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义侠榜的重要性》 好事多磨 1 万家灯火悄悄黯了许多,夜市里只余零零散散的小贩正在收摊,宁京告别了白日里的喧闹。黑暗从四面八方伸出手来,包裹住了这个陈鄞国最繁华的都城,有人睡下了,也有人方醒来。 方东绫一身夜行衣,立于堂前。 她的腰间配着一把长剑,剑鞘上刻有数条细密的曲线,纵横交错,但无一重叠,做工精细而不繁琐,在月光下发出淡淡的光芒。她的脸上并未蒙布,暗夜里一双细长的新月眼透着狡黠。 刘府正堂檐下的铃铛在风中叮当作响。这从齐蜃国传来的王公贵族的爱好让她不胜其烦,学不会适时出现的铃铛声时刻刺激着她紧绷的神经,简直是对一个飞贼莫大的伤害。 对,她是一个飞贼,还是属于出名的那种,最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毕竟她才来宁京二月有余,就荣登了一个宁京义侠榜,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她还是很受用。这次她打算认真努力一把,向丐帮兄弟买到第九名的位置。 可是偌大的刘府没有灯光,更没有人。这很反常。 她细细密密地在刘府找了一圈,每块砖都敲了几声就怕漏了哪个地窖什么的,还抓到了几只老鼠,可真正说的上值钱的,只有一粒在厨房门口捡到的小珍珠。她瞪眼瞧着这珍珠许久,万般不解。就算是她的计划被提前泄露了,也不至于让一个米商举家跑路吧? 这义侠的名号,居然有如此的杀伤力? 宁京人,她实在看不懂。 方东绫闯荡江湖两年有余,头次见到有个地方评的高手榜比高手还多的,街头巷尾溜一圈,每个布告栏都被贴得满满当当,除了通缉榜就是高手榜了,当然,皇榜那得独自占块大地盘。 而这宁京里,像她这般好身手的江湖中人能有几人?她刚在城东住下没两天,不小心大闹了一个爱出老千的赌坊,上门拜访的人差点将她那小破房子的门坎踩烂了,说是要给她上个榜。呵呵,她是那种沽名钓誉的人吗?自然是将那些人都轰了出去。 可是,是金子就总得发光,一发光又怎么是她能阻挡的了的。丐帮的兄弟为她高洁的品性折服,将她录进了宁京义侠榜中,从此见到她便一口一个方大侠,从东城门喊到西城门,喊得她那叫一个舒爽。好景不长,一月后,丐帮的兄弟忽然苦巴巴地跑上门来,告诉她虽然她是众望所归的义侠,可丐帮也是要吃饭的,上义侠榜是要建设费的,丐帮的兄弟拼着老命为她守了一个月的位置,现在也撑不住了,要将机会让给有贡献的人,以后也不能喊她大侠了,不合规矩。 这话还能听吗?既然她方东绫成了一名义侠,又怎么可以允许有人用钱来侮辱义侠这个名号?她当场就拍了胸脯打包票,一定要誓死护卫义侠榜的公平公正,银两她出! 所以,她来求资助了。 刘府的老爷刘辉,是宁京第二富有的米商,第一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几次见到这刘辉,他都一副贼眉鼠眼爱算计的模样,她想揍他许久了。何况她也调查过了,这个刘辉没少干过以次充好、趁乱抬价的事,这样为富不仁又没什么守卫的富商,简直是上天对她买榜,不,维护正义这项事业的支持。 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捏着的珍珠,惆怅道:“哎,你家主子跑了,你说现在还有谁家好闯的?” 只是老天爷似乎并没有打算给她张罗下一笔生意的机会。连日放晴的宁京,终于在这深夜下起了小雨。谁下雨天还干活啊!方东绫恨恨地骂了几句,准备打道回府。 细密的小雨打湿了人家门前挂着的灯笼,乌云也遮住了弯月,万家灯火渐灭,伴随着未来得及收衣服的妇人破口大骂。 宁京最可爱的,就是一股宁京独有的宁京味儿。繁华和喧嚣使这座都城变得活泼,却又时不时从某块砖、某片瓦中透露着时光的沉淀。 她在各家的屋檐上跃来跃去,却瞥见了小巷里一道匆忙行走的光亮。这年头,老鼠出门也打灯?只是这老鼠好像还挺高的? 方东绫终究是没耐得住好奇心,停在屋檐一角,凝神看去。原是一块翠玉随着主人慌张的脚步跳跃着前进,而这主人…… 原来这宁京的老天爷对还是她十足的公道。 那行走的光芒,不是别人,正是她今晚要搜刮的富户刘辉! 送上门的生意,岂能不做?她二话不说,足尖一点,左手顺势握住剑鞘一抬,拦住了刘辉的去路。 刘老板倒也十分配合,一见到她就双腿一软跪地哭了起来。 方东绫心里流过一阵暖意,宁京人,还是很好说话的,像刘老板这样的老实人,她就下手轻一些吧。她头一偏,板正地道:“兄弟我劫财,不要命的,刘老板快起来吧。” 可没有想到,刘老板突然不愿意按着戏本走了。他抬起一张憋得通红的圆脸,从怀里抽出一把刀就要刺向她,方东绫虽痛心疾首但也不忘一闪,左手的剑鞘顺势击中刘辉的腹部,右手趁机抽下了刘老板的腰带,将他的双手捆在背后。 刘老板一脸痛苦,咬咬牙恨色道:“你们杀了我也没用,告诉你们主子,账本不在我这,我死了,账本就会流传出去……” 方东绫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道:“我拿账本干嘛,当废纸卖都不值几个钱。账本不在你这,那账呢?你腰带上这块玉成色倒是好。”她伸出食指试图抠下那块玉,道:“可是我觉得还是太少了。不够。” 刘辉试图挺直身子,奈何过于肥胖的身躯并不能在腰带的束缚下灵活起来,只好继续梗着脖子道:“看你也是个懂事的,你也该知道,你逼我也没有用,你要是杀了我,你也得不到账本,你的……” 那块玉缝得十分的紧,夜色又暗,她找不到缝线的地方,除了死命地抠,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 她忍下不耐道:“什么打打杀杀的,我最讨厌了。我不会杀你,可是账呢,我今天来也不容易……” 刘辉恼怒地扭着身子,试图让在他身后研究腰带的方东绫正视他,道:“我刘辉从干这行开始,就知道钱不是那么好赚的,我们都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 方东绫很懊悔,若是她出门时愿意戴个细钗什么的,捣鼓几下好歹也算拿了一笔跑腿费,也不用和这个脑子里被米糊住了的商人废话。她道:“你别说了,你腰带上就几块玉,真不够,你也不要和我讨价还价了,我也是有名的……” 刘辉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主子什么人,请的自然也不是什么简单的货色,可是我刘辉也不是吃素的……” 宁京人的心思怎么这么重啊?她就是来劫个富,还把她想成什么黑帮土匪了。 方东绫终于忍不住了,一脚踢向他的臀部,怒目道:“你废话个什么劲,钱呢!” “姑娘,都是道上的,再要钱不合适吧?” 好事多磨 2 一阵疾风自她背后袭来。 方东绫急忙又踢了刘辉一脚,将他踢到一处角落,右手抽出佩剑向来者刺去,嘴里振振有词道:“既然都是道上的,干这行总有个先来后到,你给我滚一边去!” 那黑衣人武功不浅,看见她的剑稍有讶色,又马上恢复了镇定。 他不怒反笑道:“你一个姑娘家,火气还是小点。这票我们哥几个盯了很久了,真讲起先来后到,你都不知道排到哪去了。” 哥几个?方东绫一惊,果然见从黑夜又窜出两个黑衣人,直攻向刘辉。她手中的长剑虚晃出一个剑花,趁面前的黑衣人一个后退,便马上向刘辉冲去,脚分别踹向那两名黑衣人的左肩和右肩,借力踹开二人的头,连忙提起刘辉欲往城东方向去,不想出了小巷不远,又冒出了更多黑衣人。 刘辉哇哇直哭道:“姑娘,只要你救……” “别废话了!”方东绫一推,将刘辉推到了一处墙角,嘴里骂道:“你个死卖米的哪来这么多仇家!” 手上也不停歇,抵挡着黑衣人的进攻。她使得是一把名为水光剑的长剑,剑身轻薄而软,在雨中发出轻灵的水声,夜色明明黯淡了许多,剑身却可以随着用剑者的挥舞发出愈来愈盛的光芒,像月光在水中的倒影,数道光影在众人身上一晃而过,让人眼花缭乱。 那曾与她说过两句话的黑衣人,想来是这群人之首,武功也是最强的。男女用剑最大的区别便是,男子用剑都带着一股得天独厚的霸道,使力沉稳,而女子用剑则是以轻巧灵动取胜。这一点在方东绫与之的交手上体现的淋漓尽致。那黑衣人每每以内力注剑向她砍去时,她皆能以柔克制,将那力化开。 她学的剑法,以一字蔽之,即为诡。 身形变化诡,出剑招式诡,以及,自带音效。 不单单是雨声和水光剑特有的水声,还有骂街声。 当然,这也是因地制宜的。就现在这个状况来看,一大堆人围攻她一个,怎么看都是受欺负的一方,声音越大,能引来热心的江湖人士也是极好的。 这大概怪她在宁京的这两个月太长时间流连于香铺布庄了,所以对宁京的地势认知上出现的错误还是很大的。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大约是宁京的古城区,也就是说,这附近一般住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要么耳背要么睡得熟要么懒得理他们的老人家。这也是这些黑衣人的盘算。 为首的黑衣人大约也是被骂得恼了,大喊一声:“他娘的,你们都给我骂起来,我们这么多人还骂不过一个臭娘们?!” “……” 方东绫趁他说话之际,瞄准机会在他胸口狠踹一脚,又顺势重伤了二人,喊道:“你大爷,你们来骂街的?!” “……” 若是单打独斗,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但耐不住双拳难敌七八手,方东绫又无意杀人,打倒一个,便又来一个进攻,还得时时兼顾着背后刘辉的安危,渐渐吃力了起来。她咬咬牙,忽的发了狠,一气刺穿了三四人的肩胛骨处,那些黑衣人刚习惯她温柔的招式,见了血才开始犯怵,也算是稍稍控制住了局面。她装模作样地停了下来,双手摆出一个奇怪的招式,像是巫师在召唤鬼神一般,左手暗暗发力。 黑衣人们踌躇着,相视了一眼。 这些黑衣人,自然是派来杀刘辉的。本已计划得天衣无缝,想趁刘辉逃至码头时,在船上结束了他,却没想到被这小贼挡了路。他们原以为不过是个普通毛贼,就算是打不跑也该被他们这么多人吓跑了,可如今看,这女子执着的很,简直像有所预谋而来。 当然,是不是有所预谋,只有方东绫知道了。 突然,她收势冲向刘辉,黑衣人始料未及,正要齐头攻上,又从天而降一对男女挡住了他们。男子一身月白色衣裳,长剑出鞘,气势昂然。女子一身蓝色简装,用着一对短剑,剑法灵动。方东绫终得了喘息之机,瞥了一眼刘辉道:“没想到卖个米也这么多门道。” 刘辉又是哭又是笑的,倒是摸清了方东绫比黑衣人要可靠,反而更安心了许多。 他们听到那为首的黑衣男子沉声道:“呵,能和常大人交手,我们也不亏了!” 如果白眼可以换钱,她方东绫今日恐怕已经腰缠万贯了。宁京人,她看不懂。一个富户居然会因为害怕飞贼而举家逃走,为了劫一个富户居然会出动这么多黑衣人,而这些黑衣人见到有人来拦他们,居然还挺高兴的? 她站在刘辉身边,仔细看去,这一对男女似乎是合练一套剑法,攻守互补,配合的天衣无缝,招招不留余地,杀的那些黑衣人狼狈不已。与之相比,方东绫实在是对那些黑衣人太温柔了。 她拍拍刘辉,道:“你请来的?” 刘辉的脸已经惨白,道:“不……不是,这是官府的……” 方东绫一愣。官府的? 她恍然大悟,道:“看来是我刚才机智的喊叫声引来了官府的注意,嗯,我们还是偷跑吧,毕竟聚众闹事,当街斗殴,都要罚钱的。” 这从天而降的神兵,一定是来帮她的。她满意地点点头,作为一个职业的飞贼,不,义侠,她绝对不会辜负这两人的美意的。她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独独漏了自己倚着的这座墙后的屋檐,便命刘辉噤声跟上她,伺机逃走。 她的话只说对了一半。官府的注意,是她引来的,然而,就算她不喊,官府也会来。 屋檐上有一玄衣男子,左膝屈着靠着屋檐,右膝立着,手随意地靠在右膝上,似乎已经在这里坐了许久,将方东绫的话尽收耳中。 大概实在打不过那对男女,一个眼尖的黑衣人将视线转移向她,发现了她的意图。一柄长剑向她掷去,她一个闪身躲过,又见黑衣人扔来一个物件,掷于地上发出了一阵白烟。 方东绫喊道:“不好,有毒气,快掩口鼻!”便松了抓着刘辉的手,捂住鼻子,前进两步要攻向那掷毒气的黑衣人,却又听到了身后的倒地声。 不好,刘辉的手被她绑住了…… 玄衣男子的眉头轻轻地皱起,听到倒地声的那对男女也是一愣,却又忙着应付黑衣人的攻势,无暇这厢。那些黑衣人都是事先服用过解药,所以在这毒气中行走一点也无惧。 方东绫实在欲哭无泪,好在这白烟在她这处愈发变得浓郁,甚至遮住她的身影。她咬咬牙,回身将刘老板一提,另一手仍旧捂着口鼻,打算继续她的逃离计划。可是没走几步路便撞上了一度肉墙,未等她看清来人就被封住穴道,动弹不得。手上一软,刘老板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那男子穿着玄色简装,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得身后一阵冷意。 在毒气中这样定住她,真的好吗? 好事多磨 3 “你们司理部的人怎么这么不讲义气啊,我也算是帮你们救了刘辉了,你们居然绑我!绑我就算了,刚才居然还点我穴,那可是有毒气啊,毒气啊!!万一你们点我的时候……唔唔!!”方东绫话音未落,又被白衣男子点了哑穴。 她很不满,她的上身和手被绑着严严实实的,她绑刘辉都没这么狠!旁边还有两个捕役押着她。她瞪着坐在她面前喝茶的白衣男子,借着旁边二人押她肩膀的力,狠狠向男子踢去,奈何她的腿不够长,不过踢到空气罢了。 那玄衣男子不由分说地就点了她的穴道,她就如石雕般站立在毒气中立了许久,直到那些黑衣人被打倒,一群捕役就把她和那些黑衣人都押了进来,她才知道自己卷进了一场司理部宣武堂调查的大案当中。 司理部,是陈鄞国设立的专司刑狱案件审理的机构,下分四堂。清平堂分管地方府衙和宁京发生的小案件,律审堂修订律例以及掌核朝审各案,务盐堂掌收放现审案内赃款及没收各物件,而宣武堂则专破悬案大案和皇室密案。 真是无妄之灾啊。 想她虽然也是个榜上有名的人物了,但细数这两月,她终日忙着体察一番风土人情,四处走鸡斗狗。犯的案子连上清平堂都还不够,现在倒好,连宣武堂都来过了。 两名捕役走了进来,对白衣男子行礼:“常大人,犯人已经安置好,服毒十六人,重伤三人,还有一人逃脱了。” 那重伤的三人,就是拜方东绫所赐,还未来得及自杀就失血晕厥过去的三人。男子点点头,道:“去通知平信。” 方东绫一愣。 当官的那些名字,又酸又长,她记不得几个。但是那时候丐帮兄弟十分热情地拿了一份《行走江湖必备之司理部花名册》给她,她做做样子拜读了一会,倒是记住了几个名字,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一个姓平的,平信。也不单单是因为平姓这个姓氏实在是少见,还因为丐帮兄弟给她解读时,一提到这个名字就皆是义愤填膺,称此人背景不小,武功也不强,但是官位却很大,在宣武堂的地位仅次于宣武堂正使、副使和银羽使,定是走后门进来的,真是白白侮辱了宣武堂无数前辈用命换来的公正二字。 虽然她不喜那些当官的,但是这种托关系上位的事情,无论发生在哪里都是让她这样富有正义感的江湖人士所不齿的。 他面前这人,姓常,地位又比这个平信高,还喜欢穿一身白衣。 常渊!宣武堂正使常渊,司理史常远祯的养子。 常渊气定神闲地呷了口茶,放下茶杯,口气温和:“你帮了我们救刘辉了?” 方东绫用力地点了两下头,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他的长相虽说不上十分精致,却透着一股儒雅书生气,嘴角也总是带着笑。可这笑如今在她看来,简直是笑里藏刀! 常渊丝毫不介意她的打量,只是缓缓道:“可是若不是你绑着他的手,他也不一定会吸入毒气了。” 方东绫口不能言,急的只能跳脚,她这么一跳捕役反而没押住她。她便趁着肩膀一松努力向前探去身子要向常渊踢去,常渊倒也不躲。只见她快要踢到之际,突然站立着的左腿被什么击中了,便是一软,整个人要向左倒去,坐到了地上。他闷笑一声,笑向来人:“师弟,对姑娘还是温柔些吧。” 捕役尽责地抓起她并押住,向来人点头,道:“顾大人。” 她愤怒地看向来人,又立马收回了眼神,低眉顺目。 这宣武堂里的人,哪个都不好惹,最不好惹的莫过于这位。再怎么说,常渊和那个女子还算帮过她解围,而这位…… 来人便是害她被抓的玄衣男子,他一脸肃然,也不看她,一整衣袍,背对着她坐了下来,道:“如何?” 他的声音低沉,不带一点感情,仿若掌控着生杀大权。她不由深吸一口气,心里敲起了小鼓。 常渊神态自若,拿了个杯子,为他斟茶:“羽蓝和尚医堂的大夫还在里面。” 他点点头,喝了口茶,也没有再说话的打算。 常渊突然看向一脸防备的方东绫,嘴角一勾,将她的穴道解开,问:“敢问芳名?” 方东绫一愣,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她的名字呢又马上换上一脸讨好的笑:“我能不说吗?反正你们也不认识我呀,我可真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有那么些小爱好,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看,说真的,如果不是我拦着那些黑衣人,刘辉指不定已经被他们宰了呢,我也不向你们要这个人情了,大家好聚好散,你给我松个绑,我们就……在此作别好了!” 见常渊脸上仍旧似笑非笑,她又马上道:“当然,没有我,你们肯定也能找到刘辉的。宣武堂多厉害啊,想必现在各位大人一定要事缠身,不要为了我荒废了你们的时光。快去忙吧,别耽误了,我们各回各家,好吗?” 他轻笑一声,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姑娘言之有理,那还是让清平堂来问姑娘吧,姑娘身家清白,自然是出得去的。” 身后的捕役一听此言,面无表情地就要将方东绫押走。 完了,清平堂,虽说她犯的案子少,但也不是没犯过,若是清平堂把这些事全都翻了出来,她岂不是要牢里蹲上几个月? 捕役拖着她,她急急回头喊着:“是不是知道我名字你们就能放了我啊,诶,别拉我啊,我是无辜的,我是好人呐,在下方东绫,琼州人士,暂未婚配,家中……” 常渊这才轻咳一声,做了个手势,捕役才停下了,将她身子转向大厅。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倚着厅门:“方东绫?” 她很委屈地抬头看着男子,却见男子深有意味地笑着。她道:“我就说了,我说了你们又不知道我是谁,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吗?” 实际上,方东绫这个名字,清平堂与宣武堂早就传疯了。当然,不是因为她犯了什么特别的案子,或者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因为她的名字。一个专门抓贼的捕头,有一天发现自己的名字竟然与一个小贼一一对应,这种缘分,岂不妙哉。 厅内传来三个字,清平堂。 常渊无奈地咽下了想说的话,对着她摊摊手,看到方东绫又是一脸气急败坏,只觉得好笑。他正要命捕役带走方东绫,又被打断了。 “师兄!”内屋一个蓝色身影着急的跑了出来:“刘辉的毒解不了了!” 常渊脸色一变,转身正视着来人。厅内坐着的人声音清淡,道:“查出来是什么毒了吗?” 蓝衣女子严肃道:“没有,尚医堂的大夫都来了,束手无策。” 常渊上前,看向坐着的人,请示:“要请御医吗?” 方东绫傻眼了,若这白衣男子真是常渊,为何还要对玄衣男子毕恭毕敬的?这宣武堂里他不就是老大吗?那个玄衣男子武功又高,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的,莫非,他才是常渊?也不对呀,方才这些捕役都称他为顾大人,她没听说常渊姓顾啊?当官的生活怎么都这么乱啊! 但现在不是鄙视他们时机。这明显是老天爷给她的翻盘的机会!她不假思索跳着,冲厅内大喊道:“我会解毒!真的,你们放开我,我来解毒,本小姐可是……” 好事多磨 4 她挣扎着大喊,无奈押着她的捕役一点也不配合,不仅抓着她更紧了,还打算捂住她的嘴。 “可是什么?” 常渊话音一落,那两名捕役就很配合地松开了手,挣扎着的方东绫毫无防备又摔到了地上,她直起身子瞪向二人,正要大骂,男子又道:“你怎么会解毒?” 方东绫坐在地上,昂着脸得意道:“哼,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本小姐可是医圣的最聪明的闭门弟子,什么小毒还不是手到擒来……” “送走。”玄衣男子冷冷地吐下两个字。 常渊也神色如常:“据我所知,医圣不收女弟子。” 方东绫一脸认真:“我是特例啊,你们没听说过吗,真的,我真是啊,你看我这么聪慧的模样……” 厅内又传出言简意赅的三个字:“扔出去。” “你个混蛋!你们就……” “且慢。”见她一脸认真,常渊收起打量的目光,让捕役将她押回厅中。他与蓝衣女子对视一眼,女子便立马进了内屋,不一会儿,拿出了一张纸,摆在方东绫面前。 “这是几位大夫临时出的题,皆是从医圣所著的几本医书中出的,若你真是医圣弟子,一定能答得出。” 方东绫瞪着她许久,才不甘愿:“那你们也要先给我松绑吧?不然我怎么写?” 女子一笑,示意了在一旁拿着笔墨候着的捕役,道:“你念着,自然有人帮你写。” “……” 她的身份自然是真的,她拜于医圣门下,却全然与她的资质什么的无关,只是因缘巧合罢了,所以她从来没有好好研过医术。好在每次犯错,师父都会罚她抄医书,抄多了自然也就背了下来。那几位大夫也没刻意为难她,出的也都是她看得懂的,虽费了些时间,她还是答出了这些题目。 但是,常渊的神色并不算好看。 今日之事巧合也太多了。宣武堂接了密旨,暗中调查一桩案子两月有余,却处处受制于人,每条线索刚要开查就断了。好不容易顺藤摸瓜将目标锁定在这个米商身上,却不想走漏风声,待他们到了刘府,才发现那米商已经举家先逃了。这刘辉一逃,杀手就跟来了,若不是有这个飞贼出现,他们也很有可能找到的只是刘辉的尸体了。然而,这个飞贼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让刘辉中了毒,如今又冒出一个医圣后人的身份。若说是巧合,也巧合的太怪异了。可不是巧合的话,那幕后指使之人做这一出大戏又是为何? 内屋里站着十名大夫,皆是束手无策,而床上的刘辉双眼紧闭,一脸暗色,奄奄一息。 方东绫吃惊道:“哇,这么快就成这样了……”还好那时她反应快,不然要是她吸入毒气,这些人根本不会管她的。 “方姑娘,你可治得了他?”常渊此言一出,旁边的大夫皆是一脸震惊。 他们尚医堂精挑细选的十名大夫都看不出来的毒,这个丫头怎么会解?难道真是医圣弟子入世,真是年少有成,前途不可限量啊…… 方东绫白了他一眼:“你不把我的手松开我怎么治啊,用眼神啊?” 常渊一愣,笑着摇摇头,将她的绳子去了,方东绫也不逃,毕竟三个高手都在屋里,又是宣武堂的地盘,她定是逃不了,还不如好好治好刘辉,和他们做个交易便是。 