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再世为妻》 第1章 前生 一顶华丽典雅的小轿从远处缓缓走近苏府的大门,轿中坐着一个仅是双十年华的女子,虽是衣着高贵,妆容锻庄。但却难掩形容的憔悴之色,脸色苍白,脸上还带着些许泪痕。她从轿中伸出一只纤弱的手,轿旁的丫鬟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有一丝哽咽的叫了一声“小姐”,那神色似是不忍再说些什么。 “翠容,我没事的。”她轻轻拍了拍翠容的手,又收回宽大的袖袍中。 她略微往前迈了一小步,停了一会儿,又往前走去。自嘲的笑笑,府里的薛姨娘一定得意的很吧,自己如此狼狈的被夫家赶了回来,以她的性格必要嘲笑一番。自从苏锦熹随自己嫁入苏府又生下长子以后就越发得意了。这六年周墨言添的几个孩子没一个是自己的,也对,从没得过几次临幸的人,如何能生出孩子呢。再说这几年自己越发的病弱,想是没太大机会的。哼,不知这一回去,底下的丫鬟婆子会如何看自己呢。复又想起父兄,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恐怕难掩失望之色吧。 “苏锦虞,你回去吧,周府不能再容你了。”他神色冷漠,不带一丝眷恋,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苏锦虞,即使我娶了你,我也不会爱你的。”洞房花烛夜,他如是说道。甚至不曾掀起自己的盖头。 “苏锦虞,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他重重地甩开我的手,毫不留一丝情面的拒绝了我。 呵呵,多么可笑的一生啊,我竟一直纠缠于一个从未爱过我的人,我对那些贵女们的嘲讽视而不见,对于父兄的劝导教诲孰若无睹,我执迷不悟硬要嫁给他做妻。却最终被他扫地出门,一纸休书送回了家。而那个随我嫁进门的妹子冷眼旁观始终未发一言,揽着我夫君的手离去。 周墨言,若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爱上你。 噗,我只觉得胸口一疼,便吐出一口血,积弱已久的身子终是不堪重负,还是倒下了。也罢,活了二十二年竟糊涂至此,想来老天爷就要收回我的命了。 任凭他们把我抬上床,父兄和翠容都围在我身边,却是难掩眸中的一缕痛色。老郎中摇了摇头,看来是无计可施了,我苦笑了一下。也罢,总不至于再拖累父兄了。视线越来越模糊,我在神志混沌间,仿佛看到一个高大清秀的身影直奔我的床前,他着一袭白衣,还是那么丰神俊朗一如初见,可惜我再也等不到他了。 第2章 重生 再度睁开眼,我仿佛回到了自己的闺阁,望着头顶的幔帐,我有些呆楞。终究是又回来了吗。 “小姐,您醒啦。”一个才十二三岁的丫鬟推门进来。看上去十分温顺乖巧,这不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的丫鬟翠容吗,那还是她年少时的模样。小脸还未长开,但眼睛已透露出几分机智,是个通透的孩子。回想起那时我因幼年失母被人嘲笑缺乏教养时她是第一个站出来,只福了一福便开口说道,“你们难道不知小姐是何人吗,是国公府的大小姐,唯一的嫡长女,是何等的尊贵。你们又为何瞧不起她呢,怕是因为比不上我家小姐吧。”这话从一个丫鬟口中说出虽有些逾越,但是不无道理,一个国公府的嫡长女怎能被人嘲笑了去,自己又未曾低人一等。那些个女孩子们就知道互相攀比,排挤别人。那些话犹如一股暖流滋润我的心田。唉,前世她这样忠心,可真是苦了她了。 “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吧。”她端来一盆热水,又拿来一块干净的毛巾,整齐地摆放在一边,看我还在愣神,说道“小姐,今日是还没睡醒吗,该起了,别忘了今日表少爷和陈二少爷要来呢。” “嗯,今日是何时了?”我不动声色地询问她,但愿自己和周墨言还未曾谋面。 “今日是庆熙六年六月廿八呢,太阳暖和的很。” 庆熙六年,是我十四岁那年呢,那年是初见啊,可笑我竟记得这么清楚,就是这六月廿八呢,从此我便对他爱得一发不可收拾。早就听闻周公子才华横溢,熟读诗书,深谙礼义,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无双公子呢,可惜并非我良配,他还是继续爱着他那苏锦熹吧,他以为苏锦熹是多么扶风弱柳,温婉体贴,善解人意的知己,可惜也不过如此吧。身为庶女,自然会心有不平,想要攀上高枝,那时作为滕妾嫁给周墨言一定心有不甘,我后来体弱的病大概也是她害的。想来周大公子在我死后一定扶她为正室了吧。 说到周公子我还想起那时自己总是厚着脸皮打听着他何时会来,好精心打扮一番再去见他,想要在众多姑娘当中脱颖而出,以博得他的青睐。可每次不等我扑上来,他便扭头向苏锦熹走去,热情的跟她打招呼,也怪不得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和需要他苦心追求的当然是后者更吊人胃口。而这时苏锦熹再报以倾城一笑,自然而然得两人便到一旁叙话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这时耳边听到的便只有名门贵女们对我的冷嘲热讽,等着我这个跳梁小丑给她们演上一出好戏,算是打发时间了。剩下的几个贵族少爷也是一脸讥笑,仿佛认定了我会出丑。 而只有陈延庭那个傻子完全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硬是跟在我身后,等着给我收拾烂摊子。每次听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还请周兄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和一个女孩子计较。”想到这里我心里便隐隐作痛,他本是一位武将,却整日为我这小姑娘家的事给人道歉,到底是我欠了他。 第3章 故人 也许我的心思从未放在他心上。所以倒是哥哥这个局外人比我看得更为透彻。大哥苏彻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自从母亲死后,父亲未曾给我过多的关爱,所以长兄如父,哥哥总会照顾我全然不计较我的骄纵和任性。也许是因为我是这世上除父亲之外唯一的亲人了吧。我又想到是不是幼年丧母,不完整的家庭也是我养成性格缺点的原因之一。 陈延庭,一想到他,我立马洗漱换衣急急忙忙和翠容出了门。“大小姐,您今日是怎么了?”翠容敏锐地察觉到了我今日的不同,似乎感到很不解。以为我听到周表哥来会很开心,我的确是喜悦的,却是因为可以见到陈延庭,可我的喜悦中又夹杂着见到周墨言的不悦和羞耻,以及想到自己对陈延庭的疏忽又感到懊恼和惭愧,一时心情反复,五味俱杂,想来面上也不会太好看了。 少年不知愁滋味,自己不再是那个任性妄为的苏锦虞了。自从嫁到周府似是把我的性子都磨平了,只靠些诗书琴画来打发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差吃斋念佛了。连一向做得最不好的女红也略有小成,可以拿出来见人了,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而现在的自己更是不再对周表哥一片痴情了,只想着若是能再见上陈延庭一面若是能报答他便心满意足了。 想到这里我又犹豫了,陈延庭是何时喜欢上我的呢,这一世我不再喜欢周表哥了,那他是不是也不再爱我了呢。那时我一见到周墨言便坠入情网无法自拔,难道要让他再受一次情苦吗。不,不会了,我这一次一定不会再辜负于他,我一定要让他好好活着,即使没有我也是一样的。 “小妹,你看,是谁来了?”我甫一抬头,便看到我那英俊潇洒的大哥站在面前。往他身后一瞧,那不正是周家表哥和陈二少爷吗。我看到陈延庭那一贯俊朗匀称的身影站在我面前时,不由得眼眶一酸,却是流不出一滴泪来,想是我的眼泪在前世爱着周墨言的时候已经流尽了吧。我情不自禁的往前一步,压抑住内心汹涌而来的激动、欣喜、内疚,只是问了一句:“周表哥好,陈二少爷好。” 我抬起头来看向陈延庭,他的眼睛是那么深邃仿佛织了一张网要将我拢住,我透过那眼睛又看到了他前世那张充满爱意又带着苦涩笑容的脸,有些憔悴、甚至饱受爱情的折磨,怎么前世我未曾发现呢,到现在才醒悟过来又有何用。我说不出是何滋味,只能不受控制地与他对视,总觉得是一眼万年。 “咳,小妹。”直到大哥唤我我这才回过神来。“大哥。”原来我一直盯着人家看,匆匆又瞥了周墨言一眼,这才收回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我只觉头顶有两道灼人的视线留在我的身上,令我不禁冷汗直流。 “没事,我们进去在聊。”一个低沉又很有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让我又想到从前和他相处的时光,当我决定嫁给周墨言的时候,他眼里毫不掩饰的失落,他说:“你,可考虑好了,就是要独守空房也一定要嫁给他?”那时他的声音沙哑,像是生了场重病,从喉咙里吼出来的声音,说到最后已是焦急忧虑万分。 “是呀,我就是一定要嫁给墨言哥哥,你怎么能说我一定会独守空房呢,不就是苏锦熹那个女人么,她有什么好的,难道我还比不过她么,难道连你也要向着她么?”我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心里又是嫉妒又是生气,连嗓音也高上好几度。 “不是的,锦虞。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着急我误会了他,想要解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我要走又赶紧抓住我的袖子,让我误以为他要当登徒子。“你,你放手。”说着,还带了几分哭音,他手足无措,松开了手。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后来听哥哥说,他那日去书房找哥哥喝酒,喝得烂醉如泥,嘴里还喊着我的名字。他可真傻,我这样没有脑子的女人有什么好惦记的呢。 “呵呵。”听到一声轻笑才发觉我又失神了,我看向声音源头,是陈延庭。我没有错过他那俊美温和的笑眼里闪过的一丝促狭,我不由得脸颊发烫,恼恨的咬了咬唇,心想我失礼了吗?那家伙是不是发觉我很傻所以才那么得意呢,罢了,就让他得意一回。 这样想着,一行四人便到了容景堂。 第4章 请安 荣景堂是太夫人的住所,太夫人在老太爷去世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每日等着子孙们来请安,有时说说笑叙叙话,一上午便打发过去了。太夫人喜欢午休,午休之后爱念上一下午的经文,说是希望家宅安宁,子孙兴旺,祈求平安。到了晚上一家人又是齐聚一堂,用一顿晚膳。有时家里面来了男客,就由老爷少爷们领导书房会客,好生招待。 若是女客就一起留下用膳,分男女两席,中间用屏风隔开,要是人多的话小辈们在分出来一桌就足够了。 太夫人姓齐,祖籍绥州,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但在年轻时也是个管的起家的精明人物。太夫人一共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庶子女们都分出府去成了旁支。三个儿子分别是苏敬谨,苏敬宜,苏敬宁。长子袭了爵位,成了魏国公。次子进京赶考中了进士,入朝为官,官居从二品,成为陕西一带的巡抚。于是一家人赶赴任上离开了金陵。幺子受了荫恩,在翰林院当了四品的侍讲学士留在京城。两个嫡女分别嫁往京城和锦州。相距甚远,只有逢年过节才有可能团聚。不过人情往来却是少不了,年货也会往家里送一份。 而周墨言说起来和嫁往京城的姑母家有点儿亲戚关系,算起来算是我的一个表哥。周墨言此时只有十六,比我大不了两岁。此次周墨言是来拜师求学的,而且周墨言一家都搬来了金陵。如今朝廷局势不稳,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龙有九子呢。好多本就喜好附庸文雅、偏爱布衣生活的朝廷官员趁此机会返回家乡,金陵城的景色优美,不少文人骚客也偏爱金陵,于是便搬到南方,远离朝廷。周家的老爷便是辞官归家的。他和苏敬谨是旧友,但因为刚刚返乡庶务繁忙,所以未能来苏府拜访,只好让犬子来一趟。而此次从京城的来信也提到了这一点,希望老夫人能够照顾一下小辈。 收到京城女儿送来的信太夫人自是少不了一番高兴,又听说周墨言要来更是天天盼着,跟着家里的丫鬟婆子也是好一番赏赐,又备上许多零嘴,让厨房多烧两个好菜,收拾出一间干净敞亮的屋子等着他住下。回信却说不着急,怕路上累坏了孩子。 陈延庭今年十七,是母亲陈氏一族的人。陈家自母亲去世以后也未曾多做联系,后来舅舅一家搬到了姑苏,那是陈氏的祖宅,虽不像京城那么远,但两家也是分居两地了。而陈延庭算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哥。我是苏敬谨的嫡长女,哥哥苏彻则是大房的嫡长子,可惜母亲只有我们两个孩子,所以我和哥哥没有其他的兄弟姐妹了。苏锦熹是薛姨娘的女儿,还有一个庶子庶女是另外两个妾室生的。 魏国公祖上自□□皇帝时期因护驾有功所以封为魏国公,至今出过不少文臣武将,还有一位官居一品,甚至有苏家的一位嫡女嫁到皇家做了贵妃。身为外戚魏国公府自然要避讳,为免被皇上所忌,便回到了金陵祖家。成为少有的不住在帝都的公侯之家。 现在的魏国公府虽不在鼎盛时期,却也是树大根深,早已是历史悠久的世家贵族,百年大家。如今朝堂安稳,皇帝登基数年,天下太平,世家的日子自是过的安稳。 陈延庭是和周墨言一起来求师的,陈家祖籍姑苏也是有名的簪缨世家,和周家同出一源,周家虽远在京城但两家仍是世交,上一辈有人一同在朝为官。二是因为陈延庭父亲任盐铁转运使所以会在金陵久居。听说陈父来金陵的原因跟周老爷很像,据说他不喜京城朝堂斗争,所以便放弃在京城的官职到地方上任。而陈延庭的大伯还在朝廷任知枢密院事。如今朝中大多数重臣都结党营私。皇长子和皇次子各成一派,每日为立谁为太子争吵不休,皇帝亦是为此事而焦头烂额,回到后宫又是一番争风吃醋,想来皇帝心里亦不好受。近来听说皇上偏宠萧贵妃,有意立皇五子为太子,并将萧贵妃的哥哥封为恪靖侯,扶植萧氏上位。结果皇后外戚和姚贵妃外戚均是怒不可言,连连上书说萧氏是妖妃,邪媚惑主,应当废黜。而另有一拨人组成了皇五子党希望皇上立皇五子为太子。皇上算是轻松得意了一阵。 周墨言还有一位亲妹叫周嫣,记得前世苏锦熹还在闺中时便与她交好,我嫁到周家以后,自然待她比待我这个嫂子要来的亲厚。平日里少不了要在周墨言身边吹耳边风,同苏锦熹一起三番五次地找我麻烦。偏偏我刚嫁进来时心高气傲,她稍加挑拨我就怒上心头,好几次和她动手,自是少不了一番纠缠。她再跑到自家哥哥面前告我一状。看到自己亲妹妹被欺负,周墨言是怒不可言;再加上偏听偏信,本就对我抱有不满的周墨言更是气极,于是就让我搬到静思园里禁足数月。逢年过节也不曾让我出来,那时我嫁到周家还不到三个月,我当时大哭了一场也是无济于事。 想到禁足期间的日子我不由得苦笑,暗暗自嘲一番。我被禁足后,家里的丫鬟婆子各个也是见风使舵,对我避如蛇蝎。苏锦熹在此期间还有了身孕生下长子,我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的等着他过来,可他一次也没有来过,更别提让我搬回去了。只有周墨言的一位庶妹周漪会来看我。我那时心中苦闷,只有向她诉苦,她就像翠容一样陪在我身边。平日里没有人跟我说话,久而久之我的性子也被磨平了。 今日真不知是怎么了,抱着这些旧事不放。我已不再是上一世的自己了,我不会再嫁入周家,不会再重蹈覆辙了,我还担心什么。我赶忙回过神来,迅速往前赶了两步,给老夫人见礼。 “奶奶,听说您近日胃口不好,给您准备了一些点心,您尝尝合口吗?”我从翠容手里接过一盘糕点递到太夫人面前。 “嗯,好好,真不错,很合我胃口。你这孩子有心了。昨日睡得可好?”她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细细品了品。 “谢奶奶关心,孙女睡得很好。”我又福了福,退到一旁。随后走来的三人依次给太夫人见礼。“奶奶,这是周家表弟和陈家二少爷,来给您请安了。”哥哥先上前一步说道。他们二人又上前给太夫人行礼,太夫人说好。“墨言,你这孩子长得真不错,像你娘。以后一定很有出息。”说到姑母奶奶总忍不住热泪盈眶。她又看向陈延庭,“延庭,你是陈家的孩子吧,你小的时候我还见过你一面,长得很是英俊,比小时候稳当。好好。”说着又笑起来。分别给三人赐了座,我又往老夫人身侧避了避。 “奶奶。”只听一声婉转如夜莺啼叫般的女声传来,在空旷的大厅回响。我瞧一旁的陈延庭皱了皱眉,像是不喜。我心里不由得乐了一乐。这样酥掉人心儿的软侬话语还有谁说的出口呢,只有那苏锦熹了,这话听得周墨言心里舒坦,但我听得却像红袖招那有名的青楼里的□□,真真是跟她那姨娘学的。她身后跟着两个庶子妹,还有薛姨娘和两个妾室。那两个妾室早就被薛姨娘用点儿金银首饰给收买过去了,自是她那一拨的,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第5章 周少 苏锦熹一向是太夫人的好宝贝,这会儿正是互相交心呢,随后她便站在了太夫人另一侧,两个庶子女、薛姨娘和两个小妾相继请安。两个庶子女看看我又看看她正是犹豫不决时,薛姨娘不动声色的瞥了他们一眼,两人立刻站在苏锦熹后面。 如此一来我这边可算是势单力薄了,我不由得苦笑。而旁边的陈延庭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心想这还用得着你想什么吗,自然是我被孤立了呗。他注意到我的视线露出一个似是安慰似是鼓励的笑容。两个妾室在一旁陪太夫人说话,苏锦熹时不时地搭一句嘴,我这边反倒无人问津。 大哥见此像是看出了什么,也不以为意,后宅的事他一个人不好插手,再说就凭我的身份也没人敢把我欺负了去。那边三个美男子正聊得火热,就差把酒言欢了。再撒上一把桃花足够他们三人来个桃源三结义了。 太夫人像是察觉出我的尴尬,好心地给我解围。“虞姐儿今年也十四了,长得又好性子也活泼,等到及笄后肯定少不了有人来给提亲。到时候有看好的先给我通个信儿,奶奶给你做主。” 这亲事上征求我的意见可是天大的恩赐,要是以前我估计我早就已经扑上去说要墨言哥哥娶我了,可现在,我微微一哂,“孙女儿多谢奶奶,这事儿您和父亲做主就是了,我没有意见,您和父亲喜欢就是了,奶奶挑的自是极好的。” “哟,可瞧瞧今日我们虞姐儿的嘴可真甜,遇着什么开心事了跟奶奶说说,只要你不嫌弃我这老婆子唠叨。好,今儿个奶奶给你做这个主,一定让你嫁个好好儿的。”奶奶听了一乐,高兴地应下了。 “奶奶,那就先谢过您了。”我先是撒一句娇,然后毫不羞涩,算是答应了。此事可以翻过了。 苏锦熹先是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然后又用她那夜莺似的嗓音开口说:“姐姐就要嫁个如意郎君了,妹妹就先恭喜姐姐了。”那声音像是带了几分委屈。周墨言听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似是无意地瞥了她一眼。 薛姨娘赶忙说道:“太夫人,您可要替我们熹姐儿好好选选的。我们熹姐儿和虞姐儿只差了两个月,说不定两人能一块出嫁呢。”薛姨娘不愿放过这大好机会赶紧提了一句。 好一个一块儿出嫁,上一世我们不就是一块出嫁的吗,只不过我是为人正妻,而苏锦熹只是一个滕妾罢了,你女儿就这么喜欢做妾吗,像你一样,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心中暗暗讥讽。只差两个月,薛姨娘也好意思说。趁着娘有孕,便把爹勾引到自个儿身边,还攥着不放手,一留就是好几个月。我娘身子骨本就不好,我爹却不在身边体贴着。等孩子一生下来坐月子时就把爹的魂儿给勾了去,三天两头大呼小叫,说自己要生了。吓得我爹一刻不停地盯着薛姨娘的肚子,一个国公爷竟活得如此窝囊,成天往一个妾室房里钻,这事还惊动了太夫人。以为肚子里是个宝贝,生下来不过是一个庶女。 我娘性子淡泊,身为主母又是书香世家的嫡女不愿做与妾室争宠的事,这才给了薛姨娘和其他妾室的机会。每日只是守着我和大哥,最后还是去了。真为自家娘亲不值,想到这儿,我也没心情再待下去了,跟老夫人说了一声,便先告退了。临出去前,正见我哥和周墨言聊得火热,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大哥似是有所察觉,打了个寒噤。向身旁两人说道:“这屋里放着冰块,时间长了倒有些凉,我这会儿出了汗反倒有些冷了,不如到花园里走走,这会子花开得正艳呢。有牡丹,月季,蔷薇,芍药,还有那池塘里的菡萏……,一块瞧瞧去。”边说便往外走。三人随后也出来了。 我正在那花园里转悠,见他们三人过来,便起了捉弄周大公子的心思,于是立马扑了过去,嘴里嗔道:“周表哥,你可算是来金陵了,我一直听说周表哥你才华横溢,文韬武略,以后一定是威震一方的大将军,不如表演个剑术让我看看吧。”周墨言脸僵了僵,有些尴尬,看了看身旁两个窃笑的美男子,又看了看我这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不由得恼羞成怒,又碍于面子不好发作。于是果断地往旁边一闪,让我扑了个空,嫌恶地瞥了我一眼便不再看,转身朝后面不知何时走来的苏锦熹走过去。 陈二 只见他走过去先是作了揖,又说道:“素闻表妹才名远扬,琴棋诗画样样精通,今日可有幸与表妹切磋切磋?”苏锦熹少不了娇羞地掩面一笑,自然是应了,于是二人又寻到一处凉亭,沏上一壶好茶,交流感情去了。苏锦熹走的时候还不忘挑衅地看了苏锦虞一眼,瞧着那意思是“人家看不上你呢”。苏锦虞自然是毫不在意,继续往前走。 “小妹,你今日是怎么回事,平日里不是最关心周大少爷如何如何,成天挂在嘴边,今日居然拿话噎他。谁不知道周大才子浑身都好就是不会武,还故意这么说。”苏彻揶揄地一笑。 “我等得就是这么一天。”我毫不介意地说。“啧啧,你瞧我这妹子,以后谁还敢惹她,合着这么关心周墨言就是为了揪住人家的小辫子,真是最毒妇人心了,那些男子就栽在这种女人手中了。”大哥似是有些心有余悸地摇了摇头,而陈延庭的表情更像是松了口气,不知是为什么。看他向我看过来,我赶忙状似无意地把头撇到一旁,像是在看那朵花。感觉他还在盯着自己看,心里有些奇怪。心里下了个决定,要和陈延庭单独谈谈。 “对了,大哥。听说今日菀姐姐要去聚鸿楼吃饭,就是中午。冯家的那位浪荡公子一早就赶了过去,不知会演上怎样一出好戏呢。”我眼睛转了转,摇头晃脑地对哥哥说道,用眼睛瞥了瞥他,果然上钩了。 “不行,我得赶紧去聚鸿楼。路平你怎么不告诉我呢,我不是让你时时盯着姜家小姐的动向吗,你怎么回事,这个月月钱不想要了?”大哥立马就急了,冲身边的小厮喊道。又赶紧令人备马,说要在中午之前赶到聚鸿楼。 “少爷,不是小的不告诉您。是,是那姜家小姐身边的丫鬟流珠,她拦着我不让我告诉您。”那小厮很是苦恼地说。大哥的脸一下变得通红,“那她知道了是不是她家小姐也知道了?……唉,你这个榆木脑袋,连个丫鬟都挡不过,要你又有何用!”说着说着像是有些恼羞成怒了,立马赶去聚鸿楼。 这姜菀是武平伯家的大小姐,可是哥哥的意中人。武平伯也是有名的世家大族,我和姜菀也是很处得来的。看见哥哥那狗腿的样,恨不得贴到人家身上,我真是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至于姜菀在聚鸿楼的事,我还是因着想起了前世姜菀在聚鸿楼遭到冯公子的调戏把人狠狠地打了一顿。据说那冯公子人长得猥琐至极,仗着自家爹爹是江南一代有名的皇商便肆意调戏良家妇女,又欺压长工良民,克扣工钱,下人们也是叫苦不堪,他被打可是无数人都拍手叫好的事。也是,哪个朝代没有几个炮灰呢。后来他爹爹冯蓬还上门给武平伯道歉,一介商人怎能压得过伯侯呢,自然是不敢再放肆了,至此姜菀泼辣直爽的性格算是传了出去。 我也是性子活泼开朗的人,自然是和她很聊得来的,也算是闺中密友。可惜我从金陵嫁到京城之后便少了联系,但前世她还是做了我嫂嫂的。 我瞥了旁边的陈延庭一眼,这个呆木头,怎么可能追得到女生。一脸沉默是金、生人勿近的面孔,都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弄得平时也这么严肃冷冽。 我有意挑起话题:“少爷不是经常在西山大营里历练吗,怎么突然和周公子来金陵求师呢?” “家父说我从小习武,身上戾气太重,平日里总是舞刀弄枪,我朝风气崇文轻武,老人家自然希望我能内外兼修,懂得些朝堂权谋之术,不要成为一介莽夫。”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我。 “也对”,我随意揪下一片花瓣,放在嘴里尝了尝,那花汁像是鲜血染红了我粉嫩的唇留下点点嫣红。“都说战场杀敌应熟读兵法、讲究谋略,要有和敌人周旋的耐心,切不可意气用事,身为军中将领更是不能鲁莽,有时兵行诡道,方能成功。想来你也以后也是要做大将军的吧,排兵布阵自然很重要。”他看着我的眼神似有些不同,唇角一勾,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7章 受伤 随后我坐到花园中央的石凳上,他也跟我坐在旁边。我使了个颜色,示意翠容带着丫鬟们退下。翠容端出事先准备好的解渴用的凉茶,便与众人退下了。 “对了,你经常待在兵营里,可有机会带我去看看,教我骑马?我可不想听你说什么‘兵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可入内’,这样的鬼话我不相信。”以后的参将未来的将军,怎么可能连我也带不进去。他不找机会,我只能主动出击。 就听他说:“……也不是不可,鲜有世家小姐对兵马有兴趣,你想要去也无妨。”他略一思索便答应了我,浅浅一笑,很是高兴的样子。 我抿了一口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那双美眸因染了笑意而更加动人,睫毛一颤一颤的,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他低下头时睫毛更显浓密,在眼睛周围打下一片阴影。在看他那□□的鼻梁,以及棱角分明的下巴,可以和宋玉、卫玠媲美了。 他在思考时那纤长的手指敲打着桌面,极薄的唇被抿得很紧,像是在斟酌用词,极力想要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再看他的手指,细细观察你会发现宽厚的手掌在虎口处以及食指、拇指腹处分别有一层薄茧——那是经常习武、拉弓射箭的人才会有的印记。这样的人的手不像一般的富家公子哥――手上细皮嫩肉地如同女子一般,甚至比女子的手还要细嫩。因为精通乐器的女子双手手指的指腹通常也会有一层薄茧,那是因为经常素手弹琴被琴弦磨出的茧。而文人墨客的手也会有一层茧,那是长时间握笔留下的。那些是职业的记号,是勤奋者的光荣,反倒是那些成天花天酒地的富家子弟该情何以堪呀。再说陈延庭的这双手握起来,给人一种有如同男子般的坚毅强势、安定的感觉。 他的右手此时紧握成拳,放在修长的腿上。一袭黑衣的衬托下那只手显得有几分苍白,手背上还有一道新鲜的伤口。还未曾包扎,显得有几分狰狞。我猛地抬头看向他的脖颈,那本该洁白的领口处有一圈新鲜的汗渍,脑袋里电光火石之间突然想到了什么。 我马上抓住他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有些强势地握住他的手腕拿到石桌上。“你的手怎么了?”我有些急迫,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哽咽。我想起前世出嫁后哥哥来看我时说陈延庭上战场时总是不管不顾,奋勇杀敌,恨不得拼尽全身力气。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受什么刺激了。一军将领还那么拼命,真死了还等着皇帝佬儿给他个谥号福荫后人吗?他这种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却还未有家室的男子在大宣已是极为少见的了。”那是哥哥的原话。 我知道是因为我耽误了他,难免心生愧疚。我当时想:他若是受伤了,谁还能照顾他,年迈的父母吗? 那是庆熙十二年的事,当时突厥来犯,身为一方守将的陈延庭主动请缨率军前往边境,哥哥是他身边的副将。我身在深宅后院,又无人通风报信,父兄怕我心急上火,家信中没有告诉我,所以我对此事一概不知。只听得下人闲话几句,说陈将军是怎样英明神武、英姿潇洒,班师回朝的时候万人空巷只为一睹将军的风采。可谁又知他那时身负重伤,强撑着想要擒住突厥将领早日回朝。后来听哥哥说起时还心有余悸,他回家后便昏迷不醒,边关环境恶劣,条件极差,又因整日的风沙而导致伤口发炎,高烧不退。最后还是皇帝下令要太医院的御医们极力为将军救治,太医们当晚来来往往直到天明,才算救回一命。陈母见到陈延庭被抬回来时差点晕了过去,家里的女眷们都哭哭啼啼的。 “没什么,早晨训练时不小心受的伤,还没来得及包扎。”他有些不自在的想抽回手,却被我抓着不放。 “怎的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来的这样匆忙干什么,不知道先回家收拾一趟吗?老夫人又不会怪你,还是我哥哥催你了?”我拉着他的手起身,避开人群,从假山后面绕过从一条僻静的小路走回我的锦绣阁。锦绣阁守门的丫鬟都是信得过的人,没有人会多嘴,都纷纷低下头去,再说翠容会打点好的。 我吩咐翠容关好门,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锦盒,里面有上好的金创药。我又让他坐在锦凳上,拿药细细洒在创口上,再用绷带包扎好。我低着头,没有注意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有着几分笑意地注视着我。我一边包扎还一边在嘴里嘟囔道:“我小的时候经常调皮打闹,总爱磕磕碰碰的。我娘便用这金创药给我涂抹,嘴角还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她总是拿我没办法。后来娘亲不在了,连哥哥也做不到这样细心,这样宠着我。”说完又有些后悔,我跟他说这些做什么。 “你,你要是不想听,就当我是胡说的吧。”说完我有些赌气地就想抽出我的手,不料他却纹丝不动。他紧紧盯着我的手,看着我粉嫩秀气的指甲从他的腕上划过,就像在心头一次次划过一样,引来一阵悸动。纤细灵巧的手指紧紧拿住绷带一圈圈缠绕,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握住它,不要让它再乱动。他的确这样做了,紧紧抓住那只手,扣在他温热的掌心,就在那个清脆的女声戛然而止的时候。 那掌心的温热透过他的大手传到我的小手上,再顺着经脉一路传到我的心尖儿。心尖儿上一颤一颤的,我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的脸颊发烫,想收回手,可他却越扣越紧,他温暖的掌心紧贴着我的手背,我的手心却一片湿热。 我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往下挪,“天太热了,你握的那么紧干吗,我又不会跑。”我带了几分小女儿的憨态,语气透露出几分紧张,脸不自然地往一旁看去。 第8章 往事 “小囡。”他突然叫我,手却是不肯收回去。我很是惊愕,也顾不上他的手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呢?”“你小的时候我们见过。”他的语气极为肯定,连表情都是很坚定不移的,让人不自觉地信了几分。可我还是不敢肯定。 他略一停顿就不假思索地接着说:“你那时太小了,只有三岁。那是上元节的时候,母亲带我去苏府来走亲戚,所以我才见到了你。你那时粉粉嫩嫩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又活泼又可爱,你还叫我小哥哥。那时你就跟上元节吃的小团子似的,嘴很甜,还软软香香的。” “你怎么知道?”我恼羞成怒了,白皙的脸颊染上一抹红晕,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时我亲了你,小囡。你还对我笑,还亲昵地拉着我的手说‘小哥哥我喜欢小哥哥’。”他故意模仿孩童时那幼稚的语气,让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见我笑了,那双凤眸顿时也染上几分笑意。他接着说:“你露出几颗洁白的乳牙,那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会说话。” “怎么,那是真的吗?”我有些不敢置信,我小的时候有那么讨人喜欢吗?“是的,那时你才三岁,而我也只有六岁。你还把一只竹蜻蜓送给我了,还说那是你心灵手巧的娘亲特意给你编的,你喜欢的紧,可你却把它送给我了。你不记得了吗?”随着他那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出的话语,仿佛织出了一个甜美的梦境。又像一盏明亮的纸灯,带着我找到记忆的源头。我的记忆似乎在一瞬间苏醒,我好像想起了什么,思绪又飘远了。 三岁那年的一个热闹的上元节,母亲还未曾离开,她用软糯的江南话温言细语地告诉自己:“小囡,你要乖,你要听话,今天家里有许多客人来,你不要乱跑。”“知道了。”小小的稚嫩的我,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是母亲便放开我,任凭小女孩跑到屋檐下去玩一只竹蜻蜓。 木制的屋檐上挂着数不清的花灯:兔子灯、荷花灯、燕子灯,纷纷扰扰晃花了小姑娘的眼。就在这时一个小男孩儿出现在自己眼前,也是同样的一身锦衣华服,是个俊俏的公子哥,大不了自己几岁。小姑娘找到了玩伴心里很高兴,她亲切地叫他“小哥哥“”,热情地邀他一起看花灯,他们一起玩竹蜻蜓,一起看天上的烟花和星星。那一闪一闪的星星就像小姑娘的眼睛,那漆黑的夜空就像小男孩儿深邃的瞳仁。 他们的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他们同吃一碗小团子,那圆鼓鼓地小团子里有浓香的芝麻,咬下去甜甜的,口齿留香。大人们管它们叫汤圆。那小男孩儿看着小女孩盈盈的笑眼,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口,印在小女孩软嫩温热的嘴唇上,小姑娘心里像偷吃了一口槐花蜜一样甜。她心里高兴,于是她说:“小哥哥,我喜欢你”,还有一句周延庭刚才未曾说出口的话,“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你做你的新娘子,好不好?” 他说,他说了什么。那个俊俏的小公子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说“好”。 记忆收回脑海,视线回到眼前。那个俊俏的小公子稚嫩的脸庞和眼前这个英俊的少年重合在一起,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好,我娶你。”眼泪簌簌的掉下来,苏锦虞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将她拥在怀里,说:“小囡,不哭了,不哭了,是我不好。”她把头深深地埋在这个少年宽厚温暖的肩膀上,这或许是她一生的港湾…… 第9章 生事 “小姐,时候不早了,您该歇着了。”翠容觉得今天小姐很奇怪,尤其是在陈二少爷回去以后。小姐一个人傻愣愣的坐在炕头,手里拿着一本书,好半天也不见翻上一页。不知是在看那本书,还是在透过那本书看什么人。一会儿笑一会儿皱眉,还有时会脸红,难不成小姐是思春了吗?翠容这么想着,自己的脸也红了起来。 “翠容,去帮我拿些针线过来。” “小姐,您这么晚了还要做针线吗,仔细伤了眼睛。”翠容心想平日里自家姑娘这个时辰早已经就寝,何时会这么晚了还点着蜡烛做针线。 “倚香,你去针线纺周婆子那儿给小姐拿趟针线、纸样还有绣花绷子来,小姐要做女红了。”翠容吩咐在后罩房干活儿的小丫鬟道。 “是,姐姐,我立马就去。”倚香放下手里的活儿,赶忙从房里起身出去了。倚香是个新提拔上来的丫头,才十来岁。前几日翠容从来国公府的牙婆子那里挑来的,因为人看着机灵,年纪又小好□□所以就被留下来伺候了。现在看来不仅人长得精神,干活也利索,是个好苗子。 现在小姐十分看中自己,四个大丫鬟里只让她一个留在房里伺候。遭人白眼是一定的,还好自己平时行事低调,大家明面上都是一团和气,也足够了。重要的是要尽心伺候好小姐。 这厢苏锦虞还在发呆,她想起今天下午陈延庭要走的时候,自己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冲过去一把抱住他说:“小哥哥,我等着你来娶我。”两人的影子在被烛光打在墙上越拉越长,一个纤细娇美一个高大挺拔,紧紧的拥在一起。他转过身来反手抱住自己,把自己的头压在他胸口处,只听见里面咚咚地跳的厉害。他有力的臂膀牢牢的锁住自己,衣服上淡淡的檀香和强烈浓郁的男性气息混夹在一起,充盈着自己。他轻轻在女子梳着美丽发髻的柔顺秀发上落下一吻,低声说“好”。那低沉性感的声音无故的让人觉得心安,即使是托付终身他也绝不会辜负自己。他轻轻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算作道别。 她现在想起只觉得那时自己怎么这么大胆,堂而皇之的与外男亲近,大概是因为对方是陈延庭吧,和自己牵绊了两世的他。幸好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复又想到自己这算是私定终身了吗,他们可是亲口对对方许下了承诺呀。自她和陈延庭算是门当户对,即使是父亲知道自然也不会反对的吧。再说还有他呢,他会为自己着想的,她再也不用孤军奋战了。这么想着心里便有了依靠、有了寄托,安然入梦了。 第二日,苏锦虞做了一上午的女红,她想要绣一个荷包送给周延庭当作定情信物,这样量他也不敢在外沾花惹草了。这样想着,心里便美滋滋的,手下更是认真了,一针一线,像是一丝丝情意缝入这个精致小巧的荷包。等到中午用过午膳准备午休的时候,翠容突然跑过来告诉她:“小姐,金荷居和芙蓉阁的人又闹起来了,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走罢”,我一伸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顺便派人去前院的书房通知老爷一声。”这自个儿的后院起火,既然我这个闺女都帮忙出手了,爹爹自然也要露面。 苏府的金荷居住着薛姨娘,芙蓉阁住着爹新纳的一房小妾。那小妾长得娇媚明艳,偏偏还知书达礼,会做些红袖添香的美事,爹爹自然喜欢的紧。可薛姨娘毕竟在后院混了十多年了,有自己的势力,水也很深,自然不能让小妾的风头盖过自己,所以想要教训她一番。 薛姨娘自从娘亲去世以后就一人独大,没有主母约束着很是放肆。但毕竟只是在爹爹的后院折腾折腾,从来不敢闹到容景堂去,爬到太夫人的头上。惹了太夫人,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和女儿的未来也得赔进去,到时候父亲自然是做不了主的。 估计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没个取乐的,老爷又不常来,于是便三天两回的折腾一番,想把老头子引到自己的院子里。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妾争宠,果然姨娘就是姨娘,做不了主母。这也就是为什么父亲从来没想过抬一个姨娘为正室。本来前些年薛姨娘还想过,在暗中使劲,却也不了了之。想必是看出自己也没那个命,现在那个心思也淡了。 说到续弦,不得不提一提这些年魏国公为什么没有再娶。一是年逾四十,年龄大一点的姑娘不是早嫁了人了就是身体有隐疾,身家好一点的也不愿意给人当填房。至于年纪小的又愿意给人续弦的大多是看上国公府这块招牌,而且一般是穷人家的孩子,透着一股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二是由于苏锦虞和苏彻都已近成年,若是再找个这般年纪的小娘子做国公夫人,双方见面都很尴尬。而身为原配的嫡子和填房夫人的嫡子又有一番争夺,让家宅不宁啊。 再说苏锦虞遇到今日之事时需要她出面,一是没有主母,那么嫡长女的身份自然要端起来,二是她以后也要嫁给嫡长子或嫡子,这种局面想必也不会少见,她自然要应对,就当是积累经验。而前世自己仗着父兄的宠爱从不关心这些家事,嫁人以后管家权利从婆婆手里传给大嫂最后又交给苏锦熹,从来没经过自己的手,自己只是顶着个主母的虚衔,连婆婆都看出自己败絮其中,是个不成器的。 再看这芙蓉阁里的众人,一看到大小姐来,屋子里马上就安静了下来。“薛姨娘,今日是怎么了,这么热闹?”一进门就看见屋里一片狼藉。几个婆子面目严肃的站在那里,邱姨娘也是气得满脸通红,几个丫鬟衣襟也有些不整,一看就是和人拉扯过的。 薛姨娘嘬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站起来福了福身,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迎了过去。 “大小姐,不瞒您说,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的这个贱蹄子真不知好歹。这府里每个人的衣服、月钱都是有数的。她不光花光了公中的银子,还提前领了半年的份钱。要我看她这么不懂规矩在苏府里待不到半年就会被赶出去,叫她把银子吐出来她还不知道是把银子藏到哪去了。”薛姨娘说得绘声绘色,面露精光,眼神闪烁不定,一脸的假笑。 “所以你就派人搜她的屋子了?”我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人。邱姨娘显然被气得不轻,刚要张口,却被人抢了先。 “是呀,大小姐。我搜遍了也没搜着,本以为她拿去在外面养了哪个小白脸,却没想到有下人禀报我说邱姨娘的爹好赌博,把钱都赔了进去。她是拿公中的银子都贴了去,还预支着半年的月例。”想来薛姨娘一早就查出是这个样子,故意借这个机会给邱氏一个下马罢。本来是她一人独大,这回有多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妾和她争宠,心里自然有股闷气憋着要发泄出来。 “那她几个丫鬟身上脸上的是怎么回事?”几个十几岁的丫鬟站在一旁,脖子上被挠出血来,衣服也是狼狈,脸上似有泪痕,看来是被那几个有力的粗使婆子给教训了一番。 一旁的邱姨娘紧握着拳头,见我看她,眼前一亮,立马上前:“大小姐,是薛姨娘派人干的。我本来在屋里写诗,薛姨娘突然带人闯进来不说,还砸了好些东西,打了我的人。薛姨娘的那些下人真是连主子的话也不听了。那本来放在多宝格上的古董瓷器都是老爷给我的。价值不菲,就这样被薛姨娘给砸破了,您叫我怎么跟老爷交代?”说到最后已经是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叫人于心不忍,眼睛却死死的盯着薛姨娘。 薛姨娘已经是脸色铁青,“大小姐,不是这样的,是她的几个丫鬟先出言不逊,一点也没有大家的教养,怕日后在主子跟前服侍的时候惹了太夫人、老爷或是大小姐不快,那可就不好了。所以我才想派人教训她们一下。”薛姨娘本已经脸上挂不住了,又立马给出另一套说辞,这样一来心里又有了几分底气。 “好了,我知道了。”我揉了揉眉,心里已有几分烦躁。这两个姨娘可真不叫人省心呀。“你们几个婆子先帮着邱姨娘把屋子收拾干净,翠容你去带这几个丫鬟去上药。”我挥了挥手,让她们下去。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杯茶。顺便回想她们这套冗长的对话里值得深究的细节。 “薛姨娘,你说有下人向你禀报,这下人是你安插到邱姨娘房里的吧,那以后是不是也要在我房里、在老爷房里、在老夫人房里安□□的眼线呢?今日你那卖了邱姨娘的下人说的也许是真的,那明日下人就不会在外人面前就不会卖了你、卖了老夫人、卖了国公府吗。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你担得起这个代价吗?” “哎呦,大小姐,这我可不敢。我绝不敢在大小姐、老爷、老夫人的房里安插人手呀,大小姐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薛姨娘一下子跪在我面前,吓得赶紧求饶,这顶帽子可算是扣大了。 “倚香,扶薛姨娘起来。”我语气缓和了些,“薛姨娘,您是我的长辈,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希望你日后长个记性,凡事做得不要太出格。这次的事就到此为止。回去禁足三个月吧,管家的权利暂且交给我,明日让李总管拿着账本到我这里来一趟。”这叫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谢大小姐饶奴婢一命,奴婢以后会尽力伺候好老爷的。”薛姨娘身后出了一身冷汗,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在暗中瞪了那幸灾乐祸的邱姨娘一眼。 邱姨娘的笑还未收敛,就听见苏锦虞接着说:“至于邱姨娘,既然薛姨娘已经教训了你,就不必再罚了。”邱姨娘正想松一口气,却听苏锦虞又说:“但是那些银子得打个欠条,让管家记在账上。这公中的银子可不是随便花的,你要再借也要和管家或者我爹说一声。若是你父亲的债务就不必再拿了,苏府是不会帮你还的。你是卖首饰还是房契地契也与苏府无关,只要记住不是你的东西就不要妄想着去拿就对了。”我这话一语双关,算是给她一个警告。“别去求老爷,她不会帮你还的。今日之事到此为止,邱姨娘禁足三个月,罚抄《女诫》两百遍,倚香你记得找人看着她们。” “是,小姐。”心想小姐可真是厉害一下就把两位姨娘给治住了。 “是,谢大小姐教诲。”苏姨娘的脸一阵儿的红,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脸皮子薄。 就在这时,魏国公赶来了。 第10章 云涌 正要往回走就见那国公爷匆匆赶来了。“爹爹”,我福了福身,“您可算是赶来了。我刚把事情处理完,您来的真是及时。快去安慰您的两个姨娘吧,怕是各个都受了天大的委屈呢,吵吵闹闹的一整天。” “女儿呀,好几日不见了。今日爹爹特意买来了珍馐坊的糕点,你平日里不是最爱吃的吗,我已经派人给你送过去了,就当是爹爹给你赔罪了。”他脸上带着几分尴尬,可却是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端看那张脸就知道年轻时也是个风流人物。 爹爹向来比较疼我,他虽然每日赋闲在家,不用早朝,但前院的事一直打理的井井有条的。苏府名下的庄子、铺子,老祖宗留下来的产业一个没落,都经营的妥妥当当的。各府的礼尚往来,每逢年节的年货节礼也都处理的极好。精通庶务、通达事理,苏府现在正需要这样的人来韬养光晖,蛰伏在暗处。这样的人你还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后院的火好起不好灭,指不定还有后招,只不过爹爹对于后宅的斗争是束手无策罢。 “听说父亲大人最近有个通房怀孕了,若是生下来是个小子就抬成姨娘吧,别让孩子的脸上不好看。”点到为止,父亲若是听懂了,自然会派人警醒着点儿的,只要他提醒几句,想来别的姨娘也不敢动手了。 苏敬谨马上反应过来,连连称是。“那女儿就先告退了。”我福了一福,也不管她们是不是在背后说我坏话,或是邱姨娘梨花带雨地跟父亲哭诉,父亲是不是又在温言细语地劝邱姨娘不要生气,或者训斥薛姨娘了。