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凌镜·逍遥闲人》 第1章 千年女幽 两千多年前,释迦牟尼曾对弟子说:“往西,经过十万亿佛土,有个极乐世界。” 她看书时曾嘲笑过,觉得只是毫无新意的话。 现在想起这番话,她才明白,佛祖是对心怀迷惘的人说。 内心迷惘的人没有目的地,释迦说,你可以去一个叫极乐的世界,他给了人希望。 天凌望向梳妆台前的铜镜,那是柴房唯一的装饰。 铜镜雕刻蜿蜒曲折的纹路,异常华丽,和月光穿透柴房格格不入,镜子是她硬要流光拿来。顺着铜镜蜿蜒花纹向上看,折射一片昏黄光晕,映照出白衣少年俊秀的侧脸。 “做人要有常识,欠缺也要懂得掩饰。你怎么还未死心。”流光语气冷漠,淡淡的撇了她一眼。 都看了多少次,镜子那次照出她的鬼影子。她这个千年女幽,就是不死心。 如果柴房有第三个人在场,大概会惊讶,以为少年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对着空气说话。 死心,没错。 她己经死了太久,久到都快忘记自己本不是这里的人,她不知自己怎么来这里。 一觉醒来,流光就对她说,姑娘你其实已经死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阴魂不散,我想办法帮你去找个道士。她那时睡的有点糊涂,还点头谢恩,嘱咐流光,让道士帮她找户好人家死早投胎。 可惜道士是个西贝货,压根没有看见她。 她这只可怜的孤魂野鬼,只好认命跟着能看见她的流光。 “你确实已经死了,那道士道行太低,才看不见你。 暂且等等,我再帮你找个有本事的。你留在世间的日子,不会很久。”流光耐心的安抚她。 说话的时候,他正拿着笤帚打扫庭院。 白衣少年声线清冷,低头用宽大的衣袖遮蔽低喃的嘴角,他隐秘在不起眼的角落,偶尔用眼角扫视,零星走过的人群。 流光是蓬莱仙境的外门打扫,每日主要工作是打扫庭院。 他打扫庭院时,她便在树上陪他。 她百般无聊的坐在树上,天凌发现成了鬼最大好处,想去哪里,只要心念一动就可以到达。 脚踏在树枝上来回摇晃,翠绿色叶子纷纷落下。她玩心大起,想要折下树枝上盛开的桃花,指尖穿透娇艳的花瓣。她了然的想到,鬼是碰不到实物。 望向树下扫地的少年,她比一般鬼幸运的多。 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看到她。 流光生活很有规律,晨起打扫中庭,用完早膳再打扫后院,住在月光可以穿透的柴房也没有丝毫不适。 起初,她以为修道之人清心寡欲。 他是安贫乐道的人。 天凌回想起五年前,睁开眼睛,流光来回打量她的眼神。 活着时,她曾在市集看大妈用那种眼神挑肉。大妈绿豆似的小眼睛来回扫视两下,几经刻薄,品头论足一番后,用她们粗壮如香肠的手指向早就选定好的方向,一撮。嘴上还不甘心抱怨:“就它,勉强还行。” 流光面容白皙,拥有一双墨黑如星子般的眼眸。 不过,再好看也掩饰不了他,锋芒毕露又自负傲慢的本性。 大概第一眼的印象太过深刻的缘故。 直觉告诉她,流光之所以忍耐,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没想到的是,这个机会是她带给他。 经过蜿蜒曲折的回纹走廊,通向临渊阁的入口。 天凌很喜欢临渊阁,常常会让她想起活着时候,学校图书馆。古朴的卷宗在光线照射下,隐约透着一层厚重的尘埃。 这个世界和她出生的世界不同,这里的人都会武功。大家普遍崇尚武力,临渊阁门可罗雀,安静的只剩下少年翻书的声音。 流光熟练拍打掉,泛黄卷宗上斑驳的印记。 天凌站在他身后,不时瞄两眼,自从变成鬼,翻动书页都变成一件困难的事。想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看书是最快的捷径。 “舜二妃曰湘夫人。舜崩,二妃以涕挥竹,竹尽斑。” 《博物志》中记载的一个故事: 传说,尧舜时期九嶷山上有九条恶龙,经常到湘江戏水玩乐。以致洪水暴涨,百姓叫苦不迭,怨声载道。舜帝十分关心百姓的疾苦,决定前往湘江惩治恶龙。 他有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她们心里舍不得丈夫离开,想到为了给湘江百姓解除灾难,送舜帝上路。年复一年,花开花落,舜帝杳无音信,她们开始寻找丈夫。 一天,她们来到三峰石,看到一座珍珠贝垒成的坟墓。村民告诉她们,那是帮忙斩除恶龙的人修筑坟墓。 珍珠墓,是舜帝的坟墓。 娥皇和女英悲痛万分,哭了九天九夜,眼泪流干,死在了舜帝身旁。 后来,九嶷山的竹子上慢慢呈现出点点泪斑,传说是帝妃眼泪所化成的竹。 湘妃竹。 文言文及其繁琐,她每次都需要反复阅读,才能读懂一字半句。一个故事看下来,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往下看。 天凌百般聊赖的在书阁中饶了几圈,流光手边的茶早已凉了,也毫无察觉,他正看到戏头上津津有味。一时半会,也不会踏出文渊阁,她决定到外面溜达溜达。 渤海之东的蓬莱极大。 临渊阁位于偏殿角落,听流光说,想到蓬莱之巅,脚程快的人要走三天,修士们至少也需半天时间。 修士,会法术武功的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非凡的能力。有天赋的孩子极少,倘若村子里出现这样的孩子,多半会不远千里的把他送来蓬莱,以求大宗师们的收为弟子。 大周朝每五年,都会派诸侯王室的公子,前来参加“蓬莱会选”。 有幸能被大宗师看上收为弟子,是一件无上荣耀的事情。 仙鹤拍打翅膀飞入云霄九霄,高耸入云的蓬莱之巅近在眼前。 她凝望这世间神明的宫殿,世人心中堪比活佛的大宗师。 天凌站在蓬莱之巅,视线穿过迷雾徐徐缭绕的山峰。 山脚下,早已被停靠的马车包围得毫无间隙。 五年一次的“蓬莱会选”,集合大周朝最优秀的人。 走上殿前的男子步伐稳健,衣着奢华,昂长七尺。 公子碧城,走路不急不缓,隐约看到他腰间,悬挂着一只墨绿色的蟠龙玉符佩。 此刻。 碧城身后不远处,粗布麻衣的青年苏怀一时不慎,划落袖袋中的折扇。碧城毫不犹豫,一脚踩在扇面上,神情傲慢的扫视在场人群。 碧城眼睛锐利,如雪原中冰刀,一一架过他们每个人脖子。 仿佛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可以取下他们的首级。 在场人群纷纷低头,不敢言语。 碧城身边的侍从与苏怀擦肩而过,眯着眼睛来回打量他。 望见苏怀脚上的草鞋时,侍从不由自主的笑了。 轻蔑的笑声,异常刺耳。 苏怀尴尬的摸摸鼻子,面容平静捡起折扇,拍打掉扇面上的秽土。 有阅历的白镜看出蟠龙玉符佩的名堂,好心把苏怀拉到旁边,劝解道。 “蟠龙玉符佩,向来是诸侯公子所配之物。 他是公子碧城,你是得罪不得。” 苏怀仔细抹去扇面上残留的污渍,他笑着点头:“苏怀明白。” 抹干净的扇骨上,扇面残留着斑驳的印记。 隔天清晨。 流光忙着打扫“蓬莱会选”人员的房间,她撇见木牌上写着“苏怀”两字,就把这件趣事告诉流光。 流光眼中忽闪而过,一抹兴趣。 天凌说的起劲,不忘加上点自己的想法。 碧城他大概很生气,他堂堂一个诸侯的儿子,竟和山野村夫连一双鞋都买不起的苏怀一起入围。想给苏怀一个下马威,也摆明他诸侯公子的身份,好让白镜他们这些同门,寻思好了,该和谁结交。 和诸侯儿子做朋友,当然远比和穿草鞋的寒士结交好得多。 她倒是很理解,诸侯儿子当然很多人想要巴结,就算诸侯公子耍点小脾气,大家也都会选择沉默忍耐,像白镜他们一样。 她只是疑惑,面容平静捡折扇的苏怀,他是软弱傻乎乎不知道被人欺负,还是深藏不露从容不迫。 “为何不是苏怀高于碧城,不用畏惧他?”流光掏出袖口里的钥匙,打开苏怀房门。 “那苏怀怎么任人欺负,却不反抗?”天凌诧异的反驳。 苏怀穷的连鞋都买不起,阶层的地位上算,穿草鞋的寒士怎么和诸侯的公子比较。 流光并未回答她,只是踏入苏怀房间。 目光来回扫视一番后,他走向书房的长桌。伸手往桌子夹层一探,取出一把折扇。 流光展开扇面,仔细端详。 正如天凌所说。扇面上残留的污渍,已经被仔细抹去。抹干净的扇骨上,仍就残留着斑驳印记。 墨黑色星星点点宛如星子,蜿蜒曲折,描绘出漩涡般的纹路。 流光拿起扇骨放在鼻间,闻了闻。 他失笑:“世人只知诸侯蟠龙玉,竟不识湘妃竹骨扇。” 她凝视流光手中朴实无华的竹骨扇,昏黄的纹路相互交织,骨节处墨黑色的竹纹斑点,散发着浑然天成的气韵。 天凌恍然间想起《博物志》中,娥皇和女英的眼泪所化作湘妃竹。 湘妃竹。 只生长于洞庭湖畔的一个小岛,产量极少。 竹,彰显君子高尚的气节,为文人墨客所喜爱。洞庭湖所产湘妃竹,一直进贡宫廷,为皇室贵族所享有。 蓬莱山最高处,天地玄黄玲珑塔上,青铜妙音鸟清脆的声响,打乱天凌的思绪。 天地玄黄玲珑塔奏响,大宗师急招门人。 侍从匆匆推开门告诉流光。 “公子碧城遇刺,宗师们叫弟子都到大殿集合。” 碧城遇刺! 凶手会不会是他,天凌吃惊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粗布青年的身影,不确定的望向流光。 流光手执湘妃竹骨扇,若有所思。 他眉眼轻佻,从衣袖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银针,放入桌子的夹层。 半响。 他随口问了侍从一句:“今年“蓬莱会选”人可都到齐了?” 侍从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愣了一下,点头说道:“今早,最后来的各位公子们也都到了。” 蓬莱之巅,早已吵得沸沸扬扬。 “蓬莱会选”开选之际,齐国公儿子碧城遇刺,不免让人有诸多猜测。 庚桑楚发鬓银白,仙风道骨,端坐大宗师首位。 庚桑楚皱眉,撇向四周,心里有些懊恼。他身边的人都聪明精明,又偏偏让他来做首座。 鬼谷老人王诩,眼神波澜不惊,如老僧坐禅纹丝不动。 墨翟,好似认真的听众人说话,以为他庚桑楚没看见,墨翟起伏的衣袖里,着藏一副碧血连环琐,摆弄得这么不亦乐乎! 至于师弟庄子休,半眯着眼睛笑得如此诡异。 挥开脑海中的怨言,庚桑楚把心思放在大殿上。 白镜正在陈述,昨天蓬莱之巅发生的口角。那是人人都看得到的事情,庚桑楚所想的是深藏于泥土之下的事情。 平民百姓不与官斗。 他不信普通争执会演变成刺杀,与理不通。刺杀诸侯公子,苏怀能得到什么。 公子碧城虽然为人嚣张,但来蓬莱时日尚短,想得罪人也还来不及。 真正有能力谋害碧城,与齐国公子一较长短的人,今早刚到。碧城凌晨遇刺,他们时间上不符合。 庚桑楚目光凛冽,不怒自威,一一扫视他们的脸。 宋国公子兹甫,陈国公子杵臼,邾国公子仪父,蔡国侯公主献舞。他们每个人都面色如常,神情坦然,看不出一丝端倪。 最有动机的人,明显只有他而已。 白镜已经陈述完毕,包括庚桑楚在内的所有人,目光不约而同的望向粗布麻衣的青年。 苏怀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抬头,嘴角微动,他刚想吐出第一个字,却被人截断话头。 “是我,刺杀齐国公子。”声音清冷不急不缓,从悠远的前殿传来。 众人穿过重重视线,望向少年,他站在繁花落地的树下,流光一袭白衣,目光幽深看不出一丝情绪。 短短几个字,使原本吵杂的主殿迅速安静下来。 天凌不可置信的看向流光。 流光幽深的眼眸,穿过前殿无数人群,直致大宗师。 看到因为他的话,变得神色诡异的众人。 庚桑楚、王诩、墨翟三人交换了个眼神。苏怀半眯着眼睛,望向他的眼神,吐露出淡淡的疑惑。 主殿静的只余下人喘息的声音。 庚桑楚微微皱眉,沉默不语,事情陷入焦灼。 此刻。 鬼谷老人王诩,紧闭的双目豁然张开,沉声说道。 “外门打扫流光,刺杀齐国公子碧城,押入天地玄黄玲珑塔,容后审讯。” 墨翟衣袖里隐约听见“卡擦”一声。 碧血连环琐被解开了。 第2章 苏怀 天地玄黄玲珑塔位于蓬莱最高处,站在塔顶,可以俯视整个蓬莱仙境。 清风吹拂,悬挂塔顶的青铜妙音鸟,发出清脆悦耳的音乐。 懊恼的抓头,天凌心里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明明事情就在眼前发生,苏怀的事情还是她告诉流光,可她却一点也没看明白。 流光随手拿起一个稻草,玩得不亦乐乎,他好似一点儿没看出她的苦恼,更没有要解释。 天凌忍受不住流光的忽视,不免对他冷嘲热讽。 “做鬼很好,不用吃、不用睡、有用不完的时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心所欲。 只是,鬼看不见,摸不着,碰不到。 想不到你对孤独万年的职业也有兴趣,还是看我太可怜,想来个舍身成仁,来陪我。” “让你失望了,我不会死。”扔开稻草,流光拍拍衣衫,悠闲的说。 天凌有些懊恼的撇嘴,干脆不理他。 “既然你好奇心这么强,给你点提示。”流光浅笑,掏出顺手牵羊的竹骨扇。 他打开折扇放在天凌眼前,有些戏虐的笑道。 “慢慢长夜,鬼不用睡觉,多的是时间。 姑娘慢慢猜,公子我可要睡觉了。” 天凌的脸瞬间皱成苦瓜,生平最讨厌被人暗地里嘲笑,她要让流光刮目相看。 她一直跟着流光,当然知道流光是无辜的。 他没有行刺的动机,也没理由。 清凉的月光照在湘妃竹骨扇上,这把扇子已经出现过很多次。 它本该是皇室之物,拥有扇子的人必定身份显赫。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苏怀不是穿破草鞋的平民,更有行刺碧城的理由。流光为何,主动代替苏怀承担罪名。 天凌指尖抚摸扇面。 扇面描绘着一副普通的寒梅图,墨色淡雅,梅花纤细松软,并非出自名家手笔。 宫廷中珍贵的湘妃竹所打造的扇子,扇面却不是名家手笔,不是更奇怪。 她匆忙将视线望向落款处,蜿蜒的墨迹显露出女子娟秀的手笔。 长婷。 卫国公主长婷,品貌端正,性情温良,现赐予齐国公禄甫为妻。 苏怀迷醉的望着青铜妙音鸟,他仿佛又听到来自梦境中,遥远飘渺的余音。 长婷公主嫁给禄甫的时候,禄甫已经有公诸、子纠两个孩子。 禄甫伸手招来公诸给长婷拜礼,公诸站在那里沉默不语,他身旁的子纠忙从哥哥的衣袖里探出头,嬉笑着拜首道:“爹爹的新妻子,我们的新娘亲,新娘亲好漂亮。” 稚儿柔软的童声把长婷公主逗笑。 齐国公大婚喜宴自然热闹非凡,酒过三巡众人已经喝得微醺。 长婷望向僵直站在那里的公诸,从首座上下来走到他身边。公诸不甘心的抬头望着她,嘴角紧绷成一条线,始终不肯说出“娘亲”二字。 长婷忽然抬起手掌,掌风凛冽,向他袭来。 公诸慌忙求助望向父亲禄甫。奈何齐国公禄甫虽端坐殿上,被酒气熏染的眸子显露,他早己醉了。 那时公诸不满六岁,还是孩童,只能紧闭双眼,等待那道凛冽的掌风。 意料之中的疼痛迟迟没有袭来。 他微微睁开眼睛,女子娟秀的脸庞近在咫尺与他对望,公诸撇见长婷精致的罗裙上沾染了无数污秽。这个女人竟然跪在他面前与他对视,笑靥如花毫无一点王后的凤仪。 “野丫头,你怎么配站在父王身边。”公诸记得,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带着严厉的训斥意味。 长婷毫无芥蒂的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小孩子家家,这么认真,老的很快,这么想和你父王一样鬓发银白。”她指着父王恐吓他。 “不喜欢叫娘亲,不如叫姐姐。 姐姐只有十六岁,才不想有个六岁的儿子呢。”喃喃的低语带着卫国浓重的软音。 长婷整理罗裙走上殿前,女子步态婀娜步步生莲,原来她并不是不懂王后的风姿。 那年。 卫国公主长婷十六岁,齐国太子公诸六岁,齐国公子子纠三岁。 若干年后,卫国公主长婷的长子碧城出世,举国大庆。 齐国王宫几朝新人换旧人,公诸已经学会从容的看待父王的那些女人。 一色丽人从他身边走过,她们有的献媚的辅身,有的怯懦的嚼着手绢不敢低头,有的则神情孤傲。 他眼角扫过神情孤傲的女子,唇边不觉泛起一抹轻笑,如果她把颤抖的指尖再遮掩的好一点的话,会有趣的多。 子纠说过。父王的那些女人,只会在父王在的时候对他献媚逢迎,辅身随意摆弄他的额头,好像他是玩偶一般。 娘亲和那些女人是有区别的。 她会蹲下,用手抚去他脸上,玩蹴鞠沾染的污秽。 每每此时,子纠故意恶劣的把手上的泥巴,涂在她不染一丝尘埃的罗裙上,嬉笑而去。 随着年岁的增长,公诸逐渐意识到,这世上或许再也不会有人,敢与他平视。 更不会有谁,在他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跪坐在一个小孩子面前,笑靥如花的对他说,叫姐姐。 “喂,你站的地方是我的。”小姑娘扎着双耳的发髻,红扑扑的脸蛋涨得通红。 他望着约莫两岁的女娃娃,玩心大起。 “是你的,都是你的。哥哥让给你好不好。”手指不觉抚弄小女童,红红的脸蛋。 她还太小几乎都站不稳,竟然颇为霸气的打落他的手掌。 小姑娘杏眼一扫身侧的公诸,不屑的说道。 “吾乃帝姬,你敢站着和吾说话,还不速速蹲下。” 匆匆赶来的乳娘见到他吓得面色苍白,叩首道: “殿下恕罪,公主年少体弱常年在偏殿静养。 她,不知您的尊容。” “他是父王的儿子,就是我哥哥,乳娘有好怕。” 女娃娃捍卫似的挡住公诸凛冽的视线,把怯弱的乳娘护在身后。 她的姿势颇为可笑,女娃娃太矮,挡不住跪着的乳娘的一半。 他收回压迫人的视线。生在王宫,一个三岁的孩子,就开始懂得保护别人。 公诸轻拂衣摆,依言蹲下,问道。 “你叫什么?” 她被少年郑重的举动吓到,近在咫尺。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衣袍上绣着五抓金色的蟠龙,和她远远看到父王的衣袍很像。 “文姜。” 她稚嫩的手掌拍在公诸肩膀上,他是父王的儿子就是她哥哥,没什么好怕。 公诸笑着牵起文姜的手。 他耳边,好像又听到有个女子笑靥如花的说,叫姐姐。 齐国公禄甫三十三年,十二月丁巳日,禄甫去世。 太子公诸即位,是为齐襄公。 齐襄公在位期间国力渐强,他曾出兵攻打卫国、鲁国、郑国。 后公孙无知称公诸,荒淫无道、昏庸无能。甚至与异母妹妹文姜做出苟且之事。齐襄公遭公孙无知所杀,公孙无知自立为君。 齐国大乱,公子子纠,公子碧城纷纷出逃。 流光曾提醒她,苏怀高于碧城,不用畏惧他。湘妃竹骨扇是卫国公主长婷之物。 手持此扇,除了他还会有谁。 “苏怀是齐襄公,公诸。碧城是他弟弟。 碧城怎么连自己哥哥都认不出?”天凌迫不及待的摇醒流光。 “西域有幻术,听说将银针刺入人全身七十二穴道。此人会面目全非,如转世投胎一般,就算是至亲也无法认出。 我说可对,齐王殿下?”流光眯着双目望向玲珑塔尖。 月色朦胧,映照出青年的侧脸。他长得异常普通,走在人群中会被人迅速忘记。 苏怀笑着颔首:“大夫雍廪,已经袭杀公孙无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齐襄公遗诏,宣其弟碧城即位。 那孩子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你呢,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话说得及其飘渺,苏怀好似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苏怀那张普通会让人迅速忘记的脸,下一刻,毫无征兆的转向她。苏怀眼角往天凌身上一扫,划落一丝凛冽。 苏怀看见她了!太过震惊,尖叫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流光不觉青咳一声,让她安分点。 天凌窒息,不亏是曾当过王的人。 在权力中心混迹又能潇洒退休的苏怀,当过诸侯这种职业人奇妙的心思,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女鬼可以揣测。 她几乎要以为,苏怀看到她。 “鄙人不才,天生喜好奇技淫巧的谜题,并非殿下所想的那样,为了求得什么。”流光摆手道。 骗鬼去吧,天凌不屑的在一旁冷哼。 这种话连她这个鬼都骗不了。不求什么,她看了大半夜的折扇那里来的,难道不是为了钓苏怀这条大鱼,顺手牵羊拿来的。 轻拂衣袖,苏怀越过搁置在地上竹骨扇,并未做停留。好像,他并不在意这把扇子。 流光仅凭一把折扇就窥伺到他内心,让苏怀甚是不悦。既然对方如此不留情面,他也没有必要当什么正人君子,互相探测秘密早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苏怀坐在竹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开口说道: “五年前“蓬莱会选”人才济济,热闹非凡。 周天子更是派太子姬瑕参选,不想被一位白衣少年博得头筹。说来离奇,会选结束后少年并没有成为入室弟子,反而当了个最卑贱的外门打扫。 那时,人人都说少年持才傲慢,才落得大宗师厌弃的下场。 可据我所知,少年是自愿当打扫。 你说,奇不奇怪。” 