于整理,但克丽奥佩脱拉知道父亲很少使用它们了,换句话说国王把大部分的政务都抛给了摄政王安提帕特,专注在强化军队实力,国王的敌人则戏称他是个莽夫。 此刻父亲正坐着,与她间隔一个大长桌,她则是站着,书房内没有第三人,她以为欧律狄刻会恨不得参与其中、亲眼见到她难受。 国王指了面前的矮凳,「先坐吧。」 她收起杂思,依言坐下,父亲看似要与她说些话,然后又一次出乎她的意料,腓力问了许多令她摸不着头绪的话题,她近来过得如何?学习了些甚么?艾吉莉亚有没有趁着他不注意时捣蛋?……克丽奥佩脱拉知道父亲可以藉由卫兵的监视以及欧律狄刻无穷无尽的小报告得知艾吉莉亚平时都做了些甚么,但她还是一一回复了,答案含蓄而拘谨,让他们不像父女而是一面之交的陌生人。 克丽奥佩脱拉本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相反艾吉莉亚是个聪慧又懂得讨长辈欢心、会撒娇的姑娘。另一方面,她是心不在焉的,父亲的表现令某种答案呼之欲出。 这带有距离感的对话开始时是让腓力不耐烦的,国王纯粹是想对女儿表达自己的祝福,克丽奥佩脱拉也曾是他疼爱过抱过的孩子,如今地位却是这般不上不下,腓力在心底将其结果归咎妻子,又看女儿端庄的坐姿与恬静的面容……陌生又熟悉的氛围带来说不出的怀念,他叹了口气,止住了无边无际的话题。 来了。克丽奥佩脱拉猜想,父亲是要让她尽早为仪式做准备了,将孩童时的玩具献给月猎女神阿蒂蜜丝,证明自己长大成人可以婚嫁了,这个仪式会在结婚典礼前夕举行,尽管她儿时所有的玩具都给了妹妹,但她确信讨要回一两个不成问题。 但腓力交给她一只两个手掌大的木盒子,她记得这个盒子,盒子掀盖上雕刻着特修斯掳走海伦的场景,海伦挥舞着双手,惊慌中又带着一丝期待,而面颊与体态则呈现出少妇的风韵──这不符合传说的设定,彼时海伦不过是个无忧无虑的女孩,斯巴达的公主,在阿蒂蜜丝神庙翩翩起舞,多情的特修斯惊鸿一瞥,决定伙同友人劫走拥有绝美姿容的公主……而将这位传奇女性的年龄增加了一轮,无疑是工匠的讨好之举。 这在当年是一段姑娘们具是艳羡的佳话:刚击败费莱─福基思联军、成为色萨利地区终身统帅的的马其顿国王解除了费莱著名工匠沦为奴隶的命运,并许以重金,让对方为自己病状陷入昏迷的妻子设计了无数首饰以及收藏这些饰品的首饰盒,而工匠心领神会,以海伦为主题为马其顿国王的第四王后设计了一系列的配饰以及配饰专属的匣子,同时间,数名宫廷御医也连日围绕在王后的病榻前久久不离…… 但这段故事的结尾是个大大的讽刺。 一年多后,国王心心念念的妻子睁开了眼,没有幸福的泪水与失而复得的喜悦,国王与王后镇日的争吵、冷战,再不复当年的恩爱。 男人们私下谈笑着:国王的秉性难道他们还不了解吗?早晚都会移情别恋的。 当克雷塔斯一次无意间对她说溜了嘴,她笑而不答,心底则是惊讶于克雷塔斯的迟钝。 而不管如何,克丽奥佩脱拉原以为这些东西早已被处理掉了──当年她目睹了这一切,包括那幅画,那是妮刻阿姨为奥林匹娅丝画下的画像,画中的奥林匹娅丝端坐在卧榻上,神情宛如春风一般宁静又多了女神塑像般的庄严,而她的父亲一直小心翼翼收藏着,直到有一天被她的生母看到。她很惊讶母亲没有看出这幅画出自妮刻阿姨之手,又或者母亲拒绝承认,因此母亲陷入盛怒中,在母亲的想法,这是国王讽刺自己的一种手段,或者这画中的主角根本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 「肯定又是哪个荒郊野外、身分不明的婊.子,别以为我没看出来,那表情像极了杜波菲亚!」母亲当时是这么说的。 一番激烈争执之下,画像被毁了,父亲的愤怒自不必说,当时她大声尖叫惹来了房外守着的侍卫,否则父亲甚至会掐死自己的妻子。 而如今,木盒安稳的躺在双手掌心,掂量重量也可发现当中是有收藏东西的,这证明包括这枚盒子在内的少数几样物品得以幸免于难。 腓力坦言道:「我本想艾吉莉亚出嫁时作为嫁妆之一一并送给她,并将她母亲的事告诉她。但这对你并不公平。」腓力顿了下,视线越过她落在别处,「她将你视如己出,定也也不会同意我的作法。」 有那么一刻,克丽奥佩脱拉想抢白,想告诉国王实话,但话语脱口而出前生生打住了,她不是不知道对方的过度执着与自信,用说的肯定没有用,尤其她还是母亲的女儿,国只会认定她是为了挽回夫妻间早已碎裂成粉尘的那段姻缘,可想而知是不可能的,很可能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与怒火。 因此她保持沉默,而腓力继续说:「你素来性格稳重,我想我唯一庆幸的该是我和波吕希娜的两个孩子中还有你是能让我放心的。」一面说,腓力露出不悦的脸色,这表示国王近来又与亚历山大起了争执,自从欧律狄刻嫁进来,他们三天两头就会吵上一回。「这些东西暂时由你保管,往后你和艾吉莉亚共同拿主意各分一半吧。」 「父亲,谢谢您。」她让自己面上保持着喜悦,收下了盒子。 实际上如果再早几年,她会为自己可以独占这些珍品数年而感到洋洋得意,素来艾吉莉亚想要甚么、做甚么都是排在最前头的,她不会说自己从不在意。 但现在另一个更要紧的事排在这之前。 …… 克丽奥佩脱拉手中抱着两个盒子回到卧房,瞪着另一个更小一些、底下刻着她的名字的那一个发呆。方才在路途中又被克雷塔斯撞见,她猜想克雷塔斯是刻意等在路边的,而对方不顾她的阻止硬是往她的手中塞了这只盛装着各式胭脂的盒子,她一方面好奇克雷塔斯这般粗心的人究竟是如何挑选这样礼物的,一方面却感到有些困窘。 「我们不该再见面了,国王会责罚我们。」当对方问她下午有甚么行程时,她一口回绝了,还不忘补一句:「我待会会去找母亲。」克雷塔斯并不喜欢她的母亲,她藉此阻断了克雷塔斯接下来的任何想法。 她最后把两个盒子都放进有锁的橱柜中,一方面艾吉莉亚好奇心旺盛总会在她这而翻来找去的,这其实还不算甚么,比较严重的是欧律狄刻,这位新王后过去就不只一次试图要偷窥她和亚历山大的书信,要是父亲叫付给她的东西又落到对方手上可就糟糕了。 正当她要走出房间时,被正巧要闯进来的克雷塔斯吓到了,「克雷塔斯,你不能再这么随随便便闯进来了,我十六岁了!」她忍不住退了一步。 克雷塔斯没有感受到她的慌张,反而感到莫名的得意,「你别去找你的母亲了,你知道腓力不喜欢她──门口的那些卫兵都负责监视她。」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她的父亲并不信任奥林匹娅丝,尽管腓力也知道前妻有政治敏感度却没什么才干,但奥林匹娅丝的迟钝不代表亚历山卓的愚蠢,为了以防万一,国王将奥林匹娅丝远远抛在宫殿的角落时还不忘让人看着──而这些克丽奥佩脱拉没有对艾吉莉亚或奥林匹娅丝说明。「母亲只是为了庆祝我生日。」 克雷塔斯发出几声刻意的干笑,「那个女人甚么时候在意过你了?」 克丽奥佩脱拉无心反驳,正想说些狠下心说些重话赶走对方,但不久前与腓力会面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她的父亲注意到了她的转变,她的笑容、走路的姿势、坐姿与眼神……无一不是效仿奥林匹娅丝。 这证明父亲对于奥林匹娅丝的情感并未因为十三年的时光以及欧律狄刻的出现而消耗殆尽。 她对克雷塔斯说:「克雷塔斯,只是一个小小的庆祝,她终究是我的母亲……」她柔美的嗓音中带着点羞怯:「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哥哥和托勒密他们也在……」 克雷塔斯自是一口答应。 ※※※ 就像克丽奥佩脱拉想的一样,她的迟到并没有惹来艾吉莉亚和奥林匹娅丝的多想,倒是亚历山大多看了她几眼,神色中带有疑惑与不安──「没事」,她几不可见的摇头、略为动了动嘴唇告诉亚历山大。 在奥林匹娅丝的房间内,床铺与简单的几个家具被聚在一起堆在角落,腾出来的空间站着奥林匹娅丝、艾吉莉亚、亚历山大以及托勒密等人,小张的圆桌摆放着插着蜡烛的蜂蜜蛋糕,克丽奥佩脱拉定睛一看,蜡烛竟然做成了她的名字。 「克丽雅!」艾吉莉亚上前揽住克丽奥佩脱拉,「祝福你,我真希望我能快点满十六岁!」 克丽奥佩脱拉哭笑不得,亲吻妹妹的额头,「那么我希望我们可以交换。」 奥林匹娅丝好奇的看了眼站在克丽奥佩脱拉身后站着的克雷塔斯,但克丽奥佩脱拉神色淡然,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 奥林匹娅丝拉着克丽奥佩脱拉来到小桌子前,「来吧,一口气吹熄蜡烛。」如果孩子一口气吹熄象征着月光的烛火,那么将能实现心中的愿望。 望着奥林匹娅丝在摇曳烛火下闪烁着的双眼,克丽奥佩脱拉暗自无奈的摇头,她认为自己年龄足够大了,上一回这么庆祝还是她十岁的时候,当时她也确实深信着阿蒂蜜丝女神会实现她的愿望。 她一口气吹熄蜡烛。 「你许了甚么愿望?」艾吉莉亚急忙地问。 克丽奥佩脱拉摇头,露出神秘的笑容,「这是我和阿蒂蜜丝的秘密。」,实际上她方才甚么也没想。 「真是小气。」 接着所有人上前祝福她,「生日快乐,克丽雅!」先是奥林匹娅丝,然后是亚历山大。亚历山大甚么也没说,只是亲吻了克丽奥佩脱拉的脸颊,然后兄妹静静地拥抱彼此。 托勒密紧接着上前,他提着一个青铜藤蔓型的笼子,笼子装着一只灰白毛色间杂的松鼠,蓬松的尾巴高高举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瞪着自己的新主人。托勒密把笼子交到她手上,说:「大地的精灵祝福你,克丽雅。」她含蓄的道谢,眼角余光注意到克雷塔斯有些变化。 之后的几个人也分别送上了礼物,克丽奥佩脱拉很难不去注意克雷塔斯的脸色变化,托勒密和列昂纳托向来和她关系亲近,她实在不希望在这种情况下再见到他们起争执──她不得不略带冷淡的收下了列昂纳托的礼物。 最后一人走到克丽奥佩脱拉时,克丽奥佩脱拉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那位伊利里亚王子贝隆尼斯──她看见对方手中的鸢尾花环,紫色的花朵与鲜嫩的绿叶编织着,鲜嫩欲滴,鸢尾花的绽放象征着春季的降临。 「生日快乐,献给诸神与人界的使者。」贝隆尼斯笑容洋溢,高举着花环要为她戴上,但与她猜想无误,贝隆尼斯敏感的身分与举动无疑惹恼了克雷塔斯。 「闭嘴!」然后是沉闷而厚实的金属撞击声,克雷塔斯撞倒了被克丽奥佩脱拉搁置在一边的礼物,笼子滚了一圈撞到了墙,松鼠头奋力的顶了顶笼子,似想要逃离。 艾吉莉亚与奥林匹娅丝瞪大眼,但前者眼中透着好奇,后者则是不知所措。 相反的,克丽奥佩脱拉在下个瞬间已经回过了神,制止了克雷塔斯的动作──接受到她的眼神,列昂纳托夺过贝隆尼斯手中的花环,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好在托勒密反应快,扯着友人将花环戴在了奥林匹娅丝的头上。 托勒密扬声说:「献给您,夫人。」 列昂纳托也在一旁应和,「献给最美丽的女神。」 贝隆尼斯竟是得意的观赏着两人的表演,「是的,这该是身为母亲的奥林匹娅丝夫人最为荣耀的时刻。」 所有人一搭一唱的,看似化解了所有尴尬,克丽奥佩脱拉也无心在这一插曲中。 因为克丽奥佩脱拉并没有漏看的是:春季初绽放的鸢尾花怯生生的贴在饱满的额头,柔软的粉紫与绿叶映衬着,衬托得女人青涩又不失妩媚,双颊则是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在年轻男孩们的喧闹与起哄声中,奥林匹娅丝看似冷静的站直了身子,艾吉莉亚得意地笑瞇了眼、踮起脚尖亲吻奥林匹娅丝的脸颊,奥林匹娅丝耸起的肩膀放送了些,嘴角的笑意更加自然了── 就像个天真的少女。 十三年的时光在奥林匹娅丝的身上似乎不曾流逝。 这并不是克丽奥佩脱拉第一次这么想。 父亲旧情未断、奥林匹娅丝的表现、欧律狄刻为兄长地位带来的威胁…… 克丽奥佩脱拉心下的想法更为坚定了。 …… 是夜,克丽奥佩脱拉将纸条交到侍女拉涅丝的手上,「把它交到克雷塔斯手上。」不忘叮嘱道:「务必要小心。」 第78章 各怀鬼胎 欧律狄刻难得在宴会见到自己的生母劳狄丝,内心的不悦因此减缓了不少。 「母亲。」欧律狄刻亲昵的拉着劳狄丝的手,细想之下,他们上一回见面还是在冬季的宴会上,这回见了只觉得母亲看着似又苍老了一些,她忍不住在母亲耳边低声说:「我好想您。」 母女们一起坐到了属于欧律狄刻位置的躺椅上,一旁的女眷们都极识趣地不去打扰王后与王后母亲少有的相处时光。 至于劳狄丝,她则是对着女儿半是撒娇、半是埋怨的态度很是惊讶,女儿自小性格乖巧、知礼,表达自己情感时更是含蓄木讷,如今这般直白又透着稚气的举止,可见女儿很是国王受到宠爱。 劳狄丝一方面担忧,但又感到欣慰,她一直以来没什么野心,几年前同父异母的兄长阿塔鲁斯力劝她让女儿成为他的养女、并藉此身分接近他们国王时,劳狄丝心中是不认同却又无法拒绝的,她丈夫已死、又没有儿子,兄长自然成为了她与女儿的监护人,另一方面,她没有得力的娘家、身世不高,本就是靠着阿塔鲁斯与安提帕特的友谊,因此在安提帕特的举荐下到了第四王后奥林匹娅丝跟前服侍,总算可以立足于贵妇之间,这在她看来就是足够了,但兄长不以为然,将她的女儿带到了国王面前,无异于让家族与安提帕特交恶。 女儿大婚之后,她便是日夜惴惴不安,培拉王宫中最有权力的女人是奥林匹娅丝,就是国王厌恶也得表面上维持敬重,忍受第四王后各种凶狠残暴的手段;最有资格的王位继承人、同时也是第四王后的孩子亚历山大过几年就要成年,更是好些次在战场上立下功劳──谁也不能确信她的女儿能不能受宠、能不能为国王生下男嗣、又是能不能让那孩子长大成人…… 这众多烦恼纠结之下,唯有女儿这最为真实的表现可以让她放下心中一部份的担忧了,至于女儿心中的埋怨,劳狄丝知晓原因、整个宴会场中的女人都知道原因。 劳狄丝拨了下女儿额前那不长不短、无法经过梳理后盘起来的几丝秀发,替后者箍在耳后,「王后是这样美丽、又有青春女神的照拂,奥林匹娅丝又怎么能够与您比肩?请不要为这样一个年老色衰的女人而感到苦恼。」 欧律狄刻确实在苦恼──就在不远处的露天广场中,又一个高贵女性所无法参与的盛宴。 而现在,奥林匹娅丝、昔日的第四王后得到了特权,成为了宴会中招待外宾的女主人。 「别再这么称呼我了。」欧律狄刻露出了带有得意的笑容,她需要的不只是母亲的安慰,还有赞扬。自从进到培拉宫殿,每每有人赞美起她的姿容,她心中就像得到了一重又一重的保证──是的,我年轻,青春是我引以为傲的优势,奥林匹娅丝就是不断的祭拜诸神,也再不能换回岁月。