她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刘辉的脸色,翻了眼睑,实在不愿意看他的舌头,只好装模作样地拍了拍他两巴掌,然后诊脉。不一会儿,便转身,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抱着臂,扫了一眼众人,道:“这个毒啊,好解,只是解了他的毒,你们怎么报答我呢?” 方东绫话音刚落,众大夫面面相觑,常渊也缓下了神色,可是那个玄衣男子仍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既是医圣后人,自是宣武堂的座上宾。” 方东绫头一摆,很受用的模样,招招手将一旁伺候笔墨的丫头唤来,大气地写了个方子,嘴里还念念有词:“小哥我看你就是个好人,记得办个欢送会。” 常渊将药方递给了周边的大夫,大夫们看着药方,交头接耳讨论一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至少不是毒/药,能不能解这毒他们也分不出,向方东绫询问这方子的依据,方东绫也只道独门秘术,不可说。他听了此言,只是轻轻挑了下眉,便让人将方子拿去煎熬,道:“也好,常某也觉得清平堂和宣武堂,很久没有聚聚了。” 方东绫听了后脸色又是一变,立刻正襟危坐,也不再言语。 聚什么聚,整天就知道搜刮民脂民膏来大吃大喝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快把药吃了,本大侠要回家! 她神色忐忑,常渊见状道:“在下常渊,这么久才告知姑娘,有失礼数还望见谅。”他的手指微曲,抬起手示意向玄衣男子与蓝衣女子的两个方向,又道:“宣武堂副使顾北丘,宣武堂御前银羽使常羽蓝。” 方东绫张大了嘴,一脸讶色,许久才愣愣地指了指顾北丘,语气中还有一丝犹疑:“这种人……算了,你当我没说过话吧。” 说多错多,这错多少,恐怕就要在牢里蹲多久。只是没想到这种货色都可以当上宣武堂副使,看来宣武堂出现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大啊! 常羽蓝是宣武堂少有的女子,司理史之女。武功不浅,曾护驾有功而被圣上封为银羽使,在宣武堂管理一支特殊的队伍,既银羽队,银羽队中皆是女子,人少而精,平日里鲜少出面,专门护送后宫女眷,只受命于皇。 而顾北丘其人,她知道的就更少了。据丐帮那帮人讲的是,此人武功极高,但脾气极臭,平时就和个哑巴一样,和人打招呼都是用刀。不仅刀能杀人,连眼神都能杀人。是司理史常远祯的弟子,似乎是宣武堂中一位因公殉职的捕头的遗孤,没有背景。 凭实力上位,说实话,方东绫是很佩服这种人的。毕竟她也是靠着自己的非凡才智才成为一代义侠嘛。然而,这顾北丘仗着武功高强就不将别人放在眼里的这种行为,是应该被唾弃的。终有一日,等她成为了一代剑圣,她一定要好好教育教育顾北丘应该怎么做人! 但是现在还是安分点好。方东绫的眼睛四处偷瞄着,盘算着趁着刘辉醒来的时候逃走,到时候,她就赶紧离开宁京,先去南方避避风头。她就不信,毒也帮这些人解了,宣武堂还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一碗药递到她面前。 她挑眉看向顾北丘:“怎么,还要我喂他?” 顾北丘仍旧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面无表情,语气强硬:“你先喝。” 方东绫一脸不可置信地瞪向他,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她恨恨地端起药,道:“有本事全给我喝了,一滴都别给刘辉留!” 寻找医圣 1 她在这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 从那些捕役把她推进来以后,再也没有人来看她,她的四周也都没有人,她喊了许久,也没有人答话。 连灯都没人点,一片漆黑。 回想起方才,方东绫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喝了那药,毫无异样,顾北丘又点了她的穴道,便命人将她带到厅内候着。虽然打乱了她逃跑的计划,她也认了,只望常渊能看在尚医堂那么多大夫作证的份上,刘辉一好就将她放了。 谁知,谁知这宣武堂中人,竟是如此鼠辈!她干站在厅内发呆许久,就见顾北丘一脸铁色从内屋冲出,沉声道:“打入牢中,等候发落。” 为了出这趟活,她连夜宵都没吃!从戌时到现在,也不知道饿了几个时辰了,又累又困的,又不敢在这睡觉,谁知道会不会睡着睡着就搂上一只大老鼠。 她靠着墙,狠狠地骂着顾北丘,若不是因为他,她何时沦落到过这种地步!哎,维护正义这种事总是任重道远,她也成长到了应该直面官府的丑恶嘴脸的时候了。 一束微弱的光芒悄悄溜进来。 “你大爷的,顾北丘你个王八蛋,背信弃义!你们宣武堂都不是什么好人!混蛋!……” 正向牢房走去的三人听到此言,除了顾北丘,皆是眉头一跳,当中一个少年问:“师兄,这真的是个女子?会不会是易容什么的……” 常渊也不说话,以他多年办案的直觉来看,方东绫不像是对方派来的人。但事实摆在这,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解药在哪里?”顾北丘冷冷地问在牢里跳脚的方东绫。 “你还有脸来,你个混蛋!……”方东绫扒着牢门,向顾北丘踹去,她只恨她的腿太短,突然反应过来,一愣,道“你说什么?解药?我不是给你们了吗?” 方东绫用力拍了牢门一掌,不甘地向后退,靠着墙坐了下来,鄙夷道:“你们宣武堂真是不讲理的地方,说好的放我走,我帮你们救了刘辉,你们倒好,过河拆桥,前脚拿了药走,后脚就把我下了牢,现在还来装什么,还想从我这讨什么好处?我呸,当官的都什么玩意儿。” 捕役在常渊的示意下,将牢门打开,正要向内搬进椅子,常渊向他们摆摆手。 顾北丘神色冷淡地立于牢门外,常渊和少年缓缓踱进,少年哀怨地看了一眼没搬进的椅子,四处扫了一眼,才勉为其难地坐在本该是方东绫在牢中的床榻之上。 少年问:“姓名?” 方东绫本无意理他,又听常渊轻咳一声,她才道:“方东绫。” “籍贯,住址,家中人口?” 方东绫冷哼一声,问:“堂审?这也太简陋了吧?” 少年一脸认真:“就是聊个天。” 常渊又是一声轻咳。 方东绫一怔,白了少年一眼,道:“我才不想和你们这些混蛋聊,你们又不是没查过我资料。” 少年还是一脸诚恳:“我们查过了,你的户籍是两年前假造的。” 方东绫换了个姿势坐着,抬头看他:“是假的,我师父帮我弄得,有意见吗?有本事你们把我师父也抓来啊。” 顾北丘在牢外冷声:“冒牌货。” 她听到此言一跃而起,一副要冲出去和顾北丘拼命的架势,常渊反应未及,还被她张牙舞爪的双臂打了一下脸,才拦腰抱住了她。 “常渊,没想到你是这种流氓。” “……”“……”“……” 牢中的气氛很诡异,狱卒也察觉到了,默默地将牢门口的椅子拖走,椅子脚在地上发出‘吱啦——’这样刺耳的声音。 少年咳了咳,道:“没事,我们继续。” 方东绫恶狠狠地瞪了顾北丘一眼,踩了常渊一脚,复又盘腿坐在地上。 “方姑娘,伪造户籍也是重罪,希望你能如实相告。” “告什么,你们要知道什么?” “自然是姑娘的来历,从哪来,往哪去,要做什么,已经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做什么。” 方东绫挑眉看了身后的少年一眼,摸了摸下巴,转身正对着少年,一脸坏笑道:“你真想知道我的来历?” 少年点了点头。 “知道了就能放我出去?” 少年摇了摇头。 “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少年摇头晃脑:“姑娘,以你如今的状况,除了说实话,也只能说实话了。若你与我们现在调查的案子无关,我们会帮你转到清平堂的豪华牢房中,若单单只是伪造户籍这个罪名,你还可以选择回到故乡的牢房中,蹲几年就出来了。” 方东绫略一思索,道:“好吧,那我就只能勉为其难告诉你了。你们不许外传啊。”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如说书先生般举起,目视少年身后的那面墙,目光隽永深长,似乎在追忆往事:“那是一个深秋的傍晚,漫山遍野都是火红的木棉花,一片梧桐叶打在了我年幼而稚嫩的小脸上,‘啪’的一声,我哭了,我那……悠扬的哭啼声唤来了从山下化缘而归的少林寺大师,他看着我年幼而稚嫩的小脸,无奈地叹了口气,哎,那个穷苦的年代,穷苦的夫妻养育不起孩子,尽管他们舍不得我那年幼而……” “说重点。” “大师抱走了我,但少林寺不能有女娃,她们就没好意思给我上户籍,后来我拜入医圣门下,他给我补办的。” 少年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一个感伤的故事,要不是木棉不开在深秋,我差点就信了。” 方东绫“啊”了一声,摇摇头无奈道:“下次会记得改进的,我就说该说是桂花,那群废物还骗我说桂花不是红的。” “……” 常渊艰难道:“方姑娘,桂花的确不是红的。还望姑娘以实情相告,不然就是妨碍公务了。” “从来只有实话能换来实话,你们宣武堂不义在先,还要从我这在讨甜头,没门!” 顾北丘的声音从牢外飘来:“宣武堂从无讹言谎语。” 她冷哼一声:“那我为什么在这里,宣武堂的座上宾都是这待遇?顾大人你在这牢里住几号房?” “刘辉快死了。” 她一愣,看向少年:“这里你长得最老实,你说实话。”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脸羞涩地点点头:“是的,半死不活的,就剩一口气了,你的药真狠。” “比原先更严重了?” 见少年又是肯定的神色,方东绫几乎要惊呆了。怎么可能?她的医术虽差,但据她号脉的结果,明明是师父曾说过的一种毒,她将她记得的那几种药材全放了进去,还加了七七八八的解□□材,就算不能药到病除,半条命总是能回来的。现在反而说比原来严重。 她摇摇头,一脸防备:“不可能的,要么是你们没有按我的药方熬药,要么就是你们另外让他接触到别的毒了,我不信他会更严重。” 常渊痛心疾首:“方姑娘若是不会解此毒,自当早告知,刘辉是我们重要证人,现在因姑娘之故使他身亡,姑娘逃不了干系,此案关系重大,只怕姑娘要在牢里耗费许多青春了。既然姑娘今日不愿意说实话,那么此案就会正式立案,还会有别人来审问姑娘的,你还是好好考虑,别再说谎了。” 话罢,三人便要离开。 方东绫心中乱作一团,见少年出了牢门,眼尖的狱卒早早跑了过来要关门,她马上大喊道:“你们回来,你们不想救刘辉吗?我有法子!” 三人停了脚步,站在牢门的少年疑惑地看向她。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囊,倒出许些药瓶,翻查了一番,捏起一个小瓶看向三人道:“这是素问谷的百破丸,你们若是不信可以让你们的大夫查验一番,这药可保米商刘半月无虞,这半月你们总能找到我师父解毒吧?” 三人交换了神色,少年便复又进了牢房,向她伸出手来。 她摇摇头:“万一你们诓我,拿了药又把我关了怎么办?我要出去,你们放心,我会等到刘辉把药吃了再走。” 顾北丘道:“我不是在与你商量。” 方东绫冷哼一声,飞快地咬掉瓶上红色的丝布,将药瓶放在嘴边:“我也不是在与你商量,你要不要试试,是你先拿到药,还是我先吃完它们?” 寻找医圣 2 她很气愤。自她闯荡江湖以来,第一次这么狼狈,落到官府的手上,当官的果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对她这样柔弱的一个女子都舍得这样用这样的重刑! “平大哥呀,你看我这么弱,肯定逃不了的,你看现在不是提倡优待俘虏吗,你就把我……” “不行。”平信看着方东绫谄媚的笑脸,露齿一笑,斩钉截铁地扔下这么一句,看着她的脸垮了下来,道:“你别怪我,谁让你昨天那样骂顾师兄,他命令的。” “果然是那个混……”方东绫感受到一道冷凝的目光向她投来,不再言语,冷哼了一声。 她叹了口气,向后边的树靠了靠。他们正在去琼州的路上,也就是寻找她师父的路上。顾北丘、常渊、还有那个蓝衣女子——常羽蓝等人都坐在对面的小茶棚里休息,而平信带着被捆着双手的她在树下呆着。通过这两日坚持不懈的套近乎,她了解到这个平信,也就是昨日审问她的少年,是新来两年的宣武堂新人,也是这一行人中辈分和年龄都最小的,比起笑面虎常渊和不要脸的顾北丘,这个心无城府的小师弟看起来就可爱多了。 她转头看了看,另一棵树下的刘辉也和她一样被捆着双手,讨好地对她笑了笑。 “哼,都是你搞得那么多破事!”方东绫恨恨地扭过头不看他。 “你得感谢他,要不是他拼了命地活了过来,你现在也出不来咯。”平信叼着一根草,也和她一同坐着靠着树。 是的,她昨天虽然很拽地拿着药瓶威胁他们,可是顾北丘的手速当真比她快多了,不对,是他偷袭才是,趁她得意之时又把她给定住了,拿药的时候还很不屑地看了她一眼。这些狗官真的是……不过还好,他们倒真没有再诓她,刘辉醒来以后就把她放了出来,要求她带路寻找医圣。 “出来了不还是被你们当犯人一样捆着!”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用没被捆住的膝盖撞了撞他:“这刘辉有没有这么重要啊,你们把他的命看的比金子还重要。” 平信也不看她,在树下惬意地享受着阳光,摇头晃脑:“他的命重不重要还好说,这金子在司理部可就一点也不重要啦。” 方东绫哼了一声:“不重要你倒是给我啊,想我方大侠行走江湖,劫富济贫,倒腾的不就是这些吗!” 平信同是哼了一声:“倒腾买榜的大侠挺少见的啊” “什么榜不榜的,我们江湖中人,才不看重名气呢,你不要老说我买榜,那是民心所向。我只是接济一下丐帮的兄弟,顺便维护下榜的公平正义!” 平信哟了一声,拉长了音:“那我回去建议丐帮把这个榜重新排排?” 听到此言,她立马直起脖子,看向平信:“别介,你不是看不上吗,你们这些官府中人,还是不要参与我们这些江湖众人的小事啦?不过其实我也觉得这个榜有点弱,你说陈都十侠榜怎么样?还是江北的那个奇侠榜比较好?也不知道他们的门路怎么搞,最近好穷啊。你说我帮你们找到医圣你们有赏金吗?” 平信咧嘴一笑:“你还赏金呢,你醒醒吧,都差点送去清平堂了,我告诉你啊,清平堂那群人那可叫啰嗦了,你要是去了,嘿倒是挺合适你的,你也怪啰嗦的……” 方东绫瘪瘪嘴:“你也好啰嗦啦!”顿了一会,又道:“你们宣武堂好奇怪,明明常渊才是老大,为什么你们这么怕那个顾北丘啊?武功再高也不能罔顾司法等级啊,还是正如传言里所说,顾北丘是个变态,你们迫于他的淫威之下就……” 平信毫不留情地敲了下方东绫的头:“怎么说话呢,北丘师兄才不是变态。不过呢,你也说对了一点,北丘师兄是我们宣武堂,不,是我们司理部武功最高的人,常师兄是我们司理部最聪明的人,而我平信,就是司理部最帅的人……” “平信。”顾北丘已经上了马,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二人,对平信一挑眉。 平信起身讪讪道:“……的师弟”又立刻拉拉绳子,把一见到顾北丘就扭过头的方东绫拽起:“方姑娘,上路吧。” 方东绫好不容易站稳,听了这话又是一惊,伸腿便向平信踹去,她瞪了一眼平信:“怎么说话的,这么不吉利!”又看了一眼队伍,道:“我不坐马车,刘辉好臭!” 刘辉讪讪:“排毒么不是……” 平信脸色也是一变:“师哥,我和她共乘一匹马吧,我把她捆住就行。” “你未必看得住她。”顾北丘看了一眼方东绫,冷道。 “我也知道本姑娘武功不俗,你在这里夸奖我我会……” “马车?”平信斜睨了她一眼。 “你会点穴吧,等会上马你点住我。” “方姑娘和我共乘吧,平信,你看着刘老板。”常渊轻驱马匹过来,顾北丘倒也没说什么,方东绫怜悯地看了一眼平信,也在常渊的帮助下上了马,坐在他前方。 平信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求救地看向常羽蓝,常羽蓝也只能耸耸肩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倒也是马匹不太够用,他瞪了一眼刘辉,只得无奈得跟着上了马车。 顾北丘在前方一马当先,常渊和常羽蓝的马并驾齐驱,后面是押着刘辉的马车,然后是一些宣武堂的捕役。 这架势,着实有些大。但方东绫也没挂在心上,毕竟她好奇的事情多着呢。 “常大哥啊,你衣服上的香挺不错的,哪家买的,城东的第一香还是城西的品香阁啊,不是第一香吧,第一香的老板好俗,品香阁好,那里货多,不过这味道我怎么没闻过,难道你们宣武堂用的香还是特供的,是齐蜃还是北雀的,我觉得北雀的香真是特别霸道,齐蜃又太淡了,鹿奢太野了,想找到一款适合我的香还怪难的,你觉得我去哪买比较好……” 常渊摇摇头苦笑:“司理部也是六部之一,所用调度皆由司珍部主管。” 方东绫回头看着常渊,他们二人倒也并没有贴的很近,常渊也体贴地捆着她的绳子稍稍松开,最起码没有刚才那样勒的难受了,这让她很满意,也觉得常渊是个可以结交的朋友。“这样啊,我听说供应官员布匹的御商是平府,你这布料也是吗,平府的绣坊,平府,平信,难道平信就是平府子弟?” “平信也是通过宣武堂的训练测试选来宣武堂的。” 她看着常渊,正要说话,又被打断了,一旁的常羽蓝急切道:“这不是平府的,这是宁京新开的染秀庄的,可是我挑选的布料呢,我们宣武堂人手一件。” 方东绫看向她,眼里突然有了神采,一脸惊喜:“染秀庄!我去过,他家好几款颜色都好特别啊。”她一把扯住常渊的衣袖,认真地看向羽蓝道:“这是织云锦吗?” 常羽蓝一脸自信:“对啊,特别柔软对吧。” 方东绫委屈地看向自己身上,仍旧是那日穿得夜行衣,她瞪向常渊:“都是你们,害的这两日不能洗漱也不能换衣服,谁大白天发神经穿这样一身黑啊,还有点臭了,肯定是刚才在马车里熏的,你们都不让我洗洗,我都多久没洗了,你闻是不是臭了。”她也不等常渊答话,又道:“是吧,我也觉得,到了驿馆我一定要洗一洗,对了,你喜欢哪家的澡豆,我觉得品香阁新出的那几款都不错呀。” 常羽蓝诧异:“品香阁也出这个了呀?我好久没逛街了,最近都为这个案子烦死了,我都快两……” 常渊轻咳一声,常羽蓝方意识到差点说漏了嘴,看了东绫一眼,不再说话。 方东绫不明所以地看向常渊,常渊仍旧面带微笑,无意与她交谈。但她并没有放弃,又开始没话找话,絮絮叨叨念了一路。常渊的笑也变成了苦笑,心里暗暗后悔着与她共乘,羡慕着前方一身黑衣独自驱马的顾北丘,心里萌生了一个念头。 大概所有人都忘记身后的马车了吧,平信心里想。 他的头靠在马车车窗上,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一定要让厨房别再上红薯了。 寻找医圣 3 “左方?”顾北丘冷冷地看着方东绫。 她恨恨地点点头。原先以为和羽蓝常渊交好还可以免去被捆绑的痛苦,于是她才那么大费唇舌地与他们聊天,谁知道,她刚在驿馆吃完早饭,常渊也满面春风的邀请她上马,待她一上马,顾北丘却也立马跟上来了,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拿来一条长布,将她的嘴封住,又将她上身裹了几层,连已经扎住的手也不放过。 常渊这个骗子! 顾北丘十分不喜她,与她稍坐远了一些,她本来也就不屑于和他打交道,硬是直着腰板在马鞍上坐了一整天。顾北丘嫌她麻烦,连午饭都不肯让她下马吃,还好平信给她送来了个包子,可是真的只有一个。 这都是阴谋,他们一定是想饿晕她,让她在师父那里无法喊冤!当官的都不是好东西! 他们一行已进入了琼州,医圣居于隐逸之处,这一路并不好走,许多岔路,若是外人定要费许些周折才能进山,方东绫用被困得和粽子一样的双手为他们指路,时不时转头瞪顾北丘一眼,见对方一点回应都不愿给她,又再转身瞪常渊,常渊倒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时而和羽蓝说笑两句,装作没看见她。方东绫又是一气,手肘向顾北丘腰间撞去。 顾北丘自是轻松闪开,冷冷地看着她。 她怕什么,反正都到了她的地盘,他们想找到师父就一定要她来指路,总不能让她走着指路吧,这股气,必须出。 “清平堂?” 拿清平堂来威胁她?搞笑,这是她的地盘,难道她不会跑啊。 “你觉得你的轻功怎么样。”顾北丘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也不再理她。 作为一个飞贼,不,义侠,她一直对她的轻功很自信,可是听他的口吻,似乎他早已摸透她的底细? 顾北丘其人,在江湖上其实是挺有名气的,她虽然很鄙视,但也不得不承认。从两年前她开始行走江湖,就听说五川大陆一共有五块剑圣牌,他手上就有一块。剑圣牌是剑圣见到认可的用剑高手才会发的,这么多年来,大陆上就那么几代剑圣,被认可的人也就这么几个,还包括已逝的高人,可见剑圣牌多珍贵了。 但她实在想不通,顾北丘怎么可能会被人认可,且不论他武功如何,整天一副臭脸,剑圣牌在他手里一定过得很苦! 既然上天注定让她方东绫行走江湖,行侠仗义,还遇见了这些人,也许,就是想让她来解救这块剑圣牌的吧? 顾北丘的眼角扫到方东绫看向他的眼神,右眼皮不禁跳了跳。 他在宣武堂任职多年,查案无数,形形色/色的人也见过不少,但是这么烦人粗鲁的女子……也是见过的。常渊师兄刻意留着她,也不知有什么意图,还诓他来看着她,他就把她捆得严严实实的,初时她还动不动转过来瞪他几眼,现在,却好像在谋划着什么,眼里都是得意的笑,连看他的眼神都……让他有种正在被算计的感觉。 他眉头一皱,就把她嘴上的布条扯下,道:“你在谋划什么?” 方东绫也是一愣,她的侧脸对着顾北丘,嘴角的笑来不及收回,僵住了。又转过头看着他,一脸苦笑:“没有啊,今天天气不错嘛……” 话音刚落,一声闷雷,天色就暗了下来。 顾北丘的脸色一冷,回头示意常渊加速队伍前进的速度。 方东绫也是彻底傻了,鬼知道怎么她一说完就变天了。她又不是周国的大祭司,哪里学会过召雨的本事。他们刚离开驿馆,这一路经过了两个村庄,在她的记忆里,下一个可以投宿的地方还怪远的,而这雨也似乎越下越大了。 “我们把刘辉赶下来躲在马车里避雨吧。”她正色道。 “要赶也是赶你。” 方东绫语噎,想着,若是能逃离,淋点雨也罢了,便道:“赶我……赶我也可以,我不介意为你们牺牲一下的。” 他冷笑:“绑在马车外?” 她正色:“我记得前方好像有个破庙,诶,你看到了吗?” 怎一个破字了得。 常渊好心地将捆着她的布解开,她倒是还要好好谢谢顾北丘,因为这布,她只是湿了头发和裙摆,常羽蓝套着从平信身上扒下来的外衣,一脸苦色的抱怨:“平信,你的衣服怎么这么臭啊。” 平信打了个哈哈,瞪了一眼刘辉。 若不是厅中有一个雕像,说这地方是庙,简直是抬举了。厅门被砍得零碎,破落地倒在地上,厅内没有一张桌椅,地上堆着两床打着布丁发黑的被,从被上的开口只见到稀稀拉拉的糙棉,还有许多稻草,大概是曾在此处寄宿的人收集的,墙柱上的漆脱落了许多,显得十分斑驳。 雕像年久失修,已看不清模样,但看身形应该是一个女子。 雕像后有半面墙,隔出了内厅。