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些都与我无关。那是父亲的后院,不是我的后院。 一回到我的锦绣阁,就见哥哥大大剌剌的坐在酸枝木椅子上大口吃着糕点,喝着一壶好茶。我强忍着涌上来的几分睡意,眨了眨眼睛,走到哥哥面前。 “大哥,那是父亲给我送的点心,不是给你的。”我坐到他旁边抢过他手里的糕点重新放回桌上,我看见哥哥暗中给我打的手势,示意翠容她们退下把门关好。 “大哥,出了什么事?”我低声问道。 “小妹,你是不知道京城出大事了。” “何事如此严肃,皇上身强体壮,根基正稳,还能有什么大事?”前世我不曾关心过这些朝堂之事。但爹爹说虎父无犬女,他从不反对我知道如今朝中局势,毕竟家里人都在朝为官,知道这些没有坏处。 “量你也猜不到,大皇子派五军都督府的人抄了二皇子的府邸,二皇子被押入大牢了。三皇子和四皇子还远在自己的封地,估计这几日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怎么敢呢,他怎么指挥得动五军都督府的人呢?”我暗自惊愕。 “当然是上头示意的。”既然是上头,那么只有皇上了。 “那又是为什么呢?” “据说大皇子联合几位朝中重臣和都察院的御史向上禀明了二皇子结交大臣犯上谋逆的证据。据说还有二皇子行为作风的问题――身为皇子把突厥部落中的一位钦察公主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到了府上当禁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就这两件事就足够判二皇子死刑,甚至大皇子还查出了二皇子贪污行贿、前几年克扣救灾物资的证据。” “此事事出紧急,突厥也不见有来使向中原要人呢?” “事情一点也不突然,想必大皇子已经谋划许久了,就等着这一天呢。还有二皇子劫走公主后一定有突厥军队追捕,只不过有人帮他打掩护,让人无迹可寻罢。再说此事若是公开,不但公主名誉不保,那圣上也会很没面子,突厥和中原必有一战,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虽然突厥民风强悍,人人善骑好武;但如今圣上贤明,治国严谨、勤于练兵,而且宣朝国力强盛、天下太平。现在打仗只怕是突厥不会讨好,要来个两败俱伤了。而且前两年圣上还把祁月公主嫁往突厥和亲,和亲时便已签订盟约。如今盟约还在,想必谁也不好先动手。若谁先动手,那么舆论必然倒向另一方,那另一方自然是正义的一方了。 “圣上怎能任凭大皇子处置二皇子呢,他难道看不出此事有诈吗?” “圣上当然知道,可圣上风华正盛,皇子也多得是,不差这一两个。再说当年圣上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皇宫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最近有流言从三皇子的封地传出,说二皇子与圣上的一个妃子有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皇帝心中对此事必然有疑,只要皇帝心中起疑,自然会对二皇子不满。而且事无绝对,苍蝇不叮没缝的鸡蛋。二皇子确实结交大臣,神机营中确实有异动,这就由不得皇上不起疑了。而大皇子背后有国丈爷神威将军,其三个儿子都是猛将。若是动了大皇子,国丈爷自然会受到牵连,到时和突厥打仗靠谁领兵呢?” 不是还有陈延庭吗,可此话未说出口。现在周延庭年纪尚轻,还未展露头角,谁会看得出他有大将之风呢。 “二皇子背后的右相上官大人,权倾朝野,皇后又执掌凤印,势力之大,连左相也无法与之抗衡。圣上自然也要借此机会告诉右相大人,朕的皇位谁也不能觊觎。并且二皇子是皇后还是婕妤的时候生的,那时婕妤不受宠,二皇子生下来就被养到淑妃膝下,等皇后爬上来的时候二皇子那不成器的骄奢淫逸的性子已经养成了,改也改不回来,也不与皇后亲近。皇后因此很不待见淑妃和二皇子,后来皇后相继生下六皇子、八皇子和慈宜公主,对于二皇子也就放任不管了。若不是见二皇子有即位的可能,也许只会成为六皇子或八皇子登极路上的一块铺路石。” 这就是皇家,世态炎凉。还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每个在朝廷上的重臣都有自己的势力,就像二叔三叔在朝为官,可我爹却在暗中潜伏一样,魏国公是他们最有力的后盾。除非有重要的把柄在握并且遇上合适的时机才能把大臣连根拔除,还要适时的赌上一把,否则只是蚍蜉的话如何能撼动大树。 “哥,看来以前是我小瞧你了。”也是,未来要在官海沉浮最后占得一席之地的人怎能被我小瞧了去。身为以后的魏国公,玩弄权术于股掌之间,有着见微知著、察言观色的本领已是最基本的要求了吧。虽说爹远在江湖,却也有势力在朝中潜伏,爹在成为魏国公之前也是在朝廷翻云覆雨只是易如反掌的人。再说两位小叔还在为朝廷效力,自然消息灵通。虽是“处江湖之远”,却又相当于“居庙堂之高”啊。 第11章 兵营 “你哥是何等的英姿潇洒、风流倜傥的人物,怎么会看不懂如今的局势呢。”他一拍我的脑袋,朗声说道。 “是是是,我哥是最厉害的了。”我赶紧在面上恭维他几句,心里可却不这么想了。还有陈延庭呢,大哥你以后可是他的手下败将。 大哥被我看得心里发毛,又瞪我一眼。“那时看什么东西的眼神,赶紧给我收起来。对了,昨日咱爹在书房收到三叔传来的密信。听说三皇子一案已经交给京兆尹审理了,皇帝并无置之于死地的意思,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可京兆尹就不好做了,一边是右相大人施压,另一边是神威将军和大皇子要求彻查此案。这回京兆尹怎么做都会里外不是人。而且信中提到此事有三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暗中参与,其中朝廷又有不少大臣主张扶立七皇子了。这些人,都是些墙头草,随风两边倒。并且在此案中涉嫌谋逆的朝臣已经被抄了家,分别是天章阁学士宋卿、中书省右司陈郎中,知事、都事、检校、员外各一人。还有都察院的几位御史和六科五司中的数人。这些人大多数虽然都是四品以下的官员,权利不大,可但从涉及范围之广就足以让人震惊了,并且爹还认为这里面有右相大人埋下的暗桩也被人拔了出来。而且此案还在继续审理当中,据说京兆尹还怀疑五军都督府有人给二皇子暗中报信,对此皇帝也是大发雷霆,要大皇子跟着京兆尹一起调查五军都督府。” “那陈郎中又与陈家有何关联呢?” “大概是远房亲戚吧,爹还专门让人暗中查探一番,发现陈家并没有参与其中。倒是那远房表亲想要请陈家帮忙救出那人,真是病急乱投医,陈家如今远在金陵,要是把手伸到朝廷的话必然要暴露自己,引来皇帝的忌讳。没必要为了一个不要紧的人浪费辛苦多年布下的暗桩啊,而且他的大名就这么明摆在上面,连皇帝也知道了,怎么能救的出来。还有陈延庭的大伯是知院,秉承皇上旨意执行军务,陈家又怎能参与此事。你就放心罢,陈家又不傻,自然是隔岸观火比较周全,不会介入皇子夺嫡的事情当中的。这天底下姓陈的又不止姑苏一家,不会牵连到地方官员的。”大哥说到最后,华丽已经带着几分调侃。 “大哥。”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对了,你那日去见姜姐姐了,如何?”我想要转移话题。 “哼,还能有什么,不用她出手,我便把冯家那小子给教训了一顿。可阿菀却骂了我一顿,说我把她的饭桌都给掀了。结果我们两人都是饿着肚子出来的。” “哎呀,你可以和她到街上吃的嘛。再说酒楼又不止一家,为何不再换一家呢?” “她说那日是特意来聚鸿楼吃的,还有她还请了孙小姐,后来她们二人回武平伯府了。我也不好意思去府上叨扰,省得给人家添麻烦。” 你还知道自己会给人家添麻烦呀,我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话说大哥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连我也没有想到还有个孙小姐,这可怪不得别人。我又想起孙小姐应该是孙知州家的二小姐,孙府和苏府两家是世交,孙知州与二叔一同参加科举,后来孙知州被外放到金陵来。孙家大小姐和二叔家的大哥成了亲,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对了,大哥。你不是在西山大营练武吗?不如我们下午一起过去吧。” “你哥我是去的祁山军营,怎么你连这个也记不住,陈家那小子在西山吧,他的事你倒是记得挺清楚。不如叫他陪你去景山好了,那里景色好还凉快,那儿还有个清凉亭。为什么叫清凉亭呢,因为旁边有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小溪。用那溪水来泡茶,泡出来的茶水也是香气怡人、回味甘甜。再说大热天你还要去兵营,这暑气这么重,你受得了罪吗?练兵的人都是男子,像这种时候汗流浃背的连上衣都不会穿,你一个还未出阁的大小姐去那儿,就是他们不介意连你也不要自己的清白了吗?。”这点我倒是没想到,呵呵。 “还有,他们可是正规的朝廷驻军,而祁山是国公府和侯爵的府兵的练兵之地。那里戒备森严、等级分明,你以为那么好进?要说一品国公府的弓箭手也是很厉害的,但到底不比正规军营,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如果各府的府兵一个个都像能上战场杀敌的将士,那圣上第一个不同意,若是国公府有了正规军那不是威胁他的皇位,公然挑战官家的权威吗?” 没错,府兵到底不必比正规军,少了一种战士的血性。“你要进去凭陈延庭的身份自然可以,但大家都是同袍,是要一起上战场的伙伴,你怎么能让他为了你而滥用职权呢?即使他们面上不说,心里也还是会觉得他是在摆贵族架子,世家子弟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大哥这是为了我好,因为他也在军营里待过,这都是他自己总结出的经验。大哥今年十九,我记得大哥十岁起就开始练武,后来十三岁时父亲就把他送去军营在那里待了三四年,现在想起来觉得大哥当时一定吃了很多苦头。那几年他不仅黑了瘦了,平时都不能回家,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来。父亲对大哥要求很严格,他总说大哥是男子汉大丈夫,以后是一家的顶梁柱。魏国公的儿子要比一般人更能吃苦,不能是个败类。大哥是哥哥,以后等我嫁了人要是不想受人欺负还要有哥哥撑腰,娘家人就是为了保护我的。其实那时哥哥才十来岁,爹爹就在培养他的责任心和毅力,要哥哥在军营里混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本来小的时候哥哥不是这种吊儿郎当的性子,可能是为了保护自己吧,在军营里没有乐观的心态和强大的心理如何能生存下去,我从来不觉得哥哥是不知廉耻、任意妄为,大概是我很了解他吧,从小就一直保护我的人。 大哥回来之后虽然行为上不拘小节,面上也总是嘻嘻哈哈的。但是仔细观察他的眼睛你就可以发现,他的眼神明亮坚毅,仿佛带着一丝锐利、一丝危险,有一种临危不惧的镇定。他有着自己的信念和意志,有着想要保护的人。可十分热爱军旅生活的大哥最终还是离开军营了,因为他有他的责任,他还要接着学习如何做好一个魏国公,学习朝堂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并且要入朝为官取得皇上的信任。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远离朝廷,去享受自己的一片天地。 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每次一提起军营他的眼里就怀着一种向往之色,又好像想起什么高兴的事情一样连眼角都染上几分笑意,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像现在。 我的眼眶不由得湿润了,为了我肆无忌惮的行径、一直纵容我的性子、维护我的单纯,他其实在背后付出了更多努力吧。只要入军籍就要准备上战场。上战场就需要打仗,军队不养无用之人。战场上刀剑无眼,男子汉本该无所畏惧。可哥哥心中有牵挂,自然不能安心入伍。 “大哥一直想去军营吧”,我看着正在漫不经心地吃着手中糕点的哥哥。没想到他心中有这么多顾虑,大哥前世上战场之前是不是也想了很多,是不是因为我早已家人,所以他才安心去的?“大哥其实不用顾虑那么多,我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 “小妹!”他很惊讶我看穿了他的心思,带着一丝窘迫地看着我。我握住他的手,“男儿志在远方,你是一定要去的,我不足以成为你的绊脚石。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你也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要做。大哥你有自己可以施展的才华,为什么不坚持下去呢,谁说你不能成为一个将军呢,为什么要否认自己,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 大哥先是震惊,后是苦涩、感动、欣慰到最后终于释然了。“小妹,你真是长大了。”大哥的眉毛浓密锋利,脸上棱角分明,嘴角挂着几分浅淡的笑意,那眼里分明有着对我的疼惜。他摸了摸我的头,颇有种吾家小女初长成的感觉,眼睛里有水光涌动。 她别过头去,不想让我看到他软弱的样子。随即调整过来,扭过头对我说,“哼,这么好的姑娘,真是便宜陈家那小子了,不行,我可不能让他轻易得逞。”然后捏了捏拳头,一副咬牙切齿的凶狠模样。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大哥,他是你妹婿。”“你护着谁,陈家那小子吗,他是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太便宜他了,小妹,我可真是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说着脸都黑了,我咽了咽口水,完了完了事儿惹大了。 第12章 管家 薛姨娘第二日果然派李总管如约送来了账本,李总管是苏府中的老人了,据说从我爹当上魏国公以前就已经进府了。时间不短,既经历了新旧两代魏国公的权利交替,又经历了后院里主母姨娘之间的斗争。辅佐爹爹打理府中铺子家产,是个忠心耿耿的老实人,深得父亲信任。 我母亲的嫁妆也一直是他协助薛姨娘在管的,所以这次特意请他过来,希望能从中吸取经验,而且他是父亲的心腹,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同时要抓住这个机会,趁机夺回一直掌握在薛姨娘手中的权力,相信李总管这么精明老练的人物是知道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的。只要我出手,那么薛姨娘的快活日子就可以马上结束了。 “大小姐。”李总管低着头走进来,先向我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李总管。”我同样友好地点了点头,向他表示我的善意,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大小姐,目前先夫人的嫁妆里有十五个陪嫁铺子,其中包括脂粉、绣坊、酒馆、成衣店、古董铺、墨香阁还有一家典当行。其中来客酒馆开了两家分店,成衣坊和古董铺分别有一家分店,铺子里的盈利都很好,其中脂粉铺子里因为有自家的秘方一直推陈出新,所以很受世家小姐们的欢迎。另外还有八个田庄、一千五百亩地,分别种着些蔬菜水果和粮食。五箱珠宝首饰全部都保存完整的放在国公府的小库房里,没有人动过。 嗯,他说的没错。娘当初嫁进国公府时的嫁妆是标准的六十四抬,除了些衣物以及生活用品看样子就是这些了。想来薛姨娘在李总管面前是不敢倒什么鬼的,只要她一个不小心透露出半点占用我娘的嫁妆的意思,都会被李总管详细的告知父亲的。 “不错,你有没有想过把店铺开到金陵周围地区呢,既然有自家的秘方和特色,要想在苏州、无锡、常州、镇江等地占得一席之地也不是不可,最重要的就是推陈出新、不断的尝试才有发展的可能,我们又不是没有本钱为何不往大处做的,固守本业也没有错,但是要想不被淘汰就更要往外发展,可以聘用当地的伙计甚至可以把一些有新意的铺子盘下来,从中慢慢摸索,相信时间一久当地人也不会那么排斥外来商家了。” “是,大小姐,我会和掌柜的们商量的。”他眼里仿佛涌动着欣喜和激动的光芒,立马把掌柜的都叫进来,开始讨论具体可行的方案,大家都各抒己见、集思广益,一时屋子里格外热闹。我把他们都请进偏厅,嘱咐翠容备上些茶水解渴,众人纷纷向我道谢,我拿了账本回到书房准备细细翻阅。 账本记录得很详尽,看来账房先生也是些个细心谨慎、精于计算的人,掌柜的看人也很准,能当大用。账本上偶尔会有一些银子用来打赏铺子里的伙计,我也当作没看见。掌柜能够兢兢业业,底下的伙计们也各司其职、勤勤恳恳,偶尔花钱买个忠心也不是不可。而且伙计们大多数都是男子,又是些平民百姓,拖家带口的没理由不多关照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分严苛,也不过分放松,最得下人们的信任。 不过时间一长我就觉得头晕眼花,毕竟第一次看账目,一切都是自己在一步步体会摸索当中,这做生意不也是一门学问吗?只有肯花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学出来的东西才会忘不掉,此时辛苦以后处理起来一定能轻松几分,万事开头难嘛。 只听见外面有人在大喊大叫,“让开!”,就在此时苏锦熹冲了进来,翠容也随后跟着走进来。“小姐,是我没能拦住她,外面的侍卫拦住二小姐,二小姐却说那些侍卫对她动手动脚的,嚷得锦绣阁外的丫鬟婆子纷纷侧首。我没法子只能让她进来了。我告诉她小姐在处理正事,可她就是不听,非要闯进来,请小姐责罚。” 苏锦熹听了勃然大怒:“你这丫鬟太不明是非了,竟敢在主子面前颠倒黑白,还以下犯上,姐姐,你说这是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呀!”“好了,你既然是来找我的,就不要揪住个丫鬟不放。翠容你先下去吧。”我摆了摆手,示意翠容退下。翠容有些不大放心的看了我一眼:“小姐,你有事叫我。翠容先告退了。”可还是听话的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对此苏锦熹只是哼了一声,可那眼神里的意思分明是“我能对她做什么”。 等她走后我便开口问苏锦熹:“你有什么事吗?”苏锦熹是得寸进尺了,我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反而主动送上门来,我不记得自己哪里惹着她了。 “苏锦虞,你太过分了。”她怒目圆瞪,那双美眸狠狠地盯着我。“我娘她做错什么了,你要让她禁足,还剥夺了她管家的权力。要不是我今天过去看她,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那时你太不关心你娘了,昨天这事府里已经传遍了。我有意打压薛姨娘,所以并没有多管。反倒是你,到现在才知道,真是奇怪。看你眉眼间掩不住的娇羞,嘴唇红艳,气色红润,想必昨天又与周大少爷约会了吧。我心里暗自腹诽。 “薛姨娘昨日与邱姨娘争风吃醋,不仅搜遍了她的屋子,还打破了芙蓉阁里的古董,惹得爹爹生气,你不会不知道吧?他是罪有应得,我只是在替母亲尽主母的权力。后宅不宁,那么家宅更不得安宁了。两位都是姨娘却整日为争宠而打架,互相嫉妒,抓住对方的小辫子不放,怎样让别人看苏府的门风呢?还是两位姨娘的德行有缺呢,据我所知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按大宣的历法是可以直接遣送回家的,甚至不存在休妻这一回事。可我念着母亲宅心仁厚,看在她此后爹爹多年的份上饶过她这次。但是为了让她记住这教训知道鲁莽行事有什么后果,我自然要处置她。以免她以后在太夫人和爹爹面前失礼,到时那可真是罪不可恕。”我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神色坦荡,明明就是薛姨娘犯了错,而我的确很公正的处置了她们,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心虚的。 苏锦熹见我如此镇定,眼睛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她倒显得有些不安了。她本来就是听了薛姨娘地煽风点火和添油加醋的一番说辞才一时冲动跑到我这里来的。如今了解了事情发生的经过,见我又这么坦然,自然没话可说。 “苏小姐没有疑问了吧,那么接下来就该我说了。首先,你刚才不经过我的同意就闯进了房间,这是对主人的不敬。其次,见了长姐不知道先要请安,却咄咄逼人地质问我、肆意冲撞,是不是坏了苏府里的规矩呢?第三,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错全部赖在我头上,这是诋毁。你的礼义廉耻哪去了,你只是一个庶女,谁给你的权力敢这么对我说话,薛姨娘就是这么教你的吗?冲动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是不是要我在你出嫁之前请个教养嬷嬷,好好教教你规矩。把《女诫》再温习一遍?以后嫁到了婆家,也要对家里的长辈和夫君大喊大叫的吗?出身魏国公府就更应该严格约束自己,做一个知书达礼、懂得进退的大家闺秀,而不是一介莽夫。你的素质呢?回去好好反省吧。” 真是色令智昏,一个周墨言就把她给迷得神魂颠倒,连事理也不明了。怎么会这么冲动急躁,难道是她见我有所转变,所以按耐不住了?说到底还是她太护短了吧,听见姨娘被这样责罚,面子上挂不过去。想到这里,我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你,你,我……”她瞠目结舌,脸上像火烧一样。嘴里结结巴巴的,不知该说什么好。想我前世也经常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现在她也这样,我心里觉得好笑的同时也很解气。 “如果不想我再罚你,现在就立马回去。”说完我又去翻我的账本,还有些陈年旧账没来得及看。于是不再理会她。 她见我这么云淡风轻地坐在那里对她孰若无睹,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于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扭头就走。这时翠容正好端了一杯热茶进来与她撞个正着,那热茶更是全都泼到她的衣服上了。她烫得够呛,骂了一句贱人,哭着跑了出去。大概是觉得太丢人了吧,也没再多说什么。我摇了摇头,觉得苏锦熹地运气实在是不好,最近还是不要再招惹她了。 翠容先是委屈地叫了我一声:“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我笑着说:“没事。”我本来就爱在夏天喝热茶,降温的作用很好,也不是滚烫的开水,烫不成什么。“这不怪你,是她自己太倒霉了。”说着我便笑起来,翠容见我笑了,她也跟着笑了,结果我们两人都哈哈大笑,苏锦熹那边却是火冒三丈。 “小姐,您没事吧。”等我终于止住了笑,翠容走过来对我说。她怕刚才屋里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心下有几分担忧。“没事,我很好,过来帮我磨墨吧。”她见刚才苏锦熹气成那样,心里也信了几分,于是不再多说。 我要把娘的嫁妆里有什么和庄子店铺里的收支自己在抄录一份,牢记在心,省得以后若是有人糊弄我时,我却全然不知。我熟练得写起梅花小篆,字体清秀婉约,很是好看。再加上我此时心胸开朗,字也自然透露出几分大气。 “咦,小姐的字何时这么好看了,大少爷经常说小姐的字像是蚂蚁爬出来的,看来也不是这么回事呀。”翠容很天真很诚实地告诉我。我不禁抽了抽嘴角,我以前的字是有多么难看。“啊,那是我前一段时间偷偷练得,是不是好多了。”我状似不经意的说,心里却捏了一把冷汗,怕一个不小心露出了马脚。 “何止是好看,简直像是两个人写的。不过奴婢居然没有发现,看来是奴婢的疏忽了,请小姐责罚。”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向我请罪。 “没事,没事。这事连我大哥也不知道,你不必自责。”我抹了一把冷汗,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没被发现。 第13章 质问 临近中午的时候,我这才从这堆账本里起身,这些账务先是告一个段落了。我伸了伸懒腰,准备用膳,今日就不去容景堂了,早晨已经请了安。反正此时也有人陪着,我乐得自在。可我也奇怪苏锦熹就这么回去了吗,以她的性格不会就此罢休才是。果然被我料中,中午才眯了一小会儿,就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我睁开眼听见外面有人喧闹,准备叫翠容服侍我起身。就见翠容推开门说:“小姐,你醒了。周少爷正在外面闹着说要进来,我让侍卫把他给拦住了。您是见还是不见,看他的样子像是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呢,小姐您可得小心着点。”她走过来扶住我。 “见,为什么不见?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今日之事不解决,日后还会有麻烦。”周墨言如此正义凛然,我就要挫一挫他的锐气。走到门口,右眼皮却跳个不停,心里也十分慌乱,总觉得有什么坏事要发生。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气,定了一定,对翠容说道:“马上派人通知陈二少爷过来。”我的预感一向很准,有事就是有事,自己既然不能解决就万万不会逞能。 “是,小姐,我这就派人去陈府。”翠容也察觉到有些不妥,立马出去找人。 我强自镇定下来,屏气凝神,紧紧抓住自己的袖子,昂首阔步走了出去。我叫侍卫们都退下去眼见着周墨言领着苏锦熹怒气冲冲地往我这边来。 “周公子,今天是怎么了这么着急。一个个地都跟中了邪似的往我的院子里跑。我既不是磁石,你们也不是钉子,干吗都要来见我呢?”我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好不轻松的对他说。 “你,苏锦虞,熹儿脸上的伤是不是你打的,听说你还唆使丫鬟往她身上泼热水,你是不是疯了?你好不讲理,和熹儿说话吃了亏就想打人,魏国公是怎么教你规矩的,你可真是野蛮!”他气得不行,一上来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没错,是狗血。那张丰神玉朗的脸上怒不堪言,眉毛紧皱,一脸嫌恶的表情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真应该叫全城以为周公子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爱慕他的女子都来看看,周墨言也会露出这种嫌弃的表情。 他是在嫌弃我什么,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上午我对苏锦熹说的话,他简直是原样奉还给了我。一口一个熹儿是有多腻歪,在人前也不知羞耻地叫着一个女子的闺名。在看苏锦熹的脸上不知是什么时候多出来个巴掌印。仔细观察她的脸,上面并没有红肿,而那三道巴掌印则是用红色的胭脂涂上去的,可以以假乱真。就是我不仔细看也察觉不出什么,更别提周墨言了。 “周公子这样跟我讲话就是知礼数了吗?看来周府的家教也不怎么好。还有你哪只眼睛见着我打了她,你问问我这锦绣阁上下的丫鬟婆子哪个又见着她的脸是我打的。你就这么相信她的一面之词吗?你怎知他不是在骗你,不是在借你的手给自己出一口恶气。你可知画皮画肉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她要真是个心地善良宽厚的女子,为何不息事宁人,尽力遮掩呢?这等丑事还要闹的人尽皆知,我可是她的长姐,非要让整个金陵的人都要知道魏国公府的两姐妹相看两生厌吗?怎么反倒跑到你这个外人面前哭诉,她怎么不敢告诉太夫人呢?还是怕别人拆穿她的诡计?你又怎知她没有歪曲事实,她今日上午就为了薛姨娘之事来我这里吵吵闹闹的,也是像你一样硬闯进来,当我这锦绣阁是什么地方!可她又在听见我讲明事情的原委之后灰溜溜的走了。她是太好面子、心胸狭窄才唆使你来教训我。”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一步步走到他的跟前,大概是我的样子太凶狠,所以他不自觉的在后退。 “不是这样的,锦熹她不是这样的人!”他竭力地反驳着我,潜意识里不认同我的想法,话语却显得那么单薄无力。唉,看来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了他,我不禁叹了一口气。他怎么这么傻,太容易相信别人了,别人谁顺着他,他就相信谁。忠言逆耳这么浅显的道理,又有几人能够明了呢? “周墨言,你只是道听途说罢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与她都只和你认识了短短几天,那你为何不肯信我反而相信她呢?你敢说自己没有听信谗言吗?你就是耳根子太软,像你这样的个性以后到官场上要怎么生存呢?你这样容易被人利用却还不自知,你真是太傻了。&亏我还是这么苦口婆心的劝谏他,当真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当时我报答他终于让我明白这么多事理了吧,况且我也不想浪费大宣朝地这么一个才子。 “这,不可能,我没有!”他的耳根子通红,使劲地冲我喊道。我触到了他的逆鳞。我不再看他,他需要时间来消化。一旁的苏锦熹看我要走,着急的冲他喊道:“不是的,言哥哥,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十分惹人怜惜。“不是的。”他下意识地反驳道。其实心里早已有了几分怀疑。他的神情很是复杂,脸上阴晴不定,反而陷入了沉思。他紧皱着那双剑眉,抿起了好看的唇角。 第14章 落水 我走到石桥上正想沿着此路回去,却见苏锦熹突然冲我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她的脖子上,她则顺势倒在石桥的栏杆上。远远看去,就像我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你干什么,放手!”我用力挣扎,一只手撑在石栏上。她虽然比我小了两个月,可力气却比我的还要大,我一时挣脱不开。她马上冲着周墨言喊道:“墨言,救我,姐姐想要掐死我!”她面带惊恐,语气惊慌失措,大口地呼吸,好像我掐得她喘不过气一样。 我暗叫一声“糟糕”,他肯定误会我了。这个女人真是狠毒,我刚才没有揭穿她已经是给她留了几分面子,她却如此不知好歹,要陷我于不义之地。 周墨言见状立马冲过来,嘴里还喊着:“苏锦虞,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都是你在挑拨离间!熹儿,你别怕,我这就来救你。”这下好了,他不用再苦苦思索谁对谁错了,立马认定了是我的错。看来我刚才真是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简直是对牛弹琴,下次可不会这么好心了。我怒极反笑,周墨言这个人,我敢断定他这辈子也成不了器。 我还在与她纠缠时,周墨言已经跑过来,一把推开我,把苏锦熹抱在了怀里。用轻柔的话语尽力地安抚着她,用手轻轻拭去女孩儿脸上的泪痕。而我这个“恶人”,却重心不稳一头栽进了桥下的莲花池里,真是狼狈至极。我囧了一下,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心里还在想着:这回可算见识了什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栽入莲花池碧绿的湖水中时,我还在暗自庆幸着,幸好是夏日,我就权当是洗了个澡吧。可却忽略了这莲花池旁有绿树环绕,况且这里是阴面,相当于是秋天。避暑倒是极好的,要是栽进去可就不美了。这湖里的水冰冷刺骨,尤其是对于我这略显单薄的身子。于是我一开始还在拼命挣扎,到后来渐渐冻得手脚麻木。我的行动开始变得迟缓僵硬,我听见有人大喊救命,那是翠容的声音。还有人喊着我的名字,应该是大哥和爹爹。还有人跳入水中的声音,会是陈延庭吗,是他么?我一直憋着气奋力划水,可肺里的空气却逐渐减少,我逐渐地失去意识,终于感觉到一丝恐惧来临。 我不知道的是:岸上的苏锦熹和周墨言趁着人群混乱的时候,一个跑回了自己的房间一个逃似的出了府。太夫人听了消息也是担心不已,非要过来,被苏敬谨给拦在了容景堂门口。苏彻不会游泳,在岸上急得上蹿下跳,大骂那些侍卫丫鬟们都坐视不理,他既想要去把苏锦熹和周墨言给拽出来问个清楚,又担心我会溺水,只能在湖边走来走去。那些个丫鬟婆子纷纷跪下,连大气也不敢出。苏敬谨拦下太夫人后又匆匆赶过来,也是束手无策。听见翠容叙述事情的起因及后果更是怒不可言。薛姨娘得知此事与苏锦熹有关更是吓得连门也不敢出,容景堂更是不敢去了。只能跪在菩萨面前保佑此事不会牵连到自己。 陈延庭在得知我落水的那一刻起便马上跳入湖水中救人,是他托着我的身子往湖边游去,把我先推上岸,自己再奋力从水跃起。然后他抱着我的身子跑回锦绣阁的寝室,还把脸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道:“小囡,没事的,不要怕,我在这里。”他用力地用自己冰冷地唇吻着我苍白的额头,用他和我相比稍显温热地脸庞蹭着我的脸颊。把我轻轻的放在床上,用被子捂紧,怕我会发冷。抓住我的双手不停的用力摩擦,想要它们能够暖和过来。当他看到我那双放在他温热掌心的瘦小可怜地小手时,恐惧、慌乱、担心、痛心、焦虑都在一刻向他袭来,他紧紧的攥着我的手,害怕得流下热泪。 “小囡,你会好的,不要担心,我在这里。”他把我的手贴近他的脸颊,想要将温暖透过掌心源源不断地传到我身上。他的那双修长的大手居然在微微颤抖着。是的,陈延庭在害怕,害怕会失去我。他连上战场都不怕这时却为了我流下眼泪。他还在一直念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小囡,小囡,快点醒过来……” 后来翠容告诉我他那时就像疯了一样,眼神呆滞,嘴里只是念叨着我的名字。他去湖里救我,身上都湿透了也不曾离开我的床前一刻。后来还是爹爹叫他去换一身衣服,怕把寒气传到我身上。片刻的功夫又马上赶回来,半夜里我发起高烧,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他就一直说:“小囡,别怕,我在,我一直在这里。”甚至亲吻我的额头,也不顾众人都在屋里。爹爹见此只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而哥哥的神色复杂,本来一个男子是不好留在女子闺房的,但他们谁也没有说什么。翠容说幸亏屋子里烧着暖炉,而周延庭的身子强健又让他灌下了一碗姜汤,所以并没有发热的症状出现。 他不知道的是,我陷入了一个梦魇。 第15章 梦魇 与其说它是一个梦,不如说它是真实发生过的。这是哪里,我突然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床上还有一个我躺在那里,而且还有人伏在我的身旁哭泣。我的身子,我明明好端端的坐在这里,他怎么在那里哭呢?再看,我不由得得出了一个结论——我的灵魂出窍了。自从我经历了重生以后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我不敢想的,所以此事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而躺在床上的那个我正是我前世二十二岁时死的模样。面容憔悴、体型消瘦,俨然一个久病在床的人。 那个伏在我身旁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眼底下有阴影、衣冠不整、下巴带着青色胡渣的人不是陈延庭还能是谁?我的心不由得绞痛起来,那个傻瓜还有什么好哭的,我这种女人死了就算是除了个祸害,为我哭真不值得。看着看着,我自己竟然也哭了,对此我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我站了起来,蹲下身子抱住他,“小哥哥,你不要再哭了,你哭得我也伤心的不得了,我就在这里,我没有死。”可是我却忘了,他看不见也听不见。我很痛苦,心上像是被凿了个口子,鲜血直流。 这时,大哥、大嫂、爹爹和翠容都走了进来,神色肃穆。大哥上去安慰了他:“子钦,你的心意想必小妹都会知道,你让她安心走吧,你要振作起来。”爹爹的脸色青白,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叹了一口气:“都怪我,不该让她嫁进周家。我早看出来是她一厢情愿的,我以为时间一久,会有感情的。没想到……”接下来的话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我忍不住抽泣,就差扑在爹爹身上了。大哥忍不住哽咽地说道:“是我这个哥哥没做好,没能保护好妹妹,我多次去看她硬是没发现她的异样。周墨言与她貌合神离,我却没能放在心上。我真后悔!”说着,一拳打在了柱子上。姜菀走过去安慰他,脸上也带着些泪痕:“这不是你的错,这也不是谁能料到的事。人各有命,天意难测啊。” “唉,延庭,你,唉,再让他待一会儿吧,他心里也不好受。”爹爹说着,摇了摇头走了出去。随后,哥哥和嫂子也离开了。最后,翠容上前,神色悲戚地说道:“小姐嫁到周府这些年就没有过过好日子。其实我知道,小姐心里早就已经后悔了,她后来总是对着窗子发呆,每每都是望着将军府的方向。陈二少爷,奴婢先告退了。”然后似是不忍再看他一眼,关上房门走了出去。 陈延庭听到这句话肩膀微微一动,又弯下了腰。 “小囡,我的小囡,……”他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只竹蜻蜓,轻柔的摸着它,像是在摸一件珍宝。他突然傻笑起来,“小囡,我的小囡。”他就这么傻笑着,到最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紧紧地抓住一边的门框,指尖泛白,连门框上的木刺扎进了手里也不知道。 他就靠在墙上傻笑着,我就站在一旁傻看着。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下来,他终于站起来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几分狰狞,那双好看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恨意。他说:“周墨言,都是你!”他提起身旁的剑就往外跑,一口气冲出了苏府的大门。从小厮那里抢过来一匹马,直奔金陵的城门。怎么会突然这样,我紧随其后,惊慌失措地牵起一匹马跟上去。其实我是会骑马的,前世是哥哥教的我,我只是为了多和他相处才骗他的,前世的陈延庭是知晓的。 他要去哪,不会是京城吧,这么远的路,他要一路骑过去?我难以置信,本想冲他喊,却突然想起来他听不见我的声音。没有办法,只能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北上。途经多少座城我已经记不得了。累死了几匹马更不知晓,他只能一趟趟去马行里买马几天几夜没有睡觉连眼里都布满了血丝。有时撑不住会在郊外的野地里躺上一两个时辰,喝上几口水。可是我总觉得他像是个没有灵魂的躯壳,目光呆滞,眼神也没有焦点。和人说话时总是垂下眼睛,声音沙哑。我总是看着他心疼不已,每当他也太过劳累而躺下时,我总是轻轻用手抚摸他憔悴的脸,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声,感受他心脏的跳动。然后靠在他身上,和他一起入眠。 我的睡眠总是很浅,只要他一醒我就立马起来,准备翻身上马,像是不知疲惫。等到京城里的时候我这才觉得手脚酸疼,大腿内侧和手掌心分别被缰绳和马鞍磨得火辣辣的疼。可是没有办法,只要一想到陈延庭还在赶路,我也一直坚持着,不知自己到底能撑多久。我看见他眼皮浮肿,眼里布满了血丝,一头乌丝松散的披在脑后,却又有一种颓痞的美。我来不及多想,他便纵身跳下了马,我也赶紧勒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来。我的双腿酸胀,手脚无力,感觉身体已经不像是自己的身体。 只见他用轻功跨过了周府的围墙,人已经到了府里。我不会轻功,没有办法,只能拖来些装着石子沙砾的麻袋叠起来,最后蹬上去,小心翼翼的翻过围墙,忍着恐惧跳下去,还得小心不能掉下任何一块瓦片。进去之后我已经是满身大汗,再加上一身的土。我好歹也是大家闺秀却从来没干过贼子翻墙这样的事情,不免心里有几分惧怕。可我丝毫不敢耽误,冲着周墨言的寝房跑去。还好我熟门熟路,很快就赶到了。 第16章 报仇 我赶到那里时正见陈延庭一剑刺穿了周墨言的喉咙,心里吃惊的说不出话。我吓得手脚发凉,浑身颤抖,喉咙里像堵了一块棉花一样说不出来话。只见那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喉咙里流出来,汇成一条小水流一直沿着地板流到门外,而他的表情还保持着死前的那种惊恐。我突然清醒过来,原来陈延庭他是想一命偿一命,就等官府派人来抓他,根本就不想逃跑。 原来在陈延庭用轻功翻过周府的府墙之后,便七拐八拐的绕开人群潜入周墨言的房间。此时的周墨言正和苏锦熹躺在床上安然入睡,仿佛之前苏锦虞去世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陈延庭怒上心头,上前一把抓住他的中衣,咬牙切齿、声音像是从喉咙里吼出来:“苏锦虞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才是你的妻子,你居然连她的死活都不管,你还是人吗?” 周墨言一下子惊醒过来,说道:“子钦,你怎么在这儿?”旁边的苏锦熹吓得大叫一声,赶忙用被子挡住自己。 “你不要管我为什么在这儿,我这就杀了芈,为她报仇!”他的双眼变得通红,又因为极度的愤怒显得那张憔悴不堪、披头散发的脸有几分狰狞,他一怒之下便用剑刺穿了他的喉咙。旁边的苏锦熹吓得大喊大叫,显然已经精神失常。这时苏锦虞也赶过来了,就这么呆立在原处,睁大了眼睛盯着陈延庭看。 陈延庭的双眼还是像刚才一样的鲜红,他大口的喘息着,胸口不断的起伏,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他一把扔下了那只染了血的剑。铁剑与地面碰撞发出铿锵有力的声响,在夜晚月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阴冷,周身透露出一股逼人的寒气,那是陈延庭在战场上杀敌的宝剑,此时却用来结束了他的好友的性命。他无力的瘫倒在地上,深深地低下头去,沉默的坐在那儿。 此时的周府灯火通明,所有的人都被苏锦熹的那声惨叫给引来了。我再也忍不住那无法遏制的心痛,冲过去抱住他,即使他感受不到我的存在我也要抱着他,我不能留他一个人来承受这么多痛苦。 我的眼泪止都止不住,不停地往外流,我捂住嘴,心里更是悔恨交加。我只能看着他被人指责、被人谩骂,最后押入大牢。看着他接受审讯、签字画押,一见几天的不合眼,更别提有什么食物和水了。他全都招了,就等着官府判他死刑的那一天。看守他的狱卒说:“啧啧,这还是位大名鼎鼎的将军呢,为了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看他的样子不会是傻了吧。”所有人看着他的眼光都带满了鄙夷、不屑,或者惋惜、怜悯,上一刻还受着万民的追捧和钦佩,而下一刻便只剩下了嘲笑讥讽,真是人走茶凉、世态炎凉啊。我不禁冷笑,连我都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就这么陪着他,眼睁睁的看着他接受世人的谴责 可陈延庭呢,他就这么一语不发的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下是潮湿发霉的茅草,这么冷的天却只穿着一件做工粗糙单薄的囚衣。谁能想到他也曾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和锦衣玉食的世家少爷。 我慢慢的走向他,神情麻木。我蹲在地上,听见他不停地低声叫着我的名字:“小囡,小囡……”我拨开他额头前的碎发,发现他的身子一直在轻轻颤抖着,额头滚烫,却发着冷汗。本是多么玉树临风、飘逸俊朗的男子,现在却像一个乞丐一样狼狈不堪,我又一次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紧紧盯住我的脸,就像一个迷失在沙漠里人在饥渴交加之际却突然找到了一片绿洲。下一秒他把我搂在怀里,凑在我的耳边说:“小囡,是你终于来看我了么?你不知道,你走之后我有多么想你,我很想你,你是来接我的吗?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报仇了。” 我先是震惊他就这么突然看见了我,随后想到,只有将死之人才会看到我不是吗?也罢,如果死亡能让他的痛苦减少一分,那么我宁愿他就此死去。 良久,他才扶住我的肩膀,让我的脸与他的相对。我微笑的看着他那张瘦骨嶙峋的脸,用最温和的语气对他说道:“是呀,我来看你了。” “小囡,我很高兴。你看,我拿了什么?”他像小孩子献宝一样把他一直装在怀里的那只竹蜻蜓拿出来。那只竹蜻蜓早已破旧不堪,他却还是那么珍惜。他带着一脸讨好的笑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希望我能够喜欢。 这个痴心的男人,为什么我上辈子就是看不见他的真心呢?有时我真的很恨自己。 我忍住即将涌出的眼泪,极力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对他说:“小哥哥,我好喜欢。” “小囡”,他带着惊喜的眼神看着我,“你终于认出我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也不会想起我的。” “是呀,小哥哥。”我忍住心头的苦涩,竭力露出自己的笑容。我看到那双美丽的凤眸带着毫不掩饰的爱意看着我。我看着他渐渐的靠近我,扶住我的后脑勺,我则勾住他的脖子,我们两人的唇紧密的贴合在一起,汲取着对方唇上的温度。直到……他的嘴唇逐渐冰冷,他原本高大的身躯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笑着流下眼泪,真好,我们可以永远的在一起了。我靠着他,望着牢房上方那个窄小的天窗里的一角天空。下辈子,下辈子我们一定在一起…… 第17章 醒来 苏锦虞再次睁开了眼睛,外面的天空还是黑暗的,这是夏日里一个寂静的夜晚,窗外的知了在不停的叫着,宣召着天气的炎热。身下的枕头一片湿润,身上盖着厚厚的一层紧被。她的手一动,刚打算坐起来,发现有人攥着她的一只手,交握在锦被里。那只手的主人感觉到她这细小的动作,立马抬起头来看她,那双惺忪迷人的睡眼正对上苏锦虞清澈明亮的双眸。 看见她醒来,陈延庭的眼底浮现出欣喜的笑意,先是松了一口气,又马上紧张的打量着她,问道:“小囡,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饿不饿,我叫人来给你去厨房熬粥。”