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颜》 第1章 楔子:别镜湖,往酆都 当优昙出现在枯颜眼前的时候,枯颜正在处理新得的美人皮,看到他也是随手一招乎。在枯颜眼里没有什么再比美丽光滑的人皮珍贵了。 “怎么,又得了好货色,就不理人了?这笔生意还是我给你招来的呢,枯颜,你这是典型的过河拆桥。”优昙自己蹭到桌边坐下,语气里满满的哀怨。 枯颜给手中的“作品”上了最后一道香料,小心地收进檀木箱子里:“我知道你劳苦功高给人家带路,喏,那里有些点心,赏你了。” 枯颜,因为这个名字,知道有枯颜此人的世人皆道枯颜相貌奇丑,所以热衷于收集美人皮。其实,枯颜的相貌和她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关系,以优昙的话来讲,枯颜就是个变态,明明有张标志的脸蛋,却偏要叫这么个名儿。 其实,即使是他也不知道,枯颜曾经,的确是个地道的“枯颜”丑女,直到遇见她的师父。 枯颜的师父黎梦是个易容师,顺理成章地,枯颜也是个易容师,收集美人皮,其实是一种职业素养。至少,枯颜一直是这么觉得。 “你这就回来了,那女子得偿所愿了?”枯颜净了手,捏起一块梅花糕送入口中。 优昙嗤笑一声:“我总是不能理解那些女人,以前的一个个都为了正房的位子拼得你死我活,现在这个却又为了夫君的宠爱甘愿放弃正房的位子,改头换面争一时之宠。真是痴人啊!” 枯颜抿了口茶水,茶已经凉了,苦涩的味道弥漫在舌尖。 “但愿日后她不会后悔。” 其实枯颜也就是这么一说,至于那女子会不会后悔,不在枯颜的考虑范围之内。 枯颜在镜湖城呆了多久她自己也不记得了,似乎是时候应该换个落脚的地方了。 转头看,镜中枯颜的容颜依旧如二八年华,其实她却已经实实在在是个老太婆了,如果按照人的年限来算的话。至于优昙,枯颜只知道他在自己存在之前就已经是个老怪物了,谁知道他多老了! 优昙离开“颜居”以后,枯颜简单收拾了细软,最重要的是她用来伫藏自己的藏品的檀木箱子,准备再过几日便离开镜湖城了。 不管她是否会离开,太阳依旧会升起。枯颜好心情地给自己稍稍修饰了眉眼,让自己平凡得能够湮没在人群中。 在镜湖城呆了这么多年,枯颜也不曾好好地看看这镜湖城,以为总是有时间去看看的。现在要离开了,倒是升起了出去好好看一番的念头。 优昙来找枯颜的时候,枯颜正准备出门,他看到枯颜拿出了红魔伞显然十分惊讶。 “你竟然会主动出门,真是稀奇啊,我怎么没注意今天太阳是从哪边升起的呢!” 枯颜撑起红魔伞,明媚的阳光下开出一朵嫣红的花。枯颜这一身皮可是珍贵,得好好养着。虽说适当的阳光可以让枯颜的皮肤红润,但是过多的阳光可是会造成皮肤干枯的。不是自己的原始配置,总是有些不方便。 优昙替枯颜关好“颜居”的门,陪着枯颜在大街上闲逛着。 世人皆有美丑,一切不过取决于欣赏的人的心态,所以会有所谓的审美疲劳,会有世传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枯颜把伞打得低,外面的人顶多看到枯颜的下巴,但是枯颜却可以透过红魔伞,看到满街的风景。 优昙却是个招蜂引蝶的骚包,枯颜向来不愿被人们围观,只落后他两步走着。 忽然,优昙停下了脚步,等枯颜到他身边,才用折扇指了指前方茶馆二楼的窗户。枯颜抬眼看,却是前几日他带来求枯颜改换容颜的女子,此刻依偎在一个男子身边,一脸甜蜜满足。 “你说,她值得吗?”优昙轻声问。优昙向来一副骚包风流样,这样的正经倒是少见。 枯颜摇头:“值不值得只在她自己。若是枯颜来看,便是不值的。” 优昙很深地看着枯颜,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 枯颜和优昙离开镜湖城的时候,天微凉,毕竟入秋。他们出城门的时候,听说叶家公子又抬了一房小妾,为原配夫人暴毙冲喜。枯颜和优昙对视一眼,却没有回头。一切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因果早定,多虑无益。 优昙已经事先租了一座船,他们顺流南下,准备去烟柳繁华的酆都。 第2章 双明珠 枯颜和优昙清早出发,至午时已经到了襄城。他们并不赶时间,准备就这样走走停停,沿着去酆都的道途一路游览。 襄城算是个比较大的城市了,和幽静僻远的小小镜湖城完全不一样。在镜湖城呆了许多年,陡然面对这人声熙攘,枯颜不由得皱了秀眉。 优昙对此却是没有半分不适,还对着人家含羞带怯对他丢下帕子的女子抛媚眼。枯颜依旧撑着红魔伞走在他身后两步,冲着他的背影翻白眼。 幸而优昙还没有忘记他们是来吃饭的,逛了一圈找了个看起来不错的酒楼。 酒楼的雅间儿设计得很不错,既可以看到大街上的热闹,也可以眺望远处山重水复的风景。 嫣红的纸伞在秋老虎的威力下显得有些暗淡了。枯颜将伞撑在桌边,给它淋了些清水,才稍稍好些。看它伞面确不如以往平整,隐藏的花纹也只是若隐若现,她终是划破了手掌,接了一杯血淋上去。随着血液被吸收,伞面光滑如新,繁复的花纹也重新显现出来。 压着手掌的伤口,枯颜斜眼看着装正经的优昙。优昙被她看得头皮发麻,作势抖了两下:“知道了,手伸过来。” 枯颜将受伤的手递给优昙,他细细看了伤口,才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白色的瓷瓶,挑出些药膏抹在枯颜的伤口上。药膏恰好覆盖了枯颜的伤口,一分不多,半毫不少。 枯颜对疼痛向来敏感,只是鲜少会在外在表现出来。此刻药膏清清凉凉地覆盖在伤口上,倒是不感觉疼了。 “我早就说过,用别人的血来养它就好,你非要用自己的,还浪费我的药。”优昙一边肉疼地收起瓷瓶,一边嘀咕。 这番话他说了不知多少次,枯颜每次都是一个答案:“我有洁癖。” 候菜的时间真是故事多发期,好多狗血的事情就是在这个时间段来临的,这一次,他们也撞上了。 雅间儿的门被踹开的时候,枯颜立即将纸伞撑起,挡住自己的脸。船上只有她自己和优昙,枯颜便没有对自己的面容做过多修饰。但是身为易容师,是不能随意让人窥见真容的! 打头的是一个黄衣娇俏女子,生得皮相倒是能入眼,只是眼角的娇纵狠厉破坏了些许姿色,若是能稍加修饰一番,还是十分不错的。 女子的目标显然不是枯颜,直冲优昙而去:“你,我家姐姐看上你了,跟我走!” 被黄衣少女一句话震住的优昙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枯颜倒是有些憋不住了,红魔伞在手里颤抖。 黄衣女子似乎才看到枯颜,趾高气扬地问:“你是他什么人?” 枯颜站在原地没有动,微微抬起纸伞,让黄衣女子能看见她的下巴:“我是他妹妹。” 优昙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被人逼婚了!这倒是头一回,以往那些女子即使对他芳心暗许,也只能暗许,哪有这么剽悍的! 黄衣女子打量着枯颜:“哦,妹妹?亲妹妹,还是情妹妹啊?” 枯颜默默被哽了一下,不等优昙开口拖自己下水便抢先开口:“自然是亲妹妹。” 不是枯颜小人之心,而实在是优昙是有前科的,在外行走的时候总爱扮做枯颜的夫君,平白毁了枯颜的清誉。 黄衣女子像是终于满意了,回过头去看优昙。就在回头的一瞬,她的手向枯颜的伞抓来。 枯颜故作惊慌地向后退去,直到撞上窗沿。 红魔伞被她挥开,她扫了枯颜几眼,终于满意地回头:“好了,你们现在就跟我回府吧,成亲的事情府里会尽快安排的。” 从她进来开始这么久,足够枯颜为自己修改容颜,此刻的她也只是个清秀女子而已。 优昙折扇敲了下桌子:“我还没同意呢!” 黄衣女子挑眉:“你会不同意?我阮家可是襄城的首富,即使是在酆都也是有些门路的,你怎么会不同意?” 枯颜好整以暇地看着优昙,复又撑起红魔伞,挡住面容。 “哥哥,人家姐姐对你一番情意,你不去见她一面,未免也太无情了些。”枯颜正觉得旅途无聊,哪里会放过这为难优昙的机会? 优昙是非人类,就要遵守人界公约,不得随意对人类使用力量。每一次对人类动用力量,都会引来执法者。而偏偏,优昙和某位执法者不对头。 黄衣女子似乎很满意枯颜的表现,对枯颜赞许地点了点头。优昙在枯颜的存心破坏和黄衣女子的压迫下,还是被押到了阮府。 一路上,黄衣女子问起枯颜为何在艳阳天撑着伞,枯颜笑了笑,说阳光会引起她的皮肤病。黄衣女子对枯颜显然没有太大兴趣,听了这个会带也就不再问。 阮府不愧是襄城首富,亭台楼阁步步成,雕梁画栋珠玉帘,圈地成湖,占山为院。 黄衣女子将枯颜和优昙带入大堂,就让仆役们招呼他们,自己亲自去请她那位姐姐。看样子,她们姐妹感情甚好。 优昙坐在左首客位,枯颜坐在左首次位,红魔伞被收起靠在他们之间的桌案上。仆役很快上了茶,优昙抿了一口便放下,枯颜始终未动。 那位姐姐似乎很难请,直到一炷香的时间过去,才被袅袅被黄衣女子扶着过来。 这位“姐姐”青纱覆面,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人对视。以枯颜专业的眼光来看,必是有容貌上有所缺憾。 枯颜跟着优昙站起来,两方相互施礼好一顿麻烦。 “姐姐”在主位坐下,先是道歉:“不好意思,家妹粗野,惊扰了公子小姐。” 黄衣女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倒是没有在意姐姐的批评。 优昙摆了摆折扇:“小小姐与大小姐姊妹情笃,小小姐为大小姐之事冲动一些也是情有可原。”说着,优昙朝黄衣女子笑了笑。 优昙向黄衣女子微笑的时候,枯颜分明看到“姐姐”眼中闪过痛苦和嫉恨。看来,这对姐妹之间也是有些故事的。 有个明事理的“姐姐”主持大局,即使长辈不在,这荒诞的婚礼也是成不了了。不过现在,比起给优昙找个老婆,枯颜对这对姐妹的故事比较感兴趣。 优昙带着枯颜在阮府作为宾客住下,倒是给了她探寻此事的机会。 黄衣女子叫阮倾玥,是阮府的幺女,从小倍受宠爱自是不提。“姐姐”阮珠玉,是阮家长女,性情温和,才艺无双,可惜的是在四年前为救被贼人绑架的阮倾玥毁了容貌。 被黑暗笼罩的夜晚是一切罪恶的最好掩藏,枯颜乘着夜色,撑着红魔伞站在了阮珠玉的房顶。不出她所料,在枯颜站上屋顶的下一瞬,优昙也出现在了她身边。 “你也觉得阮珠玉不简单?”枯颜放低了身子,轻声问道。 优昙挥开折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不不不,我只是看你似乎对她很有兴趣,跟着来看看而已。” 枯颜在屋顶幻化出一片水镜,这样他们便能看到屋内的情况了。 优昙带着枯颜在阮府作为宾客住下,倒是给了她探寻此事的机会。 枯颜在屋顶幻化出一片水镜,这样他们便能看到屋内的情况了。 此时只有阮珠玉一个人在房间里,摘下了青纱,两道约莫寸长的伤疤挂在她的右颊,破坏了她整张脸的美感,但却不是不可修复的。 阮珠玉摩梭着脸颊上的伤疤,眼中渐渐凝聚出了泪花,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落下。 “阮倾玥,你欠我的你这辈子都还不了,为什么还要来抢我的东西!” “唔,看来这位大小姐心思蛮重啊!”枯颜直起身,红魔伞在手中转了两转,水镜消失不见。 枯颜捂着唇打了个呵欠:“好了,今天就先回去吧,我困死了。” 优昙倒是精神抖擞:“你这是打算要插手了?” 枯颜摇头:“你知道的,我向来不爱管闲事,更何况人家的家务事。我从来都是拿钱办事,其他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回到客房,枯颜将红魔伞放在床头,和衣睡下,直到隐约听见子时的更声,隔壁的客房才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在枯颜看来,优昙是夜间生物,不奇怪这么晚回来。但是这空气中隐约的脂粉香是什么情况,她大概并不太在意这些事情,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但是枯颜没有想到,第二天清早,她竟是被尖叫声惊醒的。 打开门,撑起红魔伞,隔壁的门也被人打开,优昙身着骚气十足的亮紫色秋衫,舞着折扇踏出房门。看看天空,今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但是枯颜总觉得,要变天了。 发出尖叫声的,是阮倾玥的侍女,一路尖叫着跑向阮珠玉的院子。枯颜猜想着是阮倾玥出了事,直接朝阮倾玥的院子而去。 刚刚到院门口,枯颜就听到了阮倾玥的尖叫:“我的脸,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的脸!” 优昙挑了挑眉:“看来,我昨晚看到的就是阮珠玉。” 枯颜疑惑地转头看着优昙,优昙此时却卖起了关子。 见到阮倾玥的时候,即使是枯颜也被惊了一下。阮倾玥原本光滑的脸庞变得坑坑洼洼,开始溃烂,脓疮也溢了出来。枯颜顿时明白了,阮倾玥的脸,应该是阮珠玉的杰作。 都说阮家大小姐性情高雅,爱侍弄花草,那么也就有可能会认得一些毒草。看阮倾玥的症状,应该是毒樱和赤果的作用。 枯颜和优昙没有贸然出手,在阮倾玥门外静候阮珠玉的到来。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阮珠玉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头上饰物全无,妆也没有上,也没有用纱挡住伤疤。看来到真是匆忙过来的。 枯颜和优昙对视一眼,静观其变。阮珠玉看到阮倾玥这副模样似是被吓坏了,后退了两步,秋水眸中便渗出泪水,又上前抱住阮倾玥,姐妹俩抱头痛苦。好一副感人至深的场面! 红魔伞挡住枯颜的笑容,优昙则是以折扇挡住了嘲讽的嘴角。 “众生皮相皆虚妄,谋得美人相,想凡颜,且做颜居客。”枯颜挥袖改换容颜,抬起红魔伞,直面两个惊愕的女人。 “你,你是……”阮珠玉瞪大了双眼,毁容多年,她当是寻了不少方法恢复,知道一些易容师的事情也是正常。 阮珠玉扑倒在枯颜身前:“小姐,求你为我……姐妹……恢复容貌。” 优昙用折扇敲击着掌心:“哎呀呀,我家妹妹没有带材料,想要为你们修补容颜必得就地取材,而且,我们“颜居”条有规矩,一个月只接一单生意,这可怎么好!” 枯颜觑了优昙一眼,她什么时候有这规矩的?要就地取材倒是没说错,毕竟自己的檀木箱还在船上。 阮珠玉犹豫了,眼中有些许悔意。枯颜不知道她在后悔自己动手害了妹妹,还是后悔为自己添了麻烦。 “倾玥,我……”阮珠玉看着阮倾玥,欲言又止。 阮倾玥也不言语,容貌对一个女子而言,不可谓不重要。 枯颜将红魔伞放低挡住面庞,等着她们做出决定。世界本就是这么残酷,她也不是救世主。 最后,阮珠玉还是选择了为自己恢复容颜。人性本自私,对此枯颜并不意外。 为阮珠玉处理好面容,枯颜和优昙离开了阮府,她这次得到的报酬,除了金玉之物,还有阮倾玥的皮囊。 就在枯颜为阮珠玉易容的时候,阮倾玥自刎而亡,徒留得枯颜一声叹息。 “你说,为什么胜者总是心思更深沉的人?不是说上天有报,因果循环,却让好人不常,祸害千年。”指引着小船继续南下,优昙边钓鱼边碎碎念。 枯颜躲在红魔伞下,看着天际渐渐显出炫丽的霞彩。 “因为他们懂得,只有自己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第3章 再见故人 夜色浸染天际的时候,枯颜和优昙到了下一个城市――衡水。 说起来,衡水与枯颜倒是陂有些渊源,据枯颜的师父说,枯颜应当是出生在这里的。 虽然从记事起,枯颜便已经是在各城之间流窜乞讨的丑颜孤女,但是自从师父这样说,她便把衡水当做了自己的家乡。 虽说有了优昙钓上来的鱼填了肚子,但是晚上总不能宿在舟中,夜潮颠簸,总是不能安稳的。 看到水面漂流的花灯,枯颜这才恍然想起,已又是一年中秋。抬首望月,满月皎洁如昼,似是吸纳了所有星子的光辉。 枯颜换了一身红衣,配上红魔伞难免诡异,她却觉得,既然要诡异,那就要做到极致。 朱砂绘,艳丽的曼珠沙华在手背绽放;胭脂染,眼角的泪痣蔓延出纠缠的枝蔓。 优昙“啧啧”两声:“可惜了,你的伞若是白的,换身白衣,我便可以为你绘昙花妆,多圣洁。这彼岸妆,到底是妖诡有余。” 枯颜撑着红魔伞自他身边擦过,不予一词。白色的伞,她知道有这样一把伞,却不会属于她。再者有些人,有些话,实在是不值得理会。 衡水的夜晚,虽然比不上京都繁华,却也是灯火辉煌。毕竟是中秋夜,夜市比往常白昼更热闹。 优昙依旧骚气地挥着扇子,一身月白的袍子似要与月辉相争。 虽然枯颜有时候很不待见优昙,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只老妖怪皮相简直完美,让她忍不住想要扒下来收藏,偏偏还没这本事。 这就像是一个饿极的人手中拿着肉包子,可是包子有毒还长满刺,偏偏你还扔不掉,它会自己跑到你面前。 枯颜不习惯在人太多的地方晃悠,优昙倒是兴致挺高,在枯颜三番两次坚决表态之后,鲜见地在大街上撇下枯颜独自去风流。枯颜想着,或许他某位红粉知己在此。 长夜漫漫,难得如此良宵,枯颜租了条画舫,在衡湖上飘着。驶船的女子在船尾坐着,枯颜吩咐她不必摇桨,任画舫就这样自然漂着就好。 因为是中秋,衡湖上画舫不少。 撑着红魔伞站在画舫前方,看着那些珠玉为帘、锦帛为饰、画屏古物作寻常物什的画舫,枯颜只是耸了耸肩,果然是富贵人家的游戏。 枯颜觉着有些累,将红魔伞撑在珠帘外,人进了画舫,透过轩窗看灯火蔓延在湖畔。 船尾的船女敲了敲门,枯颜复又撑起红魔伞走到船尾,却发现一艘华美的画舫正停在她们的小画舫边上。 一个标志的丫鬟看到我出来,朝我福了福身子:“请问是枯颜小姐吗?” 枯颜倒是诧异,记忆中自己并没有在衡水停留太久,现在却似乎是出现了故人的样子。 枯颜点点头,那丫鬟微微一笑:“我家公子夫人请小姐进画舫一叙。” 枯颜着实好奇画舫内会是何人,挂上千里香,撑着红魔伞随丫鬟进了那艘华丽的画舫。 “枯颜小姐,别来无恙。”枯颜刚刚踏进第二道珠帘,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女声响起。 丫鬟为枯颜撩起最后一道珠帘,便看见一男一女的坐在小榻上。 那女子的皮相枯颜倒是有些映像,大概是七年前,镜湖城一个官员被人陷害,那家的小姐沦落风尘。因为不堪被那些曾经踩在脚下的人侮辱,又不甘心就此死去让父亲九泉含冤,到“颜居”求自己为她换一张容颜。从那以后,她就在没见过这位小姐。 三年前,那官员得以沉冤得雪。看来,是这位小姐奔走得来的成果。 “王小姐,好久不见。”枯颜在旁边的小榻上坐下,红魔伞未曾放下。她能感觉到,王小姐身边的那位正在打量着自己。 “我方才看到那把红纸伞,便想着会不会是枯颜小姐,这才冒昧拦了小姐的画舫。”王秋茹转头看着那男子:“侯爷,这位就是臣妾曾经提起过的异士了。” 那男子看着枯颜:“你真能为人改换容颜不留痕迹?” 枯颜微笑:“我相信侯爷应该有答案了。” “十日后,我们四侯之间有一场比试,涵逸想请枯颜小姐帮这个忙。”赵涵逸也不再端着架子,人们对异士向来是敬畏的。 枯颜转动红魔伞:“我为什么要帮你?” 赵涵逸为枯颜续了杯茶:“我想,易容师之间必然也是存在高下之分的,而在秘史之中留名的,只有站在顶端的易容师。难道小姐就不想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枯颜眼光闪了闪,她与其他的易容师并不一样,不必担心生命的流逝,不必忧虑技艺的传承,虚名与她,不过是浮云。 “也许别的易容师会,但是,我并不想。” 也许枯颜的答案让赵涵逸有些惊诧,他一时间竟没有回枯颜的话。 王秋茹也站起身:“枯颜小姐,据我所知,其他三侯府的易容师中,有一位似乎与小姐的作风很像。只不过,是个男子,他手中也有一把不离身的伞,一把白色的纸伞。” 枯颜顿住了转伞的动作,脑海中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好,我参加。”不得不说,王秋茹掐住了枯颜的要害。 回到自己的画舫,枯颜静候着优昙来找自己,心思却不知道转到了哪里。捂住心口,这里的律动向来是一个频率,现在却有些乱了。红魔伞似乎也感受到了枯颜的心神不安,微微颤抖着。 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他了?残存的记忆,他的面容已经有些模糊。其实记不记得也没有什么区别,易容师都是千面人,也许自己都已经记不住自己的本来面目。 但是枯颜想,自己是一定能够认出他的,即使容颜不再,那双眼睛却不会变。 易容者,纵有千般容颜,眼睛是唯一的不变。认识一个人,若是认得了他的眼睛,便是无论如何绝对不会认不出的。 优昙找到枯颜的时候,月已偏西。枯颜靠在榻上昏昏欲睡,早已没了赏景的心思。 他在枯颜身边坐下,身上沾染了些许俗世的烟火味道。 “你都知道了?”优昙的声音有些低沉。 枯颜并没有睡着,这下竟连瞌睡也跑了。优昙竟是知道的! “优昙,我们认识多久了?”船女早已睡去,枯颜便催着优昙将画舫引回去。 画舫缓慢地移动着,优昙摇着折扇:“算来也有五十多年了。” 优昙到枯颜身边,是在枯颜与那人分开的第二年。 “五十多年了啊!”枯颜叹息一声,优昙没有接话,只余浅浅的呼吸声在画舫里回荡。 既然答应了赵涵逸参加十日后的比试,他们自是要在衡水多呆些时日。也许是被曾经的苦难折腾够了,枯颜是不愿意亏待了自己的。侯府太拘谨,客栈太嘈杂,干脆买下了一处院落。优昙动作迅速,不过半日,“颜居”的牌匾已经挂上去了。 枯颜买下这个院子,就是看中院子里有一棵枫树,此刻恰是枫叶转红的季节。 枯颜不爱深秋艳红的枫叶,却爱极了此时青红交接的时刻。坐在枫树下,抚摸着红魔伞,枯颜一瞬间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红魔伞,雪灵伞,是师父的珍藏。师父至今只收了两个弟子,枯颜和师兄易泽都是被师父捡回去的,在出师的那一天,师父将这两把伞分别赐予了他们。 枯颜至今记得,那年雪下得很大,他们下山之后就分道扬镳。易容师,是个孤独的职业。两个易容师一般绝对不会凑在一起行走江湖,毕竟每个易容师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术。 枯颜在分手后不久就发现自己忘记把师兄的腰带还给他了。早晨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无意看到这条腰带挂在易泽房间的画屏上,料想是他忘记了,先收进了自己的包袱里,分手时却忘了还给他。 枯颜急忙回头去追赶易泽,却看到…… 枯颜闭了闭眼睛,不该萌动的少女情怀,便该掐断在幼芽时刻,此刻更不该去想。自己是枯颜,一抹在红尘中漂流的孤魂,不需要情感的牵绊。 不知不觉,枯颜竟然在树下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薄西山,红魔伞被撑开,替她挡着阳光。 枯颜循着饭菜香到了厨房,优昙凭空操纵着食材厨具,见到枯颜过来,弯起桃花眼朝她抛了个媚眼。 枯颜翻了个白眼:“快点,我饿了。” 十日,于枯颜而言,不过转瞬。 赵涵逸一大早便将枯颜接到了“百花楼”,让她在包间儿里准备着,倒是真的比枯颜自己还紧张。 优昙没有跟来,让枯颜多少有些意外。想想今天这场面,他不来也是对的,不然万一动起了手,就真的不可收拾了。 抬手捂着唇打了个呵欠,眼角泪光隐约处,枯颜似乎瞥见一把纯白的伞从窗缝中闪过。她的心,似乎漏了一拍。 枯颜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静心。易容,最重要的就是静心凝神,方能穿梭于人体筋脉之间而不伤其分毫。 若是此刻就乱了心神,那她从一开始就输了。戴上半面面具,枯颜静静等着比试开始。 来请枯颜的是王秋茹,她看着枯颜的眼神有些抱歉:“枯颜小姐,我知道你不愿意招惹麻烦,但是我们不能输,而我相信小姐的实力,所以我才会叨扰小姐。” 枯颜打着红魔伞走在她身边,离她大约一步的距离:“此刻多说无益,有什么话等到比试结束再说吧。” 比试是在一个空旷的大房间,纱缦布帘分隔出四个区域,应该就是他们的“作坊”了。 王秋茹将枯颜送进其中一个区域,自己退了出去。这个区域倒是不算小,里面两张凳子,一张榻,还有一台八仙桌。每个易容师都有自己习惯的用具,主家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准备。 比试第一关,每个区域内被送进来十个人,易容师要判断出哪些人易容了,哪些人没有。 枯颜打着红魔伞自他们面前走过,从容写下了自己的答案。这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挑战性,毕竟师父曾经是当世五大易容师之一,而他对他们的要求,就是要看得穿所有的易容,完成谁也看不出的易容作品。 是,他们。 第二场比试还没有开始,估计四侯还在核对答案。 枯颜静静地看着微有浮动的纱缦,想象着自己和易泽再相见的时刻。然而未及她想到那番情景,那边的唱声已起。 未出枯颜所料,第一轮,只刷下去一个易容师,估计入门未深。 第二轮便要上手了,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子被送进来,同时还有一张画像。她要做的就是将女子的容颜改换成画像上的样貌。 檀香起,凝神气;刀笔落,画玄奇。完整地掀开女子的面皮,枯颜不断在纵横的脉络间钩钩补补,自始至终未见血色。 正当枯颜准备收手的时候,斜对面的区域里传来击掌的声音,说明那位已经完成了任务。 枯颜莫名地觉得,就是那声击掌也是熟悉的,手下一抖,手中的钩刀划破了一根血管。枯颜赶紧凝神,给女子止了血,完成最后的工作。在面皮接缝处,以清膏覆之,接痕宛若不见。 “啪!”枯颜第二个击掌。一盏茶后,另一位也击掌示意了。布缦被拆下,枯颜在红魔伞下闭着眼睛,不敢去看。 可是既然留下来,就是为了面对,此刻再退也已经来不及了。 睁开眼睛,一眼即看到斜对面的那抹雪白。 易泽师兄是天生的美人,不似枯颜是盗用了别人的皮囊。他的伞开着,却只是撑在一边,并没有挡住自己。枯颜不爱在自己脸上动太多手脚,易泽却经常变成另一个人,连师父都看不出痕迹,想来他也是不需要雪灵伞时时挡着自己的。雪灵伞在他手中,当只是遇敌时的武器,或者还是师门的标志。 枯颜原以为自己会有所反应,至少不会像此刻这般无动于衷,甚至,连心跳都没有改变。 原来,曾以为的不敢面对不能面对,真正站在了眼前,才发现没那么恐怖。 第二轮的结果一眼可见,战场上只剩下枯颜和易泽。最后一轮,是易容师之间直接的较量。都说易容师容颜变换不定,难测实容。最后一轮,就是描摩对方的真实面容。当然,评审只有自己和对方。 笔墨呈上,枯颜和易泽相对而坐。枯颜抬手扶着自己的面具:“不必再比了,我输了!” 几乎同时,对面的易泽扔下毛笔:“如果真的比,输的应当是我。” 枯颜抬头看着他,直到这时,她才真的看清他现在的模样。 芝兰玉树,皓月之姿。即使不看脸,易泽本身的气度便是不凡。易容师有这世上爱美的人们艳羡的技艺,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己。但是,枯颜总觉得记不住易泽的模样。 “易泽公子,你怎么能就这么放弃!”赵涵逸尚未开口,易泽那边的侯爷便已经按捺不住性子。枯颜斜觑他一眼,单外看,也算得上仪表堂堂,可惜……印堂显黑,唇色泛青,恐怕是个短命鬼,性子看上去也是暴躁没心思的,不知道易泽师兄怎么会为这种人出手。 赵涵逸原本因为枯颜放弃而皱起的眉头微微展开:“易泽公子不必推让,我们公平比试。” 第4章 粉饰太平 这次换枯颜皱起眉头,她以为自己不想再纠缠下去的意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这第三轮,对她和师兄而言,根本没有意义。 易泽那边的侯爷倒是哼了一声:“我湘南侯府不是输不起的,一介小女子,不足为意,想来易泽公子也是耽于君子风范,在下敬佩。” 枯颜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角余光看到易泽脸色也不大好。 这场比试是进行不下去了,枯颜的精神一下子松垮,侧首看着易泽熟悉的身姿,心头泛上淡淡的忧伤。 再早个二三十年,她绝不会如此淡定地和易泽处于同一场合。时间真的是残酷又仁慈,它在无知无觉中令你改变许多,似乎无论是什么都逃不开它的掌控。 枯颜也曾以为时间于自己已经是静止的,此刻她才明白,即使容颜不老,自己还是一直改变着。无论曾经多么浓郁的情感,都会变得淡薄,逐渐再也品不到滋味。 在四侯的协调之下,枯颜和易泽被判为平手。 说到底,这次比试不过是四侯之间的竞位,他们四人,不过是较量的工具。 枯颜一直专心于比试,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春雨柔,夏雨烈,秋雨绵,冬雨稀,四季之雨各有特性,枯颜也乐于去欣赏。 街道上已经无甚人,枯颜拒绝了赵涵意让人送自己回去的建议,独自撑着伞走在雨中。红魔伞与雨帘一同为她撑起一片僻静天地。 枯颜爱雨,似乎毫无理由,但是每次漫步雨中,她总会似有似无地想起什么,在自己意识到之前,又已经溜走。 枯颜的“颜居”门前,优昙和易泽相对而立。优昙在门内,易泽在门外。 枯颜蓦地发现,优昙和易泽,都是极适合白色的人。只是,易泽是冰冷的天山之雪,优昙是清越妖娆的皓月之辉。 “你们都站在这儿做什么,雨中传情么?”枯颜面不改色地越过二人踏入颜居,仿若只是招呼一位寻常的客人。 雨声模糊中,枯颜似乎听到优昙说了什么,随即二人都跟着她进了门。 “枯颜,你师父给你寄来一封信。”不等枯颜坐下,优昙就抛出一个炸弹。 说起枯颜的师父黎梦,她本该是感恩戴德地将他供奉。实际上在刚刚遇到他的那段时间,枯颜的确是这么干的。但是,你见过会借着易容调戏自己徒儿的师父吗?你见过会在徒儿睡觉的时候偷偷放进徒儿被窝两条蛇的师父吗? 以前的事情就不多说了,即使出师之后,枯颜也没能逃脱他的□□。每次收到他的信,肯定都没有什么好事。 不说久远,就上次,也就两年前,他给枯颜来了一封信,除去大段的酸腐抒情,就是让枯颜给他“取得”冰寒玄铁匕首。 枯颜当时就冷汗岑岑,并不是这匕首难找,而是因为它在北荒的一个宠妃手里。 就为了这么一把破匕首,枯颜和优昙跨越了沼泽密林,到了北荒,与北荒皇族展开了好一番斗智斗勇斗艺,最后还是舍弃了一颗凝香丸才得了匕首。 当初枯颜还以为他要这匕首必是有用,要知道冰寒玄铁匕首可以“任其破体,血不外露”,结果他竟然只是去切水果,说是省的冰镇…… 想到这里,枯颜忽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他们之间一直是书信来往,当初优昙找她,就是因为黎梦的一封信。优昙,应该是黎梦送到枯颜身边的吧。 枯颜稳稳坐好:“这次他又让我干什么?”自从被打击了三四次,枯颜就养成了让优昙先看师父的信件的习惯。 优昙打开折扇摇了两下:“枯颜不要这么严肃嘛,这次不用你拼命。” 枯颜觉得胃都在抽痛,连优昙都看出来师父每次都逼自己去拼命,可是师父怎么就那么心安理得呢? 枯颜猛地瞪着易泽:“师兄,师父这些年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易泽晃了晃雪灵伞:“我的任务啊,就是按照他的指令到处跑。前两年他让我去了南疆,我在那里遇见了湘南侯,就到了这里。” 听说易泽师兄也被折腾了,枯颜的心里稍稍平衡了一点。 “优昙,说说这次他说了什么。”枯颜端起桌案上的冷茶,抿了一口。 优昙从袖中掏出厚厚一沓信纸,径直抽出最后一张:“久未见徒儿,心思甚,为师在酆都静候二位爱徒。” 枯颜看到易泽的眼神闪了闪,估计也是同自己一样,不曾意料到师父这次只是让他们去酆都与他相聚。 枯颜倒是无所谓,她本就是要上酆都的,只是加快一些速度而已。不过易泽似乎在这里还有一些事未曾了结,枯颜和优昙先行上路。 江面宽敞,枯颜和优昙的小船本就不起眼,也就舍了游览的心思,两人轮流驱使着小船往酆都而去,只在晚上寻找港口停靠,找个客栈住上一晚。如此赶路,枯颜和优昙在十日之后到了酆都。 酆都是京都,繁华自不必说。城门巍峨,门禁森严,毕竟天子脚下,一股威严之气扑面而来。 秋意渐浓,酆都又属湿寒之地,路上行人早早穿上了绵衫,估计再过些日子,棉衣棉袍就可以上身了。 为了不显突兀,枯颜和优昙也换了一身装束,小夹袄往身上一套,季节就转了一轮。 今日太阳不见了踪影,天阴沉沉地压着,晚些时候怕是有雨。 红魔伞似乎特别兴奋,过城门的时候,枯颜清晰的感觉到了它兴奋的颤抖。 京都皇城,历来是是非之地,走在人群熙攘的街道,也许下一个你碰见的,就是哪家的公子小姐。 在江上漂泊了数日,我枯颜只想先好好休息一下,就近找了个客栈开了间房间,至于优昙说他要出去一趟让自己别乱跑……随他吧,腿长在各人身上。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果真下起了细雨。枯颜微微打开窗户,眺望雨中的酆都。 这并不是枯颜第一次来酆都,却是第一次有要在这里定居的意思。 秋雨绵绵正好眠,微微的雨声衬得几分安宁,刚刚睡醒的枯颜又有了几分睡意。 枯颜正要回床上再眯一会儿,却有人自她窗下打马而过,萧瑟马蹄声,驱散了她的睡意。伸展了一下身子骨,枯颜撑开红魔伞准备出门。酆都不是小城,想要找个好地方不容易,倒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很多地皮都是有主儿的。 不过,枯颜倒是没想到,这次师父倒是想得挺周到。她刚出门,黎梦与自己传讯用的白鹰就把枯颜引到一条僻静的巷子里。 顺着巷子走进去,不久就看到挂着“颜居”的匾额的大门,就连门口的红灯笼都已经挂上。 枯颜正准备推开大门,便已经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目瞪口呆地看着突兀地出现在眼前的师父,枯颜下意识地就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看看是不是别人易容的。 在枯颜的映像中,黎梦的排场是极大的。当初她还在山上修行的时候,就没见过师父自己倒一杯茶,但凡每次出门必定是有侍从跟着的。 黎梦与他们不一样,他在俗世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每个角色都有一张不同的脸。当然在自己徒弟面前,黎梦也不会避讳这个问题,所以他常用的几张脸枯颜都是熟悉的。 黎梦任由枯颜在他脸上一通乱摸,调笑道:“为师知道徒儿必定思念我,可是颜儿你也太热情了!我可以说你这是在调戏为师吗?” 枯颜确定了这的确是自己的师父,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往门内走去:“你会亲自来开门,倒是稀罕。优昙呢?” 隐约之中,枯颜似乎听到了一声叹息。 “唉唉,枯颜你一来就找优昙,真是伤了为师的心啊!不过优昙现在不在,我把东西落在了府上,他去取了。”师父黎梦赶上枯颜,抬手将她的红魔伞夺下,“在自己的地方就不用撑着伞了,你嫌自己元力多吗?” 枯颜眨了眨眼睛:“可是,现在在下雨。我的衣服不防水!” 黎梦咳了一声,把红魔伞还给了枯颜。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师父你现在应该是帝师,怎么这么闲?”枯颜在屋檐下收起了红魔伞,随手甩了甩,伞面立即恢复干燥。 黎梦捋了捋发:“我要是那么忙,下面的那群人就可以滚蛋了。” 白鹰的叫声兀地响起,不一会儿优昙就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个包裹。 优昙的脸色不是很好,也没有了平日的嬉笑之色,让枯颜很不适应。 优昙把包裹抛给了枯颜,黎梦摸了摸枯颜的头:“这里面是我为你准备的一套刀具,以后你就用它吧。” 不知为何,枯颜总觉得黎梦的话有些沉重,让她有种不敢接下的感觉。 优昙一直没有看黎梦:“黎梦,你该回去了。” 师父看着枯颜:“我知道,马上就回去了,这么久没见,在让我好好看看我的枯颜。” 枯颜抱着优昙带回来的包裹,只觉得很重,很重,让她……想要放下。 枯颜微笑:“反正我们都在酆都,师父想见我随时都可以啊,干嘛说得好像再也见不到了似的?” 黎梦“呵呵”笑了:“枯颜说得对,我们都在酆都啊。” 黎梦离开以后,枯颜和优昙在屋檐下站了很久,直到有人敲门。 优昙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枯颜的肩:“枯颜,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多愁善感不适合你。” 在枯颜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去开门了。枯颜看着他又摆起扇子,忍不住浅笑摇头。其实,一直看似蹦哒风骚的优昙,也是个贴心的妙人儿。 优昙引进来的,是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身上的衣服虽然是寻常布料,却十分干净整洁,礼数周到,想来也是受过这方面的教育的。 小姑娘见到枯颜的时候,神色略显激动,却仍是周全地朝枯颜施了礼。 “姑娘找我有什么事情?”在外人面前,枯颜自认还是很有威仪的,端得是庄重大方。 小姑娘没有说话,倒是优昙回答了枯颜:“这位姑娘是护国将军府的丫头,她家主子因为天生陋颜,又是庶出,所以很不得护国将军的喜欢。” 优昙说到这里,枯颜已经知道小姑娘的来意了。 “你是怎么知道我颜居能够帮你家小姐的?”枯颜挺直腰背,红魔伞遮掩着她的面容。 小姑娘身子颤了颤,还是稳住了:“回小姐,颜居近几十年来陆续在各城出现,颜居之名早已在贵族圈子里传开了,只是……欺世盗名之人不在少数。但是,小姐说,她直觉您这里,是真的颜居。” 枯颜倒是对这位小姐很感兴趣,但是:“那你们也应该知道,我颜居的价格也不低,你们小姐不过是不受宠的庶女,凭什么觉得可以请得动我颜居的人?” 那姑娘抬起头看着我:“因为我家小姐说,她可以拿到帝师大人所中之毒的解药。” 枯颜的心突地撞上胸口,已经来不及反应为什么她会懂得自己和师父之间有关系,现在枯颜满脑子都是对黎梦中毒的疑惑和不敢置信。 枯颜看向优昙,他惊愕地看着那姑娘,发觉枯颜的目光,又急忙低下头。原来,他是知道的! 怒意翻上枯颜的心头,难道只有自己还被蒙在鼓子里吗! 强行压下胸中火气:“姑娘你先回去,过几日我自会请你们过来。” 看着小姑娘消失在门口,枯颜倏地收起红魔伞,一个旋身跨步,伞尖已经逼到优昙的喉咙:“师父中毒你都知道对不对?为什么不告诉我?” 优昙没有任何反抗:“黎梦有他自己的打算,我只是执行他的命令而已。”僵持了许久,枯颜无力地放下红魔伞,想起了方才黎梦离开时那有些晦暗的眼神。 黎梦给她留下的包裹枯颜还没有打开,枯颜抛了红魔伞跌跌撞撞地跑到放着包裹的桌案边上,双手颤抖着解开包裹。 第5章 前尘旧梦 曾经师父让自己给他找的千年檀木,被做成了雕花檀木盒,此刻正静静窝在包裹里。 打开檀木盒,枯颜曾经费尽心力得到的那些宝物,都陈列在里面。寒冰玄铁匕首、千韧丝、血莲子……那些易容用的刀具,都是十分珍贵稀有的材料制成的,师父为了收集这些材料,只怕也废了不少心思,遑论打造。枯颜随手拿起一把笔刀,刀把的弯曲恰吻合她掌心的弧度,简直就是为她量身定制。 枯颜抬起头看着屋顶,不让眼里的水珠落下。 “枯颜啊枯颜,你何德何能让师父这样为你!”枯颜问自己,得到的答案也只是自己的一声叹息。 优昙拍了拍枯颜的肩:“不要这么伤怀嘛,黎梦还等着你去拯救呢!” “我拯救师父?”枯颜有些赌气地拨开优昙的手,“连他自己都救不了自己,我有什么办法!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让我……” “他只是不想让你冒险。”优昙截住了枯颜的话,一句话将她噎住,枯颜没有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笔刀划过枯颜的指尖,血色渐渐溢出,她却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只能任凭优昙给自己抹上药膏,看着那道伤痕渐渐变淡,消失。 易泽在枯颜和优昙到达的后一天也到了酆都,只是尚未到颜居一游,就被师父黎梦召去。 枯颜尽快地整理了颜居,将邀请函送去了护国将军府。 自从初到酆都那一日,再枯颜没见到黎梦。到枯颜与护国将军府那位庶女约定的时间,已是七日之后。在这七日里,优昙时常会出去,却从来不告诉枯颜他去哪里。每次回来的时候,他都是都是筋疲力尽的样子,让枯颜越来越不安。 枯颜没有办法去过问师父的近况,只能依赖于那位庶女小姐的话。 当姚青砂在枯颜面前除掉面纱的时候,她几乎立即判断出,这位庶女小姐不是天生陋颜,而是被人种下了胎毒。 枯颜看了看优昙,优昙向她点了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高宅大院里头,这种事情屡见不鲜,不是枯颜需要考虑的。 枯颜走到姚青砂面前:“你真的能拿到解药?” 姚青砂含笑看着枯颜:“你已经相信我了,不是吗?” 的确,枯颜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相信。姚青砂在枯颜为她准备好的榻上躺下:“放心,即使我没有办法拿到最终的解药,但是我至少可以为你们争取时间,也让帝师少受些折磨。” 优昙已经点燃了安神香,姚青砂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枯颜收拾好易容用的刀具,姚青砂并不需要这些。 枯颜收拾东西的时候,优昙就无动于衷地站在旁边。枯颜看着他有些苍白的脸色,这些天他应该都是在为师父缓解毒素吧。师兄这么急被召去,当也是为了这件事。 将元力注入姚青砂的筋脉,枯颜搜寻着毒素的所在,再将它们纳入自己体内。 姚青砂体内的胎毒并不是极品,完成转移和消化也只不过花了枯颜一盏茶的时间。 姚青砂醒来看到镜子里的面容,露出满意的微笑:“我这胎毒在我体内已经有了十几年,枯颜小姐的效率倒是没有让我失望。” “你知道你是中了胎毒?”枯颜把镜子放回去,直视着姚青砂的眼睛。 姚青砂依旧浅笑:“我不仅知道我是因为胎毒毁容,还知道是谁给我种下了胎毒。”她的眼神里,渐渐渗出几分狠厉,又瞬间隐藏好情绪看向枯颜,“我想我需要一张□□。” 枯颜擦试着红魔伞:“你用缓解帝师毒素的解药换了一张无暇的脸,这一次,你要用什么来买□□?” 姚青砂自信一笑:“我天生陋颜不得父亲喜欢,当然要为自己的生计打算。城西的娉婷阁就是我的,我当然会有些积蓄。”她从袖袋中掏出一块兰花玉佩,顶级帝王绿,其中没有一丝杂色,“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们,能够彻底解了帝师身上的毒的解药在哪里。” 枯颜眯起眼睛:“你应该不只是为了一张□□吧。” 姚青砂将玉佩放在榻上:“当然,我要报仇,想来还需要小姐的帮助。” 枯颜和优昙都皱起了眉头,她有一条原则,就是不掺和尘俗纠葛。 姚青砂挑起杏仁眼:“怎么样?” 枯颜握紧双圈,侧过头闭上眼睛:“好,我答应!” 原则和师父的生命比起来,真的算不得什么。如果没有师父,自己也许早就饿死街头;如果没有师父,也没有如今无忧的生活;如果没有师父,自己更不会有与人谈判的筹码。 如果没有师父,枯颜……什么都不是。 枯颜如愿从姚青砂那里得到了缓解师父身上的毒素的解药,优昙带着她到了帝师府。 帝师府果然符合黎梦的为人,极尽奢华之事。走在曲折的回廊里,枯颜忍不住抚额。师父平时一定没有少被弹劾! 侍者将他们领到书房外就退下了,优昙径直推开书房的门。枯颜正想斥责他不懂礼法,却见书桌后坐着的,不是师父黎梦,而是师兄易泽。 “师兄,怎么是你,师父呢?”枯颜诧异地问。 易泽抬起头,眼角带着倦怠的青痕:“枯颜,你怎么来了?” 枯颜走上前,易泽面前放着的,是本该由师父黎梦处理的朝廷公文。 优昙拍了拍枯颜的肩膀:“走吧,我们带你去见你师父,但是,你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枯颜握紧了红魔伞,点头。 易泽将元力聚击在右手,缓缓在墙壁上划出一个半圆,一个门洞出现在我们面前,寒意扑面而来。 “这是……结界!”枯颜呢喃。 易泽率先进入门洞,枯颜随后,优昙最后,顺便恢复了结界。 师傅究竟到了怎样的地步,才会用上结界这种东西来掩藏自己的踪迹? 又入三道门,拐过四个弯,阶梯无数,三人终于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石门缓缓打开,刺骨的冷浸染在空气里。 空旷的房间,地面上方一层薄雾,房间的中央,一副冰棺,不断释放着寒冷的气息。黎梦,就躺在冰棺里。 枯颜伫立在门口不敢上前一步,优昙牵着她走向冰棺:“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是万年寒冰制成的冰棺,能够缓解黎梦体内毒素的蔓延。所以,每天他都要呆在里面至少六个时辰。” 枯颜轻轻碰上冰棺,手指瞬间麻木,离开时已经被带下一层皮,血色渐渐蔓延。 易泽拉过枯颜的手,为她上药,包扎好伤口。枯颜有些任性地扯掉绷带,双手□□裸地贴上冰棺,猛地推开棺盖。 黎梦就这样躺在里面,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看到枯颜站在旁边,微微叹了口气:“枯颜,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为什么不来?