她心中越是想着,那在心中潜伏在角落随时要吞噬自己勇气的奥林匹娅丝的形象又淡了不少,「不是甚么正式的场合,不要再拘泥于这些形式,我永远都是母亲的女儿。」 母女俩又亲昵的低语了一阵,然后劳狄丝的一位贴身侍女走了过来,在女主人耳边低声说几句,劳狄丝应了几声,转头对欧律狄刻说:「你舅舅正在找你。」 ※※※ 阿塔鲁斯为侄女带来了许多礼物,有产自丰饶的吕底亚地区的玫瑰金手环,手环上雕刻着星子,大角星高挂正中央;两只纯银的高脚杯,底座雕刻着盘旋的树干一直承接到杯面交界出有一张妙龄少女的面孔,杯面则刻饰桂冠叶,这是河神的女儿达芙妮;细致如沙、柔软如水的猩红色绸布;色彩缤纷、大小都如大拇指指甲般的玻璃圆球则是作为女眷们闺房中闲来无事的玩具…… 欧律狄刻拘谨又含蓄的道谢、让侍女替她收下这份重礼。 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寒酸的、一点小施舍就能够被打动的姑娘了。 在这一点,欧律狄刻的心底有两种声音在拉锯着,她既是感谢自己的舅舅,却又怨恨对方。 正是舅舅以那点微不足道的金钱作为利诱,她才被迫抛弃自己的婚约对象、嫁给国王,一个又老又丑陋又不修边幅的男人。但也正是因为她嫁给了国王腓力,那些她幻想过而不期望真正能够拥有的地位与财富她却是真正得到了。 阿塔鲁斯有口无心的问了几句关于欧罗芭的成长、在宫中生活的琐事后,总算进入了正题,「腓力最近并没有冷落你吧。」 欧律狄刻摇头,尽可能让自己表现的无辜,「他有空便会留宿在我的卧室。」 「那么你还没有消息吗?」 欧律狄刻叹气,「我前日让御医检查过了,没有。」欧律狄刻避而不谈的是,她的经期迟了些,因此她原先还兴致匆匆地找上御医查证,结果令人失望,且就在今日早上,污血自身体排出,这证明检查结果无误。 没关系,把握好接下来的日子。 照顾欧罗芭的保母已和丈夫生育了十三个孩子,而这位保母告诉她,污秽之物排除过后的数日,将会是受孕的最佳时段。 这事情并不方便与阿塔鲁斯谈论,因此阿塔鲁斯远没有欧律狄刻乐观,脸色沉了不少,「男嗣,你记得,当务之急必须生下男嗣!」 「我──」 「这是不容你迟疑,你必定得成。」 欧律狄刻草率的点头。她当然知道生下一个王子是多么重要的事,她低头不语,情绪是有些不耐烦,舅舅的态度彷佛她未曾努力── 见鬼了,难道献出自己的沃土让国王洒种,这过程中舅舅有出任何力? 再说了,她在生育欧罗芭前后费了多少心力、吃了多少难以下咽的草药、经历过多少疗程、祭拜了各地的母亲神……但结果依旧未能如愿,再看腓力那少的可怜的男嗣,这难道该归罪再她的身上吗? 欧律狄刻纵然有万般的委屈,却无法说些甚么。 至于阿塔鲁斯,他与养女对话自是不舒心的,他还不至于与一个小姑娘计较,真正引发他情绪变得糟糕的,是腓力的态度。 阿塔鲁斯喝了口酒,脑海浮现了过往的一段回忆,他与安提帕特真正断绝交往前的最后一句话:「阿塔鲁斯,容我提醒你,腓力在这之前还属意过我和帕曼纽的女儿。」 「然后你们拒绝了?」他不无嘲讽的回应,心中则是嗤之以鼻,并视之为安提帕特毫无攻击力的一句嘲讽之语、宛如丧家之犬般的挑逗言语。 他与帕曼纽、安提帕特二人不同,于私于公,亚历山大王子更加信任后两者;在他心底则是一直希望可以超越安提帕特两人;而他也曾经与奥林匹娅丝有过摩擦,亚历山大又是相当的敬爱自己那疯狂的母亲,可以想见亚历山大登基后他的处境了──因此当腓力给予他机会时,他紧抓住了,毫不留情地与昔日同僚分道扬镳。 但情况与预想中不同,亚历山大、奥林匹娅丝先后回到培拉王宫、亚历山大时与腓力出现争执却不见国王有任何实质惩罚、腓力甚至默认亚历山大违背与摩罗西亚的合约去庇护贝隆尼斯及其党羽…… 腓力并没有真正的与奥林匹娅丝、亚历山大决裂,他、欧律狄刻未来出生的王子成了腓力可以挑选的继承人新人选,却不是优先选择,甚至只是为了警惕亚历山大、作为备用的人选。 阿塔鲁斯将杯中酒一杯饮尽,重重放下。 欧律狄刻收拾起了情绪,舅舅糟糕的心情让她多了不安,「奥林匹娅丝在宴会中得到腓力格外的关注吗?」 阿塔鲁斯摇头,起码他离开前并没有这么一回事。他客观的评价,「就算如此,不要因此降低戒心,奥林匹娅丝在男人眼中依然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 奥林匹娅丝很久没有被盛装打扮了。 因为她几乎可说是从摩罗西亚逃出来的,身无分文,因此三个孩子之前赠送给她、用以点妆她内寒酸卧室的礼物,如今却是派上了用场。 在带有些微寒意的春季夜晚,她穿上了克丽奥佩脱拉送给她的羊毛编织、金线绣着花边的皱褶长裙,以及镶着雪白色兔袍的短披肩;她的脸上、身上则是抹上、喷上艾吉莉亚赠送的胭脂与香水;肩上的纯金别针、脚上的凉鞋则是出自亚历山大的──艾吉莉亚私底下则是得意又语带调侃地对她说,这些礼物的款式肯定是赫菲斯提翁挑选的,否则亚历山大是没有这个眼光的。 「爸爸也真是的,欧律狄刻哪一点比的上妈妈啊?」艾吉莉亚审视成果,满意极了,又将青铜镜交给奥林匹娅丝欣赏。 「等一下。」克丽奥佩脱拉阻止艾吉莉亚亲吻奥林匹娅丝的脸颊,然后从一个木盒子拿出一条项链──奥林匹娅丝愣愣地望着它,颗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红宝石由金质的链子连着,整齐的排列成六排宛如一面宽面的衣领,戴在颈部,低领口的裙装再配上这条红宝石坠炼,衬得胸前的肌肤白皙动人。 奥林匹娅丝自然是记得这项链,这是腓力送给她的,在那次战胜伊利里亚联军后,腓力不知道从何掠夺来的,让一位骑兵快马加鞭将项链送回培拉王宫。 艾吉莉亚大叫,「我从没有见过这项链──克丽奥佩脱拉这是你得到的生日礼物吗?」 克丽奥佩脱拉笑了,「可以这么说。」 奥林匹娅丝则面带怀念的抚着胸前的项链,「克丽雅,谢谢你。」 一旁沉默不语的亚历山大则感到有些不对劲,私下问克丽奥佩脱拉,「这些东西腓力不是收着吗?」 克丽奥佩脱拉淡淡地说:「父亲给我了。」 亚历山大沉默了半晌,「不要再激怒父亲了。」 克丽奥佩脱拉睁大眼,玩笑到,「亚历山大,父亲说了,我不会是时常让他苦恼的那一位。」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不是激怒,父亲应该知道一切──亚历山大,你看起来似乎在抗拒,是我的错觉吗?」 亚历山大摇头不语。 另一方面,奥林匹娅丝全然不知道两个孩子私下的对话,她在侍女伊妮亚的带领下进入的宴会场。 「亲爱的姊姊,」亚历山卓认真的上下看了奥林匹娅丝,热情的握住她的双手──奥林匹娅丝不知道自己要庆幸还是尴尬,她不希望与亚历山卓太亲近,但方才站在腓力身边她也是被对方无视的态度弄得浑身不舒服──亚历山卓装作没有发现奥林匹娅丝略有抗拒的表情,领着她坐到了自己身边,「爱与美的女神眷顾你,一阵子不见,你看起来更美了。」接着摩罗西亚国王侧过头对一位年轻人说:「多才的庞波斯,我美丽的姊妹不知有没有激发你的灵感?」 庞波斯恭敬的行礼,这位优卑亚人是近来亚历山卓赞助的诗人之一。「见到高贵的夫人,不亚于谬思女神的青睐。」 「正逢如此轻松的场合,就为我的姊姊写下一首赞美诗吧。」 奥林匹娅丝露出尴尬的笑容,「──亲爱的弟弟,你过誉了。」 她试着打断亚历山卓的意图,但显然亚历山卓决定把戏演到底,不管奥林匹娅丝的表现有多么生硬,不管奥林匹娅丝是不是「逃家」,摩罗西亚国王依然对寄居于马其顿培拉的姊妹表现出了最大的宠爱,这一场宴会更是向腓力提议让奥林匹娅丝出席。 庞波斯怪不得深得亚历山卓喜爱,不过几分钟就拟好了诗词,接着高声赞美她的双颊、白臂、比蜂蜜要甜的嘴唇,将她比作阿弗罗黛娣……不得不说,十个单词中有六七个她都不懂,这显示对方文学造诣之高。 亚历山卓乐得在一边旁观她的困窘。 肉麻的赞美过后,亚历山卓继续问:「三个孩子都还好吧?我为他们准备了些礼物,上回听你说艾吉莉亚平时喜欢狩猎,我带了只獒犬和一把银弓给她……」 奥林匹娅丝知道这场宴会隐含的政治意义,自签立合约起,马其顿和摩罗西亚不断的向双方展示彼此的友好,宙斯赛会共同参与献祭、摩罗西亚出征雅典时马其顿以骑兵支持以示支持、然后是今日的盛宴──原先所有人都认为摩罗西亚国王会指派使者,或是让王子阿喀德斯作为代表,想不到却是亚历山卓本人亲临培拉,年轻的阿喀德斯王子则作为摄政待在首都多多纳。 但所有人眼睛都紧盯着她的表现,再加上她个人观感,她不可能对亚历山卓有更多回馈,甚至冷淡的有些冒犯,往往是亚历山卓问一句她才回一句。 好在之后腓力接手了她的工作,腓力和亚历山卓两人像是过去的战争与摩擦不曾发生,搭着彼此的肩一起喝酒、大笑着,马其顿人和摩罗西亚人暂且抛下了彼此的成见,现场一片欢腾。 舞台上的戏剧持续孤独的上演着,乐师奏出的优美音乐混在这一团乱局中只是为噪音增加更多分贝,男人们此刻眼中只有酒精和他们口中下流的话题,奥林匹娅丝则是被搁置在角落,宴会到了中间她几乎想要溜走了,她精心打扮却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场饭局中有何用处,或许是一尊雕像,只是这里的人没什么观赏的兴致,她溜走了反而可以让男士们尽情的叫唤舞女享乐,何乐而不为。 安提帕特依然是还没陷入狂欢的少数人──她听人私底下谈起,说安提帕特比斯巴达人还无趣──安提帕特告诉她,「你可以先离席,我会跟腓力解释的。」 「谢谢。」不过她怀疑这个提醒是多余的,腓力根本不在意她去了哪里──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正瞪着腓力的方向许久,这让她相当困扰,她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心中隐隐有着抹去脸上的妆容、拔下身上所有昂贵饰品的冲动,但她忍住了,也没办法清楚自己为甚么这样的不高兴与难受。 「奥林匹娅丝,」安提帕特可能知道她盲目的情绪变动何在,但没有点明,「你如果想待着可以再等一会,亚历山大待会就来了。」 奥林匹娅丝点头后又摇头,「我还是先回去休息──」 克雷塔斯晃了晃酒杯,但酒意没有其他人浓烈,意识清楚得很,他插入了两人之间的话题,「我不支持你们的作法,安提帕特,你不想再惹恼腓力吧?」 安提帕特打量了克雷塔斯一会,意味不明的说:「难得你对我的朋友如此热心。」 克雷塔斯瞪着安提帕特,却说不出辩驳之语。 奥林匹娅丝直觉克雷塔斯在谋画些甚么,以他这样直来直往的性格来说实属难得,而这样一来一回下来,她也放弃了偷跑的念头,乖巧的继续坐在原位发呆。亚历山大到场之后她总不能要对方继续陪在自己身边,老早就把对方赶走、要亚历山大待在一块,因此她最终也没找到甚么打发时间的办法,直到宴会散场时无聊得几乎要睡着。 …… 奥林匹娅丝踏着缓慢的步伐走上阶梯,她可以闻到自己身上的酒水与油渍的气味,不过就在刚才她已经提前让自己的侍女回去休息了,她记得房间矮柜中还备着水壶、水壶中的清水可以用来擦拭身体……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自二楼的小型客厅转到了属于自己房间方向的那条旋转楼梯时,赫然发现醉醺醺的腓力半倚着墙挡住了自己前行的大半的去路。 第79章 真实的心意 望着挡在自己回房路径的人,奥林匹娅丝反射性倒退了几步,躲回了一个拐角。 腓力应该没看到自己吧? 她偷眼又确认了下,腓力确实是闭着眼半躺在墙边,如果不是以高超的技术站着睡着,就是准备要睡着。 奥林匹娅丝这时候又想到一处不对劲了,她身处在小客厅,正对着她这方向的,除了角落的一尊云石打造的马其顿先王卡拉努斯的半身像,照例来说也会有个轮值的卫兵站在不远处,那些衛兵喜歡與艾吉莉亞聊天,對著自己倒是愛理不理的,但今天却是不见人影…… 这个时候思考这一处疑点无助于奥林匹娅丝处理阻挡到自己去路的腓力,她慌乱的咬着唇,不灵光的大脑为她想到了几个办法,第一,远离这里,借宿在克丽奥佩脱拉或者艾吉莉亚的房间;第二,远离这里,去敲侍女的房门要侍女们服侍国王回自己的房间;第三──刚想着她的双脚就不受控制的这么做了,好吧,思考的再多又有何用? 她就是想与腓力聊聊,不希望对方依然讨厌自己,过去这么做是为了孩子们,现在也是为了自己。 「腓力、腓力,醒一醒……」她手还没碰到对方的肩膀,对方就睁开眼了。 带有酒意的左眼停在她身上半晌──奥林匹娅丝后知后觉的发现对方正看着她胸前的项链,然后醉意退了些许,取而代之是怒火,她伸在半空的手被一把挥开,腓力嫌恶的说:「这东西为甚么在你这?快还给克丽奥佩脱拉!」这句话听着就像是她是个小偷。 奥林匹娅丝尴尬地收回手,但不敢偏移目光打断他们的视线交流,「你曾经让保萨尼亚斯负责将这枚项链交到我的手中。」 腓力眼底闪过错愕,但很快的,迎来的是更剧烈的怒意,「妖妇!竟然……你竟敢怂恿我的女儿来算计我!」 腓力一把扯住项链,力道狠得似要扯断它,但因为链子扣环处有加固,失力角度又不对,奥林匹娅丝惊恐不已,恐怕项链真被扯断的同时她也断气了,当下也不做多想了,朝着腓力身上靠近减缓颈脖处的压力。「快放手。」她说。 腓力瞪大眼看着奥林匹娅丝朝自己靠近,他收回手,但实际情况与奥林匹娅丝想象中的有所落差,腓力旋即两手并用将她压在墙上,显见她靠上前的举动被视为是种攻击手段。 「你放手,」她的要求没有得到响应,她只好又说:「我把项链摘下来就是了。但我没有算计你,克丽雅也是,我没有骗你,腓力,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我是奥林匹娅丝──」 「闭嘴──闭上你的嘴。」腓力转而扯住她的头发,绾好的发型早已因为腓力的扯动而散落,精致的头饰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猜自己有好几撮头发连着毛囊被拔下来,吃痛得开始挣扎,但腓力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只顾着咒骂她女巫,说她蛊惑人心……之后的词汇她也不甚清楚,但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辱骂她。 腓力向前走,根本不顾及她头发被拉扯着该有多么难走,到房门口前,她被自己的裙襬以及门坎绊倒,「啊──」她狼狈地跌在地上,手掌、小腿和膝盖都擦伤了,她吃痛的将伤口处的砂石拂去,但动作做到一半,腓力以同样粗鲁的力道扯着她、让她站起身。 这一次她避开了对方的眼神,瞪着地面,羞耻与恐惧心在内心胶着与震荡,她听到一声不屑的冷哼,然后带着粗砺触感的大手就这么抓着她的下颔,让她抬起头,他们再一次的视线交集,但她看不见对方眼底的情绪,或许闪过一丝的茫然……但很快的,腓力竖起的防卫令她无法完全知晓对方在想甚么── 至少有一件事她还不至于傻到搞不清楚状况。 