苏怀语气不急不缓,一面端起手边茶壶,给流光续上一杯。 流光与他对坐,面色平静,嘴边甚至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天凌站在流光身侧。 看到他藏在桌下的手,不住颤动。 流光凭一把折扇,窥伺到苏怀心中隐秘的爱恋,苏怀想借由五年前“蓬莱会选”的往事,戳流光脊梁骨,白衣少年指的是流光。 每个人总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心事。 我们所极力隐藏的秘密,又会在一些不经意的东西上留下痕迹,期待有人在漫长时间深处,发现如月光穿透扇面般,曲折的故事。 既然流光还没有做好面对过去的准备,苏怀又何苦再去揭人疮疤。天凌心念一动,把那残留女子意念的竹骨扇,拿到苏怀面前。 苏怀看来,扇子好像自己长脚飞过来一般。 一时语塞。 苏怀看不见天凌,她说话毫无顾及,大胆盯着他凛冽的眼眸。 “你每天怀揣着这把折扇在身边,究竟是为了保留内心某种虚无的念想。 还是在提醒自己,我是什么样的人。 提醒自己,我是谁。” 别忘了。 苏怀是齐襄公,在位期间曾出兵攻打卫国、鲁国、郑国的齐襄公。 为了权利倾尽所有,得到后又索然无趣而丢弃,苏怀就像玩腻心爱玩具的孩子,开始寻找下一样玩具。 他是一种极端矛盾的人。 流光扬眉,也不再迂回把早就想好的话说出来。 “殿下已经知道,也无需有所隐瞒。只希望殿下给我一个机会,参加“蓬莱会选”。 第二天天明时分,传来大宗师的判言。 齐国公子体内找出银针乃兵器白家所有。白镜刺杀齐国公子碧城,反而想将罪名嫁祸苏怀,幸得门外打扫流光机智,顶下罪名,事情陷入扑朔迷离,让人有时间调查。 流光聪慧机警,特例参选“蓬莱会选”。 苏怀 2 流光曾提醒她,苏怀高于碧城,不用畏惧他。湘妃竹骨扇是卫国公主长婷之物。 手持此扇,除了他还会有谁。 “苏怀是齐襄公,公诸。碧城是他弟弟。 碧城怎么连自己哥哥都认不出?”天凌迫不及待的摇醒流光。 “西域有幻术,听说将银针刺入人全身七十二穴道。此人会面目全非,如转世投胎一般,就算是至亲也无法认出。 我说可对,齐王殿下?”流光眯着双目望向玲珑塔尖。 月色朦胧,映照出青年的侧脸。他长得异常普通,走在人群中会被人迅速忘记。 苏怀笑着颔首:“大夫雍廪,已经袭杀公孙无知。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齐襄公遗诏,宣其弟碧城即位。 那孩子得到他梦寐以求的位置。 你呢,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话说得及其飘渺,苏怀好似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苏怀那张普通会让人迅速忘记的脸,下一刻,毫无征兆的转向她。苏怀眼角往天凌身上一扫,划落一丝凛冽。 苏怀看见她了!太过震惊,尖叫从她嘴里脱口而出。 流光不觉青咳一声,让她安分点。 天凌窒息,不亏是曾当过王的人。 在权力中心混迹又能潇洒退休的苏怀,当过诸侯这种职业人奇妙的心思,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女鬼可以揣测。 她几乎要以为,苏怀看到她。 “鄙人不才,天生喜好奇技淫巧的谜题,并非殿下所想的那样,为了求得什么。”流光摆手道。 骗鬼去吧,天凌不屑的在一旁冷哼。 这种话连她这个鬼都骗不了。不求什么,她看了大半夜的折扇那里来的,难道不是为了钓苏怀这条大鱼,顺手牵羊拿来的。 轻拂衣袖,苏怀越过搁置在地上竹骨扇,并未做停留。好像,他并不在意这把扇子。 流光仅凭一把折扇就窥伺到他内心,让苏怀甚是不悦。既然对方如此不留情面,他也没有必要当什么正人君子,互相探测秘密早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 苏怀坐在竹凳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开口说道: “五年前“蓬莱会选”人才济济,热闹非凡。 周天子更是派太子姬瑕参选,不想被一位白衣少年博得头筹。说来离奇,会选结束后少年并没有成为入室弟子,反而当了个最卑贱的外门打扫。 那时,人人都说少年持才傲慢,才落得大宗师厌弃的下场。 可据我所知,少年是自愿当打扫。 你说,奇不奇怪。” 苏怀语气不急不缓,一面端起手边茶壶,给流光续上一杯。 流光与他对坐,面色平静,嘴边甚至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天凌站在流光身侧。 看到他藏在桌下的手,不住颤动。 流光凭一把折扇,窥伺到苏怀心中隐秘的爱恋,苏怀想借由五年前“蓬莱会选”的往事,戳流光脊梁骨,白衣少年指的是流光。 每个人总有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心事。 我们所极力隐藏的秘密,又会在一些不经意的东西上留下痕迹,期待有人在漫长时间深处,发现如月光穿透扇面般,曲折的故事。 既然流光还没有做好面对过去的准备,苏怀又何苦再去揭人疮疤。天凌心念一动,把那残留女子意念的竹骨扇,拿到苏怀面前。 苏怀看来,扇子好像自己长脚飞过来一般。 一时语塞。 苏怀看不见天凌,她说话毫无顾及,大胆盯着他凛冽的眼眸。 “你每天怀揣着这把折扇在身边,究竟是为了保留内心某种虚无的念想。 还是在提醒自己,我是什么样的人。 提醒自己,我是谁。” 别忘了。 苏怀是齐襄公,在位期间曾出兵攻打卫国、鲁国、郑国的齐襄公。 为了权利倾尽所有,得到后又索然无趣而丢弃,苏怀就像玩腻心爱玩具的孩子,开始寻找下一样玩具。 他是一种极端矛盾的人。 流光扬眉,也不再迂回把早就想好的话说出来。 “殿下已经知道,也无需有所隐瞒。只希望殿下给我一个机会,参加“蓬莱会选”。 第二天天明时分,传来大宗师的判言。 齐国公子体内找出银针乃兵器白家所有。白镜刺杀齐国公子碧城,反而想将罪名嫁祸苏怀,幸得门外打扫流光机智,顶下罪名,事情陷入扑朔迷离,让人有时间调查。 流光聪慧机警,特例参选“蓬莱会选”。 第4章 子休 上古传说,洛阳黄河中浮出龙马氏背负&河图&,献给伏羲。伏羲依河图洛书演算成太极。后来,大周开国君主将太极图赠予蓬莱。 至此,河图洛书被封印在,蓬莱一片湖泊之中。 换名,镜花水月。 五年一次的“蓬莱会选”经过初试,选出外门弟子,其后‘文武试’中脱颖而出的人,将有幸被大宗师收为入室弟子。 武试由大宗师担当裁判,文试由镜花水月出题。 三月,潺潺流水曲折蜿蜒。湖泊上,侍从将空置酒杯放入湖中,酒杯顺水而下,停在谁的面前,谁就取杯饮湖泊之水。饮下湖水的人心中自然会浮现镜花水月的谜题。 每个人的谜题都是独一无二,镜花水月是独属于自己的谜题。 三月三日,“蓬莱会选”进入最后文试。 天凌望向不远处那片寂静的湖泊,她并未陪同流光参加。 她很难把眼前睡眼惺忪的白衣少年,和苏怀口中举世无双的风流才俊,想成同一人。 想起流光说镜花水月是独属于自己的秘密,迷惘中吐露出一丝伤感的眼神,她欣然寻了个想在周边逛逛的借口。 就算变成女鬼,她仍然保留一些习惯,朋友之间保持适当距离,没必要刨根问底,探究别人的隐私。 天凌走到湖泊边的流觞亭,清风拂面。 幽静轻灵的湖泊,豁然伫立两个身影,一青一玄甚是显眼。 庄子休随手将鱼食撒入湖中:“河里的鱼从容自在,真是快乐。”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庚桑楚皱眉。 “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青衣道人庄子休含笑而立。 “我不是你,不了解你知不知道,你也不是鱼,又怎么能了解鱼的快乐?”庚桑楚负手而立,发鬓银白仙风道骨。 “你问我,‘你是在哪里知道鱼的快乐?’那我告诉你,我是在岸边知道鱼的快乐。” 庄子休拂袖将鱼食撒入湖泊,悠闲地说道。 庚桑楚懊恼的一撇,他师弟就喜欢胡搅蛮缠,诡辩一番。 他决定不再庄子休计较,心里估算着时辰“蓬莱会选”该有结果,心念微动飞身去镜花水月。 “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还未意识到快乐,已经忘记了。”天凌窃笑。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庄子休转身对着她。 庄子休一身青衣道袍,清秀俊雅的面容上泛着一丝淡淡笑意。 他突如其来对话,让天凌一怔。 “为何看我?”她脑中还未来得及反应,嘴上不由自主的说。 “你先看我,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庄子休挑眉,笑着说道。 天凌无奈的摸摸鼻尖,她原本的意思‘为何你看的见我’一时激动,话到嘴边少了几个字,还被对方抢白一通。 她还未开口辩解,他们就被不远处传来的一阵轰鸣吸引。 “轰隆,轰隆”。 巨大的轰鸣在镜花水月上方形成暗黑的漩涡。 漩涡不断膨胀扩大,黑色的云雾落入碧水寒潭的湖泊,镜花水月清澈沉静的湖面,瞬间被点点墨色浸染。 几个个时辰前,大师兄云霄聚气拨开浑浊的湖水,无数明黄色的符箓被打落。 云霄望向身边的众人说道:“张道陵这个叛徒,做了张天师还不够,竟派梦魇窃取河图洛书。” 打落符箓本不是难事,蓬莱弟子众多,个个都有一身本事。本不想惊动大宗师,便私下与梦魇对抗。只是,符箓数量惊人,好似雪片一样飘落打也打不完。 人的体力终有限度。慢慢的,众人纷纷因体力衰竭而倒地昏迷,不醒人事。 庄子休到的时候,昏迷不醒的弟子和“蓬莱会选”喝下镜花水月的人一样,像扯线的木偶一般,目光空洞。 庄子休沉眉,张道陵那里是要取河图洛书,分明是在他们体力不支的情况下,派梦魇来摄取他们的元神。倘若大宗师都被摄取元神,蓬莱还不唾手可得,河图洛书自然不在话下。 擒贼先擒王。 庚桑楚飞身入云端想要斩杀梦魇。 站立云端之上的红衣女子凤目微涨,盈盈一笑: “传闻大宗师庚桑楚,能以耳视目听,真是幸会。” 庚桑楚一袭玄衣,眉目威严一扫红衣女子。 他手上瞬间便祭出一柄雌雄双剑,剑如寒霜,气息凛冽。 此剑名曰,干将莫邪。 浩瀚天际流光溢彩。 天凌望向空中两道身影,两人如光速流转,打得难舍难分。 他们每交手一次,天空中瞬间迸发出,如烟火般绚烂的火光。 恍然间。 一身玄衣的庚桑楚飞身而下。 随之而来,他身后强烈爆炸声响彻云霄,震动一群展翅高飞的云鹤。 庚桑楚赢了。 天凌松了口气,到流光身侧想要叫醒他。可无论怎么喊,流光都好像睡着了,丝毫不为所动。 拉扯之中,她动作起伏太大,不慎打落旁边苏怀手上的湘妃竹骨扇。 苏怀朦胧的眼神充满迷惘,看向扇子良久,他低垂眼眸,喃喃自语。 “…长……婷……” 庄子休惊觉他们并未恢复神智,走向庚桑楚问道。 “你看见梦魇什么样?” “妩媚的红衣女子。” 庚桑楚正在把弟子从水中一个个捞上来,头也不回的说道。 庄子休苦笑,他看到的是个黑衣青年。 如传闻中那样,梦魇千姿百态,一百零八像。 他们所见,都是自己意象中梦魇的姿态,一百零八中的某一项,并非实体。 一百零八像,他们斩杀不尽梦魇,只会殚精竭虑,虚耗而亡。 残酷的现实和美好的梦境同时出现,人都会被梦境中温暖美好的东西所吸引,选择虚假的暧昧。 梦魇,不过是高超的催眠师。 我们的生活总有遗憾,或多或少无法实现的愿望。天凌望向躺在地上的人,他们目光空洞,唇边却挂着满足的笑意。 梦是愿望的满足。 愿望不是直接,那是不为梦者所知,深藏在我们潜意识里隐秘的念想。梦魇通过镜花水月,激起他们心中的念想,把他们困在一场迷离的梦境中,却不自知。 梦境足够美好,却不够真实。 天凌捡起湘妃竹骨扇,抛入镜花水月。 她已经死了没什么好失去,这些人明明活着,却像被扯线的木偶一般不得动弹。失去意志的人,岂不是比她这个没有身体的女鬼更可怜。 她对庄子休讪笑:“我去叫醒他们,好让大宗师惩罚他们,懒散懈怠,乱动妄念。” 她毫不犹豫,纵身跳入湖中。 第5章 入梦 阳春三月,正时大周帝都宗周最繁华的季节。 琉璃瓦装饰的楼阁飘落无数山樱树花瓣,她身临其境感受到,古典建筑所蕴含雅致的美。 天凌被满目繁华所吸引,顾不上来往的人群,并未留意走过她身边的人纷纷停滞脚步好奇的回头观望。 第二十个人回头时,她不得不从难得的景致中回神,抬头问庄子休。 “我脸上有什么,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会说话的猴子。” 庄子休伸手指着她只到膝盖的裙子:“会跳舞的,女猴子。” 天凌懊恼的撅嘴,她这身衣服素净纯白,衣领用丝缎打着精致的蝴蝶结,蕾丝裙边包裹膝盖。以她眼光看,缎带所点缀的裙装异常保守。 况且离开梦魇别人也看不见她,流光未对她的衣服有所异议,她真舍不得换。 “你觉得被满城的人当跳舞的猴子,也没什么,不换也行。” 庄子休走进街边衣饰店,随手选了一套水蓝色衣裙,递给一边等候的侍女。 她挑眉,庄子休知道她不会穿古服特意让侍女服侍她,免得她窘困尴尬。她也不能辜负人家一番好意,更不想被当猴子。 须臾,天凌便走出来。 少女素面清丽,眸色明亮清澈,体态轻灵。她敛起衣裙下摆,水蓝色衣摆瞬间滑落优雅的弧度。 天凌抚着额上飞仙髻,向庄子休抱怨:“侍女说不挽发髻的女子不端庄,我从未挽过发髻,很不自在。” 庄子休轻笑着点头,如果她不开口说话,蓝色倒很适合她钟灵毓秀的气质。 可惜一开口,只是小姑娘而已。 宗周街道宽敞繁华,九匹骏马可以并驾齐驱,人比他们之前看到的要多得多。 走在宽敞的路上,天凌与来往人群擦肩而过,再无人停留。 她不觉摸索衣裙上滑润的触感,感慨道。 “我本不是宗周人,不想换件衣服就被当成同类看待。 师父,人真是奇怪。” “师父?我什么时候有收玩猴当徒弟,怎么不记得了。”庄子休斜眼看她,戏虐的说。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们只有两个人,他自然是她师父,一个大男人这么计较。 天凌转念一想,难不成,他想认她做师父?! 虽然按时间计算,她的确有千年的岁数,但从来没收过徒弟,不过人难免有第一次。 天凌开口:“你想拜我为师?” “咳咳咳。”他太惊讶,一口茶水嗝在喉咙,咳个不停。 庄子休无奈摇头,笑着想到,他收了只皮猴当徒弟,以后的日子定不会无聊。 一品居最高层,视线极好他们可以瞭望整个城邑。 宗周最繁华的街道纵横百里,九经九纬,九轨车马并驾齐驱直至皇城。 西面社稷坛缓缓行来一辆马车,四匹骏马雪白神骏,不参一丝杂色,不经吸引天凌注意。 古时马匹,还没有像影视中泛滥的到处都是。 她记得汉高祖刘邦继位时,都没能在全国找到八匹纯色白马,最后不得不用耳朵黑斑的杂色白马替代。更别说源氏物语里日本平安京,宰相还在用牛车上朝。 可想车里座的人身份非凡。 茶楼小二见天凌,好奇的观望楼下马车,献媚的说道:“客官不是宗周人不知道,那是太史院司天监大人。” 天凌敷衍的点头,就算小二这么殷勤的介绍,她对马车里的人,也不不明所以。 “不过换了身衣裳,你就认不出,他是谁。” 庄子休一边用她刚才的话堵她,另一边拿起一颗石子,抛出去。 浑圆石子滚落路中央,马匹不慎踩在石头上颠簸起来,车夫赶忙勒住缰绳阻止受惊的马匹。 马车上的木门被豁然打开,少年清冷的声线问道:“何事?” 车夫匆忙摇头,解释马不巧踩在石头上。 “既然无事,速速前行。” 车内少年闭目养神,想着他还要回去写折子,向天子呈报。 天凌匆匆瞥见,马车里的少年。 他拥有一张白皙的面孔,墨黑如星子般的眼眸,雪色的白袍上,用金线编制成秋菊,花瓣蜿蜒,栩栩如生。 他坐在四匹雪色骏马驾驶的马车上,她熟悉的面容,配上一身精致奢华的绫罗。 正是宗周太史院司天监。 流光。 第6章 流光 司天府内,流光手执笔墨多时,迟迟犹豫不下笔,折子上一片空白。 此本折子犹如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 周天子康王十四年,天子忽感微恙,太医医治却不见好,天子的圣体一日日虚弱下去。 月后,周康王姬钊便派嫡长子姬瑕,代政理国。 朝廷上下都以为太子人选已定,如若圣上仙游,便是姬瑕即位。 康王十五年,天子躺在病榻已有一年之久。 选定四月初八为良辰吉日,本想宣召姬瑕进宫册封。 不想宗周天气忽然反常。 井中的水溢出井外,河、井、泉、池,水竟然同时泛涨。紧接着宫殿和民宅山川大地都摇晃起来,夜里有五色□□入贯紫徽星,遍于四方,尽作青红色,天空竟然看不见二十八宿。 王道微缺。 宗周谣言四起,天象和人间为表里,天子册封姬瑕乃王道缺失,才招致异象叠生。天子姬钊听闻消息非常震怒,派太史院司天监流光前往社稷坛,开坛问天。 朝廷局势瞬间变得异常微妙。 叹气搁下笔墨,流光决定再考虑一下。 走出书房,正巧撞上门外久候的管家,管家手上的请帖多得只好捧着。 “大人这是我梳理出来重要的部分,二殿下和三殿下,邀约大人您去游湖。召公奭、毕公高等大人设宴邀约。” 流光撇见管家遮掩不住的惊喜之色,府里的人都想,他虽是太史院司天监推算时节历法的神官,地位尊崇却不掌实权,能结交皇子和朝廷重臣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彼之蜜糖,吾之□□。 真去了,不知他是否有命活过康王十五年。 流光对管家摆手:“吩咐下去,说我偶感异样,无力赴约。感谢各位殿下,太宰大人的盛情,流光铭记在心。” 此时。 门外喧哗声越来越响,传入府内。 流光冷冷睨了管家一眼问道:“何人喧哗?” 管家结结巴巴的答道:“山野村夫已经跪在府外两个时辰,赶也赶不走,说日子实在过不下去,要让大人为他伸冤。” 山野乡人蓬头垢面,匍匐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说的不外乎,家乡水灾无力上供岁收,孩子都快饿死,请求大人为小民伸冤。 流光皱眉,粮食岁收本该掌管民政的地官司徒执掌,告状怎么也告不到他太史院司天监,这个神官头上。 管家见流光抿嘴,露出不悦的神情,赶忙招手,派后院侍卫将山野村夫打出府外。 山野村夫被仗打吃痛,手臂红肿一片,却迟迟不可离去。 大肆呼喊:“太史院司天监流光,为人狡诈恶毒,如此殴打大周百姓!” 原来如此。 流光抬眸府外三两成群的百姓,听见山野村夫呼喊纷纷窃窃私语。想坏他名声,四处造谣,以便之后朝堂上有人拿他兴师问罪,到时自然有人顶替他司天监的职位。 他怎么会让人得逞。 村夫话音刚落,流光笑着招手,吩咐管家去货舱拿稻米。 他墨色眼眉流转,沉声说道。 “山野村夫好大胆子! 明知吾乃太史院司天监,掌管天文,推算历法,本无力接手粮食岁收之事。 你不去地官司徒那里喊冤,却偏偏来我这里。” 流光目光凌厉,一掌劈在山野村夫的肩膀上:“谁,派你来?” 村夫吓得嘴唇颤抖,跪在地上磕头:“小人不知大人在说什么,小人山野莽夫,一时冲动,求大人见谅。” 流光冷哼,抬眼看着门外好奇观望的百姓。 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下,便吩咐管家把稻米抬上来。 “我本掌管天文历法,岁收之事也不好插手。大水乃天灾,祸患无辜百姓我也有责任。 这里三袋稻米借给你,如数拿去。 一袋缴纳岁收,一袋给孩子弄点吃的,另外那袋用做耕种种子,维持生计。来年也好有稻米还给我。” 流光语气洪亮,特意把声音传入每个围观百姓耳里。 山野村夫一人扛起三袋稻米,连连点头谢恩。 管家目送山野村夫走远,心想他们家大人心地太好。 流光撇见管家,一摊手:“东西呢?” 管家忙从袖口,把欠条拿出来。 见流光看得仔细,管家忙说。 “大人我已经看过,没写错字。” “一个人力气大得出奇,明明会武功被打却又不反抗,会写字还知道你家大人是太史院司天监,不是农夫是什么?”流光笑着问管家。 管家惊讶的睁大眼睛,看了流光许久不确定说。 “……细作?” 流光点头。问题是,谁派的。 他拍拍管家肩膀。 “你家大人病好了。把方才各位殿下,大人们的请帖都拿来。” 悦来客栈,天凌来回摆弄,从店小二那里借来的铜镜。 镜子总共十八面,她把镜子摆成一圈,坐在中间,对庄子休点头。 庄子休掷出手中的石子,他出手快如闪电,铜镜纷纷掉落。 他无论再快,都无法同时击落所有镜子。坐在中间的天凌,就有时间,在他分心的时候,把之前掉落的镜子扶起来,重新振作。 如果,把十八面镜子,看作梦魇一百零八相。 他们无法一次性,同时唤醒梦魇中所有人。最好的结果,从自己的梦中醒来,坠入别人的梦中,他们仍困在梦魇。 而最有效的方法,庄子休心念一动,抬手用石子击落坐在中间天凌。 擒贼先擒王,找到梦魇的真身,杀了他。 “师父,你找到梦魇?”天凌从地上爬起来,好奇的问庄子休。 “梦魇会潜伏于我们的梦里。徒儿觉得,梦境里,谁会是梦魇?”庄子休反问她。 天凌沉思片刻,看起来都有点像,想想又不太像。最后还是摇头,她看不出。 “那你觉得,谁不是?”庄子休换了种问法。 “你,还有…流光。”她掰着手指数道。 天凌看了一眼庄子休,恍然明白。 她方才说的都是她熟悉的人,梦魇不会在他们熟悉的人身上附身,恐被看出端倪。 流光岂不是很危险。除了他是真的,其他人都有待怀疑,他身边随时都可能会有梦魇。 “师父,我们得帮帮流光。”天凌皱眉。 “那得徒儿的配合才行。”庄子休点头,笑容温文和煦。 天凌疑惑的指着鼻尖,不明所以。 庄子休和煦的笑容中,透出一丝诡异。 第7章 夕颜 宗周城最繁华的街市,土地被间隔成如棋盘般的格子,皇城向东纵横百里的里坊内,琳琅满目总会找到人想要的东西。 一品居最外头,一袭水蓝色罗裙的女子,端起茶杯在唇边抿一口。 壶里早没了热气,店小二也懒得管。这姑娘清早刚开店门就来,小二殷勤招呼周到,不想她只付了三文钱要一壶茶水,一待就是一上午。 天凌微眯着眼睛,师父调查过,太史院司天监上完早朝喜欢来一品居。只要流光一来。 她眼睛一转,按计划行事。 四匹雪色骏马驾驶的马车缓缓驶来,马匹忽然受到惊吓,突然加速,眼看就要冲撞路旁撞到一抹粉色身影。 车里男子一把扯住缰绳,拖住四窜的马匹,把它停在一品居。 流光把马车停滞妥当,端看角落被吓得呆滞的粉色女子,他微微蹙眉。 他走到粉色衣裙的女子边,扶起她:“你没事吧?” 夕颜一身粉色衣裙,面若芙蓉,娇美明艳。 她惊恐未定,抬头望着他。 她看到流光拽着缰绳的手掌,划出一道血痕。 夕颜慌忙拿锦帕盖住,他手掌的伤口:“你的手,流血了。” 流光看向手掌,轻笑:“我一个大男人,这点小伤不碍事。” 一品居里,一袭水蓝色罗裙的女子观看全过程,她眼睛几乎喷火,天凌手上拽着茶杯险些砸到地上。 英雄救美,是她想的桥段! 初次见面,想要印象深刻,英雄救美是惯例。 师父这么看得起她,委派她留在流光身边保护他。 不想出师不利,被人抢桥段。 一品居里小二殷勤招呼流光,上二楼雅间。 天凌与流光擦肩而过,她想扯住他衣袖,手却停滞在半空中。 她眯起双目打量流光身后的女子,在不确定夕颜身份前贸然行动只会坏事,况且流光现在又不认识她,她无论说什么都会被怀疑。 思及此出,天凌加快脚步。 幸亏她还有备用计划。 一袭水蓝色罗裙的女子与流光雪色白袍擦肩而过,两个都未做停留。 此刻,他们都还是陌生人。 一品居雅间,一对男女相谈正欢。 夕颜一身粉色衣裙面容娇俏,双眸如秋水。 她玉葱手指拿筷子,夹起盘中的翡翠虾仁,浅尝一口,赞道:“色泽翠绿精致,味道鲜甜。” 桌上放置菜肴皆玲珑精致,全是一品居拿手招牌菜。 流光拿起酒杯,放在唇边泯了一口。 “姑娘若是喜欢,尽管点。刚才我的马车失控,冒犯姑娘,还望见谅。 这顿酒菜,当在下给姑娘赔礼。” 他这番话说的礼貌客气,并未想和夕颜有过多纠缠。 刚才事看似意外,却刚巧发生在王道微缺的时候。他一身麻烦,朝廷局势微妙,想拉拢和算计他的人都不在少数。 夕颜眼眉一转,有些为难的扯着衣角。 “方才马车把裙子沟破了,夕颜一个姑娘家,这样走在路上不太妥当。 夕颜知道离这不远,有家衣饰店,不知公子可否?” 他了然的扬眉,离一品居最近的,珠光宝气阁无疑。 珠光宝气阁。 城中最有名的衣饰店。 绢布、丝绸、锦缎、发簪、鞋履,应有尽有,是女人们的乐土。 流光看向被一色艳丽布匹吸引的夕颜,再看雅阁里陪夫人来,百无聊赖打哈欠的男子。女人买衣服不到两三个时辰不会停歇,他真有放下钱袋,一走了之的冲动。 夕颜拿起一套中意的罗裙,羞涩的望向流光。 他赶忙在嘴角扯出一个弧度,让她安心。 待夕颜步入更衣室,流光即刻抬手,招来马夫,把钱袋给他吩咐。 “夕颜姑娘看中什么,你就帮她买下,等她什么时候逛累了,便送她回家。” 让他等女人换衣服,要等下辈子。 抖抖衣袖,流光一身轻松的走出珠光宝气阁。 第8章 壶中天 宗周城最繁华的街市,皇城向东纵横百里的里坊。 凡是女人最喜欢,珠光宝气阁。当然还有少爷公子们所中意,聚宝斋。 今日聚宝斋热闹非凡,聚宝斋主人回馈客人特意举办名品会,会品繁多。 不仅有南海鲛人泣泪所化之,鲛珠。还有青丘国四足九尾,九尾狐狸。珍奇异宝一字排开,摆得聚宝斋里琳琅满目。 流光到的时候,竞价已经异常激烈。南海鲛珠,被叫到百万金珠的天价,拍卖进入白热化。 他身上带来的钱袋子早就给马夫,手边没那么多余钱有些无奈,顿觉无趣打算离开。 他转身,忽然望见聚宝斋里,一位水蓝色罗裙女子,趁着众人视线凝聚鲛珠上,悄悄跳入一只葫芦! 那葫芦只有寻常大小,不可能装个人进去。流光眨了眨眼睛,他确定看得真切,蓝色衣裙的姑娘悄悄跳入葫芦。 他抬眸,揣测的看一眼葫芦。 黄色葫芦并不起眼,一堆珍奇异宝中黯然失色。 他记得方术传说中,有壶中天地的记载,那葫芦莫不是仙家法器。 壶中天。 人的好奇心被点燃,若不探个究竟很难平复下去,眼下流光想潇潇洒洒的聚宝斋。 唯有,买下那只勾起他好奇的葫芦。 夜色朦胧,皓月当空。 院子里舞姬云袖轻潋,舞姿轻柔。 流光手执酒爵,放在唇边泯了一口。 他左手上座摆放一桌佳肴,席上用软垫供奉一只葫芦,看起来十分滑稽。舞姬纷纷捂住嘴角,生怕笑出声,弯如新月的眼角仍显露她们的笑意。 府里伶人已经跳了一晚,那‘壶中天’丝毫不为所动。正所谓先礼后兵,礼貌请她不出来,他只能出后招。 流光随手拿起一旁酒壶,往葫芦里灌酒,不出来;塞葡萄,还是不出来;他眉毛一皱,拿起鸡腿就死命塞… 须臾。 一抹蓝色晃悠悠的出现在他身边。 天凌一掌拍在桌上,狠瞪他一眼。 “鸡腿这么油腻你也塞进来!”她优雅的裙装都弄脏了。 “流光请不动壶中仙人,只好用非常之法。”他睫毛修长,微微垂头,无辜的眨眨眼睛。 “你!”她指着流光一时语塞。 他的非常之法,就是往壶里塞油腻腻的鸡腿! 闲事多说无意。 流光挥手,撤去一桌酒菜,正经围坐,对天凌说道。 “近日异象叠生,宗周谣言四起,想来仙人也有所耳闻。 天象和人间为表里,朝廷喧嚣说是王道微缺所致。 天子早上宣我入宫,设下‘珍珑’棋局千层宝阁。 在下愚钝,未想到破解方法,不知仙人可否,指点一二?” 说着,便吩咐侍从摆上棋盘。 西贝货仙人,最大的问题就是被学问。 珍珑棋局她仅在天龙八部里看过,金庸让虚竹乱填一子误打误撞破局,这下她可踢到铁板。 段誉之败,在爱心太重,不肯弃子;慕容复之败,在权欲太盛,不肯失势;虚竹不惜自损大片,撞开棋局。金庸原本想说明,得便是失,失便是得。可那棋虚竹下那里,金庸也模糊盖过,她又如何知道。 天凌抬眸,流光整齐的眉毛向上一挑。 她抿起嘴角,深吸一口气,跪坐在他对面。 扮了壶中天,她就是壶中仙。 下棋讲究静,心静则稳如泰山,她可活了千年。 ‘珍珑’棋局,劫中有劫,既共活又长生,花五聚六,复杂无比。 她光看着额头紧张的流汗,手中拽着棋子止不住微微颤抖,她那半调子水准还差远。 珍珑棋局,她破不了,要另想方法。 “陛下宣你进宫,就和你,对弈一局?”她开始收集其他信息,天子和人下棋又怎会仅是对弈。 流光点头:“陛下说,没想出破解之法前,我就不用进宫。” 继承人大选动摇关键时刻,天子不问他‘问天’结果。 反而给他,一盘棋局。 天凌勾起唇角,笑着说。 “我想到破解珍珑方法。 你和我下一局,若是你赢了我,我便告诉你。” 流光挑眉,欣然点头应许。 不一会,便摆置好棋盘,在四个星角放置座子。 天凌取下座子,笑道:“仙人对弈,不用它。” 她这半桶水若要赢流光,必须出其不意。 流光笑着摸摸鼻尖,瞥了一眼纵横十九路棋盘,空无一物。即舍去‘还棋头’又无需两个真眼,着实有趣。 天凌手执黑子,垂眸想到。 中国古代围棋有各色规则,最著名的要数。 座子制。 开局前,先在四个角星放置黑白各两子,其大大限制角上争夺。所以,中国古代围棋,开局中规中矩,主力在中盘绞杀。 取消座子,盘面衍生至全局。绞杀一路从中盘衍生致尾盘收官。 流光手中白子下落速度减缓,眉头轻轻皱起。 天凌眼眉一转,她的目的就是要占现代定局的优势,而流光从未下过,必定不适应。 天凌拿着黑子在手中把玩。 这和律师打官司一样。她找不到真凶证明她的当事人无罪,只能另辟蹊径指出法官在程序上有所失误,导致对她当事人有不公正裁决,宣告此次审判无效。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明亮。 黑白棋子已下到收官。 流光手执白子犹疑不定。数目上,小负两子。 半响。 他遗憾道:“我输了。” 流光唇角勾起一丝笑纹,显得很愉悦。 她赢在取巧,论实力还不足。 天凌耸肩对他说道: “我也没有想到,破解珍珑的方法。 只是寻个机会,挽回一点仙人的颜面。” 第9章 赌约 最初目的达成,遵从师命留在流光身边。 天凌扭动酸涩的脖子,下了一晚棋,四肢僵硬。 她看了流光一眼:“我的房间安排好了?记得要多垫点软垫,你们的床太硬和睡在木板上没区别,要有软枕,瓦枕又硬又冷睡得我总觉得被鬼压。”她唠唠叨叨说了一堆。 流光指着葫芦:“它,不是你家。” 天凌撇了一眼被鸡腿塞过的葫芦。 “我出来也没带见面礼,它就送给你,不用客气。”反正已经被你用酒淹了。 睡醒,已经日上三竿。 管家一早就到东厢,在她房门外得意的说起,他家大人今日进宫破解珍珑棋局,陛下龙心大悦。 赞流光开成出新,难得冲破旧式格局,后生可畏。 宣召十日后,亲登社稷坛,举行祭天仪式,让流光宣布问天结果。 她豁然睁开眼睛,再无睡意。 他不会照样画葫芦,用她昨晚赢他的方法赢了天子,天子还很高兴?! 改变棋局规则容易,但古人不是把棋局座子看做社稷根基,根基动摇则江山不稳,死都不肯动。 换个角度想。 天子的难题,他选的继承人被上天否定,指派流光这个代理和上天再沟通一下。太史院的司天监不只他一个,流光皇家代理的职位,随时可以换人做。 在王道微缺关头,被换下来的下场只有身首异处一种,想要活命,只能极力表现他还有用。 流光兵行险招,用棋局暗示天子冲破旧式格局,开成出新。 他选好队,那他选了那边。 她话还没问出口,就遇到另外的挑战。 天凌抬眼,望着面容娇俏的夕颜,她一身绯色长袍,乌黑亮丽的头发高高束起发冠,英姿飒爽。 夕颜一身男装,旁若无人的走向他。 流光拱手,笑着说:“夕公子好巧。” 夕颜敛眉与他寒暄一番:“相请不如偶遇,听说一品居又出了新菜色,不如一起。” 一路走来,前面两人相谈甚欢。 天凌下意识后退几步,方便她观察夕颜。 穿上衣服的猴子还是猴子,穿男装的女人总觉得,她就变成他。 天凌有些变扭,看着比普通男人矮上一大截的夕颜公子,她该敬业点至少垫个内增高。如果夕颜是梦魇,她一定会带梦魇去见识一下,穿苏格兰裙的英国男人,穿上裙子的男人不还是男人。 想得太投入,她笑出声,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天凌。 夕颜一脸惊讶,好像才发现她,疑惑的问流光。 “这位?” 流光刚一张嘴,就被天凌截去话头。 天凌扶着他衣袖,动作亲昵:“他妹妹,刚从家乡来。” 天凌笑着望见夕颜微松的眼角,遗憾的想,早知道她就说。他夫人,新娶进门的。不知道那时这位夕颜小姐的脸,会不会像打翻颜料盘一般好看。 大概她选的身份解除对夕颜的威胁,夕公子再未用眼角若有若无的撇她,虽然以她厚脸皮的程度,含蓄的攻击相当于鸡蛋碰石头,但刀眼吃多了不利于消化,她还是当个少言寡语的妹妹来的妥当。 这个明智的选择也让她有幸见识到。 美男如花隔云端,夕颜小姐凭借她三寸不烂之舌,硬是打动心思远在朝堂中的流光。 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夕颜抬眸,是时候应该表现一下,她心地纯良的品性。 撇见街上乞丐衣着褴褛,心生一计。 夕颜放下手中的筷子,对流光说道: “宗周大荒,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若是这些菜饭,可解他们免受饥饿困扰,也算我们为百姓做点事,你说我们把这些饭菜,送给街边行乞者,好不好?” 他轻抚白袍上绣着锦绣祥云,流光手执茶杯轻抿一口,并未做答。 他只是含笑,望着夕颜。 夕颜以为他默认了,便招手让小二打包菜肴。 天凌敛眉,宗周城大荒乃天灾,说起来罪魁祸首,不正是我们这位太史院司天监大人。 他掌管时气演算,却未算出有大荒。以他的身份给乞丐送饭,难免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有十日祭天,宗周城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这么做无疑是自找麻烦。 眼眉一转,天凌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瞥一眼流光。 流光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好像在说‘小妹,大哥倒霉,你会好过’。 她现在确实是吃他的住他的,帮帮他也行。 天凌衣袖微敛,阻止夕颜高举的手。 “我们在街上看到小乞丐总是会觉得他可怜,丢个馒头给他吃,那样的举动看似善良,对乞丐却没有帮助。 他仍然在贫穷饥饿痛苦中,那个馒头反而延长乞丐的挣扎,他原本可以快点死去解除痛苦。” 她此话说的甚是无情,作为神官的妹妹又十分合理。 迎上夕颜快喷火的眼睛,天凌警觉,她的话说得太露骨。 恰好讥笑夕颜的举动,是纯粹的自我满足。 流光安抚夕颜:“早上陛下已经下旨,开仓放粮。夕颜姑娘心地善良,就无需多虑。” 天凌了然,开仓放粮这种好名声的事情,向来由上天的儿子负责,要不然怎么能叫天子。 夕颜对着流光点头微笑。 她眼角划过天凌,带着一丝阴狠,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色朦胧,城外僻静的院囿内格外安静。 “事情办的如何?”声音不怒自威。 “流光并未有动作,只是他有个刚从家乡来的妹妹。”夕颜跪在地上恭敬的答道。 “哦?”声音透露出一丝玩味。 夕颜赶忙说道:“适当的时候,我觉得可以利用一下。” “只要利于大局,你看着办。”声音拂拂衣袖,夕颜应声退下。 她生平最讨厌那种与生俱来,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她要摧毁她。 暗夜中夕颜勾起唇角,笑得宛如恶鬼。 司天府的书房一直敞开,好像在等待什么人进来似的。 流光未放下手中的笔墨,望着眼前的黑衣女子,面色平静的说道。 “打个赌。我能在今日之内,解决王道微缺的问题。 赢的话,就告诉我你背后的主人是谁,夕颜姑娘。” “可以。”夕颜扯下面罩,接着说道。 “人选,我定。”早知道他一早看穿她,她也不用装得这么幸苦。 他望见夕颜若有若无的往东厢一撇。 “好。”流光点头答应。 “你不怕。选的人,是你妹妹。”夕颜有些惊讶,他答应的如此爽快。 “她,不会让我失望。”流光的语气十分自信。正因为是她,所以没什么好担心。 她是他找到,唯一赢他棋局的人。 所以,永远都不会让他失望。 第10章 王道微缺 月光穿透破碎的瓦片,直射在她脸上,天凌的脸被月光照得雪亮。 破庙的地面和司天府的床没分别,睡起来一样硬得让她瞬间惊醒。 天凌拂着额头苦恼,白天说乞丐坏话的下场,就是半夜被扔到鸟不拉屎的破庙,四目望去,破庙已经人满为患。 她想留在他身边,就得自己回去。 师命难为,就算天涯海角她爬也得爬到流光身边,宰了他。 这里虽不是天涯海角,也差了没口气。 宗周城中最大的乞丐窝。 她摸摸自己身上淡蓝色的衣服,衣料虽然普通也算新买的,在乞丐窝里竟毫不突兀。 宗周城天气突变,天灾难抗。 多数勉强依靠几亩良田度日的农户,没法维持生计,只好变卖田产给地主,再为地主打工换取一口饭吃。 所以,乞丐窝里好些人,受生计所迫,听说天子开仓放粮才装扮成乞丐,提前去府衙占位置,拿稻米。 天凌眼睛一一望过少年们脏兮兮的脸。 很好,青壮力占了七成,有利于她接下来的话。 她拍拍衣裙上脏兮兮的碎土起身,站到破庙最显眼的位置,搬起旁边的一块石头,重重砸下。 “啪!”一声。 石头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洪亮。 众人本就饥饿难睡,纷纷抬头看她。 “宗周城灾祸连绵,陛下怜悯百姓疾苦,明日宣布各个府衙开仓放粮。 朝廷为顾及农户疾苦,领取稻米需要出示,良田地契方可。 各位,可准备好地契?”天凌话语刚落。 众人纷纷面露难色,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独眼男子满脸碎土,头发蓬松浑身散发恶臭。 “大家安静,别听小丫头片子,胡说。 大水是天灾,陛下怎么可能不管百姓死活,明天派发稻米,人人有份。” “大水乃天灾,受苦的当然是颗粒无收的农户。 陛下英明,自然关心无力缴纳粮税的良民百姓。 恐有小人作祟,才会定下如此条规。” 拍拍衣服裙摆,她不甘示弱的抬头直视独眼乞丐,声音洪亮。 天凌和独眼乞丐各说一词。 众人神色犹疑不定,不知该相信谁。 她眯起眼睛,加重猛药。 “各位不信,大可明天去府衙试试,没良田地契拿不拿得到稻米。 只是可怜那几天没吃饭的小孩子,怕没到府衙,就已经饿死街头!” 天凌摸着女人怀里面黄肌瘦的孩子,轻声叹息。 众人沉默,四周气氛瞬间进入霜降。 女人怀里的孩子,仿佛感受到悲凉,竟大声哭起来。 独眼乞丐一时语塞,不甘心的对天凌恶语:“臭丫头,都怪你,你说什么办。” 见时机成熟,天凌把早在心里准备好的话,说出来。 “眼下正好,有个机会。宗周富商李大官人,招收学徒。 但凡年轻力壮,摸样端正,吃苦耐劳。 明日一早,便可到城郊五里的李府报名。取用者,有一袋稻米的佣金。就算不慎落选,也可拿到李大官人赠予的馒头。 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乞丐落魄贫穷饥饿,碰上天灾更是没有出入,只会活活饿死。 除非,他们变成资本,商人手中可以转化的劳动力。像狄更斯笔下的雾都孤儿,当学徒备受欺凌,至少有一顿饱饭可以吃。 天凌望着破庙里人群感激的眼光。 他们活在卑微而渺小的世界里,去过的地方不足方圆十里,只有漏瓦的破庙勉强息身。这也并不代表,他们要被她贬低。 她为之前在夕颜面前说的话道歉,而她能做,也只有这些。 回到府里,天色已经微亮。她打开书房门,便看见男子伫立窗前。 “李府传来消息,等候当学徒的队伍,已经排出府外。 今日皇城各个府衙,门可罗雀,王道微缺的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说着,流光放飞手中信鸽。 天凌微微点头,并未言语。 流光见她神情恍惚,柔声问道:“怎么了?” 她今天第一次发觉,活着时父母对她很宠爱,给了她优越的环境,无忧无虑的生活。看到饿得恨不得肯树皮的饥民。 她才明白,物质的享受并不是理所当然,该珍惜。 后来。 流光告诉她,陛下插手开仓放粮,就意味着太子地位不稳。夕颜出现的时机微妙,他已经猜到夕颜背后的主人是,太子姬瑕。 流光需要一个,证明他能力的机会,夕颜才会把他推荐到太子身边。 解决宗周乞丐问题,王道微缺,不公而破,太子地位稳固。 而人选,必是各方势力以外的人。 她是最好的人选。 十日祭天,问天结果公布。 陛下让太子参加“蓬莱会选”,向天下证明,他是命定的天子。 流光作为神官自然跟随前往,实则为姬瑕的幕僚,助太子夺得头筹。 心里学上,有种宿命论。 算命的提前告知他的命运,他做了件事后产生的结果。即使他原本不相信,而本人却在最后,验证了算命的预言是正确的。 ‘算命的’是苏怀。 苏怀最初和流光莫凌两可的谈话里,她隐约听出五年前“蓬莱会选”流光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惜,那场对话被她打断,弄的天凌现在坐立不安。一路上,总觉得会发生事情。 马车里。 流光被一阵焦灼的视线缠绕,感觉很不舒服,他干脆闭目养神,不予理睬。 视线很快便索然无味的放弃。 过不了多久,一道比刚才灼热数倍的视线袭来,他都快被烤焦了。 “你…”还有完没完。 流光下意识的睁开眼睛,转向她。 恰好逮到天凌正鬼鬼祟祟,偷拿他边上的软垫。双眼死盯着他,是她做贼心虚,唯恐被他发现。 木轮车翻滚在泥石路上的感觉,和缓慢版云霄飞车有得拼。感到五脏六腑都在翻滚,天凌赶忙把垫子垫在腰上,她全身都快被颠得散架。 “我提议,太子当选的第一件事,文轨统一。”天凌的话脱口而出。出了宗周城,道路变得狭小又泥泞,几乎都可以说,人走出来的。 “小妹见解独到,不如为兄向殿下,推荐推荐。”流光笑的诡异,末了若有若无的补充了一句:“这俩马车的确是朴素了点…听说太子殿下的马车很豪华,壁墙上都缝着软垫。” 太子殿下,她只要想起姬瑕那张高贵尊荣的脸上,冰冷如蛇的眼眸,没来由的一阵惊悚,就像有一盆水从头淋到脚,起了一身寒颤。 她轻轻抚摸车厢,讨好的望着流光,笑着说:“还是朴素点好,修道之人不用太铺张。” 世间有些人,注定在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非常不顺眼。天凌对宗周高贵的太子姬瑕唯一的评价是,像蛇一样的男人。 像蛇一样狡猾,像蛇一样冷漠,像蛇一样残忍。 她有些弄不懂流光,为么要选他。 “为么要选他?”这句话让她疑惑很久,不问不甘心。 她抬头凝视流光,这次他没有闭眼,也没有转开视线,就这么和她对视。就在天凌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 他答道。 “都一样。”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的结局早就被设定好,选谁都一样。 