你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知道我比师兄笨,可是我不傻。”枯颜似乎忽然平静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黎梦,眼睛里没有半丝波澜。 黎梦坐起身,优昙立即上去扶他:“黎梦,你怎么也胡闹!五脏俱焚的感觉很好吗?” 枯颜闭上眼睛,红魔伞挥下,黎梦立即又躺了回去。曾经强大到不可想象的师父,现在,竟然躲不过自己的一击。 “五脏俱焚?那么那天,你去颜居的时候……”枯颜的声音有些许颤抖。 优昙帮黎梦整理好衣襟:“那时,我帮他准备了一颗散神丸。” 散神丸,灵肉分离,固然能够阻隔痛苦,但是一个弄不好……就回不去了。 易泽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叹了口气才说:“枯颜,你今天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弄明白这些吧。” 枯颜晃了晃神,眨眼吞下眼泪:“我得了一颗解药,但是不能彻底解毒。真正的解药,要我们自己去取。” 掏出装着解药的盒子扔给优昙,枯颜头也不回地离开。易泽似乎想要追上来却被优昙拦住。是的,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 走出结界,帝师阳光充沛的书房让枯颜有些不适应,但她却没有眨眼,甚至直视着太阳,直到眼泪滑落。那是被阳光逼出来的。 黎梦和易泽、优昙一起出来的时候,枯颜已经调整好了情绪,红魔伞遮挡着窗口的阳光,她面无表情地坐在伞下,随手翻着史册。 黎梦挥了挥手,优昙和易泽退了出去。枯颜手中的书册始终停留在同一页,而她,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 黎梦抽出枯颜手中的书册,蹲在她身前。 “枯颜,生师父的气了?” 枯颜别过头:“您是我师父,我哪儿敢呐!” 黎梦低低笑了,锦袖拂过面庞,已经换了一张容颜。妖媚的狐狸眼里波光潋滟,配上无暇的俊美面庞,只让人想到“绝代容华”。枯颜瞪大了眼睛,手指指着黎梦:“你,你是……” 黎梦抓住枯颜颤抖的手:“没错,颜儿,我就是虚镜。这,才是我的真容。” 虚镜,是枯颜在十多年前遇到的少年,也是在历经易泽给她的懵懂情感之后,唯一一次一次朦胧的悸动。这个少年曾经说过,终有一日,他会娶她。可惜,在五年前,虚镜离开了她身边,不知去向。枯颜也曾为他担心过不安过,可是渐渐也就忘了。 而现在,师父变成了虚镜,枯颜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傻丫头,你不是在做梦。” 枯颜回过神就看到黎梦含笑的眼,顿时怒意横生,站起身冷笑:“师父,这样玩儿徒儿您很开心吗?” 黎梦叹了口气:“颜儿,我只是想要离你近一点。” 枯颜看着他:“你是我师父,难道不比一个陌生的虚镜来得近?” 黎梦将史册抛到书桌上:“师父?就是因为这两个字,你总是把我疏离地放在高你一等的位子上,可是我不想……” 枯颜抬手打断了黎梦的话,直觉告诉她,她不该再让黎梦说下去了。 “好了师父,现在不是讨论我们亲疏关系的时候,现在最重要的,是拿到解药。不过,您是不是应该先解释一下,您为什么会中毒?” 黎梦苦笑:“当我还是虚镜跟在你身边的时候,偶然路过一座山谷。我看那里灵气充沛,便想着能找些好东西回去哄你开心。可是,我没想到我在对付血莲的守护兽的时候,当初的三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竟然对我下手。想必他是知道我不是寻常人,所以用的毒竟然是毒蛟的妖毒。” 很明显,当初皇帝就是冲着师父去的。 “那你为什么成了帝师?”枯颜疑惑。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还是亲自来问朕比较好。”门口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黎梦的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枯颜转头看向门口。 银紫色流光外袍首先闯入枯颜的眼帘,腰间的盘龙玉佩昭示着他的身份,当今少年天子――皇甫隐睿。 枯颜几乎本能地撑起红魔伞挡在黎梦面前,根本没有想过明明优昙和易泽都在外面,他为什么就这样进来了。 优昙跟在皇甫隐睿身后也进来了,倒是易泽不见了踪影。 优昙安抚地冲枯颜笑了笑:“枯颜你放心,除非他不想活了,否则是不会向黎梦动手的。” 枯颜此时已经反应过来,师父从来不是吃闷亏的人,必定不会让当初暗算他的皇甫隐睿好过,自然也有自保的能力。 枯颜故作自然地转身:“谁说我是怕他对师父动手?我是自保!” 黎梦似乎闷笑了一声,枯颜看过去的时候,却只看见他眼里毫无波澜。 擦过皇甫隐睿身边,枯颜传语:“你最好小心一点,虽然你的皮囊不是上等,但是也是中看的!” 皇甫隐睿转头看了枯颜一眼,唇角有细微的笑意。 根据姚青砂的消息,蛟毒的解药应当在天魔山。 天魔山虽然带个“魔”字,却并非魔族领地,而是妖界与人界的交汇点之一。想来也是,黎梦中的是妖毒,自然要去妖界寻找解药。 枯颜和优昙商议了一番,觉得还是带上黎梦一起去妖界走一趟,找到了解药可以当场解读。如果实在找不到解药,还可以借着黎梦的面子,请妖尊碧落帮忙。尽管他们并不对盘,但是若是黎梦如果栽在了妖毒上,只怕天界与妖界又会有动乱。 皇甫隐睿也没有为难他们,将黎梦手上的公务分摊给了其他人,还顺便昭告天下,帝师代天子巡国,为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离开酆都的前一天晚上,枯颜偷偷潜进了护国将军府,会见姚青砂。 姚青砂已经搬进了一个幽静而精致的院落,再不是枯颜第一次来时见到的破旧小院。 枯颜扔出手中的匣子:“这是你要的,你大娘娘家的罪证。这是最后一件事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姚青砂打开了匣子,看着里面的账簿和名单笑得瑰丽:“慢走,不送。” 枯颜也没有多待的意愿,当即转身离开。离开护国将军府的时候,枯颜刻意绕了些路。路过某个院子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个有几分熟悉的身影。只是她急着回去准备去天魔山的事情,并没有回头去找。 第6章 忘恩负义 枯颜黎梦等人离开酆都的那天,可以称得上全城轰动。少年天子,神秘帝师,“颜居”主人,冰雪美人,妖艳风华,独一个出来都是招人围观的料儿,偏偏一起出现,还带着满朝文武官员集体送行,不达万人空巷的境况都对不起这阵容。 黎梦假惺惺地领了皇命,挥一挥衣袖,马车绝尘而去,不留下一个回眸。 枯颜的红魔伞,易泽的雪灵伞,天生相生相克,相得益彰而又无法共存。所以,为了枯颜和易泽,特地备了两辆马车。 枯颜惯常和优昙处在一块儿,如今身边的人换成了黎梦,多少让她有些不自在。 黎梦此时仍然是帝师的模样,认真起来的时候,清绝高贵,让枯颜有一阵儿的恍惚。 “颜儿,怎么为师太好看叫你目不转睛了吗?”好吧,黎梦到底还是那个无良师父。 赶路的日子实在无聊,可是去天魔山也是耽误不得,偏偏除了黎梦,其他人身上都有紧制,不能瞬移,枯颜只能每日在马车上看看书或者观赏自己的藏品来打发时间。 在路上的第五天,枯颜尚在睡梦的迷糊中,黎梦自她的檀木箱子取出了一张上等的人皮,让枯颜瞬间清醒过来。 “师父你要做什么!”枯颜急急拦住黎梦,那是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藏品啊! 黎梦指了指一边的颜料:“画皮。” 枯颜松开了黎梦,即使当初还在学艺的时候,她也鲜少看到黎梦画皮。平日里用的,都是处理好的皮囊,缝缝补补就行。 黎梦取出随身带着的纤细毛笔,在颜料上蘸了蘸,果断挥毫,全不似枯颜每落一笔都要考虑良久。 黎梦最自豪的事情,应该就是他的“美人面”。黎梦向来热衷于制造美人,他手下的作品无一不是美人,甚至他身边的人也必须达到他的审美。枯颜一直在想,当初是不是他觉得自己太碍他的眼,他才会把自己带回去改造? 浓墨勾勒,淡墨渲染。枯颜觉得,黎梦即使不做易容师,做个画师也定能混得风生水起。 枯颜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惊呼:“师父你骗我!” 黎梦头也没抬:“我们画皮也不一定就是为了易容,偶尔画画山水花草鱼虫,亦可陶冶情操。”黎梦落下最后一笔,印上自己的私章,“好了,改天錶起来。还有,颜儿,你可以叫我黎梦。师父什么的,显得我多老。就像我从来不让优昙喊我主人,多不优雅!” 枯颜抿了抿唇,握紧红魔伞,没有说话,兀自在榻上闭目养神。她不想多想,生活只要一直这样就好。 傍晚,几人决定在临近的一个小城落脚。 近来一直在红尘的喧闹中穿梭,这样小城的宁静,倒是让枯颜有些怀念。 夜来无眠,枯颜独自上了屋顶。远远看到西南方向,有一处巷子,灯火通明,似乎隐约还能听到那里的嬉闹之声。 枯颜不禁莞尔,无论是哪里,是什么时代,烟花巷都是纸醉金迷之处。 枯颜撑着脑袋定定地看着那里,为什么人们都喜欢这样的地方呢?那些腆脸赔笑的女子,或是迫不得已,为了自己,却都成了勾引男人吸金的妖精。 她不由得想起了一个曾经的“客人”,来自风尘的女子,重金请自己给她修饰了面容。回到风尘之中,如鱼得水,竟不愿再离开。后来听说,她买下了那座楼,自己做了老鸨,继续“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的生活。 枯颜转动红魔伞,叹了口气。红魔伞在夜色中发出微微的光芒,温暖得让人迷醉。 “哎,都怪我家婆娘!不知道现在去还能不能见到尾夜姑娘。” “还说啥,赶紧走吧!” 屋下突然响起人声,枯颜顿住转伞的动作,屏住了呼吸。待不见了人声,她才深深呼了一口起。 尾夜,这个名字有多久没有听到了?五年了吧。 枯颜掠身跟上前面走过的两人,胸中翻涌着残留的不甘与愤怒。 烟花巷,灯火昶;美人娇,心飘飘。 “夜宫”二字刺痛了枯颜的眼,她撑着红魔伞站在对面的楼顶,看着“夜宫”热闹万分,讽刺地一笑。 随便进了一间空房,枯颜将红魔伞收进了自己的识海(非人存放东西的地方,也可以收纳灵兽)。再出现,枯颜已经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站在“夜宫”前。 一个妖娆的女子立即缠上来,枯颜下意识避开她:“在下是外地人,看这里如此热闹,也来凑足。”这女子美则美矣,只是易容的痕迹太过明显,招了枯颜嫌弃。 那女子娇笑:“公子真是好运气,今儿个可是我们‘夜宫’的主子出台的日子。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我们家尾夜姑娘不仅自己绝艳无双,我们‘夜宫’的姑娘如此美貌可都是她的功劳。” 枯颜挑眉,掏出折扇挥上一挥:“哦?若真是如此,那本公子倒是要瞧一瞧了。”平日看多了优昙的做派,枯颜扮起风流公子的模样竟也得心应手。 “夜宫”里人满为患,大家都聚在大堂里,等着尾夜出现。 枯颜皱了皱眉,指着二楼的一个包间:“那间有人吗?” 女子似乎没反应过来,怔愣:“现在倒是没有人,但是您不是要看尾夜姑娘吗?” 枯颜掩唇:“这里这么多人,我又在后面,哪里看得清。不如去那里,也能看到舞台,也看得更清楚,还不用跟他们挤。” 那女子恍然,将枯颜领到包间。在女子转身的时候,枯颜唇角的笑容立即化为阴冷的角度。 包间儿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枯颜没有杀她,只是让她暂时晕过去了。 枯颜比对着她的面容,换上她的衣服,将自己变成了她。 “尾夜,我说过,若再见,必不会善罢甘休。” “颜居?呵呵,你还真是幼稚。她也不过就是那样,自以为无敌,其实我尾夜都不比她差。”熟悉的声音自紧闭的门后传来,枯颜靠在门板上,等着她们走过。 细微的女声辩解:“可是,我母亲说颜居的那位是个首屈一指的易容师……” 渐不闻声,楼下大堂传来震天的欢呼。枯颜打开门,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尾夜一身妖魅的红纱,抹胸隐约可见。白皙的小腿在走动间不时跑出来。纵使身上穿着如此暴露,尾夜的脸却也用红纱遮住,只留下一双妖媚的眼睛勾着底下男人的魂。 枯颜从另一边的楼梯下楼,此时人们的心神都在尾夜身上,自不会注意到她。 尾夜的确有诱惑男人的资本,但枯颜却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做这样的营生。 细细想来,尾夜的选择倒也没有错。当初在枯颜身边,尾夜也的确学到了一些东西,算得上初级易容师。 易容师,做的就是皮囊交易;烟花所,就是靠皮囊营生。这么想,易容师确实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但是易容师大多清高骄傲,断不肯委身青楼楚馆。没想到,尾夜竟然建了这“夜宫”。 台下站着一个大概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应该就是刚才和尾夜说话的人了。 她的目光不时在尾夜和台下的男人们身上流转,似乎有些疑惑,又有些崇拜。 尾夜在舞台中央站定:“大家都知道,今天不只是我尾夜登台的日子,也是我们‘夜宫’新面孔推出的日子……” 枯颜身后一个女子疾步走来:“芍药,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们要准备上台了!” 枯颜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微笑。眼前拉着枯颜就要走的女子忽然停住了,看了她许久:“芍药,不管怎样,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在主子面前笑,她不会留下隐患的。” 枯颜挣开她的手:“我晓得了了,多谢!” 尾夜的性子,枯颜也是有所了解的。太容不得人,只怕不得长久。 枯颜跟着那女子换了衣服,到舞台帘幕后头,学着她们的样子,低眉敛眸。只是身上的衣服实在太轻太薄,让她没有安全感。 帘幕被缓缓拉开,舞台底下开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口哨声嬉笑声。 美人如物,价高者得。枯颜有些忐忑,不知自己要应付的会是怎样的角色。此时,她倒是有些佩服尾夜,能在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 枯颜微微抬眸,总觉得人群中有一道视线紧盯着自己。然而,未等枯颜找到那人,被竞价的,就已经到了她。 听着台下此起彼伏的叫价声,枯颜只觉得屈辱,还有几分未知的恐惧。面对这群凡夫俗子,她当如面对尘埃一般从容淡定。也许是入戏太深,枯颜安慰自己。 随着价格越飙越高,竞价的人也就越来越少,基本已经尘埃落定。 就在枯颜以为那个干枯如柴火棒的男子会是自己要应付的对象的时候,一抹雪白的身影从人群中踱来,似闲庭漫步。 易泽,枯颜的师兄。即使顶了一张并不出众的面皮,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一万金,她归我!”易泽在外,向来是直接而冷漠的。 一万金,足可以买下这座‘夜宫’不在话下,甚至这座城,都可以买下来。 枯颜暗叹易泽败家,同时心里又有着小小的欣喜。 此言一出,无可争锋。枯颜被一个丫头打扮的女子领到了一个房间。不久,易泽也被带来了。 易泽的脸色很不好,枯颜垂着头不敢说话。生气的易泽,在她面前还是很有威严的。以前修行的时候,基本都是易泽在管教枯颜。至于黎梦……就不提了。 “你简直是在胡闹!”易泽低声吼。 枯颜的眼眶忽然蓄满了泪水,在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悲哀。 在他们眼中,自己只是在胡闹而已。可是尾夜,她真的不甘心就这样放过。 枯颜再怎样,也只是个女子。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她自然也有女子的小心眼儿。她从来不想做圣母,别人对不起她,她自然是要他还给自己的。 枯颜没有抬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师兄,谢谢你今天为我解围。明天,你们先赶路,我要先处理好这里的事情。” 易泽顿了一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有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一起解决,多么美好的话语。只是,枯颜有她的尊严。有些事情,只能她亲自,独自去做。 易泽离开之后,枯颜去找了尾夜。尾夜虽然会定期登台,却很少有入幕之宾。今晚,她还是一个人在房间,给了枯颜不少方便。 敲响尾夜的房门,有丫头前来开门,正是那位一直跟在尾夜身边的小女孩。 “这么晚了,芍药姑娘来找主子有事儿吗?”小姑娘温声细语。 枯颜点点头:“我自是有要事与主子交代。” 小姑娘把枯颜引进门便躬身离开了,是个晓得规矩的好姑娘。 尾夜靠在床头,慵懒地打了个呵欠:“说吧,什么要事?” 枯颜冷笑:“尾夜,不记得你家小姐了吗?” 尾夜掩唇的手立即顿住:“枯颜!”尾夜的眼睛瞪得很大,让枯颜担心她的眼珠会不会蹦出来。 枯颜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怎么,想不到吗?” 尾夜站起身:“哼,你胆子倒是挺大,这‘夜宫’可是我的地方。” 枯颜看着她凌厉的眉眼,实在难以再想象得出,当初她低眉顺眼的乖顺模样。 枯颜和尾夜的相遇,是一场意外,也是她多管闲事。尾夜本是镜湖城一个老铁匠的闺女,因为生得几分好颜色,惹了城中富贾的眼,要抬她回去做姨太。老铁匠是块硬骨头,愣是不肯,被富贾的走狗打得奄奄一息。枯颜与优昙正好打那儿经过,一时义气,阻了那富商。 枯颜虽可改换容颜,却不能从阎王手里夺人。老铁匠临终将女儿交给了她,说是做个仆婢也好。 枯颜看尾夜模样娇俏,行事也乖巧,便让她跟在身边,做了自己的侍者。 易容师的侍者,一般都是其徒,枯颜这样安排,也是打算把尾夜收下。 可惜,她没有想到,人性是如此善变。尾夜在枯颜的身边呆了不过三年,就被赶出了颜居。 那日,优昙匆忙到颜居拉枯颜出了门。枯颜看他神色冷漠,不敢怠慢。一直到镜湖城的“杏花楼”,她才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她的侍者,尾夜,正在这里“大显身手”。“杏花楼”,是个类似于烟花巷的酒楼,而尾夜,正在像大家展示她的“作品”――“杏花楼”的一个姑娘。 人群中传来阵阵议论惊呼,将尾夜奉为上人,“杏花楼”更是为她准备了最高待遇。 枯颜怒极,上前拉住尾夜就给了她两个巴掌:“你尚未入我师门,竟敢出来丢人现眼,你简直污我门楣!”在枯颜眼中,尾夜的技术实在够烂。 尾夜冷笑,尖声喊:“你不就是嫉妒我技术比你更好嘛!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来闹腾,谁更丢脸?” 枯颜气得说不出话来,胸口剧烈起伏。优昙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子:“尾夜,你已经犯了大忌,颜居已经容不下你。以后,你不得再踏入颜居一步!” 尾夜傲然抬头:“你们那个破地方,我也不稀罕回去。” 枯颜稍稍平复了心情:“尾夜,我今日放过你,就算是完成了我对你父亲的承诺。以后,你我若再见,我必不会放过你!” 第7章 颜居鬼事 而今,终是再见。枯颜,又怎会放过尾夜! 枯颜冷冷地看着尾夜,直到她开始胆怯,后退。 枯颜从“夜宫”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几乎到了头顶。白日的烟花巷,并没有什么人。对比昨夜的热闹喧闹,简直冷清萧瑟。 枯颜和尾夜,终是有了一个了结。枯颜本来打算,不把她千刀万剐,也要让她生不如死。 可是,对那个曾经让自己痛恨的女子,此刻枯颜的心里只剩下浅淡的悲哀。 在枯颜动手之前,尾夜就自己服了毒。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个倨傲的女子,吐着鲜血也要狂恣地笑。 “枯颜,我告诉你……这辈子,你别想把握我的命运。我尾夜……哪里比你差?为什么……他只能看到你?你看到了吗?那些男人……都是为我而来……哈哈哈!” 直到咽气,她的眼睛都瞪得很大。枯颜为她合上眼睛的时候,看到了两行血泪。 冬的冷意已经渐渐有了威力,□□地站在阳光下,即使被阳光刺痛双目,枯颜竟然也感觉到些许凉意。 “颜儿,事情处理好了,我们该上路了。” 侧过身,黎梦的身影出现在街道拐角。他,还没有走。 枯颜撑起红魔伞,挡住自己有些悲悯的眼睛。 “师父,你们怎么没有先走?” 黎梦抬起她的红魔伞,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 “我让他们先走了,所以,我们要尽快出发,在天黑之前赶上他们。” 枯颜默默翻了个白眼,若是您想追,根本不用多长时间。 枯颜和师父只有两个人,再者需要急赶路,实在不当用马车。干脆买了两匹快马,一路赶上。 上了官道,枯颜仍有些抑抑。说起来,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真的要尾夜的性命。虽说到今日,了结在她手上的性命也不算少,却都是大奸大恶之人。而尾夜,虽然做的不对,却实在算不得罪无可恕。况且,其中还有枯颜自身的原因。 黎梦忽然回头,拉紧缰绳:“颜儿,我们来赛马吧!” 说完,不等枯颜回答,就一甩鞭子飞驰而去。枯颜无奈地挥起马鞭,随着师父纵马狂奔。 赛马,是个好运动,尤其是当你不爽的时候。酣畅淋漓地在空阔的路上飞奔,全部的心神都在维持身体的平衡上,再顾不得你方才在郁闷些什么。当你满身大汗地停下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那些你在乎的,你迷茫的,你纠结的,都没什么大不了。 枯颜追到师父的时候,他老人家已经在河边饮马了,还折了根芦苇做了鱼竿。 枯颜将马牵到河边,也坐到黎梦身边。没办法,他只在这一处铺了蒲草。 “师父,谢谢!”枯颜看着黎梦的侧颜,认真地说。 黎梦提起鱼竿看了看,没有回头看她:“谢我做什么,明明这一趟就是为我跑的。说到底,是我连累了你们。还有,颜儿,我说过,我现在只是黎梦。”说到最后,师父的语气中,已经有了些许无奈。 枯颜抱着膝盖坐在一边,想不起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在阳光下放肆。眯起眼睛,任由阳光照射在身上,温暖,让人迷恋。 在弥香城追上易泽和优昙,也只不过花了两个时辰,想来他们也是有意等着我们的。 了了一桩心事,枯颜觉得分外松快,脸上的笑容也不由得多了。优昙啧啧:“小妮子,这可都快冬天了,可不是发春的季节。” 黎梦抬手打了个呵欠,莞尔:“若是这样,挥剑斩四季可好?” 优昙靠在枯颜身边:“呦呦,你就不怕被捉上去?” 枯颜抬首:“说来,我都不知道师父究竟是什么身份呢!” 黎梦抿唇:“总之不会委屈了你就是。” 优昙以扇掩唇:“只是,麻烦事儿也是不少。” 易泽在一边一直没有做声,真是把高冷风格进行到底,完全无视了那些秋波不断的女子。 枯颜不由得又想起多年之前,那个,能站在师兄的雪灵伞之下的女子。 因着黎梦嫌弃,枯颜并没有撑着红魔伞。可是此刻,她却分外想要用红魔伞挡住自己的表情。 易泽暼了枯颜一眼,枯颜立即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微笑。 弥香城,因其绝妙的香料艺术,让这个并不大的城池扬名四海。初时,枯颜也曾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现下用来养我的“藏品”的香料,多是学自弥香城。 走在街道上,街边店铺中传来阵阵馨香,或清淡,或浓艳,或沁人心脾,或醒人心智。这并不是人家不懂贮存之术,而是店家吸引客人的手段。 你若真的走进一家店铺,你会发现,店铺里闻不到丝毫香气。每家香铺,都有自家的试香室,供客人验香。 枯颜当初的“颜居”仍然还在。只是多年未有人来,有了几分荒凉的破败。 易泽打开雪灵伞,注入元力,轻轻挥动,地面桌椅上的灰尘随之渐渐消失。优昙拿着自己的扇子,拂过园中的花草树木,原本颓败的生灵顿时变得神采奕奕。 枯颜摸了摸鼻子:“那我去给大家做饭好了。” 黎梦拉住正要往厨房去的枯颜,枯颜还以为他舍不得自己去承受烟熏火燎的痛,都已经做好了感动的准备。黎梦指指大门:“在做饭之前,你应该先去买菜。” 枯颜吐出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儿。他不就等了你一回吗,怎么把他的本性给忘了? 恨恨地出门,枯颜忽然想起此时已经是傍晚,哪里去买菜?干脆去了在酒楼里叫了菜让他们送到“颜居”。 本来倒是谈得好好的,见枯颜点的东西多又贵,那掌柜眼睛都笑得不见了。可是一听说要送到“颜居”,掌柜的眼睛立即瞪得老大。 “这这,小姐,那地方小店……恕不能安排。也提醒小姐一句,那地方,邪门得很,小姐还是小心为好。” 枯颜眨了眨眼睛:“哦?我很久没在这里生活了,掌柜不妨跟我说说。” 掌柜看着枯颜纯洁无辜的眼神,想到了自家闺女,心一下子就软了:“那家还在的时候,我还小呢,现在也只记得那家原本是个挺好看的小姐,只是很少见到她。倒是她身边的公子常常在在人前晃荡,也不知二人是兄妹还是夫妻。后来不知什么时侯,这俩人就悄无声息地搬走了。”说到这里,掌柜的忽然打了个寒战,“后来有城里手脚不干净的小子偷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结果……五个人就活下来一个,说是见了鬼,在家躺了几个月,也没了。” 掌柜的压低了声音:“要说不信邪的,也有过。还有几个道士也做了几场法事,可是只要有人进去,回来必定不得好的。有的病了,有的痴了,还有的,直接没了!” 枯颜听完掌柜的话,也生了奇怪。要说真是鬼神,刚才在“颜居”,他们不应该都没有察觉。这里面,肯定有“鬼”。 掌柜最终还是让伙计把饭菜帮枯颜送到了巷口,伙计放下食盒就跑了回去,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遇到鬼一样。 枯颜只能自己提着食盒回到颜居,易泽和优昙已经把颜居收拾得差不多了。 吃饭的时候,枯颜说起颜居闹鬼这件事,优昙嗤笑一声:“有鬼早就被我们发现了,恐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以此恐吓,好方便他自己在这里活动吧。” 枯颜扯下一个鸡腿,点了点头。易泽给她递来帕子:“今晚小心着看看就是。” 黎梦吃着优昙给他剥好的大虾:“哎呀,感觉好危险的样子,颜儿,要不要师父陪你一起睡,也好保护你。” 枯颜差点被鸡腿噎住:“不必了,对付一般的货色,徒儿自己就够了。” 黎梦推开优昙又递过来的去了刺的鱼肉:“可是师父现在身体不好,需要你保护。” 枯颜悠哉地拆着鸡骨头:“师兄和优昙都比我有保障,任您选择。” 易泽嫌弃地皱起眉,优昙则捂住胸口,活像有谁想要非礼他似的。 黎梦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自己保护自己吧。” 夜色降临,颜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似乎大家都已经休息了。 枯颜躺在床上,放缓呼吸。夜风渐起,月色下树影摇曳,映在窗户上,有几分诡异。子时将至,窗外传来枯叶被踏碎的声音。枯颜微微扯起唇角,来了。 枯颜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靠近窗户的墙后,这样外面也不会看到她的影子。元力注入右手拂过墙面,水镜里清晰地呈现着院子里发生的事情。 一个鬼祟的女子偷偷摸摸地翻墙进来,轻车熟路地进了仓房。枯颜记得,当初自己离开的时候,仓房里面应该已经被搬空了。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一间空房。 女子进去不多久,仓房就传出一阵阵女子的呜咽哭声,夹杂着几声凄厉的笑声,在这夜深人静的十分,倒是真的骇人。 枯颜抱臂站着,想要看看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他们今天光明正大地住进来,她不应该不知道。那么,她的一个目的,应该就是吓跑他们。 枯颜正犹豫着要不要点起灯,隔壁优昙的房间就已经亮起了火光。接着,她的房门就被敲响了。打开门,衣冠不整的黎梦闯进来:“闹鬼啊!好邪门儿。颜儿,我们赶快搬走吧,这地方太诡异了!” 枯颜闪开这个准备扑到自己身上的人,看着他嬉笑的面容,看不出半点惊慌恐惧。 枯颜冷着脸:“真的好恐怖,我们明天天一亮就走,现在就去把自己的东西收一收。”说着,把黎梦推了出去。 关上门的时候,枯颜似乎看到易泽的房门微微打开,又迅速关上。 女子的哭声直持续了半个时辰才停,那女子却等他们都没了动静才又原路返回。 她离开以后,枯颜去了一趟仓房,里面东西倒是齐全,一桌两椅,一面镜子,一个梳妆台,还有一座长榻。桌上茶壶里还有半壶茶,还有些温度。此外,仓房也被收拾得很干净,似乎经常有人会过来。 枯颜出来的时候,易泽正站在门外。 “发现什么没有?” 枯颜摇了摇头:“有些猜想,但做不得数。计划很顺利,这里似乎也常有人,应该这一两日就会有答案了。” 枯颜打了个呵欠,摇摇晃晃地回房了。有了有趣的事情,总要养好精神来参与。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四人就集体搬到附近的客栈去了。 吃着特供的水晶汤包,黎梦又开始挑三拣四了:“唉,这么不精致甚至粗糙的东西,哪里配得上我的胃!” 优昙默默拉过一笼包子:“当初,谁跟我抢桂花酥来着?” 黎梦对着包子咬下一口:“味道还是不错。” 易泽一直静静地用着早饭,时或为枯颜夹来一两个素馅儿饺子。弥香城的特色,茴香饺子,深得枯颜的心。 计划再怎么说也要到晚上才能执行,白天的时光,枯颜只能靠逛街打发。 枯颜待弥香城不同于他处,也许是因为香料在易容术中亦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每次到这里,她都有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若是在别处,枯颜必然是不愿意出门的。可是在弥香城,她乐意在大街上晃荡,即使没有目的。 优昙被黎梦奴役着给他准备“含香脂”,师兄还要完成师父留下的考核任务,所以陪枯颜逛街的,就只剩下优哉游哉的黎梦了。 枯颜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时而走进一家香铺,挑上两味香料。黎梦似乎对这些香料并不感兴趣,只是随着枯颜到处走走看看。 忽然,黎梦轻轻拉住了枯颜的衣袖。 枯颜侧身看着他,黎梦低语:“刚才与我们擦肩的女子,身上的香味和昨夜那个女子一样。” 枯颜回过头去看,刚刚与他们擦身而过的,是位身着玫红色华服的夫人,身后跟着两个仆婢。 “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哪个府上的夫人,为什么会到‘颜居’吓人?”枯颜摩挲着下巴。没办法,习惯了手上撑着红魔伞,思考的时候就会转上几转,现在黎梦不让她整天撑着红魔伞,她也只能摸下巴了。 黎梦微微一笑:“走,我们跟上去看看。” 枯颜抬脚跟上那位夫人:“没想到师父闻香识美人的功夫也是不错。” 黎梦掩唇:“都说了几遍了叫我虚镜!颜儿你这是醋了吗?” 枯颜不屑哼唧一声,醋什么醋,有什么好醋的! 一路跟着那夫人,竟然到了城主府。而且,枯颜似乎在城主府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有多久,她没有这样跃跃欲试了? 太过兴奋的结果就是,枯颜午饭都没有什么心思吃,一心盼着夜晚的来临。 黎梦将一整只烤鸡推到枯颜面前:“乖,把它吃完,不然晚上就给为师绣幅‘鸳鸯戏水’吧。” 于是枯颜终究是吃了那只烤鸡。 晚上,几人按计划潜伏到“颜居”,等着目标来临。 时至子时,月上中天,那女子果然又出现了。不过,看她翻墙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城主府出来的贵妇人。 女子还是进了仓房,不一会儿就传出与昨晚几乎无异的女子哭声,只是,其中夹杂了一阵铃铛的声音。 四人在仓房顶上静静地趴着,透过水镜看着仓房里的情状。女子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断发出凄惨的哭声,表情却是有些期待的微笑。而那铃铛之声,则是她手腕上装饰的银铃发出来的。 “我觉得,她在等人。”枯颜低声说,“可是为什么要大半夜的,在荒废已久而且鲜有人来的‘颜居’呢?” 优昙折扇敲了敲她的肩膀:“会不会是偷情的?” 枯颜顿时不想再理他。但是她没有想到,事实上还真让优昙说对了一部分。 第8章 阴差阳错 那女子的哭声大概延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下来。枯颜四人正准备换个驻点,就看到一个男子偷偷地进了“颜居”,熟门熟路地进了仓房。 “薇儿,我来了!”这男子似乎与那夫人很熟。 那夫人看到男子,立即柔弱地依上去:“子浔,数日不见,奴好生思念。” “薇儿怎么了,是不是那城主又苛待你了?”子浔搂着薇儿,一脸心疼。 薇儿泪眼朦胧:“城主平日里哪里会管奴这等人,只是城主府里那大夫人实在是厉害,今日竟然……让我跪铁链。” 子浔一听这话,急忙横抱起薇儿,将她安置在榻上。掀起薇儿的裙摆,卷上她的亵裤,薇儿青紫的膝盖顿时暴露在空气中。 枯颜身边,易泽别过头:“那伤痕,是假的。” 枯颜点点头,抬头看着易泽:“这一点我也看出来了,但是,这位‘薇儿’夫人为什么要假扮受伤呢?” 易泽看着枯颜迷茫的眼神,不自在地红了脸。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展露最为脆弱的一面,还能是为了什么? 枯颜还未来得及回头去看水镜,已经被人蒙住了眼睛。下一瞬,就连枯颜也红了脸。屋顶下方传来惹人遐想的声音,不难猜测底下两人正在做什么勾当。 优昙眨了眨眼睛,挑眉:“还真被我说着了!” 黎梦冷哼:“你再仔细看看,那女子可不是一般人啊!” 优昙和易泽一同往水镜里看,枯颜一动不动地怔着,身后师父的气息是那么清晰,隔着衣物似乎都能感受到师父的心跳。 看着薇儿在与子浔欢好的过程中不断汲取着子浔的精气,易泽皱起眉头:“她这是,被附身了?” 优昙的折扇抵着唇角:“这世道,不安分的妖多了去了,我也懒得管。但是,她竟然拿我们‘颜居’做了窝,那我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优昙正想出手,却被黎梦拉住。枯颜的眼睛得了自由,水镜却已经不见,再看去也只剩青黑的瓦面。 “在未曾找到本体之前,我们不能轻易动手,否则你也伤不到她。”黎梦沉声。 易泽皱起的眉心又紧了几分:“那我们就必须尽快,那妖物分明是在靠攫取男子的精气修炼。” 优昙不冷不热地嘲讽:“我们一向不问世事的易泽公子,怎么这次倒这么热心?” 易泽瞥了还在怔愣的枯颜一眼:“我之所以不问世事,是因为那是人族自己的纷争,我超脱人族之外,自然不应过多插手。而现在,妖族枉顾律例,为祸人间,我自然是要管的。” 黎梦微笑:“那么,易泽你这就去城主府查探一下,这位薇儿夫人究竟是哪位。” 枯颜慢慢回过神,眨巴着眼睛。他们竟然,竟然在她的颜居干这种事情!简直,简直不可原谅! “我也要去。”枯颜咬着牙。 黎梦摸了摸枯颜的头:“颜儿乖,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等回到客栈,枯颜才知道黎梦所谓的事情,竟然是让她调制一味能让男人“雄风大震”的香。 “颜儿,你想啊,我们总不至于偷偷摸摸地进城主府查案吧。想要光明正大地进去,就得有个由头。这弥香城城主好女色,又喜香,可惜的是他已经是天命之年,有时候难免有心无力,自然没有什么比这种东西更合他的心意了。”黎梦说得貌似很有道理,枯颜一时间竟然没能找出反驳的话来。 优昙以扇掩面躺在榻上,似乎已经睡着了,但是那微微颤抖的扇面,泄露了真相。 黎梦咳嗽一声,踢了踢优昙的小腿:“颜儿,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至于优昙,我有事交代你,你跟我出来。” 黎梦和优昙交代了些什么,枯颜是不知道的,她只是和自己手下的香料纠结着。 易泽回来的时候,枯颜正小心翼翼地捧着装着香的瓷盒往黎梦房里去。枯颜看到易泽,眼神一亮。易泽心头一跳,从他的经验来看,枯颜只有要他帮忙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眼神。而且,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事。 “师兄,帮我把这个给师父送去吧。”枯颜微笑恬然地将瓷盒送到易泽面前。 易泽下意识地接过,回神时,看到的只是枯颜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易泽往黎梦房间走去。不就是一盒香嘛,不会出什么事儿的。 黎梦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易泽,脸色立即沉下来:“你怎么这么快?” 易泽恭敬地双手递上香盒:“师父吩咐,易泽自然不敢怠慢。” 优昙从黎梦身后晃出来:“有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太好,我都看不下去了。”说着勾上易泽的肩,“小易泽,咱去喝一杯怎么样?”优昙眉眼斜挑,看着脸色不佳的黎梦,端得是妩媚风流。 易泽抖落优昙的手臂:“天亮我们还要去城主府,不如回去休息一下,养足精神。” 黎梦调整了脸色,重新挂上无害的微笑:“马上天就要亮了,那么我们是不是该绝对一下,谁去给城主‘献宝’呢?”狐狸一般的眼魅惑流转,优昙和易泽齐齐打了个颤。 “易泽忙活了一夜也是累了,明儿,优昙你就辛苦一下。” 优昙顿时觉得,幸灾乐祸是个不好的行为。做人啊,还是要要厚道。 “是,主人!”优昙开始咬牙。 黎梦衣袖掩面笑得端庄:“哎呀,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主人,怪难听的。” 枯颜醒来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却已经是早晨。入冬,夜色越来越长,白昼越来越短,这早晨太阳升起来也越来越晚了。 穿好衣服没多久,黎梦就把她的早饭端到了她的房间:“快吃吧,一会儿我们就去城主府了。” 事实上,枯颜吃好早饭的时候,优昙已经坐在了城主府的会客厅里。精瘦的城主眼光闪闪地看着优昙献上的香盒:“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优昙折扇轻击掌心:“城主放心,您今晚尽可以试一试,我呢,就先在府中叨扰。如果没有效果,城主尽可以来找我。” 城主喜道:“好,好。来人,给公子准备厢房。” 优昙正在城主为他准备的厢房里腹诽黎梦的时候,黎梦带着自己的一双徒儿来了。 “看来事情还算顺利,优昙,你让城主带你到处转转,暂时不要让他去薇儿夫人那里。易泽,你带我们去薇儿夫人那里看看。”黎梦在处理正事的时侯,还是蛮认真的。 “薇儿”夫人的院子算得上奢华精致,按照易泽的调查结果来看,她的处境全然不似她昨夜与那“子浔”哭诉的那样凄惨。 “我昨夜来时仔细查看过了,这个院子并没有妖气。”易泽站在屋顶,一派圣洁不可侵犯。 黎梦皱眉:“这妖附上了人体,只怕本体的妖气也被藏住,难以找到。枯颜,你在这里守着,易泽跟我去其他地方查看。” 枯颜在屋顶蹲守着,那位“薇儿”夫人实在安分得让她不敢相信,一直只是人一般大家夫人一般在绣花分茶,全不似那样放浪会与人偷情的女子。 忽然,枯颜一晃神,被薇儿腰间藏的玉佩吸引了。那不是一般的玉,而是一块血玉。 血玉分两种,一是普通种石被埋于地下,被土泽中的铁质浸入,显出红色;二是在达官贵人临死前,将玉石塞入其口中,凭其最后一口气咽入咽喉,随其入棺,千年浸染血气,称为衔玉或口含玉。不过,也有不良商人,将玉石塞入将死的动物口中来制造血玉。以血润滋形成的血玉,有良有煞,能养人,也能伤人。 枯颜隐隐有了些许猜想,撑起红魔伞,默念隐身诀,闪身进入薇儿房中。 薇儿的脸色有些苍白,应该就是气血虚亏。枯颜面色凝重,缓缓用元力注入血玉。不出所料,尚未深入,枯颜的元力就被反撤回来。那力量煞气甚为浓重,几乎让枯颜现了形。 枯颜探得真相,立即返身去找黎梦,却在花园中,先遇见了和城主虚与委蛇的优昙。 隐身诀仍在,枯颜立即传音给优昙传递消息。优昙听得缘由,便向城主称自己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了。城主此时心情正好,也不强留优昙。 优昙赶到薇儿夫人的院子的时候,黎梦和易泽已经到了。薇儿眼瞳透着点点血色,笑得诡异:“还有半个月,我就能还阳找那负心汉报仇了,你们为何要来阻止我!”薇儿本该温婉的嗓音此时变得有几分嘶哑,就像是刚刚经过了声嘶力竭的呼喊。 枯颜迎风而立:“你已入阴千年,你所谓的负心汉想必也早已投胎无数次,你又何苦纠缠,害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薇儿掩唇,竟是笑了:“投胎?凭什么他就可以投胎转世,而我却要做这孤魂野鬼?我要的,就是将他拉入无生道,从此和我一般,永不得超生。”薇儿手下,一朵合欢花被捏得粉碎,渗出点点汁液。 易泽此时也撑起了雪灵伞:“你所不得轮回,皆因执怨,若能放下,则可重入轮回。” 薇儿眼眸越发艳红,“哈哈”一笑:“放下?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 黎梦细细看了看薇儿,只觉得她的气息有些熟悉:“你是不是……秋娘?” 薇儿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谁,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优昙眨了眨眼睛:“那你所说的负心汉,可是李灿?” 秋娘听到李灿的名字,顿时冷下了面容,显出几分狠厉。黎梦叹了口气:“其实,李灿,并没有轮回。”说着看向秋娘,“你且随我去一个地方,就知道了。” 秋娘犹豫了一番,还是点了头。黎梦带她去的地方并不远,就是弥香城外的乱葬岗。 “当初,李灿带着一绺发来求我为他找一个人。当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自裁了。他到你家去想要见你最后一面,却被你父亲生生打死,尸体被抛到了这个乱葬岗。后来,我闲来无事,就去打听了一下你们的故事。”黎梦在一棵树前停下了脚步,“你说他是负心汉,是以为他要与王家小姐结亲是吧。” 秋娘冷笑:“哪里是我以为,我是亲眼看到他去迎亲的。” 黎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树。优昙上前在树体注入元力,渐渐一个模糊的人影显现。 优昙叹了口气:“李灿,你自己和她解释吧。”枯颜和易泽惊讶地对视一眼,李灿竟然在这里。 李灿看着秋娘,神情有些无奈:“秋娘,你为何不信我呢?我那日去王家,是替我双腿残废的大哥前去迎亲的啊!我当初准备的婚礼只是为你,只是家有长兄,我这个做弟弟的怎能先行成家,我娘才让人为我兄长说了王家小姐这门亲事。只是为了体面,叫我前去为兄长迎亲。我本来想,只要兄长成亲了,我就马上去你家提亲……” 秋娘如遭雷击,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不,你骗我!你一定是骗我!” 优昙冷笑:“他这若只是骗你,当初何苦被你父亲生生打死也不肯离开你的棺木,又何必放弃轮回求我等将他的魂魄锁入树中苦等你千年?” 秋娘跌坐在地,双手掩面,泣不成声,李灿的魂魄也是摇摇欲坠。 黎梦抬头看着天空:“世间多少痴人,若能放下执念,相互坦诚,多几分信任,或是多几分耐心,结局便皆会不同。”黎梦的眼神扫过枯颜的脸,有几分晦暗不明。 秋娘和李灿仇怨最终化解,阴司的阴差将两人带走。奈何桥一过,来生不再认得你我。 望乡台上,枯颜独自看着秋娘和李灿走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轮回路上已成路人。