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女惊华:帝君心尖宠》 第一章 不眠之夜 幽州苦寒,一年总有七八个月,刮着凛冽的北风。 冷风呼啸,雪虐风饕,每赶上这样的夜晚,傅遥总不敢睡沉,只怕这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作为被贬流放的罪臣之女,傅遥不幸亦侥幸。 不幸的是她从堂堂辅国公府的千金,一朝发遣至边关不毛之地,沦为阶下囚。 侥幸的是,比起那些被充做营妓的本家女眷,她这五年的罪奴生涯,苦则苦矣,却仍留有尊严。 夜未央,狂风怒号,傅遥了无睡意,而身旁的冷香却已睡沉,鼻鼾打的响亮,几乎盖过了门窗的扎扎声。 傅遥翻身坐起,小心的给冷香掖了掖被子,又迅速钻进已经冷透的被窝里,双手凉的像抱了块冰。 身下的土炕,明明睡前才烧过,但到了这会儿却早已凉透,冷硬冷硬的。 但能有这么一方可供遮风挡雨的屋檐,傅遥就已经很知足,毕竟依照规矩,如她一般的罪奴,只能去睡茅屋囚舍。 而傅遥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境遇,全仰仗当年她初来乍到时,结下的那段善缘。 当年傅遥才被发遣到此,正赶上监管他们这批罪奴的冷坊长的夫人难产。 傅遥年纪虽小,却通晓医理,几句指点,便助坊长夫人顺利生产,且母子平安。 坊长夫妇知恩图报,自那以后便叫傅遥与他家大女儿冷香同吃同住,对她也是格外关照。 而冷香因与傅遥是同年生人,又生性温厚老实,五年相处下来,两人要好的就跟亲姐妹似的。 眼见明年开春,冷香及笄之后便该出嫁了,每念及于此,她总说最舍不得的就是傅遥,只盼她姐俩能嫁去一处才好。 无奈傅遥身为罪奴,只能在这苦寒荒蛮之地,耗尽余生。 无休止的冷和黑总是叫人绝望,但傅遥却觉得只要能活着就好。 因为只有活着,才可能再见到她被发配充军的胞兄傅远,也才有机会查清他父亲被冤杀的真相。 如此,她的娘亲,她的姑母贤妃,还有她傅氏一族无辜的叔伯亲眷,才不算白死…… 屋外冷风不休,透过门窗的缝隙直灌进来,吹的傅遥脑袋发晕,眼皮也有些重。 突然,门外响起几声含糊的呼喊,紧接着又是一串急促的叩门声。 傅遥一个激灵,连忙翻身坐起来。 “谁?” “傅姐姐救命,哑姨她……她不好了!” 傅遥听出,叫门的是苏芩,与她一样,也是发遣到此服役的罪奴,而苏芩口中的哑姨,原是幽州大营的营妓,因染了治不好的病,才被送来这里等死。 人来了半年,就病了半年,坊长夫人可怜她,便许傅遥时常照料她。 而经傅遥连月来的悉心照料,哑姨的病本已见好,谁想…… 全怪这鬼天气,活要将人生生折腾死。 傅遥也来不及多想,匆匆披上件衣裳,就下地去开门。 苏芩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一进屋就拉住傅遥哆哆嗦嗦的说,“姐姐快随我去瞧瞧,迟了怕是就来不及了。” 冷香被这动静惊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作势要起身,“我也去。” “外头冷,你身子不禁寒,快躺下。”傅遥也来不及多嘱咐,说完便与苏芩一道出去了。 大雪初停,冷月映着一地银白,到省了烛火。 傅遥随苏芩踏着及踝的积雪,艰难的挪到关押女奴的草屋。 一进屋,就见衣衾单薄的女奴们都抱团缩在屋里一角,哑姨则孤零零的卧在草垛上,佝偻着身子,仿佛已经没了气息。 傅遥赶紧上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尽管气息微弱,索性人还活着。 “哑姨可能听见我说话?”傅遥俯身贴到哑姨耳边问。 闻言,哑姨缓缓睁开了眼,原是想点头,却又没力气,所以只是微微眨了下眼。 见人还有意识,傅遥松了口气,问苏芩,“上回坊长去镇上,给哑姨配的药丸可还有?” “最后一丸,前儿个就服了。” 傅遥暗觉不妙,却也不至绝望,其实她一早就知道坊长配来的药,压根治就不好哑姨这病,但平日里有那药吊着,多少能应应急。 眼下没了那药,着实难办。 尽管着急,但傅遥却没乱了方寸,又与苏芩道,“苏妹妹快去帮我找几根绣花针来。” 苏芩疑惑,“姐姐要绣花针做什么?” “妹妹只管给我找来,要快!” 人命关天,苏芩哪敢耽搁,起身就往外跑。 傅遥又赶忙回身,拉过哑姨的手不停的揉搓起来,意在给她保持体温,“哑姨再忍忍,可千万别睡,我一定能救你。” 傅遥虽然嘴上这么承诺,实则心里也没底。 不错,她是想用针灸的法子暂且保住哑姨的命,但普通的绣花针与针灸用的银针,无论是从粗细、长短,还有材质上皆不相同,用起来怎么可能得心应手。 再者,傅遥这点医术,还是从前随出身医香世家的外祖母,学的些皮毛。 尽管对下针的成败并无把握,但傅遥清楚情况紧急,若不冒险出手,人只怕就熬不过今夜了。 忽然,哑姨猛的躬起身子,呼吸也变的异常粗重。 未等傅遥反应,一口鲜血就从哑姨口中喷涌而出,溅了两人一脸一身。 屋内的其他女奴见状,接连发出几声惊叫。 傅遥也顾不上害怕,连忙将哑姨的身子扳向一侧,只怕人会被血呛着。 “哑姨别怕,您再忍一会儿。”傅遥一面安抚哑姨,一面冲一旁惊慌失措的女奴们喊道,“快,快去帮我找针来!” 女奴们闻言,却都无动于衷,反而缩在一起团的更紧了。 傅遥气急,正欲再喊,哑姨却拉住她的手,艰难的摇了摇头。 傅遥望着满脸是血的哑姨,一股滞痛之气迅速在胸口漾开,铺天盖地的无力感几乎将她淹没。 哑姨重咳几声,口鼻又喷涌出一团鲜血,面色苍白如纸,显然已近弥留。 难道,难道真的无力回天了? 见傅遥满目悲戚,哑姨了然亦释然,她又轻轻的握了握傅遥的手,像是在安抚,接着便从怀中摸出了一枚小小的玉坠子,塞进了傅遥的手心里。 “哑姨,这是……” 哑姨无比艰难的吐了口气,望着傅遥似是笑了,便缓缓的闭上了眼。 “傅姐姐,针找来了!”苏芩一路小跑进了屋,却见傅遥垂首,轻声道,“不需要了。” 绣花针落了一地,映着从窗口倾斜而入的清冷月光,寒光瑟瑟。 苏芩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傅遥偏头,与苏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芩儿别哭,哑姨素日里最爱干净,你去打盆水来,咱们伺候哑姨好好上路。” 苏芩年纪小,今年才满十二,平日里最听傅遥的话,现下心里虽然又难过又害怕,却还是“嗳”了一声,狠狠的抹了把泪,就起身要往外走。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了几声狂躁的犬吠,紧接就听有人大喊,“不好了!有罪奴越逃了!” 闻言,诸人皆是一惊,才从地上爬起来的苏芩,又重重的跌坐了回去。 【作者题外话】:亲爱的小天使们,我是本文的作者小洄~ 首先,非常非常感谢小天使们能点开小洄的文,也希望小天使们能喜欢小洄的文。 万事开头难,小洄需要小天使们的鼓励和支持~ 所以,小洄在此各种卖萌求收藏,求留言啦~(⌒▽⌒)~ 第二章 心怀恻隐 越逃,竟然有人敢越逃! 傅遥心头一震,可知罪奴越逃,按大夏国律,无需过审,便可就地正法。 退一步说,就算那些罪奴能成功逃过烈犬和看守们的追捕,这冰天雪地的,又能逃到哪儿去。 只怕翻不过营前的大山,就会被隐匿于林中的饿兽扑食撕碎。 在永安坊待久了,傅遥悟明白了许多道理,最实用的一条就是明哲保身。 好管闲事的人,从来都不会长命。 但今日之事却有些不同,按大夏国律,凡私放和收留越逃罪奴的人,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一经查实,皆按同罪论处,绝不姑息。 因此,越逃的罪奴能否追回,与冷坊长一家的祸福关系重大。 一旦此事无法妥善解决,作为永安坊的坊长,冷坊长责无旁贷,必定会被扣上监管不力的罪名。 那可是杀头的死罪。 尽管才刚刚目睹了哑姨的死,傅遥心中万分悲切,但眼下,她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芩儿,你留在这儿守着哑姨,我去讨盆干净的水来,伺候哑姨梳洗。” 苏芩闻言,这才又从地上爬起来,凑到傅遥身边,“姐姐真是去讨水的?” 听苏芩的口气,就知瞒不过她。 “逝者已矣,咱们总要为生者做点什么。”傅遥倾身上前,贴到苏芩耳边小声说,“坊长今早去镇上领补给,大雪封路,只怕最早也要明儿傍晚才能回来。坊长不在,咱们这儿就是看守的刘头儿说了算。刘头儿的脾气你也知道,爆竹似的,一点就着,我只怕他做事太留不余地,到头来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坊长一家。” “姐姐说的是,刘头儿的脾气就跟他养的恶狗似的,见谁咬谁,可我只怕姐姐劝谏不成,反被欺负了。” 欺负吗? 傅遥苦笑,沦为罪奴的这五年,她最不怕的就是受委屈。 尊严是留给活着的人的,连生死都无法自己左右的人,谈何委屈? “放心,前阵子刘头儿猎狼被伤,我曾配了一剂好药救他,也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刘头儿性子虽冲,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大约肯听我说几句。”傅遥说着,听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响,连忙起身,“芩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话毕,没等苏芩应声,就快步走了出去。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 北风夹着雪片,犹如一片片开过刃的钢刀,直往肉上戳。 傅遥也无暇喊冷喊疼,迎着火把照亮的方向快步走去。 谁知才没走出去几步,就被两个看守拦下,一通蛮横的盘问。 打量着两个看守手中已经出鞘的刀刃,傅遥哪干造次,忙躬身道,“回禀两位军爷,女舍里的哑妇刚去了,罪人斗胆,是出来报丧的。” 闻言,那两个看守脸上,皆露出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神情,二人相视一下,其中一个又问,“你说的哑妇,可是那个幽州大营送来,被割了舌头的美妇?” 美妇? 的确,哑姨生的是美,不,是极美,动人心魄的美。 从繁华的京都到苍凉的永安坊,在傅遥十四年的阅历中,哑姨的美是无人能及的。 只是美这个词儿,从眼前这两个人口中说出来,竟莫名的刺耳,真真是亵渎了美。 “回军爷,是。”傅遥只能按捺着性子回答。 得了这话,其中一个看守幸灾乐祸般的“啧啧”两声,冲另一个说,“赶紧的,领她去见刘头儿。” “这种时候,头儿哪有工夫理会这样的事。” “我的傻兄弟,咱们坊里谁人不知,咱们刘头儿对那哑妇……” “谁在那里!”没等那军士把话讲完,就听远处一声呼喝,不是刘头儿又是谁。 傅遥闻言,赶忙迎上前就是一拜。 刘头儿擎起火把一照,见是熟人,口气才有所缓和,“大半夜的,你出来干什么。” “回刘爷,哑姨才没了,坊长不在,罪人也没主意,是来求刘爷示下的。” “你说叶氏没了?” 叶氏?与哑姨相处这么久,傅遥也是才知道哑姨姓叶。 见傅遥点头,刘头儿一个面容粗粝的中年汉子,眼中也忍不住闪过一丝悲色。 “要什么,尽管开口,老赵你跟着去。”刘头儿吩咐完这句,转身就要走。 傅遥见状,赶忙追上去,“罪人还有话说。” 刘头儿停下脚步,微微回头,用余光撇着傅遥,“说。” “罪人斗胆,向刘爷进言,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时候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刘头儿闻言,什么话也没说,仅仅踟躇了一瞬,就带着人走了。 …… 待傅遥将哑姨的一切都打点妥帖后,天已经大亮了。 一直躲在门缝边观察外头情况的苏芩忽然小声唤傅遥,说是刘头儿一行好像抓到人回来了。 谁知,还没等傅遥有所回应,屋门便被人打外头一脚踹开,苏芩躲闪不及,重重的摔在了一边。 只见一身着戎装的看守冷眼站在门口,他抬手指向傅遥,“你,跟我走。” 傅遥闻言,倒是从容,立刻起身去到门口。 苏芩忍痛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满是惊惶。 傅遥什么话也没多说,只是冲苏芩笑笑,意在叫她安心,便随那看守出去了。 看守一路将傅遥带到了刘头儿的屋前,什么话风也没透,就催她进去。 傅遥没犹豫,便进了屋,可四下打量,却不见屋里有人,直到听见有人清嗓子,傅遥才发觉刘头正背身坐在屋角阴暗处的一张椅子上,若不仔细瞧,还真看不见。 这不怪她眼拙,要怪就怪这屋里实在太暗了。 “三个人都掉冰窟窿里了,你去看看,还有没有的救。”刘头儿说。 傅遥了然,原来昨夜越逃的有三人,而且运气都不好。 但此刻,傅遥到盼着这三人能转运,否则罪奴越逃的事瞒不住,冷坊长必定要跟着遭殃。 “罪人这就去。”傅遥心急,转身就要走。 “等等。” 傅遥回身,一脸询问,她就觉得刘头儿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否则医治越逃罪奴这等事,也不必劳烦刘头儿当面吩咐。 “屋后有一口薄棺,你拿去给她用。” 她?哑姨。 寻常罪奴身故,一般都是草草埋了,好的能有张席子裹身。 谁还敢想能躺在棺椁里入土为安。 别看刘头儿平日里横行霸道,却也有这心怀恻隐的时候。 傅遥正欲替哑姨道谢,却见刘头儿冲她摆手,显然不想再多说什么。 傅遥见状,也没再言语,转身一出门,就急忙往看押那越逃三人的屋舍赶去。 救命如救火,一刻也耽误不得。 傅遥跑的快,却不想从道旁闪出一道人影,比她还快。 两人撞了个满怀,各自跌在了路旁的雪堆里。 第三章 不好不坏的消息 尽管是跌在雪里,但方才那一下撞的不轻,疼的傅遥半天没爬起来。 倒是那人行动敏捷,迅速起身就伏到了傅遥身边,“阿遥姐姐,我可撞疼你了?” 傅遥抬头,望着眼前的小人儿笑了,“不打紧,这么冷的天,小宝怎么出来了?” 眼前唤做小宝的小男孩,是冷坊长的幼子,大名叫冷业,乳名叫小宝,就是五年前傅遥救下的那个,险些要了冷坊长夫人性命的难产儿。 傅遥还记得,当年小宝才生下来时,因为胎里不足,哭声虚弱的像猫叫似的。 谁又能想到,如今这孩子不光生的活泼聪明,身子骨也结实,借冷坊长的话说,小宝壮实的简直跟头小熊崽子似的。 “姐姐,我爹从镇上回来了。” 傅遥意外,“不是说冷坊长最早也要傍晚才能回吗?” 小宝咧开小嘴一笑,“我娘原也这么说,可我爹说,他得了一桩要紧的差事,耽误不得,所以昨儿就冒险赶夜路回来了。” “天大的事,也不好赶夜路啊。先不说附近山上常有野兽出没,只说这雪路难行,一脚踏空,没准儿就跌进冰窟窿里了。”话说到这里,傅遥这才想起她还有正事要办,“天冷,小宝快回去,你娘还病着,你该多去陪她才是。” 小宝闻言,赶紧把傅遥从雪地里拉起来,扬起小手,一边替傅遥拂去沾在身上的落雪,一边说,“就是娘叫我找阿遥姐姐过去的,说是有个不好不坏的消息要告诉姐姐。” 不好不坏的消息?那是怎样的消息。 傅遥虽好奇,却也能分辨轻重缓急,比起探听一个消息,显然是三条人命比较要紧。 于是便托小宝帮她带个话,说她缓缓就到,便先去救人了。 …… 要说这三个逃奴也是命大,身上除了些轻微的冻伤以外,都无大碍。 可即便只是冻伤,也不能不重视起来,否则任由患处扩大,皮肉溃烂事小,恐怕还会引起炎症危及性命。 永安坊中资源短缺,傅遥也只能尽其所能,叫这三个人身上能好受些。 忙完了这边,傅遥还惦记着那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便又匆忙往坊长家赶。 人才到门口,就撞见了冷香。 见冷香脸上还淌着泪,傅遥赶紧上前,使袖口小心的替她擦干,“风大,仔细皴了脸,明年都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爱哭。” 冷香闻言,吸了吸鼻子,“我娘叫我去给哑姨送身体面点儿的衣裳。” “难为夫人病中还记挂着,有心了。”傅遥说着,又替冷香拢了拢外衣,“苏芩妹妹在那儿守着,你去吧。” 冷香点头,刚要走,却又忽然扯住傅遥的衣袖,“阿遥,你会走吗?” 傅遥不明所以,走?走去哪里? “我……” “罢了。”冷香松开手,“快进去吧,我爹有话跟你说。” 尽管觉得冷香有些古怪,但傅遥也无暇多问,便进了屋。 一进屋,一股哄热的暖意就扑面而来。 给人一种春日已经到来的错觉。 “阿遥,快过来烤烤火。”斜卧在土炕上的坊长夫人郑氏招呼说。 傅遥闻言,先与坐在炭盆边上的冷坊长福了福身,才上前去到郑氏身边。 郑氏亲热的挽傅遥在炕边坐下,傅遥却直往后躲,“我身上凉,恐过了寒气给夫人。” “不打紧,我这是生小宝那年落下的毛病,无关风寒。瞧你这孩子身上冷的,快,我给你焐焐手。” 郑氏说着,不由分说的将傅遥拉到身边,帮她焐手。 郑氏与冷香一样,娘俩都生的敦实圆润,虽算不上美人,却是一脸的福气相。叫人一见,就忍不住心生亲近。 “傅遥啊,我这儿有桩事要问问你的意……” 没等冷坊长把话讲完,郑氏就忍不住埋怨说:“孩子才进屋坐下,人还没暖和过来,你急着说什么。” 冷坊长惧内,永安坊无人不知,得了这话,冷坊长哪还敢把话继续说下去。只得拾起一旁的火钳,又往炭盆里添了几块炭火。 见这情形,傅遥一则好奇冷坊长究竟要问她什么,二则也想替冷坊长解围,便开口道,“坊长但说无妨。” 冷坊长闻言,赶紧放下手中的火钳,“咱们大夏与北渊的仗已经打了有大半年了,你知道吧。” 傅遥点头,这天大的事,大夏国上下应该无人不知。况且,这场仗的主战场,就在毗邻幽州的凉州边境,也是大夏国与北渊的边境。 傅遥虽不懂军国大事,却知两国之所以有此一战,全赖北渊人心不足。 三年前,皇上为求与敌对多年的北渊化解干戈,也为边民安居,特将亲生的宁安公主下嫁和亲,两国结为秦晋之好,约定永不互犯。 谁知宁安公主下嫁的第二年,北渊就纵了所谓“流寇匪贼”,频频侵扰大夏国边境,闹的大夏边民怨声载道。 皇上再三忍让,多翻督促北渊谨守约定,谁知北渊的“流寇”却变本加厉,侵扰更甚。 皇上震怒,不顾远嫁的宁安公主的安危,在今年春正式向北渊宣战,并委任镇守凉州大营的昭毅将军顾鸣远为主帅,北上讨伐。 这些军国大事,本不该傅遥一介小小罪奴的干系,但傅遥却深知,她唯一的胞兄傅远,如今就在昭毅将军麾下效力。 所以她不但知道大夏与北渊正在打仗,也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战况。 “坊长有话不妨直说。”傅遥尽量保持冷静。 “我昨儿去镇上,得到消息说,两军交战正酣,前线正缺人手,要从咱们这儿调……” “我去!坊长我去!”傅遥急得,一跃站了起来。 郑氏见状,忙把傅遥拉回去坐下,“我俩就知道你这孩子会这样,可是阿遥啊,战场上刀剑无眼的,我是怕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再……”话说到这里,郑氏长长的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夫人,我哥就在那儿,我必须去。” “如今前线战况激烈,此去九死一生,阿遥你该明白,你即便是去,也未必能与你兄长重逢。”郑氏又忍不住劝。 傅遥闻言立即起身,分别冲冷坊长及夫人一拜,“二位长辈明鉴,傅遥与兄长骨肉分离已经整整五载,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能与兄长相见,一旦错过,这辈子只怕就没第二次了。傅遥罪奴之身,死不足惜,可即便是死,也要死在离兄长最近的地方。” 第四章 离开,只是个开始 郑氏见傅遥坚决,心中也是为难,只怪自己嘴拙,劝服不了她,只得望向冷坊长,怪道:“你倒是说句话。” 冷坊长回神,冲傅遥说:“军务大事耽误不得,后天一早就动身出发。” 傅遥闻言,赶紧施礼,叩谢冷坊长成全。 郑氏见这情形,虽然埋怨丈夫无为,但心中却多少有些释然。 只因从阿遥第一天来到永安坊,她就看出来,这孩子不会永远属于这里。 …… 哑妇叶氏是在天黑前下葬的。 前来送葬的人,除了傅遥和苏芩,就只有冷香一个。 尽管有刘头儿赠的一口薄棺,但人还是埋的草草。 因叶氏是未嫁之身,依照大夏国的传统,是不能立坟头的,更别说竖墓碑。 傅遥望着头顶越下越大的雪,想来不出今夜,哑姨的葬身之所便会被大雪封埋。 若来年开春再想要找,只怕也寻不到了。 傅遥寻思着,有意在坟头附近做了个记号,心想她即便后日离去,无命再回来,至少苏芩和冷香心善,偶尔也能替她过来看看。 冷香和苏芩大约是知道傅遥要走的事,在帮忙入葬哑姨的时候,几次都是欲言又止。 直到三人祭拜完往回走,两人也没开口。 “哎呀,我娘给我揣的打火石好像撂了。”冷香蓦的停住脚步,一脸懊恼,赶着就要回去找。 傅遥见状,赶紧拦了冷香,“你身子不禁寒,这半天可冻坏了,你赶紧的随芩儿回去,打火石我替你找去。” 冷香为人憨直,自个冒失犯的错,自然不肯叫傅遥担待。 可任她再固执,也固执不过傅遥,只得乖乖的先随苏芩回去。 傅遥独自踏着厚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回走,隔着老远,却见哑姨的坟前仿佛蹲着个人影。 她只当是自己眼花,赶紧往前几步,见那正泼酒祭芳魂的,不是刘头儿又是谁。 看来刘头儿垂慕哑姨的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但在傅遥的记忆中,刘头儿平日里对哑姨并未特别关照,甚至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 若非要说有什么,她只记得有一回,哑姨锄地的时候,被锄柄上的倒刺儿扎了手。第二日,刘头儿就令人拨了个新锄头给哑姨,锄柄还细细缠了粗布条。 再多的,傅遥也想不起来了。 却看的出,刘头儿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若非哑姨命薄…… 想着哑姨入葬时穿的那身如霞红衣,美丽而安详。 这样的女子,本该有更加安逸锦绣的人生。 傅遥想,她此生未必有福觅得良人,若有朝一日,她能遇到心爱之人。 她绝不会任由命运和世俗摆布,必定要牢牢守住自己的幸福。 …… 因为后天一早就要走,傅遥回去之后,便开始默默的收拾行装。 其实,傅遥也没什么可带的东西。 她当年是乘囚车,两手空空的来的,无论是鞋袜还是被衾都是后来坊长夫人郑氏给置办的。 除了这些,她一无所有。 冷香和苏芩也默默的在一旁瞧着傅遥忙活,半晌,苏芩才忍不住问,“傅姐姐这是要走?那姐姐以后还会回来吗?” 傅遥点头,接着又摇头,一气儿回答了苏芩两个问题。 冷香无言,憋了半天,哭着就跑出去了。 苏芩有些慌,见傅遥与她使眼色,这才去追冷香。 傅遥也没心思再叠那几件被她来来回回折了多遍的衣裳,索性躺倒在炕上,翻出了哑姨临死前赠给她的那枚玉坠子。 玉坠有铜钱大小,通体润白,是由上好的羊脂玉雕成,价值不菲。 想来能发配到此充做罪奴的,十个有八个都曾出身不俗。只要小心,贴身藏着一件这样的宝贝,也不难。 她身上就还悄悄收着已故娘亲的一对翡翠耳坠,留作念想。 只是这玉坠子上雕刻的图腾,仿佛在哪儿见过。 傅遥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只好又将玉坠仔仔细细的贴身收好。 …… 这夜,冷香没回来,傅遥也没睡好。 第二天,她本想去见见冷香,却又怕冷香见着她再难过,便没去。 出发那天,傅遥原以为冷香也不会来,直到载着他们被选中的二十个罪奴的囚车,缓缓驶动,冷香才领着幼弟小宝从暗处追出来。 隔着囚车,冷香泣不成声,她不求傅遥还能回来,因为她曾听她娘亲讲过,凭傅遥的美貌与才智,一旦有机会乘上东风,必定要与那高飞的鸿鹄一般,扶摇直上。 她只求奔赴战地的傅遥,能珍重自身,平安康泰。 “香儿,你要嫁个好人,生好多可爱的孩子,一家和睦安康。”傅遥说着,将娘亲留给她的唯一念想,那对翡翠耳坠子塞进了冷香的手心。 囚车渐行渐远,傅遥没有回头张望她曾生活过五年的地方。 她只能向前看,向京都的方向看。 她想,她迟早要与兄长傅远一同回去,为父伸冤,替家族雪耻。 离开,只是个开始。 …… 一行启程没多久,天空又降下大雪,因为傅遥等人所乘的囚车,只是用粗木搭的简易囚车,一下雪一起风,身上就冷的像针扎似的受不了。 傅遥与其它同行的女奴围在一起相互取暖,但身上的唯一感觉还是冷。 突然,行驶中的囚车摇晃着停了下来,一个看守匆匆打前头过来,指着傅遥说:“你下来。” 傅遥哪有说不的余地,只得在众人或惊疑或恐慌的目光注视下,下了囚车。 那看守没多话,一路将傅遥领到装补给的小马车前,“我们头儿说,叫你坐这个,快上去。” 傅遥闻言,望了望骑马行在最前头的刘头儿,那背影与当日在哑姨坟前时一样,明明坚实,却透着一股料峭。 傅遥无言,转身上了马车。 …… 这一路颠沛,走了十几天才从幽州走到凉州境内。 傅遥听看守们扯闲话的时候说,说当今太子,如今也在凉州境内,是替当今圣上往前线来劳军的。 这也难怪,大夏与北渊这场仗,到明年开春,就打了整整一年了。 泱泱大国,竟与北方弹丸小国拼杀这么久,还没分出个胜负。北渊人狡诈,占尽地利优势是一点;大夏国战线拉的太长,军备物资运送不及时,也是一方面。 总之,这场仗打得越久,军中的士气就越是低迷,是该有人出面,重振军心。 太子身为一国储君,天底下没人比他更有资格替圣上走这一趟。 然而,傅遥虽身在西北边陲多年,却也听说过不少关于这位太子的离奇流言。 第五章 流言 据傅遥所知,太子崔景沉兄弟排行老三,是当今圣上与已故的结发妻子,昭惠皇后唯一的孩子。 单从血统上来讲,这位三皇子已然是绝无异议的太子人选。 但傅遥却听说,当今太子不光暴戾无能,还十分贪图享乐。 不只在东宫之中大兴土木,修建了水阁,戏台,还豢养了一众伎人供他取乐,夜夜笙歌。 如此做派,怎配为一国储君? 而当今圣上,大约是顾念与昭惠皇后的结发情分,不但不督促其收敛,反而听之任之,更加纵了太子妄为。 算来,等转过年,太子也该有十七了。 这都到了能娶亲婚配的年纪,就算是再年少轻狂,也该轻狂到头了。 可话又说回来,太子来日真的肯乖乖纳娶太子妃吗? 傅遥听到的流言可是说,太子似乎有龙阳之好。 其实这也不能怪旁人乱说,试想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身边连半个近侍的女人都没有,却到哪儿都带着忠勇侯家的小公子,怎么能叫人不多想。 虽说忠勇侯家的小公子周佳木,是太子的伴读,打小就跟在太子身边。 可眼下,太子都已经过了去尚文馆做学问的年纪,周小公子本不必再形影相随的。 可是却…… 傅遥认为,这世上大约没有空穴来风的事。她相信太子或许真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却不相信对象会是周佳木。 因为在她的印象中,周佳木是个如假包换的小男子汉,年纪小小,就一身君子的气派。 加之,忠勇侯周珩为人耿直,对儿女管教甚严,所以周佳木绝对不会,也不敢陪着太子胡闹。 要问傅遥如何知道这些。 那是因为傅遥的爹爹与忠勇侯周珩是莫逆之交,还是拜把兄弟,情同手足。 而这句情同手足,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当年,傅遥的姑母贤妃,因被污以谋害皇子宫嫔的罪名,惨死于后宫倾轧。 傅遥的爹爹,惜妹心切,虽懂得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却不能任由妹妹背负莫须有的罪名,含怨而亡。 于是多番上表,请求皇上彻查此事。 而正是因为这些合理且正义的进言,傅遥的爹爹,时任中军大都督的辅国公傅正卿,才被污以怨怼皇上,意图谋反的灭族大罪。 旁人不清楚,傅遥心里却明镜似的。 她姑母入宫多年,高居四妃之一的贤妃之位,向来都与人为善,这是宫中有口皆碑的事。 以贤妃的端方仁善,是绝对不会,也没理由去戕害任何人的。 而她的爹爹辅国公傅正卿,人如其名,是皇上最正直忠诚的臣子。 可以这么说,若傅正卿会反,那天下人就都有可能揭竿而起。 然而在圣上的雷霆之怒下,整个朝堂上,唯有忠勇侯周珩肯站出来,冒死替他一家求情正名。 甚至在他一族被害家破人亡之后,也辞官再不上朝,可见忠勇侯为人是何等的刚烈仗义。 当然,忠勇侯胆敢如此不计后果的公然驳当今圣上的面子,也全仰仗忠勇侯周氏一族是皇上生母,已故的恭肃周太后的母族。 否则,忠勇侯一家只怕也难以保全。 傅遥清楚的记得,她儿时曾见过周佳木几回。 尽管当时,他俩年纪都还小,却也能看出,周佳木是个稳重正直的孩子,毅然决然不会随太子同流合污。 所以对关于太子与周佳木的流言,傅遥不但不信,还嗤之以鼻。 …… 又在路上颠簸了七八天,听刘头儿说,他们最快明儿傍晚就能到凉州大营了。 凉州地处幽州以南,傅遥原以为凉州的气候多少会比幽州温暖些。 而凉州的雪,也的确没有幽州下的频繁,但感觉却比幽州更冷,是能侵入骨髓血液的干冷。 赶路的这些日子,傅遥一行,鲜少有机会能投宿在驿馆,几乎都是点堆篝火露宿在道旁。 一早就听说,今夜或许能赶到定安县的驿馆借宿,傅遥还高兴了半日,心想总算能借点儿水洗把脸了。 谁知一行刚到,就听说太子正在驿馆中休息,所以他们只能在驿馆外扎营。 今夜是个难得的晴朗之夜。 隆冬的夜晚,很少能在天上看见星辰。 尽管与夏日的夜空相比,冬日的星光单薄而稀疏,却比一轮孤月高悬来的热闹些。 傅遥披着厚被,抱膝坐在马车窗边,透过窗缝望着天。 今夜真是安静,安静的叫人害怕,若非偶尔有全副武装的太子禁卫军巡逻经过。 傅遥只当这世上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傅遥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觉得孤独的人,但当黑与冷一起铺天盖地的向你袭来之时,实难招架。 夜黑的深沉,冷意前所未有的强烈。 此刻,太子在驿站内高床暖枕,而他们这群罪奴却因不能扰了太子安歇,不允许点起篝火取暖。 为不活活冻死,傅遥觉得今夜,又注定是个不眠夜。 “砰砰”几下沉重的叩窗声,傅遥这才回神。 没等傅遥看清来者,一个滚烫的汤婆子就从窗口塞进来。 傅遥赶忙支起身子,借着月光望见了刘头儿匆匆走远的背影。 傅遥不禁感慨,这一路多亏有刘头儿关照,叫她少吃了好些苦。 看来今夜能睡个好觉了。 傅遥赶紧用被子将汤婆子裹起,抱在怀里,跟得了个宝似的。 没一会儿,昏沉的睡意就侵袭而来。 恍惚中,傅遥猛然听见有谁喊了一嗓子什么。 然后就是些乱糟糟的呼喝声,锐器的撞击声。 傅遥只当自己是在做梦,但吵闹声越发响亮,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傅遥惊醒,这才意识到那些声响都不是来自梦境。 她切实听到了刀剑的碰撞声,听见一片混乱中有人在喊,“驿馆走水了!” 走水了?傅遥一怔,立刻起身扑到窗边,才见不远处的驿馆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 冲天的火光,将黑夜照的透亮。 大火中,至少有几十人在浴血厮杀,场面之惨烈,叫人目不忍视。 傅遥惊愕不已,却也没乱了方寸。 她意识到,这伙杀人放火的狂徒,八成是冲太子爷来的。 马车外打作一团,傅遥也分不清眼下究竟是哪方占了上风,她只知道太子不能死。 否则他们所有人,都将成为太子的陪葬。 傅遥并不怕死,但在未能替父雪冤之前,她还不能死。 所以,她不能傻傻的躲在这儿坐以待毙,她必须要想办法保全自己。 傅遥正焦急的思量着,她身处的马车却猛然一震,紧接着便如脱缰了似的,横冲直撞的狂奔出去。 第六章 保命要紧 傅遥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出一身冷汗。 马车是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跑的,究竟是什么人驱动了这辆马车。 难不成是…… 没等傅遥细想,一团黑影就从门口滚落进来,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傅遥下意识的往里头缩了缩身子。 尽管她的动作已经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动静,但未等傅遥反应,那黑衣人的剑就已经抵在了她的喉口。 “好汉饶命,我只是个丫头。” 冰冷的刀尖依旧没有挪开,持剑的黑衣人仿佛在审视傅遥。 而傅遥也同样在审视他。 因为马车内光线昏暗,傅遥只能借着隐约透进来的月光看清,正拿剑指着她的黑衣人是个少年,还是个样貌极为清俊的少年。 只是那身狠戾之气,与他的年纪和相貌都极不相称。 他是个刺客? 那已经看清刺客相貌的她,今日只怕难逃一死了。 不过,谁先死还真不一定,因为眼前这个刺客已身负重伤,若不及时止血,如此僵持下去,这刺客必定会死在她的前头。 或许,他们可以做个交易。 “我是即将要送往前线的医女,若你肯饶我一命,我必定会竭尽全力救你一命。” 闻言,那黑衣少年依旧不动,剑稳稳的架在傅遥脖子上,似乎随时都会剑起剑落,叫她身首异处。 “赵统领,你怎么样?马车里是谁在说话?” 马车外忽然传来一声焦急的询问,惊的傅遥心头颤动。 她早该想到,这黑衣少年必有同行的伙伴。 眼下二对一,她只怕更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一只老鼠而已。”那少年开口道,嗓音低沉而干涩,显然,背上的伤已经叫他吃尽苦头。 这少年竟然说她是老鼠? 真是个狂妄无礼的家伙! 但这种情形下,哪是讲理的时候。 老鼠就老鼠吧,她必须要像老鼠一样,猫口偷生。 “与老鼠死在一起,老鼠都替你不值。”傅遥道。 闻言,那目光黑湛的少年,眼中竟泛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真是个疯子,否则怎么能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候笑出来。 突然,马车帘子“嘶喇”一声,猛地被人从外头扯落。 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冻的傅遥和那黑衣少年皆是一颤。紧紧抵在傅遥脖子上的剑,也因此稍稍松了些。 “你是什么人!”前头驾车的黑衣人,也就是扯掉马车帘子的始作俑者,冲傅遥暴喝一声,论凶狠,绝不输那持剑的黑衣少年。 “我是医女,我能救你家统领。”傅遥绝不放过任何能活命的机会,立马应道。 而但凡能做刺客的,就绝非善类,哪肯轻易相信傅遥的话。 可那驾车的黑衣人应该也清楚,他家统领身负重伤,如今危在旦夕,若不尽快止住血,只怕挨不到天亮。 但他又怎么能放心,把人交给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丫头去救。 就在驾车的黑衣人犹豫之时,那黑衣少年忽然身子一歪,似乎是晕厥了过去。 剑刃从傅遥肩头滑落,无疑叫她松了口气。 然而眼下,还不是能松快下来的时候。 可知,若这黑衣少年死了,她与那驾车的黑衣人来说就毫无用处,死便是必然。 若她能救下这黑衣少年的性命,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傅遥赶忙定下心神,伸手探了探那少年的鼻息,庆幸人还活着。 “人怎么样?”驾车的黑衣人问,口气明显透着几分慌张。 “人还活着。”傅遥应道,“大人,眼下只有我能救这位受伤的大人,您只要许我一条活路,我保证救活他。” 驾车的黑衣人虽急,却并未全然相信傅遥的话,在思量片刻之后,才威胁到:“你若敢耍花样,我便将你碎尸万段。”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瓶药粉,扔给了傅遥。 傅遥立马起身,开始忙活着给那黑衣少年上药止血。 许是因为药粉撒在患处太疼的缘故,黑衣少年中途醒了过来,在闷哼几声后,又没了动静。 不得不说,这黑衣少年伤的很重,肩上有一处刀伤,皮肉外翻,几乎深可见骨。 眼前也没有干净的纱布替他包扎,傅遥只得撕了她的被面来代替。 在给黑衣少年包扎完伤口以后,傅遥已经累到虚脱。 方才,在替这少年包扎时,她分明见此人的后颈处有一片伤疤。 若她没猜错,此人很可能与她一样是个罪奴,但不同的是,是个越逃成功的罪奴。 傅遥之所以有此判断,是因为在大夏国,凡是被判流放之刑的罪奴男子,都会在后颈上刺青,以方便越逃后抓回。 这少年后颈上的一大片疤痕,很有可能是为去掉刺青而留下的。 不过这也只是傅遥的猜测。 但话又说回来,除非是那些没有户籍,不能活在朗朗乾坤之下的越逃罪奴,否则好好的人,怎么肯当什么死士刺客呢。 都是些可怜人啊…… 傅遥心怀恻隐,便扯过那条已经被拆的不像样的棉被,给这黑衣少年盖上。 真是一个好看的少年,傅遥盯着盯着,竟觉得这张面孔有些莫名熟悉。 那黑衣少年微阖着眼,忽然皱了皱眉,傅遥这才发现那少年的左边眉头上有枚弯月形的伤疤。 “唐意?唐意哥哥?”傅遥几乎是脱口唤了出来。 闻言,那黑衣少年猛地睁开眼,他定定的望着傅遥,刚预备开口说什么,行进中的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毫无防备的傅遥就被那驾车的黑衣人一把给拽下了马车。 人从高处跌落,重重的砸在地上,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而那驾车的黑衣人却半分没见犹豫,俯身蹲下,扯过傅遥的左臂,就在她的手腕处狠狠划了一刀。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就将傅遥手臂处的衣裳浸透。 傅遥大惊亦大怒,“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我刚救了你家统领!” 黑衣人一把推开傅遥,起身收了刀,“若不是念着你有救治统领的功劳,这一刀本该直接劈在你的脖子上。你,自生自灭去吧。”话毕,便回身一跃上了马车,驾车绝尘而去。 第七章 难道结束了 尽管气恼,但傅遥可没空自怨自艾,她必须得尽快给自己止血。 她如今还没与胞兄傅远重逢,也还没替父雪冤,她怎么甘心无声无息的死在这儿。 况且,若她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只怕还会连累到与她同行的罪奴和刘头儿。 若只是定她个趁乱越逃的罪名还好,怕只怕会有人恶意贪功,治她一个里通刺客,意图谋害太子的罪名。 到时候不光是刘头儿他们,只怕连永安坊的人,都会跟着遭殃。 所以她必须活着回去,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解释清楚。 傅遥强忍着疼,奋力扯下半片衣袖,手和牙齿并用,将扯下的布紧紧的绑在左臂的臂弯处,只求血能流慢些。 而剩下的,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血流尽之前赶回去。 但先前,马车一路狂奔出来这么远,周遭是一片冷僻荒芜,压根不辨方向。 索性地上积了层薄雪,傅遥便顺着车辙印的方向,跌跌撞撞的往回赶。 北风呼号,这夜本就冷的可怕,加之傅遥又在不停的失血,身上就觉得格外冷。 在极度疲累和疼痛的双重折磨下,傅遥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胸中血气翻滚,她恨不能失去痛感,失去知觉,但手腕处传来的巨痛,却无比清晰,就连思绪仿佛都比往常要清醒许多。 她忽然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夜与今夜一样,都是寒风凛冽,冷的彻骨。 不一样的是,那夜下了大雪,茫茫一片雪白,美则美矣,但对于想要越逃的罪奴而言,那简直就是老天爷故意玩笑,与你摆下的迷魂阵。 傅遥觉得,当年九岁的她与眼下十四岁的她,也是一样却又不一样。 一样的是,她心中为父雪冤的信念如故,不一样的是,她为人处事,已变的更加镇定圆滑,唐突冒失的性子,早就不复存在。 若是时光能倒转,傅遥觉得,她或许会阻止唐意想要越逃的打算。 这不是因为她少了当年轻狂的勇气,而是当年越逃成功的唐意,并没有如她想像的一样,过上宁静安逸的日子。 他成了见不得光的刺客,刀尖上舔血,过着比从前危险百倍的生活。 这样的越逃成果,无疑违背了当年那个少年的本心。 傅遥还清楚的记得,那夜发生的一切。 记得她与唐意两个孩子,如何相互扶持,在雪夜中跋涉前行。 更记得当追兵追上来的时候,她是如何以自己弱小的身躯做抵挡,为唐意争取逃走的时间。 许是因为当夜在雪地里跪久了,落下的病根,直到如今,每当冬天来临,傅遥的膝盖常会隐隐作痛。 就像此刻,这痛越发明显。 傅遥一个趔趄,重重的扑倒在地,雪花伴着泥土溅了一嘴,再有就是浓重的血腥气。 狼狈,已经不能再狼狈了。 傅遥强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谁知尝试了几次,都爬不起来,身上仅剩的一点力气,也消耗殆尽。 死究竟是什么滋味,傅遥好奇,却不急于去体尝。 意识开始渐渐恍惚,身上的痛感仿佛也有所减轻,整个人感觉轻飘飘的。 在视线彻底模糊之前,傅遥依稀望见远处飘来一朵灯火。 难道一切都结束了? …… 傅遥也不知自己是被呛醒的还是冻醒的。 当她再睁开眼时,她正脸着地,卧倒在冰凉的泥地上。 四周被火把照的通亮,恍若白昼,傅遥依稀可辨身旁围站了几个人,离她最近的一个人,手上提了个水桶。 冰凉的水顺着傅遥的头发和脸颊淌落,冻的她止不住发抖。 傅遥庆幸她还没死,但眼下的状况,却叫她觉得生不如死。 “殿下,这叛贼醒了。”提桶的男子说。 殿下?叛贼? 太子是否在场傅遥不确定,但她当真不是什么叛贼。 傅遥挣扎着想要起身,奈何双臂被粗麻绳紧紧的捆绑在身后,纵使身上有力气支撑她坐起来,她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保持平衡。 傅遥唯有扬起头,大声辩驳道,“罪人冤枉!” 这一声申诉,把傅遥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是她的声音吗,竟然如此虚弱沙哑,透着沉沉的死气。 “死到临头还嘴硬。”那提桶的男子一声怒骂,紧接着又飞起一脚,毫不留情的踹在了傅遥背上。 傅遥身子虚弱,哪禁得住这一脚,立马就滚出去老远,胸中一阵翻江倒海的疼。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谋刺太子殿下的!” 傅遥想要解释,但依眼下的情形,哪由得她解释,只怕她还没辩白几句,就会被活活打死。 她必须得想法子先保住性命,因为只有活着,才有机会自证清白。 “我要见周……周佳木。” 闻言,在场诸人皆是一惊,就连那提桶的男子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原本虚掩的屋门缓缓从里头打开,一身着紫金色刻丝鹤氅的男子,打屋里走出来。 他不急不徐的走到傅遥身前,却用足以叫所有人都惊愕的速度拔剑指向傅遥。 “要见周佳木,先过本太子这一关。” 尽管情况危急,但不得不承认,太子的嗓音很是清润好听。 同样也很危险。 在用尖利的刀锋指着人的时候,还能用如此玩味散漫的音调说话。 可见在太子眼中,她这条命,卑微尚不如蝼蚁。 蓦的,傅遥忽然觉得下巴一凉,太子崔景沉正用剑端起她的下巴往上提。 尽管这滋味很耻辱,但傅遥却不敢乱动,否则那锐利的刀尖,随时都有可能刺破她的喉咙。 傅遥的脸随着剑慢慢抬起,寒刀映月,白光森森,将周遭的一切都映照的格外清晰。 也包括崔景沉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面孔。 浓眉如炭,鼻梁高挺而笔直,一双黑目,散发着无比平静而澄湛的光泽。 他站在那里,仿佛谪仙临世,丰神隽朗,气质卓绝。 这就是传闻中暴戾乖张的太子? 为何周身却散发着如此清澈的容光。 崔景沉眸色淡淡的打量着傅遥,眼中不见丝毫悲悯,“你是谁,怎么识得周佳木?” “罪人傅遥,与周公子是旧识,他可以证明罪人的清白。” “你姓傅?”崔景沉问,“你与从前的辅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傅遥的奴籍可查,无从谎称是他人,而她也从不以是傅家人为耻,“罪人是罪臣傅正卿之女……” 崔景沉闻言,神色一凛,手中的剑一挥,直接朝傅遥劈去。 第八章 故人不少 随着崔景沉剑起剑落,傅遥身后的粗麻绳应势而开。 没了麻绳的束缚,傅遥越发没了支撑,整个人瘫倒在地,无论如何都爬不起来了。 忽然,一股力量将傅遥向上提拉,随之而来的是左臂的巨痛。 傅遥勉强抬头,正对上崔景沉幽深的黑眸。 当然,傅遥很感激当今太子爷肯出手相助,把如此狼狈的她扶起来。 但恳请太子,不要捏着她的伤处可好。 望着那只箍在她腕上,骨节分明,白皙而秀气的手,很难想象单凭这只手,竟能有如此大的力气。 “疼……” 闻言,崔景沉猛地松了手。 傅遥脱力倒下,本以为会重重的跌回地上,没成想却跌进了一个无比温暖而厚实的胸膛。 …… 等傅遥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 明朗的日光透过窗缝照进来,正落在她脸上。 暖洋洋的感觉,叫人觉得甚是愉悦。 但随着知觉的渐渐苏醒,疼痛感和无力感又席卷全身。 傅遥忍不住闷哼一声,正疑惑她这是在哪儿,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呀,姑娘醒了?原以为最快也要傍晚呢。” 傅遥抬头,见说话的是一位样貌清秀,却很面生的少年,而他这身打扮…… “你是……” “奴才福安,是太子殿下的内侍。” 怨不得是这身打扮,原来是侍侯太子的小宦官。 但仆凭主贵,傅遥哪敢怠慢,“有劳公公照应。” “姑娘客气,您若觉得累就再睡会儿,殿下已经吩咐过,咱们明儿才启程,您尽可安心休养。” 傅遥觉得,她大约是太累太疼的缘故,思绪混乱,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不禁问,“启程?启程去哪儿?” “启程去凉州大营呀。”福安说,“殿下此番前往西北,可是代陛下劳军来的。” 傅遥自然知道太子是去前线劳军的,而她也要去往前线充作劳役。 可是她不明白,她与太子道不同,怎么就成了“咱们”。 “敢问公公,与我同行的罪奴们呢?”傅遥又问。 “回姑娘,人今晨就走了。” “那我呢?” 福安闻言,一头雾水,“姑娘不是在这儿吗?” 傅遥惶惑,太子不但没杀她,还单独把她留下,究竟意欲何为? 见傅遥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福安赶紧上前扶她躺好,“姑娘身子要紧,您别多想,我们殿下是不会杀您的。” 傅遥当然知道太子不会杀她,否则昨夜就该动手,哪会由得她高床暖枕的养伤,还派自己的贴身侍从来照料她。 但叫傅遥不解的是,就算她昨夜已经向太子道明冤屈,可她一个犯了谋逆之罪的罪臣之女,何以得到太子这般照拂。 难道,难道是因为她提了周佳木的名字不成? “周佳木周公子可在殿下的随驾之列?” 得此一问,福安稍稍迟疑了片刻,才点头。 果然是因为周佳木吗? 傅遥长长的吐了口气,正预备再问福安打听两句,谁知还没等她开口,就止不住的剧烈咳嗽起来。 福安见状,赶紧上前替傅遥拍背顺气。 谁知这一拍不要紧,傅遥险些疼的背过气去。 全赖昨夜的提桶男子,踹她那一脚,下了十足的力气。 若不是有绑在背后的手臂缓冲了几分力道,她保不准会被当场踹的肺脏破裂,一命呜呼。 见傅遥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但脸色却苍白的吓人。 福安只怕人再有个闪失,说是要向太子请旨,叫随行的太医再来瞧瞧,便匆匆出去了。 傅遥独自一人,安静的躺在卧榻上,几乎是一动不动。 但心中思绪,却前所未有的纷繁而混乱。 昨夜那段遭遇实在离奇,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但越是意外,就越可能暗藏机遇。 太子,未来的天下之主,能否成为了她夙愿的贵人? 这个想法或许很大胆,却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太子那个人……怎么就叫人那么看不透呢。 傅遥尤记得那双光泽沉湛的黑眸,是那般的黑澈却又深不见底。 隐隐散发着凉薄的寒意。 他为何要留下她,又要如何处置她,真是叫人琢磨不透。 片刻,福安带着太医回来了。 那太医姓张,年纪大约三十上下,人很和气,说话轻声细语的,换药上药的动作也很轻,着实叫傅遥少受了不少的罪。 “有劳太医。”傅遥诚心道谢。 张太医闻言,却反过来与傅遥躬身作揖,“我与姑娘外祖家颇有渊源,今日能在此医治姑娘,是老天爷给我机会报恩。” 与她外祖家颇有渊源? 傅遥虽觉得意外,却大约能猜到那渊源何来。 想来她外祖母顾氏一族,曾是大夏国最为显赫的医香世家,祖上出了三位太医院院使,五位太医院原判。 而顾家不止出太医,还出了不少悬壶济世的仁医。 盛名满天下,桃李也满天下。 眼前的张太医,或许曾受过她外祖母顾氏一族的恩惠,也或许曾师从顾家。 总之,全仰仗前人种下的善因,才能结出她今日的善果。 傅遥感慨,正预备与张太医寒暄两句,却闻门口传来一句,“看不出来,你还故人遍天下。你倒是说说,究竟还与这儿的谁有瓜葛?” 如此悦耳却又散漫的嗓音,不是太子崔景沉又是谁。 闻言,张太医赶紧回身冲太子一拜,“不知殿下驾到,微臣唐突。” 崔景沉手一挥,示意张太医退下。 福安见状,也识相的随张太医一同退身出去了。 昨夜光线昏黄,傅遥只看见太子样貌俊俏,却不知太子竟生的如此明彻白皙。 叫她一个姑娘家,都不禁汗颜。 早闻已故的昭惠皇后是个倾世的美人,都说儿子的长相多半随母亲,可以想见昭惠皇后是个怎样的美人了。 崔景沉无视傅遥的目光,大步上前,一把就将人从温暖的被窝里扯了出来。 傅遥反应不及,险些从卧榻上跌落下去。 “还疼吗?”崔景沉还如昨夜一般,单手扯着傅遥受伤的胳膊。 疼,能不疼吗? 傅遥疼的凝着眉头,对崔景沉道,“殿下松手,罪人就不疼了。” 崔景沉闻言,立马就松开了手。 尽管这是应该的,但傅遥还是预备跟这位太子爷道声谢。 毕竟,礼多人不怪。 谁知还没等她开口,就觉得脑门上一热,崔景沉正把手背贴在她额头上,煞有介事的试她的体温。 傅遥一时怔住了,身子僵硬,动也不敢动。 “好像有些烫。”崔景沉微微蹙起眉头,又用另一只手试了试自己的体温,这厢还没等得出结论。 就见一人影飞快的从门口窜了进来,“听说有人找我?” 第九章 人不可貌相 面对忽然闯进来的少年,崔景沉倒是从容淡定,连眼都没抬一下,依旧在专注的比较他与傅遥,究竟谁的额头更烫些。 因为崔景沉的手还贴在她额头上,傅遥也不敢乱动,只得用余光打量这不请自来的冒失鬼。 这冒失鬼瞧着与太子爷年纪相仿,都是十六七岁的模样。 他生了一张极为俊雅明净的面孔,眉目清和,朗若秋波,明澈的双眼透着一股男子少有的温柔。 他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明明衣冠楚楚,相貌堂堂,却又带着几分稚气。 这笑容异常干净,干净的都有些耀眼。 少年望见傅遥,也是眼前一亮,急忙冲到卧榻前,一脸惊喜的问:“你可还认得我,我是挂在树上,下不来的吊死鬼呀。” 吊死鬼…… 说老实话,傅遥还真认不得眼前这说话颠三倒四的少年,却猜到,胆敢在当今太子面前如此放肆的,除了周佳木就没有别人了。 所以这个自称“吊死鬼”的少年,就是周佳木不会错的。 见傅遥只管盯着他,却没言语,周佳木有些急,“你忘了,咱们小时候,有一回傅伯伯带你和远哥来府上做客,我调皮爬到树上下不来,还是你爬到树上,把我救下来的。只是到后来我好好的,你却摔断了腿。” 周佳木说话的语速很快,边说还边手舞足蹈的演示,看的人眼花撩乱。 傅遥因为失血过多,本就有些发晕,在看过周佳木声情并茂的往事重现之后,只觉得更晕了。 但庆幸的是,傅遥还依稀记得这桩事。 只是与如今的她而言,这事已经很久远了,好像是她六岁时候的事儿了。 见傅遥清俏的脸上未起丝毫波澜,周佳木难免失望,“你不记得了?” “记得。” 这事儿傅遥虽然记的不太清楚,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她需要周佳木的庇护。如此,这昔日的情分就变的至关重要。 一听傅遥说记得,周佳木脸上的笑意更浓。 傅遥只望了他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只因这笑容太真诚,也太明艳,叫人不忍投入太多算计进去。 “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在树上,我与你说过什么?” 都是七八年前的事儿了,谁还能记的那么清楚。 傅遥觉得,这不怪她记性不好,只能怪周佳木记性太好。 见傅遥答不上来,周佳木却没表现的太失望,自答道,“我当时说,遥妹妹今日如此冒险救我,来日我一定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傅遥被惊的一阵猛咳。 崔景沉见状,一边冲周佳木投了个白眼,一边替傅遥拍背。 力气之大,简直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拍出来。 傅遥为保命,立马捂住嘴,缩起身子歪向一旁,躲开了崔景沉的拍打。 崔景沉不明所以,用略带困惑的眼光瞥了傅遥一眼,便尴尬的将双手负去了身后。 “这儿可不是你们故人叙旧的地方。”崔景沉说完,便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临出门前才与周佳木说,“我有话问你。” 周佳木闻言,也不急着跟过去,他赶忙上前,小心的将傅遥扶回去躺下,又仔仔细细的替她掖好被子,最后还安抚了傅遥几句,叫她安心休养,才要告辞。 “太子殿下是不是生气了?”傅遥道出了心中担忧。 周佳木摆手,“太子爷就那脾气,想要激怒他,还早。” …… 许是为应付太子,耗费了太多精神,待周佳木走后,傅遥便昏昏沉沉的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黎明时分。 傅遥隐约听见外头传来搬搬抬抬的声响,猜想大约是太子一行预备启程了。 傅遥只怕成了累赘,再讨太子嫌弃,便预备起来拾掇拾掇。 谁知她尝试了好几回,却无论如何都坐不起来。 傅遥有些着急,也不顾手臂上隐隐传来的痛楚,用手臂做支撑,才好不容易坐起来。 正当她尝试着要穿鞋下地时,福安匆匆打外头进来,“哎呦,我的姑娘,您怎么起来了。” 接着,便三步并做两步的上前,将人扶稳坐好。 “姑娘您发着高热,就别逞强了,回头奴才背您出去就好。”边说着边将手上那件墨狐皮大氅,披在了傅遥身上。 多少年没见到过这么好的狐裘大氅了,不光墨狐的皮毛乌黑油亮,内层的衬里也不发凉,穿在身上既保暖又好看。 只是这件大氅与傅遥来说有些大,穿在身上就好像披了床被子,能将人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的裹在里头。 所以傅遥认定,这件墨狐大氅本是件男装。 肯把这么好的东西借给她穿的,必定是周佳木无疑了,谁知从福安那里得到的回答却是,这狐皮大氅是太子之物。 傅遥就纳闷了,太子这人看上去有点……有点不好相处。 真没想到,太子竟会如此细心的为她考虑到这些,难道真是人不可貌相? 而福安这边,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他们太子爷可是最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尤其是女人。 ……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多久,傅遥就浑浑噩噩的睡了多久。 虽说马车里头宽敞,毯子软垫也铺的厚实,但与傅遥一个病人而言,要经历一番这样的长途跋涉,身子的确有些吃不消。 过了正午,行进的队伍才停下。 福安去讨了碗热水来,把蜜制成丸的药喂傅遥服下,便劝傅遥先闭目养神片刻,又忙着出去张罗饭食。 或许是因为先前睡了太久的缘故,傅遥这会儿到不觉得困了,当听见有人攀上马车的声响,只当是福安回来了,正预备起身去接一把,却见周佳木从门口探进头来。 “周公子。” 周佳木笑笑,提着个食盒到傅遥身边坐下,“唤我佳木就好,要不显得生分。” 傅遥闻言,没接这话茬,翻身想要坐起来。 周佳木赶忙探身上前扶她,一并还在傅遥背后塞了个软垫,叫她能坐的舒服些。 “眼下正在赶路,也没什么好吃的,若今夜之前,能赶到凉州大营,我一定命人做些好菜,给你补补身子。”周佳木赶着说,已经将食盒里的粥捧出来,搅了个半凉,“来,张嘴。” 尽管这两日,傅遥无论是吃饭还是喝药,都是由福安伺候的,但周佳木与福安不同,福安是个宦官,而周佳木却是个男人。 男女授受不亲,就算他俩是故人,也该避嫌才是。 但周佳木也是一片好意,她哪能不识抬举。 于是,傅遥也没矫情,便吃了周佳木送到她口边的粥。 一勺加了肉丝的热粥下肚,胃里暖暖的很舒服,谁知这第二勺粥却迟迟没送来。 周佳木仿佛是有心事似的,自顾自的用勺翻搅着碗中的粥。 傅遥又饿又疑惑,忍不住说,“要不我自己吃吧。” 周佳木这才回神,望着傅遥,无比认真的问,“阿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第十章 欲擒故纵 周佳木这问题问的傅遥一头雾水。 她以后有什么打算,这重要吗? 好像她心里怎么打算,万事都能遂心如愿似的。 不过周佳木既然问她,那她也不避讳,也想要趁机探探周佳木的口风,于是反问道:“那你们对我有什么安排?” 闻言,周佳木怔忪了片刻,随即笑了,“你真的是傅遥吗?” 傅遥无奈,她不是她,又能是谁。 “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丫头,去哪儿了?”周佳木叹了一声,“可知这些年来,我有多想念她。” 周佳木的话,犹如一记温柔的拳头,不偏不倚正砸在傅遥的心口上。 一股说不清的痛意,瞬间在她心头化开。 傅遥苦笑,若周佳木如她一般,先后经历过家破人亡,骨肉分离的巨痛,之后再在永安坊过上几年苟且偷生的日子,大约就能明白,从前那个伶俐活泼的小姑娘,为何会变成眼前这般静默小心。 “其实,你不必防着我。”周佳木说着,倾身上前,贴到傅遥耳边小声说,“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奇怪,尽管傅遥并没有全心全意相信周佳木的理由,但周佳木这句承诺,还是叫她心里觉得无比踏实。 既如此,傅遥也不打算再与周佳木见外,当即问道:“太子殿下肯救我,是不是因为你?” “是也不是。”周佳木答。 这个回答太过模棱两可,跟没说差不多,傅遥自然听不懂。 周佳木似乎也无心多做解释,安抚说:“你放心,殿下不会害你,你只管安心养身子就是。”说着,又舀起一勺粥,送到傅遥口边。 …… 在哄着傅遥把整碗粥吃下后,周佳木才告辞。 天空又飘起小雪,周佳木也没急着回去,在雪中静立了片刻,才走向太子崔景沉所在的车驾。 周佳木刚抖落掉身上的浮雪进了马车,还没等他坐下,就听崔景沉问:“她可好?” 周佳木到不拘着与太子的君臣之礼,直言道:“殿下若关心,何不自个瞧去。” 崔景沉不言,端起身前矮几上的酒杯,缓缓的将杯中的余酒饮尽。 “缘分的事还真是难说。”见崔景沉不言,周佳木便自顾自的念叨起来,“怎么就能这么巧,撞见阿遥又救了阿遥,可知咱们此番前来,本来就是为……” “咳咳。”话听到这里,崔景沉故意轻咳了两声,意在提醒周佳木,小心隔墙有耳。 周佳木警醒,立刻住了口,接着又往矮几前凑了凑,端起酒壶将崔景沉手边的空酒杯斟满。 崔景沉端起酒杯,浅酌一小口就放下了,“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生了一副小女儿家的心肠。什么缘分,依我瞧,是天意。” 周佳木闻言,笑着露出半边虎牙,“殿下知道自己为何不讨姑娘家喜欢吗?” 崔景沉冷眼望着周佳木,不应声。 周佳木依旧笑着,无视崔景沉的小恼火,“那是因为殿下你无论何时都爱板着脸,一板正经的样子,试问哪个姑娘会喜欢如此不解风情的男子。” “是,本太子是不及你风情万种。” 闻言,周佳木呆愣了片刻,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心想,别看他们太子平日里不善言辞,但偶尔说句什么,还真能活活把人噎死。 “好好好,臣下说不过殿下,甘愿罚酒一杯,向殿下赔罪。”周佳木说着,忙给自己斟了杯酒,痛痛快快的一饮而尽。 崔景沉见状,也把他杯中余下的酒饮尽,表示他并没有生气。 在饮尽这杯酒后,周佳木便敛了笑容,“臣下还有正事与殿下禀报。” 崔景沉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臣下先后派了四批精干的侍卫前去追拿刺客,只盼能抓到一个活口,可惜……” “不必抓住活口,难道你还猜不出幕后主使是谁?” 周佳木点点头,表示他心中早已了然。 “殿下预备怎么应对?” “欲擒故纵。”崔景沉道,乌黑的双眸中,满是运筹帷幄的狡黠。 …… 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路,一行总算在天黑之前,赶到了凉州大营。 傅遥被安置在一顶相当不错的营帐内休养。 帐中不光有卧榻和座椅等摆设,最要紧的是还有一架屏风隔开里外间,盥洗也方便。 然而比起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此刻,傅遥最关心的还是她兄长傅远的下落。 这里就是兄长傅远当年被发配充军的凉州大营,可知她是历经了多少艰难险阻,才熬到这里。 因为揣着极重的心事,尽管周身疲乏,但傅遥却睡不着。 她望眼欲穿的盼着周佳木能来,因为眼下,只有周佳木有法子,能帮她尽快把兄长找出来。 夜已深,周佳木并没有来。 傅遥了无睡意,却怕福安为难,只得躺下。 纵使眼下,她享受的是高床暖枕,但那份思念兄长的焦灼心情,也叫她如卧针毡。 午夜,半梦半醒中,傅遥忽然觉得额头一温。 似乎有一张温热的手掌,正轻轻的盖在她额头上。 这等温柔,好像兄长。 傅遥下意识的将这只手握紧,而那只手却像受了惊似的直往回抽。 “别走,远哥别走。”傅遥几乎是哭着祈求道。 闻言,那只手仿佛是犹豫了片刻,才收了力气,任由傅遥握着。 …… 第二日一早,周佳木就提着食盒,匆匆来到傅遥所在的营帐。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险些惊掉他的下巴。 