在墙后有一处石台,成为整个厅内唯一可做桌子用的物件。内厅不大,有两个门,但与门相连之处只余荒凉,大概是曾经发生过地震之类,将房屋都震塌了,杂草从这些碎瓦残骸的间隙中钻出来。 多少年前,这里或许也曾香火鼎盛,信徒们虔诚地在此处祈愿,侍奉神明的僧徒在这里诵经论道。 这里的每一处都曾被视为神明之物,浸染着人们的期盼和尊重,现在却破败零散地躺在无人问津的角落,接受着风雨的冲刷。 大概只有风雨与阳光,还没有忘记他们。 众人围着升起的火堆坐着,方东绫尴尬地笑了两声,这场面着实诡异,她还是不去掺合了,毕竟她是义侠,怎么可以和一群官兵坐在一起。 “方姑娘,你真不用将湿衣服换换吗?”常渊从里厅出来,关切地看了她一眼。 她看了眼刘辉,再看看羽蓝身上的衣服,脸上一副窒息的模样,急切地道:“不,不用了,这样挺好,怪水灵的……” 她的脚步慢慢向庙外移去。众人倒也不在意,外面雨势这么大,山路崎岖,要命的都不会在这种时候逃走。 垫着这几日用来捆着她的布,她坐在庙外廊道的石栏上。琼州的天气阴晴不定,这她是早就领会过的,尽管每次和师兄一起入山采摘草药都是早去早归,避雨的装备也齐全,可还常常躲不过老天的洗礼。 三年前,她因涉世不深,武功也只算一般,根本逃不出那么多人的围攻,也是这样的大雨,倒在尸体中奄奄一息,雨冲刷着血,血也冲刷着雨。是赶路的师兄好心救了她,师父治好了她,还给了她一个新的身份。 琼州应该是个让人安心的地方啊。 “你做什么!” 她只是目光一扫,却看到身后倚着庙门的顾北丘,他看着雨,听到她的质问才转过头来,向她走来,将手上的布向她扔去。 “头发。”见她狐疑的眼神,道:“师兄给的。” 她才放心地开始拆发饰,她行走江湖,也不会弄头发,只是简单地编了几道挽在身后。她道:“我就说你怎么会这么好心,还是你们常师兄好,你说你们常师兄人这么好,干嘛想不开当官,不然你问问他,有没有兴趣和我闯荡江湖,五五分呀,实在不行六/四也行……” 顾北丘冷哼一声:“当贼?” 她白了他一眼:“你会不会说话的,什么贼不贼的。”她认真地用毛巾一下一下轻压着湿发,道:“我是侠好吗,劫富济贫,行侠仗义,也是,你们这些当官的不懂,尤其像你这种冷血的人怎么会懂这样伟大的事业,我还是自己去问常渊好了。我听说你们也是师兄弟啊,怎么性格会差这么多,也不想想我那几个师兄,那可是……” 顾北丘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庙内走,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这布我刚用过。” “顾!北!丘!” 寻找医圣 4 山路坎坷,加上前几日大雨的冲刷,这样的路不适合车马行走,所以一行人皆是步行上山。琼州的天气阴晴无常,那场大雨将他们困在庙中两天,离刘辉毒发也只剩七天,众人不敢再等,又急急上了路,这烟雨山她早已轻车熟路,可是不知为何,离药斋越近,她的心里就越不安。似乎有什么,脱离了她的计划。 她没有从村里走,不想让村民看到这么一大队的人马,徒增恐慌。但这样,也反而让她对未知的一切感到更加担忧。 要是能听到一句宽心的话也好,哪怕只是敷衍都好。 “你还好吗?可是得了风寒?”常渊一路陪在她身边,也看到她的脸色古怪。 方东绫摇了摇头,并未应答,身后常羽蓝和平信还在打闹,而常渊另一侧的顾北丘仍是神色冷漠。在这小道里,他倒是不打头阵了。许久,她方道:“好像有人来过了。” 众人神色皆是一变,方东绫也停住了,前方可见几排木屋,便是医圣的药斋,只是往常这时,师兄们都应当在屋外忙活才是。 可是屋外是空的,那天雨时他们把草药搬回屋内,雨晴后就该搬出来才对。 不安是滴在湖面上的水,涟漪一圈一圈的放大。她看了眼常渊,他的脸上早就没有了笑容。宣武堂的人自然不会粗心到看不见异常。 药斋门口的路十分泥泞,虽然已被雨水冲刷,但还可见杂乱的脚步和马蹄印。来者众多,只恐不善。 一排的木屋她都寻遍了,哪怕是药庐的灶下也翻查过,一个人也没有。 她还想冲回大厅,却被顾北丘一把抓住,捆了她双手。 她怒视顾北丘:“你们想干嘛,你们不是应该查案吗,抓我做什么?” 顾北丘径直走向大厅,捕役再次押着她,常渊走到她面前:“我们已经派人去找当地县衙了解情况了,你这样乱闯,只会破坏线索。” 方东绫动了下嘴唇,却也无法反驳,她看着四周:“这个案子,你们宣武堂会负责吗?毕竟你们也需要医圣不是吗?恐怕和你们这次要做的事,逃不了干系吧?” 常渊眼里略有触动,安抚道:“医圣失踪,并不算小事,我会从宣武堂调派人手负责此案,而且刘辉的毒也不能等。但是宣武堂这次行踪也未有泄密,没有你带领,我们根本找不到这里,你也该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泄露了什么。” 方东绫看了眼刘辉,两名捕役看着他站在栏边,他是宣武堂的重要证人,反而受着宣武堂的保护下。 无辜的人却要因他人的野心牺牲。 她喉间略有干哑,神色严肃:“我固大意,但也知道什么话是不当讲的。除了这次,因为你们是官府,又怕你们真把我关起来了,其他时候我从没提过有关我师父的任何话,那些师父给的药瓶物件从没出示于人。师父虽隐居在此,但这从来不是一个秘密,山下的村民都知道师父,之前也有人不远千里来寻医,师父也从没让他们封口。所以,若是有心人不难找到此处。包括你们宣武堂,怎么可能只是听了我这个小毛贼的一句话,不做查证,就真的带着这么多人跟我一起来寻人。 “常渊,你们宣武堂有规矩,可以,但不要把别人都当做傻子。既为官,则为民。我可以把我知道都告诉你们,你们想告诉什么就说什么,但假话就不用说了。” 常渊一愣,轻咳一声,让捕役放开她,道:“你知道什么?” 她看向四周,稍有思索,道:“每日,师兄们都要将药草放在屋外晾晒,若是雨天,为防止药草受潮,会将药草搬入大厅,再用特制的火箱烘着,直至放晴再搬出来。厅内的火箱都未搬出,说明他们是在刚把药草搬入大厅时被掳走的。也就是三天前,三天的行程。烟雨山土质疏松,一旦下雨就没有人会在山路上行走,山路也不适合骑马,可是来人在下雨天骑马就上来了,说明他们很着急做什么。 “师父、三个师兄还有管家枢伯都不见了,不对。”她怔了一下,看向常渊:“应该是两个师兄,每月月中都会有一位师兄下山为村民诊病,现在应当还在山下。你们快去找他。问村民就可以找到他了。” 常渊示意,平信便立马离开。但捕役早就下山调查了,如果真的见到了医圣弟子,想必也会带回的。 她定了定神,继续道:“连枢伯都不见了,想必掳走师父的人一点也不希望泄露风声,不希望让别人知道是谁带走医圣,要么是需要隐藏病情,要么就是他们掳走师父不是为了治病,而且是要长期囚禁师父……” 研制某些药物。 江湖上总有些许门派,好走偏门,研究些歪门邪道以图克敌,每个门派会研制一些特殊的毒物,就像刘辉中的毒一样,毒性怪异,非一时可窥,有的毒及其霸道,中毒之人甚至来不及解毒就已经死去。而一般研究这些毒物的人,也是门派自己培养的人,论及江湖道义,也是不会去动医圣、毒王的,因为素问谷的人都难以控制。 如果是研制毒物,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可以控制师父,逼迫其臣服。这样的东西,她想不到。为医者,自是一心向仁,尤其是师父,生死无惧,怎么会罔顾道义去害人。但若是研制毒物,则师父性命无忧,但是其他的师兄就不一定了。 可是为何要这么着急?除非他们知悉了宣武堂的人也要来,不然完全不必要如此。烟雨山是个小地方,就算医圣失踪了,报到县令处,也只会做平常人口处理。除非他们急着用毒,在某些特殊场合里。 近来江湖里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无论怎样,还是要快点找到他们才对。 她用了摇了摇头,看向常渊:“还有什么你想知道的?” 常渊轻轻摇了摇头,正好顾北丘从一旁的木屋中走出,二人交换了眼色,顾北丘对着方东绫问:“你,或者你师兄,能解得了他的毒吗?” 她的眼色透着不耐,谁这个时候还想管刘辉。叹了一口气:“师兄应该可以吧,实在不行,药斋里应当还有百破丸,先吊着,还不放心就去找毒王,用毒者必会解毒。 常渊疑惑:“毒王?他肯出面吗?” 方东绫背过身,示意他把她手上的绳子解开。常渊照做了。她活动着手腕:“肯不肯,不肯你们会没办法,大不了把他关起来呗。” 常渊一愣,也是苦笑不得,只见方东绫又看向他:“现在我可以进屋了吗?” 站在一旁许久的顾北丘这才缓缓道:“没有一间屋子里有女子的物品。” 气氛又变得紧张了起来。 方东绫冷笑,她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顾北丘,你道现在还在怀疑我的身份?现在有人失踪了,你不好好查案,你查我做什么?难道我犯下的案子,还特意引你们来欣赏的?我离开药斋两年之久,这里没有我的物件很正常,药斋的每个屋子都有它的用处,随时都有可能有需要住在这里的病人,空房是不会长期为我保留的。我的身份,山下的村民可以为我作证,当然,你要是怀疑我是易容、假冒的,那我无话可说。你信则好,不信的话,我也算带你们找到医圣所在了,那么刘辉的毒也算是我帮着解了大半了,你们能放我走吗?” “师妹,不可任性。” 布衣男子立于门旁,风尘仆仆,也掩盖不去一身的秀气与眉宇间的忧色。 寻找医圣 5 时隔两年,她在江湖飘荡了许久,一直没能回琼州看看,不想这次回来,是这样一幅光景。 永泰村的村民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宣武堂此次出行都是穿着便装,加上常渊的安排,并没有在村民中引起骚动,但师父的失踪,还是引起了大家的关怀。 在这些村民严重,并不关心什么医圣与江湖,但是徐大夫居于烟雨山,每月都有一名弟子下山为村民诊病,深夜也不拒急诊的病人,在村民中大受好评。如今他失踪了,每个人都想出一份力。 方东绫无奈地对一名正在提供线索的男子道:“李大哥,我知道你着急,但是那只偷你家鸡的黄鼠狼,不会想偷我师父的。” 大都是这样无用的消息。 穆也霖安慰地拍了拍方东绫的肩膀,方东绫无奈地看向他:“师兄,你在山下这几天,也没注意到什么异常吗,尤其是大雨那天。” 穆也霖摇摇头:“师妹,关心则乱,既然你能找来宣武堂的人,就相信他们吧。” 宣武堂的人哪里是她找来的,明明是押着她来的。 刘辉的毒师兄也解不了,只能又拿了几粒师父失踪前留下的百破丸,师父和两位师兄的药箱都还在,若真是为了让师父医病,也有点奇怪。她的心勉强安定了些。 她抬头看着放晴的天:“宣武堂的人都是笨蛋吗,这都第四天了,再不追,那些人去北雀国都来得及了。” 身后传来顾北丘的声音:“是两日,烟雨山的大雨是两日前的傍晚下的。” 方东绫看也不看他:“两天就不用追了吗,这也叫办案?” 顾北丘倒也无所谓,穆也霖向他行了个礼,他点点头,向穆也霖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方东绫扭头瞪他,他又道:“人已经派了,你没看到而已。” “我不是问你这个,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避着和我师兄谈话?” “你的身份,还有疑点。” 方东绫气恼,左手摸向腰间,才反应起她的佩剑早就被没收了,平信不怕事地凑过来,将佩剑递向她:“真给你剑,你敢打吗?” 话音未落,一道银光已向他刺去。平信手中空空如也,只得躲避着她的攻击,他的剑不如水光剑轻巧,她使起剑法还稍见吃力,但步法不见缓慢,不过几招就将平信打趴。 周边已经围着一群叫好的村民,那位被偷鸡的李大哥拍着巴掌道:“方丫头好身手!再来一次!” 果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方东绫嘴里吆喝着一句:“好嘞”。转身作势刺向顾北丘。 忽的一把长剑向她掷来,她改变方向接住,正是她的那把水光剑,她嘴角一勾,将平信的佩剑扔向顾北丘,剑身插入顾北丘旁边的地里,而她手中的水光剑剑势已往来者方向而去。 因是白日,水光剑在阳光下反射的光芒虽盛,但不像那日夜里那般缭乱人眼,淡淡的光芒像是水面的反射,打在二人身上。并没有下雨,却能听见剑挥舞时发出的水流声,常渊的剑法恢弘大气,方东绫的剑法灵动干脆,一时难分高下。 旁边热心的村民已经搬来了板凳,分着瓜子和花生,嘴里念叨:“真是好久没看方丫头打架了”“这身绿色的打起来就是好看”“这小伙真俊呐……” 方东绫当年到琼州,养好伤,没多久就经常和几个师兄下山,师兄给村民诊病,她医术一般,闲得无聊就和一些外村来的会功夫的小伙打架,村民们也从一开始的拉架,到劝架,最后到观架叫好了。而方东绫离开琼州后,村里的趣事也少了许多。 李大哥刚拍了巴掌,一个好字还未出口,二人便已停下了,只见方东绫一声墨绿衣袍,反手持剑,立于常渊五尺开外,一脸得意。 常渊仍是一声月白,持剑拱手:“是常某输了。” 村民又是一阵叫好,平信灰头土脸地在常渊身旁打转:“师兄你哪伤了?没有啊,难道是脑子?”说着手就要往常渊头上摸。 方东绫清了清嗓子,伸出背着的左手,上有一块白色手帕和一块成色上号的翠玉佩,笑道:“常大人打算送我哪一个?” 平信的嘴张的老大,常渊一脸苦笑:“此玉为先母遗物,恕常某无法相送,而这块帕子,据常某所知,送帕有定情之意,常某万万不可毁姑娘名节。” 另一个村民道:“小伙子,你就把帕子给她吧,方丫头就这点癖好了,来咱村的,会武功的,帕子都被她抢了去。” 方东绫白了他一眼,将玉佩递向常渊,道:“什么抢了去,这可都是我战胜品。”她转头对常渊:“说好了,这块帕子归我了,以后我若上门提亲,莫忘了啊。” “还有这剑,这算是物归原主了,多谢了。” 她豪气地一拍常渊肩膀,将佩剑收好,挥挥手:“都散了吧今天不打第三场了啊,散了吧。” 其实村民早就自觉地收起了看戏的装备,她这话是说给还没回过神的宣武堂的人听的。除了顾北丘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宣武堂众人的脸都写满了诧异。穆也霖看着向他走来的方东绫,对着众人低头行礼便要离开,这时传来一个平淡如水的声音:“江东盐府。” 听到此言的方东绫脸色刷白,身形稍有晃动。她看着顾北丘,眼里除了怒,还有惧。早已不复刚才那副神气模样。 穆也霖一怔,急忙挡在方东绫身前,正要辩白,方东绫将手搭在他的肩上,将他轻轻推开,道:“你待如何?” “线索指向那里,医圣失踪可能与他们有关。自然是查。” 她一愣,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头思索着该如何回话,顾北丘已经离开。 她回头看向离开的众人,羽蓝对她投来一个钦佩的眼神,她也无意回应。只觉得好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顾北丘此人,难以捉摸。 他们没有再回药斋,而是待在村民临时整理出的一个屋子休息。穆也霖看向常渊,问:“敢问大人,是如何得知此事与盐府有关?” 江东盐府,其实是江东的漕帮,靠水上生意和私运私盐做大家业,朝廷不仅抓不到他们私运私盐的证据,有时还得依靠他们来运送官盐,在江城势力极大,在江湖也是赫赫有名。 常渊淡淡道:“宣武堂查案细节,从不外诉。” 方东绫脸色极差,起身拍桌:“既然知道是盐府,那就去盐府查啊,不是有证据吗,还等什么?难道要等我师父被那帮……” “师妹!” 方东绫不再言语,又坐了下来。 顾北丘抬眼,看了看二人神色。 方东绫的脸色稍有缓和,但还是十足的防备和恼怒,眉眼间还有隐忍,而穆也霖,虽仍保持着良好的教养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也可看出他的担忧。 他与常渊交换了眼色。 让常渊与方东绫比试,本就是他们计划好的,验证方东绫身份的一步而已。这世间不需要户籍的人,只有那些从一开始就认定不能游走在阳光下的人,顾北丘观察过方东绫的剑法,她身手也不是小家小户能练出来的,只可能是接受过专门的培训。专门培训又不能光明正大地存在着,只有死士。 不仅是陈鄞国,五川大陆各国都有这样的陋习,权贵或者富户从四处搜寻一些稍有天赋的孤儿,用特殊的药物或者禁术控制、培养成死士,这些死士是家族中最隐蔽的一部分,藏在家族立于阳光下的阴影中,替他们生,替他们死,贡献性命和性命之外的一切,没有尊严,也没有存在,自然也不需要户籍。 而刚才的试探,也证实了他们的猜想。方东绫的武功与他们曾抓到过的一名盐府死士招式相似。但是,作为一名死士,一旦背离了家族,就成为了孤魂野鬼一样的存在。没有人会去相信一个死士,也没有人会收留一个死士,不同家族的死士也是相互敌对,死士意味着家族的隐藏力量,越强大,对别的家族越不利。看穆也霖的神色,似乎也早就知道她的来历,那么方东绫又是如何逃离盐府,又拜入医圣的门下的,这都是疑点。所幸盐府与他们现在调查的案子并无牵扯,姑且可以认为方东绫与此案的关联不大。 不过那句话也不是他们杜撰的。在刚才的例行问询中,以及排除的捕役回报,线索皆是指向盐府。 常渊清了清嗓子:“医圣失踪的案子由我负责,我会带着常银羽使及手下前往江城调查,但是烦请方姑娘不要忘了宣武堂的初衷,顾副使和平捕头会带着你们前往毒王那里为刘辉解毒,还请二位多加协助。” 第10章 求毒问药 1 毒王居于茗城。不用去江城这件事,让她松了一口气。可是还要和顾北丘共乘,让她浑身都不舒服。 她最讨厌整天阴阳怪气的人了! 平信怏怏不乐:“东绫姐,你怎么都不说话了,好无聊啊。” 方东绫转头看向他,自从那日把他打趴下后,平信见到她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一口一个“东绫姐”叫的毫不嘴软。她神秘兮兮地靠近平信,道:“你觉得无聊啊?那我们打一架?” 平信立马直起身子:“我也是堂堂宣武堂捕头,怎么能和老百姓打架呢。” 她笑得眯起了双眼,小声:“不然你和你师兄商量商量,我们俩骑马,让他去马车上歇息?” 坐在他对面的顾北丘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平信皱着脸:“我……我还是继续无聊吧。” 方东绫嗤笑一声,看向顾北丘:“你们就这么怕我逃了?毒王那怪脾气,我去不去都是一样的,你们也不是不识路,带着我干嘛。” “的确,我觉得你该和你师兄换换。” 方东绫立马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言语。 让她去江城,简直生不如死。 顾北丘喝了口茶,神色淡然,继续道:“我倒是很奇怪,你师兄执意要去江城,对江城那么恐惧的你却一点也不阻止他,而心心念念师父恩情的你,却对江城避之不及,好像知道那里不会有结果一样。” 方东绫眉头一跳,看向顾北丘:“你这个人,真的很多疑。就算我去了江城,你们会让我一个身份未明的人参与吗?我师兄心系师父安危,宣武堂也会护他周全,我为什么要阻止他?”她眯了眯眼,端起茶杯道:“你们宣武堂的人,要么是喜欢把别人当傻子,要么就是喜欢听别人夸你们多聪明,哼,虚伪。” 平信尴尬地咳了一声。 顾北丘嘴角冷笑:“彼此彼此。” 他们已经离开了琼州,但仍在墨城地界,到达毒王居所还有两日路程,莫城的夏天来得早而猛,正值日中,暑热难耐。顾北丘此次对她稍加礼遇,起码没有捆着她,也肯她到茶棚避暑。 此为去往莫城的一条官道,来往赶路的人不少,都会选择在这喝上一大碗凉茶歇脚。她、平信、顾北丘一桌,刘辉与三名捕役一桌,还有一桌也是宣武堂的人。 他们这桌位于路边,隔壁桌是几名拉夫打扮的中年男子,口音粗犷,似是茗城人。明明是凉茶,却被他们当成了酒喝,一开口就是天南地北地扯,当然大多都是脏话。 方东绫烦得很,恨不得把茶碗塞在他们嘴里,冷不丁听到他们了几句江湖恩怨的话,愣了一下,问:“几位大哥,方才我听你们说什么试剑大会,这是什么?” 几个男子打量他们一桌,鄙夷地说:“小姑娘,你连试剑大会都没听过,还走什么江湖,还不如乘早回去绣花去呢,哈哈哈哈。” 方东绫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看向平信。 平信同是一脸狐疑,看向顾北丘。 顾北丘喝了一口茶,缓缓道:“我们几人初离师门,涉世不深,还望几位大哥多多指教。” 方东绫听到此言,被茶呛了一口,咳嗽不止,但很快就被中年男子拔高的音调盖了过去。 “你们走江湖走得也真晚,就一月前,各大门派收到一封不知名的请柬,半月后要在赤元峰诛铘谷开一场试剑大会,那大会啊,可真热闹,比那个狗屁不通的唔剑大会强多了,各大门派的人几乎都来了,九琊派的娘们,一个比一个好看,那身段……” 方东绫不屑:“你骗谁啊,连名字都没有的请帖,还能把整个江湖的人都请过去?九琊派的女子,哪个不是捂得严严实实地藏在山里,还能让你们看?” 中年男子也不生气,抬脚便踩上空凳,凑近他们那一桌:“小姑娘,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吧,连名字没有的请帖不稀奇,可是醉矣老人的青龙帖稀奇啊。” 方东绫脸色一变,剑已抵上男子脖颈:“醉矣老人离世数载,青龙帖怎么可能再现人间,他老人家一世英名,怎能让你们这些人给败了。” 男子被剑压得动弹不得,另外几名同桌的男子也吓得跑出了茶棚,其他桌的人向这里看了一眼,又闷头聊自己的去了。 中年男子苦苦求饶:“女侠饶命,这话真不是小的瞎说的,都传遍了,这,这醉矣老人家虽然……仙逝了,但他的后人还在啊,这青龙帖……” “什么后人,醉矣老人的后人?怎么可能?”方东绫手腕稍松,将男子推到地上,用剑鞘抵着男子:“把话一句一句,原原本本地给我说清楚。” 男子跪在地上,一脸苦色:“女侠饶命,我们这些小喽啰知道的也不多,我们那的人都这么传,说江湖,醉矣老人的后人出现了,还弄了个醉矣谷,那人可神了,什么都知道……这次试剑大会他也出现了,叫什么醉……醉矣居士,把缈音宫的少宫主打得那叫一个惨……” 平信起身问:“你说什么?缈音宫的人也去了?” 男子磕头:“是啊,大侠们,黑的白的都去了,听说与醉矣老人有关,没有人不去的,缈音宫出动的人最多,醉矣谷才去了五六人,还要九琊派,九琊派去了十多个女……十多个人,还有…还有什么斧辰门,云庄,姜见庄,平府,盐府,长……” 平信和顾北丘同时出声,问:“平府?”“盐府?” 男子点点头,又继续磕头,方东绫看了眼二人:“别磕了,告诉我,醉矣谷在哪?” 男子哭丧着脸:“这小的哪里知道啊……好像是在泉城……小的不知,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闭嘴!”方东绫看向顾北丘:“你要怎么处置他?” 顾北丘淡淡道:“人又不是我抓的。” 方东绫一撇嘴,向男子挥挥手,男子立马连滚带爬地逃了,就连要账的小二都没拦得住他,愣在原地,不知进退,幸好宣武堂的捕快出面,将这帐算在了他们身上。 “泉城到琼州一定会经过江城,难道是缈音宫的少宫主伤的十分重,要请我师父出面?所以通过盐府掳走我师父?可是盐府怎么会和缈音宫这样的邪派扯上关系,掳走我师父为什么连师兄和管事的大爷都不放过?” 平信道:“你就不要听风就是雨了,没有证据只会扰乱查案。” 