其实,今生无论爱得有多深,誓言再美好,也敌不过黄泉路上一碗忘情水。所以,所谓执念,真的是没必要啊。 城主府薇儿夫人是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的,腰间的血玉仍在,只是再无那般诡异潋滟。一切,就像薇儿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一般。子浔不过是被秋娘利用了真情的可怜人,黎梦让易泽消除了他关于和薇儿偷情的记忆,就算揭过这一页的人生。 秋娘和李灿的纠缠似乎没有发生过,弥香城安宁如初,只是“颜居”闹鬼的传闻渐渐不闻。 枯颜几人在弥香城休整了两天,又要继续往天魔山去了。 第9章 阴魂鬼嫁 易泽的马车里,优昙托着下巴直直地看着易泽:“小易泽,你说你小时候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怎么长大了成了现在这副让人不喜欢的德行?” 易泽毫无所动地翻着手中的书册:“都是您和师父教导得好。” “这么未曾见了,邓小姐可好?”优昙端起一杯茶,遮掩嘴角的上扬。 易泽微微抬起眼:“你想说什么?” 优昙媚眼如丝:“我只是想知道,在枯颜和邓小姐之间,你会怎样选择。据我推算,她们之间,必将有一场殊斗。我这是好心给你也提个醒儿,让你早些考虑考虑。” 看着优昙掀开车帘出去,易泽握紧了手中的书册。 优昙辗转上了枯颜的马车,彼时,枯颜正在榻上睡着,黎梦百无聊赖地在……绣花! 看到优昙上了马车,黎梦示意他噤声,在枯颜身上设下隔音的结界后才说话:“该说的都说了?” 优昙点头:“接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选择了。” 黎梦复又拿起针线,继续绣着那朵昙花:“唉,易泽说到底也是我徒弟,有些事情,能帮一把就帮着把。” 优昙默,原来感情您老平日里根本没把那孩子当成自己的徒弟吗?可怜的易泽。 “邓琴,野心太大。”黎梦扯断绣线,“若是她执迷不悟,来招惹了枯颜,那就不要怪我们了。”黎梦回头看了看熟睡的枯颜,眼中闪过不舍,“我实在不愿意再看到她受一点委屈。当年是我没有能力护她在羽翼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些混蛋……”黎梦捏针的手一抖,透过绣帕刺上了自己的指尖,纯白的昙花上晕染开一抹血色。 下一个城镇离得比较远,几人赶路也没有太匆忙,在天黑之前不幸地没能到落脚的地方,只能在一片林子里过夜。围着篝火,枯颜幸福地啃着烤兔,易泽却有些心不在焉。黎梦和优昙一直在窃窃私语,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填饱了肚子,几人就在马车里歇息,枯颜再怎样也是女子,坚持独占了一辆马车。 白日里睡得太多,枯颜此时倒是睡不着了,干脆掀开车帘,看着幽暗的夜空。迷蒙的月色透过斑驳的树枝射在地面上,映出一幅幅风姿。 蓦地,枯颜听到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探身出去,黎梦、易泽和优昙似乎都没有什么反应。坐在车辕上,枯颜望着声音的来向。渐渐地,一行人出现在眼前。仿佛是迎亲的队伍,花轿抬得高高的,从枯颜面前经过。不似寻常的是,迎亲的人们头上都绑着黑色的丝带。 “鬼嫁。”枯颜喃喃。 鬼嫁的形成是由于新娘带着浓重的怨气死去,魂魄长久逗留在人界,并不少见。但是,这个队伍却有些不同寻常,花轿中没有新娘。那么,新娘去哪里了呢? 回头看了看另一辆马车,他们应该都在休息。枯颜撑起红魔伞,决定自己跟上去看看。 花轿一直被抬进了一座破庙,破庙外几团幽蓝的鬼火不断地徘徊着。枯颜瞪大了双眼,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这座破庙周围森森的鬼气。如此强烈的感觉,若不是有鬼王在附近,那便是这里有太多冤魂。可是,任凭枯颜看来看去,找不到冤魂的所在。 枯颜想起了那个空了的花轿。这个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果有寻常赶路人,大概多会选择在这座破庙休息。如果鬼新娘就在这座破庙里,带着生前的怨恨残害路人,吞噬他们的灵魂成为鬼母,那么可能就有些棘手了。 枯颜不能判定自己是否能成为破庙中窝藏的鬼物的对手,打算先回头找黎梦等人。可是她一回头,看到的不是来时铺满落叶的小路,而是一片苍茫白雾。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一个女声响起:“你都忘了吗?那些负心人。你都忘了吗?曾经的爱与恨。” 白雾渐渐散开一些,枯颜窥见一只奄奄一息的血凰,挣扎着飞起,用尽最后的力量发出一声决绝的嘶鸣,冲向一片黑暗的深渊。 枯颜似乎沾染到了那飞溅的血滴,伸手在脸上一抹,指尖湿润的触感、嫣红的颜色让她惊诧。这,难道不该是一场幻境之梦? “看来你不是寻常人。”身着大红凤冠霞帔的女子蓦然出现在枯颜身后,“你以为这是幻境?不,这只是你潜藏的记忆。我给你的,只是一场也许曾被你忘记的回忆。” 枯颜回头,迷茫地看着她:“你,就是那个鬼新娘?” “我叫温溪。”温溪冰凉的手划过白雾,抹去枯颜眼角残留的血色,“我们女人,总是这样被伤害。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看到了什么,却看出来,你也曾深深伤过。这滴血泪,就是最好的证据。” 枯颜用红魔伞挡住眼睛:“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快让我回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温溪仰头长笑:“呵呵呵,回去?入了我的迷魂雾,还从没有人能出去。哦,我忘了,你似乎也不是人。是不是很奇怪,你并没有看到其他鬼魂吧。”温溪看了看四周,“你看,她们一直在呢。她们也都是可怜的女人,甘愿为我所用,让更多的女人看清那些男人的真面目。” 枯颜一愣,瞪大了眼睛,这些白雾! “哦,你是不是还想问问那么男人的魂魄去哪了?”温溪染着丹蔻的指甲划过自己的脖颈,“我才死了两百年,可是我却已经是鬼母了。你知道为什么的吧,呵呵呵呵呵。” 枯颜知道,温溪这不只是在解答她的疑惑,也是在告诉自己,只有这两种选择。可是,枯颜不想选任一个,那么,就只有硬来了。但是,枯颜无法估量温溪的力量究竟如何,贸然出手的话,只怕会死得更惨。 枯颜将元力注入红魔伞,红魔伞渐渐渗出红色的光芒,在一片白茫茫中分外显眼。温溪几乎立即就发现了枯颜的动作,冷笑:“看来,你是选择第二种了。”血红的指甲瞬间长至一寸,温溪的眼角也透出诡异的红色,“其实你看,我们俩还是挺有缘的,都喜欢红色呢。” 枯颜心中“呸”了一声,谁喜欢红色了,人家明明喜欢紫色!同时祈祷着,雪灵伞啊,虽然我们之间没什么感情,但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枯颜手中的红魔伞,易泽手中的雪灵伞,乃是由长在天界与魔界交汇处的一株魔仙树的树皮、树枝炼成。魔仙树恰在天界与魔界的分界结界上,故而一边接受天界清灵正气的熏染,一边承受魔界魔魅戾气的浸淫,于是在同一株上生成两种截然不同的灵识。被炼成仙器之后,不仅刀枪不入,两者仍能相互感应,是以此刻枯颜选择以这样的方式通知易泽等人。 在易泽他们赶来之前,枯颜还是要靠自己拖延时间。 红魔伞被抛到枯颜头顶,在枯颜周身形成一个小型结界,暂护她周全。但是红魔伞的结界并不能完全阻隔温溪的攻击,只是削弱强度,枯颜还是要自己动手。 枯颜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初认真学了术法,要不然现在就只能等死了。火球不断地从枯颜手中弹出,温溪闪避着火球的同时也不忘挥动手中的长鞭。 温溪冷笑:“小丫头的倒是有几分本事,只是你还能撑多久呢?” 枯颜也笑:“能撑多久我也不知道,但是想要我认输那是不可能的。” 温溪哼了一声,不再白费口舌,下手越发凌厉,长鞭在空中留下一片残影。而此时,易泽身边的雪灵伞正在不断颤抖,雪白的光芒越来越盛。易泽终于被惊醒,看到雪灵伞的异状,立即叫醒了黎梦和优昙。 “不好,颜儿有危险!”黎梦未曾来得及束发,就已经握了雪灵伞蹿了出去,飘散在身后的长发几乎成为一条直线。优昙和易泽不敢怠慢,也立即跟上,只是功力实在不够,被落下好远。 依着雪灵伞的指使,黎梦一路找到破庙的所在。但是此时,破庙周围被一片白色的雾气笼罩着,雾气外围,是一圈鬼火。 黎梦停下了脚步,他能感受到,这里有结界的存在。那些白雾聚而不散,只怕就是因为结界的缘故了,那么,枯颜就应该也是被困在里面了。 收起雪灵伞,将元力注入伞中,雪灵伞逐渐化作一把纯白的剑。易泽和优昙赶到的时候,黎梦已经拔剑开始试图打破结界。感受到结界的震颤,温溪顿了一顿:“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来救你。不过,我这千魂阵的结界也不是那么好破的,足够让我把你给解决了。” 枯颜的力量已经开始呈现枯竭之态,红魔伞摇摇欲坠。听到终于有人来了,枯颜稍稍松懈了一下。然而就在那一瞬间,温溪的长鞭便突破了红魔伞的结界,扫了过来。枯颜已经无力闪躲,只能用自己的背去迎接鞭子,以将伤害降到最低。 温溪是真的下了杀手,而不是像之前那般带着一些戏弄的意味。枯颜被打倒在地,唇角渗出血色。温溪乘胜追击,又是一鞭子打下来。枯颜无力地承受着温溪的鞭笞,背部疼得麻木,森森鬼气仿佛深入骨髓,令人发寒。 温溪看枯颜趴在地上不动了,准备给她最后一击。变成赤红色的长鞭直逼枯颜的天灵盖,只要这一鞭打中,不死也难活。就在长鞭距离枯颜的天灵盖只剩不到一拳的距离的时候,枯颜动了,就那么随手一抓,温溪全力挥出的鞭子就这么被她抓住了。 温溪瞪大了眼睛:“你……” 枯颜慢慢爬起来,抓着鞭子的手没有放开,转了转自己的脖子,直直看着温溪。 温溪指着枯颜的眼睛:“你的眼睛……” 枯颜魅惑地一笑,一只手摸上自己的眼睛:“我的眼睛漂亮吗?我可是很喜欢的呢!来,靠近一点,仔细看看。” 温溪直觉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不了了。怎么可能,这个结界里就是她主宰的世界,怎么会这样?正当温溪惊惧不已的时候,枯颜又说话了。 “你怎么不动?难道要我亲自请你过来?” 枯颜话音未落,就看到枯颜抬起了她的左手,凭空一捏,自己的脖子就像被卡住了一样,被拖着往她面前去。 其实不过一瞬间,温溪就被拖到了枯颜面前,直对着她的眼眸。此时,枯颜原本黑褐色的瞳孔变成了诡异妖娆的血红色,衬着头顶的红魔伞和手中温溪的长鞭,仿佛是忘川河畔曼珠沙华丛中走出来的妖精。 黎梦终于打破结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片白雾茫茫中,背后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枯颜和一个身着嫁衣的美貌女鬼深情对望。 温溪首先看到了黎梦,此时也不管是敌是友是男是女了,不断地朝他示意要黎梦救自己。黎梦也发觉了不对劲,他自然看出那嫁衣女子乃是鬼母,也感觉到这些白雾是冤魂化成,更知道这应该是鬼母的地盘。但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身负重伤的枯颜居然压制住了鬼母。这样的场景,让黎梦有些不安,伸手拦住了想要上前的易泽和优昙。 易泽担忧地问:“枯颜,你没事吧?” 枯颜仿佛没有听到易泽的问题,也没有回头:“温溪,其实你说的对。咱们女人,总是被伤害。但是,你却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那些男人。我才不会像你们那么傻,我要好好地活着,然后……让他失去一切。” 温溪怔怔地看着枯颜那红色的眸子,仿佛灵魂被吸了进去。枯颜没有杀温溪,只是将她封印在了破庙的佛像里。 舔了舔手上的血迹,枯颜看向黎梦:“黎梦,好久不见了。” 黎梦此时竟然有些颤抖:“颜儿……” 枯颜挥了挥衣袖:“颜儿?你的好颜儿早就死了,死在了你的手里,你都忘了吗?” 优昙挡在了黎梦身前:“枯颜,你……回来了?” 枯颜走近优昙:“当年的小花仙,都已经这般大了呢,看来,我们真的是久违了。” 易泽完全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只能操纵着已经被黎梦丢下的雪灵伞慢慢靠近红魔伞,一起吸纳这些渐渐弥散的白雾。 白雾渐渐散去,正在和黎梦对峙的枯颜忽然瞪大了眼睛,慢慢软了下去,黎梦立即伸手接住她的身体。 难道,真正的枯颜回来了吗? 第10章 姐妹情错 易泽现在可以说是一头雾水,枯颜的表现他也看到了,完全不是平日里他所认识的枯颜。看师父和优昙的样子,他们都是知道原因的,只有他被蒙在鼓里。但是现在,易泽也知道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黎梦将枯颜抱回马车里,小心地让她趴在榻上。 “颜儿从小就怕疼,这次,怕是要吃些苦头了。”黎梦看着枯颜背上的血色,心疼地叹了口气,“你真的回来了吗?颜儿。” 优昙取出药膏递给黎梦:“别太担心,总要等她醒了才知道。” 黎梦点了点头,眼神示意:现在我要给我家颜儿上药了,无关人等请离场。 优昙拉着易泽掀开车帘出去了,黎梦才小心地撕开枯颜背上的衣料。枯颜原本光洁白皙的背上,此刻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了一块好肉。 小心地用温水给枯颜净了身,轻手轻脚地上药,黎梦心无旁骛。面对这样的枯颜,他实在也生不起什么旖念,只剩满心的心痛。 “颜儿,我多希望你能记起所有,但是又希望你永远不要记起我对你的不好。”黎梦给枯颜盖上毛毯,轻轻趴在她的旁边,“有时候我真的想,这样就够了。但是我知道,你不会甘愿。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在你身边,如果有一天,你赶我走……我该怎么办?所以,颜儿,你一定不能赶我走。” 易泽手中拿着枯颜的衣服,站在车帘外,听着黎梦的喃喃自语,忽然心生悲戚。师父总说世上皆痴人,其实自己也是个十足的痴人吧。虽然不知道枯颜和师父之间究竟曾发生过什么,但是易泽想,他们一定都伤的很深。 捏了捏手中的衣服,既然如此,自己还有一搏之力吗? 枯颜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疼,就像是被人拆了一样。最后的记忆,是温溪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自己的背上,很痛。此刻,她仍然通得想要晕过去,但是却觉得无比地幸运,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重要了。 黎梦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到枯颜醒来,试探性地问:“颜儿,你还好么?” 枯颜朝黎梦苦笑:“一点都不好,疼死我了。”说着,话音间竟然带了些哭腔。不管是仙魔神妖人,似乎总会这样。一个人的时候,再苦再痛,撑一撑也就过去了;一旦有人问起,一旦有人关心,就变得脆弱不堪一击。 黎梦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失落。摸了摸枯颜的发:“乖,鬼母的鬼鞭不是凡器,你是得忍受些痛楚。枯颜呜咽一声,头在黎梦手心蹭了蹭。黎梦不由得想起曾经,枯颜也喜欢这样在自己的手心里蹭,眉眼间带了些许明媚的忧伤。越来越像了,是快要觉醒了吧。 为了枯颜的伤势,也为了弄清破庙鬼母的事情,黎梦等人在就近的百华城落了脚。依旧是一间幽静的小院子,挂上“颜居”的牌匾,两边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晃。 枯颜躺在床上,看见窗外几片雪白落下:“下雪了。” 黎梦正在给她剥橘子,闻言抬头,果然看见细碎的雪粒纷扬落下,院子里的梅花悄然绽放。 易泽和优昙去查关于破庙女鬼的事情了,索性那女鬼死的时间还不算太久,还能有些消息。城中一户姓乔的人家在前两代,有位爷曾经说要抬一个外城的女子回来,结果那女子却没能到百华城就死了,据说就是在那座破庙发现了她的尸骨。 还有传闻,那座破庙从那以后就被下了诅咒,但凡到那里的人都没能再出现。估计,就是那鬼母的杰作了。 黎梦和枯颜听了易泽和优昙的调查结果,觉得还是要弄清鬼母当初究竟是怎么死的。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要如何度化鬼母,消除她的执念。 枯颜想起,温溪说女人总是被伤害的,说男人都是“负心汉”,估计又是一场情场官司。 “优昙,你去查一查温溪本来是哪里的人,是什么身份;易泽,你从乔家那边下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知情的人。”黎梦皱眉,这可比秋娘那件事麻烦多了。 枯颜打了个呵欠,最近总是觉得特别累,想睡觉。睡着了又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醒来却又记不得究竟梦见了什么,只余心中浓重的悲哀,真是烦心。 “温溪造下这许多杀孽,只怕是暂时不能轮回了,阴司那边只怕不会轻易饶过她。”枯颜扯了扯身上的被子躺好,准备再睡一觉。 黎梦小意地关了窗户:“阴司肯放过她我也不肯。” 枯颜不知听没听到黎梦的话,“唔”了一声就没了动静,已经是睡着了。优昙给她把了脉:“枯颜的自我修复能力还是不错的,不用太担心了。只是因为鬼气入侵,修复起来有些麻烦,才会让她疲累。睡着了,才能让身体全力进行自我修复啊。” 易泽抿了抿唇:“师父,能不能给徒儿解释一下,当时在破庙前,枯颜为什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黎梦右手食指抵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偷偷瞄了一眼还在沉睡的枯颜:“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你们俩赶紧地给我查案去!” 三人都离开之后,床上得枯颜睁开了眼睛,不过一会儿就又闭上了,似有一声轻微的叹息溢出唇角。 乔家也算是个富足之家,要不然也不会想要从外城抬个女人回来。乔家最长的奴仆已经八十七岁,叫乔远,现在也被当成了半个主子叫人好生伺候着。易泽施了个昏睡诀让他睡过去,侵入他的梦境。 梦境中,易泽幻化成了温溪的模样,一身嫁衣如火,站在破庙前看着四顾的乔远。乔远好一会儿才认出这里竟然是城外林中的破庙,顿时显出惊恐的神色,朝着易泽的方向“扑通”跪下:“哎呦鬼奶奶啊,虽然我知道乔家对不住您,你也不用找上我呀。您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求您放我回去吧。” 易泽走近乔远:“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我就放过你。” 乔远立即磕头:“是是,我都说!不过我也是听我的先辈们说的……” 原来,当初乔家的那位爷——乔志鹏,在去温家下聘的时候,对温溪的妹妹温玉一见倾心,顿时开始嫌弃温溪。但是都已经下了婚书,这时候说“我不要娶你的大女儿了,我要你们家二女儿”,只怕会被打出来吧。 于是,乔志鹏私下里会见了温玉,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情谊。谁知温玉竟然也对乔志鹏生了好感,两人就这么对上眼儿了。可是乔志鹏还是得娶温溪,温玉觉得,乔志鹏如果真的娶了温溪过门,那么自己再嫁给他,难免会惹人非议。于是,两人商议着,绝对不能让温溪进乔家的门。 温溪出嫁那一日,温玉和温家二老一起为她送嫁。花轿刚刚离开没多久,温玉就称自己身体不舒服回房了。而此时,本该在乔家准备拜堂的乔志鹏,就在温溪的房里。 那些前来迎亲的人里有乔志鹏安排好的杀手,就等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动手。乔志鹏带着温玉偷偷从温家的偏门离开,追上了迎亲的队伍。因为温玉说她不信乔志鹏真的会为她杀了温溪这个美人,恐怕是他想要来个金屋藏娇,乔志鹏为了佳人能够欢喜,就要带她去亲眼验证。 温家所在的启宇城和乔家所在的百华城距离有些远,并且要路过那座破庙。于是杀手们选择了在破庙动手。 温玉和乔志鹏到破庙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尸首和衣襟凌乱已经没了气息的温溪。温玉满意了,回温家等着乔志鹏来娶自己。三个月后,温玉成了乔志鹏的夫人。对外是说温溪因病暴毙在迎亲途中,温玉代姐姐嫁给乔家。 易泽探得了自己想要的消息,也没有为难乔远,让他醒了过来,自己则去与优昙会和。优昙听了前因后果,又皱起了眉头:“如果是杀手动手的话,温溪也不该知道就是乔志鹏的阴谋。而且看她执念如此深,分明是怨气浓重,要不然也不至于在短短两百年就成了鬼母。” 易泽点头:“事情毕竟过去了这么久,传言有些不详也是正常。想要知道具体的事情,只能去问温溪本人。” 再次来到破庙,依旧荒凉萧瑟,只是那浓重的鬼气变得淡薄了许多。温溪被封印在佛像内,看到优昙和易泽,冷笑一声:“你们又来做什么?” 优昙的元力拂过佛像,温溪的身影渐渐显现:“我们想知道,你的故事。” 温溪突然“哈哈”大笑:“我的故事?呵呵呵呵,知道了又能怎样,你们能替我报仇吗?” 易泽抚摸着雪灵伞:“其实,你每天也过得很痛苦吧。难道你就不想解脱,忘掉这一切,重新来过?你的仇怨,折磨的不仅是无辜的路人,还有你自己。” 温溪的眼中突然涌出血泪:“这么多年,到这里想要降服我的来了一个又一个,无一不是认为我罪大恶极。你们这样肯想到我的冤屈,让我解脱的却是头一个。也罢,我也累了。” 温溪染着丹蔻的食指指向破庙门口,一片白雾渐渐聚集,逐渐有了影像。 影像里的故事,就是在这座破庙发生的一切。隐藏在迎亲队伍中的两个杀手,杀光了正常来迎亲的人,然后逼近了恐惧不已的温溪。这时,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女走了进来,想来就是乔志鹏和温玉了。 乔志鹏搂着温玉:“看,我就说我没有骗你。小玉,我待你是真心的。” 温玉掩唇:“谁知道呢,她不是还活着吗?” 乔志鹏看都没有看温溪:“我说过给你们的钱一分也不会少,这个女人就当是我给你们的福利了。两位花楼恐怕去了不少,这大家的千金恐怕没有碰过吧。” 接下去的画面,易泽和黎梦都偏过了头不忍心再看。耳边是温溪的惨叫、乔志鹏和温玉的调笑还有杀手的细微声响。 温溪收手撤掉了元力:“所以,你们知道我有多恨,有多怨!” 优昙脸上再不见风流笑容:“这世间,竟有如此禽兽不如的男人,有如此薄情寡义的姐妹!”即使当初在阮家看到阮珠玉设计毁了阮倾玥的容貌,优昙也只是慨叹女人嫉妒心真是可怕。而如今看到温玉和温溪,优昙才知道,女人本身就是一种可怕的生物。 易泽撑起雪灵伞:“你且随我走,我带你报仇。” 温溪摇头:“我不能离开破庙附近。” 易泽举起雪灵伞:“到我的伞中来,你就可以离开。” 温溪慢慢走到易泽伞下,易泽收起雪灵伞,温溪就不见了踪影。 “温溪执念太深,我们还得让枯颜和我们演一场戏。” 颜居,易泽为枯颜易容成为了温玉的模样,黎梦则扮成了乔志鹏。幻境之术展开,颜居的小小庭院变成了乔家的幽深庭院。易泽打开雪灵伞放出温溪,此时温玉和乔志鹏正在赏花。 优昙和易泽站在温溪身后:“看吧,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杀了他们,你就可以解脱了。” 温溪的眼角渐渐变红,丹蔻指甲也变长。可是,当她真的上前卡住了乔志鹏的脖子,自己却犹豫了。温玉跪倒在温溪脚下,肚子微微隆起,泪眼朦胧地看着温溪。 “姐姐,不要,我求你不要。” 温溪冷笑:“不要?当初我求你们的时候,你们是什么态度?现在,你竟然有脸求我!” 温玉抓着温溪的裙裾:“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放过志鹏和我们的孩子。” 温溪看着温玉隆起的腹部:“孩子……” 血泪又不期然落下,温溪扔开了乔志鹏,掩面痛哭:“为什么,为什么我下不了手?” 易泽走到温溪身边:“这,就是你的选择吗?你只有这一次机会,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温溪转过身不再看温玉和乔志鹏:“她是我的亲妹妹,他是我曾经爱过的男人,他们的孩子是无辜的。我的恨,是因为他们的背叛。可是现在我突然想,他们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已。如果乔志鹏真的爱温玉,我才是第三者。” 优昙叹了口气:“温溪,其实你太善良。” 温溪笑:“这也许就是我的命。” 温溪被阴司带走的时候,黎梦没有使绊子,也没有为她求情。伤了枯颜,他不能原谅;她最后回头,宽阔的心胸让他欣赏。那就这样吧,该是怎样的结局,就是怎样。 但是他从来不同意说温溪是第三者,只能说乔志鹏是个渣滓。 第11章 雪妖莫离 这一场雪下得很大,一夜过去,晨光微曦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银装素裹的世界。枯颜已经能自由行动了,乘着没有困意,独自到院子里赏雪。鹅毛大雪还在飘着,落在枯颜的发丝上,肩上,手心。 枯颜一直知道自己是和正常人不大一样的,因为雪落在她的掌心也不会化。她的温度,和尸体一样。 枯颜肯定,师父和优昙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但是却也不是那么想知道。有时候,知道的事情越多,苦恼和忧愁就会越多。既然这么多年都这样下来了,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那就继续保持这样就好。 这些年来,枯颜看到了太多生离死别、爱恨纠缠,竟然生了几分厌世的心思。 黎梦在自己房间透过窗户看着院子里那抹倩影,唇角不禁上扬。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承受再多的苦难与压力又如何? 优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黎梦身后:“今年这场雪下得太大,恐怕会有祸事。你要不要提醒一下皇甫隐睿,让他早些安排下去。” 黎梦在凳子上坐下,让优昙给他束发:“虽然我很不待见他,但是毕竟事关苍生。你让雕儿去一趟吧,算是,我为枯颜积福。” 优昙看了看窗外的枯颜,收回目光:“枯颜以前是怎么样我是不大了解的,但是我在她身边这些年,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丫头性情凉薄,性子又倔得很,以后要是觉醒了……只怕有得闹腾。” 黎梦将手中的玉簪递给优昙:“谁说不是呢?所以啊,我才害怕。说来也可笑,当初一怒之下掀了九重天宫我心里都没生起一丝涟漪,可是那日枯颜……那时候我是真的怕。” 优昙将玉簪插入黎梦的发间:“该来的总会来的,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易泽,他可也打着枯颜的主意呢。况且,枯颜当初也是动了心的。” 黎梦摇头:“枯颜不会选择易泽,从邓琴出现在易泽身边那一刻开始,易泽就没了可能。” 看着黎梦走向枯颜,优昙默默叹了口气,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必杞人忧天。 黎梦为枯颜披上斗篷:“虽然不畏寒,你到底身上有伤,还是注意一些。” 枯颜回头,朝黎梦一笑:“师父,你看。” 黎梦看向她的手心,一朵栩栩如生的雪梅绽放在枯颜的掌心。黎梦刚想接过,头顶的一支梅枝承受不住积雪的重量弯了下腰,一簇雪就这样落在了黎梦的头顶,灌入他的脖颈。枯颜愣了一下,随即“呵呵”地笑起来。 易泽开门就看到枯颜对着有些狼狈的黎梦笑得开怀,心中有些酸涩。 有黎梦亲自调理,枯颜很快就恢复得七七八八了。枯颜心中惦念黎梦体内的妖毒,不肯为自己再耽搁,几人就此再次踏上去天魔山的征程。 不出所料,这场大雪并不是“瑞雪兆丰年”,却实实在在给百姓带来了再难。所到之处,不论城镇乡村,人们脸上都写着深重的担忧。 接近天魔山的最后一个人族村庄——天星村,只剩下最后的十来个人,其他的不是冻死了饿死了,就是出去另谋生路了。 枯颜一行出现的时候,剩下的人都出来“观赏”他们的风采。 这一次的雪灾,连天魔山都没能幸免,到处都是白雪皑皑的一片。天星村的村民鲜少见到有外人到来,枯颜黎梦等人又是个个天人,自然受到了天星村村民的热情欢迎。 最后留在天星村的,都是些身子还算硬朗,年纪却已经大了的人们。再老些的,虚弱些的,都已经离世了;而那些年轻的,都已经离开了这个贫瘠的地方。枯颜和易泽看着这些垂暮的老人,坚守着自己的一方土地,至死方渝,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动容。至于黎梦和优昙,这些事情看得太多,早已引不起他们情感的波动。 村长给四人安排了住处,把四人当做少爷小姐一般供奉。这是人性中的一种奴性,四人也知道不是轻易可以改变,只能给村长一些补给。 村长回家打开优昙给自己的小盒子,眼睛都瞪得更铜铃一样。活到这么大年纪,他就没见过这么多银子。虽然是零碎的银子,但是整整一盒子,足够他们全村过一百年了。他们这是遇上大贵人了啊! 夜色降临,风雪未止。优昙正在给枯颜修指甲,隐约听见屋外风声中夹杂着呜咽的箫声。随着箫声节奏变化,风声也不断地变急变缓。优昙手一抖,枯颜的指尖立即显出血色。枯颜轻轻缩回手,将受伤的手指送入口中:“我想,你有必要出去看看。” 优昙放下手中的修甲刀:“抱歉,那我先去看看。你的伤还没有好全,就呆在屋子里不要出去。这里有黎梦的结界,很安全。” 屋外风雪依旧,优昙循着那箫声渐渐往天魔山方向而去。然而,他还没有追踪到箫声的来源,箫声就消失了,风雪也小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村长就来给他们送早饭,看到他们安然无恙也是松了口气。 “几位贵客,昨晚我忘记提醒你们了。最近啊,我们这地段不安宁,晚上不宜出门。” 易泽接过村长手中的食盒:“谢谢村长,我们晓得了。” 黎梦请村长坐下:“村长可否和我们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村长谢过黎梦,在桌尾坐下:“虽然我不知道几位贵客怎么会来到这里,但是想来也是为了传说中的宝藏去的。其实啊,这天魔山宝藏之说,谁也没有验证过,为此送了命的人却是不少。本来这与我们这些只想平淡过日子的老百姓没什么关系,但是……大概三个月前,又有一拨人进了天魔山。奇怪的是,这群人竟然有人活着出来了。不过他们离开后没多久,就开始下雪了。从那以后,晚上只要有人出去,就会莫名其妙地消失。”说着,村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黎梦右手食指在鬓边的发上打了个卷儿,左手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击:“看来,又有一段故事了。” 枯颜看了看已经没有半点痕迹的指尖:“唔,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村长听他们的意思还是要去趟这一趟浑水,叹了口气:“罢了,我这老头子也不能帮你们什么,你们自己一切小心吧。” 枯颜闻言,朝村长微微一笑:“村长不必担心,我们与天魔山有些渊源,不会有什么事情的。只是我们要把马车留在此处,要劳烦村长照料一下了。” 村长点点头:“几位贵客放心,你们回来的时候,马车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 在路上几月奔波,天魔山终于近在眼前。四人带着轻便的行礼跨越结界,进入了天魔山。天魔山与外界一样被皑皑白雪所覆盖,甚至风雪更加凛冽。 枯颜和易泽都撑起了伞,黎梦和优昙好似闲庭信步,雪花却近不了他们的身。 “妖气浓重,这是边缘地带,照理来说不该有这样浓重的妖气。”易泽握着雪灵伞,又是一身白衣,在这雪白的世界里,倒真似是雪中神仙。 枯颜披了紫色的毛裘,只露出撑伞的右手,十指纤纤近乎透明:“唔,师父,到了这里我们身上应该没有禁制了吧。” 黎梦看着枯颜眨了眨眼睛:“禁制是没有了,但是也不要轻易动用大型术法,引来了高手那就麻烦了。” 优昙又挥起折扇:“这般天气真是不适合我。” 四人踏雪前行,雪上却没有留下丝毫印记。渐渐深入天魔山,偶尔有几只道行尚浅的小妖精四处乱窜。优昙随手逮住一只树妖:“小树妖,告诉哥哥你知不知道这场雪是怎么造成的啊?” 枯颜三人嘴角抽了抽,“哥哥”?,爷爷都够了! 小树妖刚刚化形没多久,心思单纯得很,眨巴着无辜的大眼睛,指了指远处:“莫离哥哥不高兴。” 枯颜顺着小树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片雪白。再仔细看看,似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与风景融为一体。 按照小树妖指的路线,几人走到了一处断崖。断崖上,一个穿着白衣的银发男子迎风而立,手中一支白色的玉箫。优昙用折扇敲了敲掌心:“这只妖道行倒是蛮深,看来就是这一方的领导者了。” 枯颜看了看莫离,又回头看了看易泽,又想起优昙也是十分喜爱月白之色:“为什么都是白的?这样打起来万一误伤怎么办?” 黎梦敲了敲枯颜的脑袋,哭笑不得:“你想太多了。” 莫离终于回头看着枯颜四人,整个人就像冰雪雕塑,没有半分表情:“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枯颜微笑:“你就是莫离吧。对于这场风雪,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莫离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看这美丽的雪,纯洁无暇。我只是想要用纯洁的雪,洗去人们心中的肮脏与龌龊;用无暇的雪,惩戒那些人的谎言与背叛。” 枯颜靠近几步,才发现莫离连眉毛睫毛都是白色:“能不能说说你的故事?也许,我们可以替你化解心中的郁结。照我观察,你的道行够深,妖气却不重,身上也没有什么戾气,想来杀孽也不多,当是可以位列仙班的。” 莫离看了看枯颜:“位列仙班?我为什么要位列仙班?做个自由自在的妖有什么不好?” 黎梦嗤笑了一声:“你说得也对,做神仙的确也是没什么意思,不如做个无拘无束的妖。但是,六界之间早有约定,不可肆意插手他界事务。你为何坏了规矩,惹得人界生灵涂炭?” 莫离看着黎梦:“原来是天界的人,莫离失礼了。至于我做的事情,我想我没有必要和你们解释。要替天行道,随你们,只要你们有那本事。” 易泽看着莫离:“天劫无惧,情劫难过。你是为情所困,对吧。” 莫离突然手持玉箫攻向易泽:“小孩子,不要多管闲事。” 易泽转动雪灵伞,雪灵伞腾至易泽头顶,易泽徒手接上莫离的玉箫。两人转瞬分开,莫离回到原地,易泽的右手却覆上了一层薄冰。易容师的手,是何等重要!易泽赶紧将元力集中到右手,化去手上的冰层,也知道自己绝对不是莫离的对手。 枯颜依旧站在离莫离最近的位置,脸上额笑容却已经不见了。对人族,鬼灵,她认为自己还是可以解决的。但是面对妖族,还是如此强大的妖族,她自知没有一搏之力。 莫离又恢复了原来的姿态:“我不想杀你们,走吧。” 话音未落,莫离眼前就突然出现了黎梦的含笑的眼睛,下一瞬自己就被击出。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被黎梦踩在脚下,顿时心惊。 黎梦扭了扭手腕:“呀呀,好长时间没动手,真爽。”说着眼神转向莫离,“我说,你是不是搞错状况了,你以为自己真的无敌了?今天你不给个解释,我就自己找了。读取记忆对我而言并不难,但是我不确定你会不会变成傻子。” 莫离别过头闭上了眼睛:“变成傻子?那样也好。” 枯颜扯了扯黎梦的衣袖:“师父,让他睡一觉。” 入梦,是了解真相的一个很好的渠道。莫离的梦境,就是天魔山。 莫离本是天魔山巅的一株雪莲,修炼千年化为人形,万年成为天魔山最强大的雪妖,天魔山的妖物基本都归顺他名下。原本他的生活就是每天修炼,时而指点一下新晋的小妖,大多时候一个人在断崖发呆。直到天魔山有宝物的消息传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族陆续闯入,打破了他平静的生活。 一开始,他只是把那些人扔出去,但是人越来越多,他也渐渐不耐烦。只要进来的,那就别处去了。这样,人才渐渐少了。 可是有一日,一个人族的女子闯入了他的视线。她不为寻宝而来,而是被人追杀,才闯入了天魔山。遇见了莫离,看到他妖异的面容,她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向他求救。在她抓住自己的手的时候,莫离向来毫无波澜的心,动了。 追杀女子的黑衣人被莫离全部消灭,女子就这样留了下来。她说,她叫雪莲;她说,她不想再回去;她说,她想永远藏起来。莫离看着她眼中的泪水莫名地心软了,虽然知道这是妖族的领地,还是点了头。他想,他可以保护她。 第12章 进入妖界 事实上,在天魔山,雪莲并不需要他的保护。这里的妖都很尊敬莫离,知道雪莲是莫离护着的人,不会有妖不知好歹地撞上来的。 雪莲是个很好的女子,不会嫌他冷淡木讷,不会时时刻刻粘着他,却能让他感受到她的关心。她会给他摘野果,会给他烤鸡烤兔,会帮助那些刚刚化形得小妖精,会在他修炼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发呆,陪他一起在断崖看风景。和雪莲在一起的日子,莫离很开心。 可是开心的日子不过短短一年,就在三个月前,又一队人闯进了天魔山。莫离想要像往常一样将那些人处理了,雪莲却半路杀了出来拦在一个男子身前。 莫离半路撤回元力,几乎内伤:“雪莲,你在干什么,快回来!” 雪莲神色慌张:“不,莫离我求你不要伤害他。他不是来寻宝的,他只是……来找我的。” 莫离眼中只剩下了雪莲:“你们,是什么关系?” 男子搂住雪莲的肩膀:“她是我的妻子,前段时间和我有些矛盾才离家出走。半个月前,我收到她的信,来此接她回家。你,又是什么人?” 莫离看着埋下头的雪莲,一时间体内元力不受控制地乱窜,一口血喷出:“滚,不要等我反悔。” 雪莲轻轻道了一声“谢谢”,就拉着男子的手离开了天魔山。莫离,就站在断崖边上,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再不见雪莲的身影之后,他拿出了自己的玉箫。莫离的玉箫是他的法器,吹奏的时候注入元力,就会造成风雪。他不知道雪莲究竟是哪里的人,但是他想让她看到这场雪,经历这场风雪,看看他的心,有多冷。 从莫离的梦境中出来,枯颜整个人都不好了。在人生的数十年里,她所见到的,皆是女子痴情男子负心,因而在她的心底,总是对女子抱有一种莫名的同情与爱怜。可是如今,在莫离的梦境中,她看到了一个让她憎恶的女子。这样的憎恶,甚至于超越了对背叛自己的尾夜的恨。 这场灾难,与其说是莫离祸世,不如说是雪莲造成。她就那样心安理得地利用了莫离的情,实现自己一时的任性。谎言与背叛,真的让人无法承受的痛。 看着静静闭着眼睛的莫离,苍白到透明,仿佛下一瞬就会消失。 优昙眯了眯眼睛:“看样子,他伤势不轻。” 黎梦摇头:“肉体的伤算什么,总能治好,情伤才难疗啊。” 枯颜蹲下身,收起红魔伞:“你们先离开,我试试。” 易泽皱了皱眉:“他万一伤了你怎么办?” 黎梦也皱眉:“他吃你豆腐怎么办?” 枯颜捋了捋莫离的头发:“我想帮他,我相信他。” 莫离醒来的时候,还是在断崖之上,身上盖着一条毯子,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自己身边,撑着油纸伞为自己挡雪。眯了眯眼睛,莫离才看清,竟是雪莲。 莫离推开雪莲,冷着脸:“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雪莲叹了口气自己站起身:“莫离,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后悔。莫离,我是人,我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当初我逃出来,我以为自己可以放下这一切。但是,我终究没能放下。我家里有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弟妹,我怎能放心的下?” 莫离冷笑:“那你怎么又回来了?” 雪莲走近莫离:“上次离开,我都未能与你好好道别。回去以后,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已经放不下你。我知道你怨我已经嫁做人妇却招惹了你,可是我也只能说恨不相逢未嫁时。人界有语,一女不侍二夫,我也只能说抱歉。但是莫离,我是人,你是妖。我的生命只有区区数十年,而你可以活上上千上万年。你愿意等我吗?来世,你可愿娶我?” 雪莲的眼中已经泛起泪花,唇角却带着苦涩的笑意。莫离闭了闭眼睛,将雪莲拥入怀中,雪莲的泪,浸染在他的胸前。风雪,渐止。 莫离松开雪莲:“小姑娘,谢谢你了。” 枯颜张了张嘴:“原来,你知道。” 莫离把玩着玉箫:“你的样貌纵使变成了雪莲的模样,但是你们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她是人,我是妖。她的来世,我可以等。” 枯颜莞尔:“那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人生匆忙,你们能够相守的日子并不多。” 莫离抬头看着天空,渐渐出现几分阳光:“那又如何?再者,她若愿意,我可以让她进入妖族;她若不愿,我可以变成人族。” 掌声响起,黎梦等人从不远处走出。 黎梦拍了拍莫离的肩膀:“你是个有慧根的,只是你这性子不适合去那天界。好好地做个妖吧,妖比仙其实幸福得多。说不定以后,我们会来投奔你。” 莫离拂了拂肩:“下一次,我绝不会再输给你。” 黎梦挑眉,没有说话,突然转身抱住枯颜:“我就说他会吃你豆腐,我不管,我也要。” 枯颜使劲推开他在自己颈项间乱蹭的脑袋:“师父,你能不能有点高冷的上仙形象?” 优昙“啪”地打开折扇,侧身掩唇:“真是丢脸呐!” 易泽撑着雪灵伞站在一边,看着枯颜含笑的眼睛,捏紧了雪灵伞的手柄。 风雪终于停了,人界一片欢呼,甚至拜天祈福。回到天星村,村长果然把他们的马车和行礼都照料得十分妥当。村长看到他们出来也是松了口气:“我老头子也是看出来了,你们呐,不是一般人。这场雪下了这么久终于是停了,谢谢贵人的恩德啊!” 村长带着全村的人就要给他们下跪,优昙折扇一托,没一个人跪得下去。村民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易泽和优昙一人牵了一辆马车,枯颜走到村长面前:“你们不必谢我们,事关苍生,本就是我们该做的。我们这就要离开了,下一次再来,还要叨扰大家。” 村长捋了捋胡子:“贵人什么时候来都行啊,随时欢迎。” 进入妖族之后,马车什么的是用不到了,干脆放在了莫离那里。之所以不放在天星村,是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会再回来。真正进入妖族的领地,已经是在两天后了。天魔山是妖族的边缘地带,妖族不会把城池建在这种地方。 “要找蛟毒的解药,是不是应该去蛟族的聚居地啊?”枯颜第一次走在妖族的街道上,对周围的一切很是好奇。妖族的街道和人界仿佛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店铺中卖的变成了法器之类。 “是啊,但是我们可以直接去妖殿,如此比较方便,毕竟蛟毒不是只要有解药就可以的,还需要妖殿的‘弱水’。” 不需要像在人界那样穿的厚厚实实的,优昙表示很轻松,今日特地穿了一身粉色的衣服,大朵大朵的银线牡丹盛开在衣摆、袖口、衣领,更是恣意挥舞着手中的折扇。枯颜表示很不解,如此俗气的装束他是如何驾驭自如的? 优昙一个媚眼:“羡慕吗?” 枯颜转过头,还是看看路边的风景好了。身边时不时擦过一个毛茸茸的尾巴,前面的不时有带着翅膀的人走过,这感觉……棒极了! 易泽和黎梦分踞枯颜身子两侧,防止她被路上行人,不,行妖撞到。枯颜饶有兴致地在店铺间穿梭,忽然在一把古剑前停下。掌柜立即上来:“这位小姐有眼光,这可是我们店里的镇店之宝,放在这里可有些年头了,一直没人能拿走它。” 枯颜转头看向黎梦:“师父,我是不是来过这里?