太子爷一大早的出现在这儿,已经够奇怪了,而更叫人震惊的是,太子爷跟傅遥的手怎么会…… 许是听到了周佳木的脚步声,崔景沉偏头望了他一眼,眸色平静,只是眼底明显乌青了一片,像是彻夜未眠。 周佳木赶紧走上前,将手上的食盒放下,明明心中疑惑万分,却又怕吵醒还在睡着的傅遥,只得小声问:“殿下,这……” “昨夜许是着了梦魇,把我当成她哥哥了。”崔景沉颇为从容的解释说。 周佳木闻此,更加惊讶,合着太子爷昨夜就在这儿了,是拉着傅遥的手,生生坐了一夜。 但比起追究这些,周佳木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 “殿下都跟她说了?” “还没。” 周佳木松了口气,暗叹一声还好,毕竟以傅遥如今的身子,只怕再经不起那样的打击。 “我不说,你说。”崔景沉轻轻的将傅遥的手拉开,便起身要往外走。 周佳木忽然有种被坑的感觉,立马追上去,“我也不说。” 崔景沉眸色淡淡,波澜无惊,“你若能瞒的住,自然可以不说,但她迟早也会猜到。” 第十一章 有事相求 就如崔景沉所言,傅遥迟早都会知道这件事。 且以傅遥的脾气,若不给她个确实的交代,只怕不出今天,就会起疑。 只是傅遥仍在病中,还发着高热,叫他如何开口与她讲,她兄长傅远早在两个月前的一次两军混战后,就下落不明。 周佳木坐在卧榻前,静默的望着卧榻上安详睡着的女子,心中纠结不已。 周佳木打小混迹宫中,是见过不少美人的,平心而论,傅遥的相貌,并不算他见过最出挑的。 却是最叫人难忘的。 虽然这些年在罪奴营中受尽苦楚,但傅遥没变。 那双眼,亦如当年他们初见时那般,碧眼盈波,透着逼人的灵气。 这样好看的眼睛,本不该用来流泪。 她在梦里究竟见到了什么?想来一定是叫人心碎的事。 否则,脸上为何会留有两道深深的泪痕。 周佳木抬手,正预备替傅遥抹去眼角的泪迹,谁知手才触到她的脸,人就猛然睁开眼,目光惊恐而涣散,明显是困溺在噩梦中,还没醒过神来。 她抬手,胡乱抓住了周佳木贴在她眼旁的手,口中低低的唤着兄长的名字。 周佳木任由傅遥抓着,也不说话。 到不是他不想出言安抚傅遥,只因为他迟早要说出那个坏消息。 他是怕先给希望,再添失望,傅遥心里会更不好受。 在缓神了片刻之后,傅遥才发觉她原本是在做梦。 这不怪她意志薄弱,只怪梦中的场景,太过真实而血腥。 傅遥自知唐突,赶忙松开周佳木的手,“我方才梦见兄长他……” 话说到这里,傅遥用力的摇了摇头,“噩梦是不能轻易说出口的,否则只怕要成真。” “不怕,梦都是假的。”周佳木一边安抚傅遥,一边感慨,这世上难道真有血脉至亲心有灵犀的事? “方才,是我冒犯了。”傅遥猜,她梦魇的样子,八成是把周佳木给吓着了,赶紧撑起身子,要好好的给周佳木再赔个不是。 周佳木伸手扶她一把,“咱们之间,不论这些,倒是你对殿下……” “殿下?太子殿下?” 周佳木寻思着,觉得有些话放在这会儿说,仿佛不大合适,便打了个马虎眼,“我说着玩的。”话毕便起身去到桌前,从食盒中捧出一盅汤羹。 “这是才抓来的野鸡,其实要炖来给姑娘家补身子,还是乌骨鸡更好些,可惜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也没有。”周佳木边说,边吹凉了一勺鸡汤,递到傅遥口边。 傅遥愣了一下才张口,周佳木疑惑,“怎么总盯着我瞧?” 周佳木这话,多少有些心虚的意味,而傅遥压根就没多想,只道:“少有男子如你一般细心,竟还懂得这些琐碎的事。” 周佳木闻言,一边继续舀汤喂傅遥,一边回道,“你知道,我娘去的早,我爹又常常公务缠身,有时候连着数月都见不着人,哪顾的上我跟妹妹。我妹妹小的时候身子又不好,我想着我就这么一个妹妹,而我妹妹也就只有我一个兄长,我实在不放心将人交给丫鬟婆子们照看,所以才事事都亲力亲为。照顾那丫头久了,姑娘家的事,也就比旁人懂的多些。” “你真是一个好兄长,与我兄长一样。”傅遥说着,目光清和而柔软,“对了,我能求你一件事吗?” 周佳木已然猜到傅遥要求他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你尽管说。” “我兄长傅远,眼下就在凉州大营中,你能不能帮我把他找出来。” “不巧,真是不巧。顾将军前日率部与北渊贼寇一场恶战,眼下正在重新编制整顿队伍,赶在这种时候找人,只怕不方便,要不你再等两天?”周佳木终究没忍心道出实情。 “嗯。”傅遥点头,答应的痛快,并不愿叫周佳木为难。 几天而已,可知她与兄长傅远分离,已经整整五年。 这上千个日夜都熬过来了,还怕再等几日吗? …… 午后,张太医刚来替傅遥换好药告辞,就见福安提着个包袱进了营帐。 傅遥打量着那包袱皮,只觉得有些眼熟。 “姑娘,外头有个人,托奴才把这东西交给姑娘。” 待包袱拿到近前,傅遥立刻就认出这是她临离开永安坊前,坊长夫人和冷香一块给她打点的那个包袱。 “送包袱的可是个中年男子?” “是,个头有八尺那么高,面相很是凶悍。” 刘头儿,应该是刘头儿无疑了。 傅遥庆幸,还好那日的驿站走水案,没把永安坊的人给牵连进来。 “福安,我想见见那个人,能否请你帮我把人叫进来。” “回姑娘,那人放下东西就走了。”福安解释说,“起先奴才听说那位是您的旧识,本想请他进来,亲自将东西交到您手上。可那人却不肯,还说姑娘眼下已经是贵人了,他一个粗鄙的莽夫不懂得规矩,只怕冲撞了姑娘,只叫奴才给姑娘捎个话,叫姑娘保重。” 傅遥闻言,却不意外。 刘头儿便是这样的性子不错。 人尽管蛮横,偶尔也有欺凌弱小的时候,却绝不是个卑躬屈膝,爱趋炎附势之人。 想来,刘头儿已经稳妥的将罪奴们都送到了凉州大营,不日应该就会赶回永安坊。 这辈子,他俩可能都无缘再见了。 真该当面与刘头儿说声感谢和珍重。 傅遥叹了口气,静默了许久才回神,将放在膝头上的包袱解开了。 打量着里头的几件棉衣,虽然都不是全新的,却也有七八分新。 都是平日里,坊长夫人和冷香舍不得穿的好衣裳。 其中有一件雪青色绣白梅的棉衣,是冷香上个月央着夫人新裁的,还说要留着过年穿,没想到冷香竟把这件棉衣,也悄悄的放进了她的包袱里。 算算,她离开永安坊才不过一个月的光景。 却觉得,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福安,今儿是什么日子了?”傅遥问。 福安闻言,仔细算了算,“回姑娘,今儿是腊月初六,后天就是腊八节了。” 傅遥点头,心中荡漾着些许离别的酸楚,但有离别就有重逢。 时隔五年,这回她终于有机会与兄长在一起过个团圆年了。 …… 周佳木连着两天没来,听福安说,人染了风寒,这阵子怕是都不能来了。 傅遥原本还想再托周佳木,帮她留意一下兄长傅远的下落,但眼下人病着,她也不好自私到扰了人家养病。 想着这阵子,周佳木对她也是照顾有加,如今周佳木病了,她也不好不闻不问。 正赶上今儿是腊八,傅遥便托福安借了炊具来,想亲自给周佳木熬一碗腊八粥。 但身在战地大营,哪有那么齐备的食材。 好在傅遥烧饭的手艺不错,粥熬的是香糯绵软,很适合病人入口。 可当傅遥兴冲冲的提着粥来见周佳木时,人却不在。 傅遥纳闷,不是说人都病的下不来地了吗? 既如此,周佳木不好好的卧床休养,能去哪儿? 第十二章 永不节哀 傅遥扑了个空,心中难免失落。 她问福安,周佳木病着会去哪儿。 福安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劝傅遥回去。 傅遥也清楚,她一个姑娘,的确不好在军营中胡乱走动,只好随福安回去。 傅遥才刚进营帐,还未站定,就听有人问,“你去哪儿了?”语气之凌厉,不由得叫人心头一颤。 “殿下万安。”傅遥赶忙与福安一道与崔景沉道了安好。 “我问你去哪儿了?”崔景沉又问,语气不似平日里那般平和散漫,隐约透着几分焦灼和愤怒。 傅遥记得周佳木曾与她说过,想激怒太子爷很难,却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有这么大本事。 只是这种本事,并不叫她觉得愉快,更不值得炫耀。 “回殿下,罪人去见周公子了。” 崔景沉闻言,沉凝的眉头这才渐渐舒展,“他都跟你说了吧,你节哀。” 节哀?要她节哀什么? “罪人不明白。” 崔景沉一怔,傅遥第一次在这位太子爷眼中读到了犹豫。 就在这一刻,傅遥忽然觉得心里很不安,别不是…… “殿下,周公子方才并不在营帐内。”福安的话,犹如一记响雷,炸裂在崔景沉耳畔。 他望着傅遥满是探究的眼,意识到他正以最突兀也是最拙劣的方式,向傅遥揭开一个最残忍的真相。 “殿下……” 没等傅遥把话问出口,崔景沉就直接掠过她,大步向门口走去。 “殿下,是不是罪人的兄长出事了?”傅遥问。 崔景沉闻言,惊讶于傅遥的敏感与洞察力。 既然她已经猜到了,是否就没必要再遮掩。 崔景沉斟酌着,要用怎样柔软的词儿,将这个噩耗传达给傅遥。 “傅远在一次两军激战之后,便下落不明,眼下还在找。” 在战场上失踪的人,不是被俘,就是…… 傅遥情愿是前者。 但傅遥了解她兄长的性子,固执刚烈,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旦被俘,必定是舍生取义的。 “敢问殿下,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有两个月了。” 傅遥颓然,忽然明白,方才太子殿下为何一开口,就劝她节哀。 可这哀,她无论如何都节不了! 原以为在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傅遥必定会崩溃大哭,没成想,她竟意外的冷静。 难道是早有预料,所以才能如此沉着的应对?还是因为伤心难过到极点,已经忘了哭。 崔景沉原本打算就这么走了。 但在这种气氛之下,他实在迈不开脚步,于是在静默了片刻之后,才又开口说:“本太子的长姐如今也身在北渊,生死未卜。” 傅遥晓得,太子口中的长姐,就是三年前下嫁北渊和亲的宁安公主。 如今两国交恶,作为大夏皇族,宁安公主自然首当其冲要遭殃。 说来,皇上这个当爹的也是够狠心,三年前将公主下嫁给敌国,已经是牺牲了女儿一回。 眼下,皇上又下令挥兵北上,攻打北渊,这是要彻底舍弃宁安公主这个女儿啊。 作为捏在北渊手中的筹码,宁安公主未必已经被害。 但宁安公主命途多舛,先是被亲爹被母国舍弃,又后被丈夫婆家离弃。 心中悲恸,如今必定是生不如死。 傅遥越想,心里越觉得难过,却强忍着不出声,使得整个身子都颤抖的厉害。 崔景沉不懂得安慰人,原本也想一走了之,却怕傅遥她会,“你,不许寻死。” 傅遥闻言,抬眼望向崔景沉,问:“我为什么要寻死?” 崔景沉望着傅遥那张清秀,却写满倔强的脸孔,不知怎的,只觉得胸口某处泛起一股说不清的痛意。 “当年,我与兄长分别时,曾和兄长约定,无论如何都要各自珍重。如今兄长言而无信,我却不能。我一定得好好活着,否则如何为我爹爹,为我傅氏一族冤死的族人们报仇雪恨。” “你说你要报仇?”崔景沉问,目光深邃。 “是。”傅遥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当年,我爹爹因怨怼陛下,意图谋反被问罪,着实冤屈。想我傅氏一族,三代忠良,我的祖父、曾祖父都曾是大夏忠贞不二的功臣,立下战功赫赫。到我爹爹这一辈,也是一心效忠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年的信州之乱,鹿鸣山匪患,恪州恭定侯叛乱,皆是由我爹出马平定。这样忠心耿耿的臣子,怎么会反了陛下,反了大夏!” 崔景沉无言,因据他多方了解,当年傅氏一族被抄家灭门,的确是疑点重重。 “我爹爹已然是冤死了,可身为女儿,我却不能叫我爹爹背负反臣的罪名死不瞑目。我要为我爹爹雪冤,为我傅氏一族正名。” “凭你,如何做到?”崔景沉毫不客气的质疑说。 傅遥立刻冲崔景沉一礼,“殿下帮我。” 崔景沉闻言,面色静朗,口气平淡且略带冷漠的问:“我凭什么帮你?” 傅遥不卑不亢,沉着应道:“凭殿下肯救我并留下我,就说明我与殿下而言,还有价值。” 听了这话,崔景沉并未否认,却也没肯定。只是盯着傅遥,目光幽暗,叫人难以捉摸。 崔景沉突如其来的沉默,叫傅遥不安,可与其当个等人摆渡的可怜虫,倒不如主动出击,奋力一搏来的痛快。 傅遥一不作二不休,当即跪倒在地,与崔景沉重重的叩了个头,“只要殿下肯帮我了却夙愿,我甘愿为殿下所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得了这话,崔景沉依旧没应声,半晌,傅遥忽然觉得下巴一紧,抬头正对上崔景沉幽如深潭的双眼。 崔景沉端起傅遥的下巴,力道微微有些重。 但傅遥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顽固的就好像生长在瓦隙中的野草。 “不要自作聪明,更不许肆意揣测主上的心意。” 太子的意思是肯留她在身边了? 傅遥赶忙应道:“罪人明白。” 崔景沉这才松了手,“现在哭吧。” 哭吗?傅遥满眼困惑的望着崔景沉。 “你心里苦闷,若不哭出来,迟早要憋坏。本太子要你个废物做什么?” 许久没能畅快的大哭一场了,傅遥甚至都忘了她上回痛哭是什么时候。 营帐外,福安忽然听见帐内传来傅遥撕心裂肺的哭声,只怕是要出事,却不敢自作主张去搬救兵。 这厢正焦灼,却老远望见,救兵竟然自个来了。 第十三章 一言为定 周佳木一进营帐,就见傅遥跪在崔景沉脚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立刻上前,也顾不得傅遥疼不疼,一把就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冲崔景沉抱怨说:“殿下一个大男人,惹哭姑娘算什么本事。” 崔景沉闻言,也不解释,双手往身后一负,便大步离开了。 周佳木见状,本欲追上去讲理,还是傅遥扯住他,含含糊糊的说了句“不赖殿下”,周佳木才作罢。 “都哭成这样了,还说没受欺负。”周佳木手忙脚乱的扶傅遥到一旁坐下,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她。 傅遥方才那一通哭的畅快,积压心底已久的苦闷,也得以宣泄。 虽然也说不上身心舒畅,却比初闻兄长失踪的消息时,要平静许多。 “我好的很,倒是你,听说你病了,病的都下不来地了?” 其实,打从周佳木进门那一刻起,傅遥就看出,这两日周佳木称病不来见她,都是装的。 之所以如此,大概是怕她问及兄长傅远的事。 周佳木似乎并未听出傅遥这句是在调侃他,赶紧单手扶额,“这两天总觉得头疼,但不打紧。对了,太子爷方才都与你说什么了?我跟你说,太子爷有时候说话没轻重,你甭跟他计较。” “太子殿下方才与我说的,正是叫你头疼的事。”傅遥答。 一听这话,周佳木才瞬间明白过来,“你都知道了?” 傅遥点头。 周佳木望着眼角还挂有泪珠的傅遥,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叫她心里好过些。半晌才憋出一句,“人只是失踪,未必就出事了。” “借你吉言。”傅遥说完,便起身走到桌前,将食盒中还温热的粥端出来。 “今儿是腊八,我熬了腊八粥,你喝点儿吗?” 闻言,周佳木突然有些恍惚,心头没来由的一热,“你熬了多少,我就喝多少。” …… 傅遥虽然面上不露,但兄长傅远失踪一事,无疑是在她心上扎了一刀。 这一刀又深又狠,只要活着,便好不了。 这两日,周佳木时常要随崔景沉在大营和周遭的守备区巡视,以鼓舞军中士气。所以几乎不得闲来瞧傅遥。 偶尔来一次,总要策马带傅遥去大营之外走走。 说是天气虽冷,但总待在营帐里对身子恢复也无益,就该出来多走动走动才好。 还无意中提到一句,说太子爷也是这个意思。 傅遥想,若无太子的首肯,周佳木哪能带着她随意出入军营重地。 想来太子这个人,除了面冷,嘴巴毒,行为偶尔有些古怪之外,也算是个好人了。 这日,周佳木得闲,又带傅遥出来放风。 今日与往日一样,天色依旧灰沉沉的。 而在傅遥的印象中,西北的天气一入冬就是这样,就算冬去春来,也总是黄沙漫天,终年不见几日晴朗。 不过好在,今儿的风不大,到适合出来走走。 每赶上两人单独出来时,周佳木总爱问傅遥打听她这些年来的经历。 开始傅遥还会应和几句,后来便只剩沉默了。 傅遥不说,不是因为这几年的日子过的太苦不敢回忆,而是不愿周佳木因此同情她。 周佳木也不是个糊涂人,晓得这几年发遣在外的遭遇,并不叫傅遥觉得愉快。于是便再没问过傅遥这些,反而与傅遥讲了许多有关他和太子的事。 在听过周佳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后,傅遥总算明白坊间为何有传,太子与周佳木是断袖了。 光听周佳木讲得那些太子爷不为人知的趣事,便可知道,这两人有多亲密无间。 有一回周佳木又说起他与太子的一桩趣事,其间见傅遥眼光流转,便猜到她在想什么。 于是慌忙解释说,他是喜欢女人的。 见周佳木那幅紧张样,傅遥无言,笑的肚子都疼。 如今,每每想起周佳木当时的神情,傅遥还是忍不住想笑。 “在想什么呢,这么高兴。”身旁,周佳木一脸不解的问。 傅遥没应声,迳自往前跑了两步,弯腰拾起地上的一截枯树枝,又回身冲周佳木比划了几下,“你教我习武吧。” 闻言,周佳木一怔,便笑了,“这武艺,哪是说习就能习的,都是自幼学起的童子功,可从未听说有半路出家的。” 傅遥听了这话,自然不甘心,“那你的意思是,我如今再学,就晚了?” 周佳木毫不客气的点头,“是太晚了。” 是啊,早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就该早在武艺上留心。 傅遥捏着那截枯树枝,有些闷闷不乐。 周佳木不紧不慢的走到傅遥身边,脸上还挂着笑,“若要舞刀弄枪,你是来不及了,要不我教你拉弓射箭吧。” 一听这话,傅遥又来了精神,“一言为定。” …… 隔日,周佳木就背上弓箭,带傅遥出来练习射箭。 然而过程却并不顺利,毕竟与傅遥一个毫无武功根底的姑娘而言,想要将弓弦拉开甚至拉满,都太难了。 但傅遥要强,打定主意要练就百步穿杨的本事,若连弓弦都拉不开,岂不笑话。 周佳木原以为傅遥只是一时兴起,才说要学习射箭。 可直到看见傅遥把两只手掌都磨出血痕,都恍若未觉的劲头儿,这才慌了。又劝傅遥,莫逞强,这射箭还是别学了。 傅遥只道,给她三日工夫练习,她保证能将弓弦拉满。 眼见是劝不住她,周佳木只盼傅遥自个能知难而退。但依他对傅遥的了解,似乎不大可能。 就这样,又过了三日,傅遥与周佳木相约验收成果。 当看着傅遥在短短三日间,就能练到将弓弦拉满时,周佳木惊诧不已。 实在不知,这身子单薄的小丫头,究竟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这厢,周佳木正忙着给傅遥拍手叫好,压根就没察觉到太子爷是何时来的,又是怎样上前,夺下了傅遥手中的弓箭。 傅遥也是吓了一跳,赶忙福身,给崔景沉道了安好。 而周佳木却不与崔景沉见外,口上称呼崔景沉为殿下,但说话的语气却像是跟兄弟似的,“殿下瞧,阿遥多厉害。” 崔景沉闻言,猛地将手中的弓箭砸弯在地,“胡闹!” 第十四章 记住你的话 少见崔景沉发火的样子,连周佳木都惊着了。 傅遥不明所以,也愣在当场。 崔景沉先斜睨了傅遥一眼,接着又瞥向周佳木,“你难道不知道她左臂上有伤,还纵了她胡来。就不怕她方法不对,再伤了手筋。” 闻言,周佳木才恍然。 他怎么就忘了傅遥的左腕上还有伤呢。 可知那道伤口被豁的又长又深,差一点点就要挑断手筋了。 “是我疏忽。”周佳木自责不已,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先向太子爷告罪,还是先与傅遥赔不是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这事不赖周公子,是我硬逼着周公子教我的。”傅遥说着,又冲崔景沉躬身一礼。 崔景沉冷眼瞅着傅遥,沉声道:“本太子最讨厌不安分的人,你若再如此,本太子便叫人把你送回你原来的地方。” “殿下……”周佳木本欲说情,却被崔景沉一个白眼给瞪了回来。 “本太子说的话,你可听明白?”崔景沉问傅遥。 “不明白。”傅遥答。 崔景沉无言,还是头一回碰上敢这么回他话的人。 “殿下,我不明白,我究竟能为你做什么,所以才央着周公子教我射箭的。我只是想在他日您一旦遇到危险的时候,能挺身出来保护你。” “本太子说过,不许你自作聪明。”崔景沉口气不善。 傅遥无畏,“无论是人还是物,一旦失去了价值,就意味着将被遗弃,我不愿成为太子殿下眼中的废物。所以只要殿下吩咐,我什么都肯为殿下去做。” 崔景沉闻言,盯着傅遥,眸色深深,犹如一方化不开的浓墨。 他静默了片刻,才开口说:“你一定要记住你今天说的话。”话毕,便拾起方才被他砸弯在地的弓箭,拂袖而去。 …… 当日傍晚,太子忽然着人送来一件东西,还命人捎话,叫傅遥明日在相同的时间,老地方见。 傅遥不明所以,直到打开盒子,看清里面的东西,才懂了太子的意思。 盒中放置了一把极为精巧的弓弩,傅遥拿出来试了一试,觉得这把弓弩甚是轻巧,就算她一个姑娘家单手擎着,也不会觉得太吃力,很是顺手。 且弓弩的形制不同于弓箭,不必费力去拉弓弦,只需扣动机关,箭就能飞出去。 更重要的是,弓弩的杀伤力绝不逊于弓箭,或许更强,而且还很便于携带。 摩挲着手中的弓弩,傅遥也着实松了口气。 原以为她今日激怒了太子,就离被送走不远了。没成想太子爷果然如周佳木所言,是个外冷内热之人。 亦或许,她与太子而言,尚有利用价值。 而她眼下所要做的就是,永远都不要失去这份价值。 …… 第二日,傅遥早早就来到约定地点,却没成想崔景沉竟到的比她更早。 今日,崔景沉穿了一件狐裘大氅。 与傅遥这身黑狐大氅不同,崔景沉这件大氅,是用通体雪白的白狐皮制成。 尽管白狐更适合女子穿戴,可穿在崔景沉身上,却出奇的合适。 傅遥想,崔景沉大概是她见过,长得最清俊出色的男子了。 只可惜太子殿下他不爱笑,否则便是要倾了这天下。 对于傅遥这个徒弟,崔景沉还是颇有耐心的,小到持弩的姿势,精到瞄准的窍门,处处都教的尽心仔细。 且一连教了七天,风雪无阻。 等到第八天的时候,崔景沉却没有如往昔一般早到,傅遥独自练习了好一会儿,才见周佳木匆匆赶到,说是太子爷着了风寒,今儿不能来了。 听说太子病了,傅遥甚是自责,只怕太子爷这病,是连日来顶着风雪教她弓弩才染上的。便求周佳木带她去给太子爷告罪请安。 谁知人都到了,崔景沉却不肯见她。 周佳木笑笑,叫傅遥不必多想,说太子爷最好面子,自然不愿叫个姑娘家瞧见他的病态。 傅遥心里终究难安,想来只有她尽力将弓弩练好,才不辜负太子爷病这一场。 …… 俗话说的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崔景沉这一病就是好几天,再加上诸事繁多,等傅遥再见到崔景沉,已经是除夕了。 傅遥万万没想到太子会召她去营帐中一同守岁,更没想到能与太子同席而坐。 尽管席上就她与崔景沉、周佳木三人,多少有些冷清。 但能在这团圆的日子里,有人作伴,已经是大幸。 “这还是我头一回在军中过年呢。”周佳木边说,边提起酒壶给崔景沉斟了杯酒,“从京都带来的酒都喝光了,这是凉州本地的美酒,殿下尝尝。” 就算是赶上过年,也没见这位太子爷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依旧是一脸的波澜不惊,那份平静淡漠,颇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 “如何?”周佳木问。 “太过辛辣。”崔景沉虽然这么说,却已经将杯中酒饮尽。 “眼下战事吃紧,补给的粮草都还在路上,今日能摆上这一桌,已是不易,还请殿下担待。”周佳木说着,又给崔景沉添了杯酒。 “将士们可都吃了?”崔景沉问。 “正吃着呢,殿下放心,您吃什么,将士们就吃什么。您交代的与军同乐,臣下可不敢违背。” 崔景沉点头,又尝了口酒,“这酒凉了。” 周佳木闻言,立刻命人重新烫了壶新的来。 在将崔景沉和自个的酒杯重新斟满以后,周佳木又预备给傅遥也斟一杯。 崔景沉见状,不禁横了周佳木一眼,“姑娘家喝酒不像话。” 周佳木却笑了笑说:“臣下想着,赶上除夕这样的好日子,在坐的总要碰一杯,才显得郑重其事。” 崔景沉没应声,转而望向傅遥。 而傅遥也没含糊,当即应道:“奴婢是会喝酒的。从前,奴婢在永安坊时,因为冬夜实在苦寒难熬,奴婢常会与几个姑娘去偷坊长家的酒喝,借此暖和身子。想来那种酒,应该比这酒还要烈上数倍不止。” 崔景沉听了这话,直接黑了脸。 倒是周佳木兴致高涨,张罗着大家一起干了这杯。 傅遥哪敢跟太子爷碰杯共饮,立马起身举杯,“奴婢愿殿下新岁吉祥,福寿安康,先干为敬。”话毕,便将酒杯擎到口边,预备一饮而尽。 谁知,她嘴皮子刚沾到酒水,就觉得这酒味不对。 崔景沉明显看出了傅遥的迟疑,“怎么,是酒有问题?” 傅遥点头,“回殿下,酒中有毒。” 第十五章 给我理由 一听酒中有毒,原本面色静朗的崔景沉不禁微微蹙眉。 眸色也变的异常晦暗,隐隐透着些许杀气。 这也难怪,任谁忽然得悉,有人要下毒戕害自己,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阿遥,此言当真?”周佳木问,脸色仿佛比崔景沉还要难看几分。 傅遥知事关重大,若无十成的把握,绝对不敢胡说。 “此毒甚烈,帐内若有银器,大可拿来试它一试,银质必定会顷刻变黑。” 周佳木闻言,正预备找件银器来试,崔景沉却突然发了话,“去,把张太医请来。要掩人耳目,不得惊动任何人。” 福安反应极快,一得令,便立刻下去张罗。 找张太医过来一同验毒的确更加稳妥些,傅遥心中并无怨言,只是眼下帐中气氛紧张,叫她感觉很不安。 而更叫她不安的是,竟然有人能如此轻易的将毒药下入太子爷的酒水中。 不,想要在太子爷的膳食中动手脚,哪会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必那居心叵测之人,也必定为此费尽心机。 只是此番太子酒中被人投毒,忽然叫傅遥想起了当日太子在驿馆遇刺的事。 这两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倘若真系一伙人所为,那太子爷究竟是得罪了谁,才会连番遭遇杀身之祸。 在此之前,傅遥就听闻太子为人跋扈乖张,想必平日里也没少与人结怨。 但太子是储君,是未来大夏国的继位君王,天大的仇能催的此人甘冒诛九族的风险,来谋刺太子。 所以傅遥认为,太子遇刺,大约不涉及个人恩怨,而是与后宫倾轧或前朝争权有关。 毕竟,当今陛下可不止太子爷一个儿子。 以为封了太子,入主东宫就能高枕无忧? 可知越是众星捧月,就越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 当年,傅遥离开京都时还年幼,眼下宫中和前朝是怎样的局势,她也不清楚。但她却十分清楚一点。 世上最血腥惨烈的,莫过于储位之争。 胜者为王,而败者为寇的代价,便是抄家灭门。 一想到这些,傅遥几乎已经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 只是这壶酒中的毒,似乎有些……有些特别。 “殿下,张太医到。”福安腿脚麻利,赶着就将人请来了。 张太医一身宦官的衣裳做掩饰,若不仔细瞧,还真认不出。 “微臣给殿下请安,给周公子请安。”张太医拱手,一并向傅遥见礼。 周佳木也来不及与张太医客气,忙摆手叫他过去,“殿下究竟安不安,还得太医验过才知道。” 张太医得令,立马上前,在躬身道了一句,“微臣失礼”之后,便端起崔景沉的酒杯细细查验起来。 结果不用张太医说,单看那根一碰到酒水,就立刻变黑的银针,众人心中皆已了然。 “这是什么毒?”崔景沉问,口气平和,几乎听不出怒意。 得此一问,张太医又立刻从桌上取了一根干净的筷子,占了些酒水,递到鼻子边仔细嗅闻。 半晌,张太医才颇为不甘的放下筷子,“微臣无能,从未见过这种毒。” 张太医医术高超,又见多识广,连他都没见过的毒,可见刁钻。 虽然这毒究竟唤做什么,也并非至关要紧的问题。可若能知晓此毒的名字,便有机会查清此毒的来源,也就多了一个揪出幕后主使的条件。 只是眼下…… 崔景沉微微偏头,望向傅遥,“见你方才就有话想说,你说吧。” 傅遥闻言,立马福身应道:“若奴婢没断错,殿下酒中的毒,应该是苜苋草的毒。” 崔景沉无言,示意傅遥继续说。 “据奴婢所知,苜苋草的茎叶有剧毒,在奴婢从前服役的永安坊里,军士们常用淬了此毒的箭猎狼捕熊。因毒性极强,狼一旦中箭,便会当场毙命,就连几丈高百斤重的熊,也只需片刻就会一命呜呼。” 听完这话,张太医立即冲傅遥拱手,“姑娘说的苜苋草毒,可是北……” 见傅遥点头,张太医又立马转向崔景沉,正色道:“殿下,微臣听闻,这苜苋草是北渊国特有的一种毒草,此番北渊与我大夏交战,曾多次使用淬有此毒的弓箭偷袭我军,因此毒烈,且毒发极快,只要中箭,伤者便会当场毙命,使得我军将士深受其害,折损惨重。” 闻言,一旁的周佳木也立刻应和说,“殿下,臣下也曾听昭毅将军提起过,说北渊人善用毒箭。听说箭头上淬的那种毒,也并非无药可解的奇绝之毒。但就如张太医所言,这毒坏就坏在毒发迅猛,就算身上提前揣好了解药,可还没等解药瓶子打开,人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是,周公子说的极是。”张太医道,“营中的军医为研制此毒的解药也是煞费苦心,但至今也未能有所进展。” “我最恨的就是用下毒这种阴毒伎俩的人。”周佳木气呼呼的说,“北渊这起子卑鄙小人,眼见正面交战必定赢不了咱们,便只会耍这种手段,简直无耻。” 比起周佳木,崔景沉倒是沉着许多,“战场上从来都是兵不厌诈,你无需抱怨。” 傅遥认为,崔景沉这句算是说到了点儿上。 既然北渊为得胜,不惜用尽卑劣的手段,而这种苜苋草的毒,恰恰又是北渊所特有的毒药。 那么今日在酒中下毒,欲谋害太子爷的,就一定是北渊人了? 试想,奉大夏皇帝之命来前线劳军的大夏太子,突然在除夕夜中毒暴毙,不止军中会大乱,大夏国的朝廷也必将大乱。 北渊无疑会因为这个变故,在接下来的两军对弈中占尽先机。 只是,这其中仿佛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傅遥正寻思着,就听崔景沉吩咐,“你先下去吧。” 张太医得令,在施礼之后,便退身往外走,傅遥见状,也赶紧冲崔景沉福身一礼,也转身要走。 “你留下。”崔景沉盯着傅遥,口气还算温和。 傅遥赶紧回身站定。 “你认为,今夜在本太子酒中下毒,是北渊人的阴谋?”崔景沉问。 傅遥原以为太子爷叫她留下,大约是要再问问她有关苜苋草毒的事,压根就没想到,太子爷会问她如此关系重大的问题。 傅遥深知此事事关重大,由不得她乱说。 但正因为事关重大,她才必须要对答得宜。 这是崔景沉给她的机会,证明她有价值的机会。 “回殿下,奴婢认为,此事并非北渊人所为。” 崔景沉眸色淡淡,波澜未起,“给我理由。” 第十六章 即兴表演 傅遥一早就猜到,太子爷不会只是单纯的询问她对此事的看法。 除了看法以外,她还需要给太子一个,足以佐证她看法的切实理由。 而这个理由,傅遥有,并且还算确凿。 “回太子殿下,苜苋草虽然在北渊多见,但在我们大夏与北渊交壤的边境地区,也多有分布,边民也常会将此毒用于狩猎。” “就这些?”崔景沉打量着傅遥,眼色幽深,寒意摄人,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傅遥福身一礼,又神情从容的接着说:“奴婢愚见,认为战场上的事波谲云诡,在殿下酒中下毒的,未必就是混入大营的北渊奸细。 试想,若北渊奸细真有本事潜入我军大营,比起在殿下的饮食中下毒,到不如真刀真枪的刺杀来的容易。毕竟在大营之中,除了殿下您的亲信以外,是无人能轻易接近您的膳食的。 再者,下毒成功的机率也不是绝对,纵使侥幸叫奸人得逞,这有毒的膳食也未必就能入了殿下的口。就像眼前,奸人的奸计就是被当场识破。既是背水一战,应该会用更有把握,也更决绝的法子才对。” 崔景沉闻言,并未对傅遥的话表示赞同,却也没出言否定,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傅遥也没犹豫,又接着说,“奴婢认为,公然刺杀太子殿下,对北渊并无益处。明眼人都看的出,北渊与我大夏这一战,无疑是在以卵击石。尽管眼下胜负尚未决出,但北渊兵弱,不论怎么负隅顽抗,战败是必然。 北渊国君人心不足,为一己私欲,连累北渊百姓横遭战乱之苦,但北渊国君既为一国之君应该也不傻,就算再糊涂顽固,也不会彻底断了自己的生路。所以毒杀太子殿下的事,他敢做却不会做,否则便是真要逼着咱们陛下屠了北渊国。 奴婢想,应该是有人想要假借北渊的名义毒害殿下。 毕竟众人皆以为,苜苋草是北渊特有的毒草,一旦您受害,矛头便会直指北渊。而那真正的幕后主使,便可借此全身而退了。” “这么说,下毒之人,应该是个内奸。”周佳木情急,“殿下等着,臣下这就去将那奸贼揪出来。” “别急。”崔景沉手一扬,示意周佳木稍安勿躁,又口气淡淡的冲傅遥说,“光凭猜测,可证明不了什么。” “殿下说的是。”傅遥福身,“其实奴婢也有些地方不明白。” “你说。” “殿下,奴婢知道苜苋草有个特性,这种毒草的毒性虽强,却也有个弱点,就是必须要在采摘后的十个时辰之内,焙干研磨成粉,否则便会失去毒性。而制好的毒粉,也仅能存放三日,三日一过,这毒粉也就无用了。” 崔景沉也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神情似乎比先前要专注了几分。 “奴婢认为,下毒之人无论是内奸,还是潜伏在大营中的北渊奸细,都无法轻易得到新鲜采摘的苜苋草,即便是有,大营中人多眼杂,恐怕也无法秘密炼制毒药。再者,军营重地,门禁森严,任何人出入,都会进行严格的搜身,想要临时运送未失去毒效的苜苋草毒进来,也并非易事。奴婢想,若是能查清这毒药的来源,那么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谁,也就会跟着浮出水面。” 这厢,傅遥的话音才落,一旁的周佳木便立刻做出反应,“若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毒药运送进来,并且还要快,会不会是用飞鸽传书的法子?” 傅遥微怔,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是灰雀。”崔景沉也开了口,“凉州苦寒,少见鸽子,若大营中突然飞来一只,岂不是找着叫人怀疑。倒是耐寒又好驯化的灰雀很常见,即便常常往来,也不会叫人觉得突兀。” 经崔景沉这么一说,傅遥才想起,军营周围的大灰雀是不少。 前阵子,太子爷在教她使用弓弩时,便要她拿灰雀来当活靶练习。 灰雀何辜,要惨死在她的箭下。 傅遥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射杀那些无辜的灰雀。 当时,太子爷还为此很不高兴,责问傅遥,心不够狠,要如何报仇? 尽管这事儿叫傅遥记忆犹新,但方才慌忙之中,她也没想到奸人会驯化常见的灰雀来传信。 打量着眼前的太子爷,尽管有些霸道冷傲,却有运筹帷幄的果敢与智谋,似乎与传言中那个纨绔无能的形象很不一样。 或许有些人是故意暗藏锋芒的。 只是比起赞叹太子爷的机智,下毒之人的心机,才叫傅遥觉得心惊。 为保不露马脚,此人必定要对凉州大营内的情况及周遭环境进行极其深入且彻底的了解,除此之外,还要精心驯化灰雀,来传递消息和毒药。 其余的准备不说,单要做好这两点,就得耗费不少时间和心力。 可见背后主使之人心机深重,为毒害太子,当真是处心积虑。 这计划本也算周详,但人算不如天算。 想必那人做梦也没想到,会这么巧,半路杀出个了解此毒的她,来撞破这一诡计。 既然已经大概推断出奸人所使的手段,周佳木哪还坐的住,“既知如此,臣下这就去彻查此事。” “等等。”崔景沉拦道,“若大张旗鼓的查问此事,一则会扰乱军心,二则还会打草惊蛇。你不是一直都想抓个活口来审问吗?这就是个机会。” 周佳木闻言,似乎是若有所悟,唇角微扬,露出了一边的小虎牙。 瞧神情,应该是有了主张。 但接下来,周佳木突如其来的举动,却叫傅遥瞠目结舌。 只见周佳木一把抄起桌上盛毒酒的酒壶,奋力往地上一砸,接着便大声嚷嚷到:“好你个毛手毛脚的奴才,没长眼吗,大好的日子,竟敢将酒水溅到殿下身上,真是不想活了。” 傅遥眼睛瞪的溜圆,还没看明白周佳木这是演的哪一出,就见福安一个箭步上前,“扑通”跪下,“奴才该死,是奴才冒失,冲撞了殿下,求殿下饶命。” 闻言,崔景沉阴着脸,用极其轻蔑且冰冷的语气朗声吩咐说:“来人,把福安拖下去,责打五军鞭。” 得了吩咐,帐外迅速进来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毫不迟疑的就将哭号求饶的福安给架了出去。 傅遥这才看明白,太子爷这是与周佳木和福安,即兴表演了一出瞒天过海的大戏。 三人逼真的演出和默契的配合,简直叫傅遥叹为观止。 只是这戏是假的,招呼在福安身上的鞭子可是真的。 听着福安的惨叫声,不断从帐外传进来,傅遥忽然明白,想成为太子崔景沉的人,并不是只有机灵和忠心就够了。 第十七章 生死状 太子身边的侍卫,各个武艺高超。 既是练家子,下手多半没个轻重。 就算冬日里穿的衣裳厚,任他们一鞭子挥下来,也会被打的皮开肉绽。 可眼下,福安这鞭子必须挨。 否则,如何叫那躲在暗处的下毒之人相信,太子爷之所以安然无恙,并非是察觉酒中有毒,而是因为内侍太监不小心打翻了酒壶,才使得太子爷侥幸逃过一劫。 太子爷这一劫是平安度过了,却苦了福安。 尽管只有五鞭子,但料想福安至少得有半个月不能出来当差了。 傅遥也是挺心疼福安的,毕竟她养伤的这些日子,都是由福安鞍前马后的细心照料着。 如今福安突遭横祸,她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比起傅遥,崔景沉倒是相当淡定,对福安的惨叫声恍若未闻,十分从容的与周佳木部署接下来的事。 “之后也没有什么便利的法子可用,你着人暗中盯紧了,三日之内,必会有所收获。” 周佳木点头,“殿下放心,臣下一定会将有嫌疑的人,都盯死了。” 周佳木办事,崔景沉向来放心,也没多交代,又望向一边的傅遥。 “今日之事,本太子会记你一功。” 这个功劳,傅遥当得,只是比起领功,她还另有要紧的事向崔景沉回禀。 “殿下,奴婢斗胆,还有一事禀告。” “说。” “回殿下,是关于减缓苜苋草毒性发作的方法。” 闻言,崔景沉眼光一闪,明显对傅遥的进言很有兴趣。 而一旁的周佳木更是振奋,“阿遥,你真有法子能克制苜苋草的毒发?” “是。”傅遥答道,“据奴婢所知,苜苋草的茎叶有剧毒,根却是无毒的。且茎叶与根的药性相生相克。虽然苜苋草的根,并不足以解它茎叶上的毒,但只要将苜苋草根研成的药粉提前服下,一旦身中其毒,便可延缓毒发。” “此话当真?”周佳木问。 “当真。” “既能延缓毒发,大约能拖延多久?”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若身上带着解药,足够保命了。”傅遥答。 困扰营中军医已久的难题,竟然被傅遥轻易化解,周佳木欣喜之余,也不忘给傅遥请功。 可崔景沉对傅遥的态度,却不似预想中亲切。 “你为何会如此了解苜苋草的毒性?” 得此一问,傅遥十分坦率的答到,“回殿下的话,从前奴婢在永安坊时,坊中军士们猎狼所用的毒,皆是由奴婢亲手调配,所以奴婢了解苜苋草的毒性。” “你懂得医术?” “回殿下,奴婢的外祖母顾氏出身医香世家,虽为女子,但医术超群。奴婢打小耳濡目染,略懂得些皮毛而已。” 听了傅遥的话,崔景沉却丝毫没有要夸奖她的意思,脸色反而愈发阴沉下来。 “可知你那点儿皮毛,关系到全军上下多少将士们的性命安危,口说无凭,你叫本太子如何信你。” 太子的质疑也不无道理。 但傅遥是真心想为太子爷排忧解难,更是想尽其所能,叫奔赴沙场冲锋陷阵的将士们无后顾之忧。 若无十足的把握,她怎么敢冒然提出此事。 而她眼下要做的,就是叫太子相信她不是为贪功才进言的。 只是如何叫太子深信于她,傅遥一时半会儿也没个头绪,只得与崔景沉福身施礼,“为证明此法有用,奴婢愿以身试药。” 却没想到话一出口,就立刻被周佳木给驳了回去,“阿遥你是不是疯了,可不许胡来。” 崔景沉无言,默默审视着傅遥,漆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叫人完全看不透他的心思。 傅遥并不是个冒进之人,却是个相当固执的人。 见崔景沉不言语,她当即跪下,“奴婢心意已决,求殿下成全。” 崔景沉垂眸,盯着傅遥,目光深邃,也看不出喜怒,但说话的口气,却透着一丝淡淡的不悦,“你不是一心想替父伸冤吗?一个死人,可什么都做不了。” “若不能为父正名,奴婢死不瞑目。在此之前,奴婢也绝对不许自己死。所以请求殿下,准奴婢试药。” 傅遥说话,少用“绝对”这样的字眼。 可见她对研制出能够延缓苜苋草毒发的特效药,有十足的把握。 这份自信,叫人不由得赞赏。 “本太子给你五日时间,你若能配出此药,本太子再记你一功,否则……”崔景沉说着,端起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酒泼洒在傅遥身前的地下,“否则这杯酒,就是提前用来祭你的。” 傅遥闻言,恭恭敬敬的冲崔景沉叩了个头,“奴婢领命。” 尽管没有笔墨,但傅遥与崔景沉已经在口头上签了“生死状”。 这回可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周佳木从旁瞧着,也是干着急没法子。 在他看来,傅遥既敢应承此事,必定是有确实的把握,但事无绝对,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事关军情大师,依太子爷的脾气,可是说到做到,绝不会留情面。 但事到如今,这两人都已经将话说死,哪还有转圜的余地。 周佳木无奈,忙上前将还跪着的傅遥扶起来,又故作轻松的与崔景沉玩笑说,“这大过年的,总把死字挂在嘴上多晦气。依臣下瞧,我俩得与殿下好好碰上一杯,这一杯就唤作劫后余生。” 崔景沉瞪着周佳木,一副就你话多的神情。 周佳木假装没瞧见,还真去提来茶壶,斟了三杯茶。 说了半天话,崔景沉也渴了,端起一杯正要喝,周佳木却立马伸手去挡。 “殿下素来赏罚分明,今日阿遥及时识破酒中有毒,殿下方才也亲口说要记阿遥一功,既有功劳,是不是该赏?” “赏。”崔景沉道,预备继续喝茶,谁知周佳木却依旧挡着不让开。 “殿下既说要赏,那事不宜迟,您这就把恩典赏下去吧。” 崔景沉闻言,索性放下了手中的茶碗,“那你说,本太子该赏她点儿什么?” 得此一问,周佳木故作苦恼的思量了片刻,才答;“今日阿遥机敏,救了殿下一命。不如殿下就赏阿遥一条命吧。” 第十八章 甘于被利用的人 命?这要怎么赏? 但崔景沉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而一旁的傅遥也不糊涂。 周佳木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不过是想为傅遥求个恩典。 一旦配制解药失败,免死的恩典。 傅遥清楚,此番她是背水一战,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她并没考虑失败的后果。 因为她压根就没打算失败。 无论眼下,崔景沉肯不肯答应周佳木的请求,她都会全力以赴。 尽管如此,但傅遥心里还是很感激周佳木,为了那个万一的万一,提前给她留好后路。 崔景沉闻言,并未应声,神情也晦涩的叫人琢磨不透。 周佳木最是了解这位太子爷的脾气,也没指望他能痛快答应。 于是,没等崔景沉应声,就一脸欢喜的自说自话到,“殿下不说,便是默认了。”接着便端起桌上的茶碗,煞有介事的与崔景沉手边的那只轻轻一碰,“殿下一言九鼎,既答应,可不能反悔。” 崔景沉本是最讨厌被赶鸭子上架的脾气,今夜也是稀罕,竟然没有发作。 见崔景沉也跟着端起茶碗,要喝的样子,周佳木赶紧给傅遥递了个颜色,“阿遥,还不谢过殿下恩典。” 傅遥也是个机灵的,忙不迭的端起茶碗,冲崔景沉一拜,“奴婢以茶代酒,谢过殿下。”话毕,便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崔景沉淡淡扫了傅遥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也缓缓的将杯中茶水饮尽。 年终的午夜,走的惊心动魄。 新岁的黎明,来的悄无声息。 子时一到,这岁便算是守完了,在给太子爷早早拜了年之后,傅遥和周佳木便双双告辞了。 此时的凉州大营一如往昔,灯火通明。 值夜的士兵,不敢懈怠,依旧警觉的来回巡视,整个凉州大营并未因为新岁的到来,有任何改变。 甚至感觉不到一丝辞旧迎新的兴奋与喜气。 战场上只有生死,没有节日。这是傅遥儿时,爹爹与她说过的话。 每逢佳节倍思亲,尽管傅遥已经尽量不去想念,没成像一个不留神,从前的回忆就如春日的野草疯长,将她瞬间淹没。 因为傅遥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独自在军营中行走不方便,周佳木便执意送傅遥回去。 索性傅遥住的营帐离崔景沉和周佳木的都不远,否则傅遥心里就太过意不去了。 这些日子,周佳木真的帮了她太多太多。 多到叫她觉得,就算她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清了。 眼见再走两步,就是傅遥所住的营帐,周佳木突然停下脚步,唤了一声“阿遥。” 周佳木人温厚,说话也和气,嗓音更是温软好听,骤然被他叫一声,傅遥一时也分不清是身子跟着心一颤,还是心跟着身子一动。 “怎么?”傅遥问。 周佳木望着傅遥,因为背对着篝火,使得他的眼光看起来有些朦胧,就好像今夜的月色。 “今日之事,本不必你担待,你又何必将此事揽上身?” 原来是为这个。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是不愿见我们大夏的将士们,再无辜牺牲。” 周佳木闻言,唇角微扬,又露出了一边的小虎牙,“没想到阿遥还是个心系天下的女中豪杰。” 周佳木如此调侃,不过是想博傅遥一笑。 但此刻,傅遥却没法真心实意的笑出来。 傅遥自问是个凡人,甚至是个俗人,天下兴亡?她哪有这么无私。 匹夫有责虽然是真,但她这回主动向太子爷请缨,接下这份差事,最终的目的,不过是要向太子证明她的价值。 只有尚有价值,且甘于被利用的人,才不会被抛弃。 傅遥觉得,只要她还追随太子爷一日,这便是她活着的唯一信条。 “夜里风凉,你赶紧回吧。”傅遥催周佳木说。 周佳木笑笑,“我看着你进去再走。” 傅遥点头,才走出去没两步,又转身停下,“福安……” “放心,殿下可不是个冷血无情之人,是不会放着福安不管的,也不会叫福安的罪白受。” “但愿如此。” “今儿太晚了,等天一亮,我就另安排个妥帖的人来伺候你。”周佳木说。 傅遥闻言,赶紧推辞,“不必,我身子都已经好了,什么都能自己来。” “你就别犟了,这可是军营,难道要叫你一个姑娘家来来往往的打水送膳。” 的确,军营重地,是严禁女子出入的。 傅遥心里清楚,太子爷也是冒着大不韪,才把她安置在这儿。 既然她已经身在军营无法改变,那唯一能做的,就是深居简出,少给太子爷添乱。 想到这儿,傅遥也没矫情,立刻谢过周佳木的好意。 “你我之间,说谢生分。起风了,快回去。”周佳木赶着说,赶着与傅遥摆摆手。 “佳木,愿你新岁吉祥,福寿安康。”傅遥说完,便转身大步向营帐走去。 闻言,周佳木还擎在半空里的手臂,猛地一僵。 方才,阿遥是笑了吗? 周佳木缓缓的将手臂收回来,手不自觉的抚在了心口上。 心里觉得满满的,胀胀的。 北风呼号,冷的彻骨,但傅遥的笑,却叫人如沐春风。 不,就算是春风十里,也不及阿遥的笑明彻美好。 周佳木回味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 傅遥刚进营帐,就见帐中有个人。 二十上下的年纪,瞧打扮,应该是个宦官。看相貌,似乎有些眼熟。 见傅遥回来了,那宦官立马上前一礼,“奴才常安,给姑娘请安。奴才是奉太子殿下之命,接替福安来伺候姑娘的。” 听常安这么一说,傅遥才想起,她回回见太子,眼前这名叫常安的宦官都会随侍在侧。 可见是太子爷颇为倚重之人。 傅遥是劳碌惯的人,不习惯旁人伺候,前阵子叫福安忙前忙后的照顾,她心里就已经够过意不去了,眼下太子爷又指了常安过来,实在叫人诚惶诚恐,没法心安。 但傅遥心里也清楚,这常安是奉太子爷之命来的。 若她就这么叫常安回去,即便她不怕太子爷事后怪罪,常安八成也不肯回去。 毕竟,常安是拿太子给的俸禄,听太子话的。 既然太子有心,她也不能不识抬举。 只是这常安瞧她的眼神怎么就这么古怪呢? 目光犀利,像是盯犯人似的。 难道…… 第十九章 夜袭 夜已深,傅遥却了无睡意,一则是因为外头风大,不断吹打着营帐,响的叫人睡不着;二则,傅遥满脑子都是关于苜苋草的事,越想人就越精神。 再有,便是常安了。 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在傅遥安置躺下以后,常安便搬了张凳子,抱剑坐在傅遥的床边。 一旁的桌上,燃着一盏幽暗的烛灯。 大约是因为有风吹动的缘故,烛火摇曳,忽明忽暗的,再映着床前抱剑的黑影,任谁能安然入睡。 傅遥睡不着,便在想,这常安会不会是太子爷派来监视她的。 否则为何总是冷着一张脸,不爱说话。 那神情,简直与太子爷如出一辙。 任谁见了,也能轻易看出,这是亲主仆。 从前的福安厚道又和气,可不是这样。 但这念头一经冒出,傅遥自己就给否了。 精明如太子,知道她眼下是赶都不会走,怎么可能偷偷逃跑。 况且这里是凉州大营,守备森严,别说是逃出大营,就连随意走动都不行。 傅遥认为,太子爷之所以派常安过来,并不是为监视她,而是另有目的。 儿时,傅遥常常会与兄长傅远央着爹爹,给他俩讲军营中的事。 她记得爹爹曾讲过,就像一日之中最黑暗的时刻不是午夜,而是黎明之前一样。 行军打仗,最危险的时刻,往往就在你认为最安全的时候。 赶上除夕,两国虽然讲好休战三日。 但就如崔景沉所言,兵不厌诈。 比起大夏的百万雄师,北渊兵薄,两军对垒之时,北渊军队多以诡谲的打发才能勉强撑到如今。 北渊人狡诈阴险是出了名的,难保不临时反悔,趁我军懈怠之时,来杀个措手不及。 先前,周佳木送她回来时,傅遥就发觉今夜负责守备巡逻的士兵比往日多,还多了一倍不止。 看来太子爷已经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来迎接可能到来的不速之客。 想到这儿,傅遥更加困惑,太子爷如此运筹帷幄,这与传闻中那个乖张暴戾,只懂得贪图享乐的太子,简直判若两人。 联想到今夜的投毒事件,太子爷如此,果然是为隐其锋芒吗? 忽然,帐外一声爆响。 隔着厚厚的帐幕,傅遥都能望见有一道极闪的光,自下而上直冲天际。 傅遥一怔,立刻翻身坐起,难道真叫太子爷给猜中了? 常安反应极快,起身拔剑,瞬间就移到了营帐门口。 “姑娘莫慌,有奴才在,必保您毫发无伤。” 这一句,可以算是常安今夜与她说过最长的一句话了。 傅遥就说,常安与太子爷是亲主仆。 那份自信到有些狂妄的用词和语调,真是如出一辙。 其实,傅遥并不担心自己,也知道用不着去担心太子。 可心里总觉得有些惴惴。 帐外,狂烈的夜风,依旧呼号不休,丝毫未有春日即将到来的温情。 远处隐约传来阵阵打斗声,每一声都直叩傅遥的心弦。 她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感受甚至参与一场战争。 虽然并未亲眼所见,但战争之惨烈,光用想的就触目惊心。 “常安。” “姑娘吩咐。” “你快回殿下身边保护殿下,我这边不要紧。”傅遥说。 常安闻言,立刻回道:“奴才奉殿下之命,前来保护姑娘,若非战死,不得离开姑娘半步。姑娘之命,奴才恕难听从。” 原来常安真是太子爷特意指来保护她的。 而她先前,竟然还狭隘的以为,常安是太子爷派来监视她的眼线。 傅遥想不透,她究竟何德何能,能叫太子爷为她费这份心思。 在熬过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刻,很快就迎来了黎明的晨曦。 当得知我军昨夜大胜敌军,剿杀并俘虏敌兵数百人的消息后。 从不信佛的傅遥,也忍不住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常安倒是淡定,在将佩剑收好以后,就忙着去给傅遥张罗早膻去了。 别看常安面冷,可论心细,一点儿都不输福安。 拔剑护卫的差事能当,端茶递水的活儿也做的干净利索。 趁傅遥用膳的空当,常安还特地去灌了个汤婆子来,给傅遥暖和被窝。 但傅遥自问,可没有这吃饱喝足,就去睡下的福气。 才撂下碗筷,就问常安,营中有没有多余的马,可否借她一匹。 马,军营里自然有的是,可是…… “姑娘要马有何用?” “昨夜殿下吩咐,要我在五日之内制出能抑制苜苋草毒发的解药。如此,就需要大量的苜苋草根。想来这凉州大营中,除了我以外,应该也没人识得此草,所以我必须亲自到营外附近的山上看看,能不能采到足够的苜苋草回来。” 常安闻言,觉得傅遥的要求合情合理。 但允不允,却不是他能做主的。 “姑娘稍等,奴才这就去请示太子殿下。” “有劳公公。” “姑娘叫奴才常安就好。” 傅遥笑笑,“那有劳常安。” …… 常安到时,崔景沉一身戎装,正预备赶在这新岁的第一天,与昭毅将军顾鸣远一道去给军中的将士们训话。 即便是在军中,崔景沉也鲜少做戎装打扮。 偶尔这样穿戴一次,那逼人的英气,也足以叫人惊艳。 见常安过来,崔景沉不自觉的皱了皱眉,问:“她怎么了?” 得此一问,常安便立马将傅遥的请求,照实回禀。 听了常安的话,还没等崔景沉说什么,周佳木就忍不住先道:“昨夜一场激战,我军虽大获全胜,可难保大营周围没有藏匿漏网之鱼,叫阿遥这会儿出去,恐怕不妥。” 闻言,崔景沉却一脸淡然,问周佳木,“她会骑马吗?” 周佳木笑了,“将门之后,哪有不会骑马的,保不准阿遥的马术,比殿下还好呢。” 崔景沉转过头,又望向常安,“去,把追云牵给她骑。” 追云?那可是太子爷十五岁那年,陛下赏给太子的御马。 也是太子爷最喜爱的一匹马。 怎么就舍得…… 尽管有些迟疑,但常安还是立刻躬身应下。 而一旁的周佳木,才不管太子要把追云还是追雨借给傅遥骑,便焦急问道:“难不成殿下还真叫她去?” 第二十章 请君入瓮 面对周佳木颇为急切的询问,崔景沉倒是沉着冷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不授之以米,就判她输,是要生生叫她怄死?” 闻言,周佳木才渐渐回味过来。 忽然觉得有些时候,太子爷似乎比他还了解傅遥的脾气。 可他与傅遥是相识于幼时,而太子爷与傅遥才结识了不过两个月。 若论对傅遥的了解,他应该远在太子爷之上。 怎么会…… “你跟着傅姑娘一道去,另外再带上高氏兄弟。”崔景沉又交代常安,“记得,无论如何,天黑前必须回来。” 常安领命,立刻下去张罗。 周佳木也是干着急,不禁念叨说,“要不是有重任在身,这一趟我一定得陪阿遥走。” 崔景沉依旧神情从容,抬手取下剑架上的剑,“常安和高氏兄弟,可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有这三人保驾,她必定无恙。” 周佳木自然知道,常安和高氏兄弟是太子身边,武艺最高强的三人。 之所以有所抱怨,是怪太子爷太不懂得怜香惜玉。 “殿下不是不知道,阿遥的身子虽然已经大好,但依旧虚弱。这大冷的天,又是骑马又是上山,她一个姑娘家哪能吃的消。全赖殿下,非要定那个五日之约。” 听了这话,崔景沉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疑虑,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若连这点儿苦都受不住,那便是我错看她了。”说着,将手中的佩剑抛给周佳木,“别忘了,我给你揪出内奸的期限,也是五日。” 周佳木稳稳的接住崔景沉抛来的剑,口气笃定的讲,“殿下放心,五日之内,臣下一定给您个交代。” …… 傅遥在常安的护送下,一路穿过军营。 如今,大营上下几乎都在议论昨夜,北渊欲偷袭我军大营却反被围剿的事。 也是听了将士们的议论,傅遥才知道。 昨夜我军并非只是提高戒备,漫无目的的守株待兔才大获全胜。 而是故意放松边境的守备,诱敌逼近大营,才打了一场请君入瓮的大胜仗。 尽管将士们都议论说,这一切都是昭毅将军的部署。 但傅遥却认为,太子爷心思细巧,目光深远,这一计八成是太子爷的谋算。 否则昨夜,太子爷又哪来的远见,叫常安带剑来护她。 傅遥想,太子爷之所以要将这功劳拱手让给昭毅将军,一则,昭毅将军带领将士们冲锋在前,与敌寇奋勇厮杀,这份得胜的功劳,本就该是昭毅将军和将士们的。 二则,这偌大的一份军功,太子爷即便想要也要不起。 否则,回去京都以后,便真真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傅遥好奇,如今宫里和朝廷,究竟是个什么形势。 不但逼得当今太子爷故作庸懦无能,还纵得奸人狂妄,一路追杀,是咬定主意要取太子爷的性命才甘心。 傅遥只记得,太子爷的生母昭惠皇后出身不高,且早亡。 尽管昭惠皇后身为陛下的结发妻子,生前极受陛下爱重。 但人走茶凉,况且人已经走了快十年,加之皇上又另立新后。 太子虽为太子,却一无生母撑腰,二无势强的外祖家保驾护航。 被人轻视,地位飘摇也就不奇怪了。 想到这儿,傅遥只觉的心里闷闷的难受。 那个男人,明明坚毅的好像山巅最锋利坚硬的岩石,却就是叫人莫名的心疼。 “姑娘,咱们到了。”经常安提醒这一句,傅遥才回神,抬眼望去,见不远处站着两个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两人手中还各牵了两匹骏马。 “姑娘,这是高文和高武兄弟,是殿下的近身侍卫,今儿随咱们一道上山去。” 高文和高武兄弟与常安一样,看着年轻,却都是一副沉稳干练的样子。 有这样的人从旁协助,傅遥很是安心。 只是太子爷把身边的亲信都派来帮她,自个怎么办? 傅遥寻思着,原本打算叫高氏兄弟回去一个,可话都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三个人,除了太子爷的话,应该不会再听从任何人的吩咐,她也不例外。 如此,也就不必自讨没趣了。 傅遥仰头望望天,见眼下的风势虽然已比昨夜稍稍减弱了几分,但瞧天色,只怕稍晚些时候,会有一场大雪。 “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傅遥说。 得了这话,常安立刻上前,将其中一匹毛色乌黑的骏马牵到傅遥跟前。 “真是一匹好马。”傅遥忍不住称赞说。 常安闻言,也没多话,单膝往马前一跪,“眼前儿没准备踩脚的凳子,姑娘就踩着奴才上马吧。” “不必。”傅遥赶忙上前将常安拉起,接着便抬脚踏上马镫,翻身就上了马。 动作之利落,哪像个柔弱的姑娘,只怕比一般的男子还要敏捷。 见此,就连如高氏兄弟这样的练家子,都赞许说,“姑娘好身手,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其实,自打被发遣至永安坊为奴,傅遥已经有五年多没骑过马了。 但身为将门之后,骑马这种技能,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本能,是无需常常练习,就能手到擒来的事。 所以面对高氏兄弟的称赞,傅遥并不觉的得意,只是笑笑说,“我五岁的时候,爹爹就教我骑马了。” 闻言,高氏兄弟中的弟弟高武立刻冲傅遥抱拳一礼,“辅国公大都督是大英雄,是咱们大夏的大功臣,小的是打心底里敬佩。” 兄长高文听了这话,忙拉了高武一把,示意他不要多话。 中军大都督,一品辅国公早已成为过去。 曾经的大英雄,大夏的大功臣,眼下是被千夫所指的叛贼。 所有的辉煌与荣耀,已随之长埋于地下。 但这并不是结束。 傅遥发誓,她绝对不会让她的大英雄,她最敬重的父亲,就这么含恨而终。 终有一日,她要所有人不再偷偷摸摸,而是正大光明的提起辅国公大都督傅正卿的名字。 并为之敬仰并惋惜。 而她眼下,正为此拼尽全力。 在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些心绪以后,傅遥便催动身下的黑色骏马,率先策马而去。 常安与高氏兄弟见状,也赶紧上马。 一行便马不停蹄的向远处被皑皑白雪覆盖的高山进发。 第二十一章 漏网之鱼 前几日才下过一场大雪,天寒地冻,雪几乎没化,即便是骑马,路也难行。 在大营中眺望远处的群山,并不觉得离那片山有多远,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傅遥一行,马不停蹄,也是在临近中午时分,才到达了山脚下。 因为崔景沉吩咐,无论如何,天黑之前得回去。 于是傅遥等人,在简单吃了些随身携带的干粮以后,便预备上山。 在先前的攀谈中,傅遥无意得知,她骑的那匹黑色骏马,并非一般的军马,而是太子爷最钟爱的一匹御马。 傅遥无暇去琢磨,太子爷为何要将这么好的马借给她骑,只是想,他们一行这就要上山,如若将马拴在山下无人看管,一旦马出了问题,那她回去之后,要如何与太子爷交代。 面对傅遥的顾虑,常安与高氏兄弟倒是淡定,说御马训练有素,绝对不会跑丢。 可要是一旦遇上危险,就会驮着主人比谁跑的都快。 既如此,傅遥心里就踏实多了。 只是高武最后补充的一句话,叫傅遥心里多少有些郁闷。 什么叫“姑娘放心,即便是姑娘丢了,这御马最是机灵,也绝对不会丢的。” 这是巴望着她走丢,还是说她比不上马机灵。 若非知道高武憨直,并无恶意,傅遥必定是要生气的。 …… 在将马都拴好以后,一行便在熟悉地形的高文带领下进了山。 眼前这座不知名的野山并不算高,奈何山中的积雪已有及踝深,所以路并不好走。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山路还算平坦,否则大雪再加上崎岖的山路,就算是再熟悉地形的人,也不敢冒然上山。 一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山的远处深处行进。 在这种时候,人的时间感往往会变的相对淡薄,傅遥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像这样走了多久,只是觉得已经很久了。 傅遥今日虽然裹的很厚实,但山中走久了,任身上穿的再多,也早就冻透了。 加之山中空寂,人就越发爱觉得冷。 傅遥觉得,他们就这么一路静默着赶路也不好,到不如聊聊天说说话。 一则,打发上山途中的寂寥;二则,大家聊的热络起来,身上也就不会觉得那么冷了。 只是她与常安和高氏兄弟也不算熟稔,究竟聊点儿什么…… 想想他们一行到此的目的,傅遥心里便有了主意,于是便清了清嗓子,讲起了有关苜苋草的事。 傅遥说,苜苋草的习性就像它的毒性一样顽固,生命力极强,且四季常青。 