「你骗不了我,婊.子。」腓力冷冷地说。 她被重重的推到墙边,本能促使她直起身子,但理智将之压抑下来,她乖顺的动也不动的,否则她不敢想象她会得到何种更粗鲁的对待。 「看在我容忍你这么久的份上,今天像个尸体一样别动。」腓力捏着她下颔手的力道只增不减,她无法躲避喷在她脸上的气息,很浓、很臭,熟悉的气味被掩盖住了,有烈酒、汗水还有女人的脂粉味──相当的呛鼻。 她没有动,腓力满意了,一手去撕扯她衣服的前襟,捏着她下巴的手则迫使她张嘴去回应那令她反感却又有着丝丝期待的吻…… 【和谐和谐和谐……省略省略省略……】 ※※※ 清醒那一刻是最难受的。 下肢的疼痛与黏腻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她被强.暴了──被自己的「前夫」。 她现在浑身上下又臭又脏,既疼痛且疲惫。 撑起身子坐在床上,她该庆幸好歹腓力还记得把她丢到床上而不是遗弃在地上? 尽管她此刻脏透了,但她还是以尽可能小的力道去移动手、拉起毯子盖在自己身上继续补眠。 再次清醒时,情况也没好到哪去,虽说一直以来都知道男性的力气大过女人许多,但一直到昨天晚上的遭遇,她才有了这样直观的体会。 侍女伊妮亚原先弯着身子在门口替她收拾昨日她被腓力撕碎了的衣服,见她起身,有些摸不定她的情绪,小心翼翼问:「夫人,我吵醒您了吗?」她回说没有,对方又问:「需要吃些食物吗?您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这么晚了?「先帮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澡。」往常她不会这么麻烦伊妮亚,而是到公用的浴池。 伊妮亚没怎么迟疑,就指挥着其他侍女烧水、搬来了浴盆,奥林匹娅丝依然不习惯赤着身体在别人面前晃来晃去,但考虑了下自己的情况,还是留下伊妮亚,自己一人慢慢的拿着浸湿了布擦拭身体──咬痕、捏掐过后的青紫色瘀痕、汗水与令她羞耻的痕渍、擦伤……她审视着满身的狼狈,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一旁的侍女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目不斜视、保持沉默。 这让她更加意识到自己的孤独也意识到波吕希娜的可恶与可怜,在这样一个她茫然与惶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聆听她的心事、没有一个人可以替她厘清内心的想法──觉得很恶心,并非你情我愿的结合绝对不会让她舒服……但、但也没有想象中的厌恶,没有想象中愤怒。 她是喜欢腓力、还是不喜欢? 如果喜欢,她该如何挽回这段感情?如果不是,她又该如何摒弃这该死的多愁善感? 她瞪着水面,被她搅动得满是波纹,与她的心情一样的乱。 …… 接下来的几天,摩罗西亚的国王亚历山卓依旧待在王都培拉,腓力与妻子欧律狄刻也继续热情的接待,宴会、狩猎活动、戏剧表演……轮流上演──两位国王处于蜜月期,公开场合或者私底下他们的表现友好得令人怀疑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几个宫廷侍卫表示,两位国王喜欢在打猎后一同到浴池、一面喝酒一面洗漱,接着是一同到书房彻夜长谈。 一些小道消息流出,其中包括一些不入流的,例如他们过度亲密的关系与互动,亚历山卓过去就在腓力照拂之下登基为王的,且腓力年轻时也曾是底比斯人的男性.爱人……撇开这些茶余饭后的资谈不说,较为人所重视的,是他们这一连串举动下所宣誓的意义以及他们秘谈的内容。 有人猜测,这一切举动都与波斯有关。 奥林匹娅丝则管不着这么多,相较于亚历山卓与腓力的和乐融融,她的情况则是显得凄凉又尴尬,她这些天闲来无事也只能胡乱的想,然后为亚历山卓第一日的接风宴中叫上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可能的解答:是一种试探。 两国目前处于热恋,但两边的国王不可能时不时就到彼此国家串门子、表达对彼此的热爱与友好,因此需要一个在关键时刻缓解气氛的桥梁──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联姻。 亚历山卓原先很可能是寄望在她的身上,希望她从欧律狄刻那儿夺回腓力的宠爱、复婚,那么这二度联姻自然欢喜和乐的成事了。而当日的情况却是她被腓力晾在一边,后者的厌恶与漠视全然反映在脸上,如此一来,亚历山卓自然得令想法子。 当奥林匹娅丝事后才从艾吉莉亚口中得知,昨日晚上腓力将克丽奥佩脱拉叫进了书房,而书房唯二的另一人是亚历山卓时──马其顿克丽奥佩脱拉公主那扑朔迷离的婚事总算有了眉目,而奥林匹娅丝则是重重的做到位子上、复有起身,要艾吉莉亚带着她去找腓力。 艾吉莉亚熟知腓力的每日行程,就算是国王突然碰上甚么新活动,艾吉莉亚只消询问一下卫兵就可以了,她与自己的兄长亚历山大一样是宫廷的宠儿,他们聪明、学得快,最重要的是,因为腓力不怎么拘束她,她明目张胆的与士兵们接触,并很快与他们打成一遍,就是新调入宫廷的侍卫她都可以在几天之后熟稔的叫上对方的名字。 因此艾吉莉亚熟门熟路的领着奥林匹娅丝闯进了腓力的书房──然后独独奥林匹娅丝被赶了出来。 国王大声的朝着门外的侍卫吼:「让她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艾吉莉亚的声音也从房内传来,「爸爸!」 「艾吉莉亚,你太小了不懂,那女人以为我不知道?准是想着插手克丽奥佩脱拉的婚事,她已经把自己弄得这样凄惨,我断不会让他们危害到你们──」 恰好出了书房的国王秘书攸梅尼斯脸色相当的冷静,显见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国王与前妻的纷争,「您先回去吧,我想克丽奥佩脱拉殿下这时候非常需要您的陪伴。」 但奥林匹娅丝陷入了自己的怒火中无暇顾忌对方,她瞪大眼,这些天她等待腓力给予一个答案,一个眼神一句话也可以,但完全没有。 又或者说,这就是腓力的答案。 腓力在酒醉后找她,却装作这件事不曾发生,如今更是不顾及她情面的将她驱逐出自己的视线范围,这代表那一夜对于对方来说是一个错误,只是手边恰好抓到了泄.欲的对象便做了,如此而已── 但一整晚中被迫承受的她却成为了加害人,彷佛她才是造成那一切错误的罪魁祸首! 心中一直以来压抑着的委屈变成了怒火。 她对着房门口毫无形象的大吼:「自视甚高的马其顿猪(1)!」攸梅尼斯错愕的瞪大眼,她不管不顾,继续说:「没错,我凄惨又可悲,而这都是因为你──嫁给你确实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不幸,如今我感谢诸神让我远离了这一切!」 她气愤难耐回到卧室,既然被腓力当作波吕希娜,那么她也不介意作对方眼中厌恶的前妻,她抬起凳子砸断了矮凳其中一只脚、拿断落的椅脚去砸窗户、床铺上的毯子被她扯下地面践踏、连带遭殃了的还有一瓶装着孔雀石与灰烬混合的眼影粉,它从梳妆台下被扫落,玻璃碎片洒满地── 正是因为这是艾吉莉亚送给她的礼物,她很快找回了理智,蹲在地上收拾碎片。 「夫人,让我来吧。」伊妮亚小心的探头进房。 「不用,你出去。」见到伊妮亚,奥林匹娅丝这才想到:伊妮亚是少数知情者,但这位奥妲塔所信任的侍女确实是个可信之人,严守这个秘密并且丝毫没有向她探究的意思。 如此,这事除了他们三人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那就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伊妮亚乖巧的带上门,而她也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哭了。 泪水完全止不住,更有哭号出声的欲.望,但她不想让人发觉,着嘴唇默默流泪。 她恋爱了。 却又失恋了。 她竟然爱上一个既不高又不帅、除了国王名分实际上一点也不富有的男人。 但那又怎么样?爱上了就是爱上了,她就是个傻子又如何? 起码如今的她终于又勇气面对这件事了。 一面拿毯子把玻璃碎片包起来一面擦拭泪水,但时有几滴落在地面上。 哭吧,痛哭一次然后换个新对象。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告诉自己。 ※※※ 奥林匹娅丝的情绪直到夜晚又平静的令人捉摸不透。 但她被国王毫不留情的驱赶、大发雷霆的事情依然被人记着,因此就在饭后,亚历山卓意外的拜访了她。 亚历山卓视线饶富兴趣的打量了卧室好一会儿,不知是在暗笑房间寒酸还是想看出有没有用品损毁的痕迹,奥林匹娅丝也不催促,等着对方发言。 亚历山卓说:「你瘦了──」视线驻留在她的头发一阵子,奥林匹娅丝现在披散着头发,一段时间以来长长了不少,但远不及原先的长度。「你也看到了,腓力不欢迎你,跟我回家吧。」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必。」 「为甚么还要拒绝?」亚历山卓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吓人,「奥林匹娅丝,我完全无法理解你的想法,你跟孩子们生活时间不过一两年,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甚至不是你的孩子──」 「闭上你的嘴!」 「我说的是实话。」亚历山卓的笑容令她相当厌恶,因此对方的下一句话也没能打动她:「奥林匹娅丝,你不能忽视这个事实,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不是你的孩子;艾吉莉亚心目中的母亲也不是你──你还年轻,为甚么要承担这样多的责任?为甚么不为自己想想?你也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还有真正的家庭。」 奥林匹娅丝嫌恶的将对方的手挥开,她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何这样激烈,或许是孩子的问题触及了她心中最困窘的部分,「你究竟是谁?」 亚历山卓避而不谈,「我这句话不是对着波吕希娜,而是对着你,奥林匹娅丝。成为我的妻子、我的王后,我会视你所有的孩子为我们的孩子,如果你想,亚历山大将会是我的继承人──」 奥林匹娅丝对着这样的发展反应不及,她知道自己这一张面孔对于男性来说是美艳的,但她不认为亚历山卓会为此一头热而胡言乱语,否则不会成为马其顿最为忌惮的敌人了,她也没忘记自己在摩罗西亚时目睹亚历山卓哄特罗雅丝时的情景,虽然也不至于太肉麻,但私底下那些爱嚼舌根的女眷都说「亚历山卓国王对女人的话可以信一半,偏偏王后信了十二分」。 亚历山卓继续说:「你必定是在担心克丽雅的事吧?那只是政治联姻,迫于形势我得迎娶她,但我不会去胁迫她屈从于我,必定将她视为女儿,只要你肯点头答应,我们明日就可以离开。」说完,亚历山卓期许地望着她,彷佛真的是个热恋中的少年。 奥林匹娅丝瞪着对方,她甚至怀疑这是腓力和亚历山卓连手算计她回摩罗西亚的对策。 …… 最终奥林匹娅丝依然是将亚历山卓赶出了房间,没有人可以与她讨论亚历山卓在整起事件究竟打了甚么主意,但她将一切归结于对方不怀好意,就不再理会了,亚历山卓倒是不依不饶,之后的每一天都来拜访她,珠宝、首饰、昂贵布疋样样奉上,相当称职的演译着追求者的工作,她心底偶尔会恶趣味的想着,跟着亚历山卓回去吃香喝辣也不错──当然,这都只是玩笑的幻想。 但克丽奥佩脱拉深怕她动了念头,一日午后就来拜访她了。 「不要答应舅舅。」克丽奥佩脱拉视线停留被堆放在角落成一座小山的礼物,每天亚历山卓都送上一小堆,奥林匹娅丝不让伊妮亚整理,就堆在同一处成了如今这般滑稽的模样。「舅舅惯会说些甜言蜜语诱骗人,他要您留在他的身边,也只是为了控制您、为了让我和亚历山大受到制肘。」 简单来说就是人质了。 然后奥林匹娅丝安抚克丽奥佩脱拉,「我刚逃离摩罗西亚,不可能会再傻呼呼地回去了。」 克丽奥佩脱拉点头,但神色间依然带有犹豫,「那么您和父亲……」 「甚么?」 「没事。」公主摇了摇头。 就这样热闹的过上几天,摩罗西亚人连同他们的国王总算要启程返家了。奥林匹娅丝按照克丽奥佩脱拉的说法,在队伍离开前,搬着那大堆的礼物、硬是塞了回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贵宾离开后,奥林匹娅丝长舒口气,继续过着自己低调的生活。但这低调中已经不是透着小心翼翼,她自认为自己与腓力彻底撕破脸了,而腓力就是再怎么讨厌她,为了三个孩子也得收留「无家可归」的前妻。 换句话说就是死皮赖脸的继续与「前夫」同居──至于欧律狄刻等人背后议论她「无耻」、「像个强盗」,她没怎么羞愧之情的与对方回视,直到对方因为尴尬而撇过头。 如今她更多时间是陪在两个女儿身边,但她也很难顾着艾吉莉亚了,只能偶尔对艾吉莉亚叨念几句然后对方敷衍几句继续向个野丫头般撒野,因为当她发现克丽奥佩脱拉相当平静地接受这段婚约、甚至义正严词的向她解释这对于马其顿对于亚历山大未来登基都无害时,奥林匹娅丝发觉自己也没有余地说甚么了,只是默默地陪在对方身边开始准备嫁妆。 在处事上,她确实只比艾吉莉亚强些,对于克丽奥佩脱拉和亚历山大,她就是个孩子。 春季的尾巴带来了夏季的热与干燥,夏季是收获期、是新年也是他们迎接庆典的时候,王都培拉的洋溢着热闹的氛围。 而不只马其顿热闹,国外也以不同的方式展示他们对于新一年到来的「期待」──罗得岛和东边大陆上的以弗所加入了埃及的暴动,起因于波斯大王过多的干涉了他们希腊人的事物,尤其在雅典臣属于摩罗西亚后,摩罗西亚为了控制雅典,因此限制了雅典一直以来最强大的战力──海军的舰队数量,东侧的爱琴海一时间无人接管,这使得波斯的舰队──或者说波斯控制之下的腓尼基舰队开始如入无人之境的在爱琴海上横冲直撞,惹得希腊诸岛以及沿海商业城邦相当不满。 而不管如何,奥林匹娅丝无暇去关心国际新闻了。 因为她停经了。 