说着,就要起身,苏锦虞却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不肯放松。他察觉到苏锦虞的紧绷,马上坐在床沿上开口问他:“怎么了,小囡,哪里不舒服,告诉我,嗯?”他一脸紧张的看着苏锦虞,目光柔和,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小脸。 苏锦虞不吭声,只是突然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缠在他的身上,紧紧地搂住他,像一只需要人安抚的小猫。 “怎么了,小囡?”他赶忙扶住苏锦虞的腰,让她牢牢的趴在自己身上。“是不是吓着了,不用怕,你的小哥哥在这里。”他还是提心吊胆的,耐心地去询问她。苏锦虞仍是不说话,两只大眼睛眨了又眨,却是一直盯着他看。 他反而紧张起来:“小囡,你怎么了,有什么事记得跟我说。我去叫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好吗?”他终于发现苏锦虞的反常,一脸的焦急,眉头紧皱。他说着就要把苏锦虞的胳膊从他脖子上拿下来。可是只要他一动,苏锦虞便死死的缠在他身上,怎么做也不肯放手。连眼睛里都挂着几滴泪珠,可怜巴巴的看着他。他看着苏锦虞瘦小苍白的脸庞和带着几分湿意的眼睛,马上心疼起来,他低声问了一句:“小囡,可以吗?” 苏锦虞摇了摇头,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还把她自己娇嫩的小脸贴在陈延庭的脸上,撒娇似的蹭了蹭他。陈延庭的心里顿时软得一蹋糊涂,满满的都是喜悦和爱意。“小囡,我不走,我去叫丫鬟进来可以吗?”她想了想,还是终于点了头。 听见屋里有人在叫她,守在寝房外面的翠容立马清醒过来,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只见自家小姐紧紧攀住陈二少爷的脖子,一连警惕的看着来人。 翠容的脸先是红了一红,随后又眼眶发酸,带着几分哽咽的快步走到苏锦虞面前,说道:“小姐,您总算是醒来了。大少爷和老爷得知您落水的事情都急得不行,一直在屋外守到半夜才走的。老夫人知道了还想要赶来看您,可是被老爷给拦住了。我去通知陈二少爷之后马上就赶了过来,可还是晚了,都是奴婢的错,请小姐责罚。”结果半天没有听见有人说话,刚要抬起头来,只见一只温暖的小手在抚摸着自己的额头。“小姐”,翠容不由得热泪盈眶,小姐心里还是不怪自己的。 就在这时,只听见陈延庭不自在的咳了一声:“翠容,快去叫大夫过来,说小姐醒了。”“是,我这就去。”翠容利索的应了一声,立马擦干眼泪,站起来走出房门去叫大夫。 陈延庭又在苏锦虞的耳边低声问道:“一会儿大夫来了,你这个样子可不好,不如先躺下歇会儿,我就在你身边守着你。”苏锦虞顺从的躺了下来,他给她盖好辈子,可还是紧攥着他的手不放,陈延庭也无可奈何,但见到她如此的依赖自己,也就由着她来了。 她静静的躺着,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转来转去,最后视线又落到陈延庭身上,不再离开。他们在锦被下的手还是交握在一起。陈延庭已经习惯了她这么看着自己,心里只是在想:看来小丫头的精神回复的还不错,可大病之后身体必然会虚弱几天。她这么一番折腾,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一会儿先让人熬一碗粥送过来,生病要吃的清淡一些,才有助于恢复。 不一会儿,赵大夫和闻讯赶来的苏彻以及苏敬谨都来齐了。苏敬谨看着如此苍白瘦弱的女儿,不由得老泪纵横。而苏彻则赶在大夫面前先一步向着苏锦虞扑过去,想要看看自己的妹妹有哪里不妥。而苏锦虞见苏彻扑过来,立马往陈延庭的身后躲,手中紧紧攥着陈延庭的衣服,那上好的布料在苏锦虞手里被揉成一团,他也毫不在意,只是目光追随着身后的苏锦虞,神色温柔怜爱。又对苏彻说:“子询,你这样会吓着她的。” 本来苏彻就不满意陈延庭留在自家妹子的房间,若不是见苏锦虞当时紧紧抓住陈延庭的手,嘴里还不停的喊着他的名字,他才不会让陈延庭待在这儿。如今见到这种情况,心里更是气了几分,于是粗声对陈延庭吼道:“你给我让开,她是我妹妹,我们家里的事用不着你这个外人插手。”说着就要去把他推开,苏锦虞见状立马紧紧搂住陈延庭,苏彻怕伤着自家妹子所以不敢再随便动手,自然是气得火冒三丈,陈延庭则在一旁憋笑。三人正僵持着,只见那赵大夫过来:“大少爷,老夫这就替令妹诊断,请您让一让。” 可恶,我堂堂国公府大公子,就这么□□裸的被一个庸医给嫌弃了,心里这么想,但还是不情愿的往旁边挪了挪。一双锐利的鹰眼紧紧盯着赵大夫手下的动作。那位大夫不禁背脊发凉,冷汗直冒。但还是硬着头皮上了:“请大小姐伸手,容老夫诊脉。”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动静。他抬头飞速的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陈延庭拍了拍苏锦虞的后脑勺:“小囡,让大夫帮你看一看。乖,伸出手来。”苏锦虞听话的伸出手,而一旁的大夫马上搭上一块白绢,细细诊断。 苏彻见到又是气得不行,陈延庭何时能这么使唤自家妹子啦!这个小妹真是不争气,就这么听他的话?于是冷哼一声,撇了撇嘴,不再言语。赵大夫半晌才冲着苏敬谨说:“依老夫所看,令媛昨日落水受了惊吓,所以才暂时失语。而且昨日令媛的脉象混乱,后脑勺可能撞到了池底的碎石,嗯……有些影响她的行为。举止可能会……嗯,怎么说好呢?” 苏彻听不下去了,想大骂那个庸医又碍于苏锦虞受了惊吓而不得不降低声音:“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回春堂里最有名的大夫了吗?难道连病都诊断不出来?” “当然不是,老夫只是在斟酌用词而已,你若是要让我直说,那么我就告诉你,令妹会变得痴傻……”他一出声,周围的人皆是沉默不语。苏敬谨先是叹了一口气:“哎,我这是造得什么孽呀叫我怎么有脸面去黄泉之下去见她的娘亲唉。” 苏彻也反应过来了,他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冲上去抓住赵大夫的衣领:“你说什么,你这个庸医!再给我好好诊断一次,我不相信我的妹妹会……”余下的话他是再也说不出口了,只是一遍遍的重复着最后一句。 陈延庭听到赵大夫说的话心里也是又惊又痛,却感觉苏锦虞紧紧的抓着他的袖子,带着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仿佛自己下一秒就要抛弃她一样。看到曾经活泼灵动的苏锦虞变成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泛起苦涩,心痛得无法言语,只能搂住她,尽量安抚着她的情绪。 一旁的翠容早已哭着跪倒在苏锦虞的床下,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小姐”,而苏锦虞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陈延庭的怀里,任由他安抚着自己。 “等等”,此时那位被苏彻抓住衣襟不放的老大夫总算是缓过来一口气,咳了一声,接着说道:“请诸位不要着急,老夫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这位小姐只是暂时会这样而已,顶多会持续一年半载就可以好了。后脑勺的淤血散去,失语的问题就没有大碍了。可她到底是一年之内恢复还是半年就要看你们怎么做了。”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魏国公不再怨天尤人了,苏彻也是满心欢喜,翠容的哭声戛然而止,只是还带着些许哽咽。陈延庭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两团火焰,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苏锦虞,苏锦虞此时正玩着陈延庭的手指。“小囡,乖,看着我的眼睛。”苏锦虞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乖巧的和他对视。“我一定会让你尽快好起来的,相信我。”最后陈延庭先笑弯了眼,苏锦虞见他很高兴,自己也跟着笑起来。 苏彻高兴之后马上质问起赵大夫:“你这个老匹夫,怎么不一次把话说完整,害得我们都虚惊一场。“咳咳”,又见那赵大夫咳嗽两声,苏敬谨马上上前向他致谢。赵大夫一扬手,打断了他,接着说道:“令媛的后脑勺里的淤血不出三个月便能散去,可依脉象来看,令媛的精神像是受了很大的刺激,所以需要多加开导,切不可再刺激他了。还有……” 这时苏彻已是气得跳脚:“都是苏锦熹和周墨言那对狗男女干得好事,一定是他们!不知他们是如何吓唬我妹妹了,我这就找他们去算账。”话音刚落便要冲出门去,苏敬谨见状立马拦住他:“站住,你去有什么用,给我坐下!赵大夫的话还没说完你就急着跑出去,这是什么时辰,你也不看看。”陈延庭听到苏彻的话也是情绪激动,手指紧握成拳,目光狠毒。苏锦虞看见了,立马掰开他的手,和自己的手握在一起,放在唇边亲了一小口。陈延庭见此目光变得柔和起来,苏锦虞又爬到他的正面紧紧的搂住他,还用手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陈延庭此时已经是哭笑不得了,哪里还有什么怒气。 赵大夫接着说道:“苏小姐是胎中不足,所以比一般人更加虚弱。贵千金每次,咳,葵水将至时一定是腹痛难忍,以后会影响生育也说不定。这得慢慢调理,不可冒进。”苏彻看了翠容一眼,翠容点了点头。陈延庭与苏彻均是皱了皱眉,陈延庭的心往下沉了一沉:“那依您看来,该如何用药呢?”那老大夫思索片刻,写下两张药方。 “贵千金的身子孱弱,要用温和的药慢慢补,细细调养。这药先用上半年,再换另一张药方,起码要喝上两年,方能调理过来。若是佐以药膳则效果更佳,但万万不可用人参这类的大补之物,令媛的身子娇弱,受不得的。平时也要忌生冷辛辣之物,多吃消炎滋补的食物才是。甜食或是咸食倒是可以的。”众人皆是听得用心,苏敬谨还让身边的小厮把赵大夫说的话全部记录下来,再派人叮嘱厨房说:“大小姐的食物一定要做成清淡滋补的,每日记得准备一些蜜饯送过来。”那小厮应声说“是”随后退下。 苏敬谨嘱咐完小厮立马上前向大夫作了一揖,又接着说道:“那就多谢大夫救小女一命,请随我到书房一谈。”正要离开,只见苏敬谨回过头对苏彻说道:“彻儿,切勿意气用事。虞儿的事我会告诉太夫人的,锦熹自然有太夫人处置。还有周府那里我改日便去拜访。哼,一定让他们还我女儿一个公道!我魏国公府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欺负了去的,此事你不必再插手,这事我自会处理。”苏敬谨玩弄权术二十多年,这等威严和气势自然是不容人小觑的。苏彻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有爹爹出手,他自然不必多管。于是苏敬谨和着大夫一前一后离开。 第18章 处置 此时只剩下苏彻、陈延庭、苏锦虞和翠容四人留在屋子里。苏彻先开口道:“喂,你还不回去睡一觉,看你也快坚持不住了,这里有我守着就行了。” “不可,我要守在这里。如今虞儿这副样子,我一刻都不能离开。”陈延庭握住苏锦虞的手,眼神坚定的说道。 “我说你别太过分了。你一整夜都待在我妹妹的闺房中,吃了她一整天的豆腐了,你还嫌不够。难道她要是一天不好你就一天赖在这屋子里不走吗?你置我妹妹的清誉于何地?要是有一天你扭头走了,那我妹妹还嫁不嫁人呀!你当魏国公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告诉你,绝对没门,别说太夫人和我爹,就是我也会不同意的。”苏彻无不嚣张的对陈延庭说道。 陈延庭也是面露沉重之色,像是在思考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苏锦虞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刻扒住陈延庭的脖子不松手,使劲往他怀里凑。陈延庭见状立马托住她的后背,怕她从床上摔下去。苏锦虞整个人都被他高大的身躯包围主,显得格外娇小可人。 陈延庭扭头对苏彻说:“你看,小囡她离不开我,所以我不能走。明日我便让我爹来魏国公府提亲,我……可以在苏府入赘。”陈延庭本就是为了苏锦虞的清白才犹豫的,一见苏锦虞这么主动的表示不想离开自己,那自己还有什么好怕的。 苏锦虞先是被自家妹子主动送上门来的一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接下来陈延庭说的话更是让他合不拢嘴。于是我们英俊帅气、风流潇洒的苏少硬是感觉不到自己下巴的存在。只见对面苏锦虞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苏大终是被彻底的打败了。 然后苏锦虞又回过头来看着陈延庭的脸,陈延庭只是宠溺的对着她笑,时不时摸摸她的脑袋,捏捏她的耳朵。再三确认陈延庭不会离开后,又从他的怀里爬出来冲着苏彻伸出双手,做一个要他抱的动作。苏彻立马回过神来,还未有什么动作,一看到苏锦虞那可怜巴巴的小眼神他就心软了。屁颠屁颠的走到苏锦虞面前,从陈延庭的手里接过,抱到自己怀里。苏锦虞也是马上勾住他的脖子,小脸贴着他的胸口。就像儿时的模样,苏彻不由得眼眶一酸,把头侧向一边,不敢再看她。大概这就是血脉相连的力量,只要你和她接触,就可以感到血液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翠容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里更是酸痛不已。小姐怎会成了这般模样,反而回到童年了。翠容自小就跟着苏锦虞一起长大,此时自然是感动得说不出来话。 现在的苏锦虞就像一只听话的小猫,让谁也忍不住怜惜她。陈延庭坐在床边,心里也是一片柔软。 那边厢苏敬谨把事情完完整整的告诉了太夫人,太夫人听见了自然是怒不可言,心里是又恨又悔又怜。恨是因为苏锦熹一个庶妹竟敢联合外人如此欺负自己的长姐;悔是自己识人不清,以为她是个温顺善良的好孩子,结果没想到心肠竟然是如此的歹毒,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还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跟周府的少爷有了什么首尾。怜是可怜自己的亲孙女又是落水又是受伤,自然是心疼不已。只见老夫人一拍桌子,朗声说道:“走,和我去一趟荷花苑,再薛姨娘给我叫过去这回这两个人,绝不能放过。” 苏敬谨见老夫人是动了真怒,也不敢多说什么,于是一行人去了荷花苑。 金荷居 “薛姨娘,不好了,老夫人派人过来了,怕是要去问话。”孙妈妈急急忙忙的从屋外跑进来。 “怎么回事,熹姐儿的事露馅了?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薛姨娘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 “可不是嘛,您是熹姐儿的生母,当然得叫您过去了。”孙妈妈赶紧服饰薛姨娘梳妆打扮。 “哼,现在倒想起我是熹姐儿的生母了。给我打扮得素一点儿,这回我要好好冲着老夫人诉苦。老爷呢,在哪?” “说是跟着老夫人一起去了荷花苑。”孙妈妈答道。 “熹姐儿那可别出什么事好……”薛姨娘嘴里念叨着。 薛姨娘赶到荷花苑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大声训斥着苏锦熹,苏锦熹则在那儿哭哭啼啼的,好不伤心。 “哎呦喂,老夫人哪,我们熹姐儿是犯什么错了,老夫人您要处置她。我们母女俩一直本本分分的,能掀出什么大浪来。我这几日一直在金荷居为大小姐祈福呢,我和熹姐儿可什么都没干呀。”说着说着薛姨娘也开始掉眼泪,哭得梨花带雨的,那张小脸更显苍白了。 可惜老夫人这回是一点儿也不见松口,她气得把茶杯往地下一摔,说道:“都给我闭嘴,我今天不是听你们母女俩在这儿哭的。你可知你女儿跟外人勾结,害得我的孙女儿变得痴傻,这件事我绝不容姑息!” 薛姨娘和苏锦熹一听都傻眼了,因为魏国公在苏府上上下下都封锁了消息,所以她们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薛姨娘的心里不是得意也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咯噔”一下,这回完了,把她的孙女给害傻了,而罪犯就在这儿摆着,她们不就算是完了。不行,不行,薛姨娘一点儿也不甘心。她冲着魏国公爬过去。 “老爷,老爷,我都伺候您十几年了,您看在我们不是夫妻胜似夫妻的份上饶过我们吧。我薛蓉以后还尽心尽力的伺候您,老爷!”薛姨娘扯着苏敬谨的衣服不撒手。 “唉”,一提起“妻”这个字,他就想起自己的夫人,自己这么多年已经对不起他了,不能再对不起她的女儿。苏锦熹连这种谋害亲姐的事情都做的出来,以后还有什么不敢的。他背过身去,不再理会薛姨娘。 “来人,给我把苏锦熹送到乡下的庵子里去,以后便常伴青灯古佛,为你姐姐祈福吧。还有,薛姨娘教女无方生性善妒,送回她昌平的老家吧,不必再回来了。” “娘,女儿该怎么办呢?我不要去庵子里当尼姑,我不去。我还没有嫁人,我还没有得到权贵,我不走,我要留在这儿!老夫人,您开恩哪。我也是您的孙女,您怎么不多为我想想?都是苏锦虞那个贱人,她一定是在装傻,您不能放过她!”苏锦虞哭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她是真的急了,怕自己的一生就这么葬送了,所以她要反抗,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事到如今,你却还想着这些,我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带走吧,我不想再看见她了,回容景堂。”太夫人不再听苏锦熹狡辩,转身离开了。苏敬谨也不再看已经呆掉的薛姨娘,也跟着老夫人走了。 苏锦熹和薛姨娘背大哭着拉上马车,分别送往两个地方。从此苏府不再和她们有任何关系。 第19章 朝局 等处理完了薛姨娘和苏锦熹的事,苏敬谨又匆匆赶往周府。 周府 一个身体微微发福的中年男子正在提笔写字,其字正如其人,每一笔都写得苍劲有力,气势不凡。 这时,书房里走进来一位小厮:“老爷,魏国公府的苏老爷来见您。” “哦?快请进来。”此人正好写完这首诗的最后一个字,自己觉得十分满意,不由得点了点头。见苏敬谨进来,立马迎上去。二人互相见礼。周老爷为人爽朗大气、心中开阔,于是也不多说,便请苏敬谨坐下,拿起书桌上刚刚写好的一幅字让苏敬谨看看。 而苏敬谨为人老练,有什么话也不急于一时,见周老爷兴致正好,毕竟是多年好友,也不好扫了他的兴致。于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满嘴清香,是今年的新茶。周老爷这点苏敬谨非常喜欢,有什么好东西从来不藏着掖着,总是拿出来和大家分享,也因此刚搬到金陵没多久的周家也很快占得一席之地。 “苏老爷,我这幅字写得如何?” “嗯,写得不错。你倒是闲了,朝廷的事说放就放,看你这字写得就知道你现在过得真是好不惬意呀。” “是呀,虽然我心宽体胖。可是我性子沉静、不急不燥、心平气和,这自然能够写得好啊。而且你看我夏日里也不出汗,这叫心静自然凉。对吧?” “呵呵,可惜我家里庶务繁忙,人多事多,在这夏天里好不聒噪,让人都睡不得个安稳觉。”说着往头上抹了一把汗。 “原来今日苏老兄是来向我诉苦的牙?没关系,有什么烦心事尽管冲老弟我说,今日我心情好,你就是说上一个时辰,我也不介意。” “哈哈,周兄果然爽快,那我便说上几句。这里面可还有你认识的人呢!”这么一说,周老爷也是起了兴趣,本来兴致勃勃的听苏敬谨讲故事,到后来他的脸色是越来越难看,等苏敬谨三言两语说完,他已是尴尬不已。 “周兄,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但这里面既然有你家的人牵扯,我就不得不说了。我家的二丫头性子不好,我已经把她送走了,绝不会让她去祸害别人家。可本来是家里两个未出阁的姑娘闹点小矛盾也没什么,哪家的姐妹之间还不置个气呀。也许过两天气消了还是姐妹。可你家的小子一插手那可就不一样了,到最后他还和一个女子推推搡搡。本来他一个外男本就不好频繁出入内院,可他倒好还去插手人家姑娘家的事情,可怜我的大女儿呀。她娘亲去的早,我一个人也照顾不好她,等以后清醒过来,还不得埋怨我偏心呀。”苏敬谨苦着一张脸说道。 “这”,周老爷已是羞愧的满脸通红,“我这就去教训那个臭小子去!真是不知好歹,让他到您家里做客,他竟然惹出这样的事情来,我说他昨天怎么就偷偷摸摸的跑回来了,原来如此。苏兄放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他!看我不打上他三十大板,让他长长教训。”说着怒气冲冲的就要出去。 “哎,等等。周兄,既然这样我就先告辞了,毕竟是您的家事,我不好插手。” “苏兄,您慢走。今天我就可以告诉您,我会让他在家禁足半年,好好把那些四书五经再重读一遍,并打他三十大板,看他以后还长不长教训。苏兄,您放心。改日我一定带着夫人上门致歉。” “那就不必了。小女落水受了惊吓,需要静养。要是周兄来前院书房找我,我是一定欢迎的。” “那是,那是,苏兄慢走啊。”周老爷忙赔笑把苏敬谨送走了。 前院书房 “父亲。”苏彻快步走入书房,像苏敬谨行礼。要是只见过平日里苏彻嘻嘻哈哈的一面的人一定大感惊讶,没想到他也有如此稳重沉静的一面。身居朝廷,若没有保护自己的本领,又该如何能生存下去,深藏不露,才会让自己不受排挤。若是那人一上来就优秀的出类拔萃、比旁人高出一等,那可不是生存之道。 苏敬谨正在看从京城暗桩那里寄来的密信,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嗯,坐吧。” “父亲今日叫我来是京城有什么事?” “如今二皇子党灭,二皇子被废为庶人了。” “哦,那看来二皇子是再无翻身之力了。” “嗯,可右相大树根深,岂会在一朝一夕之间毁于一旦。而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况且右相怎会是那匹瘦死的骆驼,只要皇后还是皇后,右相还是右相,那么秦家就不会倒。” “那大皇子呢?” “大皇子身后有神威将军,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免不了会遭人陷害。我问你现在还有谁可争储君之位?” “还有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苏彻不假思索的说道。 “嗯,你可知这信上说了什么?它说齐妃被晋为了齐贵妃,突厥的钦察公主被皇上封为了韩国夫人,位同一品内命妇。可马上三皇子和韩国夫人私通的事又被揭了出来,这两件事相隔不过几天的时间。” “哦?那圣上是怎么说的?” “圣上自然觉得很没脸面,圣上有心培养三皇子和大皇子竞争,可惜三皇子也经不住美色的诱惑,如此谏官们就是第一个不同意。有二皇子的例子在先,可三皇子却是明知故犯,自然不能留了。圣上无奈之下只好把韩国夫人赐婚三皇子,搬到了三皇子府里。韩国夫人虽是个一品的诰命,可却只是个空衔。突厥是不会帮三皇子的,如果说可以靠联姻来拉拢关系的话,那么他可是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齐贵妃如今在宫里自然是不好受,听说齐贵妃因为此事已经卧床养病好几天了,她的日子可能还不如是齐妃的时候好过。若是突厥和大宣要打仗,那么不仅是公主要被遣送回去,而且只要三皇子不够谨慎小心就会被别人以叛国之罪上奏皇上,到时三皇子恐怕难逃一死。皇上既然已经留了二皇子一条命,三皇子此次必然是插翅难逃了。圣上不能言而无信,那么天家的颜面将被置于何地?除非三皇子真有逆天行事的能力,能够以利相诱让突厥助他一臂之力,若是他有一个好的谋士,做到这点恐怕不难,怕只怕是引狼入室,到时三皇子绝对做不到力挽狂澜。若是真的到了这一步,那么不仅是他会被万人唾弃谩骂,整个中原都要因为他一人的贪心而遭殃了。” “父亲,那该怎么办?”说到这里,苏彻有些着急了,心里也怕他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了。 “稍安勿躁,我只是告诉你有这个可能。问题是五皇子、七皇子他们会放过这个机会吗,他们一定会斩草除根,但就怕他们除得不彻底或是逼得太急,连狗急了也会跳墙,三皇子若是无路可退了,那么这招一定会适得其反。” “父亲,那该怎么做?”苏彻反而更疑惑了。 “要我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按兵不动,且看鹬蚌相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你可清楚自己最要紧的事是做什么吗?” 苏彻略一思索,答道:“派人暗中鼓动钦察公主逃回突厥,最好是安排她在临近突厥边境时突然染病,暴毙而亡。” “嗯,不错。这样突厥对三皇子便会起疑,但有不至于怪到圣上圣上。若是圣上有心除掉钦察公主这个麻烦,又何必先是封她为韩国夫人然后又费劲心思让皇子和她联姻呢?况且大宣送往突厥的聘礼可是有数不清的金银财宝。不是圣上有多重视此次和突厥的联姻,而是趁机表态。表明自己与突厥合作的诚意,若是突厥先动兵,那可是它不义在先了。要是突厥怀疑这是圣上的疑兵之计,只要仔细一推敲便知道这不可能。这就够他们疑心一阵子了。还有三皇子那里,咱们可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这个麻烦解决了,不仅他会轻松很多,连整个朝廷的局势都会稳妥很多。皇子夺嫡不要紧,就怕突厥此时趁虚而入,动摇国之根本。有国才有家,若是国破那么离家亡也不远了。你要记住一切的紧张和缓和都只是暂时的,朝廷的斗争永远不会休止。只要权还在、势还在,就永远还有斗争。你可明白?” “是,儿子谢父亲教诲。” “嗯,下去吧。” “是,儿子告退。”于是苏彻恭敬的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第20章 松糕 锦绣阁 “小囡,乖,我要回去了,你晚上要乖乖的,记得听哥哥和你爹爹的话。”陈延庭揉了揉苏锦虞的脑袋,嗓音低沉醇厚安抚着苏锦虞那颗焦躁不安、恐惧担忧的心。 虽是如此,可苏锦虞还是不想要他离开,她很害怕,害怕从此不复相见,害怕自己再睁开眼睛这一切都变成了一场梦,醒来她还是不受宠的周墨言正妻,而陈延庭还是那位军功赫赫的少年将军,苦苦地隐瞒对自己不自觉流露出的爱意。 她不想,她不甘心这一切都是假的,她憧憬着,渴望自己可以好好和他在一起,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她想要一次幸福的婚姻,她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她想要报答他的一片痴情,只要再给她一个机会,即使再也没有轮回,她也要爱他,她绝不会再伤害他。 她紧紧抓住陈延庭的手,不愿意、不想、不敢再放开,她努力的抱住他、贴近他,对他表达自己的爱意。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开不了口,如果这就是和他在一起的代价,那她不在乎这条舌头。 “小囡,好了,我该走了,可是我明天还会过来的,你只要睡一觉明天早晨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我,我保证,好吗?” 看着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苏锦虞就会不自觉的陷进去。虽然还是不舍,可自己不能耽误他的时间,万一他讨厌自己了怎么办?她缓缓的松开了手,静静的坐在那里,等待着他的离开。 陈延庭见她松开了手,忽然心里就变得空落落的。可是自己要是留下来,那些下人们会怎么想,传到外面,整个金陵的世家们又会怎么看她呢?一想到这一点,陈延庭的心里仿佛更坚定了:小囡,等着我,明日我就来提亲。他用带着些薄茧的大掌摸了摸苏锦虞细滑的小脸。“小囡,我走了。”于是不再犹豫,快步离开了,那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一直过了很久才消失不见。 苏锦虞的心里很失落、很痛苦,不过她努力压制住了这些消极情绪的蔓延。闭上眼睛朝里躺了下来。 这时翠容推门进来,轻轻唤了两声“小姐”,不见苏锦虞有什么反应,于是她便熄了灯,躺在外屋的一张小榻上,也跟着睡着了。 等到一切声音都消失以后,屋里屋外都是静悄悄的。今日上午,苏彻嫌这树上的知了太聒噪,便命下人用梯子爬到树上打知了,所以锦绣阁上上下下都是一片沉寂。 苏锦虞慢慢的睁开眼睛,她看着头顶那华丽的帐幔总觉得一切都不够真实,所有的美好终将成为梦魇,她不敢睡,怕再见到周墨言那张脸。她怕又是孤单一人,所有的下人都是沉默寡言的,没有人会跟自己说话。那种生活是孤独且压抑的,总有一种淡淡的哀愁笼罩在心头。偶尔看看窗外,听着外面细细的敲锣打鼓声,她那平淡的近乎麻木的心,才稍微注入了一点新鲜的活力。她侧着耳朵去听,甚至屏住自己的呼吸,她努力把头往窗外探去,想着也许自己能看到那高高的长着青苔的墙外一个高举的战旗或者从府外经过的一个颀长的身穿朱色圆领官服的身影。她甚至搬来小凳子站在上面往外张望,那些来送饭的丫鬟婆子一位自己要自尽,立马把她从上面拽了下来,她的脸擦破了皮。她一点夜不心疼,她只是心疼又浪费了一个好机会,能够见到他。 她的眼泪不收控制的掉下来,陈延庭,明日我可还有机会见到你?她就这么想着,却不敢闭上眼睛,因为她知道,闭上眼睛便是一个接一个的噩梦。她早早便起来了,她轻手轻脚的几乎没有惊动翠容,她用屋里的一盆昨日便准备好的凉水打湿了帕子,擦一遍脸。又坐到镜子前,看着哪张眼下有青色阴影、肤色略显苍白的小脸,涂上一层珍珠粉又轻轻扫上一层胭脂,再细细描画蛾眉,最后涂上一层口脂。挽了个漂亮的发髻,再插上一只玛瑙柳叶步摇,真是人面桃花相应红。 “小姐,您何时起来的,也不叫我一声。咦,小姐今日打扮的真好看。”苏锦虞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可一下。 此时有人推门进来。“小囡。”“小妹!”两人齐声喊道。苏彻瞪了陈延庭一眼,先他一步往前走去。 “哇,小妹,你今日打扮起来可真是金陵一等一的大美女。哼,就这么便宜了那真算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双手摆出一个抱臂的姿势,就这么靠在梳妆台上,嘴里嘟囔了几句。 陈延庭只当是没听见,“小囡!” 苏锦虞扭过头来,只见陈延庭里一闪而过的惊艳之色,脸上还是温和的笑意,气质儒雅,怎么也想不到竟是个武将,更想不到他会做出那种事情…… 想到这里,苏锦虞垂下的眼眸一黯,不敢再想。 “小囡,今日咱们去厨房做糕点。你想不想去?” 苏锦虞用力的点头,只要是梦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能?只要是在他面前自己就像是一个笨拙的小孩子,什么都要从头入学,贪婪的享受着他的关心和维护,不知餍足。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站起来,紧紧攥住他的袖子,同时注意着他脸上的表情,生怕他有一丝厌恶。 陈延庭看见她那有些泛白的柔嫩指间,眼底闪过一丝心疼。是我做得不够好吗,才让她这么小心翼翼的,她在担心什么?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苏锦虞马上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她怕他会甩开自己的手,怕他也像周墨言一样嫌弃自己。她不敢松手。 陈延庭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小囡,看着我的眼睛。”她抬起头来对上那双澄澈真诚的眼睛,那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爱意还有藏在眼眸深处的心疼和自责。 于是右手不再紧握成拳,左手也不再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她慢慢的松手,只见陈延庭用他那只温暖的大掌紧紧覆住她的小手,两人的手就这么交握在一起,明目张胆的走出去。路过的丫鬟婆子纷纷低头,只当做没看见,不是她们的事就应该少看少议论。 苏彻跟在两人身后,眼底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笑意,意味深长。三人来到锦绣阁的小厨房,只留一个灶台婆子在那儿伺候,其他人都被赶了出来。 “小囡,今日我陪你做苏州的桂花松糕,很好吃,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过?”他是特意和苏彻商量好的,昨日刚回到陈家就赶到厨房向苏州的点心师傅学习,努力把做法都记在脑子里。虽说君子远庖厨,可是为了小囡,做一次糕点有何妨? “来,我教你。先把粳米粉和糯米粉按三七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然后加入适量冷水,搅拌成干干的粉粒状。小囡,伸手。”他抓住苏锦虞的手伸到盆里一起搅拌面粉。过了一会儿两人身上都是溅出来的粉末,于是陈延庭突然兴起,把手上的□□蹭到苏锦虞的鼻尖上,偏偏苏锦虞在认真的搅拌,对此一无所觉。 一旁的苏彻却坐不住了,“陈延庭,谁让你戏弄我妹妹了?”他冲那两人走去。只见陈延庭在苏锦虞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苏锦虞傻傻的点了点头。转身朝苏彻走来。那双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如此的,苏彻一时摸不清头脑。苏锦虞朝他摆摆手,示意他弯下腰来。苏彻也照做,只见苏锦虞很认真的在他鼻梁的地方留下一道面粉的痕迹,从眉心一直延伸到鼻尖。 苏彻顿时明白过来,合着苏锦虞是被陈延庭给利用了。对于苏锦虞他是气不起来,可对陈延庭就恰恰相反了。于是他大喊一声:“陈二,你太过分了。看我不收拾你!”于是两人你追我赶,这厨房里顿时鸡飞狗跳。那婆子吓得赶忙躲在门后,生怕伤着自己。 苏锦虞却是一会儿担心苏彻,一会儿担心陈延庭,而两人同时施展轻功,看得她眼花缭乱。她只感觉脑子里一片眩晕,摇了摇头。是昨日没睡的缘故吧。于是急忙眨眼,让自己清醒一下。 她想开口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张开嘴巴,却被面粉呛到喉咙,喉咙发痒,又猛烈的咳嗽几声。 这下两人都停下来了,“怎么了,小囡。”“咳咳。”苏锦虞抬头看他一眼,又咳了两声。 “小妹,你怎么了?” “快去倒茶,她呛着了。”陈延庭眉头紧皱,一边拍着苏锦虞的后背安慰她,一边对苏彻说道。 “来人,人都去哪儿了,。大小姐端一杯热茶过来。” “小姐,奴婢这就来了。”一直等在外面的翠容马上去茶水室倒了一杯茶端进来。 陈延庭顺手接过,先吹一吹,用茶盖拂了两下,端到苏锦虞地嘴边让她喝下:“小猫,喝一口茶就没事了,张嘴,我喂你喝。”他像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跟她说话,苏锦虞很听他的话,立马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感觉不是那么痒了。 “还喝吗,再喝两口吧。”他拿着杯子,低声问她。 苏锦虞又低头喝了两口,然后站好,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自己,苏锦虞很开心,她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把茶杯撤下去吧。” “是。”翠容一福身,端着杯子走出去了。 苏彻在旁边直摇头,陈延庭脸皮已经厚到旁若无人的境界了。这可不好,不知道爹为什么要叫他跟来。 “既然没事了,继续做你那个什么松糕吧,就你这速度,历史给你一天时间你也做不出来。”苏彻靠在墙上,无不轻松自在地说。 “子询,不如和我们一起吧。去,小囡,把你哥哥拉过来,我们要让他帮忙和面。”苏锦虞走过去拉住苏彻的手,眼含期待和渴望的看着他,苏彻实在不忍心拒绝。 “既然如此,那我只好勉为其难的答应你了。”他挠挠头,由着苏锦虞把他拉过去。 第21章 提亲 “先把蒸锅里的水烧开,然后在锅里均匀的倒上一层揉搓好的粉,然后再撒上一些核桃仁、蜜枣,就可以开火了。”陈延庭拿起盛着干果和果脯的盘子递到苏锦虞手上,自己端着一盆搓好的面粉,手上沾满了粳米和糯米粉。然后对着苏锦虞仔细的讲解接下来的步骤,苏锦虞则配合着他,用手把核桃仁、蜜枣之类的东西均匀的撒到面粉上。“好了,你做得很好。”陈延庭露出一个微笑。然后转身吩咐:“刘婆子,请你帮忙调整一下火候。” “没问题,没问题,陈二少爷,这些就交给老身吧。”刘婆子马上献殷勤,凑上去添柴加火。 陈延庭和苏锦虞一直站在一旁等候,随时注意着蒸锅。 “你看,等到这层粉快蒸熟的时候,就可以接着再撒上一层粉了。这回交给你,你会吗,小囡?”苏锦虞点点头,又铺上一层粳米和糯米粉的混合物,然后回头看陈延庭。 陈延庭刚坐下不久,又起身,走过去看了看。“小囡做得很好,再撒上一层糖桂花就可以了。”他修长灵活的手指熟练地从罐子里舀出来,均匀的撒在松糕上。对于这些动作好像早就已经烂熟于心。他的眼睛澄澈明亮,专注地看着锅里的蒸糕,认真的样子看得身旁的苏锦虞入了迷。“再盖上一层白色麻布,用大火蒸上一会儿,我们就可以吃了。” 他坐在边上等着,没多久,他便揭开麻布,里面的蒸糕冒着香喷喷的热气,苏彻马上被这混杂着桂花和糯米香气的白松糕吸引住了。 “子钦,没想到你做点心还真有一手!”苏彻先是忍不住夸了他一番,又似乎意识到什么,随后语气一转:“哼,总算没白费本少爷陪你们在这里耗上一上午的时间。”苏彻撇撇嘴,眼睛却一直粘着锅里的松糕,不曾离开。 陈延庭两手分别垫了一块白色的麻布,端起蒸锅,然后把它倒扣在木制的砧板上,脱模。再把蒸锅放到一旁,用刀把蒸糕切成一块一块的,放进青花瓷盘里端出来,摆在茶几上。 “怎么样,小囡,你尝尝看。这是我们齐心协力做成的。”苏彻早就对那盘糕点垂涎欲滴了,于是赶忙用筷子夹起一块就往嘴里放。这时陈延庭喊了他一句:“唉,子询,你小心烫。” 苏彻的手一抖,那块糕点正好掉到茶几上的盘子里。幸好幸好,苏彻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忍不住嘴硬,反驳他一句:“陈延庭,你怎么不早说。我都把它放到嘴边了你才提醒我,不会是故意不让我吃的吧?”苏彻那双美眸里有着显而易见的怒火。 陈延庭很无奈,但也没功夫跟他顶嘴,只说了一句:“我是好心,你想多了。”苏彻也冷哼一声――无论何时他都是傲娇的。然后不再理他,埋头去吹那块糕点。 苏锦虞拿起一块,吹了吹放到陈延庭嘴边,示意他尝尝。陈延庭俯下身,就着苏锦虞的手吃了一口,笑眯眯地靠着她。苏锦虞不禁有些脸红。看着那块还带着陈延庭整齐的牙印的糕点,这会儿只觉得烫手,放也不是,又不能一直拿着。 陈延庭看着害羞的苏锦虞,心里觉得好笑,真像个别扭的小孩。于是他扶住她的手,接着把那块糕点吃完了。那只粉嫩可爱的小手碰到了陈延庭温热柔软的嘴唇上,那温热的舌头舔了膝下她的手指,苏锦虞不禁微微一颤,浑身都像电流流过一样。她把那只手紧握成拳,藏在身后。整个身子僵硬的坐着,因为陈延庭就立在自己面前,她怕稍微动一下腿,就会碰到他的衣袍还有双腿。 坐在茶几的另一边吃糕点的苏彻差点儿噎住,至不至于呀!看着两人一个目光灼热、含情脉脉,俯身靠近她;一个含羞带怯、眼神娇媚动人,害羞得把头扭到一旁。怎么有一种食不下咽的别扭感觉,觉得这夏天冷得自己浑身哆嗦。 “咳,咳,今儿怎么这么冷啊,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于是马上搓搓手臂,想要引起他们的注意。 苏锦虞看了一眼哥哥,只觉得脸都红透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们。 陈延庭倒是无所谓,若无其事的站直了身子,立在苏锦虞面前。 “糕点很好吃,你也尝尝。”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在催眠。苏锦虞禁不住伸手拿起一块放在嘴里,细细咀嚼。真的是齿颊留香,口中充盈着桂花的香气,甜而不腻。色泽莹白,散发着糯米的清香,等它稍微冷却之后,入口绵实而有嚼劲。 “好吃吗,你喜欢吗,小囡?”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期待和欢快。 嗯,用力的点头,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陈延庭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失望,还是被苏锦虞捕捉到了。苏锦虞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为什么有失望? “喜欢就好。走吧,天气太热了,一会儿就还用午膳了,我们回去。”于是拉住她的手,开始往回走。苏彻远远跟在两人身后,慢慢往回溜达。 前院书房 “苏兄,好久不见了!”门口走来一位体型高瘦、气质沉稳,面带微笑、声音洪亮的中年人。 “哦,是陈兄呀,真是稀客,快请坐。苏武,给陈老爷上茶。”叫苏武的小厮立马放下手中的墨砚,准备去倒茶。 “陈兄今日到访,是为何事?”放下茶杯,苏敬谨开口问道。 “苏兄不会不知,今日喔来是为犬子之事,犬子不孝,可他告诉我说自己心系魏国公府的大小姐,于是我今日便来向苏兄提亲的。我知道苏兄为人正直清廉,淡泊明志,想必苏大小姐一定是一位温柔贤淑、善解人意的女子,才会令犬子倾心。望苏兄成全一段金玉良缘。”陈老爷抱拳,笑容里略带一丝紧张和僵硬。 “陈兄客气了,我家小女是唯一的嫡女,平日里有哥哥和我惯着她,性子娇纵、不拘小节、想法单纯,若是嫁到陈家,这,我也是整日的担心呀。”苏敬谨面露难色。 看到苏敬谨这么为难,陈老爷反倒觉得此事有戏了,面上浮现轻松的笑容,他往椅背上一靠,右手搭在扶手上,左手捋了捋胡子。“苏兄放心,延庭他兄长延景你也知道,是朝中的户部侍郎,如今他们一家都留在京城为官,金陵老家中只有我们夫妻二人与犬子住在一起。而内人向来不会对延庭要求太严,苏小姐若是嫁到陈家,内人必定是百般疼爱,绝不会让她受委屈。而且苏、陈两家是世交,苏兄不必担心我们会欺负她的。延庭要是想搬出府单过,我也不会拦他。”陈老爷语气郑重,认真的看着苏敬谨的眼睛,没有丝毫的迟疑。 “那我就放心了,可……小女至今还未及笄,而且我也想要多留她几年。毕竟小女前几日落水受了惊吓,是我照顾不周,想要弥补她。陈兄不会不体谅我这个做父亲的私心吧?”苏敬谨果然是老奸巨猾的人物,果然不会轻易的答应陈老爷的提亲。 陈老爷的笑容有片刻的凝滞,似乎有些不解,但立马答应下来:“当然,当然。” “那既然如此,陈兄不介意等来年小女及笄之后再嫁吧。”苏敬谨再三向他确认。 “那是,那是,今日我来也是先让二人定亲,既然苏兄同意,那我也放心了。”陈老爷也镇定下来,苏敬谨的要求不算过分,为何不猛答应呢? “呵呵,那就劳烦陈兄在明年五月选一个黄道吉日吧。”苏敬谨不再犹豫,算是答应了。 “苏兄尽管放心交给我吧。对了,犬子说要在陈家借住一段时间,说是……要是我不同意他就……就要入赘苏府。犬子无知,望苏兄见谅。”陈老爷老脸通红,面露尴尬之色。 “陈兄,太客气了。就当是两人培养培养感情吧,我不会介意的。剩下的就是两位小辈之间的事了,我绝不会多插手的。”苏敬谨一笑。 陈老爷自然高兴,收起了尴尬之色,赶紧夸他几句:“是,是,是!苏兄心怀宽广,为人开明爽朗,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那今日之事就先这样吧,我也希望陈、苏两家能结秦晋之好,互相勉励。那我就先告辞了。明日便派人来交换庚帖。” “好,陈兄慢走。” 苏敬谨在陈老爷走后喝了一大口茶,又在屋里多转了两圈这才坐下。连伺候的小厮都看出苏敬谨今日心情不错。 再说那陈老爷出了苏府,昂首阔步的上了轿子。里面坐着一位面善貌美的中年妇人,身着孔雀牡丹纹织金妆花缎的褙子和销金刺绣的褐色六幅裙。见他上来立马扶了他一把,然后略有些紧张地开口问他:“老爷,怎么样,魏国公答应了吗?” 那陈老爷嘿嘿一笑,说道:“有我出马,苏家会不答应吗?苏敬谨那老狐狸,他打的什么算盘我还不清楚吗?从小我看着他长大的,他还给我扯皮,只能说道行太浅!”陈老爷啧啧嘴。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们家老二对那位苏姑娘可是喜欢的不行!”那妇人激动得拍手,然后又神秘兮兮的凑到陈老爷耳边:“我告诉你老头子,咱家那小子可是在书房里藏了不少人家的画呢!你派给他的暗卫他都用来去画那个苏姑娘了。从小到大的画攒了一堆,可算是被我发现了,哈哈!那小姑娘长得也是如花似玉、活泼可爱的,连我见了那画都喜欢得紧。”那妇人笑起来就像个小孩子。 陈老爷却气得脸色发黑,开口便大喊:“什么?那小子居然用我精心培养的暗卫出去泡妞?这小子,等他回来看我不收拾他一顿!”说着还顺便挽起袖子,看那架势像是要打人。 可那妇人却不以为然,虽然惭愧自己出卖了儿子,可是她却是最了解陈老爷如何的外强中干。再说,等儿子从苏府回来了也是几个月以后,没准儿连孙子都有了。一想到这儿,陈夫人便放声大笑,心里得意的很。结果弄得在外面驾车的小厮尴尬不已,因为马路两旁的人都纷纷侧目,对这辆马车里的人感到奇怪,小厮低头心想:见多不怪,见多不怪…… 第22章 起疑 前院竹林 “你说你起的是什么馊主意?今日陪她做了一上午的糕点,也没有见她开口说过话。”苏彻靠在一棵竹树上,站在陈延庭对面。 “子询,你不要着急,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并且大夫不是说过她脑子里的瘀血还未散去,你要是想看到效果,只能等到三个月以后了。”苏彻着急了,陈延庭反倒冷静下来。 “翠容说她晚上好像睡得比之前时间要短,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你说怎么办?”苏彻又抛出一个问题。 “不如请大夫开两包安神的药,或者晚上睡觉时点上安神香,也许过几天就没事了。”陈延庭还是很镇定地说。 “可我总觉得她有哪里是反常的,你可察觉到了?”苏彻有些许怀疑,然后突然想到:“对了,她的衣服,为什么她今日穿的特别好看?” “那你觉得她为何反常?”陈延庭不再反驳他,而是想要顺着他的思路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女人想要打扮好看,一定是在掩盖原来的容貌,这又是因为什么呢……”苏彻一时无语,低头思索,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苏彻开始来回走动,他一袭蓝衣,气质冷冽,目光深邃。陈延庭则身着一身黑袍,倒显得他面白如玉,气质温润沉静。他低着头,温和的脸上眉头紧皱,那双眼睛里有几分担忧,几分焦急。 然后苏彻突然停下来,说道:“你说翠容告诉你她今日起得很早,到底原话是怎么说的?” “翠容说:‘今日我一醒来就看见小姐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小姐她穿着一身对襟长袖短褙子,下身穿着十二幅的石榴百褶裙,小姐今日打扮的特别好看。