这还不止,苜苋草生长的地方也刁钻,非得是少人的山中,悬壁崖缝中间,所以极难采摘。 尤其是在这大雪封山的冬日里,想要摘到苜苋草,就更加艰难了。 常安和高文的话很少,傅遥说了半天,他俩除了小的明白,奴才知道以外,多余的话几乎没有。 而比起这两个人,高武显然更健谈些,有他与傅遥一搭一和的聊几句,气氛也不算太冷清。 当一行行至半山腰的一处宽阔地时,走在最前头的高文忽然停住脚步,与众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众人警醒,也跟着停下脚步,屏息不敢乱出声。 在与高武递了个眼色后,高文便与常安一同上前查看。 傅遥不明所以,实在看不出这白茫茫的一片中,究竟有哪里不妥。 还是等常安和高文蹲下以后,傅遥才瞧见,原来是前面的雪地上有几排脚印,瞧方向,是从另一边的岔路上过来,并一直延伸向前的。 如此看来,这山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人。 傅遥心里清楚,此山地处荒僻,远离村庄和城镇,倒是离凉州大营很近。 联想到昨夜北渊军队偷袭大营,却反被围剿的事。 傅遥怀疑,这几排脚印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昨夜趁乱逃跑的漏网之鱼。 想到这儿,傅遥赶忙上前,小声问常安,“有几个人?” 一听傅遥这么问,常安就知傅姑娘是个明白人,也就没多做解释,只是拿手比划了一个三,“雪地上还留有冻干的血迹,其中应该有伤员。” 四个人对三个人,而且那三人中,还至少有一个人受了伤,这怎么算都是他们赢。 因此,当高文询问傅遥的意思时,傅遥毫不犹豫的说,“务必得将他们都找出来。” 只是傅遥心中也有疑虑,“眼下,我在明,敌在暗。这山中地形复杂,越到高处,山路越是崎岖。若敌人在暗处高处偷袭咱们,只怕……” 抛去常安不说,高氏兄弟身经百战,自然晓得想在眼前这种环境下,将三个贼人抓出来并不容易。 可要是放着不管,没准儿就成了大祸患。 谁知这三人身上揣没揣着有关凉州大营的机要军情。 所以这三人一定要抓住,最好还能抓住活口。 “姑娘可信任小的?”高文问。 傅遥点头,自然信得过。 “姑娘若信得过小的,您就暂且与常安找个安全避风的地方隐蔽起来,待小的与武弟将那几个贼人拿下,才放心姑娘继续上山。” 傅遥知道,高文这样安排,也是为她好,她本该领这份情。 可是,“虽然从眼前的脚印上来看,这上山或许只藏匿了三个人,但事无绝对,没准儿还有人从别的路进了山。那么山中究竟藏了几个人,可就说不好了。为保万全,咱们四个人最好不要分散开比较好。” 傅遥的话有道理,但常安和高氏兄弟,还是不愿叫傅遥一同上山抓人。 毕竟刀剑无眼,一旦打起来,再误伤了傅遥,任谁也没法跟太子爷交代。 所以经三人商议,一致同意,叫常安先护送傅遥回大营,再搬救兵过来支援。 傅遥不傻,知道等她搬来救兵,就什么都晚了。 她绝对不能自顾自的保命,而置高氏兄弟的安危于不顾。 于是,傅遥一不作二不休,卸下了身上的背袋,从里头掏出一把小弓弩。 便是前阵子,太子爷送她的那一把。 今日,她带上这把弓弩,原本是怕在山中遇到野兽,防身用的。 没成想野兽没遇上,到能在别处排上用场。 傅遥迅速取一支箭搭在弓弩上,接着又十分熟练的将弓弩架在了手臂上,“若你们是怕我碍手碍脚,拖你们的后腿,可就多虑了。要不咱们打个赌,就赌谁先抓到那些贼人。” 第二十二章 生死攸关 看傅遥持弩的架势,还真有将门之后的气派。 但高氏兄弟依旧有些迟疑,倒是常安说了句公道话,说傅姑娘的弩是太子殿下手把手教的,他曾见过傅姑娘打靶,箭术相当精准,或许能帮上大忙。 听常安这么说,高氏兄弟这才松了口,许傅遥与他们同行。 只是有一点,不能轻举妄动,也不许逞强。 傅遥满口的答应,只道事不宜迟,一行四人便组了个防御的阵形,顺着雪地上的脚印,向山的更深更高处走去。 …… 一行走出去老远,除了那几排越发模糊的脚印之外,再一无所获。 这给原本就紧张的气氛,又添了一丝凝重。 尽管如此,但四人却丝毫不敢懈怠,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严密的观察着周遭的情况。 傅遥觉得,她长这么大,似乎从未如此专注过。 山中静谧,只有风吹雪落的声响。 除此之外,就只剩他们四人踏雪行进的脚步声。 忽然,傅遥听到一声利响,这是羽箭划破空气的呼啸声。 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傅遥压根来不及做出反应,倒是常安反应迅敏,一把就将傅遥拉倒在地。 傅遥这一跤摔的结实,索性地上全是雪,所以并不觉得疼。 她勉强定下心神,缓缓的撑起身子回头望去,见那支箭就落在不远处,同样匍匐在地的高文身边。 箭虽然没有射中他们中的任何人,但距离高文的肩膀,也就紧紧差了一寸而已。 好险,真的好险。 这冷不丁飞出来的羽箭,无疑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意思是叫他们知难而退。 但同样的,那几个贼人,也并没占到什么好处。 因为凭着羽箭飞射过来的方向,便可以判断出那几个贼人所在的方位。 如此一来,倒是那几个人自行暴露了位置,想要自投罗网。 在互递了眼色之后,四人迅速起身,退到了一边,用树木做掩护。 尽管方才险象环生,但傅遥却没慌,还在转移的时候,眼疾手快的将那只羽箭取了过来。 在仔细检查过箭头之后,傅遥道出了一个并不乐观的消息,箭头上淬了苜苋草的毒。 这就意味着,他们其中若谁不幸中箭,结果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撤退,他们四人是可以选择撤退去搬救兵来。 但那几个贼人怎么可能乖乖的留在原地,等着束手就擒呢? 所以,甭管这伙贼人手中有多少毒箭,眼下时机难得,他们必须得出手。 于是,四人在商议过后决定,傅遥和常安先在原地待命,高文熟悉山中地形,由他与高武绕道去贼人身后,然后前后夹击围剿贼人。 虽然这个法子也并非万无一失,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这已经是最好最可行的办法了。 “常安,一旦计划有失,你别犹豫,立刻护送姑娘下山。”高文临走前,特别叮嘱常安说。 常安点头,与他兄弟二人道了一声保重。 “别说丧气话。”傅遥笑笑,“咱们谁都不会死的。” 高氏兄弟与傅遥拱手一礼,便匆匆穿进了林中的小路。 听着高氏兄弟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傅遥看似从容,但心里哪能不忐忑。 但这会儿,可不是哭丧着脸,无所作为的时候。 傅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又将弓弩放在手臂上架好,对准方才那支羽箭飞来的方向,随时准备出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 看来高氏兄弟已经与那几个贼人打了照面。 傅遥的心不由得提到了嗓子眼。 忽然,傅遥弓弩所对的方向,晃出几个人影。 傅遥立马瞪大了眼睛观察,惊讶的发现,竟然有五个北渊打扮的贼人,正与高氏兄弟厮杀。 山上地方窄,加之地上有雪,周围也有树木遮挡,七个人打成一团,一时也分不清究竟哪方占了上风。 但傅遥认为,三拳终难敌四手,即便高氏兄弟再好的功夫,在眼前这种地形的混战中,只怕也难伸展拳脚。 眼见那混战的地方,在她弓弩的射程范围之内。 傅遥立马重新架好弓弩,想要助高氏兄弟一箭之力。 只是那边打的正激烈,傅遥只怕一个不好,再误伤了高氏兄弟。 可救人如救火,容不得她迟疑。 傅遥立刻选定目标,在瞄准之后,便利落的放了箭。 羽箭以迅雷之势,飞射而出,不偏不倚,正中目标持刀的右臂。 傅遥见状,半分也没犹豫,又搭上一支羽箭,箭飞箭落,又射中了另一个贼人的右边肩膀。 见此情形,常安立刻朝上头朗声喊道:“搜山的援军已经到了,山上的人还不立刻束手就擒!” 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战局发生了彻底的扭转。 高氏兄弟趁势出击,而知大势已去的贼人们,似乎也都无心恋战,在抵抗了几下之后,便都弃械投降了。 傅遥有些恍惚,可知方才,是她第一次用弓弩击射箭靶以外的东西。 她伤了人,虽然那是敌人,可她心里仍觉得有些不安。 但想想方才,贼人偷袭他们的时候,那淬毒的箭,可是半条生路也没给他们留。 生死攸关的时刻,哪是该动恻隐之心的时候。 傅遥也来不及多想,赶紧拿好弓弩,与常安一同上去与高氏兄弟会合。 待两人到时,高氏兄弟已经将那五人用随身携带的登山绳捆好。 见寻过来的,就只有先前瞧见的一男一女,那五个贼人都颇为惊讶,但既已被俘,也都无话可说了。 “方才多谢姑娘暗中相助,否则光凭我们兄弟,恐怕不成。”高文边说边与傅遥行了个抱拳礼。 傅遥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回礼,“高侍卫言重了。” 但眼下到底不是该寒暄互谢的时候,问题是,抓住的这些俘虏究竟要如何安置。 毕竟傅遥他们一行到此,不是为抓北渊流寇,而是为采苜苋草的。 常安与高氏兄弟都以傅遥马首是瞻,只道但凭姑娘吩咐。 傅遥心里也为难,若是决定先押送这几个俘虏回去,势必要耽误今日采苜苋草的进程。可他们也不能就这样绑着五个人与他们一同上山采苜苋草。 正当傅遥左右为难之时,其中一个俘虏突然起身,直朝傅遥扑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天冬雷 常安眼疾手快,一把就将那人挥开。 高武也顺势拔剑,死死的抵在了那人的喉口。 傅遥打量着那人满脸惊恐的样子,似乎不象是要偷袭她,不禁问:“你可有话说?” 那俘虏顾忌着抵在他颈上的剑,哪敢乱动,只得小心翼翼的回道:“小的对姑娘并无恶意,只是想跪求姑娘大发善心,放了小的回去。” 闻言,高武不禁冷哼一声,骂了句“软骨头”。 而傅遥心中,也难免对此人心生鄙夷。 因为在她印象中,军人都是铁骨铮铮,身怀士可杀不可辱气节的汉子。 而这北渊的兵,还没受什么刑罚,竟然就开始作揖求饶了。 这算什么军人。 傅遥微微有些恼怒,也不愿再理他,谁知其他几个人,也跟着求饶起来。 高文见状,呵斥了一声“住口”,这五个人才都噤了声。 谁知片刻,那第一个求饶的俘虏又开了腔,“姑娘,小的家中上有高堂下有妻儿,天天盼着小的能平安回去,求姑娘开恩,放了小的吧。” 谁没有爹娘,谁又没有亲人在故乡。 但战场就是这么残酷,非生即死。 尽管傅遥心里也颇为同情这些战俘,但原则上的问题,完全没有妥协的余地。 “你们放心,只要你们肯乖乖配合,我们大夏人是不会轻易残杀战俘的。”傅遥说。 闻言,那五个战俘中的一个,竟然呜咽着哭了起来。 傅遥打量着那个战俘,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若不是参了军,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还承欢在爹娘膝下。 这本该是一生之中,最欢洽美好的岁月。 却不想…… “姑娘,小的原本只是个乡下种地的,是征兵的时候,被硬抓来的。小的真的不愿打仗,只想回乡与亲人团聚。”那个被傅遥一箭射中右臂的中年汉子说。 此言一出,其他四人也纷纷应和。 这五人中,有乡下种地的农户,也有走南闯北的小商贩,甚至还有想要考取功名的书生。 傅遥听后,心中不免震动,难不成北渊是把举国上下,所有适龄的男子都抓来当兵了吗? 原以为北渊如此咄咄逼人,是有多了不起的军队。 没成想…… 这是何等荒唐愚昧的朝廷! 北渊若不亡国,就真是没天理了。 傅遥心里气愤是气愤,同情也是真同情这些战俘,但一切还是得照着规矩来。 于是,四人在一番商议过后决定,由高氏兄弟先行将这五个战俘,押送回大营后再回来接应。 而傅遥和常安则继续往山上走,先试着找到苜苋草生长密集的地方。 其实,常安和高氏兄弟原本商议的是,由高武一人先行押送战俘回去。 但傅遥只怕回程的途中,会再生变故,执意叫高氏兄弟一同押送这一趟。 高氏兄弟也不是婆妈之人,嘱咐常安一定护好傅遥后,便押着五个战俘,匆匆下了山。 眼见为捉拿战俘,已经耽误了不少工夫。 若不加紧进程,只怕天黑前就赶不回去了。 傅遥不怕黑,也不惧寒,只怕面对崔景沉那双漆黑不见底的寒目。 所以,她务必要按照崔景沉的吩咐,赶在天黑前回去复命。 傅遥与常安心照不宣,都不由得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两人依着山势往上走,还没走出去多久,天空就零星飘起了小雪。 起先傅遥也没太在意,却不想这雪势越来越大,伴着猛烈的过山风,天地间一片凌乱的雪白,叫人难辨方向。 傅遥边关生活多年,多少了解些边关气象。 依她判断,这大雪恐怕要下到明日也不见得会停。 若放在平常,傅遥一定不会再执意往山上走。 但是今日一场大雪降下,就算明日雪停,大雪封山,那时候再想要上山采苜苋草就更不可能了。 于是,在与常安稍作商议之后,两人还是决定再往山上走一段,如若再寻不到苜苋草的踪迹,就立刻原路下山。 这厢,两人正卯足了力气往前走,忽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 傅遥一怔,是打雷了? “冬日里打雷,奴才还是第一次见。”常安说。 闻言,傅遥心头一紧,看来方才那声响真是打雷。 民间有句俗语,说“天冬雷,地必震”。 冬日里打雷,可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往往伴随着大地震动。 傅遥虽然极其想要摘到苜苋草,但她却不能拿自个和常安的性命去冒险。 立马与常安说:“这冬日响雷,恐怕是山摇地动的征兆,咱们得赶紧下山去。” 得了这话,常安二话不说,便与傅遥一同往山下走去。 谁知没等两人走出去多远,就觉得脚下的地似乎有些震动。 这从身旁树上不断抖落下来的积雪,便能看出。 傅遥暗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提醒常安小心,落雪伴着石块,就从高处的山体上砸落下来。 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 崔景沉刚在昭毅将军的陪同下巡视完大营回来,这才褪下大氅,站在炉边烤火。就见周佳木风风火火的进了营帐。 见周佳木一脸喜气,崔景沉尽管好奇,却也没问他。 一则,他忙了一整天,这会儿又累又冷的,不想说话。 二则,依周佳木的脾气,即便不问,他自个也会说。 “殿下不知,阿遥今日可立了大功。” 一听事关傅遥,崔景沉不自觉的就关切起来,“你说。” “今儿阿遥在山上寻苜苋草时,与常安和高氏兄弟一道,抓住了五个北渊的战俘。”周佳木边说着,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殿下不知,多亏阿遥用殿下赏的那把弓弩,射伤了两个战俘,否则事情也没那么顺利。” 话听到这里,崔景沉眼底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回来了?安然回来了?” “是由高氏兄弟先行将俘虏押送回来,稍后再回去接应。不过这个时辰,阿遥和常安应该就快回来了。” 一听这话,崔景沉当即变了脸色,眼见已经时近傍晚,不出半个时辰,天就该黑透了,人竟然还没回来。 “去,立刻着人去把她给本太子找回来。” 周佳木点头,“是得赶紧把人接回来,这雪越下越大,只怕大雪封山,再断了下山的路。” 闻言,崔景沉莫名觉得心头一沉。 “还不快去。” 第二十四章 她可安好 就算崔景沉不吩咐,周佳木也打算亲自去迎迎傅遥。 临出营帐前,还不忘抱怨崔景沉一句,“若非殿下只给阿遥五日时间,她也不必顶着风雪冒险上山了。” 崔景沉闻言,自然不会给周佳木好脸,正预备说什么,忽然听见营帐外响起一个颇为焦急的声音,“殿下,奴才有要事回禀。” 这声音分明是常安的,崔景沉和周佳木都听的出来。 难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阿遥已经回来了? 于是,没等崔景沉吩咐,已经站在营帐门口的周佳木就笑呵呵的说,“快进来吧。” 而崔景沉的脸色,也比初闻傅遥还没回来时,要平和了几分。 营帐帘子一撩开,周佳木着实吓了一跳,赶紧迎上前去扶常安,“你这么怎么了?” 眼前的常安一身雪和泥垢,脸上和手上似乎都受了伤,或许是因为外头太冷的缘故,血是冻住不流了,却凝结成冰挂在了脸上手上,乍一看去,简直触目惊心。 再有就是常安一侧的手臂,似乎是脱臼了,周佳木才扶他一下,人就疼的呲牙裂嘴,直冒冷汗。 “奴才有罪。”常安强忍着痛,艰难的吐出这一句,就因为体力不支,跪倒在地。 周佳木见状,忙着要扶他起来,而崔景沉也抛下原有的冷静,立刻上前来到常安身边。 “常安,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伤成这样?阿遥呢?阿遥在哪儿?”周佳木心里急,一口气儿道出了所有疑问,而这些问题也都是崔景沉急于知道的。 常安强打气精神,想要跪直了身子回话,但尝试了几次都不成,却还是先与崔景沉躬了躬身,才说:“回殿下和周公子,是山崩,奴才与姑娘上到半山的时候,突然遇上了山崩。” “她人呢?”这回没等周佳木问,崔景沉就先问到。 “姑娘身上并无大碍,只是被滚落的山石砸伤了腿,行动不便。” 话听到这里,崔景沉并未表现出松了口气样子,脸色依旧阴沉。 “奴才原本想一路背着姑娘回来,奈何山路难行,奴才又伤了手臂。姑娘便叫奴才先快马加鞭的回来报信。” “这么说,她现在是一个人在山上?”崔景沉问,口气冷的叫人脊背发寒。 “奴才有罪,没保护好姑娘,求殿下责罚。”常安支起身子,重重的与崔景沉叩了个头,“奴才甘领死罪。” “山崩是天灾,哪能赖你。”周佳木尽量小心的将人搀扶起来,接着又望向崔景沉,“事不宜迟,还是我亲自去把人接回来。这天寒地冻的,阿遥又受了伤,可千万别冻出个好歹来。” 崔景沉不言,转身去到衣架前,将才挂好的貂裘大氅取了下来。 周佳木见状,不禁问,“殿下这是要与臣下同行?” 崔景沉也没应周佳木,自顾自的披上大氅后,才望着常安说,“伤筋动骨可大可小,赶紧找太医瞧瞧,别落下病根。” 常安闻言,自然是感激涕零,“奴才失职,不配殿下开恩。” 崔景沉哪有心思在这听常安自责,又问:“你回来的路上,可有撞见高文和高武兄弟?” “回殿下,奴才路遇前去接应的高氏兄弟,已与他二人讲了姑娘被困的位置,这个时辰,他们兄弟俩应该已经上山了。” 闻言,崔景沉静默着,像是在权衡什么。 片刻,他抬头瞥了周佳木一眼,“带上几个亲信,跟我走。” “殿下轻易出不得大营,还是臣下代为前去。想来山那边已经有高氏兄弟接应,相信阿遥一定安全了。” 崔景沉不言,大步走到营帐门口,用行动表明了他的态度。 周佳木最了解崔景沉的性子,固执如太子,这世上还没有能说服他的人呢。 周佳木也牵挂着傅遥,哪有心思耗在劝服一个根本就劝服不了的人身上。 索性上前撩开帘子,迎着崔景沉往外走。 “殿下,请容许奴才戴罪立功,为您引路。”常安趔趄着往前挪了一步,口气坚决。 周佳木也是不忍心,“都伤成这样了,哪还能上山,还是疗伤要紧。” 常安嘴笨,没什么口才,也没有太多力气道出心中所想,只是与崔景沉一礼,“求殿下成全。” 崔景沉也没迟疑,立刻吩咐,“给他备辆马车。”话毕,就率先出了营帐。 …… 一行马不停蹄的向远处的高山赶去。 雪花伴着凛冽异常的北风,无疑阻碍了队伍的行进速度。 马踏在雪地上,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尽管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却因雪地过于湿滑,随时都会有人仰马翻的危险。 而崔景沉和周佳木却一马当先,完全不计后果的策马狂奔。 等到崔景沉一行赶到山脚下时,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原以为在赶来的路上,或许能撞见接了傅遥回来的高氏兄弟。 可是却没有。 虽然眼下,没人敢在太子爷跟前说丧气话,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的确不大乐观。 于是,在命人在山脚下点起一团篝火之后,周佳木便挑了几个精干且熟悉山中地形的人,点上火把,与他一同进山去。 而就在一行准备上山时,忽然听见远处山中传来几声异响。 赶着用火把一照,见山上下来个人,不是高武又是谁。 只是……他怎么一个人下来了? “小的给殿下请安,给周公子请安。” 崔景沉和周佳木心里本就不安,眼见高武是一个人下山后,这份不安更是加速膨胀起来。 “你兄长呢?还有傅姑娘,她可安好?”周佳木急着问。 尽管火把橘红色的光,轻易就能将人脸映照的通红,但此刻,还是能看的出,高武的脸色十分苍白。 “回殿下,小的与兄长依照常安的说法去山上寻傅姑娘,地方是找到了,却不见傅姑娘。只找到了这个。”高武说着,将东西双手奉到了崔景沉面前。 崔景沉定睛一瞧,认出这是他赏给傅遥的那把弓弩。 周佳木见此,立刻拿起那把弓弩反复验看,确定这的确是傅遥的弓弩。 周佳木知道,傅遥异常珍视这把弓弩,自从得了以后,除了练习以外,每日至少还会拿出来擦拭三回。 对她如此要紧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轻易丢弃。 除非…… 想到这儿,周佳木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弓弩,力气之大,几乎要将手嵌进里头。 第二十五章 你若离去 崔景沉眸色幽深,仿佛比今晚漆黑的夜空,还要再深沉几分。 他望着高武,还算平静的问:“你兄长人呢?” “回殿下,兄长与小的寻傅姑娘不得,便又分头在山上找。兄长熟悉地形,便往山上去寻,奴才便一路在山下的岔路上找。方才,小的在山上望见山下有火光,便猜到是殿下派来的援兵,于是就赶紧找下来了。” 一个脚受伤的人,怎么可能漫山遍野的跑。 崔景沉心里清楚,周佳木也不糊涂。 “殿下,事不宜迟,臣下请旨再加一倍的人,上山搜寻阿遥。”周佳木鲜少与崔景沉用请求这样的词。 崔景沉闻言,面色凛冽,如这呼啸的北风。 “来人,背上常安,随本太子一同上山。” …… 经常安确认,在他离开之后,山上应该又发生过一次塌方。 滚落的山石和泥土,大量的堆积在本就狭窄拥挤的山路上,彻底切断了上下山的路。 也掩盖住了傅遥先前躲避风雪,等待救援的地方。 众人心里都清楚,倘若人真的埋在这底下,就已然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挖,把这里每一块石头,每一粒土都给本太子挖干净,必须把人找出来。”崔景沉说,严厉的口吻中,透着深深的焦切和从不轻易袒露的担忧。 那个女人,那个顽强到如野草的女人,她怎么可能死。 不,她不会死,她绝对不会甘心死在这儿。 想到这儿,崔景沉也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俯身蹲下,便徒手挖起了眼前的山石和泥土。 周佳木见状,也不拦着,二话不说也跟着挖了起来。 …… 当山路上的积石和泥土被清理到差不多的时候,天也快亮了。 整整一夜,却像是十年那么艰辛漫长。 每当土堆被清理下去一层后,崔景沉的心都不免揪紧。 他既怕找不到傅遥,又怕听人回禀说,已经挖到了傅遥的尸体。 这种既忐忑又庆幸的心情反复纠缠折磨着…… 就连崔景沉自己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在意那个唤做傅遥的女子。 他怎么会为她,痛心至此。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席卷了一夜的风雪,也随着黎明的到来渐渐停息。 清理了整夜的积石和泥土,所有人都是筋疲力竭,却仍不敢懈怠。 只是剩下的那一方土,任谁也不敢轻易下铲子。 “我来。”周佳木接过铲子,却也迟迟没有动手。 崔景沉似乎是叹了口气,用难得温柔的语调说,“用手。”话毕,便转身独自往山上走去。 在微薄的晨雾中,那身影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寂寥。 崔景沉独自站在高处,眺望着远处晦暗的天空,眸色暗淡,犹如一潭再也不会漾起波澜的死水。 “殿下?” 崔景沉一怔,难道是他幻听吗?这声音分明就是…… “殿下?” 崔景沉猛地回头,见山雾浓重之处,一个单薄料峭的身影,正缓缓向他走来。 “殿下怎么来了?” 远处,傅遥虚弱的冲崔景沉笑笑,原本就极其白皙的面孔,在几道血痕的映衬下,愈发显得苍白。 崔景沉拼命压抑着心中的狂喜,站在原地,看着傅遥一瘸一拐的向他走来。 “奴婢给殿下请安,奴婢回来迟了。”傅遥站定,强忍着腿上的痛楚,恭恭敬敬的给崔景沉行了一礼。 “你去哪儿了?” 傅遥闻言,立刻转身卸下身上的背袋,“奴婢去山上采苜苋草了。” “是谁叫你自作主张,是谁叫你独自去做这些的!”崔景沉厉声质问到,音量之大,几乎响彻整片山峦。 低处,众人听到这声响,立刻向高处张望。 “是傅姑娘!是傅姑娘!”高武扬手指到。 周佳木闻言,来不及拍净手上的泥土,便向高处奔去。 “阿遥。”周佳木一路冲到傅遥身边,望着满脸是血,一身是土的傅遥,那份喜悦与痛心相交织的情绪,全都写在了脸上。 “怎么会弄成这样。”周佳木一边使袖口,小心的替傅遥拭去脸上的血迹,一边关切说。 “昨日,常安走后,又发生了两次山崩,我侥幸躲过,却怕还会有下次。眼看乱石封路,根本无法下山,我只好往高处山石少的地方转移。” 听了傅遥的话,崔景沉原本冷凝的面色,才稍稍有些缓和,但口气却依旧清冷,“既然受伤,何必还要逞强去摘这些草。” 得此一问,傅遥十分从容的望向崔景沉,微微躬身,“奴婢与殿下约定,五日之内一定要制出减缓苜苋草毒发的解药。奴婢既答应殿下,就不能言而无信。” “本太子只叫你调制解药,却没叫你自断生路。你若死了,你的家仇谁报?” 崔景沉的话虽然不好听,但傅遥听得出,太子爷对她并无恶意。 不错,傅遥承认,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她是有些欠考虑,但她却并不后悔这么做。 其实,即便她与太子并无那五日之约,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为解苜苋草毒出一份力。 不为别的,只为她生在将门,从小就看着她爹爹是如何厚待和爱重麾下的将士。 先贤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而相比之下,冲锋在前,用血肉之躯守护着百姓、江山和君王的将士们,他们的性命更是贵无可贵。 傅遥深知,只要这解药调制成功,必定能救下无数将士们的性命。 别说眼下她只是伤了腿,就算她只剩下一口气,她也会这么做。 何为事不宜迟?便是说这种人命关天的事了。 “家仇不报,奴婢死不瞑目,可若是有违与殿下的约定,奴婢即便化作幽魂也不得安息。所以,奴婢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傅遥望着崔景沉,目光坚毅而清澈,在晨曦中,闪烁着碎金般的光泽。 崔景沉本也想如周佳木一般,柔声与她说一句,“回来就好。” 可话一出口,却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下不为例。” 见崔景沉转身独自往山下走去,傅遥只觉的心口莫名的揪疼了一下,鼻子也有点儿酸。 傅遥并不觉得委屈,也没力气去哭。 她只是困惑,崔景沉的心究竟埋的有多深。 深到即便为他豁出性命,也没办法打动他。 第二十六章 赤子之心 经张太医诊过,傅遥额头上的伤并无大碍,只要按时上药,不出几日就能长好。 只是之后会不会留疤,就只能看傅遥的体质了。 所幸那伤口不大,发帘一挡,也不会妨碍什么。 但崔景沉却给张太医下了死命令,不许留疤! 而比起额头上的小伤,傅遥的腿伤就要麻烦许多。 虽然腿骨没断,却伤了筋,总要养上月余才能行动自如。 这厢,张太医前脚刚走,傅遥就披着被子一瘸一拐的下了地,忙着处理她辛苦摘来的苜苋草。 片刻,周佳木提着食盒进了营帐,见傅遥正蹲在地上捣药,立刻上前将人拉起来,“人都伤成这样了还逞强,赶紧好好躺着去。” 在山上折腾了整整一夜,傅遥身上又疼又冷又饿,她很不能倒头睡上三天三夜,但这苜苋草不立刻处理可不行。 “你忘了,这苜苋草非得在采摘后十个时辰之内,捣碎焙干才不失毒性。眼看从昨夜到今晨,已经耽误了不短的时辰,只怕再不抓紧,先前的工夫可都要白费了。”傅遥说着,又要去拿药杵。 “你别动,我帮你。” 傅遥失笑,“你一个公子哥儿,哪懂这些。” 周佳木也跟着笑笑,“懂不懂,试试就知道。你先坐下,把汤喝了。” 傅遥是真饿了,也就没再逞强。 忙掀开食盒的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气就扑鼻而来。 她赶紧将汤捧出来,舀起一勺汤,没等吹凉,就送进了嘴里。 几口热乎乎的鸡汤下肚,整个人就由内而外的暖和起来。 傅遥这才切实的感觉到,她还活着。 周佳木见傅遥吃的香,才低下头,安心的捣起药来。 见周佳木药捣的手法还挺像模像样,傅遥便忍不住夸了他几句。 周佳木毫不谦虚的应道:“我的好处可不止这些。” 傅遥颇为赞同的点了点头,“是,你人好,连送来的鸡汤都格外好喝。” “那是因为你饿了。”周佳木说,“况且这汤也不是我吩咐准备的,是殿下知道我要来,托我送来的。” 闻言,傅遥只是“哦”了一声,就放下了手中的汤匙,眼中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愁绪。 周佳木见此,也放下了手中的药杵,与傅遥说:“阿遥,你还不知道殿下,对自己人向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这回的事儿,殿下并非真的怪你,否则也不会叫我送这鸡汤来了。” “殿下没错,是我的错。”傅遥望着周佳木,十分坦荡的说:“是我太急功近利,总想着要为殿下立功,才弄巧成拙。殿下说的不错,我明明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却总爱自作聪明,也爱逞强。这回叫大家为我担心受累,实在是对不住。” “哪有的事。”周佳木赶紧摆手,“阿遥,可知常安和高文高武他们有多佩服你,都说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傅姑娘还勇猛的女子了。” “有勇无谋,算什么本事。”傅遥说着,低头叹到,“我到宁愿作个闺阁淑女,被人捧在手心里呵护。” 闻言,周佳木忙将双手捧起,递到傅遥眼前,“手心在这儿,就是不知你稀不稀罕。” 傅遥原本还有些伤怀,经周佳木这么一逗,头顶的乌云瞬间散尽。 见傅遥被他逗乐了,周佳木不禁道:“你笑起来好看,就该多笑笑。” 哪个姑娘不愿自己看起来好看些,但傅遥却觉得,眼下还不是她能轻松欢笑的时候。 “昨日,常安的手臂被山上的落石砸中,好像伤的很严重。方才回来的路上,我见殿下对常安甚是疏淡,恐怕是被我给连累了。他眼下可还好?”傅遥问。 “常安打小就跟在殿下身边,殿下即便有些恼他,也是一时的,否则方才也不会亲自去瞧他。至于常安手臂上的伤,只是脱臼而已,大营里的军医已经替他接上,只要好生养上三五天,就能恢复如初。” 听了这话,傅遥心中才稍稍安稳了些,只是还有一事,“先前从山上抓回来的战俘,可都审问过了?” “这个时辰,应该正审着。”周佳木答。 “没有用刑吧?”傅遥面露不忍,“原本都是些生活安稳,痛恶战争的寻常百姓,如今硬被送上战场,骨肉分离,也是可怜。我先前答应他们,只要他们肯好好配合,我一定会想法子放他们一条生路。佳木,你能不能帮我?” “如何安置战俘,昭毅将军自有他的主张,我也不方便插话。不过依我对将军的了解,大约不会为难那些战俘。只是……” “什么?” “只是,即便昭疑将军肯放这些战俘回去,只怕北渊也再容不下这些人了。唯恐其中混有被我们大夏策反的奸细,必定会赶尽杀绝。” 傅遥闻言,心中忿忿,“北渊人就是这么对待为母国冲锋陷阵,死而后已的将士们?真是太无耻了!一个将军,连自己手底下的士兵都不信任,这仗还怎么打?简直混账!敌军当前,竟毫无理智的自相残杀,看来北渊真是要亡国了。” “北渊亡不亡,我才不关心。眼下,我只知道你身子不好,不能再动气了。”周佳木见傅遥气恼,柔声安抚说,“我知道你心眼好,但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如今只管顾好自己,独善其身才是要紧。” 周佳木的话,说的很中肯,也很有道理。 傅遥也收敛了火气,但眼光依旧执着而明亮,“如今这世道,是人心冷漠世态炎凉,可即便世人皆选择随波逐流,我却偏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我记得儿时,我爹爹曾教诲过我与兄长,说人活着,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丢掉一颗赤子之心。就算世人皆醉,我也要克制、清醒。” “傅伯伯,是个好人。”周佳木说。 傅遥垂眸,眼圈微红,没有应声。 周佳木见此,赶紧拾起手边的药杵,“不说这个,只是那碗汤,你若是再不喝完,殿下的一片心意可就要凉了。” 闻言,傅遥苦笑一声,“殿下的心,可曾为谁热过。” 周佳木寻思着,点了点头,“别说,还真有。” 第二十七章 感同身受 “谁?” 傅遥本非多事之人,只是事关崔景沉,总叫她不由得想去了解。 在傅遥看来,太子爷为人清冷淡漠,不说话时,常常会给人一种天地万物都不在他眼中的孤傲之感。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为女人而纠结分心的人。 若说太子殿下真的曾为谁心热过,那只会是,“先皇后,昭惠皇后?”傅遥又问。 周佳木闻言,笑望着傅遥,“阿遥,你很聪明。只是除了昭惠皇后,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 这回,傅遥没再贸然出声,只等周佳木给她一个答案。 周佳木也不卖管关子,接着说,“自从昭惠皇后去世后,殿下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宁安公主了。” “是下嫁北渊和亲的宁安公主?” “是。” “据我所知,宁安公主并非殿下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而傅遥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她觉得,太子爷并不像个多愁善感,会对庶兄庶姐的事,过分关心的人。 “宁安公主是非昭惠皇后亲生,而是宫里的张婕妤所生。当年张婕妤因为难产,在诞下公主后就撒手人寰,昭惠皇后仁善,就将公主抱去身边亲自抚养。殿下与宁安公主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若论情分,只怕比同胞姐弟还亲。” 话听到这里,傅遥不禁幽幽的叹了口气,“殿下与宁安公主姐弟情深,想必当年宁安公主下嫁和亲时,殿下心中必定很难过。” “何止是难过呀。”周佳木也跟着长叹一声,“当年为求陛下收回送宁安公主和亲北渊的旨意,殿下曾在陛下的昭阳殿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结果陛下也未能回心转意,而殿下却因此大伤了身子。” 想想如今泰山崩于前,也会呈岿然不动之姿的太子爷。 很难想像,他也曾有过那样冲动热血的时候。 看来,人的心性都是会变的,有些人之所以十数年,甚至数十年如一日的不变,大约是因为生活过的太顺遂安逸,没有遇上使之波澜有惊的事,才会安于现状,懒于改变。 “宁安公主与殿下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性情刚烈,与殿下如出一辙。”周佳木见傅遥不言,又接着说,“当年,宁安公主虽然不愿下嫁北渊,甚至以死相逼。却不忍见殿下为她的事为难,所以便顺从了和亲的旨意,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女,就奔赴北渊和亲去了。” 傅遥感慨,“宁安公主才是真正舍身取义的巾帼英雄。当年若无公主和亲,两国兵戎相见,又是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 “宁安公主与你很像,身上都有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气概,你俩的性子,应该会很合得来。只是如今,公主她……”周佳木轻轻叹了一声,又与傅遥说,“其实,殿下原本并不愿贪图这前线劳军的功劳,之所以非走这一趟,终究是为了宁安公主。只是依照眼下的情势,怕是不成了。” 听周佳木的意思,宁安公主很可能已经被北渊人所害。 这真是一个叫人极其痛心的噩耗。 作为同样在这场战争中失去至亲兄长的人,傅遥觉得,她完全可以对太子殿下的伤痛,感同身受。 周佳木心细,知道有些话若再深入的说下去,只怕傅遥心里又要难过,于是便催着傅遥赶紧把汤喝完,自个则埋头专心的捣药了。 …… 傅遥没想到,常安当夜就回来她身边当差了。 常安回来时,傅遥刚将焙干的苜苋草粉收拢,见常安进来,她着实吓了一跳,正要起身去迎,常安却先跪下给她叩了个头,满怀歉疚的说,“奴才没护好姑娘,叫姑娘受苦了,实在对不住姑娘。” 听常安这么说,傅遥心里愈发内疚。 要说错,也该是她对不住常安。 但凡她心细些,早早察觉有发生山崩的迹象,常安也不会因此伤到手臂脱臼。 若事后,她再能争点儿气,爬过横在山路中间的落石堆,也不必常安独自跑回来受尽埋怨。 怪就怪当时,她腿伤的太重,根本使不上力,要不然…… 不过经了这事,傅遥也算是看清了,别看常安这个人平日里面冷话少,但心眼却很好,为人可靠,是个难得的厚道之人。 也是个值得结交的好人。 傅遥欣赏常安的义气忠心,常安也敬佩傅遥的胆识与气魄。 两人各自揣着歉意,心照不宣,也都没再多提这事。 早些时候,周佳木又是捣药,又是点火烧焙苜苋草粉,着实帮了傅遥不少。 但眼前儿,傅遥手头上仍有许多事要忙。 且究竟要忙到什么时候,傅遥心里也没底儿,便摧着常安回去休养,毕竟常安是伤在手臂上,即使在这儿,也帮不上她什么。 谁知常安的脾气,与他主子崔景沉一样的固执,即便只有左边手臂好使,也非得留下来给傅遥帮忙。 傅遥见常安坚决,便留他下来。两人这一忙,就忙到了第二日天快亮。 在简短的睡了两个时辰之后,傅遥便又起来加紧忙碌。 忙到省去早膳,连午膳都是反复热了好几遍,才挤出空闲胡乱扒了几口。 终于,工夫不负,减缓苜苋草毒发的药剂和解苜苋草毒的解药,终于在隔日傍晚制成。 这两日,傅遥是怎么废寝忘食,常安也是怎样跟着熬的,眼见大功告成,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人,也有些喜上眉梢。 “奴才这就代姑娘,去向殿下报喜。” “不急。”傅遥说,“我今儿午膳没吃好,这会儿到觉得饿了,等我吃饱以后,再亲自去跟殿下说。” “姑娘既饿了,那奴才这就去给姑娘备膳。” 傅遥笑笑,“有劳常安。” 尽管常安是崔景沉调来伺候傅遥的,可但凡能自己解决的问题,傅遥就从不轻易使唤常安。 因此,傅遥若偶尔支使常安办点儿什么,常安心里还挺乐意的。 这厢,常安才走出营帐没多远,就突然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他这两日,几乎一刻不离的在眼前守着,他是知道傅姑娘有多重视这两个解药的。 即便是再累再饿,傅姑娘应该也不会把与太子殿下的约定,放在用膳之后。 想到这儿,常安顿感不妙,便立即折返了回去。 谁知,当他掀开营帐帘子时,正见傅遥用淬了苜苋草毒的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指。 第二十八章 等你多时 鲜血顺着刀尖滚落,白森森的刀锋,映着鲜红的血珠,触目惊心。 “姑娘!” 此刻,傅遥根本无暇理会常安,她以最快的速度,将事先备好的解药服下。 尽管觉得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钝痛,头发晕,身上也有些脱力。 但身中苜苋草毒的她,还活着。 这就说明,她调配的可以延缓苜苋草毒发的解药,是有效的。 否则眼下,她早就毒发身亡了。 傅遥笑了,这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常安,咱们成…成了。”话毕,傅遥却因药力作用,体力不支,瘫倒在了桌上。 常安见状,赶紧上前,“姑娘您这是何苦,您何苦要以身试药。” “药是我调的,就该我试,凭什么去祸害旁人。”傅遥觉得胸口闷痛,想要坐起来,奈何手脚发软,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这苜苋草的毒,比我预想的还要霸道,身上真…真难受啊。” “姑娘您稍忍一会儿,奴才这就去请张太医来。” “别,只要能熬过今夜,估计明早起来就没事儿了。你放心,我是绝对不会死的,千…千万别惊动了殿下。”傅遥说话时,脸上依旧挂着淡笑,“常安,你来扶我一把,我想去卧榻上好好躺躺,睡一觉。” 得了吩咐,常安赶紧上前,小心的将傅遥扶起,送到卧榻上躺好。 不多时,人就睡着了。 只是睡的不沉,大约是因为身上疼的缘故,连睡梦中都是皱着眉头的。 尽管傅遥交代,这事儿不能惊动太子殿下。 但事关重大,即便不去禀告太子,也得叫周公子知道,以防横生变数。 于是,在将傅遥安置妥帖以后,常安便立刻去寻周佳木,却不想扑了个空。 听随从说,周公子眼下不在,这个时辰大约还在靶场没回来。 常安得了消息,又立即前往靶场,果然在那儿见着了周佳木。 常安到时,周佳木正独自一人站在靶前,十分专注的试练。 尽管专注,但应有的洞察力却没丢,所以当常安走近时,周佳木立刻收了弓箭,回过身去,“怎么找到这儿来了,是不是阿遥有事找我。” “回公子,傅姑娘方才故意将奴才支走,以身试了苜苋草毒。” “你说什么!”周佳木闻言,瞬间变了脸色,那极度错愕担忧的神情,与平日里那个总是笑盈盈的翩翩公子简直判若两人。 这厢,没等常安再说什么,背后蓦的响起一个冷肃至极的声音,“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常安回身,冲崔景沉一礼。心里想着,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天意。 …… 虽然傅遥之前就曾说过,她会以身试药。 但崔景沉只当那是小丫头一时的意气之言,没成想,这丫头冒失,竟然真就这么做了。 望着卧榻上昏睡不醒的傅遥,崔景沉的心并未觉得疼,只是感觉心口的位置,像是被什么掏走了一般,空空荡荡的。 “她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崔景沉问常安。 “姑娘说,她是绝对不会死的。” 绝对? 面对生死之事,小小女子竟也敢用“绝对”样的字眼,实在狂妄。 崔景沉心中默念,所以傅遥,你一定要活着,绝对不能食言。 …… 等傅遥再次醒来时,身上就只有一个感觉,就是累。 整个人就好像被抽空了一般,连勾勾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但接下来,一种无法言喻的欢喜之感,就瞬间涌上心头。 她没有死,她真的活过来了。 这足以说明,她调配的两种解药,都成功了。 傅遥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不光是因为解药调配成功的喜悦,还因为昨晚,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意外的……美梦? 梦里,她梦见太子爷来看她,还与她喋喋不休说了好多话。 只是太子爷究竟与她说了什么,这会儿却都想不起来了。 毕竟,那只是梦。 但是有一句,她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句话是太子爷倾身上前,贴在她耳边说的。 太子爷说,“傅遥,你是本太子的人,没有本太子的吩咐,你不许死。” 尽管只是个梦,但现在想起来,傅遥还是觉得心跳飞快。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傅遥发誓,她并无攀附太子之心,回头想想,也为自己竟然会生出这样虚妄的梦境而羞耻。 这厢正叹气,就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姑娘您醒了。” 见常安一脸的欣喜,傅遥也跟着笑了。 “常安,成了!” 常安打小就在宫里当差,美人见过不少,傅遥并不算她见过样貌最出色的女子,却是他见过笑起来最明彻美好的女子。 傅遥的笑,就像是初春乍暖还寒时的温暖骄阳,能暖进人的心底最深处。 “昨夜我昏睡之时,没人来过吧,周公子没过来?” “没,没有任何人来过。”常安答,这是崔景沉临走前的吩咐。 傅遥松了口气,“常安,扶我起来。” 常安闻言,却没动,“姑娘身子虚弱,还是卧床休养为宜。” “是,我是该好好歇一歇,不过要等到我把这两种解药和药方呈给殿下以后,到时候,我一定要连睡上三天才够。” “姑娘腿伤未愈,不方便挪动,若姑娘信得过,送药的事,奴才也能代劳。”常安说。 “我自然信得过你,只是这解药虽然调配成功,但用量仍需再斟酌拿捏,还得请示过殿下以后,再交由张太医和军医们商议,才能最终把方子敲定。所以这一趟,我得亲自去。” 常安闻言,也没再多劝,便扶傅遥起了身。 …… 这个时辰,崔景沉正独自坐在大帐中看公文。 可来来回回半个时辰,却没见他翻动过一页,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 “奴才常安,求见殿下。” 闻言,崔景沉才回过神来,从不轻易紧张的人,心头却莫名揪紧。 他佯装镇定,用还算平静的音调应了声,“进来。” 营帐帘子一撩开,进来的却不是常安。 蓦的,崔景沉忽然感觉萦绕在他心头已久的愁云,瞬间消散开来。 那种心脏狂跳,畅快欣喜的滋味,已经好久不曾有过了。 “殿下,奴婢是来兑现承诺的。”傅遥施施然一礼。 崔景沉望着她,“我已等你多时……” 第二十九章 疑似故人 崔景沉并不懂得医术,所以眼下,傅遥正滔滔不绝讲着的药理,他多半是听不懂的。 但他却十分耐心的静静听着,自始至终都未曾打断过。 倒不是他对这些东西多有兴趣,仅仅是因为喜欢傅遥说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眼前的女子,尽管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有伤,怎么瞧怎么觉得狼狈。 但她说话时,却站的笔直,且中气十足。双眼闪闪发光,就好似墨玉,光泽夺目。 望着傅遥,崔景沉心中不禁有些困惑,单薄瘦弱如她,究竟哪来那么大的胆量,竟真敢豁出性命,以身试药。 难道这丫头真的就一点儿都不怕死吗? 记得初遇那夜,身负重伤的她,明明那么拼命的想要活着,但眼下她却又…… 都说无知者无畏。 但在崔景沉看来,傅遥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她并不是因为无知才不怕死,而是对自己的医术太自负,才敢有拿命去赌的勇气。 尽管这行为有些冒失,不计后果。 但身为女子,能有这种侍才放旷的气概,也着实令人钦佩。 “殿下,奴婢说完了。” 闻言,崔景沉才回神,“解药本太子会再送去给张太医和军医们验过,你可以放心。” 傅遥冲崔景沉微微福身,瞬间如释重负。 崔景沉望着傅遥,想要亲口问问她的伤情。 尽管这两天,每天都会有人来向他禀告傅遥的恢复情况,但痛在傅遥身上,任何人说,都不及傅遥自己来说的清楚。 可关怀的话都到了嘴边,崔景沉却问不出口。 眼前的女子,眼光清澈明朗,却隐隐透着一股倔强。 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怜悯的倔强。 “你……”没等崔景沉再开口说什么,就听帐外有人禀告说,“殿下,昭毅将军和周公子求见。” 若只有周佳木一人求见,傅遥大可不用回避。 但昭毅将军也在,她就须得避嫌才是。 于是忙道了声“奴婢告退”,就退身往外走。 “你腿伤未愈,这阵子便不要随意挪动了。”崔景沉说。 闻言,傅遥忽然觉得心头一暖。 虽然太子爷这句话,可以划为最基本的寒暄,但傅遥却很受用。 便又冲崔景沉福了福身,在将斗篷上的兜帽遮过头顶后,才转身出了营帐。 傅遥这一出来,难免与正候在帐外的周佳木和昭毅将军打了个照面。 昭毅将军顾鸣远今年三十有六,身量虽不算高,可大约是长年征战沙场的缘故,体格却格外精壮。 貌不惊人,但双眼却如猎鹰一般,有神且透着一股锐气。 尽管傅遥戴着兜帽,头也埋的很低,只是匆匆一拜,就转身走远。 却也没逃过顾鸣远的一番审视。 军营重地,历来都是不许女子出入的。 顾鸣远一早就听说,太子爷此番前来,身边带了一位姑娘。 他原本还想就此事好好劝谏太子一番,没想到耽搁来耽搁去,到如今都没得到机会开口。 但方才,他亲眼看过那位姑娘后,觉得那姑娘,到不像是个狐媚妖娆的女子。 而且那位姑娘的样貌,似乎有点儿…… “顾叔叔,咱们进去吧。”周佳木这句,无疑打断了顾鸣远的思绪。 顾鸣远回神,在望着傅遥离去的方向,稍稍迟疑了片刻后,才同周佳木一道进了营帐。 在与顾鸣远商议完正事之后,崔景沉便叫顾鸣远先行回去,单独留下周佳木,与他交代有关大量调制苜苋草解药的事。 这一商议,就商议了快一个时辰。 当周佳木从营帐里出来,见昭毅将军顾鸣远竟站在帐外没走时,着实吓了一跳。 “顾叔叔,您这是……” “佳木,咱们借一步说话。” 周佳木也没多想,便与顾鸣远挪到了一僻静处站定。 顾鸣远也是个痛快人,没等周佳木开口,就开门见山的问:“贤侄可知,咱们先前在太子殿下营帐前撞见的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昭毅将军顾鸣远与周佳木之所以叔叔贤侄的相互称呼,并非乱叫,而是有很深的渊源在里头的。 多年前,初出茅庐的顾鸣远曾是周佳木的父亲,忠勇侯周珩的门生。 顾鸣远能有今日,除了凭借自身骁勇善战的本领,也少不了忠勇侯的费心保荐和提拔。 顾鸣远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不止把周珩视作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伯乐,也把他认作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异姓兄长。 而忠勇侯周珩为人仗义,多年来也一直将顾鸣远当是亲弟弟看待。因此,周佳木也就把顾鸣远当是亲叔父敬重。 即便在军中,也只称呼顾鸣远为叔叔,可见亲近。 基于对顾鸣远的信任,周佳木也不打算瞒他,正预备道出傅遥的身份。却听顾鸣远又问:“这位姑娘与从前的辅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她莫不是辅国公大都督的亲女?” 闻言,周佳木多少有些讶然,这事儿瞒的那么紧,“顾叔叔是怎么知道的?” 听周佳木这么说,顾鸣远就知道他这是猜对了。 “傅姑娘与从前的国公夫人生的很像,我方才一见傅姑娘,只当是遇见故人了。”话说到这里,顾鸣远不禁面露悲切,“辅国公大都督与令尊,当年都对我有恩,这份知遇之恩是至死不敢忘的。当年傅家遭难,傅家兄妹一个充军一个发遣为奴,全靠令尊从中周旋,才将远儿那孩子送来我麾下服役,可我却有负所托,竟叫那孩子……” “侄儿曾听我爹说过,这人一旦上了战场,生死由命,就没有谁一定能保全谁这一说。事已至此,顾叔叔也别太自责。唯有收服北渊,才能以慰远哥的在天之灵。” “远儿的仇和牺牲将士们的仇,我一定会报,只是……” “顾叔叔但说无妨。” “只是傅姑娘眼下明明该在幽州服役,为何会到了太子爷身边。我知身为臣下,不该肆意探听主上的事,但傅姑娘与我而言,并不是别人。” 周佳木闻言,口气笃定的回答说,“太子殿下对阿遥自有安排,但事关重大,侄儿实在不方便与顾叔叔透露,但叔叔可以放心,殿下对阿遥绝无恶意。” 既然周佳木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顾鸣远也是个识时务的,自然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 “佳木,我想见见傅姑娘,当面与她说几句话,你能否代为引荐?” “这个……”周佳木有些犹豫,“这事儿光我应承了叔叔不成,总得阿遥点头才行。” “那就有劳贤侄给傅姑娘捎个话。” 周佳木当即应下这事,谁知当他赶到傅遥所在的营帐后,竟然也不得见她。 第三十章 傅遥,扶摇 高氏兄弟一左一右的守在营帐门口,跟两个门神似的。 尽管来者是周佳木,但两人却未予放行。 只因太子殿下交代说,从即日起,三日之内,不许任何人过来扰了傅姑娘安歇。 这任何人中,自然也包括了周佳木。 周佳木吃了个闭门羹,却不恼。 他也觉得,阿遥这阵子的确太累了,是该卸下包袱,好好休养几日。 从崔景沉的营帐回来以后,傅遥简单的吃了点儿东西,就倒头睡下了。 这一觉,并不如预期的三天三夜那么长,但一天一夜却有了。 好久没能放心大胆的睡上这么久,醒来以后,人不但不觉得迷蒙,反而格外的神清气爽。 大约是因为休息的好,傅遥的腿伤和额头上的伤都恢复的很好。 所以等三日一过,周佳木再来探望时,见傅遥面色红润精神焕发的样子,很是欢喜。 在简单的寒暄几句过后,周佳木原本想与傅遥提一提昭毅将军顾鸣远的事,谁知傅遥却先问起了捉拿内奸的事。 周佳木也不瞒她,直言道,内奸已经抓到了。 就如他们先前所猜测的,内奸的确是用灰雀做掩饰,与人里应外合,意图谋害太子殿下。 而不同的是,内奸并不在为太子爷侍膳的太监中,而是一个负责司马的太监。 除夕当夜,此人之所以能在太子爷的酒水中成功下毒,是因为他平日里与司膳的几个太监私交不错,即便经常往来制膳的营帐,也不会有人起疑。 要说这司马的太监,也是太子爷身边的老人了。 若非人赃并获,谁能想到是他。 可见背后主使之人,心机深重,这一场毒害,早已不知默默筹划了多少年。 “他可交代,指使他谋害殿下的人是谁?” “一开始他自然是抵死不肯说的,可军中有的是法子叫他开口说真话。” “那个人是谁?” 周佳木迟疑,“阿遥,有些事你知道的越多,反而对你不好。” 傅遥是个极有分寸的人,也知道有些话她不该多问。 而她有此一问,并非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只是在意,在意当年那个少年唐意,除了参与过那日在驿馆谋刺太子一案之外,又与这回的投毒案有多少干系。 他如今,究竟在为谁效力。 可既然周佳木不肯说,那也罢。 其实,在傅遥看来,这始作俑者并不难猜。 因为这天底下,既有动机又有本事对当今太子下毒手的,统共也就那一两个家族而已。 “阿遥,我这儿还有一事,要问问你的意思。”周佳木说。 “你说。” “昭毅将军想见你。” “将军要见我?”傅遥问,“将军他知道我?” “不惜以身试药,为军中将士们调配出剧毒解药的巾帼女英雄,昭毅将军怎么会不知。” 听周佳木这么说,傅遥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听口气,到像是在打趣我似的。” “哪有。”周佳木赶忙否认,“其实顾叔叔要见你,不只是为解药。还因为顾叔叔与傅伯伯曾是故交。” “昭毅将军认识我爹?” “何止认识,还交情匪浅。否则当年,我爹也不会想尽法子,将远哥送到顾叔叔麾下。” 一说到傅远,傅遥心里便忍不住难过。 周佳木最见不得傅遥难过,但有些话,却不得不说。 “就为着远哥的事,顾叔叔心里甚是自责,所以才想当面与你请罪。” “顾将军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作为晚辈,该我去拜见将军,感谢将军这些年来对我兄长的关照与栽培。不知顾将军眼下何在?” 在周佳木看来,傅遥一直都是个很明事理的姑娘。 如今再看,傅遥不光懂事乖觉,还有着一般女子所没有的理智与修养。 这样的姑娘,怎么能叫人不欣赏,不……喜欢呢。 “你腿伤未愈,不便挪动。只要你肯见顾叔叔,我一定会尽快帮你妥善安排。” “那就有劳了。” 周佳木笑笑,“乐意之至。” …… 别看周佳木平日里看起来温温吞吞的,但办起事来却利落干脆,半点都不拖沓。 当日午后,傅遥就见了顾鸣远。 不过地点既不是在顾将军的大帐中,也没在傅遥这儿。 而是折中选在了周佳木的营帐。 与傅遥想像中的不同,顾鸣远虽然从面相上看有些凶,但说起话来却相当和气,人也很健谈。 他不只询问了傅遥这些年在幽州的境遇,还与傅遥讲了不少关于傅远的事,还有早些年,他随傅遥和周佳木的父亲,征战沙场的事。 不觉间,帐外已经是暮色低垂。 顾鸣远本也不是话多之人,今儿也不知怎的,一见着傅遥,就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也就不由得与傅遥说起了那些往事。 临别时,竟还有些意犹未尽。 顾鸣远感慨,都说虎父无犬子,傅远是他看着长大的,那孩子为人正直果毅,且心怀我为苍生的悲悯,这性情与辅国公如出一辙。 而今日再见傅遥,觉得傅遥虽为女子,却有不输她父兄的慧黠与胆识。 若为男子,来日必成大器。 只可惜是个姑娘家。 有道是红颜薄命,慧极必伤。 在顾鸣远看来,傅遥兼具超乎常人的美貌与智慧,也就注定她不可能默默无闻,平凡安逸的度过一生。 更何况眼下,她又与太子有所牵扯。 顾鸣远记得,当年辅国公曾与他讲过,之所以给一双儿女以“遥”和“远”做名字,是盼着两个孩子来日,能得享长久的幸福,平静安稳的度过一生。 没成想却事与愿违,着实叫人唏嘘。 但顾鸣远记得有那么一句话,“威凤乘扶摇,一举乘天衢。” 天衢星正对着京都的方向,便是傅遥即将奔赴的地方。 傅遥,扶摇。 究竟是明珠暗投,还是扶摇成凤。 相信命运自有安排。 ……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身在军营,傅遥倒也不惦记着过节的事。 谁知福安却不知打哪儿弄来些糯米粉和芝麻糖。 既然手头上有现成的材料,傅遥便想着做些元宵来应应景。 但摇元宵可是个体力活,眼下傅遥的腿伤未愈,福安背上的鞭伤也没完全长好,都干不了这个活儿。 傅遥原本想哄了周佳木过来帮忙,谁知今晚夜太子爷要在帐中设宴款待昭毅将军顾鸣远,周佳木要作陪,自然不得闲。 正当傅遥以为这元宵摇不成了,却来了帮手,还不止一个。 第三十一章 可以依靠我 当听说常安和高氏兄弟都是奉太子爷之命,特地来帮她摇元宵的,傅遥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 跟着也想明白,先前福安支支吾吾,不肯说明来历的糯米粉和芝麻糖,究竟从何而来了。 尽管太子爷接连反常的举动,着实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傅遥暂且当作这是太子爷对她先前功劳的奖赏,欣然接受了三人的帮忙。 五个人便挽袖子洗手,立刻忙活起来。 自打福安的鞭伤养好,能回来当差以后,常安便又调回崔景沉身边伺候了。 虽然数日未见,可常安对傅遥却不见丝毫生分,反而更添了几分亲近,忙前忙后的帮着张罗,几人中就数他最卖力。 再有就是高文,手捧笸箩一丝不苟的摇着元宵,那份专注,到像是在练功似的。 不过摇元宵的确不只是个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 想要滚出圆润瓷实,口感软糯的元宵,可是有技巧可循的。 除了要选对原料,在摇元宵的过程中,一定得先后沾足三回水。 否则糯米粉挂不住,不但元宵的个头会不足,口感也不好。 因此,高武和福安也都没闲着,忙着在一旁打下手。 要说闲,也就傅遥一个人挺清闲的,到不是她有意偷懒,而是压根就插不上手。 于是只好往旁边一坐,边吃着芝麻糖边当监工。 …… 几个人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元宵都做好了。 赶着水烧滚,元宵就一齐下了锅。 因为糯米粉和芝麻糖本就不多,所以每人也就能分得三五个元宵。 但在元宵出锅以后,傅遥还是均出来几个,叫常安和高氏兄弟给太子爷捎回去。 毕竟他们今儿能吃上元宵,也都是托太子爷的福。 既然太子爷有份,自然也少不了周佳木和昭毅将军的。 如此分下来,轮到傅遥时,也就只剩下一个了。 有道是知足者长乐,傅遥就是个容易知足的人,觉得只要还有,哪怕只有一个就很好。 …… 常安他们一走,帐内便跟着冷清下来。 福安也得闲,到张太医那里换药去了。 周遭太安静,人难免就容易胡思乱想。 傅遥也不免想起从前,爹娘和兄长还在时,一家子在一起,那融洽美好的光景。 也想念冷坊长一家和苏芩,还有故去的哑姨叶氏。 再有,她竟然还莫名奇妙的想起了太子爷。 傅遥想,太子爷为人倨傲清冷,光看样子,就不像是爱吃甜的人。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太子爷勉为其难的咬下一口元宵后,微微皱起眉头的样子。 若一早想到太子爷或许不爱吃甜的,也就不必巴巴的给他送了,倒不如送给爱吃的人去。 感觉周佳木就像是个爱吃甜的人。 这厢,傅遥正有些走神,忽然听见帐外有人问:“阿遥,你在吗?” 在凉州大营中,唯一会唤她阿遥的,除了周佳木再没别人了。 方才她正想着的就是周佳木,没成想人竟然真来了。 只是今夜,周佳木不是要在太子帐中侍宴吗?怎么就…… 想着人还在帐外的寒风里冻着,傅遥也来不及多寻思,忙应道:“进来吧,我在。” 话音刚落,周佳木就撩开帐帘,笑盈盈的走了进来。 “这个时辰过来,不用侍宴吗?” “元宵很好吃,我是来给你送回礼的。”周佳木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盏小莲花灯,“今儿是上元灯节,怎么能没花灯赏看,你看看可好。” 周佳木赶着说已经走到了近前,因为才从外头进屋,身上难免带着些许寒气。 傅遥赶紧让开身子,叫周佳木能靠炭盆近些,也顺势接过了他递来的莲花灯。 说老实话,周佳木送来的这盏莲花灯怎么看怎么有些粗糙。 却不能怪做工不精巧,只怪这扎灯笼的材料太简陋。 不过身在军营,能有花灯可赏,已经够不容易了,况且这又是周佳木的一片心意。 “这莲花灯扎的真好,我很喜欢。” “这哪算好呀。”周佳木笑着说,“怪只怪大营里没有应手的工具,否则我能给你扎个更好的。” “这个莲花灯是你扎的?”