方东绫噎了一下,只得作罢:“好吧,你们宣武堂查案我不管,但是我很奇怪,两月前我方到宁京,贪于玩乐,对江湖上的事反应不及还能理解,可是你们怎么这么大的事也不知道?不是说宣武堂很厉害吗,都是夸出来的啊?” “宣武堂本就不是江湖门派。此次应该是刻意避开朝廷。”顾北丘眼神幽幽,看向平信。 刻意避开了朝廷,却通知了平府,料定了平府会知情不报。 平信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我立马去查。”便起身离开。 方东绫还未反应过来,他已驱马离开,她才瞪向顾北丘:“这么热的天,你真舍得你师弟啊?” 顾北丘挑眉:“同甘共苦。上路吧。” 第11章 求毒问药 2 方东绫的眼睛不算大。细长,微有上翘,她喜欢笑,一笑,双眼就变成了弯弯的新月眼,她的鼻子高且直,鼻尖微翘,显得十分淘气。 她的侧脸对着他,眼神略有试探的扫过他,讨好地问:“我听说,你是十三岁入的宣武堂?” 顾北丘仍旧是面无表情,默不作声。 她悄悄白他一眼,仍不气馁,继续问:“我还听说,你还是常……司理史最得意的门生,学武天资奇高,查案也厉害……那么,你与常渊相识,也有数年了吧?” 顾北丘哼了一声,道:“六年。” 方东绫身子一歪,双眼睁大,诧异:“才六年?怎么可能,你才十九岁啊?” 他眉头有轻微的皱褶,语气不善地问:“那你以为我几岁?” 她干笑着打了个哈哈,摆摆手继续:“没,没有,我就是觉得你真是……年少有为啊,陈鄞国未来的希望啊,呵呵。” 顾北丘看着她,问:“你想问什么?” 她狐疑地看他一眼,又堆上笑:“你今天心情很好哦?嘿嘿,你看我啊,我呢,也算是和你们相识一场,咱们同行了这么久了,都没有好好地一起聊个天,我特遗憾,而且我现在特好奇一件,不,两件事,特别特别想从你这得到答案。” 她双眼期待地看着他。 可是顾北丘仿佛没听到一样,一言不发。 方东绫心一横,扭头道:“你说你和常渊相处这么多年,怎么脾气差这么多!” 听到此言的捕役心中皆是一跳,看着马上的二人,深深地怀疑起方东绫的身份,莫非是和说书人口中讲的那些传奇故事般,哪家贵人小姐心血来潮地闯荡江湖,不然怎么敢屡次三番地挑战脾气最……不,是司理部最不苟言笑的顾副史。 顾北丘眼中皆是不屑,扫她一眼:“第二个问题呢?” 捕役们的眼里充满了尊敬,都这样了,还能让顾副史忍着脾气的人,得是多大的家世背景啊。 方东绫撇撇嘴:“好像问了你会回答似得。” 顾北丘闷笑一声。 这是方东绫遇上他后这么久,第一次属于他的不是冷笑的笑。她若是听到了,定会被吓个半死,只可惜她向来粗心,丝毫没有留意身后人的动静,只是大咧咧道:“是这条路吗,你没搞错吗,这么久了,一个行人都没有,他的小徒儿就算不采药也不去买个菜什么的?” “毒王斋,几个人会来。” 方东绫叹了口气:“这人呐,真是奇怪,若是论医术,毒王与我师父明明是难分高下,可偏偏选择了不一样的路,一个就受民拥戴,一个就被人避之唯恐不及。” 顾北丘眼里带有诧异,道:“你不怕毒?” 方东绫问:“你觉得毒只能害人吗?” 不等回答,她又沉声道:“这世间万物,一草一木皆有它存在的意义,这世间既然有毒,自然也有用得到毒的地方,对于有些人来说,毒让他们痛苦,甚至失去生命,但可能对于有些人来说,那可能是他们的解药。毒本身无错,只是令人可恨的是用毒之心。毒王研究的是毒物,又不是研究怎么毒人,有什么好怕的。” 顾北丘面色不善:“据我所知,为了研制□□,制毒者往往会用人来做实验。” 方东绫叹了口气:“知者方破,如果没有人试毒,人怎么会知得毒物的毒性,不知毒性,又怎么医治,怎么去掌控毒。在这世间,一切伟业的铸成,不都是踏着万千人的尸骨吗。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都是为了人的强大。” 他正要说话,却突然看向一处,道:“来者何人,何不现身说话?” 抬眼看去,山路边是一排拥簇着的绿色,枝叶茂密的矮树的确很适合躲藏。一处草木轻晃,一个中年人面带笑容走出,捋着胡子:“□□小儿,连老夫都不识,还寻什么人。” 顾北丘动身下马,拱手道:“晚生司理部宣武堂副使顾北丘见过前辈,多有失礼,还愿请恕。” 中年人一身深蓝锦袍,与这酷暑稍有不衬,却仍显得十分精神,胸前一个金色项圈,上缀有一块金镶玉,虽只藏在衣领中只露出一角,但此样式,大抵就是素问谷的信物了。 也不应他,呵呵一声,看向仍在马上的方东绫:“你这何处来的丫头,既是来请我,怎的如此不通礼数。” 方东绫冷哼一声,道:“毒王何须诓我,方才的话也听去了大半,我既拜于素问谷门下,自然循的是素问谷的礼数,医毒两派,刀剑伺候。” 毒王大笑:“好一个刀剑伺候,徐老头倒是收了个有趣的徒儿。”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师伯,受你一拜不过分吧。” 方东绫嘴角一勾,下马行礼一拜,巧笑:“晚生素问谷第三十五代弟子方东绫见过师伯。师伯既然认了我这个师侄女,那么替晚生解个惑可好。” 他双眼一眯,看了一眼马车,又扫了一眼立于一旁的顾北丘,哼声:“传道授业解惑,当寻你师,徐老头的活,我不接。” 言罢,转身要走。 方东绫也不着急,直起身子:“看来师伯是没法子了,的确,论医术谁能比得过我师父呢,那么是晚辈们打扰了,顾大人,看来还是回去寻我师父罢了,请吧。” 顾北丘神色幽幽,也配合着她作势,向马走去。 方东绫继续道:“只是没想到师伯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拒绝了晚辈的请求,难道毒王斋早就只是个虚名了,什么毒都见不得了!” 但毒王仍是头也不回,只听见风中传来一句:“激将法这招,老夫要是这么轻易上当了,还算什么毒中之王。” 方东绫高声道:“什么毒中之王,这么多年了,该换个人来当了,连毒都不敢辨,何谈立足江湖。还是师父说得对,前辈根本衬不上这个封号。” 毒王脚步顿住,面带愠色,怒视她:“那徐老儿当真这么说?” 毒王和医圣皆是出自于素问谷,但医毒两派的纠葛已有数百年,本就不和。而这一任的毒王医圣最为独特,他们本是都拜于医派门下,是循医派最出色的两名弟子,医术也是不分上下。但可惜长老偏心于徐谦,导致两名弟子也是从小打到大,后来毒王见无望得到医圣封号,干脆转向研毒派门下,成为了毒王。 虽然毒王和医圣都是素问谷众人所向往的至高无上的荣誉,但在江湖上毒王总是次于医圣一等,这怨气自然愈发的大了。只要在毒王面前提起医圣,没说几句话一定会变脸色。方东绫刻意拿出了师父的名号,毒王一听就沉不住气了。 方东绫向顾北丘暗递神色,继续道:“什么徐老儿,前辈莫得如此不敬,最起码我师父也是江湖公认的妙手医圣,此次江湖动荡,寻得也是我师父来研毒,师父仁心,不愿助纣为虐,现今只得四海为家以避邪道,师父曾嘱咐我,师伯再不济也能算上半个毒王,若是有什么要紧的特殊病人,可勉为其难让师伯一试,此次朝廷有需,晚辈也特意向顾大人推荐了师伯,真没想到,师父还是高看前辈了。” 她又向师伯行了个礼:“晚辈心直口快,但也是句句肺腑之言,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师伯见谅。” 说着,也不看毒王的脸色已是十分难看,便要上马。 毒王瞪着眼:“你这丫头,牙尖嘴利得狠!徐老儿收你为徒,大概连针灸的针都省了许多吧!” 方东绫正要回话,毒王忙一摆手:“你莫开口了,老夫听着头疼,把人抬到药斋去。”他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转向一旁,继续道:“老夫倒要看看,是什么毒要迫的你们这些循医派的人来求我们研毒派,哼。” 第12章 求毒问药 3 不同于医圣药斋简单雅致的木屋,毒王斋是几排高有二层的瓦房,外层刷着黑色的漆,色调暗沉,但所处之地又日照充足,不像传言中的阴郁可怖。毒王斋的弟子多达十人上下,各自忙着手中的事物,无一搭理他们二人。 方东绫与顾北丘,立于一处屋内看着毒王与一名弟子诊病,刘辉虽睁着双眼,却被绑着躺于床上动弹不得。 方东绫小声对顾北丘道:“这毒王还怪有趣的,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有大夫怕病人发狂把屋子砸了,然后把人绑起来的,哈哈……” 顾北丘眼角一扫她,她立马默不作声了。 怪她,没事和这个木头聊什么。 这番毒王已经站了起来,离了离衣袍,向二人走来,哼了一声:“就这点小毒,将你们循医派难成这样?真是败了我素问谷的名声。” 方东绫只是低着头,谁让她医术不精,挨骂就挨骂,待治好了刘辉,什么宣武堂的全都滚开,海阔天空任她闯。 顾北丘却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双手捧着递向毒王:“这是之前方大夫开的方子。” 方东绫瞪大了眼睛,身子急急向前倾去,奈何阻止不及,毒王已经将方子拿到手了。 他扫了一眼方子,抬眼疑惑地看了方东绫一眼,将方子扔向顾北丘,吹着胡子:“什么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这是什么评价?!她方东绫虽医术不济,好歹也算半个素问谷弟子,这方子虽没解了刘辉的毒,可哪一味药配的不好了,这剂量,这…… 毒王坐在桌前,一名弟子端来水给他洗手,又给他斟了杯茶。他喝了口茶:“你这丫头的医术真是……一言难尽啊,不过方才在那路上,老夫听你的话怪有意思的。反正你在徐老儿那也没学到什么东西,同是素问谷弟子,来我毒王斋如何?” 方东绫撇撇嘴:“不要,我又不是学医的料,我方东绫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义侠,我可是要闯荡江湖的人!” 毒王冷哼一声,斜眼看她。 她在毒王充满不屑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坐在一旁:“除……除了这次,我可没打过素问谷的名号……这次也是情况危急嘛……” 他也不再看她:“也是,一个毛贼进了宣武堂,什么底子守得住呐,哼。” 她一手撑腮,另一手翘着桌子,瞪着眼看他:“治不治得好,一句话,干脆点!” 一旁站立良久的弟子向前一步:“你怎么说话的,这般无礼!” 她拍桌而起:“我就这么说话的,服不服,打一架?” 医毒两派,刀剑伺候。 这是素问谷的传统。 一千年前,五川大陆初成,人间大乱,各国战火不歇,寻谷门也在动荡中摇摇欲坠,几经起落变成了现在远离尘世的素问谷,专门研究医道,可是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素问谷的安宁并没有多久,内部就开始分为了循医派和研毒派。循医派的人认为一旦沾上毒就难以脱离毒对人的影响,坚决反对毒的存在,更别说在治病时用毒了。而研毒派的人则认为毒性虽诡,但若是能好好利用,定能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仅能医治天下所有的疑难杂症,还能对人产生强身健体的功效。 两派的纷争不断,从一开始唇枪舌剑,到后来的见面就掐,在素问谷的大厅分了一条分界线,循医派的长老和弟子无论吃住还是论药都于此线以西,研毒派的人则居于此线以东,谷主更是因为不知道站哪好,每逢谷内大会,节日还是论药都闭门不出,让人在谷的正中央建了个石屋,躲在其中,眼不见为净。 就这样过了几代,自从北雀国的国主永安帝继位,永安帝特爱过节,隔三差五就要求一个普天同庆,那时当值的谷主不过二十出头,加上谷内常召开论药大会,一年除了透气的那几天,几乎天天都在石屋里过。终有一日受不了了,谷主便气急败坏地从两派中各选了个毒王和医圣,命他们带着几十名誓死捍卫本派名誉的弟子们哪凉快哪待去。当然,按素问谷年记录上的记载是:入尘世,扬周名,察民情,济众生。 此后素问谷也就恢复了平静,分界线也撤了,大家该吃吃,该玩玩,偶尔也会一起踢个蹴鞠什么的。但是许多小年轻们还是时时不忘前辈们为了医道奋战的伟大形象,谈及原则问题,还是那么一句话,医毒两派,刀剑伺候。 她看这个小伙子不爽了很久了好吗。 自从她进门,大家知道她是循医派的人后,这个小伙子给她送的白眼都不下十个,听到她的医术不济,连白眼里都是戏谑,这算什么,欺她循医派无人吗?她方东绫的医术不济,剑术才不是虚的! 那弟子不甘示弱,道:“打就打,我们研毒派还怕你不成!” 此言一出,经过这的弟子都停下了脚步,齐齐看进来。方东绫顺势就要把对方往屋外提,不想刚动一步,肩上就传来一股沉重的力量,硬把她压得坐了下去。 她回头怒视,顾北丘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声音沉稳:“不要节外生枝。” 毒王却是笑眯眯的,一挥手让弟子站回原位,其他的弟子见此也纷纷走开,继续忙去了。顾北丘对毒王一拱手:“此人对宣武堂,对朝廷都是极为重要,还望前辈能助朝廷一臂之力。” 毒王晃着脑袋道:“什么朝廷不朝廷的,我素问谷尊的是周长公主,臣的是北雀王室,陈鄞国的朝廷,与我何干。” 顾北丘的脸色极为难看,方东绫又是一跃而起:“和你说了别拦我了,这老头脾气臭的很,还是让我去打一架。” 方才那弟子听到此言又是大步向前,怒目相视:“你这目无尊长的丫头,打一架就打一架!” 毒王轻咳一声,沉声道:“涂安。这丫头虽医术不济,倒好玩的紧,瞅她那医术,也算是你的小师妹,这脾气,也对我毒王斋的胃口,你且去去火气,莫得如此暴躁,砸坏了我这屋子的药如何是好。” 涂安听及此言,向毒王一拜:“是徒儿大意了。” 方东绫冷哼一声:“打不过就直说,还什么药不药的。”讲到此,她与顾北丘皆是脸色一变,又立马坐回原位,道:“啊……这个,这一屋子,都是心血,还是师伯想的周全,这些药都要好好保护才是呢。” 什么药不药的,毒王斋里能有什么药,还不都是毒吗! 这毒王,实在阴险,特意将他们引到这间都是毒物的屋内,还不是随时一个不开心就能毒死他们。 毒王也明白他们二人心中所想,乐呵呵地看着她:“丫头啊,这可是我药王斋里毒物最少的屋子啦,老夫前些日子研了只毒虫,色彩艳丽夺目,女子一定喜欢的紧,你可有兴趣随老夫去看看?” 方东绫一脸假笑,摇摇头:“不了,师伯,我们也忙呢,下次的,好吗。” 毒王一板脸,像个小老头一样歪着头:“什么忙不忙的,你们这些年轻人,忙的是什么,骑马踏青吗!” 方东绫还是一脸疑惑,毒王又笑眯眯地道:“小年轻嘛,难免的,抓紧时间是好的,但不要荒废了正业啊,扬我医道才是正事,不过也别像你师父那样,都五十多岁了,媳妇都没一个,哎,就那么几个徒儿,自从……哎,他肯收女弟子,倒也挺好的” 方东绫是听师兄讲过,师父行走江湖时,曾遇见过一个女子,二人虽互相心仪却一直不表明心迹,逗趣时总以师徒相称,不想遇见谷中元老,也十分欣赏该女子的天资,未问过二人便将该女子记入谷中册里,此后二人就真的成了师徒,师父继承衣钵成了医圣。素问谷尊的是周长公主,虽谷内人不循教条,但总要顾虑江湖的眼光,师徒又怎么能结为夫妻。师父便开始疏远那女子,后女子在一次照料病人中,被感染了却隐瞒病情,将草药让给病人,而自己因病重而亡,成为了他终身的遗憾,也曾放言不再收女弟子。 这世间总有许多阴差阳错,让人措手不及。 但是,为什么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师伯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方东绫正要辩白,毒王又正了神色:“这毒,好解,只是解了他的毒,你们要怎么报答我呢?” 第13章 求毒问药 4 宣武堂的捕役们都在准备车马,常羽蓝和平信也都赶来毒王斋与他们会合。让人失望的是,医圣并没在江东盐府,那不过是对方扰乱视线的把戏罢了,但他们也并非一无所获,在一处山岗遇见了一个垂死的年轻人,因开罪了江湖上的大人物,被盐府乱棍打出,扔在了野外,而据那人的只言片语,线索也指向了缈音宫。 方东绫忿然作色:“呵,开罪了大人物,只怕不过是什么芝麻碎皮的小事,盐府那样的心狠手辣,不仅是乱棍吧,他没被割了舌头还真是稀奇。然,这会不会是掳走我师父的人刻意安排的障眼法,将你们引去缈音宫?” 常羽蓝摇摇头,一脸悲悯:“那男子虽能说话,但好像也服用了什么药物,声音嘶哑,我们也只听得零碎的几句话才推断出这些的,他浑身是伤,被打得血肉模糊,若不是师兄见他穿着的官靴有盐府标记,我们是万万不敢靠近的。虽说是山岗,那处地方与乱葬岗无异。而且他只剩一条腿,还被挑了筋脉,形状可怖,成了这样还要替人掩护,也太奇怪了,而且也实在不明智吧。” 顾北丘稍一沉思,看着羽蓝:“你们是在去江东的路上遇见他的?缈音宫的人怎么那时候还在江东?” “那男子并未说得清,但是我们遇见他时,看他伤口被……应该被扔在野外刚有一日,盐府在江东的势力实在大,我们查了许久,才查到近日江城曾来过几名武林高手,为首的是一女子,在我们来江城的那几天销声匿迹了,夜探盐府也没有看到。” 方东绫并不作声,顾北丘向她问道:“怎么样,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 三人诧异地看向他。 方东绫稍加思索,看了一眼在远处的毒王:“我师父在那,不是吗,不过你们不要绑着我了,我要自己骑马。” 她才不要继续和顾北丘共乘,想她怎么也是个义侠,怎么可以和这狗官同流合污、狼狈为奸、串通一气、是非不分、结党…… 顾北丘嘴角一勾,似乎是早有准备。他让捕役牵来一匹马,将缰绳递给她,又转过去对平信问:“平府?” “这次试剑大会,的确发的是醉矣老人的青龙帖,平府说他们是在大会召开前几日才收到青龙帖,事态紧急所以先动身,但后来有报备,只是我们不在堂内。” 顾北丘沉吟道:“刘辉的毒已经解好了,你们带着他还有这几粒百破丸回京,好好审问一番。医圣失踪此案恐有隐情,我和常渊师兄前去调查,半月便归。你们二人路上多加小心。” 二人向他行礼,双双上马,带着刘辉还有众多捕役离开了,方东绫正要上马,却被毒王叫住了。 毒王和涂安笑吟吟地看着她:“方丫头啊,不和师伯道个别?” 方东绫只觉得这笑背后定然藏着什么,心里不禁凉飕飕的:“师伯不是说笑了,晚辈刚和师伯道的别呢。” 毒王脸色一板:“咦,这是什么话!这礼不嫌多嘛。” 方东绫拱手:“师伯送的礼,的确不少呢。” 毒王笑道:“你这丫头,客气了不是。你可要记好了,你方丫头可欠我们毒王斋一个人情。” 方东绫直点头:“晚辈一定记得,下次若见到世间罕见的毒物,定会带回给师伯瞧瞧,下回一定好好看看师伯研的那只毒虫,定非凡品啊。” 毒王哈哈一笑,方东绫又是一个行了个道别礼,上了马。他又道:“方丫头啊,那叫七彩蚕,你这么说,师伯还真不愿让你瞧见呢,哈哈。” 方东绫干笑着,正欲继续客套,毒王又挥挥手:“这七彩蚕,师伯还没研究好,待你下次回来,师伯再好好和你论论这毒物,你且去吧,那徐老儿还等着你呢!” 下次回来,谁还会再回来!哼! 他们二人,还有两名捕役,踏上了前往泉城的路。 自个儿骑马真是舒爽! 总算离开了毒王斋,只要将师父救出来,她的任务也算是结束了。她长吐一口气,看向顾北丘,顾北丘不知从哪弄来一套深蓝色的衣裳,穿着算是比那套全黑的衣袍顺眼许多,她道:“你和毒王,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顾北丘道:“没有。” 方东绫疑惑道:“这怎么可能,他不可能就这么向我要了个人情就帮这个忙了。” 顾北丘扬起一边眉毛,道:“我以为你已经诺了他什么。” “不能吧,我都答应给他办一件事了,公平起见,他肯定是向你要什么东西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丢了什么,或者吃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顾北丘没有说话,幽幽地看了她一眼。 她觉得她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啊,明明是关怀的语气,为什么顾北丘的眼神里充满着对她的嫌弃…… 要是和平信或者常渊一起走多好,和个木头,还是一块惹人生气的木头! 除了梦话,这几日她说了几个字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难怪羽蓝临走前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原来都是预见了她这几日的惨态。顾北丘怕她再生事端,这一路走的都是人少的道,挑的也都是人少的店歇脚,连点个菜都代劳了。想和捕役们说话,那两人也是一脸肃穆地直视前方。想她方东绫自认不是个话唠,但也不是个闷葫芦,行走江湖这么久,什么时候三五天都没有好好和人聊个天了。 她看到常渊的时候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常渊不知所措地看着扯着他衣袖擦泪的方东绫,问道:“方姑娘……你这是?” 她抽抽搭搭地哭着,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久别重逢,常大哥你不欢喜吗?” “……” 捕役们纷纷避开了视线,常渊显得更加尴尬了,看着顾北丘:“你们这一路,可是遇见了什么事?” 不等顾北丘答话,方东绫急忙道:“常大哥,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路好苦啊……” “试剑大会。” 常渊点头:“我和羽蓝这一行也听闻了。青龙帖问世,的确是件蹊跷事,而医圣失踪也与缈音宫有关,只怕缈音宫主又想惹起什么事端。” 方东绫正要开口,顾北丘抢话:“我在路上听闻缈音宫少主受伤,与一个自称醉矣居士的人有关。” 常渊答:“这个醉矣居士,自称是醉矣老人的后人,辟了个醉矣谷。你可知道这醉矣谷落于何处?” 顾北丘也无动静,常渊习以为常地继续答:“泉城宜州碧篮山。” “宜州,缈音宫的地界?” 常渊神色凝重:“是,这碧篮山就坐落在缈音宫的妙音山不远处。这醉矣老人的后人,不居于醉矣老人故居便罢了,也不选个避世的地方,却选在世人皆知的缈音宫地界,只恐是别有用意。” 方东绫一脸可怜,这两人一句接着一句,丝毫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难道她最后的希望也要破灭了吗?常渊你…… 常渊转身对着方东绫,认真道:“长途跋涉,路途艰辛,方姑娘去休息吧,客房已经备好了,我和师弟再讨论一下案情。对了,穆大夫我已差捕役送回医圣药斋,毕竟缈音宫此行前途未卜,他也不便参与。” 不待方东绫回答,他便挥手做了请的姿势,一旁的捕役就要引她出去。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不出十日,常渊就变了一个人,居然,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她了…… 宣武堂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第14章 水路难行 1 夜色虽浓,白日的酷暑却也未尽散去。陈鄞不设宵禁,在街角巷尾总有那么几户酒家迟迟不愿打烊,招待着零星的客人。 “月色正好,方姑娘可愿与在下小酌一杯?” 方东绫坐在居所的屋檐上,她也不看来人,仍旧两手托腮看向远处的酒家:“常大人有这番闲情逸致,真令方某意想不到。” 常渊轻笑一声,坐在她布置的小桌一旁,拿出了一小坛酒。 小桌上有一小茶壶,两个叠着的小杯,两盘甜点。 他分开两个杯子,都倒上了酒:“方姑娘一到夜里,就换上夜行衣,衣着颜色与这天色融为一体。这番趣味也真是出人意料啊。” 方东绫身上正是那日被捕时穿得那套夜行衣,一身墨黑,若是白日里,便会发现这套衣服不同于普通的夜行衣,做工用料都不差,穿于她身,还有几分英姿飒爽。 她撇撇嘴:“你们总不会认为这种关头我还会去行侠仗义吧?” “学武之人,行走江湖,不论何时何地,行侠仗义总是没错的,只是打家劫舍嘛……” 她哼了一声:“我方东绫劫的可都是奸商,那些人,为富不仁,欺压百姓,就应该得到教训。” 他也不恼,仍是一脸笑:“欺压百姓,官府自会去查,若是人人皆像你这般想,这大陈律法,岂不成了摆设。国必有法,既有法,又岂能不循。” 她白他一眼,喝了一杯酒:“法不公,当废。” 她依稀记得,几年前也有人这么对她说过。 但是那时,她一点回答的勇气都没有。 他浅饮一口:“姑娘的名字甚是好听,不知是否有何寓意?” 她拾起一块糕点,吃着正香:“名字就名字,还要寓意做什么,你的名字有寓意吗?” 常渊淡然:“有啊,我父盼我学识渊博,故取名渊。” “你父?司理史?” 他浅笑:“不是,是我生身父亲。我三岁后才到义父门下。” 她点点头,缓缓道:“你有父亲给你取名,母亲遗你玉佩,义父又是朝廷栋梁,掌一国之律法刑案。现在自己也成了宣武堂正史,前程似锦,真是让人羡慕。” “若是可以,我愿以一生碌碌换合家平安。” 她微微侧向他,看着他一笑,将右手伸向前去,揭开壶盖,左手将一壶茶泼了下去,歪着脑袋等了会,也不见下面有人抱怨。 下方是一条小巷。 她一脸失望:“这茗城,还是没有宁京有趣。” 他一脸无奈:“方姑娘。” 她无所谓地看着他,拉着长音道:“这茶又不烫。我可是专门备着的,我给这茶起了个名字,叫做浪子回头,专泼那些深更半夜还在外边瞎晃悠的人。” 不等他接话便继续道:“我的名字是也自己起的。东,是日出之向,只要太阳出来了,我也就在这世上又多活了一天。绫,就是白绫,若是任……江湖险恶,若是有一天我不想活了,就自己找个地方垂条白绫挂着,反而还算保了全尸。” 若是任务失败便无处可去,只会作为一个失败的杀人工具而销毁。 虽然死后如何,都不得而知了。 她饮下一杯酒,迷茫地看向前方,话锋一转:“我从来都没见过他。” 常渊本觉十分尴尬,正在思索如何出言安慰,听到此言,又是一头雾水,问:“他,是谁?” 她怒视他:“你这人,怎么和人聊天这么不认真。” 他一脸哭笑不得,道:“那些浪子吗?” 她气结,良久,才长舒一口气,才吐出三个字:“我父亲。” 黑夜里,她的眼睛十分明亮。 她微微仰头,看着天空:“母亲怀我的时候,他就不知所踪了,而我出世后,母亲也难产而死。他们二人,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她叹了口气:“就连这姓氏,方姓,是我救命恩人的姓。他以命护我,我就替他活下去。” 常渊微微低着头,心中暗自思忖。方东绫若真的是死士,想要逃离家族绝非易事,更有可能是几个人一起逃跑的,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方东绫的这些只言片语,与他和师弟的猜想都对的上。 他停了半晌,道:“能遇上一人真心对你,也是不错了。” “可这世上,从没有白来的真心。” 我得此一命,却不再是我的命。 他一噎,方道:“你会替他报仇吗?” 她一脸不满地指责他:“亏你还是当官的,你不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吗?满脑子杀戮之事,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人!” 常渊尴尬地轻咳一声。江东盐府,若是她能报了这个仇,怎会连江城都不敢踏进一步。 “那此案了结后,姑娘还要当这个义侠吗?” 她扬起下巴,眼中皆是狡黠,靠近他:“怎么,朝廷连义侠都容不得了?” 他并不避开,仍旧靠着桌子,沉声道:“义侠可有,飞贼则捕。” 他们二人之间只有一拳之隔,她的呼吸里有酒的味道。 常渊仍是神色自若,不慌不忙地正视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坐回原位:“常渊,我真是看不透你。” 常渊扬眉,道:“愿闻其详” 方东绫痛心道:“我原以为你是一个正人君子,没想到啊,我一个女子与你贴的这么近,你不避让,也不推开我,是想做什么?” 常渊眉眼间尚可见淡淡的诧异:“这,又是我的错了?” “不然呢?难不成还是我一个女子占了你的便宜?” 他摇摇头,笑:“方姑娘,你如此这般,怪不得师弟说你善逞口舌之利。” 她怒道:“这是什么话!我好歹也是个姑娘,你们宣武堂的人这般诋毁我,你可要负责。”原本因愤怒而皱在一起的五官很快又舒展开来,眉眼里都是揶揄的笑:“常公子,你那定情的帕子还在我这呢,莫忘了。” 常渊脸色一变,又讪讪道:“常某不才,得姑娘高看,这……” 她手里玩转着酒杯,笑着看他。 她就是不接话,看他怎么圆这个场。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不知姑娘怎么看顾师弟?” 顾师弟?顾北丘? “还能怎么看,我一般不看。” 似是见常渊久不接话,她吃了块糕点,道:“你们宣武堂的人呐,哎,百姓们都以为你们个个是人中龙凤,把你们捧得跟什么似得。自我进了宣武堂的门,才知道,哎,传奇话本真是害人不浅。你常渊,面上总带着无害的笑,实际上呢,笑面虎一只,还不知心里算计人。顾北丘,世人皆道是清高孤傲,可是呢,对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毫不手软啊,哪里像个大丈夫!整日阴阳怪气,对,还特多疑!也就平信好一点了,可偏偏只听你们话,哎,不出三年,又一个阳光少年要毁你们手上。” 见她眉飞色舞,常渊觉得十分有趣:“师弟虽然寡言少语,但也不至于阴阳怪气吧,何况,方姑娘这等……女中豪杰,怎么算得上弱女子呢,尤其这被抓进宣武堂的,哪个不是江洋大盗。只有妖女,没有弱女子。” 她瞪大眼睛:“拜托,我是无辜的好吗。我只不过是路上遇到了刘老板,和他打了个招呼,顺便救他一命,结果呢,差点死在那了,太残忍了,你们对我实在太残忍了。” 点她穴,还害她有牢狱之灾,何其残忍! 常渊给她斟了杯酒:“你且顺顺气,这炎夏酷暑的,莫上了火。” 方东绫喝了一杯,又觉得十分不过瘾,拿起剩下了那坛酒:“哪有人用酒去火的,不过你这酒,我喝着倒觉得十分可口,送我吧。” 说着,便仰头一饮而尽,常渊神色一变,却阻止不及。 她将酒瓶豪气一砸,那桌子本就未固定好,禁不住这一撞,桌子带着两盘糕点、和那酒瓶茶壶等一同飞了下去,方东绫的身子一歪,幸亏常渊眼明手快,才扶住了她。 常渊神色复杂,问:“方姑娘,你可乘得了船?” 方东绫却已醉了,双颊绯红地倒在他怀里,两眼朦胧地问:“这酒正不错啊……什么床?床在房里,酒呢?……” 第15章 水路难行 2 “呕……” “方姑娘,这是……。” “啊?等会,呕……” 方东绫转过身,背对着江面,一脸苍白地瘫坐在甲板一角,她看着身边两名捕役,吃力地抬手欲指他们,却连瞪他们的力气都没有。 一名捕役很热心地道:“方姑娘,不要担心,帕子还有,我们准备了很多。” “去,我不是要帕子……你们……你们去把常渊……给……给我找来……我……呕……” 她晕船,这也是她今日才发现的事。但她坚信这绝对和常渊摆脱不了干系,明知道第二天要乘船,还骗她喝酒,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方姑娘,常大人说了,今天他有要务要忙,不能见客。” 两名捕役一名捧着一叠手帕,一名捧着一壶茶,站于一旁,两眼亮晶晶的,对她十分恭敬。他们二人跟了方东绫一路,亲眼见到顾大人对这女子百般忍让,常大人又对这女子如此贴心,坚定了之前的猜想:此女定然身份不凡。 常大人还命他们二人好生照顾她,看来是要提拔他们啊。没想到,他二人不过是小小的捕役,却能得宣武堂这样的器重,真是太让人感动了,他们一定肝脑涂地、宁死不辞。 若不是方东绫还未摆脱晕船带来的痛苦,没有心情去看他二人,否则见到二人神色,定然会一阵发毛。 她恨恨道:“装,就让他装。都到了水上……他哪来……呕……你们宣武堂……呕……”她又转身向趴在护栏上,向江里呕了几口,拿了帕子擦擦嘴,又漱了口,才缓了缓,又摊坐在地上:“没一个好人!” 这并没有打消二人报效宣武堂的满腔热情,既然常大人对他们二人如此厚待,怎么能不在贵人面前给大人美言几句呢?一名捕役向前一步:“方姑娘,这些帕子还有这茶,都是常大人命我们准备的,常大人真的很关心您呢。” 她一脸痛心疾首:“你们……呕……你们还是太单纯了,呕……” 从船舱里传来声音:“你们把这些东西都撤了吧,她不需要。” 两名捕役虽有不忍,却还是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她瞪向来人,怒道:“顾北丘,你个混蛋!” 顾北丘今日又换上了一身玄色衣裳,衣袍在江风中轻轻摇曳。 他神色如常,从身后拿出一个锦囊:“我以为这个更有用。你不需要?那我走了。” 若不是师父给的锦囊还在她袖中,她真怀疑顾北丘拿的就是同一个。 他转身就走,方东绫也来不及细想为何他手中会有医圣药斋的锦囊,就猛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却不想用力过猛,也不知抓住了什么,反而失去重心一头撞在他后腰上,又瘫坐在地上。 她头疼万分,正要扶额,结果看到自己的手,一下子就傻眼了。她缓缓举起手上的腰带,看向他:“我……不是……故意的……” 顾北丘的脸已然黑了,右手将衣袍拢紧,左手仍拿着锦囊,不发一语看着她。 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一阵心凉。 她努力地瞪大眼睛,双眼泛着无辜的泪光,一脸委屈。 “还要我扶你起来吗?” 她收了眼神,低着头,手撑在甲板上,努力装成柔弱的样子,泫然欲泣,轻摇头:“不了,顾公子,男女授受不亲,我可以的,我真的可以的,只要你愿意原……” “那就起来。” “哦。” 撇撇嘴,满心不甘,拍拍衣服,她将右手一伸,把腰带递给他:“还你。” 他轻轻挑起一边眉毛,看了眼右手,再看眼左手,再看向她,一脸无辜。 她狐疑着,这是何意?仔细打量他一番,脱口而出:“怎么了?” “你看我有手拿吗?” 她一脸嫌弃:“这还不简单,你把锦囊给我,就有手啦。” “若是我把锦囊给你,你跑了怎么办?” 她不可思议道:“拜托,这是水上,难道我会为了不晕船去跳江啊?” 他正色:“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她终于意识过来顾北丘的意思,深吸一口气,忍住愤怒,换上一脸笑,拿着腰带走向顾北丘。 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她刻意将动作夸张,将腰带从他右手臂与身体间穿过,她的身子靠的与他极近,仰头正视着他,再将左手伸到他身后,要去接那腰带。 他的瞳像滴在纸上未及化开的墨。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观察顾北丘。 他的肤色不算很白,剑眉入鬓,双眼有神而深邃,高直的鼻,和棱角分明的…… “好看吗?” “好……不……”她正要点头,又欲摇头,又像想起什么,怒目对他,道:“你什么意思?” 方东绫仰着头看他,她的额头也不过到他下巴处。他避开双眼,看向别处:“怎么,不愿将腰带还我?” 她气结,一把把他拢着衣服的手甩开,手飞快地飞舞着,将他的腰带围上,还特意扎得紧了许多。 他皱着眉看了一眼:“还挺熟练的?” 方东绫一愣。 往事如潮水涌上心头。 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又不蠢。” 话毕,好似不欲再谈,转身便走。 他对着她回船舱的身影问道:“不需要药了?” 她并没有停下,只是摆摆手:“托你的福,不晕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 只是,她原以为她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忘记那些事。 这三年的游荡,她过得很安逸自如。再没有那样的一双眼睛会温柔地看着她,再也没有那样的一双手会细心地给她包扎伤口,也再听不到,那样一个人,倚着红漆廊柱,轻声地唤着她。 她闯荡江湖,走遍了陈鄞各处,却仍旧不敢踏足一处。她结识了许多英雄豪杰,谈尽天下事,却独独不敢提及一人。 她难过吗,可是当初明明是她自己,拼了命逃了出来。 躲于暗处的常渊,接过锦囊,戏谑道:“师弟,你这治病的方法,师兄不得不服啊。” 顾北丘冷哼一声:“她现在,有几分可信?” 常渊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还是不信她?” 你若信她,她所言便句句肺腑,你若不信她,她所为便处处破绽。 她盘腿坐在床上,歪着身子,一手撑着额角,一手随意地搭在小腿腹上。 衣袖被她掀开,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碧绿的玉镯,但在玉镯的一处稍稍泛着血色。玉镯上刻了一圈的浅浅的花纹。 突然响起几声叩门声,她疑惑地问:“何人敲门?”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道:“姑娘,我家小姐有请。” 她打开门,打量着来人,男子不卑不亢,稍稍低着头,十分恭敬。他虽一身仆人打扮,却也见得布料上乘,非一般人家可有。 她好声对他说:“你怕是走错了吧,这条船上,我并不认识什么小姐公子的。” 男子看她一眼,又恭敬道:“姑娘刚才去过甲板上吧。小姐见姑娘身体不适,正好有些药,差我送来。”他将手中的药向前推了推,又继续道:“小姐觉得与姑娘十分投缘,盼得一叙。” 她看了一眼药,心上明了。勾起嘴角,笑意不达眼里:“劳小姐费心,只是,小女子非一人出行,在外皆需听得父兄所言,若是小姐想邀我,还得问问我兄长的意思。” 男子疑惑地看向她,她轻抬左手:“你身后向那处数第三个房间,便是我大哥所居。” 那男子也十分为难地看着她,又看看顾北丘的房间。她也不再做声,目光平和。 他硬着头皮,对她拱手:“姑娘所言甚是,是小的思虑不周,唐突了姑娘。只是这药,虽……但毕竟是对症的药,也是我家小姐一番心意,望姑娘收下。” 她敛起了笑,露出了少见的神色,接过药,冷冷地道了句谢,屋子的门便再次关上了。 第16章 水路难行 3 “你倒有脸出来了?” 方东绫坐在桌子一旁,一手玩转着一个茶杯,斜眼看着常渊,一脸似笑非笑。 两日不见那位小姐差人邀她,方东绫还以为她已经死心了,没想到,她在屋内等着晚膳没等到,却等来了一名捕役将她领到这艘船的最高层,赴那位小姐请的宴席。 常渊已经躲了她两日,今日却敢端端正正地坐在她身侧,一脸温和。 “方姑娘这是何意,既是姜见庄盛情邀请,常某怎有不来之理。” 方东绫吃惊道:“怎,是姜见庄?” 姜见庄最出名的,是隐。 素问谷以医术闻名天下,毒王医圣历任皆出于此,但其广收弟子,自然也是云集了天下资质出众者,才能生生不息传了这么多代。 可是姜见庄却不是。 姜见庄明明立于江湖,却又好似不在江湖。江湖每逢盛会,必有姜见庄一席之位,但除了唔剑大会,姜见庄从来不参与任何一个比武大会,哪怕是门派间的交流比试。一代只有一位弟子,却没人知道这名弟子是从哪里来的,代代皆是天资极高。 更因每代剑圣也皆出于此庄,方使世人不敢小觑。 方东绫这才了悟,看了一眼顾北丘。 拿了剑圣牌,也就等同拜于姜见庄门下。 她小声对常渊道:“你这师弟若是入赘了姜见庄,那还是你们宣武堂的人吗?” 常渊听完也是愣住了,一时语噎。 这姜见庄以隐出名,少在江湖出现,可是这次这位姜见庄大小姐却打着山庄的名号向顾北丘邀约,令人不多想也难。 他看向顾北丘,目透难色。 若是师弟真的成了姜见庄的赘婿,断是不能再效命朝廷了。他这一行,还要折了个师弟不成? 方东绫难得见常渊这般神色,自是心情大好,一时得意又要喝酒,旁边的仆人自是眼明手快,为她斟上一杯。 顾北丘看这二人的模样,万般不解。 那日来邀她的仆人此时缓缓进来,向他们三人行了个礼:“我家小姐突感身体不适,恐招待不周,让小的前来赔罪。” 方东绫傻眼。 常渊松了口气:“既然姜小姐身体不适,当好好休息,只是今日小姐盛情宴请,不知何时方便,让我们三人向小姐亲自道谢。” 不等仆人回话,方东绫急道:“姜小姐身体不适,可是晕船?我大哥有药啊,不如大哥你去看看姜小姐?” 她看向顾北丘,目光狡黠。 常渊的脸色已然变了,一脸焦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顾北丘沉声道:“既是小姐身体抱恙,我等怎敢贸然叨扰。” 仆人道:“听这位小姐道,顾公子有良药可医,既然如此,还是烦请公子随小的走一趟吧,这医病怎算的叨扰。” 顾北丘颔首,便要起身。常渊也着急地站了起来,似要同去。 方东绫夹起一个丸子:“常大哥,你是怕大哥丢了不成,我们这么多人去,会打扰姜小姐休息的。大哥与姜见庄也是有些渊缘,去拜见一下也是合乎礼仪的。 听及此言,常渊不得不停住了脚步,他一男子之身,这样无缘故地闯入的确不妥,而这方东绫却摆明了要撮合顾师弟和姜小姐二人,让她跟去也只能坏事。可惜啊,他从前怎么就没发现羽蓝的好呢! 这一层船舱只有他们二人坐着,一旁立着两位仆人,捕役都没跟上来。 江风徐徐,吹开了四周半掩的帘幕。 常渊喝了口酒:“方姑娘,你可真对师弟无意?” 方东绫吃的正香,听到此言,嘴里还塞着一块肉,被呛得一阵猛咳。 常渊轻拍她背,她满脸通红,艰难地咽下食物,又喝了口酒:“常渊,你这是杀人也不见血啊。” 他的脸上带上了一抹笑,正要说话,只听门口一阵喧哗。 一名仆人拉开门口的帘,原来是捕役与几名硬要闯入的男子起了争执。宣武堂此次出行皆是便衣,不能泄露身份,捕役与来人争得面红脖子粗,也不敢动手。 仆人道:“来者何人,为何在此造次。” 常渊二人身形不动,仍旧坐着,方东绫正在为喝酒还是喝茶犹豫不决。 “这水上谁人不知我江东盐府,你们若是识相就把这小台给大爷让出来!不要白白吃了拳头!” 他回头去看,方东绫的脸色惨白。 她怎么没想到。 常渊留意门处,那仆人也不便透露姜见庄的身份,据理力争也甚是吃力。 他轻声道:“躲得了一时,躲得了一世吗?” 方东绫看了他一眼,仍是一副惊惶未定的神情,又立马低下头,道:“人生苦短,又有何难。” “看来你不过是换了个名字。” 她隐忍着,握着酒杯的关节隐隐发白,捕役和仆人眼见拦不住来人,两名男子已闯了进来。 宣武堂已经猜出她是从盐府逃出来的了,下一步她该怎么办? 那两人见屋内不过三人,更加得意,口出狂言向桌子走来。 常渊仍是不动。 一旁的仆人并没有看清,不知剑何时便出了鞘。 在他看来,不过是一根丝线般的光芒向来人袭去,便击飞了一人,而这番,方东绫飞身出腿将另一人踢出小台,剑指着一脸迷茫倒于地的人:“滚。” 常渊无奈地站于一旁。方东绫出手极快,还报复性地将他椅子踢倒,幸好他早有防备,不然,哎。 方东绫面无表情:“先来后到,江湖规矩,谁不服的,问问我的剑。” 门外一片静谧无声,那倒于地的人见她不过一介女流,呸了一声,翻身抽刀袭来。 她却默许了,剑势不如初时刚猛,虚虚实实过了几招,那人又是一身怒吼,门外几人见此以为有机可乘,便抽出刀一哄而上。 常渊见她放缓招式,有意作弄几人,身形又变化极快,在几人之间穿梭着,有人未看清,险些砍了自己的同伴。在几人埋怨声中,方东绫嘴角一勾,将一人踢向常渊处。 他手中并无刀剑,赤手空拳将来人击倒,只是碰到了这桌宴席,十分可惜,方东绫又一鼓作气将其他人全都踢向他。 她走到门口,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经过门口一人道:“顾大哥,可得辛苦你,再向姜小姐道个歉方妥呢。” 顾北丘方从姜小姐那处回来,看见一片狼藉,皱着眉头抓住就要离开的方东绫。 她不解地看向他,他道:“我还没吃,饿了。” 那几人被常渊打的鼻青脸肿,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十分狼狈。船上的台阶阶高高于他处,最末尾一人不慎踩了空,连带着前面几人纷纷滚了下去,一时之间骂娘声不绝。 她欲将手腕抽出而不得:“我吃饱了。” 他冷哼一声,抓着她往二楼走去。 二楼是这艘船公用的饭馆,她靠着二楼的栏杆,手里拿着半坛酒,看着身侧的常渊:“你倒是会选,这船是你们官家的客船,怎么就混上了盐府的人?” 若说这不是常渊刻意安排来验证她身份的,她也不会信。她虽不欲让别人知道她身份,可是宣武堂断然是不会允许留着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她需要一个身份,宣武堂也需要一个说法。如今既然说穿了,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总是被怀疑着,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也不方便。如今当务之急是救出师父,救出来之后,她能跑就跑吧。 常渊脸色颇有些不自然:“这是这几日最早出发去往墨城的船了。官家的客船,没有那么多讲究。” “这盐府的人在这船上闹事,也不见人出面。真窝囊。” “这是荣王爷名下的船。” 她冷笑一声。 荣王爷想黑白两道通吃,两不得罪。 她晃晃手上的酒,问:“你那日骗我喝下的是什么酒,怪香的。” 常渊神色尴尬:“那是茗城一酒家自酿的回乡酒。本是缓解晕船的,但不想你喝的那么猛。” 她白了他一眼道:“哪有喝酒缓解晕船的。” 他们身后的桌上,顾北丘默不作声地吃着饭。 她看了一眼顾北丘,对常渊小声道:“你要不要去安慰安慰你师弟,看他借饭消愁的模样,还怪可怜的。” 第17章 醉矣居士 1 官道上,一行人骑马前行。为首的一名男子一身黑衣,面露不快。 其后有一男一女并驾齐驱。男子身着月白色衣裳,时不时看着前方男子的身影,本是一张十分俊朗的脸,却因为强忍着笑而显得有些怪异。而他身侧的女子,一身浅绿裳,神采奕奕,爽朗的笑声不时地吸引着路人的关注。 常渊转头看她:“方姑娘,见好就收吧。”语气中却全无半点责怪。 方东绫笑眯了眼,微微仰着头,伸手在眼角轻轻摸了一下,抹去泪水,许久才转头看向他:“常渊,你怎么忍得住的,快告诉我,我脸都笑疼了,哈哈哈……” 今晨船停靠了岸边,到了泉城地界,他们二人才得以一见姜小姐的容貌。她初从屋子出来,还蒙着一块面纱,一张脸只露出盈盈双眼,折纤腰以微步,呈皓腕于轻纱,款款走来,方东绫都要看呆了眼。