她还梳了个漂亮的双丫髻,虽然发饰很简单,但小姐的头发极美,又画了梅花状的花钿,随后你们就到了。’”陈延庭很认真的重复了一遍翠容说的话。然后立马想到了什么,怔愣的出神。 “我让你把话重复一遍,谁让你用丫鬟的口气了,我妹妹嫁给你这个娘娘腔,真算是完了!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苏彻气急败坏的喊道。 “子询,我们赶到那里时是几点了?” “什么?”苏彻还没反应过来。 “我是寅时出的门,赶到苏府大概是半个时辰,到你的书房是一柱香的世交。然后你已经起来了,于是我们马上去了后院,为的就是赶在她醒来之前就到。前后大概用了一盏茶的时间。而我们到锦绣阁应该是……” “寅时二刻到三刻之间。”两人异口同声。 “翠容起来之前她就已经起来了,还要不出声响的起床穿衣梳妆打扮,最少用了半个时辰。” “你昨日是何时离开的?” “我怕她睡不着一直等到亥时三刻以后接近子时才离开的。” “那你岂不是云天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是呀,我昨日子时以后还在向那位苏州的点心师傅请教如何做松糕呢!”陈延庭无奈的摇摇头。 “那锦虞呢,她是不是也一晚没睡,所以才故意画了很浓的妆,为了让我们看不出来?”陈延庭接着说。 “那为何你没有事,她却要用妆容来遮掩呢?” “我每日习武,而且要是读书的话有可能也只睡上不到两个时辰。换句话说就是,我已经习惯了。”陈延庭稍做停顿,又接着说:“锦虞却不同,她前日刚刚病过,若是整夜不睡,又能坚持多久呢?”陈延庭皱起眉。 “那也许只是昨日没有睡好呢?今日我们可是不到亥时便出来了。她要是睡一晚上,明日一定会很精神。”苏彻也提出自己的观点。 “那我们明日要不要再早些过去?” “没有这个必要,要是她是醒的,听见我们的动静也可以马上装作睡着了。”苏彻已经很清楚明白了。 “那只能看明日的了。”陈延庭和苏彻眼里流露出坚定的神色。 第二日,锦绣阁 “小囡,你起来了吗?”苏锦虞立马起身,坐了起来。“小妹,你醒了?”两人的声音先后到了。 苏锦虞不知如何是好,自己还没来的及化妆,是不是会被他们看出来。还是立马躺下装睡?这也会被发现的呀。就在她万分纠结的时候,两人已经走进来了,她只好装作刚刚睡醒的样子,打了个哈欠。 “小囡,是还没睡醒吗?”陈延庭马上靠过来,仔细观察她的脸色。苏彻也看到了,两人立马交换一下眼神。苏锦虞精神了一下,准备起身梳洗。 “小囡”,陈延庭抓住她的手腕,“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没睡过,从昨天直到现在?”苏彻也靠过来。 苏锦虞马上摇头,眼神里有一闪二逝的恐慌,怎会瞒得住已经快成“精”的两人。“小囡,不要骗我,我不想你骗我”陈延庭神色冷峻,丝毫不见以前的温柔。 苏锦虞真的怕了,她怕陈延庭就这么走了,她不敢再说谎,犹豫的点了一下头。陈延庭神色越来越冷,隐隐可见眼底的怒气。苏彻也是面色不善,很生气的样子。 苏锦虞不再看他们,她低下头,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与身体之间,两手紧紧的抱住自己的双腿,那两只手在微微颤抖着。 陈延庭见状,眼里终于忍不住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很心痛,心痛自己挚爱的女子竟是如此的谨小慎微,生怕惹怒了自己。他努力回想着一切,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解释她的反常行为。为什么会这样,是我做的不够好吗?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去做,让我走进你的心里。 苏彻也很痛苦、内疚、伤心、失望,就像哑巴吃黄连一样,有苦难言。他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想着自以为照顾的很好的妹妹,却是这样“好”。他很内疚,是自己不够关心她吗?他甚至感到绝望,对不起母亲,母亲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临终前唯一的嘱托就是照顾好年幼无知的妹妹,要让她一辈子都是幸福的。可他做到了吗,真是个失败的哥哥,他不禁自嘲。 “好了,小囡,都是我的错,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要伤心。”他慢慢的伸手,环住她的身子,再收紧自己的胳膊,紧紧搂住她,让她感受到自己温暖的存在,是可以依赖的怀抱。他把下巴搁在苏锦虞的脑袋上,帮她整理好了乱发,又再头顶落下一吻。 “小囡,抬头,让我看看。”苏锦虞感觉到身上的温暖还有那柔和甜腻的嗓音,都让她沉醉其中。贪婪的吸了一口气,不在犹豫,抬头望向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儒雅自然,睫毛长长下垂,像是两把小刷子,笑眼迷人。 她小心的摸摸他的脸,是真实的,却和刚才判若两人。苏锦虞有些不敢相信,还是很疑惑。陈延庭似乎察觉到她的问题,轻声告诉她,不好用太大地声音,怕吓坏了她。 “小囡,我是在气你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居然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你不知道我和你哥哥会很担心吗吗,害得我们在那里猜来猜去。就怕你会隐瞒自己的想法,下次不要这样了。别怕给我们添麻烦,我们没有人介意。要是你是因为做噩梦所以睡不着,我们都会守着你的。不用怕我会离开,我会永远等着你的。知道了吗?” 苏锦虞点了点头,有些似懂非懂。苏彻笑了起来。“虞儿,要不要睡一会儿,哥哥守着你。” 苏锦虞不知道,但有些期待,有些忐忑。陈延庭看在眼里,于是让她乖乖躺下,又命翠容点上安神香。 “小囡,我哄你睡觉。” “金陵宫殿春霏微,江南花发鹧鸪飞。” “等等,陈延庭,你背诗干吗,这哪能睡得着?”陈延庭刚背了一句,苏彻就忍不住打断。 “我小时候我娘一念诗我就睡着了,挺管用的。”陈延庭很认真的回答他。 “……好吧,你接着念。”苏彻无语。 “风流国主家千口,十五吹箫粉黛稀。满堂侍酒皆词客,拭汗争看平叔白。□□一曲时事新,挥泪临江悲去国。令公献籍朝未央,敕书筑第优降王。魏俘曾不输织室,供奉一官奔武强。秦淮潮水钟山树,塞北江南易怀土。双燕清秋梦柏梁,吹落天涯犹并羽。相随未是断肠悲,黄河应有却还时。宁知翻手明朝事,咫尺人生不可期。苍黄三鼓滹沱岸,良人白马今谁见。……” “等等,你怎么还没有念完?!”苏彻听得头疼,还有,这诗说得可不是一件好事。 “嗯,还有不到一半。” “还有?可以了,太长了,这怎么睡得着?”苏彻简无法理解。 “嘘,你看,小囡已经睡着了。”陈延庭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手指挡在嘴唇前面。 “她那是太困了!你可以闭嘴了吧!”苏彻压低声音,故意做出很夸张的嘴型。 “不行,我要接着念,让她知道我在这儿陪着她呢。”他摸摸苏锦虞地额头,看着她沉睡的娇颜。 “什么,你还要念?”苏彻觉得他就要崩溃在陈延庭念的这首诗里了。 “国亡家破一身存,薄命如云信流转。芳仪加我名字新,教歌遣舞不由人……” 苏彻闭了闭眼,生生忍下一股愤怒,怨恨得瞪着陈延庭。后者的肩膀一抖,又装作没看见。“君不见李君椎髻泣穷年……” “……”苏彻扶额。。。 第23章 贪墨 前院书房 “父亲,朝廷又有消息了吗?”苏彻一进门就先开口问道,苏彻已经习惯每次父亲叫他去书房讨论。 “不急,你先坐下。”苏敬谨倒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口气轻松。 “虞儿现在怎么样了,身体可还好?” “还好,父亲放心。我和子钦会照顾好她的。” “这我就放心了。你可知五皇子和户部尚书万大人的关系?” “那是自然,父亲不是早就告诉我了。” “近日万贵妃的父亲户部尚书万大人因为贪墨事件而被罢官了,万府随后被抄家。万府虽然不是富可敌国,却是根基深厚、统共百人的大家,家里也是香车宝马、金玉满堂。从开国至今,万府的辉煌就这么结束了。” “万大人?” “‘贪以败官为墨’,若是朝廷贪墨成风,则会生灵涂炭。如今哪里没有贪官,哪里没有贪墨事件,可在这朝局动荡的关头,却被皇上抓了个现行,自然要严加处置。而且万家是京城世家之首,皇帝最厌恶的就是世家。世家就如一颗长在皇帝身上的毒瘤,世家的权力之大,让皇帝敬畏。并且若不是这些世家,皇子之间的斗争怎会愈演愈烈,最终还会斗个两败俱伤,都是因为那些成了外戚的世家。可皇家却与世家的关系密不可分,宫里的嫔妃是世家出来的,皇上的生母也是先前的世家大族,他也有一半世家的血脉。皇上要想打击世家就不可避免的牵连大宣的皇家贵族。而且世家是皇上打仗、治理国家的助力。若是皇帝和世家的矛盾被激发,那么便意味着改朝换代的乱世即将来临。但□□皇帝打下天下时靠的便是当时的世家大族,可如今世家分占朝堂,有些世家滥用权势、欺压百姓、贪财好利,于是就出现了如今的贪墨事件。连皇上从国库里拿出分给百姓的银子世家也敢拿,而且借用职权之便,搜刮民财、恣睢无忌、挟势弄权,甚至给官府和朝廷抹黑,这为皇上所不喜,更要趁此机会给世家一个教训,此事他当然乐见其成。不过这样一来五皇子势力必然要倒台,这就是必然损失的了。可毕竟是天家皇子,即便如此,五皇子并未参与此事,只是他要登基,现在却少了助力,可以说是难上加难。要是有世家贵族愿意帮助他,而且他能够卧薪尝胆,是个意志坚定、能屈能伸、极有忍耐力的人,那么继承大统还是很有可能的。” “父亲,我们也是世家呀。万家这样倒台,京城里的贵族们怎么说?” “京城几大世家自然是唯恐避之不及,万家离京时也是无人送行。墙倒众人推,万大人两朝元老,如今也是晚景凄凉。像万大人这样的皇子背后的势力倒台,因此获益的其他世家自然有人幸灾乐祸了。只是不知道这把火到底还会烧到谁头上,皇帝借几位皇子之间的斗争可是推翻了不少世家大族了。可‘野草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又会有新的世家大族崛起的。” “父亲,此事对我们有没有影响?” “彻儿,你要记住。如果皇权稳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太平,我们便退守乡里;如果皇权式微、蛮族入侵、社稷不稳,我们便力图匡复、为民排忧解难、保全家国;如果皇权瓦解、皇帝昏庸、外戚当权、再无回天之术时,我们理所当然的可以加入新势力的角逐,甚至是改朝换代。”苏敬谨那双略显皱纹、严峻的双眼,目光深沉敏锐,所有的情绪都如石沉大海般沉淀为岁月的痕迹,那双眼睛透露出的反而是一种从容不迫、临危不惧,越挫越勇;所有的苦难所磨砺成的是如同暗刃一般潜藏在眼里的精明睿智,沉着稳重,不露丝毫的锋芒,却令人琢磨不透、心生畏惧。他已见过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和波云诡谲;对待任何事都能泰然处之、宠辱不惊。若是受命于危难之间,更能力挽狂澜,敌我双方高下立见。又能蛰伏在远离朝廷的江湖之中,这才是一代帝王之才啊。 这话只在苏彻的脑子里过了一遍,如此大逆不道之话,任谁也是不敢说的。苏敬谨如此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只想要安居一隅,保家人平安,又怎会在此太平盛世生出异心。而且有如此才华之人,恐怕也不止这一位呀。而要想登临皇位,其中的变数之多,哪是世人可以预料的。就连诸葛亮那样运筹帷幄、惊才绝艳地人物,也无法挽回在刘备死后蜀国的颓丧之势,只能在他死前力保江山无虞。而且时也命也,谁又能改变自己的命数呢。 锦绣阁 穿着一身绣着金色丝线的窄袖紧身的云雁细锦的黑色锦袍,本在战场上横戈跃马的大将军早已收敛了全身的戾气,温和无害得像一位风度翩翩的书生少年。他用一只白净又有些粗糙的手掌背面轻轻摩擦着女子娇嫩苍白的脸颊、优美圆润有些尖尖的下颌、细白的脖颈、柔软却略显蓬乱的秀发,那眼神充满了深深的眷恋和爱慕,手掌不舍得离开那温热的脸庞。 突然女子卷翘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的睁开眼睛。看到他的那一刻有些怔愣,随即变成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她握住陈延庭的手,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看到苏锦虞动人的笑容,陈延庭也不由得笑了。“小囡,你醒了,一会儿该喝药了,我让翠容给你端进来。”他情不自禁的去抚摸苏锦虞的脸颊,就像一朵初绽的娇花儿,还有女子身体的馨香。 她缓缓的坐起身来,把头轻轻靠在陈延庭宽厚的肩膀上,抱着他粗壮有力的一直胳膊,一只小手抚弄着他修长的手指,细细摩擦上面的细小伤痕,像是要抚平它们在陈延庭身上留下的痕迹。一节一节地摸过他手指的骨节、粗糙的手背、骨头突出的手腕。然后再把手伸向他的脸,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宽阔的额头、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到眼尾部分偏长的睫毛、薄厚均匀的嘴唇微微抿起,嘴角轻轻上扬。 她放下手,接着去握住陈延庭的手。陈延庭包住她的手,“小囡,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你不用担心,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相信我,好吗?”他用双手捧住她的小脸,凝视着她的眼睛。她点了点头,继续目不转睛地玩着他的手指。 “小姐,药熬好了。”这时翠容推门进来,端着一碗散着热气和苦味的汤药,旁边还放着一小把蜜饯。陈延庭接过药碗和汤勺,轻轻搅拌几下,又仔细的吹了几遍,放进嘴里尝了一小口,温度适中偏热。又舀了一勺,“小囡,张嘴喝药了。” 苏锦虞听见陈延庭叫她,微微张嘴,一口咬住勺子,慢慢咽下那苦涩的药汁,一勺又一勺,直到她忍不住端起药碗,一次性喝光了所有的药。再往嘴里塞入几个蜜饯,细细咀嚼。 “呵呵,你怕苦是不是?”陈延庭挠挠她的脖子,就像是抚摸小猫一样逗她。苏锦虞一边闪躲一边咯咯的笑,抓住他的手,轻拍了两下。 “饿不饿,你中午没有吃饭,早上是不是应该多吃一点。我特意嘱咐厨房做了药膳和好吃的斋饭,有莲子冬瓜党参红枣汤、炸茄子、想不想尝尝?” 佟笑妍的眼眶红红的,一把扑进陈延庭的怀里,点了点头。“傻瓜,这么轻易就被我感动了,原来你这么好收买呀!” “才不是”,佟笑妍心里想,“因为是你对我这么好我才感动的。”她乖乖的趴在陈延庭的怀里,就这么待着,不愿意多想什么。陈延庭摸摸她的脑袋:“你要感谢就感谢那位会做斋饭的厨师,或者感谢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的菩萨,不要感谢我,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想要的是你的爱。陈延庭默默的在心里说。 这些苏锦虞都不知道,她只是很享受,很享受这个温暖的怀抱,希望永远抱着他。 第24章 姜菀 前院月半苑 “少爷,少爷……不,不好了!”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闯进来。 “什么事情,路平,你难道就不能稳重些吗?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一遇事情你就把它抛到脑后了。”苏彻气得扔下书卷,不停地数落着路平。 “咳,苏大少爷。”只见门口走进来一位十五六岁的女子,身材高挑,穿着桃红色的衣裙,一只手拿了一把茧扇,另一只手提着一个锦盒。梳着一个倾髻,头戴两只镂花金簪。斜斜的靠在门框上,手里扇着扇子,说道:“我怎么不知道苏府何时闭门谢客了?” 说到姜菀的这把扇子也是有来历的:浙东人于蚕吐丝时,用光漆圆盘置十数蚕其中,以物盖之,蚕往来组饪,适如盘样,丝尽而止。出其茧,粘做团扇。光洁匀密,非纫非织,谓之茧扇。 还有这只金簪也是做工精细:簪头呈扁橄榄形,上有高浮雕穿花细珠龙纹,下衬镂空卷草纹地,簪尾收细呈尖锥状。 这一身艳丽的打扮还能有谁,当然是姜菀了。姜菀气质出众、落落大方,有着独特的魅力:自信大胆、敢爱敢恨,行为举止不拘小节,在人前说话行事也毫不怯场。这样烈性张扬的女子,也只有和苏彻相配了。 “我当是谁呢,菀儿,你怎么来了?我看谁敢拦你进门,以后魏国公府还不是你的家?菀儿,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我了。”苏彻眼前一亮,几个大步迎上去,话语轻快,带着几分调侃,却还有几分惊喜。 要是别的女子听到这话早就红着脸跑回去了,只有姜菀听到这话也毫不羞涩,目光坦然。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我今日不是来看你的,听说你妹妹前几日落水了,我今日是特地来探望她的。上次在护国寺我二人便一见如故、相谈甚欢,结为挚友。你妹妹她性子单纯却又活泼跳脱、遇事容易鲁莽,平日里又养在深闺中,我怕她这次是遭人算计了吧。‘侯门深似海’,这话也不是白说的。内宅的妇人们最爱争风吃醋、算计人心了,你也不知道要护着她点儿。她这样的性子担着个魏国公府嫡长女的称号,却让人白白欺负了去,真是没人疼呀。” “菀儿,不瞒你说。的确是我这个哥哥没有当好,不能护她周全。在家里还让自己的庶妹连同周墨言一起把她欺负了去,害她落水。现在还不能说话,胆子一下小了许多。几乎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苏彻感到愧疚和自责,说到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姜菀蹙眉,“怎么会这么严重?一个庶妹她胆子也忒大了点,你这魏国公府的家规真不够严厉。要在武平伯府,这种事是万万不可能出现的。”她轻扇两下扇子,又接着说:“怪不得魏国公府对外宣称:‘小女重病,要安心在家静养,谢绝来访。’原来是这么个由头,那锦虞现在怎么样了,可有办法医治?” 两人边说边朝着锦绣阁的方向走着。提及此事苏彻也是愁眉不展::“早就请过大夫,这病得慢慢样,恐怕没有一年半载的不会好。子钦每日陪在她身边,就是为了让她能早日康复,如今两家已经定了亲,于是陈延庭便寻了个机会暂住在此。”过往的丫鬟婆子见了匆匆瞟上一眼便低头行礼,心里却想着:这主子们各个都是成双入对的往来出入,是如今大宣民风越发开放了?还是世风日下?奴才们想不通,又去低头干活儿了,只要少不了自己的这碗饭无论怎么变都无所谓。 “那个庶妹和周少爷又是如何处置的?”姜菀观赏着周府的美景,时不时折下一枝娇花。苏彻只当她是喜欢,也不多问,接着回答:“那庶妹已经送去乡下的庵子里,不出意外,便可以在那儿度过余生了。还有家里的一位姨娘也就是那庶妹的生母,也被送回娘家去了。还有周墨言,听说周老爷打得他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来床的。即使好了,也只能在府里晃荡,至少半年不能出门。这回家里的两个庶子妹和三个姨娘也受罚了,每人关三个月的禁闭。此事也是为了杀鸡儆猴,后院终于可以清净一阵子了。” “嗯,不错,不错。”就见姜菀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时一阵清风吹过,她两鬓的碎发随着风轻轻摇晃,一缕清香在空气中浮动。果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 香”。 “你说什么?”苏彻觉得自己也有些陶醉在这涌动的暗香中了。 “我是说六月桐花馥,菡萏为莲,茉莉来宾。凌霄结,凤仙降于庭,鸡冠环户。这话果然没有说错。对了,我今日还特地给你妹妹带了山莓和榆钱糕。这榆钱要是做成榆钱饭,必须得用新鲜的榆钱。可是榆钱放不住,只能做成糕点来吃。榆钱的香味绵甜厚实,《救荒本草》中曾记载:‘榆钱树,采肥嫩榆叶,热水浸润,油盐调食,其榆钱煮靡羹食,甚佳。’” “菀儿拿来的东西哪有不好的,只是这榆钱糕我倒着实没吃过。” “那今日就让你尝一尝吧,虽然是给锦虞一个人带的,但是这份量足够四个人吃了。” “那正好,子钦也在,看来我们三个可以享享口福了……”于是二人边说边进了锦绣阁。 “妹妹,你看谁来了?”苏彻先开口。姜菀瞪了他一眼:“你怎么总是这么大嗓门,幸亏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也太不知礼数了。”于是只听得一男一女在门口互相训斥,陈延庭无奈,去请他们进来。 “陈延庭,这到底你是客还是我是客,怎么用得着你来迎接我?” “你怎么说话呢?陈家少爷以后也是你妹婿,可别吹胡子瞪眼了!” 苏彻马上服软:“是是是,大小姐。都是我的错,再也不敢了,咱先进去行吗?” 一进门就见苏锦虞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陈延庭过去搂住她的腰:“锦虞,今日姜小姐来看你了,你要听话。”苏锦虞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锦虞,你身子可好些了?我今日特地在路上摘的花儿,你把它门插到花瓶中肯定好看。”于是翠容接过花枝,替苏锦虞道了一声谢。 “还有,我特地拿了山莓和榆钱糕给你,你要不要尝尝。这山莓天气热怕它坏了,所以在家里都是用冰块冰着,你尝,这一路走来也不用担心坏掉或是伤胃。”只见姜菀从锦盒中拿出白绿相间、散发着甜香的榆钱糕和颜色鲜亮、颗粒饱满的山莓,真真是吊人胃口。 “都别客气,就是我们几个人吃,一定是绰绰有余的。”姜菀笑意盈盈的看着另外三人。 陈延庭拿起一块糕点喂到苏锦虞嘴边,苏锦虞咬下一小口,细嚼慢咽。似乎觉得很美味,又推到陈延庭面前,用眼神示意他也尝一口。陈延庭觉得苏锦虞这样很有趣,于是把剩下的那块糕点都吃了。陈延庭看着苏锦虞的眼睛说道:“很好吃,我也喜欢。” 苏锦虞不知道又突然想到什么就脸红了,于是赶忙低下头不再看他。手里捏着一个荷包,不停地摸啊摸。 陈延庭不再逗她,让她脸红一阵儿吧。 对面苏彻当然是毫不客气,拿起其中一盘榆钱糕端起来就吃。嘴里还嘟囔着“好吃、美味”这样的话,姜菀拿起手中的帕子给他擦嘴:“你慢点儿,又没人跟你抢,着什么急?还怕不够吃吗?你在家里一直是这么狼吞虎咽的?怎么跟几天没吃饱饭一样?”姜菀皱眉,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递给苏彻,让他喝下。 苏彻喝下一大口,嘿嘿地笑:“有娘子疼着就是好。”姜菀不禁莞尔,又嘱咐他少吃点,别一会儿吃不下午膳。苏彻说:“放心,我这是在军营里练出来的铁胃,刀枪不入,饿着或撑着都无所谓。” 姜菀感到诧异:“怎么人家陈二少爷吃饭慢条斯理的,你吃饭却跟上战场似的!”陈延庭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彻不禁脸红,嘴上却不服软:“你数落我干什么?你不知道这种人叫斯文败类,他一肚子的坏水可不比我少!” “我哪知道他,我只知道你是个有缝的鸡蛋。” “我?他……”苏彻话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了。“好了,我都知道,吃个山莓解解腻吧,你可是吃了一整盘的糕点呢。”姜菀其实心里也很高兴,自己带来的东西苏彻这么给面子,吃光了一整盘。送礼的人自然是欢喜的。 第25章 回忆 锦绣阁 送走了姜菀和苏彻,陈延庭一直陪着苏锦虞到用完晚膳。“小囡,怎么样,吃饱了吗,还饿不饿?”他抱起苏锦虞,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抚摸她的眉眼。苏锦虞乖顺的闭上眼睛,任由他略显粗砺的手指从眼睛上划过。 他那沙哑性感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我给你煮了一壶川贝雪梨银耳蜂蜜茶,你要不要喝?现在天气又闷又热的喝点热茶可以清热去火,还甜甜的。想不想尝尝?”陈延庭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抵住她的额头问道。有时陈延庭真的觉的自己是在养孩子,完全把苏锦虞当做女儿来宠。也罢,这么可爱娇气又是被自己放在心尖儿上的女孩儿,还是以后自己的小娘子,怎么疼都不为过。况且苏锦虞才十四,还没有成年呢。哪像自己,从小就在军营里历练,肩负重任:一军将领要承担得起对将士们的责任,还不能辜负国家对军队的期望。其实他早已忘记,自己也只有十七岁,却像个中年人一样老成持重。 苏锦虞的右手偷偷伸进自己左手的袖子里,那里面藏着一只绣功细致美观、构思精巧的荷包。那荷包正面是墨色的绸缎,绣着几朵洁白淡雅的茉莉;背面变成暗黄色的花素绫,上面绣着几只翠竹,荷包下面还垂着一条流苏。果真是极好的苏绣手艺,快赶上绣花铺子的绣娘了。那是苏锦虞熬了两个晚上才绣成的荷包,特意送给陈延庭的。 苏锦虞此时正抓着那只荷包,心里犹豫不决。要是他嫌自己绣功太小气,像女子戴的荷包怎么办?可是自己也从来没有绣过给男子用的荷包呀,又不能请教别人,只好自己悄悄地给他绣了一个。万一他只是好心收下了,却从来不带着,那岂不是白白浪费自己的一片心意嘛?苏锦虞心中懊恼,好像已经预料到陈延庭会拒绝自己,正苦思冥想着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这时翠容刚好端了水果茶进来。陈延庭把她从腿上抱下来,“小囡,走,坐到那边喝茶。”翠容放下茶壶、摆好茶杯又赶紧退下,合上门。脚步轻快,故意把动作放轻,怕耽误两人相处的时间。 陈延庭倒出一碗水果茶,那茶汤清亮,雪梨清脆可口,每块儿雪梨上都挖出来一个小洞,里面填上川贝粉,再把挖出的一小块雪梨盖在上面,雪梨带着蜂蜜的甜腻,中和了川贝的苦涩。还有果肉厚实而且坚韧又富有弹性的银耳,一看它的色泽和形状就知道是上好的佳品。而苏锦虞却有些心不在焉的小口喝着梨汤吃着雪梨,陈延庭时不时的看着苏锦虞,只是喝了几口梨水。他看出来苏锦虞有事瞒着自己,可他却并不着急,他有把握苏锦虞最终会告诉自己的。 最后还是苏锦虞忍不住摊牌,她放下汤勺,本来少着几分血色的小脸憋的通红。她从袖口里轻轻拽出那只荷包。右手动作缓慢的绕过桌子从下面递到他手里。感觉到他好像已经抓住了那只荷包,于是想要迅速的抽回手,却很不幸的被身手更加敏捷的陈延庭给按住了手腕。他的大掌握住她纤细的皓腕,然后手往下移最后扣住她的小手。 陈延庭因为苏锦虞这一连串的小动作逗得眉眼都染上了笑意,他看着苏锦虞红透了的小脸,心里只觉得十分的可爱诱人。那份娇羞的表情活脱脱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小囡,我收下了。你不用担心,我很喜欢,不会嫌弃它的,我会每天带在身上。”陈延庭说着,一边用手摸着她滚烫的小脸。“我家小囡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呀,快抬起头来。你的茶一碗都没有喝完,一会儿凉了效果可就不好了。”苏锦虞立马反应过来,乖巧的拿起羹勺,一口接一口很认真的把它喝完。脸上的温度逐渐消退,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神专注地看着那只荷包,很有耐心,仿佛要把上面的一针一线都记在脑子里。 突然他抬头看了一眼苏锦虞,苏锦虞赶忙移开目光,却心虚的呛了一口水,猛咳了一阵。“不要着急,慢慢喝,知道吗?还有整整一壶呢。”他掏出手中的帕子给她擦嘴,又给她拍背。 苏锦虞又脸红了,她感觉自己在陈延庭面前就像一个很容易犯错的小孩。总要他帮着自己、护着自己,她才能成事。苏锦虞有些惭愧,难道自己落一次水就要别人照顾自己一辈子吗,那岂不是就像个废人。难道自己能够心安理得的享受他无限的包容和谅解吗?苏锦虞咬了咬唇,暗暗下了决心。 前院书房 “父亲。”苏彻像前几次一样先给父亲行礼,然后静立在原处,等着父亲开口。 苏敬谨正在给瓷缸里的几条金鱼喂食,那几条小鱼来来往往轻快敏捷,有时呆立着不动又突然飞快的在瓷缸里游上两圈,果真是有趣的动物。于是苏敬谨也不管他,又洒下一把鱼食。“桌子上有密信,你自己看看吧。” 苏彻有几分激动,不知京城又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反正平时也无趣,这每回送来的密信倒是给他添了不少的乐趣。看完之后却深感震惊,不由得面色沉重。开口说道:“大皇子的生母居然在这个关头上和护国寺的和尚通奸,我真是深感佩服,姚贵妃居然有如此能耐勾引和尚破戒。想当年,唐太宗最宠爱的高阳公主和辩机和尚私通,太宗可是一怒之下把辩机处以腰斩之刑。果然这温柔乡就是英雄冢啊。这天家的丑闻秘辛可是数都数不清了。”苏彻啧啧称奇,又是摇头又是晃脑的。 苏敬谨这才睨了他一眼,“合着我让你看信就是为了调侃天家丑事的?”又去观察那几条金鱼,但声音却严厉了几分。 苏彻再屋里走来走去,手里拿了一把折扇,正好和昨日姜菀手里的团扇相配。“当然不是。如今不管它事情真假,可皇上的妃子和和尚通奸可是侮辱皇家颜面的事情。皇帝当然不会饶过她,就算是这神威将军百般求情,姚贵妃也是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也许还不如死个痛快。而且皇上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兴许会对外姚贵妃突然得了急病去世,然后秘密处死她。对了,神威将军百般维护姚贵妃、替她求情,皇上也许会恼羞成怒,觉得自己的家事被别人插手,心里会觉得很没面子,更加怨恨疏远神威将军。也许总有一日,神威将军会变成一步废棋,将被皇帝的新宠取而代之。还有大皇子,现在朝臣已经知晓,完全可以怀疑姚贵妃企图混淆皇室血脉,那这样一来她可是必死无疑,而且死前还要被处以极刑。这样一来神威将军的威望也大大下降,这估计也是皇上所需要看到的,之事这代价未免太沉重了。至此,皇上又要损失一位皇子了。” “嗯?大皇子再无翻身之地了吗?神威将军是威信全无了吗?他手里的兵权皇上收回了吗?”苏敬谨皱眉,一连问出三个问题。可视线却从未离开那个鱼缸。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了”,苏彻赶忙解释,微微汗颜。“这大皇子若是也能破釜沉舟、忍辱负重、背水一战,也并不是没有翻身之地呀!他可是皇子,只要皇帝信他,只要他的身份是真的,不如来个滴血认亲,打一张悲情牌。到时再声泪俱下的像皇上表示自己的拳拳忠心,如何对他视若神明。那就不怕皇帝不感动呀。要是他还能联合其中一位失势的皇子,有了自己的集团,那么成功的几率还是很大的。在储君之位未能确定以前,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说完苏彻便走到苏敬谨跟前,斜着身子、挑着眉毛瞅了瞅他鱼缸里的金鱼。 “嗯,不错,你分析得很好。”苏敬谨语气缓和,连带着苏彻也松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想着苏敬谨以前是如何跟他分析的,照葫芦画瓢描述了一遍,也算是小小的卖弄了一番。还好父亲对于他的想法也是认同的。 “父亲大人,这么喜欢金鱼,所以才把妹妹地名字起作锦虞吗?”苏彻把扇子往手上一敲,稍稍挺直了背脊。 苏敬谨听了这话手里动作先是一顿,然后站直身子,移步到窗户旁边,眺望远处的池塘,缓缓开口:“那倒不是,‘虞’字有谋虑、防范、期待、愉快的意思。这也是我对她的期望。《孙子·谋攻》里说:‘以虞待不虞者’。‘虞心’有希冀之心又有愉悦之心的意思。‘锦’字不过是她们这一代里统一有的其中一个字罢了。不过我认为,这‘锦’字又取作前程似锦、锦上添花之意。”说完,自己又肯定的点了点头。 苏彻若有所思,然后又把折扇打开:“那我的名字呢,父亲?” “‘彻’当然是取通彻贯透之意呀。”苏敬谨坐到书桌后面的椅子上,嘴里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父亲,就这么简单?”苏彻有些瞠目结舌,本以为自己的名字也会有一些深刻的蕴意或者父母对自己的期待,没想到就是这几个字的意思。 “男孩子的名字起那么复杂干吗,说着顺口就行了。” “父亲,我也是你‘随意’生下来的?”苏彻佯怒,想要多从苏敬谨口中套出话来,结果只是徒劳。 “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旧事,不提也罢。”苏敬谨似乎很不耐烦,挥挥手,示意苏彻出去。 苏彻有些莫名其妙,走出房门,又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大概是觉得亏欠母亲吧,这是年少时犯下的错误,却对本该和自己相守一生的妻子亏欠了一辈子……唉,上一辈的事,不提也罢。 苏敬谨从抽屉里拿出一面小铜镜,仔细的用手帕摩擦着,又拿着它再次走到窗前,痴痴地望向窗外:“莲儿,我好想你,我给你种了满池的荷花,你却再也不回来了……” 第26章 探望 锦绣阁 夏日里即使是清晨,还是同样的炎热,日光灼灼,烧得人脸上、身上都是热烘烘的,太夫人却一早便赶来锦绣阁了。 “虞儿,我的好孙女儿,奶奶来看你了。”太夫人身着万寿纹织金妆花缎褙子,还是一样的精神矍铄,只是显得比以前清减了许多,脸上也带着淡淡的忧愁,她是真心挂念苏锦虞的。 “小妹!”苏彻也打了声招呼,然后扶着太夫人进了里屋。 此时,苏锦虞正和陈延庭用早膳,见太夫人进来马上安排下人收拾桌子,给老夫人上茶。太夫人见到陈延庭也没有露出惊讶之色,看来是早知道此事了。陈延庭和苏锦虞站起来行礼。 “唉,我的乖孙女,都是奶奶不好,让你被别人给欺负了去。你就在这里安心养病,每日不必来向我请安了。我可怜的孩子,你母亲走的早,平日里你父兄事务繁忙,也没有时间照管你,别怪他们,魏国公府需要有人撑着门面,苏府还要有人管家。”太夫人拍拍她的手,既感到愧疚心疼又怕苏锦虞埋怨他们,与家人疏远。 苏锦虞心里明白,点了点头。太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放下心来的同时又感慨这孩子实在是懂事得很,反而让人心里涌出淡淡的心疼和歉疚。太夫人心想以后孩子置办嫁妆一定不能亏待了她,要让她风光体面的出嫁。然后太夫人又转向陈延庭,眼睛里却略微有些复杂。毕竟陈延庭现在的所做所为于礼不合,即使是太夫人知晓两人已经定亲。“延庭,我知道你对虞儿好,但是万不可太失礼数,不能与她过分亲近。虞儿年纪还小,心思单纯,好多事情她都不懂。你要理解她,多照顾她一点。”太夫人目光如炬,口气比刚才严肃了几分。陈延庭是男孩子,而且年纪也不小了,更应该担负起身上的责任,主动照顾好自己以后的伴侣。 “是,太夫人,我会照顾好她的。”陈延庭没有丝毫的犹豫,那深邃的眼神专注而凝重,果断坚定的对她做出回应,因为只要是陈延庭认定的人那么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对她不离不弃。 太夫人见陈延庭如此真诚,心里倍感欣慰,这一辈还是出了不少好孩子的,这也是因为陈家治家严谨,父母身体力行、以身作则,子女们才会耳濡目染,在潜移默化中形成良好的品德。果然,陈延庭比其父母还要出色。 “嗯,好,我就放心了。彻儿,你留下吧,年轻人多说说话,我这老太婆自己回去就行。玉竹,你扶我回去。”太夫人觉得苏彻不如借此机会和陈延庭多相处,以后对他大有帮助,顺便看住陈延庭――挡不住他也有不理智的时候,万一做出出格的事让苏锦虞失了清白呢?太夫人虽然不会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毕竟名门正派世家嫡女未曾听说在婚前就与夫君过分亲近,即使是有婚约的,但婆家还会觉得苏锦虞水性杨花、不懂得自重,这事难免会给婆婆心里留个疙瘩,太夫人对婆媳之间的龃龉清楚得很。身旁一个大丫鬟打扮的女孩马上应声说是,看着是个很会察言观色、处事圆滑又有自己的主见的女子。而且能够常伴老夫人身边,说明她得老夫人重用。 “奶奶,还是我送您吧。”还没等老夫人再次拒绝,玉竹已经开口:“大少爷,不必啦。奴婢会扶老夫人回去的,大少爷莫要抢我们下人的饭碗吃。”那姑娘打趣儿道,倒是免了苏彻的尴尬,给他留了个台阶下。 苏彻倒很知趣,“那奶奶您慢走,省得玉竹姐再埋怨我了。”那女子嗔他一眼,又对着老夫人露出个得体的笑容:“老夫人,我扶您?”于是伸手挽住太夫人的胳膊。这样通达事理的女子谁不习惯呀? 太夫人心里对玉竹的解释满意极了,免得与孙儿生了嫌隙,于是接着她的话说:“好了,彻儿,玉竹说的对。天气炎热,赶紧进去吧,小心中暑。”太夫人边往回走心里边想:如今自己身边的几个孩子都是进退有度、通情达理,像周墨言和苏锦熹这样的真是不常见,也就见着这么两个。他们现在都离苏府远远的,自己倒不用太担心了。于是这么一想,心里也是豁然开朗,前几日自己为了虞儿的事食不下咽、哀声叹气,现在事情解决了,自然食欲又回来了。于是吩咐玉竹:“玉竹,回去你给我备着点心,我早膳还没吃够呢!”玉竹心里清楚,自然也觉得高兴:“是,老夫人。奴婢回去就让人给备上。” 前院书房 “竟然是漕运总司卫玮联合四皇子除掉了大皇子?”苏彻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和上扬的语调,他觉得自己的下巴又要掉下来了。卫玮竟敢参与夺嫡之争,还成功的为四皇子除掉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真是让人难以置信。“四皇子无权无势,卫玮如何有把握帮助四皇子登基?还是他有绝对的信心而且认为四皇子身后没有大的势力,所以他能够在四皇子登基后当上一代功臣、封侯拜相?难道他就不怕‘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吗?这也说不准吧。” 苏敬谨看着那封密信,脸色也稍显阴沉。“不,他不是为了四皇子,但确实是喜好功名利禄之人。”苏敬谨放下手中的信纸,拿起一只狼毫沾上些墨汁。“卫玮和大皇子为什么不和,你不知道吗?” 苏彻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他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噢,我知道了!自先帝在时,卫玮向先帝提出盐铁专卖,盐利归官,食言盐的产、运、销都由官办,私人不得违禁经营。这一方面是因为那时大宣与突厥开战,为了增加国家财政收入、补贴军饷;另一方面是为了防止商人和地方势力的扩大,维护政权稳定。虽然那时国库是充盈了,可刑法过于严苛,赋税过于沉重,反而使得人民怨声载道,甚至有农民起义。同时私盐盛行,从中获得暴利。后来皇上登基,大皇子便向皇上进谏,建议皇上减轻徭赋、重视农业,完善盐铁之法,放宽政策,利及人民。于是皇帝便不再实行卫玮的盐铁专卖政策,努力弥补多年的征战导致的经济弊端,发展民生。”他略一思索,又接着说道:“可是卫玮却执迷不悟,一心想要追名逐利所以对大皇子心生怨恨,恰巧此时有四皇子求助于他,所以才出此计策。……唉,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姚贵妃是否真的与和尚通奸了呢?就连历史上的高阳公主与辩机和尚只事,又怎能确定一定是确有其事呢?后世有人提到高阳公主十几岁时辩机和尚已经年逾三十,况且辩机和尚早慧,在佛学上成就重大,怎会因为一位娇蛮任性的公主而毁了自己一世清白,落个腰斩之刑的下场。还有编写《新唐书》、《资治通鉴》的欧阳修与司马光立场可疑,都具有强烈鲜明的排佛立场。尤其是《新唐书》里关于佛教学着者内容的大量删改,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事是否是以打击佛学为目的而虚构出的故事……”说道最后,连苏彻也不由得叹气。 苏敬谨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写好了一封密信。他自动忽略了苏彻后半篇理论,“嗯,你说的不错。这事我们不便插手,但既然我们偶然得知,不如告诉左相大人,他自有决断。”左相与魏国公是莫逆之交,尽管他官居一品,却不追求荣华富贵和功名利禄,衣着简朴、为人正直,为的不过是大宣的国事和民众的利益罢了。左相出身贫寒,最了解何为民生艰苦,只为谋求皇上不要误入歧途、听信谗言,切不可忘记平民百姓的拥戴。他从不加入朋党之争中,因此也得到了皇上的信赖和重用。此事告诉他,他自然知道如何处置。 “左相大人?也对,就该如此。”苏彻仔细一想,觉得左相最合适不过。只是怕皇上会怀疑他的居心,毕竟此事牵连到了大皇子。但左相并不怕这些,他本无意仕途,若是因为此事而辞官,只会是皇帝的损失罢了。 第27章 聚鸿 金陵城一场雨后,天气转多云,乌云遮住了刺眼的阳光,天色微沉。温度稍稍转凉,不时有清风拂面,叫街上的行人也好不轻松惬意。 苏彻、苏锦虞、陈延庭和姜菀四人也趁此机会到街坊市集中闲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今天是佛教中的盂兰盆节,凌晨就要赶去祖坟祭拜先人,到了晚上还有放花灯的习惯。鬼节就是盂兰盆节,是大宣传统的祭祖节日之一,其余两个分别是清明节和重阳节。 铺着整齐的灰色石板路的街道两旁是各种各样的商铺:酒肆、茶楼、当铺和医馆,还有只铺了一大块素色麻布就在地上摆摊卖瓷器、各色胭脂和小首饰的。这些琳琅满目的商品,简直让人目不暇接。摊位前几位或站或坐,无一不在吆喝着自己家的东西有多么好,那一声比一声洪亮的吆喝声在市集上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而且今日恰逢节日,所以这闹市里更是比以往要嘈杂几分。 姜菀忽然伸手一把拉住苏锦虞,“哎,锦虞,我听说你爱吃珍馐坊的糕点。那前面就有一家,走,姐姐带你去。”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便步履如飞地冲着那里走去。姜菀心想那家糕点铺子可是下午就会关门的,一般珍馐坊的糕点一到中午就会卖完。除非实在是天气恶劣,否则那家铺子还真是每日都经营得红红火火的。 苏彻和陈延庭见二人就这么跑了俱是无奈的摇摇头,于是随便找了一个街边茶馆,坐在露天的木桌旁,点了一壶浓酽的凉茶,既提神又解渴。虽然有凉茶解暑还有凉风可以享受,但两人的眼神却始终离不开那家糕点铺子。 珍馐坊排队的人很多,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于美食的追求。不得不承认珍馐坊的糕点做得是全金陵最好的。有绿豆凉糕、草饼、芙蓉糕、紫薯山药糕、红豆糕、白糖糕、豌豆黄,几乎总揽大宣各地的糕点小食,并且还有不同的地方对于同一种点心做出的不同口味。比如十月的桂花糕就有金陵桂花糕、咸宁桂花糕、水晶桂花糕、桂林桂花糕、峡阳桂花糕和桂花炒年糕几种,而且材料新鲜,桂花都是刚刚摘下不久的,然后酿成桂花蜜甚至桂花酒,一起出售。当桂花糕吃到嘴里时还可以感受到桂花在树上发芽、含苞到后来的盛放,一点一滴的成长,夹杂着桂花对泥土和枝叶的感恩――它们把营养都输送到花瓣上,所以桂花才会有如此馥郁的香气和甜而不腻的口感,花香浓郁却不刺鼻,反而有一种翠绿的生机和泥土青草的气息,让人更加向往这朵桂花经历的美好。是的,珍馐坊的食物是有感情的,传达着一种积极美好的态度,让人们对生活抱有感恩和期许。珍馐坊对于糕点的感觉几乎是面面俱到,勾起了不少在外的游子对家乡美食美景、风土人情的怀念。 不需要任何的宣传,珍馐坊在业内早已是独树一帜,惹得淮南的商人们各个眼红,却又求之不得。珍馐坊不属于他们,至今没人知道这几乎遍布整个南方的珍馐坊到底是谁的产业。也曾有人为了这个糕点铺子一掷千金,只想把它占为己有。可结果却是消息石沉大海,幕后之人迟迟不肯现身,然后再没有人出手,大家都默许着这个牌子的存在。 心甘情愿地等了很长时间,姜菀和苏锦虞才尽兴而归。一人手里提了一包点心,像两个小女孩一样吃得满嘴是糕点屑,还笑得很开心。女孩之间总有一种默契,看到之后你会觉得她们亲密无间到即使是任何人也无法涉足。苏锦虞脸上的快乐是来自于女孩之间的友情,是她一直憧憬却又不能得到的真挚友谊,如今她再没有遗憾了。苏彻看得直啧嘴说他本以为女子最爱的是胭脂水粉、琳琅首饰,没想到对于甜食也是如此的钟情。陈延庭不语,只是眼神温柔的注视着苏锦虞,不管她有没有看见自己。 苏彻更是觉得自己身边的三个人都是绝对的异类,深感自己是这里少有的珍稀物种,能够在如此与众不同的环境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代豪杰呀!不得不说我们大少爷yy的能力又提高了一个境界。 等到中午,太阳渐渐露出刺眼的光芒,阴云散去,天气转晴,温度渐渐回升,七月的酷暑再次席卷而来。连商人和小贩都回去休息了,他们要躲过这如烈火般的骄阳,正午的大街再次变得空旷起来。苏锦虞一行人来到了聚鸿楼,苏彻主动提出作东,为上次砸了姜菀的场子赔上一桌酒席算作道歉。一提到此事,姜菀还是忍不住在路上和他吵了一架,于是马车就在两人的哄闹声中抵达酒楼。 说到这聚鸿楼,它出色的地方在于聚鸿楼的菜品。聚鸿楼全部都是私厨菜的形式不同于以往的大酒楼,又因为聚鸿楼富丽堂皇的装潢,场面大气,而且是足有四层高的酒楼,是金陵为数不多的高楼建筑。而且虽然是私房小厨,但是“善烹小鲜可治大国”,聚鸿楼的私房菜是在官府菜的基础上加以改进,形成厨师自己独特的风格。或是根据地域和每个人口味的不同,在原菜中融入更多的地方特色,以满足当地人的口味。再加上聚鸿楼独有的北方正宗的美食来满足宾客的猎奇心理,甚至请来曾经是京城世家大族里的私厨来为宾客烹调美食。 聚鸿楼的二楼也是别具一格,有着家的味道,让客人们真正的宾至如归。温暖却不失典雅雍容的风格再加上暖暖的烛光以及人情味十足的家庭式服务,更加的贴近生活、贴近人心使客人们对酒楼产生一种对家的依恋,还有精细用心的刀功、烹饪和摆盘,吸引了一大批固定宾客。 聚鸿楼的四楼名叫望月阁,却是不对外来放的,几乎没有人有机会去望月楼阁。但是却不乏吃饱喝足后有闲情雅致的人猜测里面一定是金碧辉煌、美轮美奂如嫦娥居住的广寒宫,有一种览尽山河美景却高处不胜寒的沧桑和悲怆。因为从未有人见过望月阁反而为它增添了一种神秘和虚幻感,一传十、十传百,这更是吸引了宾客们的蜂涌而至,成为了金陵百姓在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他们不知道,这聚鸿楼就是魏国公府的产业。苏彻和苏锦虞小时候不知道去过那望月阁多少次,在里面嬉笑打闹、你追我赶,只当成是自己家。没错,望月阁的确没什么,跟魏国公府比起来差不了多少,也多不到哪去。不过是普通的楼阁罢了。但望月阁却放了不少魏国公的藏书还有一些稀奇古玩,每当苏敬谨疲乏之际便来到望月阁放松精神、好好享受一番。望月阁占据着整整一楼,所以比起六七进的宅院有过之而无不及,足够一大家子包括下人们居住。 苏彻此次就是带他们去望月阁用膳,可是陈延庭和姜菀是从来没去过。到了这望月阁免不了有几分好奇,这传说中的人间‘广寒宫’到底是什么模样。见了才知,跟自己平日里住的屋子也没什么不同。姜菀此时才恍然大悟,哪有什么望月阁,不过是商人为了招揽顾客所做的宣传的噱头罢了。姜菀明白之后少不了要发怒:“好你个苏彻,竟敢这么骗我们!什么望月阁?你当真是糊弄小孩子呢,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么?”姜菀三步做两步走,一下子扑到苏彻身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令一只手去挠他腰上的痒痒肉。于是两人又闹起来,苏锦虞不由得感慨,怎么姜菀有那么好的精力,用都用不完呢?而自己却整日蔫巴巴的就像一根木头,陈延庭会喜欢自己这样吗?想到这里,苏锦虞悄悄地瞅了陈延庭一眼,陈延庭似有所察觉,也侧首看她,两人对视一眼。