傅遥有些惊讶,实在想不到堂堂忠勇侯家的公子,竟然还懂得扎花灯这种事。 而面对傅遥的惊疑,周佳木倒是表现的相当淡定,不过淡定之余,也有那么一丝小得意,“扎花灯有什么难的,从前在家时,我每年上元节都会扎花灯哄妹妹高兴,区区莲花灯,自然不在话下。” “你手真巧,也是个好哥哥。”傅遥应道,心里又记挂起了兄长傅远。 周佳木警醒,猜到傅遥这八成又是在想远哥了,忙说:“你若喜欢这花灯,那以后每年我都扎来送你。” 傅遥闻言,望着手中的莲花灯,只是笑笑却没应声。 想她如今的处境,是今日不知明日事,更何况是明年。 那太遥远了,远到还不一定能不能走到。 既然是没法保证的事,哪能轻易应许周佳木什么。 尽管有不解风情之嫌,但傅遥始终没有答应一个“好”字。 “阿遥你知道吧,咱们后天就要启程回京都了。” 傅遥点头,“我知道。” “凉州大营距京都远隔万里,即使快马加鞭,也要赶一个多月的路才能到。你如今腿伤未愈,身子也还虚弱,我只怕这一路颠簸,你再吃不消。所以明日你就好好歇着,哪也别去,也不许胡思乱想。” “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傅遥应道,眼光清澈明亮,同时还透着一股坚毅和倔强劲儿。 尽管姑娘家不骄矜是好事,但周佳木看着傅遥,总觉得心疼。 “阿遥,你可以依靠我……” …… 周佳木走后,傅遥脑袋里一直都在回荡着周佳木临走前说的那句话。 “阿遥,你可以依靠我。” 口气是那样的温软而坚定。 但人总是要离别的,就像月亮也有阴晴圆缺。 习惯了依靠,一旦某日骤然失去,来日的路又要怎么一个人走下去? 今日是上元节,是新岁第一个月圆之夜。 月圆人未圆,也是惆怅。 傅遥起身,提着那盏莲花灯走到营帐门口,见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 傅遥将手中的莲花灯小心的挂在营帐前,而后闭上眼,双手合十,对着圆月祈福。 一愿兄长傅远平安归来,二愿爹爹沉冤可得昭雪,三愿……愿唐意福寿安康,复得自由。 傅遥睁开眼,望着漫天飞雪和空中高悬的冷月。 唐意是否还安在? 若他还在,那么此刻,他们是不是正眺望着同一片月光。 第三十二章 另有所图 雪花漫天,飞卷而下,在一间简陋的屋棚前,一黑衣少年独立雪中。 任细雪落了一肩,却恍若未觉。 冷月凄凄,映照着他清俊却过于瘦削的脸庞,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寂寥孤绝之气。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褐衣男子已经默默的站了好久。 眼见雪势越来越大,才不得不开口劝到,“赵统领,您身上的伤才刚见好,眼下风大雪急,您还是回屋躲躲吧。” “无碍。”黑衣少年说,神情却明显有些恍惚。 赵统领?他本不姓赵,而赵惘这个名字,他也才用了五年而已。 五年了,再也没听人唤过他的本名,甚至没人知道赵惘只是他为掩人耳目的化名。 直到那夜,在那架逃亡的马车里,他分明听见那险些丧命于他剑下的小姑娘,唤了他一声唐意哥哥。 阿遥,那是阿遥不会错的。 只是这场相逢太意外,也太仓促。 仓促到他还没来得及与她说声“抱歉”和“再会”,就眼睁睁的看着阿遥被他的手下所害。 “统领真的就那么在意那个姑娘?”褐衣男子忍不住问。 唐意不言,定定的望着落雪,心中思绪纷繁。 与阿遥分别已经整整五年了,当这五年间,每个夜晚都会出现在他梦中的人,就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时,他竟然没有认出来。 那双眼明明亦如当年,是那般清澈明净……他本该一眼就认出才对! “咳咳。”寒风骤起,唐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褐衣男子见状,赶紧上前,轻轻的替唐意拍了两下背。 唐意摆手,“邹浅,你先进屋去,我想一个人再站会儿。” 邹浅不动,犹豫了片刻才说:“统领该明白,如你我一般的人,是不该心有牵挂的。” 唐意闻言,微微侧身,他盯着邹浅,尽管已经尽力克制,但眼底仍然泛起些许怨念,“她只是个无辜的弱女子,你为何一定要对她下杀手。” 邹浅心里清楚,当夜那个唤做阿遥的女子,与他们统领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当时那种情况,他不得不出手。这是身为一个刺客,最本能的反应。 尽管有一千句一万句可供辩解的理由,但邹浅却半句分辩都没有,当即拔剑,“小的鲁莽,愿以死给阿遥姑娘抵命。” 唐意见此,立刻回身,将邹浅手中已经出鞘的利剑,又按了回去。 尽管心中多少有些埋怨邹浅,但身为一个刺客,邹浅当夜的举动,并没有错。 唐意不糊涂,也不是个会轻易感情用事的人,所以他并不是真的怪邹浅。 若说怪,也是怪自己。 如若五年前的那个雪夜,他没有带着阿遥越逃。 一切的一切,或许都会不同。 但眼下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惦念已经不在了。 可知这些年来,他替主上出生入死,几次险些丧命,他都是抱着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阿遥的信念,才一关一关的挺了过来。 谁知他还没能享受重逢的喜悦,便要面对彻底的离别。 “统领……” “傍晚时,我见有灰雀来送信,可是主上有什么吩咐?”唐意勉强平复下心情,口气淡淡的问道。 “回统领,信中说,太子不日就将启程返回京都,上头的意思是,叫咱们也即刻动身,回京都复命。” “既如此,你立刻去收拾了行装,等明早天一亮,咱们就动身回去。” “可是统领您的身子……” “无碍。”唐意说,明明还在强忍着胸口的不适。 邹浅欲言又止,到底没再劝说什么,只是,“此番任务失败,回去以后,只怕少不了要受主上责罚。” 唐意眸色灰暗,“无论福祸,见机行事就是。” …… 上元节过完,在短短的休整了一日之后,崔景沉一行,便启程离开凉州大营,向京都的方向行进。 一行马不停蹄的赶路,但在出了凉州界后,却没一直往京都所在的东边走,而是转道南下,去了锦州。 崔景沉此番前往锦州,并非是有公务要处理。 而是为去探望他远嫁锦州的姨母,也就是已故昭惠皇后唯一的亲妹妹宁殊。 崔景沉的姨母宁氏,是多年前跟随被调任的丈夫锦州牧赵赋,才迁居到锦州的。 这一离开京都,就是十好几年。 崔景沉上回见宁氏,还是在昭惠皇后去世当年,宁氏奉召回来奔丧的时候。 算算从那时到如今,已经隔了快整整十年。 而十年前,崔景沉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其实,早在宁氏尚未随夫迁出京都以前,宫里宫外的住着,崔景沉就鲜少与这位姨母见面。 因此,两人之间也并无太深的情分。 但昭惠皇后的娘家,到了这一辈人丁单薄,除了两位英年早逝的公子,就只有昭惠皇后与妹妹两个姑娘。 所以这位锦州牧夫人宁氏,不光是崔景沉唯一嫡亲的姨母,也是宁家嫡系在世的最后一丝血脉。 崔景沉心中挂念,很早之前就想亲自前来锦州探望。 但按大夏国律,若无皇上允准,太子爷连同各位亲王郡王在内,都是不得擅自离开京都的。 而崔景沉贵为储君,许多行为更是要被格外约束。 这也是多年来,崔景沉都未能与宁氏相见的主要的原因。 此番,正赶上替皇上去前线劳军回来的便利,崔景沉自然得向他父皇请旨,转道锦州去探望一下他姨母宁氏。 皇上素来以仁孝治天下,当然不会不答应。 不过在傅遥看来,太子爷请旨过来锦州,为探望十年未见的姨母是一方面,应该还另有其他目的。 据傅遥这些日子以来的观察和了解,太子爷在朝中的地位并不算稳固。 否则,也不会一趟劳军下来,频频遭人暗算。 傅遥并不太懂得权谋之术,却知道太子爷若想在前朝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在朝中培养自己的势力。 但在前朝,德高望重的权臣们,与其背后各个家族之间的关系是盘根错节,利益相关。 大多数情况都是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今儿跟你是同仇敌忾的盟友,明日保不准就联同别人来弹劾你。压根就靠不住。 若要说最可信的,就只有自家亲戚。 太子若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自然也会先从近亲开始提拔。 只是太子爷的外祖家人丁单薄,抛开那些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近亲中几乎无一人可用。 要说眼前唯一能用敢用的,就只有官居锦州牧的这位姨夫。 尽管锦州牧不是京官,也算不上什么大官。 但有帮手,总比没帮手要好。 那么,太子爷到锦州来的另一个目的,也就昭然若揭了。 不过,还有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也必须要考虑进去,而这个问题,几乎就能决定太子此番锦州之行,究竟能否得偿所愿。 第三十三章 为君之道 虽然眼下,太子爷手中并无实权,但太子就是太子,只要太子爷肯在皇上面前替这位姨丈美言几句。 加官晋爵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纠结就纠结在,太子爷这位姨丈,究竟有没有胆量,担不担的起这份高官厚禄。 这无异于一场赌博,赔上所有身家性命的豪赌。 来日,若太子爷顺利登基,身为太子爷的姨丈,又是助太子爷登位的功臣,这位姨丈大人,必定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可是一旦败北,不光他自个的性命难保,恐怕还会株连九族。 生死荣辱,皆在一念之间。 想到这儿,傅遥心中亦感慨,想她如今何尝不也是深陷其中。 这条命,终究不知何时就交代了。 她寻思着,不禁挽起袖口,望着手腕上那道略显狰狞的伤疤。 尽管前途未卜,但不是有句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傅遥觉得,老天爷既叫她多次死里逃生,必定是另有安排。 …… 从凉州到锦州这一路上,走的还算顺利,可就在走出凉州界的第七天,出了点儿小插曲。 队伍在行进到一处山路时,因为颠簸,傅遥所乘坐的马车后轮,忽然滚落了一个。 尽管当时情况很危急,索性随行的禁军侍卫反应迅敏,傅遥只是稍稍受了些惊吓,人并未受伤。 眼见马车已经坏的不能再坐人了,可大冷的天,又不好叫傅遥一个姑娘家骑马赶路。 商议之下,傅遥只能暂时与太子爷同乘一辆马车。 太子乘坐的车驾既宽敞又舒适,可比傅遥原本乘的那辆马车不知好上多少。 能有跟太子爷一样的待遇,傅遥本应该觉得高兴,可一想到太子爷那张亘古不变的冰山脸,她心里就有些发怵。 但在这种情况下,哪由得她说乐意不乐意,于是在简单收拾了东西以后,傅遥便上了太子爷的马车。 因为知道太子爷的性子孤僻,似乎很喜欢独处,傅遥唯恐她的到来,再惹得太子厌烦,不但不敢随意张口说话,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一日憋下来,也是身心俱疲。 不过经过几日煎熬,傅遥倒是适应了这样跟崔景沉相处。 从先前躲在门边,僵直着身子,目不斜视,一动不动的坐着,到如今,也敢挪个舒服的姿势靠下,再偶尔偷瞄崔景沉两眼了。 数日观察下来,傅遥心里其实还挺佩服崔景沉的。 只要手里捧上书,这位太子爷就能一动不动的看上整天。 在行进的马车中,还能做到如此专注的念书,可见太子爷是个相当有定力的人。 那些有关太子爷不学无术,才疏学浅的传言,在傅遥这儿可以说不攻自破。 在傅遥看来,太子爷不但不是个只贪图享乐的惫懒之人,正相反,还是个相当勤奋好学的人。 尽管一开始有种种不适应,但眼下,傅遥倒是越来越享受与太子爷独处的时光。 这日,傅遥起的早,当她爬上马车时,太子爷还没到。 眼见矮几上的书,堆叠的有些杂乱,傅遥便本能的上前整理。 说来也奇怪,原以为依照太子爷的脾气,应该喜欢读一些如《捭阖策》之类的,讲权谋策略和言谈辩论的书籍。 真没想到,太子爷竟然会愿意读以无为逍遥为论调的庄子。 自打被发遣幽州之后,已经有好几年没碰书了,傅遥难免有些手痒,便忍不住翻看了几页,不觉间就有些入迷,压根就没发觉太子爷是何时上了马车。 傅遥原以为太子爷撞见她私自翻看矮几上的书籍,必定会恼火,没成想太子爷不但没生气,反而口气温和的问她,“你识字?” 傅遥虽然出身于重武轻文的将门,但自打她懂事起,爹娘就请了师傅来教她念书识字。 眼下,傅遥虽算不上才女,却也不是个睁眼瞎。 但在太子面前,傅遥可不敢卖弄,只道:“儿时跟随兄长学习,略识得几个字。” “那你就把手上的书,念给本太子听。” 傅遥闻言,只当太子爷是在考她呢,便依照崔景沉的吩咐,翻到书的第一页,一字一句的认真念了起来。 原以为念几行,太子爷听过她真的识字以后,就会叫她停下。 谁知傅遥这一念,就念了整个晌午,几乎把手上这本庄子给通读了一遍。 太子爷有时像在认真听着,而有时似乎又在走神,仿佛并没有在听。 可没有太子爷的吩咐,傅遥根本就不敢停下,这一上午的书念下来,累的是口干舌燥。 直到她因为喉咙疼咳嗽了两声,太子爷才叫她停下喝口水。 可即便是喝水,太子爷也没消停,问傅遥,“说说你的心得。” 心得?傅遥讶然,实在没想到太子爷会问她这个。 “回殿下的话,奴婢生性愚钝,先贤思虑深远,哪是奴婢能轻易参透的,只怕说错了会贻笑大方,还是不要……” “你但说无妨。”崔景沉望着傅遥,口气轻快。 既然太子爷一定要她说,那就只好说说了。 可从何说起,也是个问题。 见傅遥眼中似有迟疑,崔景沉又说:“方才你刚念到《应帝王》那一卷,你就说说看,为君者,该如何治理天下。” 治理天下的事,小女子哪敢妄言。 但太子爷既问了,她若一味的扭捏不说,岂不是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尽管心中尚有顾虑,但傅遥还是开了口:“《应帝王》篇中有云,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焉,而天下治矣。说的是,身为帝王,性情要淡,精神要冷,顺从客观规律,不要挖空心思的去运用智术,你让天下自治,天下自然就会大治。” 崔景沉闻言,默默的盯视了傅遥片刻,口气淡淡的问:“在你看来,为君之道,便该如此?” 得此一问,傅遥微微冲崔景沉福了福身,“奴婢深知,不该妄论先贤的高见,但先贤的为君治国之道,奴婢实在不敢苟同。” 崔景沉眸色一亮,“说说你的想法。” 傅遥也不含糊,又接着说:“奴婢认为,为君者好静、无欲,固然是好,但又怎么能保天下万民皆是如此。倘若天下人不能与君王一般,无为无欲,又如何能做到真正的无为而治呢?” “继续说。”崔景沉吩咐到,单从口气上,也听不出喜怒。 而正因如此,才叫人格外心惊。 第三十四章 换个身份 傅遥想,她既然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无论合不合太子爷的心意,她也必须得依照吩咐,继续说下去。 可奇怪的是,越是到这种时候,傅遥心里反而不觉得紧张了,便又接着说道:“奴婢愚见,只觉得先贤口中的无为而治,只是个理想。毕竟有些事,不是单凭君王一人之力就能达成的,也要万民同心同德才好。而人性之复杂,人心之险恶,实在难测,也就注定所谓的无为而治,不过只是纸上谈兵而已。” 崔景沉从前只知道傅遥是个极其聪颖且很有胆识的姑娘,却没想到小小女子,竟然在为君治国方面,也能有如此深刻的见地。 尽管对傅遥的观点颇为赞赏,但崔景沉却并未出言夸奖她。 只是自那以后,他对傅遥的态度明显要比先前温和了许多,不仅如此,还许傅遥随意拿取马车上的书看。 但相应的,他也会偶尔问问傅遥读书的心得。 两人博古论今,气氛也是相当融洽。 难得能与太子爷说上话,傅遥已经是受宠若惊,却没想到太子爷还会与她闲话家常。 “你从前在发遣之地都做什么?” 能做什么,左右是受苦不是享福就对了。 傅遥心里虽然怎么想,却不敢这么回,只道:“寻常做些洗衣烧饭的活,赶上人手不够的时候,也会做些锄地浇园的活。” 罪奴的日子,怎么可能只是洗衣烧饭,耕地浇园这么轻松。崔景沉心里清楚,却也没有细细追问下去。 而事实上,洗衣做饭这些活儿,的确只是傅遥所担差事的冰山一角。 除了要做这些以外,傅遥得闲还得给坊中得病的罪奴瞧病,有时还要替重病不治的罪奴收殓尸身。 喂马、砍柴、织布、裁剪衣裳,傅遥也样样拿手。 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雨,几乎将坊中所有监舍的屋顶都冲塌了,因为人手不够,傅遥还干过修补屋顶的活。 其实,有冷坊长夫妻的照应,傅遥的日子本不必过的如此忙碌辛苦。 但能者多劳,加之傅遥为人本就不骄矜,但凡有人求她个什么事,只要她能办到就绝对不会拒绝。 纵使日子过的劳碌而辛苦,但久而久之,傅遥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没准儿何时就能派上用场。 所以多数时候,傅遥自己也是乐在其中。 如今再想起从前的那些苦日子,傅遥心中并无抱怨,反而十分坦然。 ……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锦州界了,早前经过商议,为掩人耳目,原本是要叫傅遥打扮成太监的样子,跟在崔景沉身边。 谁知这日,太子爷不知打哪儿弄来些颇为体面的姑娘衣裳,交代傅遥回头换下,其余的话也没多解释。 傅遥有些糊涂,在停车休整的时候问过了周佳木才知道,原计划的确有变,眼下她不必再扮小太监,而是要扮成周佳木的远房表妹。 这个身份的转变,可是相当巨大。 傅遥不禁要问,太子爷为何要突然改变原有的安排,难道太子爷是要让她以周佳木远房表妹的身份,去完成什么特别的任务? 而周佳木的回答却简单到有点儿出乎傅遥的意料。 只道,傅遥既然要扮太监,等到了锦州牧府上,就难免要与随行的太监们同吃同住。 傅遥一个大姑娘,成日里与太监们混在一起,不方便,也太委屈了。 思来想去,还是扮他的远房表妹,来的合适些。 难为太子爷肯为她考虑这些,傅遥心中十分感激。 而周佳木也对太子爷的这个安排很是满意,自从事情敲定以后,只要一见着傅遥,就表妹表妹的称呼。 可突然叫傅遥改口称呼周佳木为表哥,她还真觉得有些不自在。 周佳木便开导傅遥说,若论亲疏,他与傅遥可是比远房表兄妹还要亲近的关系。 当年傅遥的爹爹辅国公傅正卿与周佳木的亲爹忠勇侯周珩,可是正经拜过把子的异姓兄弟。 就如周佳木所言,忠勇侯周珩是傅遥的义父,而他就是傅遥如假包换的义兄。 经周佳木这么一说,傅遥再称呼周佳木表兄,就比先前顺嘴了不少。 …… 太子一行刚到锦州界,锦州的地方官员便出城迎接,接着便接力似的护送太子爷的车驾向锦州的首府兴城继续行进。 一行又快马加鞭的赶路,终于在第五日的夜里,赶到了兴城。 这个时辰,兴城的城门已关,但太子爷驾到,任谁敢将太子爷的车架关在门外。 但崔景沉却吩咐,今夜暂且宿在城外的驿馆,等明日一早再进城。 而崔景沉之所以有此决定,绝不是因为初来乍到,有意要做出循规蹈矩的样子。 而是考虑到时辰不早,若这个时候去到姨母姨丈府上打搅,实在不妥。 只怕整个锦州牧府,都会为了迎接他,闹的彻夜不得安宁。 因此,才决定先在城外的驿馆将就一宿。 与太子爷而言,住在小小的驿馆中算是将就,但与傅遥而言,简直是享受。 因为傅遥如今的身份,已经摇身一变成了周佳木周大公子的表妹,所以傅遥不光可以独享一间大屋,还有驿馆雇的婆子丫鬟忙前忙后的供她差遣。 傅遥并非骄矜之人,多余的吩咐没有,只有一个,她想要好好的泡个澡。 这一路舟车劳顿,也就只有舒舒服服的泡个热水澡才能彻底解乏。 沐浴过后,傅遥当真觉得身上松快了不少。 或许是因为放松过了头,夜里反而睡不着了。 既然睡不着,硬躺着也是难受,傅遥便起身点灯,预备把明儿要穿戴的衣饰都准备好。 傅遥如今的身份是周佳木的表妹,作为忠勇侯家的表亲,自然不能打扮的太寒酸,所以从前在永安坊的衣裳,是不能再穿了。 傅遥便将那日,太子爷赏给她的那一包衣物取了出来。 太子爷赏的衣物,自然都是用顶好的衣料裁制而成。 至于样式,也都是傅遥从未见过的,想来应该都是如今京都最时兴的。 而除了衣物以外,包袱里还有一只小匣子。 匣子里除了些样式精巧的首饰之外,还放着几盒胭脂、妆粉还有眉黛。 眼看着衣裳首饰,妆粉胭脂都齐备。 但傅遥还面临着一个问题,还是个不小的问题。 第三十五章 谁家美人 傅遥左手擎着粉盒,右手举着胭脂盒。 觉得这回,她恐怕是要暴殄天物了。 作为一个快要及笄的姑娘,傅遥懂得洗衣做饭,也会读书认字。 却唯独没人教过她,要如何用这些胭脂妆粉,把自己打扮的更漂亮。 在傅遥的印象中,她在永安坊这五年,除了有一回过年的时侯,坊长夫人曾涂过一次胭脂以外,她就再没见过有女人化妆。 这也难怪,永安坊中,除了坊长夫人和冷香娘俩以外,几乎都是女奴。 女奴们平日里能吃饱穿暖就不容易了,哪还有心思打扮自己。 因此,虽为女子,但傅遥这也是头一回碰妆粉胭脂。 尽管不太会使这些东西,但傅遥也没笨到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用。 眼看是睡不着,便对着镜子尝试上妆。 可妆粉涂了抹,抹了再涂,怎么瞧都觉得不太对劲儿。 总觉得她这妆面,与印象中的闺阁淑女,相距甚远。 但傅遥却不是个肯轻易言败的人,一回涂不好就洗了再涂,来来回回忙活了好几遍,总算感觉像样了些,可原本满满一盒子的妆粉和胭脂,却已经被糟蹋的见了底。 眼见已经没东西够她折腾了,傅遥才无奈放弃,又洗了把脸,淡淡的涂了层妆粉,又用眉黛描了下眉,就见天边已经泛起了微光。 得,足足忙了一整夜,如此顽强的毅力,到最后还是败给了这些小小的妆粉胭脂。 傅遥打了个哈欠,也来不及抱怨,便忙着去更衣了。 …… 因为一早就要进城,崔景沉和周佳木也起的很早,这个时辰正在驿馆的前厅用早膳。 崔景沉才尝了口粥,刚预备问周佳木,怎么不见傅遥,人就到了。 望着从门口款款走来的女子,崔景沉一怔,刚舀起的一勺热粥,险些就洒了。 而一旁的周佳木更夸张,“呦,这是谁家的美人,竟有如此倾国倾城之貌。” 周佳木虽有打趣傅遥之嫌,但今日的傅遥,的确娇俏动人,叫人眼前一亮。 一件淡紫底子绣玉兰花的小袄,衬同色下裙,外头披了件月白色的素锦织镶嵌银丝边纹披风。 因尚未及笄,傅遥的头发只是简单的梳在脑后,并没有太过繁复的装饰。 但耳朵上那一对金镶紫瑛的耳坠子,无疑是点睛之笔,将人衬的越发端庄且贵气。 至于傅遥的脸上,似乎淡淡的涂了层妆粉,或许并未涂。 只因傅遥本就生的极白,长的也清丽标致,即便粉黛不施,也是个叫人过目不忘的美人。 经周佳木那么一说,傅遥难免害羞,即便不用擦胭脂,颊上已是一片绯红。 哪个姑娘不喜欢被夸好看,但眼下可不是得意忘形的时候。 傅遥赶紧定了定心神,加快脚步走上前,给崔景沉道了安好。 崔景沉并未对傅遥今儿这身打扮发表任何看法,但方才那惊鸿一瞥,他的的确确是有惊艳到。 “坐吧。”崔景沉说,又埋头继续喝粥,到像是故意对傅遥视而不见似的。 周佳木笑了笑,有意问崔景沉,“殿下,您瞧臣下的表妹,今儿可好看。” 崔景沉闻言,缓缓抬头,瞥了傅遥一眼,“人靠衣装,是不错。” 听了这话,周佳木就不干了,“殿下此言差矣,殿下不觉得是人美,穿上相称的衣裳后就更美了吗?” 相识这十几年来,崔景沉最受不了的就是周佳木不分场合,总爱胡搅蛮缠,尽开一些并不好笑的玩笑。 而周佳木也总看不惯太子爷故作深沉,总爱说些口不应心的瞎话。 从前遇上这种状况,多半都是周佳木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但这回,崔景沉却难得松了口,偏头望着傅遥说,“是挺好看的。” 傅遥原本就被周佳木那几句话夸的有些晕头转向,再经崔景沉这么一掺合,人就彻底蒙了。 连自个都忘了这餐饭究竟是如何吃完的。 饭毕,刚歇了片刻,就听常安来报,说是锦州牧府上来人迎了。 远迎代表对来宾的敬重,没想到锦州牧都派人迎到了驿馆来,可见心里头是有多敬重太子爷。 崔景沉也无意对自家亲戚摆架子,即刻吩咐起驾进城。 一行来到马车前,崔景沉率先登了上去,傅遥却犹豫着没上车。 其实,早在傅遥那架马车损坏的第三天,就已经修好了。 可是没有太子爷的吩咐,她也不敢自作主张的回去。 于是这些日子以来,她就一直同太子爷乘坐一辆马车。 若在平日里,她与太子爷同乘一辆马车,也没什么要紧。 但赶上今儿这样的场合,她若还与太子爷乘坐一辆马车,似乎就有些不合适了。 见傅遥迟迟没有上车,崔景沉不禁掀开马车帘子问她,“怎么还不上来?” 傅遥闻言,忙与崔景沉一礼,“奴婢还是乘另外的马车进城吧。” 崔景沉多通透的人,自然明白傅遥心中的顾虑。 只是心里却有一点点疑惑,印象中傅遥是个胆子大到敢以身试药的果决女子。 但今日的她,却细心到,会在这种小处留心。 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吗? 崔景沉望着傅遥,目光平静而温和,“你上来。” 傅遥迟疑,满眼不解的回望着崔景沉。 “昨天那卷书还没念完,从这里到州牧府刚好。”崔景沉口气从容的说。 既然是为念书,傅遥也乐意,可知昨日没读完的书,她心里也还一直惦记着呢。 于是傅遥也没再犹豫,便上了车。 大约是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傅遥才念了没一会儿的书,眼皮就有些打架。 傅遥从前可不相信人坐着就能睡着,眼下轮到自己,才知道有些人就连正说着话,也能困到睡着。 “你昨夜没睡好?” 闻言,傅遥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听着崔景沉略带关切的口气,傅遥压根就不敢去看他的眼,只是不好意思的微微点了点头。 “要到州牧府还要半个时辰,你可以睡一会儿。” 听了这话,傅遥面上不露,心里却紧张的要命。 就算太子爷这么说了,但借她个胆子,她也不敢在太子爷面前呼呼大睡。 退一步说,即便她眼前这位不是当今太子,她一个大姑娘家当着个男子的面打盹,又成何体统。 “你过来。”崔景沉将手边矮几上的书一挪,又取了只软枕垫在矮几上,示意傅遥可以趴在矮几上睡会儿。 见状,傅遥心里是翻江倒海般的为难。 实在不知,她究竟该不该过去。 第三十六章 格外温柔 见傅遥不动,崔景沉又拍了拍已经摆好的软枕。这动作,分明像是在召唤一只猫。 傅遥见状,脸莫名奇妙的就红了脸。心中踟躇,不但没有上前,反而往后缩了缩身子。 见傅遥红着脸,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瞧他,崔景沉眼底隐约泛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这似乎是傅遥第一回在他面前露怯。 不知怎的,崔景沉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不忍心再去逗她了。 崔景沉便起身挪到一边,让出了矮几前的位置。 “现在过来吧。” 傅遥着实没想到,崔景沉竟肯如此迁就她,心中温热。 于是赶忙应了崔景沉的话,起身挪到矮几前坐下,但犹豫着,却始终没好意思卧下。 “你睡吧,等快到了,我叫你。”崔景沉没瞧傅遥,而是望着马车窗外说。 傅遥闻言,还能说什么,只得道声,“多谢殿下”,便侧身伏在了身前的矮几上。 在这种情形下,傅遥觉得她必然是睡不着的,却没成想才过了片刻工夫,她就睡着了,还睡的很沉。 听到傅遥轻且均匀的呼吸声传来,崔景沉不禁偏头望向她。 这么快就睡沉了,看来身上是真的很困顿。 可昨夜大家都安置的很早,这小丫头都干嘛了,何以困乏成这样? 望着傅遥趴伏在矮几上楚楚可怜的睡颜,崔景沉很自然的将身旁的貂裘抖开,轻轻的盖在了傅遥的肩上。 雪白的貂裘映着傅遥白皙精致的脸,将人衬的越发清俏秀气。 崔景沉忽然觉得心底一阵灼烧,很不安生。 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崔景沉连忙掀开马车帘子想要透透气,马车外,常安见状立刻骑马上前,“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崔景沉闻言,故作从容的问:“还有多久能到?” “回殿下,不用半个时辰就到了。”常安回道。 崔景沉闻言,微微偏头,望了望正熟睡的傅遥后,才吩咐常安:“叫马车再走的慢些,太颠簸。” 常安闻言,立即领命去安排。 片刻,马车行进的速度,果然比先前要慢了不少。 打量着趴在矮几上熟睡的傅遥,崔景沉眼中不觉间漾起了一抹淡淡的柔光。 …… 朦胧中,傅遥隐约听到有人在唤她。 那是一个极其温软悦耳的声音。 她缓缓的睁开眼,惺忪恍惚之间,正对上了崔景沉的眼。 这是一双极为安静清澈的眼,目光灼灼,犹如一泓冷冽的清泉,波光潋滟。 “快到了。”崔景沉说。 傅遥赶紧坐起身来,预备整理一下发饰和衣冠,却不知何时,身上竟然多盖了一件雪白的貂裘。 这不是太子爷的东西吗? 傅遥正打算将东西脱下,又听崔景沉说:“你刚睡醒,再多披一会儿,仔细着凉。”说着,亲手给傅遥倒了杯热茶递过来,“喝吧。” 傅遥望着崔景沉,脑袋有些微微发晕。 这还是太子殿吗下?今日何故对她格外温柔? 莫不是真的要把她当成周佳木的表妹来礼遇? 不过眼下,可不是由得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傅遥赶紧定了定神,双手接过崔景沉递来的水杯,“谢殿下关怀。” 睡了这么久,是感觉有些口渴。 再者,傅遥也不愿浪费了太子爷的一片好意,便将茶碗擎到口边,正预备喝,忽然见太子爷倾身上前,整个人向她贴了过来。 傅遥怔在当场,心跳的飞快,太子爷这是…… 蓦的,傅遥忽然觉得耳畔一热。 正不知所措之时,崔景沉已经回去坐好。 “你耳坠子快掉了。” 傅遥这才回过神来,但心头那种难以名状的紧张感却仍未褪去,耳朵更是热的像要着火似的。 无奈只得用喝茶来掩饰心中的惊慌。 接下来的一路上,崔景沉和傅遥都没再说话。 气氛略微有些古怪,傅遥也分明觉得身上有些不自在,但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样与崔景沉共处一车。 这种心情,十分的微妙。 也叫傅遥觉得稍稍有些不安。 …… 太子爷驾到,城中一早就由清游队清了场。 所以大街上,除了禁军侍卫,一个百姓都不见。 傅遥透过车马帘子的缝隙,好奇的向外打量。 石板铺就的街道,平整而干净,只是少了人来人往的热闹,也就少了那一丝最难得的人间烟火气。 不过许久没能看到这成片成排的商户与民居,傅遥心中自然觉得亲切。 又行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马车在一座大宅前停下。 崔景沉起身,望了傅遥一眼,示意她下车。 傅遥会意,便跟在崔景沉身后下了马车。 尽管锦州相较于幽州和凉州要偏南,冬日里雪少,但却格外湿冷。 赶上今儿天色不好,又有风,再加上傅遥先前在马车里又披着太子爷的貂裘,这会儿还真觉得有点儿冷。 不远处,周佳木也下了马,匆匆来到傅遥身边,冲傅遥笑笑,意在叫她不要紧张。 这厢,傅遥也正预备抱以一笑,告诉周佳木她不紧张。就见候在大宅前的那一丛人,瞬间跪了一地,齐声与太子爷道了万福吉祥。 傅遥被这场面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心下想着,果然是太子爷,当真气派非凡。 崔景沉受礼之后,款步上前,“姨母姨丈请起。” 得令,太子爷的姨母和姨丈方才起身。其他人等,也才敢跟着起来。 在傅遥的印象中,掌一州军务的州牧大人,多少应该威严冷肃些。 但眼前的锦州牧赵赋赵大人却生的很和气,一看便是个好脾气的人。 这一身鸦青色的素面夹袍,十分朴素,也将人衬的格外文质彬彬,实在看不出是武家出身,到像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 赵赋貌不惊人,相较之下,身旁的夫人宁氏却异常抢眼。 不得不说,宁氏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尤其是那双眼,明亮而有神,且透着精明。 不止如此,宁氏似乎还很精于打扮。 湖绿色的软绸交领长袄,下身衬了条藕荷色的棉绫裙,外罩一件米黄色的撒花披肩。 头上那一枚翡翠珠子缠丝赤金簪,尤显得贵气。 不过宁氏身上,最叫傅遥惊艳的,却并非她的穿戴。 第三十七章 大家闺秀 宁氏之美,不光体现在眉眼上,更在高华的气质上。 这种气质,隐约与太子爷有几分相像,叫傅遥不觉间就心生亲近。 多年未见,今日重逢,亲人之间少不了要寒暄几句。 傅遥站在太子爷身后,虽然并未融入其中,却也能深深感觉到众人的喜悦。 与亲人久别重逢,心里怎么能不欢喜。 傅遥并不是个心性软弱之人,可一见到这种场面,就难免想起她那一家子再也不可能重逢的亲人。 周佳木心细,轻轻扯了扯傅遥的衣袖,意在安慰她。 傅遥偏头,冲周佳木笑笑,表示她没事。 “这便是忠勇侯家的小公子吧。”宁氏笑盈盈的往前两步,和气的打量着周佳木,啧啧赞道,“果然如传言中一般,长得是一表人材。” 傅遥敢肯定,从方才他们站下到如今,太子爷并未向宁氏引荐过周佳木,可宁氏却一眼就将人给认了出来,还认对了。 可见太子爷与周家小公子“要好”的事,不光京都上下人尽皆知,也传到了锦州来。 傅遥不禁暗叹,这可真是流言猛于虎。 这厢,傅遥正琢磨着宁氏会不会也与那起子糊涂人一样,认为太子爷与周佳木真是断袖,忽然就闻到一阵馨香扑面而来,紧接着手就被宁氏挽入了手心里。 “呀,好标致的姑娘,殿下怎么也不给姨母引荐引荐。” 宁氏突如其来的亲热,叫傅遥略微有些不知所措,不过循着礼多人不怪的传统,她立马冲宁氏乖巧的一拜,“夫人万安。” 崔景沉顺势介绍说:“这是周卿的表妹,唤作阿遥,此番是要去京都走亲戚的。” “原来是表姑娘,怨不得如此伶俐可人。”宁氏望着傅遥,神情和蔼亲切,“表姑娘今年多大了。” 傅遥福身,“回夫人,小女今年十四了。” 宁氏闻言,面露喜色,“可巧了,我家芸熙今年也是十四,表姑娘是几月的生辰?” “回夫人,小女生在十一月,十一月初十。” “我家芸熙生在腊月,要小表姑娘一个月呢。”宁氏说着,回身摆手,“芸熙快来,见过你阿遥姐姐。” 宁氏话音未落,就见一身着粉红色绫缎花袄,下穿银丝彩绣棉裙,外罩粉红色云锦斗篷的少女施施然上前,“阿遥姐姐安好。”这嗓音脆生生的,十分清润动听。 傅遥赶忙回礼,“芸熙妹妹安好。” 赵芸熙笑笑,一脸的娇怯。 若说宁氏的美是如夏花般娇媚冶艳,赵芸熙的美便是如秋叶般温柔宁静,不张扬,却足以打动人心。 在傅遥的印象中,真正的大家闺秀就该是这样的。 “芸熙,再来见过你表兄。”宁氏边说边有意将赵芸熙往前推了一把,谁知赵芸熙头都没抬,只是匆匆称呼了太子爷一声“表兄”,就缩着身子躲到了宁氏身后,像是怕着太子爷似的。 崔景沉也只是口气淡淡的应了声,“表妹。” 如此,气氛就难免变的有些尴尬。 但宁氏的脸上却未见半分的不自在,依旧笑盈盈的说,“殿下知道,姨母就你表妹一个女儿,这孩子打小叫我和你姨丈娇养惯了,难免有些娇怯认生,往后熟悉了就好。”宁氏说着,偏头望向赵芸熙,满眼都是疼惜,可见平日里有多宠爱这个女儿了。 崔景沉不善言辞,听了这话,只是微微点头,并未应声。 锦州牧赵赋也是个有眼力界的,立马招呼着迎太子爷进屋说话。 一行便浩浩荡荡的进了州牧府。 一行才走出去没多远,崔景沉就忽然停住脚步,回身望着傅遥说,“你大病初愈,还需得静心休养,就别随去正厅说话了。” 得了这话,还没等傅遥说什么,宁氏就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唤了丫鬟上前,“赶紧的去把西院倚春阁拾掇好,迎表姑娘住进去。” 丫鬟得令,小跑着就下去张罗了。 宁氏又转过身来,亲热的握住傅遥的手,“好孩子,你只当这儿是你自个的家,若缺什么,尽管吩咐下人去办。刘妈妈,月婵,你俩来。” 闻言,一三十出头的妇人,便携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姑娘躬身上前。 “好孩子,刘妈妈和月婵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人,你尽管使唤。若是觉得用着不合心意,只管告诉我,我再给你另换了好的。” 傅遥不管宁氏对她是真体贴,或者只是在做样子给太子爷看,她心里都领了人家这份情。 “劳夫人费心了。”傅遥识礼,边说边冲宁氏福身一拜。 宁氏笑笑,转脸吩咐那婆子和丫鬟,“还不好生伺候表姑娘下去歇息。” 傅遥闻言,望了崔景沉一眼。 见崔景沉点头,傅遥才冲众人施礼道别,随婆子和丫鬟退下了。 崔景沉望着傅遥离去的背影,眼光平静,但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这一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 大约是因为收拾屋院尚需时辰,傅遥能察觉到,引路的婆子和丫鬟是特意带她绕远。 一行上了抄手游廊,又绕着花园转了一圈,傅遥也算把州牧府的地形了解了个大概。 州牧府是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从布局和屋院的形制上不难看出,这是座有年头的老宅了。 尽管亭台楼阁的样式稍稍有些陈旧,却自有一股古朴雅致之美。 府上各处都栽种了不少叫不上名字的长青矮树,倒是为这萧瑟的冬日,增添了不少生机。 因为腿伤初痊,这一路走下来,傅遥难免觉得腿酸脚痛。 但比起规规矩矩的坐在正厅里,听着太子爷与姨母一家寒暄,傅遥倒是喜欢出来走走。 估么着准备的差不多了,引路的婆子和丫鬟才终于将傅遥领进了一间小院。 小院的位置并不算偏僻,一下游廊就是,尽管如此,却足够清净。 院中一间正屋,左右两间耳房,屋后似乎还有个小院,宽敞又整洁,傅遥很是喜欢。 一进屋,暖烘烘的热气就直往脸上扑,傅遥四下瞧瞧,见屋内足足点了五个炭盆,真是想不暖和都难。 丫鬟也是体贴,立马上前伺候傅遥将斗篷脱下,便将人迎进了里屋。 没成想,里屋还别有洞天。 第三十八章 宾至如归 一迈进里屋,就闻到了一股极为清冽好闻的香味。 放眼望去,只见坐榻旁的矮几上,一只累丝镶红石的熏炉,正袅袅冒着烟气。 傅遥也不知这炉中究竟熏的什么香,只觉得这香气十分清爽好闻,浅浅一嗅,就是沁人心脾的舒畅。 仓促准备之下,难为还有人能想着要焚香熏屋了。 傅遥四下环顾,觉得里间与外间的摆设风格并无差别,都是简单却不失考究,若要说特别,全在那架红木雕花四季如意屏风后头。 由屏风作隔断,再往里走,是一间小小的盥洗室。 盥洗之物一应俱全,如此,梳洗沐浴便可足不出户,也是方便。 真真切切给人以宾至如归之感。 “姑娘请上坐。”那姓刘的婆子殷勤上前,将坐榻上的团花坐垫摆正,便扶着傅遥坐了上去,接着又吩咐丫鬟上茶。对傅遥是恭敬有加。 都说一府之中,下人们的教养好坏与否,全看女主人。 眼看着刘妈妈和丫鬟们皆是礼仪周全之人,就知州牧夫人宁氏是个懂得持家,且驭下有术的女主人。 傅遥接过丫鬟递来的茶,客客气气的道了句,“有劳。” 可当她掀开茶碗盖子,却并未闻到茶香,而是一股略带辛辣的生姜味,细细一闻,还有些许红枣的清香。 这原是一杯生姜红枣茶。 傅遥想,这大冷的天,她一早起来随太子爷匆匆赶路到此,方才又陪站在露天里寒暄了好一会儿,身上早就冻透了。 这会儿喝杯散风驱寒的生姜红枣茶,可不正是时候。 傅遥赶紧尝了一口,姜味浓郁却不辛辣,枣香醇厚甘甜,茶温也晾的刚刚好。 一口下肚,就觉得周身都暖和起来。 傅遥便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待傅遥喝好,将茶碗放下,那刘妈妈才又上前,恭恭敬敬的冲傅遥一礼,“奴婢刘氏,那边的丫鬟唤做月婵,姑娘住在府上这阵子的饮食起居,皆由奴婢二人打理。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刘妈妈个头不高,但人长的端方干练,穿戴虽素朴,却十分整洁。 身后的丫鬟月婵,也生了幅灵巧的好模样。 一看就知道,这二人都是州牧府上出类拔萃的人物。 照规矩,在这种时候,傅遥应该取了银子,打赏刘妈妈和月婵才是。 奈何傅遥身上,除了这身行头,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过从刘妈妈和月婵的言谈举止看来,就知州牧府上管教下人的规矩甚严。 即便她有银子打赏下去,这二人恐怕也是不敢收的。 所以傅遥便只是和和气气的与她二人道了句,“那这阵子,就有劳刘妈妈和月婵姑娘照应了。” “姑娘这么说,真是折煞奴婢们了。”刘妈妈躬身一礼,“姑娘的行装刚刚已经送过来了,要不要奴婢们帮着姑娘将东西都拾掇出来?” “刘妈妈有心,那些东西,我自个拾掇就好。” 刘妈妈点头,“那奴婢们就不打扰姑娘安歇,姑娘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唤了奴婢来。”话毕,又冲傅遥福了福身,便携月婵退下了。 刘妈妈和月婵一走,傅遥整个人才真正松快下来。 到不是因为傅遥认生,只是觉得有生人在跟前盯着守着,身上难免有些不自在。 方才,因为有刘妈妈她们在,傅遥也不方便东张西望。 眼下,只剩她一个人,便可以随心所欲的仔细瞧瞧这屋内的陈设。 傅遥四下望望,见这屋里的摆件不算多,一圈打量下来,就只有南墙上挂的那幅烟雨图最为扎眼。 只是待傅遥走上前细看时才发觉,这画并不如远观那样好看。 画工略微有些粗糙,像是信手涂鸦之作。 不过这画虽然在画工上有所不足,但笔者却将烟雨江南的神韵都描绘出来了。 可见在作此画时,是用了心的。 想到这儿,傅遥忽然就想起了太子爷那位小表妹,名字似乎是唤做赵芸熙。 不知怎的,傅遥只觉得这幅画,像是出自那位赵姑娘之手。 这厢,傅遥正赏画,忽然听见屋外有人喊了声“下雪了。” 幽州生活五年,对于下雪这种事儿,傅遥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过来时的路上,倒是听周佳木提起过,锦州冬日里气候虽然湿冷,却鲜少下雪。 也难怪一见到下雪,会有人如此兴奋欢喜。 想想也是巧,这雪早不下晚不下,偏偏等他们一行登门后才下。 真真是一场迎客的好雪。 傅遥寻思着,便转身去到窗边,想看看雪势。 谁知还未等她推开窗,就听刘妈妈正压低了音量教训月婵,“你咋呼什么,不就是落了点儿雪星子,你这么嚷嚷,若扰了姑娘安歇,可仔细着。” 傅遥闻言,正预备帮月婵说句好话,可当她推开窗户,刘妈妈和月婵已经走远,不在窗下了。 而傅遥却意外发现,窗边竟然种了一颗红梅树。 碎雪纷扬而下,片刻就将鲜艳的红梅染上一层白。 白雪映着红梅,煞是好看,若非因为起了风,傅遥一准儿还要盯着看上好一会儿。 因为先前在马车上打了个盹,傅遥这会儿并不觉得累。 便预备把随身的包袱拾掇拾掇。 虽然不知道会在州牧家打扰多久,但为了告辞时收拾方便,傅遥并未将包袱里的东西都取出来,只是将这两日要用的东西放在眼前。 傅遥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在想,这州牧府哪儿哪儿都好,可再好,也不是自个的家。 终究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这种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 待傅遥拾掇完东西,稍稍歇息了片刻之后,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原以为太子驾到,州牧一家必定会在厅中设宴招待,而作为与太子爷一同到来的客人,傅遥认为她必定会受邀列席。 于是,还特地将衣冠发饰好好的整理了一番,等待赴宴。 谁知,午膳的时辰刚到,刘妈妈和月婵就将膳食送到了里屋来。 傅遥觉得奇怪,正预备打听,刘妈妈乖觉,没等傅遥发问就先说:“太子爷与姑娘一路辛劳,身上必定疲乏。我们大人和夫人,只怕扰了贵人们安歇,便将接风宴安排在了明日。” 经刘妈妈这么一说,傅遥心里就有底了。 又不得不赞州牧夫人宁氏,真是一把面面俱到的持家好手。 只是比起称赞宁氏,傅遥眼下显然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办。 第三十九章 献艺 《汉书?郦食其传》有云:“民以食为天。” 可见吃喝与寻常百姓而言,是顶要紧的事,傅遥也不例外。 因为今日早膳吃的少,傅遥早前就觉得饿了。 眼看着热乎乎的饭菜端上桌,她也就无暇再惦记旁的事了。 打量着这一桌饭菜,乍一看上去,并不觉得很丰盛。 但摆盘却都十分的精致讲究,再一尝味道,也是难得的美味可口。 尽管从凉州到锦州这一路上,太子爷吃什么,傅遥就跟着吃什么。 可现在回忆起来,却都没眼前的这些菜有滋味。 傅遥胃口大开,吃的自然不少。 …… 饭毕,趁傅遥散步消食的工夫,月婵已经将床铺好。 待傅遥回来,便可舒舒服服的歇个午觉。 因为床铺的松软,被衾上似乎还熏了安神助眠的香料,傅遥才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 这一睡就是快一个时辰。 傅遥也忘了,她多久没像这样舒舒服服,松松快快的睡上一觉了。 醒来之后,只觉得通体舒畅。 就连一开始还有些隐隐作疼的腿,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 只是这些年来,傅遥也是劳碌惯了。 忽然叫她过上这样清闲散漫的日子,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适应。 于是,在坐榻上发了半天呆以后,傅遥闲来无事,又将那些个胭脂妆粉统统取出,把玩起来。 …… 一夜好眠,第二日傅遥起的也很早。 在又清闲了整个晌午以后,眼见快到了午膳的时辰,刘妈妈才迎着傅遥往前厅去。 待傅遥到时,人都已经到齐了。 太子爷既是尊又为客,自然要上坐,锦州牧赵赋与夫人宁氏则陪坐在侧。 再往下,便是周佳木和赵芸熙分坐左右。 傅遥一进屋,少不得要向众人行礼问安。 宁氏依旧待傅遥和气亲热,说今日是家宴,叫傅遥不必拘礼,自在些就好。接着便安排傅遥在周佳木身边坐下。 眼见众人都入了座,赵赋忙起身举杯,说了几句祝词,这宴席便算开始了。 虽说是宴席,可就如宁氏所言,这是寻常家宴,所以单从宴席的菜色上来看,就不铺张,很家常的样子。 见太子爷与赵赋夫妇,相谈甚欢,傅遥身上也觉得渐渐松快下来。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热烈,傅遥正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太子爷他们说话,锦州牧赵赋忽然望向她,颇为亲切的问:“还不知姑娘的父亲,在何处高就。” 赵赋这问题问的实在突然,无论太子爷还是周佳木,都没有提前跟傅遥套好话。 但傅遥却没慌,十分从容的应道:“回大人的话,小女的父亲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哪担的起一声高就。不似州牧大人,是国之栋梁。” 赵赋闻言,爽朗一笑,正欲再说什么,就听一旁的宁氏先道:“单瞧表姑娘这身气派,就知家中教养甚好,想来双亲必定出身不俗。眼下表姑娘跟在殿下身边,论眼界和见识,比我们这些成日里锁在深宅大院里的妇人,不知要宽广多少。等回头得闲,表姑娘一定得给我和芸熙讲讲外头的事,也叫我们娘俩能听个稀罕。” 闻言,傅遥立马乖巧应道:“夫人笑话了。比起夫人,小女哪算个有见识的。只怕说了什么不对不好,再惹夫人笑话。如若夫人和芸熙妹妹不弃,我倒是愿意将这一路走来的见闻,说与夫人和芸熙妹妹听。” “好孩子,你芸熙妹妹可就爱听这些呢。”宁氏浅笑说。 得了这话,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赵芸熙,也立马跟着点了点头,乌黑的眼珠里,闪烁着满满的期待。 那懵懂可人的小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傅遥也难免对这样的可人儿心生亲近,这厢正预备主动与赵芸熙攀谈几句,就见宁氏轻轻的推了赵芸熙一把,“别光愣着,快去给你表兄斟杯酒。” 赵芸熙听了这话,在稍稍犹豫了片刻之后,才有些不情愿的站起身。 一脸委屈的模样,就像是要奔赴刑场的死囚似的。 傅遥困惑,不禁望向主位之上的太子爷。 与赵姑娘而言,太子爷这个表兄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点。 赵芸熙捧着酒壶缓缓上前,但酒却斟的十分匆忙,似乎还未等酒杯斟满,人就匆匆起身,退出去好几步之后,才用极轻的声音说:“表兄请喝酒。” 崔景沉面色静朗,还算温和的道了句,“有劳表妹。”便端起酒杯,将赵芸熙斟的酒一饮而尽。 赵芸熙见状,似乎是松了口气,便速速退回宁氏身边,正预备坐下,谁知宁氏却拉住她,又冲众人说道:“今日虽是家宴,但光喝酒也是无趣,不如就叫芸熙抚琴一首,为大家助兴。” 虽然宁氏是这么提议的,可这兴究竟能不能祝成,全要看太子爷的意思。 “那就有劳表妹了。”崔景沉说,但瞧神情,仿佛并不怎么喜欢听琴似的。 闻言,宁氏甚是欢欣,立刻命人抬了琴桌上来。 傅遥不懂得弹琴,却会听。 尽管能明显看出,赵芸熙在抚琴时很是紧张,但琴声却依旧流畅悦耳,悠扬动听。 可见她在琴技上深有造诣。 若是能在比较轻松的环境下演奏,想必会更加不同凡响。 宝琴配美人,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绝美画面,傅遥看着听着,都有些痴醉。 一旁,周佳木听的也是津津有味,而崔景沉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其实,不用宁氏一再暗示,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宁氏这是有意在撮合太子爷与赵芸熙。 但太子爷却很不解风情。 可依傅遥了解,太子爷并非不懂得人情世故的糊涂人,宁氏的心思,他不会看不出来。 况且,太子爷此番前来锦州,本来就存了要拉拢锦州牧这位姨丈的心思。 既然他姨母宁氏有意想要亲上加亲,照理来说,太子爷应该做个顺水人情,接受这份好意才对。 而据傅遥观察,太子爷这位小表妹,不仅人长得标致可人,性子也乖巧柔顺,是个难得的纯良之人。 太子妃之位自然当得。 如若赵芸熙一朝被封为太子妃,赵赋作为太子妃的亲爹,来日加官晋爵也就能更顺理成章些。 可以说,应下这门婚事,与太子爷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只是瞧太子爷的态度,怎么就那么别扭呢。 傅遥思来想去,觉得太子爷之所以如此,只有一个可能。 第四十章 缘份使然 太子贵为一国储君,却还常常招人谋害,处境虽然不能说朝不保夕,却也风雨飘摇。 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拉下马。 太子妃身为太子的妻子,自然是与太子爷荣辱与共。 所以太子妃这个位置,与太子一样,看似风光,可一个不稳跌下,便是粉身碎骨。 那皇宫虽然富丽堂皇,却是天底下最大的是非窝,若不懂得耍心眼,斗心机,如何能够生存下去。 傅遥认为,太子爷之所以没对这位小表妹动心思,到不是看不上人家,大约是不愿将表妹牵扯进那些复杂的纷争中去。 毕竟,太子爷的姨母和姨丈统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即便人家爹娘被权欲迷了眼,忍心将自个的女儿往那风口浪尖上推,作为深悉自身处境的太子爷,也不肯拉着表妹一同往火坑里跳。 而另一边,傅遥觉得赵姑娘对太子爷似乎也没动那份心思。 一见着太子爷,那赵姑娘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连头也不敢抬。 那种抗拒,并非宁氏口中说的认生娇怯,而是发自心底的惧怕。 不得不说,太子爷冷着脸时的样子,是挺吓人的。 但因为面容俊朗的缘故,倒也无形中消减了几分戾气,并不是那种叫人望而生畏的面相。 傅遥想,赵姑娘如此害怕太子爷,八成是听说了不少有关太子爷不好的传言。 譬如,暴虐,断袖…… 一曲弹毕,崔景沉只是象征性的鼓了下掌,面色依旧冷的像蒙了层霜。 倒是周佳木爽朗健谈,从曲谱到弹琴的指法上,都有颇为独到的见地。 就连赵芸熙这样不爱说话的,也忍不住与之多聊了几句。 傅遥暗叹,索性太子爷身边有个周佳木,也庆幸今日的家宴,有周佳木作陪。 否则这场家宴,很有可能在极度尴尬中不欢而散。 …… 宴席散后,傅遥便回了倚春阁。 大约是因昨夜安置的早,睡的也踏实,傅遥到不觉得困倦,没睡午觉,便独自坐在窗下赏那株红梅。 昨日下的那一层薄雪,早已化尽,今日天晴无风,明显要比昨日暖和不少。 隐约给人一种,春回大地,天气即将变暖的迹象。 傅遥不禁在想,这个时节,永安坊通常还是极冷的。 别说水井会结冰,就连山下那条小河也会被冻住。 若想要打水,还得先拿镐头砸碎了冰面才行。 那冰面极厚,最厚处能达两尺有余。 也不知如今她不在,由谁来打水洗衣做饭。 冷坊长一家可好?还有芩儿和刘头儿他们。 其实,傅遥半分都不怀念从前在永安坊辛劳艰难的日子,只是有些想念那一路陪她挨过苦难的人罢了。 这厢,傅遥正愣神,忽闻外屋月婵来报,“回表姑娘,我们家姑娘来瞧您了。” 傅遥回神,“快将人请进来。”说着,便亲自起身去外屋迎。 虽然不知赵芸熙的来意,但傅遥还是挺愿意在这会儿见见她的。 省得自己一个人孤在这里,总爱胡思乱想。 没等傅遥走出里屋,赵芸熙便在丫鬟和婆子们的拥簇下进了里屋。 一见着傅遥,就率先行了礼,“姐姐安好。” 那灵气十足,神采奕奕的模样,可是与在太子爷面前拘谨木讷的样子,判若两人。 傅遥也赶忙给赵芸熙回礼,两人便亲热的挽着手,去到榻上坐下。 才入座,赵芸熙就笑呵呵的说:“妹妹昨日本就应该过来拜会姐姐,可我娘交代,说姐姐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不叫我扰了姐姐安歇,所以今儿才敢来。” 赵芸熙人长的清秀,声音也好听,性子更是随和乖巧,这样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傅遥也不例外。 “本该我去拜见妹妹的,还劳烦妹妹大冷天的来回奔波,我着实惭愧。” “哪有,姐姐不怪我叨扰就好。”赵芸熙浅笑,问道,“姐姐这两日在府上可住的习惯?” “夫人有心,刘妈妈和月婵姑娘照料的很周到,也托妹妹的福,我住的很习惯。” “这就好。”赵芸熙思量着,又问:“姐姐平日里在家,都有什么消遣?” 消遣……还真没有,可要做的活儿却不少。 但傅遥却不好意思这么回人家,想着这阵子,她沾了太子爷的光,念了不少书,便应道:“闲时在家,会找几卷书来读,用作打发晨光。” 闻言,赵芸熙有些兴致勃勃,“姐姐爱读书,可也喜欢习字作画?” 傅遥记得,她这五年多来,唯一一次正正经经的提笔写字,还是在凉州大营时,亲手写下苜苋草药方的时候。 当时,她字写的歪七扭八,压根不能见人,最后还是常安工工整整的帮她抄写了一份,才呈给了太子爷。 这也是后来,太子爷为何会惊讶于她竟然识字。 傅遥字虽然写的不好,更不懂得作画,却不愿在旁人面前露怯,但不会的东西,哪能硬说成精通,傅遥也绝不是那种爱装模作样的虚伪之人。 “姐姐不懂作画,却知眼前就有位高人,妹妹画技精湛,墙上那幅江南烟雨图当真叫人过目难忘。” 赵芸熙闻言,明显一怔,一半惊讶一半欣喜的问:“姐姐怎么知道那幅画是出自妹妹之手?” 傅遥笑笑:“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见妹妹腹有诗书,气质文雅,与那画中显现出来的宁静闲适之感,极为吻合。” 听了这话,赵芸熙有些害羞,“哪有姐姐说的这么好。” “好便是好,姐姐何苦要哄妹妹。那烟雨江南的神韵,尽在妹妹笔下活了过来。” “姐姐去过江南?”赵芸熙问。 “我并未去过江南,但我娘是岭南江州人士。儿时,我娘常常与我讲些江南才有的趣事。” 一听这话,赵芸熙立刻来了兴致,“好姐姐,你也跟我讲讲江南的事吧。” “妹妹想听什么样的事?” “只要是姐姐说的,我都爱听。” 傅遥欣然一笑,在喝口茶,润了润喉咙之后,便开始与赵芸熙讲她儿时曾听过的一些江南奇闻。 赵芸熙瞪大了眼珠,听的十分认真,连带着傅遥也讲的特别起劲儿。 就连傅遥自己都觉得奇怪,她怎么会如此迅速的与赵芸熙熟悉起来。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缘份使然吧。 第四十一章 赶鸭子上架 赵芸熙在傅遥这儿,一待就待到了傍晚时分。 若非宁氏着人来找,她还不愿回去。 临走前,赵芸熙将身上她亲手绣制的银丝线绣莲花的香囊解下,赠予了傅遥。 傅遥端详着这只手工精巧的香囊,不禁赞道:“瞧瞧这刺绣的针脚,妹妹当真是好手艺。不像我,除了平针之外,再不懂其他了。” 傅遥这话,并不是为追捧赵芸熙才说的。 的确,赵芸熙赠她的这枚香囊,的确绣的极其精致,就连傅遥这种不爱小女儿家玩意儿的人见了,都爱不释手。 再有,傅遥虽然懂得裁衣补衣,但确实不太懂得刺绣。 瞧这香囊上一朵粉莲被赵芸熙绣的栩栩如生,她难免心生佩服。 “若姐姐喜欢,那我下回带了针线过来教姐姐绣可好?”赵芸熙问。 傅遥笑笑,“求之不得,只怕妹妹不来呢。” 赵芸熙闻言,又与傅遥撒娇了几句,才意犹未尽的随婆子和丫鬟离去。 今日与赵芸熙说笑了一个下午,傅遥才切实的发现,太子爷这位小表妹不光人长的纯良清秀,心思也明彻纯洁。 个性虽不算活泼,却与在太子爷跟前木讷沉默的样子截然不同,是个十分健谈,且讨人喜欢的姑娘。 都说姑娘家深闺寂寞,若有姊妹作伴还好些,如赵芸熙一般的独生女儿,除了偶尔能在娘亲面前撒娇,平日里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话。 尤其是如赵芸熙这般腹有诗书,又精通音律绘画的才女,只怕身边的丫鬟婆子也显少能与她说上话。 傅遥倒是可以明白,赵芸熙为何喜欢粘着她说话。 第二日一早,傅遥才用完早膳,赵芸熙就来了。 且不光人到了,还把昨儿说好的针线筐也给带来了。 一坐下,就开始穿针引线,手把手的教傅遥刺绣的针法。 比起女红刺绣,身为将门之后,傅遥还是更喜欢骑马射箭。 但既然赵芸熙肯真心教她,她也愿意用心去学。 技多不压身,能多学一样东西总是好的。 赵芸熙教的仔细,傅遥也学的认真,一天体会下来,傅遥也隐约能抓到些刺绣的诀窍。 赵芸熙直夸傅遥聪明,一点就通,只要专心练习上一阵子,一准儿能超过她。 傅遥知道,赵芸熙这是在哄她呢。刺绣讲究的是熟练和手感,她即便再高的天资,也比不上赵芸熙打小便练就的本领,可是万万不敢轻狂自傲。 …… 傍晚时分,傅遥刚送走赵芸熙,就闻福安求见。 一听说福安过来,傅遥只当是太子爷有什么吩咐,立刻将人请了进来。 刘妈妈和月婵也不是多事之人,没等傅遥说什么,就双双退下了。 “姑娘,奴才是奉周公子之命,给姑娘捎个话的。” 原来是周佳木。 “他有话自个来说就是,竟还要劳烦你来替他跑腿,真是好大的架子。”傅遥玩笑说。 福安闻言,笑嘻嘻的应道:“回姑娘的话,周公子倒是想亲自来见见姑娘,可这深宅内院的,周公子实在不方便过来,所以只得托奴才走这一趟。” 福安不说,傅遥到险些疏忽了这点。 周佳木作为男宾,的确不方便出入女眷住的内宅。 怨不得这两日,没见周佳木来找她说话。 “说吧,周公子叫你捎什么话?”傅遥问。 “回姑娘,周公子说,姑娘已经在府上歇息了三日,一路奔波来的困乏应该也都休养好了。所以明日,想约姑娘在这兴州城里逛一逛。” 一听说能出门逛逛,傅遥当然乐意,没多想就一口答应了。 谁知第二日一早,当福安接她来到州牧府门前时,傅遥就傻了眼。 今日难道不是她与周佳木单独出游吗? 太子爷来做什么? 见傅遥用略微惊异的眼光盯着他瞧,崔景沉微微有一丝不悦。 刚预备张口说什么,就见宁氏牵着赵芸熙,笑盈盈的打门内出来。 “听闻殿下与周公子兄妹今日要结伴出游,芸熙听说后,也想同往,殿下可愿带上芸熙一个?” 单从赵芸熙埋着头,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知宁氏这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周佳木和傅遥都看出来了,崔景沉也不是个瞎子。 但姨母都这么说了,作为外甥,崔景沉于情于理都该卖宁氏这个面子。 谁知,崔景沉却不按常理出牌,只道:“得闻姨丈爱马,在城郊有个马场。外甥今日是想携周卿兄妹去马场赛马的,表妹文静,恐怕会觉得无趣。” 崔景沉虽然没把话讲的太直白,但意思再明确不过,是不愿叫赵芸熙跟去。 傅遥从旁瞧着,却有些不太明白太子爷的意图。 太子爷如此,究竟是想叫宁氏知难而退,别再蓄意撮合他与赵芸熙。 还是仅仅因为脾气拧,不愿被人赶鸭子上架呢? 崔景沉已经将态度表明,宁氏精明,怎么会不懂太子爷的意思。 原以为宁氏碰壁,会就此作罢,没成想宁氏不但没有罢手之意,竟然还与崔景沉耍起赖来。 说简直不能再巧了,她家芸熙这阵子就央着他爹爹想学骑马,正好今日可以跟随太子爷好好学学。 话毕,没等崔景沉答应,就将赵芸熙半拖半拽的塞进了马车里。 崔景沉可不是会轻易受人胁迫之人,但眼前这位是他亲姨母,车里那位又是他嫡亲的表妹。 他总不能将他表妹揪出来扔下马车吧。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两人出游,硬生生的变成了四人同行。 …… 如果可以选择,傅遥是宁可跟在马车后头跑,也不愿坐在马车里,对着太子爷那张黑到都能滴下墨的脸。 对面,赵芸熙始终埋着头,大约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双手一直紧紧的攥在一起翻搅,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傅遥瞧着赵芸熙,就像是瞧见了多日前,头一回与太子爷同乘一辆马车的自己。 作为过来人,傅遥完全能了解赵芸熙此刻的心情。 傅遥寻思着,本想说点儿什么,来缓解一下车内尴尬到极点的气氛。 可一瞅太子爷那张冷到阴森的面孔,刚到嘴边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这厢正纠结,却听太子爷沉声问道:“你总盯着本太子瞧什么?” 第四十二章 万一赢了 傅遥被崔景沉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给问懵了,一时愣住,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崔景沉却不饶她,黑湛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目光锐利,仿佛早已将她的心思看穿。 