可谁知那姜小姐一开口,竟是男子的声音,一言一行,无不男子风范,还多次力邀他们再往庄上做客。常渊以公务在身百般推辞,那位姜……不知道公子还是小姐的才不甘地走了,临行前还对着顾北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顾北丘呢?只要一想到顾北丘那张黑脸,她就笑的直不起腰来。 这几日行船中,姜公子对他们三人,尤其是顾北丘,百般照拂,还送来两本诗书以文达意。方东绫还一直诧异着,为何那夜顾北丘前去探病,不仅饿着肚子回来,此后再看他二人时也都没有了好脸色,真是没想到…… 方东绫强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对着不满地看着她的顾北丘:“顾副史,莫要失落了,你且看这姜公子长得如此俊俏……”话未毕,她又破了功笑了出来,又强忍着道:“你看他那模样,也许他还有个妹妹呢,他的妹妹啊,肯定是难以一见的美人儿,这次或许是在选妹夫呢,哈哈哈哈唔!” 顾北丘冷声:“真吵。”便转过了身子。 常渊对着干瞪眼的方东绫道:“方姑娘,你该料到的。” 对,她该料到的,宁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 她右手稍一施力,自行将哑穴解开,对着顾北丘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哼,不过是哑穴,还以为她同之前那样被缚住双手那般无计可施吗,真是小看她了。 不过她也再不出声,毕竟,万一下次让他定住了身子,在马背上做个安静的美人,可不是一件笑得出来的事。 她以夸张的嘴型,对着常渊无声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常渊清了清嗓子:“方姑娘,我们现在要先去驿站整顿下,你这路上还且安分些罢。” 她斜了一眼常渊,接着二人又不约而同想起了姜公子离开时的眼神,闷笑着。 于是,晚饭时,饭桌上就不见顾北丘了。 常渊摇摇头:“师弟还是太年轻了。” “难道你已经受尽了挫折?” 常渊笑着摇摇头,也不再说话。 驿丞不明所以地看看二人,又急忙倒上一杯清酒,对常渊赔笑:“二位大人此行,路途艰辛,顾大人想必是想好好休息一番,下官已经差人将饭菜送往屋内了。司理部送来的密函,下官也用蜡封住了匣,放在大人书桌上。只是下官愚钝,不知司理部的大人们,来这宜州穷乡僻壤处公干,是否有什么用得着下官的?” 常渊微笑,将身子侧向他:“李大人客气了,这泉城宜州人杰地灵,也出了不少人物,常某早就想来一观了。此次前来,的确是有公务在身,但也并非是什么案子,只是例行调查而已,大人不必想得太多。” 他喝了一口酒,也不再说什么。李驿丞只得再赔笑,寒暄几句。 宣武堂的人来,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若只是那几个江湖门派打打闹闹也就罢了,要是什么官场上的大案…… 方东绫倒是吃的津津有味的,在船上那几日,她虽然不晕船了,但还是不太舒服,况且船上食材终究不如在陆上的新鲜,除了那日吃了一半的宴席外,就没吃过几顿舒心的饭。这宜州驿站的饭菜虽然简单,却十分对她的胃口。 常渊轻咳了一声。 她连眼皮也不想抬。 为了救出师父,她方抬起头,用帕子擦了擦嘴,大咧咧地问:“对了,李大人,我在路上听说了醉矣老人的后人出现了?而且就在宜州?真的假的?” 李驿丞恍然大悟:“方姑娘,的确是这样的。那位高人姓云,单名景字。前些时日宜州州令府的人来驿站时曾提到过,毕竟醉矣老人的行踪飘忽莫定,他老人家是否真的有后人,我们又怎能查证的出,但是这云景在碧篮山辟了个醉矣谷,州令差人前去时,真见到了传说中的幻术,大约也八九不离十吧。” 方东绫疑惑道:“幻术?这世上真有幻术啊?” 李驿丞是个文人,从外来宜州公干的官员本来就少,这驿站又是个偏僻处,他在这苦闷几年,难得有人闲谈,几杯酒下肚,就稍有些飘飘然,听及方东绫此问,便来了行头,眉飞色舞道:“姑娘这话就说的不好了,这幻术当然是存在的了,只是会的人不多罢了,观本朝记,想当年□□开国时,遭贼人算计,三千铁骑被数倍围之,何等凶险,那千钧一发之时,只见漫天彩霞,一位高人祥云驾雾带着数位弟子,从天而降,以幻术惑敌。那敌军啊,意志不坚,轻易地就自相残杀了起来。此举为我军拖延些许时间,等来了援军,方能大获全胜,而始皇帝因祸得福,又得一能人辅之,这天下英才尽齐聚一处,天命所归啊,这才……” 她一脸痴呆状。 这李大人也不过三十出头,怎么讲起话来就和狐狸巷口总爱抓着她讲故事的小老头一个模样。 常渊小声对她道:“看来明天是指望不上他了。” 她看着李驿丞将酒做茶喝的模样,点了点头:“你们朝廷是不是太亏待他了,看他这寂寞的,多派几个人来聊聊呗。” 常渊神色幽幽:“我觉得你们挺投缘的。” 她坐直了身子。 李驿丞还在那大谈本朝开国史,她悲悯地看着一桌惨被唾液宠幸的饭菜,招来两名仆人,坐在她和常渊的位置上,便抓着他的袖子逃了出去,到了门口,常渊还嘱咐驿站的小吏记得将李驿丞扛回去。 及至后院,她舒了一口气:“如何?明天出发吗?” 两名捕役守着后院的门,外人难进。 院子正中央种着一棵小白兰,发出淡淡幽香,白色的月牙儿零星地散在地上。 “缈音宫不是什么小地方,你明日需听我二人指示,不得胡来。” 方东绫正色:“可以,但我总得知道你们要怎么做吧?” 他淡淡蹙眉:“先探一探形势,看看医圣是不是真在此处。明日你把嘴闭上,多听,少说,少做” 方东绫郑重地点点头。 他沉吟许久,想不出还能说什么了,看着方东绫难得的严肃神情,只得硬着头皮:“明日轻装上阵,东西留在这里就行。” 她丝毫未察觉到异样,颔首:“那醉矣谷呢?要去看看嘛?我觉得这个醉矣谷出现的时机很奇怪,青龙帖的问世,十之八九与他有关,可是试剑大会居然去了许多缈音宫的人,他们会不会有勾结?” “试剑大会与我们要调查的事情无关,先去缈音宫便是。” 他思索了一会又道:“李驿丞是个文官,喝了这么多酒明日怕是起不来了,我们还要早点出发。只是,你知道缈音宫在哪吗? “……” 第18章 醉矣居士 2 天还是灰蒙蒙的,院子里淡淡的雾气。 顾北丘轻咳了一声。 两位捕役留守驿站,他们三人简装出行。 方东绫的脸上蒙着块布,只露出一双新月眼,坚定有神地看向前方。 常渊尴尬地看着她:“方姑娘?” 方东绫看他一眼,郑重拱手:“常大哥不必客气,现在是特殊时候,不必拘于礼节,叫我东绫就好。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常渊犹豫道:“方……东绫姑娘,我想,我们到缈音宫时应该不会很迟。” 方东绫愣了一下:“你们要白天进去?也是,没事,我可以的。出发吧。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吗?” 顾北丘冷声道:“你还是穿这一身夜行衣?” 方东绫神色疑惑:“有什么不妥的吗?” 常渊扶额:“大白天的,你穿这一身,会不会太显眼了?” 方东绫恍然大悟,看着顾北丘:“难怪你今天白的晃眼!” 他和常渊皆是一身鹅黄色简装。方东绫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顾北丘冷哼一声,便撇下二人先行走了。 她一顿,也不着急,和常渊一同跟在他身后,上马,果然,很快,前方传来顾北丘的声音:“怎么走?” 方东绫眼里眉梢都是得意,语气不善:“就一条路,还要问我啊?” 常渊二人不识路。她这两年的游历也终于派上了用场。 宜州此地,她来过两次。虽然从没有进过缈音宫。 缈音宫地处碧元山,是宜州当地最大的山,景色秀丽,可自从被缈音宫霸了以后,无论官民,惜命之人是不敢上此山的。 而这缈音宫的来龙去脉却也无人得知,她倒是曾在茶馆听得说书先生道是从他国迁来本地,传说中,缈音宫修行的皆是妖法,招招毒辣,门派中人也皆是心毒之辈,武功高强,平日来去无踪,鲜少在江湖出现,哪怕是在宜州也多是呆在宫中。 江湖人士也不屑与缈音宫为伍,大约便是什么正邪之分吧,这也使得缈音宫越来越深不可测。 从驿站向碧元山行进,一路上行迹罕见,如此之久也不过见到一个樵夫,那樵夫远远瞧见他们便急慌慌上了小山。方东绫叹了口气。虽说江湖道义,无论正邪都不会无故骚扰百姓,但与一个并非善类的江湖门派做邻居,这些不会武功的百姓又怎么能心安呢。但凡见到了武林中人,总会心存畏惧而早早逃离。 听得风中一声异响,她稍偏头,一枝冷箭插于一旁树干,常渊已飞身下马,与来人打斗了起来。 顾北丘调转马头,方东绫抽出佩剑,飞向来人身后,一个旋转踢向一处树干,有两个布衣男子从树丛中蹿出,一人与方东绫纠缠,一人直奔顾北丘。 来人的武功并不高。 方东绫嘴角一勾,反手转出一个剑花,半个转身右手要向对方颈处攻去。 只在一瞬间,她眼前的景色忽然一变,不再是晴空高照的乡野小路,而是一片扭曲的蓝与绿,数只火尾箭向她攻来,她大骇,眼前漆黑一片。 疼,是唯一的感觉。 待她醒来时,看到的是另一番天地。 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人侧着身子,倚在一处岩壁上。 顾北丘与常渊二人,同样被绑着,倒在她身后几丈处。她转身看去,顾北丘已然醒了,幽幽地看着她。 她皱着眉头:“你这是什么眼神?” 他们身处一个洞穴,她背对着穴口,洞穴中皆是她的回声。 顾北丘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他昏迷时,脑海中浮现的那双眼睛,居然与方东绫有几分相似。 方东绫靠着岩壁,艰难地支起身子,走向前,踢了常渊几脚。 常渊自沉睡中醒来,睫毛轻微地颤动,迷茫地仰视着方东绫。 她叹了口气,又靠在壁上,四处看了一眼。 向里处探去,一片漆黑,谷深深不可测,他们离洞口很近,而洞口有数只发出蓝光的蝴蝶,只是蝴蝶飞行的轨迹似乎被固定,只在上下飞舞。 她挥手,一粒石子打落蝴蝶,蝴蝶便掉在地上,化为碎片消失。未己,在蝴蝶掉落的地方,又幻化出一只蓝色的蝴蝶。 她抽了口冷气。 那粒石子在碰到蝴蝶的瞬间变成了粉末。 可能是还没接受自己一下子沦为了“阶下囚”,常渊还没反应过来,正要出口相问。此时方东绫转过来,一脸平静,手上有一块较为锋利的石块,费劲地割着绑住常渊的绳子。 “亏你还是宣武堂正史,怎么这么点事就懵了?” 听得后方顾北丘闷笑一声,常渊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问:“方姑娘,你有刀吗?” 她看了一眼腰间:“我有剑,怎么……” 她双颊微红,走在二人身后。 常渊手持着火折子,向前方探去。 洞口的机关设置,他们找不到破解的方法,只能转身向洞内探去。 顾北丘忽然顿住,拦住了常渊。 他转过身来,眉头紧皱。另外二人疑惑地看着他。 “我们往这里走了这么久,你们不觉得似乎没什么变化吗?” 常渊顿了顿:“刚才洞口的,应该是幻术机关,他们把我们困在这洞里……” 方东绫脸色一变:“会不会,这个山洞也是个幻术?” 幻术者,惑人五感。 除了幻术修行者可以破解幻术,普通人中了幻术,自己无法解脱出来。 如果他们现在身处幻术中,那么很有可能一直走下去都只是无止境的黑暗。没有食物和水源,或者饿死,或者被逼疯。 常渊吹灭火折子,将其收好。洞穴又恢复了黑暗。 形对人的伤害是最直观的。 他拱手:“不知阁下何人,为何对我三人有这样敌意?若有误会,可否撤了阵法,给我三人一句明白话。” 岩壁反弹出层层回声。幻术阵,施术者在一旁观看中招人的模样,随时施加幻术攻击。 她的右手叠在左手手背上,放在腹前,离剑柄不过一尺左右,伺机而动。 忽然耀眼的白光包围着三人,三人急忙闭眼握剑,却并未听到异动。方东绫强忍不适,左手虚掩着双眼,看向四周,剑已出鞘,她的步法极快,双眼并没有适应着天光,右手的剑已经置于对方脖颈上。 对方并不惊慌,脸上却带着笑。 她才发现,面前的两人便是刚才躲在树丛中的二人,她心下暗道不好,未来得及回头,一把剑置于她颈旁。 身后那人沉声道:“我等并无伤害你们的想法,还请姑娘手下留情。” 方东绫硬声道:“阁下招招毒辣,方某的命已然在你手上了,有人作个伴倒也去了遗憾。” 说着,正要施力于剑,常渊急道:“东绫,不要轻举妄动。” 她是个臭脾气,清晨早起赶路,本为的是早点能救出师父,如今却困在了这个鬼地方,又囿于幻术之威,心里自然是有气的,见不得对方如此处处与她作对。 那人才将剑放下:“我等皆是醉矣谷中人,邀三位来谷中一叙,实有要事相商。” 她缓缓移动了位置,面对着三人,一脸的防备,剑仍不动。 思及方才,似乎是到了碧篮山脚。哼,路过便是客啊?还挺热情的。 常渊轻笑一声:“醉矣谷?我等见识了幻术,倒也算没有白来。只不过,我三人只是途径初次,仍有要事在身,还望……” “常大人不必急着拒绝。此事与缈音宫也有些干系,想必大人定会出手相助。” 第19章 醉矣居士 3 她坐在桌旁,发着呆。 除了救人还是救人,可是谁来救她师父。 她师父失踪十日有余了。 顾北丘问道:“你这回的方子,可是真的?” 方东绫脸一沉,白了他一眼正要发作,又被常渊拦住。 “没想到缈音宫竟有如此野心。” 方东绫看了一眼常渊,这话题扭转的也太生硬了吧。称霸武林,哪个江湖门派没有这个想法。 他们三人方才被引着见了醉矣谷的谷主。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却被剧毒缠身折磨的几乎没了人形,身形消瘦只剩下骨架,脸色乌青,眼睑之下两团黑色的乌云。说话对他已经是极难的事了,一个字未吐出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人在摇摆中几欲散架。 而那曾剑指她的男子一脸沉痛,描述了前些日子试剑大会的情景。醉矣居士初入江湖,一心向铲除江湖邪道,首当其冲的便是缈音宫。于是便将醉矣谷开辟在此处,时刻注意着缈音宫的动向,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在江湖上发布了醉矣老人的青龙帖,想在试剑大会共商除邪大计。不想醉矣谷早就引起了缈音宫的注意,缈音宫中人收买了谷中一弟子,醉矣谷中的弟子许多是新招来的,并不算可靠之人。那弟子将试剑大会一事和盘托出,那缈音宫人便早有准备,将此事宣扬出去,并在诛铘谷设下了埋伏。 缈音宫的埋伏,自然不是单纯针对醉矣谷的。他们只是想趁着此次几乎全部的江湖门派都派出了精干力量,想将他们一举歼灭,布下了毒阵,就算那些人士能破的阵法,日后也得受着毒物的控制,为缈音宫所用。 幸这醉矣居士早些发现了,但时日太短,他虽破了毒阵却仍旧受了伤。其后强忍着痛楚,在试剑大会大败缈音宫少主,缈音宫中人便着急着护送少主寻医,方使得这试剑大会上没有再出其他的差错。可是除邪大计自然是搁下了,江湖人士看了场比武大会就散了,醉矣居士回谷后不久便毒发,病痛缠身,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样想来,缈音宫是发现了用毒伤人事半功倍,而毒王擅长使毒不好控制,所以抓我师父去研制毒物?” 缈音宫此次用毒之诡之多,也大概证明了他们的猜想。 常渊点点头:“那少主受的伤也不轻,缈音宫如此着急,估计与这也有关系。” 听到此言,方东绫瞪了一旁的男子一眼。 若不是他们搞什么试剑大会,打伤了那少主,缈音宫也不至于那么着急要寻找医圣。按这时日来算,宣武堂肯定可以提前找到医圣,这样缈音宫便不会轻举妄动了。 这醉矣居士的想法倒也是清新脱俗,跑到敌人的地盘里谋划着除敌之策,辛辛苦苦跑了一圈,中了毒回家,全江湖的人还莫名其妙地为着这个搞砸的试剑大会喝彩。 好在这醉矣居士中的毒虽然可怖,却并非什么新研制的毒物,而是她曾在医圣手札中见到的一种毒的改制,稍稍改了方子再加以疗养便能医好,只是血脉中或许会留有残毒,若是需要催动内力时或有所桎梏。不过据她所知,幻术并不怎么用内力的,作为醉矣老人的传人,这醉矣居士还是可以继续为他的除邪大计发光发热的。 而据说那缈音宫少主受的皆是实打实的内伤,若是伤及五脏,后果实际上是比这毒还严重的多。医者仁心,凡患必医。想必师父也已经将他治的差不多了。只是,循医派的人是不会沾毒的,也不知道缈音宫会用什么法子来威逼师父。最怕的是他们拿师兄和枢伯的性命要挟师父,以这邪教的心狠手辣,师兄三人定是不好过的。 男子虽不明所以,却仍旧一脸感激地立于一旁:“醉矣谷中人曾前去探过虚实,缈音宫现在以毒阵护己,想必是早有用毒高手相助。我谷众人未能进去。若是几位想要救出被困之人,必要先破了这毒阵。” 他们三人相互看了一眼。 这阵法是常渊所擅,但是,这毒,方东绫这个半吊子也未必能帮得了他们许多。 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尴尬地咳了一声,转头问:“你们可识得这阵法?” 那男子差人拿来一副画,画中便是醉矣谷中人绘制的阵法图:“这阵法最难破的地方就是毒气缭绕,阵中的花草树木皆是假的,且那毒气高数丈,我等见到有鸟飞进阵中,不一会就死了。谷中并无解毒高手,这宜州也没有人敢来招惹缈音宫,我们寻不到愿意相助的人,所以才这样束手无策。” 常渊与顾北丘认真地看着阵法,面上并无难色,大约是这阵法对他们不算难解。问题仍旧在毒上。 方东绫好像想起了什么,拿出锦囊,翻查一番,摸出了一个瓶子:“这个是我在毒王斋拿到的,听说是他们提取毒物前服食的药物,可能有防毒之效吧?毕竟毒王斋研制的毒物都不是什么一般的毒。” 常渊颔首,正要伸手去接之时,只听顾北丘疑惑道:“我怎么不记得毒王有给你此物?” 一阵沉默。 岂止是没给此物,毒王根本什么都没给她,还向她要了个人情。 方东绫讪笑:“这不是……派上用场了吗,英雄,莫问出处,这神药啊,自然是有缘人得之。” 常渊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方姑娘,这笔账当记否?” 在宣武堂的人面前犯案,是想多蹲几天牢? 她尴尬地笑:“你们不要在这里纠缠了,这素问谷的东西,当然素问谷弟子共享之!” 救人真难,为了救人,她已经赔了好多东西上去了! 顾北丘道:“若真是如你所说,自然此药可助我们。但只怕,毒王是故意给你的。” 她一惊,忙打开药瓶,瓶内有数十个黑色药丸,她倒出三粒于掌心上。 气味,没有异常。 她的手在桌上熟练的操作起来,拿起了一把匕首将药丸切开,头也不抬地向男子要了一小坛水与三只老鼠。细细研究了被切开的药丸,并无异常,又将两粒药丸分别倒入两个杯中,用发钗一端细细捣烂,分别用冷水和热水泡之。待这药物溶于水后,用银钗试了,并无反应。谷中人一脸嫌恶地抓来三只老鼠,她以手帕隔着,分别将三粒药丸喂给了三只老鼠。老鼠并无反应。 她又要求这三只老鼠分笼装着,到了缈音宫毒阵再一试药物是否有用。 常渊疑惑道:“为何要用老鼠?” 方东绫面上惑色更浓:“不用老鼠,用猫用狗你们舍得吗?” 她第一次见到有人为老鼠求情的。 常渊语噎,摇了摇头,又问:“为何要用三颗?这冷水热水有区别吗?” 方东绫也跟着摇了摇头,认真道:“区别倒是不大,可我方才顺手就倒出了三粒,又不能平白地扔掉一粒药,只能都用上了。” “……” 常渊苦笑着不再说话。 她继续道:“我们还是出发吧,这三只老鼠还生龙活虎的,总不能一直干坐着等他们死吧。”她又转过去瞪了顾北丘一眼,道:“你这人真多疑!害我又浪费三颗药丸!” 顾北丘不屑:“那么多药丸,你也未必能用上几粒。” 她怒目相视:“谁说的,行走江湖,这点防身的药怎么能没有呢!” 顾北丘一挑眉:“你放心,宣武堂的大牢里,从没有毒。” 第20章 缈音宫殿 1 时至今日,方东绫不得不佩服常渊。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一本正经做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她在遛老鼠。 她见过遛鸟的。陈鄞里的大老爷们最喜欢提着个鸟笼子到四处溜达,挺着肚子仰着腰。 她见过遛马的。江湖里总有几个失意人一脸惆怅地牵着小马到处走,晃着脑袋弯着背。 可是如今,她在遛老鼠。 她与常渊、顾北丘三人,分别牵着一根一丈长的细绳,遛老鼠。 顾北丘仍旧面无表情,常渊笑的风轻云淡。而她,已经不敢去想象自己的神情了。 起码她是看得见醉矣谷中人那副使劲憋笑的模样。 依着常渊对阵法的理解,他们服下了药丸,戴着面巾,选择了一条路前进,醉矣谷中人挑选了一个较有利的地势,可以将阵法大部分收入眼底,随时准备吹哨提醒他们出阵。为了防止药物失效,常渊便提议让老鼠探路。 她好担心,这会曲解了缈音宫对江湖正道人士的想象。 忽然那二人停住了脚步。 顾北丘用空闲的左手制住她,她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顾北丘以眼神提示,让她看着常渊。 常渊步履小心,低头,似乎在辨认着什么,脚步走出一个奇怪的弧线。 顾北丘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紧跟着他的脚步。方东绫跟在顾北丘身后,总觉得遗忘了什么。 他们这样小心,怕触碰了机关。可是老鼠呢?老鼠会跟着他们走吗? 此时听得“吱——”地一声,一只老鼠钻到了一块岩石缝隙中,瞬时变得血肉模糊。常渊已经到达了安全地段,顾北丘脸色一变,机关已经被触动,几只箭向他们二人射来,方东绫正歪头要避开,顾北丘已经将她一提,瞬间到了常渊身边。 那几只箭由一处伪装成机关的岩石中射出,最可怕的是,每只箭的箭尾与岩石处都连着一根细线,一片树叶幽幽落下,在触到细线一刻被切割开来,细线上还有着颜色乌黑的粘稠毒液。方东绫几乎呆住。若不是顾北丘的轻功够快,将她带出了那里,按着细线的分布和她刚才躲避的方向,现在的她可能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她了。 他们三人在一处隐蔽处观察了一会。机关的启动,并没有引起缈音宫中人的注意。想必缈音宫中人对机关十分自信,也就是说,这个阵法中可能还有其他的,毒辣不下于此处的机关。 方东绫讪讪地看着他二人。 那只中了陷阱的老鼠,正是她遛的那只。常渊二人早就将老鼠提着走了,只有她大意地放任那只老鼠乱窜。 常渊摇了摇头,顾北丘瞪她一眼。她低眉顺目地跟着二人继续前行。 她又不是吃捕头这碗饭的,这么小心翼翼,哪有大侠风范嘛。 他们三人二鼠就这样走走停停顺便回个头,在阵里转了约莫半个时辰,忽然一只老鼠发出一声惨烈的“吱——”地一声,又牺牲了。 老鼠并没有碰到机关,另一只老鼠往同伴的身上凑去,并没有什么问题。 方东绫轻声道:“可能是服送药物的方法不同,药效的时长也不一样。” 常渊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又继续依着阵法图前进。 那只老鼠在失去药物保护后,没有多久,就因吸入毒气而死,想来着缈音宫的毒阵也实在狠辣。方东绫的眉头轻蹙,眼里似有不忍。方家族规,不得杀人,她的手上也鲜少沾血。这两只老鼠也算因她而死,她……哎。 待她救出了师父,定在烟雨山上给这三只小鼠建座衣冠冢! 不经意回头看去,才发现来路已经被一片烟雾盖住,她紧张地抓住顾北丘的衣袖,顾北丘回头看了一眼,淡然地大手将她一揽,并肩前行。 