苏锦虞有些尴尬、紧张的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直视。陈延庭嘴角微扬,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苏锦虞,然后慢慢向她走过去。 苏锦虞听着那沉稳缓慢的脚步声渐渐接近、放大,似乎每一步都是踏在她的心头。让她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乱跳,堵在她的喉咙里,嗓子发紧,却浑身无力,更别提开口说话了。 接着那脚步声戛然而止,苏锦虞知道,陈延庭就站在自己面前。陈延庭觉得好笑,怎么每次她都害羞得不敢去看自己的眼睛,他有那么吓人吗?他可从来没有在苏锦虞面前流露出一丝杀气,总是小心谨慎的呵护着她,她的胆子却还是那么小。“小囡,你怕我吗?”他缓缓地开口,声音慵懒中又格外的性感,有一种独特的魅力,成熟又有时很调皮、孩子气,苏锦虞就是被他身上的特质给吸引住的。“你……难道很讨厌我吗?是不是,你对我好,只是感激我救了你?嫁给我,你会后悔吗?”但开口语气里却有着他自己也没想到的失落、受伤、委屈和自弃,缚在心口的话冲破枷锁一口气说了出来。话一出口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这一直是他的心结。他是对她一见钟情,那以后的日子一直都是她那熟悉的身影陪伴着自己,身边随时带着她的画像,在节日的人群里远远的看他她一眼,他便很知足,为她坚持挺过军营里艰苦训练的日子和孤独难捱的时光,因为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还在等着自己,和他一起长大。有时也会觉得惶恐不安和嘲讽,就因为那儿时的一句幼稚的诺言自己便一直等着她,期许着能够娶她的一天。万一他她不会嫁给自己呢?万一她早已忘记了呢,万一等他回来时她已经另嫁他人呢?他不敢再想,只是傻傻的等待。因为自己已经深陷爱情的漩涡,如蚕吐丝将自己束缚在暗恋的茧里,堕入无尽思念的深渊,无法自拔。 苏锦虞觉得他陈延庭好像脆弱得只要她一句话便能击倒他。陈延庭垂下眼睛,缄口不言,默默地站在自己面前,却好似远山上飘渺的云烟,摇摆不定,下一秒便恍若隔世的尘埃,是抓不住、看不透的未来。 苏锦虞很心疼、为他难过,仿佛他们是一体的,苏锦虞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失落、他的苦涩、他的难过、他的言不由衷。苏锦虞又想起前世的他,被自己拒绝后是怎样颓废的一种状态,好几次都萎靡不振,仿佛失去了生活的重心。还有后来自己死后,陈延庭近乎疯狂的报复,然后把自己抛弃在世界的角落里,亲手埋葬了往日的辉煌。这一点一滴,她至今都觉得刺目,那是无法忘怀的伤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反复地折磨自己,让她背负着对爱人深深的罪恶感,无法饶恕的罪孽,不能言说的悲伤。原来在他的心里,自己是那么重要,仿佛割舍不断的血脉,就像人不能失去的灵魂,否则只会剩下一具空壳。如同枯黄的落叶,轻轻一碾,便成了齑粉,随风而逝。失去了苏锦虞的他,又仿佛只是人间的一个幻影,转眼便消失不见。 她觉得陈延庭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刺耳的,像有人拿锯子在割她的血肉,一次次缓慢却又深切的伤痛。苏锦虞大力地摇头,她大声喊了出来,声音嘶哑,大雁悲鸣,杜鹃啼血般的哀痛。“不是,不是这样。子钦,是我对不住你。不该让你……”就这么死在牢狱中,受万人唾弃谩骂。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一串串眼泪就像崩断的琴弦或是断了线的珠子,任意洒落。情绪就这么没有预兆的崩溃,积攒在心头的万般滋味极力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别哭,小囡,你别哭。”陈延庭觉得自己很过分,居然问这种愚蠢的问题,而且还把苏锦虞给惹哭了。他看见她伤心,他也觉得难过、心痛,他看到苏锦虞那张悲伤痛苦的脸,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颤抖着伸出手来擦掉她的眼泪,用力把她拥进自己的怀里。他感到慌乱、无措,或许两人紧紧依偎着的身体能够给她带来一丝安慰,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 “怎么了?”姜菀和苏彻赶紧跑过来。苏锦虞见到苏彻哭得更大声了。“哥哥!”她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第28章 痊愈 “虞儿?”苏彻先是惊喜苏锦虞能够开口说话,那激动的神色和欣慰的笑容都展现在他的脸上。那张平日里生硬冷清的俊脸也在一瞬间鲜活起来。可下一秒他的脸上却转变成了更多的怒火,那双美眸变得凶狠、狰狞起来。像是因为幼兽遭到欺负而发怒的猛兽,下一秒就要用他尖利的爪子把敌人撕碎。“陈延庭,你怎么招惹我妹妹了?!”苏彻的本来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因为怒气太盛所以有些颤抖还有些变形,这一切都表示他已经游走在暴怒的边缘。他揪住陈延庭的衣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陈延庭毫无防备,一个踉跄碰倒了身后不远处的花瓶,破碎的瓷片割伤了他的手指,妖艳而凄美的红色在手心蔓延,苍白的手指上细碎的伤口渐渐渗出鲜血,手掌隐隐作痛。还没等陈延庭站稳,苏彻提气运功,身影一晃腾空跃起双腿一前一后踢向他,陈延庭反应更快,果断敏捷的往旁边一闪,苏彻踢了个空。没有分毫的犹豫,又劈来一掌。陈延庭也用内力奋力抵挡,却不肯还击。苏彻正在气头上,见此更觉得怒上心头:“还手啊!你刚才怎么欺负我妹妹的,现在怎么不敢了?”花瓶破碎的声音、苏彻怒吼的声音以及苏锦虞此时嘤嘤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奏成一曲不甚和谐的乐章。 姜菀吃惊的捂住了嘴,那些闻声赶来的侍从都愣在原地,却没有人敢上前阻拦。聚鸿楼的掌柜一见是自己家少爷和未来的姑爷打了起来,小姐还在放声大哭,顿时也慌了手脚。不过掌柜的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这时立马就镇定下来,赶紧派那些小厮回去通知老爷。然后命侍卫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还有酒楼里的伙计都下去维持秩序,若是有人听见了口腔的声响闯着要进来的话就及时阻拦他们并给出合理的解释,或者赔偿银两,负责善后工作。 等安排好那些人以后,那个掌柜的又一脸着急地说道:“哎呦喂,两位少爷别打了。有什么话好好说呀,小姐还哭着呢!” 姜菀也反应过来了,她立马楼搂住苏锦虞,低声哄着她,苏锦虞已经是在先小声的抽泣。至于那两个打架的男人,她不想多管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陈父和魏国公自然会教训他们。苏锦虞只觉得一阵的头晕目眩,胸口沉重得压着她透不过气,后脑勺钻心的刺痛,她还没来得及扶住脑袋,就感觉天地都在旋转,然后是一股困意袭来,挣扎了两下,便昏睡了过去。 两眼只觉得肩膀一沉,哭声也戛然而止。于是用力支起她的身子,没想到苏锦虞竟然晕了过去。也有些惊慌,随后反应过来,于是故意大声喊道:“锦虞,你怎么样了?苏彻,你妹妹她晕倒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大夫来望月阁!” 那边打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都愣住了,苏彻先放开手跑过去,从姜菀的手里接过,眼前所见是苏锦虞昏睡中的小脸,眉头紧皱,脸上还挂着泪痕,额头渗出冷汗。“虞儿,你醒醒!走,哥哥带你回去。”他一把抱起苏锦虞,她的发髻早已散落,浓密的墨黑色长发披散在单薄的肩膀和瘦削的后背上,与那身美丽的粉紫色绫罗衣裙相衬托,反倒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苏彻牢牢的搂住她,藏青色锦袍衬得他的脸色更加僵硬,眼睛里微微有些混乱,吩咐在一旁吓得腿直哆嗦的小厮,“快准备马车,我要回府。”说完就立刻抱着苏锦虞往外跑。 姜菀赶忙拦住他,两手按住他宽阔的肩膀,眼睛紧盯着他,试图稳住他的情绪,尽力地安抚。“苏彻,你慌什么?回什么府?这里不是有房间吗,马车太颠簸,你先让她躺下来好好休息好不好?别激动,她只是睡着了。” “好,我知道了。”苏彻点点头,带着信任依赖的目光看向姜菀,似乎姜菀是这里他唯一信得过的人,神色有些紧张。 姜菀目光柔和许多,轻拍他的肩膀,放缓语气对他说:“嗯,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的,快去吧。”轻柔的话语如同潺潺流水划过干涸的浅塘,滋润着他的心头,凉爽而惬意,又如清风过境。 早在苏彻松手后,陈延庭便踉跄地站起身子,咳出一口淤血,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他知道里面肯定是一片青紫。刚才苏彻的一掌用了十成的内力,他不能和正在气头上的苏彻硬拼,这样只会激怒他,他无意与苏彻打架。可自己当时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在想苏锦虞,眼前浮现她哭得格外伤心的小脸和瘦小的身形。 没想到就在他走神的那一刻,苏彻手带内力拍向他,陈延庭只好勉强往后一撤,腰往后仰。也不管好不容易凝固的伤口再次流血,双手紧握成拳并交叉挡在胸口,同时向上抬高手臂,用肘部攻击苏彻的肚子。苏彻来不及收手,只能扭腰避开要害,手上的力度却丝毫不减,拍向陈延庭的肩膀。随后两人同时受伤,后退一步,打了个平手。 他已经忘记苏锦虞之前能够开口说话的事,现在他只是担心苏锦虞为什么会晕倒,难道她受了很大刺激、情绪激动还是旧伤复发?他很内疚都是自己那些不知轻重的话惹她伤心,他竟不知自己在她心里这么重要,她如此伤心都是源于他的不信任。“小囡,你一定要原谅我。”他默默祈祷。因为一切的伤害都只是出自他的爱。 “大夫,小女如何了?”苏敬谨也急了,心想自己只是让苏彻带她出去散散心,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和陈延庭打了起来白白让外人看了笑话。苏锦虞哭得如此伤心还晕倒了,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苏彻这个不孝子,真是不能让人省心哪!苏敬谨一赶到望月阁就把苏彻和陈延庭关在门外,此时屋里只留姜菀一人和苏敬谨还有赶来服侍苏锦虞的丫鬟翠容。 “哈哈,令媛也算是因祸得福啊。她心思郁结,心有所忧,所以才会整日闷闷不乐,夜里难以入眠。如今心结已解,找到问题所在,她现在只是因为单纯的疲惫才会昏睡过去。还有之前苏小姐时而痴傻时而清醒的问题也已经解决了。至于脑后的瘀血,已经消减不少。等再吃上几副药,方能痊愈。”赵大夫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语气也比平时舒缓几分,不那么严肃。 “哦,那就好,那就好。”苏敬谨虚惊一场。姜菀和站在外面偷听的苏彻、陈延庭俱是松了一口气。可马上陈延庭担心起来,如果苏锦虞醒来不肯原谅自己,他又该如何是好呢?陈延庭手上再次裂开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包扎,流出的鲜血凝固在手上,留下一片片暗红的血迹,让旁人看见只会觉得有些惨不忍睹。房门的另一边苏彻还在生闷气,此时也拉不下脸来和他说话。苏彻心想:苏锦虞那么看重陈延庭那小子,若是怪我打伤了他,他该怎么向妹妹解释呢?于是两人同时陷入无言的沉默中,心里各有各的计较。 又过一会儿,苏敬谨推门出来,又迅速的关上门。停在门外,目光扫过两人。然后开口便是斥责:“苏彻,你说,今日是怎么回事?不然就回府禁足吧。”对于苏彻这种不长记性的人,打一顿是没有用的。只有把他关进屋里,憋着他几个月不出门,没人陪他说话,才是最难熬的。 “父亲。”苏彻面露难色,“今日来聚鸿楼之前还是好好的呢。都是陈延庭,不知道他说了甚么,把虞儿气哭了。所以我才忍不住教训了他一顿,爹,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几十大板吧。”苏彻服软,低着头认错,模样可怜,若是女人们见了一定不忍心迁怒他。说到最后变成小声的嘟囔。 “哼,你打架前怎么不好好考虑后果是什么?现在才认错,又有什么用!路平,把你家少爷领回去吧。”苏敬谨面色严肃,隐约可见眼底的怒火,声音响亮而有威严。几个等在旁边的小厮听见都忍不住缩脖子,站岗的侍卫提刀的手微微一抖。 苏彻噤声,目光有几分不舍和担忧的望了屋里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第29章 琐碎 屋里,苏锦虞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也许是因为大哭了一场,心里反倒觉得如释重负,轻松不少。 翠容推门进来,“小姐,你醒了?小姐……现在知道奴婢是谁了么?”翠容小心翼翼的地问道。手下不停,将毛巾放入盆里的温水中打湿。然后拧到半干,仔细地给苏锦虞擦脸。苏锦虞刚刚哭过,眼睛都是肿的,脸上还有眼泪蒸发后留下的泪痕。 苏锦虞抬头配合她,等着她给自己擦完脸,才开口说:“翠容,谢谢你一直照顾我。”她握住翠容的手,像两个知心的姐妹,两人的手紧紧交叉并拢。 翠容有些感动:“小姐别这么说,照顾好小姐是奴婢的本分。能在小姐身边陪着,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翠容的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亮亮的,嘴角上扬,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衣着打扮既不张扬又不过分朴实,很符合自己的身份。 “翠容,我都知道。你也快到该出嫁的年纪了,有没有中意的人呀?”苏锦虞知道翠容忠厚老实,又就想着好好给她张罗一门亲事,当作报答她的恩情,以及这么多年姐妹的情分。 “小姐,翠容还想多陪您几年呢,您说这个干吗?”翠容双颊呈鲜艳的桃红色,轻咬朱唇,眼神闪躲,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小女儿的娇羞姿态来,还有着对于嫁一个满意郎君的期许和企盼。 啧啧,苏锦虞心里发笑,翠容这是害羞了,真是好久未曾见过她这副模样。当初在周府和她相依为命时,翠容都是满脸愁色,每每说起伤心事来都要大哭一场,整日的怨声载道、愁眉不展,哪里像个二十来岁的少女。 前世翠容因为她而耽误了自己的婚事,终身未嫁。如今见到她这样,想必还是存着嫁人的心思,苏锦虞也算是放心了几分。转而又想,这哥哥身边的小厮路平和李管家的儿子李华都是不错的人选。路平人性子活跃俏皮,但是心地善良、心思缜密,会照顾人。不然怎么能一直照顾着哥哥呢,路平想来也是个聪明人。李华如今在父亲手下做差事,人比较老实忠诚、不骄不躁。李华对于管家算账的事心眼儿里清楚得跟,又懂得人情世故,父亲有心培养他。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个管家了。就是□□上好像不太开窍,瞧着有些木讷,后院里有些个大大咧咧的小姑娘就爱逗他,问他个什么姑娘的事儿,他听了以后便抓耳挠腮,憋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嘴笨得很,那些小丫鬟们少不了哄笑一番。他也不懂,就跟着嘿嘿的笑。于是那些丫鬟们便笑得更欢了。若不是从父亲口里得知李华是个可用的人才,苏锦虞还这么多瞧不出李华也是有本事的,还以为他只会傻笑罢了,连被那些姑娘家的捉弄了也不知道。后来有小厮看不过眼去,便好心提醒他,李华也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放在心上。也就是因为他这个老好人的性子,倒也没有人刻意针对他做什么,有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有时也给他一份,李华并不推辞,豪爽地收下,然后又一一回礼。所以到底是谁好谁坏,大家心眼里都亮堂着呢。 路平和李华谁比较合适呢,这得看翠容的。苏锦虞心想,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安排她和二人多走动走动。 “小姐,您饿了吧?您中午还没用午膳呢,您想吃点什么,奴婢去给您准备。”翠容矮着身子问道,这么一会儿不仅脸上的红晕消下去了,而且恢复平日里的精明理智劲儿了。 “哦,随便什么吧,聚鸿楼里这么多菜,哪样不是好的。哎,对了。哥哥和……陈延庭呢?”苏锦虞有些犹豫地问,她前段时间是有些糊涂,但并不是失忆,自己这些日子和他做了什么,她都一清二楚的。可毕竟脸皮薄,现在因着前几日的的放松大胆,她倒有些不敢见他了,自己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呢。 苏锦虞是喜欢陈延庭,可她的喜欢如今也是揣在心里的,她不再像以前那么敢爱敢恨、爱恨分明了。除了心里记挂着亲人和陈延庭,她对什么都已经看淡了。世间那么多的恩恩怨怨,她哪有那么的精力去经营其他事情,能够守护住自己的这份感情,她就是心满意足的。这么一想,苏锦虞稍微有了些见他的勇气,她不应该也不能再退缩,软弱只会给二人带来伤害,她想主动些。 “小姐,陈二少爷和老爷正在屋子外头说话呢。”翠容回答,又扭头往屋外望了望,确认一遍。 只听得屋外有两人低沉的说话声,是陈延庭和苏敬谨没错,至于说了什么便不得而知了。那两人故意压低了声音,想来是怕吵着苏锦虞又防着她听见。 苏锦虞心里好奇,爹爹和陈延庭说了这么长时间,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罢。自己刚才倒霉的晕了过去,爹爹可别把错都怪在陈延庭身上呀。还有当时哥哥和陈延庭打架,这会儿仔细回想,陈延庭怕是吃了闷亏,一定受了不少伤呢。不知道他有没有上药,怎么都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呢?两个人都是兵营里出来的,就是不算朋友也有同袍之谊吧,哥哥下手也不知轻重,他可是未来的妹婿呢!苏锦虞可是心疼陈延庭了,于是赶紧蹬上鞋子,披了一件外衣便要出去。 “唉,小姐,您慢点儿!”翠容赶紧跟上。翠容在屋里这么一喊,外面的人当然是听见了。两人一愣,面面相觑,随后从对方脸上都看见了几分惊喜之色,于是推门进去。 苏锦虞正好从内室出来,先是行了一礼,然后开口说道:“让爹爹挂心了,女儿现在好的很。多亏了爹爹请来回春堂的名医来给女儿看病。” 苏敬谨连忙伸手扶住她,“好,我的虞儿好了便是,这下爹爹总算是放心了。都是你哥哥平日里贪玩,爹爹也疏忽了,才使得虞儿落水的,爹爹这心里真是不好受呀。”苏敬谨双手背到身后,面露惭愧之色。 “爹爹,这不是你的错,女儿不怪你。我知道蝶每日里庶务繁忙,无瑕照应内院之事,错不在你,只是苏锦熹和薛姨娘她们……”苏锦虞眉头微蹙,不知爹究竟有没有处置她们,正踌躇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苏锦虞还没说完,苏敬谨便急着解释,生怕她再动气,她的身子可还没养好呢。“哎呀,虞儿你放心,爹爹已经处置好她们了,以后你不必担心她们再会生事,苏锦熹已经送进尼庵里了,薛姨娘回娘家了。虞儿莫再为她们忧心,都是爹爹的错,爹对不住你呀。” “哦,既然爹爹已经处置了她们,那我也省心了。”苏锦虞明显有一瞬间的吃惊和诧异,不想这次爹居然如此干脆果断,要是往日里爹是绝对下不了狠心的。 苏敬谨眼尖,自然清楚苏锦虞心里在想什么,于是更添几分愧疚之情。又想到苏锦虞还未用午膳,“虞儿你饿不饿,聚鸿楼如今有不少新鲜菜式,想不想尝尝?翠容,快去厨房里催他们摆饭。虞儿刚刚病愈,一定要好好补补身子才是。对了,还有赵大夫开的药呢?派人去厨房看看药熬上了没。”苏敬谨一会儿吩咐翠容,一会儿又嘱咐小厮的,对此事很是上心。 苏锦虞看在眼里,神色流露出几分感动。然后又抬头看向陈延庭,面色沉了几分,冲他走过去,“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让我瞧瞧。”于是轻而易举地看见了陈延庭收在袖子里的手,上面的伤口还没来得及处理,血沾在手上,显得有些恐怖。要是胆小的姑娘恐怕早已经吓住了,可苏锦虞是亲眼见过陈延庭杀人的,她自然是一点都不怕。有的只是担忧和心疼。 “哎呀,你的手!怎么不知道要包扎一下吗?你看看手上划了这么多道口子,若是不及时处理,感染了怎么办?伤口要是发炎溃烂了呢,夏天里手心爱出汗,伤口本来就不好长,你再不小心着点儿,一定要留下疤痕的。”苏锦虞小心地托住他的手,尽量不碰到他的伤口。嘴里一边嘟囔一边吩咐陈延庭带来的小厮去给他拿药,秀眉紧皱,唠唠叨叨地像个太婆。 苏敬谨见状也不多打扰他们,只是又嘱咐苏锦虞要她好好休息之类的便先行离开。苏锦虞和陈延庭把他送到门口,自然有小厮和侍卫跟着。苏锦虞知道魏国公府人多事杂,所以也不愿苏敬谨为了自己耽误时间,于是魏国公匆匆赶回府去。 苏锦虞回过头来又对着陈延庭说:“你刚才怎么不说话,是嫌我啰嗦吗?”苏锦虞理直气壮地问他。“当然没有,你这么关心我,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对了,小囡……我那会子说的糊涂话,你……不会怪我吧?”陈延庭有些谨慎和小心地看着她,生怕她会生气。 什么话?苏锦虞先是愣了一下,显然是忘记了还有这件事。她想了一下才开口说道:“陈延庭,我不怪你,但是并不代表我不会伤心,你下回千万不要这么说了。我对你的好,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的,你要相信我。”苏锦虞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倔强而执着,她握住他的手腕,眼里流露出的是追求的勇气、是坚韧的毅力,就是泰山压顶,她也丝毫不会迟疑。 陈延庭早已按耐不住激动,因为他宠溺的笑容,乌黑如同墨玉般、深邃的眼睛轮廓变得柔和而优雅,那眼神澄澈明亮好似倒映着皎洁月光的湖面,那月光不是寒冷而是一种糅合了深情的柔软细腻,苏锦虞就要沉溺在他看似平静却像火一样热烈、富有激情的目光里了。陈延庭终于舍得开口,“好,我当然信你,小囡。”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想要温柔的拂过她的脸颊,突然想起自己的手指上还沾着血污,于是有些委屈的收回手。 苏锦虞哑然失笑,这个陈延庭,都受伤了还这么不老实。哼,活该他摸不着自己。也不知道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苏彻和陈延庭都是会武功的人,两人又身手不凡,若是受了伤那一定是不轻的。苏锦虞想着,一会儿小厮取来伤药,一定要让他记得叮嘱陈延庭上药啊。他每日都要练兵,不知何时有休息的时候,绝对不能让他带伤训练。这样很不利于恢复的。 “喂,陈延庭”,她从小厮手里接过伤药,先用帕子沾了水擦干净血污,那块帕子很快便脏了。苏锦虞手法熟练地把帕子在水中涮好然后拧干,接着去擦他手背上的血迹。然后再均匀地撒上金创药,告诉他这几天都不要用手提重物或者沾水,要是洗澡的话就请小厮帮忙,或者擦一擦身子,总之不能让他自己来。 等翠容和丫鬟们上好菜,连同小厮们都退下时,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陈延庭忍不住一把搂住她,吻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柔软微凉的红唇碰上陈延庭炙热坚定的嘴唇,互相吮吸啃咬着。等到苏锦虞被吻得手脚发软快喘不过气时,陈延庭还是不肯放松,似乎是要把满腔的激情都浇灌在她的充满温情和关心的心田上。苏锦虞的唇像是一块凉凉的软玉,在这炎热的夏日里缓解着他心头的燥热,可更加炙热的火焰却从身体里蔓延着。陈延庭极力克制着,又颇为不舍的离开她的唇。 苏锦虞的小嘴微肿着,张开小口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同时耳根子烧红起来,她眼角含媚,嗔了陈延庭一眼。陈延庭却忍不住啄了她的唇一口,真是美味极了,那苏锦虞身上特有的浓郁馨香,远远胜过这一桌子的佳肴。陈延庭带着几乎是迷恋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喝醉了jit,眼神变得幽深,眸色像又染了一层墨色,更加蛊惑人心。 “陈延庭,给我吃饭!”苏锦虞脸红,不知所措地端起碗来,低头小口吃着里面的白饭。自己从没这么别扭过,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陈延庭分毫不差的看在眼里。他的深情让人心动不已,自己再不躲开就要沦陷在他的眼神里了。 陈延庭眼角带笑,语气温柔而沉静,“别光吃白饭,聚鸿楼的菜也很好吃。小囡,你尝。”说着就给她夹了块糖醋里脊,“聚鸿楼的菜火候掌握得很好,味道独特,与一般的做法不同。它的肉质更加鲜美,你尝尝。” “哦。”苏锦虞小声应了一句,低头痴了一块。又伸手给他盛了一碗鱼汤。“让你和哥哥打架,赶紧补补吧。你这样到了兵营里伤势加重了怎么办?每日训练那么苦,又不会照顾自己……” 听到苏锦虞这么唠叨他,陈延庭也不着恼,时不时的应和她两句,喂她几口菜。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就像二人已经在一起了很多年。 第30章 下嫁 苏府书房 “什么!慈谊公主要下嫁给长沙王?”苏彻再次被震惊了,这京城的局势可真是瞬息万变呀。苏敬谨沉默不语,表情悠闲的看着手里的名家风景画卷。江南的古城,粉墙黛瓦,城内的碧波轻轻荡漾,静静流动的湖水蜿蜒到城外,远处的山峦有如汹涌的海浪,一层比一层高。城内一片静谧,儿而城外的山峰山谷跌宕起伏、不失壮阔。这一动一静相得益彰:远看是静,近看是动,如此水墨江南倒是别有一番特色。苏敬谨正观着画中的每一处细节,仔细领悟其中的精髓。 苏彻从书柜里取出一本装订成册的资料,翻了十几页,又停下来仔细阅读那段文字。“慈谊公主,佑康三十四年敏淑仪(即今敏德皇后)生,为容亲王(即庆熙帝)第四女,为佑康帝所喜爱,出生百日即赐封慈谊公主。佑康四十四年,佑康帝崩。同年,容亲王即位,称庆熙帝。庆熙三年,慈谊公主荣孝恭谦,淑婉柔仪,特进封为荣国公主,同郡王禄。”苏彻仔细的念完这段话又往后翻了几页,继续读道:“长沙郡王,前朝刘氏后裔。刘氏乃世家望族,镇国将军刘陵随□□皇帝建立宣朝,匡扶正义,至此天下大定。刘陵赐封长沙王,世代往替,居大宣太景元年异姓王之首。今长沙王乃刘陵第十二代嫡孙,刘凭睿。刘凭睿,庆熙四十三年袭爵位,年十六,其父称老郡王。”苏彻念完之后,若有所思。他摸了摸下巴,开口说:“慈宜公主,不,荣国公主,是敏德皇后的唯一一女,自然是倍加荣宠,现在赐婚长沙王,是为了拉拢他呀。” 长沙王手里握有十万大兵的兵权,皇后为了得到更多的支持、获得更多的筹码,于是便和长沙王联姻,真是锦囊妙计。苏敬谨开口说:“嗯,长沙王也是个出色的人物。据说他文武双全、才高八斗,一身白衣翩翩,风姿卓然,又兼才思敏捷、出色大胆更是有情有义,是位玉面郎君。”苏敬谨捋了捋胡子,摇头晃脑的语速缓慢,声音平稳,浑厚有力。 苏彻从窗台上跳下来,“哼,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还不是照样得听皇上的话,乖乖和荣国公主联姻。” 苏敬谨看见了,怒目圆瞪,大声吼道:“苏彻,你把我书房的窗户都踩脏了是觉得我地处罚不够严厉吗?那你是不是也想和周墨言那小子一样关禁闭到出了年关呢?” 苏彻背后直冒冷汗,他可不想一直拘在这屋里,连和姜菀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呃,不敢,不敢。爹,下次不敢了。您别生气嘛。哦,对了,刚才不是说到皇后了吗?嘿嘿,如今六皇子和七皇子都按兵不动,漕运总督卫玮被撤职以后,那些大臣们更加警醒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朝局算是稳当了一阵。”他抹了一把汗,打开扇子,走到书桌前面。“父亲,您不必太担心,皇帝自然有皇帝的思量。慈宜公主嫁给长沙王,长沙王虽然不敢抗婚,可他娶不娶慈宜公主是一回事,帮不帮六皇子就是另一回事了。只要长沙王向皇帝表明忠心,就是六皇子夺嫡失利,他也不一定会受到牵连。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苏彻嘴皮子溜,顺口把城东那家茶馆里说书人的口气学来了。 苏敬谨气得用笔一敲他的脑袋,开口骂道:“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呢!你倒是学得快,不如日后在朝廷里混不下去就到茶馆里说书去得了。你这张嘴口无遮拦,说书的时候可得小心着点儿,不然官府定会把你抓了去判你一个诽谤皇室的罪名收监,少不了会有牢狱之灾。”于是不再看他,蘸上少许墨汁,继续思索自己该如何下笔。 “爹爹,您不会把墨水甩到我的头发上吧?”苏彻一抹脑袋,发现手上干干净净的;再看身上,蓝色锦缎还是一如往常的整齐。那上好的绸缎一如秋日里的天空一样湛蓝透亮,质地轻盈顺滑,不起褶皱,泛着莹润的光泽,如同一块蓝色的美玉。这才松了一口气。“哼,真是便宜你了,早知道刚才就应该蘸上些墨汁才是。”苏敬谨撇了撇嘴,毫不犹豫的下笔作画,时间静静流淌着。只见苏敬谨的笔法浮云惊龙,有如一气呵成。苏彻也被他这专注从容的意态所吸引,于是凑过去看画,一见便吃了一惊。纸上的每一匹骏马都精神抖擞、栩栩如生:马腿上的肌肉强健有力,线条刚硬;马眼生动传神,冷峻肃穆,像是在叫嚣着要奋勇直前、血战沙场,一扫敌人的锐气,树我大宣的国威。士兵们金戈铁甲、威风凛凛,手中挥舞着马鞭,嘴里喊着整齐的口号,如雷声贯耳,气势汹汹;战旗在冷风中飘扬洒脱,山谷里的寒气重重,枯萎脱色的落叶被将士的铁蹄碾碎成末,淹没在军队后面弥漫起万丈高的尘土中,增添一分肃杀之气。虽然全画只用一种颜色,沉重庄严的同时却更能给人一种横扫千军、的慷慨激昂之气。旁人见之无不感到热血沸腾,大有投笔从戎、一展宏图大志的意味。 “好画,真是好画!”苏彻看了也觉得精神振奋,忍不住为他鼓掌。“爹,虽然你没上过战场、没去过军营,但是这画可是把画中的气氛渲染得极好。真是厉害呀!啧啧,这画可值不少钱吧。还有这纸,还有这墨……”苏彻一会儿用手摸摸纸,一会儿又用鼻子嗅一嗅墨汁,像是陶醉在这墨香中了。 “放下,别弄脏了我的画。”苏敬谨假意训斥,其实自己心里也是高兴得很,得意洋洋地捋捋胡子。没想到自己的灵感到了,居然能够画得这么生动传神,让看客觉得身临其境,这是何等水准才能作出这样的好画呀! 第31章 来客 修 锦绣阁 “喂,你给我松手!听到没有?”远处传来苏彻怒气冲冲的声音,看来是动了真怒了。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身穿男装,紧紧搂住苏彻的胳膊不放。那女孩身材娇小,看起来就像是被苏彻拎在手里一样。那少女明眸善睐、螓首蛾眉,虽然年纪小可是美貌却丝毫不逊色。那双眼睛柔情蜜意地看着苏彻,眼中是丝毫不避讳的倾慕之意。苏锦虞心想:完了,又一个被大哥祸害的女子,可惜大哥早就已经心有所属,这女子注定是错付一腔痴情呀。 “咳,小妹。”苏彻甚是尴尬地看着苏锦虞,神色僵硬又有些不知所措,脸憋得发白。苏彻要是有苦说不出或者即将动怒,他的脸色就会格外苍白甚至是铁青色的。苏彻似乎觉得要妹妹收拾自己情场上的烂摊子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可苏锦虞对此,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深知自家大哥风流倜傥,那贵族公子哥里带着些慵懒肆意的痞气,深得那群姑娘们喜欢。可苏彻偏偏只看上了姜菀,一心一意对她好。姜菀看在眼里,对于那些倾心、孺慕苏彻的女子一概置之不理。不得不说姜菀的确是御夫有术,懂得给二人留下一点空间,保持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以苏彻这种自由散漫的性子,你拘得越紧,他会想要反抗;若是你偶尔不搭理他,他反而会对你趋之若鹜。 而且苏彻从来都是个专一长情的男子,只要他认定一人,其他的女子在他眼里不过是如同金钱一般可以肆意挥霍的粪土。人不风流枉少年,苏彻常去青楼看戏赏妓,却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他的风流多情只是他的表象。更不像有的公子哥在未娶妻之前就有了妾室甚至是外室。苏彻向来是守身如玉,连一个通房都没见他收过。当然太夫人也是少不了要往苏彻房里放人了,选的多是有几分姿色,但更会体贴照顾人,也好拿捏。将来娶了正妻也不会把后院搞得乌烟瘴气。苏锦虞经常充做哥哥挡桃花的一张挡箭牌,甚至那些不甘心被拒绝所以契而不舍的追到家里的女子,也是苏锦虞一并替他解决的。 “我不嘛,我就不走!我已经是身无分文,难道你还要让我一个姑娘家上街乞讨去吗?”那少女月牙般弯弯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晶莹的泪珠,目似一抔被搅乱的春水,波光粼粼,倒映着女儿家心底里的□□。 苏锦虞挑眉,这娇蛮霸道又酷爱黏人的性子怎么看都和前世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就像是初恋的感觉,单纯而美好;就像温室里的花朵,每天都有人用清凉的泉水浇灌着,天真烂漫从来不愁生计,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父母的宠爱让她变得像一个飘荡在波澜壮阔的海里的一叶孤舟,只要离开大船的牵引,就会迷失方向甚至溺水的小孩。殊不知自己已经站到了悬崖边上,一个不小心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这样的单纯任性,不懂得世态炎凉、人心险恶,若是脱离了父母的庇护,若是没有一个疼爱她的夫君那该如何是好呢? 苏锦虞叹了一口气,捏着手中的丝帕走到她面前,抬手用绢帕抹去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跟我来吧,有没有带着换洗的衣服?我领你去泡个澡。”苏锦虞温柔体贴的话语一下子吸引了她的目光。先是惊愕然后是毫不掩饰的防备和厌恶,她挺直了腰板,下意识的摸了摸空无一物的手腕,苏锦虞猜测那一定是因为她经常戴着手镯。她的举手投足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世家大族的贵气和极好的素养,骨子里是身为天之娇女的骄傲和自信。睥睨世间万物,视众人为尘土。她很倨傲地问了一句,连眼皮都没有抬:“你是谁?”苏锦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是把自己当做哪家的贵族小姐,也就是她的情敌了。苏锦虞掩面一笑,“小姐,你误会了。我是你身旁这个男子的妹妹。”苏锦虞其实有一定嘲讽的意味在里面,她知道对方是谁吗?就这么轻易的跟着一个陌生男子来到她家里,就不怕自己陷入危险当中吗?一点也没有防人之心呀。 苏彻面露不悦,“你是怎么说话的,她是我妹妹,你对她凶做什么?”苏彻最看不过别人欺负自己的妹妹了,他现在很愤怒,是谁给她的胆子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妹妹。好歹是魏国公的女儿,就算是公主或郡主也不至于这么目中无人吧。 “好了,没事。哥,我先带她进去,给她安排住宿的问题,有什么事等以后再说。”苏锦虞连忙打断他,用膝盖想也知道,哥哥他又要生气了。“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我带你进去?”苏锦虞倒是毫不介意,还是语气和善地跟她商量着。 那少女脸色缓和了几分,撇了撇嘴,看看自己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蓬头垢面的,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带着。嘴上却还是在逞强:“既然如此,那我就勉为其难地跟你走吧。”苏锦虞汗颜,简直是刚才对苏彻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弯,她怎么对于同性抱有这么深的敌意和偏见呢?苏锦虞心想,比起这位千金,姜菀不知道要好到哪儿去。幸亏她不是自己的嫂子。 沐浴打扮后,正值韶华的少女一身凤戏牡丹如意纹刺绣石榴裙,梳着一个双平髻,那头蓬松柔软泛着水润光泽的秀发披散在肩上。眼波流转,妩媚中又不失少女的跳脱俏皮。特别是她石榴色的衣裙,颜色鲜艳却正符合她这个年纪。映得她面若桃花、脖颈莹白,可爱得像个陶瓷娃娃,同时又让她整个人都充满了张扬大胆的魅力。 一举一动又循规蹈矩,多着几分矜持的美丽。果真不是一般的簪缨世家所出的女子。而且这身衣服的布料自己她脚上的绣鞋,可以确定她是皇室中人了。再根据她的年纪…… “民女苏锦虞见过荣国公主。”虽然未曾谋面,可是苏锦虞有十成的把握就是她。为了逃婚吗,她心想。 第32章 逃婚 苏锦虞马上蹲身,给她行了一礼。慈宜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恼怒,转而又是满不在乎的神色。“唉,真倒霉。就这么轻易地被你认出了身份。”她百无聊赖地端起桌子上的果盘,摘下一颗葡萄,吃到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液充满了她的口腔,圆润饱满的果肉散发着玫瑰的香气,嗯,味道不错。“是玫瑰香吧。” “是,公主。这是西域商人种植的葡萄,还有一些晒干做成果脯的葡萄干,您要不要尝尝?”苏锦虞没起身,依旧低着头和她交谈。 “好呀,跟我去拿一盒来。”慈宜依旧自顾自地吃着葡萄,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赞叹,可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小女孩呀。慈宜虽然年龄长苏锦虞两岁,可是她身量小,浑身上下的气质还有些稚嫩,看起来比苏锦虞还要小。苏锦虞也不在乎多照顾一个妹妹,于是一直迁就着她,今日上午便相安无事的过去了。 前院月半苑 “哥,我可以进来吗?”苏锦虞敲门,低声问着屋里的苏彻。 “小妹?”苏彻本来是刚睡完午觉准备起床,听见门外的苏锦虞叫他,马上利索地穿好靴子,亲自为她开门。“坐吧。”苏彻走到桌前亲自为她倒上一杯热茶。苏锦虞身体不好,即使是夏天也最好不要接触寒凉的东西。自从苏锦虞上次落水后,苏彻便暗暗记在心里,屋里总是备上一壶热茶。虽然他自己不会喝,但那是为了苏锦虞特意准备的,若是她有空过来,他便为她斟上一杯;若是她太忙了,那么这壶好茶少不了要被倒掉的命运。 “谢谢哥。”苏锦虞喝上一口,嗯,清润甘甜,回口有余香,是壶好茶。她又忍不住想起陈延庭为她准备的那壶水果茶,水果的香甜以及淡淡的药香。有这样的哥哥和心上人,苏锦虞是再满足不过了。“对了,哥哥,我病了这么多天,如今朝中局势如何了?荣国公主是要嫁给长沙王吗?那大皇子呢,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呢?”苏锦虞放下茶杯就抢先开口问他,她实在不知,怎么会突然有赐婚一事。按理说应该提前几个月甚至半年的时间便先昭告天下。皇家的礼仪繁琐,何况是最受今上宠爱的公主呢?而且夫婿可是长沙王呀,这可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苏彻也不嫌麻烦,妹妹有事找他,他高兴都来不及呢,怎么会嫌弃呢。于是不厌其烦地从二皇子党灭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给她讲了一遍。 苏锦虞听完后面色沉重,额头冒出冷汗,牢牢扣住手中那个茶杯,双唇紧抿。怎么会这样?长沙王上一世绝不是娶了慈谊公主呀。长沙王早在庆熙四年就被漕运总司卫玮所害,以意图谋反、通敌叛国的罪名赐死在牢狱中了,自那时起,世上再无长沙王了。而且后来漕运总司卫玮,官拜左相,位极人臣,甚至和当时的右相分庭抗礼,朝局也因此在暗潮汹涌的同时维持着表面的繁华安稳,一直度过了很长时间。卫玮又被皇上封为穆国公,甚至有女儿嫁与天家,无限的荣宠啊。他挤掉当时的左相宋宜俭,害他被皇上流放边疆,随后又扶持四皇子为太子,至于后来四皇子有没有登上皇位,她就不知了。因为当时皇后和右相与他相比也是势均力敌,卫玮不过是钻了个空子,才侥幸使得四皇子当上太子。而且皇帝万寿无疆,谁又知晓未来会如何变化呢。 可如今卫玮已除,宋宜俭左相的位置也是安稳如山。大皇子和二皇子、三皇子相继遭到重挫,如今看来六皇子和七皇子之间必有一争。八皇子还年幼,仅仅十二岁,不过也不失为皇后手里有利的筹码。再过五年,八皇子必定会一展风采,又是一党崛起呀。 “小妹,你发什么愣呀?不必担心,朋党之争离我们远着呢,只要我们安安稳稳地在金陵待着,过我们的太平日子就是了。不必杞人忧天,该来的总会来的。”苏彻自然过的是闲云野鹤的布衣生活,如果不在意他身上那锦缎衣袍以及腰上佩戴的翠色玉佩和手上的白玉扳指以及魏国公府的雍容华贵的话,确实是这样的…… “大哥,我知道了。可是这荣国公主又该怎么办,你要派人通知长沙王或者皇后吗?相信过不了太久,宫里的暗卫就会找过来了。”苏锦虞小心的问道,她怕苏彻提到慈宜就要发火,还有姜菀那里,他该怎么解释呢。 “荣国?哎呀,她的事不提也罢。我本来在街上闲逛,谁知有几个酒馆的小二和她在那儿拉拉扯扯的,大声争执着。我只是路过而已,谁知她看见我就两眼放光,逮住我的袖子不放,大街上的,我怕引来事端,就帮她付了欠下的账单。谁知她一点都没有钱两的概念,在那家酒馆里住了十几天,花了好几金。像她这么大手大脚的,在金陵可真是少见。那家老板以为这回来了个有钱的主,可惜她身上的银两早就在路上都挥霍一空了。到了金陵还想着空手套白狼,想得倒是美。”苏彻摆摆手,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大口嚼着嘴里的苹果,那咯吱咯吱的响声,听着还以为是是他气得磨牙呢。不过即使不是在磨牙,想必也是差不多了。苏彻对自己人大方,可谁知出门不利,竟然白给人垫了银子,还要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一个公主罢了,明日我就送信给长沙王,让他把这个小祸害送回京去。当我魏国公府是避难所吗,我可没那么好心。”苏彻扭了两下手腕,活动活动脖子,一副要和那个小霸王拼命的样子。苏锦虞赶忙阻止他,按住他的手腕,“哥,说得好好的,怎么你还想和公主动手?她来苏府本就是不应该的,你可千万别在惹出什么麻烦了。”苏锦虞瞪了他一眼,苏彻又哼哼了两句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唉,苏锦虞叹了一口气,我怎么感觉是在养一个弟弟呀。陈延庭,不知道他在军营里如何了,竟然我的病一好,他就立马跑了。虽然理解陈延庭军务繁忙、任务重大,可此时她也忍不住双手托腮,抱怨两句。秀眉皱成一个八字形,嘟着粉嫩的小嘴,让人想要一亲芳泽。 第33章 暗卫 海棠阁 “卑职护驾来迟,请公主恕罪。”一个身着青色窄袖双羊毬纹锦官袍的年轻男子,看着不过二十来岁。猿臂蜂腰,身形挺拔。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手上是厚厚的茧子,伤痕累累。他一头乌黑色长发大部分在头顶用象牙簪束了一个髻,两鬓分别留着两缕碎发,身后长发披散一直到腰部。碎发迎风飘舞,挡住眼眸,那蒲扇般的睫毛微垂,少了一分杀气。眼睛更显深邃迷离,动人心魄。 他的嘴唇上的裂纹渗出一丝鲜血,许久未曾进食喝水的他,那原本被晒得发黑的脸色显得几分苍白。靴子和衣摆上溅着泥土,锦袍上有些褶皱,还没来得及更衣。他的眼底一片青色,那轮廓分明的下巴上钻出细小的青色胡碴。身后背着一把铁剑,用一只陈旧的黑色皮革包裹着。剑柄处磨得有些光滑,反射着透过窗棂间的空隙照射进来的亮白色光芒,主人一定是经常使用。单膝跪地,垂眸敛目,却还是从他颤抖地双手上看出一丝蛛丝马迹,那掩饰不住的激动和欣喜都暴露出了他的心意。 慈宜随意的摆摆手,示意他起身。手撑桌子,眼神有些着急带着些期盼的望着窗外,脸色微红,轻咬下唇。视线一刻也不曾在他的身上停留。“唉,行了,沈南川,你烦不烦?我有没有走丢,干吗急着找我?” 沈南川趁着站起身的一瞬间偷偷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里是炽热和急切的目光,毫不掩饰的爱慕和思念。仿佛过去十几天的艰苦劳累、担心害怕和饱受的相思之苦都在瞬间消散,只留下一丝丝温暖。那爱意就像新弹的棉花,绵软洁白,丝丝棉絮缠绕入骨,化为血水,不能分离。 沈南川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可却掩饰不住眼底的那一丝痛楚和黯然。随后又被理智的潮流淹没住他的情感,深沉地埋在心底。表面上又浅淡地全然一个只知道愚忠却没有自己思想的傀儡。收敛气息,定定地立在慈宜的身后,似乎和身后的家具融为一体。 “哎,小川!你说他到底会不会过来看我呀?我跟你说,苏彻他可好呢,我当时被几个店小二缠住了。正好他从我身边路过,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他居然会帮我付钱……”慈宜天真的一如当初的苏锦虞,她在另一个喜爱她的男人面前丝毫不知道掩饰自己的爱意。直率坦诚的同时却也如一把利刃刺进沈南川的心底。只见伤口却不见血,那腥涩的血液就算是咽进肚里,沈南川也不会在面上显露他的不悦和痛苦。 隐忍,隐忍,再隐忍。 自己只是一个暗卫,没有家世,整日腥风血雨、打打杀杀,如何能给她安稳的生活?沈南川不敢想,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奴隶,怎能配得上她?他早已见惯朝廷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是慈宜还只是个不谙世事、天真可爱的孩子。 他不能毁了她,他就像是肮脏的泔水会污染她这条清澈欢快的小溪。他愿意永远在她身后守护着她,他会看着她成亲、相夫教子,一直到生命的尽头。沈南川一想到她会幸福快乐,他就觉得心满意足了。他受的苦难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好好的活着。 不知何时,苏彻和苏锦虞已经站在了门口。看着这对少男少女,苏锦虞只觉得心里酸涩发紧,就像她和陈延庭,她的每一句话永远在折磨着他。不撞南墙不回头,可是真的撞上去以后,再回头也是迟的。希望慈宜别像她一样,伤了自己也伤了爱她的那个人。 收回思绪,她仰头看着苏彻。“哥,我们还进去吗?”苏锦虞的眼神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对于什么都是寡淡的,只留对着亲人和爱人的牵挂,让她还是生动可亲的。苏彻有时怀疑,若是她没有陈延庭,还会不会留下。若是他不在,估计苏锦虞就要远离这个繁华纷扰的金陵城了。 苏彻习惯性的皱眉,“算了,我们回去吧。”于是二人又准备离开。 “小姐!”