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黎梦走到枯颜身边,伸手拿起那把古剑:“也许吧。” 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黎梦轻而易举地将古剑拔出,扔在一边:“不过如此。”说着拉着枯颜离开。枯颜恍惚觉得,自己也曾这样做过。但是,是什么时候呢? 黎梦没有再耽搁,出了城就带着枯颜腾云往妖都去,易泽和优昙跟在他们身后不远。易泽终究还是没忍住:“易泽,枯颜身上究竟带着怎样的秘密?” 优昙用折扇挡着阳光:“你想知道吗?我偏不告诉你。” 易泽皱眉,他现在很想划花黎梦笑靥如花的脸。转过头看着枯颜若有所思的样子,优昙的笑脸渐渐不见。不知道,这样安宁的日子还能过多久了。 “易泽,上次我让你考虑的问题你想的怎么样了?” 易泽脸色僵了僵:“邓琴和枯颜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又怎么会有殊斗?” 优昙的折扇敲上易泽的脑袋:“易泽啊,你还是太年轻。不管怎么样,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到时候,你就懂了。” 腾云的速度不是步行和骑马可以比的,到妖都不过花了两个时辰。妖都的妖精等级明显比其他地方高,至少走在街上的,都是人的模样。只是发色眸色什么的,偶有与人类不一样的地方。 枯颜的心情越来越压抑,脑海里总是有些东西闪过,却始终抓不住。 黎梦显得十分匆忙,牵着枯颜就直至往妖殿的方向去。妖殿,相当于妖界的皇宫,是妖尊碧落的宫殿。也是在妖殿的入口,枯颜才真的感受到黎梦的身份不一般。天界的仙神也是分等级的,一般的地仙、小仙,想要进入妖殿,基本是不可能的。但是黎梦不仅进去了,还得到了贵宾级待遇。 碧落身为妖尊,自然实力不凡。他的本体,是一只独角兽。化作人形的碧落,自然也是英武不凡的。但是此刻,枯颜已经没有了打量他的皮相的心思。枯颜见到碧落,终于懂得自己真的是来过这里的。因为碧落对黎梦说:“她回来了?” 黎梦看了看枯颜的表情,叹了口气:“你们先在这里等我,我和碧落有些事要单独说。” 碧落挑了挑眉,带着黎梦往内殿去了。 枯颜转头看着优昙,眼中迷茫更甚:“优昙,你实话告诉我,我是谁?” 优昙躲到易泽身后:“枯颜,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告诉你的,你只能一点点自己去发现。唯有如此,你才能堪破心魔,涅槃重生。” 枯颜咬了咬下唇,淡淡的血腥味,让她平静了一些。易泽捏开她的下巴,逼迫她松开自己的唇齿:“枯颜,无论发生什么,善待自己,珍爱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枯颜闭上眼睛瘫坐在铺了兽皮的椅子上:“我不知道,现在我心里很乱。” 黎梦和碧落在内殿通过水镜清晰地看到了大堂里发生的一切。碧落给自己倒了杯茶:“我还以为你已经全部解决了呢。我就说,按照枯颜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被你拿下了,不说天翻地覆,至少也得六界皆知啊。” 黎梦苦笑:“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我知道你这里还有几颗‘忘忧丹’,先借我用用。” 碧落挑眉:“你就不怕她觉醒之后更难搞?” 黎梦叹了口气:“先拖着吧,我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她。” 是夜,枯颜睡着以后,黎梦偷偷潜进了她的房间,将“忘忧丹”送进了她的口中。枯颜只迷迷糊糊觉得有人把什么放进了自己嘴里,随即就没有了知觉。黎梦在枯颜唇边印下一个浅吻:“颜儿,我只要你快乐幸福。” 再次见到枯颜的时候,她眼中已经没有了迷茫与惶恐,就像是从未觉醒过的枯颜一样。从碧落一出现,枯颜就一直打量着他,直到黎梦吃味开口了:“颜儿,碧落长得哪有师父好看,看我,不要看他。” 枯颜收回眼神:“对你已经产生审美疲劳,不想再看了。妖尊的阳刚俊逸之态,压下你们三个白面好几层。” 顿时,黎梦、易泽、优昙的脸色都不大好了。优昙折扇一挥:“我这叫潇洒俊逸,仙风道骨,什么叫白面啊!” 易泽偷偷瞄了瞄碧落,想着是不是自己是不是也该换个风格。 黎梦撇了撇嘴:“碧落,我此次前来,是因为我不慎中了蛟毒,需要你帮个忙。” 碧落点头:“这个好说。” 碧落给黎梦把了脉,让随侍的小妖去取相应的蛟毒的解药。可是那小妖回来的时候,不止带回了解药,同时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妖妃霓裳被人夺了内丹! 第13章 褫夺妖丹 霓裳的是妖妃,自然也是住在妖殿里的。就在妖尊碧落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人敢对他老婆下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也?当下碧落也顾不得给黎梦解毒了,反正他现在不是还活蹦乱跳的吗? 说实话,其实碧落并不记得霓裳是哪号人物。但是既然冠上了妖妃的名号,他就不能放任不管。黎梦也是有些诧异,跟着去凑个热闹。 到霓裳的居所——羽衣宫,外围已经有了一圈儿妖侍。看到碧落过来,纷纷跪下迎接,中间空出了一条道儿。枯颜跟在黎梦身边:“不论在哪一界,这些尊卑之礼总是少不掉的啊。” 黎梦莞尔:“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尊卑长幼,不只是人族的礼数,六界之内,但凡生灵,皆以此为序。如此,六道才能稳定。” 枯颜看着黎梦:“那你是我师父,我就该像对自己的父亲一样对你,像对哥哥一样对易泽,对叔叔一样对优昙咯。可是对易泽师兄我没话说,你和优昙哪里像长辈的样子了?” 优昙掩唇:“我才不是叔叔,我是哥哥。” 易泽终于看不下去了:“你们在这种时候讨论这样的话题真的好吗?” “……” 羽衣宫里气氛十分低迷,侍婢们都眼圈红红地抽噎着,不知道是为了主子的安危,还是为了自己难料的命运。 霓裳躺在床上,尚能维持化形,道行也是不弱。只是□□在外的肌肤上,都已经开始出现斑斓的羽毛,看来也是维持不多久了。碧落坐在霓裳身边,抓住她的手:“霓裳,发生什么事了?”端的是一派尊贵温柔。 枯颜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只是尊卑长幼六界同,帝王多情冷情也无差。霓裳脸色苍白,额间几根彩羽如同额间花,倒是添了几分味道。她看着碧落的眼中是满满的倾心爱慕,只可惜即使身为妖妃,她也鲜少见到碧落。现在回想,上次见到妖尊,已经是三年前了。如今失了妖丹,能换他如此温情相待,霓裳自以为已经值得了。 “今天一早妾身在院子里收集梅花露,看到有一株红梅开得格外好,香气袭人,忍不住在树下多流连了会儿。谁知……就没了知觉,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妖丹不见了。”霓裳愧疚地红了眼。 优昙眯起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已是将在场的人都打量了一番:“那么,现在的线索就是那株梅花树了。”说着指指一直在霓裳床边垂头抹泪的妖侍,“你带我们去看看。” 碧落和枯颜留下来陪着霓裳,黎梦、优昙和易泽跟着那妖侍去查看那株梅花树。一眼看上去,这株梅花树除了花开得好一些,香气浓一些,其他并没有异常。至于妖气什么的,这是在妖族,到处都是妖,空气里都是妖气,想以此来判断梅花树是不是成精了或是有没有妖藏在里面,不止是难那么简单。 优昙从袖袋中掏出一把匕首,往梅花树树干上深深滑下去,鲜红的血液立即渗出。树妖自知无力回天,只得化了形跪倒在几人身前:“几位大人饶命啊,小妖也是迫不得已才会为虎作伥的。” 优昙收起匕首:“你的妖丹也不见了!说,你知道些什么?” 树妖支支吾吾地不敢说,黎梦和易泽立即反应过来,捣鬼的那位一定还有眼线在此处,或者,他本尊就在附近看着这里。 神识放开,搜寻着附近有没有躲藏的身影。可惜的是,并没有什么发现。 易泽从石海中取出雪灵伞:“看来幕后的那位定是有些根基的。”不论是眼线还是他自己,能够在夺了妖妃的妖丹之后还泰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就一定是熟面孔,不会遭人无端怀疑。 黎梦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样看来,嫌疑最大的,倒是成了我们几个外来人了。不知那位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碧落,或者,就是想要离间我们,一箭双雕。” 枯颜看着霓裳渐渐化为原型,失去了妖丹还强行维持化形这么久,此时她再度昏睡了过去。霓裳的本体是一只七彩孔雀,艳丽非常,和她化形之后的清丽模样大相径庭。碧落看着霓裳睡过去,脸上的温柔不再,一派冷峻尊贵。 妖后宁秋姗姗来迟,身着浅黄拽地宫装,流仙髻随意挽起,只缀了一支金凤步摇。若非她脸上神色肃穆,看上去倒像是个小姑娘。 宁秋并未像其他妖那样向碧落下跪行礼,只是随意地福了福身就站了起来。枯颜向宁秋点了点头,她不是妖族中人,黎梦貌似又有个强大的背景,连对着碧落都可以不用行礼,对宁秋自然更不必要。宁秋也友好地朝枯颜笑了笑,没有在意她的失礼。 “碧……尊上,这究竟是怎么了?”宁秋看着霓裳,皱起了秀眉。 枯颜注意到她那一瞬间的犹豫,又看了看碧落,看来她有必要重新评定一下碧落的形象。 碧落站起身:“看来最近妖殿不会太平了,宁秋你也要小心一些。” 碧落起身的一瞬间,窗外的阳光照在霓裳的翅膀上,一抹荧光一闪而逝。枯颜凑近了霓裳细看,果然在她的翅膀上发现了一根细小的牛毛银针。宁秋脸色顿变:“月姬!” 好歹身为妖后,宁秋对妖殿后院儿自然是了如指掌。看到枯颜找出的那根牛毛银针,她立即想到了另一位妖妃——月姬。月姬是竹叶青修炼成精,最顺手的武器,就是牛毛银针。月姬的牛毛银针不仅细微难察,更是在银针中注入了毒素,能够伤人于无形。 月姬很快就被带到了碧落面前。不愧是蛇妖,妖冶不说,身姿窈窕那是肯定的。看到牛毛银针,月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我。”枯颜莫名地就相信,真的不是她。 而那边,优昙正准备带树妖来见碧落,树妖忽然浑身抽搐,不一会儿就化作了原型。看着枯萎倒地的梅花树,三人面色都不是很好。 听到院子里的惊呼声,枯颜出来查看,看到倒在地上的梅花树,瞬间明白了发生的事情。在树身细细搜寻,果然找到了牛毛银针。而此时,月姬正在屋里,照理来说不可能是她干的。那么,嫌疑就归到了底细不清而当时离树妖最近的优昙、易泽和黎梦身上。 碧落和月姬也出来了,看到枯颜手中的银针,碧落看向月姬:“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月姬也直视着碧落的眼睛:“臣妾无话可说,只有一句,不是我。” 枯颜将牛毛银针交到月姬手上:“我相信你,你仔细看看这牛毛银针,和你的有没有什么区别?” 月姬将银针对准太阳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没有发现什么。想了想她将银针扎入了自己的胳膊,唇间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此人定是熟悉我的牛毛银针的,外型上做得分毫不差,甚至还知道我的银针的材质。可惜的是,我的牛毛银针上的毒,都是我自己的毒液提炼出来的,每次只有在使用的时候才会淬毒。而这支银针,且不说毒素是早就粘在银针上的,而且毒性上大大差远了。” 宁秋在屋里听到月姬的话,扬声道:“那么就很可能是你宫里的人了,你要小心。” 月姬露出一抹冷笑:“我这人最看不得叛徒,谁做的最好小心着点。” 就在此时,优昙突然上前抓住月姬的手,不知何时,月姬手中的牛毛银针已经是朝向枯颜的方向。枯颜愣了一瞬,反手取出红魔伞挡在身前。碧落冷眼看着月姬:“祁源,送月姬回宫。” 原本一直跟在碧落身后的侍卫立即上前制住月姬,锁妖链死死捆住她的身体,月姬再也动弹不得,只能乖乖被押回她的霜月殿。枯颜心有余悸:“怎么会这样?” 易泽看着优昙:“世间变数多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优昙似乎明白易泽的话中语:“但是有些话,还是得听一听的。记得人界有句话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黎梦走到枯颜身边,打量了她一番:“不管怎样,小心为妙。” 碧落叹了口气,拍了拍黎梦的肩:“不好意思了,我的失职,要让你们受累了。” 黎梦挑眉:“什么意思?” 碧落学着黎梦的样子挑眉:“你也知道,除了月姬,现在嫌疑最大的就是你们这几个人。如果让我的人来查,恐怕你们还得受点苦,所以,你们自己来洗脱嫌疑吧。” 易泽掩唇轻笑:“哎呀,想要我们查案就直说嘛。我明白你舍不得黎梦早早离开,一切都懂得。” 枯颜的脸色僵了僵,身体未动,眼珠悄悄转向黎梦的方向,又悄悄瞥向碧落。听优昙话中的意思,这两个人似乎……咳咳,不对,人家碧落是有后宫佳丽三千的妖尊,不会的。易泽也怔愣了一瞬,咳了一声又恢复了常态。而周围的妖侍,早就低下了头装没听见。 不过,屋里可还有一位妖后在呢。这不,宁秋笑得端庄从屋里走了出来。腰间玉珏一步一摇,三步裙摆一动,整个一个大家闺秀的风范。 “哦,是吗?” 看到宁秋的表情,碧落哂笑两声:“当然不是。” 宁秋仿佛没有听到碧落的话:“尊上,臣妾看霓裳妹妹着实伤的不轻,心里担心又愧疚,就把霓裳妹妹带回自己宫里照顾了。尊上日理万机,臣妾定当日夜照料,为尊上分忧解劳。”这段话解读下来就是:你特么最近不要进我的房了! 不等碧落解释,宁秋就让人把霓裳送到自己的宫里去了。除了黎梦明目张胆地笑了出来,其他人都低着头,肩膀微微颤动。一时间,羽衣宫里眼风乱飞,暧昧得让人忍不住颤抖。妖侍们不时对视一眼又分开,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啊。 优昙的桃花眼已经泛起了潋滟波光,仿佛下一秒水色就会奔涌而下。自己这番话说得真是妙啊,太妙了。这么多年来,他就没能整过碧落和黎梦任何一个人一次,现在一箭双雕,这种感觉真是太爽了。 枯颜斜眼看到黎梦的手悄悄地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立即正了颜色:“师父,这个案子要从哪里入手?” 黎梦笑得温柔:“不急,优昙,我是不是太久没有好好宠爱你,让你醋了?没关系,你不用否认,我懂得。走,我们去房里好好聊聊人生。” 枯颜和易泽看着黎梦把优昙拖走,对视一眼。算了,没他们的事儿,还是好好查案吧。 易泽看向碧落:“不知妖尊可否让人带我们去月姬的宫里,我想她身上一定有线索。” 枯颜皱眉:“那我去妖后那里吧,霓裳也是当事人之一。”枯颜不想去面对月姬,只因为自己曾经相信过她,而她却将凶器对准了她。她很讨厌这种被人背后捅刀子的感觉,非常讨厌。 碧落看着枯颜和易泽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眯起了眼睛。你们,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呢?真是好奇啊。 宁秋果然是把霓裳接到了自己的未央宫,枯颜到的时候,霓裳已经醒了。七彩孔雀虚弱地窝在被子里,身上得羽毛都没了光彩。 枯颜坐到床边:“霓裳,你能说话吗?” 霓裳点了点头:“可以。” 宁秋让妖侍们都退下了,自己亲自在旁边守着。现在这个阶段,谁都可能是嫌疑人,谁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不得不防。 “采花露是你的习惯吗?” “其实,并不是。我只是最近迷上了梅花露泡的茶,昨天花露用没了,才会今天清早去采花露的。” 枯颜皱起了眉头:“有哪些人知道这件事?” 霓裳摇头:“我宫里的都是知道的。” “那你今天早晨起身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异样的事情?” 霓裳还是摇头:“并没有。” “那,是谁给你用梅花露泡茶的呢?” 霓裳眨了眨眼睛:“我的随侍,莺语。” 因为是霓裳的随侍,莺语也被带到了未央宫,倒是方便了枯颜行事。 第14章 疑点重重 受到枯颜的单独审问,莺语并没有慌张,看上去倒是镇定的很。只是眼中微微的红色,表现出她对霓裳的担忧。枯颜不得不说,如果她是演戏,道行也是不浅的。 “莺语是吧,你是怎么想到要用梅花露泡茶给霓裳喝的?” 莺语低着头:“奴婢只是效仿人界贵族的做法。” 枯颜直直看着莺语的面庞,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这么说来,你是去过人界的?” “是的,奴婢是霓裳妖妃从人界带回来的,奴婢原本是一国皇后养的猫。” 自始至终,莺语的表情毫无变化。但是枯颜总觉得她有哪里不对,似乎回答她的问题太流利了,就像完全不需要思考,本能地回答。 放莺语回去以后,枯颜又叫过来另一个伺候了霓裳很久的妖侍。那妖侍一见到枯颜,就赶紧跪下,声泪俱下,无非是让枯颜为霓裳找回公道云云。枯颜照例问了她几个问题,她回答之前总是会有一瞬间的思考。而且,她离枯颜始终都有一定的距离。这是长期处于底下地位的妖侍的一种本能。正常的妖侍,本该是这样的表现。 对比一看,莺语的表现就有些反常了。但是人性有别,妖自然也有不同的性格,也许只是莺语的性格使然。不管怎样,枯颜还是留意上了莺语。 枯颜回到霓裳的房间,宁秋真的一直守在那里。看到枯颜回来,宁秋亲自给她倒茶:“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枯颜摇头:“没有太大的发现,但是有一些小线索。接下来就要看易泽师兄那边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利用了。” 宁秋回头看了看熟睡的霓裳一眼,压低了声音:“其实,今日出事之后,我很快就收到了消息。那么晚才去羽衣宫,是因为我在路上,捡到了这个。” 宁秋从袖袋中取出一个荷包,枯颜接过荷包,打开,里面是一只玉雕海棠花的插梳。 “这是?” “霓裳最爱的头饰。上个月刚刚得到,几乎每天都戴着。” 枯颜收起荷包:“谢谢妖后,这应该也是一条线索。” 宁秋莞尔:“你不用叫我妖后,叫我宁秋就好。总是叫我妖后妖后的,我听着别扭。” 枯颜也微笑:“好,宁秋。” 易泽那边,进行得似乎并不是很顺利。月姬什么都不肯说,从来就只有“不管怎样,夺人妖丹的不是我。至于我想杀了那个女子,我无话可说。” 易泽端正地坐着,仿佛一点都不急:“听说,你是妖殿里跟着妖尊时间最久的。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妖尊还不是妖尊的时候,你就已经跟在他身边了,而且还是他的一个秘密武器?” 月姬终于肯正眼看易泽:“你想说什么?” 易泽看着月姬的眼睛:“你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到头来却得不到他的宠爱,因爱生恨也不是不可以啊。除掉他后宫的女人,也是正常。” 月姬冷笑:“笑话!我若是想要动她们,她们还有命留着吗?” 易泽满意地点头:“这倒也是。那么,你认识枯颜对不对?” 月姬的脸色更加沉郁:“这与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易泽点头:“当然有关系,莫大的关系。如果你不认识枯颜都要对她下杀手,那么对于那些与你争宠的女子,你自然更有可能伤害。夺了妖丹,将她们打回原形,不过是你恶毒的报复手段。” 月姬别过头:“随你怎么想吧。对于枯颜,我不想说什么。” 易泽看着她紧握的双手,慢悠悠地起身:“那么,在下今天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如果月姬妖妃忽然想要找易泽聊聊,易泽随时有空。” 月姬看着易泽头也不回地离开,瘫在了椅子上。祁源从暗处现身:“月姬妖妃辛苦了,请您记住尊上的话,不该说的,绝对不能说。”月姬无力地闭上了眼睛,枯颜,就是她心上的一根刺。 晚上,枯颜和易泽在黎梦的房间会和,交换线索。黎梦神清气爽地坐在枯颜身边,优昙要死不活地顶着青紫的眼圈委屈地看着黎梦。 易泽将自己与月姬的对话也传达了,只是省略了自己打听枯颜的那一段。黎梦眼神闪了闪:“妖丹,是妖的本命元,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此。得到妖丹并且化为己用的话,可以极大地加快修炼的速度。我们可以猜测,夺取妖丹的那位,一定是急于提升力量的。” 易泽撇嘴:“以这种方式提升力量,也有可能遭到反噬,所以如果真的如此,只能说有什么让他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枯颜皱眉:“最近似乎没有听说妖族发生了什么大事啊,要说的话,就是……我们!” 齐刷刷的目光射向黎梦,黎梦摸了摸鼻子:“我们是来找解药的,又不是来寻仇的。” 易泽皱眉:“弱水,在什么地方?” 优昙摸了摸下巴:“一般来说,妖殿是有一定的储备的。但是实际上,弱水是来自妖界和冥界的交汇处,也就是……妖殿的后山地底。” 枯颜回到自己房间,将那玉雕海棠花插梳拿出来细细观看。靠近灯火的时候,突然嗅到一阵香味。枯颜眼光一亮,将插梳远离灯火,不久香味消散。再靠近,香气再度袭来。这味道有些像是药香,却又有些不同。 将插梳收好,一夜无梦,直至天明。 第二日,黎梦向碧落提出能不能先给他解毒。中了毒,力量再怎么也会受到些压制,碧落自然答应。不出四人猜测,妖殿的弱水,不见了。 看来,这件事确实是与黎梦等人有些关系的。黎梦是来解毒的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少妖族知道,那么怀疑的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很多。黎梦等人到来的那天,那人定有眼线在大殿里!当时在大殿的,都是碧落比较信得过的妖侍,碧落自然记得是哪些人。 二十个妖侍很快被召集,碧落同时派了心腹去取弱水。妖侍们被一个个审问,但却始终没有太大的发现。但是枯颜却将目光投在了一个叫小褐的妖侍身上,他给她的感觉,和莺语很像。 小褐和莺语一样,面对审问始终不慌不忙,说得有条有理,问答中几乎找不到错处。就在他要离开的时候,优昙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本体是什么?” 这原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小褐却犹豫了:“我,我叫小褐,本体,是,是一只锦毛鼠。” 优昙唇角微提,却似乎扯到了脸上的伤,僵住了表情:“摄魂术。想不到在这里,还有能施展摄魂术的大妖。不过,貌似功夫还没练到家啊。” 黎梦敲了敲桌子:“摄魂术啊……易泽,对此你怎么看?” 易泽皱眉思索了一番:“我以为,说是摄魂术,不如说是催眠术。” 黎梦挑了挑眉:“哦?为什么?” “如果是摄魂术,应当是将某种想法或记忆转化为受者本身具有的特征,也就是说,刚才的那位妖侍在回答我们的问题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应当是其本身的性格特征。然而,根据观察,在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少了一个妖侍的最基本的特征——卑躬屈膝。而将此放入催眠的结果,却不显突兀。” 黎梦点点头:“没错,这不是摄魂术,而是高级的催眠术。对方有了好几手准备。第一手,他们的供词;第二手,就是误导我们往摄魂术上考虑,你们觉得,会想到谁?” 优昙立即反应:“碧落!他这是想挑拨离间!” 黎梦夺过优昙手中的折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对碧落那里,他们也该有所行动了。” 枯颜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我应该再去会会那霓裳妖妃的近侍莺语。她应该也被催眠了,我怕她会对霓裳和宁秋不利。” 正在此时,碧落和宁秋出现了,两人的脸色都不是很好。 “又有人妖丹被夺了。”宁秋看着黎梦,“有人说,在事发时段看到过优昙。” 优昙眨了眨眼睛,黎梦微笑不减,枯颜和易泽对视一眼,一言不发。看来幕后的那位动作很快啊,只怕妖殿中的视线也是不少。易泽的目光转过宁秋身上,不是为何,他总觉得宁秋身上有着他熟悉的感觉。 “不知是哪位说看到了在下?”优昙重新拿回自己的折扇,悠闲地挥舞着。 碧落皱眉:“这个消息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现在那些小妖们都已经传开了。现在,有些地位的家伙们都在喊,让我将你们收押。还有,黎梦中毒的事情也被流出去了,他们都在猜测是不是黎梦为了压制毒素,才会夺人妖丹。看来是势必要将脏水往你们身上泼了。” 黎梦嗤笑:“这话传得倒似乎是有理有据,不知这次又是谁遭殃了呢?” “我身边的一个一等女官,戚卿。案发时间在昨夜子时,也是在无意识的时候被人偷袭的。和霓裳妖妃身上的案件有几分相似。”宁秋声音冷肃。她虽然不愿意计较太多,但是并不代表她会放任别人的放肆。 枯颜皱眉:“宁秋你是不是也该小心一点,看样子那人已经将主意打到了你身边。” 宁秋看着枯颜,微微一笑:“不用担心,我身上可没有他想要的东西。我不是妖族,而是魔族,没有妖丹那种东西。要是他敢来,我不介意让他试试我魔族的力量。” 黎梦扯了扯枯颜的长发:“宁秋可是魔族将军的女儿,不可小觑啊,可惜让碧落这小子拐了回来,要不然肯定也能混出个女魔头的名声来。” 易泽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微光,来自魔族的宁秋,和邓琴身上的气息很像。是不是说明,邓琴也是来自魔族?那么自己真的如师父所说,只是一个孤儿吗? 宁秋察觉到易泽看着自己的目光,向他慈爱地一笑,并没有说话。 黎梦看着碧落:“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决裂了吧。” 碧落唇角微提,扯出冰冷的笑容,眼中一片凌厉:“是啊,那么……” 妖殿的东堂在那一天爆发了激烈的斗争,斗争双方就是妖尊碧落,和据说来自天界的上仙黎梦。有幸目睹了那一场精彩纷呈的妖都觉得此生无憾了,而不幸的东堂变成了一片废墟。从那以后,黎梦四人不见了踪影,而妖尊碧落看上去情绪不佳,变得喜怒无常,而查妖丹被夺一案的事情也放了下来,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宁秋坐在霓裳床边,旁边站着莺语,随时准备伺候主子。宁秋抚了抚霓裳的羽毛:“凶手已经基本确定了,你且宽心,我和尊上一定会帮你取回妖丹的。我也是不曾想到,竟然是他们,尊上这次也是伤心了,他们肯定也是讨不了好了。” 霓裳已经渐渐习惯了当下的状态,精神好了不少:“多谢姐姐,可惜我不能为尊上和姐姐分忧。” 宁秋莞尔:“你就好好休息吧,不能落下病根。” 离开霓裳的房间的时候,宁秋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直垂头站在那里的莺语一眼,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浅淡笑容。 而此时,黎梦师徒四人正在碧落寝宫的密室里好吃好喝好休息。 优昙捻起一粒葡萄:“你们说,那位神秘的幕后什么时候会露出马脚?” 黎梦安心享受着枯颜给自己剥橙子的福利:“不会太久的,要知道东堂被毁可是让碧落心疼得很。” 易泽静静地在一边喝茶,仿佛若有所思。 优昙忽然提议:“要不我们赌一把,不赌多,一颗拳头大的东海夜明珠。我赌三天。” 黎梦接过枯颜递过来的橙子:“我赌一天。” 枯颜也接了茬:“那我就赌一天半吧。” 易泽抬眼:“两天。” 妖殿的主殿上,碧落接见了众位妖臣。最近天界上仙夺妖丹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这些老家伙也坐不住了,要知道他们基本都有后辈在碧落的后宫呆着呢! 妖相卿狸是个温文尔雅的狸猫,此刻从容地站在碧落下首,看戏。 霓裳的父亲——韦风,此刻匍匐在地,好一顿声泪俱下的哭诉,让碧落直皱眉。韦风从霓裳出生他的欣喜说起,说到他看着霓裳一点点成长的欣慰,说到送她出嫁的心酸,说到对女儿的思念,一直说到如今知晓女儿遭此横祸的心痛与担忧,老泪横流。 第15章 野心绿帽 碧落体贴地让人给韦风上了一杯茶:“韦卿说了这么久,想必是渴了。喝了这杯茶,咱们再继续说。” 韦风当真喝了那杯茶,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碧落。 碧落满意地看着卿狸:“本尊自知滋事重大,关切到我妖族的安宁,自会谨慎处理,定会给尔等一个交代。现在,除了妖相之外的各位,先回去吧。” 有韦风这个出头鸟,其他妖臣自然不会再头脑发热惹碧落嫌弃,默默退了下去。妖臣们一离开,卿狸立即自己找了个地儿坐下:“站了这么久,好累。” 碧落也不计较,毕竟卿狸也是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卿狸点点头:“妖殿的每个角落我都已经安排了眼线,只要一有异常,立即会有眼线来通知我。不过,上次被你派去取弱水的侍卫,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碧落皱眉,他几乎都要忘记这回事儿了:“把契约者带过来。” 殿门前的妖侍立即去找人,但是带回来的却是契约者消失的消息。(妖殿每一个出去执行任务的妖都会有一个契约者留在妖殿,通过两者的契约感应,来判断在外执行任务的妖是否还活着) 契约者失踪,结果不言而喻,那侍卫十有八九已经没了。 “能够悄无声息地让契约者失踪而不惊动任何人,幕后黑手的实力不小啊。”卿狸脸色很不好。卿狸看上去温文尔雅,实际上脾气可不是那么好。 碧落眼神也是阴蜇:“他最好藏好点,落入我手中的话……我想黎梦那家伙肯定对大妖的身体器官很感兴趣。” 卿狸站起身:“我觉得我们还是要亲自去冥河取弱水,让其他人去总是不放心的。” 碧落点头:“我们这就去找黎梦,马上动身去冥河。这件事,拖得越久,越难办。”碧落是真的动怒了,对于一个王者而言,有两个绝对不能动的逆鳞。一是自己的领土,二是自己的女人。 黎梦自然是不会拒绝尽快为自己解毒的提议的,当天夜晚,六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进入了妖殿的后山。妖殿的后山是冥界和妖界的连接点,以冥河为界。弱水其实就是冥河之水。普通的冥河之水并没有弱水的作用,而必须是从妖殿后山的灵脉渗出的冥河之水,才能称之为弱水。 到达冥河的路途异常安静,没有任何阻力。而且一路走来,他们没有发现曾经被派来取弱水的侍卫的踪迹,连尸体都没有。 易泽小心地将青玉瓶浸入冥河,正要取出的时候,水下陡然伸出一只苍白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拽了下去。岸上的五人立即跑到水边,却只来得及看到优昙的衣角沉没。 优昙没有试着挣脱那只手,反而死死抓住了他。冥河之水冰凉刺骨,让优昙有些难受,他却没有想过要放弃。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竟然敢让你爷爷给你背黑锅,不抓到你都对不起自己这一大把年纪。 那只手的主人似乎没想到优昙竟然不是想着挣脱,反而向自己的方向而来,顿时开始挣扎着想要摆脱他。优昙哪里肯松手,死死抓着那只手,往手臂延长的方向游去。 “看样子,应该是树妖或者藤蔓妖之类的。”优昙在心里默默下了论断。 在离水底不远的地方,优昙发现了大量的小妖的尸体。看来,这只妖就是通过夺取他妖内丹修炼的。 冥河之畔,黎梦等五人焦急地看着平静无波得水面。刚才一闪而过的手他们都是看到了的,清楚地看到了那只手将不弱的优昙拉下了冥河,现在大家对水底的那只都不敢掉以轻心。 枯颜和易泽都将伞化成了剑,完全进入战斗状态,黎梦也拿出了自己鲜少亮出的武器——斩天剑。碧落和卿狸也各自拿出了截灵刃和断情刀。 “师父,要不我下去看看吧,我担心优昙会出事儿。”枯颜有些紧张。 黎梦摇头:“不行,不能轻举妄动。优昙也不是省油的灯,再者,我是他的契约者,我并没有收到他的求救信号。” 易泽看着水面:“下面的,真的是妖族吗?在冥河,无论怎样,妖族的力量都会受到压制吧。” 卿狸的手指抹了抹刀刃:“除非,他本身具有冥族的体质。” 碧落握着截灵刃:“但是冥族不能通过妖族的内丹来修炼。照这样看来,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是拥有冥族血统的妖族!” 黎梦提起左边的唇角:“看来,已经有人选了。不过,到底会是哪位呢?我们要不要也来赌一场?” 枯颜不赞同地看着黎梦:“师父,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打赌。” 黎梦看着水面:“我感觉得到,优昙现在很兴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们就等着他把水底的那位逼出来好了。要不要赌一把?”黎梦继续看着卿狸和碧落。 卿狸冷笑:“这还需要赌吗?结果已经昭然若揭了。” 碧落抿着唇,面部表情有些僵硬:“的确,除了他,还会有谁呢?只是我没有想到,他沉寂了快六百年了,现在又出现了。是为了什么?” 卿狸哼了一声:“当初为了什么,现在应该还是为了什么。” 黎梦看着卿狸:“小猫,我和你赌一把。我赌他别有目的。” 枯颜和易泽作为旁观者站在一边,听着三人如同打哑谜一般的谈话,眼神却没有离开过水面。 卿狸伸出手与黎梦击掌成约:“赌什么?” “我要你……的存灵塔。”黎梦眉眼带笑。 卿狸明显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头:“那若你输了,我要你的震天钟。” “一言为定!”黎梦胸有成竹。 盟约立下,枯颜忽然指着水面:“看,有东西上来了!”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到了冥河水面。从水底升起的是一坨巨大的物体,随之蹦出的是精神抖擞的优昙,手中捏着软趴趴的一只手,手臂很长,一直到水面之下很远。 优昙将自己拽着的手扔给卿狸:“这家伙真是够难缠的,好在我身上有鬼焰符,否则还真会栽在他手上。”说着将旁边那一坨不明物体敲开,众人这才看清,竟然是无数小妖的尸体,中间包着几颗尚有光彩的妖丹。 卿狸拉着那只手,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冰凉凉,软趴趴,好恶心。”就那么拽啊拽,绕啊绕,想要把手的主人拽上来。 枯颜看着卿狸的动作,叹了一句:“原来真的是猫妖啊。” 黎梦转头:“嗯?为什么这么说?” 枯颜下巴微抬,朝着卿狸的方向:“看他的动作,分明和我之前养的那只猫玩儿线球的动作一个模样。” 卿狸忽然看向枯颜:“我记得,你不喜欢猫的。” 枯颜一愣:“我们,认识吗?” 黎梦向卿狸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你不认识他,他认识你呐。” 枯颜看着卿狸,努力地回忆着:“他说我不喜欢猫,可是我明明蛮喜欢猫的啊,我还养过几只猫呢!” 黎梦瘪嘴:“那是我告诉他的。他是狸猫,我怕他和我争宠。” 枯颜看向黎梦:“是吗?” 黎梦睁着真诚的眼睛,点头。优昙和易泽都不由得抖了抖,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好吗! 卿狸终于把那只手的主子拉上来了,那是一个比女人还要妖媚的男人,此刻无力地瘫软在岸边,身上有微微的水汽。 碧落走到那人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金岩,果然是你。” 金岩努力地抬起头:“呵呵,碧落,没想到这一次我还是输给了你。” “本尊已经放过了你一次,也说过只要你安分,不会为难你,你为何再度动这不该有的心思?”碧落声音中透着失望与冰寒。 金岩挣扎着站起来:“哈哈,放过我?呸!如果那时候,不是黎梦该死地出现,现在登临妖尊宝座的就是我!” “你果然还是为了妖尊之位。”卿狸的断情刀已经架在了金岩的脖子上。 金岩冷笑:“我才是父尊最宠爱的儿子,那个位子本来就是我的!” “但是老妖尊还是将摄妖令交给了碧落,他才是正统的继承人。”黎梦也走上前。 “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阴谋诡计,才把摄妖令骗到手的,父尊属意的继承人分明是我!”金岩激动地喊出声,脖子不由得往前蹭了蹭,血色立即渗出。 “不要!”就在此时,又一个身影破水而出。 枯颜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由得惊呼:“霓裳!” 卿狸冷眼看着刚刚出水的女妖:“她不是霓裳,应该是霓裳的双生妹妹——霓虹。” 霓虹扑倒在碧落脚边,挡在碧落和金岩之间:“尊上,我求你放过金岩。” 碧落踢开霓虹:“本尊凭什么放过他?本尊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凭什么你以为本尊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任由别人挑战本尊的权威?” 霓虹又爬过来:“尊上,好歹金岩也是您的亲兄长,你不能杀了他!” 卿狸冷笑:“尊上为何不能杀了他?血脉这种东西,你们自己在乎吗?金岩有没有想过碧落是他的亲弟弟,你有没有想过霓裳是你的亲姐姐?” 霓虹语塞:“我……我……”她突然将目标转向了现场唯二的女子——枯颜。女子的心总是比较软的,应该比较好说话,“小姐求你为金岩求求情,他只是被老妖尊宠坏了的孩子,他也很可怜的。” 枯颜微笑着用红魔剑拨开霓虹抓着自己裙摆的手:“虽然我喜欢长得漂亮的事物,但是我可没有菩萨的心肠。做错了事情,就该得到应有的惩罚。” 易泽将枯颜拉到自己身后:“你不用白费力气了,老实交代说不定我们还会给你一条生路。金岩,那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霓虹爬回金岩脚下:“如果金岩不在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碧落,有点威胁的意思。她是妖族大臣韦风的女儿,疼爱她的姐姐霓裳是碧落的老婆。如果她死了,碧落势必要给韦风和霓裳一个交代。 黎梦的手搭上碧落的肩膀:“你们尽管殉情,会有人替你活下去的,你的父亲,姐姐,不会有任何的察觉。” 金岩忽然叹了口气:“霓虹,你走吧。你本就不该掺和进来,你是最无辜的那一个。”金岩转头看向碧落,“放她走,我交代。” 霓虹摇头:“不,我不走!我知道你自始至终没有爱过我,但是我爱你,遇见过你,曾经对你有用,这就已经足够。” 金岩摇头:“霓裳的事情瞒不住了,他们迟早会知道,那么霓裳是肯定保不住的,韦风就你们两个女儿,你不能任性。” 霓虹犹豫了,黎梦挑眉,看来还有□□啊,存灵塔有着落了。而另一边,原本以为震天钟已经到手的卿狸有了不详的预感。 碧落挥手,将霓虹送了出去:“你可以说了,还有你的那些眼线,都给我交代清楚。” 金岩嘲讽地笑了笑:“其实我没有输你很惨,至少,我成功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我没有取霓裳的妖丹,她其实是怀孕了。你知道我们族的婴孩有多霸道,才会造成霓裳的虚弱。” 听了金岩的话,卿狸和黎梦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嘴角不断的抽搐,优昙拉着枯颜和易泽远离此处战场。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个雄性,应该都忍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吧。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碧落只是“嗯“了一声,就等着金岩的下文了。 金岩似乎也对碧落的反应很惊讶,愣了一会儿:“我和霓裳相识已有三百年,那时候,她已经是你的妖妃了。但是你总是守着妖后,根本不问她的死活,所以她就渐渐接纳了我。前段时间,我们约会的时候,她突然告诉我,她有了身孕。我们都不舍得拿掉孩子,你也知道我们一族的繁衍有多困难。但是你根本没碰过她,如果知道了她有了身孕,定是留不下她的。所以,我就准备孤注一掷。谁知道,又被黎梦的到来打破了计划。” 说完,金岩看着碧落,竟然露出几分哀求的神色:“我愿以我性命,换霓裳母子,那个孩子,你尽可以送给别人去养,但求留他一命。” 第16章 妖妃之苦 金岩自动伏法,大妖的尸体也是十分珍贵的宝物,被黎梦废物利用了。至于那些被夺来的妖丹,能还的都还回去了,不能还的也没办法了,直接被卿狸收着,留着以后用来炼器。 六人从冥河出来的时候,霓裳还在外面守着。看到只有他们六人出来,就知道金岩已经不在了,顿时瘫在地上,失声痛哭。在生命里,一旦遇见那样的风景,你再也无法忘记。明知得不到,却总想着,只要能看着就好。当风景消逝的时候,眼睛里从此只剩下黑白的枯燥,心中再无美好的憧憬,似乎一切都随他而去。 碧落没有处置霓虹,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回了妖殿。 当黎梦四人与妖尊碧落、妖相卿狸一起出现的时候,闪瞎了众妖的眼。他们是在做梦吗?他们尊崇的妖尊妖相竟然和夺人妖丹的家伙走在一起,还相谈甚欢! 其实,所谓的相谈甚欢,是卿狸舍不得他的存灵塔。 “黎梦啊,好歹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人家舍不得存灵塔啊!能不能换一个?”卿狸讨好地对着黎梦笑着。 黎梦傲娇地不去看他:“不换,这是我们之前就立下的赌约,怎能容许反悔?明日我就要看到存灵塔,你还是赶紧回去再和它温存一番吧。” 卿狸只能苦哈哈地看着黎梦得意忘形,为自己的存灵塔默默心疼。 妖殿大堂,妖臣们都焦虑地等待着碧落所说的交代。当黎梦师徒出现的时候,满堂哗然。当下,但凡妖都妖族,谁不晓得这位据说来自天界的上仙就是最近引起夺丹恐慌的罪魁祸首?但是现在看他轻松自如的样子,哪里像是即将被判罪的形状? 枯颜和易泽留在后堂,易泽跟在黎梦和卿狸身后,碧落端着架子,最后才施施然出现。 端坐在高座之上,碧落神色岿然:“本尊已经查清,关于夺妖丹一案,无关黎梦上仙师徒,而是余孽金岩心存不甘死灰复燃。现金岩已经伏法,能够归还的妖丹本尊已经让人送去。” 底下的妖臣面面相觑,说不震惊是假的。 韦风还是担心自己的女儿:“尊上,那妖妃霓裳的妖丹可曾寻回?” 碧落“柔和”地看着韦风,让韦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韦卿不必担心,霓裳的妖丹没有被夺,之所以出现那样的症状,是因为她怀了我族的孩儿。” 这个消息绝对是个大炸弹,一瞬间什么妖丹被上仙夺了的事情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妖尊一族血脉延续十分困难,毕竟事关整个妖族,一直为众臣所关注。从这一代妖尊,也就是碧落开始往后宫收人开始至今,也已经千年,愣是没一个消息传出来,急坏了这些老家伙。现在好了,妖尊一族终于后继有人了。妖臣们都处于极度的惊喜之中,竟无人注意到碧落说的是“我族”而不是“我”。一字之差,结果可以天差地别。 霓裳在宁秋宫里,自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在那一瞬间,她几乎肯定自己已经没了生路,却不曾想到碧落竟然没有杀她。对于这个结果,霓裳只能说是他从未在乎过自己,从未把自己当做是他的女人,所以他可以无所谓她怀了别人的孩子。 宁秋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再未踏进过霓裳的房间,她不可能不怪她。但是她让人将枯颜送回的插梳还给了霓裳,那插梳应该是金岩为她准备的,那丝丝药香,是为她保胎而用。 朝会结束,黎梦刚刚回到后堂,就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的状貌,口中含着的血不断地溢出,浑身不断地抽搐,内腑如同被地狱之炎灼烧。蛟毒被压制了一段时间,反噬起来却比以往更加强烈。