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异时,奥林匹娅丝不怎么确定告诉自己:可能是更年期──吧? 但当嗜睡、胀乳以及熟悉的生理状况一个接着一个出现时,奥林匹娅丝也不得不意识到:她很可能怀孕了! ────────── (1)古希腊中,猪其实多是用来骂女性的,但女主不知道,因此这句话被理解为骂腓力像个娘娘腔 第80章 身世谜云 奥林匹娅丝轻抚自己的腹部,依旧平坦。 但她不是没生过孩子,她在妊娠初期几乎没人看得出端倪。 如此,有可能、极有可能是一个小生命在她的腹中孕育着。 一个非预期的小生命。 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稚嫩的脸庞、接着是襁褓时期的艾吉莉亚,片段回忆充斥着,烦恼之后是惊喜、接着又是烦恼……如此循环,分不清哪一个更强烈一点,她呆坐着一会皱眉、一会傻笑。 侍女来回走动的声音惊动了她,她为自己混乱的思绪感到可笑,她要生下这个孩子、好好照顾她/他,而不是作些无用的烦恼。 近来的种种只是再一次地提醒她,腓力就是无情的洒种,她该断了念想。 她现在是个高龄产妇,可容不得轻忽。 她对伊妮亚招了招手,对方会意,靠得极近。「我身体不适,替我请御医过来。」 伊妮亚不是个会主动与她接触的侍女,就是服侍她也时常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可说是相当被动,但这一回她要对方去唤御医时,伊妮亚难得的面露犹豫,然后说:「夫人,在我的家乡有种方法可以知道究竟有没有怀孕。」 奥林匹娅丝眼睛一亮,伊妮亚心思敏捷,确实会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是甚么办法?」 伊妮亚语调平静,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奥林匹娅丝感到惊恐,「就寝前拿洋葱放进阴.户,第二日起床如果呼出来的气息带有洋葱味那么就是没有怀孕、没有则是怀孕。」 洋葱……虽然知道这种植物被希腊人视作强健身体的食品,但扯上了验孕、还要塞进身体里面……奥林匹娅丝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总觉得浑身不适。 见她脸色古怪,伊妮亚又提议:「还有一种方法,听说赫利奥波利斯和孟非斯人都这么做,就是拿尿液浇灌大麦和小麦,如果之后大麦发芽,那就是怀着男孩、小麦发芽则是个女孩。」 奥林匹娅丝对于这两个验孕方式都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姑且一试,第一个方法又让她有些抵触,因此她没怎么犹豫就让伊妮亚去准备两盆大麦和小麦了。 结果之后几天两盆浇了她尿液的麦穗完全没有动静,奥林匹娅丝捏着鼻子、有些纠结的瞪着它们,果然这种偏方不可信,但另一方面因为有了一次经验,哪怕没有了这些奇怪的验孕方法作为辅助,她依然可以笃定的告诉自己是怀孕无误。 招手让伊妮亚把装着尿、大麦和小麦的的陶盆处理掉,顺带要对方找上御医。 这时候倒不是检验有没有怀孕的问题了,她是个高龄产妇,就怕健康狀況影響到腹中的胎兒。 实际上,奥林匹娅丝的内心是处于相当矛盾的状态,一方面她不信任这个时代医生的医术,另一方面不让人检查身体又深怕疏漏了些甚么导致伤害到腹中的胎儿。 因此当御医给了她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答案,告诉她:「……多休息、多吃点东西、太瘦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夫人这样年纪又有了身孕虽说不罕见,但依然有些危险,您平时一定要多注意,烟草与酒都必须暂时戒掉……」通篇下来都是中规中矩的注意事项,没有放血或者头部凿个洞放出脑浆这类可怕的治疗方式,而她一个字也没有提,这位老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她怀孕,也不知是经验丰富还是孕妇有甚么奇特的面相,总之,她为自己过去的刻版印象感到尴尬。 就诊结束后她落落大方地向医生道谢。 没必要遮遮掩掩的,早晚会曝光,且这事错可不在她身上啊。 ※※※ 宫里没有秘密,奥林匹娅丝怀孕的消息如风暴一般传遍了培拉,所有人都在揣测那胎儿的生父,许多人都被列入名单,风姿绰约的奥林匹娅丝有着数量庞大的绯闻对象,呼声最高的是安提帕特以及她的兄弟亚历山卓,前者与奥林匹娅丝关系自是不必说了;后者则是让人怀疑孩子正是在亚历山卓拜访培拉时怀上的,算上时间也确实有相当大的可能。 奥林匹娅丝并未作出任何表态,继续维持着自己不正常的低调的生活,好些人本以为她会洋洋得意地挺着未显怀的肚子在众人面前摆显,甚至在夙怨颇深的前夫面前多绕个几圈、让腓力添个堵。 酒馆内,醉意微醺的酒客重重的放下酒杯,「我说这可真是讽刺啊。」 旁人也搭腔,「是啊,要那摩罗西亚的女人肚子蹦出个儿子,真不知国王作何感想?」 「我倒不认为腓力会后悔,怕是掐死那女巫的心都有了,听说就是她给自己丈夫下了咒,看看,在亚历山大王子之后,腓力的女人们次次都生个公主。」 「哈哈哈……真有这事?那何不下诅咒让国王被阉割了?这才是真正杜绝后患的方法啊!」 「还不只!我看我们国王乐着呢。你们瞧,这要真是个儿子,这可是摩罗西亚国王唯一的男嗣,正好抓来给我们做人质。」 …… 角落几个年轻人脸色都有些糟糕,但不是因为不远处酒客讨论的内容令他们不快,而是这个小团体的中心人物──亚历山大心情不快,他们自然也不好摆出其他颜色。 议论国王、甚至当众斥责都没有甚么关系,偏偏关于自己母亲的话题,亚历山大是这样敏感。 好在亚历山大没有追究的意思,丢了酒钱在桌上就离开了,众人也暗自松了口气,正要跟上去,亚历山大却是背着他们说:「你们继续吧。」这让其他人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最后还是赫菲斯提翁跟着他们才放心。 小时候亚历山大不只一次因为母亲的事与人起冲突,就算是对方与他友好,类似的情况依然发生过,就是佩尔狄卡斯、赫菲斯提翁不怎么主动提起,但他也知道他们对于强势的母亲没有好感。 随着年龄增长,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去撼动旁人的想法,最后的方法就是淡忘这件事,对旁人的冷嘲热讽置之不理。 …… 回到培拉宫殿亚历山大才知道自己与远道而来的使者擦肩而过,卫兵告诉他,他前脚刚离开王宫、来自以弗所的使者后脚就进宫了,国王人还在校场操练士兵或者与观摩新式武器,他则是不见踪影,因此接待使者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安提帕特的身上。 他到了接待使者的大厅,使者与安提帕特的对话恰好告一段落,门口的卫兵打直长矛、以矛柄敲击地砖宣告他的到来,安提帕特站起身要让坐,他挥手拒绝了,对两位使者致意,「欢迎你们,远道而来的朋友。」 其中一位老人向他颔首,「殿下,上一回见到您您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 亚历山大凭借过人的记忆力认出了这个人,泰德,五年前是反对马其顿的主要人物之一,「泰德,好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你还是这样有精神。」 「谬赞了。倒是殿下,今日一见才气丝毫不输您的父亲。」 亚历山大还记得自己十二岁那一年从雅典使者那儿得来了「愚蠢、平庸」的评价,南方的希腊人开始毫不吝惜的批判他、对父亲的仅有的两个男嗣冷嘲热讽。紧接着,他十五岁那年随同腓力出征大败了以雅典为首的希腊联军,自此雅典不得不屈从于摩罗西亚。 他脸上友好的笑容丝毫不减,「你们连日来舟车劳顿,希望待会的招待可以洗去你们身上的尘土与疲劳。」 使者离开后,安提帕特拍去肩膀上的砂石,「以弗所恐怕支撑不住了,希望我们援助他们对抗波斯的军队。」注意到亚历山大的表情,安提帕特说:「不大可能。虽然我把这个问替抛给了腓力,让使者等国王的答复,不过我猜腓力会袖手旁观,是该给以弗所一点惩罚。」 亚历山大知道这其中的取舍,参战与不参战各有优劣,而前者对于目前的景况确实较有帮助,「父亲到底跟亚历山卓聊了甚么,他真能信任亚历山卓不会去插手这件事?」 「亚历山卓非常狡猾,不会是挑动战火的那一个。」至于马其顿,回应摩罗西亚诚意的方式便是放弃了北方的伊利里亚,达尔达尼亚王子贝隆尼斯依然寄居在培拉,但地位尴尬,摩罗西亚以及达尔达尼亚人则默许年轻王子接受马其顿的庇护而没有发声。 安提帕特又说:「先不说这个了,你如果下午没有甚么要紧事,就去探望一下奥林匹娅丝吧。」 亚历山大对于安提帕特坦然的态度与话语明显的楞了下,但上下打量了下安提帕特的脸色却依然没能看出甚么,因此不言不语的点点头。 来到奥林匹娅丝的房间时,艾吉莉亚也在,母女俩坐在床边,奥林匹娅丝正拿着短短的牛骨棒纺线,宽松的裙襬稍微掩饰住了隆起的腹部,最近时常跟在奥林匹娅丝身边的克丽奥佩脱拉则难得不在场。 正因为没有克丽奥佩脱拉拘着,素来有话直说的艾吉莉亚在亚历山大走进房时开口就问了这么一句尴尬的话:「妈妈,所以孩子到底是谁的?」 说起那腹中的胎儿,艾吉莉亚显得相当不满,她觉得自己的爱先是姊姊克丽奥佩脱拉、如今就是胎儿也夺走了不少。 房内两个人已经注意到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也没有阻止妹妹的行为,搬了张凳子径自坐到一旁。 他对孩子的生父隐约有些猜测,或者说不出预料的话会是他心中的答案,毕竟奥林匹娅丝的心思这般好猜想、克丽奥佩脱拉的反常举动以及克雷塔斯被调职的事件,也正呼应着他的猜想。 奥林匹娅丝静默了一会,但脸色平静,接着再自然不过的告诉两个孩子,「自然是我的。」 艾吉莉亚嘟着嘴,「别开我玩笑了妈妈,我是问这孩子的生父是谁?」 这一回的停顿让亚历山大捕捉到了犹豫,「是宙斯,是天神赐给我这个孩子。」艾吉莉亚和亚历山大脸色具是诧异,奥林匹娅丝笑着眨了眨眼,「你们也是。」 第81章 安提帕特与阿尔西诺伊 回到培拉后第一次见到安提帕特是在第三日了。 当时她有了下榻之处,也就是现在这一间房间,房间内除了一张床铺外其余是空荡荡的,地上遍布砂石、空气中似乎都飘散着灰尘,住着都觉得不舒服,时不时得浑身发痒。而这时奥妲塔还未派得力助手伊妮亚过来协助、其他从仆怠慢使得打扫工作拖拖拉拉的,但她没有心思去催促他们,当时只天真的想着与腓力复合所有困窘并能迎刃而解…… 然后安提帕特出现了。 「你怎么回来了?」安提帕特的声音自门外就传来,对于奥林匹娅丝来说,安提帕特嗓音没怎么变,她是一听见认出了来人,唯一让奥林匹娅丝反应不及的是,难得可以听到对方的口气听出更多的情绪。 因此奥林匹娅丝没有说话,只是呆愣地望着安提帕特快步走近、行动间带起了一阵风,规律的脚步以及制造出的步步进逼的动静也开始让奥林匹娅丝紧张起来的──对了,她曾因为对方的算计而暴露了身分。 「现在不是时候,你应该知道腓力对你恨之入骨──」奥林匹娅丝总觉得安提帕特的口气有些不对劲,责难?怒火?但来不及探究,安提帕特与她对上眼时瞬间噤了声,接着语气不可置信又带了点恍惚地说:「──是你。」 奥林匹娅丝不免有些尴尬也有些紧张,「你发现了。」尤其在安提帕特与她面对面坐下时。 「眼神不一样。」安提帕特的语气又平静了不少,「你和波吕希娜的眼神不一样。」 有甚么样的不一样? 她恍惚地想着,这其中的情绪还带了些慌乱,对方在打量她,她也打量对方,安提帕特几乎没什么变,除了眉头淡淡的细纹与长了不少、束在脑后的一束头发……她总算惊觉气氛不大对劲,撇开了脸打断他们的视线交流。 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安提帕特,「你现在──」安提帕特斟酌了下字句,「如今情况已跟之前不一样了,培拉宫殿不是个好去处。如果你愿意,我在彼得那有一栋别墅,你可以暂住在那儿。」 奥林匹娅丝摇头,「孩子们都在宫里,我想留在这里。」 「他们可以保护自己。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会照顾自己的妹妹。」 「我知道。但我只是想陪着他们。」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带着苍白与无力,「我错过了陪伴他们的时光。」 安提帕特也不好再逼迫她,「我知道了。好好照顾自己。」打量了下四周,接着起身走向角落摆放着的一个宽口陶盆,陶盆内盛装着清洁用的清水,安提帕特抬脚便将陶盆踢到墙上,顿时,刺耳的碎裂声响起,碎片四散、盆中的水也炸开,弄得墙面地上都是,房外的侍从被安提帕特叫进卧室。 安提帕特指着地面那一摊狼藉,「整理一下。」没人敢于质疑安提帕特,因此那一日在安提帕特的坐镇之下,房间的脏乱总算彻底清空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接待摩罗西亚国王的宴会上了,两人对话也仅寥寥几句,但在这之前,奥妲塔拜访了她的住所,并让伊妮亚来照顾自己──之后艾吉莉亚说溜的嘴,她才知道缠绵于病榻的奥妲塔会来找她与安提帕特脱不了关系。 而第三次见面,也就是今日早晨。 这一次妊娠反应更为明显,连续几日脑袋都是昏沉沉的,但她强迫自己不可以睡太久,因为她从昨日下午就开始断断续续地打瞌睡,已经遗漏掉了晚餐,早餐说甚么都得吃。 托盘上摆放着燕麦面包、鱼干、李子和苹果──伊妮亚正为她端上一碗炖煮的蔬菜汤,安提帕特就来了。 两个房内的侍女非常有自觉,她还没开口就自动离开、还带上了房门。 「安提帕特,请坐吧。」她实际上不希望两个人独处,这一段日子多少得到对方的协助,但她还是不知道该用甚么方式去面对他。 安提帕特像是没听见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脚步则让人摸不透方向,走走顿顿一阵,他总算开口:「你不可以让这个孩子的身分不明不白。」 奥林匹娅丝没有开口,安提帕特像是急于想让她明白甚么,继续说:「你知道一个父亲不承认身分的私生子会遭遇到什么样的待遇吗?」安提帕特深吸了口气,这让奥林匹娅丝有些不确定的想着──他、安提帕特是在紧张吗? 安提帕特说:「让我做孩子的父亲。」 奥林匹娅丝目瞪口呆地瞪着安提帕特。 