翠容神色慌张地跑过来,脚步有些沉重。 “什么事?”苏彻和苏锦虞都停下来等她。 “小姐,外面的人通报说,周小姐在锦绣等您。还有……”翠容看了苏彻一眼,面上闪过一丝犹豫,又接着说:“武平伯家的大小姐也来了。” 听见周嫣的名字,苏锦虞心想这下麻烦又要来了。可转念一想,姜姐姐也在这里,若是被她知道慈宜公主缠着大哥不放的话……苏锦虞微微侧首,对着苏彻挑眉,脸上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哥,姜姐姐也来了。” 苏彻脸上先是欣喜,又想到什么,懊恼地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走吧,虞儿。去看看你姜姐姐。” “哦。”苏锦虞应声,心里想着三个女人一台戏,但愿今天慈宜公主可不要惹麻烦才是。 锦绣阁 “周小姐今日来此地所为何事?我记得令兄似乎不久之前推了锦虞妹妹下水呀。”姜菀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嫣一眼。 “你……”周嫣脸上的怒色一闪而过,她竭力地克制着。心想今日是为了苏锦虞之事来的,可不能为了意气之争而树敌。呼出一口气,周嫣对于姜菀的话置之不理。 姜菀不动声色地喝下一口茶,敌不动我不动。周嫣还算识相,可惜道行还是浅了些,恐怕一会儿就要忍不住发火了。 第34章 争吵 二人正僵持着,空气里弥漫着没有战火的硝烟,无声的对峙。周嫣身后的小丫鬟胆怯地往后面退了一小步,咽了咽口水。周嫣瞧见了狠狠瞪了她一眼,茶杯使劲往桌子上一摔。姜菀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她身旁的丫鬟流珠嗤笑出声。 “姜菀,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你的丫鬟怎么回事,什么时候敢嘲笑主子的事了?”周嫣在这无声的静默中终于败下阵来,她实在忍受不了这种遭到漠视的态度。周嫣身边的小姐们哪个不是追着、捧着她,曲意逢迎,哪见过姜菀这般啃不动的硬骨头。 “周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我的丫鬟可是什么也没说呀,她只是瞧不惯你身边那个丫头胆小的样。就是放到小家小户的丫鬟里面也是个没胆识的。”姜菀不紧不慢地开口,每一句话都是点到为止却不乏对周嫣的讽刺。 “你……”周嫣虽然脾气大、不好惹,可是却不曾跟人吵过架,原本在气势上就输姜菀一节,如今更是没话可说了。“哼,话是这么说。可是在主子面前就该这么嘲弄别人家的丫鬟吗?你还讲不讲理呀!”周嫣的嗓音一下子拔高,脸也气得通红,像一只煮熟的螃蟹。就算是煮熟了,她也是个横行霸道的小家伙。 “呵,周小姐着什么急呀?为了个丫鬟动气可不好。”姜菀轻轻扇了两下扇子,话里带着几分调侃,更加的气定神闲。她细细打量着周嫣:这么没有器量可是认输了呀。 周嫣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这说也不是,显得自己小气;不说也不是,自己咽不下这口气来。脸色几次变化,时而青时而白,她捏紧了绣袍,小脸气鼓鼓的,眼泪就要挤出来了。 这时苏锦虞和苏彻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锦绣阁,听见里面没人说话,安静得很。苏锦虞心想眼下不曾听人传话说二人已经离开,还以为她们会大吵一架,现在看来自己是担心过头了。两人同时感到诧异,对视了一眼,还是决定先进去看一看为妙。 “姜姐姐?”苏锦虞先开口打破僵局。 “哎呦,锦虞妹妹,你可算是好了。前些日子来看你时你还病得下不了床呢,如今我可算是放心了。就怕你身子弱,这万一留下了什么隐疾,以后可不好调理呢!”姜菀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那张脸变得更加明艳几分。她伸出手,苏锦虞赶忙握住,笑意盈盈地走到姜菀的身边坐下。 这话说得周嫣有些抬不起头来,其实她今日是受周父周母所托来到魏国公府致歉的。可周嫣是谁,她怎会轻易向别人低头,可是她生怕正在气头上的爹爹迁怒自己,还有周母好说歹说地告诉她,最起码要去苏府做个样子,不能让别人看了他们家的笑话。为了此事和魏国公府闹僵更是不妥。周母告诉她,幸好苏锦虞已经定了亲,万一她成了个病殃子,魏国公不仅要他们赔礼道歉还要让周墨言娶她那可就亏大发了。这么一想,周嫣也耐不住周母的软磨硬泡,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苏府,本想着和苏锦虞理论一番,没想到碰见了姜菀。她知道姜菀是个不好惹的主,她欺软怕硬而且自认为有几分当然不愿意招惹麻烦。可谁知两人一见面就对上了,看来是冤家路窄、气场不和呀。 “咳咳。”周嫣咳嗽两声,正襟危坐,故意摆出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的架子。“苏妹妹,你的身子可好些了?得知你落水,我也是心慌意乱,家母特地嘱咐我要来看看你,廖表歉意。这是我带的吃食,你赏脸尝尝吧。”周嫣没给人倒过歉,所以这话说得格外瘆人,苏锦虞听了也觉得别扭。 “咳,翠容,去吧小吃拿过来。”苏锦虞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她从来没和周嫣这么热络过,而且心里早存了芥蒂,这疙瘩不是一两天能解开的。 翠容从丫鬟手里接过锦盒,苏彻早已无声无息地落座,也不参与三人的对话,双眼微阖,只装作认真品茶的样子。姜菀瞥见了直努嘴,心想苏彻又开始摆谱了,这算什么,不知道帮着点自己人吗? 苏彻闻见食物的香气,顺着香味把鼻子凑到苏锦虞跟前。苏锦虞一拍他的脑袋,嗔他一句:“哥哥,你干吗呢?连眼睛都懒得睁,是不是要别人喂你吃呀!” “嘿嘿。”苏彻也不生气,傻笑一声,正准备用筷子夹起来尝尝,突然想到什么,皱了皱眉,放下筷子开口道:“翠容,把这小吃撤下去。忘了你家主子对蟹黄过敏吗?我也不用吃了,省得还要馋着你直流口水。”苏彻说着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伸手刮了一下苏锦虞的小鼻子。苏锦虞此时正好闻见蟹黄汤包扑面而来的香气,打了个喷嚏。默默地收回脑袋,揉揉鼻子。心想:这蟹黄汤□□薄馅香,咬下一口,还掺着汤水的鲜美,吃到嘴里可是回味无穷呀。可惜自己没有这个口福了。 姜菀听了很是惊讶,“妹妹是对海鲜过敏吗?这样的话可千万不要吃了,小心脸上起疹子。我刚好知道一个偏方可以调理过敏体质的人的身子,你要不要试试?” 苏彻替她回答:“虞儿只是对螃蟹过敏,其他的海鲜倒是没有问题,不过你说的那个方子倒是可以一试,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给赵大夫看看,万一和现在的药效冲突了,虞儿的身体可受不得损伤了。” “是吗?那我明日便派人把方子送到府上,你先叫人看看,再斟酌用药,确实要小心一点才是……”于是三人不顾待客之道把周嫣晾在一旁,为此事讨论起来了。 周嫣觉得没面子,自己好心给苏锦虞送东西,可是谁知道正好是苏锦虞不能吃的,有些讪讪的闭口。一时间只觉得椅子上长了倒刺一般扎着她,扭来扭去的,坐立不安。 苏锦虞瞧见了,准备谢客。“周小姐的心意我领了,可如今天色已晚,不如早些回府吧。我知道周小姐是为之前落水之事而来,既然周公子已经吃了教训,那就不必再拘泥于此事了。但锦虞自知和周公子难以共处,以后还是少见面吧。”苏锦虞面色淡淡的,静静地望着周嫣。 姜菀和苏彻此时也停下来转头看着周嫣,周嫣面色尴尬,手脚无措。干巴巴地道了句抱歉之类的话就灰溜溜地离开了。觉得自己从来没这么狼狈过,被他们三个人合伙欺负,出了门便气哄哄的上了马车,嘴里骂声不断。车上的丫鬟低着头都不敢出声,深知她家小姐的脾气。 “我们是不是有些过了?”苏锦虞望着她消失在门外的身影,硬邦邦的开口。 苏彻端来身旁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冲她摆摆手,一边吃着糕点嘴里还模糊不清地嘟囔着:“你……放心,周嫣她,回到周府肯定少不了一顿哭诉,自己如何受了欺负……哼,对待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根本用不着心慈手软。最好要让她吃一次闭门羹,要不然只会更加嚣张罢了。” “嗯,苏彻说的话我也赞同,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不能轻易放松警惕,我敢说周嫣就是只白眼狼,喂不熟的。”姜菀头也没抬,仔细端详着手腕上清脆欲滴、晶莹剔透的镯子,时不时的点点头。 苏彻轻笑一声,那双邪魅的眼睛挂着迷人的笑意,眉眼弯弯似月牙。又透亮地似一潭湖水,却有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怎么样,我挑的镯子还不错吧?” “哼,还算你有眼光。”姜菀傲娇地扫了他一眼,那种惊鸿一瞥的动人魅力,勾人心魄。看得苏彻两眼放光。 苏锦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身边的真是两个活宝,别说这两人的神态语气是越来越像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夫妻相?苏锦虞挑眉,心里是越发好奇了。 第35章 凭睿 前院书房 “苏世子,久仰大名了。”只见门口一位白衣墨发的无双公子正阔步向苏彻走来。他眉眼清晰如画,神采奕奕,气宇轩昂。他走路带风,身上是浅浅的松木香。全身有着无法令人忽视的凛然气势,目光骄傲而风采内敛。他一手背在身后,白色锦袍上绣着苍柏劲竹,在晃动的衣袍上若隐若现。习惯性的微微扬起他的下巴,代表着他的自信,不轻易认输的个性。 “哦,你就是长沙王呀,真是久仰大名。”苏彻撩了撩眼皮,随口回答他。虽然嘴上说着恭维他的客套话,可语气和神态却不以为然,只是示意他坐在桌子前面,甚至不曾起身。目光冷静神色淡然地与刘凭睿对视,要说苏彻和苏锦虞最像的一点不是二人的容貌,而是他们沉静淡雅的气质。屏气凝神,苏彻察觉到对方的内力深厚,甚至不在自己之下,和陈延庭有的一比。苏彻的笑容有些玩味,心想看来陈延庭是遇见对手了。上次和他打架虽然二人打成平手,可陈延庭的招式和内力其实更胜一筹。他并没有用全力,对手这样让他,苏彻觉得很不好受。 刘凭睿遭到苏彻的轻视,神色如常,不见一丝尴尬。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也不渴求别人的敬佩嘉奖。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有他的谋略。“呵呵,看来苏公子也是个豪爽直率之人。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日本王前来国公府做客,是为了荣国公主一事,想必苏公子也知晓我和公主婚期在即,若是苏兄能为我引路顺利带回公主,刘某感激不尽。”他冲苏彻一抱拳,脸上带着客气的笑容。 苏彻满意了几分,对刘凭睿高看了一眼,不过这点了解还不足以令他成为自己的朋友。苏彻还礼,起身领着他去海棠阁。远远看去,二人都是清风明月般的佳公子,苏彻肆意惯了,刘凭睿则更显深沉内敛。这么一路走过去可是惹得丫鬟们脸红得像柿子一样,有胆子大一些的还冲二人回眸一笑抛个媚眼。 海棠阁 两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正坐在一起,侧对着他们,果真是夏日里最靓丽的一道风景。苏锦虞一身粉紫色襦裙,梳了个桃花髻,发上带着颜色清亮的白玉簪子,远山一样婉丽的眉毛以及柔和自然的唇色显得她气质更加淡雅、秀而不媚。慈宜还是一身艳丽的水红色衣裙,勾勒出窈窕的身姿,芙蓉如面柳如眉,再加上她我见犹怜的杏眼,柔媚却不显得矫揉造作。只见美人的眉头紧皱,那抹不平的忧愁,嘟起的小嘴,让人心生怜爱。 站在不远处的沈南川收敛气息,仿佛一个隐形人,对慈宜如影随形,暗中保护她。 “虞儿,你怎么也在这里?”苏彻快步向苏锦虞走过去,他眼里的女人除了姜菀只有自己的妹妹。对于面容姣好、身份高贵的慈宜也不肯多看一眼。 “哥哥,这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会突然……”苏锦虞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吃惊,话还未说完,余光瞥见苏彻身旁还有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眼里藏着淡淡的失落,唉,不是陈延庭。不过她依然大方地站起身子冲刘凭睿行了一礼,眼帘低垂,纤长的睫毛遮住乌黑圆润如同葡萄般的眼珠,反而更引人注目。 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翠容看见刘凭睿那一刻仿佛被雷击中,手里的盘子都险些端不稳,从脖颈到脸都变得通红。那一刻,她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自己仿佛掉入了无底的深渊,这份爱恋来得是如此突然和猛烈,翠容知道自己是永远也逃不开了。 刘凭睿理所当然地冲她还礼,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如此大方温婉的女子可不多见,可他虽对苏锦虞有好感,却不敢逾越。苏锦虞的身份是魏国公的长女,自然不能被他看轻。 “这位是……”刘凭睿开口,未曾失了礼数,等着苏彻向他正式介绍。 “哦,刘公子,这是我的妹妹,苏锦虞。还有……”苏彻的眼睛转向慈宜,还是先不要透露刘凭睿的身份罢了,等以后有机会再让他们慢慢了解。锦虞这么聪明机智,一定能猜到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刘公子是谁。 “我,苏彻,你来看我呀。”慈宜羞涩的低下头,不敢看着苏彻的眼睛。带着几分扭捏地说,声音婉转动人,谨慎小心地偷偷看着他脚上的靴子。 苏彻一下子有些尴尬,这……当着人家未来夫君的面,自己真是自找麻烦。他怎么忘了慈宜成天缠着自己的事情。“咳,给荣国公主请安。”苏彻语气疏离冷淡,毕恭毕敬地向慈宜行礼。仿佛他们只是出次见面的陌生人,他出手帮她也只是由于慈宜是公主,时刻提醒着慈宜的身份。 慈宜从未受过这样的冷遇,只觉得他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心里顿时如同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尾。她的嘴唇嗫嚅着,眼里含泪,揪紧了手里的帕子。好似悬崖上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花朵,格外的凄凉。 刘凭睿心中生趣,这可真有意思。苏彻不喜欢她,她又是自己的未婚妻,有趣有趣……不对,那我呢?“咳,了解,了解。”他咳嗽一声,想要为慈宜解围,不过现在场面似乎是更尴尬了。他有些讪讪的笑了一下。 还是苏锦虞先看不过去了,她开口说道:“对了,公主,你不是要找一只步摇吗?在哪里丢的?” “哦,对对。就是那只我昨天戴在头上的银色珐琅彩扇形步摇钗。昨天我去前院书房找苏彻的时候还在呢,回来以后就不见了。”慈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那幽怨的小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苏彻。 苏彻干脆眼不见为净,眼睛转来转去的。心里却想:幸亏她没有去锦绣阁,当时姜菀还在呢。以后要找个机会向她坦白,不然生出什么误会可就不好了。 “哦?那路上找过了吗?”苏锦虞想着慈宜虽然单纯可并不愚钝,相反她还很聪明,不管她能够顺利逃出来这件事是否被有心人利用,可是她知道不能泄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身上带的衣服和首饰都不曾当出去。以免有人按照这蛛丝马迹找到她。 “没有,哪里也没找见。” “那你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是不是被下人拿走了?”苏锦虞想着家里的下人哪有这样的胆子竟敢偷公主的东西,虽然此事没有透露出去,可是每回的饭菜衣物都是好生招待着,他们哪会不知晓府里是来了贵客。这客人的东西是更不能动的。 “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撞了一个女子。那个女人可真是嚣张,看她那张傲慢的脸,架子摆得比我还大呢,怎会有这种人。”慈宜一提到“她”就义愤填膺的,也是,没谁敢在公主头上偷东西。 苏彻和苏锦虞对视一眼,两人心中明了,昨日下午慈宜去前院找他,被路平给拦下来了,骗她说苏彻正在睡觉,硬是留了一个时辰,直到姜菀离开。两人才算是没见着面,后来苏彻又特意向慈宜道歉,这件事确实是他瞒着慈宜,但还是瞒着好,省得多事。 这样看来慈宜在路上遇见的人只会是周嫣了。那只簪子极有可能是她一时贪图簪子的华丽美观所以才拿走了。 “不好了,少爷!”路平又慌慌张张地闯进来,大口的喘气。看见屋里有慈谊公主和长沙王两位贵客,惊得一下子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向四人分别行礼。 “路平,你放肆!没看见这屋里有贵客在吗?罚你二十大板,流风,把他带下去。”苏彻被他吵得头疼,慈宜的事还没解决。而路平这样不顾及礼数,只会让外人看了笑话。 “少爷,路……路平他确实是有急事。”流风气喘吁吁地跟在路平的身后跑进来。 苏彻顿时感到聒噪,脸色瞬间黑了,他凌利尖锐的眼神一扫,众人皆是噤声,连慈宜都忍不住被他的气势吓得一哆嗦,只有苏锦虞和刘凭睿不以为然。苏锦虞心里嘀咕道:见多识广,见多识广。 “好了,哥哥。不必因为此事生气,路平定是有要事禀报,你别罚他。”这里没有姜菀,苏锦虞只好软了声音安慰着苏彻。 苏彻一听妹妹的口气,再大的火也压下来。他深吸一口气,说道:“好吧,路平你尽管说,我不罚你。”声音还是醇厚而富有威严,在别人面前他从来是保持着距离,平时还会说笑打闹,一遇正事就比谁都严肃,说白了就是翻脸不认人。 “不好了,少爷。周小姐她今日失踪了。”路平看着苏彻的脸色,咽了口唾沫,才怯怯地开口。 第36章 发作 夜晚,锦绣阁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苏锦虞在床上安稳入睡,身上盖着一层薄衾,香炉里烟雾缭绕,窗外吹来有些闷热的暖风。 寝室外面的翠容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因为白天那个长沙王清朗如皎月、神武如王者的身影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翠容一想到他只觉得心潮涌动,连自己有些急促沉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见。她故意压低自己的喘息,生怕吵醒了苏锦虞。 那边床上的苏锦虞在沉酣的睡梦中只觉得有一股剧烈的疼痛感席卷而来,那是来自她的腹部。她可以感受到那里变得潮湿,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她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眠冷汗涔涔从额头上渗出,她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撑起身子,从床上半坐起来。一头浓密的青丝如同黑色的瀑布披散在薄薄的被子上。 她清了清有些干涩疼痛的嗓子,尽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让自己显得镇定克制:“翠容,帮我端一杯热水。”那张柔弱苍白的小脸无力地陷在头发中间,她的嘴唇也是惨白的,紧紧的咬住牙关,等待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逐渐缓解。可是这次的疼痛比往日来得更加凶猛,她的困倦早已消失殆尽。苏锦虞在一片漆黑中瞪大了双眼,极力适应眼前的黑暗。 “小姐,您没事吧?”翠容披着外套迈着细碎轻盈的步伐走进来。一见苏锦虞在床上挣扎的样子大吃一惊。急忙倒出一杯热茶递给苏锦虞,然后慢慢地扶起她的身子,让她把重量放到自己的身上。“小姐,喝茶。一会儿我扶您去净房吧。” 翠容压低声音,柔和却夹杂着焦躁的清脆嗓音淹没在黑暗当中。“嗯。”苏锦虞无力的应和她一声,咽下几口热茶,准备起身。看来今天晚上注定是无法安稳了。 苏锦虞静静地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喝下一碗红糖姜水,蜷起身子,把一个暖炉隔着寢衣贴在腹部。不能控制的哆嗦着,她的身上又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瘦弱的脊背上冷汗湿透了衣襟,尽量放松身体。可肚子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里面搅动,就像是发条一样只要她稍微放松就会有一阵钻心的疼痛爬上她的身躯。她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右腿因为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而抽筋发麻,她只好忍过抽搐的痛苦。然后轻轻的换一个姿势,让双腿放松地躺在床上。稍微舒服一点了,可腹部的疼痛却未能减轻。定是因为上次落水的缘故才留下的病痛,苏锦虞的大脑仍然在清醒地运转着。 “小姐,这是缓解腹痛的汤药,您得喝上一碗。”翠容小心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挪步到苏锦虞的床前。“翠容,这药管用吗?”还没放到嘴边,她就闻到棕黑色的汤药里泛着浓郁苦涩的药味。苏锦虞实在是不想喝掉这碗药。 “小姐,良药苦口,您不能不喝呀。药得坚持喝下去才有用。”翠容看着苏锦虞像儿时一样冲自己撒娇,秀眉紧蹙,嘴角耷拉着,肌肤雪白细嫩,像只可爱的小兔子。翠容觉得这样的苏锦虞才是她所熟悉的,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心里也感觉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去安慰她。 苏锦虞憋着一口气喝下了整碗汤药,极力压制住想把它吐出来的欲望,然后伸手含进嘴里一颗软糖。有些郁闷地把头扭过去假寐,脑筋转来转去却在想下次一定要把药偷偷倒掉,她再也不想喝了。 翠容端着空空的药碗走到屋外,思绪又渐渐飞远,长沙王,她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的公子。她是爱上他了吗?可又怎会配得上他?翠容甩甩头,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长沙王不是自己可以奢望的人。 “小妹,你怎么样?睡醒了吗?”一大早就听见苏彻中气十足、精神抖擞的从屋外走进来的声音。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黑衣黑发的英俊高大的男子,步伐沉稳矫健,浑身散发着幽深沉静的气息,孤傲而坚韧,敏锐而冷静,不是陈延庭还会是谁。 “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虞虚弱地睁开双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未施妆粉,脸色憔悴,半眯着眼,眼底挂着两个黑色的眼圈。虽然喝了药以后,疼痛经过一晚上缓解不少,可她还是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嬴弱不堪,双腿虚软,嗓音沙哑。猛然看见苏彻身后的俊美男子,陈延庭,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可自己却无时无刻不被对他的入骨相思折磨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和脸庞,吸引着她贪婪的目光放肆地在他身上流连,他的黑袍、锦靴、箭袖、鹿皮扳指以及她亲手为他缝制的荷包正完好无损的挂在他腰上。 苏锦虞的脸蹭得一下红了,不过那只是她自己认为的。其实她的脸色苍白地像鬼一样,那里还会有平时害羞的时候呈现出的粉红色。她赶忙收回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自然没有看到原本见到苏锦虞时欣喜激动的陈延庭脸色一下子变得青黑,神色痛苦地凝视着她。才几天,她又把自己变成这副虚弱地样子了?苏锦虞,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陈延庭现在恨不得把苏锦虞绑在他身上,或者放进口袋里随时带在他的身边。他当做菩萨一样供着的,当做女儿一样宠着的,当做小猫一样养着的,他的女孩,又把自己折腾的如此虚弱憔悴。他心中的怒火却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埋怨自己,把所有的怒气压在心底。 “小妹,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苏彻面露担忧之色,俊逸非凡的脸庞上剑眉紧紧扭着。她的身体刚刚恢复,可不猛在生病了。“翠容,快去回春堂请赵大夫给我过来!”苏彻说着说着便怒了,那个糟老头是怎么治病的,他不是号称什么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吗。苏锦虞如今又怎么会病情反复不得根治? 难道是这些丫鬟婆子们没有照顾好她,竟敢苛待主子?!“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回事?主子病成这样居然没有人请大夫,都是吃闲饭的吗?”身上如同结了一层冰霜,寒冷如一把铁剑,直插敌人的心脏。苏彻身上煞气肆意的挥霍着,锦绣阁地一众丫鬟婆子都纷纷跪下,被这样的少爷吓得浑身颤抖着,舌头似乎被人用力的拉扯着,脖子被人扼住了咽喉,一个个支支吾吾地毫无辩解之力。 在苏彻看来这就是心虚的表现,他自然是怒气大盛。他刚要开口,苏锦虞就马上打断了他:“哥哥,你误会了,不是她们的错。翠容,你先回来。你们都退下吧。”那些本来以为大难临头的丫鬟婆子们如释重负,逃命似的迈着大步轻声从锦绣阁里出去。 苏锦虞感到有些尴尬,自己只是因为葵水刚至,所以才会身体虚弱。这种事情如何跟哥哥解释,还有陈延庭也在这里呢。若是为了这种事去请大夫,苏锦虞觉得自己在丫鬟婆子面前会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是,小姐。我给您倒杯热茶。”翠容是知道详情的,刚才她也十分为难,如今感激地看了苏锦虞一眼。然后利索地给她倒了一杯水。“二位少爷先坐下,奴婢给您准备些茶水点心。”于是翠容机智地退下,给主子们关上门。 苏彻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于是收敛身上的戾气,怕吓着苏锦虞。苏锦虞却是毫不在意,手里捧着那杯热茶一口一口地啜饮着。刚才说了那一番话她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了。 “哥哥有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苏锦虞想要放下茶杯,却找不到桌子。面前两位风神毓秀的男子围在自己面前,她顿时觉得有一种深深地压迫感。不过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她的不自在也只是一瞬间。陈延庭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将它放在远处的茶几上。手不可避免的触碰到苏锦虞冰凉的指间,享受着那小小的接触给他带来的悸动。然后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心想她的手指怎么这么凉。 苏锦虞则像是被燃烧得正旺的火焰灼了一下,害羞的迅速收回手,把她藏在被子后面。 “既然你病了,就不必担心这些事了。”苏彻很严肃认真地对她解释道。 “哥哥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昨夜没睡好。”苏锦虞淡淡的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我,公主那里的事情最好是由我来处理。” 眼见着自己的妹妹如此倔强执拗的脾气,苏彻也很无奈,但心底涌现的更多是对她的心疼。为何他的妹妹这么柔弱可又如此好强?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危难来临时靠女人冲锋陷阵、诱敌深入。“好,我这就告诉你。” 这时,陈延庭也走过来,撩袍在杌子上坐下。“昨日连夜调查的关于周嫣失踪一事已经有了眉目。根据暗卫的消息,应该是突厥人劫走了她。而且听说四皇子的一个下属近日来到了金陵,四皇子那里怕是有异动。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慈宜公主手下地那个侍卫,让他提高警惕。”苏彻压低声音,一连串说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重大消息。 苏锦虞忍不住吃惊,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怎会是突厥人,难道他们也要介入我大宣的皇位之争吗?”她下意识的攥尽了手里的被面,青色的筋络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背上一览无余。 第36章 失踪 “你说什么,周嫣吗?她怎会突然失踪。”苏彻有些难以置信,随即陷入了沉思,周嫣身上有什么好处值得贼人掳走她呢。 “现在情况如何了?”苏锦虞怔忡了一刻,立马冷静下来。她镇定地开口,心里却和苏彻一样揣摩着刺客的用意。不管是为了报仇还是有什么利益冲突,苏锦虞总觉得此事和慈宜公主丢的那只步摇有关。 她大胆地推测,会不会是有人想要掳走公主。他以步摇为信物,但是阴差阳错地被周嫣拿走了,所以她才会失踪。要果真如此,那么事情可就不简单了,贼人不仅是为谋财害命,可能还牵扯到朝廷的势力。慈谊公主马上要和长沙王联姻,在这种关头出现公主失踪的事情,那可就不得不引人遐思了。 刘凭睿也是和苏锦虞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一点,眼神一瞬间变得深不见底,漆黑如深林中弥漫的夜色。犹如一潭死水,可又隐藏着无数的秘密,神秘而危险。 “怎么?周嫣是谁?”慈宜奇怪,大家为什么都突然不说话了,周嫣这人有这么重要吗,还有这位跟随苏彻一起过来的神秘公子,长得虽然一表人才,可是慈宜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苏锦虞和苏彻似乎对他也不十分热情,苏彻不喜欢的人她也不喜欢。 “公主,您不必担心,只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您好好休息,簪子我会找回来的。”苏锦虞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件事他们处理就好,慈宜没必要插手。她首先向荣国公主告退。 “公主,臣还有要事处理,臣先告退。”苏彻向苏锦虞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从海棠阁出来。慈宜想要挽留也许能够为他出一臂之力,可看苏彻一脸沉重决然的脸色,她也不好插手此事。她对于苏彻的个性猜到几分,如此强势的男子,肯定不希望靠女人帮忙,这是对他能力的质疑。苏彻一定不会感激,反倒会觉得是种羞辱。二人分别带着丫鬟小厮离开,这样一来屋里只留下沈南川、刘凭睿和慈宜三人。 一时无言,沈南川知道刘凭睿的身份,对于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又如何能够插手呢,沈南川暗自一哂,悄无声息地退下。只留二人在房里。慈宜一转身,发现沈南川已经离开了,顿时怒上心头。 再看看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慈宜赌气地扭过头去,沈南川怎么能这样,居然敢抛下她离开。留下这个陌生男子在她屋里,传出去多不好,况且她已经有心上人了。沈南川是她的贴身侍卫,竟然擅自离职,看来要扣他点月俸才是,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可一想沈南川孤身一人,无父无母,平日里只靠着这点月俸来维持生计。他也是有苦难言的,怎么也要让人家存点积蓄,以后好歹是一家之主呀。这么一想,慈宜又心软了,怒火暂时消散。唉,算了,就看他从小照顾自己的份上,她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他计较。 锦绣阁 “哥哥可是觉得有人是意图劫走公主,只是他从未见过公主,所以才认错了人?”一回到锦绣阁苏锦虞就迫不及待的开口,她觉得此事牵扯甚广,幕后一定不简单。也许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故意唆使并暗中帮助荣国公主离京,然后一路跟踪她,等慈宜离开京城势力,来到金陵就趁机下手。不过若是一路跟随,怎会连公主是谁都会认错呢?难道还有其他人插手。苏锦虞不敢想,她连一开始准备劫持公主的人都猜不到,没有任何依据的假设只会让调查范围更广,事情陷入僵局。 “路平,你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苏彻也没有头绪,可他却可以确定一定和皇子斗争脱不开关系。 “是,少爷。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上午您和长沙王去了后院的海棠阁之后,离开没多久,就有陈老爷来苏府拜访咱家老爷。当时下人看见陈老爷神色焦急、心神不定,觉得事情有异,于是便赶来通知奴才。后来老爷派人让奴才告知少爷周小姐失踪一事,让少爷不可宣扬,并说明他已经遣人暗中调查,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路平条理清晰地把事情叙述了一遍,心神也平定下来。 “既然是这样,哥哥不必太过着急,等着他们调查结果就是了。还有,路平,你去告诉老爷,就说公主的一只发钗丢了,周小姐可能在无意中捡到,兴许这条消息会有大用。”苏锦虞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公主平安无事,以苏府的能力即使救救不出人也能把事情查个清楚,只是周家那里肯定少不了要陷入焦虑之中,也许会把事情怪在苏府头上也说不定。可爹爹这么聪明,一定会尽力安抚周家人的情绪,暗示周老爷此事他不可介入,相信周老爷会明白的。比起失去一个女儿,全家人的性命更要紧呀。但愿周嫣会平安无事,苏锦虞暗中祈祷。 “好,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虞儿你注意休息。不可太过劳累,你的身子还没好,知道了吗?”苏彻满口答应,可还是愁眉不展。只要公主还在苏府一天,金陵就一天也不得安生。还有长沙王到底唱的是黑脸还是红脸,人品如何、会有什么别的目的,让他不能不防呀。是不是该通知陈延庭一声,不过以他的能力在军营里也早就知道了吧。 “好,哥哥我送你。” “不必了,流风,跟我走。”苏彻招呼身后的那个清秀沉稳的小厮,主仆刚要离开,苏彻又突然停下。他并未转身,抬头望着院外的天空。那高大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沉暗,束缚着一头青丝的发带,金色绣线反射着耀眼的光线。“对了,慈宜的事,你先不要告诉姜菀了。”他微微侧着脑袋,沉声对苏锦虞说道。 “好,我知道。但是,哥哥你也要记得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解释,若是姜姐姐因为此事产生误会可不好,必要的话我也可以帮忙。”苏锦虞一脸正色,严肃又认真的告诉苏彻,女人之间的嫉妒可是不能小觑的。 “好。”苏彻转身离开,他步履如飞,蓝色的衣袂在空中展开,又转眼消失在院子里的拐角处,留下一股子沉香随风消散。 苏锦虞回过头来,看见翠容手里端着茶杯在原地发呆,心里觉得好笑。“翠容,大白天的,你是还没睡醒吧?” “小姐。”翠容似乎从梦中恍然惊醒,一切都回到了现实。 第37章 发作 夜晚,锦绣阁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中,苏锦虞在床上安稳入睡,身上盖着一层薄衾,香炉里烟雾缭绕,窗外吹来有些闷热的暖风。 寝室外面的翠容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因为白天那个长沙王清朗如皎月、神武如王者的身影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翠容一想到他只觉得心潮涌动,连自己有些急促沉重的呼吸声都清晰可见。她故意压低自己的喘息,生怕吵醒了苏锦虞。 那边床上的苏锦虞在沉酣的睡梦中只觉得有一股剧烈的疼痛感席卷而来,那是来自她的腹部。她可以感受到那里变得潮湿,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她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眠冷汗涔涔从额头上渗出,她一手捂住小腹一手撑起身子,从床上半坐起来。一头浓密的青丝如同黑色的瀑布披散在薄薄的被子上。 她清了清有些干涩疼痛的嗓子,尽力压抑住颤抖的声音,让自己显得镇定克制:“翠容,帮我端一杯热水。”那张柔弱苍白的小脸无力地陷在头发中间,她的嘴唇也是惨白的,紧紧的咬住牙关,等待着一波又一波的疼痛逐渐缓解。可是这次的疼痛比往日来得更加凶猛,她的困倦早已消失殆尽。苏锦虞在一片漆黑中瞪大了双眼,极力适应眼前的黑暗。 “小姐,您没事吧?”翠容披着外套迈着细碎轻盈的步伐走进来。一见苏锦虞在床上挣扎的样子大吃一惊。急忙倒出一杯热茶递给苏锦虞,然后慢慢地扶起她的身子,让她把重量放到自己的身上。“小姐,喝茶。一会儿我扶您去净房吧。” 翠容压低声音,柔和却夹杂着焦躁的清脆嗓音淹没在黑暗当中。“嗯。”苏锦虞无力的应和她一声,咽下几口热茶,准备起身。看来今天晚上注定是无法安稳了。 苏锦虞静静地靠在松软的枕头上,喝下一碗红糖姜水,蜷起身子,把一个暖炉隔着寢衣贴在腹部。不能控制的哆嗦着,她的身上又盖上一层厚厚的棉被。瘦弱的脊背上冷汗湿透了衣襟,尽量放松身体。可肚子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里面搅动,就像是发条一样只要她稍微放松就会有一阵钻心的疼痛爬上她的身躯。她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右腿因为长时间的保持一个姿势而抽筋发麻,她只好忍过抽搐的痛苦。然后轻轻的换一个姿势,让双腿放松地躺在床上。稍微舒服一点了,可腹部的疼痛却未能减轻。定是因为上次落水的缘故才留下的病痛,苏锦虞的大脑仍然在清醒地运转着。 “小姐,这是缓解腹痛的汤药,您得喝上一碗。”翠容小心地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挪步到苏锦虞的床前。“翠容,这药管用吗?”还没放到嘴边,她就闻到棕黑色的汤药里泛着浓郁苦涩的药味。苏锦虞实在是不想喝掉这碗药。 “小姐,良药苦口,您不能不喝呀。药得坚持喝下去才有用。”翠容看着苏锦虞像儿时一样冲自己撒娇,秀眉紧蹙,嘴角耷拉着,肌肤雪白细嫩,像只可爱的小兔子。翠容觉得这样的苏锦虞才是她所熟悉的,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心里也感觉暖洋洋的,让她忍不住去安慰她。 苏锦虞憋着一口气喝下了整碗汤药,极力压制住想把它吐出来的欲望,然后伸手含进嘴里一颗软糖。有些郁闷地把头扭过去假寐,脑筋转来转去却在想下次一定要把药偷偷倒掉,她再也不想喝了。 翠容端着空空的药碗走到屋外,思绪又渐渐飞远,长沙王,她对他一无所知,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如此风华绝代的公子。她是爱上他了吗?可又怎会配得上他?翠容甩甩头,警告自己千万不要再胡思乱想,长沙王不是自己可以奢望的人。 “小妹,你怎么样?睡醒了吗?”一大早就听见苏彻中气十足、精神抖擞的从屋外走进来的声音。他的身后跟着一位黑衣黑发的英俊高大的男子,步伐沉稳矫健,浑身散发着幽深沉静的气息,孤傲而坚韧,敏锐而冷静,不是陈延庭还会是谁。 “哥,你怎么来了?”苏锦虞虚弱地睁开双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未施妆粉,脸色憔悴,半眯着眼,眼底挂着两个黑色的眼圈。虽然喝了药以后,疼痛经过一晚上缓解不少,可她还是像生了一场大病一样嬴弱不堪,双腿虚软,嗓音沙哑。猛然看见苏彻身后的俊美男子,陈延庭,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可自己却无时无刻不被对他的入骨相思折磨着。那双熟悉的眼睛和脸庞,吸引着她贪婪的目光放肆地在他身上流连,他的黑袍、锦靴、箭袖、鹿皮扳指以及她亲手为他缝制的荷包正完好无损的挂在他腰上。 苏锦虞的脸蹭得一下红了,不过那只是她自己认为的。其实她的脸色苍白地像鬼一样,那里还会有平时害羞的时候呈现出的粉红色。她赶忙收回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自然没有看到原本见到苏锦虞时欣喜激动的陈延庭脸色一下子变得青黑,神色痛苦地凝视着她。才几天,她又把自己变成这副虚弱地样子了?苏锦虞,你这样我怎么能放心呢?陈延庭现在恨不得把苏锦虞绑在他身上,或者放进口袋里随时带在他的身边。他当做菩萨一样供着的,当做女儿一样宠着的,当做小猫一样养着的,他的女孩,又把自己折腾的如此虚弱憔悴。他心中的怒火却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埋怨自己,把所有的怒气压在心底。 “小妹,你怎么了?昨晚没睡好?”苏彻面露担忧之色,俊逸非凡的脸庞上剑眉紧紧扭着。她的身体刚刚恢复,可不猛在生病了。“翠容,快去回春堂请赵大夫给我过来!”苏彻说着说着便怒了,那个糟老头是怎么治病的,他不是号称什么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吗。苏锦虞如今又怎么会病情反复不得根治? 难道是这些丫鬟婆子们没有照顾好她,竟敢苛待主子?!“你们这些下人是怎么回事?主子病成这样居然没有人请大夫,都是吃闲饭的吗?”身上如同结了一层冰霜,寒冷如一把铁剑,直插敌人的心脏。苏彻身上煞气肆意的挥霍着,锦绣阁地一众丫鬟婆子都纷纷跪下,被这样的少爷吓得浑身颤抖着,舌头似乎被人用力的拉扯着,脖子被人扼住了咽喉,一个个支支吾吾地毫无辩解之力。 在苏彻看来这就是心虚的表现,他自然是怒气大盛。他刚要开口,苏锦虞就马上打断了他:“哥哥,你误会了,不是她们的错。翠容,你先回来。你们都退下吧。”那些本来以为大难临头的丫鬟婆子们如释重负,逃命似的迈着大步轻声从锦绣阁里出去。 苏锦虞感到有些尴尬,自己只是因为葵水刚至,所以才会身体虚弱。这种事情如何跟哥哥解释,还有陈延庭也在这里呢。若是为了这种事去请大夫,苏锦虞觉得自己在丫鬟婆子面前会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是,小姐。我给您倒杯热茶。”翠容是知道详情的,刚才她也十分为难,如今感激地看了苏锦虞一眼。然后利索地给她倒了一杯水。“二位少爷先坐下,奴婢给您准备些茶水点心。”于是翠容机智地退下,给主子们关上门。 苏彻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于是收敛身上的戾气,怕吓着苏锦虞。苏锦虞却是毫不在意,手里捧着那杯热茶一口一口地啜饮着。刚才说了那一番话她确实有些口干舌燥了。 “哥哥有事?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苏锦虞想要放下茶杯,却找不到桌子。面前两位风神毓秀的男子围在自己面前,她顿时觉得有一种深深地压迫感。不过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她的不自在也只是一瞬间。陈延庭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茶杯,将它放在远处的茶几上。手不可避免的触碰到苏锦虞冰凉的指间,享受着那小小的接触给他带来的悸动。然后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心想她的手指怎么这么凉。 苏锦虞则像是被燃烧得正旺的火焰灼了一下,害羞的迅速收回手,把她藏在被子后面。 “既然你病了,就不必担心这些事了。”苏彻很严肃认真地对她解释道。 “哥哥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昨夜没睡好。”苏锦虞淡淡的说道。“有什么事你尽管告诉我,公主那里的事情最好是由我来处理。” 眼见着自己的妹妹如此倔强执拗的脾气,苏彻也很无奈,但心底涌现的更多是对她的心疼。为何他的妹妹这么柔弱可又如此好强?他想要保护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危难来临时靠女人冲锋陷阵、诱敌深入。“好,我这就告诉你。” 这时,陈延庭也走过来,撩袍在杌子上坐下。“昨日连夜调查的关于周嫣失踪一事已经有了眉目。根据暗卫的消息,应该是突厥人劫走了她。而且听说四皇子的一个下属近日来到了金陵,四皇子那里怕是有异动。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慈宜公主手下地那个侍卫,让他提高警惕。”苏彻压低声音,一连串说了令人瞠目结舌的重大消息。 苏锦虞忍不住吃惊,心里的疑问脱口而出:“怎会是突厥人,难道他们也要介入我大宣的皇位之争吗?”她下意识的攥尽了手里的被面,青色的筋络在她纤细白皙的手背上一览无余。 第38章 南川 “哈哈,沈南川,一个侍卫而已罢了。”苏彻干笑了两声,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可在苏锦虞眼里却是极为反常的表现。她挑了挑细细的柳眉,转头看向陈延庭。苏锦虞知道这个沈南川一定不简单,于是她把疑问抛给陈延庭。 “沈南川的武功深不可测,而且隐瞒的极深。就算是突厥派来二十个武功高强的勇士也打不过他,他绝对能抵挡得过一百人精锐强悍的突厥骑兵。”陈延庭暗笑一声,替苏彻解释道。苏锦虞还以为他说得只是玩笑话,没想到却看见陈延庭无比认真坚毅的眼神。苏锦虞心里咯噔一下,暗吃一惊,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能够以一敌百的武士,而且这么年轻,果真是天纵奇才!