真气元力在经脉中乱窜,不断地寻找着脆弱的突破口。 枯颜看着黎梦在自己面前倒下,下意识地上前扶住他,优昙和易泽也风一样刮到黎梦身边。碧落一把抱起黎梦,让卿狸赶紧去准备火盆。 弱水在火焰上流过一圈,将浮在火焰上方的药丸融化,渐渐送入昏迷的黎梦口中。全程由碧落亲手操作,枯颜等人屏息等在一旁。是他们的疏忽,应该在出来的第一时间就现为黎梦解毒的。 看到黎梦的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众人才微微松了口气。冥河之行,优昙已经筋疲力尽,碧落和卿狸不可能在这儿照顾黎梦。能照顾他的,就只剩下他自己的两个好徒儿了。枯颜看了看易泽,面无表情地看着黎梦,明显的不情愿啊:“师兄,师父这里我照顾就好,你去帮妖尊和妖相的忙吧。” 易泽看了看枯颜:“算了,我还是在这儿陪着你吧。” 卿狸拉着易泽就往外走:“哎呀,这里她一个就够了,我们这里忙不开啊,你还是来我们这里好了。”黎梦啊,我可是为你创造了这么好的福利,你就忘了那啥子赌约吧。 碧落朝枯颜点点头,也出去了。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昏睡的黎梦和清醒的枯颜,枯颜顿时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甩了甩脑袋,枯颜强自镇定下来,拧了帕子给黎梦擦汗。毕竟也是一夜未眠,还刚从神经紧张的战场上下来,又被黎梦吓了一下,现在放松下来,倒真的疲惫。 枯颜靠在床边,手中的帕子还在黎梦脸上蹭着,眼睛却渐渐闭上了。床上一脸苍白虚弱的黎梦微微睁开眼睛,看了看还在自己脸上轻微滑动的帕子,露出一抹笑容。稍微使劲儿将枯颜搬到床上,躺在自己身边。看着枯颜蹭了蹭自己的肩膀又安静下来,黎梦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靠在枯颜的头顶嗅着她淡淡的发香,放任自己陷入黑甜的梦境。我用千年寻觅,只为与你此刻静好。 枯颜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屋顶,难得的艳阳天。但是枯颜此刻的心情却不是那么美好,这是什么情况!她为什么会睡到床上,还和师父形成了暧昧的相拥姿态?悄悄挪开黎梦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枯颜偷偷摸摸地下床了。她的身后,黎梦唇角有一抹浅浅的笑容,又瞬间恢复昏睡状。 枯颜默默跑到院子里,对着苍凉的天空忏悔,都是她的错,一不小心睡了师父,她要不要负责啊?师父不知道的吧?一定不知道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枯颜正在兀自纠结着,就看到院子门口一个身影不断地徘徊。 “请问,你有什么事情吗?”枯颜看着眼前面相陌生的艳丽女妖,不能确定她的来意。 女妖已经在这里犹豫了很久,始终没有那个勇气踏进院门。此时,既然已经被发现了,那就一鼓作气全部说出来吧。 “枯颜小姐,我是妖王覃辉的侧妃,白柳婷。”白柳婷走近枯颜。 枯颜向白柳婷点了一下头:“您好。”侧身将她引进院中,“不知此来有何事故?” 白柳婷面有难色:“我听闻枯颜小姐师徒乃是易容师,此次前来叨扰,是想要请你们帮忙,改换容颜。” 枯颜微笑:“依枯颜来看,您的容貌已经是上乘,为何还要改变?不知可否让我听听其中的故事?” 两人随意进了一间房,白柳婷和枯颜各自在桌边坐下。白柳婷从识海中取出一卷画轴,画轴铺展,一个不过中上姿色的女子跃然纸上,灵动非常,好似随时会从画中走出。 “这是覃辉的王妃,名唤承欢。我想要的,正是她的这张面孔。”白柳婷抚摩着画轴,将覃辉与承欢,还有她自己三人之间的纠葛娓娓道来。 白柳婷是老妖尊给覃辉定下的王妃,原本在两人满了五万岁的时候就该大婚的。可是覃辉却逃婚了,在大婚当日,丢下了凤冠霞帔的她,独自跑去了人界。那一日,她在婚房守了整整三个昼夜,他却始终没有回来。 那时候,覃辉就是去找承欢了。承欢,姓秦,是枫国女帝——秦凤的女儿。说是枫国的公主,其实承欢并没有享受到所谓公主的待遇,因为秦凤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个女儿的存在。覃辉在第一次去人界的时候,由于对传说中的女尊国度十分好奇,于是去枫国的皇宫转了一圈,在僻冷的宫苑里,遇见了落魄皇女——秦承欢。 其间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其他人不得而知。只是,覃辉回妖族并不是自愿的,而是被族中长老拽回来的。回到妖族以后,覃辉就处于被半囚禁的状态,直到他们大婚。 白柳婷其实是知道覃辉不愿意娶自己的,但是她就是想要嫁给他。覃辉还是被抓回来的,这次是真的被完全囚禁了。他们的婚礼还没有完成,需要重新准备。可是覃辉摆明了不会配合,白柳婷最后以自己去向老妖尊求情,让他娶了承欢为王妃为条件,成为了覃辉的侧妃。 说是侧妃,其实也就是一个名分,一个摆设,甚至覃辉连看她一眼都嫌弃。自从带回了承欢,他的心思就全部到了承欢身上。 可是,承欢说到底也只是个人族,寿命十分有限。覃辉不是没想过让承欢入妖族,可是承欢不愿意。覃辉也想过要做人族,可是承欢劝住了他,毕竟他身上还有传承家族血脉的重任。 承欢在自己四十岁的时候,自裁了。她留下了遗书,要覃辉好好生活,重新找一个可以与他一起走下去的人。 发现承欢尸体的那一天开始,覃辉将自己锁在他和承欢的房间里整整七天,出来的时候,发丝全白,形同行尸走肉。从那以后,覃辉就再也没有找过哪个女子,一有时间就是在书房里画承欢的画像,挂满整个房间。 “我想,承欢一定不够爱覃辉。爱到深处,怎会舍得他一人承受这样的痛苦?我每日在王府,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就能够感受到他心中的思念、不舍;就那么远远地看着他,我的心就会止不住地痛。所以,我一直想要找一个方式,让他可以快乐一点。”白柳婷的目光从画轴转移到枯颜身上。 妖族虽然可以化形,但却都有各自的面貌。想要换成别人的容貌,只有使用幻术。但是幻术也是需要消耗元力的,不可能长久维持下去,一不小心就会露馅。 枯颜卷起画轴:“这个可以先留在我这里吗?具体的事情,我还要和师父商量一下。毕竟,我没有给妖族易容的经验。” 白柳婷离开以后,枯颜拿着画轴回到黎梦的房间。黎梦已经醒了,靠在床边。看到枯颜进来,黎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带着几分不明的笑容,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枯颜莫名心慌,师父应该没有发现什么吧。 枯颜将手中的画轴交给黎梦:“刚刚妖王覃辉的侧妃——白柳婷来找过我,她想要易容成为过世的覃辉王妃——秦承欢。这是秦承欢的画像。” 黎梦接过枯颜手中的画轴,放在身侧,却没有打开:“这件事先不急,我们先来说说另一件事。” 枯颜的心猛地一跳:“什么?” 黎梦从枕边捻起一只简单的蓝色水滴状耳环:“看看这是什么?” 枯颜的脸上顿时蔓延出红晕:“我的……耳环。” 黎梦将耳环托在掌心:“那么,它是怎么跑到我的枕边的呢?”有些幽怨的眼神让枯颜想要立即上前夺过耳环,然后装作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黎梦看着枯颜窘迫的样子,心里笑开了花。多亏他机智,昨晚趁机将枯颜的耳环摘了一只藏在枕下,要不然还真没办法逼她承认。 枯颜忽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黎梦:“师父,我会对你负责的!” 不只是黎梦愣了,正准备进来的碧落、卿狸、优昙和易泽也愣在了当场,卿狸还保持着一只脚在屋内一只脚在屋外的姿势。 黎梦看了看门口的四位,笑颜如花:“好。”时机把握得刚刚好。 卿狸捧着存灵塔,挪到黎梦床边:“昨天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吗?”说着瞪着眼睛看着枯颜,“难道枯颜你把黎梦压了?” 易泽一直呆在门口没有进来,只是以一种悲切而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枯颜。优昙斜着眼睛看着黎梦,你丫的肯定欺骗了小枯颜的感情。黎梦回眼神,那又怎样,你敢说吗?你有证据吗?优昙别过脸,哼了一声。 最镇定的应该是碧落了:“黎梦,你身体没事儿了吧。”但是那眼中促狭的眼神,还是暴露了他八卦的心。 黎梦将身侧的画轴扔给碧落:“妖王覃辉的侧妃要易容成为王妃,你看怎么样?” 碧落接住画轴,都没有看一眼:“这件事,并不需要征得我的同意。” 黎梦掩唇打了个呵欠:“其实我想问的是,秦承欢的魂魄呢?如果她轮回了,那么覃辉没理由不去找她。” 卿狸拿过碧落手中的画轴打开:“秦承欢的存在,于覃辉只能是挚爱。当初她自杀,并不是她自己无端就下了这样的决定。在她自裁前的半个月,老妖后乘着覃辉上朝的时间找过她。” “那么她的魂魄呢?既然没有进入轮回之道,那就必然是被封印了。”枯颜问道。 “她的魂魄啊……这可不好说呢。”卿狸笑得有些邪恶,“知道吗?她的最后一个愿望,就是投胎成为覃辉的女儿。” 枯颜眨了眨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一直站在门口的易泽终于走进来:“她是想要赎罪吧,愧疚于自己的自私。” “如果是这样的话,覃辉一直不近女色,也就不可能有孩子,秦承欢就一直没有能够转世投胎。覃辉痴心于秦承欢,却也因此让秦承欢一直徘徊在往生队伍中,到现在都没有能够转世。”优昙的折扇一下下击打着画轴,眼中流出几分悲悯。 黎梦伸了个懒腰:“那就让白柳婷过来吧,也许这次就是一个转机。身为妖王,也不能总是这样颓废着,总归要有点作用的。” 碧落斜眼看了看黎梦:“你想要什么?” 黎梦挥挥手:“唔,暂时还没想到,先欠着吧。卿狸,先把你的存灵塔交出来。” 卿狸抱着存灵塔,做最后的挣扎:“啊啊啊,黎梦,我们都这么熟了,我又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这次就放过我吧。” 黎梦看向优昙:“优昙,取回我的东西。” 优昙妩媚一笑,恰到好处,颠覆了荣华,如同午夜在皎洁月辉下绽放的花朵。枯颜似乎从未见过优昙在她面前这样微笑,从来他的笑都是风骚妖媚得过了头的。黎梦拽了拽枯颜的袖子,那朵花哪有他黎梦英俊潇洒,看过来看过来。 卿狸看着优昙一步步逼近,只能乖乖交出手中的存灵塔,掩面而逃。优昙将存灵塔交给黎梦,黎梦满意地将其收入识海中。 白柳婷很快收到了枯颜发出的邀请函,带着忐忑的心情再次到了这座并不很大的宫苑。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没有名字,而这次,苑门上已经挂上了一个牌匾。简简单单的木牌匾,“颜居”二字清幽写意,清爽无落款,牌匾两边挂着红色的灯笼,却恰恰表现出几分神秘的气息。 白柳婷看到黎梦亲自出场的时候,就知道这件事差不多成了。 香甜的迷香燃起,白柳婷没有任何抗拒地进入了梦境。画轴展开,清秀的女子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 黎梦并没有亲自动手的打算:“枯颜,你来。难得的练手机会,你应该多接触这些,毕竟你……不可能局限在人界小小天地里。” 枯颜取出自己的工具:“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用这样一副美艳皮囊易容成那样平凡的面容,我着实觉得浪费。干脆,让我收藏了吧。” 黎梦按住枯颜准备行动的手:“她是妖,想要取下这副皮囊容易,但是……想要维持现在的这副模样,你还不会。来,我教你。” 完整地取下白柳婷的面皮,看着皮下错综复杂的血脉,与人族的不尽相同,却是一样的本质。从自己的藏品中随意地取出一张面皮,覆盖在□□的血肉上。接下来,只需要像往常一样进行修饰就好了。 白柳婷是偷偷过来的,再加上碧落相助,她失踪的消息很快就流传开来。一天后,有位名为“瑞林”的女子,拿着白柳婷的信找上了覃辉的妖王府。 覃辉见到瑞林的时候,手中的杯子差点坠落。瑞林仿佛不认识覃辉一般,恭谦有礼地将信件交上。覃辉打开信件,的确是白柳婷的字迹。 “妖王敬启,臣妾白柳婷自恃无缘得王青睐,欲追寻自己的真爱,就像王与王妃那般。臣妾偶遇瑞林小姐,念及王自王妃去后再无青睐之人,寻觅王妃转世也已数百年,特请求瑞林小姐将臣妾的书信带往王府,愿王……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覃辉放下白柳婷的信件,看着瑞林。他知道,瑞林是妖,是有些道行的妖,不可能是承欢的转世。但是,他也的确是时候,重新开始了吧。承欢,他知道,她不爱他。她只是感激他,甚至,是想要利用他脱离困境。自欺欺人什么的,其实很好用的。 黎梦的蛟毒已经解了,而皇甫隐睿那里,黎梦还不打算就这样放过。稍稍收拾了一番,几人就准备回去人界了。白柳婷,现在应该叫瑞林了,陪着覃辉一起给他们送行。覃辉与黎梦几个大男人在一起,瑞林自然就和枯颜呆在一块儿。 “作为一个替身而存在,你不会觉得委屈吗?”枯颜好奇地问瑞林。 瑞林浅抿一口花雕:“替身?委屈?”她摇了摇头,“即使是作为一个替身存在,但是他的情谊是对着我,他的温柔是给予我,他所有的宠爱,都被我享有。我,为什么要委屈?再说,看着他现在重获生机的样子,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枯颜侧着头托着腮:“是吗?因为爱,所以即使是替身也无所谓。” 终于踏上了回人界的路途,枯颜整个儿都松了口气。但是,轻松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黎梦就凑到了枯颜身边,眼含幽怨:“颜儿,说好的负责呢?” 枯颜颤抖着身子:“师……师父,您说,您想要我怎么负责?” 黎梦的呼吸浅浅地喷在枯颜的耳垂上:“颜儿,这可是你说的,不要后悔哦。” 枯颜顿时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后悔了。其实,她在发现自己睡了师父的时候,就已经追悔莫及了。宽面条泪默默在心中流淌,枯颜默。 易泽一直悄悄看着枯颜和黎梦,想要做些什么,却似乎没有立场。优昙看了易泽一眼:“我劝你,不必再动些不该有的心思。你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 第17章 回到人界 易泽突然朝优昙一笑:“这可不一定,到现在为止,枯颜并没有表态不是吗?而且,你也该知道,枯颜对我是动过心的。而对师父,她似乎,一直在躲避这样暧昧的情感吧。” 优昙看着易泽:“你认真的?” 易泽转头看着枯颜:“对于自己的情感,我从不开玩笑。” 优昙嘲讽一笑:“等你先把邓琴处理好再说吧,其实我还蛮瞧不起你这方面的。男人的通病啊,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呵呵。” 易泽皱眉,邓琴是他的第一个女人,枯颜是他心动的对象,如果真的要选择一个,他也不知该如何决定。而且,隐约他觉得,邓琴与他的身世有关。 腾云速度就是快,太阳还没落山,四人就回到了天魔山。莫离依旧在断崖,只是这会儿他是在修炼。看到四人回来,莫离难得地扯了扯嘴角:“看来你们得事情办得还算顺利,至少你们都囫囵着出来了。” 优昙伸手想要搭上莫离的肩膀,却被闪开,只能无趣地挥开折扇:“哎呀呀,其实也不是那么顺利啦,我可是差点就交代在妖殿了。” 莫离挑眉:“我是听说妖殿出了点事情,但是没想到和你们有关。” 优昙立即来了精神,添油加醋地将妖殿之行说得绘声绘色,黎梦、枯颜和易泽默默地找了块石头坐下。莫离没想到他只是提了一下,优昙就能扯出这么多话,顿时有些傻眼。看着黎梦三人的动作,也知道这是优昙的常态了。无奈地继续听他讲,就当是……修习忍性。 嗅到枯颜身上浅浅的香味,易泽喊了声“枯颜”,等枯颜转过头看着他,他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没事。” 枯颜莫名地回过头,继续看着莫离被优昙折磨。往常都是她被折磨,这次当了一回旁观者,这感觉还是不错的。咳咳,她没有幸灾乐祸。 黎梦斜眼看了一眼易泽,想着是不是该找个时间把他送回去了。他老爹年纪也不小了,他也是时候回去逐渐接管事务了,要不然等他的兄弟们翅膀硬了,会来不及的吧。嗯,为了他的将来,还是早些把他送回去吧。 太阳已经挂在了山头的时候,优昙终于结束了自己酣畅淋漓的演讲。热泪盈眶啊,多少年了,他没有机会这样好好说说话,每次他想要好好谈谈心,那些无良的人就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看看人家莫离,多么配合!优昙看向坐着的三人,却发现枯颜已经靠在黎梦肩膀上睡着了!打击啊!还是多看看莫离吧,治愈系啊。 易泽假咳一声:“咳,如果我们今天还想回人界的话,就最好现在立即出发。” 黎梦摇醒枯颜,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要不我们先走,优昙你再和莫离聊聊?”莫离唇微张,不要啊,你们还是把他带走吧。 优昙一个哆嗦:“啊哈,不用了。我们走吧,我这就去取马车。” 易泽向莫离点了点头,转身跟着优昙去取马车。 枯颜和黎梦和莫离道了别,便往人界的方向而去了。其实在妖界也不过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枯颜却十分怀念人界的味道。毕竟,人界才是她所熟悉的地方。 连着数日好阳光,天魔山上积雪已经消融,露出了本来的面貌。坐在车辕上,枯颜好心情地欣赏着路边的风景:“唔,感觉很亲切啊。我果然比较适合在人界呆着,妖界的空气不适合我呼吸。” 黎梦也笑言:“我也算是遍览六界的人了,也是觉得,还是人界最好哦。说不出为什么,就是那种感觉一直徘徊在胸口。” 优昙的折扇就没有停下来过:“人界好啊。美人环肥燕瘦,各有千秋,含蓄者有之,奔放者有之,端庄者有之,妖艳者有之……人之情,酸甜苦辣,啧啧……” 优昙的话还没说完,黎梦就转向了易泽:“易泽啊,我想有些事情是该告诉你了。” 易泽看着黎梦:“是,师父有何教诲?” 黎梦轻咳两声:“咳咳,这个,其实你和枯颜是不一样的。你并不是孤儿,而是你父亲将你交给我教导。我想着,也是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你了。” 易泽的瞳孔紧缩了一下,连枯颜都张大了嘴巴,优昙也不再继续自己的感慨。 “师父,那么,我到底是谁?”易泽的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 黎梦转过头:“这个,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机。我会尽快传消息给你的父亲,到时候会有人来接你,你自然也就知道了。” 枯颜的嗓子有些干涩:“师兄,不是孤儿,师兄,就要离开了吗?” 黎梦摸了摸枯颜的头:“乖,易泽暂时还不会走呢。” 枯颜挥开黎梦的手,扑到易泽身前,眼睛闪闪发光:“那么师兄,在你走之前可以把你的藏品送给我吗?你回家以后应该也用不到了吧。” 黎梦和优昙狂汗,还以为这妮子好不容易多愁善感了一回呢。 易泽张了张嘴巴:“嗯,没问题。” 枯颜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师兄。” 优昙看不下去她如此兴奋:“枯颜,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你的易泽师兄吗?” 枯颜坐回自己的位置:“哎呀,又不是没有分开过。师兄只是回家而已,又不是见不到了。他如果出不来,我们可以常常去看他啊。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黎梦宠溺地看着枯颜:“是。” 跨越了天魔山的结界,才算是真的回到了人界。人界有禁制,不能随意使用术法,四人又开始了以马车代步的生活。 “啊,终于回来了。天都黑了,我们要不先去天星村住一晚,明天再继续走吧。”优昙深吸一口气。 枯颜点点头:“也好。”目光又转向黎梦,“帝师大人,您这次出来可是有皇命在身的,不给皇帝点面子怕是不好吧。” 黎梦微笑:“你决定吧。你要是想要在外面走走,我没意见。” 四人按照记忆中的路线往天星村的方向而去。 “说起来,我还是蛮想念村民们的,淳朴干净,很美好。”枯颜手托着下巴,期待着再见天星村。 易泽面色有些凝重:“恐怕,你是见不到他们了。” 枯颜放下了手,直起身子:“你说什么?” 优昙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易泽说得没错,方圆五十里,我没有察觉到活人的气息。” 枯颜闭上眼睛,将神识散开。她的力量不够,但是照理来说,天星村已经在她的勘察范围之内。不过,真的,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 “优昙,易泽,加快速度。”黎梦拍了拍枯颜的肩膀,率先甩了一鞭子。 马车在小道上疾驰,很快就赶到了天星村的所在地。 村子还在,但却没有一点点人气,死一样的荒寂。马车还没停好,枯颜就抢先跳下了车。黎梦随后赶上:“优昙,易泽,你们先把马车赶到水边,我们先去村子看看情况。” 天星村果然一个人也没有,却也见不到尸体。只是偶尔,能发现一小滩血迹。人家的屋外,还都晾着衣服,还有的井边残留着洗了一半的菜。可以看出,并不是有计划的迁村。伸手推开一户人家的门,屋内一片混乱,桌椅东倒西歪。这户人家遭遇意外的时候,应该正在吃饭,地上还有已经有些发霉的饭菜,一地碎瓷片如同利刃一般,几道嫣红刺痛了枯颜的眼。 枯颜后退两步,撞上黎梦的胸膛。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枯颜转身将脑袋埋到黎梦的胸膛:“我记得这是村长他们家,村长是个很慈祥的老人。” 黎梦伸手拍了拍枯颜的头:“你这是怎么了,很不像你的性子啊。” 枯颜抬起头,看着黎梦的喉结:“唔,我只是,突然有些难受。也许是屋里的味道,太过压抑了吧。” 黎梦眯了眯眼睛,似乎开始了呢。身为血凰转世的枯颜,其实灵魂是不完整的。当初决绝撞入噬灵渊,虽然有本命法器护身,得以转世,却实在地受到了噬灵渊的影响,转世的灵魂有所缺损。 黎梦之所以放任枯颜在人世历练,便是希望她能在历世过程中,渐渐完善自己的灵魂。想要从噬灵渊召回灵魂,必须用她的心的力量,其余一切外力都只会是徒劳。 “好了,让我们来看看有些什么线索吧。”黎梦拉着枯颜进入了村长的屋子。 枯颜调整好心态,仔细地搜寻着每一个角落。即使是村长,屋子也并不大,两个人搜查也并不困难。整个屋子里,只有零星的血迹,想来来人没有想要夺取人命的想法。那么,是为了什么呢? 掀开床板,他们留给村长的银子被藏在床板下,分毫都没有少。 枯颜摸了摸下巴:“会不会,是我们留给他们的财务惹了人的眼,才会为他们招来祸事?” 黎梦将床板放回原处:“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看样子村长还没有把银子拿出来用,如果是这样的话,知道的人……” “就只有村子里的人!”枯颜的眼神有些阴沉。 优昙和易泽安置好马车,就来找枯颜和黎梦了。 “我们在河边,发现了几道很深的车辙。”易泽躲开优昙准备搭上来的手臂,往黎梦的方向走去。 黎梦点了点头:“我们先查看一下村子里的状况,今晚就在村里休息一下,明天,顺着车辙的方向找找看。” 四人分工,村子不大,每户人家基本都是一样的状况。少量的血迹,凌乱的屋子,毫无人气,最后四人在村长原来为他们准备的屋子里会合。 优昙的折扇轻点着精致的下巴:“呐,我发现了一个小东西呢。”说着掏出一张牛皮纸,“这是在一口井边发现的。” 枯颜接过牛皮纸,放在鼻下嗅了嗅:“是迷药。天星村这样的小村子,地下的水源应该都是相通的。只要把足量的药下在一口井里,所有井的水源都会被污染。” “那么,为什么要把人全部带走呢?如果是为了我们留下的财物,就地审问会更加方便吧。”易泽抿了口水。 黎梦悠哉地从识海中取出一壶热茶,两只白玉杯,放在自己和枯颜面前。示意枯颜倒茶:“看来,凶手还有其他的目的啊。也许,钱财只是附加目的。” 枯颜给黎梦倒了杯茶:“谁能够不动声色地把毒下在井里呢?按我们之前在这里的经历来看,天星村民虽然淳朴善良,防备心却是极强的。每一口井都是在院子里,一般也不会让外来人接近的吧。那些水缸,是很好的借口。” 易泽看了看窗外:“你觉得,这里一般会有外来人吗?” 枯颜恍然想起,自己一行来到天星村的时候,全村都出动出来“观赏”。从村长的言语中也可以听出,除了去天魔山“寻宝”的人,基本没有人会经过这里。 优昙打开折扇掩唇:“你们是不是忘了,这是人类的村子。这样的小村子想要自给自足基本是不可能的,必然会定期去附近的城镇采买。村长手中有了‘巨款’,必然会想要让村民们过得好一些。也许就是那时候,招上了贼人,带来了祸患。” 黎梦打了个呵欠:“好了,不论是内奸当道,还是外敌入侵,明天找到村民们不就知道了吗?现在休息吧,夜很深了。” 枯颜坐在床上,右手轻轻按在胸口。推开村长家的门的那一瞬间,那种难受的压抑是那样的真切。活了这么久,从小见惯世态炎凉,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她一直以为,那种悲天悯人的情感是不适合她的。 古籍中说修仙,须绝七情,断六欲。所以她一直以为自己一定是适合修仙之道的,可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呢。 不知不觉中,枯颜睡了过去。黎梦悄然站到枯颜床边,给她盖好被子:“血凰转世,命定天劫。你的第一步,终于跨开。我期待着你修得人性,改变自己的命格。” 上古典籍预言,血凰祸世。因其生性凉薄,心狠手辣,力量不可估量,一旦爆发,颠覆六界不是不可能。 离开枯颜的房间,黎梦望着苍茫的星空,露出嘲讽的笑容:“其实,一直都是你们在逼她。” 第18章 贪心之祸 天刚蒙蒙亮,四人就顺着车辙的方向离开了天星村。 “看车辙的数量,应该有五到六量马车。看车辙的深度,马车上一定装了很多东西。应该就是村民们。”易泽坐在车辕上,一边赶车,一边分析。 优昙整理着自己天蓝色的夹袄,仔细地别上一朵红梅:“啊,这人界最讨厌的就是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穿衣服。穿的这样臃肿,哪里能表现出本公子的飘逸潇洒?” 其他三人权当没听见,现在是讨论这种事的时候吗? 枯颜皱了皱眉:“这好像是去往银徽城的方向。” 黎梦点头证实了她的猜测:“银徽城虽然相对而言离天星村比较近,却不是最近的。” 四人到达银徽城的时候,才刚刚巳时。银徽城得名于城门上银色的城徽,此时城门人来人往,似乎没有什么异常,四人顺利进入银徽城。银徽城算不得繁华,却因为附近的村庄都来此采买,显得人声鼎沸。 枯颜黎梦四人的马车在银徽城已经算得上是繁华了,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枯颜放下车帘,阻隔了路人探寻的视线:“银徽城虽然不大,但是就这么毫无线索地找的话,也是费事的。” 黎梦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们先找个酒馆,说不定可以打听到什么。比如说,这里是不是有谁与天星村村民有比较亲密的关系。” 酒馆茶寮,从来都是小道消息的最佳传播地点。一间包厢,四个人,八只耳朵,足以让他们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对街的成衣店里的裁缝,是天星村出来的。” “有个天星村的姑娘被抬进了城里富绅的府里做姨太。” “天星村在城里有固定的采买地点,但是最近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去采买了。而且,上次采买,天星村出手很大方。” 几人交换了得到的信息,黎梦决定先去成衣店。 成衣店的老板陡然见到天人一般的四人,怔愣了一会儿,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四只金灿灿的佛啊。 “四位贵客,不知你们想要什么样的衣物?”掌柜忝笑着迎上来。 天气还有些冷,优昙不能拿出折扇出来晃,只能拿着条帕子不断地擦拭着手心止止手痒:“我们此来,是听说你们这里有位裁缝手艺很不错,想要请他帮忙做件衣服。” 掌柜沉吟:“这个……我们店里的裁缝是不接外活儿的。” 枯颜从优昙手中夺过帕子,扔给掌柜:“我们的布料不是你们店里的凡品比得上的,你若是肯把那位裁缝借给我们用一用,我们可以给你一匹。” 掌柜抚摩着那块帕子,轻柔细腻的触感前所未见,绝对的珍品。咬了咬呀:“好!” 成衣店一共五位裁缝,只有一位来自天星村。将布料交给裁缝,四人与之闲聊一般说起天星村的事情。这位裁缝叹了口气:“我也是惭愧,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家了。以前我娘每个月都会来看看我,可是这两个月,她都没有来。我有心想要回去看看,店里却走不开。” 易泽走到他身边:“城里有没有其他天星村的人呢?” 裁缝想了想:“城里天星村的人不少,但是基本都没有再回去了。但是前一段时间,听说郑家公子看上了我们村刘家的姑娘,给抬回来了。你们要是想要知道天星村的近况,可以去问问刘家姑娘。” 优昙又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衣服上本不存在的灰尘:“那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过两天再来拿衣服。” 郑家算得上是个大家,并不难找。四人念起隐身诀,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郑家。要说找那位刘家姑娘的房间,也不难找,哪里最热闹就往哪里去。 郑家的公子似乎真的很喜欢刘家的姑娘,派来伺候的人的规格几乎抵上了正房,自己也亲身上阵,甜言蜜语地哄着。刘家姑娘却表现得很冷淡,无论郑公子怎么示好,始终面无表情。 郑公子临时有事被叫走了,柳姑娘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下了一个人。 “刘婧,不,三姨太,你既然当初跟着郑公子回来了,为什么现在又……”唯一被留下的丫鬟似乎有些不解。 “敏儿,你要记住,男人都是贱骨头!越是得不到的,他就越是想得到。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我们女人要懂得欲擒故纵,才能抓住男人的心。”刘婧抓起刚刚郑公子送给自己的宝石项链,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优昙打了个哆嗦:“现在的女人啊,真是太恐怖了。” 黎梦提起一边的嘴角:“恐怖的,还在后头吧。” 刘婧将项链在脖子上比了比,满意地收进首饰盒:“对了,那些老东西有没有说出来,那些宝物在哪里?” 敏儿摇了摇头:“三姨太,你都已经嫁进郑家了,怎么还在乎那点宝物?” 刘婧看着镜子里容光焕发的自己笑了:“你想想那天到我们村儿的四个人,一看就知道必定是贵人中的贵人,出手的东西一定不会是凡品。别说是郑家了,就是银徽城城主,恐怕连给他们提鞋都不够格。我要是拿到了宝物,郑家都得看我脸色行事。对了,还剩下几个了?” 敏儿想了想:“还有大概十来个,看样子也撑不了多久了。” “他们没看出来是我们做的吧?” “暂时还没有,都以为是郑公子的手笔。” “好,用过午膳之后,我去会会他们。给我找件破衣服。” “是。” 枯颜冷眼看着主仆二人谋划着下午的行动:“看来,就是这两个人干的了。” 优昙咽了口唾沫:“女人呐,你的名字叫□□。” 黎梦轻笑一声:“我们先回去吃个午饭,再回来看戏,易泽应该已经准备好了。”枯颜和优昙这才发现易泽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短短时间,易泽已经买下了一个清幽的院子。枯颜不由得抽了抽眼角,“颜居”之花难道真的要遍布大陆吗?午膳当然也是易泽准备的,当然不是他亲手做的,应该是从酒楼里买回来的。一顿午膳,半柱香时间搞定,四人的胃口都不是很好。 “听刘婧和敏儿的对话,天星村的村民,大多已经……遇害了。”枯颜心里难免沉重。 优昙喝了口茶:“人性的贪婪,是悲剧的根源。” 枯颜四人再度到郑家的时候,刘婧正准备出门。不似方才华服锦衣,当下的刘婧已经换上了一身破旧的衣物,扮作丫鬟从郑家的后门悄悄出去了。优昙悄悄看了看屋内,一个身影面向内侧卧在床上。 四人依旧隐身跟上刘婧和敏儿,一直到一条深巷的尽头,一间破旧衰败的石屋。隐约的压抑的□□不断传出,空气中似乎弥漫着腐朽的味道。 刘婧和敏儿对视一眼,先行进入了旁边的一间屋子。再出来的时候,身上已经是褴褛旧衫,血迹斑驳。原本整齐的发髻也变得歪斜凌乱,脸上还有几道红痕,看来这行当算是娴熟。 刘婧撞入那间破旧的石屋,仿佛踉跄一般直直扑在地上,敏儿也跌跌撞撞地挪了进去。枯颜进去的时候,刘婧已经扑倒在一个老妇人面前嚎啕大哭:“娘啊,你就告诉他们那些东西在哪儿吧,我快要被他们折磨死了啊!” 屋里的老人们都是暗自垂泪,叹息不矣。枯颜黎梦四人都捂住了口鼻,这屋子里的味道很不怎么样,就像……尸体正在腐烂。 优昙嗤笑:“折磨死了,还能哭得这么……抑扬顿挫。” 枯颜和易泽脸上都是一片冷寒,这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连自己的母亲都可以如此利用!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做的? 老妇人也已经是奄奄一息,却摇头,伸出手想要摸摸自己的女儿,刘婧却偏头躲开了,似乎是在嫌弃老妇人手上的脏污。 老妇人指了指旁边一堆稻草:“只有村长才知道,咳咳,我早就说过了。” 刘婧尖着声音道:“不可能的,你一定知道的。自从爹爹去世,村长就打上了你的主意。这么多年下来,村民们都知道你和村长之间纠缠不清,他一定会告诉你的。” 枯颜四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这声音真是够难听的,内容更加难听。 枯颜解除了隐身术,撑着红魔伞出现在众人面前。刘婧似乎被吓到了,尖叫出声,老人们已经无力吃惊,瘫在原地。 枯颜踢起一个泥块儿,恰堵住刘婧的嘴巴,一直趴在地上装昏迷的敏儿这才发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也顾不上装死了,跳起来躲到刘婧身后。 红魔伞挡住枯颜的面容,只露出精致的下巴和嫣红的嘴唇,仿佛来自地狱的嗜血女鬼。 “贪婪,背叛,欺骗,虚荣,不孝,仅仅这五宗罪,就足以让你万劫不复。刘婧,准备好接受我的审判了吗?” 刘婧不断地把敏儿往前推:“不,不是我,我都是被这个贱蹄子蒙蔽了。你要找也不要找我,找她!找她!” 枯颜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啊,我好像饿了呢。她这么瘦弱的身躯,怎么可能填饱我的肚子?你,就用来加餐好了。” 刘婧挥舞着双手,不断往后退:“不,不,这里有很多老家伙,都给你,求你放过我。” 枯颜冷笑,抬起红魔伞。被刘婧推到前面的敏儿看清了枯颜的面孔,惊呼着跳起来:“是你!” 刘婧从指缝间偷偷往外看,发现是枯颜后稍稍镇定了下来。转眼间又是一计,扑到枯颜脚边:“枯颜小姐,贱婢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罪孽深重,愿意为奴为婢伺候小姐赎罪。” 枯颜踢开刘婧:“哼,为奴为婢伺候我?怕是想要伺候到某些人的床上去吧。” 还在隐身的三人顿时都有些不自在,枯颜这话说得也有点太直白了。 刘婧僵了一下,又挤出几滴眼泪:“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贱婢是真心想要悔过的。那些什么宝物我也不要了,我……贱婢只是……” 枯颜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幅姿态简直令人作呕!” 红魔伞挥动,那些堆积的稻草被掀开,数具已经开始溃烂的尸体整齐地排列着。而其中,赫然有村长。 “看看这些因为你的罪孽而死去的人们吧,你还有何颜面在此惺惺作态?”枯颜走到死去的村民身边,为他们合上眼睛,“最该死的就是你刘婧了。” 枯颜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刘婧纤细的脖子。优昙匆忙现身,阻止了枯颜的行动:“枯颜,冷静一点,你不能就这样杀了她。” 刘婧仿佛发现了新的生机,抓住优昙的手:“公子救我。”眼含春泪,楚楚可怜。 优昙嫌恶地挥开刘婧的手:“恶心的女人。”不再看她一眼,“枯颜,你不是审判者,不能随意结束她的性命。松开你的手,把这个女人交给阴司处置。” 枯颜微笑:“我可没有想要就这样杀了她,这身皮囊,被她糟蹋得如此肮脏,不如让我为它重找一个主人,或者可以成为一幅画卷,在佛前接受净化。” 冰凉的手指游走在刘婧的脸上,刘婧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惊吓竟然让她失声。不止如此,骚臭的液体从她的腿蜿蜒而下,滴落在地上。枯颜将刘婧扔出去,看着地上乞求地看着自己的老人们,洒出一把香粉。老人们渐渐闭上了眼睛,仿佛睡着了。 “优昙把那个女人洗干净,师父麻烦你和阴司那边联系一下,师兄来帮我吧。”枯颜毫不客气地下达指令。黎梦静静地看了枯颜一会儿,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果然,越来越像了啊。” 易泽准备好水银,枯颜掏出了自己的工具。黎梦曾经送给她的,为她量身定制的工具。优昙施了水净术,把洗干净的刘婧送到枯颜面前的门板上。敏儿想要逃跑,却动弹不得,只能眼见着枯颜将锥刀扎入刘婧的身体。 刘婧没有昏迷,清楚地感受着身体的每一分痛楚。随着水银注入,刘婧开始剧烈挣扎,尖利的惨叫回荡在石屋上空。 枯颜将她的四肢固定好,将一块人参塞入她口中吊着她的命。一张完整的人皮被取下,而刘婧却仍然有一丝游息。阴司的阴差来得刚好,将刘婧的魂魄带入了阴司,接受审判。 将刘婧的皮囊收入识海,枯颜收拾着自己的工具。 “修改老人们的记忆,送他们回去天星村,尸体都好生埋葬。至于敏儿……”枯颜斜眼看了看瑟瑟发抖的敏儿一眼,“抹去记忆,做个傻子。” 黎梦点点头:“那么,还有一个人,郑家公子。” 枯颜把玩着一支笔刀,冷厉的刀锋流过幽蓝的光芒:“这种渣渣,纨绔不化,不学无术,强抢民女,为非作歹,留着干嘛?我觉得郑家的荷花池是个很好的意外地点。” 黎梦弯了弯眼睛:“好。” 第19章 毁容挖心 沈沁正在用山野间寻来的药草涂抹着自己的脸颊,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大哥,是你吗?”沈沁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到门边,却没有开门。这些日子以来,不断地有人来此羞辱她,甚至往门前泼粪,她已经有了防备之心。 优昙轻咳一声:“沈沁小姐,沈辉公子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沁靠在门上,语气中有着怀疑:“什么地方?” “颜居!”优昙也不慌忙。 沈沁心中一跳,大哥是说过要找颜居的人为她恢复容貌。但是,外面的人真的可信吗? “你有何证明?” 优昙从门缝中将沈辉留下的荷包塞入,沈沁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将门打开:“近来多事,小女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优昙挥了挥手,递给沈沁一身新衣服,还有一个斗笠:“不妨事,你且换了这身装束,我这就带你进城。” 不多时,一个俊俏的公子扶着身怀六甲的夫人进了城,一路嘘寒问暖,恩爱令人称羡,正是优昙和沈沁二人。这就是世情!沈沁一路紧紧抓着优昙的袖子,生怕被人认出来,再将她打出城去。 好容易到了颜居,看到颜居的大门缓缓闭合,沈沁才松了口气,放开优昙的袖子:“多谢公子。” 念及沈沁是个女子,易泽和黎梦自然回避,优昙在把人送到以后便出去买菜了。看到独自撑着红魔伞伫立在院中的枯颜,沈沁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斗笠,走上前去:“小姐便是这颜居之主吗?” 枯颜看着还戴着斗笠的沈沁,勾起红唇:“在颜居,你无需掩饰自己容貌的缺陷,摘下斗笠吧。” 沈沁咬了咬唇,闭上眼睛,伸手揭下斗笠。枯颜凝视着她的脸,半晌才道:“原倒是个美人,可惜了。”说着将人引进准备好的房间。 给沈沁把了脉,枯颜皱起了眉头。给自己和沈沁各倒了杯茶,枯颜沉声问:“如果我说,你想要恢复容颜,就要舍弃腹中的孩子,你可愿意?” 沈沁瞪大了眼睛,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怎么会!这个孩子是我和涵岢的,不可以……” 枯颜抿了口茶:“这个孩子,可能不是夏涵岢的。” 沈沁猛地站起身,手掌重重地击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杯子都跳了一跳:“我当哥哥真的给我找了良医,原来你也不过是听信流言之辈。我孩子的父亲,我当然知道是谁。你凭什么说不是涵岢的!” 枯颜放下手中的杯子,取出帕子擦拭着桌上溅出的茶水:“如果真的那个孩子是夏涵岢的,你的脸怎么解释?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的连是中毒所致,而毒源,就是你腹中的孩子。” 沈沁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枯颜拧干帕子:“信不信随你,我只是拿钱办事。你若不信,随时可以离开。” 沈沁挥袖而出,带上斗笠出了颜居。枯颜摇了摇头:“真是愚昧不可及啊。” 黎梦和易泽从屏风后走出,黎梦笑道:“你就这样把人气走了?” 枯颜无所谓地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自己不愿接受,我能有什么办法?” 易泽在桌边坐下:“那我们,要怎么向沈辉交代?” 优昙从门外走进来:“我们没必要给他什么交代,不过是一桩你情我愿的生意而已。她沈沁不愿意,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再说,只要我们能够把孩子的亲身父亲找出来,那不就真相大白了?” “孩子的亲生父亲?你找到了?”黎梦挑眉。 优昙给自己倒了杯茶,艳唇轻挑:“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我刚才又去那家青楼走了一遭,那妖气淡了些,看来那只妖暂时离开了。你们觉得,这与沈沁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枯颜摸了摸下巴:“沈沁坚信自己怀的是夏涵岢的孩子,洛城又出现妖物,沈沁怀的应该是……妖子。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还是哪个毒物修炼成妖在作祟。” “不过,青楼里的那只妖,应该是母的。”优昙皱起眉头。 黎梦轻笑:“母的都出现了,公的还会远吗?就不允许人家是雌雄双煞吗?” “母的在青楼混,公的打野食,要是这样,这两只也真是极品。”易泽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越锁越紧。 傍晚时分,沈辉果然再次出现,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场:“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沁儿是绝对不会做偷人的事情的。” 优昙冷笑:“别把你妹妹想得有多清高,即使在婚前与未婚夫同房,那也是有失礼法的。难道不是吗?” 沈辉憋得脸上通红,却只能愤怒地挥袖离去。 夜色降临,枯颜换上了男装,与优昙、黎梦、易泽一同去了那家有妖气的青楼。老鸨照样笑得不见眉眼地迎上来:“公子又来捧场了,还带了朋友过来呐,看来我们楼里的姑娘让公子很满意啊。” 优昙笑:“那是,不过呢,今日我可是来找妈妈您的。” 老鸨脸色一僵:“公子说笑了,妈妈年老色衰……” 优昙一把抓住老鸨的手,扣上了脉门:“妈妈,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老鸨无奈,只能带着四人进了自己的房间。