第11章 生辰 渤海之东,烟波滚滚,群山飘渺。 蓬莱山水,如画中美人,若隐若现,飘逸如仙。 太子姬瑕俯首而立,他眼睛冰冷孤傲,宛若黑夜中的鹰,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的强势。伫立在他身侧的夕颜,一身粉色衣裙,面若芙蓉,娇美明艳。 夕颜手里拿着鹿皮水囊站在姬瑕身后,不近不远,刚好三步。 他只要一转身,便可以看见她。 姬瑕回头,取过夕颜手上的水囊,动作自自然然无比流畅,就像他曾无数次这么做。 她抬眸,望见他的笑容,如沐春风。 天凌走下马车,看到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配上他们身后,风景如画的蓬莱仙境,画面唯美动人。 宛如一汪春水,撩动少女心。 她身旁的流光少年,轻拂衣袖。 恍然间,他弹了一下她脑门:“仙人也会思春?” 天凌捂住红肿的脑门,狠瞪流光一眼。 她才没这么弱,眼前这一幕虽然唯美,还不够她塞牙缝,拜现代教育所赐,她可是见过的真枪实弹…咳,电影里。 夕颜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望见天凌暧昧的笑容,她没来由脸颊微红,眼眸里晕染一抹羞涩。 擦肩而过,太子姬瑕轻描淡写的一瞥,他变幻莫测的眼睛里,流露出一道锋芒,天凌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 她同样的笑容,换来两人完全不同的反应。 “憧憬是距离了解,最遥远的距离。”天凌想起某个聪明绝顶的人,曾说过的话。 “殿下自有分寸,这点就不劳你操心了。 眼下到有一件事情,要劳烦你。”流光拍拍她肩膀,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墨黑如星子般的眼睛望着她,带有少年独特的朝气和明媚。 “今日,是我生辰。” 兴许被美色所蛊惑,她脑子有些迟钝:“生日快乐。” “你的贺礼。”流光一摊手,想了想又补充道:“仙人的贺礼,想必是独一无二的,我很期待。” “…好,我想想。”等她反应过来,话已经说出口,来不及收回。 那只塞过鸡腿的葫芦,她已经当见面礼送给他,她现在一穷二白,唯有…以身相许。就算她肯要,流光也未必肯收。抬头望天,还是再想想,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端看近在咫尺的蓬莱山,天凌估算着已经到了三月。 她向夕颜借了银两,便匆匆出发。 山脚下的市集热闹非凡。 一眼望去,各色摊子花花绿绿连绵没有尽头,姑娘头上的红绳子,公子喜欢的高丽扇子,应有尽有。 视线一一掠过,她忽然被一枚白玉发簪吸引,玉质通透,温润如水。 天凌拿起发簪在手中把玩,流光乌发漆黑如墨,配上温润通透的白玉发簪,好一个从画中走来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她摇摇头,要是被他知道发簪是她借别人的银子买的,会不高兴。 送人礼物还是诚意比较重要,她依依不舍的放下白玉发簪,匆匆扫过相同玉质的指环,头也不回的走了。 市集尽头,天凌找到她此行的目的。在摊子上选好花盆、背篓、铲子。 流光说,今日是他生辰。 他的生日在三月,天凌记得三月是百合开花的季节。 她自己没钱买礼物,只好付出点劳动力,蓬莱这座仙山上,该有百合花。 天色昏黄,最后一抹夕阳落下,天色变得昏暗,护卫燃起篝火。 流光四处望了望,凝眉想了很久,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端着大方步在帐篷里来回走了一圈,清风朗月帐外树影婆娑,微风徐徐,宁静清冷。 好似…过于清冷了些。 他敛眉笑想,换做平常,那丫头在他耳边说个不停,好不热闹。望向昏暗的天色,他一整天没见到她,便向护卫打听天凌去向。 离帐外十几步,他抬头刚好望见树下一双灼灼身影,伫立一对男女。 太子姬瑕微微垂眸,冰冷孤傲眼睛吐露一抹复杂,与她并肩而立的女子一袭粉色罗裙,明媚的笑容瞬间僵硬在脸上,脸色苍白。 姬瑕警觉一道视线传来,抬头望向他,冰冷的唇角泛出一丝笑意。 流光微微颔首,向太子行礼。 待太子姬瑕离开,夕颜仍站在树下,有些痴迷的望着太子离去的背景,她眼眉泛着苦涩。 良久。 她望向神色有些焦虑的流光,冷笑说道:“在找她?” 流光敛眉,沉默不语。那是他的事,与夕颜没有干系。 “你找不到她。”夕颜摇头。 她随既笑着提议:“不过,我倒可以告诉你,只要…”夕颜抬眸看他一眼。 流光了然,拱手抱拳:“我那不懂事的小妹,有些愚笨。若有得罪姑娘的地方,在下替她给姑娘赔礼。”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便告诉你,她在那。”夕颜站在树下,指甲掐入树干。 “夕颜姑娘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颜知己,自然要什么有什么。”流光笑的不以为然。 “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夕颜面色复杂。 流光凝眉,’在下愿为效劳。’的话挂在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不知怎么,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迟疑说道:“只要…与我成亲。” 流光眨一下眼眉,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有些好笑的望着夕颜,刚才还和太子眉目传情的女子,这么快就移情别恋。 摸摸鼻尖,他何时有这么大魅力。 “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迟疑一下,夕颜补充道:“至多…三天。” 第12章 成婚 上 天凌看了三次蓬莱,日出日落。 终于在溪水潺潺的山涧,发觉一株并蒂而生的百合。 取下背篓里青底白瓷的花盆,她用铲子抛开百合四周的碎土,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尖锐的刀铲,还是伤了花枝的根筋。 她心一狠,干脆扔开刀铲,徒手挖掘。 白皙纤细的手指拨开尖锐的碎石,泥土里滴落点点血渍。尖锐的疼痛让她瞬间皱眉,十指连心,得想办法。 瞥见脚边青底白瓷的花盆,她立刻有了主意。 她把从山涧里流下的溪水存储在花盆,再用花盆里的水浇灌百合,四周的碎土碰到水,纷纷向下沉落,她毫无损伤的挖出百合的根筋。 抬头,一袭青衣的道人正笑的和煦,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百合。 庄子休露出一种高深莫测的笑容。 “那小子的生辰在五月,不过没关系。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给你的冒牌哥哥当成婚贺礼,倒也恰当。” 天凌还未从师父的话中反应过来,眨了两下眼睛。 “…五月的话,铃兰还没开。” 这那里是重点。 庄子休从衣袖里掏出一方锦帕,递给她。 天凌迟钝的接过锦帕,擦拭双手,低头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痕迹,泛着青色。 没来由,她心里感到一阵变扭。 末了,她用一种轻松的口气说道。 “流光要成婚? 这么着急,没听他提起过。” “徒儿,末要忘了。 这里是流光的梦境,便是他的过往。虽然有你的介入,扭曲了一部分故事,但不能改变结果。 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设定好。” 庄子休看她的目光,好似包容一切,蕴含着世间无穷奥秘与智慧,就像宇宙一样。 山脚下朴素的客栈,妆点的异常华丽,满目嫣红。 夕颜望着铜镜里凤冠霞帔的明艳女子,心里有划落一丝落寞。她微微蹙眉,镜中的女子也随着蹙眉。 “你不愿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逼你。” 铜镜里映照出男子修长的身影,流光身穿一袭红衣,他面容平静如水。 “你也一样。不愿做的事,没人能逼你。” 夕颜转身与他对视,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新婚前,新郎新娘见面是很不吉利。而在场的两人,却没有一个在意。 喜娘站在旁边蠕动两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悄悄褪去。 “殿下他,是要断了我,所有退路。”走入喜房,他唇边挂着一丝自嘲。 姬瑕不相信流光,找了个时机测试他的忠诚。 倘若他乖乖和夕颜成亲,表示他并未有窥伺蓬莱门人之心。夕颜便是堂堂正正,安插在他这个宗周府司天监身边的明棋。 而所谓的‘妻子’,便是‘棋子’。 “不是你,是我们。 他要断了我们,所有退路。”夕颜抬头,笑的明媚。 她不过是想,站在他身后三步,不近不远。只要姬瑕一转身,便可以看见夕颜。 原来,这也是不被允许的。 夕颜一直都在笑,笑的无比刺眼,笑的宛如哭泣。 “有人和我说,她见过一种人。 开心的时候,会哭;悲伤的时候,会笑。笑容越灿烂,心里越难过。” 流光拍拍夕颜肩膀,叹息:“真是笑的比哭的难看。难过的话,不用勉强自己笑。” 喜娘忽然从房门外探出头,无声的催促他们。 夕颜怔了怔,瞬间甩开流光的手。 她不自觉转开话题:“这么有趣的人,倒是很想要见见。” “拜完堂就能见到了。 你答应过,告诉我她在那里。”他走出喜房,红色衣诀随风飘扬。 夕颜眼眸透露一丝复杂,直到那一抹红色的衣诀消失殆尽。 夕颜轻轻摇头,喃喃自语。 “殿下,不会允许变数。 你…再也见不到……她…” 蓬莱深处的山涧,女子一路狂奔。 树林深处一抹黑色身影暗中监视她,手上的羽箭散发冰冷光芒。 天凌一路狂奔,水蓝色裙摆沾染点点泥污,她对杀手毫无察觉。 天凌耳边还残留着庄子休的话。 这里是流光的梦境,便是他的过往。你的介入,扭曲了一部分故事,但不能改变结果。 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设定好。 …… 五年前,宗周太史院司天监,是流光的父亲。 刚满弱冠的少年流光,在路上救了一位女子。她一身粉色衣裙,面若芙蓉般娇美。那时在二十岁的流光眼里,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 没多久,他们便定亲了。 成亲那晚,父亲很开怀,笑着宣布。 他已经解决王道微缺,太子动身参加“蓬莱会选”,向天下证明,他是命定的天子。 流光怀着忐忑又喜悦的心情走进喜房,他想告诉未来的妻子,他会是下一任宗周府司天监。 往后,他和她。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 树林深处,飒飒风声,一只羽箭呼啸而过。 “——搜”一声,射在天凌脚边。 天凌每走一步,白色的羽箭就会从树林里飞速而出。 一支。 箭头擦过她的手臂。 两支。 划破她的脚踝,她跌落在泥地,碎石划伤膝盖和手掌。 三支。 箭尖擦着她的发鬓,被斩断的青丝落在地上,羽箭呼啸而过。 树林深处,杀手剑术高明,却不想让她死得太快。像在玩弄猎物一般,慢慢折磨她。 天凌痛的发抖,卷曲身体跌坐在地上。 脸颊上血液蜿蜒而下,划落在眼睛里,她视线一片朦胧。 耳边隐约,浮现庄子休后来的话。 之后的故事,你也该猜到。 …… 五年前。 流光走近喜房。 他掀起红盖瞬间,夕颜脸颊微红,眼眸里晕染一抹爱慕。 “你来了。”她嘴角微动,朱唇轻启。 她已经服毒,眼神迷离混沌,满怀希翼,等她心上人来接她。 “…姬瑕。” 名字绕在她嘴边,夕颜说出这一生,再没有机会说的名字。 眼里一片倾慕。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数日之后,宗周太史院司天监。 满门抄家。 …… 躺在地上的天凌,一袭水蓝色裙装被红色浸染,羽箭穿透皮肤,嫣红的血渍从身体里层层透出,蓝色裙装生生被被染成紫黑色。 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她躺在地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冷风袭来,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指尖早已麻木。她连寒冷的感觉,都已经失去。 会死的。 她会死的。 那他,要怎么办。成亲后,再伤心一次。 真要他在梦里,也不得圆满。 第13章 成婚 下 新人成婚。 红绸锦缎,满目嫣红,红色如火如荼。 方圆十里都没有如此热闹,周围都是围观看热闹的百姓。 喜堂被妆点一新,喜娘牵着新娘出来,满意的点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郎才女貌的一对。 一拜天地,话音还未落下。 喜娘就忍不住皱眉,门外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喜堂。 许久没听到喜娘的声音,夕颜迟疑片刻,掀开头上的红盖。 她一身凤冠霞帔,面若芙蓉,娇美明艳。众人都沉浸在夕颜美丽的容颜里,流光似乎感应到什么。 他抬眸,视线转向门外。 “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哥哥怎可与他人,胡乱成婚。” 伫立在门外的女子紫黑色衣袍,面容苍白如雪,眼眸漆黑不染一丝尘埃。 她气息宛如罗刹地狱里的厉鬼,却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有孤的赐婚,怎可算,胡乱成婚。”太子姬瑕端坐堂前,凤眸一扫,语气孤傲。 太子赐婚,等同皇命,宗周太史院司天监流光,可有不受之礼。 她就知道,太子姬瑕只会用身份压制别人。 天凌把进门前,想好的话说出来。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太子殿下赐婚,三书六礼也不可废。” 姬瑕微微蹙眉。 他要流光三日之内成婚,时间太匆忙,礼节上确实未准备齐全。 她每走一步,便说一个。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三书六礼。 一样,都不可废。” 她直到走到他身边,方停下。 流光眉眼一挑,淡淡吐出一句:“回来了。”他语气笃定,充满信任。 天凌想起,那晚解决宗周乞丐,回到府里天色已经微亮,她打开书房门,便看见流光伫立窗前。 纵使他不回头,也知道她回来了。 喜堂前的四人,形成一股微妙的气氛。 四人之间流动的气息,把外面人通通隔离开。 “别不知好歹。”姬瑕沉眉,用他们四人可以听清楚声音威胁。 她毫不畏惧,迎上姬瑕的凤眸。 待流光想要把她护在身后,天凌已经拔出姬瑕腰上的佩剑。 瞬息之间,执起利剑,斩断红绸! 漫天飞舞的红绸锦缎里,她巧笑嫣然的弯起眼眉。 “今日,不许成亲。” 一身凤冠霞帔的女子,一直伫立在堂前。 夕颜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气。 身旁的太子姬瑕,微怒的斥责夕颜。“我说过。她,是唯一的变数。 这是你没有斩草除根的下场。” 夕颜取下凤冠,放在姬瑕掌心,莹莹一笑:“她的身上,有我所没有的勇气。” 望向手中的凤冠,姬瑕凝眉。 “明知不可为,而为的勇气。”说完,夕颜转身离开,再未看姬瑕一眼。 踏出门口,天凌便跌坐在地上喘息。 她嘴唇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流光赶忙扶助她肩膀:“你这又是何必,等拜完堂一样可以走。”现在得罪太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跑到那去。 天凌扯住他衣袖,笑着看他:“这下可好,我们的流光大人,太史院司天监的位置可就保不住了。” 感觉掌心一阵滑腻,流光看着手上的血渍,皱眉。 他卷起她袖子,手臂上一道道狭长的伤口,大部分已经结痂,微微参出鲜血。 “都弄成这副样子,还有心情说笑。”她来时就伴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只是他没想到一身血是她自己的。 她怎么把自己能成这副样子。 天凌指着大大小小的伤口,说道: “我啊,可是上刀山下火海的来救你。来的路上,差点就死了… 可忽然想到,就算要死,也得先把我们流光大人救出火海,就又活过来。” “夕颜姑娘面若芙蓉,娇俏美艳,那里是‘火海’。”把他救出火海,说得好听。 流光把天凌带到客栈厢房,掏出药柜里的金创药,擦在她胳膊上。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让我错过一段好姻缘,你打算怎么赔我?”他瞥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天凌拉扯两下,包裹的像粽子似的的手脚。有些恼怒的看他一眼,她这么拼死拼活,他不要不识好歹。 那时她真的快死了。 怎么没死,在她意识到自己要死的时候。 天凌恍然觉悟,她是千年女幽,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死一次。所以,‘我会死’是一种感觉,梦魇给她的暗示。 天凌颇为得意的,向流光挤挤眼眉。 “你们这里的人,都喜欢说。男女成婚,三书六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来时我看了一圈,别说父母,连一个宗周城熟悉的人都没有,就知道你不是自愿的,况且…” 夕颜中意的良人也不是流光,天凌眨眨眼睛,这句话只能烂在肚子里。 “你们这里。”像是抓住一句有趣的词,流光喃喃自语。末了,颇为谦虚的语气问道:“不知仙人那里,如何?” “想知道?” 她那里…天凌忽然想起,蓬莱山脚下的市集。 她灼热视线望着他:“我想到,怎么把姻缘赔给你。” 第14章 问情 蓬莱山脚下,市集繁华,热闹非凡。 一眼望去,各色摊子连绵没有尽头。 天凌轻抚衣摆,那身煞气极重的血衣,果然只有在闹喜堂穿最适合,她一袭水蓝色罗裙好不自在。 走到熟悉的摊子前,她指着白玉发簪旁边的玉质指环,对流光说道。 “凡事女子都喜欢新奇玩意。 教你一招,等下次遇到你中意的姑娘,就用在她身上,保你锦绣良缘。” 天凌一摊手,拿过流光的银子,买下一对玉质指环,放在他掌心。 “用石头见证良缘,比结发好?” 流光眯起眼睛,拿起指环在阳光下照了照,有些怀疑的说道。 “容颜易老,青丝易断,那有石头结实。”她嗔怒的看了他一眼。 “我们那都是用石头,指环套在手指,把它叫‘戒指’。大家一看手上的戒指,就知道这人成亲了没。” 她抬手,伸出左手无名指给他看,戒指带这里。 流光疑惑的看她一眼,试着把指环套在手指。 两枚指环一起放进去,手指僵硬,动起来很不方便。 “错了,错了。”天凌有些好笑的拿出一枚指环:“一人带一枚。当然也是提醒自已,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别见异思迁。” “这法子,到挺有意思。”流光端详手上白玉指环,他瞥见那枚多余下的指环。 “我一个大男人,身上带着女人的东西不方便,你就暂且帮我保管。” 说着,便把指环套在她的左手无名指。 瞬间窒息,她睁大眼睛,还未缓过神。 她抬头,他眼眸漆黑如墨,宛若星辰。 “好吧。我吃点亏,暂且帮你保管。”她眯起眼睛,笑着点头。等了千年,终于有人向她求婚,虽然是暂时,她也很满足。 “其实,还有一种说法。 相传此指与心相连,我的心为你而跳动。” 话音刚落,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低笑:“我也是。” 流光的声音是那样很好听,好似穿透她心里重重迷雾,照亮内心所有阴霾。 他们并肩走在一起,流光忽然想起什么,问她。 “这几日,野到哪里去了?”他找了方圆十里,只差没把地皮反过来。 “这个。”天凌悄悄偷瞄他一眼。 她在山里三日找到百合花,却把它忘在山上的话,是万万说不出口。 “我去打听过了,某人骗我说前几日是他生辰,其实他的生辰在五月。”天凌像是一只偷腥的猫,笑的很贼。 “只是宽限你数月,到时准备好寿礼,给本公子贺寿。”流光理所当然的摇动手上的折扇,一派风流。 “是是是,小女子明白。”礼物她早就想好了,不知这世界有没有,所以还是她自食其力。 回到客栈天凌便把房门关上,一呆就是数个时辰。 白色青烟消失,他手边第三壶茶盅,已然没了热气。 流光墨玉色眼眸一转,这么久还不出来,她在搞什么鬼。 