傅遥知道躲不过,情急之下,只得蒙混说:“我见殿下嘴皮子干了,是想问问殿下要不要喝杯茶。” 闻言,崔景沉下意识的清了清嗓子,“添杯茶来。” 听崔景沉无意深究,傅遥如获大赦,赶紧提起矮几上的茶壶,给崔景沉倒了杯茶,而后诚惶诚恐的将茶碗,双手奉到了崔景沉手上。 崔景沉接茶碗时,无意间触到了傅遥的指尖。 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这丫头的手,为何会如此冰凉? “天冷,你也喝杯茶暖身吧。”崔景沉说。 “殿……殿下喝就好。”傅遥冲崔景沉一礼,又忙提起茶壶,给赵芸熙也添了杯茶。 且一边将茶碗递给赵芸熙,一边冲她笑笑,意在叫她稍安勿躁,谁知却用余光瞥见太子爷正盯着她瞧。 傅遥心下紧张,哪还笑的出来,立马敛去笑容,老老实实的回去坐好。 直到到达马场,马车内也没人再吱声。 …… 锦州牧赵赋的马场,建在兴城的西郊。 虽然占地不足百亩,但马场依山傍水,风景十分秀丽。 尽管这个季节,已经看不到山花烂漫的美景了,但远望苍山,也别有一番情致。 一行在马倌的接引下,在马场中逛了逛,听马倌说,马场中一共驯养有骏马十数匹,且每一匹都是血统极佳的良驹,也都是州牧大人的心头好。 马倌还说,州牧大人爱马成痴,得闲就会约上三五好友来马场赛马,或是打上一场马球。 其实,锦州牧如此爱马,也并不奇怪。 大夏国历来都是重武轻文,贵族男子闲暇时一般都会将骑射作为消遣,且以收藏宝弓驯养良驹为乐,鲜少有人会凑在一起谈诗论词。 而在大夏皇族中,马球尤为盛行。 每年清明和重阳,宫中都会举办马球大赛,皇子宗亲皆会出战,那空前热闹的场面绝不亚于任何大的节庆。 而且,不光是皇子和贵族男子们善骑射,也有不少贵族少女精于马术。 论勇猛敏捷,甚至不输男子。 崔景沉和周佳木打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既然来到马场,若不好好的打上一场马球,怎么能成。 于是,崔景沉便叫上常安和高氏兄弟,还有几个身手好的侍卫,一同切磋切磋马球技艺。 马球这项运动,说难不难,若说容易,也不尽然。 其中还是有不少技巧与讲究的。 想要打好马球,不光要骑术高超,身手敏捷,也要与所骑的马配合默契。 但凡是正经去打一场马球赛,一般都不会骑一匹生马出战。 所以此番,崔景沉与周佳木并未在州牧的马厩里选马,而是各自骑着自己的爱马出战。 崔景沉本就生的极为英俊朗逸,当他骑着毛色乌黑的追云出场时,那丰神隽朗的气质,恍若战神临世,英气逼人。 另一边,周佳木则身骑一匹毛色纯白的骏马出场,神情从容悠然,周身散发着一股出尘之气。 傅遥望着崔景沉和周佳木各自带领四人排兵布阵,蓄势待发,原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极其精彩激烈的拼杀,却万万没想到,比赛刚开局,崔景沉就一连三次将马球打进了网。 如此这般,太子爷技艺高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敌队的侍卫畏首畏尾,压根就不敢近太子爷的身,更别说去截太子爷杆下的球。太子爷一路畅通无阻,自然毫不费力的就能将球击进网内。 这样的马球还比个什么劲儿啊。 傅遥与赵芸熙场边瞧着觉得无趣,崔景沉在赛场上跑着更觉得无趣,在多次命令敌队不许相让无果的情况下,崔景沉便叫停了比赛。 见马场上的众人都停止了跑动,场边的傅遥只当是出了什么事,这厢正往场上张望,就见太子爷挥杆指向她,“你来。” 她来?傅遥微怔,太子爷这是要她上场打马球吗? …… 傅遥就这样莫名奇妙的被换上了场,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混迹在一群年轻男子中,显得多少有些突兀,也叫傅遥觉得十分尴尬。 原以为周佳木会帮她说情,不叫她上场,谁知周佳木却笑盈盈的望着傅遥说:“好队友,你可得叫殿下好好见识见识什么叫巾帼不让须眉。” 一听这话,本来就有点儿紧张的傅遥,越发觉得心慌。 马球场上马蹄无眼,球杆更无眼,在先前的比赛中,侍卫们唯恐误伤太子爷,都恨不得绕着太子爷走,如今轮到她,她就敢与太子爷动真格的? 除非是活腻了。 许是看出了傅遥的心思,临开局前,崔景沉特意瞪着傅遥说:“你若是敢敷衍本太子,就试试。” 得了这话,傅遥心中万般为难,正纠结,周佳木便骑马过来,提点了一句,“殿下马球技艺了得,你即便全力以赴,也不一定是殿下的对手,就放开了,畅快的打一场。” 傅遥闻言,仍是一筹莫展,“若殿下输了,他会不会罚我?” 周佳木一怔,觉得傅遥这是想多了,信誓旦旦的说:“殿下绝不会输。” “我是说万一。” “胜败乃兵家常事,即便殿下真的输了,也不会小气记仇。” 傅遥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你答应我,一旦殿下为打马球的事儿恼了我,你得帮我说话。” 周佳木点头,总觉得傅遥太多虑了。 可当两队拉开阵势打起来,周佳木才意识到,傅遥方才为什么会跟他说那些话。 比赛才刚开始,傅遥就已经从崔景沉杆下接连截走了两个球,虽然最终又被崔景沉给截了回去,但那股当仁不让的气势,叫在场的其他人都深感汗颜。 因为两队的实力,本就势均力敌,眼下有傅遥不怕死的冲在前头,防守甚至主动攻击崔景沉,场上的局势也不再是一边倒。 双方足足僵持了一炷香的工夫,也没人能进球。 周佳木一直在外场徘徊,渐也看出些门道来。 便示意同队的其他三个人,一旦得了球,就都传给傅遥。 而周佳木之所以有此属意,是因为看出在进球这一方面,傅遥比他们都更有优势。 傅遥到底是个姑娘家,与太子爷同队的常安和高氏兄弟,即便在赛场上不念情分,顾念着傅遥是个姑娘,也不敢用蛮横的打发对付她。 所以只要傅遥能甩掉太子爷,就有很大的机会能进球。 而事实证明,周佳木这一招,似乎并不太奏效。 第四十三章 野蛮示威 就打着常安和高氏兄弟肯让着傅遥,但架不住太子爷严防死守,围追堵截,丝毫不肯退让。 傅遥几次被崔景沉逼的丢了球,也意识到若一直这样与太子爷硬碰硬,她压根不可能有胜算。 这厢,傅遥正琢磨对策,后方的周佳木就传了球过来,傅遥回神正预备接,却被横插过来的崔景沉给瞬间劫走。 崔景沉得了便宜,还不忘数落傅遥一句,“马球场上,要专心。” 被崔景沉这么一说,傅遥难免羞愧,但同时,心中的战火也炽燃而起。 那就叫太子爷见识见识,女人在马场上发起疯来是什么样子吧。 想到这儿,傅遥立马定了定神,扬起球杆,就直追到崔景沉身边,毫不迟疑的一杆挥下,直接将球击出去十几丈远。 崔景沉看的出来,傅遥方才那一下,并不是想要传球给谁,那极其用力的野蛮一击,分明是在向他示威。 崔景沉忽然觉得战况似乎越来越有趣,也许久没有这样兴致勃勃的与谁一战了。 接下来,这场马球完全变成了崔景沉与傅遥一对一的大战。 面对崔景沉,傅遥打的是步步紧逼,绝不退让。 而崔景沉似乎也认真起来,偶尔一下重重的挥杆,也叫傅遥不好招架。 周佳木有时也会上前掩护傅遥,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躲在一旁隔岸观火。 倒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因为崔景沉与傅遥缠斗的太过激烈,旁人根本就插不上手。 又一次,崔景沉毫不怜香惜玉的将傅遥杆下的球劫走。 傅遥扬杆就要抢,崔景沉也不客气,迅速横杆挡击。 大约是因为双方都用力过猛,傅遥被两杆相撞的力气一震,身上一个不稳,险些堕马。 还好崔景沉及时上前拉她一把,否则人八成已经滚落马背了。 这厢,崔景沉正欲责备傅遥一句小心,谁知才刚坐稳身子的傅遥,便挥杆夺下了崔景沉杆下的球。 尽管崔景沉反应迅速,立刻追了上去,但已经无力回天。 眼看着球被傅遥打进网中,崔景沉瞬间变了脸色,按着周佳木事后的说法,殿下的脸色灰的都能去抹墙了。 进球以后,傅遥深感振奋鼓舞。 赛场如战场,行军打仗都是兵不厌诈。 傅遥望着太子爷,扬了扬手中的球杆,尽管有些骄狂,却耀眼的动人心魄。 …… 在几轮激战后,几乎是孤身奋战的崔景沉终于击进了一个球。 双方战平。 若非傅遥投降认输,崔景沉还能与她再战上几个回合。 而傅遥之所以认输,其一是因为体力不支,实在挥不动球杆了。 其二,她也得为自个留条后路,一旦她真赢了太子爷,太子爷面子上挂不住,可没她的好果子吃。 眼看着午膳的时辰近了,打了一个晌午的马球,大家也都累了。 周佳木便提议说,在城内挑家有名气的馆子好好吃一顿。 崔景沉也没什么异议,一行便离开马场回了城。 回城的路上,赵芸熙也不似来时那般拘谨,直夸傅遥的马术了得。 得了夸奖,傅遥自然高兴,可一旁的崔景沉似乎不大高兴,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 就连吃饭时,也自始至终都冷着一张脸,默不作声。 傅遥见崔景沉如此,心里直打鼓,也难免有些后悔。 太子爷会不会因为马球的事,记她的仇啊? 应该不会吧,男子汉大丈夫,不应该这么小气。 傅遥正寻思,忽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落在她脸上,不是太子爷又是谁。 傅遥一阵心虚,赶紧将口中的饭菜咽下,却因太匆忙,生生给噎着了。 周佳木见状,赶紧给傅遥递茶,“慢点儿吃,不够咱再叫。” 傅遥连灌了好几口茶,才将东西咽下,又壮起胆子,偷偷瞄了太子爷一眼,见人正在慢条斯理的喝着汤羹,那波澜不惊的眼底,分明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马球崔景沉从小就开始打,也经常打,但像今日打的这样被动这样累的,还真是头一次。 在崔景沉看来,论马球技艺,傅遥并不算精湛,力气更不算大,可圈可点的也就只有敏捷灵巧这一点了。 他心里也在纳闷,那小小女子,在马场上为何会那般难缠。 崔景沉一路琢磨,直到回了州牧府,才理出个头绪来。 还是他对那小丫头太过仁慈了,下回,下回他一定不会再对傅遥手下留情。 只是他一个大男人,硬要与个小丫头计较,会不会显得太没风度? 不会,绝对不会。 那傅遥在马场上,分明比个男人都勇猛,即便他不相让,那小丫头应该也不会吃什么亏。 这厢,崔景沉正寻思着,就见福安匆匆打外屋进来。 “殿下。” 崔景沉回神,“说。” “奴才方才在整理殿下今日所穿的衣物时,在殿下的貂裘上发现了这个。”福安边说边将手上的东西擎上前。 崔景沉定睛一瞧,是一枚金镶紫瑛的耳坠子。 这东西仿佛曾在哪儿见过。 “这是……” “回殿下,这好像是傅姑娘的东西。” 崔景沉这才想起来,傅遥是有一对这样颜色的耳坠子。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落在他身上,难道是晌午打马球的时候? “既是她的,给她送还回去就是。”崔景沉吩咐说。 福安躬身一礼,忙将东西揣好,就要去办。 谁知刚走出去没多远,又被崔景沉给唤了回来。 “殿下还有何吩咐?” “把东西放下吧。”崔景沉说。 福安疑惑,却还是依照崔景沉的吩咐,将那枚耳坠子取出,放在了矮几上。 崔景沉捏起那枚耳坠,打量了片刻,就将东西攥进了手心里,紧接着起身,与福安交代,“我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着。” 话毕,便转身向外走去。 …… 这一日折腾下来,傅遥通体乏累,在沐浴之后,本预备小憩一会儿。 但翻来覆去,却睡不着,索性起身去到窗前,赏看那一株长在窗边的红梅。 眼前的红梅虽然开的正热烈,却已现荼蘼之态。 梅花飘零,离春天也就不远了。 仿佛从冷冽的梅香中,就能闻到一丝春的气息。 幽州一年只有两季,没有春夏,只有秋冬。 傅遥觉得她就像一株苔藓,阴冷的地方待久了,总想往温暖的地方蔓延。 只是比起四季如春的地方,她更加喜欢四季分明的地方。 就像京都城那样。 “咳咳。” 猛地听见两下咳嗽声,傅遥才回过神来,循声望去,瞬间就愣在当场。 第四十四章 或许是个机会 远处那身形修长挺拔,面容静朗俊秀的男子,不是太子爷又是谁? 可好好的,太子爷跑到她这儿做什么,难不成是为寻仇来的? 想到这儿,傅遥心里“咯噔”一下,用力的眨了眨眼,只盼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谁知不论她怎么睁眼闭眼,太子爷就站在那儿,黑如墨玉的双眼紧紧盯着她,好像要把人活活看出个洞似的。 傅遥被瞧的心里直发毛,愣在当场,压根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是崔景沉迈开腿,往前逼近了一步,傅遥才醒过神来,立马冲崔景沉福身一礼,“给殿下请安。” 谁知这一低头不要紧,脑门正撞在了身前的窗台上。 傅遥吃疼,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这边,崔景沉听傅遥“哎呀”一声,就消失在了窗前,立马加快脚步走上前。 刚站定,就见傅遥一手扶着窗台,一手捂着额头,缓缓的站起身来。 见傅遥双眼通红,似乎还泛着泪花,就知道她方才那一下碰的不轻。 崔景沉不禁脸色一沉,“怎么总是如此冒失。” 傅遥闻言,心中却有一丝小小的怨念。 心想,若不是太子爷您突然冒出来吓人,她也不会慌的一头碰在窗台上。 可即便傅遥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也没胆量这么回太子爷的话。 只得俯首回道:“奴婢知错,往后不敢……” 没等傅遥把话讲完,就觉得手背一热。 盖在额头上的那只手,被握起拿开,紧接着一股温热的鼻息就落在了她还隐隐作痛的伤处上。 瞬间,傅遥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见傅遥的额头被撞红了一大片,崔景沉不知怎的,只觉得心中恼怒。 他也不是生傅遥的气,只是怪这丫头太莽撞,但说到底,他还是更怪这碍事的窗台。 也就是这儿不是他的东宫,否则他早就下令,将这碍事的东西给拆了去。 望着傅遥紧低着头,可怜兮兮的样子,崔景沉也是无奈。 好像自从他认识傅遥以来,这丫头一直都在受伤生病。 可想来,他之所以将傅遥留下,并带在身边,并不是为…… “殿下,疼。” 闻言,崔景沉才回神,这才发觉他手心里还攥着傅遥的手。 而那只柔软且秀气的手,已经被他捏到有些发白了。 崔景沉连忙松了手,心里却在想,这丫头竟然还知道疼? 傅遥心跳的飞快,脑中一片混乱。 她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正预备为晌午马球场上的事,好好给太子爷赔个不是。 却见太子爷将手递到她眼前,手心里那枚镶紫瑛的耳坠子…… 稍早前,傅遥沐浴时,就发现耳坠少了一枚,料想是掉在了马场。 因为东西是太子爷赏的,傅遥自然珍视,可一想到东西是落在了马场,只怕即便找回来,应该也已经被马蹄子跺坏了。 虽然没抱着能将东西完好无损找回来的希望,但傅遥还是拜托赵芸熙交代马场的马倌们都帮着留心些。 她是万万没想到,东西会落在太子爷那儿。 更没想到,太子爷会亲自将东西送还给她。 只是,遗失耳坠加上马球场上轻狂放肆的事,这两罪并罚,太子爷还不定要怎么惩处她呢。 傅遥正欲告饶,谁知崔景沉只是口气淡淡的说:“好好收着,若下回再丢了,许就找不回来了。” 傅遥闻言,在怔忪了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迅速从崔景沉手心里将耳坠子取回。 “奴婢明白,往后一定当心。” 崔景沉目光平和的望了傅遥一眼,也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见状,傅遥赶忙客套一句,“殿下不进屋喝口热茶再走?” 闻言,崔景沉蓦的停下脚步,思量了片刻。 “也好。” 什么?太子爷竟然说也好? 傅遥彻底懵了,怪自己不该客气的时候瞎客气,说什么喝茶,应该说殿下慢走才对。 可既然太子殿下赏脸,肯留下喝杯茶,她哪敢怠慢。 赶忙唤了刘妈妈和月婵上茶。 谁知傅遥连唤了好几声,也没人答应,倒是转到正门进来的崔景沉,给她答疑解惑了。 “人都被我打发出去了。” 傅遥无奈,在迎了崔景沉入座以后,便忙慌慌的去到后院的小厨房,亲自烧水烹茶。 如生火烧水这种事,与傅遥而言,已经算是极其轻快容易的活儿了。 傅遥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茶给沏好了。 这厢正要端茶出去,一回身见太子爷正站在小厨房门口。 傅遥又被吓了一跳,感叹太子爷走路怎么都没声儿的。 “厨房里油烟柴薪味儿重,殿下出去等吧。” 崔景沉却站着不动,打量着傅遥问:“你火生的好,会烧饭吗?” 傅遥乖觉,想着今儿中午,太子爷吃的很少,菜没碰几口,统共就喝了半碗汤羹,这会儿大约是饿了吧。 于是便问:“殿下是饿了?” 闻言,崔景沉的神情立马有些不自在,正预备出口否认,就听傅遥说,“奴婢手艺不精,只会做些家常的东西,只怕不合太子殿下的口味。” “清淡即可。”崔景沉回道。 既然太子爷敢吃,那她就敢做。 “那殿下回屋稍等,奴婢这就给您擀一碗面条。”话毕,便净了手,回身去面缸里舀面。 等傅遥舀完面回来,却见太子爷不但没走,还搬了张矮凳坐下了。 傅遥纠结,太子爷这是怕她在面中下毒,特意留下来盯梢的? 可知有太子爷在背后盯着,她如芒在背,压根就施展不开拳脚。 不过想来,这与她而言或许也是个机会。 一旦太子爷吃着她做的面好吃,心里也就会多记着她一样好处。 即便来日,她与太子爷而言,失去了价值。 太子爷或许会念着她烧饭还算可口,暂且留着她。 所以尽管只是一碗寻常的面,但傅遥却万万不敢怠慢。 因为太子爷说要吃清淡的,傅遥便没准备其他配菜,只端上了一碗清清爽爽的清汤面。 先前听周佳木讲过,太子爷曾经为阻止宁安公主下嫁北渊和亲,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在陛下的昭阳殿前跪了整整三天三夜,之后就大病了一场。 只怕是那时落下了病根,脾胃失和,才只愿吃些清淡的东西。 傅遥想着,特意将面煮的更加绵软些。 哪里还有心思去惦记用厨艺叫太子爷惊艳的图谋,只盼着太子爷吃着适口,肯多吃几口罢了。 第四十五章 附庸风雅 当崔景沉淡淡的给出了一句“尚可”的评价之后,傅遥才算松了口气。 索性这半天是没白忙活。 “坐吧。”崔景沉瞥了一眼身旁的矮凳说。 傅遥闻言,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上前,将那矮凳挪开了些才敢坐下。 崔景沉埋头吃着面,也没瞧她,傅遥安静的坐在一边,也不敢轻易去看崔景沉。 就是怕太子爷又会凶巴巴的问她,“你总盯着本太子瞧什么?”这种难以回答的问题。 炉膛中的火尚未熄烬,偶尔会发出几声“噼叭”的轻响。 但崔景沉吃起面来,却一点声响都没有,傅遥便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 小厨房用的桌子矮,凳子也矮,而崔景沉的身量却修长,叫他缩在如此窄小的空间里吃饭,的确有些挤。 但崔景沉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气质,就算人是挤在小厨房的矮凳矮桌间,正吃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面条,也是光芒万丈的。 傅遥并不是第一回看崔景沉吃饭,但每回瞧崔景沉吃饭,总会心生疑问。 如太子爷那般雷厉风行之人,为何吃起饭来会是这般的慢条斯理。 安静,斯文,赏心悦目。 傅遥正盯着崔景沉如刀削般精致的侧颜发呆,忽然见崔景沉撂下了筷子,而后既轻又稳的将面碗也放回了桌上。 傅遥见状,赶紧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省的太子爷又要怪她偷看他。 当听到崔景沉“咳咳”的清了两下嗓子后,傅遥才转过头去,见崔景沉起了身,傅遥也赶紧跟着站了起来。 “这碗面是你答谢我送还耳坠给你的谢礼,所以我不会为此谢你。”崔景沉说。 傅遥压根就没奢望太子爷会为区区一碗面就感谢她,所以就算太子爷吃完面后,骂一句难吃,然后拍拍屁股走人,她都不会觉得失望。 毕竟日后,她须得太子爷关照的地方还有很多。 “太子殿下对奴婢有大恩,别说是一碗面,就算要奴婢为殿下煮一辈子的面,也还不清殿下的恩德。” 崔景沉闻言,望着傅遥,眸色深沉,在稍稍静默了片刻之后才说,“那就煮一辈子。”话毕,没等傅遥反应,就转身出去了。 傅遥赶着追出去,崔景沉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院门的拐角。 傅遥琢磨着太子爷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心想,若太子爷真能帮她把家仇报了,替她含怨而死的爹爹正名,就算叫她给太子爷当一辈子的煮面厨娘又如何。 别说当厨娘了,就算是当牛作马她也愿意。 傅遥回身,望着矮桌上空空的面碗,忽然觉得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似的。 有点满足,也有一点儿慌张。 …… 上回那一场马球打的,可以说酣畅淋漓,似乎除了太子爷以外,大家都是尽兴而归。 但骑马射箭,到底是男儿家擅长的事,于是这日,宁氏又在正厅摆了一桌宴席,照样叫来周佳木和傅遥作陪,自然也少不了赵芸熙。 席上,宁氏特意提到,说是听下人来报,城东别院的梅花眼下开的正艳。 这个季节的梅花,应该是开春前最后一簇了,若眼下不赏,再想要看,只怕就要等到明年了。 接着便借此提议说,叫四个年轻人作伴去别院赏梅。 崔景沉不喜梅花,其实也不单单是梅花,是所有的花都不喜欢。 所以无论宁氏将别院的梅花之美,吹的有多天花乱坠,崔景沉也提不起半分兴致。 可见周佳木和傅遥都有些蠢蠢欲动,他便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四个人就结伴去了城东别院。 听赵芸熙说,这城东的别院本是他爹爹迁任到锦州后,他一家头一个落脚之地。 这宅子不止地方小,屋舍也破旧,夏日漏雨,冬日漏风。 常常是补了屋顶,转过脸来就要去修补东墙西墙。 他们眼下所住的这栋三进三出的宅子,是陛下后来才赏的,也全托了昭惠皇后的福。 而自从他们搬走以后,那座旧宅就荒废了下来。 赵芸熙说,她娘亲觉的宅子空着也是可惜,便命人在宅子中挪种了不少梅树,每到冬日梅花盛开的时节,一家子总会到旧宅赏赏花。 也算是忆苦思甜了。 待四人到时,梅院中早已准备妥帖。 园中的四角亭,已经用软烟罗罩起,既挡风又透光,还十分保暖。 亭子的四角各摆放着几个炭盆,火都烧的极旺,尽管是在四面透风的露天里,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亭子中间,是一张红木雕花的大圆桌,桌上除了应季的瓜果,还有几碟精致的小点。 茶壶,酒壶齐备。 除此之外,亭中还放置了一张大书案,案上笔墨纸砚齐全。 书案一侧,还有一面琴案,案上摆放着一架七弦琴。 这又是文房四宝,又是丝竹管弦的…… 傅遥自问是个俗人,既不懂音律,也不大通诗书,不过她不懂不要紧,今日结伴前来的三位,可都是才子才女。 看来今日,她也要跟着附庸风雅一回了。 …… 四角亭前种了一大片红梅,品种似乎跟傅遥窗前种的那株是一个品种。 虽然花朵不大,但颜色冶丽,艳红如血。 比起上回在马场时的不自在,赵芸熙今日兴致颇高,眼见一旁的书案上有笔有颜彩,一时技痒,便说想要画幅红梅图。 周佳木听后,也来了兴致,说是要与赵芸熙切磋切磋画技,还问崔景沉和傅遥要不要也来。 崔景沉只道了句,“你们尽兴就好。”婉拒了周佳木的邀请。 而傅遥是有心也乐意与周佳木和赵芸熙玩在一起,奈何她对作画一窍不通,所以只能站在一边儿瞧着他俩画。 作画跟刺绣一样,是慢工出细活,傅遥从旁瞧着,也看不出个门道来,渐渐也觉得有些无趣,便说要去摘些梅花回来。 周佳木闻言,不禁打趣说:“这梅花开在树上好好的,你又何必要跟它们过不去。” 傅遥也不含糊,一本正经的解释说:“这梅花眼看就要开败了,虽说落成花泥,也能养护树根。但除此之外,这梅花还有的是用处。我如今采它,也是想叫它物尽其用。” 听了这话,赵芸熙也赶忙应和说:“妹妹知道这梅花既能泡茶,还能酿酒,有些还可以入馔,用处可多了。” 傅遥点头,“除了芸熙妹妹说的这些好处,这梅花还另有一样最大的好处呢。” 第四十六章 好似某人 “什么好处?”赵芸熙笑盈盈的问,“姐姐快与我说说。” 傅遥闻言,也不卖关子,“据我所知,梅花不止有妹妹说的那些用途,也还可以入药,且红梅白梅皆可,尤以绿萼梅最佳。” “梅花还能治病?”周佳木也来了兴致。 傅遥点头,“梅花有疏肝和中,化痰散结之效,主治肝胃气痛,郁闷心烦之症。”话说到这里,傅遥不自觉的往崔景沉那边望了一眼,觉得梅花这味药,尤为适合太子爷服用。 崔景沉若有所觉,却没言语,依旧一个人云淡风轻的喝着茶,似乎完全不在意傅遥他们的谈话。 周佳木提笔,飞快的在画纸上点了几朵红梅,才又抬起头,含笑望着傅遥,“佳人清似水,饮饕嚼花髓。这是上上雅事,走,我与你一道采梅去。” “表兄的画才画了一半,总得一鼓作气才好。若我采花回来,见表兄还没将此画画好,那梅花茶可就没有表兄的份了。” 闻言,周佳木爽朗一笑,“作画是得一气呵成才好,那我就等着表妹的梅花茶了。” 傅遥笑笑,又问赵芸熙,“敢问妹妹,这园中可栽植了绿萼梅?” “有的,还不少呢,姐姐顺着这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一直往里走,走到一个岔路往东拐,然后再往深处走走,就能瞧见一大片的绿萼梅。” 听了这话,傅遥也是兴奋,赶紧挎上竹篮子,依着赵芸熙的说法,往梅园深处走去。 梅园中的梅树种的密集,也开的极其繁盛。 尽管梅花很多,但傅遥一路走走看看,篮子中也才摘了很少几朵梅花。 冬末春初的季节,已经不是采摘梅花的最好时节了。 这个季节,梅花盛放,美不胜收,但盛极必衰,这美已是穷途末路。 适合入药的梅花,最好是含苞待放的,而在这个时节,尚未绽放的梅花已是少见了。 因此,傅遥在梅树林子里绕了两大圈,也就采到不足半篮子的梅花。 其实这梅树林子里,也不是再没有可用的梅花,只是这些梅花长在树杈的高处,站在树下是够不到的,除非直接上树去摘。 傅遥想,她这一趟过来,已经有所收获,虽然不多,却也不算白跑。本来打算就这么回去。 可想着好的药材和食材就近在咫尺,若不多采回去些,实在可惜。 只是她就这么爬上人家家里的梅树真的好吗? 若是叫人看见…… 傅遥四下张望,见这梅园空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于是便一不作二不休,挽起袖子,卷起裙角,再挎紧了篮子,攀着树杈就上了树。 傅遥也不知是因为攀到了高处的缘故,还是因为这梅花的香气实在浓郁醉人。 总之,爬上树摘花的感觉,比站在地上仰着头,举着手臂摘花的感觉,要好上不止一点。 傅遥兴致勃勃,上上下下的忙碌着,尽管稍稍有些累,却乐此不疲。 眼见竹篮子里的梅花已经见满,傅遥也打算回去了。这厢,又最后摘了几朵梅花,正预备下树。 却忽然听见有人大喊一声,“当心。” 傅遥被这猛然一声吼,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失去平衡,从树上跌落下去。 一篮子的梅花恍若花雨,洒了傅遥一身一地。 傅遥仰坐在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庆幸她跌落的地方不高,否则只怕会摔断手脚。 只是在片刻的庆幸过后,傅遥也隐约觉得有些恼火。 方才她明明站在树上好好的没事儿,要不是有人多此一举喊什么“当心”,她也不至于一慌,从树上掉下来。 她辛辛苦苦采的这些梅花也不会…… 傅遥望着她满身和满地的梅花,真是怄到欲哭无泪。 就在这时,始作俑者才不疾不徐的走到她眼前,低头望着她,“地上凉,你不起来吗?” 傅遥抬头,望着一脸从容的崔景沉,真是没了脾气。 “就,就起来。”傅遥说着,正预备起身,却发现她脚上竟然少了一只鞋。 四下瞧瞧没有,再仰头一望,鞋还挂在树上呢。 傅遥赶紧起身,强忍着疼去拿鞋,奈何那鞋挂的老高,除非再爬上树,否则…… 正当傅遥犹豫着,要不要再当着太子爷的面爬回树上时,忽然感觉有个身影从背后贴上前,没等她做出反应,人就被抱起然后举高。 傅遥身子一僵,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有些发紧发麻。 只是这种情形,可由不得她发愣。 她赶紧伸手将鞋取下,接着双脚才踏踏实实的重新落回了地面。 “多,多谢殿下相助。”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傅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 崔景沉闻言,眸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穿上鞋。” 傅遥赶紧俯身,匆忙将鞋穿好。 “摔伤了没有?”崔景沉问。 “回殿下,衣裳厚,无碍。” “以后当心点儿。”崔景沉说,“你又不是猴子。” 在听到前半句话时,傅遥心里还是挺感激太子爷好心关怀的,可是这后半句话,怎么就那么叫人不悦呢。 傅遥心中不忿,倘若方才,不是太子爷忽然出声,吓了她一大跳,她也不能从树上掉下来。 傅遥怎么想,怎么觉得自个无辜。 谁知到头来,却都成了她的错。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可是一想到方才,太子爷好心帮她够鞋,心中的火气也就消了大半。 而傅遥也觉得,比起偷偷的生闷气,她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得办。 于是,在向崔景沉保证,以后再也不爬树了以后。 傅遥便忙着将落了一地的花,重新拾回篮子。 见傅遥蹲在地下,忙着埋头捡花,背影单薄的样子,怎么瞧怎么有些可怜。 “你把东西放着,回头叫福安他们来捡就是。” 傅遥闻言,微微抬头,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回殿下的话,做事总得有始有终,我既答应周公子和赵姑娘,要亲手摘了梅花回去给他二人烹茶,就必须得亲力亲为才显得诚意十足。况且,我自己也是乐在其中。” 崔景沉听了这话,不禁低头拾起了脚边一朵白中泛青的绿萼梅细看。 见这梅花虽已身染尘土,却依旧清白傲然。 好似某人。 第四十七章 意中人 待傅遥提着一篮子采好的梅花回来时,周佳木和赵芸熙的画,也都画的差不多了。 见傅遥发间沾了几朵梅花,身上也满是梅花香气。 赵芸熙小女儿家心性,直说傅遥像是梅花仙子临世。 周佳木闻言,也跟着起哄,“我听说楚州一代,每年这个时候,都有祭拜梅仙的民俗,咱们今日要不要也来拜拜这位梅花仙子。” 先前那一通折腾下来,傅遥深感疲惫,只觉得狼狈透顶,哪还有心思与周佳木耍嘴皮子。 赵芸熙单纯,仿佛没听出周佳木这是在打趣傅遥,还颇为郑重其事的回道:“我们锦州一地,不兴祭拜梅仙,若要说灵验,当数我们兴城的城隍最为灵验。” “城隍?”周佳木问。 “是,因为城隍庇佑,我们兴城这些年,一直都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为感谢城隍恩德,我们兴城每年都会祭祀城隍。放河灯,舞火龙,那场面比过年时还热闹呢。”赵芸熙答。 周佳木笑笑,“这个倒是挺有趣的。” “是很有趣,再过七八天,就是我们兴城一年一度祭祀城隍的大日子,公子可想去看看?” “去,这么好玩的事儿,自然得去。”周佳木答。 赵芸熙闻言,十分欢喜,又忙望向傅遥,“姐姐呢?” 得此一问,傅遥多少有些为难。 若问傅遥想不想去,她自然是想去,可光她想没用。 想她如今虽然是以周佳木表妹的身份示人,可在太子爷跟前,她不过是个罪奴罢了,哪敢真把自己当成什么表姑娘。 所以有些事,不是她想不想,而是太子爷许不许。 “你阿遥姐姐自然也去。”周佳木解围说,“太子殿下也去。” 崔景沉闻言,并未出言否认,如此,便算是默认了。 傅遥心情大好,忽然觉得她先前那一下,也算没白摔。 …… 待到祭祀城隍那日,天还没黑,一行便离开州牧府,乘马车前往祭祀地点。 虽说是祭祀地点,其实祭祀城隍的地方并不固定。 从城东到城西,沿着贯穿整座兴城的卫河沿岸,都有人在放河灯祭祀城隍。 而祭祀活动的重头大戏——舞火龙。 也会从城东头,沿着卫河,一路舞到城西头。 因为祭祀城隍,是兴城的大盛世,无论男女老少,几乎倾城出动,参与其中。 所以今夜,无论选在哪处观看舞火龙,都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的样子。 傅遥他们选的地方,在城中的地段,也是最为热闹的地方。 听赵芸熙说,待会儿火龙舞过来,会在河中永定桥上,舞上三圈才走,因此好多人都会等在永定桥旁,想要从近处看火龙。 傅遥本不是个爱热闹的人,但周遭气氛热烈,一片的欢声笑语,她也难免跟着兴奋起来。 只是再瞧太子爷,依旧神色平淡,好像这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这火龙何时能舞过来?”周佳木问。 “还得等一阵子呢。”赵芸熙答,“这街上人多拥挤,只怕等到火龙来了,咱们也看不清。我爹爹一早在永定桥对岸的悦然居定了临河的雅间,在楼上看可比在这儿看,看的还清楚还好看呢。” “州牧大人有心了。要不咱们这就过去?” 这种事儿,周佳木可不敢自己就做了主,自然得问问崔景沉的意思。 崔景沉不喜热闹,更不喜欢人多嘈杂,恨不能赶紧找个清净的地方躲躲。 很痛快的就答应了。 一行穿行在如织的人群中,向永定桥走去。 行至桥下,赵芸熙见桥旁有售卖河灯的,也想放只河灯来许愿,于是便想拉上傅遥作陪。 傅遥本不相信祈福祭祀一类的事。 可听赵芸熙一个劲儿的鼓吹,这城隍有多灵验时,也有些蠢蠢欲动。 正犹豫,周佳木已经将河灯买来,一并还借来了纸笔,叫赵芸熙和傅遥能写上心愿,随河灯漂去。 只是有这么多人在眼前盯着,两个人也不好意思写。 周佳木善解人意,便说叫姑娘们先写着,他与太子爷先到桥上转转。 见太子爷与周佳木一行走远,赵芸熙赶紧递了纸笔给傅遥,“姐姐,你预备许什么愿?” 若说愿望,如今傅遥心中就只有一个夙愿,就是替父报仇。 可这个愿望,她是没法与赵芸熙分享的。 于是,傅遥只好说:“我想求家人平安喜乐,万事都能遂心如愿。” “姐姐就只为家人求,不为自己求个?”赵芸熙问,“比如姻缘。” 闻言,傅遥心头微动。 姻缘啊,她还真没想过。 想来这些年,她满心满意都只惦记着为父报仇的事,压根就没心思再想别的事。 全然未觉,她已经到了嫁龄。 过了今年的生辰,她就及笄了。 及笄以后的姑娘,便可以成亲出嫁了。 这本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但傅遥心里清楚,她与赵芸熙不同,也与其他良家的姑娘都不同。 她如今虽然已经离开了永安坊,却仍是罪奴之身。 所谓罪奴,只能终生为人奴仆,是不允许嫁人的。 所以姻缘什么的,傅遥从未想过,也不敢想。 见傅遥怔着不说话,赵芸熙又问:“姐姐就没有意中人吗?” 傅遥回神,反问赵芸熙,“妹妹这么问,难不成妹妹心里已经有了意中人?” 赵芸熙闻言,瞬间羞红了脸,“姐姐笑话我,我不理姐姐了。”说着便捧起自个的河灯,跑出去老远,而后又回身冲傅遥挥挥手,“我与姐姐各自写好了心愿,待会儿再一起放。” 傅遥点头,这才提起笔,一笔一画的认真写起了心愿。 一愿顺利,爹爹沉冤可得昭雪。 二愿平安,失踪的远哥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三愿…… 傅遥犹豫着,迟迟未能下笔。 因为除了这两个愿望以外,她已别无所求。 若非要再写一个,那就写愿冷坊长一家和永安坊的人都顺遂如意。 傅遥认认真真的写完这些,在将字条上的墨迹吹干以后,正预备折起来时。 忽然有些迟疑,然后便将字条重新摊平,又工工整整的在冷坊长一家后头,添上了太子爷和周佳木两个人。 如此,便都周全了。 傅遥书写妥当,正打算问问赵芸熙可写好了。 这厢,才起身预备过去,就听人群中有人嚷嚷,说是火龙要舞过来了。 第四十八章 寻寻觅觅 一听说火龙要来了,人群瞬间沸腾起来。 傅遥觉得奇怪,方才听赵芸熙的意思,火龙要从城东舞过来,还得一段儿时辰。 难不成是火龙出发的时辰提前了? 傅遥正纳闷,忽然被人猛地撞了一下,手中的河灯掉了不说,人也险些摔倒。 可那人却连声抱歉都没说,就随着涌动的人群走远。 赵芸熙见状,赶紧上前,“姐姐没事吧?” “无碍,撞了一下而已,到可惜了这盏河灯,已经不能用了。” “河灯事小,姐姐没事儿就好。”赵芸熙笑笑说,“若姐姐不嫌弃,咱俩用一盏河灯可好。” “那就谢谢妹妹了。” “姐姐说谢,便是存心与妹妹生分,来,姐姐跟我去那边儿。”赵芸熙说着,正欲挽傅遥走,可傅遥却定在原地没动。 见傅遥侧身,望着永定桥上的方向不动,赵芸熙不禁问:“姐姐在看什么?若是为看火龙,大可不必着急,这个时辰,火龙还舞不过来呢。” 傅遥疑惑,“可是方才,明明有人说,火龙已经来了。” “那一定是有人浑说的。” 傅遥迟疑,“话虽是假的,可游人却都信以为真了。芸熙妹妹,你看这桥上的人,是不是也忒多了些。” 赵芸熙顺着傅遥的目光望去,见这桥上是挤了不少人,“人是不少。” “妹妹你说,这永定桥修的可结实,这么多人,不会塌吧。” 闻言,赵芸熙愣了一愣,旋即笑了,“姐姐是担心桥上的殿下和周公子吧。” 傅遥不言,可见是被赵芸熙猜中了心思。 “姐姐放心,这永定桥是当年我爹亲自督建的,结实着呢,别说这些人了,就算再多一倍的人也无妨。” 有了赵芸熙这句话,傅遥就放心了,才回过身预备随赵芸熙去,就忽然听见“扑通扑通”几声响,紧接着就听有人大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傅遥就说,这桥上人太多,像是要出事的样子,果然,有人被挤落了水。 一听说有人落水,桥上桥下的人都慌了。 桥上的人拼命想挤下桥,而桥下的人也拼命的想离桥远些。 而再往后的人,并不知桥上发生了什么,又成群结队的往前挤。 使得场面越发混乱,又不断的有人被挤落水中。 一时间,喊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桥上已然乱作一团。 尽管知道太子爷和周佳木身边有侍卫保护,但遇上这种情况,谁敢保一定不会被已经惊慌到失控的人群冲散。 傅遥哪肯站在这儿干等着,先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将赵芸熙安置好,便要上桥去寻崔景沉他们。 “姐姐等我,我跟姐姐一起去。”赵芸熙小跑着赶上来。 “好妹妹,桥上人多拥挤,只怕挤伤了妹妹不好。妹妹就在这儿等我,千万别乱走,我去桥上探探,片刻就回来找妹妹。”话毕,便向永定桥的方向走去,瞬间就淹没在了人群之中。 赵芸熙望着傅遥消失的方向,心中惴惴,却不敢不听傅遥的嘱咐,只得乖乖的站在原地等候。 傅遥逆着人群奔逃的方向,拼命的往桥上挤。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四处观望,忽然发现远处的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高武!高武!”傅遥一面挥手,一面大声呼喊。 高武听见呼声,见是傅遥,赶紧拨开人群,向傅遥这边走来。 “姑娘怎么会在桥上,这儿人多危险,姑娘快随小的下去吧。” 傅遥无暇顾及自身安危,忙冲已经走近些的高武喊道:“殿……不,崔公子与周公子呢,他们没与你在一起?” “回姑娘,方才人多,走散了,小的正预备去桥下找找。” 一听这话,傅遥暗觉不妙。 她方才一路从桥下寻上来,并未发现太子爷和周佳木的身影,而听高武的意思,太子爷和周佳木似乎也不在桥上。 难不成,人真的被挤落桥下了? 赶着傅遥迟疑的片刻,高武已经穿过人群,挤到了傅遥身边,“桥上太危险,我送姑娘下去。” “不必,你顺着人群从这边下桥,我继续往前走,去桥那边找找。”傅遥说着,便从高武身边挤过,头也不回的继续往前走去。 高武见状,原本是想拉住傅遥的,可想着傅姑娘的手,哪是他一介小小侍卫能随意触碰的。 但赶着他回过神来,傅遥已经被人群冲远,消失不见了。 …… 赵芸熙等了半天也不见傅遥回来,心中越发焦虑。 却怕傅遥回来找不到她再着急,也不敢轻易挪动。 就在她万般焦灼之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她。 一回身,眼泪险些涌出来,“殿下,周公子。” 周佳木率先迎上前,但神色却不如寻常那般温和轻松。 “怎么就赵姑娘一个人在这儿,阿遥呢。” 听了这话,赵芸熙的心猛地一沉,“公子没在桥上见到傅姐姐吗?方才傅姐姐听说桥上有人落水,又见殿下和公子迟迟未回,担心不已,便径自到桥上寻二位去了。” “你说阿遥独自上桥了?”周佳木满脸急切的追问到,眼中尽是担忧。 赵芸熙红着眼圈,“是我不好,该拦着姐姐的。” 见赵芸熙哭了,周佳木只怪他方才口气太重,赶紧安抚说:“放心,你傅姐姐不是一般的弱女子,一定不会有事。”话毕,立刻吩咐随从,赶紧上桥找人。 崔景沉听说傅遥独自上了桥,面上不露,心里却像是被点着了一把火。 惶惶而灼热。 “常安,你带人上去,务必将她给我找回来。” 常安得令,立刻就要领旨去办,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顾虑。 “奴才们都走了,殿下您……” “本太子也去。”说完,崔景沉便往桥上的方向走去。 “我也去。”周佳木赶忙跟上。 崔景沉回身,“你别去,留下好好照看本太子的表妹,别叫她哭。” 周佳木闻言,便站下了。 “那殿下答应我,一定要把阿遥找回来。” 崔景沉点头,便带着常安等人匆匆走远。 第四十九章 以为是你 永定桥横跨卫河,连接河流两岸,是两岸百姓和商贾往来的必经之路。 即能走人,也能走车马。 所以永定桥不仅长,而且桥面也很宽。 在夜里,又是在如此人多拥挤的情况下,想迅速从桥上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 为了能尽快找到傅遥,崔景沉便吩咐常安等人,分头去找。 无论找得到还是找不到,各自找完一个来回之后,必须在桥下会合。 常安哪敢放着太子爷一个人行动,当面拧不过,只得跟在太子爷身后,悄悄的保护着。 …… 崔景沉自问,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感觉紧张不安的人,就连先前他连番遇刺之时,也丝毫未觉恐慌。 上回有这种心情的时候,还是当时在凉州大营,得知傅遥山中失踪的时候。 崔景沉困惑,他的心何曾为一个女子如此牵动过。 但眼下,他却因为傅遥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而患得患失。 这究竟…… 就在崔景沉游荡于人群中,彷徨、不知该去向何处时,忽然望见远处一单薄的身影,犹如江河中,逆流而上的小鱼,正逆着人群的方向,朝着桥的另一边走去。 她的脚步焦急而凌乱,似乎很是无助。 可当有人撞到她的时候,她却站的很稳很直。 就好像疾风中的劲草,屹立不倒。 是她,是傅遥! 崔景沉努力压抑住心中的喜悦,奋力的向傅遥所在的方向转挪。 他不明白,他明明才与那丫头分开了一小会儿。 但他此刻的心情,却像是要去迎接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激动中,竟然还夹杂着几分忐忑。 再见,究竟该以何种神情面对她。 是怪她自作主张的上桥寻他,还是该谢她肯为他奋不顾身。 不,不需要去想这些。 只要她能回来,回来他身边,就怎么都好。 正当崔景沉冷若秋水的眼底,泛起一丝柔光之时,忽然,傅遥的身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崔景沉慌了。 他发了疯似的往傅遥消失的方向去寻,可是环顾四周,尽是些面容模糊,匆匆而去的游人。 “傅遥!”崔景沉大喊一声,却没人应他。 再喊一声,声音也迅速被人群的喧闹给淹没了。 蓦的,又听见“扑通扑通”几下水声。 似乎又有游人被挤落到桥下的河中。 崔景沉满脑子都是傅遥单薄而料峭的身影,只怕那落水的人中会有她,于是赶紧拨开人群,向桥栏边挤去。 桥栏边是如今桥上最不安全的地方,悄悄跟在崔景沉身后的常安见苗头不对,赶紧挤上前,将人拉住。 “殿下不可,您只管去桥下静候,奴才会沿两边的桥栏再找过。” 崔景沉不言,一把甩开常安,径直向桥栏边寻去。 因为河下的水流并不湍急,加之尚未开春,河水还不算深。 从桥上看去,先前落水的人,几乎都已经被好心人救上了岸。 只是还有几个人,仍在河中跋涉挣扎,显然是被冰凉的河水给冻僵了。 崔景沉站在桥栏边向下张望,既想快些找到傅遥,也怕在那种地方找到她。 正焦灼,忽然听常安一声喊,“殿下,您瞧,是傅姑娘。” 崔景沉顺着常安手指的方向望去,见傅遥正独自站在桥下的河堤边上。 因为光线昏暗,他也看不清此刻傅遥的神情,只知道她正望着河面的方向。 突然,傅遥毫无征兆的一脚迈进了河水中,并迅速的向河中走去,瞬间,河水就没过了她的腿。 崔景沉见状,忽然觉得体内的气血犹如倒流了一般,剧痛难忍。 他一边奋力的向桥下挤去,一边在心中咒骂,傅遥,你这个疯子。 常安在呼喊傅遥无果的情况下,也立马跟随崔景沉往桥下去。 当他二人匆匆赶到河堤边上时,傅遥刚救上一位落水的老妇。 望着浑身湿透,正瑟瑟发抖的傅遥,崔景沉二话没说就快步上前,迅速将身上的大氅解下,给傅遥披上,而后不由分说的将人横抱在了怀中。 “殿……殿下。”傅遥忽然觉得视线有些模糊,脸上一片温热的湿润。 这究竟是泪水还是河水。 “你好大的本事,自个的身子还病歪歪的,还敢下河去逞英雄。” 傅遥不言,第一次放肆的倚靠在崔景沉怀中。 殿下可知,我以为那每一个落水的人,都是你。 因为冷,因为太过精疲力尽,傅遥已经混乱的脑袋中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若就这么死了,死在崔景沉的怀中也好。 但那也只是一瞬之间的念头。 她怎么能死,在没有替父雪冤之前,她怎么有资格去死。 同样的,她也没有资格去想另外的事情。 “殿下,您放下我,我自己能走。” 崔景沉不言,手臂上的力道却不松反紧。 …… 隔着老远,周佳木就望见崔景沉一行正步伐焦急的往这边来。 当望见崔景沉怀中面色惨白的傅遥时,他便知道果然是出了事。 赶忙迎上前,“怎么,阿遥这是怎么了?” 得了这话,常安和高氏兄弟几个,都没敢应声。 崔景沉也沉着脸不说话,直接抱着傅遥向马车的方向快步走去。 赵芸熙见傅遥似乎是落了水,既担心又害怕,追在傅遥身后直哭,却因为害怕崔景沉,不敢贸然上前。 周佳木见赵芸熙哭的梨花带雨也是可怜,便将随身带的巾帕递给她擦泪。 “别哭了,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赵芸熙闻言,微微一怔,脸色仿佛比先前哭时更红了。 …… 回到州牧府后,崔景沉对傅遥落水的真正原因只字未提。 对外只说,傅遥的确是在混乱中,被人群挤下桥的。 宁氏只怪没多叫几个人跟去照看,深感自责,又是盯着煎药,又是亲自给傅遥喂药,一直陪伴到深夜才离开。 傅遥记得,早在她被发遣至幽州为奴的第二年冬天,有一回她去河边打水,因为河面上的冰突然碎裂,她不幸跌入冰凉的河水中,随水漂流了好久,才自己挣扎着爬上岸。 虽然最后大病了一场,但很快就好了。相信这回应该也没大碍。 谁知刚过了午夜,傅遥就觉得浑身发烫,还疼的厉害。 为不给府上再添麻烦,她只得强忍着,直到天亮时分,才勉强睡着。 睡梦中,傅遥仿佛听见有谁在她耳边说话。 尽管极度困乏,她还是强打起精神,缓缓的睁开了眼。 第五十章 对谁都好 “我吵到你了?”周佳木柔声问。 傅遥微微摇头,“方才在说什么?” 周佳木浅笑,神色恬淡,“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身上疼吗?见你睡着的时候总皱眉。” “还好。”傅遥还算诚实的回答说,话毕,便要扶着床栏起身。 “你躺着别动。”周佳木轻轻按住傅遥的肩膀,“昨儿郎中交代过,叫你好生卧床休养,你如今身上还有些发烫。看来回头还得再叫郎中来给你瞧瞧。” “不用,我自个的身子我自个知道,你忘了,我也算半个郎中呢。” “你呀。”周佳木笑笑,又正色道,“你若哪里疼,可不许逞强。” 傅遥点头,忽然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也不知道心里难受,究竟算不算的上一种疼。 “阿遥。” 傅遥回神,望向周佳木。 见周佳木也一样望着她,目光清和,和煦犹如日光,泛着柔柔的暖意。 “昨晚,你究竟为何落水?” 周佳木问的本是个再合理不过的问题,但对傅遥而言,却多少有些犀利。 昨夜,她为何要奋不顾身的扑进冰凉的河水里? 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好。 可能,可能真的是疯了吧。 “我也忘了。”傅遥答,不敢再去看周佳木的眼。 周佳木分明看见了傅遥眼中的纠结与焦躁,心中亦了然。 阿遥哪是不知道,只是不想说而已。 既然不想说,他又何必强人所难。 毕竟这世上,最不愿叫阿遥伤心为难的,就是他。 “那不说这个了。你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 “还不饿。”傅遥答,“为着我,你昨夜应该也没睡踏实,再回去躺躺吧。” “我不累,就想陪你,陪你说说话。”周佳木望着傅遥,“阿遥,其实……” 不想,没等周佳木把话讲完,就见月婵匆匆进了屋,“周公子,傅姑娘,我们姑娘来探傅姑娘的病了。” 周佳木闻言,立马应道:“快请进来吧。”说着,自个倒是起了身,“有赵姑娘陪你,我就放心了,你们姑娘家说话,我回去了。” 傅遥点头,“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周佳木笑笑,露出了一边的虎牙,就为着傅遥这句话,胸中的郁滞之气,仿佛瞬间全消了。 “嗳,你也是。”说完,便转身向门口走去,正好在外屋门口与正要进门的赵芸熙撞了个正着。 “周公子。”赵芸熙今儿穿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温暖又俏皮的颜色,将人衬的越发娇美可人。 周佳木侧开身,先请了赵芸熙进来,“阿遥在里头呢,你们说话。”,而后和气的与赵芸熙笑笑,便要走。 “周公子留步。” 周佳木回身,“赵姑娘还有事?” 赵芸熙红着脸,“昨夜周公子借我的巾帕……” “赵姑娘留着吧,不过往后可别再轻易垂泪了。姑娘家的眼泪,可是很珍贵的。” “我知……知道了。”得了这话,赵芸熙只觉得心中局促,压根不敢再看周佳木。 “赵姑娘进去吧,周某告辞。”话毕,便转身出去了。 赵芸熙闻言,只想再叫住周佳木,与他多说几句话。 可若真将人叫住了,她又不知要与人家说些什么。 所以只是怔怔的望着周佳木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转身进了里屋。 待赵芸熙进屋时,傅遥已经从卧榻上坐了起来。 尽管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但气色实在不好。 “姐姐怎么坐起来了,赶紧躺下。”赵芸熙快步迎上前,说着就要扶傅遥躺下。 傅遥赶紧摆手,“躺久了,身上僵硬,到想着坐会儿。妹妹也坐。” 赵芸熙闻言,顺势在床边坐下。 望着脸色苍白,满眼疲惫与虚弱的傅遥,赵芸熙深感自责。 “昨夜都怪我,若不是我非要拉着姐姐与我一起放河灯,咱们就不会与殿下和周公子他们走散,姐姐也就不会落水了。” “这怎么能赖妹妹。”傅遥赶忙应道,“昨夜,分明是我自作主张,才出了意外。给府上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已经够无地自容了,若妹妹再这么说,可要羞煞我了。” 赵芸熙摇头,“不,分明就是我的不是,姐姐这么说,不过是心疼我,想叫我心里好受些罢了。” 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是非曲直,傅遥心里清楚,的的确确不干赵芸熙的事。 眼见赵芸熙非得担下这个过错,傅遥心中愈发自责。 总觉得昨夜她所做的一切,都太冲动,也太不计后果。 为何只要是事关太子爷的事,她总会丢了方寸,失去理智? 当时,应该是真的疯了吧。 “妹妹,事情已经过去,咱们就别提了。”傅遥搭上赵芸熙的手安慰说,同样的,也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再多思多想。 “我听姐姐的。”赵芸熙答,但眼光闪烁,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妹妹还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赵芸熙闻言,慌忙否认,“没有,妹妹没什么话想说。”可话才出口,却又立刻改口,“不对,我是有一句话想问姐姐。” “妹妹但说无妨。” “那个。”赵芸熙望着傅遥,又纠结了片刻才问:“周公子是不是喜欢姐姐?” 一听这话,傅遥也是怔了好一会儿,见赵芸熙一脸的焦切与紧张,心中亦了然。 这哪是周佳木喜欢她,分明是她芸熙妹妹,对周佳木芳心暗许了。 只是,据傅遥了解,周佳木对芸熙似乎并无他意。 但缘分的事儿难说,谁知周佳木与芸熙就不是缘定三生呢。 尽管觉得周佳木与芸熙也算般配。 但太子爷和州牧夫人宁氏那边,想必都对芸熙有所盘算。 傅遥只怕弄巧成拙,哪敢从中胡乱掺合。 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若芸熙与周佳木真的有缘,不必刻意,只要顺其自然,也能水到渠成。 若是无缘…… 总之,傅遥觉得,她眼下能做的,只能是不叫芸熙误会了她与周佳木就是。 于是便反问道:“妹妹何故这样问?” 赵芸熙闻言,扭捏说:“就是觉得周公子对姐姐很好。” 傅遥笑笑,“我表哥为人厚道,对谁都好。” “不,周公子对姐姐是格外好。” 傅遥没想到赵芸熙还有些固执,无奈之下,只得说:“不瞒妹妹,其实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赵芸熙眼珠子一转,“那……那姐姐的心上人是不是太子殿下?” 第五十一章 顺序不对 太子殿下? 她的心上人? 傅遥被赵芸熙一句话给问住了。 这怎么可能? 她不过一个卑微的罪臣之女,怎么敢把太子爷当成心上人。 她没想过,更不敢想。 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身份悬殊的缘故。 因为在傅遥心里,太子爷是高贵威严到不容任何人觊觎的存在。 而这个任何人,也包括她自己。 见傅遥怔着不说话,赵芸熙不禁偷笑,“我觉得,太子殿下也喜欢姐姐。” 闻言,傅遥赶紧撇清,“妹妹可别打趣我了,我与殿下不般配。” “姐姐说的不般配,可指的身份?若是因为身份的缘故,姐姐大可放宽心。”赵芸熙口气轻快的与傅遥说,“姐姐若真与殿下两心相悦,即便来日殿下不能封姐姐当太子妃,也能将姐姐封为侧妃。姐姐与殿下,一样能相守在一起。” 这都没影的事儿呢,竟然还能扯到太子爷立正妃和侧妃的事。 傅遥无奈,却知道赵芸熙这是真的在为她着想,为她筹谋。 只是赵芸熙的话,她并不赞同。 别说她如今是不能成亲嫁人的罪奴,即便来日可以了,她也不会只为找个倚仗,去将就委屈自己。 “芸熙妹妹,姐姐我是宁可孑然一身,孤苦一世,也断断不会为人妾室。只愿得一心之人,一生一世,白首不离。” 初闻傅遥的话时,赵芸熙多少有些惊奇,也很讶然。 一心之人,这世上当真能找到这样的男子? 但想着想着,赵芸熙似乎也能渐渐明白些傅遥的心思。 试想,这世上的女子,谁不想要个一心一意,一生只疼爱自己的丈夫。 只是都压在心底,不敢说出来而已。 而今日,她傅姐姐竟有这个勇气。 “傅姐姐,你可知我心里有多佩服你。”赵芸熙挽着傅遥的手说,“姐姐是我见过,最有见识,也最具胆识的女子。” 闻言,傅遥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妹妹说的这么好。” “不。”赵芸熙说,“姐姐看看我,只懂得些琴乐女红一类的寻常玩意儿,而姐姐不同。姐姐不但会骑马,马球打的也好,听说箭术也相当了得,还博闻广识,能与太子殿下和周公子谈天说地,也毫不费劲,说的也都是些我不知道的事。可知我心里有多羡慕姐姐。” “该是我心里羡慕妹妹才是。”傅遥望着赵芸熙清可见底的双眼说,“我到希望像妹妹这样,打小就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爱护,不受风雨摧残,过着平静安逸的日子。” 赵芸熙闻言,不禁瞪大了眼珠,用略带疑惑的口吻问:“我的日子,真有姐姐说的这么好?” “当然。”傅遥答,方才那些话,她的的确确不是为哄赵芸熙而说的。 一字一句,皆出自肺腑。 赵芸熙怔忪了片刻,忽然又握紧了傅遥的手,“傅姐姐知道,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没有亲生的姐姐,以后,傅姐姐就当我的亲姐姐吧。” “好妹妹,我自然愿意。” 赵芸熙大喜,撒娇似的唤了傅遥一声“好姐姐”,可笑着笑着,却又苦了脸,“再过几日,姐姐就要随太子殿下离开锦州回京都去了,到时候我想再见姐姐就难了。” 说到分别总是伤感,傅遥心里也怪难受的。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妹妹若是想我了,可以给我写信。” 闻言,赵芸熙又立刻转忧为喜,“我真能给姐姐写信?” “当然,我京中寂寞,巴不得能收到妹妹的信呢。” “那我每隔半月就给姐姐写一封信可好?” “好,自然是好。” 得了这话,赵芸熙欣喜不已,不禁念叨说,“话说,自从我三岁那年,举家迁来锦州之后,我就再也没机会回去过,也不知如今的京都变成什么样儿了。” 傅遥闻言,眸色深深,“不瞒妹妹,我也好久没回去了。” …… 午后,宁氏又亲自带了郎中过来,给傅遥请脉。 经郎中诊过,傅遥虽未发高热,却已有感染风寒的迹象。 为求稳妥,便又给傅遥加了一副治疗风寒的药。 大约是因为药中添了几味有凝神助眠功效的草药,在服过药后,傅遥便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个下午。 直到傍晚时分才醒。 尽管睡得太久,人觉得有些头晕脑胀,但身上的确比晌午的时候要舒服了不少。 傅遥想,若照这样下去,再养两日,她应该就能痊愈了。 不,她明儿就得能下地走动才行。 否则,她只怕又要成了太子爷眼中的废物。 她绝不能。 …… 夜已深,州牧府东院的暖阁中,依旧灯火通明。 崔景沉坐在书案前,手中捏着一张字条,已经在灯下,细细端详了很久。 字条很窄,也有些皱,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三行字。 字迹虽然并不算好看,但贵在工整,一看就是一笔一画认真写下的。 一愿顺利,爹爹沉冤可得昭雪。 崔景沉眸色低垂,知道这个心愿,傅遥总是挂在嘴边。 所以她会许这个愿,一点儿都不奇怪。 二愿平安,失踪的远哥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这第二个愿望,他从未听傅遥提起过。 原来在那丫头心里,一直都不相信,她兄长已不在人世这件事。 再往下看第三个愿望,这名字的顺序,是不是有点儿…… 虽然崔景沉并不知道这纸上写的冷坊长一家是谁,又与傅遥有什么渊源,但把他的名字,排在这后头,还是一家子人的后头,崔景沉怎么想怎么觉得有些气愤。 亏得昨晚,当他听说那丫头不见后,还那么担心。 没想到在那丫头心里,他竟然排的那么靠后。 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只要他吩咐,什么都愿意为他做。 分明是诓他呢。 不过……他的周卿也没占到什么便宜,比他排的还要靠后。 想到这儿,崔景沉心里忽然觉得,又稍稍畅快了些。 “殿下,时辰不早,您该安置了。”福安小声提醒了一句。 崔景沉这才回神,将字条收好后,方才起身。 “伺候本太子更衣。” 福安得令,麻利的取来寝衣,刚要伺候崔景沉更衣。 崔景沉忽然挥手,“去取大氅来,我出去一趟,你别跟来。” 第五十二章 同样的问题 因为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个下午,到了这个时辰,傅遥反而不觉得困了。 左右也睡不着,傅遥便起身下地,点起一盏烛台,找出针线来,靠在坐榻上认真的练习起赵芸熙前阵子教她的套环针法。 今夜有风,吹的烛台火光摇曳,也惹的屋内光线忽明忽暗。 傅遥只怕是窗没关严实,便起身走到窗边去查看。 谁知却见窗外似有人影晃动。 傅遥大惊,正预备喊人,却不想那隐匿于暗处的人影,竟自个闪身出来,淡淡的说了声,“是我。” 太子爷? 这大半夜的,太子爷躲在她窗下干什么? 傅遥既疑惑又有些惊魂未定,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殿下何故躲在那里,吓人一跳。” “你不是胆子很大吗?这就吓着了?” “殿下这样,任谁都会吓一跳的。” 崔景沉闻言,也有些无言以对,正琢磨着要如何应付,却又听傅遥问,“殿下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探病。” 探病?是为把她吓出病吧。 傅遥有些小恼火,尽管一再提醒自己要注意分寸,却还是没给崔景沉什么好气。 “殿下已经看过了,奴婢好好的没事儿,便回去吧。” 闻言,崔景沉微微有些惊讶,向来待他顺从恭敬的傅遥,竟也有闹脾气的时候。 还真有点儿稀奇。 “我饿了。” 傅遥一怔,只当是她听错了。 可见太子爷就这么隔窗望着她,目光肯定而坚决,傅遥才不得不相信,太子爷深夜前来,探病什么的,只是个托辞,主要是来向她讨饭的。 不,讨饭这个词儿用的不对,是要饭? 也不好。 那是太子爷赏脸,不嫌她的手艺粗陋,才想屈尊纡贵的再吃一回罢了。 尽管能得到太子爷的赏识,傅遥心里多少有些沾沾自喜。 只是太子爷深夜前来,叫她一个病人,带病给他烧饭,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呢? …… 小厨房内,一盏小灯昏黄。 炉膛中火烧的正旺,大锅中水已经滚开,傅遥麻利的将面下入水中,迅速翻搅了几下。 动作麻利,压根看不出还生着病。 崔景沉坐在矮桌前,望着傅遥忙碌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踏实温暖。 