优昙用锁妖链将老鸨捆在椅子上:“好了,老实交代,还有一只在哪里?” 老鸨似乎很惊讶:“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懂。” 枯颜上手掀开老鸨的□□:“根据六界公约,我们可以对你们这些在人界作祟的妖物进行审判。如果你不愿意交代,我们同样可以攫取你的记忆,只是比较麻烦罢了。” 老鸨咬了咬唇:“他,他附在府尹大公子身上。” 将老鸨收入镇妖塔,四人就在老鸨的房间等着另一位的到来。果然不到子时,夏涵岢就出现在老鸨的房间。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夏涵岢,不,应该叫蝎子精眼神阴蜇。 优昙举起镇妖塔:“放心,我们还没把她怎么样。” 蝎子精立即出手想要抢夺镇妖塔,五指的指甲变成黑色,逐渐长长。易泽伸手抓住蝎子精的手腕,阻挡了他的去路。蝎子精的另一只手立即跟上,划破了易泽的手背。易泽皱眉,取出雪灵伞,化作雪灵剑,与蝎子精缠斗在一起。 黎梦和枯颜在一边观战,时而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两口。易泽对上蝎子精,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蝎子精眼见落了下风,想要逃走。刚刚跃上窗柩,一把血红的剑已经穿透他的胸膛。枯颜眨了眨眼睛:“乖乖留下吧。” 雌雄双妖在镇妖塔中重聚了,他们不是没想过冲破封印,只是镇妖塔本就是用来克制妖物的仙器,他们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活生生的证据摆在眼前,沈沁已经无力挣扎。那个丑陋的男人,竟然连她腋下的胎记都知道,她还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说服别人,孩子是夏涵岢的? 沈沁最终接受了枯颜的建议,舍弃了腹中的孩子。她没有再问为何孩子会是毒源,她害怕听到的答案,会是她不能承受的。在一片甜香中失去意识,沈沁最后的思绪,是离开这个令她惊惧受辱、伤心伤身的地方。 沈沁的半边脸已经完全溃烂,即使解毒也不可能恢复,枯颜只能挖去那些腐烂的组织,用新的皮肤接补。沈沁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曾经的模样。沈辉看着恢复如初的沈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立即把酬金放在了优昙手里。优昙掂了掂,唔,分量还是蛮足的。 出了颜居,一切都和枯颜等人再无干系。沈沁和沈家究竟会有怎样的纠缠,那就不是颜居需要管的事情了。至于夏涵岢,优昙给他上过药,死不了,自然会有人把他送回去。 不多时,有审判者到颜居带走了雌雄双妖,相信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了了沈沁的事情,颜居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他们并没有能够平静很久,两天之后,城中开始人心惶惶。事情的起因,却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在枯颜等人到达洛城之前,洛城曾经发生过一起命案,只是被官府压了下去。城中的居民们只知道王家的小姐暴毙了,却始终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突然丧命。然而就在最近,又有一个女子离奇死亡,官府未曾来得及镇压的时候消息就已经散布了出去。 消息传到颜居的时候,枯颜笑了:“看来,帝师大人是时候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黎梦凑近枯颜的耳朵,轻柔的呼吸引起枯颜一阵震颤:“优昙和易泽被我遣出去办事了,那么就只剩下我们俩协同办案了。” 枯颜推开黎梦:“师父之命,徒儿自然不会不从。” 黎梦搂上枯颜的素腰:“颜儿,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可不许赖账。” “……”枯颜怔住,说实话,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对黎梦负责。 黎梦拉着枯颜出了颜居:“好了,让我们先去府衙看看,府尹现在应该很头疼。”枯颜再次撑起红魔伞,也许是易容师的职业病,她还是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府衙此时真的是一团糟,正门前已经被城中的居民堵住了。黎梦和枯颜明智地选择了……翻墙。府衙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黎梦和枯颜刚刚落地,他们便迅速围了上来。 黎梦和枯颜也不反抗,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前面带路,带我们去见府尹大人。” 领班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刺客,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枯颜轻咳一声,才唤回了他的思绪。黎梦可没有想要给府尹行礼的想法,见到府尹的时候就亮出了帝师令。帝师代君出巡的消息自然早就已经传了出来,只是这么久以来,从未听闻帝师在哪里出现过。洛城府尹十分惶恐,难道洛城出现了什么纰漏,让帝师不爽了? 黎梦看不上府衙奉上的茶水,单刀直入:“我要看看被害人的尸体。” 府尹犹豫了一下:“这,帝师大人,尸体形状很……惨烈,您还是……” 黎梦挥袖:“让你带路你就不要废话!” 府尹立即躬身:“是,下官明白。帝师大人请跟我来。” 为了方便办案,府衙内部设有暂时停放尸体的房间。此时,停尸房只有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先前死亡的王家姑娘已经下葬了。”府尹解释。 枯颜上前掀开遮蔽的白布,面目全非的女子出现在眼前。躺在那里已经全无气息的女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容,脸上的皮肤几乎被划成了渣滓,勉强能够看出五官的位置。枯颜带上蚕丝手套,查看着女子面部的伤痕。 “凶器应该很薄,尖利,死者的眼珠已经破裂,看伤痕应该是有意为之。”枯颜用平缓的声线讲述着自己的结论,黎梦单手托着下巴听得仔细。府尹从枯颜上前的时候就已经愣在了那里,对此情况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早听说帝师大人身边多奇人异士,现在看来……名不虚传,连个小姑娘都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枯颜解开女尸身上的亵衣,左胸的大片血色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死者的心脏不见了。凶手不是很熟练,也许是紧张所致,所以挖心的时候用了两刀,切口平整,应该是锋利的匕首之类的凶器。”说着枯颜扒开了女尸胸前的伤口,府尹已经转过了头不忍再看,空气中的腐烂的气息让他作呕。 枯颜“咦”了一声,引起了黎梦的注意:“怎么了?” “伤口是死者生前造成的,我一开始以为凶手是想保证心脏的新鲜完整。但是看内部的伤口,心脏是被生生拽下来的,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想要虐杀!”枯颜皱起眉头,“府尹大人,上一具尸体也是这样的状况吗?” 府尹回过头瞬间又低下头,那场景是在是不忍直视:“基本相同。” 枯颜点了点头,仔细检查起女尸的其它部位,寻找可能的线索。 “死者的指缝内残留有……胭脂,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凶手携带的。指甲有裂痕,应该有过剧烈的挣扎,手腕有於血,看上去应该是被发带之类的东西捆绑过。还有……死者□□被毁,腿部骨折,脚趾……全部出现贯穿伤。”枯颜越看越心惊,“凶手不是有滔天恨意就是十足的变态。” 府尹冷汗直流,脑海中不断出现枯颜描述的画面,耳边似乎还有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好了吗?我们……可不可以出去说?” 重见天日,从停尸房里出来的府尹只有这个感觉。看到枯颜若无其事地脱下手套扔在一边,府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女娃娃也是诡异,那把伞似乎就一直没放下来过……那她验尸是怎么验的?只用一只手?不对啊,他明明看到她用了两只手的,但是那把伞也的确一直在啊…… “府尹,严密监控城内的情况,不出意外,还会有这样的案件发生。”黎梦吩咐。 府尹躬身点头:“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第19章 未婚先孕 将被修改了记忆的老人们送回天星村安置好,将村长床板下的银子分到各家各户,枯颜四人不再多作停留,往下一个城镇而去。 枯颜在马车上处理刘婧的皮囊,娴熟优雅的动作仿佛提笔作画。刘婧向来是不肯亏待了自己的,那身皮肤滑腻白皙,比之一般大户的小姐也不逞多让。一层层香料抹上去,连毛孔都不复再见。 将刘婧的皮囊收进檀木箱子,送入识海,枯颜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从还在妖族的时候开始,她就时不时地会觉得头晕,仿佛有什么想要破脑而出。黎梦给她倒了杯茶:“若是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枯颜一口喝尽温热的茶水:“刘婧和敏儿固然罪有应得,只是可怜了那些孤寡老人。” 黎梦浅笑:“放心,我已经和成衣店的那位裁缝说过了,让他有空多回去看看,照顾着那些老人。” 枯颜点点头:“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洛城。” 枯颜点点头:“那还有大概两个时辰的路程,我去眯一会儿。” 看着枯颜在榻上歇下,黎梦掀开车帘坐到车辕上,优昙和易泽也没有呆在马车里。看到黎梦出来,优昙挑了挑眉:“情况怎么样?” 黎梦眯了眯眼睛:“顺其自然吧。” 易泽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什么也没听到。这倒让黎梦和优昙小小地惊讶了一番,还以为他这次又会追根究底呢。殊不知,易泽的手中此刻正捏着一根牛毛银针,正是月姬的武器。那是他们离开妖族的时候,他在自己的衣服上发现的。这就代表着,月姬迟早会来找他。 临近洛城的时候,黎梦叫醒了枯颜。几人正准备进城,就看到城门口一片混乱。优昙不改爱凑热闹的本性,上前去瞧了瞧,回来的时候便是一脸唏嘘。 “唉,世风日下啊。城门口现在跪着个挺着大肚子的女子,听说是未婚先孕,现在男方不认账了,城里的人就把她给赶出了城,不让进去。” 枯颜掀开车帘:“那你说世风日下,是指那女子失德,还是那男子负心,还是百姓心狠?” 优昙掩唇:“皆有之也。” 四人驱着马车缓缓往城门而去,好在城门口还留有一道能容马车通过的间隙。经过那女子身边的时候,枯颜忍不住瞄了她一眼。看到那女子的正脸的时候,枯颜抽了口气。一半脸肤白若雪,五官精致端正;另一半……似乎是脓疱结痂了,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易泽显然也看到了女子的样貌,皱了皱眉:“这样看来,也许不能怪那个男人。” 黎梦眯着眼睛看了看易泽:“哦,你这样认为吗?枯颜,你怎么看?” 枯颜摸了摸下巴:“首先,我对能对这样的女子下手的男人表示敬佩,当然如果这个女子一直就长这个样子的话,那就应该是真爱了;其次,既然女子都已经怀孕了,无论如何,男人都应该负责。” 枯颜曾经在洛城居住过一段时间,当然这里也就有她的颜居。看着颜居落满灰尘的牌匾重新变得光亮,枯颜叹了口气。颜居仍在,那些曾经在此蜕变的顾客们,却已经不知何方。也许,已经不在了吧。 “优昙,今天你做饭吧。我有点想念你做的饭的味道了。”枯颜拖着下巴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优昙,手中的杯盖不断拨动着浮在茶面的茶叶。 优昙收起折扇:“你懒得出去就直说,我不会嘲笑你的。”话还没说完,原本在枯颜手中的杯盖就已经向他袭来,优昙折扇一挥,稳稳拖住。 黎梦和易泽都弯了弯嘴角,生活嘛,就该这样轻松。 枯颜正等着吃饭的时候,颜居的门被人敲响了。开门放人进来,敲门的是一个大概二十岁的男子。家里有男人,枯颜自然不会自己去接待男客。任务,自然落到了易泽身上。枯颜和黎梦,在后堂依然可以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易泽招呼男子坐下:“不知兄台来颜居有何事?” 男子叹了口气:“其实鄙人已经在颜居门口转悠了一个多月了,听闻传言,颜居能人能为人改换容颜,可是当真?” 易泽端起手边的茶水抿了一口:“你若信,那便是真的。” 男子似乎十分激动地站起身,连带着椅子在地面滑动,发出很大的声响:“那便是真的了!不知您是否看到了城门口的……孕妇?实不相瞒,那正是家妹。她在之前,并不是这般模样。鄙人来此,正是为了求颜居之主为家妹恢复容颜。” 枯颜敲了敲桌子,让易泽能够听到。易泽也敲了敲桌子,表示明白:“我们颜居自有行事的规矩,不知兄台是否介意说说,究竟是什么情况?” 男子犹豫了一下,拱手致谢:“此事实乃家丑,鄙人来颜居也是瞒着家里的。不知可否容鄙人回去禀报父母长辈,再来此详谈?” 易泽抬手送客:“兄台请便。” 男子离开以后,枯颜和易泽从后堂走出。 枯颜歪着脑袋看着门口:“这个男子倒是古板,明明很想救自己的妹妹,却非要考虑这考虑那。” 黎梦敲了敲枯颜的脑袋:“我倒是希望你古板一点。” 枯颜摸摸被打到的地方,斜眼看着黎梦,眼中的疑惑显而易见。黎梦笑了笑,从枯颜身边走过。因为那样,你就是我的人了,毕竟同床共枕过。 优昙端着新鲜出炉的饭菜出来的时候,枯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随手扯下一只鸡腿往嘴里塞,一边还含糊不清地吩咐:“以一奎尔粗去……” 优昙眨了眨眼睛看向易泽和黎梦,黎梦只顾着给枯颜盛汤,没空睬他,还是易泽解答了他的疑惑。 “枯颜让你一会儿出去打听一下关于刚才在城门口遇到的那个未婚先孕的女子的事情。” 优昙哀嚎一声:“难道我就是劳碌的命吗?” 枯颜吞下口中的鸡腿,啜了啜手指:“能者多劳。” 优昙顿时噤声,这话怎么接?难道说自己无能?还是算了吧。这一身油烟味儿啊,还是考虑一下一会儿穿什么衣服出去吧。 华灯初上,洛城的夜市渐渐热闹起来。优昙身着浅蓝色长褂,外穿宝蓝色夹袄,金线绣福,兔绒镶边,手中掂着一枚玉佩,慢悠悠地在大街上晃荡。细长的桃花眼不断地向四处瞟着,不知是在看路边的风景,还是路上的人。 人们往往认为夜市比昼市要有趣得多,白天的时候,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难免失了情趣。而在灯火朦胧的夜晚,行走在热闹的大街上,看着身边人来人往,路边小贩大声叫卖,一切都似梦似幻,让人莫名地向往,期待着在这样的夜晚,遇见…… 优昙向着偷偷看他的姑娘们飞了个媚眼,闪身进了一家青楼。青楼,小道消息的聚集地,情报网的重要组成部分。想要打听那位未婚先孕的女子的情况,去茶馆酒馆的怕是只能听到一片骂声,而青楼不一样。 老鸨一见优昙进来,立马谄笑着迎上去:“哟,好一个俊俏的公子,把我们楼里的姑娘都要比下去了。公子可有中意的姑娘?妈妈为您安排。” 优昙抛出一枚银锭子:“本公子今日刚刚到洛城,找个知心会说话的姑娘来陪我唠唠,本公子也顺便了解一下洛城的风情。若是让本公子满意了,赏……自然不会少。” 老鸨紧紧攥着银锭子,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一定,一定。阿梅,让笑语过来伺候这位公子。” 在颜居,枯颜、黎梦和易泽已经休息了。刚从妖界回来就遇上天星村的事情,都没有来得及好好休息。此时终于有了休息的时间,哪里会放过?至于优昙,总要有人牺牲的嘛。 优昙在青楼一直呆到了丑时,回到颜居的时候,只有客厅里的长明灯还亮着。小声抱怨了一番,也就自回房休息去了。 优昙刚刚离开,那位与他畅聊了几个时辰的笑语姑娘就被叫到了老鸨的房间里。此时的老鸨哪里像是老鸨,说她是花楼的头牌也有人信。老鸨闭着眼睛,单手撑头侧卧在床上,脚边一个小丫头正在给她捶腿。紫色的薄纱紧贴着身体,露出曼妙的身姿。 “那人问了你什么?” 笑语单膝跪地:“禀夫人,是来打听沈沁的事情的。” 老鸨微微睁开眼睛:“哼,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我看这人不似一般人,看来得提醒夫君小心一些了。” 笑语垂头不语,与那位一直在为老鸨捶腿的小丫头一般,当自己是空气就好。 第二天一早,那位来求助的男子又出现在颜居,顺便……带来了早膳。夹起一个小笼包送入口中,枯颜等着那位兄台开口。 “其实,家父家母还是不同意鄙人将家丑外扬。但是那好歹也是我的亲妹妹,我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受苦。鄙人名叫沈辉,沈家在洛城岁不是富贵之族,却是书香世家。家妹名唤沈沁,从小知书达理,明辨是非。事情发生在半年前,家妹去城外的白明寺祈福,回来以后就有些神思恍惚。本来家妹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少女怀春实属正常,父亲母亲便琢磨着给她说亲。旁敲侧击之下,家妹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意中人,是府尹家的大公子,夏涵岢。” 沈辉喝了口茶,眼神有些暗淡。枯颜看着他,默默又将一只小笼包送进嘴里。易泽和优昙倒是听得认真,没怎么动筷子。至于黎梦,就属他吃得最欢了。 “这夏涵岢长得俊秀,在城中的名声也不错,饱读诗书,满腹经纶,父亲母亲也满意,第二天就找了媒人上门说亲。这说得好好的,亲事也算是定下来了,只待找个好日子了。可就在这关头,沁儿被发现怀孕了。”沈辉握紧双拳,眼中透露出几分气愤。 “我问过沁儿孩子是谁的,沁儿很肯定地告诉我,是夏涵岢的。可是,夏涵岢却不认了。”沈辉端着茶盏的手不断颤抖,仿佛下一瞬,就会握不住杯子。 “沁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撒过谎,一定不会骗我们。但是父亲母亲都是要脸面的人,将还怀着孩子的沁儿赶出了家门,还宣称与沁儿断绝关系。沁儿在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支撑不住晕了过去,被街口的药店的小伙计救了。可是,沁儿未婚先孕的消息,也就从此传开了。” 易泽抿了抿唇:“那么,她的脸是怎么回事?” 沈辉深吸一口气:“家里发现沁儿怀孕,就是因为沁儿有半边脸上长了几颗水泡,疼得她吃不好睡不着,找了大夫来看……那大夫后来被父亲母亲塞了封口费赶了出去,也没有再为沁儿脸上的水泡治疗过。后来,沁儿脸上的水泡越来越多,甚至开始化脓,溃烂……”沈辉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落。 枯颜咬了一口烧麦:“世间竟有如此绝情的父母!” 沈辉张嘴似乎想要为自己的父母辩解,却无言以对。 优昙点点头:“我打听到的情况和沈公子说的差不多,但是,我有一些意外的发现。” 众人的目光聚集到优昙身上,优昙慢悠悠地喝了口豆浆:“我昨夜去的那家青楼有古怪。”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立即变得鄙夷。沈辉挥袖:“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青楼楚馆怎可踏足?” 黎梦微笑:“沈公子果然真君子,本座教导无方见笑了。不如公子先行回去等候消息,我们会尽快将令妹接到颜居来。” 沈辉起身拱手:“那这厢就先谢过了。” 沈辉的身形刚刚消失,颜居的氛围就变了。围着一堆膳食,四人正襟危坐,目光都在优昙身上。优昙忽然双手抱胸:“哎呦,你们不要这样看着人家啦,人家会害羞的。” 枯颜扔过去一只筷子:“赶紧说!” 优昙躲开筷子,耸了耸肩:“我发现那里有妖气。” 可怜的优昙又被指使着跑腿,去找沈沁。沈沁已经不在城门口了,优昙循着气味一直找到了城外一间破旧的茅草屋。说它破旧还算是口下留情了,仅能遮蔽而已,下雨天恐怕还会漏雨。一个孤身孕妇,就在这样的屋子里,过了半年! 连亲身父母都抛弃了她,还有谁会怜悯她?莫怪人情冷,世俗眼光寒。这世俗的礼教,在规范着世间秩序的同时,也着实害人不浅。 第20章 毁容挖心 沈沁正在用山野间寻来的药草涂抹着自己的脸颊,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大哥,是你吗?”沈沁放下手中的草药,走到门边,却没有开门。这些日子以来,不断地有人来此羞辱她,甚至往门前泼粪,她已经有了防备之心。 优昙轻咳一声:“沈沁小姐,沈辉公子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沈沁靠在门上,语气中有着怀疑:“什么地方?” “颜居!”优昙也不慌忙。 沈沁心中一跳,大哥是说过要找颜居的人为她恢复容貌。但是,外面的人真的可信吗? “你有何证明?” 优昙从门缝中将沈辉留下的荷包塞入,沈沁拿起来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将门打开:“近来多事,小女失礼之处,还望公子海涵。” 优昙挥了挥手,递给沈沁一身新衣服,还有一个斗笠:“不妨事,你且换了这身装束,我这就带你进城。” 不多时,一个俊俏的公子扶着身怀六甲的夫人进了城,一路嘘寒问暖,恩爱令人称羡,正是优昙和沈沁二人。这就是世情!沈沁一路紧紧抓着优昙的袖子,生怕被人认出来,再将她打出城去。 好容易到了颜居,看到颜居的大门缓缓闭合,沈沁才松了口气,放开优昙的袖子:“多谢公子。” 念及沈沁是个女子,易泽和黎梦自然回避,优昙在把人送到以后便出去买菜了。看到独自撑着红魔伞伫立在院中的枯颜,沈沁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扶了扶头上的斗笠,走上前去:“小姐便是这颜居之主吗?” 枯颜看着还戴着斗笠的沈沁,勾起红唇:“在颜居,你无需掩饰自己容貌的缺陷,摘下斗笠吧。” 沈沁咬了咬唇,闭上眼睛,伸手揭下斗笠。枯颜凝视着她的脸,半晌才道:“原倒是个美人,可惜了。”说着将人引进准备好的房间。 给沈沁把了脉,枯颜皱起了眉头。给自己和沈沁各倒了杯茶,枯颜沉声问:“如果我说,你想要恢复容颜,就要舍弃腹中的孩子,你可愿意?” 沈沁瞪大了眼睛,双手护住自己的肚子:“怎么会!这个孩子是我和涵岢的,不可以……” 枯颜抿了口茶:“这个孩子,可能不是夏涵岢的。” 沈沁猛地站起身,手掌重重地击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杯子都跳了一跳:“我当哥哥真的给我找了良医,原来你也不过是听信流言之辈。我孩子的父亲,我当然知道是谁。你凭什么说不是涵岢的!” 枯颜放下手中的杯子,取出帕子擦拭着桌上溅出的茶水:“如果真的那个孩子是夏涵岢的,你的脸怎么解释?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的连是中毒所致,而毒源,就是你腹中的孩子。” 沈沁冷笑:“我凭什么相信你?” 枯颜拧干帕子:“信不信随你,我只是拿钱办事。你若不信,随时可以离开。” 沈沁挥袖而出,带上斗笠出了颜居。枯颜摇了摇头:“真是愚昧不可及啊。” 黎梦和易泽从屏风后走出,黎梦笑道:“你就这样把人气走了?” 枯颜无所谓地耸肩:“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自己不愿接受,我能有什么办法?” 易泽在桌边坐下:“那我们,要怎么向沈辉交代?” 优昙从门外走进来:“我们没必要给他什么交代,不过是一桩你情我愿的生意而已。她沈沁不愿意,我们也没什么办法。再说,只要我们能够把孩子的亲身父亲找出来,那不就真相大白了?” “孩子的亲生父亲?你找到了?”黎梦挑眉。 优昙给自己倒了杯茶,艳唇轻挑:“还没有,不过应该快了。我刚才又去那家青楼走了一遭,那妖气淡了些,看来那只妖暂时离开了。你们觉得,这与沈沁的事情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枯颜摸了摸下巴:“沈沁坚信自己怀的是夏涵岢的孩子,洛城又出现妖物,沈沁怀的应该是……妖子。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还是哪个毒物修炼成妖在作祟。” “不过,青楼里的那只妖,应该是母的。”优昙皱起眉头。 黎梦轻笑:“母的都出现了,公的还会远吗?就不允许人家是雌雄双煞吗?” “母的在青楼混,公的打野食,要是这样,这两只也真是极品。”易泽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越锁越紧。 傍晚时分,沈辉果然再次出现,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场:“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沁儿是绝对不会做偷人的事情的。” 优昙冷笑:“别把你妹妹想得有多清高,即使在婚前与未婚夫同房,那也是有失礼法的。难道不是吗?” 沈辉憋得脸上通红,却只能愤怒地挥袖离去。 夜色降临,枯颜换上了男装,与优昙、黎梦、易泽一同去了那家有妖气的青楼。老鸨照样笑得不见眉眼地迎上来:“公子又来捧场了,还带了朋友过来呐,看来我们楼里的姑娘让公子很满意啊。” 优昙笑:“那是,不过呢,今日我可是来找妈妈您的。” 老鸨脸色一僵:“公子说笑了,妈妈年老色衰……” 优昙一把抓住老鸨的手,扣上了脉门:“妈妈,我们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 老鸨无奈,只能带着四人进了自己的房间。优昙用锁妖链将老鸨捆在椅子上:“好了,老实交代,还有一只在哪里?” 老鸨似乎很惊讶:“你们在说什么,我不懂。” 枯颜上手掀开老鸨的□□:“根据六界公约,我们可以对你们这些在人界作祟的妖物进行审判。如果你不愿意交代,我们同样可以攫取你的记忆,只是比较麻烦罢了。” 老鸨咬了咬唇:“他,他附在府尹大公子身上。” 将老鸨收入镇妖塔,四人就在老鸨的房间等着另一位的到来。果然不到子时,夏涵岢就出现在老鸨的房间。 “你们把她怎么样了?”夏涵岢,不,应该叫蝎子精眼神阴蜇。 优昙举起镇妖塔:“放心,我们还没把她怎么样。” 蝎子精立即出手想要抢夺镇妖塔,五指的指甲变成黑色,逐渐长长。易泽伸手抓住蝎子精的手腕,阻挡了他的去路。蝎子精的另一只手立即跟上,划破了易泽的手背。易泽皱眉,取出雪灵伞,化作雪灵剑,与蝎子精缠斗在一起。 黎梦和枯颜在一边观战,时而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两口。易泽对上蝎子精,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蝎子精眼见落了下风,想要逃走。刚刚跃上窗柩,一把血红的剑已经穿透他的胸膛。枯颜眨了眨眼睛:“乖乖留下吧。” 雌雄双妖在镇妖塔中重聚了,他们不是没想过冲破封印,只是镇妖塔本就是用来克制妖物的仙器,他们再怎么挣扎也只是徒劳。 活生生的证据摆在眼前,沈沁已经无力挣扎。那个丑陋的男人,竟然连她腋下的胎记都知道,她还有什么理由说服自己,说服别人,孩子是夏涵岢的? 沈沁最终接受了枯颜的建议,舍弃了腹中的孩子。她没有再问为何孩子会是毒源,她害怕听到的答案,会是她不能承受的。在一片甜香中失去意识,沈沁最后的思绪,是离开这个令她惊惧受辱、伤心伤身的地方。 沈沁的半边脸已经完全溃烂,即使解毒也不可能恢复,枯颜只能挖去那些腐烂的组织,用新的皮肤接补。沈沁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曾经的模样。沈辉看着恢复如初的沈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立即把酬金放在了优昙手里。优昙掂了掂,唔,分量还是蛮足的。 出了颜居,一切都和枯颜等人再无干系。沈沁和沈家究竟会有怎样的纠缠,那就不是颜居需要管的事情了。至于夏涵岢,优昙给他上过药,死不了,自然会有人把他送回去。 不多时,有审判者到颜居带走了雌雄双妖,相信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了了沈沁的事情,颜居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他们并没有能够平静很久,两天之后,城中开始人心惶惶。事情的起因,却要追溯到半个月前。 在枯颜等人到达洛城之前,洛城曾经发生过一起命案,只是被官府压了下去。城中的居民们只知道王家的小姐暴毙了,却始终不知道她究竟为何突然丧命。然而就在最近,又有一个女子离奇死亡,官府未曾来得及镇压的时候消息就已经散布了出去。 消息传到颜居的时候,枯颜笑了:“看来,帝师大人是时候履行自己的职责了。” 黎梦凑近枯颜的耳朵,轻柔的呼吸引起枯颜一阵震颤:“优昙和易泽被我遣出去办事了,那么就只剩下我们俩协同办案了。” 枯颜推开黎梦:“师父之命,徒儿自然不会不从。” 黎梦搂上枯颜的素腰:“颜儿,你说过要对我负责的,可不许赖账。” “……”枯颜怔住,说实话,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对黎梦负责。 黎梦拉着枯颜出了颜居:“好了,让我们先去府衙看看,府尹现在应该很头疼。”枯颜再次撑起红魔伞,也许是易容师的职业病,她还是不愿意将自己暴露在人前。 府衙此时真的是一团糟,正门前已经被城中的居民堵住了。黎梦和枯颜明智地选择了……翻墙。府衙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黎梦和枯颜刚刚落地,他们便迅速围了上来。 黎梦和枯颜也不反抗,甚至不需要他们动手:“前面带路,带我们去见府尹大人。” 领班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刺客,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枯颜轻咳一声,才唤回了他的思绪。黎梦可没有想要给府尹行礼的想法,见到府尹的时候就亮出了帝师令。帝师代君出巡的消息自然早就已经传了出来,只是这么久以来,从未听闻帝师在哪里出现过。洛城府尹十分惶恐,难道洛城出现了什么纰漏,让帝师不爽了? 黎梦看不上府衙奉上的茶水,单刀直入:“我要看看被害人的尸体。” 府尹犹豫了一下:“这,帝师大人,尸体形状很……惨烈,您还是……” 黎梦挥袖:“让你带路你就不要废话!” 府尹立即躬身:“是,下官明白。帝师大人请跟我来。” 为了方便办案,府衙内部设有暂时停放尸体的房间。此时,停尸房只有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先前死亡的王家姑娘已经下葬了。”府尹解释。 枯颜上前掀开遮蔽的白布,面目全非的女子出现在眼前。躺在那里已经全无气息的女子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面容,脸上的皮肤几乎被划成了渣滓,勉强能够看出五官的位置。枯颜带上蚕丝手套,查看着女子面部的伤痕。 “凶器应该很薄,尖利,死者的眼珠已经破裂,看伤痕应该是有意为之。”枯颜用平缓的声线讲述着自己的结论,黎梦单手托着下巴听得仔细。府尹从枯颜上前的时候就已经愣在了那里,对此情况他不知该如何反应。早听说帝师大人身边多奇人异士,现在看来……名不虚传,连个小姑娘都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枯颜解开女尸身上的亵衣,左胸的大片血色瞬间抓住了她的眼球。 “死者的心脏不见了。凶手不是很熟练,也许是紧张所致,所以挖心的时候用了两刀,切口平整,应该是锋利的匕首之类的凶器。”说着枯颜扒开了女尸胸前的伤口,府尹已经转过了头不忍再看,空气中的腐烂的气息让他作呕。 枯颜“咦”了一声,引起了黎梦的注意:“怎么了?” “伤口是死者生前造成的,我一开始以为凶手是想保证心脏的新鲜完整。但是看内部的伤口,心脏是被生生拽下来的,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想要虐杀!”枯颜皱起眉头,“府尹大人,上一具尸体也是这样的状况吗?” 府尹回过头瞬间又低下头,那场景是在是不忍直视:“基本相同。” 枯颜点了点头,仔细检查起女尸的其它部位,寻找可能的线索。 “死者的指缝内残留有……胭脂,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凶手携带的。指甲有裂痕,应该有过剧烈的挣扎,手腕有於血,看上去应该是被发带之类的东西捆绑过。还有……死者□□被毁,腿部骨折,脚趾……全部出现贯穿伤。”枯颜越看越心惊,“凶手不是有滔天恨意就是十足的变态。” 府尹冷汗直流,脑海中不断出现枯颜描述的画面,耳边似乎还有女子凄厉的惨叫声:“好了吗?我们……可不可以出去说?” 重见天日,从停尸房里出来的府尹只有这个感觉。看到枯颜若无其事地脱下手套扔在一边,府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个女娃娃也是诡异,那把伞似乎就一直没放下来过……那她验尸是怎么验的?只用一只手?不对啊,他明明看到她用了两只手的,但是那把伞也的确一直在啊…… “府尹,严密监控城内的情况,不出意外,还会有这样的案件发生。”黎梦吩咐。 府尹躬身点头:“是,下官这就吩咐下去。” 第21章 引蛇出洞 不出乎黎梦的所料,不过两日,城里再度发生相似的案件,可惜的是,官差还是没能及时发现。直到那家人报官,府衙才知道又发生了命案。算下来,这已经是第三起命案。按照枯颜的验尸结果,第三具女尸的状况与第二具女尸几乎一模一样,不一样的只是在第三具女尸的胸口,只有一道伤痕。看样子,凶手的手法是越来越娴熟了。 从停尸房出来,黎梦看着有些晃眼的太阳,叹了口气:“第三起了,连环杀人案成立。” 府尹冷汗涔涔,一座城池出现连环杀人案并且造成重大伤亡的话,负责当地的府尹是绝对逃不了干系的! “这,这,帝师大人……”府尹不知所措。 枯颜拍了拍府尹的肩膀,府尹莫名觉得被枯颜碰到的那个肩膀渗出寒气。“府尹请先放心,帝师大人在此,自然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府尹微微松了口气:“有劳了,下官这厢先谢过。” 回到颜居,枯颜放下了红魔伞:“没有发现任何妖物作祟的痕迹,应该是人为。”枯颜整理好衣服抬起头,不知何时黎梦已经近在咫尺,两人几乎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黎梦拦住枯颜的腰,不让她有后退的余地:“颜儿,你在逃避我。” 枯颜眨了眨眼睛,扯出一抹笑容,慌乱的心跳、抓不住的空虚却让她的笑容十分僵硬:“师父说笑了,我为什么要逃避你?” 黎梦低头,在枯颜唇上轻轻一吻:“我的颜儿,不需要逃避。”他捉住枯颜的手按上她的胸口,“顺心而为。” 黎梦转身离开,枯颜维持着单手捂胸的姿态怔楞了很久:“顺心而为……吗?心,在想什么?”枯颜抚了抚自己的唇,心慌的感觉越发明显,开始神思恍惚。 不过第二天,第四具尸体被发现。枯颜按照常例验了尸,离开的时候由于不慎,掩盖尸体的白布被红魔伞勾住,全部滑落。枯颜为女尸重新盖上白布的时候,忽然发现女尸的姿态有些异样。 女尸右手以掩胸的姿态呈现,回想前两具尸体,似乎也是这般状况。为了不损坏线索,府衙在搬运尸体的时候一般都会要求不改变尸体的整体姿态。而这三具尸体,都是保持着笔挺的姿势,左手搭在肚子上,右手掩胸。 死者死前一定是曾经剧烈挣扎过的,手腕上的於痕、指甲的裂痕都是证据。那么这种姿态,就一定是凶手故意为之。枯颜按照尸体的形态摆好姿势,这般的姿态,仿佛是在扪心自问,仿佛是在……忏悔。 黎梦和府尹在停尸房外等了很久才看到枯颜走出,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府尹揉了揉眼睛,他没有看错,枯颜的两只手都没有撑伞,但是那把伞却一直保持在那个位置。府尹看着黎梦的眼神顿时更加崇敬了,能将如此神人收入麾下的,一定是更加厉害的存在。 黎梦看着枯颜的姿势皱了皱眉:“你这是……” 枯颜放下手:“这是那些女尸死亡的姿态,师父难道不觉得……有些象征意义吗?” 三人在议事厅坐下,黎梦脑海中不断地回放着枯颜以那般姿态走向自己的场景:“我看到你那样的姿态,还以为你做错了什么事情,向我忏悔来了。”黎梦一愣,“难道凶手在以这种方式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 枯颜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府尹瞪大了眼睛:“哪有这样维护正义的,若真是如此,他应当来报官才是,怎可私自……” 枯颜转了转红魔伞:“也许,凶手是觉得官府的法律无法给他满意的答案,所以他宁愿亲自动手。” 黎梦点头表示同意:“也有可能,他是为了……那一瞬间的快感。” “女尸□□都被毁,可能是遭受过侵犯,也有肯能是凶手的执念,而且我们发现的四位死者,都是未出嫁的姑娘。无论如何,这件事情肯定和……有关。”枯颜的手指在桌案上轻击。 黎梦皱眉:“嗯?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沈沁……会不会,就是针对女子失德的凶杀案件?” 府尹已经无话可说,只能麻木地看着帝师大人和神秘小姑娘淡定地谈论着这件骇人听闻的案件。现在,整个洛城但凡有姑娘的人家都是惶惶不可终日,他这个府尹着实亚历山大啊! 一个衙差突然求见,原来第二具女尸的父母看女儿的尸身都已经开始腐烂了,想要尽快让女儿入土为安。 来的不只是第二具女尸的父母,第三四具尸体的父母也表示,想要让女儿早些安葬。停尸房里,三对儿父母对着女儿的尸体泣不成声,看着他们花白的头发,已经略有佝偻的腰背,枯颜叹了口气:“几位可否给我一天的时间?女子这一生在乎,容貌列其中之最,我想她们也一定想要美丽地离开。” 世间父母,无不想儿女一切得以体面。女儿死得这般惨烈,他们看在眼里愈发难受。既然现在有个机会可以挽回一些体面,再坏也比不了现在,为何不试一试? 一天,枯颜呆在停尸房整整一天。尸体的伤口已经无法自行愈合,枯颜只能一点点缝合。 死者的面部,枯颜没有费力缝合,而是按照她们的模样给她们做了□□。胸口的伤被缝合,丑陋的痕迹在枯颜手下化作美丽的纹身,指甲上被染上了浅粉色,脚趾上则钉上足钉。黎梦站在门口看着枯颜独自忙碌,忽生起“吾家有徒初长成”的感觉。 枯颜将三具尸体都处理好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几家的老人也已经聚集在了门外。黎梦看到枯颜完成了最后的工作,为他们开了门。看到女儿仿佛睡去一般躺在那里,却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几位父母又红了眼眶。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真挚地向枯颜道谢。枯颜是第一次主动且无偿地动手易容,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但是似乎还不赖。 眼见着三条人命在眼皮子底下被夺去,枯颜心情也自然是不会好。夜幕之下,罪恶的气息似乎在不断蔓延,再这样下去,不知又会是哪家的姑娘遭殃。坐在颜居的屋顶,洛城的夜晚依旧如往昔。枯颜百无聊赖地转动着红魔伞,自言自语:“啊,若是没有那什么条约禁制就好了,直接施展搜寻术,区区洛城不就尽在掌握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盏酒杯,浓郁的栀子花香伴随着酒香,充斥着鼻腔。黎梦已经在她身侧坐下:“可若是没有了禁制,这人界可不就乱了套了?若是那些存了歪心思的妖魔放开了,定会酿成大祸。” 枯颜接过酒盏抿了一口:“我这不就是抱怨一下嘛。” 黎梦一口饮尽杯中酒,又续了一杯:“这次的连环杀人案的确有些棘手,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了些眉目。” 枯颜也给自己加满:“哦?发现了什么?” “我让府衙调查了这四个女子的人际关系,发现了几个交合点。东城青家姐妹,府尹家的三小姐、四公子,城北的秦家公子。不过这四个人本身并不相熟。” “师父你是说,凶犯就在这些人之中?” “恩,这样一来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是不是还可以再缩小一点,根据调查死者指甲中的胭脂与自己用的胭脂不尽相同。那么,是不是可以由此推断,行凶者是个女子?” 黎梦摇头:“这并不一定,女子在涂抹胭脂的时候,胭脂也会残留在指甲中。可能是凶手将胭脂带去,给死者用的。” 枯颜皱眉:“可是如果是这样,他的理由呢?” 黎梦轻笑:“那我就不知道了,等抓到凶手,你自己问他好了。”枯颜没有回答,黎梦偏头看她,原来这丫头已经撑着自己的脑袋睡着了。黎梦不由得笑了笑,抱起枯颜准备送她回房。刚刚踏出一步却又转了方向,如此良机,怎可放过? 于是,枯颜又一次在黎梦的床上醒来了。而且,这一次更加尴尬。因为就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黎梦也睁开了眼睛。而她的手,正搭在黎梦的胸前,抓着他的衣襟。唯一让她觉得比较安慰的是,他们俩都衣着整齐。 枯颜强自镇定下了床:“嗯,我昨晚喝多了些,若是做了些什么事情……师父别见怪。” 黎梦打了个呵欠坐了起来:“见怪什么,反正……我早就是你的人了,不是吗?” “咳咳。”枯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同时,门外也传来被呛到的声音。枯颜打开门,果然是出门多日的易泽和优昙。 优昙扶着墙咳嗽得满脸通红:“咳咳,我们……咳咳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一回来,咳咳,就听到这么劲爆的墙角,咳咳。” 易泽拍了拍优昙的后背,没有抬头看枯颜一眼:“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府尹再次见到自己的偶像帝师大人的时候,他的身边又多了两个光彩夺目的人才。 “帝师大人身边果然人才云集,下官真是羡甚敬甚。” 帝师大人很高冷:“废话不必多言,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只是需要府尹大人帮忙了。” 府尹哪有不答应的:“帝师大人尽管吩咐便是。” 黎梦笑言:“引蛇出洞。听说府尹大人府上有位千金,是否?” “这,这……”府尹吞吞吐吐,看帝师大人的意思,是想要用自己的女儿作饵,引出凶手啊。 枯颜自然知道他是在担心什么:“府尹大人不必担心,我们不会让令千金犯险的,只是想要借他的身份一用。” 易泽也看向府尹:“我们只是想要让令千金暂时藏起来,不要让人发现。” 府尹松了口气:“这样啊,那好,我会把她先躲起来。” 枯颜摇头:“不行,你还是把小姐送到我的颜居去,我们需要办些事情。” 府尹思索再三,还是答应了。于是半个时辰后,府尹家的小姐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了颜居,又在午时回到了府尹府上。 府尹看着去而复返的女儿疑惑不解:“惠儿,他们怎么又把你送回来了?” “惠儿”微微一笑:“府尹大人,我是帝师大人身边的枯颜。” 府尹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女子和自己的女儿几乎一模一样,连说话的声音、走路的姿态都极为相似:“你真的不是惠儿?” 枯颜垂眸笑了笑:“难不成府尹大人非得让我撑起红魔伞才相信我吗?” 