这丫头古怪精灵,若是再消失不见,他岂不是要把蓬莱仙境的地皮都翻过来。 没找到她,他就先累死了。 思极再三,他还是敲开房门,看她偷偷摸摸在房里干什么。 木门被推开门的瞬间,铺天盖地的纸片如雪花般向他飞来。流光低头,一张青檀宣纸恰好踩在脚下他脚底下,洁白如玉的纸面上画着一束‘其丑无比的…杂草。’ “别告诉我,你打算将这些‘墨宝’搪塞给本公子。”流光眼角一扫,瞄了一圈。 比起天凌丢在角落里擦桌子的,他脚下那张…蜿蜒的墨迹里勉强还能看出草的轮廓,算佳作。 “本姑娘还未掌握好水和墨调和的比例,等时机一到,定跌破你的双眼。”天凌放下笔墨,扭动两下酸涩的手腕。 笨鸟仙飞。等她练到数万张,练完十八缸水,还不水到渠成。 “洛阳纸贵,殿下带来的青檀宣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被你糟蹋了。” 流光一抬脚,绕过周身无数‘墨宝’来到书桌前,指着案几上的有些轮廓的画作,反复辨认,不确定的自语。 “…君影草?” 宣纸上绘画数个忽浓忽淡的墨迹,隐约勾勒出花朵如铃铛般低垂,枝叶低矮,熟悉植物的人大概会感慨,天凌把铃兰画的如此怪异。 “君子如兰。 铃兰藏于深山幽谷,与幽兰相伴。孤芳自赏,不以无人而不芳。” 她每说一句,流光的眼睛便亮一分。她画技虽然拙劣了点,舌灿如花的本事还有那么几分。 末了,把画卷往流光怀里一塞“我这贺礼,够分量吧。” “塞张纸片便是贺礼,仙人如此敷衍流光。” 他嫌弃似的抖了抖宣纸,放入袖袋,墨玉般的眼眸划落一丝温柔。 天凌抬头,盯着他眼睛半响,笑着说道: “我发现一个秘密,每次你害羞的时候,都会叫我仙人。” 次日,他们约定一起动身去蓬莱仙境寻找铃兰。 可惜,第二天天明,发生一些事情。 而这个约定,此生再未实现过。 第15章 萧杀 第二天,天明十分,发现夕颜身体冰凉。 她自尽了。 天色微亮,此时大家都还不知道,除了一个人。 窗外雷鸣电闪,太子姬瑕手持佩剑,凤眸阴森,一掌推开客栈房门。 流光并未睡下,桌前烛火朦胧的微光照射,他正在执笔书写。感觉有人进来,他合上奏折转身,门外站着的人,正是太子姬瑕。 姬瑕面色冷峻,台步便走到桌前,利剑挑开奏折,匆匆一扫。 “你要辞官。” 流光坦然的点头:“臣违逆殿下的意愿,万望殿下海涵。” 他见姬瑕依旧冷面,却也未动怒气,他继续说下去。 “流光能帮太子做的都已做到。厌倦朝堂的尔虞我诈,也未有窥伺蓬莱门人之心。 希望有生之年,闲游三山五岳,四海为家。 年过古稀,便在昆仑山,石桥南畔,盖一处房子,伊人相伴。”他眉眼柔和,话说的坦荡真挚。 流光本是神官,生性潇洒喜快意江湖,无奈卷入朝政是非之中,不得安宁。 若在以前,姬瑕会立即点头应允。 可惜,他的颜儿… 姬瑕垂眉低喃:“伊人相伴…那个人。”流光眼里那个重要的人。 他瞥见流光落在玉指环的眼睛,忽闪而过一丝温柔。 “原来如此,难怪你不愿迎娶颜儿。”姬瑕想起,紫黑色衣袍的女子,面容苍白如雪,眼眸漆黑不染一丝尘埃。 是啊,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执剑斩断红绸,他的颜儿也不会羞愤自尽。 姬瑕徒生怒气,剑身寒光一闪。 流光隐约察觉姬瑕身上,弥漫着戾气。 他刚要开口,就被姬瑕点了穴道,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想要辞官,先把你的伊人留下,陪孤的颜儿一起。 黄泉路上,她一个人太孤单了。”姬瑕手持佩剑,凤眸阴森。 辗转反侧,天凌睁着眼睛到天明还未睡。 她未睡着的原因很简单,拿流光的话说便是,仙人思春了。她执起手上的白玉指环端详,脸颊上莫名闪过一抹红晕。 忽然,听见门外开门声,隔着厚重的帷幔,隐约望见一个修长的身影。 天凌眯着眼睛问道:“谁在那里?” 黑影并未回答,却走得更近。 借着朦胧的月光,她披上外衣。 点了一只火烛,她试探的问道:“流光?” “哗啦”一声! 眼前厚重的帷幔被利剑撕裂。 姬瑕手持佩剑,凤眸阴森,他手上的利剑在月光下,散发一道寒光。 窗外电闪雷鸣,姬瑕眼眸充满阴霾,他好似修罗地狱里来的厉鬼,阴狠的眼神扫视她。 天凌微惊,不自觉后退几步,直到搁到身后的床沿,她退无可退。 瞥见他手上散发寒光的宝剑,她沉眉。 镇定心神,她索性上前几步,挺直腰板。 “不知殿下深夜到访小女子闺房,所谓何事?” 虽然姬瑕一副要把她剁成瓜菜的面孔,但迟迟没有动手,她还有机会。 这里虽说是客栈,她特意加重‘闺房’两个字,希望唤醒这位太子殿下的理智。 “巧舌如簧。”姬瑕神情孤傲盛气逼人。 他冷凝一撇,执起利剑:“正好,孤的颜儿在黄泉路上太孤单,你去陪她。” 夕颜死了! 她怔怔的望着姬瑕,一时之间有些迷惘。她明明阻止成婚,为何夕颜会死。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不顾一切飞奔到终点,以为得了第一,醒来却发现是一场梦。 命运是注定,还是可以改变。 天凌曾经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命运是可以改变。却没有想到,改变本身,只是朝着既定命运,一种运行方式。 窗外风雨大作,雷鸣电闪。 姬瑕冷凝,执剑袭来。她忽觉心头沮丧,不曾躲闪,闭眼默默承受。 太子剑锋凌厉,出手没有丝毫犹豫,寒光向她心口袭来。 刹那。 一道银白光华如蜻蜓点水般划落,瞬息之间,她被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那感觉太熟悉,鼻翼间传来气息,如空气般清爽,让人安心。 姬瑕剑锋一偏,剑锋割伤她肩膀。 天凌甩甩手臂,毫不在意,抬头望向身侧的流光。 流光一袭白衣,扶着她腰间,眸色微暗,绷着嘴角似乎在忍耐。 端看流光苍白的脸色,姬瑕大惊:“强制冲破穴道,为了她,你这身武功都不要了!” 流光并未言语,敛起衣袍,单膝跪在太子姬瑕身侧,背影宛如松针般屹立。 姬瑕凤眸微一怔,转瞬即逝。 良久。 太子姬瑕不屑的瞥一眼,跪在地上的流光,凉凉的开口。 “孤今日不杀她,明日一样要杀她,看你能阻止几次。” 第16章 争吵 大约每个姑娘心里都会对那个‘他’,有些隐秘的期待。他一袭白衣绝世风尘,潇洒不羁,风流倜傥,万般种种也抵不过。 这一跪。 她望着流光一尘不染的白衣,沾染上地上污秽的碎土。他那么骄傲的人,却为了她给别人下跪。她忽然觉得很难过,又很感动,心里酸酸甜甜。 天凌想,就算时间流转千年、万年,她也不许自己忘记,流光对她的感情,胜过他自己,胜过尊严。 她会永远记得。 “啪!”一声。 她想扶他起来,却被流光一掌拍落。 手僵直在空气中,天凌有些不知所错。 流光一动怒,压抑在喉咙的血,瞬间喷出,染红衣襟:“为何不躲,你明明可以躲开。” “我…”她那时脑子有些混沌。 他撇她一眼,冷笑:“在下倒是忘了,仙人料事如神。想必料准,有个傻子会来救你。” 她咬唇,低垂眼眉,执意扶起他:“你受伤了。” 心里打定主意,无论流光说什么难听的话,她都不理会。 “你没听殿下刚才的话,强制冲破穴道,筋脉逆行。我已经是个废人,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流光自嘲的勾起唇角,一把推开她。 天凌被推到床沿,被姬瑕那一剑锋割的肩膀,掺出血来,她有些吃痛。赶忙撩了一把碎发披散肩膀,悄悄藏起伤口。 “那又怎么样,我不会介意。”这是真心话,她一点也介意。 她认识他的时候,他比现在落魄多了,是蓬莱最低微的打扫。 “你在同情我?”他眯起眼眉,对她冷淡一撇。 那一瞥好似刀子,割在她心里。 天凌蠕动嘴唇,恍然间不知道她该说什么,好像无论说什么都是错。 她抬头,克制不让眼里的泪珠子,落下来。 她干脆豁出去:“骂吧骂吧,你尽管骂。我是不会走。” 他微微有些诧异,心里有阵暖流飘过。 感觉身体里胡乱流窜的真气,他仍冷着一张脸:“你不走,我走。” 流光踉跄站起身,没走几步被迫停下脚步。 两人擦肩而过,她噙着眼泪拽住流光的衣袖,挽留他:“是我不好,说错话。我会弥补,去找师父来救你。 你别走…” 流光扶起衣袖上她的手,墨玉般的眼眸划过一丝不忍。在她希翼的目光里,他慢慢放下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衣诀飘扬,不曾有丝毫留恋。 眼前一片模糊,她狠狠拿手心擦拭几下眼睛,不能让泪珠子模糊视线。天凌想,万一他后悔了,停下脚步等她,她却没看见怎么办。 可那道白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都未停下。 他是一道光,光原本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她见到那昏黄的温暖,是自己心里折射出的幻影。 现在幻影消失了。 她实在没有勇气再追上去。 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止不住划落脸颊。她好难过,好伤心,喘不过气,心口压抑的痛楚,渗透骨髓。 天色微亮。 天边日出缓缓升起,透过窗棂一抹昏黄的光线照射她身上,一袭水蓝色女子坐在坚硬的地砖上。 她把臂弯埋深深埋在膝盖里,姿势僵硬全身冰冷。 一双玄纹繁云的靴子,停在她面前,她惊喜的抬头。 他一身青衣,清秀俊雅的面容上泛着一丝淡淡笑意,锐利双瞳好像早已测透她的想法。 “在期待什么?” 天凌笑容僵在脸上,嘴唇发白。迟疑的叫了声‘师父’。 眼眸黯然,她以为流光回来。 庄子休眉目微敛,他已经告诫过她。 “每个人的命运,都已经设定好。 你,也不例外!” 师父语气坚定,天凌徒然一怔。 她以为阻止成亲,悲剧就不会发生。 夕颜却自尽了。 庄子休冷道:“徒儿可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需不需要为师来提醒你一下,真实的现实。” 天凌蹙眉,拿衣袖塞住耳朵,她不想听。 心里有感觉告诉她,听了,有些东西就会失去,难以挽回。 他起唇,说完当初苏怀想说,却被她打断的结局。 五年前的故事,迎来了最终的谢幕。 …… 五年前。 蓬莱会选,人才济济,热闹非凡。 周天子派太子姬瑕参选,不想被一个白衣少年博得头筹。少年对大宗师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请求,他恳请大宗师能收他怀里的女子为弟子。 女子身披凤冠霞帔,明艳娇媚,却也已经死去多时。少年为了保她尸身不腐,把她放在冰玉棺材里。 少年的手指被寒气所伤,红紫一片,接近坏死。 大宗师心知肚明,少年是在恳求他们救活她。 少年在蓬莱之巅跪了七天七夜,大宗师首座庚桑楚,勉强答应。 为了测试少年,庚桑楚提出一个很苛刻的条件,让他做蓬莱最卑微的门外打扫。 …… 身披凤冠霞帔的女子是夕颜,少年便是流光。 他与她之间,才是真实。 第17章 存在 “我第一次见到他,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世间一片寂静。流光整个人仿若冰雕,站在庭院里扫落雪。” 天凌失笑,她怎么忘了,她与流光的故事,是从这里开始的。 她轻抚面颊,晶莹的泪珠末入尘埃,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庄子休与她并肩,站在窗棂边。他伸手,接过窗外洒落的飘雪。 梦魇里,事物变迁日新月异,人则不同。 纵使时间流转千年,深藏在人内心深处的结郁,一直存在。 庄子休清俊的神色,透露追思,他回忆道。 “我出生在宋国蒙,曾做过家乡一个叫漆园吏的小官。 夫人死后很伤心,就没有再做下去,辞官隐退。 闲暇无事,便在河岸边造了草庐居住。 那时我还未放下夫人过世,时常想起她。 她喜欢煮红豆粥给我吃,想起她的时候我就煮一碗红豆粥给自己吃。 她最喜欢纷飞清丽的山樱,我便在草庐旁边种几棵。 三月山樱绯色满天、六月硕果累累,立冬过后,大雪将至万物枯萎,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一想到来年,阳春三月粉色花瓣满天飞扬,也就释怀了。 那是我才恍然惊觉。 拥有出生的喜悦和死亡的承重,才能构筑完整的生命。 回顾夫人她一生,出世成为婴孩拥有独立生命,经历世间种种最后消亡。和春夏秋冬岁月的变迁,如此相似。 执念不过弹指之间,一回身已过万年。” …… 一阵狂笑打断庄子休的追思。 天凌低笑,笑的疯狂。她一直奇怪,为何只有师父、流光能见得到她,她是千年女幽,按道理没人能见到她。 庄子休见到夫人,过世。 流光亲眼看到未婚妻子夕颜,自尽。 天凌愤怒的责问庄子休。 “能看见我的人,亲眼见到至亲,死在他面前! 所以你一直不肯说,为何看得见我。” 她声嘶力竭的质问,让庄子休蹙眉。他直视她,因为狂笑而扭曲的脸,沉眉。 “啪!”一掌耳光。 他打的极重,庄子休运足八成内力。 天凌被打的侧过头去,止不住心口骤停,她视线混沌。 梦魇蛊惑的声音,在天凌耳边魅惑。 “你没有身体,出了这里再没人看见你。 一个人的存在,要在别人眼中确认,是多么卑微又多么可怜。 倒不如在这里。 有流光,有你师父庄子休。 你,不会一个人。” 天凌眼睛低垂,她漆黑的瞳孔沾染上一抹尘埃。 有人会陪她,她不会一个人… 他们都会陪着她。 眼皮越来越重。 她好累… 慢慢闭上眼睛,等她再睁开,眼眸已经变成暗红色。 一袭嫣红色衣衫,梦魇朱唇轻启:“大宗师好福气,收了灵体纯净、心地纯良的徒弟。 这灵体,我用的甚好。” “妖孽!”庄子休呵斥。 他屏息,手掌一转,祭出一柄色泽暗青的宝剑。剑身纹理似百龙盘旋,精光内敛。 “人,总是有弱点。 她没有躯体,无法证明自身的存在,让她变得脆弱。” 梦魇摸着额角,眼睛划落一丝得意。 青冥剑一出手,似有青龙盘旋庄子休身侧。 他那一掌耳光打的太晚,她已经迷失心性。 第18章 梦止 数个时辰的调息,流光暂时稳住心脉。 心里估算已过去一日,他担心太子来找她问罪,又折了回去,拿金创药来查看她的伤势。 推开客栈木门,他没想到一回来,看到是如此场景。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十招。青衣道人衣诀飘渺身法轻灵,红杉女子出手敏捷手段毒辣。 却偏偏打了个平手。 梦魇还未习惯新灵体,动作有些僵硬。庄子休碍于梦魇在天凌心里,打的是他徒弟的元神不好下狠手。 瞥见门外一袭白衣的流光,庄子休沉眉,他要速战速决。 伴随声声龙鸣,青冥剑在空中极速旋转,庄子休一剑挑断她手筋。 鲜红的血液划落指尖,她吃痛捂住手腕,望向门外的一袭白衣的流光,她嗔怒的看了他一眼。 “还不来救我?” 她一身嫣红,巧笑嫣然。 与他记忆中,眸色明亮清澈,素面清丽,喜穿水蓝色的小姑娘,相距甚远。 “不如,姑娘先告诉在下,你是谁?”流光抬眸,笑着问道。 她长着一张他熟悉的面容,红杉女子眼眉妖媚,全身上下透着一股邪气,与她钟灵毓秀的气质完全不同。 她不是她。 梦魇眼中忽然划落一丝恼怒,下手越发狠毒。瞬息之间,她已经掐住流光的脖子,她只需用力一掐,流光的元神便会灰飞烟灭。 青冥剑想要阻止,必须刺入她心口。 徒儿的元神也难保,庄子休微一犹豫。 流光蹙眉,脖子已经被掐得青紫,说话断断续续。 “…姑娘手里的东西…不属于姑娘…在下帮你…取下…。” 他掰开她手掌,硬取她下无名指的白玉指环。 没来由,梦魇恍然觉得头很痛,呼吸急促,她掐流光脖子的手,也没了力气。 流光左手无名指,另一枚白玉戒指仿佛受到感应,一道白光惊现,他手上徒然多了一把,湘妃竹骨扇。 骨扇残留苏怀对长婷的思念,唯一世上至纯至洁的情感,才能冲破梦魇的迷障。 庄子休了然,说道:“那武器,能克制她。” 看了青衣道人一眼,流光拿起竹骨扇一挥,她手上便多了一道伤痕。 一时吃痛,她不敢贸然上前。 只是,她不断变换脸色,时而妖媚,时而清冷。最后恢复成一身水蓝衣裙,她看流光手中的骨扇,神色有些畏惧。 流光冷眼凝视,她与天凌别无二致的面容。 “你不是她,也替代不了她,她在那里?”他语气笃定,手持竹骨扇划落一道光芒。 她眼眸忽明忽暗,脸色忽而狰狞,忽而淡然。 好似有两个人,在互相争夺一副躯体。 不许伤害他。轻灵的声音说道。 那我们来打个赌,看你的意中人找不找得到,那个是你。妖媚的声音说道。 “杀了我,你就能见到。” 她一身水蓝衣袍,眸色妖媚,指指自己的心口,语气轻佻。 流光一袭白衣,与她对望,神色犹疑。 她漆黑的眼眉,让他有瞬间熟悉。 他未来得及多想。 她便一掌劈来,掌风凌厉。 流光手腕一转,湘妃竹骨扇瞬间,刺入她心口。 她望向他,眼眸里的妖媚,隐约褪去。 赌注,是你的命。 输了,就陪我一起死。耳边,妖媚的声音笑意凌然。 她眼神呆滞,玉指环应声而碎,她低喃。 “…戒指…碎了……” 他手指一颤,想要收回扇子已经来不及,她心口的血,只会流动的更快。 天凌抬头看他,眸色明亮清澈,素面清丽。这次,她真的要死了。 元神破灭魂飞湮灭,这本没有什么,她跳下镜花水月已经有心里准备。 感觉心口血液汹涌而出。 如艳丽的花瓣,蜿蜒而落,点点血珠,洒落在流光一袭白衣上,触目惊心。 他忽然感觉心口窒息,面色苍白如雪。 这一世,她活得很精彩。 不想活着的人,为她伤心。 更不能让他觉得,他杀了她。 天凌微笑,执起湘妃竹骨扇,深深插入心口,嫣红的血液瞬间染红,她素白的指尖。 流光眼眸一怔,伸手想要抓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手指却穿透而过。她身体越来越透明,随时都会消失。 他扶起她面颊,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有些颤抖。 她望见他手指,那枚白玉指环闪过一道光华。 她抬眸,凝视他。 那双眼眸,漆黑如墨,宛若星辰。她要,深深的印在心里。 “…不要…愧疚……” 梦境足够美好,却不真实。 请你不要对我,有所愧疚。 第19章 缘起缘灭 @@ 人生便是一场又一场梦境。 曾经的悲喜想透彻不过是浮生梦一场,既是梦境又何必牵挂?我们总会从这场梦境中醒来,继续下一场新的梦。 浮生若梦,梦如浮生,万般种种,皆是因果。 凌镜幻灭,逝水流长,凡心所向,皆为浮光。 她话语落下瞬间,他们眼前的场景如星子般掉落。 好似,从未出现过。 卷一【浮生梦】完 @@ 第20章 初始 很多年前,天界曾流传一个故事。 昆仑山西王母那枚天凌镜在一次蟠桃大会上,丢失了。明眼的神君们一看便知,天凌镜被偷了。 传说此镜,洞察天机,知晓古今,更有时空穿梭之力,神镜至今下落不明。 众道君思极此处,尚还有些迷惘,端看西王母犹疑不定的脸色,纷纷识趣绕开话题。 世间之事多是如此。 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出的版本已然和真实,相差十万八千里。 如此,我们便来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什么。 昆仑山西王母设下蟠桃大会,众仙云集,瑶池热闹非凡。 偏偏有道君喜欢另辟蹊径,鬼祟之君还颇为多见。偷镜贼过多的情况下,他们约定每人放一缕神驰入境,各凭本事。 凌镜幻灭,逝水流长。 凡心所向,皆为浮光。 她话语落下瞬间,他们眼前的场景如星子般掉落。 好似,从未出现过。 众仙顿时一惊,纷纷从天棱镜中收回一缕神驰。 鬼方国国主率先清醒,他发丝如雪,美如冠玉,微微低垂的眼眸泛着一抹紫色。 他凛冽的眼眉一扫红衣女子,轻笑:“帝俊手下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梦魇,此次偷镜失败,还不走。” 梦魇玉葱手指往边上一指,望见幻化出的竹篮里一个小小身影,妖媚的窃笑:“也不算,完全失败。” 一抹孤傲的身影挡住梦魇视线,他眼睛冰冷,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的强势。天君家的太子也醒了,他凤眸一扫,对梦魇呵斥:“大胆!” 梦魇有些吃惊的后退几步,不料撞上青衣道袍的南华真人,他清秀俊雅的面容上泛着淡淡笑意,锐利双瞳忽闪而过一丝萧杀。 不想再与他们纠缠,梦魇瞥见白衣胜雪的道君,长发简单束起,他墨玉的眼眸微颤,已然慢慢转醒。 “你们四个沾染如此因果,我这梦魇,也不算完全失败。” 梦魇笑着,飞升离去。 ‘如此因果’。 刚才被天君家的太子挡在身后,现在‘她’已然哇哇大哭起来。 摇篮里襁褓中的女婴,漆黑的淹没一尘不染,葡萄般大的眼睛眨了两下,正用好奇的神情看着他们。 未曾料想事情,天凌镜在他们的促使下,幻化成人形。 换而言之,他们四个生了一个孩子。 “我第一个醒,早输了。”鬼方国国主开始推卸责任。 他如雪的发丝,被女婴抓在手里,孩子一拉,他紫色的眼眸泛着一丝不快,随手往女婴面颊上一扯,手感不错。 女婴睁大眼睛,不知如何反应。半响,大哭起来。 “最近,父君给孤定了一门亲事。”天君家的太子恍然想起,数万会年前某个搁在角落的议题。未婚生子之类的事情,还是交给单身汉们负责。 太子气势强劲,他凤眸一扫,大哭的女婴便安静下来,泪珠子挂在眼角,楚楚可怜。 “不是有师父在,你师父会负责的。”他白衣胜雪,墨玉色眼睛一转,便抱过女婴塞入南华真人怀里。 南华真人一愣,显然还未反应过来。南华怀里的女婴玩累了,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已经闭眼睡着了。 见南华面色迟疑,他笑着说道:“我生性胡闹爱打混,无一天正经,也没留下什么名声,不如跟着你。” 南华真人乃是三清座下,玄门弟子。 鹤鸣山秀丽长年仙气缭绕,四海八荒里难得风景如画,四季如春的地方。确实比走一步都要省时度势的天庭、荒蛮的鬼方要好得多。 “昆仑山更是个好地方,孩子本就在昆仑出世。 你这昆仑山第一逍遥闲人,不如代为照料。”南华真人笑的和煦,眼眉闪过一丝诡异。 鬼方国国主醒得最早,后面的事情自然不知道。天君家的太子刚巧又不在,南华真人身临现场,他可是看得真切,要数和女婴牵扯最密切,不正是这位逍遥闲人。 他白衣胜雪,自喻:昆仑山第一逍遥闲人。潇潇洒洒任我游,自自在在散圣仙。创始元灵的小徒弟,论起辈分,南华还得管他叫一声小师伯。 南华真人毫不客气将怀里的女婴推给他,他眼见女婴的口水要沾染到雪色衣衫,躲还来不及,南华真人怎么轻易放过他。 你来我往之间她被吵醒了,女婴葡萄般大的眼睛缓缓睁开,眼见有些狼狈逃跑的白影,她没来由的咯咯笑起来。 她笑声如银铃般清脆,眼眉弯弯好似一轮明月。 “呵。”鬼方国国主紫眸一闪。扶着女婴棉花糖般柔软的面皮,他笑道:“你在表明心迹么?” 见着他哭的这么惨,太子凤眸一扫,怕到哭都不敢哭,在南华怀里虽安心睡着了,那里比得上她恍然间,倾城一笑。 她尚且只是襁褓中婴孩,葡萄似的眼睛透出一丝狡黠,微微一笑便让人徒生亲近,长大了还得了。 鬼方国国主紫眸一转,当即决定此地不宜久留。趁着众人视线集中在女婴身上,转身便飞向天际。白影警觉上前追赶,仓促之间打落国主衣袖里一把湘妃竹骨扇。 “啪。”一声。湘妃竹骨扇落入女婴怀里。 她拿着扇面把玩,好不自在。 剩下三位道君眼眉一眨,觉得此计甚好。 天君家的太子最大方,随手便掏出三枚九千年一熟的蟠桃,放入摇篮里。九千年一熟蟠桃是桃中极品,若是人吃了,便可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修道之人方可增加几万会年功力。 南华真人随即从衣袖里执出一柄利剑,剑长七尺,通体雪白,惊心动魄,剑气肆意。此剑名曰:星辰。 南华低语,轻轻念了一个口诀,星辰剑便幻化成一丝剑灵,与女婴血脉相连。 白衣道君,东摸摸衣袖,西敛敛衣摆。他这个逍遥闲人两袖清风,别人给他的东西他当下便嫌麻烦送与他人,那里拿得出什么像样的宝贝。 南华真人了然一撇,笑道: “若真拿不出…以身相许也可以。小师伯就留在此地,照顾这孩子。” 女婴眼眉随即一亮,笑靥如花的望向白衣道君。 他墨玉的眼眸一颤,心口一阵恶寒。白衣道君衣袖微敛,祭出一缕南明离火射入她元神。他真身具有南明离火之精,取出一缕护她元神不灭。 神鸟离鸾随即鸣叫出世,飞入九霄烟云,常伴女婴身侧。 她笑的异常欢乐,一会摸摸扇子,一会闻一闻桃子,把玩两下手里凭空出现的剑灵,胖嘟嘟的小手挣扎着去抓天上的飞鸟。 众道君见她认可赔礼,纷纷面露喜色。 ‘因果’这东西最难赔偿。 他们入境一缕神驰未损,多仪仗她自毁心神强逼梦魇离开,这份救命之恩不得不还。既然她认可赔礼,他们与她之间的恩怨,也该一笔勾销。 各人纷纷飞升离去。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美好心愿而已,命运的齿轮会如何旋转。 端看,天道。 第21章 她 她。 出生时,她便带了好多饰物,心里约莫估算了一下,有一把折扇、三只桃子、一缕剑气、一只鸟。 昆仑山日出日落不知过去多久,陪在她身边的东西徒然改变样貌。一缕剑气化成寒光凌厉的利剑,剑身上蜿蜒落下两个字,星辰。青鸾离鸟更是霸气,摇身一变,成了一位面若芙蓉,娇美明艳的女子。 一日,离鸾问她有没有兴趣到昆仑山外面走走,她摇头。 望着外面,树影婆娑,她想起数百年前,在离鸾还未化形时,她悄悄出去过一趟。 外面人都长的和她一样,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 打从出世她就没见过同类,可把她高兴坏了。 和她一样的人,张嘴便问她,你叫什么。她一呆,摇头。那人眼神瞬间泛出一丝怜悯。他来回望了她许久,见到她手中的星辰剑,大惊的问她,你师父是谁。 她来回眨眨眼睛,‘师父’是何物。 有了那次经历,她回来想了多年。 她是没有名字,也没妨碍。名字取来是给别人唤的,她从出世起便自己一个,没有不便。 可是,‘师父’不一样。 他洋洋得意的说起‘师父’对他如何如何好,‘师父’如何如何漂亮,‘师父’如何如何温柔,还告诉她世人都有‘师父’。 她也好想要有一只‘师父’。 在没有抓到一只‘师父’前,她绝不下昆仑山。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昆仑山高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山峦叠嶂分为九层,北边有碧树、瑶树、琅玕树,树上生长五彩斑斓的美玉,她常拿琅玕树上生长美玉喂养离鸾。 那天她背着篓子登到昆仑山最高处,五色琉璃的琅玕树下伫立一抹身影,白衣胜雪,长发漆黑如墨简单的束起,他背对她而立。 她望着那抹背影良久,眼眉吐露一丝好奇。他似乎感到身后视线,微微转过身来。 她恍然大惊,头也不回地飞奔下山。 后来离鸾问她:“既然好奇,为何不看看他长何样?” “没了想象,我怕会失望。” 她蹙眉思考,她望向那一袭白衣身影,心里无端觉得他该有,一双漆黑如墨,宛若星辰的眼眸。那身影徒然转身,她没有心里准备,万一眼睛不是长那样,平白让她失望。 “可你心里又觉得不甘心,是不是?”离鸾一边抓了一把五彩斑斓的美玉塞进嘴里,一边若有若无瞥她,拿背篓的手。 她撩了衣袖,笑着对离鸾讨好:“你那玉也快吃完,我上山去给你存点。” 奈何。 神女有心,襄王无梦。她接连三次上昆仑山,都扑了个空。端着有些黯然的神色回来,瞥见离鸾‘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眼神,她心生一计。 “离鸾,你不是很喜欢琅玕树上的五色琉璃。我到有个法子,让你每天都能吃到,如何?” 离鸾眼眉一挑,斜眼看她笑意如花的脸。 是日,她们在昆仑山一万一千一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的地方。 安家了。 如果你期望等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她的答案很简单,在见过他的地方等他。直白点说,她连脸都没见着,惊鸿一瞥过一个背影,就在昆仑山顶安家,等他出现。 离鸾说那是执念,执念是毒,坑心焚骨。 她笑着不以为意,离鸾说的执念,是画本故事里,为了见恋慕男子而烧了一座寺庙的女子。 爱之深,恨之切。 她指着鼻翼,对离鸾说道。 “我见他就是为了消除心里的执念。 你想,我那惊鸿一瞥什么也没看清,脑袋里影响全是自己杜撰出来,美化他。只要一见真人,什么翩翩浊世佳公子都消失殆尽。 人还不是那样,一双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有什么不同。” 离鸾颇为怀疑来回打量她,最后从衣袖里掏出一枚铜镜递给她。 训诫的口吻说道:“记住,比‘她’长得难看的通通忽视。” 离鸾端着铜镜往她脸上一照,铜镜里折射出一张容颜钟灵毓秀,眼眸漆黑宛如明镜,清明透彻,纤尘不染。 她眼眉一挑。离鸾喜欢她这张钟灵毓秀的脸皮,赞‘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她倒是更中意,离鸾那张芙蓉如面,娇美明艳的脸,‘皎若太阳升朝霞。’才是阳光美人。 这只能印证一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笑着拿过铜镜,往离鸾脸上一照:“放心,比‘她’差的,我都没有兴趣。” 离鸾娇俏的脸,勾起一抹笑容:“傻丫头。” 她有时候看着这样的离鸾会晃神,就好像数万年前她有意识开始,一直陪伴她的青鸾离鸟,是有记忆的。 离鸾一直都是面若芙蓉,娇美明艳的女子。 只是恰好变成一只青鸾。 如今,她又变回去。 第22章 邻人 搬到昆仑山顶个把月,她偶然发现山脊北面有处茅庐。 青山环绕烟波袅袅的山林,零星散落几处茅庐,古朴昏黄。亭子里随意摆放一些桌椅,好似等主人闲情雅致的时候,坐在亭子里静听一场秋雨。 清风拂面,她闭上眼睛,恍然闻到庭院里一阵芳香袭来,幽香淡雅,淡淡浅浅,夹柔一丝甜味。她抬眸,不远处庭院里种满花朵,白色花瓣如铃铛般低垂,星星点点惹人怜爱。 望着庭院里低垂的花朵,她并不知其名,心里无端一怔。 她衣袖一甩,从袖袋里抽出一份拜帖插在门垣上。暗暗决定次日,拜访这位品味高雅的邻人。 她拿晨雾里摘取的百花露水装入净瓶,匆匆塞入衣袖。 离鸾有些委屈的扯着帕子,哀怨的眼神瞥她一眼:“有了新欢,你就抛弃奴家。” 她手一滞,眼睛一转,考虑一会:“不如,为娘帮你物色一位良婿,如何。” “你说的,别忘了。”离鸾抬眸瞥她一眼,继续委屈的抽帕子。 她憨笑着点头。 若干年前,离鸾不知从哪里食来一些画本子,奇怪那些字她都认得,闲来无事,她们便学着画本子上的故事,彼此调侃。嘴上虽说得顺溜,本质上‘新欢’‘良婿’是什么,她都不得而知。 走到茅庐外,她便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诗句。 “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 秋风里落下一片叶子,惊扰愁人的残梦。她顿然没了兴趣,原来邻居是个迂腐书生。 她刚走没几步,又听到另一个声音说道。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男子声音纯净,略带些慵懒。 “欢言得所憩,美酒聊共挥。”迂腐书生的声线,温润如玉石,暖阳如朝阳。 “挥鞭争电烈,飞羽乱星光。”方才清爽纯净,略带些慵懒的声音回复。 …… 茅庐里两人你来我往,她了然,他们在对诗。 “伤秋宋玉赋西风,落叶惊残梦。”末尾是个‘梦’字,“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开始就要是个‘梦’字。 诗句末尾那个字,要和下一句开头那个字,连成一句诗。 她敛起罗裙,干脆坐在门外凉亭里等他们对完,再进去。 天边夕阳西下,她托腮垂眸,已然去苏州溜了三圈。耳畔恍然听到一句,“秋气日恻恻,秋空日凌凌。” 她眨眨眼眉,想都没想便接口道。 “凌镜幻灭,逝水流长,凡心所向,皆为浮光。” 只听里面‘唉’一声。 恍然间,她一时不慎,额头磕在石桌上‘咚’一下,迷糊神志微微清醒。扶着红肿的额头。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来,敲了两下门,走进屋去。 一袭青衣道袍的男子俯首而立,他转身。 面容清秀俊雅,他唇边泛着一丝淡淡笑意,问道:“这诗怎么从未听过?” 迂腐书生,是个俊雅温和的青年。 她徒然心生亲近,笑着指指鼻尖:“这诗,我编着玩的。” 复又来回张望两下,屋里就迂腐书生,拥有纯净慵懒声音的人消失不见了。 他抬眸望她两眼,微微蹙眉想着,这张钟灵毓秀的面容,似乎在那里见过。端看小师叔‘唉’一声后逃似的背影,不觉玩心大起。 “在下,流光。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嘴角泛着一丝狡黠。 迂腐书生叫流光,她睁着眼睛从头打量他,来回三遍。他的目光,好似包容一切,蕴含着世间无穷奥秘与智慧。 她徒生一种维和感,微微摇头:“流光这名字过于明媚,不衬你和煦儒雅的气质。不如,换一个。” “你的想法,很有意思。”这句话他曾说过一次,他已经想到她是谁。 四海八荒里会用聊家常的口气与他说话,数万会年前倒是有一个。 “子休。姑娘觉得这名字如何?”他看着她微笑,顽猴徒儿都长这么大了。 “子休、子休、子休”她把名字绕在嘴里说了三遍,抬眸望他和煦笑容,连连点头:“这名字甚好,配得上你。” 闲聊的两人完全不觉得换个名字有什么问题。 南华真人子休乃玄门弟子,崇尚无为而治,凡事一切顺其自然发展才是最好。固定名字反而是种累赘,约束身心。 她则没有如此深厚的想法,觉得‘子休’一连换了两个名字,心生羡慕,端看子休颇有些取名的本事。 她扭捏两下,讨好的问道:“不如,子休也给我取个,好听的名字?” 子休挑眉,她似乎已然忘记前尘,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他瞥见暗门里,悄悄开出一丝缝隙。 子休笑着对她说道:“白白如何?” 她一蹙眉,和方才他给自己取的相差十万八千里。略微的迟疑:“白白……有无其他选择。” 在接下来“红红”、“黑黑”、“黄黄”之类的名字都被否定掉后。 “不如,把‘流光’送给我。”她眼眉一转,反正子休已经有新名字,旧的名字送给她。 流光,流光溢彩,很好听。 子休一怔,嘴角抖得厉害,眼角微微向上翘,他眼睛都充莹笑意:“喜欢的话,拿去也无妨。” 暗门里的缝隙忽然睁大好几倍。 她却毫无察觉,还拍手说好。 一缕疾风划落,白影忽闪而过,刹那间掠过她身边,弹了一下她额头。 “还不如叫‘呆呆’算了。”男子声音清爽纯净,略带些慵懒。 他白衣胜雪,长发简单束起,瞬息之间,他已经坐在椅子上,慵懒的甩甩衣袖,执起桌上酒爵,放在唇边泯了一口。 他墨玉眼睛微微一挑,瞥她一眼,轻笑:“呆呆,最适合。” 她扶着接连受创的额头,还未缓过神,徒然撞见一双眼眸。 他的眼睛,漆黑如墨,宛若星辰。 她指着他,夸奖道:“你的眼睛好漂亮,不如腕下来,送我。”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有点唐突,补充道:“不会让你白送,拿十瓶百花露水加‘流光’这名字和你换。” 她笑着掏出衣袖里白玉瓶子,在他眼前晃两下。 白衣男子那酒爵的手一顿,眯起眼睛问她:“你可知,我是谁?” 她疑惑,望见子休微微勾起的唇角,恍然记起方才对诗时,清爽纯净,略带慵懒的声音。 “你是…流光?”她声线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确定。难怪子休答应的如此大方,那名字本是人家的。 “我还是叫‘呆呆’算了。”她干脆破罐子破摔。 生意是谈不成了,手中除了十瓶百花露水没拿得出手的东西,她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和人家换眼睛。 她沉浸在失去眼睛的抑郁之中,偶尔瞥两下流光墨玉石般的眼眸,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流光眼眉一挑,瞥一眼子休,子休微微颔首。 他仔细打量过她,额上有道光线忽明忽暗,最后消失得了无踪迹。 先天结印,封印她三魂七魄,敛了七情六欲。 难怪她不只连名字都不记得,还说出要腕下流光眼睛这种话。 第23章 测试 世人总以为神明是没有感情。 修行增加他们的寿命,他们只不过是比人活的更久的人而已。久到什么都曾经历过,久到经历过的事都可以忘记。 经历就是如此。 第一次往往叫,刻骨铭心;多试几次以后,变得风淡云清,偶尔拿出来缅怀一下,内心有些帐然若失;最后漫长的数万会年时间过去,经历已如漫天繁星一般,自己看了却没有麻木不仁,证明他们七情六欲还在。 她与两位邻居相处甚为融洽,也因此知道不少‘身世’。 譬如,她打从娘胎里出来便知晓世事,不用习字也看得懂书简上文字的缘由。她本就没有娘,是集天地之灵气而降生的灵镜。 可惜,先天结印未曾打开,眉宇间隐约有道忽明忽暗的封印,让她忘却名字。 先天结印,封印她三魂七魄,敛了七情六欲。只是子休的推断,他们还需做个测试。有没有三魂七魄,可以用神驰审视五内。 至于七情六欲,如何测试。 子休整理道袍,看了流光一眼。 流光眼眉一转,匆匆从书架子上翻出一叠纸张,抖掉上面积攒的厚重灰尘,一沓书卷上方赫然写着:天庭记事。 子休青咳,用衣袖遮去嘴角一抹窃笑。这本天庭八卦史甚有来头,当年小师叔在昆仑山憋了太久无聊的很,便招来司命把天庭万年间事情一一记录下来,流光闲的发慌的时候便把书卷扔入水镜之中,看戏。 流光今天心情很好,说要请她喝酒看戏。 这事挺新鲜,她以前从未看过戏,怀揣着兴奋的心情,拿起请帖就去赴约。 水镜里展现出一个,异常纠结的故事: “数万会年前,青丘国帝姬长婷公主与鬼方国皇子苏怀,曾定下一门亲事。这本事门当户对天作之和。 谁想天君家太子内定的媳妇凤凰国帝姬夕颜想要私奔,这姑娘颇有见识,知晓私奔是没有前途的,改变命运才是上策。 凤凰国帝姬夕颜,跑到女娲宫窃取红绣球。 红绣球乃姻缘异宝,可主三界婚姻,有情人终成眷属。 奈何,红绣球失踪,三界姻缘大乱,牛配猪,猪配人,人配神,神配魔。牵扯数段跨越种族的爱恋。 传说。 青丘国帝姬长婷,稀里糊涂的被牵扯进一段仙凡恋,需下凡历劫。 她下凡应劫,他来南天门送她。 长婷面容清雅脱俗,抬眸望向脚下万丈红尘,脸色丝毫未变一派宝相庄严。听见耳畔脚步身,她转身巧笑嫣然,望着他。 他发丝如雪,美如冠玉,此道君正是鬼方国皇子,苏怀。 他眼眉凛冽一扫,长婷藕色罗裙。与凡间女子日常妆扮别无二致,白净无暇的脸微微施了些粉黛。仿佛想到什么,他唇角勾起。 苏怀掏出衣袖里的湘妃竹骨扇递给长婷,低垂的眼眸闪过一丝紫色,启唇说道:“天君家太子已经绑了与夕颜纠缠的凡人,上诛仙台。” 长婷面色徒然微僵,嘴角不自然的下垂。 凡人被推下诛仙台,不入六道轮回,魂飞魄散。 想到此处,长婷心里,顿觉一惊。 两人交错之间,她手上湘妃竹骨扇,震落。 他轻笑,苏怀自嘲的摆手,瞬间湘妃竹骨扇又回到他手中。她看起来和凡间女子如此相像,只是容貌上比她们美了几分。 贪恋红尘的心,是一样的。 “既然去了,就别回来。”苏怀转身离开,再未看她一眼,不带一丝犹豫。 长婷望向前方万丈红尘,身后烟波浩渺空灵寂静的天庭,是如此遥远。 她纵身跳入眼前千万凡尘中。 …… 看到这里,她揣着一丝好奇问流光:“上诛仙台的,是哪位仙人?” 流光笑着看她一眼,假装不知:“你都没认真看,没听苏怀说,与凤凰国公主夕颜纠缠的凡人被诛了。” 她嗔怒看流光一眼:“诛仙台,顾名思义是斩神仙,凡人还需用如此阵仗。”就像明明一把菜刀就能杀死,何许用火炮如此麻烦。 “苏怀那话是诓骗长婷,他想看她听了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虽然她不理解苏怀的用意,但理智告诉她,苏怀就这么做了,拿凡间的说法叫,揣测人心。 正所谓,关心则乱,关己则乱。长婷和那凡人关系匪浅。 “上诛仙台的是夕颜。凤凰国主绑了他女儿上去,说要给天家一个交代。帝姬夕颜口口声称自己无辜,大家都以为她怕了,便问她红绣球的下落。 谁想,怎么问她都不答。互相拉扯之间,夕颜被太子失手推下去了。”子休好心答道。 她有些震惊:“冤孽。”相爱就是为了想杀。 复又执起酒杯牛饮几口,她为夕颜不值:“太子是傻子么,说推就推,那不是他未来的太子妃。” 流光轻点她额头,冷笑:“你才傻,红绣球下落还没问出来,太子会不知轻重。”天界传言怎可尽信。 子休在一旁附和:“太子因为这件事抗下所有罪责,每十年都要承受万世雷劫,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贯穿心脉。”那种痛苦,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听子休这么一说,她又开始同情太子:“知道红绣球下落的长婷,跳下凡间,那里还找得到。” 流光笑着意味深长,瞥子休一眼。子休立刻心领神会,青咳一声故意问道:“关长婷何事?” 她奇怪的看子休一眼:“难道不是长婷恋慕凡人,假扮夕颜窃取红绣球,借应劫之名,理所当然下凡与凡人百年好合。” “这都是你想象,有何凭据?”流光说道。 “刚才那出戏就是凭据,苏怀已经怀疑长婷的心思,才故意说凡人被推入诛仙台,长婷的表情已经暴露她心思。”她终于想通,苏怀这么说的缘由。 “不觉得,苏怀最后那句‘既然去了,就别回来。’很无情?”子休问道。 “那是多有情有义的话。”她中肯的点头。 她带有些羡慕的瞥一眼水镜里,长婷陨落的身影,说道:“苏怀明知长婷窃取红绣球,还包庇她,纵容长婷下凡远离祸患。 如果南天门上不是苏怀放走长婷,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贯穿心脉就是长婷。” “长婷乃青丘国帝姬,最擅长法术莫过于九尾狐的幻术。”子休告诉她,算默认她答对了。 是已,天界流传千万年,幻化出数段狗血至极的故事。 ‘天界太子妃与凡人私通’;‘太子厌恶政治联姻设计太子妃’;‘太子与鬼方国皇子有染……’ 她这面无情无欲的灵镜,所看到的真实版本。 