苏锦虞心里赞赏着沈南川。 可她转念一想,那陈延庭呢?他和沈南川比谁又能更胜一筹?带着些许渴望和期待的眼神看着陈延庭,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陈延庭当然看懂了苏锦虞的意思,他却换了个坐姿,把两人不知何时又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放在膝上,笑而不答。 之前二人去给沈南川通风报信,苏彻看不惯一个侍卫还如此嚣张、不把他放在眼里,于是想要出手教训他一下。苏彻的内力只用了三成,可他还没来得及出拳却迅速被沈南川扣住了手腕上的命脉,只要他轻轻一捏,苏彻的手腕就会废掉。 二人顿时僵持在那里,苏彻背脊僵硬,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站在沈南川旁边。两人凌利的眼神交汇在空中,如同电闪雷鸣般的激烈而且锐不可当,谁也不肯放松。 陈延庭眉头一皱,根据刚才沈南川出手的速度和招式的简洁狠毒、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他已经推测出这人的武功绝对在苏彻之上。 他缓步走上前去,在两人面前停下。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沈南川的手臂,然后抓紧。深厚的内力从丹田涌出,经过全身的脉络然后汇集在手掌心。 他的语气平稳,嗓音低沉,声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沈侍卫,你不要冲动,他可是魏国公府的世子。荣国公主还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你若是伤了他,只会让公主为难。”说陈延庭在威胁也好,在暗示也好,反正他不会让沈南川动手。 公主的侍卫身份能高得过一位尊贵的世子吗?被苏彻激怒然后贸然出手对他可没有一点好处。还有沈南川似乎在军营里也混的不错,领了个校尉的名号,虽然只是名誉上的,却聊胜于无。多个朋友不比多个敌人好吗?陈延庭不知道沈南川对慈宜的爱慕,他以为沈南川是个忍辱负重、志向远大、心机深沉而且有心一展鸿图之人,可惜陈延庭只猜对了一半。 什么宏图伟略、功名利禄,在沈南川眼里不过是粪土而已,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他平生只想安居一隅,和佳人共度余生。心愿没人知晓,佳人也终不可得。 头顶上的骄阳似火,他的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汗水顺着下巴和脖颈往下,一直蜿蜒到衣领处绽开一朵无色的小花。沈南川的瞳孔骤然收紧,然后抬头看向陈延庭,面前是陈延庭冰冷、毫无感情的双眸,却陡然让人生出一种无边的寒意。 沈南川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哼,都已经制服自己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想要用公主威胁他?这个朋友可交不得。沈南川眼前又浮现慈宜娇俏的面容和可人的微笑,以及她对苏彻爱慕的眼神。 沈南川突然觉得很讽刺,慈宜对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却对一个放浪形骸、对她冷漠无礼而且钟情于她人的苏彻付诸百般痴情。而身为大宣皇室的子女又和长沙王有着不可违背的婚约,真是造化弄人呀,古往今来无论是英雄少年、天之骄子还是佳人绝色、风华绝代,谁又能过情关呢? 笑容逐渐变得苦涩,眼神黯然,为情所伤之人,终日煎熬在水深火热当中。陈延庭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他还未曾见过沈南川对慈宜深深的迷恋,所以不知沈南川这一刻是为谁魂伤。可他手下却没松懈半分力气,依然如同狡猾的老鹰用锋利的爪牙卡住猎物的命脉。 沈南川缓缓地松开了手,手臂无力的垂下。他转身就走,就像一个将死之人,从不挣扎,从不逃避,从不怯懦,静静等待黑暗的降临。背影如同暮年的老者,数不尽的前尘往事都已化作他的无限沧桑悲凉。沈南川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慈宜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沈侍卫,四皇子的人到了金陵,你多小心荣国那里。”不远处传来陈延庭低沉的嗓音,虽然是善意的提醒,却被他说得像敌人临阵前放下的狠话一样尖锐。 沈南川突然觉得好笑,这两个人可真有意思,本来是可以做朋友的,却被他们讲的毫不留情面。不过还是要说一句,“多谢!”沈南川大喊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迅猛地闪到屋檐上,飞檐走壁,如同鬼魅一般不留痕迹。 陈延庭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昏暗,如同冬日被烈风吹得挣扎着将要熄灭的烛火,在黑夜里闪烁着,即将堕入永久的黑暗。苏彻自然也看到了,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警惕姿态,随即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揉了揉手腕,一拍陈延庭的肩膀:“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不必放在眼里。”然后摇头摆尾地大步离开了。 陈延庭也不再停顿,跟着苏彻一同离去,身影一个懒散一个坚韧,二人一前一后到了锦绣阁。然后就有了他们和苏锦虞现在的谈话。 “原来如此,沈南川果真不是一般人。”苏锦虞听完陈延庭所说的一席话,若有所感。 “那个臭小子,那么目中无人,以他的性子迟早要吃亏!”苏彻提到沈南川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打上一架。他之前和沈南川交手被他抢占了先机,吃了个闷亏,心里很是不爽。以苏彻不服输的性子定然要和沈南川决战到底,绝对会对沈南川百般挑衅,见一次就要打一次。 苏锦虞心想:“要吃亏的人是你吧,大哥!”这样心高气盛的苏彻迟早会跌个跟头,至于是谁一马当先绊了他一跤,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翠容低眉垂首地走进来,然后不紧不慢的冲三人行礼,“小姐,少爷,姜小姐来了。” 也许苏彻和陈延庭因为光线的阴影而没有注意,可苏锦虞却清楚的看见翠容脸上的红晕,还有她微乱的发髻。 微不可察地皱了眨眉,苏锦虞感到疑惑和诧异。最近翠容是怎么了?这般样子和平日的她相比绝对是极为反常的,似乎从昨天开始就变了个人,这是因为什么……苏锦虞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理不清的头绪出现在她的脑海,纷乱搓杂,让她无迹可寻。苏彻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第38章 阴谋 陈延庭接口替苏彻回答道:“你还记得韩国夫人的事情吗?突厥人的钦察公主在返回家乡的途中突然染病身亡。 “我的手下有人查到当时的钦察公主身上有多处剑伤,而且那是死后的伤口。突厥人自然也会发现,对此大发雷霆,他们本来对此事就抱有疑惑,如今见到公主这样的惨状不由得判断这是敌人对他们的挑衅。可又无法确定到底是谁下的手,只好以牙还牙,对荣国公主下手,为了给皇帝一个警示罢了。” 陈延庭语气平静、条理清晰地叙述着事情发生的原因,却以一种超脱世俗的姿态如同看着嬉闹作秀的小丑,清醒地如同一位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恍若任何事情都不能激起他心底的一丝波澜。 苏锦虞如是想,她对这样冷静沉着的陈延庭有着羡慕也有些恐慌。他能在国家灾祸面前如此镇定,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领袖。 她又恐惧着陈延庭对所有事都如此淡然冷漠,宛如一位高高在上、俯瞰大地的天神。那是不是他对自己的感情也飘渺如过往的云烟,终有消散的一天。他会那么在乎、看重自己吗? 她却忘了陈延庭是如何把她看做自己的生命。陈延庭长到这个年纪,对于所有事都掌控在手里,没有无把握的准备。 可对于苏锦虞他却是小心翼翼、步步为营,他会担心、会思念、会愤怒、会恐惧,就像一个陷入爱情的普通男子,无法释怀。他永远不能做到放弃对她的感情,就像不能放弃自己的生命。 陈延庭说着这一番话,眼睛却不离苏锦虞的那只攥住被面的手。是那么娇小可怜,在一袭锦被的衬托下更显苍白瘦弱,让他忍不住叹息。心里生出对苏锦虞的柔软和痛惜,不可遏制的柔情在心底蔓延开来。 陈延庭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那只小手,把它从被子上拿下来。放进自己温暖的手心,试图捂热她的冰冷。 苏锦虞浑身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这个未来功成名就后成佛成神的男子居然在为自己暖手。抬头对上的是他布满心疼的温柔眼神。 这一刻她的心情汹涌如潮水,她是如何感激这个男子的关怀和爱恋呀,让他这样放下身段,视爱人如珍宝。他不说不表达,只用沉默的举动表达自己深沉的爱。 苏锦虞突然想起前世,自己摔倒在地时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哭不止。他只是无奈的叹息一声,便把自己抱起,他身上温暖沉静的气息包围着自己。她安心地在他的怀中入眠。 后来哥哥告诉她当时的陈延庭就一动不动地傻站着,生怕吵醒了自己。那满含爱恋的眼神,动作轻柔的拭去自己脸上的泪痕。那么的谨小慎微,就连守财奴在擦拭自己的古董时也没有那么小心谨慎。 还有自己葵水将至时腹痛难忍,都是他陪在自己身边的。他坚毅的下巴抵在自己的额头上,宽厚的手臂紧紧搂住自己,将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腹部,阵阵温暖隔着衣物渗透到自己的心里。 前事如脱缰的野马奔腾在自己的脑海。 她在无意中听见的陈延庭与周墨言的对话。“你既然娶了她,就一定要好好待她,绝不可负她。她爱吃珍馐坊的糕点,但对蟹黄过敏。她每日必须在巳时之前进晚膳。她每回来葵水时都会腹痛而且吃药时特别怕苦,你千万要照顾好她……”那是怎样深沉的嘱托,却被周墨言不耐烦的打断。 最后他说:“算我求你,你一定要做到。这张纸上写着我刚才所说的,你要是我陈延庭的朋友你就一定要做到。”他那么慎重的嘱托不过是换来了周墨言的一句敷衍。苏锦虞真不知周墨言见到他时就没有一丝愧疚不安? 苏锦虞极力克制住要汹涌而出的泪水,思绪收回到眼前。她也不收回手,任由它躺在陈延庭的手掌间。 苏彻还在高谈阔论:“……这么看来是因为周嫣那个倒霉孩子不小心捡到了荣国公主的发簪,而恰巧那群白痴的匈奴人以此为信物,他们又未曾见过任何流露到民间的关于慈宜的画像。于是就这么根据这个百般疏漏的计划掳走了周嫣?哈,突厥人真会玩。”苏彻乐不可支,毫无形象的放声大笑。 真是……煞风景,苏锦虞心想。 一只大手突然拍开了陈延庭的手掌,苏锦虞惊愕得抬起头。 眼前是苏彻带点恼怒的眼神,剑眉竖起,头发立起来,如同一只炸毛的老母鸡。他低吼道:“陈延庭,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妹妹放尊重点!否则我绝不轻饶你!”苏彻毫不掩饰地威胁着他。 苏彻对妹妹的回护总是如此特别,苏锦虞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的。又有谁能得到这两个男子全然的爱呢?怕是连公主都没有的吧。 “好了,我们说正事吧。哥哥,那你说四皇子派人来金陵的意图何在?”苏锦虞不动声色地替陈延庭解围,试图转移苏彻的注意力。她安慰的拍拍陈延庭的手掌,慢慢的抽回自己的手。 陈延庭有些失落和不舍的松开手,在大舅子面前还是不要过于放肆。 岳家人的好评对他来说也很重要。他知道苏彻对苏敬谨这么轻易的答应了陈家的求婚心生不满。 也难怪,自己一手养大的妹妹就这么便宜了他人。也怪不得苏彻这个哥哥如此生气,那是对妹妹长大的一种惆怅和不舍罢了。 “什么,你说四皇子呀。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四皇子一直有夺位地野心,他此举就是为了破坏皇后和长沙王的联姻。然后……他想要栽赃嫁祸给突厥。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突厥真的出手但却失败了。虽然突厥人已经离开,可四皇子绝对不会轻易罢休的。如今公主的暗卫已经赶到了金陵,现在突厥人的搅局已经耽误了出手的最佳时机。他们若是没有对于对方武力的正确估计,是绝对没有十足的把握成功的。而且公主就在我们府上,有魏国公府的保护,他们不会轻易得手的。”苏彻成功的被转移了注意力,很投入的进去了接下来的分析。 “对了,哥哥。你说那个沈南川到底是什么人?”苏锦虞心中疑惑,难道京城只派了一个侍卫来保护荣国公主吗? 第39章 南川 “哈哈,沈南川,一个侍卫而已罢了。”苏彻干笑了两声,装作很无所谓的样子,可在苏锦虞眼里却是极为反常的表现。她挑了挑细细的柳眉,转头看向陈延庭。苏锦虞知道这个沈南川一定不简单,于是她把疑问抛给陈延庭。 “沈南川的武功深不可测,而且隐瞒的极深。就算是突厥派来二十个武功高强的勇士也打不过他,他绝对能抵挡得过一百人精锐强悍的突厥骑兵。”陈延庭暗笑一声,替苏彻解释道。苏锦虞还以为他说得只是玩笑话,没想到却看见陈延庭无比认真坚毅的眼神。苏锦虞心里咯噔一下,暗吃一惊,没想到这世上真有能够以一敌百的武士,而且这么年轻,果真是天纵奇才!苏锦虞心里赞赏着沈南川。 可她转念一想,那陈延庭呢?他和沈南川比谁又能更胜一筹?带着些许渴望和期待的眼神看着陈延庭,想要从他口中得到答案。陈延庭当然看懂了苏锦虞的意思,他却换了个坐姿,把两人不知何时又交叠在一起的双手放在膝上,笑而不答。 之前二人去给沈南川通风报信,苏彻看不惯一个侍卫还如此嚣张、不把他放在眼里,于是想要出手教训他一下。苏彻的内力只用了三成,可他还没来得及出拳却迅速被沈南川扣住了手腕上的命脉,只要他轻轻一捏,苏彻的手腕就会废掉。 二人顿时僵持在那里,苏彻背脊僵硬,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站在沈南川旁边。两人凌利的眼神交汇在空中,如同电闪雷鸣般的激烈而且锐不可当,谁也不肯放松。 陈延庭眉头一皱,根据刚才沈南川出手的速度和招式的简洁狠毒、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他已经推测出这人的武功绝对在苏彻之上。 他缓步走上前去,在两人面前停下。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沈南川的手臂,然后抓紧。深厚的内力从丹田涌出,经过全身的脉络然后汇集在手掌心。 他的语气平稳,嗓音低沉,声调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沈侍卫,你不要冲动,他可是魏国公府的世子。荣国公主还要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你若是伤了他,只会让公主为难。”说陈延庭在威胁也好,在暗示也好,反正他不会让沈南川动手。 公主的侍卫身份能高得过一位尊贵的世子吗?被苏彻激怒然后贸然出手对他可没有一点好处。还有沈南川似乎在军营里也混的不错,领了个校尉的名号,虽然只是名誉上的,却聊胜于无。多个朋友不比多个敌人好吗?陈延庭不知道沈南川对慈宜的爱慕,他以为沈南川是个忍辱负重、志向远大、心机深沉而且有心一展鸿图之人,可惜陈延庭只猜对了一半。 什么宏图伟略、功名利禄,在沈南川眼里不过是粪土而已,生带不来死带不去。他平生只想安居一隅,和佳人共度余生。心愿没人知晓,佳人也终不可得。 头顶上的骄阳似火,他的额头上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汗水顺着下巴和脖颈往下,一直蜿蜒到衣领处绽开一朵无色的小花。沈南川的瞳孔骤然收紧,然后抬头看向陈延庭,面前是陈延庭冰冷、毫无感情的双眸,却陡然让人生出一种无边的寒意。 沈南川嘴角泛出一丝冷笑:哼,都已经制服自己了还说这些有的没的。想要用公主威胁他?这个朋友可交不得。沈南川眼前又浮现慈宜娇俏的面容和可人的微笑,以及她对苏彻爱慕的眼神。 沈南川突然觉得很讽刺,慈宜对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视而不见,却对一个放浪形骸、对她冷漠无礼而且钟情于她人的苏彻付诸百般痴情。而身为大宣皇室的子女又和长沙王有着不可违背的婚约,真是造化弄人呀,古往今来无论是英雄少年、天之骄子还是佳人绝色、风华绝代,谁又能过情关呢? 笑容逐渐变得苦涩,眼神黯然,为情所伤之人,终日煎熬在水深火热当中。陈延庭脑海里闪过一丝疑惑,他还未曾见过沈南川对慈宜深深的迷恋,所以不知沈南川这一刻是为谁魂伤。可他手下却没松懈半分力气,依然如同狡猾的老鹰用锋利的爪牙卡住猎物的命脉。 沈南川缓缓地松开了手,手臂无力的垂下。他转身就走,就像一个将死之人,从不挣扎,从不逃避,从不怯懦,静静等待黑暗的降临。背影如同暮年的老者,数不尽的前尘往事都已化作他的无限沧桑悲凉。沈南川不知道还要坚持多久,慈宜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意…… “沈侍卫,四皇子的人到了金陵,你多小心荣国那里。”不远处传来陈延庭低沉的嗓音,虽然是善意的提醒,却被他说得像敌人临阵前放下的狠话一样尖锐。 沈南川突然觉得好笑,这两个人可真有意思,本来是可以做朋友的,却被他们讲的毫不留情面。不过还是要说一句,“多谢!”沈南川大喊一声,头也不回的走了。身影迅猛地闪到屋檐上,飞檐走壁,如同鬼魅一般不留痕迹。 陈延庭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深昏暗,如同冬日被烈风吹得挣扎着将要熄灭的烛火,在黑夜里闪烁着,即将堕入永久的黑暗。苏彻自然也看到了,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警惕姿态,随即满不在乎地冷哼一声。揉了揉手腕,一拍陈延庭的肩膀:“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罢了,不必放在眼里。”然后摇头摆尾地大步离开了。 陈延庭也不再停顿,跟着苏彻一同离去,身影一个懒散一个坚韧,二人一前一后到了锦绣阁。然后就有了他们和苏锦虞现在的谈话。 “原来如此,沈南川果真不是一般人。”苏锦虞听完陈延庭所说的一席话,若有所感。 “那个臭小子,那么目中无人,以他的性子迟早要吃亏!”苏彻提到沈南川就咬牙切齿,恨不得打上一架。他之前和沈南川交手被他抢占了先机,吃了个闷亏,心里很是不爽。以苏彻不服输的性子定然要和沈南川决战到底,绝对会对沈南川百般挑衅,见一次就要打一次。 苏锦虞心想:“要吃亏的人是你吧,大哥!”这样心高气盛的苏彻迟早会跌个跟头,至于是谁一马当先绊了他一跤,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忽然听见一阵敲门声,翠容低眉垂首地走进来,然后不紧不慢的冲三人行礼,“小姐,少爷,姜小姐来了。” 也许苏彻和陈延庭因为光线的阴影而没有注意,可苏锦虞却清楚的看见翠容脸上的红晕,还有她微乱的发髻。 微不可察地皱了眨眉,苏锦虞感到疑惑和诧异。最近翠容是怎么了?这般样子和平日的她相比绝对是极为反常的,似乎从昨天开始就变了个人,这是因为什么……苏锦虞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理不清的头绪出现在她的脑海,纷乱搓杂,让她无迹可寻。苏彻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 第40章 独处 “菀儿过来了?”苏彻的眼睛一亮,藏不住的欣喜和思念一下子涌上心头,他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连招呼也忘了和苏锦虞打就匆匆忙忙地跑去他的月半苑。翠容也趁机退下,屋里只留苏锦虞和陈延庭二人。 苏锦虞不由得失笑,哥哥在姜姐姐面前总是幼稚的像个孩子。“哥哥,你慢点,小心撞到院里的树上!”苏锦虞忍不住调侃他一句,然后伸着脖子向屋外看去。 不等她看见苏彻飞奔的身影,她的肩膀就被人按住,脑袋被强行扭过来,下巴被一只带着薄茧的大掌扳起。她还没来得及抬眼,就感觉到陈延庭一个温热而急促的吻霸道的接连落在她丰盈的嘴唇上。 陈延庭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痒痒的、烫人得很。她的耳边是他浓重的喘息声。 陈延庭早就忍不住吻上她的唇了。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居然平时没事关心这么多人?话还说得有条不紊的,那么认真冷静的分析和一丝不苟的眼神,让他都不忍心打断。原来理智认真的苏锦虞也是如此的可爱。 对于如此执着于他人安危的苏锦虞他又感觉很生气,为什么那么关心别人,却不懂得百忙中抽空关心自己!他很愤怒,苏锦虞在他的眼里是珍宝,就像他的眼珠子一样重要,她竟这样折腾自己!当他看不见她消瘦的脸颊和削弱的肩膀? 陈延庭每次都是无比的心疼。她还嫌不够吗?那尽管放手让他去做,她要由他圈养着。苏锦虞只要待在陈延庭身边,就是天上的月亮他也会给她摘下来。 他承认,苏锦虞的一举一动都深深地吸引着他,这种几乎是病态的迷恋,湮没了他的理智,对恋人的渴慕和动情使他的欲望如同潮水般冲夸冷硬的外壳,他的冷漠精致的俊脸终于有一丝裂痕。 这裂缝一出现,他就忍不住丢盔弃甲,想要亲近她的美好,诱人的嘴唇。 苏锦虞先是惊愕,然后是顺从,她小心翼翼的缠上他灼热的舌尖,浅尝辄止地随意挑逗,感受到她的柔顺,更是让陈延庭心底痒痒的,忍不住加深这个吻,更加的用力和动情。 在一贯地冷静克制的尖塔即将沦陷在她的柔情中时,他忍耐下来,黑苏锦虞一个喘息的机会,同时阻止自己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苏锦虞大口的呼吸,想要冲淡刚才几近窒息的浓情蜜意。 大量的空气一下子涌入胸腔,肺里的空气循环交替,整个人都变得瘫软无力。 她缓缓地倒在床上,后背紧贴着身后叠起的多个软枕。 娇嗔了他一眼,苏锦虞说道:“你怎么这样?”然后害羞的把头埋在被子里。陈延庭面带笑容的看着被子里的一块突起,心想我的小囡总是这么可爱,事后变得害羞不已,不知道是好是坏。 陈延庭无奈的摇头,然后一把将娇小玲珑的苏锦虞连同被子搂在怀里,苏锦虞甚至能够感受到他胸膛的足以融化她内心的温度,心跳不已,情不自禁。 陈延庭拍拍苏锦虞的小脑袋,示意她出来。苏锦虞有些羞赧的钻出头,头发凌乱的贴在脸上,脸色却在乌黑如油漆的头发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苍白可怜了。 这让陈延庭泛起无限的心疼。他伸手托住她瘦得只剩下巴掌大的小脸,眼底眉毛紧紧的蹙起,心底像是有着化不开的愁绪。 “怎么变得这样瘦了?我不在的这几天你都没有好好吃饭、好好喝药吗?”陈延庭半是责怪半是心痛,语气轻柔的如同一片羽毛在空中飘飘转转落在她的肩头。 不忍心再埋怨她,又不能再任凭她胡来,陈延庭干脆闭口不言,静静地望着她。那漆黑的眼睛像一个无底洞,看得她心里直发怵。整个锦绣阁都陷入沉默当中,这是陈延庭无声的斥责。 “子钦,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昨天晚上小腹很痛的,所以我才没睡好,你不要生气。”苏锦虞小声的辩解,一抬头,大大的眼眶里红红的,有晶莹如露珠般的泪水在眼底酝酿着。 陈延庭根本见不得她这样,于是立马松了牙关:“好了,好了。小囡,我不怪你了……其实,我只是气我自己,不能照顾好你,我对你牵肠挂肚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只盼着你好。可你却不领情,使劲地折磨自己,你不知道,你是我挂在心坎上的人啊!你这样反复生病,我又怎会安心?我比你更痛苦你知道吗?不许这么做了,你生病一定要让我知晓,懂了吗?我需要的保证,不然我是不会放心的。” 陈延庭硬起心肠,说到最后已经是义正词严,苏锦虞毫无反驳之力。她找到的借口一下子全都失效了,她像整个人都被浑身□□的摊在陈延庭面前,像一只剥了壳的鸡蛋。 “我,我……我肚子疼。”苏锦虞支支吾吾了半天,只找到了这个烂借口,雀心虚的不敢看他的眼睛。 陈延庭眼神却变得沉重起来,是上次落水留下的病根。每当她葵水将至时都会腹痛难忍,饱受折磨。他下意识的把手伸进温暖的被窝,探索到她小腹的位置。将温热的手掌覆上去,轻轻的揉按。 苏锦虞的眼睛一下就湿润了,陈延庭总是这么体贴,对她这么好。他嘴上不说,做得却比谁都多。 “我错了,子钦,我真的知道错了。”如果说刚才苏锦虞眼红是为了取得陈延庭的原谅还有几分作秀的意味在里面。那么现在她是真的很感动,很想要贴近他在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脏。 不必剖开他的胸膛,她都知道里面一定装满了自己。每个人物的剪影都是自己。她伸出一双小手探到陈延庭腰际,主动地搂住他,把整个身子都依偎在他怀里。 这种全然的信任和来自女子特有的温暖,让他也忍不住向往起来,那种平民的幸福平淡的生活,硝烟和战火都没有的平静。 陈延庭无声的把她搂紧,再搂紧,一手贴在她的小腹上,一手绕过她的细腰揽在住她。时间都凝固在这一刻。 第41章 海棠 海棠阁 院内明媚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光影,树下立着一位娇俏美艳的少女。 她一袭桃花色的衣裙,紧束的腰带勾勒出她的蛮腰,玲珑剔透的好身材一览无余。 右手执一把轻盈的木剑,一遍又一遍的演习着不甚熟练的剑法。 只见她一个漂亮的转身,耍了个利落的剑花。剑光闪烁,如同夜空中突然迸裂的烟火,美得惊心动魄。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衣摆如怒放的牡丹,墨色的发丝和流光溢彩的流苏飞扬在空中,舞动如翩翩蝴蝶。 旁边的秋海棠花团锦簇,洁静娇羞、柔美可人,在秋海棠的映衬下,果真是“偷得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 一身白衣长袍的刘凭睿身姿挺拔颀长,衣服被他穿出男性的硬朗,只见他静静的伫立在不远处。 他甫一进院,就看到了这副令人垂涎赞美的美人图。眼中流露出惊艳的神色,他很讶异地鼓了鼓掌,向着树下的美人儿走去。“好,好,荣国公主真是风姿绝艳、力压海棠呀。让刘某惊叹不已。” 荣国公主骤然停下手里的剑,她三步做两步走到刘凭睿面前。她那璀灿若星汉、双眸若翦水的眼睛里饱含着震惊和恼怒。 “何人在此嚣张,竟敢擅闯公主闺阁?说,谁让你进来的!这偌大的苏府竟无侍卫把守了吗?”白皙如美玉的肌肤上泛起一丝红晕,不是因为害羞而是由于美人的震怒。 “公主,这魏国公府无人敢拦我的。你可知道我是谁?”刘凭睿摇了两下脑袋,眉梢微挑,嘴角斜斜的,带着点魅惑和挑衅,兴致盎然地和慈宜调笑着 他觉得逗弄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公主,的确能让处在苏府这个枯燥乏味的地方的他生出一丝趣味来。 “你,答非所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慈宜觉得眼前这个俊美高大、衣着华丽的公子简直是在耍流氓的无耻小人。 他说自己进苏府无人敢拦,何人能让魏国公视作座上之宾?而且他年纪轻轻的,竟然会受魏国公如此礼待,难道是个什么郡王不成? “唉,公主。这世上像我一样年轻有为、才华横溢、武功盖世的人还会有谁?”刘凭睿毫不犹豫的夸赞了自己一番,在慈宜这种单纯的小女孩面前他反而更加放松惬意。 “你嚣张什么?我见过的彻哥哥就比你好很多!”慈宜一叉腰,脚下使劲一跺,那样子像只骄傲而且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刘凭睿顿时被这个可爱的小公主给逗笑了。 “公主,话可不要说的太满呀。”刘凭睿伸手握住慈宜的木剑,脸上是轻佻的笑意,和他本身沉着稳重的气质截然不同。 “公主的剑耍的不错,但要是和人比武、御敌防身,那可就差远了。” 刘凭睿说完,轻点慈宜手上的穴位。慈宜只觉得手上一麻,剑影一闪,就落到可刘凭睿的手里。 本来有些古朴笨拙的木剑到了他的手上变得煞气十足,凛然的寒气和刘凭睿深厚的内力融为一体。目光变得凌利而冷酷,嘴角噙着嗜血的快感,就像沉溺在战场上杀伐果决的乐趣中。 慈宜看得心头猛得一抽,呼吸停了片刻,随即心脏以更快的频率“咚咚”地跳起来。她用手捂住心口,放缓呼吸,试图掩盖住内心的恐惧和激动。 刘凭睿是什么人,他耳随风动,目随心转,当然听见了慈宜不同于常人的急促心跳,嘴角变得柔和一些。可他的眼神还是如同阎王般残忍而淡漠地看着世间万物,就像已经看破红尘的僧侣道长,看得见七情六欲背后的麻木苍凉,看得见繁华忙碌背后的人人自危。 他不言不语,兀自挺立在壁如刀削的陡峭断崖上,任身后风吹浪打、波涛汹涌,他自有办法安稳如泰山。 只见他双目紧闭,眉峰却显得冷峻异常,气势丝毫不减。他屏息提气,腾空而起,手上灵活的耍着木剑,招式狠辣敏捷,然后倏然落下。 木剑横扫地面,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似乎有一只怒吼的成年吊睛白虎,乘云踏雾而来,祥云瑞气冲天。像是在宣告自己被触犯到的领地,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虎啸声震杀万物。 树上肥厚而茂密的叶片不停的抖动,像是受了惊吓般,战栗不稳。纷纷从树上甩下,就如秋天的落叶,又或是漫天飞舞的柳絮,扬扬洒洒的飘落到地上。 慈宜惊呼一声,不知是被这漫天的烟土迷了眼,还是被野兽嘶吼声震得心神恍惚。呆呆地立在原地,也忘记了躲开扑面而来的灰尘。 刘凭睿飞速的耍完了一套剑式,眼见着天真呆傻的小姑娘睁大了眼,见了这扎眼呛鼻的沙砾尘土也不知道躲,他下意识地认为这土雾定会扑她个跟头。 于是再次飞身掠到慈宜身边,像一只轻盈的燕子,过水无痕。一把搂她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倾斜着身子,脚掌贴地,鞋履摩擦着地面的沙粒,发出喀啦喀啦的刺耳响声。一连后退十几步,最后挑了没染尘埃的一片空地才稳稳地停下。 慈宜这才回神,发现有什么温暖的物件牢牢的卡住她的细腰。低头一看,是刘凭睿修长白净的两只手掌。娇叱一声,迅速地拍开他的手,向旁边一躲。脸上的红晕如墨汁在水中一片一片的晕染抛开,一直染红了两侧白嫩无瑕的脸蛋。 刘凭睿见到慈宜娇羞又极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隐忍不发。嘴唇紧紧绷住,却是掩不住眼角绽开的笑意。他那侧脸英朗坚毅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有一种特别的帅气。 慈宜又气又怒,扭头就走。走出去没两步又突然停下,“喂,你到底是什么人?”慈宜的小脸气鼓鼓的像只白面包子,刘凭睿心里觉得可爱得紧。要是咬上一口――看到她又气又痛、泪眼汪汪的望着自己的样子,刘凭睿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等慈宜再次气急败坏地指责他,便躬身行了一礼,“公主,在下长沙郡王,姓刘,名凭睿,字怀瑾。今日有幸见到公主尊荣,臣不甚感激。”然后转身离开,施展轻功从院子里飞身而去。 长沙郡王……刘凭睿,我记得那个什么要当我驸马的人好像……就是长沙王呀!“啊!”慈宜大喊一声,脸上是红紫交替变换,张口结舌,硬是吐不出一句话。 怎么办!是长沙王!他来金陵干什么? 要来抓我回去?他知道我逃婚的事了? 这么说,父皇和母后也都知道了? 慈宜心里为自己在刘凭睿面前如此坦诚大胆的表现对苏彻的爱意而感到羞愧,她是因为母后不同意取消联姻才在一怒之下逃出宫来。可圣旨已下,在事情还没有新的进展之前,慈宜都还是刘凭睿的未婚妻。 他刚才好像没有因为自己对苏彻的热情洋溢而感到生气吧?那是不是说明他压根就不介意?是因为他太过自信能靠自己的魅力征服她,还是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呢? 哼,怎么说自己也是他的未婚妻呢!怎能对我置之不理?慈宜越想越生气,全然忘记是自己有错在先,她不怕刘凭睿误会,甚至巴不得他误会。女孩百转千回的心事,谁又能明白呢? 就在她纠结万分、手足无措间,慈宜只想到一个人。对,只要找到他,就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的。这种不由自主的信任怕是连慈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慈宜的眼睛在核桃壳大小的眼眶中转得奇快,“沈南川,沈南川你给我出来!本公主有事找你!”慈宜跳着脚跑进屋里,只听见里面娇呵声不绝于耳。 第42章 解释 锦绣阁 “姜姐姐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可是带了上次提到的膏药?”苏锦虞语气温和,让人察觉不出丝毫不妥。 其实她心里是格外紧张的,一般听到姜菀来魏国公府,苏彻一定是第一个跑出来见她的。可今日……定是被慈宜公主的事情给拖住了,哥哥又偏偏没有告诉姜菀慈宜的事情。姜菀要是知道了,这下麻烦可不小。 “是呀,今日我特意把药膏拿过来了。你早晨洗漱后可以试试,涂在手腕、脖颈和额头,还有爽神醒脑、保养皮肤的作用呢。要是有个什么蚊虫叮咬的,这膏药也是管用的很,不必担心会起些小疙瘩。你看,我给你试试。” 说着,姜菀就抹了一块樱粉色的药膏在手上,涂开抹匀之后皮肤就变得粉粉嫩嫩,颜色也不会特别突兀,倒衬得原本瓷白色的肤色更加柔和了。 “咦,这药膏果真好用,我当真是借姐姐的手得了件宝贝。” “瞧你说的,你是魏国公的嫡长女,想要什么得不来。我带给你的这治病养颜的偏方也不过是恰巧知晓,借花献佛罢了。对了,你哥哥去哪里了,怎么许久没看见他的人影?” 姜菀左顾右望,四处不见苏彻的踪影,忍不住问了一句。别说这苏彻不在,锦绣阁似乎都冷清许多,姜菀心里倒显得有些失落,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两个女孩子,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我当真是害起相思了么? 姜菀秀眉紧锁,她似乎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原来不知何时,苏彻在她心里也变得如此重要。 说是为了给苏锦虞送药,心里哪里不是想着过来看他一眼。不然这药遣个小厮来就能打发了,自己是武平伯的嫡女,何时用得着她去讨好人家。 “姐姐不必担心,哥哥想必是因为前院的事务繁忙,这马上要过完一个季度了。府里的杂事庶务太多,一时抽不开身也是常有的事。”苏锦虞掩面一笑,刚才姜菀的神色变化和手上的一举一动都尽收在她眼底。 她这是为苏彻庆幸呢,找了个这么疼他的好嫂子。也亏得苏彻的软磨硬泡和慢慢渗透的功夫到了位,竟是让姜菀记挂起他来了。 这苏彻和姜菀也是不打不相识,那天苏彻到青楼里看戏听曲,出大价钱要请青楼里的头牌给他唱曲儿。恰巧那日姜菀偷偷穿了一身男装,扮做个公子哥儿,学那些男子来青楼饮酒作乐。 二人同时点中花魁陆赏儿,见过花魁的人都说是国色天香、人间绝美,二人为此自然少不了要比拼一番。 苏彻早就看出这姜菀是女扮男装了。他不比别人,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而且他又曾师从高人,学过易容术,摸得点门道,知晓那么一二,就足以看破姜菀是个女子。 那些其他来青楼里的男人们个个醉眼迷蒙、沉溺在脂粉味儿中,反倒看不出姜菀的真身了。只当做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要说姜菀身着男装,她也是扮相极美的,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昂首阔步、眼神明亮,雄姿英发,那在女子身上明艳的容貌风姿与其豪爽的个性糅合成男性的犷野和潇洒,而且还收放自如。 到了青楼里,就如英姿飒爽、面白如玉的青年才俊,在一群面部浮肿、脚步虚浮,明显是纵欲过度的登徒子中格外扎眼。 惹得青楼里的□□们频频侧目,也因此吃了不少“真公子”的白眼,觉得这个小子抢了他们风头。 苏彻觉得有趣,念头一起,就想着坐下看一出好戏,然后故意和姜菀抢夺见花魁的机会。 这花魁是青楼的招牌,平时从不轻易见人,每隔一个月才接一次客,而且卖艺不卖身。不过若是花魁觉得姻缘到了,自然会心甘情愿地跟着有情人离开。 于是众人都想争着见她一面,没准误打误撞成就一段良缘呢。见过花魁真容的人都说是国色天香、人间绝美。 惹得众人都心痒难耐,恨不得为见花魁一面而倾家荡产。红袖招花魁接客的价格甚至炒到了几十金一次。 按照姜菀的话说这花魁比宫里的娘娘还要金贵,果真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苏彻和她因此而结缘,后来姜菀提起这事,令苏彻闹了个大红脸,嘴里嘟囔了几句没人听得清的话,最后气不过便坐立难安,浑身不得劲。 姜菀眉毛斜挑,睨了他一眼,道:“怎么,莫不是身上是长虱子了?你也花上五十金,买那陆赏儿给你挠一次痒不好吗?” 在场的众人皆是哈哈大笑,苏彻气不过,同陈延庭出去比武,还捎带着扯上刘凭睿。三人在院中掐架,女子们在阁楼里说笑,好不热闹的场面。这就是后话了。 再说花魁陆赏儿的名头就这么被那些出手阔绰的少爷老子们给捧响了,甚至有外地人慕名而来,这么一来红袖招的花魁成了南方炙手可热的青楼艺妓。大家都说陆赏儿和京城倾城坊里的头牌萧宓有的一拼。 只是二人未曾谋面,也未有过才艺比试,你说你的好,他说他的棒,谁也不知两人到底是谁更胜一筹。只是天南地北,各有各的捧头,各有各的千秋。 苏彻和姜菀就因为此事而大比才艺,什么行酒令、即兴创作、成语接龙,二人一一比试,竟然不分上下。 一下午过去了,还是胜负未分,不由得对对方生出一分赞赏和敬佩,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情在里面。于是二人挑了个单间,各报出处来历。 姜菀被苏彻识破身份也毫不介意,淡淡一笑,二人接着把酒言欢,散场前又结为知己。后来苏彻就开始追求姜菀,姜菀心思透彻、聪慧过人,看出苏彻的意思,既没反对又没答应。 她原本是想着二人门当户对,而且很谈得来,她不愿意委身于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于是就默许了苏彻的心意 姜菀想着自己对他知根知底,就算是做不到亲密无间,总算是能够相敬如宾的夫妻,以后也不至于鸡飞狗跳的生活。 武平伯早就知晓此事,未曾表态,意思就是同意年轻人处着来。 武平伯本就是武将,从来不拘泥于繁文缛节,而且自大宣开朝以来民风淳朴开放,国泰民安,数年不见民间有行窃放火之事。 魏国公在金陵向来风评极佳,金陵人过得如此安稳也是有苏家这个地头蛇参与其中,与苏府联姻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他有何理由反对呢。 得到姜菀和武平伯的同意,苏彻更是展开了热情的攻势,劲头凶猛十足,而且此情绵绵无绝期,随着时间反而逐渐升温。 苏彻哪次见到姜菀不是兴高采烈的,就如吃了罂粟粉一样飘飘欲仙,而且上瘾后每当想起姜菀便是抓心挠肝的刺骨痒痛,令他每每不得安眠。苏彻早已病入膏肓,连苏锦虞见了都要替他问一句:“入骨相思君知否?” 可苏彻偏偏又舍不得这股美意,便咬牙忍着,盼着姜菀能来看他,或者是他死乞白赖地贴上去。反正是苏彻对姜菀已经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了。 再说苏锦虞是如何作答的,她犹豫片刻,便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了姜菀。从慈宜碰巧在市集遇上苏彻,到刘凭睿找来苏府,还有暗卫沈南川对公主的情意,以及周府周嫣被劫走到至今仍未有消息的事情一股脑告诉了姜菀。 姜菀是听得目瞪口呆,心里直打鼓,后来还是忍不住抓起苏锦虞的手,说道:“我的好妹妹,幸亏你的病早就好了。不然这么多事情,如今朝中局势又不稳,苏彻和陈延庭二人又如何能分得处心思照顾你呀! “要是刺客到了苏府,误伤了你,那该如何是好。别说你哥哥了,就是我也得吓得心脏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第43章 番外:情愫 姜菀一股脑把心里憋了许久的话跟倒豆子一样全都倒了出来,倒是安心了不少,回去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我说为何你们这几日一直神神秘秘的,原来公主住到了苏府。此事是魏国公封锁了消息么?我在金陵可是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是,姐姐。你别怪妹妹喔瞒着你,你也知道,这事牵扯甚广,而且一不小心就极有可能有性命之忧。周嫣不过一时贪心,就被突厥人掳了去,那西域游牧民族向来野蛮,周嫣这一去恐怕是凶非吉。”苏锦虞一点一点细细同姜菀讲来,逐步分析个中的缘由和利弊。 “苏府势力就算再远也到不了西域,也许京城还会有人手安插在那里。可一旦涉及皇子之争,为保自身安危和家族利益,魏国公府万万不能插手。 “姐姐今日回去以后一定要多加小心,记得加派人手在身边护卫。但不到危难关头千万不可告知他人,此事绝不能外传。 “一是会使民心惶惶不可终日,甚至人群哗变;二是草木皆兵只会惊扰了敌人,是得不偿失的事情。而且敌人在暗处,势力到底有多深,我们也不得而知。 “所以最好的办法是我们维持表面的平静,令他们放松警惕,诱使敌出洞,再趁机降伏,化解金陵的危机。金陵以外之事,只应做到隔岸观火,便能报自身周全了。” “妹妹说的极是,你这样详细的讲解,可比苏彻那个笨脑筋、只会舞刀弄枪、花拳绣腿的粗人,好的不知到了哪如呢!苏家有你这样心思缜密又不乏计谋的女子,不必担心后继无人啦!” 姜菀听了之后,不忧反笑,她哪会是那种杞人忧天的小家碧玉。 她的豁达胸怀甚至是一般男子所不及的,危难临头却更加镇定自若,遇事不慌不急、冷静自持,对待困难重重更见其乐观开朗的品质和容纳汹涌波浪、起伏山川的男子气度。 苏锦虞最敬佩的就是这一点。“姐姐不必担心了,哥哥会处理好的。” 海棠阁 “沈南川,你怎么这样?居然把那个……长沙王随意放了进来,要是他是刺客乔装打扮混进来的,你后悔还来不及呢!”慈宜怒气冲冲地跑进来,指着沈南川的鼻子对他训斥道。 沈南川不为所动,静立在原地。漆黑的眸子望向远方,隐隐透露出他的坚毅和顽强。 “承哥哥……你怎么不跟我说话?”慈宜脑筋一转,立马露出一副可怜兮兮没人疼的样子望着他,那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如同即将喷涌而出的江潮,接近于崩溃的边缘。 一看到这样的慈宜,沈南川就忍不住心软。长臂一伸,把她搂在了怀里。让她把小脑袋埋在自己怀里,正对着自己的胸口。 近得慈宜都能听得见他的心脏强有力的跳动,她忍不住脸红了,又舍不得离开这个男子特有的结实又温暖的怀抱。想要抱得更紧一点,更贴近他,感受他对自己无声的安慰。 慈宜知道,沈南川从来都是这样的。笨嘴拙舌,不会说一句情话;为了上级的命令,甘愿赴死。看似了无牵挂、出离尘世,实际上铮铮铁骨也有柔情之时,他也有心心念念的人,他舍不得自己。 儿时的相伴,两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在火炉面前依偎取暖的小孩子,炉子烧得火红,他们烤着栗子,分食一只滚烫的红薯。那么简单的快乐,却牢牢的记在了两人的心里。 只有那时的沈南川,慈宜记得,他的嘴角是上扬的,纯粹美好的少年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慈宜公主虽出生时受尽荣宠,可后来容亲王即位,敏侧妃因为受人陷害而失宠,甚至地位不如当年王府里的一位侍妾。 皇后一度成为那些后妃们的笑柄,宫女们唯恐避之不及。所谓女凭母贵,慈宜公主生母失势,佑康帝给的封号也只是一个空衔罢了。公主年幼,既没有封地、公主府又没有俸禄,年仅十岁的慈宜也是看尽了人情冷暖。 她未能养在生母身边,有胆子大的,主子正得宠,暗中收买她身边的嬷嬷和宫女,那时连区区一个奴婢都敢欺辱她,这就是皇宫。 她变得胆小怕事,受了委屈却不敢说出来,别人打她都不知道还手。成天蹲在宫墙根――一个没人的地方,小声抽泣着,甚至不能放声大哭,怕惹来奴才的白眼。 若是有宫女听着她的哭声寻来,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轻蔑,再得意的一翻白眼,说:“我们娘娘正侍寝呢,你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别扰了主子们的兴致。这冷清的夜里,还以为是有人哭丧呢……” 她见识过的,不想让自己再难堪一点。 沈南川是她的暗卫,原本他并不喜欢这个骄傲的公主,她被捧在了云端,既嚣张又跋扈,根本不把他们这些奴才放在眼里。原本他只想尽到自己的职责,只要她无生命之忧,一切宫里的明争暗斗都与他无关。 他想他还要往上爬,他每天不懈的练习,只为能出人头地,他要比同龄人更优秀,他要把他穷困潦倒时受到的白眼一一还回去,他要让那些人后悔,后悔他们曾经这么对他。在不久的将来,他们都会死于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杀。 不出意外,他会成为最优秀的侍卫头领,他不会甘心永远躲在黑暗的角落,当一个沉默寡言、空洞麻木、时刻跟随主人的影子,永远在黑夜里进行暗杀行动。 或者,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到军营中磨练,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也许会有不一样的经历。 然后他能够衣锦还乡、卸甲归田,娶一房娇妻,守着家里的几亩薄田,和妻子养儿育女、含饴弄孙,共同看日出日落,远离京城纷争,就此相伴一生。 他孤僻、从来没有一个朋友,不想,那位娇俏的小公主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朋友。 就是这样进行着紧锣密鼓的人生计划的沈南川,从来没想过那个公主将会成为他一生的变数。 敏侧妃,也就是现在的陆婕妤,分明是失宠了。即使挂着婕妤的头衔,看似是受着皇上的恩宠和眷顾,实则皇帝从未到过她宫里。 而那个他一直冷眼旁观的、极受宠爱的公主如今就像一只湿漉漉的落水狗,身上还沾着发臭的污泥。曾经在她面前百般讨好的人都想着如何刁难她,让这位眼高于顶的小公主尝尝受人冷落的滋味。 不知为何,他心里很不舒服,就像是看到自己的物品被人指指点点的,还有慈宜那副怯懦的样子他真看不过眼。 于是他从那个黑暗的角落里走出来,一袭黑衣,本该融化在夜色里的身影,俊秀挺拔,肩膀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宽厚,眉如刀锋、鼻梁高挺,年仅十四岁的沈南川,脸庞稍显稚嫩,肌肤更加白净,静悄悄的接近着她。 