府尹猛地摇头:“这就不必了。” 午膳的时候,府尹一直吩咐仆婢将好菜往枯颜门口放,让府尹夫人和三个儿子好不奇怪。 府尹三公子夏涵允敲了敲筷子:“父亲,平时你虽然偏爱三姐,却也没做得如此明显。今天是怎么了?” 夏涵岢也附和地点头,府尹夫人则是不断地给三个儿子夹菜:“好了,你们呐就安生一点,好好吃饭。”说着在桌子底下踩了踩府尹的脚。 下午,顶着府尹千金的相貌的枯颜寻了个时机出了城,她记得在城外有一条小河。坐在小河边,枯颜褪去鞋袜,将□□的双足浸入水中。在这个礼教繁杂的社会,这样的行为几乎可以称得上放浪。跟着枯颜出来的小丫鬟瞪大了眼睛,想要阻止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更是说不出话来。 枯颜此举,正是为了表现出自己的“失德”。一直到傍晚,枯颜也没有发现什么动静。不过在她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河对岸有一个身影。第二日,枯颜独身再度来此。尚未完全褪去鞋袜,身后就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夏小姐,好久不见。” 枯颜回头,一个穿着浅绿色衣袍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向她走来。枯颜微微一笑,眼中带上了些许媚态:“秦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修宇走到枯颜面前蹲下,为她穿好鞋袜:“现在天还很凉,女孩子还是要注意一些。” 枯颜“噗嗤”笑出声,纤足调皮地动了动:“以前怎么不曾发现,秦公子竟是这样体贴细心的人。” 秦修宇扶着她站起来:“好了,最近洛城不太平,你一个女子在外不安全,我送你回家。” 府尹府门前,枯颜和秦修宇告别的时候,留给他一块帕子。 那块帕子是枯颜让夏涵惠准备的,在帕子的一角,写了一个微小的“子”字。当夜子时,秦修宇果然出现在夏涵惠的院子里。枯颜放他进了房间,看了看四周无人,才关上了房门。 “秦公子果然细心。”枯颜为秦修宇倒了杯茶。 秦修宇浅抿了一口:“我若是不细心,岂不是负了夏小姐一片情谊?” 枯颜搭上他的肩膀:“既然如此,修宇还叫我夏小姐?如此生疏,让奴家……有些忐忑呢。” 秦修宇抓住她的手,将枯颜拉入怀中:“惠儿如此深情,修宇岂敢辜负?”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白底丹蔻缠枝的瓷盒,“我今日给你带来了我自己制的胭脂,我觉得十分衬你的肤色,快抹上让我欣赏一下。”秦修宇在枯颜的腰侧轻轻掐了一下。 枯颜一个滑步脱离秦修宇的怀抱到了梳妆台前,手中已经拿上了他手中的胭脂盒。打开胭脂盒,玫红色的胭脂格外诱人。纤指轻点,朱唇浅抹,秋波流转:“修宇,可还好看?” 秦修宇轻轻抚上枯颜的脸颊,贴近她身前,呼吸喷洒在枯颜的鼻尖:“很美,很美。”枯颜的脸上浮上羞涩的嫣红,仿佛站不住,落在了秦修宇的臂弯。 秦修宇体贴地把枯颜扶到床上:“惠儿似乎有些累了,休息吧。” 枯颜躺在床上,眼神朦胧地看着秦修宇:“修宇,留下来好不好?” 秦修宇温柔的眼神中隐藏着几分讥讽:“惠儿,这样不妥吧,会有损你的闺誉的。” 枯颜柔情似水地看着秦修宇,忽然抬起手环住他的脖颈:“我才不要管那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秦修宇回抱着枯颜的腰:“惠儿,你真的决定了吗?” 枯颜没有说话,以自己的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决心。感觉到腰带的松缓,秦修宇露出了一抹冷笑,眼中鄙夷更甚。他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刀刃薄如蝉翼的匕首,在床头的烛火下,泛着森冷的光芒。 枯颜推开秦修宇,缓缓解开自己的腰带……此时,房间里弥漫开一股香甜的气息。枯颜缓缓往床里推去,拉开被子掩住了自己。秦修宇扯下枯颜身上的被子,露出的却是一个与枯颜身形相似的……人偶,此时,枯颜已经在桌边整理自己的衣服。 然而,秦修宇却似乎没发觉,将人偶抱入怀中,眼中一片冷寂,熟练地摘下人偶头上的发带捆住双手:“惠儿,你可真美。只是……太不知羞耻了。”他的眼神开始变得阴狠、厌恶,“你这样的女子,只会给家族蒙羞。这张脸,你哪里珍惜了?”说着,手中的匕首划上人偶的面部,每一刀都狠狠扎入,划开。秦修宇仿佛看到血色从伤口中渗出,露出残酷的微笑,“这样才和你比较配。”他手上的节奏不变,仿佛精心雕刻一般,将人偶的面部彻底划烂。 “呵呵,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发不出声音啊?那盒胭脂,可还喜欢吗?”秦修宇的眼神又变得温柔起来,“啊,接下来让我来看看,你的心是什么样子的吧。”一刀破胸,秦修宇抓起人偶的一只手,连着自己的手,送入划开的伤口,狠狠一拉……仿佛被喷涌的鲜血溅到了,秦修宇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缓缓睁开。然后托着人偶的手到它残留的眼睛前:“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心。” 将“心脏”用白色的布巾包好放在一边,秦修宇嫌弃地看着已经破败的人偶,熟练地划烂□□,用足钉钉上人偶的脚趾。这简直就像是一种仪式一般。 枯颜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装束,看到秦修宇完成了自己的作品,才悠悠鼓掌:“秦公子真是上演了一出好戏啊。” 秦修宇拿着“心脏”正准备离开,发现了枯颜的存在。就在此时,房间的窗户被推开,香甜的味道逐渐散去,黎梦、优昙、易泽和府尹以及几个衙差推门而入。秦修宇知道自己栽了,再低头看自己完成的最后一项任务,却发现到手的“心脏”变成了一团破布。回头看,床上哪有他看到的血迹斑驳的女尸,而是一个被划烂的人偶。 府尹面色铁青:“秦修宇,你可认罪?” 秦修宇嗤笑:“我何罪之有?我杀的,皆是该杀的人。她们这些不知羞耻的女子,勾引男子,婚前失德,难道不该死吗?” 府尹拍案:“看来你是承认了,那么我就可以结案了!” 黎梦却摇了摇头:“不,秦修宇一定还有同伙,只是他,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发现这么多‘失德’的女子呢?” 府尹点点头:“帝师大人说的对,秦修宇,还不速速将同伙供出,说不定对你的惩戒还可以网开一面。” 秦修宇扔掉手中的破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枯颜冷笑,上前一个巴掌抽得秦修宇晕头转向,秦修宇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忽闪忽闪的珠子,眼珠不由自主地随着它摇摆,不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枯颜收起手中的闪珠:“秦修宇,谁与你在这件事上合谋了?” 秦修宇无意识地回答:“青家姐妹给我们提供消息,我和夏涵允执法惩戒。”府尹顿时呆住了,算到死他也没想到这件事和自己儿子也有关系。 当青家姐妹、夏涵允和秦修宇被送上刑场的时候,他们仍然坚称自己是道德的卫道士,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涉事的青家、夏家、秦家一时间被城市排斥了,府尹自行向黎梦表示,自己愿意让贤。近一段时间,尽有百姓往青家、秦家扔臭鸡蛋烂番茄,他大义灭亲让他逃过百姓的惩治,但是家中夫人和老娘的压力让他也承受不住了。 黎梦写了封信让白雕送回酆都,讲述了洛城的连环杀人案件,要求皇甫隐睿重新调派一个府尹来接管洛城。 一切尘埃落定,卫道士的行为葬送了他们的前程和年轻的生命,但是他们似乎直到最后也没有后悔。 黎梦说,这就是信仰与执念的力量。而黎梦的执念…… “师父你要做什么?啊,你不要再靠近了,那是我的衣服!”豪华的马车此时在枯颜眼中是那么狭窄,逃也逃不开。 “颜儿,那个该死的秦修宇占你那么多便宜,我要占得比他多!快来为为师宽衣……” 第22章 陋颜鬼子 远在酆都的皇甫隐睿收到被他坑回来的帝师大人的书信的时候,正在御书房接见几位大臣。向来高调的帝师大人的白雕在朝中自然不会有人不认得,当这只威视极重的雕儿直接撞开御书房的窗户停在皇甫隐睿的玉玺上的时候,一室静谧。 白雕高傲地抬着小巧的头颅,端的是高傲尊贵。白雕爪子一抬,一支玉管滚到皇甫隐睿身前。皇甫隐睿挑了挑眉,他的帝师大人消失了这许久,总算是再度出现了,看来……毒已经安然解了。 从玉管中取出信条,皇甫隐睿一目扫尽,帝师大人竟然真的在执行他的旨意,倒是让他惊讶。不过皇甫隐睿可不会自作多情,大概帝师大人只是兴致上来了。也许,和他身边的枯颜有些关系 “帝师传来消息,洛城近日告破一桩连环杀人案件,府尹之子涉案,府尹自动请求引退。众卿家可有合适的人选可接管洛城啊?” 底下几位大臣一脸黑线,貌似他们刚才还在弹劾帝师大人奉旨巡国却毫无作为来着,这只白雕就是来打他们脸的啊! 案件已经告破,接下来的事情就不是帝师大人需要管的了,当下已经出了洛城,往临近的梅城而去。优昙坐在易泽的马车里,看着易泽叹气:“我说小易泽,你最近怎的越发沉默了?这样怎么让姑娘喜欢?” 易泽权当没听见,取出一张人皮铺展开,开始画皮。易泽扇了扇折扇,这个孩子越来越不可爱了,果然还是小孩子最可爱了。 枯颜在榻上小憩,黎梦也靠在小榻上,静静地看着枯颜。枯颜做了一个梦,梦境中又回到那日,她和易泽出师下山,她在雪花飞舞中,看到易泽将那个女子纳入雪灵伞下,为她拂去衣上雪花。 但此时再见此番情景,枯颜却没有了什么异样的感觉,最多不过是有些恍惚。枯颜转身准备离开,那个女子却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枯颜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 在白雪皑皑中,眼前的女子却只穿着一件紫色纱衣,虽然华丽繁复,却依稀可见里面的玫红色肚兜,绣着精巧的双鲤。五官浓艳张扬,妩媚动人,让人一眼惊艳,想要与她一起在黑暗中沉沦。 女子慢慢逼近枯颜,竟是足足比枯颜高出了一个头:“我是邓琴,易泽的未婚妻。” 枯颜眨了眨眼睛:“所以呢?” 邓琴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垂下的发:“我可不想有人不知好歹地打着我的男人的主意,你,最好给我小心一点。” 枯颜冷笑:“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邓琴挑起唇角:“哼哼,不用急,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可是知道你的秘密的人,而且我会向你索要见面礼的哦。” 枯颜刚想追问什么秘密,邓琴已经不见。睁开眼睛,黎梦告诉枯颜,梅城已经到了。 枯颜扯了扯黎梦的袖子:“师父,邓琴……是什么人?” 黎梦微笑,摸了摸枯颜的头发:“这个啊,你应该去问易泽。” 易泽刚刚下了马车,就听到黎梦说起自己的名字,疑惑的目光投过来。枯颜别开眼睛:“还是算了,该知道的时候,我自然会知道的。” 依旧是一间幽僻的小院儿,挂上“颜居”的牌匾,两个红灯笼分饰两侧。优昙和枯颜都懒得做饭,易泽根本没那意思,黎梦的手艺……不忍直视,于是四人决定下馆子。小二收了打赏,心情好,便多了几句话:“看几位是外地来的吧,小人多嘴几句,晚上啊几位还是不要出门比较好。” 优昙斜眼:“这是为什么?出了什么事儿吗?” 小二压低了嗓子:“最近啊,城里正在闹鬼呐。一到子时,就会有婴儿的啼哭声。起先还会有人出去看看,哎呦,那婴儿据说是鬼子,面目狰狞得很。而且啊,每晚他都会换一户人家,就在人家门口哭呐。” 枯颜喝了口水:“会不会只是个普通的孩子?” 小二摇手:“听见过那孩子的人说啊,那孩子不止面目狰狞,而且……还会飞。每当要到卯时的时候,他就会飞走了。” 酒楼的生意渐渐多了起来,小二也不再多言,自去忙活去了。 黎梦敲了敲桌子:“看来,我们又有事情可做了。” “你们觉得,是人,还是鬼?”优昙脸上一片兴奋。 易泽瞥了他一眼:“在这里猜有什么意思,今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优昙摸了摸鼻子:“没情趣的家伙!” 夜晚,洛城中一片沉寂,真当小二说的那样,没有人在晚上出来。滴漏显示已经子时,不多久,果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四人循声找去,果然在一户人家门前找到了一个婴儿。婴儿被包裹在一块厚实的毯子中,就那样被放在门前,啼哭声在这静谧的夜晚传得很远。 枯颜走到婴儿身边,掀开盖在婴儿脸上的布巾,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孩子,长得……果真是狰狞了些。脸上一块黑斑遮住了三分之二的面孔,鼻梁塌陷,腮边一颗黄豆大的瘤子,三瓣唇,大小眼。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婴儿,不是什么鬼子。他只是,长得丑了一些。 易泽从婴儿的包裹上找到了几根黑色的鱼线,这应该就是婴儿“会飞”的原因了。 “我们先把他带回去吧,这个孩子肯定是被父母抛弃了。”枯颜看向黎梦。 黎梦耸肩:“你拿主意就好,我无所谓。” 四人带着婴儿回了颜居,在他们离开以后,一个身影从那户人家的屋顶探出,目送着他们回到颜居。 婴儿之所以不断啼哭,是饿着了,枯颜给他喂了些牛乳,他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总不能就带着他了吧。”优昙看着这个“丑孩子”一脸嫌弃,他还是比较喜欢美丽养眼的事物。 枯颜擦了擦沾上了牛乳的手指:“先找到他的父母吧,实在不行的话,大不了给他易容咯。” 易泽皱着眉头:“那个每晚把他放在不同人家门前的人,会不会就是他的父母?” 黎梦摇头:“我看不像,那人倒像是在为他寻找自己的父母的样子。” 优昙撇了撇嘴:“可惜孩子太小,要不然直接读取一下记忆就可以了。” 枯颜打了个呵欠:“啊,我去睡了,你们看着孩子啊。” 黎梦也站起身:“恩,我也去休息了,易泽、优昙,辛苦了。” 易泽也想落跑,却被优昙抓住:“别想让我一个人受苦受难,你给我留下!” 幸而孩子一夜无事,十分安分。第二天一早,颜居的门就被人敲响了。优昙睡眼惺忪地开了门,门外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妇人。优昙将人领进颜居招呼,易泽则去喊枯颜和黎梦起床。 妇人年纪不大,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梳着规整的妇人髻,看打扮也只是一般人家的媳妇。优昙给妇人倒了杯茶:“不知夫人来此,有什么事情?” 妇人倒也大方坐下:“实不相瞒,我是为了你们昨夜带回来的孩子而来的。” 优昙一下子有了精神:“那孩子是你的?”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那孩子是我在我家屋前捡回来的。但是我正在找我的孩子,和这孩子也差不多大。” 枯颜刚好出来,听到了妇人的话。 “不介意的话,把事情的始末都说说吧。”枯颜在妇人身边坐下,红魔伞挡着她的面容,让妇人有些害怕。但是妇人也知道,昨夜就是这个女子拿主意把孩子带回来的,想必是个心善的。 妇人吸了口气,娓娓道来:“那是我才刚刚过了月子的一个晚上,我觉得有些胸闷,我家相公就外出给我买药,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看孩子。相公刚出去没多久,我就听到门外有孩子的啼哭声。我也是刚刚做了母亲的人,忍不住开门看看,就在门前发现了啼哭不止的孩子。孩子脸上一开始蒙了布巾,我没看到他的脸,看外面没有人,就先把孩子抱进房里。可是我一转身的功夫,我自己的孩子就不见了!”妇人说着就开始止不住地啜泣。 枯颜递了一条帕子给妇人:“你且莫担心,你报官了吗?” 妇人拭了泪,哽咽:“第二日一早我就去报官了,可是府衙不接我的状纸,非说我捡到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说我是杜撰故事蒙骗官府。” 优昙看了看门口:“那你的相公呢?他怎么放心你一个女子在外寻找孩子?” 妇人的眼泪顿时又下来了:“我本是孤女,与我家相公是娃娃亲。可是我婆婆并不喜欢我,当初我生下儿子,她才松口承认我是他家的媳妇。后来出了那样的事情,她怎么还能容得下我?将我……赶出了他家。” 枯颜轻轻叹息一声,拍了拍妇人的肩膀:“夫人,我们该如何称呼你?” 妇人抿了抿唇:“我姓柳,单名一个静字。” 优昙挑眉:“柳静?”枯颜自然也想到了刘婧,刘婧,柳静,名字都差不多,可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性格的人。 柳静调整了心情,控制住眼泪:“你们肯将孩子带回来,必定是心地良善之人。柳静在这里恳求你们,帮帮我这个苦命的人吧。”说着就从椅子上滑下要跪求枯颜。 枯颜拦住她的动作,指了指她的身后:“柳静,你要求的不是我,是他。”早已经站在那里的帝师大人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枯颜看着柳静:“这是我们乾国的帝师大人,此次奉旨巡国,你可以向他求助。”枯颜朝着面部表情逐渐僵硬的帝师大人抛了个媚眼,“是吧,帝师大人?” “那是自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柳静赶忙起身饶过桌椅,给黎梦行礼:“草民愚昧不识帝师大人尊颜,帝师大人恕罪。还斗胆请帝师大人为草民做主,为那孩子找到自己的父母,为草民找回自己的孩子。” 黎梦微笑:“你且宽心,本座自然不会放任此等事件不管。你先暂时在这里住下,方便我们随时找你。优昙,你和易泽在这里照顾柳静和孩子,枯颜和我去府衙。” 枯颜摸了摸鼻子,自己好像做得太明显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黎梦和枯颜出门没多久,天上就飘起了小雨,倒是撑着红魔伞的枯颜显得不是那么突兀。黎梦看了看天,蓦地夺过枯颜手中的伞,与她一同躲在伞下。枯颜抬头看了看黎梦:“师父,伞太小了,挡不住两个人。” 黎梦一笑,红魔伞在手中转了一圈,登时变大了许多,将两人都遮挡在伞下。枯颜顿时沉默,为什么她之前没有发现红魔伞还有这个功能? “颜儿,我记得以前的你,是不喜欢多管闲事的。你曾经说过,你想要的是安安静静的生活。”黎梦搂住枯颜的肩,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免得被雨淋到。 枯颜微笑:“人总是会变的,我现在觉得,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一边游历,一边赏尽人世百态,总比我之前将自己幽禁在颜居里学到的要多。师父你曾经说过,凡修行者,最重要的就是心境。我觉得,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心境的变化,比以往几年都要多得多。” 黎梦摸了摸她的头发:“颜儿,你要记得,黎……你师父一直在你身边,未曾离弃。” 枯颜抓住黎梦的手:“当然啦,师父是第一个肯把我留在身边的人呢。当初我还是那么丑陋的模样,你就愿意收留我,现在的我比之当初可是云泥之别,你怎么会离弃我?” 黎梦顺势握住她的手:“是啊,还有别忘了,师父已经是你的人了。” “……” 因为黎梦已经在洛城显露过身份,梅城临近洛城,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梅城府尹卢庆元接到通报说帝师大人架临的时候,自然不敢怠慢,迅速穿戴好衣冠去见黎梦。 帝师令金光闪闪几乎亮瞎他的眼,屈膝伏地,三跪九叩,觐见大礼,一步不少:“下官拜见帝师大人。” 黎梦没有让他起身,老神在在地坐在主位上:“本座听闻,你不肯受理一个拾子失子的案件,可有此事啊?” 卢庆元直起身:“下官并没有接到这样的案件。” 枯颜上前一步:“敢问百姓递上来的状纸,都是你亲自看过的吗?” 卢庆元皱眉看着在屋中还打着伞的枯颜,语气中有几分不豫:“请问帝师大人,这位是……” 枯颜转了转红魔伞:“我乃是帝师大人的幕僚,请府尹回答我的问题。” 卢庆元看黎梦并没有否认枯颜的话,才回答:“为了优先处置紧急或重大案件,状纸都是先交由师爷看过,再递给我。” 枯颜挑唇:“那么您的师爷何在?” “他正此刻应当在后堂等着。” 第23章 偷梁换柱 徐巍被带到黎梦面前的时候,看到卢庆元还跪在地上,以为黎梦是发现了什么事情,正在审问卢庆元,当下背后直冒冷汗:“草民徐巍,拜见帝师大人。” 枯颜看着徐巍:“你便是师爷了吧,听说这府衙接到的状纸,都会先由你过目,再呈给府衙大人是吗?” 徐巍点头:“是这样没错。” 枯颜继续追问:“那么你是不是曾经驳回了一个名叫柳静的夫人关于拾子失子案件的状纸?” 徐巍没想到帝师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件小事而来,一时间不知所措:“这,这……” 枯颜站到徐巍面前:“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徐巍腰一软,几乎趴在地上:“……是!”卢庆元惊诧地转头看着徐巍,他向来信任徐巍,却没有想到徐巍会这样行事。 “因何缘由?” 徐巍的声音都在颤抖:“因为,因为……草民觉得柳静是杜撰事实……” 枯颜不等他说完:“你觉得?乾国律法里,无不讲求一个证据,你怎么可以就凭一己的感觉,驳回百姓的状纸,简直荒谬!” 卢庆元在一边跪得笔直,看了看慵懒托腮的帝师大人,再看看威严无双的女幕僚,越来越觉得有种违和感。该不会传说中神秘无比的帝师大人其实是个女子吧? 黎梦看着明显开小差的卢庆元,悠悠开口:“梅城府尹卢庆元,对你的师爷的行为,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卢庆元一个激灵醒过神,他现在相信那里坐着的慵懒男子就是传说中的帝师了,那眼神的杀伤力,不是一般的大啊! “下官管教无方,致使手下的人失了规矩,还请帝师大人降罪。” 黎梦看向枯颜:“枯颜,你觉得呢?” 枯颜浅笑:“徐巍身为师爷,滥用职权,危害百姓,当削去职权,打入生牢服刑一年以令其思过。至于府尹大人,虽然识人不清,但是却可以看出是个清正廉洁的好官,罚奉三月以示处分。” 黎梦点头:“就这么办。” 卢庆元低头:“谢帝师大人。”好吧,他又开始怀疑谁才是真正的帝师了。 黎梦敲了敲案几:“卢庆元,从今天起,本座接下拾子失子案件,你协助调查。” 卢庆元再度扣首:“是,下官听命!” 当抱着“鬼子”的柳静看到枯颜和黎梦带着卢庆元进入颜居的时候,她的眼眶中又开始集聚泪水。她在一个月内递过五次状纸,每次都被无情地扔出来。但是此刻,她终于真的相信,她的孩子,她怀中的孩子,有希望了。 卢庆元看到柳静怀中的孩子,惊讶地瞪大了双眼:“这不是鬼子吗?” 柳静尴尬地后退一步:“府尹大人,这就是民女拾到的孩子。” 卢庆元皱眉:“可有证据可以证明,这不是你的孩子?” 柳静不慌不忙地展开包着孩子的毯子:“大人且看这块毯子,这样的布料,我们寻常人家是绝对用不得的。” 枯颜看着柳静:“可否带我们去案发的现场?” 柳静有些犹豫:“案发的时候,我还在我夫家,可是现在……” 卢庆元不解:“既然是你夫家,有什么可犹豫的?” 优昙讽刺地一笑:“因为你们不肯受理案件,柳静被夫家赶出来了。” 卢庆元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件事他其实也是满无辜的,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到柳静递上去的状纸啊! 几人最后还是去了柳静的夫家——陈家。陈家也只是普通百姓人家,柳静的丈夫陈瑜只有一个母亲,父亲早就去世了。陈瑜刚刚带着几人进了门,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就骂骂咧咧地出来了:“瑜儿,娘不是和你说过吗,不要再放那些不要脸的娼妇进门,你怎么还是不听呢?” 陈瑜面色不好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娘,静儿带着府尹大人来查案的。” 妇人这才看到卢庆元,顿时换了个态度:“原来是府尹大人到了,累不累?民女去给你倒杯茶,您先进去坐坐?” 卢庆元咳嗽一声:“那就不必了,我们直接去案发现场看看。” 妇人眯起眼睛:“好,好,那民女为大人带路。” 可惜的是,案发现场明显已经遭到了破坏,枯颜等人没能找到任何的线索。忽然,柳静怀中的孩子开始啼哭,引起了易泽的注意:“也许,线索就在这个孩子身上。” 枯颜的目光也落在了孩子身上:“对啊,那块毛毯可以看出孩子的亲生父母应该是钟鸣鼎食之家的人,那么我们只要查查,这两三个月,有哪些富户家中添丁了,就可以缩小范围了。” 卢庆元点点头:“那我现在就去府衙查查档案,城中人员变动,档案中都会有所记载。” 黎梦挥挥手:“去吧,我们会在颜居等你的消息的。” 离开陈家的时候,柳静和陈瑜对视了很久,可惜,陈瑜却始终没有开口留下柳静,柳静还是随着枯颜等人回了颜居。他们离开以后,陈瑜看着母亲,一脸无奈:“娘,你看到了吗?静儿真的报官了,儿子倒要看看,您这下要如何自处!” 陈氏无所谓地转身:“一个无能的府尹,他能拿我怎么样呢?我背后的那位,他敢动吗?” 陈瑜无奈地闭上眼睛,冲出了家门。陈氏摸了摸手上的金镯子:“是时候再给瑜儿考虑一门好亲事了。” 卢庆元很快带着档案回到颜居:“根据记载,近期添丁的富户只有三家——梅家、陆家、袁家。” 枯颜看着柳静:“你能认出自己的孩子吧。” 柳静肯定地点头:“我能!” 几个人正要出颜居,打开门就看到了伫立在的陈瑜。天还在下着小雨,陈瑜就那样□□在雨水中,任由雨水落在他身上。柳静看着陈瑜:“相……陈瑜,你这又是何苦?” 陈瑜倏地跪下:“静儿,我求你,不要查下去了。” 柳静闭了闭眼睛:“这件事,和你娘有关吧。”陈瑜无言以对,柳静从他身边走过,“对不起,我不可能就这样让我的孩子离开我。” 众人从陈瑜身边走过,陈瑜就那样跪在雨里,瑟瑟发抖。 枯颜从陈瑜身边缓了一步,眼角余光看到他的手在身侧渐渐握成拳,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露出嘲讽的笑容。作为一个男人,孝道固然重要,却不可愚孝。护不住自己的女人,护不住自己的孩子,也只能说他无能。 范围缩小至此,查起来并不繁琐。只是,梅城首富梅家说什么都不肯把孩子带出来让柳静看看。看完了陆家和袁家新添的孩子,柳静都说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么最大的嫌疑就在梅家了。梅老爷、梅夫人对卢庆元想要看看孩子并没有什么异议,但是梅少爷和那位生了孩子的梅少夫人却说什么也不肯。这样一看,结果几乎已经是十拿九稳的了。 梅老爷显然对儿子和媳妇的表现很不满意,硬是让人把孩子抱了出来。柳静看到那孩子立即扑了上去:“这是我的孩子啊!我的孩子!” 梅家的人显然不可能让她碰到孩子,两个丫鬟死死挡住柳静。梅老爷狠狠一拍桌子:“胡说八道,这孩子分明是我们梅家的,怎么可能是你的?来人,给我把这疯妇赶出去!” 黎梦轻笑:“梅老爷好大的威风啊,这府尹大人带来查案的人,你说赶就赶。” 梅老爷冷哼:“这是我梅家,自然由我做主。” 卢庆元挥袖:“放肆,这梅城都在本官的掌管之下,你区区富商,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梅老爷一步不让:“卢庆元,你可不要忘了,我梅家本家,可还有一位皇妃撑腰,你区区府尹算得了什么?” 黎梦摸了摸下巴:“梅家的皇妃?莫不是那位据说很得皇帝喜欢的贤妃?” 梅少爷高昂着头颅,与有荣焉:“那正是我的表姐。” 卢庆元冷笑:“荒唐,你们可知现在你们面前的这位是谁?他便是我乾国现任天子的老师,帝师大人!还不跪下!” 卢庆元此言一出,梅家大堂一片寂静。梅家人无不露出惊诧惶恐的表情,却又不肯失了面子。梅少爷咬了咬牙:“你说是便是吗?有什么证据?说不定他只是个冒牌货。”梅少夫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摆,示意他适可而止。 优昙叹了口气,两步走到梅老爷身前:“唔,你们目光短浅,恐怕不识得帝师令,但是既然是贤妃娘娘的亲眷,这圣旨……总不会不认得吧?”优昙从袖中取出当初离开酆都的时候,皇甫隐睿为方便他们行事颁布的圣旨。 圣旨一出,如君亲临,梅家人包括卢庆元、柳静都齐齐跪下。优昙展开圣旨在梅老爷面前晃了一遭:“怎么样,还有疑问吗?” 梅老爷赶紧摇头:“犬子冲动冲撞了贵人,还望见谅。但是,这孩子真的是我们梅家的子嗣啊。” 优昙收起圣旨回到黎梦身后,枯颜站到梅老爷身前:“那你又是如何肯定的?” “我们梅家也算是大家,对血脉正统一向十分重视,孩子满月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安排了滴血验亲。”梅老爷解释。 枯颜看了看自己的手指:“那,现场再验一次怎么样?” 梅老爷抬头:“当然可以。”枯颜斜过脑袋,看到梅少爷轻轻握了握梅少夫人的手,梅少夫人则有些颤抖。 一碗水,两支银针。梅少爷和那个孩子的血在孩子的啼哭声中渐渐融合在了一起。看到这个结果,梅家的人都松了口气。梅少爷顿时有了底气:“看,事实如此!” 枯颜摇了摇手:“不急,还有一个人。师兄,麻烦你把孩子抱过来。”梅家众人这才发现,门边还有一个男子,手中抱着一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梅少爷和梅少夫人一看到包裹着孩子的毯子,脸色刷地一下变得苍白。 易泽拉出孩子的手,银针扎入,一滴嫣红的血落入已经融了两个人的血的清水中。 “梅少爷,梅少夫人,你们似乎不太舒服。”枯颜将孩子的手放回襁褓中,含笑看着明显神经紧张起来的二人。 众目睽睽之下,第三滴血顺利和刚才的血融合在一起。一室静谧。忽然,梅少夫人一口气没喘上来,两眼一翻倒了下去,打破了寂静的氛围。看着梅少夫人被扶下去休息,枯颜叹了口气:“梅少爷,你还是不肯交代吗?” 梅少爷咬着牙关:“即使这样,也不能证明这不是我的孩子!” 枯颜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急,我还有很多办法。婴儿对母亲很是依恋,对母亲的味道也很是熟悉。梅夫人,我看你和梅少夫人都是面容憔悴,眼下青影很重,想必这孩子平时很不安宁吧。” 梅夫人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最后才看向枯颜:“是。但是小孩子嘛,闹腾也是正常的。” 枯颜微笑,红魔伞下露出嫣红的唇瓣,挑起一个精致的弧度:“少夫人想必已经醒了,麻烦少夫人再出来一趟吧。” 梅少夫人再不愿意也被请了出来,梅老爷重视血脉,自然不会容忍这样的疑问。梅家乳娘怀中的孩子正在酣睡,就被枯颜接了过去。枯颜身形之快,梅家人根本不曾看到她移动,反应过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到了她手上。 枯颜的指甲在孩子的臀上掐了一计,孩子立即嚎了出来。梅少夫人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而柳静的第一反应是上来抢孩子。枯颜并没有阻止柳静,顺势将孩子交给了她。孩子到了柳静怀里渐渐安分了下来,没多久便又沉沉睡去。 枯颜耸了耸肩:“梅少夫人,梅夫人,乳娘,你们应该都是哄过这个孩子的,结果如何,还需要我来分析吗?还是需要我再用另一个孩子做个实验?” “不要!”梅少夫人猛地抬头,拉着梅少爷跪下:“我们,认罪。” 梅老爷气得胸口不断起伏,梅夫人也是一阵头晕目眩,大堂里顿时一片混乱。 “我嫁入梅家一年,一直没能怀上孩子。可是梅家这一代就只有我相公一根独苗,公公婆婆看我迟迟没有动静,动了给相公纳妾的心思。于是我们就到江湖游医处求了个偏方,才怀上了孩子。可是孩子生下来,却是……那个模样。我生产的时候,公公婆婆正好在外面谈生意。相公和我就想了个办法,买一个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儿。可是梅家有滴血验亲的规矩,我们又去找了游医,他告诉我们,即使没有血脉关系,也有可能可以让血液相容。我们试了很多孩子,最后才在陈家找到了能和相公血液相溶的孩子。于是,我和相公花了五百两银子,买回了陈家的孩子。”梅少夫人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边流泪,一边交代了整件事情。 梅老爷看着儿媳妇儿怀中的孩子:“这个孩子,我的孙子究竟怎么了?” 梅少爷看着自己的父亲:“爹,你知道鬼子吗?”说着接过妻子手中的儿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鬼子,就是我的儿子,您的孙子。”梅少爷揭开孩子面部的布巾,狰狞丑陋的面容曝露在众人面前,又引起一阵慌乱。 梅老爷指着自己的孙子说不出话来,突然捂住胸口倒了下去,梅夫人也瘫在椅子上起不来。黎梦向着易泽和枯颜点点头,易泽负责梅老爷,枯颜负责梅夫人,一人一针扎下去,两人总算是缓了过来。 卢庆元靠在门边看着这场闹剧,看着黎梦的眼神越发深邃。看梅老爷和梅夫人都缓过来了,黎梦扭了扭脖子:“唔,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得到柳静的孩子的?你们说是买的,可是柳静却说的你们偷的。” 梅少爷赶紧摇头:“我们即使急迫,却也没有想过要去强夺别人的孩子。陈家的孩子,的确是我们从陈家母亲手中买回来的。” 柳静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孩子冷笑:“果然是她。” 当陈氏被衙差带到府衙的时候还一脸惊诧,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被媳妇告了,更没有想到卢庆元真的敢得罪梅家。 惊堂木下,陈氏交代了自己的犯案过程。原来陈氏在柳静的补药里加了让人气闷的药,以此引开自己的儿子。而她自己一早以身体不适为由回房,实际是躲到了柳静房里。当梅家人按照约定将孩子放到门前,柳静听到动静出去看的时候,她就抱着孩子躲了起来。柳静匆忙出去寻找,陈氏就把孩子送到了梅家。 这个案子的脉络已经很明显了,最后如何判决,就要看陈瑜如何说了。如果陈瑜说,他当初同意了卖孩子,陈氏的罪名就不成立。这就是男尊女卑的社会,女子永远做不了主。 跪在公堂之上,一边是生养了自己的母亲,一边是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陈瑜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之中。柳静看着自己曾经深爱的丈夫,忽然抬起了头:“府尹大人,我决定撤回状告陈氏的状纸。”陈瑜惊喜地抬头看着柳静,可是柳静的下一句话将他打入万丈深渊,“民女要求和陈瑜和离,带着我的孩子离开陈家。” 卢庆元点了点头:“陈氏,陈瑜,你们怎么说?” 陈瑜尚未开口,陈氏就抢先说道:“我们同意。” 枯颜等人对视一眼,对这个结果也不是很意外。柳静是个绝对聪明的女人,也是个好女人,她懂得如何做出最好的选择,希望以后可以找到真正的良人。 而此时,梅家也是一片低迷。梅家真正的孩子回来了,却是那般模样,这让梅家二老表示不能接受,还是决定要给梅少爷纳妾。情绪不佳的梅少爷和哭哭啼啼的梅少夫人抱着丑陋不堪的孩子回了房间,只能相对无言。 半晌,梅少夫人擦了擦眼泪:“相公,是我不争气,公公婆婆没有错,你……就纳妾吧,梅家的继承人,不能是这个样子。” 梅少爷烦躁地揉了揉脑袋,拎起茶壶想要给自己倒杯茶,却在茶壶下发现了一张字条。 “众生皮相皆虚妄,谋得美人相,想凡颜,且做颜居客。” 梅少爷立即拉着梅少夫人带着孩子出了门:“走,去找颜居。” 转悠了大半个梅城,梅少爷终于站在了颜居前。他刚想前去敲门,门就自己打开了。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吸了口气走了进去。枯颜就在院子里等着他们:“你们终于来了。” “是你!” “就是我。不相信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转身离开,相信我的话,就随我来。”枯颜转身进入一个房间,夫妇二人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想要试一试。 从颜居回去以后,梅家再没提过要纳妾的事情,粉嘟嘟的娃娃让二老很是欢心。梅城的鬼子也消失了,夜晚也渐渐热闹起来。 “没想到,仅仅两天就把事情解决了,好有成就感。”吃着优昙做的饭菜,枯颜表示欢喜。 易泽点了点头,默默递上帕子给枯颜。枯颜随手拿过来擦了擦沾上了油渍的下巴,又继续大快朵颐。黎梦咬了一口苹果:“我已经把事情传回酆都给皇甫隐睿了,我觉得卢庆元是个可造之材。” 优昙正在和鸡腿较劲,当他终于把鸡腿扯下来的时候,汤汁飞溅,临近的易泽不幸遭殃。枯颜顺手拿起手边的帕子给他擦了擦,擦了一半才想起这块帕子貌似刚才被自己擦过嘴了。于是淡定地放下帕子:“师兄,你愿意养个男宠吗?” “咳咳!” “噗!” “砰!” 易泽看着枯颜:“咳咳,枯颜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枯颜叹了口气,指着被鸡腿噎住还在挣扎的优昙:“你看优昙,在外一派风骚,在内如此不堪,明显就是缺少爱情的滋润嘛。我思来想去,把他交给外人我不放心,我是个女子而他需要一个男人,师父只会把他调戏得体无完肤,只有你……最适合。” 优昙挣扎得更厉害了,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眼。突然,枯颜拍了拍桌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对,师兄你是不是有一个未婚妻?” 场面顿时冷了下来,优昙愣在当场,黎梦皱眉看着枯颜,易泽则是有些迷茫:“未婚妻?我怎么会有未婚妻?” 枯颜往嘴里塞了个丸子:“那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黎梦给优昙端了碗汤,优昙将鸡腿顺下去,脸色却迟迟没有恢复过来:“易泽,我之前数次提醒过你的问题,希望你没有忘记。” 易泽皱了皱眉:“你是说邓琴?可是到今天为止,邓琴与枯颜都没有任何交集,怎么可能……” 枯颜蓦地站起身:“啊,我吃好了,今天好累啊,先回房休息去了。” 优昙看着枯颜匆忙离开,咬了咬筷子:“自从和你们在一起之后,枯颜变了许多。只有我和她的那段时间里,她从来都是沉着从容的,无心而多情。” 黎梦就着枯颜的茶杯喝了口冷茶:“那是因为,她什么也不在乎。而现在,她开始在乎了。” 第24章 冒牌帝师 枯颜回到自己房间,强行压制的心跳骤然变快。虽然嘴上说着自己不在乎邓琴的身份,其实还是在意的吧。虽然现在枯颜对易泽不过是师兄妹之间的情感,但是面对挑衅,她才不会忍让。 枯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从来都是要强的,绝不肯认输。从前她可以匍匐在人们脚下,只为求得存活有朝一日翻身将别人踩在脚下。今日的她不需要时刻看着别人脸色行事,却也不是可是恣意妄为。想要更加自由,就要变得更强! 体内的元力不断地流窜,红魔伞熠熠生辉。一瞬间的顿悟,换来了强势的突破。黎梦站在枯颜房门外,感受到天地灵气不断涌入房中,就知道是枯颜突破了。 她正在一步步走向强大,他会为她护航,终有一日她会觉醒,重新站上力量的颠覆,也会想起曾经的一切。而他也许会遗憾地被她抛弃,但他绝不会后悔! “优昙,我要带易泽离开一段时间,魔族那边已经来人了。你帮我照顾好她,有什么情况就通知我。”黎梦拍着优昙的肩膀吩咐。 优昙掩唇:“我知道了,以往那么些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不一样了。”黎梦叹息一声,看易泽已经在马车便等着了,便也不再耽搁,“希望我回来的时候……” 枯颜突破之后就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黎梦和易泽已经不在了。但是颜居里多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嫁入了妖族的魔族,宁秋。 “宁秋,你怎么会在这里?”枯颜疑惑地看着被优昙小心伺候着的妖后娘娘。 优昙苦着脸看着枯颜:“昨晚黎梦和易泽刚离开不久,她就到了,说是知道黎梦要离开,怕你旅途无聊,特地来陪你的。” 枯颜坐到宁秋身边:“你的消息倒是灵通,不过你就这样过来,妖王不会有意见吗?你就这样丢下妖族的事情,没关系吗?” 优昙重重放下茶壶:“可是今天一早我就收到了碧落的消息,妖后有孕,任性出走,如果到了我这里,让我好生照顾着。” “噗!”枯颜成功被茶水呛住,“宁秋……你,你……” 宁秋摇了摇手:“哎呀,不就是怀个孕吗?你们怎么都这么大惊小怪的?碧洛是妖族,我是魔族,妖魔两族本来孕期就长,要让我一直被供着,我才受不了。我听说你们最近的日子倒是过得十分有趣,便想着来与你们作伴。” 枯颜瞄了瞄她的肚子:“你来这儿我没意见,但是我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我虽然医术也拿得出手,却从没给非人看过病,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可担当不起。” 宁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没关系的,这个孩子很强悍,轻易不会有问题。我一路至此,他一点动静都没有。” “好吧,你要是不舒服的话,可不能瞒着我们。”枯颜无奈地叹了口气。 “帝师大人入城,闲人退避!”梅城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呼号声。 “噗,我师父不是刚刚和师兄离开吗?怎么……还搞这么大的排场!”枯颜站起身撑起红魔伞,准备出去看看,宁秋也跟了上去,优昙提着宁秋的披风哭丧着脸也追了上去。 帝师的仪仗从三人面前经过,銮驾之上端坐的男子倒是威严庄重,面貌也有几分黎梦有几分相似。枯颜在红魔伞下皱起眉头:“易容术,他是假的。” 宁秋摸了摸下巴:“要不是熟悉的人,还真看不出来。看来,易容师们也都开始出世了。” 枯颜看向宁秋:“宁秋,你很早就认识我师父了吗?” 宁秋拉着枯颜往回走:“算下来也不是很久,也就几百年。不过和你这小丫头的年纪比起来,我认识黎梦也是很久的了。” 看优昙离得还比较远,枯颜抿了抿唇:“宁秋,你知道……邓琴这个人吗?” 宁秋挑了挑眉:“邓琴?我倒是听过这个名字,我们魔族有位大臣的女儿,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就不知道,我说的这个邓琴,是不是和你说的那个邓琴是同一个人了。” 枯颜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很在乎。” 优昙终于追了上来:“两位姑奶奶,你们走慢点儿啊。” 枯颜回头看着优昙:“我们先回颜居等着,应该不久以后,卢庆元就会来找我们了。” 宁秋眯起眼睛:“卢庆元是谁?为什么他会来找我们?” “卢庆元是梅城的府尹,前两日为了一桩案件和师父打过照面,凭他的眼力,认出这个假帝师应该不是问题。”枯颜解释。 果然回到颜居不久,卢庆元就来了:“下官今日来访的缘由,想必大人也是知道的。不知帝师大人现在何处?” 优昙对卢庆元的表现很满意:“帝师有事离开一阵子,暂时回不来。你是怎么确定,那位是假的,而我们是真的帝师呢?” 卢庆元自信地挺起胸:“第一,看相貌。今日入城的帝师大人与前几日的帝师大人样貌上并无多少差别,想来帝师大人就是那般样貌。第二,看帝师令。虽然今日帝师大人也拿出了传说中的帝师令,但是……却未曾见到吾皇的圣旨,而且那帝师令看上去并不如帝师大人手上的这一块奢侈。第三,那位帝师大人虽然看似很有威严,但是比之真正的帝师大人,便显得肤浅而浮于表面了。最后一点,刚刚调任的洛城府尹是臣下的旧友,他说过,破洛城连环杀人案件,帝师大人身边一位一直撑着红纸伞的神秘女幕僚起了很大的作用。”卢庆元看着枯颜的方向。 