这算是被吃豆腐了吗? 她瞪着眼睛看向前方。 顾北丘倒毫不在意,一手揽着她,一手牵着鼠。两人一鼠跟在常渊身后,倒也挺有趣。 忽的到了一处死胡同。 依着阵法图,及他们进阵这么久,常渊也大致摸清楚了阵法,这条路应当通往出路,如今却被堵住了。而他们一旦前行,身后的烟雾便紧随其来,根本不能后退。如今真要被困死在此处了吗? 三人顿住在原地许久,也不敢轻举妄动。不通阵法的方东绫两眼发直看着堵着去处的大石头,恨不得看出一个窟窿来。 她真是烦透了这些阵法。 人为什么要这样为难别人呢? 他们一路前进,看到的景色莫过于高过人的石头以及参天的假树……不对。 方东绫低声对二人道:“这个阵法里,不全是假树,刚才我们触及机关的时候,有一片树叶掉了下来,那是真树。” 二人细想,的确如此。常渊道:“这既然是毒阵,树木是不可能存活的,除非在这个阵法的某些地方并没有毒气。” 方东绫道:“缈音宫的人,出行都要通过此阵,如果不留下一条没有毒气的通路,对他们自己也不方便。” 也就是说,有真实的植物的地方,就一定是通路。 她走了两步,拔下石头下方的几根杂草。果然是真的。转过去对二人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个地方的确是真的通路,没有理由用石头堵住,要么有机关可以移开,要么就是这条通路藏在某个地方。 她拿出一块方帕,左手提着方帕,贴着石头,右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仔细感受石头上的接缝处。 石头上没有刮痕,接缝处还有泥块,石头并不能移动。那么,便是另有玄机。 只是这石头除了两侧的接缝,其中并没有什么开痕,所以机关便不在这石头上,这样的话……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去正要说话,却见顾北丘已经摸到一处异常,伸手便拧动了机关。 “砰!……嗵哐嗵哐……” 常渊二人看着石头前方突然出现的地洞皆是一怔。 二人对视了一样,常渊方上前,站的位置稍远于洞口,俯身探头看去。 有一排整齐的阶梯。 他隐约记得方东绫所站的位置离最高层阶梯稍有些距离,况且听那声响,似乎…… 他轻声问道:“方姑娘?” 过了一会,才从下传来方东绫冷静的声音:“你们下来。” 地道设计得很巧妙,光线更好能射进来,照亮着通道,他们二人缓缓下了阶梯,看到方东绫盘腿坐在中央,身子前侧被阳光照着,身后是一片黑暗。 她黑色的衣袍上可见灰色的灰尘痕迹,想来是刚才滚下阶梯时蹭到的。好在她并不擅长梳复杂的发髻,头发只是简单地挽起,唯一的发钗也在试毒时拆了下来,所以发丝凌乱,但也不算太难看。 她神色幽幽看着二人。 顾北丘干咳一声,对她报了个拳,以示歉意。 她才不甘地移开目光,左手抚摸了下稍有点肿起的额角。 常渊打量了一会四周:“这里一半有光,一半无关,想来机关应当在两侧相交处,打开了一端另一端自动合上,这样才方便出行。” 她点点头,点起火折子,照亮了另一侧,果然看见一个台阶。 她看向顾北丘,顾北丘也很自觉地接过火折子,走上台阶,与出口处的石板贴的极近,细细听了一会,示意他们出口无人。 常渊也很快找到了机关,果真一边开,另一边便合上了。 出了地道,才看见方东绫的额角上略有发青。常渊闷笑一声,急忙转过身子。 她恨不得踢他一脚。回头看去,方才见到的烟雾,开始慢慢透过石头的缝隙,向他们而来。 过了这个地道,机关也少了许多,吸取了经验,三人小心地避开一些可能的陷阱。 常渊停住了脚步,手向二人做了个手势,顾北丘便将老鼠提了起来,二人停住。 原来是快要出了阵法。 出阵口一团团的白烟弥漫,因有风吹过,若隐若现看到了一栋建筑物。 那只被提起的老鼠不知为何突然活跃了起来,尖叫着扭动着身子,三人被一惊,顾北丘忙将其放于地,不想那老鼠径直往出阵口冲去。 方东绫一愣,看着它身后,一条红绳顺着它离开的轨迹移动。此时居然还依稀听到阵外醉矣谷中人吹动了哨子。 只听白烟中有男子声响,喊道:“什么人?!” 第21章 缈音宫殿 2 动手?还是不动手? 三人飞速地交换了眼神,急忙躲到了隐蔽处,伺机而动。 方东绫觉得她两年遇到的奇葩事都没有今天一日遇见的多。 出阵口正好有两名男子巡逻经过,遇见了那只老鼠,破口大骂后竟然就走了。 那老鼠上面还有根绳子呢? 听得脚步声渐远,常渊轻声道:“想是不会有人觉得会有遛老鼠的人吧。” 她犹豫地看向他,露出了苦笑,极力安慰着自己。 可能吧。也许,那些人以为是老鼠自己臭美才挂上的项链吧? 她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出阵口,常渊点点头,她便轻车熟路地摸到出阵口,先仔细听着并无异动,再微微侧着脸向外看去。 白雾时轻时重,一团团如浪般翻滚,一时难窥全貌,她只能十分小心地看着,右手握着剑柄。 再无脚步声与呼吸声,她可以看到地方也并没有人,可以看到的最远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拱门型的建筑物。 她的左手使劲将一粒早已准备好的石子扔向出口另一侧的石头上,石子被反弹到雾中,并无异常,她才放心地向二人招手。 踩点这个技能她已经轻车熟路了,正要再次出动时又被顾北丘拦住,他以眼神暗示了她的衣服。 黑色的衣服,在白雾中的确太显眼了。 鹅黄色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之中。 她一愣,疑惑地看向常渊。 常渊也是一脸惑色。 这重重白雾,他们要怎么样才能看得到顾北丘的手势呢? 等了许久,并没有听到打斗声,他们二人便一前一后地出动了。 四处无人。顾北丘已然不知去向。 他们这才看清,原这缈音宫外层似是建了一整圈的相连的拱门,高近两丈,由石砖垒砌,白漆在多年的风吹雨打中微微发灰,高墙上刻着一些奇怪的图案。 除了那两个巡逻的人,再也没有看到缈音宫中人。 过了拱门,便是一片树林。这树林里不知是否有机关,枝叶繁茂,便于他们躲藏,却也同样便于岗哨的隐藏。自出发到现在,已是申时,天色不若方才那般刺眼,只怕今晚是要在缈音宫待上一宿了。 方东绫眼明手快,抓住了正要前行的常渊衣袖。 在树叶的缝隙间,可见左右两侧约两引处皆有一个岗哨,岗哨刷以绿漆,若不仔细观察,极易错看。 她犹豫着,只听常渊声音低如蚊讷:“师弟向来独行惯了,我们自行前去,他会找到我们的。” 思及第一次见面,也是常渊和羽蓝前去与黑衣人打斗,顾北丘坐收渔翁之利,把她和刘辉绑走。 她道:“左边那个放哨的比较松懈,我们从左边走,你注意右边的。” 常渊看去,果然左方哨岗上的放哨人,一脸倦色。缈音宫虽是个大门派,但又不似军队那般严谨,岗哨之间的监督较松,平日里也没什么人闯得进这毒阵,这些人难免懈怠。 他们二人在一个哈欠的功夫,悄悄移动到了左哨岗的死角处,而右哨岗的人,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去了目光,竟背对着他们。过了哨岗,仍是一片树林,方东绫注意着前方,常渊仍旧时不时看着后方。 行了许久,方东绫突然顿住,问:“我们是不是中计了?” 常渊一愣,看了一眼四周,脸色缓缓变了。 方东绫指着一旁的树上的刀口:“这个刀口的模样很奇怪,我方才看见便记住了,现在又看见了。” 常渊观察了一会,沉吟许久:“难怪这么久都没有发现异常,原来是用阵来困住我们。” “这个阵法你可解得?” 常渊摇摇头。 没有观得阵法全貌,在阵中许久也未发觉什么阵法摆放的痕迹,要破阵,何其难。 方东绫将剑鞘取出,放在地上画了条直线,然后再将剑鞘沿直线前移,将直线延长。 常渊一噎:“方姑娘,你这样要画到何时……” 她一愣,抬起头来,道:“也是,你带干粮了吗?” “……” 常渊在四处转悠观察,回头见到方东绫捧着一堆捡来的树枝走来。只见她半跪于地,将树枝仔细地首尾相连,摆放着,欲做出一条直线。 似乎也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他也过去帮忙,却被方东绫鄙视:“你去第一根树枝那呆着,看不到我的时候再把一路的树枝带过来。” 方才她也没敢走的太远,捡到的树枝并不算多,还有一些是她偷砍下的。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不会引起缈音宫的注意。 二人忙活了许久,交替着摆放树枝,进展却仍旧不乐观。常渊半跪于地,她盘腿坐在一根树枝一旁,怒道:“你说你师弟,这么久了他该出阵了吧,也不给我们留下点线索什么的!” 常渊顿了一下,抬起头,恍然大悟道:“难怪那个刀口那么奇怪!” 她愣愣地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他以袖掩口,咳了两声,双颊稍见微红:“嗯……我也是太久没见到师弟的刀了。” 她茫然四顾,一脸不可置信:“你不要告诉我,刚才的刀口是顾北丘的标记?” 看到常渊肯定的神色,她几乎要崩溃了。 后无回路,她这一路上还为没见到同样的刀口而欣慰,现在告诉她,那才是正确的路? 天色已经暗了许多,好在夏季的日光长足,他们二人将树枝打乱,又复回原路意图找到记号。 她恨恨道:“你们好歹一个是宣武堂正使,一个是宣武堂副使,今日这么多状况,是组团来气我的?” 常渊四处探查,神情尴尬:“方姑娘,你且冷静一些……毕竟,平时办案来探查的都是平信和顾师弟……” 她回头瞪他一眼:“真该把平信换回来!好歹……” 常渊指着一处打断她:“找到了!” 不是原先那棵树,但有着一样的刀口。 方东绫只见过一次顾北丘出手,便是碧蓝山脚那次,也未来得及留心他的刀。 她问道:“你可确定这是你师弟留下的?可别又中计了。” 常渊点了点头:“师弟的刀是御赐的,多年前云庄献给圣上的万林刀,刀身中部两侧各有一个向内凹陷的半月口。”他以手指向刀口中部:“你看此处,刀口浅于两边。” 的确,树干上的创口是新的,应当是刚造成不久。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树皮,啧啧道:“你师弟当真是心狠手辣,辣手摧树。” 他们二人寻了一圈,方找到两棵刻有同样刀口的树木。两人又完全不记得方向,方东绫便让常渊抽签决定,结果二人走了许久,又看到了那两座岗哨,幸得躲避及时,才未被发现异常。 方东绫有气无力道:“常渊,我建议你们宣武堂专门培训一下做记号这种事,不表明方向的记号也算记号吗?” 常渊干笑一声:“方姑娘,若没这记号,怕是我们明日都不一定走得出这树林了。” 她哼哼两声,他继续道:“你可学过标记?” 她摇摇头:“我向来独来独往,标记给谁看?” 他了悟地点点头。方东绫的双眼忽然一亮,整个人都站直了,指着前方兴奋:“你看!我们走出去了!” 第22章 缈音宫殿 3 树林外,是一座巨大的宫殿。 高约三层,目之所能及处,皆是宫殿所据之处。宫殿的建筑风格诡异,外形呈弧形。宫殿外部由顶层向大地延伸出弧形的方柱,二十步一根,方柱发出淡蓝色的光芒。每隔两个方柱便有一个入口,方柱与大地相连接处与宫墙相隔约三十步。宫殿外墙为暗灰色,无一处不是雕刻着花纹,或有人物,或有建筑,好像在叙述着一个久远的故事。没有始端,也不会结束。 方东绫的嘴微微张着,似乎被这建筑惊到了,良久方茫然地问:“常渊,你去过皇宫吗?” 常渊点点头,又发现方东绫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缈音宫宫殿,他微笑着:“去过。” 方东绫问道:“与之比如何?” 常渊思索一番,道:“缈音宫的宫殿,风格很奇怪,我从未见过。若是比占地面积和富丽堂皇,自然是不如陈鄞皇宫,但若是比起气势,恐怕只有北雀的皇宫可以与之一比了。” 方东绫咽了口唾沫,看向他,脸上皆是好奇之色:“你去过北雀皇宫吗?我听闻北雀皇宫保留了很多周王室的宫殿,应该很……” 在神话中,神女诀鹤创五洲大陆,周王室生生代代侍奉着神,掌管着这一片大陆。那时天界与人界还是相通的,天下清平繁荣至盛,周王室的辉煌至今没有一个朝代比得上。若不是…… 常渊轻笑一声:“你信那传说?” 方东绫敛了神色,背对着他,语气平静:“你不信?你不信世间有神?还是不信周王室的存在?” 是的,所有的一切,只存在在传说里。 没有一国的史书上记载了这样一个朝代的存在。 而那创世的神女,就像是世人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轻拂过这个大陆。带着所有的期盼,盼着这个世界也曾有神注视着。 五川大陆的战火延续了几百年才停歇。这样一个动荡的天下,如果有神看着,她为什么会忍心,看着人们自相残杀,还将守护这个大陆的职责推给了一个家族。背负着这样沉重的使命而活着的人,多痛苦。 常渊缓缓道:“若是有神,怎会创造一个满是野心的天下。” 方东绫嘴角有轻蔑的笑。她看不到,他也看不到。 “这缈音宫的色调偏暗,我这一身恐怕还好隐藏。你的衣服太亮色了,还不如躲到光亮处,灯下黑嘛。” 他们二人蹿到一根方柱的阴影下,向树林方向望去,岗哨已经看不见了,想来这片树林也真够大的。他们决心先绕着缈音宫外城墙一圈,观察下大概的地势。每到一个门,他们便用轻功飞上了方柱与城墙相连的横梁。而这缈音宫宫殿外形是一个被削了顶的半球,他们向一侧行了一半开始,方柱外是一个巨大水池,不知深浅,荷叶拥簇,却不见荷花。 宫殿的后方有一条巨大的桥,从横梁往下看去,桥被两边高大的树木遮去了大半,通向另一处方形的宫殿。桥上铺着大红色的地毯,依稀可见,桥两边的护栏上金碧辉煌,且每隔十步便有人守着。 想来那方形的宫殿,应该才是缈音宫的核心所在。但距离太远,又有高木遮挡,那座宫殿好像浮在水面上,唯一的通路又有那么多人把手,想要悄悄过去,并不容易。 常渊轻轻拍了拍方东绫,以示安慰,又示意她先将这个圆形宫殿探查一番。 方东绫点点头。二人方才几次测探中,发现每个门里都是暗红色的,并没有人守着。 猩红色。 她看了眼常渊。 进门是一条通道,猩红色的地板,猩红色的墙,映着他们二人也是猩红色的,连常渊这样温和的人,看起来都有些狰狞。 她凑到常渊耳边道:“你别笑了,笑得怪吓人的。” 方东绫是江湖中人,从不在乎什么男女之妨。常渊不是,他虽是宣武堂正使,却不似顾北丘常游走江湖。平日里多是坐在案前安排任务的那位,常远祯膝下无子,他便是常府唯一的继承人,饱读诗书,恪守礼教。她凑的与他那样近,每一个字都吹拂着他的碎发,喷在他脖颈上,痒痒的。 若不是猩红的墙面,方东绫也当看到他脸上的绯红。 常渊对方东绫从未动过心。他一向待人温和,对方东绫也持着礼数。起初他觉得方东绫的名字与顾北丘的名字十分照应,又见她性格活泼,萌生了让她练练师弟的性子的想法。这一路来,他和师弟都察觉她身上似乎还有什么秘密,可不但查不出来,还觉得她十分易亲近。几次相处,反而对她有了些信任,还想过将她与师弟凑成一对。 奈何宣武堂的人都知道,师弟一直在寻着一个人。这么多年来,遵守着一个诺言,心里也不曾放下那人,性格也愈发孤僻。而方东绫似乎也对他无意。 医圣失踪一案告结,他们就当分道扬镳了吧。 通道的尾端是一道门,方东绫寻了机关,二人分立门的两侧,使了个眼色,她便打开机关。门晃晃向两侧推开,并无他们担心的守卫,只是一条幽蓝色的通道。 但不同的是,这条通道不是直的。他们立于门前。两侧是弧形的通道,通向深处,也许绕着宫殿一圈,没有掌灯,也看不见什么。而前方幽蓝色的通道也是弧形的,似乎还有分岔口。 她以口型无声地说:“你师弟会不会留记号?” 常渊回应:“应该会,但不一定是这个门。” 她指了指左方的通道:“这个通道可能可以到其他的门,要不要试试。” 常渊点点头,拿出火折子,刚点亮,便看见通道两侧的壁上皆是面目可怖的鬼面具,她被吓了一跳,又发现每个面具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突然那东西发出了婴儿哭啼一样的叫声向他们冲来,方东绫便拽着常渊往幽蓝通道跑去,常渊也忙熄灭了火折子。 火折子一灭,那些东西又马上飞回去了。 二人面面相觑。 方才借着通道里的光,他们依稀看到那些飞鸟,四拳大小的身子,双头四翅,爪子大且尖长锋利。 他们二人观察了一会,这些飞鸟的叫声并没有引起缈音宫人的注意,通道里没有脚步声,看来顾北丘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 方东绫低声道:“火会引来这些鸟,可这些鸟不飞到这通道里,说明他们不会被这通道里的光所吸引。” 常渊点了点头,看向墙面。 墙面上有一个突出的小台,火苗呆在一个圆球里,不动如山。他将圆球取下,才发现这灯用的火烛似有玄机。 “看这火烛还可以撑一段时辰,我们动作快些,赶在点灯人来之前离开。” 方东绫撇撇嘴,也不再说什么。 这特制的火烛果然没有再引起飞鸟的躁动,通道也如猜想那般,是绕着缈音宫一圈的圆形,只是走到一处被截住了。通道两侧遍布着黑色的鬼面具浮雕,面目狰狞,而浮雕上没有见到飞鸟动作,想来没有被唤醒时,那些飞鸟都沉睡在浮雕后的隐蔽处。 他们走了两圈,方才发现一块极像顾北丘留下的小木屑。 她举着那根小木屑:“你师弟挺节省的嘛。” 这块木屑长不过针,宽不过小指指甲盖,还被特意放在墙面与地面相接处,她看得眼睛都快瞎了才找到。 常渊轻咳一声,不再言语,便向通道里走去。 若这不是顾北丘留下的线索,他们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每个分岔口都有一块小木屑指引二人方向,他们走了许久,忽然在一个通道交接处听到一阵脚步声。 二人忙分别躲到另外两个通道口处。 脚步越来越近,听起来只有一个人。 二人交换了眼神,待那人要出了通道,方东绫便一马当先持剑冲了过去,留下一脸错愕的常渊。 他们方才交流的意见,不是按兵不动吗? 第23章 此恨难消 1 “顾北丘?怎么是你?!” 方东绫瞪大了眼睛。 她与顾北丘没过几招,便被他擒住了。好在顾北丘也没下杀招,不然恐怕她就要血溅缈音了。 常渊见状也出来了,同时一脸惑色。 顾北丘道:“我也是一条条路试过来的,此路不通,我便出来了。” 常渊道:“你试了多久?” 顾北丘道:“我也不知道时辰,不过还好,很多通路是相通的,剩下的任务应该不会太重。” 她思索了一番:“常渊,我们刚才是不是只经过了三个分岔口?” 常渊点点头,顾北丘道:“我在里面已经试过了十二个分岔口。” 她目光呆滞:“顾北丘,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挺乐观的呢。” 见他不解地看向她,她继续道:“这个鬼地方有那么多的门,万一只有一个门里有正确的通道,我们要试到什么时候啊?” 顾北丘一顿:“先别想什么多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方东绫又思索了一会:“我觉得,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二人看向她。 她道:“那些岗哨要换班的,现在看来,换班的人应当是从这宫殿出来的,我们还不如到外面等去?” 常渊沉吟了一会:“这倒也可以,但是风险大了许多,而且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换班。” 她翻了个白眼:“你们觉得我们会先试完还是他们先换班?” 常渊看向面如铁色的顾北丘,顾北丘定了定,良久,才沉重地点了点头。 她难得好言好语与他说话,拍了拍他的肩,认真道:“你知道吗,鸟儿冬天是要从北方飞往南方过冬的。它们成群结队的,会在天上飞出各种各样的图案,你看过那样的景色吗,很美的。” 顾北丘挑眉看向她。 她终于忍不住笑:“可是那些掉了队的笨鸟,一般都飞的特别慢哈哈哈哈……” 常渊忙捂住方东绫的嘴。 顾北丘正要发作,忽然听到由外传来的脚步声,三人随便便躲进了一个通道。 这算是背运还是走运?居然正好有人进来。 他们把脚步放轻,一边寻着躲藏的地方,一边又得留心那些人的去向,竟就这样从一个分岔口躲到了另一个分岔口。好在他们的运气没有那么古怪,在第二处分岔口,那些人就没有与他们重复着路径了。 顾北丘打头阵,三人各隔了一端距离,跟着换岗的二人,方东绫断后,时刻注意着后方有没有人。那二人武功不高,一路上净顾着嘻嘻哈哈,倒也未注意到异常。 穿过了数个通道,一路上神经紧绷,她现在看什么都觉得是蓝色的。换岗的二人触动机关,打开了一扇门。她隔得太远,什么也看不清,而顾北丘倒是瞥见了,里面是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他们不敢站得离那扇门太近,三人立于通道最后一个分岔口,沉思着。 她道:“不然,我们再等一班换岗的?然后把他们衣服拔下来,混进去。” 常渊摇摇头:“不妥,下一班换岗不知还要多久,我们必须在掌灯人来之前就进去。” 顾北丘沉声:“我和常渊进去,你在这里把风。” “把什么风,这通道就这么窄,不漏风就好了,还把风。你是怕我这身黑色在里面太显眼了吗?那不然我打头阵,掩护你们?” 常渊想到她之前的莽撞行为,不由得擦了擦额角的汗。顾北丘一脸狐疑之色:“你没问题?” 她大气地拍拍胸口,大拇指指向自己:“交给我了,没问题,想我方大侠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难道……” 顾北丘走到机关处:“准备好了。我要开门了。” 常渊顾北丘立于通道两侧,方东绫也侧身靠着门的一侧,点点头。门缓缓向两侧拉开,她灵活地滚了进去,躲在了灯下。大厅倒是金碧辉煌,却也不算大,空无一人。她转头正好看得见顾北丘,对他使了个眼色,自己又往大厅别处去了。 顾北丘常渊二人谨慎地进了大厅,找寻机关将门关上。他们二人穿得浅色衣裳,贴着壁走反而一点也不显眼。而方东绫只得一直弯着身子,一有动静便要躲到阴影处。 整个大厅是圆形的,地面和墙壁都是金光灿灿,厅正中的地面凹陷进去,发着幽蓝光的圆形。金色的圆柱绕着这块圆形凹陷处一圈。靠着墙壁是半丈高的人形金像,双手捧着灯座,高于头。 每隔两个金像,便是一扇机关门,只有一扇门与其他门不同,高大于其他门,大开着。通道幽黑却不深,她站在大厅便可以看到另一侧发着光的门。 三人站在离门最近的灯旁,方东绫低声道:“这个圆形的宫殿应该不是主殿,那个门后也不一定有人。” 二人颔首。 然而她错了。 她一进门,便和一小哥迎头碰上,她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击,他便昏过去了。这个厅呈半月形,色调偏暗,常渊顾北丘二人在厅内未发现其他人。 方东绫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对着那昏倒的人便灌了进去,浓郁的酒香四散,她将酒瓶塞在那人怀里。 她目光狡黠,一脸得意之色,低声对二人:“这个是宜州最烈的酒,我在醉矣谷顺来的,派上用场了吧。” 常渊扶额,心想,你的道具怎么都是偷的。 顾北丘正色道:“你还带了多少?” 方东绫瘪嘴,道:“只剩两瓶了,你要喝吗?” “……”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将酒递给顾北丘。