这难道是……求婚? 安提帕特补了一句,「如果有人问起,你可以说孩子的父亲是我,我也会承认这个关系。」 不过奥林匹娅丝心中慌乱、外加面红耳赤之后,很快压抑住了这阵羞涩,并暗骂自己单纯无知。 又在胡思乱想些甚么? 安提帕特对波吕希娜的感情自己难道不知道吗? 安提帕特的作法无疑是有深意的。作为支持亚历山大登基的几个重臣,日后亚历山大成为国王,那么国王的母亲与自己有了孩子──亚历山大的同父异母弟妹,亚历山大与安提帕特的利益关系不只更为紧密,日后亚历山大如果想要剪除安提帕特的羽翼,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是的,必定是如此了。 她在内心反反复覆的警惕自己必须小心,不要上了对方的当,但隐隐约约又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她摇了摇头,冷静地说:「这句话是在命令我吗?」 一个短暂的停顿,「不,当然不是。」 「我可以保护好孩子,亚历山大也可以替我照顾他的弟弟妹妹。」她站起身背对对方,显示她想要结束这个话题,「如果孩子真的这么需要一个父亲,那我可以告诉你、告诉所有人──孩子的父亲是宙斯的。」 「奥林匹娅丝,我知道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腓力,但现在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我没有意气用事──」 安提帕特叹了口气,「宙斯可以替你安排孩子的未来吗?亚历山大现在也还小,没办法帮上太多忙。如果是个女孩,该由谁你来为你筹备孩子的嫁妆、为女孩找个合适的人家?如果是个男孩,你一个人更加无法安排这孩子的教育,该如何训练他成为一个战士、具备一个贵族该有的素养与德性──奥林匹娅丝,你一个人无法完成,而我可以协助你……」 奥林匹娅丝不得不同意安提帕特的话,女孩或许她勉强可以照护,但男孩呢?她想到一段历史故事,说腓力为了教育亚历山大,聘请了多位老师教导亚历山大格斗、培养坚忍心性、政.治学、逻辑……亚历山大的成功固然有自己的努力,但与这些教育脱不了干系,而她的孩子呢? 腓力在这样厌恶她的情况下,她的孩子又能得到多好的照护。 奥林匹娅丝不禁有些动摇了,「我……」 房门被推开,克丽奥佩脱拉走了进来,像是没看见安提帕特,走到了奥林匹娅丝身边扶着奥林匹娅丝半躺半坐在卧榻上,「母亲,您应该多休息。」接着开始张罗起桌上的食物,「我记得您喜欢吃温热的食物,我让人在帮你把面包烤过,汤也给您热过吧。」 奥林匹娅丝心烦意乱的点头,安提帕特看出了克丽奥佩脱拉在驱赶他,另一方面有外人在安提帕特也没能再说上些甚么,因此克丽奥佩脱拉与安提帕特应酬地说了几句话后后者便告辞了,房内只剩下这一对各怀心思的母女。 克丽奥佩脱拉坐到她卧躺的长榻边。 奥林匹娅丝问:「克丽雅,你应该不会对我说谎。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怀着腓力的孩子对吧?」 克丽奥佩脱拉点头。 奥林匹娅丝心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抵触,昔日那个会躲在她裙襬后面、瘦弱害羞的女孩如今成了阴谋家。「你安排腓力和我相遇,你希望腓力与我破镜重圆──」 克丽奥佩脱拉听出她的话语中透着受到伤害与欺瞒的委屈,不免有些慌了,「我只是希望您和父亲可以重修旧好。」当然,扳倒欧律狄刻、排除亚历山大的威胁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但她想现在还是不要解释这些为好,「腓力、我的父亲不会对这个孩子置之不理。母亲,不要相信安提帕特的话,亚历山大的血统受到的质疑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但您可曾见过父亲因此亏待哥哥了?」 奥林匹娅丝舒了口气,「或许吧,不过你的计策显然不管用。在那一晚后,腓力对我的厌恶并没有因此消除。」 …… 克丽奥佩脱拉不甘心的承认了奥林匹娅丝的话,她原以为只要让父亲与奥林匹娅丝相见,那么一切便会水到渠成──但这不代表结束,奥林匹娅丝怀孕了,有了孩子,克丽奥佩脱拉认定事情依然有转机。 说到奥林匹娅丝怀孕,克丽奥佩脱拉心底是有些得意与嘲讽的,欧律狄刻心心念念着孩子,闹了好一番功夫生下了女儿欧罗芭,回头奥林匹娅丝却是与腓力共度一夜肚子就有了动静。 既然当初的计划是让奥林匹娅丝与父亲复合,如今情况出了岔子,但有了一丝生机,克丽奥佩脱拉干脆将计划贯彻到底,她继续劝服优柔寡断的奥林匹娅丝,为此不惜说了安提帕特的不少坏话──尽管不久前安提帕特对奥林匹娅丝说的话,以及多年前安提帕特与她的生母关系转为冷淡后迎娶了第三任妻子育有卡山德、尼卡诺、菲拉……无数子女,这些作为都隐约指向了某个原因,但克丽奥佩脱拉尽数忽视了。 坚持表示父亲会照顾自己的每个孩子,以及安提帕特很可能用心不轨已经是克丽奥佩脱拉少有的能说服奥林匹娅丝的部分,但另外一些她碍于自己的身分、更不希望让奥林匹娅丝对她产生厌恶,因此她不得去触及。 陪着奥林匹娅丝用午餐的期间克丽奥佩脱拉便对这些事只字不提,只说了几个宫中的趣事,并表示想要先替未来的弟弟或妹妹织一条保暖的毯子后,克丽奥佩脱拉不着痕迹地观察的奥林匹娅丝的神色,确认奥林匹娅丝的心情还算不错后便先行告辞了。 回到房间,克丽奥佩脱拉再度找上了自己忠心的侍女拉涅丝,「有一句话我要你替我转达给拉古斯的妻子阿尔西诺伊……」 …… 总觉得这一日身边的人都对她步步进逼。 午间奥林匹娅丝刚送走了克丽奥佩脱拉,下午艾吉莉亚与亚历山大先后出现。 面对两个孩子关于腹中胎儿生父究竟是谁的询问,奥林匹娅丝一瞬间想到了克丽奥佩脱拉的话──但也只有一瞬间,奥林匹娅丝依然坚持了自己对于安提帕特的说法,告诉两个孩子生父是宙斯,强硬的结束了这个话题。 亚历山大阻止了艾吉莉亚继续探究这个问题,奥林匹娅丝原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但就在第二日,一个突如其来的访客来到了她的起居室。 「许久不见了,夫人。」 …… 「许久不见了夫人。」阿尔西诺伊老了不少,嘴角、眼角都有深深的痕迹,但身材依旧纤细窈窕,明彻温润的棕色眼眸透了贤淑、温婉的气质,身着素白清雅的长裙……任谁看来都是个高贵优雅的美妇,培拉城中大部分所谓身分血统高贵的女性都无法与之相比。「您的脸色看起来有些糟糕。」 铜镜看不出个所以然,奥林匹娅丝忍不住摸了脸颊,「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睡好。」话说完奥林匹娅丝才意识到「脸色糟糕」是一个修饰,实际上阿尔西诺伊想告诉她的是她没怎么打理自己。 每天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奥林匹娅丝认为梳妆打扮没什么必要。 阿尔西诺伊没有点破她的迟钝,反倒顺着她的话继续说:「您睡前吃些洋葱会好睡些。」 「又是洋葱啊……」 「怎么了吗?」 「没事。」奥林匹娅丝摆了摆手,忽然发现他们的互动相当自然,不见一点敌意与试探。 阿尔西诺伊又问了几句奥林匹娅丝的身体状况,吃了些甚么、身体有甚么变化、向她推荐得力的奶娘……不虚假且得宜的展示出了自己的关怀,但奥林匹娅丝有预感阿尔西诺伊来这儿不单单是为了关心她身体状况。 果不其然,阿尔西诺伊向她介绍完自己带来的一些伴手礼后,总算进入了正题,「奥林匹娅丝,已经不一样了。你不能再用以往的标准去看待腓力。」阿尔西诺伊像是知心姊妹一样轻拍奥林匹娅丝的手背,「他是个强势的君王,希腊人中除了摩罗西亚国王,谁都需要竟他三分。你不能期望腓力像过去一样先一步低头得到你的原谅。」 「你的意思是腓力早知道我就是奥林匹娅丝?」 阿尔西诺伊点头、又摇头,「我不确定。」没给奥林匹娅丝回应,阿尔西诺伊又说:「但我能猜到他的想法。」没错,聪明如阿尔西诺伊,会猜不透男人的想法吗?「奥林匹娅丝,诸神可以见证我的话,你的优势是欧律狄刻所比不上的,腓力渴望你的美貌,他需要的只是你展现出柔情万千的一面,有了十三年等待,你还要愁腓力不会专宠于你吗?」 奥林匹娅丝皱眉。 阿尔西诺伊将奥林匹娅丝的反应看在眼里,「去道歉,告诉他你有多么的想念他。你分明喜欢着腓力,也希望能赢回他的钟爱,但你为何要裹足不前?机运不会等待你,不要放弃它。」当发现奥林匹娅丝闪避,阿尔西诺伊按着她的肩膀迫使他们视线交会,「我以为你与波吕希娜不同,想不到你也是个倔强的。」 奥林匹娅丝着了魔,压抑在心底的话险些说出口,但在最后一刻生生打住了。 「我希望你能权衡其中的利弊,腓力的宠爱不单单是宠爱,会波及到你身边的人、包括你的孩子,你受宠,那么欧律狄刻就是再怎么幻想、日日夜夜的祈求诸神庇佑,她也不会有机会诞下男嗣;但你放任机会流逝,你可以想象欧律狄刻的儿子日后登基时对你至亲残忍伤害吗?」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是克丽雅要你过来劝我的吗?」 「不要责怪她,她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跟腓力解释──」 「不是解释,是请求。」下一刻,阿尔西诺伊嗓音柔美得宛若新莺出谷,「告诉他你爱他,你有多么的思念他,十三年的等待让你几乎要绝望,以为这一生再不得相见……」字字句句搭配上阿尔西诺伊那动听至极的语调竟不显得肉麻,而是情真意切,「……腓力,如果你真想拒绝我,就毫不留情地把我驱离培拉、赶出马其顿,否则一想到日后还有相间的可能却必须接受你这样冷办的对待,我会发疯、我必定会发疯的!」 阿尔西诺伊结束了自己声情并茂的告白,「说话时,不要转移自己的目光。」 奥林匹娅丝自叹不如,「……我、我知道了。但腓力对我避而不见,我恐怕没什么机会再次遇见他。」 阿尔西诺伊嘴角勾出自信的笑容,「会有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第82章 迟来的决心 如何接近腓力? 阿尔西诺伊相当直白也相当有用的手段是:依靠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身为男嗣,更是腓力儿子中受到着重栽培的那一位,因此腓力会三天两头的来关心亚历山大的学习近况,奥林匹娅丝只要时常跟着亚历山大势必会与腓力碰上面。 这个打算确实好,克丽奥佩脱拉拒绝让奥林匹娅丝跟着,怀孕的奥林匹娅丝也不能总闷在室内,而截至目前为止借着亚历山大的关系也确实碰上了腓力三五回。 但想法好归好,参与者本身也是个变量。 奥林匹娅丝最讨人厌的一点、也是最为致命的缺点该是三心两意、拖拖拉拉这一部份了。 过去桑德拉不只一次为了奥林匹娅丝的果决不定气急败坏了好多回,如今换了阿尔西诺伊领教一回。 奥林匹娅丝确实如阿尔西诺伊所说的那般,看着人随和好相处、可以让身边的人捏扁、搓圆,实则不然,她心底深处有着不输波吕希娜的傲气与倔强,尤其在她意识到自己对腓力的心意后,在修补与腓力决裂关系这件事上,她在任性与理智的拉锯中都是放任前者占上风的。 简单来说,她是在耍脾气、生闷气。 多么孩子气的举动啊。 阿尔西诺伊不动声色的观察了几回,发觉十三年的时光在奥林匹娅丝的身上是停滞、甚至倒退的。 好在阿尔西诺伊不是桑德拉,没人知道这位谦逊又优雅的妇人究竟在想些甚么,起码她不会如桑德拉那般一有不如意就对奥林匹娅丝出言不逊,否则只会引得奥林匹娅丝抗拒感加深、甚至加剧彼此的冲突。 「腓力并没有冷落你,如果你肯将目光从亚历山大身上移开就会发现他刚才偷看了你好几眼。」阿尔西诺伊见梅拉进了房,不好再多说些甚么,「下一回给国王一点回应吧。」 奥林匹娅丝见梅拉端着水盆进了房,吐了口气,也不知是松口气还是表达失望,「那么我该给出怎么样的──回应?」她茫然地看着起身要离开的阿尔西诺伊。 阿尔西诺伊的叹气倒是出于无奈了,只说:「聊些天,说些孩子们的的事,亚历山大的学习情形、克丽奥佩脱拉的婚事、艾吉莉亚的──任何都可以,放柔自己的语调,你说的话他都会喜欢。」 阿尔西诺伊认为奥林匹娅丝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而是装作不知道。 奥林匹娅丝与腓力同床共枕近一年、已经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处.女,甚么样含蓄又富暗示性的眼色、言语,奥林匹娅丝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只喜欢奥林匹娅丝自己想通了。 至于阿尔西诺伊自己,因为托勒密与亚历山大的友谊,她以及拉古斯同亚历山大派系的关系太过紧密,如今就是想抽手也来不及了,再说亚历山大也足够优秀──如果奥林匹娅丝真的这么执迷不悟,那么她也不好强迫,只与对方维持不咸不淡的关系即可。 毕竟这位极可能是日后马其顿的女主人。 有亚历山大和安提帕特护着,奥林匹娅丝宫外的敌人被阻隔住了。 而她与克丽奥佩脱拉则试着剪除宫内的危险。 思索着,阿尔西诺伊不动神色的看了梅拉一眼,意外地与对方眼神相遇──她没有闪避,绽放了一个优雅温婉的笑容。 阿尔西诺伊离开后,梅拉见奥林匹娅丝愁眉不展,便扶着女主人到床边、要对方躺着,「不要因为这些小事烦恼,如今最重要的是您肚子里的孩子──我现下瞧着,这肯定是个男孩了。您吃饱睡饱了,肚子里的小战士出生也会健健康康的,阿尔西诺伊真让您困扰了,我会同安提帕特先生说一声,他会替您处理了。」 奥林匹娅丝听着,眼底还带着犹豫,梅拉劝慰:「您办不到,这不全是您的错,这是您腹中孩子的意思。那阿尔西诺伊夫人是在强求您啊,她就生过一个儿子,又怎么能深刻了解怀孕对女人的影响?这我是相当有经验的,我每一次的怀孕性子都随了肚子里的孩子,一会爱哭一会怕生一会又暴躁的,别说我的家人,就是我自己都摸不透我在想甚么。」 奥林匹娅丝这时候又展现出了自己的反复不定。 梅拉嫁人后就辞去了公里的工作,十三年间为丈夫育有八个子女,生产及妊娠之事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因此安提帕特便再度聘请了梅拉,以照顾怀孕期间的奥林匹娅丝──但也正是因为梅拉是安提帕特找来的,梅拉的一番言词一方面让奥林匹娅丝多少宽慰了些,另一方面梅拉背地里说起安提帕特敌人阿尔西诺伊的坏话,只会让奥林匹娅丝心底又偏向了阿尔西诺伊一些。 