他心想:要是她敢再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看着他,他一定不会外多管闲事。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注意到沈南川的接近,慈宜先是一哆嗦,然后用那种委屈不已的眼神望着他,清亮的眼眸中映着冷清皎洁的白色月光,明倩的小脸惨兮兮的,有一种受寒冷和饥饿侵袭后的苍白,让他心生怜悯。 他皱了皱眉,脸色极为难看,慈宜以为他是讨厌自己,肯定又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于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身子,后背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刺骨的寒意,嶙峋的背脊硌得很疼。 沈南川脸色铁青,眼眸中似有无边的寒意,空气瞬间被冻结。慈宜吓得够呛,她终于开口,浑身都在颤抖着:“对,对不起,之前对你不好……我不是故意的……”那声音比雏鸟的叫声大不了多少,她呆呆的样子,还有眼神里毫不掩饰的恐惧都让沈南川心疼。 他往前迈了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凄清的月光,单膝跪地,他双手迅速揽住她的脊背和腿弯,抱着她起身,让她把额头靠在自己的肩窝处。 慈宜先是呆了一呆,脸上犹挂着一串泪痕,眼睛肿得像粉红的桃子,冷风一吹,吹得她又痒又疼。顺从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让他温暖的胸膛抵挡住呼呼的冷风。她靠在他心口的位置蹭了蹭眼睛,像只餍足的小猫,那个胸膛有一瞬间的僵硬。 有睡意袭来,慈宜安稳地睡在他的怀里。 沈南川看着撅着小嘴安然入睡的慈宜,心情突然变得轻松了许多,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一个少见的、迷人的微笑。他不由得收紧怀抱,小女孩柔若无骨的娇躯被自己抱在怀里,令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月光似乎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样的寒气逼人,冷漠到不可接近,要阻挡所有人靠近它的步伐。它像一位慈母,温柔地陪伴着两位少年少女,走过这段不甚美好、略有些坎坷的小路。 梦中的慈宜抱着一个大火炉,那个火炉暖和得紧,让她舍不得撒手。她还在上面扭来扭去的,那个火炉呼哧作响,它想反抗,甚至掰开了她的手。她以为自己遇见了妖精,于是吓得大哭,从台子上滚了下来。 那个火炉没有吃掉她,也没有打她,反而伸手抱住了她,把她拎到床上,然后牢牢的锁住她,可她一点也不害怕了。因为它的手臂软软的,身子很暖和,它还给她唱摇篮曲安慰她。 慈宜不是小气的人,于是她接受了火炉的道歉,抱着它一起睡了。 后来她醒过来,看见沈南川守在自己身边,她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她决定了,要和他做朋友。她不在乎他的身份,只渴望能有人陪着她,度过这段孤独的时光。 “沈南川,你起来!”她小声的对着他耳语。 少年迅速地睁开双眼,保持着以往的警醒,一点也不像刚刚还在熟睡的孩子。多年的训练已经使变得敏感而充满洞察力,能辨秋毫,随时以一种客观理智的面孔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像一头反应迅速的羚羊。 他抬头对上慈宜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嘴唇紧抿,但是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沉静而淡定地望着她,脸上却渐渐浮现一丝红晕。 “我要和你做好朋友,你开不开心呀?”慈宜完全没注意到少年脸上的变化,依旧是那副天真纯净的笑脸,眉眼如画,姿容似雪。 沈南川得心跳突然加快,他脑海有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为了眼前这张笑颜,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不惜付出自己的生命。 念头一出,他自己都震惊了,他还有他的一番伟大事业没有实现,怎可为了眼前这个才十来岁的小丫头甘愿赔上自己的性命。 那时他还不明白,后来才懂得,那便是比,他早就已经爱上这个女孩,私心地想要占有她的一切,她美丽的笑眼,只为自己绽开。她所经历的漫长岁月都将留下他的影子,永远的跟随,用一生去爱她。 夕阳的余晖慢慢消失在天际,有两个孩子的身影落在屋顶上,他们紧紧贴在一起,欣赏着红透天空的晚霞。“承哥哥,我的小名是绿倚,你记住,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就像你告诉我你的字是承风,我会记一辈子的!” “绿倚,绿倚……”男子无声的念着那个名字,只有他二人知道。已经过去六年了,这六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再次收紧怀抱,感受她身上的馨香,他不想她离开…… 第44章 俘虏 傍晚时分,一个年轻俊逸、身着蓝裳,头发整齐简单地梳着个发髻的男子穿过枝繁叶茂、品种繁多的树林,黑色的靴履疾步踏在中间的青石小路上。 像枯燥的落叶划过地面般,只留衣袍与裤子摩擦,发出簌簌的声响。十步一树,树上的娇花隐藏在翠叶身后,沉重的叶子微垂下头,轻轻晃动着,橘红色的火热光线洒在繁密的枝叶间。 “父亲,京城局势又有变化了。”苏彻此时手里拿着一纸书信出现苏敬谨的房间里。 这回父亲直接安排了人手,以后只要是给苏敬谨送来的密信,苏彻手里都会有一份。 现下皇后请旨分封诸位皇子,皇上下诏封六皇子为昌王、七皇子为景王、八皇子为安明郡王、四皇子为西平郡王。 圣旨一下,八皇子即刻便前往封地,但他年纪尚小、还需要历练,皇后有心保住他,远离诸位皇子的夺位之争。若是六皇子不幸落败,她手里还有八皇子,位子依旧安稳如山。 再过几年,等八皇子能够独当一面时,重新夺得太子之位,滔天的权贵不怕没有机会。这也算是韬养光晖的一种吧。 “嗯。”苏敬谨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品手中的茶,天青色的陶瓷茶壶里盛着棕红的茶水,原本蜷缩的茶叶舒展成一片片茁壮饱满的新叶,各个喂足了水。 茶汤幽深又爽朗,不见一粒渣滓,茶香浓醇浑厚,是苏敬谨最爱喝的上等普洱。一缕白色的水雾从杯中袅袅升起,带着点新鲜茶叶的涩香混合在空气中。 像黄昏时民宅里灰白的炊烟,却没有它浓厚的烟火气息,恬静而高雅,是魏国公这种身份的人才喝得起的。这是金陵城的官员特意孝敬他的。 “哇,这么好的茶,我可得来一杯。”苏彻说着就走到枣红漆茶几前取了一只陶瓷杯,倒上一杯红茶水,自斟自饮。两人都沉浸在这醇香的茶水中,涩而不苦,饮闭口中留着一抹甘甜,喝完一杯就想喝第二杯。 他许久才又开口:“对了,父亲,周嫣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他手里的人不如父亲的暗卫各个老谋深算、经验丰富而且脚力又快、应变能力很强,自然是对这种消息查的快了。 况且如今父亲手里还掌管着暗卫头子,他能收到来自朝廷的密信,但更多的还是父亲先处理,再把事情教给他。他承认,比起父亲,他遇事还是心浮气躁,不够沉稳,哪里比得上父亲这只老狐狸…… “周嫣的事你不必多担心,那日的确是她拿走了荣国公主的步摇,后来突厥人就此掳走她,如今大概已经到了突厥,怕是回不来了。” “哦?那突厥人至今都没有发现自己抓错了人,自以为底下的人劫持到尊贵的公主,想要凭此筹码要挟皇帝,以期获得更多的利益吗?” 苏彻终是憋不住笑了出来,那邪邪的、在坏笑的样子配上他高挺的鼻梁,勾魂摄魄的眼睛,尾部微微下垂浓密睫毛,福特而又充满男性魅力,金陵不知多少女子要为之倾心。 “嗯,那人我们是救不回来的,同突厥的□□王子抢人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且周姑娘的性子在突厥待待也好,想来周老爷对此事也不抱希望了。” 苏敬谨捋了捋胡子,声音平稳,不带一丝多余的感情,神色严肃而冷峻。 在苏彻面前,他永远保持着严父的威严,希望苏彻像自己一样遇事冷静自持,不慌不张、不急不燥。 如同披着一件刀枪不入的铁衣,铁一般的面孔,不知不觉中也束缚着自己。可苏敬谨和旁人不同,他能收能放、张驰有度,只有他能面不改色地脱下穿上那件冷硬的衣衫,在女儿面前心软,甚至是恨不得把心剖开捧在她面前。 因为太像了,像莲儿,那张熟悉的面孔,他不由得心软。 对于那些无足轻重、没有利用价值的人,比如周家的女儿周嫣,他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错,不是自己的亲人,他何必费力把她从敌人的手里夺回来,这种不讨好的事情他不会做,家人以外的人苏敬谨从来是理智冷血的。 看着苏敬谨历经沧桑还依旧残存着当年英俊潇洒的面容,隐隐看得出他曾是一位豪气万千的风流人物,可惜那些细密的皱纹无不透露出老英雄对世事变迁的遗憾和懊悔。 苏彻皱着眉说道:“您说□□样子?是他咽不下这口恶气,所以派人掳走了周嫣吗?如此意气用事的人,而且又张狂的想要威胁大宣的国君,他也太小看我们了吧!” 淡淡地扫了苏彻一眼,“你以为突厥王子是个草包?莽夫?他的确是跋扈了些,但他若是继承王位,成为突厥的新可汗。难道这种傲气他不能有吗?突厥人向来是豪迈壮阔的,驾着烈马奔驰在无垠草原上就是他们游牧民族的生活。你不知道吗?” 那种略带鄙夷,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激怒了苏彻,脸色逐渐变青,“父亲,您真有把握□□王子能够成为新可汗?” 苏敬谨收回目光,微垂下眼眸,“老可汗年逾六十,若是打仗他也不足为虑,只是可汗的十几个儿子虽然良莠不齐,但其中不少若是生在乱世定为一代枭雄,蛮人的血脉从不必大宣的差。□□论打仗的兵法骑射,可是出了名的,甚至有突厥第一勇士的头号。他又贵为王子,还是有不少支持者的。而且听说突厥的国师也向他暗中投诚、意图扶他上位……” 苏彻张大了嘴,讷讷地说道:“父亲……您知道的可真够深的。” “哼,国师那人精明的很,而且骄傲又自负,作为他的老对头我还是知道不少的。” 苏敬谨年轻时能言善辩、才华斐然,曾出使突厥,只带了他的亲兵护卫,等于是单枪匹马地闯入了敌人的老巢。 当时苏敬谨还是京城的有名才俊,他骑着一匹黑色骏马,身着红衣,自信轻狂的神色配上他白皙英俊的面容,而且又是单身贵族,多少京城女子的意中人呀,梦中那个潇洒俊朗的男子。 连圣上都亲自乘銮驾将他送出京城外十里,真是无尽的荣宠、千吹万捧的肆意人生。 应该就是后来到了突厥才和国师相识的吧,苏彻眼前一亮,父亲有这么好的机会能一揽突厥的风物人土,眼界开阔,赏万里草原美景,胸怀必然更加宽广。 苏敬谨的面色更加冷峻了,“彻儿,你记住,若是突厥和大宣开战,千万不可轻敌,□□不是个简单的对手。明日我便叫人替你收拾出突厥各王子实力的一份详尽资料,你要仔细阅读、牢记在心,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是,父亲,我知道了。”苏彻笃定地点了点头,神色从容,不轻视也不胆怯。 苏彻相信,大宣无数英才将士,若是和突厥必有一战,虽是面对突厥的劲敌,也有着不肯服输的雄浑气势。 从他眼中似乎看到了征服蛮族、血战到底的必胜信念,战场上英挺的身姿和凛然生威的决然气势。 苏敬谨满意地点了点头,衣冠肃然,神情依旧是谨慎严肃的。只见他端起那只小巧的陶瓷茶杯,喝下一口浓茶,热汗挥散,身上凉爽许多,心情却未见轻松多少―― 若真有开战的一天,虽然威震四方的大宣将领将会是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的骄宠,家族的骄傲,甚至可以迎娶天家的女儿,但这哪里会是什么轻松惬意的快活事情?受君所托,了却君王天下事,奉天命抗击蛮夷,可古来征战几人能回呀。 第45章 幽会 苏锦虞一袭紫色衣裙,外罩浅粉色薄纱,裙底精美绝伦的蝴蝶刺绣若隐若现,她云鬓花颜,足尖轻点,漫步在园林中,宛如遗落在人间的仙子,脚腕间有无数蝴蝶追随,映着柔和恬淡的月光翩翩起舞。 草丛深处有几许昆虫低声浅吟,荷塘的碧色荷叶掩盖下蛙声不绝于耳。随风摇曳的翠色长草与轻盈曼妙的衣裙相映成趣。 她手中提着一只光滑的榆木细柄,顶端是一只油纸裹成的灯笼,灯笼是给官家小姐用的,油纸上还有彩色油料细细勾画成的庭台水榭,以及伞状的荷叶荡漾在如柳树般葱翠欲滴的碧波上。是有一日苏锦虞闲来无趣,于是和翠容到苏府的水中亭里做的画。不为别的,只为讨个乐子。 昏黄的烛火照亮了周围的幽幽小径。终于走到石亭中,紧随其后到来的翠容放下三面竹帘,用柏木香点上几只烛台,又给苏锦虞披上一件素色底的披风,绣着扶芳藤缀以花卉纹的缠枝花图案,波卷缠绕的缠枝纹串连起秀丽妖娆的牡丹,唯美优雅、富贵连绵。 压下心头的疑惑,翠容道:“小姐,快入秋了,晚风凉人您得多穿一点。” 苏锦虞淡淡的应了一声,眼神有些焦急和期待地踮脚眺望着什么,突然抓紧了手里的灯笼杆,青鬓边的珍珠步摇轻颤了两下,受月华灵气滋润的珍珠莹白透亮,如夜间骤然绽放的昙花,对月起舞,就要跟随月光缓缓升腾。 唇边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灿烂笑容,再也顾不得别的,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处于夜色中模糊的高墙黛瓦。眼眸明亮璀璨若半轮明月边上点点星光,比星星更加耀眼。清秀的脸盘如皎月,泛着柔和的光泽,笼罩着冷清的夜色,更显迷人。 翠容有些迟疑得随着苏锦虞的目光望向那处刷得粉白的高墙,光影模糊间,有一个清晰明朗的黑色高挑身影如临月下,负手而立,衣袂翻飞,泼墨长发在空中肆意飘扬着,长袍箭袖、窄腰高靴,腰间佩有一个亮眼的荷包和玉佩,还有他清俊的脸上在凄迷月色下格外冷冽坚硬的面部线条,以及那双幽深炫目的眼眸,修长的手里拿着一只玉箫。 只是一眼,翠容心中便了然,只有这陈二公子才会让大小姐不顾更深露重来到这幽辟之地听人吹箫,而且露出鲜少的、就像是春心萌动的平凡女子在看一位从天而降高高在上的天神般的仰慕和爱恋。 如今气质出众、沉稳低调的苏锦虞,形象在无数早已得到改观,甚至一跃成为别人眼中的女子典范。 恪守本分、知书达理,而且淡雅如菊,又清丽贤静,姿色也是上等的。 向来冷静克制的苏锦虞只有在陈延庭面前才有女儿家的娇羞,让人忆起她还是一位青葱年岁的少女,有着一个玲珑敏感的心窍。 一曲清歌,玉箫的冷音清调在如墨夜色中掀起阵阵回响,夜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和箫声遥相呼应。潇潇瑟瑟如秋雨打在芭蕉上;呼啸壮烈有如浴血奋战的勇士;磅礴像乌云密布足以吞噬白空、刺破云霄。 蛟龙入海,迸裂出剧烈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湮没了苍茫的峻岭,曲调原本激昂又突然变得柔缓,如爱人温柔的手抚过脸颊,带来一片桃红晕色。像一只小夜曲般时而欢快时而舒缓,不过总是温和的,波澜不惊。 苏锦虞深深地陶醉其中,那后来的婉转抚平了她刚才激烈的情绪,汗水逐渐消散,不再害怕,很安心地任他编织的清曲包围住自己,洋溢着的暖流冲破心堤。 苏锦虞的眼神充满了温情,她心里明白,他是把他唱给自己,不管是他的英雄盛气还是绕骨柔情,都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他渴望戎马生涯,又把对自己的爱恋牢记在心。不论发生什么,他决不能放弃自己,这便足够了。 一曲终了,苏锦虞眼眶红红的,忍住翻涌而出的泪水,满怀感动和欣悦,对着西南方向的男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陈延庭握着玉箫的手缓缓垂下,他凝望着亭中娇小婀娜的身影,黑色眼眸似乎看穿了她笑容下极力掩饰的心酸和泪水。 倏地一个跳跃,黑色身影从墙上跃下,掀起一片尘土。足下一蹬,借着地面的弹跳力,他施展轻功飞到苏锦虞面前,快得如一道凌利耀眼的剑光,或是阴沉的天色下一闪而过的闪电。 墨影就这样出现在苏锦虞眼前,没有大口的喘息,仿佛刚才他只是漫步穿丛而来,面色越发平静。 苏锦虞还来不及收回眸中的眼泪,如盈盈秋水,轻轻喘息着。鼻息呼出的香气喷在陈延庭的脸上,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令她无法呼吸,二人同用一口气,苏锦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身后没有支撑,她只好再次握紧手里的灯笼。 在翠容眼中二人的姿态格外亲昵暧昧,陈延庭微微垂首,靠得极近,像是吻住了她的脸。翠容窃笑一声,手帕掩面掀开湘妃竹帘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原本幽冷漆黑的凉亭在蜡烛灯笼地映衬下,如煦色韶光般明媚温婉,翠容见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似在忖度着她的眼泪和伤痛是从何而来。 语气波澜不惊:“为什么哭了?”熟悉的嗓音令她几乎又要落泪。 垂下脑袋,鬓边的长发半掩花颜,咽下喉咙里泛出的苦涩,沉默半晌,闭了闭眼。 子钦,你永远不懂当我想起对你的一次次伤害,还有在你为我而死时我的痛苦和挣扎。 就在陈延庭以为自己的质问令苏锦虞不满、有意回避他时,随即心里一痛,像是被人骗着吃了一口莲心,那苦味哽在心头,胃里如烈火烧灼着,她的每一次沉默和欺瞒都是对自己的煎熬。如今他们竟不能坦诚相见吗?还是她心里忘不了那个人…… 正斟酌踌躇着开口的陈延庭被她打断,苏锦虞突然抱住了自己,那温香软玉的怀抱令他措手不及,顿时苦涩全消,如吃了一勺蜜糖般或是寒冬里的汨汨温泉,携着暖意徜徉在心海。 抚着怀中女子的一头柔滑细腻带着荷叶露水香气的青丝,更加箍紧了女子的纤腰,大掌摩擦着她腰间的一条银色刺绣腰带,那感觉像是在凭空抚摸她的身体。 苏锦虞慢半拍地害羞起来,脸颊微红,在他的怀中瑟缩了一下,想要挣脱却不得解。 抱着她,陈延庭安心了许多,她还是自己的,那么一切便无可畏惧了。 弯腰抱起她,二人坐在同一张大理石长椅上,青灰色的大理石板虽然光滑平整但唯一的石椅又冷又硬。夜凉如秋水,他不敢让苏锦虞坐上去。 于是陈延庭的高大身躯和坚实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抖搂在怀里,苏锦虞正坐在他的腿上。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陈延庭摸索出腰间的玉佩,递到她的手中,“这个你拿着。” 那块玉佩早在苏锦虞送他荷包的那日就该交到她的手上,是他一时疏忽了,这块玉佩只会有一个女主人。若是苏锦虞没有接受,那么……它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接过那块玉佩,上面红色的缨珞穗子显然是新织的。苏锦虞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流畅而清晰,玉下如有活水流淌,莹白透亮,正面刻着一个陈字,背面是一个庭字,这显然是陈家嫡子才有 玉佩,而且这也是他身份的象征,自小便贴身佩带的东西。 想起前世她未曾珍惜保管好这块玉佩,心里朝更加的愧疚。她紧紧将玉佩攥在手里,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调整好姿势,安静的躺在他的胸口,耳根和脸颊上的红晕慢慢消退,她一手握着玉佩一手抓住陈延庭的衣领,像一只猫科动物般依赖主人,享受着胸膛的温暖。 陈延庭默默地看着她,眼眸温柔缱绻且有些淡淡的无奈,就真的这么睡着了。该说她是太放心自己还是警惕性太低呢?男人这个时候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念头一起,陈延庭的喘息愈发沉重,腰间一股热流涌动着,他运转真气压下心头的燥热,缓缓舒出一口气。 陈延庭定了定神,心绪平静,黑珍珠般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干净纯粹,不带一丝杂念的纯黑色,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烙下一吻,不愿打扰人儿的好眠。 挡住四面侵袭的冷风,将苏锦虞紧紧裹住。食指背部拂过她青色的下眼睑,带着疼惜和依恋,他的长发和女子的青丝交缠在一起,缕缕相连,有如夫妻结发。 第45章 幽会 修 依旧是熟悉的暮夏夜晚,连风也是一样的凉爽,苏锦虞却无端觉得这晚风柔和了许多,就像他的怀抱温柔地拥着自己,心跳不由得加速了。 苏锦虞一袭紫色衣裙,外罩浅粉色薄纱,裙底精美绝伦的蝴蝶刺绣若隐若现,她云鬓花颜,足尖轻点,漫步在园林中,宛如遗落在人间的仙子,脚腕间有无数蝴蝶追随,映着柔和恬淡的月光翩翩起舞。 草丛深处有几许昆虫低声浅吟,荷塘的碧色荷叶掩盖下蛙声不绝于耳。随风摇曳的翠色长草与轻盈曼妙的衣裙相映成趣。 她手中提着一只光滑的榆木细柄,顶端是一只油纸裹成的灯笼,灯笼是给官家小姐用的,油纸上还有彩色油料细细勾画成的庭台水榭,以及伞状的荷叶荡漾在如柳树般葱翠欲滴的碧波上。是有一日苏锦虞闲来无趣,于是和翠容到苏府的水中亭里做的画。不为别的,只为讨个乐子。 昏黄的烛火照亮了周围的幽幽小径。终于走到石亭中,紧随其后到来的翠容放下三面竹帘,用柏木香点上几只烛台,又给苏锦虞披上一件素色底的披风,绣着扶芳藤缀以花卉纹的缠枝花图案,波卷缠绕的缠枝纹串连起秀丽妖娆的牡丹,唯美优雅、富贵连绵。 压下心头的疑惑,翠容道:“小姐,快入秋了,晚风凉人您得多穿一点。” 苏锦虞淡淡的应了一声,眼神有些焦急和期待地踮脚眺望着什么,突然抓紧了手里的灯笼杆,青鬓边的珍珠步摇轻颤了两下,受月华灵气滋润的珍珠莹白透亮,如夜间骤然绽放的昙花,对月起舞,就要跟随月光缓缓升腾。 唇边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灿烂笑容,再也顾不得别的,只是伸长了脖子看着那处于夜色中模糊的高墙黛瓦。眼眸明亮璀璨若半轮明月边上点点星光,比星星更加耀眼。清秀的脸盘如皎月,泛着柔和的光泽,笼罩着冷清的夜色,更显迷人。 翠容有些迟疑得随着苏锦虞的目光望向那处刷得粉白的高墙,光影模糊间,有一个清晰明朗的黑色高挑身影如临月下,负手而立,衣袂翻飞,泼墨长发在空中肆意飘扬着,长袍箭袖、窄腰高靴,腰间佩有一个亮眼的荷包和玉佩,还有他清俊的脸上在凄迷月色下格外冷冽坚硬的面部线条,以及那双幽深炫目的眼眸,修长的手里拿着一只玉箫。 只是一眼,翠容心中便了然,只有这陈二公子才会让大小姐不顾更深露重来到这幽辟之地听人吹箫,而且露出鲜少的、就像是春心萌动的平凡女子在看一位从天而降高高在上的天神般的仰慕和爱恋。 如今气质出众、沉稳低调的苏锦虞,形象在无数早已得到改观,甚至一跃成为别人眼中的女子典范。 恪守本分、知书达理,而且淡雅如菊,又清丽贤静,姿色也是上等的。 向来冷静克制的苏锦虞只有在陈延庭面前才有女儿家的娇羞,让人忆起她还是一位青葱年岁的少女,有着一个玲珑敏感的心窍。 一曲清歌,玉箫的冷音清调在如墨夜色中掀起阵阵回响,夜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和箫声遥相呼应。潇潇瑟瑟如秋雨打在芭蕉上;呼啸壮烈有如浴血奋战的勇士;磅礴像乌云密布足以吞噬白空、刺破云霄。 蛟龙入海,迸裂出剧烈的海浪,一波接一波湮没了苍茫的峻岭,曲调原本激昂又突然变得柔缓,如爱人温柔的手抚过脸颊,带来一片桃红晕色。像一只小夜曲般时而欢快时而舒缓,不过总是温和的,波澜不惊。 苏锦虞深深地陶醉其中,那后来的婉转抚平了她刚才激烈的情绪,汗水逐渐消散,不再害怕,很安心地任他编织的清曲包围住自己,洋溢着的暖流冲破心堤。 苏锦虞的眼神充满了温情,她心里明白,他是把他唱给自己,不管是他的英雄盛气还是绕骨柔情,都是他骨子里的东西,他渴望戎马生涯,又把对自己的爱恋牢记在心。不论发生什么,他决不能放弃自己,这便足够了。 一曲终了,苏锦虞眼眶红红的,忍住翻涌而出的泪水,满怀感动和欣悦,对着西南方向的男子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陈延庭握着玉箫的手缓缓垂下,他凝望着亭中娇小婀娜的身影,黑色眼眸似乎看穿了她笑容下极力掩饰的心酸和泪水。 倏地一个跳跃,黑色身影从墙上跃下,掀起一片尘土。足下一蹬,借着地面的弹跳力,他施展轻功飞到苏锦虞面前,快得如一道凌利耀眼的剑光,或是阴沉的天色下一闪而过的闪电。 墨影就这样出现在苏锦虞眼前,没有大口的喘息,仿佛刚才他只是漫步穿丛而来,面色越发平静。 苏锦虞还来不及收回眸中的眼泪,如盈盈秋水,轻轻喘息着。鼻息呼出的香气喷在陈延庭的脸上,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令她无法呼吸,二人同用一口气,苏锦虞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身后没有支撑,她只好再次握紧手里的灯笼。 在翠容眼中二人的姿态格外亲昵暧昧,陈延庭微微垂首,靠得极近,像是吻住了她的脸。翠容窃笑一声,手帕掩面掀开湘妃竹帘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原本幽冷漆黑的凉亭在蜡烛灯笼地映衬下,如煦色韶光般明媚温婉,翠容见他的眼眸深不见底,似在忖度着她的眼泪和伤痛是从何而来。 语气波澜不惊:“为什么哭了?”熟悉的嗓音令她几乎又要落泪。 垂下脑袋,鬓边的长发半掩花颜,咽下喉咙里泛出的苦涩,沉默半晌,闭了闭眼。 子钦,你永远不懂当我想起对你的一次次伤害,还有在你为我而死时我的痛苦和挣扎。 就在陈延庭以为自己的质问令苏锦虞不满、有意回避他时,随即心里一痛,像是被人骗着吃了一口莲心,那苦味哽在心头,胃里如烈火烧灼着,她的每一次沉默和欺瞒都是对自己的煎熬。如今他们竟不能坦诚相见吗?还是她心里忘不了那个人…… 正斟酌踌躇着开口的陈延庭被她打断,苏锦虞突然抱住了自己,那温香软玉的怀抱令他措手不及,顿时苦涩全消,如吃了一勺蜜糖般或是寒冬里的汨汨温泉,携着暖意徜徉在心海。 抚着怀中女子的一头柔滑细腻带着荷叶露水香气的青丝,更加箍紧了女子的纤腰,大掌摩擦着她腰间的一条银色刺绣腰带,那感觉像是在凭空抚摸她的身体。 苏锦虞慢半拍地害羞起来,脸颊微红,在他的怀中瑟缩了一下,想要挣脱却不得解。 抱着她,陈延庭安心了许多,她还是自己的,那么一切便无可畏惧了。 弯腰抱起她,二人坐在同一张大理石长椅上,青灰色的大理石板虽然光滑平整但唯一的石椅又冷又硬。夜凉如秋水,他不敢让苏锦虞坐上去。 于是陈延庭的高大身躯和坚实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抖搂在怀里,苏锦虞正坐在他的腿上。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陈延庭摸索出腰间的玉佩,递到她的手中,“这个你拿着。” 那块玉佩早在苏锦虞送他荷包的那日就该交到她的手上,是他一时疏忽了,这块玉佩只会有一个女主人。若是苏锦虞没有接受,那么……它也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接过那块玉佩,上面红色的缨珞穗子显然是新织的。苏锦虞仔细看着上面的纹路,流畅而清晰,玉下如有活水流淌,莹白透亮,正面刻着一个陈字,背面是一个庭字,这显然是陈家嫡子才有 玉佩,而且这也是他身份的象征,自小便贴身佩带的东西。 想起前世她未曾珍惜保管好这块玉佩,心里朝更加的愧疚。她紧紧将玉佩攥在手里,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有些疲倦的闭上眼睛,调整好姿势,安静的躺在他的胸口,耳根和脸颊上的红晕慢慢消退,她一手握着玉佩一手抓住陈延庭的衣领,像一只猫科动物般依赖主人,享受着胸膛的温暖。 陈延庭默默地看着她,眼眸温柔缱绻且有些淡淡的无奈,就真的这么睡着了。该说她是太放心自己还是警惕性太低呢?男人这个时候不应该做点什么吗? 念头一起,就真的这么做了。陈延庭看着苏锦虞樱桃般水润的丰唇,像是对他的挑逗。 眼眸变得更加幽深,有些迫不及待得吻上去,他张口轻轻含住苏锦虞的嘴唇,用牙齿啃咬着,不敢太用力,若是咬破了她的嘴唇,他会心疼的。 以为他对苏锦虞的渴望能够缓解,没想到心跳得越发快了。脸颊在寒凉的夜色中染上不自然的红晕。 再次舔了苏锦虞的下唇,用舌头勾勒着桃红色嘴唇的轮廓,恋恋不舍的离开。 睡梦中的苏锦虞躲不开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只在他的嘴唇离开以后才稍稍舔了一下,消弥掉那点点麻痒的感觉。 陈延庭的喘息愈发沉重,腰间一股热流涌动着,他运转真气压下心头的燥热,缓缓舒出一口气。 陈延庭定了定神,心绪平静,黑珍珠般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干净纯粹,不带一丝杂念的纯黑色,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烙下一吻,不愿打扰人儿的好眠。 挡住四面侵袭的冷风,将苏锦虞紧紧裹住。食指背部拂过她青色的下眼睑,带着疼惜和依恋,他的长发和女子的青丝交缠在一起,缕缕相连,有如夫妻结发,举案齐眉。 第46章 刺客 暖风习习,夏天的尾巴还在晃来晃去。灌木丛中纯白色的花朵依托在幽绿色的枝叶上,黄澄澄的花蕊点缀在一朵朵洁白的花瓣中央。 樟木窗口视野开阔,木材产自安庆府,保留了原本的黄褐色,微弱的肉桂香气和暖风搅和在一起,沁人心脾。 苏彻一手支在窗框上一手叉腰,几缕黑发如垂柳披拂在肩上、垂在两颊,像女子裙裾上的黑色丝绦,风流可爱。 回忆着姜菀对他说过的话,一双素手为他做的羹汤。如今鼻尖嗅到栀子花地芳香就想起姜菀做给他的那道栀子花炒小竹笋。青嫩的竹笋先用热水焯过一遍、斜切成片,然后将栀子花用清水濯净,和腊肉、竹笋加上葱花、姜丝和细盐一起翻炒,口感清淡鲜香又脆嫩爽口。将新鲜的当季食材拿来做菜,是姜菀最拿手的。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他眼中的姜菀就和这栀子花一样,内在美就如洁白素雅的花瓣,浓烈的香气是她的外在,就像她坚贞烈焰般的性格。她的成熟沉静是骨子里的东西,生来便有的…… 良久,苏彻突然回头,浓眉挑起,饶有兴致的冲陈延庭打趣道:“呦,陈二少爷昨夜子时可是锦衣夜行,冷风中吹了一曲玉箫只为博佳人一笑?” 如此清越明朗又激昂跌宕的箫音也只有陈延庭吹得出了,况且他昨日为一探究竟可是专门爬上屋顶远远的观望了一番。 陈延庭正好走进屋里,手握成拳,微咳了一声,在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也略有些尴尬。有多日不曾见过苏锦虞,有点按耐不住了,他在军营里的每个夜晚思念都如潮水般令他心绪起伏,头脑清晰而且格外活跃。害得他顶了好几日的黑眼圈去参加晨练,于是他那日有意叫苏锦虞出来也是想要看看爱人是否和自己一样饱受相思的折磨。 但当他看到苏锦虞依旧清清瘦瘦的身形和眼睑下的阴影,所有的怅然若失和空虚苦涩都不足为重,他还是更加心疼她的。 令他也哭笑不得的是自己这种矛盾的心理,怕她忘记想念自己又不想她为此茶饭不思,耽误了身体。 陈延庭声音琅琅如玉般的温润通透、清灵洒脱,又像柳林风声轻描淡写地掠过听者的耳屏:“难道你昨日只听见我吹箫的声响了吗?” 面对苏彻的有意刁难,陈延庭把问题像滚雪球一样抛给他。苏彻皱眉,有些不满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这种转移话题的小伎俩你也用?”语气不自觉地带了一分迟疑。 陈延庭有些好笑,但表情却严肃又认真。“我哪里时在开玩笑?昨夜苏府进了刺客,难道没有人向你报告吗?” “果真?”苏彻挺直了腰背,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不再用着嬉笑调侃的口吻对他说话:“凌溯,你进来。” 一个黑色身影从窗外的灌木丛里翻进来,若不是他主动现身,如此高超的藏身术陈延庭也无法察觉出来。 陈延庭默默打量着名叫凌肃的人,一张平淡无奇的路人面孔,可以轻易的湮没在人群中,却看不出是否运用了巧妙的易容术。还有他的身形,也没有过于鲜明的特点,含着腰,不高不矮,微微有些发胖。隔着衣服无法看出他身上的肌肉,但习武之人的身材绝对和一般人不同,他似乎故意做了一些小手脚。 陈延庭忍不住暗中叫好,怪不得苏彻毫不介意把他暴露在自己面前,也是料定了自己以后即使面对面见到他也绝对认不出,恐怕此人明日便是另一人了。 只见他附身同苏彻耳语,嗓音模糊不清,那声音仿佛来自虚空,像是隔了千里,声音却又近在咫尺。纵是再灵敏的耳朵也不能从他嘴里撬出有用的信息。 若是运转内力专注于他的声音,反而更加嘈杂凌乱,好像有百人在同时说话,耳朵嗡嗡作响,神思混乱,腹中沸血翻涌,若不及时停止,那么越是高深的武功,所受内伤更重。 陈延庭大胆地试探了一番,不过片刻,额头便渗出冷汗,意识松散,神志不复清明。 呼出一口气,他即刻便停止攻击,真气在流转一圈后又回到丹田出。不久恢复到神清气爽的状态,眼神透澈,冷汗被内力蒸干。 没有再刻意偷听或者试探,清冷犀利的目光直直的向凌肃投去,那人依旧不动声色,连唇角都是自然松弛的状态。没有多停留,听过苏彻的嘱咐便再次回到自己的位置,体态轻快敏捷,只一阵清风过境。 “子钦,你莫不是看呆了去?人已经走了,怎么样,还要小瞧我手下的人吗?”那人是如此的荣辱不惊,可他这个主子却是分外得意,如今他那“小人得志”般的神态跃然于面上。 妖魅的脸像是经过了手艺人精雕细琢的一块完整的宝石,嘴角微翘,下巴抬起,鼻梁高挺,眼如春风,目光狡黠。身上的每个器官无不宣示着主人的骄傲自得。 他的两条长腿交叉,左腿自膝盖处弯曲,越过右腿落在旁边的空地上。脚上蹬着白底黑靴,上面是张扬的祥云白鹤,鞋尖着地,身体靠在雪白坚实的墙面上。 面对苏彻这副胜利者的姿态,陈延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僵着脸冷冷地站在原地。 门外有轻微的声响,有人在接近屋子,他们二人对视一眼,俱是放松下来,不再维持着看似胶着的场面。 “苏公子,陈公子。”语气有些急促还有隐隐压抑的怒火,没有敲门,向来坚守等级分明秩序的沈南川今日十分反常。倒是不忘行礼,再提来意。 陈延庭夜向他回了一礼,苏彻只是微微点头,这种当口,没有谁会在意苏家公子的礼数是否周全。 苏彻和陈延庭心里早就料到他会来,昨晚的事确实和他有关,此事一发生,他当然会第一个找来。 忽略沈南川阴沉的面色,苏彻悠闲地开口,当起了和事佬:“沈兄莫急,金陵是何地,当然是魏国公府的地盘。有我与家父在,此事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绝对不会来第二次。” 如此圆滑的处事之道不用多想,那是苏氏父子的专长,总爱意气用事的苏彻对于处理别人的事向来有着旁观者的理智清醒。 苏彻眼尖的看见了沈南川尚残留一丝血迹的指甲、被抓破的手背,还有崭新整洁的外罩里有些凌乱和划破痕迹的白色衣衫,领口晕染着疑似泪水般白痕。这位打清早便赶过来的暗卫还未来得及处理好自己身上激战后的斑驳伤痕。 目光来回在手心和沈南川身上流转,终于忍不住哆嗦一下,看那手背上的伤口,明显是女人划破的。看来荣国公主昨日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下手如此凶狠……女人果真是惹不得的呀。 “哦,对了,公主如今怎样了?”不等沈南川开口回答,苏彻又抢着问了一句。 沈南川硬是咽下心口的怨气,竭力维持表面的镇定,可他微微恍惚闪烁的眼神已经出卖了自己。他至今还在为慈宜担心,他不怨别人,只是埋怨自己竟险些令刺客近了她的身。 为保护一品国公府的安全,苏府的侍卫虽然警觉性极高,把守森严,少有玩忽职守的情况存在;但是若是有个绝世高手或者威震武林的,他们也绝不可能拦得住,更别提身如鬼影、手法娴熟老练的刺客了。 “她,公主还好,受了写惊吓,正屋里染了血,她害怕,如今正在偏室里睡着呢。”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厚的鼻音,一说到慈宜就仿佛擒住了他的命脉,那身体上最柔软脆弱的部位,只留给慈宜,毫无招架之力的他立刻会束手投降。 看着神色疲惫不堪却极力保持清醒的沈南川,苏彻有些心软,以坚定口气向他保证:“沈兄,此事你交给我,我一定能回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苏彻和陈延庭一样都有这种令人轻易放心的特长,而且以他一己之力如何能够再金陵这个远离皇城势力范围的地方查出敌人的蛛丝马迹。 事关慈宜,他又没有十足的把握,哪里敢轻举妄动,只好托付给苏彻。 “好,拜托你了。”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沈南川便应允了。慈宜那里离不开自己,他也无法专心去搜捕刺客,让苏彻暗中调查,以魏国公府的势力不怕抓不住贼人。 多说无益,沈南川利落地向两人告辞。陈延庭始终静立一旁,未发一言。苏彻险些把他当做了空气。 “呵,子钦,现在我可有的忙了。不想你,精力充沛到夜里吹箫,你当父亲不知?他是纵容了你一次,下次你就会成为全府家仆的笑话了。”苏彻嬉皮笑脸地说道,他还没有放过这个嘲笑陈延庭的机会。 “咳,昨日是我鲁莽了,下次不会了。”终是逃不过苏彻的奚落,陈延庭只好主动承认错误,神色无奈,心里还是有几分尴尬的。 第47章 放榜 大宣每三年就有一次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司举行的秋闱,恰巧周墨言赶上了今年的乡试,经过三场考试放榜时已经是桂花飘香的季节,周墨言不仅考中了孝廉,还是第一名的解元。 君子一言既出,岂容得他轻易反悔。周老爷为了此事再三向苏敬谨道歉,进了苏府的书房后,当晚千恩万谢地告辞出府。 他原本也是打算儿子拘在家里的,奈何三年一度的科举初试就是今年,魏国公的这个人情他不得不欠。 但是儿女家的小纠葛哪里比得过试场重要,周老爷的意思是让苏敬谨白占个人情。周墨言中了举,那是给祖上添光的事情,家里摆过了三天的流水席,这才来苏家特意道歉。其实头天的席面上是魏国公先去的周家。所以,周老爷高兴,得意人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多少人为了一个进士的名额抢破了头,更有人考到五十才中举,他做父亲的当然不舍得儿子浪费这大好时机,三岁启蒙、六岁吟诗,十年埋头书舍苦读,今日便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周家虽世代为官从政,只要在京的亲戚打一声招呼,受长辈的官荫,周墨言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谋得一个得心应手的职位,品阶不高,却无须讨好自己的上峰,身体受累于案牍。 位置虽然不高,但只要待上两三年,有周墨言的博闻强记和财源开路,广结大臣,一定会安稳的高升。 但周墨言资质优异,即使是面对正式的科举考试也比常人有更多胜算,但试无妨。 暖暖的阳光悄然打在苏锦虞松懈的眼睑上,恢复向太夫人的请安后她还有些许不适应,失了血色的脸庞让老太太十分心疼,叮嘱她回去以后要多休息请安再次成为可有可无的事情。 自从少一个孙女在身边讨好后,苏锦虞便分得了多一份的疼爱,家里上至老夫人下至奴才的眼睛对她宝贝得紧。明眼人都看在心里,这个是正牌的嫡女,而且品行端正、贤良淑徳,国公爷和世子爷千娇万宠、百般溺爱的人儿,谁敢说一个不字? 苏锦虞低低应了一句,给太夫人行了礼。用帕子掩了泛红的脸,心中有几分惭愧,心里想着他们大概是小题大做,白白令她占得这么多的疼爱。从未如此饱受关注而且习惯独处的苏锦虞一时难免有些不适应。其实自己的病好得很利索,只是多日未曾守清早请安的规矩才一时睡懒了罢。 她转动两下眼珠,又向太夫人扯出个笑容,说了几句讨老人家开心的话,没待多久,便又被太夫人赶回去休养了,并且告诉她不要推辞,之后半旬的请安她都不必来了,天气太热,万一中了暑气,那可是病上加病,这怎么得了? 苏锦虞无奈,只好听从太夫人的吩咐,心情也好了几分,有长辈关心着自己,她还是很知足的,却不敢向苏锦熹从前一样撒娇卖痴。 从八月到十月这段时间,仗着皇后个皇帝的宠爱,不想要回宫去,以在外闯荡历练的借口留在金陵的慈宜公主,早就在苏府憋闷得待不下去了。 也是,公主留在苏府是为了苏彻,可苏彻不仅把公主视若无睹,而且经常对公主避而不见。 每每慈宜见到苏彻的时候,苏彻总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正经面孔,慈宜心里郁闷,好几次都气冲冲的离开,对着沈南川嚎啕大哭,惹得沈公子一个武功高深的大男人竟对撒娇发泼的小公主手足无措。 看他那笨拙的样子,苏锦虞都强忍住笑,上前好心地替他安慰慈宜。 苏锦虞耐心安慰慈宜,替她擦干眼泪的时候,这一举一动都被陈延庭看在眼里。 他总是如此贪恋她的笑容、她的温柔,那捏着帕子的手指都会令他心动不已。 自从上次他们在夜里幽会以后,便总是改不了放夜猫子的习惯,二人常常一人吹箫一人鼓琴,织造出一首首和谐流畅、富有美感的曲子,余音绕梁久久不肯消散。 那萦绕在心头的激情也是缠绵许久,苏锦虞最喜欢把整个脑袋都埋在他的怀里,似乎要将整个人填入他的胸膛,挤得他的胸口满满的,却有说不出的温暖。 他便有机会自然的收紧怀抱,感受她头发的沁香,柔软的胸脯,丰盈的嘴巴隔着薄薄的衣料贴在他的胸口正中央,引起身体的隐隐悸动。 她每晚总要他这样抱着她才肯入睡,觉得这样更有安全感。他挡不住她的撒娇诱惑,又不忍心拒绝,只好委屈自己了。 深吸一口气,明年春天,你就是我的了,锦虞。 苏彻看到陈延庭脸上近似于花痴的表情以后,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经的模样就快要坍塌陷落! 其实,苏彻的正经模样和他那双风流的眼睛以及洒脱的身影极为不符,却又有一种奇妙的和谐融在里面,连姜菀见到后都要赞一声“好演技”! 于是,正经不到一刻钟的苏彻又讨好的对着姜菀卖笑,吩咐小厮将桂花糕点呈到姜大小姐的面前。 姜菀心满意足地擦干净嘴巴后,苏彻笑得更开心了,他那耀武扬威的样子,就差冲着主人摇尾巴了。 姜菀再次来苏府时被告知从皇宫里逃出来的公主竟然隐匿在魏国公家里,她不是不吃惊的,可是向来见惯各种风波的姜菀还是跟沉静的接受了。 她倒是没有怀疑苏彻会和小公主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地方,但是姜菀那么聪明、目光敏锐的女人怎么会看不懂公主的小心思,可她并不放在心上。 每日还是该来来、该玩玩,和苏彻在府里出双入对,有时会小打小闹好生令人羡慕。 苏彻原本会担心女人气量狭窄,万一因为慈宜生出什么不愉快可就不好了,后来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也就放下一件心事了。 反倒是慈宜和他看起来仇恨更深远一些。 慈宜就这么安安稳稳在苏府过了一段时间,本来就被曾多次来金陵游玩的刘凭睿游说得十分心动,又遇上了前几日都没有的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于是想要考察考察这里的风土人情,来个“公主微服私访”! 刘凭睿早就派下属探听好公主的喜好,知道她不喜欢脂粉铺子,倒喜欢逛刀剑阁;不喜欢气派宽敞、真金白银垒成、上题牌匾的的酒楼,倒喜欢卖粗茶劣酒、馒头挂面,门口还要挂白布幌子、书毛笔字的旧茶馆;不喜欢听儿女情长、辗转幽咽的戏段子,偏爱什么英雄起义、一代枭雄的说书! 可真是个稀奇的女孩!刘凭睿心里想着,眼里闪过极大的兴趣,手中还捏着那份呈上来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列满了公主的性情喜好,在京城里爱逛的地点。 “我倒是有兴趣陪她玩一玩……”于是刘凭睿便带着公主去了城里的各个旮旯角里格外出人意料的小地方,有手艺人的银器铺、有焗瓷匠的门面、有小吃店、杂货街…… 慈宜是个贪玩的性子,显然看出了这位年轻的长沙王作为自己未来的夫婿在讨好她,可她还是笑得开怀,如同一朵淡紫色的海棠花,笑得矜持有度却不过分拘谨。 那孩子般的可爱无瑕、淘气的脾性显露无疑,少女柔嫩的脸庞像红透的浆果,几乎要流出甜美的果汁来。耳垂上圆润透绿的翡翠如果树上捧着新鲜雨露的绿叶,衬得她气色红润,像饱满的石榴籽。 刘凭睿看得几乎呆了,那眼中燃烧的火焰几乎就要喷薄而出,黝黑的瞳孔颜色似乎更加深邃了。 不知在何时,他不由自主地握紧那只手里攥着玉簪子的手,那精心雕刻的海棠花瓣几乎要刻进他的手纹里面、揉进他的掌心里。这只簪子本是他要借此机会戴在她头上的,却感觉,此时任何刻意的点缀、修饰,都及不上眼前这张娇艳、倾城国的脸,舍不得遗失的美好,几乎要把她捧在心上。 难怪人说京城的大人家里女儿再惊艳,也及不上皇帝的公主半分,于是,今天他终于知晓那些兄弟们为什么这么说了。 而那张娇颜地主人,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美得不可方物,她只是用纤细的手指提着一只面容诙谐的木偶,凭着靠丝线连接在关节部位上,便可以活动自如的工艺品,逗得她哈哈大笑。 随后她大方地从钱袋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老人斑驳长茧的粗糙大掌中。那老人混浊的双眼中泛着激动的泪光,紧紧拉着旁边还在流口水、露着一张呆傻小脸的孙子,口中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老人没读过什么书,是位庄稼汉子,住在金陵城外林子后头的村落。可能是因为年迈体弱所以才不得不在家门口摆摊,看着户前破旧腐朽的木门便可以知道这家人的生活水平有多差了。仨瓜俩枣都要省着花的,哪里还见过这些银子。 看着老人感激的目光,慈宜不由得叹息,想要取出更多的钱接济老人,雀被老人一口的拒绝了。庄稼人也是一条汉子,男子的气概少不了,在他们眼中,妇孺便是弱小,别看眼前这位姑娘是可以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家的小姐,可白饭不能多吃、便宜不能多占,何况是自己的恩人。 老人态度坚决,在一旁缓过神来的刘凭睿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将慈宜后来拿出的银两再次放回她的荷包里,接过她手中的木偶,客气地向老人告辞。 “慈儿,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去了。”刘凭睿的眼眸有一种浸了水般的温柔,那清亮的眸子像有一层薄雾笼罩着,朦胧暧昧至极,被如此俊美的男人深情凝望着,慈宜感觉自己望向他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不由自主地搭在他伸出的手上。 抬头看见刘凭睿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铁骨柔情,像一位事事以妻为先的好丈夫,疼爱着自己的女人。 两人紧紧交握在一起,感受着对方的温暖。始终藏在树下的一条影子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不过没有人注意到。 就这样,小公主在很容易心动的年龄,轻易动了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