长婷公主动了凡心,扮作夕颜窃取红绣球,苏怀私心放纵长婷下凡免受罪责。太子主动扛下所有罪名,显示出天界的下一任执掌者应有的担当,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贯穿心脉。 天宫悬起一轮明月,她执手划落水镜里一汪清水,端看水面碧波荡漾: “明月常有,却没有一双手可以捧起满溢月光。 看上去美好的事物,若真想要获取,如轻掬水中明月。最终,只能任由它从掌中流过,空手而归。 世间情爱,大多如此。” 流光不以为然,一抬手收回水镜里书卷,墨玉般眼眸清澈冷静: “天界政治错种复杂,只有女仙眼里容得下情爱。 太子接受惩罚,封住凤凰国兴师问罪的嘴。同时他又卖给青丘国和鬼方国一个人情,有利于天君昊天统治四海八荒。”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子休笑着总结。 第24章 抓一只‘师父’ 是已,她的理智清冷显然高于七情六欲,眉心封印很严实,想打开并非一朝一夕。 她也就不再想封印的事,转而把心思放在“抓一只‘师父’”上。 她绘声绘色的向两位邻居形容,‘师父’的模样。 板出一根手指,‘师父’是最漂亮。 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瞥一眼流光的眼睛,她心里漂亮的标准,就是一双,漆黑如墨,宛若星辰的眼睛。所以,‘师父’的眼睛应该是黑的。 流光方才还笑得乐不可支,险些滚到地上的神色,微微收敛。 他古怪的看子休一眼,他褐色的眼眸,在光线下泛着一抹琉璃色,温暖柔和。 她板出两根手指:‘师父’很温柔。 她揣测‘师父’长着一圈毛茸茸的毛,很暖和。 子休的额头青筋跳动,他蹙眉,单手压下太阳穴跳动的神经。 她板出三根手指:世人都有‘师父’。 ‘师父’数量庞大,应该不难抓。 她讨好似的看两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邻居:“在昆仑山,如何捉一只‘师父’?” “这还不简单。”流光笑意冉冉的望着天际忽闪而过的雷鸣,十年一次的雷劫也快到了,不知天君家的龙珠,可否开启先天结印。 墨玉般的眼睛一转,流光笑着向她勾勾手:“想不想要一只黑眼睛黑毛,让你为所欲为的‘师父’。” 她眼眉随即一亮,笑靥如花的点头。 天空雷鸣电闪,狂乱的暴雨冲刷迷雾森林般的昆仑山,烟波浩渺的云雨徒然转变颜色,灰黑色天际沉闷而压抑。 她扶着脸上的面罩,很是不自在。她望着流光问道:“一定要带着面罩,脸好痒。” 流光端看那张钟灵毓秀的脸一眼,眼睛眨都不眨的说道:“长得这么狰狞,不怕吓到‘师父’。” 她一呆,原来‘师父’这么胆小。匆匆掏出衣袖里另一副面罩递给流光:“你长得比我还狰狞,吓跑我的‘师父’怎么办。” 他把玩两下手中的面罩,笑意盈盈的点头:“那我就不现身,记住等天际响彻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再过去。” “知道了,你说过天君太子雷劫完了,昆仑山的‘师父’才会孕育而生,我都记得。”她点头。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鸣响过后。 她怀揣兴奋的心情跑到流光指点的地方,昆仑山五色琉璃的琅玕树下。 四周一片硝烟弥漫,她抬手拨开眼前青色烟雨,琅玕树下赫然盘旋着一个巨大黑影。 腾云烟雾中,它漆黑如墨的鳞片被光线镀上一层金色,威武的长须随风摇摆,神情生动逼真,眼睛炯炯有神的狠瞪她。 ‘师父’……是一条龙! 黑龙恶狠狠的啧牙咧嘴,巨型爪子瞬间向她袭来,狠厉爪牙划破琅玕树,一时之间震落无数五色琉璃。 她大惊转身就跑,‘师父’太可怕。 眼前的树枝刮擦过身上,她也不觉得痛,身后龙鸣阵阵咆哮而至,振得她心神恍惚,只有一个念头。 跑! 拼命跑!! 不跑会死!!! 昆仑山的茅庐里,坐着两道身影,一青一白。 子休一身青衣道袍,学着他的口气反问:“黑眼睛黑毛,让你为所欲为的‘师父’。 一袭白衣的流光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笑道:“鳞片也是毛的一种。” “小师叔,你在想什么?”子休叹气,天君家的太子是好招惹的。 “先天结印未解,不利于修行,容易迷失自我。 她,该找回自己的名字。” 流光站在窗棂边,端看窗外迷雾蔓延的小径,神色清明。 “你怎么确定,她一定会来找我们?”子休与流光并肩,望一眼打开的大门,流光连结界都撤走了。 “如若想活命。除了这里,她还有其他选择?”流光理所当然的答道,他手里的南明离火越烧越旺,当年那一缕南明离火射入她元神,只要她走近,他都能感应到。 “她不回家,是不想连累离鸾。不来这里的理由也一样,她不想连累我们。”子休笑着提出一种猜测。 “如若如此,她就是天子第一号傻子。”流光挑眉,不屑的说道。 “小师叔怎么会不了解,我那笨徒儿本就不聪明,还喜欢认死理,要不然当年也不会……”看上你。子休笑的异常暧昧。 正说着,流光手中的幽蓝色的南明离火,突然折转方向。 慢慢的,火焰一点点消散。流光有些不可置信的眨眨眼睛,唇角徒然勾起一抹玩味。 “果然还是你这前师父,比较了解。”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这女儿被他那小师伯兼前情人戏弄的这么惨,不看着点怎么行。”子休理所当然的说道。 流光漆黑的眼眸宛如墨迹,似笑非笑的端看子休一眼:“那只是一个梦境。”那都多少万会年前的旧事,他提来做什么。 子休眼眉一挑,看了一眼流光掌心消失的南明离火:“梦由心生。” 流光也注意到手心幽蓝色火焰消失殆尽,低垂敛眉笑道:“果然是天子第一号……” 话还未说完,白影已然不知所踪。 他们都很清楚,她之所以被称为‘傻子’是她从未怀疑过。未怀疑流光带她去捉一只‘师父’的动机,甚至担心自己跑来会连累他们。 果然,是未开窍的傻子。 昏暗的天色,身后雷鸣电闪,她使出全身力气在山林里狂奔。从昆仑山顶一路向山下奔走,已经离他们很远。 她喘息,身上的汗水依然湿透背脊,身后龙鸣阵阵咆哮而至,心神一晃,恍然间她脚上踢中尖锐的石头被绊倒在地。 这一摔恰到好处,心口躲过黑龙尖锐如勾的爪牙,龙爪硬生生擦过她肩膀,划开一道血窟窿。 她窒息,眼前的黑龙睁着狂怒的凤眼,倘若眼神可以杀她,她早已被戳穿。黑影盘旋空中,她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滴落眼睑,死命睁着眼睛与龙对视,她知道只要稍有偏移,龙狠厉的爪牙就会,毫不犹豫碾碎她脖子! 对视的时间不过瞬息,对她来说仿佛没有尽头,浑身毛孔都紧张得竖起。 黑龙盘旋云雾烟雨中,光线里漆黑如墨鳞片微微参出鲜血。她眯起眼睛,原来它受伤了,摸不清她的底,难怪迟迟没有下手。 低垂眼眉,她还有机会。 唯一,一次。 豁然间,咆哮的龙鸣响彻天际,龙爪向她袭来! 她一凝,手腕翻转,从手心祭出一柄利剑,剑长七尺,通体雪白,惊心动魄,剑气肆意。 意念一转,星辰剑瞬间斩向黑龙双眸! 黑龙微微眯起眼睛,龙身盘旋,龙尾一摔,星辰剑恍然震落。她面色微惊,再次翻转手心,星辰剑似有所感应,正要飞回她手心。 龙尾一转,重重摔在她身上。 她生生被震出百里开外,地面被强拖出一道深痕! 止不住胸口疼痛,突然出一口血。 这一吐再也止不住,接二连三,她口中的血液汹涌而出。拼命捂住嘴唇,嫣红的血液顺着素白的指尖一点点划落,散落在地上。 头晕眼花,她眼神迷离。 恍然间,她抬眸,口中血液如艳丽的花瓣,蜿蜒而落,她面色苍白如雪。 一道金光里,走来一抹身影。 他凤眸阴森,孑然独立间散发着傲视天地的强势。 神情涣散。 昏迷前,她脑海里突然浮现一句话。 世间有些人,注定在你看到他的第一眼,就非常不顺眼。 第25章 水明月 她幽幽的醒过来,望着山洞里忽明忽暗的篝火发呆,显然比起受伤的身体,她的脑子只剩下一团浆糊。 许久,她才终于注意到黑漆漆的山洞里另一个人的存在。 他俯首而立,眼睛冰冷孤傲,宛若黑夜中的鹰。 她看了一会,撇开眼睛,望着自己衣袖上斑驳的血迹,混沌的思绪慢慢转醒,不自觉看着低喃:“我没死。” 他一身黑袍,语气冰冷,透着一丝嘲讽:“正好,省了一口棺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死让她心情很好,她笑着望黑衣男子一眼,调侃着说道:“要棺材做什么,我可不想身体埋在地里被虫子啃。” 他凤眸冷冷的向她一撇,显然对她弱智的话很不屑。 她随手拿起脚边的木棍,扶着墙站起来,身体勉强靠在山洞墙壁站直与他对望,目光平静: “我把天地当作棺椁,把日月当作连璧,把星辰当作珠玑,万物都可以成为我的陪葬! 这样的死法才痛快。” 黑袍男子微怔,眯起眼眸打量她:“有人教你这么说?” “恩。”她点头,子休教了她不少东西。 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 这是子休说的,他教导她凡事顺其自然,道法自然乃是万物的法则。 强制把身体囚禁在狭小的棺材里,本就是一种强求,一种约束。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本就坦坦荡荡来,也该潇潇洒洒的走。执念不过弹指之间,一回身已过万年。 黑袍男子显然没有想到她这么爽快的点头,他暗想,已经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奇怪的性格,坦坦荡荡说一是一,心里想的与面上看到是一样的,当真表里如一。 “孤…估摸着天色不早了,我也该走了。”黑袍男子冰冷的面孔有些迟缓,语气也柔和不少。 她微微点头:“大恩不言谢,你把我从黑龙手里救下实属不易。这个,你拿去吧。”说着,她从衣袖里拿出三只桃子。 她手边东西不多,竹骨扇怕他嫌弃,星辰剑她又舍不得,勉强拿出三只桃子充数,瞥见他犹疑不定的神色,她把桃子放在他面前:“别嫌弃…” 他有惊异的挑眉,望见眼前的蟠桃。有个家伙把三枚九千年一熟的蟠桃,放在他面前对他说,别嫌弃。如果知道他是三十六重天里横着走的太子殿下也就算了,端看她傻乎乎的样子,显然没有明白黑龙和他是同一个。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天雷贯穿身体让他虚弱不堪,勉强维持人形。 他凤眸一闪,毫不客气的接过蟠桃。末了,随意扫视她一眼,说道:“姬瑕。” 莫名其妙的两个字让她疑惑,半响才反应过来他的名字叫姬瑕。 名字真奇怪。 再奇怪人家也有名字,那像她。 来而不忘非礼也,那些‘呆呆’‘白白’的名字她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她犹豫一下,还是坦诚道:“我还没有名字。” 看姬瑕凤眼里透出一丝怜悯,她无所谓的摆手:“习惯了。” 除了离鸾她没朋友,名字起来,是给人唤的。没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 只是,她最近结交新朋友,没有名字确实有些不方便。想到她有三个新朋友,心里又觉得喜滋滋的,嘴角不觉向上扬起。 微风掠过面颊,她嫣然一笑,眼眉弯弯好似一轮明月。 他凤眸闪烁,徒然间挑开照在她脸颊的面纱,心念一动,恍然说道。 “水明月。” 她抬眸,疑惑的望着姬瑕,他拍拍她肩膀郑重其事的说道:“从今日起,你的名字,水明月。” 姬瑕凤眸肆意嚣张,笑道很是张狂。她眨眨眼眉,无端觉得很好看,大概是他取得名字很动听的关系。 是已,那时的她还不够了解姬瑕,或者说她还不够了解男子。但凡雄性给一个长得还不错的雌性取了个还不错的名字,多多少少对她有点兴趣。当然,这种兴趣在多年后被流光讥笑为,吃惯山珍海味的主对清粥小菜的好奇。 纵使姬瑕本尊没细想给水明月取名字的理由,潜意识里却这么做了,就像他本不想与她有牵扯,却告诉她自己的名字,就像他一时兴起,把水明月带回三十六重天。 天界最高境界,六界大罗天。对水明月来说就穿梭几道门,距离她住的昆仑山只需一炷香的功夫,着实近的很。 她怀揣着兴奋的心情接受姬瑕的邀请,上天庭玩一趟。 第26章 天界辩论会 他们刚到,正巧赶上天庭一千一度,天君昊天举办的道法会。 姬瑕告诉她天君昊天举办的道法会,仅次于三千年一度昆仑山西王母的蟠桃大会,众生云集热闹非凡。水明月望了一眼连绵没有尽头的道君、仙子们,尴尬的摇头,她还是算了。 正准备打退堂鼓,姬瑕凤眸一挑,黑袍一甩。 恍然间姬瑕在她身上撒了些粉末,水明月毫无挂碍的穿过芸芸众生,而他们谁都没看到她。 碧波荡漾的云海翻滚而逝,清明的天空映照一缕霞光,她一路跟着姬瑕走上三十六级台阶。 天君昊天端坐御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登一双青缎粉底的朝靴。之所以有诸多形容。 她没有看清天君昊天长相,低垂眼眉,或者说,她不敢看。 姬瑕法术再了得,她也不相信可以欺骗天君,她一个来路不明,想参加道法会也只有‘隐身’这一招。偷渡的她,还是安分点好。 天君昊天扫了一眼太子姬瑕,连带他身后一抹蓝色,姬瑕拱手叩拜,他身后的蓝色身影赶忙跪下,背脊挺直神情恭敬。 天君昊天随意摆手,让太子落座,嘴角悬起一丝趣味,四海八荒里还有他从未见过的孩子。 道法会。 坦白点说就是一次哲学的辩论会,辩论的题目例如,好坏、对错、爱恨、永恒、命运。当然这只是表面上,真实的意思要站在天界的一方说话。 洞玄真人庚桑楚首先说道:“神、仙、人、鬼、妖、魔。六界众生芸芸,如今妖皇帝俊复苏在即,妖魔纵横,必除之。” 众仙附和,妖魔纵横,必除之。 水明月在心中纳闷。 六界众生芸芸,但凡说道妖魔便是坏的,神仙便是好的,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就好像在人的脑门上刻字‘我是好人’就是好人?‘我是坏人’就是恶人? 望着妖魔必除之众仙,群众在多数时候是盲目的。 “呆呆,天界众仙皆有天君昊天掌管,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他们当然要帮天界说话。”慵懒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流光,你在那?”水明月肯定是他,隔空传音在她耳畔响起,距离她不会很远,她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在你心里。”他慵懒笑着,无比愉悦的调侃。 “可我看到你了。”水明月抬头视线穿过无数望向他,流光与子休坐在离她不远的上座。 她还未来得及打招呼,视线就被一片紫色吸引。 他发丝如雪,美如冠玉,微微低垂的眼眸泛着一抹紫色,轻笑着反驳庚桑楚。 “天下之大,宛若浓雾,它的混沌,无所不在。如若妖魔便是坏的,神仙便是好的。那我也可以说,穿黑袍是坏的,一袭白衣是好的。” 众道君沉默。 先若有若无的望一眼太子姬瑕,漆黑如墨的衣袍,姬瑕凤眸一凝,众道君视线匆匆落下。 后似意有无意的纷纷瞥见流光,他白衣胜雪,似笑未笑的扫过每个落在身上的视线,墨玉的眼睛没有一丝温度。 众道君诡异的沉默,让她心生一种不好的感觉,她不悦的皱眉:“那个不男不女的妖孽,凭什么这么说!” 流光原本清冷的眼眉忽闪而过一丝笑意,用隔空传音说道:“那个妖孽叫,苏怀。” “还记得水镜里那个鬼方皇子。”虽然现在苏怀已经是鬼方国主,子休用隔空传音,温柔的向她解释。 水明月恍然想起南天门放走长婷公主时,苏怀最后那句‘既然去了,就别回来。’说的无比决绝,做的有情有义。 她低垂眼眉问道:“苏怀为何这么说?” “鬼方国地处蛮荒,乃天界与妖界交互之处,地位尴尬。”姬瑕用隔空传音,淡淡的说。 她了然,天君昊天举办道法会,不过是一场站队。 天界众仙当然表态站在天界一方,鬼方国地处蛮荒地位尴尬,苏怀自然表现的莫凌两可。 “那关你何事?” 她不解的望着流光,四目相对,流光幽深的眼眸泛着一丝复杂。 此时。 姬瑕轻敛衣袍,缓缓对众道君说道:“妖皇帝俊,当年坚持要和巫族一战,沾有因果重多,传说,大战中与十二祖巫同归于尽,身陨。 实乃天道。”他眯起凤眸,瞥向那一抹白衣。 众仙附和,皆贬低帝俊种下太多孽果,杀戮太重,得有此报。 “帝俊?”她不解的问。 长久的静默,似乎他们三个都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良久,子休叹息说:“帝俊曾是天庭的管理者。在失去夫人和孩子后变得疯狂,坚持要和巫族一战,沾有因果重多,传说,大战中与十二祖巫同归于尽,身陨。” 流光唇角勾起,问她:“你会作何感想?” 有些惊讶,流光这么看得起她,主动问她的意见。 既然如此,水明月抬眸,直视他眼睛,直言不讳。 “天道需要帝俊。帝俊陨落,会有新的‘帝俊’出现,天君昊天便是新的接替。” 世间不缺少善恶,而善恶究竟是什么样子,帝俊是善还是恶,谁又能说的清楚。 她摒弃善恶不谈,站在天道的角度,世间需要‘秩序与规则’来维持世间的运转,没有秩序的世间是弱肉强食的自热法则,是会被毁灭。 或许这个‘秩序与规则’并不完美,却是一种平衡,对世间万物的制约。 听到此话的三位均一顿。 流光低笑,衣袖一挥,随即撤去姬瑕照在她身上的隐身术。 突然出现的女子一身水蓝,容颜钟灵毓秀,眼眸漆黑宛如明镜,清明透彻,纤尘不染。 她的声音传遍四方。 “无论是人还是神,个体总有一天会消失,在消失之前该为世间做些什么,那便是永恒。 帝俊在消失之前,为世间建立天庭,创造秩序。 帝俊身陨,秩序永存,这便是霎那的永恒。” 天君昊天微笑,他多少年没见过不带面具的脸,有些记不清,端看那一抹水蓝,忽闪而过一丝好奇,问道:“你心中的永恒又是什么?” 她抬眸,眼睛清澈如明镜:“活在当下,率性而为,不问得失。” 苏怀发丝如雪,他眯起眼眸来回打量她,水明月站在太子姬瑕身后没有位置,可见地位并不是很高。 苏怀不屑的冷哼,小儿之见。活在当下,率性而为,不问得失。 说得好听,却不实际,就让她看清楚现实,苏怀沉眸邪笑。 “小丫头,你可知他是谁?”好似有意刁难,苏怀敛起紫袍,修长的手指一指流光。 流光白衣胜雪,面色平静,被苏怀一指也不为所动,嘴边甚至挂着若有若无的浅笑。 她望着流光的眼眸,幽深深邃明暗难辨。 微微蹙眉,她心里有种熟悉感油然而生。就好像,多年前…苏怀也曾如此质问过他。 水明月想起她刚才问流光,与他何关,流光复杂的眼神望她,沉默不语。 她迟疑一下:“他…” 眼前的流光,整个笼罩在霞光里。仿若一缕光,光原本没有颜色,也没有温度。她见到那昏黄的温暖,是自己心里折射出的幻影。 幻影快要,消失了。 望着她犹疑不定的神色,苏怀颇为得意的挑眉,他倒要看看她怎么‘不问得失。’ 苏怀开口道:“他便是…” “他是我好朋友。“她抬眸,肯定的说道。 光,要消失。 她只能拼尽全力,努力抓住。 此话,众道君顿一惊。 世上能有一个人不问理由不为得失,毅然站在另一个人身边的很少。况且知道他身份的都明白,现在的流光一无所有,曾经的辉煌换来的只是现在的苟延残喘。 利益得失之间,看得开的很少见。 所谓的神仙,也不过是凡人欲念的映射而已。 有些道君若有若无的瞥她一眼,都想看她说完后懊悔的神色,可惜被水明月明媚灿烂的笑容弄的晃神。 天君昊天若有若无的微笑,衣袖一甩,指着姬瑕问道:“那他呢?” 太子姬瑕冰冷孤傲的凤眸微微一挑,唇角吐露一丝玩味,似乎在等着她的说辞。 “给我取名字的朋友。”她坦诚的说道,水明月的名字是姬瑕取的。 “至于你…” 水明月走到苏怀面前,拿起他如雪的发丝一扯,狡黠的笑:“挑拨离间的,妖孽。” 苏怀紫色眼眸微微一闪,在听到‘妖孽’两个字无端心生恼意,衣袖里那枚银针闪过一道银光。 “呵呵。” 流光眼眉一转,一扫之前的阴郁,笑得乐不可支,险些滚到地上。桌上的酒爵恍然间被他扫落,酒水洒在苏怀紫袍上。 苏怀轻敛衣袍,衣袖里那枚银针已然不知所踪。 之后,她问流光,那天苏怀没说完的话后半句。 “也没什么,我是帝俊仅存的儿子而已。”他说的风淡云清。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仅存的’意思。 他八个哥哥,都死了。 第27章 任务 素白的花笺纸落在桌上,水明月随手把它移到角落,放在视线看不到的地方。 纸上措辞优美,字迹工整透出一丝锋利:沧海浮尘,芸芸众生,有缘相识,有幸相遇,诚挚相邀。 她与苏怀差点拔剑相向的经历曾为‘有缘相识,有幸相遇。’的话,那流光和姬瑕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素白的花笺对她来说是一份。 战书。 接到苏怀战帖,一上午她都没想好应对的方法。 “比绣花你也未必赢的了。”白影一闪,坐在她旁边的石凳上,流光眉宇间忽闪而过一抹讥笑。 这是什么话,如此瞧不起她。 水明月瞥见他拿起素白花笺纸,说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有没可以找个替身出战,例如知己,你。 