他并不盼着那碗面,能立刻出锅。 到想让这眼前的一切慢些,再慢些。 今夜风大,月光却格外皎洁。 映照在炉灶上,也不叫人觉得清寒,大约是心里暖的缘故。 傅遥微微偏头,用余光瞥见太子爷似乎正在看着她。 便立刻挺直了脊背,哪还敢胡思乱想的走神。 等面在锅里滚了四滚之后,傅遥才将面盛出来,送到崔景沉面前。 “面刚出锅,有些烫,殿下凉凉再吃,先喝杯茶。”说着,将才沏好的一杯茶,轻轻放到了崔景沉手边。 崔景沉端起茶碗,只觉的一阵清幽的花香扑鼻。 定睛一瞧,见茶水中飘着几朵绿萼梅。 “绿萼梅泡的茶,有平肝和胃,进饮食的功效。”傅遥说。 崔景沉无言,低头尝了口茶。 味道并不算好,但入口却格外醇香,喝下之后,觉得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 崔景沉便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 在傅遥看来,太子爷吃饭很慢。 虽然说吃饭细嚼慢咽是好事,但太子爷未免也吃的太慢了些。 慢到那一锅煮面的水都凉透了,太子爷才将最后一筷子面送进口中。 见崔景沉放下筷子,饮尽杯中最后一口茶后,傅遥赶紧递上手帕。 崔景沉接过手帕,缓缓的将沾在嘴边的汤渍擦干,动作依旧慢条斯理。 原以为太子爷放下手帕后,就要走,傅遥这边已经准备好起身相送。 谁知崔景沉却坐着不动,半晌才抬眼盯着傅遥,问道:“昨夜,你为何要冒险扑入河中?” 傅遥一时怔住,压根就没想到太子爷会忽然问她这个问题。 她记得今早,周佳木也问过她同样的问题。 她就不明白,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太子爷和周佳木为何还要纠结于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呢。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是无关紧要。 只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而已。 从昨夜她奋不顾身的扑下河以后,傅遥自己也一直在想,她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做。 她无比清楚的了解并肯定,她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冲动的人。 之所以突然失去理智,究竟是为什么? “因……因为我熟识水性。”傅遥答。 这算什么回答?明显是词不达意,言不由衷。 崔景沉闻言,望着傅遥,目光深邃,似有万般纠结沉在眼底。 傅遥被崔景沉瞧的心里直发毛,正寻思着如何解困。 就见崔景沉忽然倾身上前,动作之快,傅遥想要躲开,已经来不及。 崔景沉猛地抓住傅遥的手臂,似乎是犹豫了片刻才慢慢松开,而后才贴在傅遥的耳边说:“记住,这世上没有比你自己性命更宝贵的东西,所以,你一定要爱惜自己。”话毕,便起身转身离去。 在崔景沉走后,傅遥独自呆楞了好久,才渐渐回过神来。 心头仿佛有一阵如春风般的暖流蜿蜒而过,一片冰雪消融般的温暖。 …… 得到消息,太子爷已经定在三日后,从兴城出发,启程回京都。 眼下,随驾的侍卫和随从们,已经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起回程的事宜来。 傅遥来时,随身就没带多少东西,所以也就没有什么好拾掇的。 便一心想着要把身子养好,省得路上颠簸,病症一旦再有反复,只怕又要给太子爷添麻烦。 太子爷要走,州牧府上自然要摆桌饯别宴给太子爷送行。 宴席上觥筹交错,虽然气氛还好,但既是送别,自然少了接风时的欢喜。 毕竟这一别,下回再见还不知是何年何月呢。 宴席才到一半,宁氏就以身子不适为由,早早退席了。 太子爷是宁氏唯一嫡亲的外甥。 京都与锦州远隔千里,眼看着今日一别,恐怕后会无期,宁氏心里难过是一方面。 心里不痛快又是一方面。 至于宁氏心里究竟为了什么事不痛快,太子爷清楚,在座的诸位也都不糊涂。 第五十三章 他若有意 自打太子爷到府上住下,宁氏就想尽了办法要撮合太子爷与赵芸熙。 而太子爷,却一直对宁氏的用心视而不见。 如今,见女儿的太子妃梦甚至皇后梦即将破灭,宁氏心里不痛快,也是难免。 只是宁氏如此,倒是枉费了太子爷的一片好心。 傅遥晓得,太子爷之所以不卖他姨母宁氏这个面子,完全是为了他唯一的表妹赵芸熙好。 宫廷路难行,充满了算计与阴谋,如赵芸熙这般单纯的女子,怎么可能在幽幽深宫之中,安然的度过一生。 太子爷这是心疼赵芸熙,才不愿拉她趟这潭浑水。 这明明是用心良苦,却不但没能得到宁氏的体恤与感激,反而招来了深深的不解与埋怨。 傅遥只怪太子爷寡言,总愿把什么事都压在心底,不与人说。 倘若太子爷肯将心中所想,说与宁氏听。 姨母和外甥两个,好好的坐下来分析分析利弊,也就不至于在临别前,把关系闹僵了。 宴席散后,傅遥见太子爷走路的脚步,似乎有些蹒跚,眼中也泛着些许朦胧的醉意。 似乎是喝多了。 在傅遥看来,太子爷向来冷静自制,但今日却意外的有些贪杯。 她不禁在心中叹到,宁氏心里别扭着生闷气,太子爷心里又何尝痛快。 傅遥深知,太子爷此番前来锦州,顺路来探望多年未见的姨母是一方面,其主要目的是,特意来拉拢他手握一州兵权的姨丈。 如今,从太子爷的表现,再从宁氏的态度上来看,太子爷似乎并未得偿所愿。 看来这回,是白跑一趟了。 “阿遥,你不回去,一个人站在廊下想什么?” 傅遥回神,见周佳木不知何时,在她身边站下。 傅遥无意隐瞒,直言道:“我见方才席间,殿下脸上似有愁容,想来此番锦州之行,殿下仅仅只是走了趟亲戚而已。” 周佳木闻言,却不见忧色,唇角还隐约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阿遥,只要殿下有意,就没有促不成的事。只是见人家一家安好,日子过的也顺遂如意,如此,又何必为着一己私欲,打破这份宁静呢。” 听了周佳木的话,傅遥这才恍然。 原来太子爷之所以没有顺水推舟,接受宁氏的撮合。 不是不想,而是出于不忍。 想那夺嫡之争,何其惨烈,至亲反目,手足相残。 现如今,太子之位风雨飘摇,与太子爷而言,正是成败攸关,需要增添助力的时候。 然而就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候,太子爷竟然选择放弃寻求他姨丈一方的势力相助。 若站在储君这个身份的立场上,傅遥打心底里替太子爷可惜。 毕竟失去了锦州牧的全力支持,太子爷日后再想要找到坚实且可信的追随者,就难了。 但是站在崔景沉这个人的立场上,傅遥却替这个人庆幸。 即便身处腥风血雨,浪尖风口上,这个男子也还在想着周全亲人,没有失去纯良正直的本心。 这才是真正的君子,是来日值得百姓去信任去依靠的明君。 …… 离开那天,天空下起了小雨。 这是今年兴城降下的第一场春雨。 尽管已经是初春,但风夹着细雨,仍凉意十足。 小雨淅淅沥沥的飘落,更添了几分离别的愁绪。 因为宁氏称病,未来相送,所以来送行的就只有锦州牧赵赋和赵芸熙父女俩。 赵赋父女原本是打算一路将太子爷送到城外的,却被太子爷婉拒。 分别时,太子爷只是与他姨丈和表妹二人道了一声“保重”,再无多言,便早早的举身上了马车。 傅遥也不敢耽搁了出发的时辰,在与赵芸熙最后说了几句体己话后,也挥别了赵氏父女,转身要上马车。 傅遥原以为休整以后再出发,她就不必再与太子爷同乘一辆马车。 没成想,今日却仍只准备了一辆马车。 经过这一段日子的相处,傅遥对崔景沉已经少了些初识时的敬畏。 早就不怕再与崔景沉单独相处。 所以在登上马车以后,傅遥也不见丝毫局促,很自然的就在崔景沉身边坐下了。 见傅遥坐稳,崔景沉没犹豫,立即吩咐启程。 “启程。”马背上,周佳木朗声传达了太子爷的吩咐。 身后不远处,赵芸熙忍不住往前追了一步,“周公子保重。” 周佳木微微回身,冲赵芸熙笑笑,“赵姑娘保重。”说完,便催动马匹,转身离去。 …… 当离别的马车,驶出兴城以后,傅遥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想着临别前,赵芸熙拉住她的手,红着眼圈说,“姐姐可千万不能忘了我。”时的样子,她就忽然想起了数月前才分别的冷香。 记得那天,冷香也哭的很凶,原本白净的脸,被泪水浸的通红一片。 傅遥想着想着,鼻子难免有些泛酸。 不知怎的,傅遥觉得她最近,好像总是在不停的经历着离别。 虽然她明白,人来人往聚散有时的道理,可是老天爷,她身边已经干净到,再也没有任何人可失去了。 除了自己这条性命。 傅遥原本以为,在旁人眼中,她这条性命卑微尚不如蝼蚁,无足轻重。 可是自从那晚,太子爷告诫她,要爱惜自己以后。 她才明白,原来在太子爷眼中,她性命竟是那般珍贵。 她的人生,似乎除了复仇以外,又被赋予了另外的意义。 傅遥想着,偷偷望向崔景沉清隽俊雅的侧脸。 不知怎的,原本还萦绕在心头的阴霾,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 在回往京都的这一路上,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连月的旅途颠簸,身上偶尔会感觉不适以外,其它都还好。 眼见再有三日的路程,就要达到京都城了。 傅遥难免有些近乡情怯,连着好几日都吃不香睡不好。 人也清瘦了许多。 昨夜,傅遥又是一夜未眠,早起闲来无事,便借了驿馆的厨房,亲手下了两碗素面给太子爷和周佳木当早膳。 周佳木知道傅遥会烧饭,不过除了先前的腊八粥和元宵,这还是头一回正经的试傅遥的手艺。 吃过之后,直夸可口。 虽然周佳木这么说,但傅遥心里却有数,周佳木分明是在哄她呢。 依她对周佳木平日里饮食偏好的了解,这碗素汤面,并不合他的口味。 毕竟,这面太素,除了太子爷这样脾胃失和的人,会觉得清淡适口,连傅遥都不爱吃这清汤寡水的素面。 谁知周佳木却吃的津津有味,还兴致勃勃的问崔景沉,“殿下觉得,阿遥做的面可好吃?” 第五十四章 绿水本无忧 “尚可。”崔景沉回道。 又是一句不浓不淡,叫人不悲不喜的尚可。 傅遥不免心中郁闷,旁人不知,她还不晓得。 当日在州牧府时,太子爷就为了吃上一碗这“尚可”的面,曾经大半夜的跑到她窗下讨要。 这足以说明,太子爷是喜欢这面的。 既然喜欢,说个“好”字,有那么难吗? 不过,傅遥也不是真的要与太子爷计较这些。 毕竟,与太子爷对她的恩遇相比,她为太子爷做的这一切,都太微不足道了。 饭毕,傅遥如往常一般,准备着启程出发的事。 谁知崔景沉和周佳木却不急,竟悠闲的坐在桌前品起茶来。 傅遥见预定的出发时辰已经过了,才忍不住问了一句。 周佳木笑了笑,应道:“咱们今日在此休整一天,不急着赶路。” 傅遥闻言,多少有些惊疑。 既然决定今日要原地休整,那她昨日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 方才早膳桌上,也没听谁提起过。 难道是太子爷临时起意,突然决定的? 这不能吧,太子爷可不是那样随性的人。 应该是有什么原因才对。 这厢,傅遥正寻思着,周佳木又开了口,“阿遥,你知道的,再赶三日的路,咱们就到京都了。我想问你,等回到京都以后,你可愿意暂住到我家去?” 住到忠勇侯府,傅遥当然乐意。 不为别的,只为她与周佳木熟悉,而且还很要好。 能与周佳木住的近些,她心里也踏实。 只是,“我如今身为罪臣之女,本该罚在幽州服苦役,若冒然住到府上去,一旦走漏了风声,只怕会给府上惹来灾祸。所以……” 闻言,周佳木颇为淡然的回道:“阿遥,我若是怕,就不会同殿下把你从边关带回来。你若为此心怀顾虑,就大可不必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藏的好好的。” 尽管周佳木的口气轻松笃定,但傅遥仍觉得有些不妥。 “接我去府上住的事,你与周叔叔可商议过了?” “哪来得及。”周佳木如实说,“不过若叫我爹知道,你回来京都,而我却不把你接来府上住,才会深责于我呢。阿遥你不知,这些年来,我爹心里有多惦记你与远哥,只可惜我爹已经不在朝,许多事都使不上力。如今能见你回来,我爹心中必定宽慰。所以你可以安心的住到我家来,不,是必须住过来。” 周佳木言辞恳切,傅遥无疑是被他说动了。 忙望向崔景沉,求太子爷给个明示。 见太子爷点头,傅遥才与周佳木说,“那就打搅了。” “就这么定了。”周佳木笑笑,转而望向太子,“殿下叫准备的东西,都已经备好了。” 崔景沉点头,随即起身,披上斗篷就往外走。 傅遥见状,是跟去也不是,愣着也不是。 实在猜不出,太子爷究竟吩咐周佳木准备了什么,眼下又要去做什么。 就在傅遥迟疑究竟要不要跟去的时候,就见已经走到门口的崔景沉微微侧身,“你也来。” 傅遥得令,赶紧跟了上去。 傅遥一路随崔景沉和周佳木两人来到了驿馆后门。 门外停靠着一辆小马车。 车旁,福安和常安,还有高氏兄弟似乎已经恭候多时。 崔景沉什么话都没说,就径直登上了马车。 傅遥忍不住小声打听身旁的周佳木,“殿下这是要去哪儿?” 周佳木神秘兮兮的一笑,“好地方,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地方?傅遥疑惑,正欲追问,就听马车内传来崔景沉略带不耐的声音,“还不快上车。” 傅遥闻言,也无暇再套周佳木的话,只得赶紧上车。 一路上,崔景沉自始至终都一言未发,但神情却十分轻松泰然。 傅遥也不敢冒然开口与崔景沉搭话,心中疑惑更盛。 不明白太子爷特意避开众人,带着一众亲信,选择从驿馆的后门出来,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大约行驶了一炷香的工夫,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之后便听马车外,周佳木招呼了一声,“到了。” 紧接着,就见马车帘子被撩开,周佳木笑嘻嘻的探进头来,“阿遥,快下来。” 傅遥闻言,却没敢动。 太子爷还坐在马车里没动呢,她哪敢先太子爷一步起身下去。 “下去吧。”崔景沉说,口气中隐约透着一丝淡淡的愉悦。 傅遥这才起身,扶着周佳木的手下了马车。 见马车正停在一片湖边。 如今已是暮春三月,尽管已经迈入了春天,但春日的天气,依旧有些阴晴不定。 昨日傍晚,还降下了一场小雨。 而今日,却是个难得的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放眼望去,和煦的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潋滟动人。 极目远望,湖水浩渺,几乎望不到边。 远处,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群山隐匿于湖上的烟波与薄雾之间,如梦似幻。 “好美,真的好美。”傅遥忍不住赞道,转身问周佳木,“这是哪里?” “如你所见,一片湖。”周佳木玩笑说。 “可知这片湖的名字?” “这……” “这片湖换作玉澄湖。”崔景沉答道。 “玉澄湖,这湖水果然如玉石一般,澄澈明净。”傅遥说。 崔景沉缓步上前,来到傅遥身边站下,望着眼前浩阔平静的水面,眸色晴明,似乎比这湖水还要澄湛几分。 傅遥也不禁随崔景沉望向远方。 崔景沉侧目,见傅遥凝眸不语,眼中似有愁绪,便开口道:“绿水本无忧,因风皱面。你若再愁眉苦脸,待会儿就不许上我的船。” 傅遥闻言,这才回神,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连忙冲崔景沉浅浅一笑。 崔景沉微怔,迅速转过身去,突然心跳的厉害。 全怪傅遥方才那莞尔一笑,美的动人心魄。 …… 湖边的小码头边,小舟缓缓的驶离湖岸。 周佳木站在船尾,一边摇着手中的橹桨,一边望着远处的平湖苍山,怡然自得,似乎很是乐在其中。 崔景沉则抱着钓竿坐在船中的位置,那一身的淡然气度,不像是一国储君,到像是寄情于山水间的隐士。 而傅遥则独自站在船头,肆意的享受着青山绿水和湖面上徐徐吹来的清风。 第五十五章 何以解忧 橹桨拍打着水面,激起阵阵涟漪。 傅遥静静的站在船头,放眼望去,明净的湖面,就好像一块会流动的碧玉。 如此美景,整个人,整颗心,都被这盈盈碧波洗涤的内外澄澈。 一切都是如此的宁静美好。 待小舟划到湖心开阔处,周佳木就放下了手中的橹桨,在船尾坐下。 他笑望着站在对面船头的傅遥说:“如此美景,阿遥何不来高歌一曲助兴。” 傅遥闻言,回身应道:“我不通音律,只怕唱出来的东西,不但未能助兴,反而扫了二位的兴。” “阿遥这是自谦了。”周佳木说,“我可是记得你小的时候最爱唱歌,且歌声清脆动人。” 傅遥倒是险些忘了,她与周佳木也算是青梅竹马。 她会什么不会什么,可是瞒不过周佳木。 若眼前就只有周佳木一人,别说高歌一曲,就算叫她高歌十曲也无妨。 可有太子爷在这儿,她总觉得有点儿…… “殿下正钓鱼,我若冒然高歌,只怕会把周围的鱼都惊跑了。” 这厢,傅遥正以为她找到了极好的托辞,没成想看似正专注钓鱼的崔景沉,却说了句,“无碍,你唱吧。” 得了这话,傅遥便再没不唱的道理了。 因为许久都没唱过歌,傅遥难免紧张,却不扭捏。 她转过身去,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之后,便对着泱泱湖水唱道: “悲时俗之迫阨兮,愿轻举而远游。 质菲薄而无因兮,焉讬乘而上浮。 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 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营营而至曙。 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 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 当傅遥刚唱出第一句时,声音难免有些发涩。 越到后来,越是渐入佳境。 船上,崔景沉和周佳木都听的极为认真。 就连岸边上的福安、常安和高氏兄弟,都被这歌声吸引了去,也听的专注。 一曲唱毕,傅遥长长的吐了口气,才回过身去。 周佳木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真心赞道:“阿遥的歌声轻灵婉转,如黄莺出谷,使沉鱼出听。只是……” 傅遥疑惑,示意周佳木说下去。 “只是能从歌声里,听出不少惆怅。”周佳木如实讲到。 惆怅?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儿吧。 可为了不叫太子爷扫兴,傅遥只好解释说,“今日得幸,能泛舟游于如此美丽的玉澄湖上,我一时也不知该唱什么来应景,便选了先贤屈子的这首《远游》,唱的不好,还请二位包含。” “谁说阿遥唱的不好,我就觉得好的很。”周佳木说着,望向崔景沉,“殿下您说是不是?” 崔景沉闻言,开口道:“歌声空灵悦耳,只是吟唱间,少了几分不问过去,莫愁前路的豁达。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你该好好体会这句才是。” 崔景沉的话几乎一语中的,直戳傅遥心底。 傅遥正细细品味着崔景沉方才点拨她的那句话,眼前忽然出现了一根钓竿。 “坐下来,静静心。” 傅遥闻言,赶紧接过崔景沉递来的钓竿,小心的在他身边坐下。 见状,坐在船尾的周佳木也拾起一根钓竿,坐正了身子。 小舟上,三人坐成一排,望着眼前秀美的湖光山色,不必太刻意,心便渐渐静了下来。 …… 原以为湖里的水太清,不会有什么鱼,没想到一上午垂钓下来,还收获颇丰。 眼见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大家累了一个上午,也都饿了。 周佳木便提议由傅遥掌勺,烹锅鱼汤来喝。 一来顶饱,二来也可暖身。 崔景沉也无异议,直接就吩咐高氏兄弟回驿馆去取了炊具过来。 叫傅遥来熬煮鱼汤,傅遥心里是半点怨言都没有,只是有些不解,明明驿馆离玉澄湖就一炷香的马车车程。 若太子爷和周佳木饿了冷了,或者就只是单纯的想喝鱼汤,满可以立刻回去驿站,吩咐随行的司膳太监来烹饪。 总比叫高氏兄弟来回搬借炊具,再由她在这露天里,草草烧制的鱼汤要精致可口百倍。 难道这二位,图的就是个野趣? 既如此,傅遥也不敢懈怠,只是想把鱼做成鱼汤,除了要生火和准备炊具以外,还要杀鱼洗鱼。 这杀鱼的活儿原本是交给常安来办的。 鱼在常安手中,是死的透透的。 但当常安将用清水洗干净的鱼,捧到傅遥面前时,傅遥只当常安是在跟她开玩笑。 可当听常安颇为认真的问她,“姑娘瞧,这鱼奴才洗的可还干净?”,傅遥才知道,常安并不是在逗她。 “不可以。”傅遥毫不迟疑的答道,“这鱼还没去鳞,也没去内脏,不能下锅。” 常安倒是镇定,也十分谦虚,“奴才不懂得烹饪,姑娘说该怎么做,奴才再试试。” 常安愿意学,傅遥也愿意教他。 只是眼下,太子爷和周大公子都还饿着肚子,巴巴等着鱼汤出锅。 她可没工夫在这儿手把手的教常安怎么刮鱼鳞去鱼骨。 “常安,你若想学,就仔细看着我怎么做。”傅遥说着,便挽起袖子,拿起一旁的菜刀,麻利的刮起了鱼鳞。 见状,正在一旁生火烧水的福安也被吸引了过来。 见傅遥三下五除二就将鱼鳞刮了干净,福安惊叹不已,“姑娘好刀法,您这手艺是师承何人?” 傅遥笑笑,一边忙活,一边口气轻快的说,“这是经验,熟能生巧。” 不远处,正与周佳木靠坐在大石头上歇息的崔景沉,刚好能听见傅遥与福安和常安说话。 也不知怎的,当他听见傅遥用那般轻快的口气,说出熟能生巧四个字时,他心中竟会涌起一股滞痛之感。 …… 傅遥手脚麻利,不多时,就将鱼汤给熬好了。 尽管汤中只放了盐巴来调味,但汤味却十分清甜鲜美,完全没有鱼腥和泥腥味。 傅遥捧着汤碗,倚靠在岸边的大石上,望着湖水和远山,难得露出了笑容。 那笑容明彻而干净,叫人都不忍上前打搅她。 傅遥也不知道,她今日为什么会觉得如此轻松愉快。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阳光特别温暖,也或许是因为她手中捧的这碗鱼汤异常鲜美。 亦或许…… 傅遥偏头,望向不远处,正享受着她亲手熬制的鱼汤的某人。 忽然明白,她打从心底的愉悦,究竟从何来了。 【作者题外话】:小洄:文中傅遥所唱的歌引自屈原的《远游》,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小洄在这儿给大家翻译一下。 有感世俗扼杀了人的自由,真想飞到远方周游。 性质微薄又没有依靠,以什么为寄托乘着它上浮? 周围是污浊黑暗的气氛,独自苦闷向谁去倾诉? 漫长的黑夜里不能安睡,守着一缕孤魂直至破晓。 联想天地的无穷无尽,哀叹人生的坎坷辛苦。 过去的事我未能赶上,未来的事我难以知闻。 第五十六章 新的战场 三日后的清晨,傅遥在京都城外拜别了崔景沉。 离别前,崔景沉只与傅遥说了八个字,动心忍性,静待佳机。 傅遥不明白,太子爷与她说的所谓“佳机”,究竟指的是什么时候。 正因为茫然,所以心中也有疑虑。 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与崔景沉相见。 或者,不会再见。 她无数次的问自己,太子爷真的会帮她为父伸冤吗? 太子爷凭什么要帮她? 她与太子爷而言,究竟有什么用处? 如今,她已经回来了。 又回到京都这权利与欲望的中心。 她不再像身在边关幽州时那样被动无力。 她无疑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去选择依附别人。 她为什么要选择相信,或许连自身都难保的太子爷? 为什么一定是太子爷? 连傅遥自己都说不好。 但信了就是信了,约定了就是约定好了。 即便有什么万一,她亦不悔。 …… 踏着淡薄的晨曦,载着傅遥与周佳木的马车,缓缓的驶进了京都城。 车轮压过平坦而光滑的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扎扎声,仿佛在悄声唤醒这座,已经沉睡了一整夜的繁华盛都。 因为时辰尚早,街上的人并不多。 晨光映照着油亮的石板地,金光闪烁。 傅遥透过帘子的缝隙,向马车外张望。 只看这街上道路宽阔,商铺林立,便可想像热闹时,行人接踵,车水马龙的喧嚣景象。 这座城,依旧如印象中那般古朴而繁华。 只是与她这个久别归来的人而言,这儿的一切,都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从今以后,这京都与她,不再只是故乡,也是战场。 一个她预备夺回一切的战场。 …… 马车顺着京都城内最为繁华的庆喜大街一路往东走。 转下主路以后,便拐进了一条宽巷。 之后,便在一座大宅前停下。 宅子的门面不算大,但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以及门上锃亮的巨大门环,已彰显气派。 大门两旁,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石兽镇守,可见主人身份尊贵。 再往上看,门顶的匾额上金漆书写的忠勇侯府四个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这儿就是周佳木的家,也是傅遥归来后第一个落脚之地。 因为时辰还早,忠勇侯府大门紧闭,周佳木便吩咐随从周显去叩门。 片刻,门房的小厮来应门,见是周显,着实下了一跳,再望望刚从不远处那辆马车上下来的,不是他家公子又是谁。 那小厮赶紧从门内走出,冲周佳木行了个大礼,“昨儿得了消息,知道公子今日要回来,却说公子最早也要午后才能到。小的们未能远迎,还请公子恕罪。” “无妨。”周佳木笑笑,“你去把管家老方叫出来,记住,别惊动其他人。” 公子随太子爷千千迢迢的去前线劳军,才回来,不赶紧回府歇息,却要先见方管家,还不许人声张。 尽管觉得奇怪,但侯府的家训就是一个“忠”字,公子怎么吩咐,怎么办就是,于是那门房的小厮也没多思量,便悄悄的去请管家老方。 片刻,一年约四十,穿着素净整洁的中年男子,便匆匆打门内出来。 单看面相就知是个十分忠厚,本分的人。 周佳木叫傅遥坐在马车上稍等,便迎了上去。 管家老方一见着周佳木,便是一脸的激动欢喜,“公子可回来了,您这一走就是小半年,可知侯爷和姑娘,有多惦记您。” 周佳木待老方也是亲热,先与老方寒暄了两句,才问:“父亲和妹妹都好吗?家里也都好吗?” “好,侯爷和姑娘都好,府上也好。只是……只是身在老家的舅老爷前阵子病故了,侯爷便向皇上请旨,回老家为舅老爷奔丧,如今已经走了有七八天了,若要等丧事都办妥帖了回来,只怕要等到下个月中。” 闻言,周佳木甚感惋惜,“随太子殿下奔赴凉州以前,就听我爹提起,说老家来信,信中说,舅公近来身子不大好。我爹还说,等我随驾从前线回来以后,要带我与妹妹一同回老家探望舅公,不想却没等到。” “公子您节哀。”老方赶忙安抚说,“侯爷临启程前,还跟小的念叨过,说舅老爷这一辈子行善积德,功成名就,还有儿孙满堂皆承欢于膝下。活到古稀之年,也算是寿终正寝。这世上,终究没有几个人,能修得如舅老爷这般圆满。人虽然去了,咱们也不必感到太伤怀。” “爹说的是。”周佳木应道,在稍稍平复些心情以后,便回身向马车的方向望了一眼,“方叔,车上有位姑娘,是我的故人,也是位贵人。她会暂时住在咱们府上,你就先安排她住到跨院,再找个稳妥的人伺候着,就……就把楚莘调去吧。” 一听说公子要将跨院腾出来给车上的姑娘住,又要把楚莘调过去侍侯,老方就知,马车上这位必定来头不小。 老方连忙拱手,冲着马车的方向躬身一礼,接着又问周佳木,“敢问公子,不知车上的贵人该如何称呼?” 周佳木思量了片刻,才倾身上前,飞快的与老方耳语了几句。 老方闻言大惊,又赶忙冲马车的方向拱手作揖,“贵人万安,恭迎贵人归来。” 见老方如此,傅遥微微有些惊讶,心中亦安慰。 惊讶的是,她一个罪臣之女竟然还能得人如此礼遇。 安慰的是,这里居然还有人记得她,并欢迎她回来。 忠勇侯府,果然是她的福地。 傅遥礼尚往来,也隔着马车帘子与管家老方道了一声安好。 周佳木轻轻的拍了拍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老方,“此地不易久留,方叔快安排阿遥从侧门进府,千万记住,不要惊动任何人,也暂时不要叫我妹妹知道。” “小的明白。” 周佳木点头,又回到马车边,与车上的傅遥说,“阿遥,今儿就委屈你走侧门了。” 傅遥一早就明白她如今处境特殊,如若她罪奴的身份暴露,不但她自己会横遭杀身之祸,收留她的忠勇侯一家,也必然会被连累,甚至就连太子爷都会惹上大麻烦。 傅遥恨不能把自己变进尘埃里,如今只是走个侧门而已,怎么会觉得委屈。 “哪里委屈,你不必管我,忙你该做的事去。” 得了这话,周佳木又转身望向老方,“人就交给方叔了,一定要替我照顾周全。” 第五十七章 权倾朝野 老方得令,亲自上前牵马赶车,接引傅遥向侧门走去。 周佳木目送载着傅遥的马车走远,才与随从周显一道,匆匆走到巷口,跨上预先准备好的快马,绝尘而去。 傅遥随管家老方从侧门进入了忠勇侯府,又来到跨院,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 比起锦州牧府的古朴雅致,忠勇侯府给人的感觉则是规整刻板。 游廊笔直,布局方圆,园中虽有草木装点,却修剪的过于齐整。 这一看就是武将的府邸,也隐约能看出,府上似乎没有女主人。 否则,园中也不会尽栽培的绿植,连一株花朵都不见。 英气太盛,柔情不足。 老方一路将傅遥迎进了跨院的正屋。 虽说是跨院,但地方却很宽敞,只是屋内的摆设有些过分简单和朴素了。 瞧这规制,仿佛与侯府的高门不符。 由此可见,忠勇侯应该是个生活简朴的人,并不讲究吃住。 傅遥倒是佩服忠勇侯贵为侯爷,却不骄奢。 大约是因为许久没人居住的缘故,屋里显得有些空荡冷清。 可即便如此,傅遥心里也踏实,没来由的就喜欢这儿。 傅遥记得儿时,爹爹曾多次带她和兄长到忠勇侯府来做客,如今她也算是故地重游,自然觉得格外亲切。 “小的们准备的仓促,尚有许多不周之处,还望姑娘包涵。缺少的东西,小的一定会命人尽快补足。”老方十分恭敬的说。 傅遥笑笑,“方管家有心,这儿已经很好了。” 老方忙与傅遥躬身一礼,又偏头从冲屋外喊道:“快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身量颇高,体格也略显魁梧的女子进了屋。 女子年岁不大,十七八岁的样子,其貌不扬,但双眼却格外明亮有神。 瞧着并不算十分机灵,却给人很稳重可靠的感觉。 “姑娘,这是丫鬟楚莘,往后便由她贴身侍侯您。”老方介绍说。 “奴婢楚莘,给姑娘请安。”唤做楚莘的丫鬟,立马给傅遥道了声安好。 傅遥也客客气气的与楚莘说:“日后就要托楚莘姑娘照应了。” 楚莘无言,又恭恭敬敬的冲傅遥一礼,瞧着并不是个爱说话的人。 其实比起爱聒噪的,傅遥倒是喜欢话少的,对楚莘也算满意。 在将楚莘送到以后,管家老方就忙着下去张罗别的事了。 虽然只留下楚莘一个伺候,但楚莘忙里忙外的,的确能干,又是倒茶递水上点心,又是铺床擦桌子搬行李。 来来回回,有条不紊的忙活着,愣是一样事儿也没耽误了。 傅遥原本还想要上前搭把手,却被楚莘婉拒,说是若叫姑娘干下人的活儿,管家和公子都会怪罪。 傅遥不愿叫楚莘为难,只好乖乖的坐着喝茶。 府上用的茶,是极好的信阳毛尖,只是盛茶的器具,便要差些。 是最寻常的白瓷茶碗。 但正因为寻常朴素,才最是实用,用起来也觉得亲切。 这一上午的时间过的飞快,傅遥就坐在那儿看着楚莘里里外外的忙碌,就看到了午膳的时辰。 楚莘也是仔细,不光问了傅遥在饮食上的好恶,也问了傅遥有没有忌口的食物。 不多时,就将三菜一汤端上了桌。 尽管侯府上盛菜的碗碟杯盏,远不如锦州牧府上精致。 但饭菜的口味却十分美味可口。 因此,傅遥在忠勇侯府的第一餐,吃的很好也很饱。 饭毕,楚莘便铺好了床,要伺候傅遥歇午觉。 傅遥并不觉得困乏,便将随身的包袱打开来,一点一点的收拾东西。 心里念着,都一个晌午过去了,周佳木究竟去哪儿了。 人应该还没回来吧,否则早该过来看她了。 她原本还打算问问楚莘,可想一个丫鬟怎么可能知道公子的行踪,也就没问。 傅遥牢牢记得临别前,太子爷交代给她的八个字,动心忍性,静待佳机。 来日要走的路还很长,甚至很曲折,所以,在那个佳机到来之前,她即便总是一个人,也一定要耐得住寂寞。 …… 太子还朝,按照大夏国的礼法规矩,凡三品以下官员,皆要夹道跪迎。 太子爷这一路也是风光体面,却在到昭阳殿拜见皇上时碰了壁。 听当今皇上的贴身太监安德祥说,皇上此刻,正在殿内与丞相议事。 这才下了早朝,即便有什么事,也早该在朝堂上议过了。 就连安德祥都察觉出来,李丞相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似乎是拿议事为借口,故意赖在这儿,要给太子爷难堪呢。 至于李丞相为何要针对太子爷,安德祥可不敢说,却也心知肚明。 因为知道太子爷的脾气火爆,安德祥也不敢怠慢了,前前后后进去殿内通报了三回。 可丞相李元徽就是赖在殿内不肯告退,拖了快一个时辰,才不紧不慢的从昭阳殿内出来。 而太子爷也就在殿外干等了一个时辰。 丞相李元徽如今已经年过五旬,虽已须发斑白,但精神依旧矍铄。 单从面相上来看,此人生的甚是和蔼,但周身却隐隐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子爷远游归来,即便是当朝丞相,但作为臣子,也该跪行大礼来迎接。 但李元徽见着崔景沉以后,却只是行了躬身礼而已,甚至连膝盖都没弯一下,怎么看怎么都是对太子爷不敬。 虽然嘴上说着,“太子殿下归来,老臣未能远迎,还请殿下恕罪。”但说话的神情与口气都相当倨傲,半分不见唯恐太子怪罪的忐忑。 敢如此不把当朝太子爷放在眼里,丞相李元徽也不是没有底气。 因为李元徽并不只是文官之首的当朝丞相,还是当今皇后,继后李氏的亲爹,皇上的老丈人。 不止如此,李元徽膝下有两子,皆在朝为官。 长子李荣时任正二品吏部尚书,掌管全国官吏的任免、调动和封勋等事务。 而次子李勋,现任正三品通政司通政使,管理内外奏疏。 父子三人,皆在朝中担任高官要职,女儿又入主中宫为后。 李氏家族权倾朝野,是在整个大夏国都屈指可数的大世家。 别说李元徽倚老卖老,敢在太子爷面前骄狂。 就连当今皇上,念着李元徽以往的功绩和他国丈的身份,也少不得要让他三分。 但崔景沉却不是个肯逆来顺受,任人欺凌的主。 总要叫李元徽这老匹夫知道他的厉害。 第五十八章 唇枪舌剑 崔景沉这个太子爷,多半是以骄狂且桀骜不驯的形象示人。 所以,无论他对谁出言不逊,也实属正常,众人也都见怪不怪。 只是眼下在昭阳殿外,还是要稍微收敛些才好。 “本太子才离开京都不到半年,李丞相怎么就苍老成这样了?瞧丞相这满头的白发,想必一定是日日夙兴夜寐,在为父皇为我大夏的朝廷筹谋打算。李丞相如此一心报国,真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崔景沉故意把话断在这儿,片刻又接着说,“都这个时辰了,丞相还忙着与父皇议事,如此勤谨恭敬,真乃群臣表率,大忠臣也。” 崔景沉虽然一字一句都是在褒扬李元徽,但口气中却透着深深的讥讽。 李元徽不傻,自然能听的出来,也看的出来。 见太子爷用那般鄙夷且奚落的眼神笑望着他,李元徽心中甚为不忿。 但久居官场的一只老狐狸,怎么会因为几句嘲讽的话就失了方寸,依旧面色如常,“为陛下和朝廷尽忠,是老臣的本分,臣不敢居功。” “丞相说的极是。”崔景沉接着李元徽的话茬说,“为人奴仆者,首先就是要懂得安守本分。《庄子?养生主》有云:吾生也有崖,而知无涯。说的就是要人活到老学到老。李丞相虽然年事已高,却也不能懒怠。一定要再好好学学,如何修身养性才是。” 李元徽自诩口才出众,却也被崔景沉数落的一时语塞,这厢才想出来该如何辩驳回去,却见崔景沉手一挥。 “身为儿臣,哪有叫父皇在殿内久等的道理。本太子这就要入殿拜见父皇,李丞相便速速退下吧。” 听崔景沉用如此轻慢的口气与他说话,还用了“速速”二字。 哪里是把他当成一品丞相,分明是把他视作连宦官都不如的奴才。 就算是在当今皇上面前,他也从未受过这等屈辱。 李元徽心中气愤难当,却知这位太子爷速来蛮横不讲理。 若他真在这个当口上与之计较,只怕到头来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还会落个小气的名声。 权衡之下,李元徽只得暂且压下这口恶气,拱手告退。 见李丞相走了,一旁的总领太监安德祥无疑松了口大气。 赶紧上前,恭恭敬敬的将崔景沉迎进了昭阳殿。 身后,安德祥的徒弟小福子不禁悄声与师傅说,“师傅,太子爷可真厉害,竟然敢跟丞相大人叫板。” 安德祥闻言,狠狠白了小福子一眼,没好气的说,“别多嘴,赶紧吩咐茶房备茶去。” 得了这话,小福子哪还敢啰嗦,赶紧闭嘴,往茶房去了。 …… 一进昭阳殿,就闻到了一股龙涎香与薄荷脑油相杂糅的味道。 崔景沉料想,他父皇的头疼病大约是又犯了,心中不免担忧。 于是在给皇上行了大礼,问过安好以后,自然要关切几句。 “老毛病了,不妨。你快快上前,叫父皇看看。” 崔景沉闻言,赶忙往前几步。 龙案后,面容儒雅且不失威严的皇上,和颜悦色的望着久别归来的儿子,眼中满是疼惜之色。 “瘦了也黑了。”皇上打量着崔景沉说,“这一趟辛苦你了。” “为父皇,为大夏,儿臣不觉得辛苦。” “真是朕的好儿子。”皇上望着崔景沉称赞说,“这一个月来,前线捷报频传,军中上下一心,奋勇杀敌,打了好几场大胜仗,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 “这都是昭毅将军和将士们的功劳,儿臣不敢居功。” 闻言,皇上不禁感慨,“倒是需得出去历练,太子这一趟回来,可是比先前长进了不少,人也稳重了许多。” 崔景沉躬身一礼,“儿臣过去年轻鲁莽,叫父皇费心了。” “太子能如此想,朕心甚慰。”话说到这里,皇上忽然话锋一转,“朕先前得到消息,听闻太子曾在凉州境内一驿馆遇刺,便即刻命人前往彻查此事。经查,当日在驿馆刺杀太子的,正是潜伏在我大夏国边境的北渊细作。小小北渊,竟敢意图谋害我大夏国的储君。太子你放心,父皇一定会就此事,好好的给你讨回个公道,叫那蛮夷之邦,尝到厉害。” 尽管皇上这么说,但崔景沉心里却明镜儿似的。 当日在驿馆内,想趁走水时的混乱,刺杀他的那伙人,并不是什么北渊的细作。 至于是谁派来的人,他早已心知肚明。 但眼下,他父皇既然已经认定此事为北渊细作所为,想必那真正的幕后主使,必定已经将与之相关的罪证抹去,并且还编造了一些,看似确凿可信的罪证来诬赖于北渊。 否则,英明如他父皇,也不可能如此笃定的相信这个彻查结果。 如此,再想要去翻案,揪出真正的幕后使,就不容易了。 甚至是不可能了。 不过崔景沉压根也没奢望单单凭借此事,就能扳倒谁。 如此也好。 还是那句欲擒故纵。 不止要纵,还有深纵,狂纵。 只等纵的那始作俑者,愈发肆无忌惮,狂悖无道,到那个时候,不必他出手,也有的是人会迫不及待的替他料理了此人。 所以,崔景沉并不心急。 “如此大事,儿子哪有主意,全凭父皇做主。” 对于崔景沉恭敬且谦和的回答,皇上颇为满意,“太子今儿就留下陪朕一块儿用午膳,朕这儿还有好些话要与太子说。” “儿臣恭敬不如从命。” …… 待崔景沉伴驾从昭阳殿回来东宫,已经是傍晚时分。 等他沐浴更衣,收拾妥当之后,晚膳也摆好了。 因为午膳是与他父皇一起用的,席上拘谨,又忙着小心回话,所以并未吃好。 这会儿的的确确是感觉饿了。 可打量着满满一桌子菜,却又忽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只浅尝了几口,便撂了筷子。 福安见一桌子菜几乎都没怎么动过,心里也是纳闷。 这桌上的菜,明明都是殿下平日里最爱吃的。即便殿下饭量本来就少,也不至于才吃几口就饱了。 莫不是殿下另有想吃的东西? 想到这儿,福安忙不迭的询问崔景沉的意思。 崔景沉闻言,思量了片刻才说,“叫小厨房做碗素面来。” 素面?那有什么好吃的。 但福安却知道,那是傅姑娘拿手的。 难道殿下这是……这是想念傅姑娘了? 第五十九章 总有期限 还真别说,尽管是今儿早晨才分别的,但许是这小半年里相处习惯了,到了这会儿,福安心里也有些惦记傅遥。 也不知道他们傅姑娘,在忠勇侯府住的习不习惯。 只是眼下,福安也不得闲寻思这些,还是把太子爷先伺候妥帖才要紧。 于是立刻去到小厨房,吩咐下碗素面来。 不多时,素面就端上了桌。 但崔景沉却盯着那碗面,迟迟没有动筷子。 还是福安怕那面放坨了不好吃,提醒一句,崔景沉才尝了一口。 面的口味很清淡,口感也劲道爽滑,但吃在嘴里,却没有傅遥煮的面那样适口。 是味道不对? 不,其实也不是面的味道不对不好,只是与他想念的那个味道不一样罢了。 “撤了吧。”崔景沉说完,便放下筷子,起身向内室走去。 内室的书案上,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两摞书,都是此番崔景沉去往前线劳军时带的。 之所以堆放在这儿,大约是福安还没来得及收拾。 崔景沉随手拾起一本书,翻看了两页。 谁知满脑子都是傅遥轻声细语的给他念书时的样子,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福安忙活完进来,见太子爷站在书案前,眸色暗淡,只怕是殿下爱好整洁,怪他没有将这些书及时收好,正恼火呢。 于是赶忙上前,“奴才今日是忙糊涂了,一时疏漏,竟然忘了整理这些书,还望殿下恕罪。”话毕,便要忙着上前搬抬。 “就放这儿吧。”崔景沉轻描淡写的说。 闻言,福安立马住了手,嘴上不敢问,心里却觉得奇怪。 殿下今日当真是好生古怪,不,也说不上古怪,似乎是有些心神不宁。 莫不是太累了? “殿下这一日也是劳累,今日就早早安置吧。”福安说。 崔景沉摇头,“本太子归来,这宫里宫外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呢,咱们可不能叫他们白盼一场,必然得弄出些动静来。” “殿下的意思是?” “去,把畅音楼的伎人都叫来,给本太子唱跳到天明。” …… 用过晚膳后,傅遥闲来无事,便坐在窗下练习刺绣。 将近一个月,没得闲做做女红,还真有些手生。 这厢,傅遥正琢磨锁花针法怎么绣,周佳木就来了。 “刚安顿下来,也不知好好歇歇,就忙着做针线。这屋里又暗,仔细伤了眼。”周佳木说着,立即吩咐楚莘,“去,再点几盏烛台来。” 傅遥闻言,赶紧把东西放下,“我闲来无事做着消遣罢了,何必浪费烛火。” “屋里亮堂些好,楚莘快去。” 楚莘得令,立马就下去张罗了。 “怎么,才住下就觉得闷了?”周佳木笑问。 “倒不是觉得闷,就是不喜欢无所事事罢了。”傅遥答。 “我记得从凉州回来的这一路上,你给殿下念了不少书。瞧着你也喜欢念书,赶明儿我给你送几本过来。” “我闲来做做女红也挺好的,不必麻烦。” “这算什么麻烦,读书可以助长见识,也能明理,姑娘家多读些书也好。只是不知你爱读什么?” “我到不拘着看什么,你送什么我便看什么。” 周佳木点头,心里已经有了主张,便又问傅遥,“阿遥,你老实告诉我,你住在这儿可还觉得习惯?府上的饭菜合不合你口味?楚莘呢,伺候的可还妥帖?” 傅遥闻言,耐心十足的回道:“你瞧我安然的坐在这儿做女红,就该知道我住在府上很习惯也很踏实。府上的厨子手艺了得,饭菜烧的很可口,晚膳我足足吃了一整碗冒尖的米饭,还又添了半碗,到这会儿肚子还有些胀呢。至于楚莘,话虽少,但为人稳重,当差仔细,手脚也麻利,我很喜欢她。” “这就好。”周佳木似乎是松了口气,又与傅遥说,“阿遥你知道,我娘走的早,这些年来我爹没续弦,也未纳妾,府上就我与我爹和妹妹三个主子。加之,我爹这个人又爱好清净,所以府上的下人不多,也不太懂规矩。若楚莘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你多担待。” “哪有,我觉得方管家和楚莘都很亲切,若说担待,还得叫他二位多担待我呢。”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就把这儿当你自己家就是。”周佳木说,口气十足的亲热。 听了这话,傅遥却稍稍犹豫了片刻,才应道:“佳木,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有什么问什么了。” “你尽管问。” “佳木,你可知道,太子爷他究竟为何要帮我,何时帮我,又要如何帮我了却夙愿?” 闻言,周佳木并未刻意思量,而是十分坦诚的回答说:“阿遥,聪明如你,事到如今,难道还想不到殿下为何要帮你吗?至于何时帮你,我也说不好,总之是要等到一个殿下觉得合适的时机。而究竟要如何帮你,我眼下还不能向你透露。” 就如周佳木所言,太子爷究竟为何要冒着极大的风险,将她从边关接回京都,又为何答应要帮她为父雪冤的原因,傅遥心中早有猜想。 直到三日前,太子爷与周佳木商议决定,要将她安置在忠勇侯府时,傅遥已经肯定了她先前的猜想。 其实,傅遥并不是很在意太子爷为何帮她,就连太子爷要怎么帮她这个过程,她也并不十分关心。 她自始至终,唯一在意的就只有结果。 爹爹沉冤昭雪的结果。 “无论如何,总要有个期限。” 闻言,周佳木十分慎重的考虑了许久才说:“最快三个月,最迟到年底,无论成败与否,都会给你个交代。” ……… 东宫,云光阁。 茶盘中的茶水已经添了三盏,仍不见太子爷回来。 周佳木却不见心急,只怪自己来的不巧。 这边,第四盏茶刚添好,就听见通报声响起,是太子爷回来了。 周佳木立刻起身,出去相迎。 却见太子爷的脸色不好,不,是相当不好。 听东宫的人说,太子爷今儿是随陛下去百骏园骑马去了。 骑马本该是件十分轻松畅快的事。 周佳木不禁好奇,究竟是何故,才叫太子爷败兴而归? 第六十章 执意的理由 “你来了。”崔景沉眸色淡淡的望了周佳木一眼,没停留,便直接往云光阁内走去。 周佳木故意放慢了脚步,与跟在崔景沉身后的福安走了个并肩。 “殿下怎么了?”周佳木小声问。 福安闻言,同样用极小的声音回道:“回公子,方才在百骏园中,陛下与殿下提起册立太子妃的事儿了。” 册立太子妃的事儿? 要说这事儿,皇上可不止与太子爷提了一两回。 从前,太子爷总有法子搪塞过去,而陛下也从无强求之意。 照理来说,太子爷应该不会为这样的事动气才对。 难道这回,陛下是动了真格的? 周佳木寻思着,不禁问:“陛下是看中了哪家的姑娘?” “还没。”福安应道,“殿下与陛下说,此事不急,也不必兴师动众,但陛下的意思仿佛是要大操大办。” “难不成已经交到礼部去了办?”周佳木这才面露急色。 得了这话,福安悄悄的往太子爷那边望了一眼,才又压低了音量说,“陛下似乎属意叫皇后娘娘来张罗此事。” 皇后?那还赶不上交到礼部呢。 周佳木感觉情况不妙,赶紧加快脚步,跟进了屋。 崔景沉刚到书案前坐下,就问了才站定的周佳木一句,“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你今儿不是与督察院御史家的几为公子,相约比试射箭吗?” “臣下过来,自然是有正事要向殿下禀报。”周佳木说,“殿下早前吩咐臣下去调查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王喻找到了?”崔景沉问。 “王喻已死,不过臣下却找到了他的徒弟。当年的那件事,王喻的徒弟不但知情,而且事发时人就在眼前。” “人呢?” “已经被臣下命人秘密看管起来。” “一定要把人给看仔细了,迟早有用的上他的时候。” 周佳木躬身,“臣下办事,殿下您尽管放心。” “这回的事,本太子会记你一功。” 闻言,周佳木嘴巴一咧,笑道,“殿下这么说,便是存心与臣下生分了。若您这回真要算臣下一功,那从前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加起来,可就数不完了。” 经周佳木这么一逗,崔景沉的脸色果然比先前好了不少,“成了,你坐着说话吧,总这么规规矩矩的站着,我到不习惯了。” 周佳木也不客气,拖开凳子就在崔景沉对面坐下了,“敢问殿下一句,若再加上王喻徒弟这个筹码,为辅国公翻案,就有几成把握了?” “五成。”崔景沉答,“还不够。” 得了这话,周佳木思量了片刻,又问:“殿下,臣下心中尚有一事不明。” “你说。” “臣下不明白,既然您眼下已经安然的将阿遥接回京都,也算是彻底向我爹表明了您请他老人家重新出山的诚意。我爹回来知道以后,必定会对殿下您感激不尽。且我爹本就有心辅佐殿下,与臣下一道为殿下效劳。事已至此,您本不必再为辅国公翻案的事费心,为何眼下,您还要如此用心的筹谋此事?” 崔景沉闻言,并未立即作答,而是思量了片刻才说,“你知道,我这个人做事不喜欢半途而废。况且,为辅国公翻案这件事,纵使我不办,你与忠勇侯也迟早会办。只当是我送给忠勇侯肯为我出山效力的见面礼吧。” “那这真是一份了不得的大礼,臣下代家父,先谢过殿下了。” “你也不必谢我。”崔景沉说,“这一年多来,你我夜以继日的暗查当年辅国公意图谋反,被抄家灭族一案,不难发现,这件案子中存在着不小的冤情。想傅氏一族,几代忠烈,辅国公生前更是曾为我大夏立下战功无数。如此忠臣,就这样被人陷害,含恨而终实在可惜。若不为他翻案,我于心难忍。” “可是殿下,案子查到如今,牵扯甚广,关系到宗室,甚至后宫的脸面。您也该猜到,辅国公一案,真正的始作俑者究竟是哪几位。所以这案子,咱们翻不彻底,就算百年,甚至千年以后,也没有办法叫真相彻底***。” “我知道这案子想彻底翻过来,比登天还难,但至少我不能叫辅国公的后人含冤莫白,永远以罪奴的身份活着。” 辅国公的后人,这世上就只剩下一个了。 “殿下执意冒险翻案,也是为了阿遥。” 闻言,崔景沉神情微滞,似乎有些不大自在。 “我先前答应过她,会帮她。一言既出,我自然要尽力办到。怎么,难不成她近日问你打听过什么?” “没,只是臣下自己好奇而已。殿下知道,阿遥并非急躁不知轻重的姑娘。” 崔景沉无言,半晌才开口问:“她近日可好?” “成日被关在一间巴掌大的小院里不得自由,人难免有些郁郁寡欢。臣下看着她,真是觉得怪可怜的。”话说到这儿,周佳木不禁问,“殿下不想去见见她?” “不去。” “那有没有什么话叫我捎给她,她知道我今日会进宫见殿下。” “我……我没什么话要跟她说。”崔景沉说。 “殿下也真是,可知您随便劝她句什么,也比臣下费一百句口舌来的管用。” 崔景沉闻言,迟疑了片刻,才说:“那你就叫她稍安勿躁,不许不高兴。” 不许不高兴…… 这样霸道的话,也就太子爷能说出来了。 周佳木默默的叹了一声,又问崔景沉,“殿下,臣下方才听人说,今日在百骏园,陛下与您提及册立太子妃的事了?” 崔景沉无意隐瞒,直言道:“父皇是提了这事,不过我自己还能应付。” “殿下,依臣下看来,陛下忽然与您提册立太子妃的事,并且态度较之前强硬,背后必定是有什么人挑唆。” 闻言,崔景沉冷笑一声,“除了皇后以外,少不了李元徽那个老匹夫在中间挑拨。本太子这才回来几天,他们一个个就按捺不住了。” 周佳木噤声不言,倒不是心里没有想法,只是不敢像太子爷这样,张口就骂皇后和当朝丞相罢了。 见周佳木不言,崔景沉才又正色道:“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不会变,你尽可放心。这也是我对你父亲忠勇侯的诚意之一。” 第六十一章 那我呢? 周佳木一从宫里回来,就直接去了跨院。 到时,正见傅遥蹲在小花圃前用锄头翻土,见一旁还有水壶和铲子,就知她在忙着种花草。 “这种粗活,交给下人们就是,要不就等我回来帮你。”说着,顺势夺过傅遥手中的小锄头,“你若有喜欢的花,尽管告诉我,我直接命人多移栽几株过来。” 傅遥闻言笑了笑,又忙拾起一旁的小铲子,同周佳木一同翻土,“我倒不是有多喜欢这些花花草草,其实,比起打理花草,我到更愿意种些可供食用的瓜果蔬菜。我只是见这小院里空荡,想种些绿植添添生气罢了,只当是我住在府上打搅的小小回礼。” “是啊,这小院是空荡了些,我早该想到的。”周佳木说,“不过要等到你这些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还要耗上许久。还是等我回头给你移栽几株已经长好的过来。” “不必,看着小花苗从萌芽到长大,也是一种乐趣。你只当我这是闲来无事的消遣,可别再说移栽花草的事了。” 周佳木向来都是傅遥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傅遥执意如此,“那好,都听你的。” “你今儿回来的到早。”傅遥说。 “说完了正经事后,殿下也没另外的吩咐,便叫我早回了。” 闻言,傅遥迟疑了片刻才问,“殿下近来可安好?” “安好。”周佳木答。 傅遥点头,也没再问什么,便又埋头继续专心的翻着花土。 “阿遥,你就不想问问太子爷有没有话叫我捎给你?”周佳木忽然问。 傅遥一怔,听周佳木的意思,难不成太子爷还真有话捎给她? “是什么?” 周佳木说:“殿下说,无论如何,叫你稍安勿躁。” 傅遥闻言,口气淡淡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便又埋头忙活了。 周佳木望着傅遥,犹豫了半天,才又问道:“阿遥,如果你的大仇得报,在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大仇得报以后的打算?她还真没想过。 傅遥停下了手中的活,特别认真的寻思起来,过了许久才望着周佳木说:“我娘的祖籍在岭南的江州,我想若是有朝一日,我爹的冤屈真的可得昭雪,之后,我会去江州,去我娘的故乡看看。” “那再以后呢,你还会回来京都吗?或者,不要走。” 傅遥闻言,有些不置可否,正思量,周佳木忽然一把将她拉起来,“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话毕,不由分说的一路牵着傅遥出了跨院。 这是傅遥住来忠勇侯府以后,第一回踏出跨院。 只是这一趟走的太仓促,也太突然,傅遥压根就不知道周佳木究竟要带她去哪儿,只能任由周佳木牵着,穿过游廊亭台,穿过石子路和半月门。 终于,周佳木在一座小的庭院前停下。 “阿遥,你可记得这里?”周佳木问。 傅遥四下环顾,“似乎有些印象。” 周佳木快步走到庭院中,一棵枝叶繁茂的枇杷树下,“阿遥,你还记得这棵枇杷树吗?” 傅遥闻言,也跟着上前,细细的打量了这棵枇杷树几遍。 很普通的一棵枇杷树而已,并没什么可令人惊奇的地方。 不过站在树下,傅遥还真就想起了一件往事,“是那棵树?” “就是那棵树。”周佳木笑笑,“你为救我下来,自己却摔断了腿的树。” “一晃七八年,这树可比咱们小时候高多了。”傅遥说。 “那可不。”周佳木来到傅遥身边站下,两人肩并着肩,靠的很近。 “阿遥,你可还记得我当年在这树上与你说过什么?” 傅遥一笑,“你是说以身相许的事?那不过是小孩子随口开的玩笑而已。” “不,那不是玩笑。”周佳木赶紧解释,“现在我也是一样的心思。” 听了这话,傅遥忽然觉得有些莫名紧张。 觉得今天的周佳木好生奇怪,于是也没应他,眼光也有些闪躲。 似乎是看出了傅遥的不自在,周佳木没再继续说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树下,各自静默着。 微风拂过枇杷树,树叶迎风摇摆,发出好听的“沙沙”声,一切都是那样的安逸宁静。 但此刻,傅遥和周佳木的心里,却都不安宁。 这场临时起意的故地重游,似乎并未叫两人感到愉快。一直深深压抑在心底的某种情绪,已经膨胀到呼之欲出。 既然是迟早要面对的事,那早些总比迟了要好。 “阿遥。” “什么?” “阿遥,你是不是喜欢殿下?”周佳木问。 傅遥闻言,微微一怔,望向了周佳木。 周佳木同样望着她,又问:“那我呢?” 一阵风起,吹的头顶的枇杷树,枝叶乱颤。 因为穿的少,傅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思绪却未因此变的清晰,反而愈发混乱。 “风凉,我送你回去。”周佳木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不必傅遥亲口证实什么,单从她此刻的表现,周佳木就已经得到了答案。 傅遥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随周佳木向跨院的方向走去。 …… 大约是为了白天的事,傅遥一整个晚上都有些心神不宁。 因为夜里睡不早,傅遥索性爬起来看书。 谁知却迷迷糊糊的靠在坐榻上睡着了。 这个季节,夜风还是很凉的,傅遥原本也没在意,谁知过了午后,身上便开始发热滚烫起来。 周佳木今儿在府上没出门,若在寻常,必定一早就会来陪傅遥作伴。 只是为了昨日的事儿,心里有些难受。 不过一听说傅遥病了,立马就赶了过来。 见傅遥卧在榻上病恹恹的样子,周佳木心中自责不已。 觉得傅遥这病,八成是因为昨日之事而起。 一摸傅遥的额头滚烫,立马吩咐老方去请郎中来。 傅遥只怕横生枝节,无论如何不肯看郎中,说她自个就是个郎中,自己抓药来吃就好。 可周佳木还是觉得,得找个郎中来看看才妥当。 “怎么,你还信不过我的医术?” 得此一问,周佳木只好放手,按着傅遥的意思去办。 只是傅遥这回的病,来势汹汹,只怕有些不妙。 第六十二章 大闹一场 尽管用药对症,傅遥自个也小心休养着。 但病去如抽丝,就这么精心养了七八天,傅遥也才勉强能下地。 而这天气,似乎是忽然之间就暖和了起来。 才短短七八日的工夫,外头就已经柳絮漫天。 冬日的厚袄棉裙早已是穿不住了,但眼下,傅遥的身子尚未好全,所以还是穿的比较厚重。 也不知是因为穿的多,一动身上就爱觉得累,还是因为到了春日里,理所当然的就会犯春困的毛病。 这两日,傅遥总爱打盹,有时候坐着坐着都能睡过去。 傅遥觉得,她总是这样也不好,只怕一日一日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人就会变的好吃懒做。 然而眼下,可不是能由得她养尊处优的时候。 于是每日午后,傅遥都会督促自己,坐在窗下的书案前读半天书,以此来抵挡铺天盖地袭来的困意。 而就这两日的成果来看,这法子还是不错的。 这日午后,傅遥又坐在窗下念书。 她方才念到《六韬》武韬的三疑篇,一篇读完,觉得很有心得。 心想,若太子爷在,她也可以就此与太子爷谈论上两句。 或许在太子爷看来,她的见地都很肤浅幼稚,可大约是从凉州回来这一路上养成的习惯。 如今,每当她读到什么,若有所获的时候,总想着要与太子爷一同分享。 她喜欢,喜欢太子爷在她面前神采飞扬,高谈阔论的样子。 也喜欢他对她的想法连连摇头,而后不吝点拨时的耐心样子。 只是往后,再想拥有那样的时光,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厢,傅遥正捧着书卷有些走神,忽然听见院中一声异响,她立刻回神,透过窗口望出去,见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院子里。 傅遥忙起身,匆匆去到院子里,走到近处一瞧,见是一只纸鸢。 还是一只做工相当精致细巧的鹰形纸鸢。 谁会在这附近放纸鸢呢? 莫不是是周佳木的妹妹,侯爷的那位小千金? 傅遥俯身将那只纸鸢拾起,打量来打量去,却又觉得不像。 姑娘家玩的纸鸢,不是蝴蝶金鱼,就是燕子仙鹤的样式,哪会喜欢这种雄赳赳的老鹰。 难道是府上的小厮还是护院放着玩的? 这也不能吧。 毕竟这纸鸢的做工实在精致,不象一般下人能玩的起的。 这厢,傅遥正寻思着,楚莘才从后院烧完热水回来。 “这只纸鸢……” “你认得?”傅遥问。 楚莘点头,“这只鹰形纸鸢,是榕姑娘最喜欢的。” 榕姑娘?这还真是周佳木的妹妹,周佳榕的东西。 傅遥不得不感叹,那位榕姑娘,果然是将门之后。 就是与寻常姑娘的喜好不同。 “既然是榕姑娘最喜欢的纸鸢,她找不到,必定在着急呢。你赶紧把这东西,给榕姑娘送过去吧。” 楚莘点头,刚接过傅遥递来的纸鸢,就听到院门被人大力的叩响。 “院里有人吗,本姑娘的纸鸢可能落在里头了,快点开门,叫本姑娘进去找找。” 闻言,没等楚莘说什么,傅遥就赶忙绕到廊柱后头藏了起来,“楚莘,你小心应付,千万别叫榕姑娘进来。” “奴婢明白。”楚莘点头,连忙朝院门处走去。 而门外的周佳榕似乎很是着急,门敲的一声比一声响,“快来人呀,我知道院里有人。” “来了。”楚莘应了一句,便去拉门闩。 谁知门闩刚被拉起,没等楚莘开门,门外的人就猛地往里冲。 若非楚莘反应及时,顶住了门,只怕门外的人早已破门而入。 “楚莘,你堵着门做什么,快放我进去,我的纸鸢掉在院里了。” 傅遥躲在廊住后头,也无从看清周佳榕的相貌,只是听周佳榕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便知她一定是个爽直且英气逼人的姑娘。 “姑娘的纸鸢在这儿呢,您别推门,奴婢这就给您递出去。”楚莘一边抵着门,一边与堵在门外,试图强行挤进来的周佳榕说。 “不必你递,我自个进去取就好。你赶紧的,把门打开。” 到此,傅遥和楚莘都明白了,周佳榕此番前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捡纸鸢是假,来跨院打探是真。 如此,楚莘更是万万不能放她进来了。 “姑娘,公子吩咐过,这跨院是不许进人的,恕奴婢无理,不能放姑娘进来。这是姑娘的纸鸢,您接好了。”楚莘说着,便要将纸鸢从门缝中递出去,谁知周佳榕却不肯接,还又借机将门缝挤宽了几分。 “这院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连我都不能进来?我今儿还偏要看看不可,楚莘你快给本姑娘让开,省的本姑娘发起威来,再不小心伤了你。” 楚莘见靠劝的没用,只好道了一句,“姑娘别叫奴婢为难。”便将纸鸢从开启的宽门缝中抛了出去,紧接着便要把门顶上。 谁知周佳榕也不是个吃素的,故意将手搭在门上,就是咬定了楚莘不敢关门夹她的手。 而楚莘见状,却没迟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周佳榕的手扒开,又顺势将人往后推了一把,趁周佳榕摇晃着没站稳的空当,迅速将门给关严实了。 “楚莘,你敢阴我!”门外,周佳榕气急败坏的叫嚣道。 “奴婢职责所在,得罪姑娘了。”楚莘从容应道,似乎并不惧怕周佳榕。 “楚莘,你给我等着!”周佳榕大吼一声,之后,门外便没了动静。 傅遥松了口气,这才从廊柱后头出来,对楚莘说,“今日你为我得罪了你家姑娘,只怕事后会有麻烦。” “姑娘不必介怀,榕姑娘并不是个穷凶极恶的主子,不会真把奴婢怎么。况且,不是还有公子做主吗,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依榕姑娘的性子,恐怕没有这么容易算完,日后,只怕隔三差五的就会过来闹一场。” 傅遥思量着,“总这么躲着也不是办法,等你们公子回来,我俩得再商议个对策。” “是。”楚莘点头,“姑娘身子刚好些,不宜久站,奴婢扶姑娘进去。” 这厢,两人正预备回身进屋去,忽然听见院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二人便立即回身,四下查看。 “楚莘你快瞧,那是个什么东西?”傅遥指着东墙顶上一异物问。 第六十三章 见面礼 楚莘顺着傅遥手指的方向望去,定睛一瞧,“那是……那是用来爬墙的飞爪。” 飞爪?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敢在忠勇侯府内使用飞爪爬墙,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楚莘却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是榕姑娘。” 是周佳榕? 闻言,傅遥略微有些惊讶,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心想,这位榕姑娘当真骁勇,不只勇气可嘉,还有一股子契而不舍的劲头,当真叫人好生佩服。 只是眼下,可不是赞赏某人的时候。 见楚莘飞快的去墙边扛来了梯子,傅遥也赶紧上前,帮忙将梯子架稳。 楚莘二话没说,十分灵巧的就攀上了梯子。 而站在梯子底下的傅遥,却格外紧张,一再提醒楚莘仔细脚下,千万别摔着。 谁知还没等楚莘爬到顶,墙头上就冒出来个人影。 傅遥仰头望去,见一模样十分俏丽的小姑娘,正坐在墙头上笑嘻嘻的望着她。 那白晃晃的一对小虎牙,与周佳木是一模一样。 傅遥正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周佳榕却先开了口。 “嫂子,我来看你了。” …… 刚走到跨院门口,周佳木就听到院内传来一阵说笑声。 许久没见傅遥开怀的笑过,今日能听到这笑声,周佳木十分欣慰,也不知傅遥究竟为了何事如此高兴。 只是这笑声,怎么就……怎么就…… 周佳木迟疑了片刻,忽然心头一紧,料想是坏了,便赶紧进了院去。 刚一进院,周佳木就见傅遥和他妹妹周佳榕两人,正一人一张藤椅,坐在屋檐下说笑。 见周佳木回来了,周佳榕笑呵呵的冲他挥了挥手,“哥,你回来了。” 周佳木闻言,也没应声,直接望向一旁的楚莘,“怎么把姑娘放进来了?” 楚莘冲周佳木福了福身,一脸愧疚的说:“奴婢没用,没能拦住姑娘。” 听了这话,周佳木却未见怒意,反而笑了,转头又问周佳榕,“你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连楚莘都拦不住你。” 周佳榕笑笑,得意洋洋的晃了晃手中的飞爪,“靠的这个。” 见此,周佳木立刻敛了笑,“好你个小丫头,爹教训过你多少次,不许你再用这东西。你不听话,偷偷拿来玩也就罢了,还敢在你哥我面前招摇。你就不怕爹回来,我在他老人家面前告你一状。” 得了这话,周佳榕赶紧将手上的飞爪藏到身后,“惯爱告状的是小人非君子,欺负女子,也非君子所为。” “女子?”周佳木故意斜着眼,上下打量了周佳榕几遍,“你说说,你哪里像个女子,谁家的女子像你这样野蛮没规矩?” 周佳榕闻言,也不示弱,“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咱家的女子就这样,哥若是看不顺眼,也赖不着我。左右这爬树上房的本事,我也都是跟着哥你学的。” “你这小丫头,还学会犟嘴了?” 听周佳木骤然加重了口气,周佳榕寻思着,也不敢再放肆,便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这样,还不是被哥惯的。” “那以后不惯了。”周佳木说着,便打随从周显手里取过两个油纸包来,晃了晃其中一包,“精味斋的豆沙卷,我就都赏给别人吃了。” 周佳榕见状,赶紧上前将油纸包抢了过来,又盯着另一包,笑嘻嘻的问,“那里面是什么?” 周佳木白了她一眼,“你别管。”说着便去到傅遥身边,“浇了桂花酱的栗粉糕,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都隔了这么久,难为你还记得。多谢了。” “谢什么,你若是觉得好吃,我回头再给你买。” 闻言,傅遥只是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又冲周佳榕说,“妹妹快来,咱们一起吃。” 周佳榕凑上前,拿了一块栗粉糕,“还是阿遥姐姐对我好。”说着又转向周佳木,“哥你也真是的,阿遥姐姐大老远的回来,你不给我引荐就罢了,竟然还把人藏起来不让见。” “不让你见,你不也来了?” 周佳榕轻哼一声,也不理周佳木,挑了块馅足的豆沙卷递给傅遥,“姐姐你尝尝,这豆沙卷可好吃了。” 傅遥点头,正欲接过,谁知却被周佳木给拦住了。 “豆沙卷甜腻,吃了容易滞食不消化,你阿遥姐姐大病初愈,不宜吃这样的东西。” 得了这话,周佳榕赶紧将豆沙卷收了回去,而后似笑非笑的盯着周佳木说,“我就知道我猜的不会错,哥哥如此小心的周全阿遥姐姐,还不是想娶阿遥姐姐当我嫂子。” “小丫头,不许浑说。” 见周佳木脸颊泛红,有些急了,周佳榕反而更来了兴致,“方才我还与阿遥姐姐说,这些年来哥哥心里一直都挂念着姐姐,常会与我提起姐姐的事,虽然我从前并未见过阿遥姐姐,可今日一见,却觉得与姐姐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似的,亲切的很呢。” 傅遥闻言,温和的笑了笑说:“我与榕妹妹的确是故人,在妹妹还小的时候,我曾见过妹妹。” “姐姐此言当真?”周佳榕稍显兴奋的问。 “当真。”周佳木答,“我与你阿遥姐姐玩在一起的时候,你这小丫头不过还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罢了,哪里会记得。” 一听这话,周佳榕又不干了,“哥,你别总是小丫头小丫头的叫我,等过完了生辰,我都十三了。” “你也说你快十三了,是大姑娘了,那就别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叫你阿遥姐姐笑话。” “阿遥姐姐喜欢我还来不及,怎么会笑话我。”周佳榕说着,指了指腰间的小香囊,“哥你看,这香囊就是阿遥姐姐送我的见面礼。” 周佳木见那香囊上绣的梅兰竹菊四君子,还真阿遥前阵子正绣的,不禁笑问周佳榕,“既然阿遥送了你见面礼,礼尚往来,你总得回赠一个。只是你这连针都不知该怎么使的,要拿什么来当回礼?” “这就不用哥你来费心了,回礼我已经送了,而且阿遥姐姐也很喜欢。” 周佳木闻言,深感疑惑,忙望向傅遥。 见傅遥点头,周佳木忙问,“送的什么?” 第六十四章 全身而退 “哥还记得我去年生辰,从爹爹那儿讨要来的那把红石匕首吗?”周佳榕问。 “匕首?”周佳木叹了口气,谁家姑娘见面礼,会送人家一把匕首。 见周佳木如此反应,周佳榕还老大的不高兴,“哥这是什么口气,阿遥姐姐可是说很喜欢我送的礼物。” “那把红石匕首极漂亮,我是喜欢。”傅遥说。 周佳木一早就知道,傅遥不是什么弱女子,与他妹妹的脾气,是难得的投契,却也得提醒一句,“姑娘家不好随身带着利器,千万把匕首收好了。” 闻言,还没等傅遥应声,周佳榕又说:“哥什么时候学着像府上那些婆子似的啰嗦?阿遥姐姐自然知道,匕首该放在哪儿。”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周佳木说着,作势要抢周佳榕手中装豆沙卷的油纸包。 周佳榕往旁边一躲,险些自个把东西掉了,便忍不住埋怨周佳木,“哥这么欺负我,就不怕阿遥姐姐笑话你。” 周佳木晓得周佳榕是人来疯的性子,若由的她留在这儿,只怕还有得胡闹,只道:“你阿遥姐姐病刚好,身子还虚弱,你别总赖在这儿扰了她清静,今儿就先回去吧。” 周佳榕爱热闹,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在与傅遥定下,明日还来之后,便乖乖的回去了。 见周佳榕走了,周佳木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与傅遥说,“我娘在我妹妹出生未满百日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爹打小就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因为疏于管教,没什么规矩,但心眼不坏,今儿让你见笑了。” “佳榕活泼,性子也爽直,我与她投缘的很。”傅遥笑盈盈的说。 许久没见傅遥这样高兴,周佳木也不禁笑道:“要是知道这丫头有哄你高兴的本事,我就该早些叫她来跟你作伴。这阵子,你闷坏了吧。” “闷是有点儿闷。”傅遥如实说,“可闷着闷着,也就习惯了。其实有时候一个人静静的也很好,能沉下心来做做女红,念念书。对了,你前几日给我送来的那些书,我都看完了。” “这么快就看完了?”周佳木惊讶之余,也难免有些痛心。 毕竟书读的越快,也就说明阿遥困在这里越寂寞。 “阿遥,等过几日,天气再暖和些。等山上的野花都开了,我便带你出城踏青。” 一听说能去城外走走,傅遥自然高兴,但她知道,比起踏青,显然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等着周佳木去办。 自从那日驿馆相逢,这半年多来,周佳木帮她护她,事事处处为她打点周全。 周佳木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经还不起了。 所以,她不能叫周佳木再为她这些琐事费心了。 “我很好,一切都好,你不必理我,专心帮太子爷要紧。” “我怎么能不理你?”周佳木笑笑,俊朗的脸庞在暮色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这几日,你怎么也不问我事情有无进展?” “我想,太子爷既然答应帮我,应该就不会反悔。”傅遥说,“再者,我爹当年被诬以怨怼皇上,意图谋反的罪名。若要翻案,谈何容易。想要短时间内翻案,就更不可能了。我之所以不问,不是不关心,而是我愿意等。” “我就是怕你等的太久,再灰了心。不过有了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周佳木说。 “佳木。”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傅遥忽然柔声唤了周佳木一句。 只一句,就惊起了周佳木心底一片涟漪。 “怎么?”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默默的为我爹翻案出力。我虽然感激太子爷肯帮我,但我与太子爷之间是相互利用,他答应助我替父报仇,我甘愿当他的献礼,出现在周叔叔面前。只有你,是全心全意,不图回报的在帮我。 说到底,我心里最感激的还是你。 可是这两日,我常常在想,我的出现,对周叔叔对你,甚至对整个忠勇侯府究竟是不是个祸? 我要替父报仇,我要为我傅氏家族讨回公道,是我傅遥一个人的事,我怎么可以自私到将你一家统统都拉下水。 所以佳木,如果可以,请允许我离开侯府,既然这是我与太子爷的交易,就该由我们两个人来完成,就算最后功败垂成,也不会连累你们。” 周佳木闻言,望着傅遥,不急不躁,徐徐说道:“阿遥,要帮傅伯伯平反,是从五年前事发以后,我爹就许下的心愿。这些年,我爹虽然不在朝,但背地里,已经收集了不少,傅伯伯是被人冤枉的证据。他只是缺少一个敢,并且有力量将旧事重提的人。而恰巧殿下有这个胆量,也有这个心力。 其实当年,我爹一时意气辞官,心里也有些后悔。他是武将出身,征战沙场这些年,他心怀抱负,壮志未酬也是消沉。 如今,殿下与我爹,是一拍即合,各取所需罢了。 所以,你不必为此事诸多思虑。 一心要帮傅伯伯报仇的人是我爹,心甘情愿要辅佐殿下,也是我爹一早就决定好的。即便没有你,这两件事同样会发生,只不过是会迟些而已。 你只需记得,并不是你连累了我们,这本来就是我爹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周佳木的话,说的很明白,也很有说服力。 但傅遥的心里依旧惴惴,不能平静,“为一个身负谋逆之罪的罪臣平反,实在太危险了。你与周叔叔已为我爹,为我一家做的太多。如今我回来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自己来承担吧。” “阿遥,你还是太单纯。”周佳木说,“你近来看了那么多兵法韬略的书,怎么就不明白,事到如今,你、我、太子爷,祸福相倚,早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是啊,事到如今,任谁都无法全身而退了。 但有一点,傅遥心里很明白,即便太子爷与忠勇侯府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缠。 而她也不过只是其中的筹码之一而已。 两边随时都可以将她弃之如敝屣。 可他们却都没有这么做。 忠勇侯府肯帮她,是念及两家之间的旧日情份。 那太子爷呢? 太子爷甘冒如此风险助她复仇,难道只是单纯的要向忠勇侯展现他的诚意吗? 想来这世上的事,都是因利而聚,利尽而散。 精明如太子爷,应该不会做赔本的买卖。 她是不明白,不明白除了能帮太子爷笼络忠勇侯以外,她与太子爷而言,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第六十五章 当是赔礼 那日与周佳木一番开诚布公的畅谈,也解开了萦绕在傅遥心头多时的郁结。 只是自那以后,每每想到太子爷,傅遥总会莫名觉得心悸刺痛。 原本每隔两日就要拿出来擦拭一遍的小弓弩,也有日子没碰过了。 还是楚莘偶尔一句提醒,说春日里水汽重,如弓弩一般的武器,要常拿出来保养才好。 傅遥才又装作无意的将东西找了出来。 每每拿起这架小弓弩,傅遥总会想起从前在凉州大营的事。 那些事,明明切切实实的发生过。 但与如今的她而言,却恍若隔世。 “好漂亮的弓弩啊。” 傅遥回神,抬头望去,正见周佳榕站在窗外,笑盈盈的盯着她手上的弓弩瞧。 傅遥冲她笑笑,招呼说:“妹妹别在外头站着,快进来。” 周佳榕“嗳”了一声,作势要爬窗。 楚莘见状,赶紧上前,“姑娘自重,若叫公子知道,您又得挨训斥。” “公子公子,你就知道拿公子压我。”周佳榕颇为不悦的嘀咕了一句,还是规规矩矩的去走门了。 周佳榕从进门起,眼睛就一直盯在傅遥手中的弓弩上。 待人走到近前,便立刻询问说:“姐姐这把弓弩,可以借妹妹看看吗?” 这把弓弩,因是太子爷所赠,傅遥向来珍视。 若是旁人说要借去看看,她一定是不肯的。 可周佳榕不一样。 自打那日,周佳榕带着飞爪到跨院这儿闹了一通之后,周佳木就允了周佳榕可以常常过来陪傅遥作伴。 而周佳榕何止常常过来,是风雨无阻的每日都来。 且多数时候都是从晌午待到傍晚,只要天不黑,周佳木不来赶,就赖着不走。 周佳榕与她如此投缘,又常爱粘着她说话,到叫傅遥想起了锦州牧家的芸熙。 不过在傅遥看来,赵芸熙与周佳榕有些相似,却又很不同。 尽管两人都是养在深闺,少人作伴的千金贵女。但性格上,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芸熙温柔似水,佳榕热情如火。 虽然性子截然不同,但傅遥却深知,她二人都是心性纯良的女子。 能与这两位妹妹结识,也是她三生有幸了。 傅遥笑呵呵的望着周佳榕,没犹豫便将手中的弓弩递了过去。 周佳榕接过弓弩,立马仔细的打量起来,双眼闪闪发亮,有些爱不释手。 “姐姐不知道,我爹和我哥都是不使弓弩的,所以我家没有弓弩,弓倒是有几十把。”周佳榕边看边说。 傅遥知道周佳榕喜好兵器,也不急着要回来,由得周佳榕赏看。 “姐姐这架弓弩,是我见过做工最精致的一把,瞧着不像寻常俗物,到像是宫里出来的物件。” 不愧是侯府将门的千金,果然好见识好眼力。 只是,虽然被周佳榕给猜对了,但傅遥心有顾虑,也不方便与周佳榕说实话。 便应道:“是一位故人所赠。” “那一定是位与姐姐而言,很要紧的故人。”周佳榕说。 傅遥一怔,心也跟着莫名一颤,“何以见得?” 周佳榕笑笑,“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瞧姐姐将这把弓弩保养的如此之好,就知道姐姐会常常将它拿出来擦拭,若不是因为姐姐在意那位故人,这长日用不着的东西,也不必这般珍视养护了。” 周佳榕机灵,寥寥数语,就说中了傅遥的心思。 但傅遥听后,却特意纠正说:“这弓弩的原主,的确是我十分敬重的一个人。” 周佳榕只管赏看这架弓弩,才不在意这弓弩究竟是要紧人送的,还是敬重之人送的,“只要不是姐姐心上人送的就好。否则,我哥怎么办?” 闻言,傅遥只是浅笑着没说话,这阵子相处下来,倒是习惯了周佳榕总拿她与周佳木打趣。 “对了,我听我哥说,姐姐马骑的很好,马球也打的厉害。要不姐姐陪我骑马去?” 傅遥喜欢骑马,也愿意陪着周佳榕去骑马。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她是绝对不可以随便离开这间跨院的。 所以对于周佳榕的提议,傅遥是万万不能答应。 “妹妹知道,我如今不方便随意挪动,怕是要叫妹妹扫兴了。” 周佳榕闻言,少不了要抱怨一通,“我哥这个人就是太小心了,干嘛非要把姐姐困在这儿不许出门。我听我哥说,姐姐当年离开京都时,不过是个**岁的孩子。如今五六年过去,姐姐早已生的亭亭玉立,哪里会有人还能认的出姐姐。只要咱姐俩小心点儿,不招摇,出门一趟又如何。” 周佳榕的话虽然说的也在理,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傅遥绝非那种为图一时之快,而不计后果的人,自然不会轻易被周佳榕说动。 而周佳榕也是个契而不舍之人,又不停的在傅遥耳边念叨,“姐姐,我都想好了。京都城外有一片湖,唤做朱雀湖。那边风景宜人,人还少。姐姐随我一道,一边绕湖骑马,还能一边欣赏那湖光山色,多好呀。” 小小跨院中,一闷这些日子,傅遥心里其实也挺想出去走走。 经周佳榕这么一说,傅遥是有点儿被说动。 只是她这一趟出去,可是性命攸关,且不光关系到自个的性命。 也还关系到太子爷和整个忠勇侯府的安危。 她绝对不能拿这么多人的性命来冒险。 “妹妹自个去吧,我真的不能出这间跨院。” 周佳榕闻言,又忙着撒娇几句,谁知傅遥坚决,无论周佳榕怎么说,傅遥都不为所动。 见软的不行,周佳榕只得把心一横,冲随侍的丫环小月使了个眼色。 小月会意,赶紧往前凑了两步。 周佳榕便迅速将手中的弓弩递到小月手中。 小月接过弓弩,片刻都没犹豫,就抱着东西一溜烟的跑了。 因为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傅遥连带着楚莘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要去追,人已经跑出了跨院。 见人跑没了影,周佳榕心中一喜,与傅遥说:“姐姐既然不愿陪我去城外骑马,那么方才那把小弓弩,就当是姐姐不能陪妹妹的赔礼,送给我了。” 第六十六章 调虎离山 尽管周佳榕这么说,但傅遥心里清楚,周佳榕并非骄横不讲理的姑娘。 不会真的要了,或弄坏她的弓弩。 只不过是无计可施,才用相对蛮横的方法,与她撒娇,逼她就范。 虽然傅遥很不喜欢被人胁迫,但念着周佳榕还不满十三,小孩子一个。 她怎么好意思与个孩子计较。 况且,不看僧面看佛面,再怎么说周佳榕也是周佳木最宝贝的亲妹妹。 她不能,也不舍得与周佳榕翻脸说重话。 傅遥左右为难,但楚莘却是个极其耿直的姑娘,也不怕得罪周佳榕,当即质问道:“姑娘如此胡闹,就不怕公子回来要生气吗?” 周佳榕闻言,也没给楚莘什么好气,“你就知道拿我哥来压我,有本事你把东西抢回来呀,你敢吗?你能吗?” 周佳榕充满挑衅意味的口气,无疑将楚莘激怒。 楚莘也没迟疑,立刻与傅遥福身一礼,又道了一句,“姑娘稍等。”便转身跑去追小月了。 见楚莘头也不回的就跑远了,周佳榕“呵呵”一笑,赶紧上前拉住傅遥的手,“眼下盯梢的不在了,姐姐快跟我走吧。” 到此,傅遥才彻底明白过来。 原来周佳榕命小月抢弓弩是假,想要借此引开楚莘是真。 方才那两句“你能吗?你敢吗?”赤裸裸的激将法。 只是,她之所以不能陪周佳榕出游城外,真的不是因为眼前有楚莘盯着不方便。 而是真的不行,不行就是不行。 见傅遥无论如何都不肯跟她走,周佳榕只怕待会儿楚莘回来,她们想走也走不成了。 于是只得给傅遥讲了,她今儿非得出城骑马的缘故。 “姐姐,我与太仆寺卿家的两位姑娘约好,五日之后城郊赛马。其实,我原本也不想答应她俩的,可是那日,我也不知怎的,一时意气就答应了。只是……只是妹妹我骑术不精,只怕五日后会输的很难看。到时候,不光我在她姐俩面前抬不起头,也丢了我忠勇侯府的脸面,日后哪还有脸再出门。” 尽管周佳榕言语间满是真诚,但傅遥心里却也有些不解,“妹妹出身将门,骑马是基本,怎么会骑术不精呢?” 周佳榕闻言,重重的叹了口气,“不瞒姐姐,其实我小时候骑术还不错,只是八岁那年,我有一回意外堕马,险些丧命于马蹄之下,自那之后,我便不敢一个人骑马了,非得有人在前头帮我牵马才行。那日我与几个贵女相约赏花投壶,就为着我投壶时拿到了好彩头,太仆寺家的两个坏心眼气不过,就有意拿这事儿当众打趣我,我一时情急,就与她们相约一战。如今,我自己都后悔了。” “当众揭人家短,太仆寺家的两位姑娘,是太过分,也不怪你生气。”傅遥倒是能理解周佳榕的心思。 周佳榕瘪着嘴,一脸委屈的接着说:“姐姐,眼看五日之期就要到了,可是无论我怎么试,还是觉得害怕。而太仆寺家的两个丫头,她们的爹爹就是管马的,骑术无疑十分精湛。我若不加紧了练,输的太难看,不光丢我自己的脸,也丢了我爹和我哥的脸,我一想到这儿,心里就难受。” 见一向开朗活泼的周佳榕,眼圈泛红,似是要哭的样子。 傅遥也是不忍心。 心想,若同样的事发生在她身上,为了辅国公府的脸面,她即便是不眠不休,练到废,也一定要赢才行。 傅遥有心要帮周佳榕,却也清楚,她若冒然离开忠勇侯府,后果有多严重。 心中也是纠结不已。 大约是看出来,傅遥似乎已经被她说动了些,周佳榕赶紧趁热打铁,“今日太子太傅大人的小儿子娶亲,我哥随太子爷去太傅府上喝喜酒了,最早也得天黑才能回来。我与姐姐悄悄的去,再赶在傍晚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不叫我哥知道就好。” “这……妹妹容我再想想。” “姐姐就别想了。”周佳榕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条面纱,直接蒙在了傅遥脸上,“有了这个面纱,就万事大吉。”话毕,不由分说的就拉着傅遥往外走。 …… 太傅府 今日太子太傅家的小公子娶亲,府上张灯结彩,一派热闹喜气。 堂中高朋满座,气氛热烈。 方才,周佳木与太傅家的几位公子,连干了好几杯。 大约是酒劲儿上来了,周佳木只觉得有些头晕发胀,便想着去外头站会儿透透气。 谁知才刚到堂外的廊下站定,就见随从周显忙慌慌的找了过来。 “何事如此慌张。” 周显赶忙凑上前,与周佳木耳语了几句。 一听周佳榕在故意支开楚莘后,不单将傅遥带出了侯府,甚至带出了城。 周佳木不止愤怒,更担心。 “人找到了吗?” “回公子,方管家已经依照楚莘和小月的说法,派人在朱雀湖周围找了好几圈,却并未寻到两位姑娘的踪迹。小的们是没了法子,否则也不敢找来太傅府上给公子回话。” “这个佳榕,简直胡闹。”周佳木又气又急,立刻吩咐周显,“你赶紧备马,咱们这就去城外找人。” 周显得令,却有些迟疑,“公子今儿是来喝喜酒的,若中途退席,恐怕不好。” “若阿遥和佳榕真出了什么事,我才真的要不好。你只管去跟新郎官回了话,说我身子不适,今日不能奉陪到底,等改日,一定请新郎官到府上喝酒赔罪。” 周显得令,赶紧应着吩咐去办了。 周佳木原本想将此事去告知太子爷,可是里外找了一遍却不见。 心想殿下不爱热闹,这会儿不定躲在哪儿偷闲。 周佳木也不敢再耽搁,立刻往太傅府外走去。 谁知无心插柳,才下了回廊,就迎面撞见了太子爷。 “什么事,竟惹得你如此慌张?”崔景沉问。 周佳木赶紧上前,简明扼要的说:“佳榕私自将阿遥带出城了。” 一听这话,崔景沉原本平和的面色立刻阴沉下来。 “人回来了?” “还没找到。”周佳木说,“不过佳榕不常出城,在城外知道的地方不多,既然不在朱雀湖,那应该就在雁归山附近,臣下这就去找。” “我也去。”崔景沉说。 周佳木犹豫,“殿下突然要出城,必定会引人揣测,只怕不妥。” 崔景沉闻言,静默了片刻,才说:“带上高文高武兄弟,务必将人给我安然的带回来。” 第六十七章 野路子 傅遥随周佳榕乘上预先备好的马车,只带了两个小厮便启程了。 一行很顺利的就出了城。 傅遥觉得,她一定是昏了头,才会陪着周佳榕胡闹。 可是眼下,人都已经出来了。 若一直畏首畏尾的样子,只怕扫兴。 倒不如舍命陪君子。 眼下,刚过了谷雨节气,眼看就要入夏,天气已经变的很暖和了。 草长莺飞的季节,一派生机勃勃。 许是因为好久都没出门的缘故,傅遥望着青山绿树,甚至路旁的野花石头,都觉得无比亲切。 马车出城以后,大约行驶了一个时辰才停下。 而傅遥随周佳榕下车以后,却没见到预先说好的朱雀湖。 不禁要问周佳榕个缘故。 周佳榕闻言笑道,那朱雀湖不过是说来蒙楚莘的,哪能真叫楚莘带着人找来,打扰她姐俩的雅兴。 傅遥这才彻彻底底的想明白。 原来周佳榕今日邀她出城骑马,并非临时起意,而是早有打算。 如何支开楚莘,走哪条路线出府不会被人发现,两人出城之后又要到哪儿。 这些,周佳榕一早就盘算好了。 傅遥望着周佳榕,忍不住叹了一句,“你这个机灵鬼。” 周佳榕笑笑,“我当姐姐这是在夸我呢。” “那敢问妹妹一句,这儿是哪里?” “雁归山下呀,姐姐从前没来过?” “或许来过吧,只是小时候的事,多半都记不清了。不过京都城外的雁归山我知道。” “哎呀,姐姐也别管咱们眼下在哪儿,练习骑马要紧,姐姐快挑匹马吧。”周佳榕说着,指了指马车后头拴的两匹马,“我今儿带的这两匹马,是府上跑的最快的两匹,枣红色的那匹唤做翻羽,通体乌黑尾巴上有一缕白毛的叫乌追,它俩可是我哥最喜欢的两匹马。” “这是你哥的马?” “是啊。” 傅遥也是惊着了,“妹妹胆子也太大了,不经你兄长应允,怎么就敢把他的爱马牵出来骑。” 周佳榕却不以为然,“姐姐还不知道我哥那个人,就算我好声好气的去向他借,他也不见得会借给我。到不如我直接牵来,还省些力气。况且,我今儿把与我哥来说,最要紧的姐姐都拐出来了,还怕他事后为两匹马多嘀咕我两句?” 周佳榕的话,惹得傅遥哭笑不得。 但眼下,她人已经在这儿了,两匹马也都牵出来了。 这错已经犯下,就算她与周佳榕什么都不干,就这么回去。 但错就是错了,也于事无补。 所以,即便是错,也不能白错,她一定得借此机会,好好的教周佳榕骑马。 于是,傅遥也没再犹豫,立刻上前选马。 打量着两匹骏马虽然毛色不一样,却都是一样的毛发顺滑,四肢健壮,眼眸明亮。 别说内行人,就算是外行见了,也不难看出,这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也怪不得周佳木那般珍视,不许人随便碰。 “姐姐是要骑翻羽还是乌追?” 傅遥回身,“翻羽的个头要比乌追矮些,妹妹怕马,就骑翻羽吧。” 周佳榕点头,上前就要爬上翻羽的马背,却被傅遥给及时拦住了。 “妹妹平日里都是这么骑马的?”傅遥问。 周佳榕闻言,反问傅遥,“听姐姐这么问,莫不是我这样骑马,有什么不妥?” “那自然是大大的不妥。”傅遥当即解释说,“莫说是一匹生马,就算是与妹妹相熟的马,妹妹也不好这么突然就上去骑。妹妹你仔细看着我怎么做。” 傅遥说着,缓缓走到乌追身前,“别看马的身形高大,但胆子却很小,对生人都存有戒心。若要骑一匹生马,首先就要让它跟你熟悉起来,否则就有被摔和挨踩的危险。” 周佳榕目不转睛的盯着傅遥,听的十分认真。 “想要与一匹生马迅速熟悉起来,首先要让它闻闻你身上的气味,等它戒心消些,便可以友善的摸摸它。但切记,不要用强,否则马儿一旦犯性,可是要出人命的。” “我知道了。”周佳榕赶紧笑嘻嘻的上前,学着傅遥对乌追的样子,轻抚翻羽,“姐姐看我做的怎么样?” 傅遥点头,又继续讲道:“方才,我见妹妹上马的动作很是利落,但力气却用的太猛。妹妹一定记住,上马一定要轻坐,否则马儿会以为,你是要欺负它呢。” “马儿真会这么想?” “那可不。” “姐姐明鉴,我可半点儿没有这个意思,我是真不懂得骑马还要注意这么多事儿呢。我……我好像隐约知道,我当年为什么会从马背上摔下来了。” 两个人又各自跟马匹熟悉了一会儿,傅遥便叫周佳榕先上马。 她觉得,周佳榕对马懂的太少,路子太野,若不手把手的好好教一教,根本不成,她也不放心。 “腰要直,背要挺,气要沉,才坐的稳当。”傅遥交代说。 周佳榕也是听话,赶紧依照傅遥的话,调整姿势。 见周佳榕上马和坐姿已经没什么问题,傅遥也不忘给她讲一讲下马要注意的事。 “妹妹尤其记得,下马的时候,脚一定不要踢到马屁股。否则马儿受惊,后果很严重。” 周佳榕赶紧点头,表示已经记下了,之后又忍不住感慨说,“我找姐姐陪我一起骑马,还真是找对了人,我爹和我哥,可从未教过我这些。” 傅遥闻言,觉得甚是奇怪,就打着她不了解忠勇侯的脾性,周佳木却是个心思细腻,做事面面俱到的人。 怎么会连这些骑马时,要注意的最基本的事也不嘱咐周佳榕呢? “妹妹是跟谁学的骑马?多大学的骑马?” “骑马还要学吗?”周佳榕颇为不解的应道,“不瞒姐姐,我从记事起,就懂得骑马了。姐姐呢?” “在我五岁生辰时,我爹送了一匹小马驹给我当生辰贺礼,所以我是从五岁起,才开始学骑马。其实早在我三岁那年,爹爹就要教我的,是我娘执意拦着,才拖到了五岁。” “有娘疼可真好,我都不知道我娘长什么样。”周佳榕说,“不过……我如今有了姐姐,长嫂为母,我一下可多了两个亲人呢。” 什么长嫂为母,傅遥也是哭笑不得,“妹妹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就是喜欢姐姐当我嫂子。阿遥姐姐,你难道就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我哥吗?” 第六十八章 放手一搏 面对周佳榕颇为热切的询问,傅遥心里有些惊慌。 傅遥并不想为这个问题与周佳榕纠缠。 好在有轻纱遮面,周佳榕也看不出,她此刻脸上的慌乱无措。 “妹妹若是再这么打趣,我可就要回去了。” 周佳榕闻言,赶紧改口讨好,“我的好姐姐,你可别生气,快上马陪我跑一圈吧。” 傅遥本就没生周佳榕的气,得了这话,便立刻纵身上马,“我陪妹妹慢点儿骑。” 周佳榕一笑,“那姐姐就陪我顺着这条林荫道,往那边走走吧。” 傅遥点头,率先驱动了马匹。 周佳榕交代随行的两个小厮在原地等候,便与傅遥一道,驾马往林荫处走去。 在傅遥的指点下,周佳榕在林荫路上,慢跑了几个来回,也算渐渐掌握了骑马的要领。 周佳榕性子急,便想着要小试牛刀一下,于是遥指道路尽头的一棵香樟树说:“姐姐与我比试一场,比咱俩谁先跑到前头那棵香樟树下。” 傅遥调转马头,望了望远处那棵香樟树,笑道:“妹妹输了可别哭鼻子。” “输给姐姐,我心甘情愿,姐姐可不许让我。”周佳榕也赶紧调整姿势,坐正了身子,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在赛马这种事上,姐姐我向来都是当仁不让,妹妹可看好了。”显然,傅遥已经对胜利志在必得。 “那我喊跑,姐姐就与我一同出发。” 傅遥点头,尽管认为要赢周佳榕很轻松,却依旧认真的做好了准备。 “跑!”一声令下,是周佳榕率先冲了出去,可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傅遥反超,却差的不大,只有半个马身而已。 因为是在野外的林地,而非马场,并不适宜跑的太快。 傅遥只怕她冒然加速,周佳榕急着追她,再发生什么危险,故而中途并未刻意加速。 到终点时,两人不过只差了一个半马身的距离。 “姐姐好厉害。”周佳榕有些气喘的望着傅遥,“为何姐姐在马上能那样自如轻松,而我才跑了这么短,就觉得好累。” 这个问题傅遥也答不好,若说她是因为胆子大,不怕摔,会不会误导了周佳榕? 于是傅遥只好说,熟能生巧,要多加练习才行。 周佳榕点头表示赞同,“依我眼下的速度,是跑不过太仆寺家那姐俩的,姐姐你再陪我练一次,这回咱们跑远点儿。姐姐往那边看,看见道旁那棵柳树了吗?” 傅遥向前张望,“那这回就跑到那儿。” 两人便重新准备了片刻,又再次出发。 因为这段路比先前那段路平坦也更宽敞些,傅遥不自觉的就加快了速度。 才跑到一半儿,就比周佳榕快了三个马身。 这厢正打算放慢速度,稍微让一让周佳榕,忽然听见道旁的林中传来一阵异响。 傅遥赶忙冲身后的周佳榕比划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同时也跟着勒停了马。 周佳榕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动静,“姐姐,这是马蹄声吗?” “像是马蹄声,只是这声音,有些乱……”没等傅遥把话说完,就见从前方不远处的树丛里飞快的蹿出来一匹马。 马上还骑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那马显然是受了什么惊吓,从林中狂奔出来以后,马蹄焦躁且凌乱的在地上跺了几下,便疯了似的继续向前跑去。 望着绝尘而去的那匹疯马,周佳榕也是吓着了,“幸好姐姐及时发现,咱俩是停下了,否则岂不是要与那匹疯马撞到一起了。” 险,的确是好险。 只是眼下,还不是能说风凉话的时候。 傅遥方才明明看见那疯马上,骑坐了一位女子。 瞧那女子惊慌失措的样子,恐怕也无法在马上坚持多久,如若不尽快想办法将那疯马勒停。 从那么高,又是奔跑速度那么快的马上跌下来,那女子即使不当场毙命,只怕也要摔个半死。 傅遥本不是爱多管闲事之人,却也不是个见死不救的。 “妹妹在这儿等着我,我追上去看看,看能不能把人救下。” “姐姐有几成把握?” “不知道,尽力吧。” “那我也去,说不定还能帮上姐姐的忙。” 把周佳榕一个人丢在这儿,傅遥也有些不放心,只道:“那到时候,妹妹一定得全听我的,不许擅自行动。” “我都听姐姐的。” 傅遥闻言,也再没顾虑,驾着乌追,飞快的向那匹疯马消失的方向追去。 因为是放开了跑的,所以这会儿傅遥的速度,比先前要快上好些。 周佳榕紧赶慢赶,还是被远远的甩在了后头。 而傅遥之所以能这么快,骑术精湛是一方面,乌追是匹不可多得的千里马也是一方面。 因此,不多时,傅遥就追上了那匹疯马。 就如傅遥先前所见,马上的女子已经摇摇欲坠,若非双脚紧紧的卡在马镫里,人一早就摔下来了。 傅遥赶紧加速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喊,“姑娘抓紧缰绳,坐稳了。” 大约是听见了傅遥的呼喊,那女子立刻就作出了反应。 却并非理智的反应,她并没有如傅遥劝告的那样抓紧缰绳坐稳身子,而是挣扎着回身冲傅遥大喊救命。 傅遥见状也是急了,可是任她怎么呼喊叫那姑娘坐正身子,那姑娘就是不听。 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没几个人能保持冷静。 那姑娘只顾着喊救命,傅遥也不觉得奇怪,只得又加快了速度往前冲。 索性乌追是匹良驹,否则哪能轻松跑赢一匹受惊发狂的马。 而那位惊惶失措的姑娘,也是命大,就在她身子不稳,险些堕马的前一刻,傅遥才勉强追上去,拉了她一把,人这才又趴回马背上坐稳了身子。 “趴在马上别动,否则我也救不了你。”傅遥冲马背上的姑娘喊道。 那位姑娘原本就吓的不轻,再加上紧急关头,傅遥的口气也不大好,得了这话以后,那姑娘愣是一声都不敢吭,老老实实的伏在马背上,等着傅遥解救。 而想要成功且安全的勒停一匹正在狂奔的疯马,谈何容易,但此时此刻,傅遥只能选择放手一搏。 第六十九章 不成功便成仁 傅遥驾着乌追与发狂的疯马跑了个并肩,几次试图将它勒停。 但傅遥只怕她的臂力不够,到时候不但未能勒停疯马,自己反而会被那股巨大的冲力拉下马。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救人也要量力而行。 傅遥深悉这个道理,所以并未心急慌张,而是在保证自身安危的情况下,一次次的小心尝试。 只是眼下,留给傅遥尝试的时间也不多。 两匹马并肩狂奔,眼看就要跑到山根底下,前方已经快没路了。 身旁的疯马无意识的惊惶奔跑,恐怕见到山壁也不会停下来。 而即便那匹疯马见到山壁,本能的想要停下,恐怕也会因为往前的冲劲儿太猛,到时候还是会撞上。 那么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眼看这匹疯马,猛跑了这么久,体力消耗的也差不多了,速度已然不如方才那么快。 傅遥没再犹豫,果断将手伸向了疯马的缰绳。 尽管早有准备,但那疯马的力气,还是超乎了傅遥的预料。 那拉力之大,简直要将人的手臂生生扯掉。 傅遥本想松手再尝试一次,但眼看着离山根越来越近,她唯这一次机会。 如若放手,便代表她放弃救人了。 说来,她与马上的女子素未谋面,今日她选择救这个女子,完全是出于恻隐之心。 生死攸关,当然是先选择自保。 道理傅遥都明白,但危急关头,她却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有人在她面前惨死,而不施于援手。 于是,傅遥不但没松手,反而抓的更紧。 谁知那疯马忽然受到一股力量的牵制,不但没有要停的意思,似乎又有加速之势。 傅遥偏不信这个邪,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心想今日不成功便成仁。 而望着远处越来越近的山根,看来今日真要成仁了。 …… 周佳榕骑着翻羽,跟在傅遥身后,紧追不舍。 周佳榕是有心要帮傅遥,奈何骑术不精,无论她怎么追,都追不上。 眼看着前方就是山根,她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奈何却使不上力。 就在周佳榕懵然不知所措之时,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 回身一瞧,见从后头赶上几匹马。 马儿跑的飞快,论速度似乎不比傅遥慢。 只是马上的人,她都不认得。 不过瞧这些人的架势,应该与骑在那匹疯马上的女子是友人。 周佳榕不禁冲他们挥手大喊,“你们快些上去帮忙,否则我姐姐和那位姑娘,就要撞到山壁了。” 赶着周佳榕将话喊完,那为首的男子,已经追了上来,几乎与周佳榕跑了个并肩。 在道了一句“多谢姑娘相助”后,手中的马鞭一挥,便又加速向前追去。 周佳榕见那青年竟然用鞭子抽马,心中气愤不已。 尽管事态紧急,但在她忠勇侯府,无论任何情况下,从没有人,也没人敢用鞭子与马说话。 周佳榕既着急,又气恼,也尽量控制好翻羽,加速冲了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的乌追忽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嘶鸣。 瞬间,奔跑中的马儿都像着了魔似的,几乎是同时止住了狂奔的脚步。 因为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周佳榕险些从马背上晃下去。 而跑在周佳榕前方不远处的青年,也差点儿从马背上跌落。 身后跟随的那几个骑马男子中,有一人就被甩下了马,索性脚勾在马镫里,人半挂在马身上,否则眼下,这人只怕已经脑袋开花了。 最前方,傅遥也是惊魂未定。 就在方才,她原以为她就要被那匹疯马的蛮力扯落马下之时,乌追忽然嘶鸣一声。 紧接着,那匹疯马竟然奇迹般的减速停了下来。 是乌追在紧急关头那一声吼,救了她一命。 尽管心仍跳的飞快,但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还是叫人畅快。 但傅遥却不敢大意,只怕那马会再次疯跑起来,所以直到她翻下乌追的背,手中依旧紧紧抓着疯马的缰绳。 “乌追,好样的。”傅遥也不忘诚心夸奖乌追一番。 而乌追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丝毫没有得到赞扬后的兴奋,似乎一切都只是寻常。 傅遥又转头望向疯马背上的女子。 那女子同样也望着她,“谢……谢姑娘救命。” 虽然声音颤抖的厉害,但人还有意识,还能说话。足以说明,人是吓的不轻,索性还没吓丢了魂。 “能动吗?我扶你下来。”傅遥冲她伸出手。 得了这话,那姑娘赶紧将手递给傅遥,如此温暖的天气里,那姑娘的手却凉的像冰。 “血……” 闻言,傅遥这才发觉,她的右手手心处正在徐徐往外淌着血,大约是先前使了太大的力去拉扯那疯马的缰绳,磨破了却恍然未觉。 可见方才的情况,有多危急了。 眼看着自个的血,沾了人家白白净净的姑娘一手,傅遥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正要将手收回来,那马背上的姑娘已经借着傅遥的力,从马上下来了。 大约是因为在马背上颠簸了太久腿上没劲儿,要么就是吓的腿软。 那姑娘一下马,就一屁股跌坐在地,连带着傅遥也险些被她拽倒。 傅遥本想将人从地上拉起来,但此刻,她身上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扶别人,索性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重重的喘了口粗气。 打量着眼前的姑娘,样貌不俗,穿着打扮更是不俗。 而她方才骑的那匹马,发狂是发狂了,但无论从身形还是奔跑的速度上来看,也是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而更不可多得的是,马背上那幅金镶玉石的马鞍,简直贵气无比。 可见她救下的这位不是皇亲国戚,也是个名门千金。 只是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会一个人在如此偏僻的地方骑马,这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这厢,傅遥正纳闷,就远远的望见周佳榕正小跑着向她这边过来。 而与周佳榕一起的,还有几个陌生男子。 看来,应该是这姑娘的朋友。 眼看有那么多生人在,她就这么坐在地上实在不雅,傅遥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也一并将已经歇回神的那位姑娘从地上拉了起来。 “姐姐,方才可吓死我了。”周佳榕率先扑上前,挽过傅遥的手臂,“快叫我看看,有没有伤着哪里。” 另一边,那女子见着友人,立马就哭了。 “哥……” 原来不是友人而是亲人。 那为首的男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拍了拍那女子的后背,以示安抚。 转而望向傅遥,见傅遥戴着面纱,便是一怔。 然而事实上,他并不是因为傅遥脸戴面纱才惊讶,而是因为方才惊鸿一瞥,那双与他遥遥一对的眼,实在清澈灵动,美的叫人惊心。 第七十章 恩怨分明 “今日,多谢姑娘仗义出手,救家妹于危难,在下感激不尽。”那面容俊秀的青年彬彬有礼的与傅遥说,“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在下来日必要登门重谢。” 登门重谢就不必了,她又不是为图什么回报才救这青年的妹妹。 傅遥寻思着,正预备这么回,谁知那青年的妹妹却突然说,“我认得她。” 闻言,傅遥一惊,这姑娘怎么可能认得她?更何况她脸上还戴着面纱呢。 “她,她是忠勇侯府的姑娘。”那青年的妹妹指着周佳榕说。 原来是佳榕,傅遥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只是这下,又轮到周佳榕觉得疑惑了。 瞧周佳榕的神情,仿佛并不认得眼前的女子,而她也是这么说的。 “我可不认识你。” 因为惊疑,周佳榕言语间难免带着几分戒备,使得气氛忽然就变的尴尬起来。 那青年却反应极快,忙冲傅遥和周佳榕拱手一礼,自报了家门,“在下李珺晏,父亲是通政司通政使李勋,这是家妹李芝兰。” 如傅遥先前所猜测的,通政司通政使,果然门第不低。 只是一个三品官员的女儿,竟然敢用金镶玉石的马鞍,是不是有些过于奢靡,也僭越了本分呢。 不过眼下,却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即便要追究,那也轮不到她来追究。 傅遥就是觉得李勋这个名字,隐约有些耳熟,仿佛是在哪儿听过。 “今日,在下是背着家人带妹妹出来骑马的,不想家妹竟突遭如此横祸,若非姑娘施以援手,家妹只怕……姑娘请受在下一拜。”李珺晏说着,冲傅遥就是一礼。 “李公子有礼。”傅遥也忙回礼。 “敢问……敢问姑娘芳名?” 闻言,没等傅遥说什么,周佳榕就立刻挡在了傅遥身前,“我姐姐的名字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 李珺晏听周佳榕口气不善,似是要恼,赶紧赔礼,“是在下唐突,冒犯姑娘了。” 但心里却不禁犯起了嘀咕。 据他所知,忠勇侯周珩膝下统共就有一子一女,儿子换作周佳木,是太子爷的伴读,成日与太子爷厮混在一起,是太子爷的宠臣。 忠勇侯的女儿唤做周佳榕,是出了名的泼辣骁勇,就是眼下站在前头,一脸怒意盯着他的这位。 周佳榕口口声声唤那戴面纱的女子姐姐,而非表姐或堂姐。 难道这位也是侯府千金? 可是忠勇侯明明就只有周佳榕一个女儿——难不成是庶女? 这也不大可能。 毕竟嫡庶尊卑有道,哪有堂堂嫡女当众维护一个庶女的道理。 如此,这面带白纱的女子,究竟与周佳榕和忠勇侯府是何关系? “姑娘,您流血了。”李芝兰的随从,忽然轻呼一声。 “这不是我的血,是我恩人的血。” 闻言,周佳榕赶紧回身问:“姐姐,你受伤了。” “无碍,手心磨破了点儿皮而已。” 周佳榕不信,赶紧拉过傅遥的手来查看,“这哪是磨破了皮,再严重点儿手就不能要了,瞧,还流着血呢。”周佳榕说着,赶紧从怀中掏出条帕子,给傅遥包上。 李珺晏见此,本想上前,却又不方便上前。 “姑娘您受苦了,在下一定得请个郎中,给姑娘好好瞧瞧。” 傅遥只怕暴露了身份,不愿再与这些达官贵人纠缠,只道:“这点小伤,不劳公子费心,我见令妹吓的不轻,身上大约也脱力了,公子快快送您妹妹回去歇息吧。” 李珺晏见妹妹李芝兰面色苍白,连站都有些站不稳,这才又与傅遥拱手,“今日仓促,来日在下一定亲自登门,拜谢姑娘。” “登门就不必了,只是那匹马……”傅遥说着,望向那匹已经冷静下来的疯马,“上天有好生之德,望公子别为难它。” “姑娘慈心,在下敬服。姑娘尽管放心,在下定会善待那匹马。”李珺晏答。 傅遥点头,也没再多话,与李芝兰道了声保重之后,变拉着周佳榕率先离开了。 两人骑马走出去老远,周佳榕回身见没人跟上来,才嘀咕了一句,“难得出门一趟,竟然好巧不巧的撞见了李家人,还真是晦气。” 傅遥闻言,不禁问:“李家人?怎么,妹妹与他家曾有过节?” “过节算不上。”周佳榕答,“方才听说姐姐救下的女子唤做李芝兰,我才想起来,我从前曾与她有过数面之缘,却也没什么交情。姐姐知道,我一向与那些大家闺秀合不来,尤其是李家的娇娇女。” 傅遥越听越觉得迷糊,所以说,佳榕与李家人之间究竟有没有仇怨? 见傅遥眼中似有疑惑,周佳榕反问一句:“姐姐不知道李家?当朝丞相李元徽的李家?” 经周佳榕这么一说,傅遥才恍然。 怨不得她方才听着通政司通政使李勋的名号觉得耳熟。 那李珺晏和李芝兰的父亲李勋,不就是当今丞相李元徽的次子吗? 怨不得一个三品官的女儿,能用上堪比皇家规制的金玉马鞍。 人家可是有位当丞相的亲爷爷和做皇后的亲姑姑呢。 那可是正经的皇亲国戚。 尽管不知道周佳榕为何厌弃李家人,但同样的,傅遥对李家人也心存怨念。 当年,傅遥的爹爹辅国公傅正卿,之所以因怨怼皇上,意图谋反这莫须有的罪名被发落,就是那丞相李元徽鼓动纠集群臣,领头弹劾的。 当时,若非李元徽咄咄相逼,一味的进谗言蛊惑挑唆皇上,她傅家也不会落到最后被抄家灭族的悲惨下场。 与傅遥而言,李元徽那个老匹夫,就是她的仇人。 虽然记恨李元徽,但傅遥也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李元徽是李元徽,李芝兰是李芝兰。 就算她预先知道李芝兰就是李元徽的亲孙女,她也还是会出手相救。 就像她并没有因为当年下旨要抄她家,灭她傅氏一族的人是当今皇上,而憎恨太子爷。 人她已经救了,不是为别的什么,只为自己心安理得。 但是从今以后,她不想再与李家人有任何瓜葛,甚至不愿再提起这家人。 于是,傅遥故意未接周佳榕递来的话茬,只道:“时辰不早,得赶紧回去了。妹妹,咱们用跑的。” …… 这一趟跑下来,跑的酣畅,周佳榕几乎已经克服了怕马的心病。 说是回头自个会再用心练练,也没再耽搁,便与傅遥乘上马车,即刻回城。 一路顺利,眼看着就要进城了。 却忽然有人横在路中间,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周佳榕气愤难当,大喝一声,“谁敢拦我忠勇侯府的马车!”便掀开马车帘子出去了。 第七十一章 事情闹大了 “车是我拦的,你想怎样?” “哥……” 一见是周佳木带人横在路中间,还冷眼瞪着她,周佳榕瞬间就没了脾气。 傅遥跟在周佳榕身后探出了头,见是周佳木,虽然有些惊讶,却并不慌张,反而觉得见了他,心里就踏实了。 只是周佳木身边除了跟着周显以外,高文和高武兄弟怎么也在? 难不成这事儿已经惊动了太子? 看来事情是闹大了。 傅遥赶紧将脸上的面纱摘下,刚要开口说什么,就听周佳木冲周佳榕呼喝道:“周佳榕你是不是疯了?你怎么敢?你难道不知道后果?” 这还是周佳榕头一回见她哥如此生气,不止直呼其名,还用如此吓人的声音吼她。 周佳榕也是吓着了,怯生生的盯着周佳木一声都不敢吭。 “佳木,你别怪佳榕,今儿的事都是我的不是,是我觉得闷,哄佳榕带我出来骑马的。”傅遥说。 “阿遥你不必帮她说话,楚莘把经过都与我说了。”周佳木说着,又狠狠的瞪向周佳榕,喝道,“你如今能耐了,还会使调虎离山之计了?是我昏了头,竟然会叫你去跟阿遥作伴!” “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只是……只是不想在赛马时输给人家,想找个人陪我练练。奈何爹爹如今不在家,哥你又忙,我见阿遥姐姐成日闷在跨院里……” “还说!”周佳木又是一声怒喝。 “哥,我真错了。”周佳榕也不傻,知道在这种情形下,解释也什么用,又赶紧认错。 尽管周佳榕乖觉,但周佳木依旧怒火中烧,毫无减弱的迹象。 “还有,你不光把人给我拐走,连马都不吱一声,就给牵出来了。翻羽性子温顺,你牵去骑骑也就罢了。乌追性子野,五日前才踢伤了马夫,你就敢牵它来骑。别说从它背上摔下来,它若犯性,冷不丁的给你一蹄子,也够你筋骨尽断,一年半载下不来地。” “乌追它很听阿遥姐姐的话……” “给我闭嘴!” 周佳榕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眼圈已有些微微泛红。 “哥,你别总这样瞪着我,我害怕。” “你还知道害怕?”话说到这里,周佳木的口气不自觉的就收敛了几分,“等着回府以后,我再跟你算帐。” 周佳榕这是真怕了,连忙往傅遥身后躲,想要寻求庇护。 眼看着这感情要好的兄妹俩,如今却为她吵得不可开交,傅遥也是自责。 “到底没有人将我手脚捆住,硬绑出来。佳木,我知道你是因为担心我俩才会动气。你消消气吧,等回去以后,我来给你个交代。” 听了傅遥的话,再望望这个人,即便此刻周佳木心里有再大的火气,也都尽消了。 “人没事儿就好。”周佳木说,“咱们回去吧。” 傅遥点点头,又一脸歉疚的望了望周显和高氏兄弟,才拉着周佳榕坐回去。 回去的一路上,周佳榕话很少,偶尔说一句也是“我哥好吓人”,“我哥可从来没有那样跟我说过话。”之类的话。 看样子,是真吓得不轻。 其实,傅遥也有同感。 在她的印象中,周佳木一直都是个很风趣很和气的人,脸上成日里都挂着爽朗温柔的笑容。 方才,她也是头一回见周佳木发火。 不过,这回还真不怪周佳木会动肝火。 虽然今日之事,并未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恶果,但太子爷那头可是彻底惊动了。 只怕周佳木回头也不好交代。 傅遥只怪自己糊涂,当时她但凡能再坚定些,眼下也不会是这种局面。 这回她的的确确是闯祸了。 …… 一行在忠勇侯府的侧门下了车马,正见管家老方侯在门口。 老方见众人都安然归来,却并未松口气,立马迎上前,与周佳木耳语了几句。 周佳木听后,多余的话也没说,只是与傅遥和周佳榕说:“跟我到正厅来。”话毕,便率先转身入了府。 周佳榕一听要去正厅,立刻就紧张起来,赶忙上前挽住傅遥的手,“姐姐,我哥不会要请家法吧?” 家法? “府上还有家法?” “可不,那是一根祖传的蛇纹木棍子,有三尺长,两寸厚。姐姐知道蛇纹木吧,那可是质地最硬的木头。那一棍子打在身上,别说皮肉,骨头都能打拦。我听我爹说,他小时候犯错,我祖父就曾拿这根棍子打过他,还没下重手,就险些打断了我爹的腿。” 蛇纹木傅遥听说过,木质极硬。 那一棍子招呼在身上,的确够受。 不过周佳榕的确是多虑了,傅遥敢担保,就算周佳木再生他这妹妹的气,也断然舍不得出手打她,更别说拿那种能伤人的东西打了。 “你放心,你哥绝不忍心打你。” “那可没准儿。”周佳榕说,“姐姐,要是待会儿进了屋,发现苗头不对,我就拉着你跑。” 傅遥闻言,觉得周佳榕还是小孩儿心性。 想着多说无益,便颇为配合的点点头,当是答应了。 进了正厅以后,厅内并没有出现周佳榕惧怕的蛇纹木家法。 但厅内坐的那个人,却比家法更可怕百倍。 与太子爷一别一个多月,傅遥万万没想到,她会在如此难堪的情况下,与太子爷相见。 眼前的太子爷,依旧如印象中那般清俊隽朗。 只是此刻,他乌黑的眉头却沉凝着,原本黑湛的双眼,也一片大雾弥漫。 虽然他的神情并不像是在生气,但那股强大到令人压抑的气场已经表明,他在生气,而且很生气。 周佳榕显然不是第一回见太子,但回回见太子,她都紧张,今儿就更别说了。 可任她再紧张害怕,礼不能省。 “臣女给太子殿下请安。” “周姑娘不必多礼。”崔景沉口气还算温和的说。 周佳榕闻言,赶紧起身,也不敢去看崔景沉。总觉得太子爷的眼神无论何时都是冷冰冰,看的人心里发寒。 “你,立刻回去面壁思过。”周佳木瞪了周佳榕一眼,口气依旧不大好。 一听这话,周佳榕如获大赦,便要拉着傅遥走。 但傅遥却定在原地,哪敢离开半步。 第七十二章 务必珍重 见傅遥不动,周佳榕又试着拉了她一把。 见傅遥依旧站着不动,周佳榕便有些急了。 一旁,周佳木见状,忙冲周佳榕使了个眼色,小声说:“别闹,快走。” 周佳榕明明是听见了,可见厅堂内的气氛仿佛不对,哪肯舍下傅遥独自离开。 于是,也站下不走了。 傅遥知周佳榕仗义,却知这个当口,周佳榕确实不方便留下。 也忙给周佳榕递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 周佳榕脾气极犟,是打定主意要留下陪傅遥,却在崔景沉一句,“本太子有话单独与她说。”之后,败下阵来。 周佳榕向来胆子大,即便怕她爹爹忠勇侯,那也是假怕。她长这么大,唯一打心底里觉得惧怕的,就是太子崔景沉。 周佳榕也说不好她究竟为何会怕太子,大抵是因为她从未见这个人笑过。 再有,他看人的眼神,太冷太淡漠,寒铁似的。 “姐姐,那我先走了。”周佳榕心里觉得极不熨帖,想她这辈子还没做过这么不仗义的事。 傅遥见周佳榕这幅脸色,赶忙握了握她的手,意在告诉她无碍。 赶着周佳榕前脚刚走,傅遥后脚就跪下了。 旁的辩解一概没有,直接说:“奴婢有罪,甘受殿下一切责罚。” 周佳木见傅遥这是要把所有罪名一起扛,哪能由得她,于是只好站出来大义灭亲,实话实说,“殿下,这事儿不怪阿遥。是佳榕抢了阿遥的弓弩做要挟,逼阿遥陪她出城骑马的。” “你也出去。”崔景沉瞥了周佳木一眼。 周佳木了解崔景沉的性子,若是不想把事情弄的更糟,还是要顺着他的意思比较明智。 况且,太子爷对阿遥……大约也不会真的为难她。 周佳木寻思着,只得老老实实的退身出去。 周佳木走后,厅堂内瞬间变的安静异常。 安静到甚至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傅遥觉得此刻,她的心跳还算平缓,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紧张,只是事已至此,不坦然又能如何。 就这样静默了良久,崔景沉才发话,而这一句并不是疾言厉色的质问,而是平静到令人咤异的轻声询问:“还记得在锦州,州牧府上,那夜的小厨房中,我最后与你说的话吧?” “记得。”傅遥答,她怎么能忘。 “既然记得,那我问你,你的这条命,难道还不如一把弓弩吗?可知你如今是罪奴之身,一旦身份暴露,那些居心叵测之人,随时都可以先斩后奏,取你性命。” 傅遥无言,将头埋的更低。 错便是错了,她无颜辩解。 又是一段冗长的沉默之后,崔景沉起身,缓缓的走到傅遥身前。 傅遥低着头,忽然看到一只手递到她眼前。 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这双手依旧如此秀气好看。 傅遥不禁抬起头,正对上崔景沉的眼。 而她这才发觉,崔景沉的眼似乎有些微微泛红,仔细一闻,身上还泛着些淡淡的酒气。 是啊,今日太子爷本来是与周佳木一道,去太傅府上喝喜酒的,这个时辰,酒席远还没散。 吃喜酒多高兴的事,却被她给破坏了。 傅遥心底的自责更盛。 “人没事就好,起来吧。”崔景沉说,又将手往前递了递。 傅遥闻言,有些发怔。 她原以为她此番自作主张闯下这祸,太子爷即便不重罚她,也少不得要气急败坏的训斥她一通。 却没想到,太子爷不但一句重话都没说,竟然还反过来安慰她。 在傅遥的印象中,太子爷向来都是个赏罚分明之人。 不会刻意对谁施以重责,更不会轻易饶恕谁的罪过。 但今日,太子爷竟对她如此宽容。 无论是出于感激,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傅遥都想要去握住太子爷向她递来的那只手。 但此刻,她却不能。 她手上有伤,还流着血,她不能将血污沾到太子爷手上。 而就在傅遥迟疑不动之时,崔景沉忽然俯身上前,轻轻的挽住了傅遥的手。 微热并略带酒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傅遥惶然,忽然觉得心底某处,徒然变的滚烫,那灼灼热气,活要将人烤化。 在将傅遥扶起之后,崔景沉原本预备松手,却感觉到傅遥的手心似乎有些异样。 又见傅遥急着将手抽回去,他反而握的更紧了。 “嘶……”傅遥吃疼,轻呼了一声。 “手怎么了?”崔景沉立马将傅遥的手拉到眼前,“怎么伤成这样。” 傅遥闻言,原本想使劲儿把手抽回来,奈何崔景沉一手钳着她的手腕,一手捏住她的手背,无论怎么用力,都挣脱不开。 于是只好乖乖作答,“骑马的时候,被缰绳磨伤的。” 崔景沉就这么望望傅遥,再瞧瞧她手上的伤,片刻,才将手松开。 “你说,你喜欢住在山间,还是水旁?” 得此一问,傅遥也是糊涂。 太子爷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她这么一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傅遥一脸疑惑,也不作答,崔景沉才又说:“过阵子,我会另给你安排一个新住处。” 新住处? 傅遥越发困惑,难道就因为今日之事,太子爷便决定要叫她搬离忠勇侯府? 为不牵连忠勇侯一家,傅遥心里虽然早就动过这个念头。 但眼前这个契机仿佛不对。 若她是因为这个缘故,被太子爷送走,周佳木和周佳榕心里怎么能好过。 “奴婢在忠勇侯府住的很好,想再住一阵子,至少要等到侯爷回来,见上侯爷一面再走。”傅遥说。 “我原本也以为你住在忠勇侯府最好。”崔景沉望着傅遥说,“但眼下,忠勇侯府与你来说,已经不再安全。” 不再安全?难道…… “经探子来报,近日忠勇侯府外,时常有人窥探。只怕已经有人察觉到你的存在了。”崔景沉说。 傅遥闻言,心惊不已。 “今日一闹,也不知有没有惊动这些人,但为保万全,你必须离开。” 傅遥知事关重大,立刻冲崔景沉一礼,“但凭殿下安排。” “那就这么定下了。”崔景沉说着,目光又落到了傅遥的手上,“记得上药。” 傅遥只管点点头,没应声。 崔景沉也没再说什么,又望着傅遥静默了片刻,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他忽然站定,“弓弩没了,我可以再送你,但是你就这么一个,所以,务必珍重你自己。”话毕,便转身离去。 第七十三章 引以为戒 傅遥觉得,她方才真应该与太子爷也道声保重,就算是礼尚往来。 可惜太子爷走的太匆忙,没来得及。 崔景沉前脚刚走,片刻,周佳木就进了屋。 大约是知道太子爷并没为难傅遥,周佳木的神情还算平和坦荡。 “还好吗?”周佳木问。 “还好。”傅遥答,又反问一句,“佳榕回去了?” “原本还想赖在这儿等你,叫我撵回去面壁思过了。” “佳榕年纪小,难免贪玩些,说到底还是我这当姐姐的不好,你怪我,别怪她。” “我有数。”周佳木望着傅遥,目光清和,“你今儿也累了,快回去歇着吧,只是手上的伤……” “我自己可以,再怎么说我也是半个女郎中。” 闻言,周佳木脸上才见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回去吧。” 傅遥点头,刚转身要往外走,又回身,“殿下要给我换住处的事,你知道吧。” “殿下都与你说了?” “嗯。”傅遥应道。 “如今正与殿下商议此事,还没最终定下。等回头定下了,我再与你详说。你放心,殿下与我,一定会顾你妥当周全。” “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傅遥说,“今儿你累了,也气着了,比起我,你更该好好歇歇。” 周佳木点头,冲傅遥笑笑。 只是那笑容,似乎有些勉强。 隐约透着一股惆怅与凝重。 …… 大约是猜到傅遥出去折腾这一趟回来,身上必定疲累,待傅遥回到跨院时,楚莘已经将沐浴用的洗澡水烧好,也是细心。 傅遥一进屋,楚莘就望见了她手上的血迹,二话没说,便取了药箱来。 见楚莘万分仔细的替她处理伤口、上药,生怕弄疼了她的样子,傅遥心中的愧疚更盛。 “今儿吓着了吧,是我太轻率,对不住你。” “今日之事,不怪姑娘,是奴婢的不好,没有保护好姑娘。如若不是奴婢犯傻,被榕姑娘支走,姑娘眼下就不会受这份罪。姑娘您放心,奴婢以后一定会放机灵些,更尽心的服侍姑娘。” 与楚莘一段日子相处下来,楚莘是什么性子的人,傅遥知道。 虽然不够伶俐,但心善,也忠厚。 既然楚莘对她以诚相待,那她日后也必定以心相待。 不过今日之事,虽然没有一个人怪她,但傅遥心里清楚,今儿这事她办的并不漂亮。 大家越是不怪她,她越是觉得自惭形秽。 过去的事,已经于事无补。 但来日,就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傅遥默默叮嘱自己,就以今日之事为戒,日后无论何时何事,都得以大局为重,小心行事。 …… 晚膳后,傅遥正坐在榻上看书,就听楚莘来报,说是榕姑娘来了。 傅遥原以为周佳榕被周佳木罚面壁思过,如此,怕是要有些日子见不到这小丫头了。 没想到才过了两三个时辰,人就被解禁。 可见周佳木还是心疼这个妹妹,先前的冷言冷语,也都是在气头上才说的。 傅遥忙放下书,“快将人请进来。”。 片刻,周佳榕便进了屋。 其实,周佳榕平日过来跨院,从来都是不叫人通报的。 风风火火的过来,又火急火燎的离开,很是随性。 只是这回,周佳榕显然还为先前的事有些惊魂未定,不仅老老实实的着楚莘通报后才敢进来,进来之后也不再似从前那般笑嘻嘻的就扑到傅遥身边,隔着老远就规规矩矩的给傅遥行了个大礼。 “妹妹这是做什么?” “姐姐,我是来还姐姐弓弩的。”周佳榕说着,从同行的丫鬟小月手中接过弓弩,紧接着又要冲傅遥一拜。 傅遥见状,赶紧迎上前要扶周佳榕起来,周佳榕却执意要行这个礼。 “姐姐别拦我,我哥方才又把我好好训斥了一通,该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我哥也都与我讲明白了。我也是才晓得姐姐今日执意不肯陪我出游的苦衷,也知道今日一旦出了纰漏,会是怎样严重的后果。今儿的事是我错了,求姐姐看在我没存什么坏心眼的份上,原谅我。”周佳榕说着,双手捧着弓弩,高举过头顶,身子躬的很低,可见此番过来道歉,是诚意十足。 “妹妹快起来。”傅遥接过弓弩,“祸既然是咱俩一起闯的,就不分谁对谁错,姐姐不怪你,你也别觉得心里有疙瘩。” “不行,错就是错,姐姐得再受我一拜。” 周佳榕固执,傅遥也是费了不少口舌,人才肯省了这些礼,随她去软塌上坐下。 见随周佳榕过来的丫鬟小月,手臂上挎了个包袱,傅遥不禁问周佳榕:“妹妹叫人拿着包袱,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是打算留在这儿,陪姐姐一起住。姐姐不会嫌弃妹妹,不愿与我同住吧?” “妹妹愿意过来陪我,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嫌弃,只是妹妹怎么忽然想起要住过来?” “姐姐还想瞒我?”周佳榕说,“方才我哥都跟我说了,再过几日姐姐就要搬走,不住府上了。到时候,姐姐住的远,我就不能时常见到姐姐。我心里舍不得,便想着过来好好陪姐姐住几日。” 听周佳榕这么说,傅遥心里既觉得温暖,却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也不知道,究竟还要再经历多少这样的颠沛流离,她才能最终安定下来。 …… 因为从前在幽州时,一直都是与冷香同吃同住。 所以周佳榕搬过来陪她,傅遥不但不觉得别扭,还很高兴。 周佳榕因为是头一回跟别人同住,难免兴奋些。 尽管这一天折腾的人身心俱疲,但周佳榕却兴致颇高,硬是拉着傅遥说话,一直说到后半夜,才困的睡着。 而周佳榕也的的确确是个小孩儿心性,原本前一日还为周佳木对她的几句训斥耿耿于怀,还发誓以后一定要规行矩步,不叫她哥哥再恼火费心。 谁知一觉醒来,小丫头就把那些信誓旦旦都抛诸脑后,早膳桌上就兴致勃勃的与傅遥商议,说待会儿用完早膳,想与傅遥一起切磋切磋箭术。 傅遥只当周佳榕只是这么提议一下,没成想,早膳之后,周佳榕还真叫人把弓箭和箭靶都搬来了跨院。 屋外小小的院子,瞬间就变成了靶场,也成了兵器陈列场。 见周佳榕一气儿摆出七八张弓箭来,傅遥也算是开了眼界。 而周佳榕对这些弓箭,也是如数家珍。 弓箭的来历,材质,射程,较其他弓箭的优势劣势,都讲得头头是道。 但光说不练假把式。 总得要搭箭弯弓,亮亮真本事不是。 第七十四章 不速之客 周佳榕不光了解弓箭,箭术也是相当精湛。 别说与她同龄的姑娘,就算是比她稍年长些的公子,也未必有她的准头。 “姐姐别只顾着给我拍手叫好,姐姐也挑把应手的,跟我切磋切磋。”周佳榕边说边从中给傅遥挑了一张弓,“这把弓轻巧,弓弦也不那么韧,不必使太大的力气就能拉满,姐姐试试。” 经周佳榕这么一说,傅遥也跃跃欲试,但她手上还有伤,哪方便玩这些。 周佳榕也才反应过来,一拍脑袋,“瞧我,只顾着自个高兴,竟忘了姐姐手上的伤。” “妹妹尽兴就好,其实我即便手上没伤,也不方便做这些弯弓射箭的事。我这手臂上有旧疾,因为当时伤了筋,到如今也使不上劲儿,所以才只能用弩,不能用弓。” “姐姐身上负过伤?什么时候伤的,怎么伤的?” 傅遥闻言,右手不自觉的就覆在了左臂的伤处。 那是在去年冬,凉州。 驿馆走水那夜所发生的一切,与傅遥而言可以算是噩梦般的回忆。 但的的确确是她命运的转机。 尽管被刺客掳走受了重伤,但就是在那夜,在她狼狈到极点的时候,遇见了太子爷。 还有,唐意。 眼下,她身上的伤早已痊愈,虽然难免留下了疤,但她如今却活得好好的,不只如此,还在一步一步的完成她替父报仇的心愿。 那唐意呢? 那夜,他伤的可不轻。 但坚韧如唐意,应该能挺过来吧。 “姐姐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没。”傅遥笑笑,这才回过神来。 周佳榕也并未深究傅遥手臂的旧伤,又提议说:“既然姐姐不能拿弓,那姐姐就拿弩与我比试一场可好。” “也好。”傅遥应下,正预备亲自回屋取弩,却忽闻管家老方在院外求见。 尽管老方是府上的管家,却也算傅遥这间跨院的稀客。 就连周佳榕都觉得甚是稀罕,“方叔来姐姐这儿做什么?” 傅遥心中也无头绪,却知老方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 既然来了,想必是有要事,于是赶忙吩咐楚莘将人请进来。 老方显然是知道周佳榕也在这儿,匆匆进来才站定,就躬身一礼:“两位姑娘都在这儿就好,小的方才听门房的人来报,说门外一自称是通政使家公子的青年求见。还说昨日他家小妹曾在城外雁归山下受过姑娘恩惠,今儿是特意登门拜谢的。小的闻讯去瞧过,见那位公子气度不凡,排场十足,应该不是招摇撞骗的狂徒。所以赶紧过来问问两位姑娘,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是那个什么李珺晏?他还真来了。”周佳榕略显不悦的嘀咕了一句,冲老方说,“方叔你放心,你口中那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不是个骗子,即便是,也不敢骗到咱们忠勇侯府上。不过,他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你不必理他,直接轰走就是。” “这……”周佳榕的话不但没能给老方指点迷津,反而把人越说越糊涂,老方无奈,只得望向傅遥,“姑娘您说?” “不瞒方管家,昨日我与佳榕在雁归山下的树林中,的确从一匹受惊的马上,救下了一位女子。门外自称通政使家公子的青年,也的确是那姑娘的亲兄长。因为识得佳榕,所以临别前,他二人也说过来日要登门拜谢的话。只是我与佳榕妹妹都未曾当真,没成想人竟然真的找上门了。” 听了傅遥的话,老方才彻底明白过来。但心情却比先前迷糊时,还要紧张几分。 通政使家与丞相李元徽家是个什么关系,老方无比清楚。 老方深知,他家侯爷与李丞相虽然从未正面交恶,但私底下却早已是水火不容。 尽管这回是他们家姑娘对李家的姑娘有恩。 但依李家人素日狂傲的做派,李家的孙少爷实在不必如此殷勤的亲自登门致谢。 随便找个下人,送份谢礼过来,才是李家人为人处事的寻常做派。 今日之事,透着股蹊跷劲儿,务必得小心应对才是。 只是小心是得要小心,究竟要如何小心才妥当? 人眼下就在外头等着,见还是不见是首要问题。 周佳榕的意思是绝对不见,而傅遥的第一反应也是不见。 但思来想去,不见的确是不好。 想来,那位李珺晏李公子,是恭恭敬敬的带着礼物上门致谢的。 若是忠勇侯府,连个理由也没有,就将人拒之门外。 不光得罪了李家,也坏了忠勇侯府的名声。 周佳榕口口声声说,我忠勇侯府行的正,坐的端,才不怕李家那起子小人记恨,更不怕他们在背后乱嚼舌根。 是,堂堂忠勇侯府,是不必曲意巴结李氏家族。 但有句俗语说的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既然李家人一贯都是小人做派。 如若今日,他们将李珺晏拒之门外,那么明日坊间就会传出,忠勇侯倨傲狂悖,是非不分,公然侮辱当今丞相之孙的流言。 坊间的百姓不明所以,以讹传讹,那侯爷半辈子积下的好口碑,不就毁于一旦了。 什么公道自在人心,人言可畏才是常情。 忠勇侯府是不怕李氏家族,却也不方便公然与之为敌。 况且,原是侯府对李府有恩。 若再因恩成仇,那侯府这亏,岂不是吃的太莫名奇妙了。 因此,傅遥的意思是李珺晏要见,却不是由周佳榕这个侯府千金来见,更不是由她这个不能暴露身份的人来见。 还是得速速将周佳木请回来。 一则,忠勇侯如今不在府上,由公子周佳木出面接见,合情合理,也显得郑重其事;二则,周佳木机智圆滑,要应付一个李珺晏绰绰有余,是绝对不会闹的不欢而散。 只是眼下,不知周佳木是进了宫,还是去了哪里。 “回姑娘,公子临出门前曾交代过,说今日会与太子殿下出城一趟,若有急事,可着人去雁归山找他。” “出城去了?那恐怕要耽误些时辰才能回来。”傅遥思量着,“方管家还是尽量派人去找公子回来,若实在不行,咱们再另想办法。” 老方拱手一礼,“小的这就去办。”话毕,转身就要走。 “劳烦方管家,先去将李公子请进来,好生的奉茶招待,万万不要怠慢,务必将人给稳住了。依我看,那李家公子也不像个不通情理不懂礼数的,应该不会执意要见我与佳榕妹妹。一切都等公子回来再说。” “小的明白,一定会随机应变。” 傅遥点头,只盼李珺晏此番登门,只是单纯的为了致谢。 万万不要是另有所图才好。 第七十五章 盛极必衰 春末的雁归山,被一片葱茏的绿色笼罩。 北望群山巍峨,南望是烟波浩渺的朱雀湖。 山间风景如画,且人迹罕至,正是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半山,一处庭院中,太子崔景沉正与周佳木坐在一六角亭中品茗。 亭前一丛荼靡开的正繁盛,香气甜醉而浓郁,几乎要盖过了茶香。 周佳木吃了口茶,望着亭前那丛荼靡说:“阿遥闲来无事,最喜欢栽种些绿植花草,此处花树繁盛,又清净雅致,她必定喜欢。” 崔景沉无言,只是眸色平静的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赞同。 “这亭前的荼靡开的真好,气味又香甜,臣下可否折几枝回去,送给阿遥赏看?”周佳木问。 “这园子里其余的花你都可以折,唯独这丛荼靡不行。”崔景沉答。 要说比起花圃中那几株品种名贵的月季,这荼靡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的花卉。 而殿下方才却用了“唯独”二字,难道…… “敢问殿下,这株荼靡与殿下来说有什么特别?若是有,以后可得命人小心打理。” “没有。”崔景沉十分干脆的应道。 没有?这下周佳木可糊涂了,既然不是一株有特殊意义的花,怎么就不能碰呢? 见周佳木一脸疑惑,崔景沉才又开了口,“这株荼靡开的极为繁盛,但盛极必衰。诗中有云,开到荼靡花事了。这荼靡是末路之花,不吉利,又何必采来送她。” 周佳木闻言,这才明白过来。 只是以他这么多年来对太子爷的了解,殿下何时曾在这种小事上留心。 “不吉利这样的词儿,从殿下口中说出来,还真是稀罕。”周佳木笑笑,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崔景沉闻言,略显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也不理周佳木的打趣。 周佳木也不是个不懂察言观色的人,也就没再追究荼靡的事,在浅尝了一口杯中茶后,又说:“这座缀霞山庄修建的别致,亭台楼阁,曲径游廊都独具匠心。最要紧的是山庄位置险要,易守难攻,阿遥住在这儿可保安全。即便真的突遇什么变故,这山上的小路多,也容易逃出去。” “这座山庄是当年我外祖父亲自督建的,也是我母后当年的嫁妆之一。自从母后过世以后,我就再也没来过。”崔景沉口气平和的说着,但眼底的惆怅,却如一块浓墨,化不开。 周佳木闻言,没言语,只觉得这话茬不好接,也不该接。 “我虽然每年都会命人将这缀霞山庄重新修葺一遍,但多少年没人住过,地方虽不旧,却也是过于冷清了。还是得着人再重新修一修,再接她来住。” “臣下方才在山庄中四处转过,觉得这山庄不必大修。陈设的家具都很新,只要准备些被褥茶具之类的东西,就能立即住人。”话说到这里,周佳木便顺势问了一句,“殿下决定何时叫阿遥搬过来?” 崔景沉答:“事不宜迟,就在这几日。” “那臣下今儿回去就与她说,好叫她先准备准备。” 崔景沉点头,“日后,即便她不住在你府上,你也要时常过来照应她。” “那是自然。”周佳木说着忽然起身,恭恭敬敬的与崔景沉施了一礼,“臣与殿下保证,像昨日那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发生。” “我信你。”崔景沉望了周佳木一眼,示意他坐下,周佳木这才又坐了回去。 在静默了片刻之后,周佳木又开了口,问:“殿下已经决定要与陛下提辅国公当年的冤案了?” “我原本预备等到有十成把握之后,再与父皇说。只是眼下前朝、后宫,蠢蠢欲动的人太多。只怕咱们将傅遥接回京都的事,也瞒不了太久。与其到时候被人揪住把柄,揭发出来,闹的处境被动,倒不如咱们自个选个好的时机,放手一搏。”话讲到这里,崔景沉望着周佳木,目光决绝而锐利,“一旦此番计划失败,我深陷其中,傅遥就要靠你来周全了。” “臣明白。”周佳木答,“臣知道,殿下珍视阿遥,也珍视臣一家,否则也不会急于将阿遥接来这里安置。您是怕万一功败垂成,掩护阿遥从这儿逃走,她总还能有条活路,而臣下一家也可撇清关系。可是殿下您,也该为自己打算,这里到底是先皇后昭惠皇后的陪嫁山庄,一旦有人发现阿遥藏匿于此,您可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我当日既然决定要趟这浑水,就没打算将自己洗清。”崔景沉望着周佳木说,“佳木,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你我之间不只是君臣,也有兄弟之情,这些年你为我奔波筹谋,鞠躬尽瘁。荣华富贵没享受,却成日里跟着我担惊受怕。如若在我大难临头之时,还要拖累你一家,那未免……未免就太不是东西了。” 听了这些话,周佳木却颇为从容的笑道:“殿下不必为臣考虑的那么多,可知,自从臣选择追随殿下,与殿下共进退以后,便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不。”崔景沉立刻反驳到,“你是家中独子,上有高堂,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你责任重大,怎么能将生死看淡。况且,还有傅遥,她还等着你去保全。” 闻言,周佳木默默的思量了片刻,正预备开口说什么,忽然见常安匆匆进了庭院。 “什么事?”崔景沉问。 常安躬身,道:“回殿下,周公子,忠勇侯府来人禀告。说是通政使家的公子李珺晏登门拜访,请周公子速速回去。” “李珺晏?我与他不过是点头之交,他突然来府上做什么?”周佳木疑惑。 “回公子,据说是傅姑娘与令妹,昨日在城外搭救过李公子的妹妹,李公子今日登门,是为致谢的。” 话听到这里,崔景沉不禁望向周佳木,意在问他是否确有其事。 周佳木一头雾水,“这事儿我半点都没听说,阿遥和佳榕都没提过。” “既然人都带着谢礼找上门了,此事大约也不是杜撰出来的。你赶紧回去,小心应对。” 周佳木知事不宜迟,也没再啰嗦,便拜别崔景沉,匆匆下山去了。 第七十六章 欠考虑 周佳木一路快马加鞭的往回赶,想着李珺晏突然找上门,阿遥和佳榕心中必定慌乱。 否则,也不会大老远的派人出城给他传信。 速度不由得又加快了几分。 这厢,周佳木刚在侯府门前下马,管家老方就匆匆迎上前。 还没等周佳木问出,李珺晏何在? 老方就先说:“回公子,咱们侯爷回来了。” “爹回来了?”周佳木有些讶然,“前几日才捎来的家书中不是还说,爹最早也要月中才能回来吗?” 老方闻言,也没多做解释,“公子先随小的进来吧。” 周佳木也没再说什么,一路随老方到了正厅。 还没进正厅的门,周佳木就听到他爹周珩响亮且浑厚的说话声。 一进屋,见他爹正与傅遥说话,周佳榕则在一旁作陪。 “爹,您回来了。”周佳木也是高兴,赶紧给周珩行了个大礼。 “自家人,何必拘这虚礼,快起来。”周珩说着冲他挥手,“过来坐。” 周佳木赶紧上前,打量着这屋内都是自己人,并未见那不速之客,不禁问:“不是说通政使家的公子,李珺晏登门到访,怎么不见他?” “人已经被爹打发走了。”周佳榕笑嘻嘻的说,“若是干等着哥回来,什么都迟了,还好爹回来的及时。” 闻言,周佳木也算松了口气,这才坐下。 而周珩却没急着与久别不见的儿子寒暄,而是和颜悦色的望向傅遥,“方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忠勇侯周珩武将出身,虽然从面相上来看,长的并不凶悍,但早些年东征西站,杀敌无数,身上难免带着一股戾气。 但面对傅遥,他却十分可亲和霭,连说话的口气,都是难得的轻声细语。 “爹,您刚与我俩讲到恪州恭定侯叛乱。”周佳榕说。 周珩一副恍然的样子,又接着说,“那日,傅兄与我率军破了恪州首府靖城,长驱直入,一路攻到了恭定侯府。恭定侯此人,极其顽固狡猾,明知大势已去,却仍负隅顽抗。还试图从府中突围出来。 那时候,一方为奔逃活命,一方又觉得胜利在望,双方便都杀红了眼。 而当时的我,年轻气盛,只想着要冲进侯府活捉恭定侯立功,竟然没留神有人在暗处放冷箭。 那时,若非傅兄挺身而出,为我挡下那箭,我哪还有命坐在这儿与你们这些孩子讲这些事。傅兄他,不只是我的好兄长,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尽管这个故事,周佳木和周佳榕从小到大,已经听过无数遍,但每回再听,还是会为辅国公的忠肝义胆所折服。 “我自恨没有本事,没能在傅兄含冤受屈时救他于水火,竟眼睁睁的看着我的好兄长含恨而终。每每想起这些,我都是愧疚难当。”话说到这里,忠勇侯重重的叹了口气,大约是悲恸伤心,眼珠都有些充血发红。 傅遥见此,也忙开了口,“周叔叔,当年我家遭难时,我年纪虽小,却也知在我爹被人冤枉,合力诋毁弹劾之时,就只有叔叔肯站出来力保我爹,为我爹说话,甚至不惜以辞官归因来抗争。再者,当年若无叔叔暗中保全,我与兄长只怕早就死在了发遣的路上。而如今,叔叔又肯冒险将身为罪奴的我留在府上,傅遥心中感激不尽。若您再说愧疚,那傅遥便要无地自容了。” “爹和姐姐这样谢来谢去,显得多生分。”周佳榕见气氛有些悲切,赶紧站出来调和,“咱们周傅本就是一家人,哥从前不是常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家里人,怎么用心都是应该的。” 周佳木闻言,忙接这话茬打趣说:“别看我这妹妹平日里傻乎乎的,可偶尔也能说出两句有道理的话。” 周佳榕横眉,“哥你惯会欺负我。” 周佳木笑而不语,望向周珩,“爹这一路车马劳顿的刚回来,又说了好一阵子话,身上必定乏累。咱们来日方长,先叫阿遥和佳榕回去,爹也好歇歇。” 闻言,傅遥便与周佳榕一道起了身。 “周叔叔赶路辛劳,是该好好歇息,傅遥先告退了。” 周珩点头,“孩子,只把这儿当是自己家,别拘束就好。” “是。” “爹,那我和姐姐就先走了,您好生休息。”周佳榕说。 “去吧。” 周佳榕闻言,笑嘻嘻的挽过傅遥的手,“姐姐,咱们还回去比试射箭。” 一听这话,周佳木立马将人给拦住,“你这小丫头,难不成又偷拿我的弓箭去玩了?” “不是偷拿,是借。”周佳榕辩解说。 “既然是借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就是……” “佳榕,把你哥的弓箭,原封不动的送还回去。”周珩说。 周佳榕闻言,嘴巴一瘪,不情不愿的说,“是,我马上就去还。” 周珩又说:“爹那儿有的是好弓,你若是要玩,随时叫老方去取。” 一听这话,周佳榕立刻转哀为喜,“爹,我真的能拿您的弓来玩?” 周珩笑笑,“爹何时骗过你。” 周佳榕大喜,“那榕儿这就去。”话毕,便什么也顾不上了,拉着傅遥就走,好像生怕她爹爹会反悔似的。 如忠勇侯这般威武之人,恐怕就只有对着自个的女儿,才能这般温柔可亲。 周佳木本是有意将傅遥和周佳榕支走的。 待两人走后,周佳木才问周珩,“爹在上封家书中不是说,最早也要月中才能回来,怎么忽然就回了。莫不是老家出了什么事?” “老家无事,家中却出了大事。你这孩子也是真能沉的住气,把遥儿接回来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也不提前与为父知会一声,若是知道,我就该早些回来,出一份力才是。” 周佳木闻言,立刻解释说:“不瞒爹,殿下起初打算做这件事之前,并无十足的把握。毕竟幽州远在千里之外,又过了这么多年,阿遥究竟过的怎样还不得而知,能不能平安的将人带回来,也未可知。只怕提前说出来,到后来会叫爹爹空欢喜一场,所以才瞒到如今,将人好好的送到您眼前。” “能找到遥儿,又能将人平安的带回来,的确是大幸,可惜远儿……”周珩幽幽的叹了口气,“当年我费尽心思疏通,才将远儿送到凉州大营中历练,就是怕傅兄的冤案,万一没有翻案之日,远儿来日也能凭借军功,脱了罪奴的身份。谁知……这个顾鸣远啊,真是太心急了,远儿才十九……唉,说到底,还是我欠考虑。” “远哥英年早逝,的确是可惜了。但逝者已矣,索性阿遥还好好的,爹就别再自责了。” 闻言,周珩心中的郁气不但没能得到舒解,反而冷眼瞪着周佳木,略带怒意的说,“为父不只自责,还要责备你呢。” 第七十七章 心甘情愿 一听说周珩要责备他,周佳木只觉得委屈,实在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的不对。 “爹,您即便要教训我,也要叫我知道个缘故。” “还敢问缘故?” “愿闻其详。” 周珩知道他这儿子向来能言善道,也不愿与他耍嘴皮子,直言道:“你以为你助太子殿下将遥儿接回来,就是大功一件?简直大错特错。” “爹的意思是?” “遥儿是一定要从幽州接回来的,却也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将事情都考虑周全了。眼下,你只管将人藏在府上的跨院中,就觉得万无一失了?” 听了这话,周佳木也坦言道:“儿子也觉得,有些地方,儿子是欠考虑了,本该安排的更周详些才是。” 见周佳木态度诚恳,周珩也不忍心加以苛责,口气不觉间就缓和了几分,“遥儿是你傅伯伯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一旦因为咱们的疏忽冒进,害了遥儿的性命,咱们怎么对的住你傅伯伯。” “是,儿子以后,一定会小心行事。” 周珩点头,“好自为之。” “还有……”周佳木犹豫了片刻,才问,“爹可知李珺晏今日登门到访的目的?” “为父听佳榕说,昨日她与遥儿去城外驰马,偶然搭救了那位李公子的妹妹。那李公子今日是专程登门致谢的。” “昨日并未听阿遥和佳榕提及此事,若是知道,应该提早防备起来才是。”周佳木说着,又问周珩,“敢问爹一句,那李珺晏今日可有见到阿遥?” “你这孩子,爹纵使再糊涂,也不会叫李家人接触遥儿。那李公子的确说,要当面感谢遥儿。我便告诉他,遥儿是咱们府上的远亲,前阵子也的确借住在府上,不过实在不巧,人已经在今早离开京都,回老家去了。而这李公子也是执着,又接着追问遥儿祖籍何处,走的哪条路回乡,都被为父一一搪塞过去了。” “这李珺晏未免也打听的太多了。”周佳木面带疑虑,“李家人素来阴险多谋,爹说,会不会是李元徽那只老狐狸察觉了什么,才故意派李珺晏前来打探的。” “为父觉得不像。依为父看,那李珺晏似乎是对遥儿有意,才会登门纠缠,不停的打听遥儿的姓名与家世。” 一听这话,周佳木就如被点着的爆竹,气愤难当,“就凭他,也敢打阿遥的主意?” 周珩闻言,审视了周佳木一番,“依为父瞧,你对你义妹,也未必坦荡。” “爹!”周佳木怔在当场,也是无言以对。 周珩却笑了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你的心思。想遥儿那孩子,自小就聪明伶俐,一别五年多,人已出落的娉婷秀雅。那一身灵气,的确是一般的世家女子所少有。如遥儿一般出色的女子,你会为之动心,爹并不觉得奇怪。” “爹,其实阿遥她……” “你不必多说。”周珩手一挥,“其实,早在你傅伯伯在世时,我们二人就有意想叫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如今你傅伯伯不在了,就留下遥儿一个孤苦伶仃,为父也希望你能一直照顾遥儿终老。只是眼下,遥儿是罪奴之身,按大夏国律,不能婚配。你若对遥儿有心,就绝不要委屈了她,一定要明媒正娶她。所以,咱们务必要为你傅伯伯将那冤案给翻过来。” 经周珩这么一说,周佳木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全凭最后那句翻案的话,才叫周佳木重新定下心神。 “我正要与爹爹商议的,就是与帮傅伯伯翻案有关的事。” “快说。”一听这话,周珩难免有些心急。 “今日,儿子随殿下出城,是去勘察殿下为阿遥选的新住处。” “新住处?遥儿要搬走?” “是。”周佳木答,“爹刚回来,还不知道。近来咱们侯府周围,常常会有身份不明的人,不分昼夜的私自窥探府上。只怕咱们侯府与阿遥来说,已经不再安全。加之今日,又有李家人找上门,就更加不妥了。殿下有心周全阿遥,也有心周全咱们一家,已经决定将先皇后昭惠皇后的陪嫁嫁妆缀霞山庄腾出来,给阿遥暂住。” “殿下年纪轻轻,已是慧黠仁厚,思虑深远,是难得的帝王之材,你我父子能为殿下效力,也是为人臣者之大幸。” 周佳木闻言,也是感慨,“这些年,儿子日日在眼前看着,殿下的处境是越发凶险艰难,心里苦啊。若殿下能亲耳听到爹这番话,心中必定安慰。爹您要不要见见殿下,儿子可以代为安排。” “殿下才劳军归来,多少眼睛正盯着呢。如若我冒然去见殿下,只怕会引人揣测。为长远计,为父眼下还不方便去见殿下。” “是。” “不过佳木,爹这儿有几句话,要你代为转达殿下。” “爹请说。” 周珩说:“你告诉殿下,微臣周珩感激殿下周全微臣的义女傅遥,殿下大恩,微臣没齿难忘,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才能以报万一。” “爹的心意儿子明白,想必殿下也会明白。” 见周珩眉宇间已见疲态,周佳木又说,“爹爹车马劳顿,也是辛苦,您好生休息,儿子先行告退。”话毕,便要退身出去。 “等一等。” “爹还有什么吩咐。” 周珩望着周佳木,语重心长的说:“爹不管你对遥儿是什么心思,只有一点,婚姻大事,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勉强了她,总要她心甘情愿才行。” 一听婚姻大事这样的字眼,周佳木难免有些紧张不自在。 赶紧应了声是,便出去了。 从正厅出来,周佳木就直接去了跨院。 原以为这个时候,周佳榕也在,没成想他到时,这跨院里倒是安静,问过来应门的楚莘才知道,周佳榕是忙着去府上的兵器库挑弓箭去了。 至于傅遥,好不容易得了闲,正在后院打理花草。 周佳木便一路找到了后院,果然见傅遥正提着水壶,站在花圃前给花浇水。 周佳木上前,一把拿过傅遥手上的水壶,“你手上还有伤,就别做这些了,你去一旁坐着,我帮你浇。” “还是我来吧。”傅遥说,“你忙慌慌的从城外跑回来也是辛苦,看你累的,一脑门子汗,快擦擦。”说着,从怀中掏出条帕子递给了周佳木。 周佳木闻言,把脑袋往傅遥这边一歪,笑着说:“看在我护花有功的分上,不帮我擦吗?” 第七十八章 有朝一日 周佳木原本只是玩笑一句,也就那么一说,没想到傅遥还真就将手帕折好,亲自帮他擦汗。 望着傅遥一脸小心又认真的样子,周佳木忽然想起方才在正厅,他爹与他说的什么婚姻大事,又是心甘情愿种种。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甜,也伴着一丝微疼。 “好了。”傅遥笑笑,收了手,问周佳木,“你来不光只是帮我浇花吧?” 周佳木这才回神,反问傅遥,“昨日你与佳榕在城外救了李家人的事,怎么也不告诉我?” 得此一问,傅遥如实答:“若是知事关重大,我一定会跟你说。就是因为没当回事,所以才省去没说。怎么,此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暂时还没有。”周佳木望着傅遥,突然抬起手在傅遥的脸前比划了一下。 傅遥疑惑,“你这是干什么?” “我是想看看,你若下回不戴面纱,那李珺晏是否还能认出你来。” “还别说,昨日幸好有佳榕给我准备的面纱,否则只怕真要坏事。” 周佳木笑笑,“佳榕那小丫头是有几分小聪明,却都没用在正经地方,尽想着怎么贪玩了。” “佳榕还小,贪玩些难免,等再过几年就好了。” “成了,咱们不说她,说说你。” “说我?” “你新的住处已经找好了。”周佳木说,“就在城外雁归山上的一处山庄,唤做缀霞山庄,曾是先皇后昭惠皇后的陪嫁嫁妆。” “先皇后的地方?我若冒然住过去,岂不冒犯?” “从前是先皇后的东西,如今是太子爷的,殿下既叫你住过去,你就安心住下。” 听周佳木的口气,这事似乎已经是定下了,既如此,她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我何时搬过去?” “最快三日后,最迟五日后。” “好。” 见傅遥答应的这么痛快,周佳木心里却觉得有点难受。 尽管傅遥搬走以后,他还是能隔三差五的见到人,却不如人住在府上时方便,想了就能过来见上一面,说说话。 “你放心,我回头一定带上你爱吃的栗粉糕去看你。” 傅遥笑笑,“那这花圃里的花,就拜托给你了。” 周佳木点头,便提着水壶继续浇花了。 …… 一听说傅遥再过几日就要搬走,周佳榕二话不说又把包袱打好,说无论如何都要跟傅遥去同住。 可一听说那缀霞山庄是太子爷的地界,这才忍痛作罢。 只是周佳榕不能跟去,楚莘却要一起去。 周佳木说,唯有楚莘跟在傅遥身边伺候,他才能放心。 傅遥知道楚莘是忠勇侯府上的老人了,若一朝要她离开侯府,只怕她心里不乐意。 执意要问过楚莘的意思,才肯答应这安排。 而楚莘的态度也很明确,她愿意跟在傅遥身边伺候。 如此,周佳木也算安了心,还特别郑重其事的交代楚莘说,“从今以后,你就是傅姑娘的人,你从前怎么待我,日后就如何待她。” 楚莘只答应了一句“明白”,而后便恭恭敬敬的给周佳木叩了个头,紧接着又与傅遥叩了头,“从今以后,奴婢就是姑娘的人了。” 傅遥闻言,赶紧将楚莘扶起。 既觉得日后身边能有楚莘这样可靠的人帮衬着,心里踏实,同时又觉得对不住楚莘。 比起在忠勇侯府当差,只怕楚莘跟着她会受苦。 不过,既然楚莘说了,她是她傅遥的人。 那以后,她一定会像疼惜自己的亲人一样,善待楚莘。 …… 三日后的清晨,傅遥拜别周珩和周佳榕,由周佳木护送,乘马车前往京都城外的缀霞山庄。 马车从城东门出城,正好要经过从前辅国公府所在的隆安大街。 周佳木见傅遥的神情多少有些怅惘,不禁问:“你自从回来,也没说要回去故居看看,今日你出城后,只怕有日子不能回来,要不要顺路过去看看。” “不去。”傅遥的回答很果决,“那个家,我迟早是要回去的,却不是现在。等我大仇得报以后,我再堂堂正正的回去。” “阿遥好气魄。”周佳木说,“我相信,离你大仇得报的一天,必定不远。” “但愿如此。” …… 缀霞山庄位于雁归山北麓,人迹罕至,再加上山庄长年无人居住,山路年久失修,难免有些不平整。 但可以看出,通往山上这条路,今晨必定有人悉心打扫过,否则怎么可能会一尘不染。 尽管上山的路又长又陡,可当傅遥真正站在缀霞山庄前时,只觉得不虚此行。 若要傅遥用一个词儿来形容缀霞山庄,那就是“雅”。 大到亭台楼阁,小到窗棂上别致的雕花,皆是匠心独具,无不透着一股古朴高雅的气息。 傅遥觉得,这山庄的占地虽然不大,可若要仔仔细细的将山庄里外逛一遍,没有三五日是不够的。 只是这山庄好是好,就是太冷清,用民间俗语说,就是人气儿不足。 偌大个山庄,除了她和楚莘以外,再就只有一个姓秦的婆子管烧饭,还有一个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唤做灵芝。 周佳木说,知道傅遥下落的人不易多,先拨这两个可信的人过来伺候着。 等回头选了好的再给她送来。 傅遥倒觉得,其实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叫周佳木不必为这些事格外费神。 在见过秦婆子和灵芝以后,周佳木又领着傅遥在庭院里转了一圈,接着便带她去了卧房。 一进卧房,傅遥也是眼前一亮。 窗下,一张檀香木雕花的坐榻,极是大方精致,榻上一对藕荷色的大迎枕,颜色雅清,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用再好不过。 再往里走,是一架紫檀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将床与外间隔开。 打量着屏风上的海棠,绣的是栩栩如生,极尽妍态,端详久了,仿佛都能闻到花香似的。 这屋里的家具摆设,无一例外,都相当别致奢华。 可要说最奢华的一件,当数那张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大床。 瞧这张床的精致与华贵程度,绝对不输宫里的。 到底是先皇后曾经的陪嫁嫁妆,当真是不同凡响。 不过,比起这些精美到令人咋舌的摆设家具。 傅遥反倒更珍视这屋里的其他一些东西。 第七十九章 韶华极盛 月白色的棉细纱帐,湖蓝色的滑丝薄被,还有一个苏绣的抱枕。 这一样样,一件件都是傅遥在侯府用惯的东西。 傅遥是知道周佳木向来心细,却没想到连这些日常用具,他都会准备了一模一样的,当真是有心。 傅遥又在这屋里转了一圈,觉得这间卧房不仅摆设布置华丽雅致,还十分整洁。 就连窗棂的缝隙都擦的一尘不染,压根就不像好些年没人住的地方,叫人莫名的就喜欢这儿。 “你瞧瞧,若是缺什么,尽管告诉我,我回头立刻叫人再送来。”周佳木说。 闻言,傅遥立刻应道:“你思虑周全,能有什么东西是没想到的,哪里还会缺什么。” “对了,你看这儿。”周佳木说着,来到南窗下的一张书案前。 傅遥也赶忙跟了过去,才见书案旁整整齐齐的码放了两个大箱子。 “这是?” “这两箱子书,够你看上好几个月了。”周佳木笑呵呵的说。 “这里面都是书?” 周佳木点头,“不信打开看看。” 傅遥哪能不信周佳木,却还是上前,打开了其中一只箱子,还真的是满满一箱子书。 “这么多书,究竟是哪里来的,难不成是把哪间书斋给买下了?” “殿下贵为咱们大夏国的储君,区区两箱子书而已,还不成问题。” 原来这些书都是太子爷办来的。 “难为太子爷诸事烦扰,还能为我惦记到这些,代我谢过殿下。还有……” 话听到这里,周佳木赶紧摆手,“你若是要一并谢我,大可省去。那日佳榕说的话你可都忘了?家人之间,不必谢来谢去的生分。” “是,我嘴上不谢你,心里谢你还不成。” “成,只要你高兴,怎么都成。”周佳木笑望着傅遥,原本还预备再贫嘴几句,这厢却又想起了一桩事,“阿遥,我这儿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你跟我来。” 还有东西? 傅遥好奇,忙起身随周佳木出了屋。 隔着老远,傅遥就见廊下挂着一只颇为精巧的鸟笼。 只是笼子里关着的东西可不算精巧,既不是黄鹂也不是百灵,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对其貌不扬的灰羽鸽子。 周佳木在笼子前站下,逗弄了几下笼内的鸽子后才说,“阿遥你知道,如今殿下虽然已经在山庄周围安排了不少暗卫保护你,但事无绝对,为以防万一。一旦来日你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就打开这只鸟笼,放出两只鸽子,这其中的一只会飞到侯府,另一只会飞往东宫。殿下与我一看到鸽子,便会知道你遇上麻烦了,就会即刻想法子来帮你。” 原来这是两只救命的鸽子。 傅遥闻言,也立马抬起手,隔着笼子轻轻的抚摸了笼中的鸽子几下。 那鸽子倒是乖巧,既没躲也不想啄人。 “你放心,我会好好养它俩的。”傅遥说。 “阿遥,你别多想。这两只鸽子,只是为防万一,才放在这儿的,我希望这鸽子笼,你永远都不需要打开。” 傅遥点头,温柔的挠着小鸽子的后颈,“但愿如此。” …… 因为周佳木还有另外的差事在身,在又陪着傅遥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告辞了。 并承诺,等过几日,会再来看她。 送走了周佳木以后,傅遥也是清闲,趁着楚莘收拾细软包袱的时候,便自己到庭院里转了转。 傅遥觉得,先皇后昭惠皇后一定是个喜爱种养花草的人,否则这缀霞山庄里里外外怎么会种有如此品种繁多的花草。 每走到一处,都是花树葱茏的样子,一派勃勃的生机。 这山庄里的花木固然是生长的健壮茂盛,可大约是长久以来,没有人悉心打理的缘故,这些花花草草看起来,都有些凌乱。 除了旁枝斜出以外,其中也混杂着不少有碍观瞻的野草。 傅遥也是闲不住,找来了工具,就亲自动手收拾起来。 而在这过程中,她还有个意外发现。 据傅遥观察,这庭中的花圃里头,不只栽种了不少品种稀罕的名贵花卉,也还有不少平日里常见的花草。 也不知是有人特意栽种,还是野生长在这里的。 只在这一处花圃中,傅遥就发现了桔梗,月见草和几株天门冬。 这三样草植不但能开花赏花,还都能入药。 傅遥是一见着草药一类的植物,就兴奋不已,明明这一路爬上山,身上也是疲累。 却生生蹲在花圃前忙活了一整天,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 山中的深夜,极是安静。 夏虫的鸣叫声,反而更叫这夜显的静谧深沉。 闭上眼,仿佛都能听到花开花落的声音。 初来了生地方,傅遥辗转反侧,有些睡不着。 听见楚莘也没睡,于是便翻身坐了起来。 见今夜月色正好,若不赏看也是辜负,傅遥便提议,叫楚莘陪她去庭院里的小亭子里坐坐。 月光皎洁,星河灿灿。 虽然是同样的月亮,同一片月光。 但夏夜的月光无论怎么看,都比冬夜里要和煦几分。 尤其是这山中的月光,隐约给人一种清雅高华之感。 这厢,傅遥正望着月亮有些走神,忽然听见楚莘赞了一句,“好香。” 傅遥回神,循声望去,见楚莘正蹲在庭前的一丛花草旁望着她,“姑娘,这是什么花,闻起来好香。” “这是荼蘼。”傅遥答。 “荼蘼?”楚莘闻言,便起了身,“奴婢听说,这荼蘼是末路之花,不吉利。这山庄里怎么会种这种花。” 傅遥浅笑,望着月光下那丛极为繁茂的荼蘼说:“韶华极盛,是已走到了末路。可是我从前读佛典,见典籍上说,这荼蘼是开在天上的花。见此花者,恶自去除。并非不吉,反而是大吉之花。” 听了这话,楚莘这才又蹲下瞧了瞧那花朵。 “这花若是先皇后种下的,我想,先皇后应该是个虔诚念佛之人。”傅遥说。 “姑娘博闻广识,不似奴婢孤陋寡闻,连吉凶都不分。” “我不过是碰巧知道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傅遥望着楚莘,温和的问:“楚莘,我听你的口音,仿佛不像京都人士,你的祖籍是哪里?” 得此一问,楚莘明显一怔,眼中似有犹豫。 第八十章 不辞辛苦 在怔忪了片刻之后,楚莘才开口,“回姑娘,奴婢的祖籍在灞州庸县。” “灞州?”傅遥听后,多少有些惊讶,“那可是咱们大夏国的东北边陲。与京都远隔万里。你是怎么从那么远的地方迁来京都的?” “回姑娘,奴婢的家乡庸县,位于边陲之地。所以常常会遭羌人的搅扰。羌人粗蛮,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也都民不聊生。为了能活命,也为了能过上安稳日子,大家都只能选择举家外逃。奴婢就是逃难过来的。” “这一路逃难过来,你一定受了不少苦。”傅遥望着楚莘,也是怪心疼的,“你方才说是举家逃亡,那你的家人也与你一同逃来了京都?” “是,是一家人一起逃的。” “那你的家人呢?仿佛没在侯府上当差。” “回姑娘,奴婢的爹娘和三个兄长,两个姐姐,不是死在羌人的刀下,就是死在了逃难的路上。如今就只剩下奴婢一个人了。” 听了楚莘的话,傅遥心头一震,一股浓重的痛意瞬间在心头漾开。 “楚莘,对不住,我不该问你这些。” “姑娘,奴婢没事,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奴婢还小,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如今,奴婢只记得侯爷对我的救命之恩,记得公子对我的栽培之恩。眼下,侯爷和公子将奴婢赏给了姑娘,那奴婢从今以后,就只听姑娘的话,只为姑娘活。” “你哪能什么都听我的。”傅遥说,“我若是哪里做的不对不好,还盼着你能给我指点出来呢。” “不,姑娘不会错。即便在旁人眼里姑娘是错了,但在楚莘眼中,姑娘永远都是对的。” 楚莘这话说的很坚决,透着一股顽固劲儿,也透着一股孩子气。 “楚莘,可知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心里有多踏实。” “那奴婢就永远陪着姑娘,伺候姑娘。” “好。” 傅遥笑笑,忽然觉得今夜的月色格外好看,就连风都格外的轻柔。 …… 夏日里蚊虫滋生,尤其是在山里,草树密集处,蚊虫就更多了。 昨夜,傅遥只管出去赏月赏花,却疏忽了这点。 没留神,被蚊虫咬到手上腿上都是红疙瘩,不止痒还有些疼。 楚莘与傅遥差不多,也被咬的不轻。 要说身上疼还能忍耐,但又痛又痒着实难忍。 眼见手头上没带治疗蚊虫叮咬的药膏,若是专程叫人下山去办,未免奔波。 傅遥自个难受也就罢了,却见不得楚莘遭罪。 既然没有,那咱们自己做就是。 昨日整理花圃的时候,傅遥见花草丛中有几株北重楼。 北重楼可入药,有清热散毒,散淤消肿之功效,还能医治毒蛇咬伤。治疗蚊虫叮咬,更不在话下。 只是北重楼有微毒,所以在用法和用量上也是有讲究的。 傅遥在仔细调好了药汁以后,先在自己身上试验了一下,确定好用,才拿给楚莘用。 果然很快就止住了痛痒,还不反复。 不过光懂得治疗蚊虫叮咬还不行,要紧的是从根源上杜绝被蚊虫叮咬。 否则被咬了治,治好了还被咬,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只是这缀霞山庄背靠大山,山中草木茂盛,最适宜蚊虫栖息。 想要从根源上杜绝蚊虫滋生,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就只能退一步,在山庄里做好趋避蚊虫的措施,不叫蚊虫咬人就好。 于是,傅遥便从花圃中,移栽了不少能驱蚊的薄荷和艾草,放在窗下和进门处。 又就地取材,用紫苏和荆芥为填充,制成香囊,挂在床头,也有很好的趋避蚊虫的效果。 除此之外,傅遥还亲手缝制了一顶巨大的纱帐。 用这顶纱帐,将庭前的小亭子罩起来,然后在六角挂上香囊。 如此,她与楚莘若夜里睡不着,想出来坐坐,也不会再受蚊虫叮咬之苦了。 …… 因为山庄中草木繁茂,能入药的草植不少。 傅遥这两日,也是因此尝到了不少便益。 只是,这花圃中暗藏的宝贝是不少,却长的太过杂乱。 想要从一堆花草中,很快找到想要的那株花草,实在是费时费力。 傅遥寻思着,便打算将花圃好好的规整一下,至少得把那些无用的野草都拔干净。 谁知天公不作美,一连下了几天小雨,这事儿便耽误下了。 好不容易等到天晴,这花土又泥泞不好打理。 傅遥蹲在花圃前左打量,右端详,也无从下手。 如此,便只能等到这泥土稍稍干些才能行事。 别看这一连下了几日小雨,很是恼人,却也不是没有好处。 据傅遥观察,就因为这几场雨,山庄里花草的长势越发好了。 尤其是屋后那棵香椿树,在雨后又冒出了不少嫩芽。 而这香椿芽,是极鲜美的食材。 但同时,时令性也很强。 傅遥记得,从前她外祖家的园子里也种了几棵香椿树,祖母与她说过,说是四月以后的香椿芽就不能吃了。 究竟为什么不能吃,傅遥也记不清了。 总之,四月眼看着就要过去,眼前香椿树上这茬新芽,应该就是今年能吃的最后一茬了。 想着如此味道鲜美的香椿芽,白白在树上变老也是可惜,傅遥便问秦婆子要来修枝剪,又把后院的梯子搬来架上,亲自上树摘起了香椿芽。 楚莘觉得爬梯子危险,原本是想替傅遥上去的。 奈何她没吃过香椿,也分辨不出这香椿芽的老嫩,所以只好站在树下帮傅遥扶梯子。 这厢,傅遥正忙活的起劲儿,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哪里来的花匠,如此窈窕。” 傅遥回身,见周佳木站在树下不远处,正笑盈盈的望着她。 “这才下过雨的山路,湿滑难走,你怎么过来了?” “怕你在这儿住的不习惯,心里惦记着,就来了。其实我一早就想来看你,奈何事忙,一直不得闲,才拖到今日过来。”周佳木说。 “你出城一趟来回,动辄就要两三个时辰,太奔波也太辛劳,往后可别来了。” “为见你,不觉得辛苦。你快下来,我给你带了栗粉糕,这原是刚出锅的,可惜路远,紧赶慢赶,索性到了这会儿还有些余温。” 傅遥闻言,赶紧挎着篮子从梯子上爬下来。 “对了,佳榕怎么没吵着要跟你过来?” 周佳木一笑,“那小丫头,如今可忙的很呢。” 第八十一章 初见成效 见周佳木这笑,似乎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傅遥不禁问:“佳榕近来,究竟在忙什么?” “实不相瞒,我爹前两日给那丫头请了两个师傅,一个教她学问,一个教她规矩。” 傅遥闻言,这才明白周佳木方才为什么那样笑。 她可是知道,佳榕生平最讨厌两件事,一件就是念书做学问,另一件就是循规蹈矩的过日子。 “看来,佳榕最近的日子不好过。” “整天愁眉苦脸的,是不太好过。”周佳木应道,“不过那丫头都已经十三了,也不算孩子了,若眼下不加紧了管教约束,难不成还要等她及笄以后再管。” “理是这么个理……”傅遥说着,忽然眼光一闪,盯着周佳木问,“这主意该不是你想出来的吧?” 闻言,周佳木赶紧否认,“千古奇冤,我哪能做的了那丫头的主,这一切都是我爹的意思。毕竟佳榕来日是要……”话讲到这里,周佳木忽然住了口。 傅遥听周佳木话说了半截就没有下文了,也是糊涂,不禁追问:“你说佳榕来日是要做什么?” “没什么。”周佳木说着,忙将手中的栗粉糕递给傅遥,“快吃吧,还没凉透呢。” 傅遥接过栗粉糕,也没再追问周佳木剩下的那半截话,便将装香椿芽的篮子往前一递,“你大老远的给我送来栗粉糕,咱们礼尚往来,我也得表示表示。你若是不忙,便留下来用午膳,我就用这山庄里产的山珍来招待你。” “你烧的饭,我一定会多吃几碗。” “那就这么说定了,不过你也不能干看着,得帮我的忙。” “劈柴还是烧火,你尽管说。”周佳木边说边卷起了袖子。 傅遥笑笑,“食材还在园中的土里静静躺着呢,你可得帮我把它们都挖出来才行。” “挖野菜?可我不认识它们。” “很快就认识了。”傅遥说着,就将手中的竹篮递到了周佳木手中。 …… 自打一连下过那几日雨之后,天气仿佛是忽然就变热起来。 正午的日头烤人,傅遥一早起来采好的草药,只晾晒了一个中午,就已经是半干。 幽州一年中至少有半年处在冬季,寒冷的地方待久了,突然回到这四季分明的地方,傅遥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那么不耐热了。 听楚莘说,这几年,京都的夏季都十分炎热,眼下这种程度,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傅遥只怕中暑,一到中午,连屋门都不敢迈出去。 只能趁着一早一晚,温度还不算热的时候,去整理花圃。 尽管时间不多,但因为傅遥手脚麻利的缘故,才没几天,就已经初见成效。 …… 眼看着再过几日,便是端午了。 都说端午是一年中最毒的日子,旁的不说,只说端午这天出生的孩子,都会被认定是克父克母的灾星。 傅遥虽然不赞同这种毫无根据的说法,但有一点,她还是颇为认同的。 端午前后,阳气盛,正是蛇虫鼠蚁等毒物横行的时候,尤其是在这山中。 傅遥便寻思着,再多做一些适合端午悬挂的香囊,挂在山庄各处。 既能防虫,也能添些过节的气氛。 这日午后,傅遥正忙着缝制香囊,就听楚莘来报,说周佳木到访。 而这回,除了周佳木以外,周佳榕也一块跟来了。 周佳榕见着傅遥极是欢喜,一上来就扑了傅遥个满怀,险些将人撞倒。 “姐姐,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就这么一直挽着傅遥的手臂,撒了好一会儿娇。 周佳木从旁瞧着,忍不住劝了一句,“大热的天,你这拉拉扯扯的,也不怕把你阿遥姐姐热中暑。” “无碍。”傅遥笑笑,“我喜欢跟佳榕亲近。” 闻言,周佳榕立刻冲周佳木撇撇嘴,很是得意的样子。 周佳木也不饶她,打趣说,“唉,这些日子的规矩,算是白学了。” 一听这话,周佳榕立刻一脸委屈的将双手往傅遥眼前一递,“姐姐你看我的手。” 傅遥仔细一瞧,见周佳榕双手的手指指尖是又红又肿,隐约还有几道勒痕,尤其是右手,比左手还要严重些。 “妹妹的手这是怎么了?” 周佳榕立刻可怜巴巴的应道:“我这是学琴的时候,被琴弦割伤的。” 虽说初学抚琴的人,伤手是必然,但伤成佳榕这样的,的确少见。 看来是练习太过勤奋,才会如此。 “这琴要抚的好,是须得勤加练习,可我瞧妹妹的手,也是用功太甚了。” 闻言,周佳木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阿遥,你瞧这丫头,哪像是会用功练习抚琴的人?你是没见过她是怎么抚琴的,不,那不叫抚琴,是拆琴。” 周佳榕听了这话,眼珠子一瞪,立马反驳说:“哥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不你去抚一天琴试试,不用一天,半天你都不成。” “我是不成。”周佳木应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大力气,一天能扯断七八回琴弦。你可知蚕丝价贵,一根琴弦少说也要三百根蚕丝。我只怕还没等你把琴学成,咱们侯府的家业就被这给败光了。” “既然哥你这么心疼银子,那你就去帮我跟爹说说,这琴咱们不学成吗?” 闻言,周佳木也没给周佳榕好气,“你少说这些没良心的话,我今儿就把话撂在这儿,倘若明日,你再故意扯断琴弦耍性子,我下回就不带你过来了。” 周佳木最了解周佳榕,与其苦口婆心的与她讲道理,倒不如拿她真正在意的事,作个交换来的容易。 一听说下回不带她来,周佳榕果然紧张起来,立马换了副态度。 “成,我听哥的,以后好好学还不成。”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阿遥姐姐可以……”周佳榕正说着,忽然一拍桌子,“哎呀,我才想起来,我与哥此番过来,不是来给阿遥姐姐送信的吗?哥,你快把信拿出来呀。” “你不提我还真忘了。”周佳木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给你的。” “什么信?” 周佳木不答,只道:“你看过就知道了。” 第八十二章 竞采杂药 傅遥赶紧将信接过来,瞧着信封上傅姐姐亲启的字迹娟秀小巧,就已经猜到这封信是谁写的了。 “是芸熙。”傅遥欣喜不已,赶紧将信拆开来瞧。 见傅遥如此高兴,周佳榕不禁问,“这个芸熙是谁呀?” 傅遥答:“这要问你哥。” 周佳木闻言,颇为不解,“为何要问我?” 傅遥微微扬了扬手中的信,“芸熙可是在信中叫我代问你安好。” 得了这话,还没等周佳木说什么,周佳榕就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质问周佳木,“好啊哥,这是你什么时候,在哪儿结交的红颜知己?” “我冤枉。”周佳木一边答,一边莫名奇妙的望了望傅遥,“那位赵姑娘与你一样,可都是你阿遥姐姐的好妹妹。” “真的?”周佳榕也忙望向傅遥,见傅遥点头,她才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我相信阿遥姐姐,可是哥,你以后行事也该检点些,别总是招人误会,你若是敢负了我阿遥姐姐,我可不饶你。” “你胡说什么。”周佳木呛声一句。 周佳榕却不以为然,“我胡没胡说,哥心里清楚。” 周佳木闻言,深感无辜,正要再申辩两句,周佳榕却没心思与他斗嘴,眼光就被傅遥手边正缝制的香包给吸引了去。 “这样的香包,每年到了端午,府上的婆子们都会缝制一些挂在各处。只是远没姐姐做的这个香。”周佳榕拿了其中一只香包,一个劲儿的贴在鼻子边闻,“真的好香,还不熏人。” “妹妹若是喜欢,就带几个回去,挂在床头也好,放在柜子箱子里熏衣裳也好。”傅遥说着,忙吩咐楚莘去将已经做好的一些拿出来,叫周佳榕挑。 这边她又亲自选了一枚针脚比较好的送给周佳木,“你常常来往山上,身上戴个香包,虽然顶不了什么大用,但驱防蚊虫的功效,还是有的。” “那我就收下了。”周佳木接过香包,立刻就戴在了身上。 “这香包里的香料,是要定期更换的,等回头我写个香方给佳榕,若是香包没味儿了,可要记得换。”傅遥交代说。 “怎么,你这里只管着送,不管着换香料?”周佳木问。 傅遥笑笑,“成了,你这个我终生包换。” “你说的,可不能食言。” …… 尽管正午天气热,但周佳榕却是个闲不住的性子。 说是如今正是山花烂漫的时节,她难得出城一趟,又难得上了雁归山来,一定要傅遥陪她到山上去逛逛。 其实,傅遥一早就想领着楚莘,沿山路到山上各处转转。 只是怕她与楚莘两个姑娘家,不熟悉地形,再在山上迷了路不好。 再者,这雁归山上虽然没什么猛兽,但毒蛇和毒虫却不少。 一旦狭路相逢,也不好应付。 不过,今日有周佳木陪着,傅遥倒是安心了不少,便叫上楚莘一道,与周佳木兄妹出了门。 午后的日照虽然猛烈,但身在山中,还是要比在别处凉爽一些。 而傅遥这一趟逛下来,也是收获颇丰。 在傅遥看来,眼前的雁归山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大药库。 不止如此,还是个大粮仓。 山上生长着各类草药和野菜,简直叫人惊喜连连。 傅遥总算切身体会到,那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傅遥当然也没有空手而归,她想着近来天气越来越热,山中湿气又重,是该熬煮些凉茶给大家喝了。 一则去暑热,二则也能降火提神。 若是方子调对了,还有滋补的功效。 于是,傅遥就顺路采了些鸭脚木、苦地胆,还有杜荆和风车草。 打量着傅遥采的这一篮子花花草草,周佳榕有些怀疑,“姐姐,这些草煮出来的东西,真的能喝吗?” “当然能。”傅遥说着,从篮中取出一株杜荆,“妹妹看,其实姐姐采的这些草药,并不都是整株拿来入药的,就像这株杜荆,只取它的叶子来用。而这叶子也有它自个的名字,叫五指柑。” “原来是这样。”周佳榕闻言,又忙从篮子中挑了棵风车草出来,“姐姐,这风车草也能入药?” “风车草的根可入药,唤做芦根。” “芦根我知道,却不知道那是风车草的根。”周佳榕只觉得惊奇,一路走一路问傅遥讨教。 眼见天色将晚,周佳榕还是流连山间不愿回去。 还是周佳木对天盟誓,答应等过阵子再带她过来,周佳榕才肯乖乖的下山。 瞧着周佳木一边埋怨周佳榕不懂事,一边提醒周佳榕注意脚下。 傅遥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傅远。 想兄长疼她,不输佳木疼惜佳榕。 西北的风那么大,那么冷。 兄长,还不打算回来吗? ……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端午。 傅遥一早就挎上竹篮,打算趁着晌午日头不大,再与楚莘一道,去山上采些草药回来。 谁知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碰上了周佳木。 “这么早,要去哪儿?” 傅遥笑笑,晃了晃手中的篮子,“采药去。” “这大过节的,也不知道歇歇。” “正是因为过节,才更要去山上走一趟呢。” 周佳木不解,“这话怎么说?” 傅遥答:“《荆楚时记》中说,五月五日,竞采杂药,可治百病。我想既是古人言,想必一定有些道理。于是便想趁今日,上山多采些药回来。” “你这心意是好的。不过……”周佳木仰头望了望天,“今天一早起来,日头就老大,我知道你最怕热,你就不怕这一趟折腾下来,再中了暑气。” “我是怕热,可身子却不娇弱。上山采药而已,我会量力而行。倒是你,好好的端午节,也不在家陪周叔叔和佳榕,一大早的跑来山上做什么?” “今儿过节,佳榕不用念书学规矩,小丫头在家里也待不住。我爹就陪她去渭河边上,看塞龙舟去了。至于我,是过来给你送粽子的。” 打量着周佳木两手空空,傅遥不禁问:“那粽子呢?” 周佳木一笑,“你跟我来。” 第八十三章 解释就是掩饰 “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傅遥问。 周佳木笑了笑:“往山上走,山顶处有一个凉亭。” “凉亭?我怎么不知道?” “去了就知道。”周佳木说,“就是山路有些不好走。” “不怕。”傅遥答,旋即回身与楚莘交代了几句,便挎着小竹篮随周佳木往山上的更高处走去。 就如周佳木所言,山路崎岖,并不好走。 索性周遭草木茂盛,到不叫人觉得荒僻。 反而越往上走,越觉得这山带着一股仙气。 像是传说中仙人住的宝地。 两人一路往山上走,眼看着前方就是石阶的尽头,傅遥才举目远望,果然见不远处有一座凉亭。 而凉亭内却非空空,而是站了几个人。 也不知是他今日一身茶白色的长袍扎眼,还是这人天生就自带光芒。总之,傅遥第一眼就看见了崔景沉。 心中暗叹,太子爷无论是何时身处何地,也总是那般俊逸出尘,叫人无限仰望。 尽管此时在这里见到太子爷叫傅遥倍感意外,但她还是定下心神,随周佳木来到了亭前。 而亭中除了崔景沉以外,其他几位也都是熟人。 常安和高氏兄弟都在,就是不见福安。 想来大约是被留在宫里看家了。 “给殿下请安。”傅遥恭恭敬敬的给崔景沉行了一礼,脑子里忽然冒出上回见时,崔景沉临走前与她说的那些话,不知怎的,竟忽然觉得有些局促紧张。 崔景沉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面色平静的就好像一面永远都不会起波澜的明镜。 “不必拘礼。”崔景沉说,“端午有吃粽子和竞赛龙舟的习俗,殊不知,也有登高望远的习俗,我这是顺便来看看你。” 傅遥原本并未刻意去琢磨太子爷的来意,可听太子爷这么一解释,她心里反而有些犯嘀咕。 都说一个人越是急于解释什么,便是在有意掩饰什么。 太子爷口口声声说,今日是为应俗,所以才来登雁归山,顺便在这儿见见她。 可是依照先前的说法来推断,太子爷今日来此,应该是为专程见她,顺便登高的。 这想法一经冒出,傅遥自个就立刻给否了。 在大夏国,端午节虽然不比除夕和中秋,但大小也是个正经的节日。 在这种节庆日子里,太子爷怎么可能为专程见她,大老远的从皇宫跑来山上,简直荒唐。 但可以肯定的是,太子爷到此,也绝非单纯的登高望远。 不过太子爷的心思,岂是她能轻易窥探出来的。 傅遥也就没再多想,回首望望脚下这片绿意葱茏的大山说:“今日天朗气清,的确是踏青登高的好日子。” 崔景沉没应声,在又眺望了一会儿远处的群山之后,才到亭内的石凳上坐下,“过来坐吧。” 得了这话,周佳木与傅遥也跟着上前坐下了。 见太子爷的眼,一直盯着她随身挎着的竹筐,傅遥便主动解释说,她今日原本是打算上山采些草药的。 周佳木闻言,立刻应和说:“今日也是巧了,我若再晚去一步,就要跟阿遥错过了。这雁归山那么大,想要在山上找个人,可不容易。” “你这儿若缺什么药,只管吩咐人办来,何必亲自去山上采。”崔景沉望着傅遥说,目光黑澈,口气中隐约透着几分关怀之意。 傅遥自然晓得太子爷这是好意,可她也有自己的心思。 “回殿下,郎中喜爱亲自上山采药,就好比厨子喜欢亲自去市集挑选食材一样,这是种乐趣。奴婢虽然不是真的郎中,却也乐在其中。” 闻言,崔景沉静默了片刻,才说:“山路难行,须得当心。” “奴婢知道。” “成了,咱们不说这些,今儿是端午,还是得说些应景的东西。”周佳木说着,便打开了石桌上的食盒,紧接着从里头端出了两碟粽子。 瞬间,粽叶的香气扑面而来,光用闻的就叫人食指大动。 所以才说烧饭做菜,要色香味俱全。 这饭菜但凡闻着香,味道大多都错不了。 因为粽子包的极为精巧,个头也都不大,打眼一看,两碟粽子加起来,总不少于十数个。 尽管如此,可就他们这几个人吃,还是太多了些。 “这里有八宝甜粽,也有咸味的,阿遥你快尝一个。”周佳木边说,边将两碟粽子直接摆到了傅遥面前。 有太子爷在,傅遥哪敢先吃,立马将碟子往太子爷那边推了推,“殿下先吃。” “粽子粘腻,本太子不喜欢,这些都是给你的。” 都是给她的?傅遥简直受宠若惊。 “是啊,这些粽子,都是特意给你带的。”周佳木边说,已经帮傅遥剥开了一只粽子,是只蜜枣红豆粽。 傅遥接过粽子,却十分为难,是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若是吃,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一个人吃,难免叫人觉得不好意思。就算是再美味的东西,吃着也觉得不香了。 倘若不吃吧,就辜负了太子爷和周佳木的一片好意。 于是,在周佳木又招呼了一句“快吃吧”之后,傅遥才大大方方的吃了起来。 傅遥也说不好,自己究竟是因为有些饿了,还是因为这蜜枣粽太好吃。 总之,她一开始是打定主意,意思意思,浅尝辄止即可。 谁知她却一口接一口,压根停不下嘴,片刻大半个粽子就下了肚。 “好香。” 傅遥正吃的起劲儿,忽然听崔景沉说了这么一句。 她微微一怔,立马应道:“这粽子真好吃,殿下要不要也来一个?” “我不是说粽子,是说你身上,好香。” 她身上?难道是因为她佩的香包? 傅遥细细闻了闻,也并未觉得这香包的味道有多浓,想来大约是她佩久了,已经习惯了这个味道。 于是赶忙放下手中的粽子,将身上佩的香包取下来。 “殿下说的香,可是这个味道吗?” 崔景沉点头,“这个香包好香,里头都放了什么?” “回殿下,端午节前后,正是蛇虫鼠蚁横行之时,尤其在山中,更是猖獗。奴婢便选了些能驱避蚊虫,还好闻的香草配在一起。这里头都装了丁香、细辛、山艾、还有白芷和甘松……” “这个味道很是清爽好闻。”崔景沉说。 傅遥闻言,微微有些得意,却见太子爷身上,并未佩戴香包,便说:“殿下带来粽子赠予奴婢,奴婢也该回礼感谢。这个香包,就送给殿下了。” 只是话才出口,傅遥就有些后悔。 她这个香包,做工有些粗糙,要送人实在是拿不出手,更别说送给太子爷了。 这厢正欲改口,谁知太子爷已经将香包取走。 傅遥情急,又一把将香包抢了回来。 见状,不止崔景沉,就连一旁的周佳木他们都看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