梅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没多说些甚么。 事情又怎么拖拖拉拉了几日,就在阿尔西诺伊都认为不可行时,事情忽然出现了转机。 欧律狄刻怀孕了。 听说了这个消息,几家欢乐几家愁,做为应该要最「愁」的奥林匹娅丝,她发呆了几秒钟,接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自嘲的发现到自己在某方面相当有帮夫运──子嗣兴旺这一部份。 回想上一回她怀艾及莉亚时侍女欧律诺回头就怀孕、然后生下一女拉纳莎。而她不在的这十三年间,腓力也就添了个女儿欧罗芭,可谓战绩惨淡,但十三年后的现在,她怀了四个月的身孕、欧律狄刻旋即紧追在后,又为这人多口杂的家庭添了一个新成员。 看吧,这就是你举棋不定的下场。她告诉自己。 阿尔西诺伊下午拜访她时,她开门见山告诉对方:「阿尔西诺伊,请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要腓力承认我的孩子,我要让腓力不再宠爱欧律狄刻。」 阿尔西诺伊笑了,「我看出您的决心了。既然如此──」她阻止梅拉与伊妮亚为奥林匹娅丝梳妆打扮,「您今天就待在房间休息吧。今天你们的夫人身体不舒服,知道了吗?」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但依然对梅拉和伊妮亚点了点头,「要去请御医吗?」 「在房内燃些没药就行了。您要让腓力认为您对于腓力依然是相当在意的,而这个反应需要节制些,到时候可以小小的抱怨,断不可表现得太愤怒。」 奥林匹娅丝点头。这点她是理解的。 ※※※ 欧律狄刻又怀孕,奥林匹娅丝确实相当在意,愤怒,更多的是受伤。 多亏了阿尔西诺伊的指示,她那一日除了阿尔西诺伊,谁都没见。 而第二天,奥林匹娅丝若无其事的出现在赛马场上。 亚历山大今天难得没有训练,奥林匹娅丝猜想原先亚历山大是想推掉一切行程来陪着她,不过她早早就到亚历山大面前报到了,没有哭红的双眼更没有哀怨的眼神,还善解人意的要亚历山大把握今天的休息时间跟朋友好好地玩。 亚历山大可不认为事情有这么简单,估计是阿尔西诺伊在策画些甚么,不过他没必要忤逆奥林匹娅丝。 几个人以及赖在奥林匹娅丝身边撒娇的艾吉莉亚到了赛马场,亚历山大和他的朋友们就算是娱乐活动也与训练课程内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于他们来说,骑马不只是必要的工作也是游戏,而这也是亚历山大的强项之一,奥林匹娅丝听说过关于亚历山大和布什法拉斯的故事,可见亚历山大是个优秀的训马师。 今天奥林匹娅丝总算得以见到大名鼎鼎的布什法拉斯──「牛头」。 布什法拉斯高挑健壮,生生高了一颗头,在群马中脱颖而出,乌黑的鬃毛闪烁着健康的光泽,而布什法拉斯也确实性子炽烈难驯,就是这些年陪在亚历山大身边,他依然厌恶人群、不让其他人触碰,小厮费了好一番功夫都没法将布什法拉斯迁出马厩,最后是亚历山大亲自出动他才心甘情愿地来到赛马场。 「我也可以,我会让父亲替我买一匹比这一只高大的……」十岁的男孩一脸艳羡的看着赛场上奔驰的亚历山大,有着优秀的骑术以及布什法拉斯的体能,赛场上确实没什么人可以与亚历山大匹敌。 艾吉莉亚哈哈大笑,「卡山德你还真会说呢,你的腿这么短,要这么跨上马背?」 男孩发育时间较晚,艾吉莉亚要大了对方有三岁,在女孩子中属于身高较高的那一群,因此她毫不留情的嘲笑着比自己身高矮了颗头的卡山德。 卡山德的弟弟尼卡诺也跟着笑了,但在接收到自己兄长的怒视,赶忙摀住自己的嘴巴。 「我可以,父亲身高这么高,他说我日后也会这么高──我会超过亚历山大。」 艾吉莉亚瞪了卡山德,她讨厌别人拿自己兄长的身高说事,马上驳回了自己方才的言论,「身高高又有甚么用?你能够驯服布什法拉斯吗?我用盖亚的名字发誓,你一接近布什法拉斯他会愤怒的攻击你。」 「我……我可以,你给我等着!」 …… 奥林匹娅丝全程旁观着艾吉莉亚和一个小自己安岁的男孩起争执但选择不制止,一方面就是孩子吵架,另一方面──她私心也认为卡山德这个孩子实在不怎么讨喜。 作为安提帕特的长子,奥林匹娅丝几乎不敢相信卡山德会被教育成这个品性。 当然卡山德也不喜欢奥林匹娅丝的,这个女人正是抢走了自己父亲对于母亲的关注与爱,打小他便听着母亲的无数抱怨,这要卡山德如何喜欢她? 不只奥林匹娅丝,亚历山大、克丽奥佩脱拉,甚至是自己崇拜的父亲,卡山德都怀抱着矛盾的厌恶与抗拒……唯独对艾吉莉亚不是如此,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相较之下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还不怎么搭理他,艾吉莉亚却是会时不时的嘲笑、批评他,但他生气归生气,回头怒气消了又会想要找艾吉莉亚说上几句话,也希望艾吉莉亚能给自己点响应,就是不友好的也没关系。 亚历山大又领着布什法拉斯在赛场上跑了一圈,艾吉莉亚双手兜成一个圈放在嘴邊对赛场内大喊,「哥哥,别拉缰绳了,双手放开!」 奥林匹娅丝笑着制止,「你让亚历山大要把手往哪摆?」 艾吉莉亚眼底带着崇拜,「就搁在头上吧,哥哥肯定可以的。」 一边脸色难看的卡山德开口,「我可以,我有这么试过。」 「又说谎了。」艾吉莉亚脸上写满了不相信,「你只要能靠近布什法拉斯我保证不再嘲笑你的身高。」 卡山德一脸自信,「可以的!我还能驾驭他!」不过是匹野马,有甚么了不起的? 所有人将之当作一段插曲没有太认真地看待。 当赛马场上的青年们都跳下了马背、忘乎所以的聊着天时,艾吉莉亚拉着奥林匹娅丝到了亚历山大身边。 「哥哥,你怎么可以故意装作没听见我的话!」 亚历山大承认,「不可以,布什法拉斯会让我摔下去的。」 艾吉莉亚不相信,「他听你的,他只听你的,而且只肯让你碰、只让你控制。」 「不是听我的,我们是一起选择了我们喜欢的方向──那是因为我们是朋友。我不会控制朋友。」 奥林匹娅丝认真的问:「你可以和他沟通。告诉我你们共同的理想是甚么?」 「旅行。」亚历山大难得露出了洋溢着孩子气的笑容,这笑容令奥林匹娅丝恍惚,她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亚历山大的影子,「我们会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亲眼看到世界的镜头。」 …… 没有人注意到卡山德一点一点地朝着布什法拉斯靠近,布什法拉斯原先不怎么搭理,鼻子重重的喷着气就撇过头不理这孩子,但眼见对方要碰上自己,怒气更盛── 亚历山大注意到不对劲时已经来不及了,布什法拉斯身子抬起、前蹄高高举着,卡山德尖叫一声、退了几步却重心不稳跌倒,好在身体反应还算及时,打了几个滚便脱离了布什法拉斯的威胁。 但布什法拉斯气愤难平,锐利的视线搜索了一番便在人群中找到亚历山大,直直冲着亚历山大跑去。 奥林匹娅丝就站在亚历山大身边,位置相当危险,混乱中她不知所措,双手紧护着肚子、后退着撞到了后方的人,好在一边的梅拉反应快、列昂纳托反应更快,前者将她往后者身上一推,列昂纳托赶忙带着她到角落。 奥林匹娅丝被吓出了一声冷汗,赛场的人群四散,只剩亚历山大伸手来回不断地在布什法拉斯颈背上梳理着、安抚对方的情绪──奥林匹娅丝松了口气。 「夫人,您没事吧?有哪裡感到不舒服嗎?」列昂纳托小心翼翼的问。 奥林匹娅丝正要摇头,忽然发现列昂纳托身后的梅拉不断向自己使眼色。 甚么意思? 「我……我……」她支支吾吾地,列昂纳托脸色更加凝重了,梅拉赶忙上前,「夫人肯定是觉得不舒服了,请您协助我带她回房。」 「妈妈受伤了?」恰好跑向这儿的艾吉莉亚惊叫。 这一声惹来更多人的关注,所有人乱做一团,亚历山大也抛下了情绪稳定了的布什法拉斯,「母亲,觉得怎么样?」 奥林匹娅丝有些慌乱的希望能从梅拉脸上得到讯息,她已经确定梅拉就是想要造成这一个效果了,「……我不知道……先、先让我回房躺一下……」 这话无疑确立了她的身体有事,亚历山大二话不说抱着她上了马车、沿途不断劝任她的状况,接着到了宫里又抱着她找了间最近的寝室──结果就是他们一群人霸占了菲莉涅王后的寝室,她躺在床铺上等着御医来检查,亚历山大等人、甚至菲莉涅都比她还紧张,来来回回在寝室里踱步。 毫无疑问,御医没能检查出个甚么重要的病症,奥林匹娅丝很是心虚。 不过这时候医疗技术相对落后,孕妇这种需要小心对待的对象在男性医生眼中虽说时常看见却也依然陌生,没能摸透他们生理变化,更不具备正确的医护知识,因此奥林匹娅丝一口咬定自己肚子痛,问疼痛部位奥林匹娅丝就含糊地说在下面,御医头疼不已也只能给出个理由:母亲受到了惊吓,好在胎儿没事,但得多休息……相当四平八稳的回答。 御医走后,说是过度紧张要出去透气的菲莉涅回来了,但不是因为知道孩子没事心情又平复了所以理所当然的回房。 菲莉涅带回了一个消息。 「……奥林匹娅丝,腓、腓力现在人在外面。」 第83章 和解 菲莉涅慌慌张张地对奥林匹娅丝说:「……奥林匹娅丝,腓、腓力现在人在外面。」 腓力来了。 奥林匹娅丝坐起身,所有人目光短暂的停顿在她的身上,亚历山大首先有了动作,拿着靠垫放在她的背后然后说:「那么我们先出去了,母亲。」 她不知所谓的点头,视线在所有人的背影打转,计划赶不上变化,意外使得自己提前达成目的──而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也险些赔上自己腹中的孩子……她后知后觉的打颤,既恐惧又庆幸。如果不是梅拉和列昂纳托反应快,一匹盛怒中的马以及那强壮的马蹄将会践踏她的身体…… 这期间,腓力已经屏退了其他人走近了菲莉涅的寝室,脸色相当糟糕,愤怒主导着。 但当他看到坐在床上的奥林匹娅丝,因为惊恐而惨白的脸色以及那颤抖的身体,他的理智实时回归。 奥林匹娅丝与阿尔西诺伊合作,不管目的如何,断不会算计到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头上。 腓力缓步走到床边,床边的女人扬起头,视线在他的身上对焦,「我前些天就告诉你不该四处乱跑了。」尽管当时他是以相当冷漠和粗鲁的方式阻止奥林匹娅丝旁观亚历山大的训练,而奥林匹娅丝佯装没有听见。 奥林匹娅丝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不需要阿尔西诺伊提醒她也知道此刻的机会难得。 腓力继续说:「……御医虽然说孩子没有大碍,但你直到生产前,你都给我待在房里别动,这不是建议、是命令。」 奥林匹娅丝语带苦涩的说:「就这些吗……」她心中不是没有委屈的,不,是相当的委屈。一想到腓力、一想到欧律狄刻,委屈、受伤、愤怒充斥在心坎,但她压抑住了怒火,剩下的委屈与伤感令她此刻的表现不至于给人惺惺作态之感,「你过来见我,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腓力挑起一边的眉毛,「你需要我对你说甚么?你离开了十几年,这不正是你的答案?」 「不。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自愿离开,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你们!」奥林匹娅丝留下了泪水,「我很忌妒波吕希娜,我忌妒她……她拥有了我所没有的、还抢走了我的艾吉莉亚!我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孩子送给她、一走就是十三年?」 分明是她和阿尔西诺伊想好的说词,但说着说着,心底陌生酸涩的情绪像在心湖涛起了一阵巨浪,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演戏还是真的,她不只落泪、还越哭越惨。 腓力叹了口气,将她揽在怀里,「主动来找我有么困难吗?」 奥林匹娅丝将脸颊压在腓力的胸口,偏高的体温以及熟悉的气味缭绕在鼻尖,而她的泪水则是浸湿了对方的前襟,「你拒绝见我。」 「如果你执意要找我,我不会将你拦在外面。」腓力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先让我说。因为你拉不下脸,不是吗?因为我总是主动,对你、对波吕希娜、对任何我曾经爱过的女人都一样──所以你理所当然地认为我该主动找你,不是吗?」说着,抚上了她的腹部,「如果不是你怀了孕、如果不是欧律狄刻也怀孕,你怎肯接受阿尔西诺伊的提议,担负上勾引我的名声?」 见奥林匹娅丝困窘的抬起头,张口、闭口、张口……好一会儿都没能挤出一个字──她又搞砸了! 「总要我追着你跑……」腓力面露嘲讽之色,「你还是这样无情。」他抓着奥林匹娅丝的下巴让他们视线对齐,「但是我又能拿你怎么办?」他弯身亲吻奥林匹娅丝的唇,唇齿摩娑着,他谓叹:「该死的,我就是很想你。」 第84章 陌生的互动 奥林匹娅丝大多时候都相当厌恶自己爱胡思乱想的性格,但瞪着自己搬进的新寝室以及那源源不绝的崭新的生活用品、无数分聚会的邀请……对比自己之前的寒酸样,奥林匹娅丝忽然发现人还是多一点忧患意识的好。 「……你说腓力的喜好?」阿尔西诺伊作为她的第二位「参谋」,习惯与桑德拉是截然不同的,而那端正的坐姿与优雅的说话语调显示他们之间依然处于试探状态──就像现在,阿尔西诺伊装傻,「我与腓力断了联系已有多年,所以也不大清楚。」 一个不怎么好相处的对象──尽管她不会像桑德拉那样动不动责骂她,相反的相当有礼,但就是这太过有礼,反倒让奥林匹娅丝心中有了隔阂。 阿尔西诺伊的态度无疑是逼迫她把话说开了,而她也确实相当需要对方的提点,因此不得不说:「我离开这里有十三年了,不知道如今的腓力对什么样的女性动心──或者说,我该如何讨好他?」 阿尔西诺伊静默了一会,「夫人,你认为当初腓力迷恋你的原因何在?」 奥林匹娅丝不明所以,但不想在对方面前表现的一无所知,便说:「新奇感,毕竟我和波吕希娜的性格迥然不同。」 阿尔西诺伊温润的棕色眼眸漾出了些许笑意,「或许吧。但如今的国王不只需要新奇感,也追求着青春──正值青春年华的少女。」 简单来说就个萝莉控。奥林匹娅丝不无反感的想。 阿尔西诺伊又问:「你今年几岁了?」 奥林匹娅丝微愣,她知道阿尔西诺伊并不是在问这具身体的年龄,她也隐约猜测到对方的意思了,「二十岁。」 