常渊看着她,顾北丘单独行动,三人分成两组探查情况。然而这个宫殿果真是空的,只有偶尔有几个巡逻的人四处行走,他们小心行动,也未有被发现。 那么她师父究竟在哪呢? 三人躲在第一个厅的梁处。 常渊低声道:“医圣若是关在后面那个宫殿里,那可不好去啊。” 顾北丘道:“后面的宫殿?” 方东绫点点头:“我们刚才绕着宫殿外走了一圈,发现这个宫殿后还有一个宫殿,不过守卫严密,只有一座桥通向那里,想去的话,难。” 顾北丘沉吟许久,正要说话,半月厅方向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两名女子穿着水蓝色的衣裳,一人手上拿着食盒,面带微笑,令一女子却板着脸,一脸凶煞,腰间配着一把刀。 二人向着他们的方向走来,并没有发现站在横梁上的他们。 那佩刀女子走到蓝色圆形凹陷处,顿住。用刀背敲了敲地面三声。 这底下,竟然是空的! 蓝色圆形如八卦的两极缓缓打开,露出了阶梯,两名女子缓缓沿着阶梯而下,那开口便又合上了。 需从外面送入食物,则这地下没有厨灶,极有可能是关着一人。 方东绫一脸凝重看向二人。 常渊再度压低了声音:“她们二人送了饭,肯定要出来,按着楼梯的走势,你们趁她们出来时从背后溜进去。待局势安定,以叩门三声为号。” 方东绫点了点头,将怀里那瓶酒递给常渊防身。凝神看向地道处。 过了一会,那蓝色圆形再次被拉开,两名女子的身形刚露出地面,一道黑光和一道黄光便跳进了地道。女子出了地道,疑惑地看了背后一眼,又未发现什么异常,便走了。 地道里只有两个看守的人立在阶梯两侧,看见一个黑色圆球从阶上滚了下来,都被惊住了,还没来得及出声,顾北丘便一个手刀击昏了二人。 他无奈地提起被撞得七荤八素的方东绫,低声道:“你这样的,还敢出来走江湖?” 方东绫晕沉沉地,想借顾北丘肩膀一靠,又被他嫌弃地躲开,一脸不平:“若不是我,你能这么干脆利落解决他们吗?!何况,谁知道这台阶这么多层,一个没踩稳不就摔了!” 他嗤笑一声,再不言语,见她似乎还晕的难受,便又伸手要提她衣领,她见状便打掉他的手,强撑着理了理衣领:“不要轻薄本姑娘。” 他不屑地扫了她一眼,走了。 地道很宽敞,也很静谧。他们二人已经放轻了动作,但走过时仍拂动了烛火,灯光摇曳。 拐了几个弯,忽然一扇门打开了。 第24章 此恨难消 2 方东绫一个激灵,便挡在顾北丘身前。顾北丘怔了下,才明白她的用意。 她黑色的衣袍不易被发现。 门被打开,却并无人出来。里面传来一阵阵男子的哀嚎。 这声音,怎么…… 她的脸色惨白,一顿,就要向内冲去。 顾北丘眼疾手快,左手忙将她一拉,惯性使她险些跌到他怀里。她神色紧张,张口未言便被他捂住了嘴。顾北丘低着头,左手箍着她的腰,二人的额头相抵,声音压得极低,道:“你此行是来救他们,不是来陪他们!” 她的睫毛轻颤,眼里荧光闪闪,手抓着他的衣袖,关节处稍见发白。轻轻地点了点头,顾北丘方放开她。 她稍稍挪开了身子,二人仍旧靠得极近,看着门,凑到他耳边:“声音从门的右侧传来,我先……” 顾北丘摇了摇头,指向厅内。厅内灯火虽暗,却已经比通道亮了许多,何况这门为何开启还情况不明,方东绫极易失了冷静,不能让她打头阵。 他拍了拍她的肩,便小心地转身进了大厅,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她便跟了上去。 厅内无人,但右侧有一处门打开,哀嚎声便是从那处传来。 那是牢房。 三个房间,各关着一个人,第一个牢房,是枢伯。 他昏睡在石台上,灰色的布衣上满是血迹,尤其是前襟,一层又一层的暗红叠加在一起。她记得她离开时枢伯的头发还是黑色的,如今,杂乱的头发遮住了他半张脸,发白又发红。 她低低地喊着枢伯,却始终得不到回应,她抓着牢门的铁柱,眼里蓄满了泪。 她转过身,三师兄目光呆滞地盯着她。 他离门太远,她伸出手想抓住他,他却忽然扑了过来,顾北丘忙把她往外一拉。 第三个牢房里,是大师兄的嘶吼。 他身上挂满了沉重的铁链,那些铁链在血衣上摩擦,触碰着一道又一道的鞭痕。他不停地嘶吼,往四周冲去。然而那些铁链将他困得极紧,他跌倒,又爬起来,双目圆睁。干瘦而凹陷的脸上青筋暴起,嘴里都是血。 她抓着牢门,问道:“大师兄,师兄,是我,东绫,你看着我,你告诉我怎么了?你还认得我吗?” 他张开嘴怒吼,把她惊得坐在了地上。 他的嘴像一个血洞,他的舌头竟被割去了。 一旁传来三师兄呆滞的话语:“师……妹……嘿嘿……师……妹……” 她哭着向三师兄的方向爬了过去,道:“师兄,你记得我吗,师兄,我是东绫” 她一伸出手,三师兄又扑了过来,顾北丘前去阻止,又被她猛地推开。她怒道:“那是我师兄!” 三师兄抓着她的手臂,抓得紧紧地,张口便咬,她痛的脸色扭曲,仍哭着:“我是东绫,是小师妹啊,我来救你们了。” 他虽神志不清,却好像仍旧克制着自己,没有过分用力。在听到她的话后,怔怔地抬眼看她:“救……你……救……你……” 她抿着嘴,让自己没有哭出声。她的三师兄,最爱带着她偷溜下山的三师兄,每逢采药都会带着她的三师兄,如今他却低低地将脸靠在她的手臂上,抬眼怯怯地看着她,眉眼里不复神采。 她又伸出右手想碰他的脸,却被躲开了,她低声道:“师兄,我要怎么救你,钥匙在哪?师父在哪?” 师兄仍是一脸害怕的神色,她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方丫头……是你吗……” 枢伯仍旧斜躺在石台上,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在那里躺了许久,他的声音苍老而虚弱。 方东绫急急地道:“是我,我是东绫,我来救你们,枢伯,你怎么样,你知道怎么办吗?” 她想冲过去,奈何三师兄仍旧紧紧抓着她的手。 顾北丘上前,用刀劈开了门锁,大师兄的吼声盖住了刀发出的碰撞声。顾北丘劈开铁链,扶起枢伯,枢伯嘴唇发抖,“你们走……去……去救先生,他……在那边的门里。我们……都中毒了,救……也没用……” 她一手轻拍三师兄后背:“枢伯,你忘了师父是做什么的吗,他会解毒啊,我会把你们都救出去的。” 顾北丘将枢伯扶出牢门,他老弱而干瘦的身躯似乎要散了架,哪怕是被扶着走,每一步都从肺腔里发出风箱坏了一般的声音。 她安抚了许久,三师兄才松开她的手,她道:“师兄,等我,我把师父带来。枢伯,你要小心,别被三师兄碰到,他现在不知轻重的,会伤了您。” 她看了一眼大师兄,心中无限悲戚。 诚如枢伯所言,他们进了大厅右侧的门,师父果然被关在牢房里。 这座牢房与关着师兄、枢伯的牢房不同,要精致舒服许多,除了无门无窗,书桌、饭桌、圆凳、架子床、被褥等等一应俱全。在饭桌上有着一排食物,他却坐在一个角落里,背对着他们。 方东绫道:“师父,我来救你。” 那人没有反应。 方东绫又道:“师父,枢伯、师兄都在等你。” 他们进来时并未关门,牢房里充斥着左侧牢房中师兄的嘶喊。 医圣的背影单薄而无力,摇了摇头:“东绫,你把他们三人救出去吧。我不配。” 她一怔:“怎么了,师父?” 医圣仍背对着他们:“这邪教以他们三人的命来威胁我,我没有答应。我无愧苍生,却愧对他们。你将他们救出,师父……我也不配做你们师父了,我自会去地下向素问谷先人请罪。” 顾北丘将牢门劈开,沉声道:“前辈,大局当先,而且你的两位徒弟和那位枢伯都已经中毒了,若您不肯出来,就算我们将他们救出去,他们也活不了多久。” 方东绫冲去前扶起医圣,点点头:“师父,现在大师兄……还有三师兄都神志不清,你先帮他们看看吧。” 医圣终是起了,同那三人一样,双颊干瘦地凹陷了下去,双眼瘪了一圈而且无神。他因久不进食而无力行动,顾北丘便将他背了起来。 他为枢伯把了脉,又前去号被方东绫捆住的三师兄的脉搏,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看着枢伯。此时顾北丘将大师兄打昏扛了出来。 他道:“东绫,为……我给你的药,还剩多少。” 方东绫打开锦囊,半跪于地,道:“除了凝血和创伤药,其他的药都有,还剩不少的。” 顾北丘看了她一眼。 她又像忆起什么,拿出了两瓶药:“这两瓶,是我从毒王那拿的,一瓶是他们取毒物前服用的,一瓶似乎是被毒蛇咬了后救急的。” 医圣打开两瓶药,闻了闻:“这瓶药,你给老大用两粒,他中的毒里有蛇的毒液。还有百破丸、知忍丸,他们三人都需各服用两粒。其他的等出去才看吧。” 她点点头,将百破丸交给顾北丘,让他搭把手,苦于没有水送服,缈音宫给师父的茶水都有毒,她只能用酒配药。这倒也好,好歹大师兄不胜酒量,想必也没那么容易被惊醒了,但枢伯年纪不轻,身体又虚,这酒又烈,他被呛得实在不行,只得龇牙咧嘴地将药干咽了下去。 师父看着,笑了几声,脸上却有泪:“老枢啊,我连累了你们。” 枢伯摆了摆手,又拍拍他的肩膀,不再言语。多年的主仆情,他们早已和亲人一样,又哪来的怨言呢。 除了三师兄外,其余三人的身体都太虚弱,尤其是大师兄已经昏睡过去了。三师兄虽能行走,却神志不清,东绫极力安抚着他,他仍旧时不时会突然发狂。她无奈之下,只能捆着他走。 顾北丘背着大师兄,她一手扶着师父,一手牵着三师兄,走在他身后。枢伯的身子实在太虚弱,必须等顾北丘再回来背他。 没想到,他们未行几步,地道的门又打开了。 第25章 此恨难消 3 顾北丘躲至一旁,将大师兄放下,正要出手时,来人已经昏了过去。 常渊打晕了那两人:“你们怎么样?” 她松了一口气:“人找到了,你来帮我。” 常渊背着她师父,牵着三师兄,方东绫又急忙前去找枢伯。 没想到是,他们的踪迹被缈音宫的人发现了。 待她出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副乱像,缈音宫派来数十人与他们打斗。 方东绫扶着枢伯,跪在了师父面前,哭道:“师父,枢伯去了。” 师父神情一窒,头轻微地后仰了一个幅度,手颤颤巍巍地向枢伯伸去。 她进牢房时,便看到枢伯无力地倒在地上。任凭她怎么叫都不行,她伸手去扶,才发现枢伯的身子已经冰冷,没了脉搏。 她跪着磕了三个头,抬眼看去。师父将枢伯的身子扶着,靠在墙上,摇了摇头:“这……不怪你。老枢年纪大了,中毒也深……你快去吧。我只希望你能在药斋旁,给他留个位置。” 常渊二人方回来,听到此言,对视了一眼。 方东绫看着他略显疲态的双眼,认真道:“师父放心,东绫哪怕拼了这条命,也会将所有人带回药斋。” 他点了点头。常渊背着枢伯,顾北丘背着大师兄,三师兄怎么也不肯离开东绫,东绫便一直牵着他。 两个通道并无异常,他们走出了宫殿。天色已然漆黑一片,树叶被踩碎的声音也显得十分响亮。寻找标记变得极为困难,为了减少声响,顾北丘放轻脚步前去探寻,其他人则站在原地等待。 然而三师兄突然玩心大起,脚在地上死命地踩,方东绫紧急之下点了他的穴,但一旦他们须得行走,又得将穴道解开。果不其然,没有走几步,方东绫便又点住了他的穴道。 三人都凝神蹙眉。 常渊看向她,她摇了摇头。 在这片树林,他们是客,若是莽撞定会中了对方的陷阱。 一股劲风刮过她的耳旁,她左手解开了三师兄的穴道,将师父轻推向他。右手水光剑已出鞘,毫不留情地挥去。 剑法极快,加之剑身轻薄,在月色下如丝挥舞,多道水上涟漪一样的波光打在四处,树林里,只有沙沙作响的树叶声和水声。 她不杀人,但对方却招招夺命。 眼角瞥见常渊已将师父背在肩上,带着三师兄悄悄撤退,她心下稍安。左脚在树上一点,借力便踢向那人腰间,来人踉跄两步,也发现常渊他们的意图,大吼一声:“想跑?” 方东绫一个闪身,在他面前画出锋利的剑花,手肘撞向他胸膛,又反身踢他一脚,以剑指他,道:“你这是想逃,还是想求救?不过,无论是那种,看来你都输定了。” 月光照在那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倒显得十分光亮。他一脸络腮胡,脖上挂着一个金项圈,项圈上又连着一个圆盘,遮住了胸前,难怪她的手肘还隐隐作痛。他一身花衣裳,却衣不蔽体,露出小臂和小腿,穿着一双草鞋。 他冷笑一声,操着宜州口音,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打得过老子?看你这般干瘦,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在地上滚了一圈,双手各握着一把凹面锏,攒势向她攻去。 她面上一冷,已无意拖延,那人一个眨眼间,见她一跃,一落,便晕了过去。待她离去少顷,他身上才出现数道细密的血痕。若不是血渐渐渗了出来,想必是看不出来的。 她不杀人,但那人定数日坐卧难安,全身肌肤瘙痒疼痛难忍。 常渊一行走的稍远,她并不着急赶上,细心寻找着标记,且时刻驻足聆听是否还有异动。 缈音宫若是发现医圣失踪,定不可能只派一人,除非是那傻大个自以为是,自个儿莽撞冲了出来。她方才那一击,还乘机点了他的睡穴,若是未被发现,那人明日还未必能醒。只是这巡逻岗哨换班时,迟早也会发现有人闯入。 她忽然定住了脚步,转身向幽黑处看去。她的双瞳如夜色般漆黑,深不可测,嘴唇快速的抖动,似乎在念着什么咒语。未过多久,她五指摊开,掌心对着前方,手掌缓慢地转动,她的掌心发出淡月色光芒,在三尺前的地方形成一道微微发白的墙。 仿若什么也没发生,她收回双手,那道墙也失去了光芒。她转回身子,神色淡然,不再找寻标记,径直向前方行进。 顾北丘停在前方等她。 他看了一眼她,她点点头,他又转回头继续看着哨岗,声音极低道:“师兄带着枢伯先过去了,我现在背着你师兄过去,你小心点。师兄会回来帮你。” 她看去,三师兄已经被打昏靠在一旁,想必是刚才撤退时太过闹腾,师父靠在他身上。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顾北丘趁哨岗瞌睡时背着大师兄过去。 行至一半,突然听到一声大喊:“你干什么!” 她心里一紧,那喊声是从左侧岗哨发出,好在顾北丘灵活,快速躲藏在右侧岗哨的阴影处,那喊叫的人继续道:“睡什么睡,你他娘睡一天了,猪啊?!” 右侧放哨人方才被惊得一摔,站起来拍了拍脑袋,闭着眼怒道:“你喊什么喊,我睡了吗,我他妈眼睛小不行啊,放你他妈的哨去,看老子干嘛!” 左侧哨岗的人“呸”了一声:“你他娘嘴里都是屁,就你那眼睛,都他妈要比宜州娘们的屁股还大呢,装个屁,就你他娘的会偷懒。” 大抵是睡意散了许多,右侧哨岗的人又骂骂咧咧几句,心不甘情不愿地站直了身子。 她向顾北丘摇了摇头,示意先等一会。 时间慢慢消逝,她方才虽设计拖住他们,只怕……有人坏了她一次计划,定有第二次。而那两个放哨人却渐渐来了劲头,相隔那么远,居然开始喊话聊天了。 这片树林实在大,缈音宫又盖得那番严实,他们这般喊话也无人注意。 既然如此,那他们怎么传报信息呢? 方东绫转过身子,在三师兄怀里摸了许久,摸得师父的神色也稍有怪异起来,她才找到一物。 粗细如手指的竹筒,她眼眶微红,摸了摸三师兄的头,又向师父点了点头方直起身子来。 她还记得,那段时间她和三师兄迷上了话本,二人便留信出走跑到琼州城里去,淘了好多话本。她偏好看那些儿女情长,而师兄对武侠豪情痴迷不已。一本《侠行秋山道》里,就描述了一种像小笛一样的武器,习武之人用内力催动,对着一吹,便能将竹筒内的银针吹出,射到对方身上。 后来他们二人回山,被师父罚跪面壁十天,还各抄写了一百份的《疫病时防》抄到手软。但师兄痴情不改,时刻心念着要造这样的武器,她和大师兄不时调侃他,“看着侠客的传奇,迷着大盗的武器”。 三师兄上山归来,采药篮里却装了一堆长短各异的竹子,偏偏他打造武器的功夫实在比不上医术,屡战屡败,屡败又屡战,被师父打的都要蹿梁了才肯停手。 她便将此事记在心里,离开烟雨山前偷偷制成了此物,送给了他。她还记得离别时师父看见这样东西时脸色都气的铁青,师兄心满意足地将此物收好的模样。 眨了眨眼,视线方才没那么模糊。 她向顾北丘做了几个手势,也未管他有没有看懂,足下一点,便蹿到离右哨岗最近的树上,待那人话音一落,便催力一吹,那银针她只淬了让人昏睡的药物,只盼着药物还未失效,或者她能正好吹到睡穴处。她又忙闪身,飞到近左侧哨岗处,用力一吹,不想突然起风了。 那人中了一针,并没有倒下,但也觉得怪异,低头看向银针处,她又连忙趁此功夫,吹了几次,直到那人倒下。 顾北丘已然离开了。她站在原地,摇了摇竹筒,里面的针少了许多。悻悻想道:看来那人也有够受的。 两个放哨人倒下,他们便无需太过紧张。常渊背起三师兄,她扶着师父,正要离开。 风中传来尖厉的女声,怒道:“大胆狂徒,竟敢闯我缈音宫!” 第26章 此恨难消 4 那哨岗受如此一击,断了三四根支撑的竹子,一片飞屑擦伤她的脸,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一女子站在一处半截树干上,眯眼冷哼:“逃得真快!”她手上的软鞭在方东绫眼里显得十分刺眼。 方东绫将医圣交给常渊,转身刺向正要阻止常渊离开的女子,嘴里道:“我的剑更快!” 女子一顿,反身挥鞭向方东绫,她欲卷下方东绫的剑,方东绫就势又一个转身,踢向本就摇摇欲坠的哨岗,借力从女子左侧袭击。 那女子也反应极快,皆着挥鞭的力度,从右向左一扫而去,那哨岗再受此攻击,终于不支地倒了下去。 方东绫啧声:“好歹那上面也是你派中人,你却将他的命视若草芥。” 女子冷声道:“废物留着何用。” 方东绫“呵”了一声:“我长这么大,这世上只有一人的鞭法能伤及我,但绝对不是你。这么说来,你也是废物。。” 女子面上薄怒,一跃而起,手中的软鞭卷起嘶哑的风声,招招狠辣向她袭去。方东绫使用的是软剑,无法与女子的软鞭正面对抗,她左手握着剑鞘一端,那软鞭便藏住了剑鞘,她一拉,右手剑向前探去。不想那女子似乎早有防备,软鞭顺势就脱了手,方东绫身子一歪,那剑自然也偏了方向,而女子又投出三枚飞镖袭来。 她下了身子躲过一枚飞镖,凭着听觉又挥开了一枚飞镖,那第三只飞镖被一股刀势碰撞开来。 万林刀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白光,那女子祭出两道红绫,抽袖而出,方东绫趁二人打斗之时往树林里跑去,顾北丘的刀砍断红绫,才发现这就是只是一道红绫,而另一道红绫向逃离的方东绫袭去。 方东绫并非没有察觉,顾北丘趁此刻向女子松懈的一侧袭去,而方东绫也同样转身一个筋斗踢开攻来的红绫,水光剑画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眼角瞥见一道微弱的光芒一纵即逝。 “不好。”待她悟时已经晚了。 那女子被打倒在地,呕出一口鲜血,但眼里眉梢都是冰冷的笑意,道:“我缈音宫留不住的人,也不会让他活着离开。” 方东绫向前奔去,常渊一脸颓色,飞镖袭来之时他正背着枢伯前行,忽然听到背后声响,才发现不知何时醒来的大师兄纵身扑向医圣。 “师兄!师父!” 撕心裂肺的喊声惊起一群飞鸟。 那飞镖穿过大师兄的血肉,还是刺到了师父。 她慌忙拿出锦囊,一片乌云遮住了半个月亮,昏暗的夜光里药瓶撒了一地,她匍匐在地一个个检查,找到一瓶药便急急喂了二人两粒,又低头去寻。 师父拉着她的手,道:“莫找了。” 啪嗒一声,不知是谁的泪渗透到土里。她轻轻推开师父的手,仍旧低着头找寻:“师父,虽然百破丸好用,但还是多用几个解毒的,缈音宫的人用心险恶,防着点也是好的。” 师父靠着一棵树,看着一旁安静的大师兄,脸色却有淡笑:“我徐景佑这一生,行医数年,救人无数,却也负了不少人啊。你的两位师兄,老枢,还有秀儿……” 她又找到一瓶药,颤动着手喂了他们,嘴角强扯出笑:“出了这里,师父把师兄的病医好了,再谈这些……也不迟啊,东绫记得,大师兄特别想写一本药典,三师兄还想造个最顺手的炼药炉,这次出去了,师父一定要答应他们啊。” 她不想擦泪,擦泪这个动作好像表示她哭了,她怎么会哭。她将遮面的布扯下,随意在脸上抹了几下,又要找药,却被常渊拦住了。 师父道:“你可莫让我,费力了。你大师兄的毒,太深了。” 他摇了摇头,摸了摸大师兄的头发,继续道:“如果可以,还,是把,老枢,和你大师兄,的尸骨葬在药斋吧。老夫,老夫怕是没这个,福气了。” 大师兄安静地躺在师父身边,眼神平静。三师兄虽还未恢复神智,却好像察觉到什么,靠了过来,头在师父肩上轻轻地蹭了蹭。 她神色紧张:“师父,师父,我一定会将所有人都带回去的,带回药斋。师父,过几天扫墓,秀姑姑还等着您去看她呢,师父……” 师父笑着,摇摇头:“老夫,从未后悔过。” 他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做一个永不会醒来的梦。是美梦吧,所以嘴角仍旧上扬着。梦里有谁呢,还会不会有她,有这个世界。 她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掌心向内,右手叠在左手之上,呈现一个八字,拇指内扣。手向内移了一点,低头念着什么,又将手向外推,跪了下去。对着师父,叩了三个头。这是素问谷尊的周礼。 大师兄双眼看着她,轻轻眨了眨,嘴角露出笑。她脸上仍是一片湿漉,却强忍着不再流泪,抱着大师兄,将师兄身上的绳索都解开了,她轻声耳语,大师兄也满意地闭上了眼。 她这一行,将师父和大师兄、枢伯的命都赔了进去。 一切非她所愿,然这世间,何时如她所愿过。 神赐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让周王室世代掌控这片大陆,可是最后,却让周氏以死殉国。神赐了睥睨世人的异能,让方家世代守护这片大陆,可是最后,想守护的人都不在。 顾北丘道:“那女子我已捆住了。” 她神色冷漠:“你们先行,我稍后就来。”转而看向三师兄,柔声道:“师兄,师父困了,你背着师父走好不好?” 三师兄仍旧蹭着师父,眼泪不知何时打湿了师父的衣袖。他双眼透出怯怯的神色,但仍旧点了点头。在方东绫的安抚下,背着师父,常渊也背着枢伯,牵着他走了。 顾北丘看着她,并不动。 她淡淡看他一眼:“我不杀人。”转身离开。 黑色的身影带着寒意,连夜色都不敢靠近。 女子被红绫捆在树上。 方东绫抽出匕首,刀刃细细在女子脸上摩挲,并未刮伤她。女子强忍着镇定,却也不敢乱动。 方东绫神色冰冷:“你猜,我会不会杀了你?” 女子道:“你不敢杀我。” 方东绫忽的笑了,眼里皆是轻蔑:“你错了。”她又前倾着身子凑近女子,气息喷在女子脸上:“让我猜猜,你在模仿一个人。”她勾起嘴角,继续道:“可是,你哪来的自信,我会不杀那个人?” 她抓着女子的肩胛骨,一用力,见女子出了一头的冷汗,手向女子胸前伸去,撕下块布,替女子擦汗,道:“她这招使得好,坏了我的计划,自己还不费一兵一卒。多亏你这个蠢货,你以为你知道的事,都是她不想让你知道的吗?” 女子脸色苍白,道:“你什么意思?” 方东绫站直了身子,神色淡然,将匕首收起,道:“你配不上这把刀。”她又将手伸到女子怀中,在她怀里寻了许久,那女子悲愤不已却无计可施,衣衫不整。良久,方东绫抽出一支飞镖,道:“这毒,厉害吗?” 她将那女子的手筋脚筋全都断了,在她一侧脸颊划了一道,又狠狠撕开女子衣衫,在女子嘴里塞了块布。离开时,只留下一句话。 “你该为你的愚蠢付出代价。不过你猜猜,第一个看见你的人,是来放哨的,还是来巡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