流光执起桌上的酒杯,劝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别妄想了,苏怀怎么可能放过损你的机会。 水明月低垂眼眉,视线暗淡,隐约挂着一缕泪光:“瘦影自临春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你再不帮我,万念俱灰,拖着你一起死。 流光眼眉一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也太悲观了,也许并没有想象中这么坏。 水明月摸摸面颊,感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想了一早上都瘦了,也没想出对策,不如你出个主意。 流光笑着衣袖一挥,像变戏法一般,桌上多出一副文房四宝。 他眼眉一抬,扫了一眼观砚,她识趣的拢了拢衣袖,笑得异常献媚,帮他磨砚。 素白的花笺纸上多出一行字迹。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潇洒不羁,宛如游龙。 水明月一惊,他不会要把这句回复苏怀,岂不是送羊如虎口。没来的及多想,她便抢过流光手中的毛笔,拿起另一张花笺纸写道。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她看苏怀很碍眼,相信苏怀看她也是一样的讨厌,横批,老死不相往来。 端看一会素色花笺上秀丽工整的字迹,流光笑的有些无奈,未开窍的呆子,本来还想帮帮她。 次日。 天君昊天的任命书简达到,任命她与苏怀代表天界,了断优昙千年痴念。她终于明白流光那句‘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意思。 天界出了一门‘丑事’。 千万年前,天界花园里花神优昙,还是一朵不起眼的小花,甚至被嘲笑她不会开花。 一天,一道疾风吹拂,优昙脆弱的身姿差点被风吹断,正巧有一位身穿白袍的男子抚着她,让她躲过了大风。惊鸿一瞥,优昙终身难忘。她一直在想,他几时再来。 一千年,他没有来,两千年,他还是没有来。 几千年后,优昙已经修炼成了一朵花精。前几日天君道法会,优昙见到他,轻声说,我今天可以变换人身了,你能否看我一眼。他依旧垂暮,手里佛珠转动,清风吹过,寂静无声。 优昙不心死,她对他说,我要变成一次人,只为你。她在他面前耗尽千年修行,只为他绽放昙花最美丽的一次。 花开一刹那,香气袭人,花开花落,瞬间倾城。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结局是天君昊天震怒,委任苏怀、水明月,了断优昙千年痴念。 想想也是,昊天举办道法会本事为了振兴天界威望,想不到道家仙子却被佛教菩萨翘了墙角,道法会岂不沦为不入流的三流聚会,天君岂有不恼之理。 韦陀菩萨无情无欲,佛教摒弃七情六欲,优昙的执着不会有回应,只能放弃。可她本心不愿放下,水明月与苏怀只好强制了却她千年痴念,挽回天界颜面。 想她活了几万会年,水明月有诸多事情都未曾尝试过,譬如拆散姻缘,譬如像现在这样,眼睛直瞪瞪的盯着一个男子,良久。 他今天换了一身月白色袍子,如雪发丝顺垂散落在肩上,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瑰丽眼眸,眼角微微上挑,朱唇轻抿,似笑非笑。 水明月对打扮的好像一只孔雀一样的苏怀,很是无语:“打算用美男计勾引花神优昙?” 苏怀眉眼一飘,给她一个还算聪明的眼神。水明月摸摸鼻尖,不可否认天君选六界第一美人办这份差事不是没道理。她充其量只是,把风的角色罢了。 苏怀轻笑,执起手中的折扇往她身上一挥,霎那间,她原本水蓝色的罗裙变成破破烂烂的麻布。 苏怀起唇,说道:“凡事都要有比较,才会突出一方优势,相信仙子不会介意。” 水明月有些吃惊的干瞪眼,苏怀不怀好意的邪笑怎么看怎么讨厌。他一只花孔雀比一个落魄的的乞丐漂亮有什么好得意的,真是恶趣味。 天界浩瀚的庭院里百花繁盛,一眼望去姹紫嫣红开遍,鼻息之间芬芳缭绕。优昙已然耗尽千年修为从新变换成一株未开花的草芥。 苏怀一身月白,发丝如雪,如月光华。 他华美朦胧,却不真实,她退后,走在他身后,不近不远刚好三步,凝视苏怀反而清楚许多。 “不知,要多久…” 水明月心里估算着解决此事,回昆仑山找流光去喝酒。 “那,打个赌如何?” 苏怀忽然转身,一双勾魂摄魄的深紫色眼眸一挑,似笑非笑,衣诀飞舞,妖媚如妖。 “好。”她笑着点头。 一百年后证明,那场赌局他们两都输了。 代价便是互看不顺眼的两位,彼此互看两百年。之后,凡事有谁问起她,对六界第一美人苏怀的评价,她都会用。 回眸一笑媚如妖,世间七彩斑斓色。 第28章 我的心中每天都开出一朵花 天君昊天一道圣旨,让他们了断优昙千年痴念。所以,百年来他们都在致力于一个问题。 如何感动一朵花。 苏怀层出不穷的追求优昙的方式,以至于水明月以此为蓝本,注写成一本【逍遥记】题记里第一句话便是她百年心得:我的心中每天都开出一朵花。 之后【逍遥记】被流光拿去转卖,风靡三界那是后话。 第一招,焚香弹琴。 苏怀一身月白衣袍,幽深黑亮的紫檀桌上放着一方古筝,他衣袖一挥碧海蓝天的苍穹恍然落下一抹细雨。 水明月匆忙撑开油纸扇,站在他身侧。 天际落下的雨水宛若一滴滴晶莹的宝石,划落在古筝如丝的琴弦上,他修长的手指波动琴弦,声音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他低声吟唱。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凤求凰》辞藻华丽,唯美动人。 水明月感觉如清泉入口,水润深沁,余音绕梁。她眼前庭院里那株昙花随风摇摆,不为所动。 十年后苏怀有些腻味,打发她在他抚琴时跳舞,水明月如鸭子般笨拙的舞技突飞猛进,等她红袖飞舞,步步生莲的时候已经是,下个十年。 苏怀又有些腻味,打发她吹箫… 十八般武艺,便是如此练成的。 第二招,游船丹青。 初夏有些燥热,此时最适合湖上泛舟,体验一次‘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美妙。苏怀掏出纸扇往庭院一扇。 刹那。 四周碧波荡漾,暖阳里湖水如鱼鳞晶莹剔透,波光粼粼。 水明月有些吃力的滑动船桨,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望向伫立在船头一身宝蓝悠闲自在的苏怀。 他腾空执手摇动手上折扇,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道金光,忽明忽暗如流水般顺畅,片刻水到渠成。 他手一伸,空中的水墨丹青幻化成一副斑斓画作。 水明月曾听过一句话‘听见花开的声音’用在眼前,该是‘望见花开的芳华’。苏怀手中水墨丹青上花瓣一点一点展开,画卷展开的瞬间。 若昙花绽放,花香肆意,花开花落,瞬间倾城。 那株昙花随风摇摆,不为所动。 第三招,月夜冰雕花。 二月的天气树枝上娇嫩芽苗才冒出尖尖,未免泛着一丝萧瑟。天空月色清亮,皎洁圆润。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凡间早已悬挂五色彩灯,庆祝元宵。水明月跳上枝头,挂好手上最后一盏五色琉璃灯。 四目望去,她满意的点头。 云烟浩渺的烟云沉落脚下,连绵无尽头的树枝上挂满五色琉璃灯,如星辰点点闪烁,暧昧朦胧如美人脸上纱罩。 他靠在树下背影如月光般朦胧,隐约敲打一丝细微声音,如花瓣飘落。苏怀手边冰晶落下,透过月光宛然是一株冰雕昙花,枝叶刻画细致精美,在月色包裹下宁静秀丽。 那株昙花陪在他身边,随风摇摆,寂静无声。 后来冰雕昙花,变成木雕昙花,再换成石雕昙花,最后苏怀干脆在水晶上雕刻昙花。 他说那比较费事,好打发时间。 水明月想也对,便学着苏怀的样子,拿木头桩子在月夜里雕刻。 初次作品惨不忍睹,苏怀指着歪眼睛塌鼻子的娃娃问她,这是谁。水明月低头,瞄了一眼过分丑陋的娃娃,她不好意思说那是… 他把娃娃拿在手里,偶然间发觉木娃娃的眼睛加了些,墨色颜料。苏怀疑惑问,姬瑕? 鄙视的看他一眼,她一把夺过苏怀手里的娃娃。水明月早就不记得姬瑕模样怎么刻,可惜,她也太久没见他,只记得他那双漆黑如墨,宛如星辰的眼眸。 苏怀低笑,一副老夫子的样子劝慰:“小丫头,初学者要找个现实能看到的临摹,凭借现象就妙笔生花是熟能生巧以后干的事情。” 水明月了然,难怪苏怀把优昙放在身边,他们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 “好啦好啦,别瞪了,我吃点亏,给你当样板。”苏怀笑意如花。 水明月端看他那张妖媚的脸,恍然间觉得雕刻的难度,提高了。 之后,种花酿酒、对弈品茶、花开漫天,众多招数里,水明月最喜欢的莫过于。 第七招,风雪酿美酒。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小小烘炉火焰旺盛,天快黑了,风雪将至,能否共饮一杯? 酒自然不是他们酿的,苏怀不知从那里变出来几坛。这酒的滋味一喝,水明月已然明白其中的奥秘,味道凌厉清冷芬芳。 花酒,昙花酒。 他们无声无息的陪了花神优昙一百年,多少需要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 在昆仑山的时候,流光常常喜欢叫她呆子,仔细想想呆子也有呆子的好处,例如,千杯不醉。水明月端起酒杯,眨眨眼眉她已经不记得,这是苏怀给她倒的第几杯酒。 苏怀紫色眼眸泛出一丝莹亮,脸颊有一些绯色:“这孩子的执念太深,你我无能为力。” “执念?”水明月想起,离鸾说执念是毒,坑心焚骨。既然痛苦,为何不放弃。 “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东西。”苏怀轻笑,好像想起什么唇角微微勾起。 “明知得不到,不如放弃。天下之大,可以追求的东西有很多。不如,换一样。”水明月理所当然的说。 “喔,难得你如此豁达,说说看此事了结,有何打算?”苏怀眼眉一挑,笑的有些邪气。 “回昆仑山。”她说道。 “可是,昆仑山塌了。”他不怀好意的笑。 “什么?!”她有些吃惊,起身便要走。 他一把逮住她,得意的笑道:“天下之大,可以追求的东西有很多。不如,换一座山住。” 她蹙眉,她担心的那里是住的问题。 他们,都在昆仑山。 良久,苏怀说道:“看,这便是执念。” 他在诓骗她,水明月无所谓的笑,重新坐下。 她来回打量他,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她高深莫测的说:“我也知道,你的执念。” 苏怀挑眉,原本是想套她话,想不到她千杯不醉,弄的自己喝得太多他有些醉意。 他眼睛有些朦胧的望向她,水明月无声的用唇语说出两个字。 她说的极轻,好似故意在末尾加重音量。 “…婷”字被泄露出来。 “纵使知道,也不要,说出来…”苏怀低笑着揽过她,轻声说了两个字。水明月眼眸一怔,有些警惕的看他。 他手指抵着嘴唇,虚了一声。 “我不告诉他,你也别提她。我们帮彼此,保守秘密。”苏怀灼热的声音带了些酒气,附在水明月耳畔说道。 说出来的执念,最终会成为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任由索取。 第29章 心愿 不可否认,苏怀是及其有毅力。百折不挠,持续追优昙一百年。 可惜,对象是一朵花,七情六欲尚未形成,难度高出千丈。 苏怀追求一百年,未果。 在说漫长不算长,说短暂也不短暂的百年时间里。 水明月也终于完成两本故事,除去追女秘籍【逍遥记】,另外一本,集白话艳俗巧合暧昧为一体的画本故事【红尘记】。 她私以为,优昙只是需要一把伞,在她孤寂冷漠被忽视的岁月里,拯救她的那个他。 故事里,水明月给优昙四个选择,总有一款可以打动她。 百年后的某一天,天君昊天派遣姬瑕来视察他们工作,水明月望见他身后一青一白两道身影,知道时机来了。 姬瑕训诫般的开口:“父君问起,优昙的事处理的如何?” 周围冷场,苏怀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秉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情,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正待解决中。”水明月狠瞪苏怀一眼,百年相处里她非常明白他的想法。 她笑意如花,目光流离在姬瑕、流光、子休之间,伸出小手指比划:“其实,只要各位肯帮一个小忙,短时之内一定会有所结果。” 水明月笑得无比献媚,讨好似望着他们。 姬瑕冷凝一会,不为所动。 子休眉眼柔和,笑容和煦,琉璃色的眼睛看似温和,却没有表态。 流光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直接说道:“帮你,有何好处?” 水明月一愣,摸摸鼻尖,迟疑的问道:“说罢,想要什么?”她穷得叮当响,他们别狮子大开口。 子休瞥见旁边柜子里的木头娃娃,拿起摆在中间最显眼处,一个青衣道袍的娃娃,它笑眯眯一脸包子样,说道:“看起来,有些眼熟。” “眼光不错,送你。”水明月微微点头,那是她得意佳作,特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看一眼苏怀柜子上一字排开各色昙花,本是想与他一较高下。 流光扫一眼,塌鼻子塌眼睛,搁在最角落的那个娃娃,一脸嫌弃:“真丑”。 “选其他,选其他。”她有些尴尬挡住流光的视线,熟能生巧也要有个过程。 趁流光没注意,她做贼心虚似的把丑陋的木娃娃塞入衣袖。 眼角偶然瞄到苏怀徒然勾起的唇角,心里一阵懊恼,她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狐狸。 流光随手拿里书柜里一册【逍遥记】,有趣的读道: “但凡。 男子追女子,很少一追就能得手。江湖有言,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一开始遭到女子拒绝就放弃,后来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男子此时就要施展此计。 一不怕羞,二不怕辱,三不怕累,四不浪费时间。男怕缠,女怕磨。只要百折不挠,永不放弃,胜利一定属于他。” “不才,这是在下写的。喜欢的话,拿去参考无妨。”她眉飞色舞,追女秘籍【逍遥记】可是花费她不少心血,特意拿苏怀做蓝本写成。 在他们迥异的眼神里,水明月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他们心里不由加一句,呆子。 【逍遥记】被流光可有可无的塞入衣袖,那本书册后来被他拿去和太白金星换丹药,风靡三界。至此,他在三界花名在外,众道君纷纷向他讨教追仙子的方法… 水明月视线飘向姬瑕,好像在问,你想要什么。 姬瑕凤眸一闪,若有若无的说道:“八十年前凌波仙子偶尔路过一处仙山,惊鸿一瞥一双身影。抚琴男子月白衣袍,发丝如雪,一方古筝,仙音飘渺。女子长袖漫舞,青丝墨染,步步生莲。 凌波赞道,一曲《凤求凰》,余音绕梁。” 水明月不以为然,那是凌波仙子运气好,没见到她开始三月如大黄鸭似的舞步。 流光墨玉的眼眉划落一丝怀疑:“如此,便跳一个看看。” 水明月笑的妩媚,随手把腰间的玉箫扔给流光,说道:“好,只要你们配合。” 青山绿水之间,一曲箫声轻扬而起。 他手执玉箫白衣胜雪,望向烟波浩渺的湖水,女子宛然伫立湖中,长袖漫舞,她长发垂至腰际飘忽若仙,划落一池涟漪。 水光潋艳,白鹤飞舞,她轻舒长袖,广袖一扫。 古筝浑厚声音慢慢舒展,渗透入碧波湖水,河岸边抚琴男子发丝如雪,低垂眼眉,指尖若行云流水般拨动琴弦。 身旁青衣男子面若中秋之月,衣袖一敛。 天际洒落漫天花雨,无数花瓣轻舞飘扬飞飞于天地之间,花香沁人肺腑令人迷醉。 箫声骤然转急,她纤足为轴华丽旋转,衣决飘渺,她眼睛里闪耀着万千琉璃光芒。 一曲终了,意犹未尽,余音浩渺。 掌声响起,黑袍男子束发头戴宝紫金冠,凤眸一扬,嘴角弯成一个弧度,赞道:“默契不错。” 任何场景都是依靠设计出来,感觉也是一样。 那时,水明月看来只要她话本【红尘记】够扎实,他们几个配合如这场舞蹈般默契,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昙花一现,只为韦陀。 水明月以为,优昙只是需要一把伞,在她孤寂冷漠被忽视的岁月里,保护她拯救她的那个他。 那么无论是谁。 只要在那一刻打动优昙,拯救她,情爱都会发生。 情爱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万千人海中恰好相遇,而人选又碰巧玉树临风宛如谪仙,那必会不可自拔,死去活来。 她给优昙四个选择,皆是谪仙中的妙人。 苏怀的腹黑邪魅,流光的潇洒风流,姬瑕的冷酷霸道,子休的温柔君子,又给【红尘记】一个特殊的设定,但凡男子见到优昙那张脸,都会倾心于她,总有一个能打动优昙。 那时的水明月,曾如此以为。 第30章 谁是谁 随手把【红尘记】扔入水镜,镜面瞬间幻化五色波涛,点点涟漪晕染开,水镜浮现一行开头: ‘红尘千万流转,人间处处皆繁华。’ 走入水镜的那一刻。 流光忽然笑着,问她:“赌谁赢?” 水明月抱着一株昙花,看青衣道袍的子休一眼:“他。” 子休微笑,并不言语。 苏怀眯起紫眸:“喔?” 姬瑕冷凝一眼:“像。” 她附和的点头,解释:“水镜里我们都会忘记前尘,如果优昙的喜好无法改变,会选最像韦陀的子休,移情。” “执念是可以转移的,只要选对人。” 她自认为所言并无不妥,端看他们异样的神色,好像在说“你真的是女子?!” 他们纷纷走入水镜,镜面瞬间幻化五色波涛慢慢平息下来。 此刻,红杉女子赫然出现,她轻佻眼眉望见身侧另一女子犹豫的神色,那女子面若芙蓉,娇美明艳。 一身红杉的梦魇笑着说:“夕颜帝姬,你不是好奇的很,她会不会像当年你的好姐妹长婷那样背叛你,怎么不走,害怕了?” 离鸾一怔,迅速褪去,脸上重新挂着无所谓表情,从口袋里抓了一把五色琉璃塞入嘴里。 “帝俊复苏在即,他手下未免也太清闲了。”梦魇只是要在被天界发现时,找个替罪羊脱身,她被抓住把柄,不得不从。 红杉梦魇并未说话,只是一挥衣袖,一道光芒射入水镜。 水镜里一位夫人正在马车里艰难的生孩子,她身后大批江湖杀手已经赶到,萧瑟的狂风里,女婴哇哇落地。 孩子落地那一刻,杀手执剑挑开帷幔,他眼睛一片萧杀,毫不犹豫割向女婴! 刚生完孩子脆弱无比的夫人不知那来的力气,上前阻挡,利剑一偏,割断夫人咽喉。 夫人怀里的抱着两个女婴,虽是双生子却样貌截然不同。 一个样貌异常秀丽,长大必然倾国倾城。另一个睁着大大的眼睛,不哭也不叫,望向杀手锐利的眼睛甚至带着一丝…好奇。 杀手再次提剑,划向秀丽女婴心口。 大眼睛女婴滑动手指,许是死人僵硬的尸体让她不舒服,女婴撩动胳膊手舞足蹈的对杀手笑。 杀手眼眉一挑,执起手里的剑狠狠挑断,大眼睛女婴的手脚筋脉,血液如一朵娇艳花瓣慢慢洒落。剧痛瞬间袭击全身,她哇哇大哭仿佛在宣泄心中不满。 杀手抬眸,正巧撞上她睁着双眼,女婴眼眸宛如明镜,清明透彻,纤尘不染。 那一刻,杀手忽然改变主意。 他掏出白玉瓶子,碧绿色药膏洒落在伤口上,伤口灼热的痛楚被一阵清凉取代,她立即停止哭泣。 “手脚筋脉尽断,就算本教疗伤圣药‘碧浮’此生也不可能再研习武功。我倒是很期待,夜月山庄少小姐倘若被明月教养大,会如何。 从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女儿,水明月。”杀手笑得诡异,瞥一眼女婴说道。 江湖上熟悉魔教右护法水连城的人,大概会吓得直哆嗦。 那是他杀戮时的笑容,笑得越温和,杀得越疯狂。 看到这里,离鸾蹙眉:“红尘记开始的路线,已经全然被推翻。” 梦魇笑着说道:“说的也是,总要有谁替代夜月山庄少小姐的身份,才能在未来嫁给那位最贵的殿下,你说有谁比夕颜你这位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更适合?” “…你”离鸾面色复杂的看着梦魇。 【红尘记】原本的设定里,夜月山庄少小姐嫁予卫城少主卫姬瑕。 因为夜月山庄少小姐只会有,月优昙一个。 与月优昙一起出生的女婴,本该死在水连城的剑下。 “想要名正言顺恢复自已身份的方法只有一个,夕颜帝姬,你考虑的如何?”梦魇问道。 离鸾想要变回凤凰国高高在上的帝姬夕颜,就必须证明自已的价值。例如,与天界太子姬瑕结缘的价值。 离鸾轻笑:“你以为水镜里一次姻缘就能困住太子,别忘了出了水镜一切都会想起来。” 梦魇掏出红袖球置入水镜,红袖球乃六界姻缘之宝,命定姻缘无论是谁都逃脱不了。 梦魇拉起离鸾跳入水镜,离鸾恍然间心中划过一抹熟悉,低喃“…婷” 梦魇一呆,她笑着说:“这名字,千万年来,都未有谁在唤过。” 卷二【搜神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