阿尔西诺伊笑容裂的更开了,「你就是青春女神的化身,还同时见证了腓力年轻时的光景,相信我,没有人可以比你更让如今的腓力心动。」轻拍了她搁置在桌上的手,「如果我没听错,腓力今晚就会回到培拉吧?」奥林匹娅丝点头,「到时候,你便尽情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 阿尔西诺伊的一番话大大纾解了她心中的不安,但想到艾吉莉亚的笑颜、克丽奥佩脱拉费尽心血的策划、亚历山大受到威胁的地位……奥林匹娅丝决定还是先做好最基本的「功课」。 她让住满热水的浴池加入了熏衣草香精,接着泡在水中上上下下的搓洗了自己身体两回──在侍女替她梳理浸湿的头发时,她又一次回想了下午与阿尔西诺伊的对话并忍不住想:自己究竟有多么的单纯?为甚么先是被识破冒牌货身分,就连年龄也可以让阿尔西诺伊看出来? 不用太久她就会发现,阿尔西诺伊是太含蓄、太礼貌了因此没有说出口,实际上她的真实年龄很可能被对方给低估了。 就寝时,腓力二话不说便开始脱衣服、然后赤着身体上了床开始去解她睡袍前襟的青金石扣子──直到对上她瞪大的双眼,腓力就像是现在才发现她还醒着,停下动作,「要熄灯吗?」 她又闻到对方身上的酒臭味──视线在腓力、桌上的油灯之间游移,吞了口口水,「好。」 很快的室内唯一的灯光消失了、一片阒暗,腓力再一次回到床上伏在她身上。 所有动作与压抑着的声响都在黑暗中进行,除去那次不愉快的经验,这些都是奥林匹娅丝相当熟悉的一部份── 但并非所有都是这样相似,她可以明显感受到腓力尽力的配合着她,尽可能收敛的力道和速度、一些观察着她身体反应的试探……搭在对方肩膀上的双手忽然觉得这具身体有些陌生……她摇摇头,撇开自己毫无意义的思绪。 直到一切结束,腓力翻过身子在她身边躺下。此时奥林匹娅丝已经适应了室内的昏暗,她仔细观察腓力──没能看出点甚么。 腓力忽然开口,「你不高兴?」 「没有。」她赶忙摇头,「……我只是以为你进房后会先说些话。」 「原先确实有些话想面对面谈……」腓力捧着她的脸,「但你的反应让我发现自己的问题毫无意义──你今年几岁了?」 又是这一个问题。 「二十。」 「比我想象中要大一些,我以为你今年十七岁。」腓力轻笑,「不管怎么样,你还是相当的年轻──几乎没什么变,与十三年前一模一样。看到你和亚历山大总是一再的提醒我我不再年轻的事实。」说完,亲吻她的额头。「我从来不相信那些诸神,不过我想我渐渐开始相信了。」 缩在腓力怀中,这一刻,奥林匹娅丝后知后觉了解到阿尔西诺伊话语中的寓意,腓力不只是追逐年轻的伴侣,也是在追逐着自己的青春。 四十二岁,在这个时代确实说不上年轻了。 ※※※ 马其顿国王的家庭氛围瞬息万变,外人雾里看花,但怎么说都不是自家事,因此多是抱着玩乐的心态去看待。 但对于部分人来说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几家欢乐几家愁,近几年深受国王宠爱的欧律狄刻王后无疑属于后者。 「锵──」 腓力留宿在奥林匹娅丝房间的这一晚,不远处属于欧律狄刻王后的房间满溢着压抑氛围,房间的主人又摔破了一个玻璃杯,侍女们不能上前整理,王后正处于盛怒中禁止他们有任何动作,满地都是碎片。 「那个妖妇!」欧律狄刻放声大叫,愤恨地又砸碎一个香水瓶,「定是她又给腓力下了甚么咒!」泪水划过了脸颊,晕开的眼线随着水痕出现一道黑色的污渍,「就这么承认那腹中的杂种……我偏不信,那肯定是安提帕特的孩子!」欧律狄刻目光转向缩在角落的侍女,「你说,腓力在奥林匹娅丝怀孕之前有碰过她吗?」 侍女死命摇头,「我、我没有听说过……」 「没有?」令侍女松口气的是,欧律狄刻瘫坐在床缘,「也是……就是亚历山大身分这样不明不白的孩子腓力都可以容忍十六年了,会差这么一个吗?」她冷笑,虽说房内的侍女都是叔叔阿塔鲁斯指派、绝对忠诚,但这番话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依然令侍女们胆战心惊,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听见,马其顿国王确实对人民宽容──或者说与人民平起平坐,但国王的妻子并不在这一范围内。 欧律狄刻却是没想这么多,满心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 安提帕特目前人在摩罗西亚、她的叔叔则是被指派到了东方的安那托利亚,初时她以为这是他们与腓力关系产生裂痕的迹象,但叔叔的一封信抚平了她的疑虑,腓力意图向东面发展,将阿塔鲁斯调派到那儿做勘查显示腓力依然重用他。 有养父的支持、未来她还将有个男嗣……情况并未糟糕过头。 她自言自语:「得想点办法。」伸手轻抚腹部,总算彻底了解到为甚么她兴高采烈的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腓力时,对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我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奥林匹娅丝一旦得势,必定不会罢休的……」她目光落在空气中虚无的一点,显然思绪已经乱了一团,但逐渐平稳的语速证明她的情绪逐渐随着理智的回归而步入正轨。 其中一位侍女小心翼翼的提议,「过阵子让劳狄丝夫人过来陪您吧。」 「不可以。」欧律狄刻哪怕心中恨不得与母亲同住一个屋檐下,理智还是否决了,「母亲打从一开始就不支持我嫁给腓力,让她过来陪我只会影响我的心志。既然当初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我也只能走下去了。」 这位长年陪伴在欧律狄刻身边的侍女见女主人有这般觉悟,心中松了口气,「王后,实际上奥林匹娅丝的问题并不严重。」 「怎么说?」 「她不是个马其顿人,腓力再宠爱她又有甚么用?」侍女的下一句话压的极低,「除了您腹中的孩子、亚历山大……林凯斯提斯家族的亚历山德罗斯也有可能继承马其顿王位。」见王后皱眉,侍女不疾不徐地说:「虽然同样是敌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会是我们得力的同盟──」 …… 与欧律狄刻在寝室中同侍女的对谈相同,在有心人士的助长下,亚历山大的血缘问题再一次成为马其顿人乐衷的议题。 奥林匹娅丝知道自己要派上用场了,她仔细观察过腓力的脸色,她记得过去的腓力对于这些言论一直都是不以为意甚至偶尔会拿来自我解嘲,但如今却不是这么一回事──留宿在她房里的国王脸色相当糟糕,她试着想开解腓力的情绪,但腓力只是把她当作一个小姑娘,拍了拍她的头,「别总是烦恼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正是因为腓力的态度平静了不少,她忍不住说:「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腓力,我不希望你的怀疑以及亚历山大对于自己身世的自卑让你们父子间的裂痕加大。」奥林匹娅丝忽然想起自己前不久对亚历山大和艾吉莉亚说「孩子的生父是宙斯」的一番任性言论,心中有些羞赧。 腓力哈哈大笑,「我和亚历山大一直以来就不是一对关系亲密的父子。」一面说一面抚着她的背,像是在给宠物梳理毛发,「奥林匹娅丝,你可能还没完全了解波吕希娜的秉性,她的疯狂偷走了三个孩子──或许不算克丽雅,那么还有两个,总之,她就是个女巫,她完全偷走了两个孩子的心绪,我和亚历山大在交流的过程中总有一个跨不过的坎,那就是他的生母。」 奥林匹娅丝被迫窝在腓力怀里,开始怀疑腓力要的究竟是爱人还是女儿了。 避开了腓力的吻,奥林匹娅丝赶紧说:「好吧,我知道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坚持的一个部分,而你和亚历山大就是在波吕希娜身上出现了冲突。」 「亲爱的,可以停下这个话题了,我不想让那个女人一直打扰我的兴致。」 「但是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活得好好的!」腓力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抓着她后腰的那只手力道放紧了许多,「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但不管我是怀疑还是认同,我想对于那个骄傲的小子来说都是没有太大区别,看着我的眼神彷佛我是一坨牛粪!」 注意到奥林匹娅丝瑟缩的眼神,腓力神态才缓了下来。 将奥林匹娅丝平放在床上,「你既然这么爱说话,那么每次做的时候就别只顾着咬着嘴唇……」 …… 奥林匹娅丝将心中的疑虑告诉阿尔西诺伊时,后者显得气定神闲,「他们确实经常争吵,但亚历山大依然得到重用。」见奥林匹娅丝还想说甚么,阿尔西诺伊先一步问:「你还是没有发现其中的问题吗?」 奥林匹娅丝叹了口气。她这个段数与阿尔西诺伊相比就是幼幼园等级的,装作自己甚么都懂、了然于心也只是会把情况越弄越乱,她坦承:「没有。」 「奥林匹娅丝,你今年才二十岁,更不是亚历山大的生母。」奥林匹娅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但阿尔西诺伊的下一句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无误,「尽可能的少和亚历山大接触,也不要尽说着亚历山大的好。男人很难不对自己的女人给予其他男性格外关注而不吃味,如今的腓力也没能幸免。」 第85章 逐步接近的婚礼 奥林匹娅丝挺着肚子站在房间的中央,八个月了,与新王后欧律狄刻的月份一样,不过相较于吃睡都不惯、生生瘦了两圈的欧律狄刻,奥林匹娅丝的妊娠反应相当良好。 此刻奥林匹娅丝拒绝了侍女搬过来的张椅子,与两个女儿一同观赏着正对着房门那面墙的架子上摆放的珍品──木架上挂着大件紫色绸缎袍子,袖口处用纯金的细线绣饰的玫瑰花纹,袍子下摆缀满了青金石、珊瑚石与珍珠,宛如夜空的繁星…… 「诸神啊!」艾吉莉亚艳羡的摸着袍子,从领口的宝石到了钮扣……接着是下摆,「人们都说亚历山卓舅舅家财万贯,我现在是信了。」 克丽奥佩脱拉不见羞涩也不见恼怒,柔柔的说了句,「艾吉莉亚,这种话可不能四处对外人说。」 艾吉莉亚翻了白眼,「现在就我们几个人,我可没对外人四处乱说──再说了,我说的是实话,舅舅肯定从雅典人和色雷斯人那儿得来的不少好处。」转眼见奥林匹娅丝,艾吉莉亚甜甜地笑着、伸手勾住奥林匹娅丝的,「妈妈,我发现其实嫁给国王也不错,还可以做王后,多威风啊。」 奥林匹娅丝拍了下女儿的手背,「你见我这样子很威风吗?」 艾吉莉亚吐了吐舌,「那是因为妈妈妳不肯当个真正的王后!你再凶狠一点就够威风了。如果我嫁个老迈又富有的国王,我可以尽情的过着我想要的日子,只要他不干涉我的花销、不去阻止我和谁交际……我想我可以假装不知道他背地里跟着哪些小姑娘厮混。」 克丽奥佩脱拉许是心情不错,难得的笑了,「艾吉莉亚,你不是总说自己最讨厌你的丈夫背着你有其他伴侣吗?」 「算了,」艾吉莉亚摆摆手,「爸爸这么喜欢妈妈还不是时不时会去陪着欧律狄刻──妈妈,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不会训我吧?」 「我训你了难道你会不开口吗?」 「妈妈果然很了解我。反正我现在是知道了,既然一定得要嫁人,那么他别管我、我也不会管他。」艾吉莉亚的目光很快又转移到了仆人们接连不断往房内搬进来的一箱又一箱的摩罗西亚国王送给未婚妻的礼物,「多多纳不会是金山、银山堆砌出来的吧?姊姊,这些首饰珠宝会压垮你!」 克丽奥佩脱拉接过妹妹递给自己的王冠戴在头上,中央那枚硕大纯粹的红宝石光彩夺目,不难想象这一颗就足以抵过一座城池的价值,「我倒宁愿如此,但恐怕这一回亚历山卓陛下是掏空了国家的宝库。」 先是摩罗西亚国王、接着是我们的舅舅,这会儿又变成的亚历山卓陛下── 奥林匹娅丝细细观察,克丽奥佩脱拉心情也是高兴的,毕竟一个男人三天两头的写信问候以表达自己的关心、还献上了数不尽的珍宝,难有女孩子不高兴的。 「你是个真正的王后!」艾吉莉亚赞叹,接着自己也拿出另一顶纯金雕饰花冠戴在头上,「爸爸或许愿意让我嫁给一个色雷斯国王?据说他们也是相当有钱的,宫殿旁是一座座的金山。」接着抖开一条紫色薄纱,披在自己的肩上、蹦蹦跳跳到了角落打开另一个木箱,「──噢,这一箱有凉鞋!该不会摩罗西亚人也像那些吕底亚使者一样以为我们没有鞋子穿吧?」 「亚历山卓以前也住在培拉,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克丽奥佩脱拉解释。 「真的?我从来都没听说过这件事。」 「我也是听说的,那时候我太小了,或许哥哥会有印象。」 …… 趁着艾吉莉亚在房间四周晃啊晃的,奥林匹娅丝对克丽奥佩脱拉说:「克丽雅,你做好准备了吗?先别急着点头,你仔细想一下,这个男人你见不过几次面,是你的舅舅、是你姨妈的丈夫,往后还会成为你的丈夫,你确定你──」 克丽奥佩脱拉皱眉,却是更加顾及奥林匹娅丝的心情而不是自己的,「母亲,您这是怎么了?」安抚性的握住了奥林匹娅丝的双手,细心地向对方解释:「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我们马其顿也需要摩罗西亚的支持,父亲和哥哥才有精力去对付东边的波斯大军──母亲,这些话您不会对父亲说吧?」 「当然不会。」奥林匹娅丝心底无奈,恐怕就是她说了腓力也会不当一回事的笑了笑、哄了她几句后便结束了这一话题。 不管是克丽奥佩脱拉还是腓力都一样,他们都将她当成了甚么也不懂的小姑娘。 腓力不再与她讨论政务,时不时会以长辈的姿态训她哄她,她开始时有些不习惯,但她说服自己:有人宠着自己、哄着自己,而她甚么都不需要管,这样的生活难道不好吗? 不好吗? …… 摩罗西亚国王的赠礼总算尽数收进了这间放置克丽奥佩脱拉公主嫁妆的储藏间,所有物品将会在克丽奥佩脱拉出嫁时伴随公主尽数送到多多纳。 漆上朱红色的木门重重关上,接着是一道大锁──钥匙到了克丽奥佩脱拉手中。 莱妮丝是不久前到的,此刻这名女性正以难得和蔼的口吻叮嘱着克丽奥佩脱拉,而这些话原先该是作为母亲的奥林匹娅丝该说的:「……这些东西将会带到摩罗西亚,但你的丈夫一旦给了你便是你的,你对你的嫁妆有绝对的权力,你也是我见过身家最为富有的女性了……所以不要让特萝雅丝欺负到你的头上。」 「自然不会。」克丽奥佩脱拉笑容真实了不少,「谢谢您。」 ※※※ 「那些礼物如何?」 「价值不斐,昂贵到让我有些惊讶。」 「自然该是最好的,我不会让他这么简单就把我的女儿娶走。」腓力停下了洗脸的动作,接过了奥林匹娅丝递过来的布,「谢谢。」见奥林匹娅丝撇了撇嘴,腓力玩笑着问:「你不会在心里埋怨我没有给你同样的丰富的聘礼所以不愿嫁给我吧?要称呼你王后还是夫人总是让仕女们苦恼不已。」 「欧律狄刻不只一次向我明示你很缺钱。」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接受你的告状,那么你给我些时间,我们可以在巴比伦完婚。」 奥林匹娅丝摇头正想反驳,忽然皱眉问:「克丽奥佩脱拉的婚礼会在甚么时候举行?」 腓力随手将布丢在地上,揽着妻子倒回床上,「有足够的时间让你恢复身材,不用担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甚么事让你这样心神不宁?是因为阿塔鲁斯和帕曼纽在安那托利亚的事吗……我想晚些时候告诉你,你生产期近了,我不想让你太累。」 「不会是出征前夕才要告诉我吧?」奥林匹娅丝撑坐起身,「我没有这么脆弱,腓力,过去你并不会禁止我出入军营,我也可以参与议会。」 「可来你忍了不少怨言。那么都说来听听吧。」盘腿坐着,表现出认真聆听她发言的模样。 「我可不是来抱怨的。」 「你就是。但我没禁止你这么做。」这证明腓力心情足够好,可以耐住性子哄她,否则她早被压着躺回床上、闭上嘴乖乖睡觉了。 她趁机说:「并不是抱怨,只是──我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腓力脸色变了,她补充:「不是孩子、不是的。但是腓力,婚礼当天你可以不要让近身护卫官距离你太远吗?」 「我的仙女做了甚么噩梦?」腓力脸上的紧张敛去,甚至显得不在意,「亚历山卓……我得说这一个有脑子不少,不会干出傻事。」 「这一个?」奥林匹娅丝发觉自己险些偏题,「腓力,答应我吧,多注意些对你不会有坏处。」 「我不能总让侍卫跟着,这会带给摩罗西亚人不好的印象。」 「别忘了你的兄长亚历山大也是在宴会中遇害……」奥林匹娅丝赶忙打住,她发现腓力沉下脸,虽然还不至于到不悦──她慌了下总算想通了,如果真有外敌想要伤害腓力,那么在这样特殊的场合必然也需要马其顿人作内应,而对于腓力来说,这样多年来他带给马其顿的是更加强大、更加富饶的国家,今后他甚至要带领国人去享用波斯人的财富……如此,事情还未发生就她就揣测他会遭遇危险,腓力听了又怎么会觉得舒服? 注意到奥林匹娅丝有些紧张,腓力放缓了口气,「这件事让我再想想。」 奥林匹娅丝点头,主动的缩进腓力怀里。 腓力这会儿怒气倒是全然散去了,「你真是这么担心我?」怀里的人拱了拱他的胸口,他知道这算是承认了,「到时候你就紧紧跟在我身边,这样你总可以确定我不会背着你看上其他姑娘了吧。」 虽然知道是玩笑话,但她的好意竟然就这样硬是被对方扳成了居心叵测……「腓力,我是真的担心你。」 她没有忘记原先腓力在历史上是在甚么样的一个场合中横死的。 正是在克丽奥佩脱拉、他亲生女儿的婚礼上遇刺身亡。 第86章 奥林匹娅丝的好意 培拉王宫的奥林匹娅丝与欧律狄刻目前是腓力最为宠爱的两个女人,注定要成为彼此最敌视的对象。 他们先后是培拉王宫的女主人,先是奥林匹娅丝、接着是欧律狄刻,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欧律狄刻的地位短期间无人得以撼动时,奥林匹娅丝再一次回到培拉,与欧律狄刻在宫中形成分庭抗礼的地位。 在生育问题上,他们俩也像是有了特别的默契,奥林匹娅丝先是怀了孕引起了众人的议论、欧律狄刻则是紧随在后──直到生产时,奥林匹娅丝历经了安稳的九个月妊娠期顺利诞下一子,欧律狄刻则是提早了一个月、在奥林匹娅丝生产过后的隔日清晨生下了孩子,又是一个男婴。 如此,两个同父异母的王子只相差了不到一天来到了这个世上。 产房中,满身大汗的欧律狄刻抱着新生儿,当即为孩子取了名字──卡拉努斯。 卡拉努斯是早在几年前腓力便想好的名字。 当时欧律狄刻怀着欧罗芭,所有人都认为会是个男孩,她与腓力也深信不移,腓力还替腹中的孩子取了他们马其顿人祖先的名字──卡拉努斯,原是阿戈斯的王子,因遭到兄长妒忌而流亡到今日他们这片土地上、经历了数代以来的努力,才有了他们如今的强大国度。 这名字不只是为了纪念他们祖先,也是为了彰显她与腓力有着同样高贵的血脉,而不是西边那野蛮的摩罗西亚家族的女人以及身分不明的亚历山大可以相比的。 但却是在短短几年后地如今,一切都变了样…… 「卡拉努斯、卡拉努斯……」欧律狄刻抱着还在嚎啕大哭的婴儿,她的卡拉努斯虽然早产,但不显瘦弱,身体比其他足月的婴儿还要强壮,哭声也是这样响亮…… 毫无顾忌的哭号声触动了欧律狄刻,她心底刻意筑起的坚强碎成片片,她回想这段日子腓力对着她时的心不在焉以及身边女眷们的态度暧昧与疏离,孤独、疲惫及疼痛加深了这个委屈,她抱着孩子、抱着她的卡拉努斯,同他一起哭了起来。 侍女们知道王后的失态原由何在,但低着头不敢多话。 在隔日为了庆祝两位王子诞生的盛宴,欧律狄刻与奥林匹娅丝的存在使得宴会场硬生生被分割成了两边,彷佛这之中有道无形的墙。两个女人分别抱着自己的孩子接受旁人的祝贺── 欧律狄刻一直以来都知道那些贵妇们趋炎附势,惯会对当权者阿谀奉承,但这段日子来更加深刻的体会到这其中的冷暖,坐在她身边的生母还有小小的、眉目与自己有些相似的欧罗芭才是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对象。 对比奥林匹娅丝,虽然没有生母陪伴,但有三个懂事了的孩子:最受宠爱的艾吉莉亚、即将嫁给强大的摩罗西亚国王的克丽奥佩脱拉,最重要的是那个才能备受肯定的亚历山大,只要他还在,奥林匹娅丝在马其顿的影响力依旧挥之不去……欧律狄刻望着那一处的和乐融融,心底的酸意更甚。 「欧律狄刻?」 劳狄丝望着女儿疲惫的面庞,把卡拉努斯暂交给保母,爱怜的捏了捏女儿的手心,「你不用担心,我发现了,如今的奥林匹娅丝……」 「母亲,我知道。」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段日子她不只一次试探过奥林匹娅丝了。她压低声音在劳狄丝耳边说,「就算如此,阿尔西诺伊、克丽奥佩脱拉和亚历山大都不会饶过我──来不及了。」 劳狄丝面有难色,欧律狄刻心下自己也是慌乱地,但嘴边安抚着,「没事的,腓力重用舅舅、库娜涅也会帮助我们……」 …… 奥林匹娅丝这一边的气氛比起欧律狄刻沉重的心思自是明快许多。 但两人关系就是这样敏感,因此欧律狄刻时不时偷看她们这儿的同时,奥林匹娅丝有时也会偷眼看下欧律狄刻或者保母怀中的孩子──然后再移到她怀中的正睡得香甜的埃格斯身上,重重人群包围他们俩她其实没能看到孩子,但阿尔西诺伊告诉她,卡拉努斯与埃格斯像是一对双胞胎…… 「妈妈,我觉得海克力斯这个名字也不错啊。」艾吉莉亚靠在奥林匹娅丝肩上不无吃味地看着家庭中的新生儿,「既然有人刻意用了祖先卡拉努斯的名字,那么我们可不能输了,用我们与卡拉努斯的共同祖先──海格力斯命名不好吗?」 奥林匹娅丝笑而不语,没有甚么比不比的,这些日子她也发现到了,欧律狄刻既没伤害她也没有伤害她的孩子,腓力不会主动抛弃欧律狄刻、她则是再怎么与对方攀比对方也会好端端地待在培拉王宫,就像她目前的境况一样──欧律狄刻估计也是看出了这一点因此没有任何动作。 而让他们两人同时待在王宫中,一来可以制衡目前在王位竞争上错综复杂的局势,二来也是因为在即将出现的与波斯帝国的对决中,摩罗西亚的亚历山卓与阿塔鲁斯将军对腓力来说都相当重要。 亚历山大和克丽奥佩脱拉互看了一眼,前者说:「照艾吉莉亚这么说,干脆叫作宙斯吧。」 「哥哥!」艾吉莉亚拍了下亚历山大的肩膀,揭开了自己主要的目的,「我不喜欢他跟我的名字一样。」 奥林匹娅丝无奈地看着艾吉莉亚,「这是我和腓力当初说好的,要不你跟腓力讨论一下吧。」 艾吉莉亚双眼一亮,认定腓力是更好说话的那一个,「真的?那我找时间再跟爸爸说!」 …… 「你真不该把艾吉莉亚的问题抛给我,她今天可闹了一整天。」 「当初是你给两个孩子取名字的。」奥林匹娅丝正坐在床边、一手横抱着婴儿、一边肩上的别针解开哺乳。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怪罪──你不喜欢这个名字?」 「怎么会呢?」她注意到腓力正兴致满满的打量着她胸前的丰满,正巧小埃格斯也喝完了母乳,她把孩子放在一边的婴儿床,拉着丈夫回到床边倒在对方怀中,「我很喜欢。」 腓力很是喜欢她主动撒娇的,或者说大部分男人都是如此,就是她过去一直不大熟练。 「你今天心情很不错──」腓力拨着她的头发,「或者你想要甚么?直说吧。」 奥林匹娅丝笑而不答。 「不说吗?」腓力伸手开始去解她另一边肩膀上的别针,「那么我先完成我想要做的吧。」 奥林匹娅丝笑意盈盈地拍开腓力在她身上那双色瞇瞇的手,「埃格斯还在。」 她确实有些要求,但知道时候还不到。 …… 或许十三年前的事件成为了阴影,之后的一个月腓力每日都花费了大半的时间陪在她身边,就是她晚上非要把婴儿床放在自己卧室、小埃格斯也努力不懈的在夜里频频醒来、大哭着喊饿,依然没有让腓力却步。 另一方面,这一个月内奥林匹娅丝并没有闲不下来,除了刚出生的小埃格斯,还有另一件同样相当要紧的事情,在她安全生下埃格斯后也重新列入了她应当执行的要务中。 一个月后的早晨,她在寝室中怡然自得的裸着身子,然后拿了条腰带比划了下,再抬起大腿细看自己腿根、腹部……而后是摸了摸下颔──身材恢复得相当不错。 就像腓力之前说的,直到克丽奥佩脱拉结婚时,她的身材已经恢复了。 而现在距离那场婚礼还有两个多月。 「该死──」撞门进来的腓力没有发楞多久,赶忙把门关上──再回头,眼前一幕证明他确实没有幻觉,奥林匹娅丝浑身赤.裸高高的抬起自己白皙、秾纤合度的美腿搁在床铺上,动作极富暗示意味,「我正想叫醒你,不过看来反倒是你吓的我毫无困意了。」 奥林匹娅丝也陷入震惊中,她没想到腓力举行清晨祭祀后会回到她的房间,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不是一个好机会吗?──让自己慢悠悠地收回了腿,然后一步、一步优雅的走到…… 小埃格斯的摇篮前。 她装作没有看见腓力错愕又失望的脸,抱起迫不及待要吃饭的小娃娃,慢吞吞的说:「我知道我现在的身材就像一团烂肉,但你这么直白的说你被我吓着还真是让我难过。」 「烂肉?」腓力怪笑一声,「完全不会,我惊讶只是因为一大清早的无聊工作后意外得到了一个礼物……」腓力从她的背后环住她的肩膀。「你美极了。」 腓力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喝饱了、奥林匹娅丝把人放回摇篮后,正大笑着要拖着对方到床上时,摇篮上的孩子不甘寂寞地开始大哭起来。 「──埃格斯嫌你吵到他了呢。」奥林匹娅丝亲吻了腓力的面颊,挣脱了对方的怀抱开始去哄孩子。 就在腓力都不抱希望时,奥林匹娅丝披了件大衣、扣上扣子接着出了房门把埃格斯的保母唤进来。 「先让埃格斯到你那儿休息。」奥林匹娅丝平静的对保母说。 保母带着孩子离开、关上门时的同时,奥林匹娅丝小跑步撞进腓力的怀中,「你的表情真是糟糕。」纤细的十指攀上腓力的脸颊,「笑一笑。」 腓力再傻也该知道奥林匹娅丝的意图了──他喜欢这个游戏。 自从奥林匹娅丝回到他身边后,他们时常共享亲密奥林匹娅丝却始终与他隔了一层薄纱……而此刻这无形的隔阂彻底消弭。 腓力兴奋的揽紧了奥林匹娅丝的腰,但却被对方拍开了,「别动!」 …… 接下来的日子奥林匹娅丝热情的缠着腓力,但过程中她再怎么主动,结束后她都会小鸟依人的窝在对方怀里撒娇。 阿尔西诺伊说的并不完全对,她的任何表现或许都能讨好腓力,但腓力一方面喜欢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带来的韵味,另一方面却又喜欢她孩子气的表现。 「腓力,我上次跟你提的事情你有考虑过吗?」她确定时机成熟,赶忙问。 这个时候的男人最好说话,「你憋了这么久总算肯说了。你是说近身护卫官不离身这件事吧。」 奥林匹娅丝在对方怀中点头,「总是要小心一点,不用太多、两个人跟在你身边就好了。」 腓力吐了口气,「我从来不知道你有预言的能力。不过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我会交给克雷塔斯处理。」 奥林匹娅丝犹豫了下,「我在想……我可以跟克雷塔斯聊聊吗?」 腓力愣了下,「你跟克雷塔斯?」 「对。」她撑起身子,准备端出原先预想的说词,「我是说……我离开了有些久,我想知道保护你的士兵们有哪些人。」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上,奥林匹娅丝打算到时候见了克雷塔斯后狐假虎威的以腓力之名插手到近身护卫官的编制中。 腓力得了她的解释,没怎么考虑,点头,「当然可以──你别太紧张。」 …… 奥林匹娅丝熟睡时,腓力坐起身,脸色莫测的审视着床边的伴侣──不知过了多久,他露出笑容,这是一个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笑话,多年前他同样是抱着同样的疑虑在房中望着妻子的睡颜。 下了床悄悄换上衣服、他离开了房间。 他当然知道奥林匹娅丝没什么心计,但奥林匹娅丝身边的人不是,阿尔西诺伊不是、亚历山大不是…… 『为甚么奥林匹娅丝要忽然回来……腓力,我没有任何意思,但你不能不注意。』 注意。防备,不只欧律狄刻,就是朋友们都语重心长的给予他忠告。 如果是过去的他确实可以一笑置之。 但他老了、不再年轻,随时有年轻人躲在他身后想取而代之…… 「腓力,佩尔狄卡斯说你找我?」克雷塔斯搔了搔湿淋淋的头发,现在并不是他的执勤时间,否则他的举止会惹来腓力严厉的惩罚。 「克雷塔斯,你知道你早该被处死了吗?」 克雷塔斯脸上的随兴一扫而空,「我知道──我保证,以我的名字、家族保证这种事之后绝对不会再发生。」 腓力摆了摆手,开启了一个克雷塔斯摸不着头绪的话题,「过些天奥林匹娅丝会来找你,我要你替我暗地里注意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