枯颜在伞下勾起唇角:“府尹大人的推理很是严密,帝师大人没有看错人,你会有前途的。” 卢庆元听枯颜这话的意思,帝师大人是有意想要提拔自己的了。身为八尺男儿,无人不想能够建功立业有番作为。这一次,是上天给他的机会。 “下官谢过帝师大人赏识。” 枯颜摇头:“你不必谢任何人,你只要一直能够保持初心,做个好官,那便是最好的结果。我乃一介女子,不曾在朝为官,却也知道一些事情,你可愿听我一言?” 卢庆元躬身作揖:“谨听小姐金言。”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官场就是一趟浑水,容不下完全的清流。想要走得远,爬的高,就要学会两面三刀,虚与委蛇,八面玲珑之道。卢府尹算得上是个好官,但是要记住,过刚则易折。”枯颜声音平缓,语气却是铿锵。 卢庆元抿唇:“谢小姐赐教!” 卢庆元按照优昙和枯颜的吩咐,回到府衙先安抚住假帝师。宁秋两眼放光地看着枯颜:“没想到你这妮子年纪不大懂得倒不少,摆起谱来还真像点样子,有气势啊!” 枯颜无奈地看着宁秋:“我原本是人族,按照人界的年限来算,我都算得上老妖怪了。” 优昙砸吧着嘴唇:“啧啧,总感觉黎梦也易泽一走,那个装老成的枯颜又回来了。” 宁秋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要不我们去府衙会会那位胆敢冒充帝师大人的家伙吧,顺便看看他有什么目的。” 枯颜勾起嘴角:“也好。只是现在我们不便现身,你能够支持得住隐身诀吗?” 宁秋耸了耸鼻子:“怀孕而已,虽然会对力量有所影响,但是我现在才刚刚怀孕,怎么至于连隐身诀都支持不住?” 优昙苦着脸:“妖后您悠着点,小人害怕。” 捏起隐身诀,府衙此刻正热闹。府衙的正门外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府衙里面更是为了这位突然到来的“帝师大人”忙得不可开交。 帝师大人尊贵,喝茶要喝上好的云雾茶,茶杯得是羊脂白玉的,座椅要铺上最柔软顺滑的云貂皮毛,路上都得铺上地毯免得脏了帝师大人的鞋。幸而这些物什帝师大人都自己准备了,否则这小小梅城府衙,还真拿不出这么些东西。 枯颜抿唇偷笑:“这人倒是了解师父,排场上做得甚好。” 优昙小心翼翼地跟在宁秋身边:“黎梦若是真的自己出来一趟,排场必定比这大得许多。只是这位做得有些肤浅了,黎梦向来是不愿意被当猴儿看的。排场华丽是必定的,但也只是为了自己享受,而非刻意炫耀。” 宁秋点点头:“看这人的样子,像是刻意要所有人知道帝师大人到了这里。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事,当今帝师爱好奢侈的风声必定会传出去了。” 枯颜仔细观察着那位正在极尽享受的帝师大人,突然扯了扯优昙的袖子:“你看他的手,纤细嫩白,像是特别保养过。这样光鲜的打扮之下,手上却没有任何饰品,要不就是他从没有在手上戴东西的习惯,要不然就是他太爱惜那双手,认为饰品只会糟蹋了手。” “符合这样情况的职业,最明显的应该就是易容师和裁缝了。”优昙点了点头。 宁秋眼神闪亮:“结合当下的情况来看,那他应该就是一个易容师了。” 枯颜点头:“应该是这样,而且他的技术不算差,至少在改头换面上算得上上等。若非他将自己易容成了师父,我也不能一下子断定他是易容的。” “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宁秋疑惑。 优昙抬了抬下巴:“看看吧。”此时,身为梅城府尹的卢庆元正往假帝师身边走去。 卢庆元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帝师大人,不知驾临梅城有何贵干?” 假帝师放下手中的白玉杯,高傲地抬起头:“本座奉旨代君巡国,洛城连环杀人案事件让本座甚是不虞,此番来到梅城,希望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帝师大人英明无比,那些歹人自然不敢放肆。”卢庆元看来已经听进了枯颜的话,阿谀奉承的话说起来……也是蛮顺口的。 假帝师斜觑了卢庆元一眼:“你倒是个会说话的,起来吧。有件事情还要请府尹大人帮个忙。” “帝师大人尽管吩咐,下官在所不辞。” “本座要找一间叫‘颜居’的院子。” 假帝师的话让卢庆元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颜居?” 假帝师皱起了眉头:“怎么,有问题吗?” 卢庆元低下头:“当然没有。请帝师大人给下官一日时间,下官一定找到这个地方。大人还有其他吩咐吗?” 假帝师挥挥手:“暂时没有了,你若是找到地方,记得不许里面任何人离开,赶紧来通知本座。” “是。”卢庆元躬身退下。 枯颜挑了挑眉:“他要找颜居?找我们干什么?” 优昙也有些迷茫:“至今为止,颜居虽不能说遍布大陆,但是乾国的三分之二的城镇都有了颜居,为什么他偏偏就恰恰到梅城来找?” 宁秋捋了捋耳边垂下的发:“他刚才提到了洛城的连环杀人案,那个案子应该是你们破的,他已经去过了洛城,大概他就是根据帝师的行踪来找颜居的。只是,他是如何知道帝师和颜居的关系的?” 枯颜揉了揉脑袋:“先回颜居再说,优昙你先去阻止卢庆元去颜居找我们,假帝师一定会派人跟踪他。在理清线索之前,还是先拖着他的步子比较好。” 优昙点了点头:“那你照顾好妖后。” 回到颜居,两人一边等优昙一边思考着。 “颜居在易容师的圈子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他会知道并不意外,可是他为什么会特地来找呢?而且,他似乎不只是要找到颜居,还要找到颜居的主人。”枯颜托着腮看着窗外又发新苞的花树。 “看他的行事,应该是知道帝师和颜居之间有所关联的,但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优昙从门外走进来:“你们还记不记得卢庆元之前说过一次,他从洛城新府尹口中得知,连环杀人案的告破,帝师身边一位一直撑着红纸伞的女幕僚发挥了很大作用。而且枯颜,你还给那些被毁容的女尸易容,让她们恢复容貌了。” 枯颜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红魔伞,皱了皱鼻子:“我忘记自己在易容师圈子中也是有名气的了。” 优昙叹了口气:“是啊,尤其是你红伞不离身的形象更是深入人心。” “可是当下女易容师中,模仿我的做派的人也不少。” “要是他见过了你易容的那些女尸了呢?你以为真的技艺高超的女易容师有几个?而且要是手艺真的到了那般境界,又何须再凭借模仿你的装束来吸引视线?”优昙咬牙切齿。 宁秋喝了口水:“忽然想起人界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啊……” 枯颜依旧托着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优昙给自己倒了杯水:“会会他咯,难不成我们还怕他吗?我一会儿就让小青给卢庆元送条消息,让他明天就带那个假货过来。” 第25章 挑战尊严 枯颜看向优昙:“小青是谁?” 优昙掏出一个葫芦:“是我新驯养的宠物,是一条有灵性的青蛇。” 宁秋碰了碰从葫芦中探出的小脑袋:“那个卢庆元是个人族吧,你用这东西传消息过去,就不怕卢庆元直接被吓晕或者把它打死?” 优昙写好字条,卷入小青的尾巴:“不会的,我刚才已经和他说过了。” 枯颜看着小青蛇迅速消失在眼前,默默喝了口水:“但愿如此。” 优昙歪了歪脖子:“你们想吃什么,我做还是出去吃?” 宁秋微微一笑,此刻倒像是个乖巧的姑娘:“我还没有吃过你做的饭,那就麻烦你了。我想吃熏鸭、烤兔和三珍烩。” 枯颜想了想:“我就老样子吧。” 优昙转身离开,表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卢庆元看着慢悠悠爬上自己书桌的小青蛇,还是觉得毛骨悚然。帝师大人身边的人果然奇特,枯颜小姐红伞不离身,据说面对尸体还面不改色;他本来以为这位优昙公子除了长得妖气了点还是蛮正常的,结果他今天说要给自己传消息就拿出了这么个玩意儿。平常人送信什么的不都是用鸽子什么的吗?为什么他用的是滑溜溜、长条条还有毒的蛇! 壮着胆子,颤抖着双手从小青蛇尾部取下纸条,小青蛇如来时一般又慢悠悠游回去了。在它穿越窗柩的时候,卢庆元似乎看到它回了头,用尾巴向自己告别。好吧,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第二天申时,卢庆元让人包围了颜居,封锁了颜居所在的巷子,并火速让人通知了假帝师。假帝师很快就到了颜居,这次却没有什么排场,只是带着几个人就过来了。看着那块写着“颜居”的牌匾,还有两边未曾熄灭的的红灯笼,假帝师眼中漏出兴奋的光芒。 假帝师终于不再摆谱,亲自上前敲门。 优昙为他开了门:“颜居一次只接待一位客人,你可以选择一位陪你进来,其他人请在外面等着。” 看着院中伫立着的撑着红纸伞的窈窕身影,假帝师很爽快地答应了,只带了一个近侍进入颜居。颜居的门再度关上,卢庆元带着人撤了回去,颜居外只剩下了假帝师带过来的几个人。 枯颜看着假帝师:“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假帝师在枯颜面前三步站定:“在下司空凌,学习易容术已有十数年。久仰颜居声名,特来拜会。家师在我出师之时便说过,颜居自八十年前出现以来,一直由一等易容师传承,而且每一代传承人都会叫枯颜,出现在人前的时候永远都会撑着一把红纸伞。在下对此十分有兴趣,所以一直在寻找。可惜乾国颜居甚多,却从未遇到主人。” 枯颜转了转红魔伞:“那你找我是为何呢?总不会只是为了见我一面吧。” 司空凌接过随侍手中的箱子:“在下想要见识一番一品易容师的实力,不知枯颜小姐可愿赐教?” 枯颜看着他手中的箱箧,唇角笑容不变:“看来你是来挑战我的。” 司空凌径直看着枯颜:“不敢,在下只是小小二品,怎敢与您一品较量,只是讨教而已。” 优昙靠在树上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心中不屑,又是一个想要一步登天的家伙。二品易容师挑战一品易容师,若是败了则是理所当然,若是成功了,则可以一举成名。不要小看一品与二品之间的差距,那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境界,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枯颜摘下头顶一支桃花:“易容之术的最高境界,不是改变人的容颜,而是……这些年我也厌倦了在人脸上动刀子,这次我们来点清新脱俗的怎么样?” 司空凌胸有成竹:“你说。”心想无非是给死物易容,再不然给动物易容。 枯颜将桃花举起:“这次的题目就是将桃花易容,变成……算了,梨花吧,简单一些。”话语中满满地是为司空凌考虑。 司空凌自然不会听不出枯颜的意思,但他也逞强不了,为花易容,他还是第一次:“好,我们一炷香以后开始。” 枯颜耸了耸肩,将手中的桃花递给优昙:“我无所谓,随时可以开始。” 司空凌咬牙看着枯颜,像是要把她的后背瞪穿。枯颜突然顿住脚步:“还有,在我再次看到你的时候,我不希望你再顶着这张脸。这张脸,不是你顶的起的。” 司空凌收回眼神,微笑:“不知这张脸的正主与枯颜小姐是什么关系,据说……很是亲密,是不是……” 优昙回头打断了司空凌:“那不是你需要知道的问题,希望你能明白自己的身份。” 司空凌握紧拳头,这一切都在提醒他一品与二品之间的区别,他终有一日会踩着这些自视甚高的家伙走上更高的位置,那个传说中的圣品,才是他的目标。传言中,世间只出现过一个圣品易容师,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后人只称之为圣祖。而他,就要成为第二个圣品,将这些人都踩在脚下。 枯颜目不斜视地进入了专门为挑战比试准备的房间。一个房间被分为两个部分,中间用帘幔隔开,两边的摆设一模一样。 “这边就是我专门为挑战准备的房间,你需要准备什么,就抓紧吧。我们的比试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枯颜在自己的那边坐下,优昙放下中间的帘幔。看着自己面前的桃花,司空凌闭上眼睛仔细思索着处理的步骤。这是一次绝好的机会,他不想放弃。 突然,一盆水送到司空凌面前。司空凌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优昙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优昙唇角微提:“我家小姐说过了,这张脸不是你能够顶的,请你把它卸掉。” 司空凌冷笑:“你以为这是胭脂水粉吗,仅凭一盆水就可以洗掉。” 优昙将布帕丢进盆中:“你尽可以试一试。” 司空凌不屑的捞出布帕,这水无色无味,分明就只是一般的水,故弄玄虚罢了。在布帕就要点到脸上的时候,司空凌忽然想到,这里是颜居!多少易容师曾经满怀信心地前来挑战又败北,这样的地方会用一盆清水来降低了自己的格调吗? 司空凌小心翼翼地抹上自己的面庞,洁白的布帕上立即沾染了易容用的胶泥胭脂,眼中不由得露出几分惊诧之色来。 优昙掀开帘幔回到枯颜身边:“司空公子还是快些比较好,时间可是不等人的。”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司空凌和枯颜也开始了动作。不似枯颜沉稳从容,司空凌虽然面上有着自信的神色,却有几分急迫。 枯颜全程目不斜视,自顾自完成自己的作品,上色,抹粉,换蕊,修枝,那动作平缓优雅如行云流水;司空凌虽然完成自己的作品的动作没有停下过,却频频侧首看帘幔那边枯颜的身影,手边甚至不小心碰翻了一盒膏脂。 枯颜收手没多久,司空凌也表示自己完成了。作品呈上,两支桃花都已经变身梨花。一眼看上去,两支“梨花”都塑造得十分好。不过枯颜拿起司空凌的那支“梨花”,随即摇了摇头:“司空公子,你输了。” 司空凌脸色一僵:“你凭什么这么说?” 枯颜将自己的“梨花”递给司空凌:“你注意到了桃花和梨花在形态、色泽上的区别,也加上了花萼。可惜你还是大意了。第一点,你忘记改变桃花的味道了。桃花和梨花的香味虽然相似,却不尽相同,我们易容师要做的,却是天衣无缝。”枯颜转过身看向司空凌,“这第二点嘛,我且问你一句,如果让你把一个人易容成另一个人,你会只改其容貌吗?” 司空凌嗅了嗅手中的“梨花”,缓缓放在了桌案上:“自然不会,易容不仅改变容颜,包括其手足甚至身上的每一块肌肤,包括其穿着打扮……” “说得好!”枯颜举起手打断了他的话,摘下桃枝上的一片刚刚长出的叶子,“现在正是桃花落,桃叶出的季节,我特地让人选择了带叶子的桃枝,便是想要考验你一番。梨树的叶子是椭圆形,有叶尖,边缘呈锯齿状;桃叶则是狭长的一条。” 枯颜将摘下的叶片送到司空凌面前,悠然松开手,任叶片落下:“怎么样,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司空凌紧紧握着枯颜完成的那支“梨花”,死死咬着牙:“这道题目是你出的,你自然熟悉,考虑得周全。我要求再比一次,这次我来出题。” 枯颜摇了摇头,扔下手中的“梨花”走出房门,优昙拦住了想要追上枯颜的司空凌:“司空公子,愿赌服输,七尺男儿,可不要让人觉得你……输不起啊。” 司空凌再怎么不甘心也不能追上去了,只能在原地,越过优昙的肩膀,两眼冒火地看着枯颜离去的背影。优昙不容反抗地将司空凌“送”到颜居门口,将他请了出去,司空凌的随侍自然也跟了出来。 司空凌回身看着颜居的牌匾,就在不久之前,他曾胸有成竹、容光焕发地走进去,而就在此刻,他如同落败的斗鸡一般,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我司空凌自负技高,却轻易败在一介女子手下,从今往后有何脸面在易容师圈子中露颜?既如此,我倒不如……一死明志!” 优昙一伸手拦住司空凌落下的匕首,但是司空凌却如同被匕首插入了心脏一般,瞪大了双眼,眼前逐渐陷入黑暗,身体渐渐麻木失去知觉,不能动弹。当眼前再次有了光芒的时候,他已经泛舟在一条暗黑的河流上,河水泛着诡异的黑红色,两岸长着火红的妖冶花朵。忽然脚下的船一阵摇晃,司空凌探出头看向水里,只见一双双干枯的手挣扎着想要爬上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司空凌被惊得缩回船中,忍不住问道。 船头的渡船人没有任何反应,反而优昙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这是通往冥界的忘川河,你刚才看到的那些,都是被打入忘川不许轮回的幽魂。” 司空凌看了看自己的手:“我死了?” 船渐渐停下,司空凌下了船,面前只有一条被火红花海妆点的小道。优昙站在他身后:“往前走,就是望乡台,在那里,你可以看到自己的一生,也可以看看自己最挂念的人,现在的境况。” 望乡台上,司空凌回首往事,才发现自己的这一生,原来如此碌碌无为,充满了遗憾。曾以为自己出世之后完成的作品已经足以让自己骄傲,现在看来……却是那样拙劣。最后,司空凌看了看自己的大师姐,那个一直是他前行动力的女子。她是师叔的独生女,更是天资聪颖的易容师。师叔说过,他能打败师姐,就有机会迎娶师姐。而现在,师姐站在一个带着自己的面具的人偶前,面露微笑:“阿凌,师姐等你回来娶我。” “不,不,我要回去,我不要死……”司空凌突然回头,想要回去,可是身后已经是一片火红的海洋,血红的曼珠沙华截断了他的退路。而前方,是洁白的曼陀罗华铺就的前路。 司空凌突然觉得自己身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脑中一片眩晕。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还是站在颜居门前,自己握着匕首的手,被优昙抓住了手腕。 “我,我……”司空凌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一切。 优昙松开了手:“我想,你应该已经想通了。当然,如果你还是想死,出了这条巷子,我绝不拦着你。甚至不需要这把匕首,你只需要动那么一个念头,就可以回到……那个地方。死亡,就是那么简单。” 优昙返身进入颜居,颜居的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司空凌在门口看着优昙消失在门后,蓦地又想起枯颜在自己面前丢下自己完成的“梨花”的情景,大师姐温柔的眼神又出现在眼前,他深深觉得自己还不能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最重要的是,师姐还在等着他,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枯颜小姐,我司空凌,一定会再回来挑战的!终有一日,我会打败你!”司空凌对着颜居的牌匾说,他的声音虽小,语气却是极其坚定。 司空凌转身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枯颜的轻笑:“好,我等着!” 门里,优昙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看着面前的枯颜:“你怎么知道他会寻死?” 枯颜从红魔伞下露出面容:“我并不知道,只是为防万一罢了。他是个人才,只是太过骄傲,也太过激进。” 第26章 知恩图报 宁秋拍着手从正堂中走出:“果然你们身边就是趣事多,哪像我在妖界的时候,整天闷在妖殿里,出去一趟身后跟一大群尾巴。” 优昙立即跑到宁秋身边,虚虚扶着:“您小心着点儿。” 宁秋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哪有这么娇气的?枯颜,你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 枯颜微笑:“那么,在你心中,我是什么样的呢?” 宁秋低头一笑,摇了摇头:“看你在妖殿的时候的模样,我本以为你还是一个会依赖师父师兄的孩子,虽然有时候表现得像大人,心却未曾成熟。可是看你刚才的样子,我觉得,也许你……其实已经长大了。” 优昙啐了一声:“她哪是长大了,装得老成罢了。你若是见过了她生病时的模样,你就知晓这妮子啊,根本还是个三岁孩童。” 枯颜微微张嘴:“唉,我生病的时候怎地了,我只记得自己会蒙头大睡。” 优昙伸了个懒腰:“你们饿了吧,我去做饭。”摆明了转移话题,枯颜想要追问,优昙却已经转身离开,只能鼓了鼓腮帮子。 而此时,已经与魔界的人会面的优昙,也见到了自己等待已久的妖妃月姬。黎梦应该正在和魔界的人谈事情,易泽将自己关在房里,缓缓放出袖中的竹叶青。 美艳的竹叶青优雅地摇摆着身子游到椅子上,月姬的身形渐渐显现。 “月姬妖妃,你想好了?”此刻的易泽不再是平日清冷如天山积雪的高冷模样,却是带了些许暗黑的魔魅。 月姬给自己倒了杯水:“不愧是魔族的继承人,这气势上倒是有几分擎天的风采。” “擎天?”易泽皱眉,这个名字他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擎天,这一代魔皇,也就是你的父亲。”月姬轻轻转动手中的茶杯,眼角上挑看着易泽,“你已经和魔族的人见过面了,应该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怎么竟然不知道自己父亲的姓名吗?” 易泽抿起唇角:“我想听的,不是我的身世,而是枯颜的来由。” 月姬摇了摇头:“实际上,我也不甚清楚。但是,当初我刚刚遇到黎梦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妖精,而他却已经寻找了枯颜很久了。六界遍布他的足迹,就只是为了找到枯颜。你觉得,枯颜会只是一个人族吗?” 易泽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杯子,想起那日枯颜对阵鬼母温溪的时候的情景。那时候的枯颜,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但是也许,那才是真正的枯颜。那么,枯颜究竟是谁?这样想着,易泽忽然摇了摇头。自己练自己的身世都是如今才知晓,枯颜的身世……不过,现在自己有了这重身份,想要查清楚,也许会方便很多。 “你知道的就这么多吗?那你可以离开了。”易泽喝了口冷茶,对月姬下了逐客令。 月姬纤眉一挑:“我来,不只是为了这些。我看出来了,你看上枯颜那丫头了。” 易泽看向月姬:“那又怎样?” 月姬放下手中的杯子站起身:“既然如此,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之所以针对枯颜,是因为……黎梦。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黎梦,但却也容不下枯颜如此肆无忌惮地享受他的宠爱。如此,倒不如让你得到枯颜。” 易泽“咚”地一声放下杯子:“月姬,我还不屑于用手段将枯颜逼到自己身边。这件事情,我就当你没说过,你走吧。一会儿应该就有人来请我了,看到你……你就有麻烦了。” 月姬缓缓软下身子,变回竹叶青:“易泽,不要太自负。也许有一天,你会来找我那也说不定。” 易泽做出送客的手势:“请便。” 易泽和月姬的交集没有人知道,而身为话题中心的枯颜,正陪着宁秋在梅城的大街上闲逛。 “帝师大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却给梅城带来了不小的波动,平白连带着这大街上都热闹了不少。宁秋似乎对人界的摊市十分感兴趣,一直饶有兴致地逛着。 “唉,枯颜你来开,这颗珍珠真是不错。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到这样成色的珍珠。”宁秋忽然朝着撑着红魔伞慢悠悠走在身后的枯颜招手。 枯颜看了看太阳,很想返身回去,但是还是快走两步到了宁秋身边。宁秋所在的市摊,不过是个寻常的小摊贩,一般卖的都不会是什么上等货。可是,当枯颜看到宁秋手中拿着的那支簪子上的珍珠的时候,也是惊讶了一番。 那颗珍珠并不是寻常珍珠的白色,而是玫红色;形状上也不是圆形或椭圆形,而是水滴状,恰恰温和簪拖的弧度。宁秋的眼光自然不会错,那颗珍珠是真的珍珠。 枯颜忍不住抬眼看了看摊贩,是个面目清秀的男子。 “小哥,您这珍珠是从哪儿得来的?”宁秋拿着簪子问摊贩。 摊贩微微躬了躬身,那姿态倒像是个书生:“这位小姐,这珍珠是在下自己在河里淘到的。” 枯颜皱眉:“河里?哪条河?” 摊贩低下头:“小姐真是说笑了,梅城附近,可不就一条河?” 宁秋扔下一块银锭子,拿着簪子欢欢喜喜地拉着枯颜往城外走去:“走,我们也去看看。” 枯颜顾及着她的肚子,只能一边跟着加快脚步一边试着减慢宁秋的速度。优昙正买了宁秋要的海棠花糕匆匆赶来,就看到这俩姑娘以一种非常危险的姿态在人群中穿梭。优昙赶紧上前拉住宁秋:“姑奶奶,您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也得把肚子里的当回事儿啊。” 枯颜扶额:“优昙,我觉得可以把你送到皇甫隐睿身边去。” 优昙抬头:“为什么?” “因为我看着你这样子,与他身边的那些公公们有的比。”枯颜飘然从优昙脚上踩过,留下优昙在原地目瞪口呆,宁秋则不怀好意地瞥了优昙的下身一眼,偷笑着跟着枯颜离开。 优昙反应过来,顿时忘记了是在大街上,顾不得保持自己风流佳公子的模样,大呼:“枯颜,你给我站住!我好歹是你长辈,你懂不懂礼啊!” 顿时,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和优昙搭话的姑娘们都转身离开。娘亲说过,要找个温柔的男人,将来才能过上好日子。 梅城城外,只有一条河。枯颜、宁秋和优昙站在河边,怎么看这条河都不像是会产珍珠的样子。 宁秋把玩着手中的簪子:“我看这珍珠,也不像是这样的小河里能产的,倒像是海里的。我曾在西海游玩的时候见过这般的珍珠,不知是否有些渊源。” 优昙接过宁秋手中的簪子:“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不妨试上一试。”说着将手中的簪子扔进河里,瞬间消失不见。 枯颜挑起唇角:“优昙,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 宁秋摸了摸下巴:“你们是说,这里有问题?看来,又有有趣的事情要发生了。” 优昙将发簪投入河中的时候,注入了一丝自己的元力。果然不多时,一个纤弱的女子的身影便浮了上来,手中正握着那支发簪。 那女子出于水中,身上却未曾沾染上水滴。移步上岸,女子低着头跪下:“小妖扶灵,在此不为害人,至今从未害过任何生灵,还望仙者宽恕。” 枯颜有些讶异地看着优昙,她与优昙混在一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却从未知晓优昙也是这般能吓唬人……妖的。 优昙缓步走到扶灵身前:“你虽未曾造下杀孽,却私自与人族接触,更掺入人世,将自己的蚌珠赠与人族,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扶灵,你可知罪?” 扶灵颤抖着身子,却不肯认罪:“小妖自修炼起,便尊信善恶有报,更晓得知恩图报。十多年前,那位公子曾经将被冲上岸差点脱水的小妖送回水中,小妖也只是想要回报他的恩情而已。” 宁秋掩唇,在外人面前,她一向是端庄大方的:“原来是想要报恩。只是,你从不肯出现在他面前吗?若是如此,他又怎能知晓你的心意?如此,你觉得值吗?” 扶灵看事情似乎有转机,稍稍镇定了些:“小妖曾经看过许多人界的话本子,话本子中也有许多讲述前辈们报恩事迹的故事,得善终者寥寥。小妖胆怯,私以为所谓报恩,无所谓恩人得知与否,但求自身心安,福泽自会降临。” 枯颜“呵呵”一笑:“这只小妖倒是个有慧根的,我看你修为并不高,修炼多久了?” 扶灵抬头看了枯颜一眼,却只见红伞挡住了她的面貌,但是那般姿态,绝非凡族:“小妖愚钝,如今已经修炼七百多年了。” 优昙皱眉:“看来你开智倒早,可是看你的修为,却像是只有三四百年的修为的样子。莫不是受过重伤,修为骤减?可是,我看这附近,并没有恶妖缠斗的痕迹。” 扶灵浑身一颤:“小妖……并没有受伤,修为不高,是因为小妖不善修行罢了。” 宁秋和枯颜对视一眼,很明显,这个小妖在撒谎。宁秋绕着扶灵转了一圈,在优昙身侧停下:“再怎么看,你也是天资聪慧。更何况,你周身的灵气甚是浓郁,想来也是福泽深厚的,怎么会修为如此之低?除非,你甘愿损耗修为……”宁秋忽然俯身,想要拿过扶灵手中的发簪,扶灵却下意识地抓紧了发簪,不肯松手。 扶灵回过神松手的时候,宁秋已经笑开了:“这世上是有很多有趣的事情的。对于□□,有些道理,纵然心底晓得,却会情不自禁。”宁秋将珍珠对准太阳,“你也说过自己原是海中的,在这般的小河里,如何能产珠?纵然产珠,也该是洁白之色。这珍珠,怕就是你耗费元力才化成的吧,所以带上了淡淡的……血色。” 枯颜接过宁秋手中的发簪:“如此这般,只为报恩吗?看你方才一瞬间的不舍,怕是,你也步了那些‘前辈’的后尘了。” 扶灵咬唇:“小妖纵有此番心意,却从未冒犯规条,不敢私自与人族来往。” 优昙抬眼望着近处的一棵树:“你可知,曾经有多少如你一般的妖,也曾这样想过。可是,情,总是难自禁。愈是压抑,愈是沉积,一旦爆发,则不可收拾。” 枯颜叹了口气:“优昙,你是想起木谣了?” 宁秋转身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扶灵你且不要跪着了,找个地儿坐下吧,咱一起听故事。” 枯颜笑:“我们与你讲的这些你只当故事来听,可对于他们自己,却是心伤。木谣曾经,只是一只单纯的藤妖,生活在四回山中。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一道天雷击中山上树木,引起了一场大火。他本来可以逃出来,却为了先把一个刚刚有了灵识的小树移出来而被天火包围。他本为木妖,最为惧火。” 优昙叹了口气,接了下去:“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女孩出现了。她看到木谣被大火包围,立即跳到附近的河里,将自己全身打湿,回去在火上滚动,硬生生为木谣开了一条缝隙,木谣因此得救。” 宁秋皱起眉:“那个女孩子没事吗?” 枯颜摇了摇头:“当然不会,那个女孩子还是被火伤到了,头发被烧毁了不说,脖子、胳膊还有后背,都被烧伤了,留下了些许疤痕。” “那木谣一定要照顾好她才是。”扶灵席地而坐,睁大了眼睛,此刻倒是忘记了惶恐,仿佛就只是个爱听故事的小女孩。 优昙又是叹气:“是啊,木谣也是这么想的,从那以后,就一直偷偷照顾着小女孩,日久生情,情愫暗生呐!”说道最后,竟带了几分委婉叹息的唱腔。 “后来,女孩的家人为她说了一门亲事。可是,俗世的男子大多注重皮相,因此那个女子在夫家的生活并不如意。木谣因此找到了我,希望我能为那个女子除去身上的疤痕。可惜的是,他说回去接那位女子之后,很久都没有再来找我。”枯颜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白玉镯子。 “哇,小姐你竟然有这样的能力哦。那么是为什么呢?他已经找到你了,只要把那个女孩子带过来,一切就都解决了啊。难道说,那个女孩子不愿意吗?”扶灵看着枯颜,眼光迷茫。 宁秋凑过去摸了摸扶灵的脑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木谣一定做了一些很冲动的事情,让他陷入了困境之中。比如说,他杀了那个女子的丈夫。”扶灵瞪大了眼睛,似乎觉得宁秋的话不可置信。 第27章 情难自禁 枯颜露出一抹浅笑:“倒也没有那样严重。木谣回去找那个女子的时候,正巧那时她夫君看上了一个姑娘,要娶回家,准备让她下堂。木谣找到被赶出门的女子之后,返回去找她丈夫,看看能否有转机,结果却撞见二人亲热。于是木谣将光裸的二人打晕了,搬到了街口。” 宁秋“噗嗤”一笑:“这木谣也是有趣的,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优昙靠在河边的一棵树上,随手折下一段树枝:“可惜他算漏了一样,那女子是爱着自己的丈夫的。所以,当木谣出现在那女子面前的时候,得到的不是感激,而是无情的责怪。木谣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强行将那女子带回了自己的妖府。” “后来那女子知晓了木谣的身份,既惊又怒,冲撞了木谣一番便自裁了。木谣懊悔不已,抱着女子的尸身自焚了。”枯颜坐到扶灵身边,“也许你要说,木谣实在是用错了方法,否则必然不会是这样的结局。可是,既是生灵,便会有情。情之一字,一旦沾染,便是不可抑制的。你现在也许觉得,自己只要远远看着他,看他好好的,就已经足够。可是如果你一直这样下去,终有一日,你会变得贪婪,招来劫难。” 扶灵抱住自己的膝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那我该怎么做呢?难道就罔顾恩情,自顾自地修炼吗?难道佛经上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 宁秋拍了拍扶灵的肩:“呐,按道理来说,我也是妖族的,不知你是否愿意听我一言?” 扶灵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宁秋,点点头。宁秋正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四人都转头去看,此时尚未看到人影。在场的四位都不是常人,将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臭小子,快带我们去。要是没有证据证明你的清白,就说明你的珍珠是偷来的!”粗犷狂横的声音有几分急迫和势在必得。 一个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哎呦”了一声,似乎踉跄了一下。扶灵立即跳了起来,差点撞到宁秋,让优昙心惊不已。 “是邱公子的声音,他被人欺负了,我要去帮他。”扶灵说着就要往声音来处去,却被枯颜拉住。 “你忘了我们刚才说的话了吗?目前看来,你的邱公子没有危险,我们先看看情况。”隐身诀捏起,四人的身影顿时消失。 不多时,一行人到达了附近,其中便有扶灵口中的“邱公子”,只不过他是被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提在手里拎过来的。随行的还有一个高大的汉子,和几个官差打扮的男子。 看到邱公子衣衫不整,脸上还有几块青紫的痕迹,扶灵就挣扎着想要去救他,却被枯颜下了定身诀,动弹不得,只能看着他们走近。 “邱袁瑞,你说珍珠是你从河边儿捡来的,梅城就这么一条河,你倒说说,打哪儿捡来的?”提着邱袁瑞的汉子狠声问。 邱袁瑞咽了口唾沫:“从这儿再往西走一些,那儿有一片芦苇丛,我第一次捡到珍珠,就是在芦苇丛找芦笋的时候看到的。我真的没有偷你家的珍珠啊,我说的句句属实。” 一行人沿着河岸往西走去,枯颜四人也跟了上去。果然往西不远,便看到了一片芦苇丛。官差上前查看了一番,这片芦苇丛的确是常有人来的痕迹。但是在芦苇丛搜寻了半天,半颗珍珠也没有找到,这样怎么能证明邱袁瑞的话是真的呢? 邱袁瑞腿都软了:“差爷,我又不是天天都能捡到珍珠,隔上几天我才能捡到一两颗,现在你们突然来找,当然找不到了。” “找不到,那就没有证据说明你的珍珠是捡来的。珍珠是何等珍贵,怎么会在这样的河里捡到?我看,你分明是在撒谎。”另一个汉子语气不屑。 邱袁瑞脸都憋红了:“你们又如何能够证明这些珍珠是你们府上的?” 抓着他的汉子手往上提了提,让邱袁瑞说不出话来:“这梅城谁不知道,我们林府是珠宝大户,这方圆百里城池的珠宝商,都是我们林家的盟友,我们的货自然也是最好的。前些日子,我们小姐从铺子里取了一斛珍珠,回府以后却发现少了几颗。而你一个无名小子,手中却多了这些来历不明的珍珠。你说,不是你还有谁?” 枯颜放松了对扶灵的钳制,扶灵立即挣脱现身,从大汉手中救出邱袁瑞:“你们少诬陷好人了,那些珍珠是我放在芦苇丛中给他的。” 官差和大汉先是一惊,而后看清出手的是个小姑娘,顿时脸色都不好看了。一个官差上前两步:“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千金?凭什么说这些珍珠是你的?“ 扶灵扶着邱袁瑞站稳:“我是哪家的用不着你们管,你们林府说这些珍珠是你们的,但凡你们能拿出半斛与之一样的珍珠,我便认罪。” 邱袁瑞拉了拉扶灵的袖子:“小姐切莫冲动,林家乃是珠宝商……” 扶灵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公子莫急,他们能拿出来再说。” 官差看向两个大汉,大汉面面相觑,他们可拿不出来。林家老爷限他们三日之内找到贼人,他们看到这小子穿着穷酸却有这么好的珍珠,便认定了他是贼人。看他无法证明这些珍珠的来历,他们就更加觉得,这个人就是贼人,即使不是,也得是! “我们只是下人,哪里能得到这样好的珍珠。差大哥你们先把他们带回去,我们这就回去回禀老爷小姐,定然能够拿出这样的珍珠来。”一个大汉对着官差说道,在他心目中,林家怎么可能拿不出这样的珍珠? 扶灵挡在邱袁瑞身前:“拿不出来,你们凭什么将我们带走?这天底下,可还有王法?” 枯颜叹了口气,从树后现身。带头的官差领班是见过黎梦的,自然对他身边的红伞女子印象深刻。当下躬身:“梅城刀头杭宁见过小姐,不知小姐为何在此?” 枯颜伸手指了指扶灵:“这是我家小妹,她性子冲动,若是冲撞了刀头,还望海涵。” 杭宁简直觉得头顶都在冒汗,这话他可担待不起啊。帝师大人身边的人,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招惹啊,何谈怪罪?当下这情况,他只求不被怪罪就算了烧高香了。 有枯颜出面,杭宁自然不会再为难扶灵和邱袁瑞,招呼着兄弟们就回去了,剩下那两个大汉面面相觑。 本来以为事情就这样了结了,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是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刚才那小姑娘的身法他们也是看见了,怕是个高手。再看那个撑着红纸伞的女子,连府衙的人都要礼让三分,当是有些来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两个大汉扔下一句“你们等着”就回头了。 枯颜转身看向扶灵和邱袁瑞,伸手将扶灵拉到自己身边:“邱公子,你可以回去了。清者自清,你不必担心。” 邱袁瑞的目光和扶灵的目光蓦地触碰到一起,又瞬间分开:“邱某在此谢过两位姑娘,只是那些珍珠……” 扶灵抢言:“邱公子不必介怀,那些珍珠是赠与你的。” 邱袁瑞埋头:“圣人说,大丈夫者,无功不受禄。邱某又怎能无故接受姑娘馈赠?姑娘等邱某几日,邱某一定将珍珠还给姑娘。” 枯颜掐了掐扶灵,示意她不要说话:“邱公子,圣人也曾说过,大丈夫不拘小节。佛语有云,因果循环,善恶有报。邱公子不必觉得亏心,那几颗珍珠,我们并不放在心上。不过现在,我有一事相求。” 邱袁瑞拱手:“小姐但说无妨,邱某能帮上忙的决不推辞。” 枯颜将扶灵往前推了推:“我近来有些事情需要离开一趟,我家妹子无人照料我不放心,可否请公子代为看顾几日?” 扶灵回头抓住枯颜的手,面色惶恐:“小姐……” 枯颜顺势握着扶灵的手:“妹妹,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也是没有办法。这里我们无亲无故的,姐姐看你是认识这位邱公子的,还将珍珠送给他,想来是个可靠之人。”枯颜看向邱公子,“不知公子能否答应?” 邱袁瑞犹豫了一下:“这,男女之防,不可不顾啊。” 枯颜轻笑一声:“邱公子不必担心,我相信邱公子的为人。家妹单纯,把她交给别人,我实在不放心。” 扶灵埋着头,心里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邱袁瑞沉吟了一下:“既然小姐相信邱某,邱某再推辞便是忘恩了。只是寒舍穷酸,只怕小姐会住不惯。” “不必担心,我这妹子就是得好好锻炼一番。邱公子你先回去,酉时你去城中颜居接人就是。”枯颜点头。 邱袁瑞离开以后,宁秋和优昙也各自现身。宁秋浅笑着走到枯颜身边:“你这是想要试探那位邱公子了?” 优昙掏出折扇挥了挥:“那位邱公子看上去倒是个正人君子,只是……他当真是真人君子吗?正人君子,会拾取芦苇丛中来历不明的珍珠?” 扶灵挣开自己的手:“我相信邱公子,谁都有为生活所迫的时候。” 优昙用折扇敲了敲扶灵的头:“情不自禁了吧。你看看,从刚才你冲出来开始,你就一直处于情不自禁的状态。不对,你现在已经是盲目了。现在说什么也是枉然,这次枯颜的安排,就是让你自己去发现。只是切记,人妖殊途。” 扶灵摇头:“我宁愿不接近他,我不能确定自己能否守住自己的心。” 枯颜看向宁秋,宁秋了然:“忘情水,可曾听过?只要你看清了真相,若是还有必要,我自会为你备好忘情水。” “这是一次试探,是对邱公子的,也是对你的。你这次若能堪破,便又是另一个境界,对你的修行大有裨益。”枯颜理了理扶灵的衣服,“你先和我们回去,结果如何,自有定数。” 酉时未至,邱袁瑞就出现在颜居外。看着扶灵跟着邱袁瑞离开,优昙靠在门上,折扇舞得风骚:“就让我们来看看邱袁瑞的定力吧,美人、金钱、权势,一个男人,如果能挡住这些诱惑,那便真的当得上‘正人君子’四个字了。” 宁秋靠在枯颜身上打了个呵欠:“我还是比较担心扶灵,扶灵现在就像是一张白纸,如果上错了色,那便可惜了。” 枯颜一只手扶着宁秋,一只手撑着红魔伞,神色泰然:“好了,优昙你去看着扶灵他们,以防出现意外。宁秋,我们就休息一下,明天去查一查这珍珠究竟是怎么回事。那林家若是抓着我们不放,也是个麻烦。” 邱袁瑞家中尚有一位老母亲,为了安置扶灵,邱袁瑞将母亲安排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自己则在地上铺了铺盖,让扶灵住在母亲的房间里。 优昙百无聊赖地在屋顶上看着扶灵和邱袁瑞,看着这小妮子一到邱袁瑞面前就满脸通红,优昙也只能叹一句,年轻的孩子真是纯情啊。 正在此时,灵契突然发生了波动。优昙集中精神感知,是黎梦在询问枯颜现在的情况。优昙不由得调戏了一句:“情字害人,徒惹相思啊。” 黎梦此时正在送易泽回魔界的路上,易泽自从知道自己的出身之后,就一直自己一个人呆着,谁也不愿意见,倒像是受到了打击。黎梦斜眼看了看正在一旁假寐的易泽,轻飘飘地反调戏回去:“比之颜儿,我似乎更想念你……鼻青脸肿的模样。” 优昙抖了一抖:“枯颜现在很好,倒是妖后在这儿让我胆战心惊。” 黎梦闭上眼睛:“宁秋有孕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碧落和宁秋的孩子坚强得很,轻易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只要宁秋没有生命危险,孩子不会有事。倒是我最近听说凌晗到了人界,你注意些,在我回去之前,不要让颜儿……” 优昙抿了抿唇:“我会注意的,不过你还是早些回来,我怕自己挡不住。” 黎梦丢下一句“知道你离不开我,我会尽快回去的”便截断了灵契感应,留下优昙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心中暗悱:看我以后在枯颜面前怎么给你使绊子。回神看向扶灵的房间,邱袁瑞已经离开了,邱母正在为她铺床。 邱母似乎对扶灵的到来十分开心:“扶灵呐,你不嫌弃就安心住下,等你姐姐回来,伯母一定好好照顾你。” 扶灵有些拘谨:“扶灵多谢伯母了。” 优昙抬头看着零落的星空:“但愿一切都能安然无恙,扶灵也好,枯颜也好。” 第28章 门户之见 枯颜和宁秋到府衙没多久,就见到了卢庆元。有卢庆元首肯,关于林家的资料自然手到擒来。 林家是二十多年前搬到梅城来的,刚来就表现出了其财大气粗的一面,买下了当时城中最大的一座宅院,还买下了城中地段最好的两家铺子,重建之后开了珠宝行。从那时候起,林家就一直以珠宝大户的形象深入人心,这二十多年以来,逐渐与周围城池的珠宝行形成联盟,时机上是垄断了这一代的珠宝生意。 枯颜合上手中的资料,看着卢庆元:“为什么我总是觉得这林家有些问题呢?他们既然有这么大的实力,就不应该只是蜗居在这梅城,甚至应该去酆都发展才是。” 宁秋也点头:“二十年前他们为什么会来到梅城呢?枯颜,你一直在人界……在乾国游历,都没有听说过这方面的事情吗?” 卢庆元疑惑地看着宁秋:“枯颜小姐看样子也不过十七八岁,何以能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情?” 宁秋微笑看着卢庆元:“卢大人,你觉得我今年多大?” 卢庆元仔细看了看宁秋:“小姐当也不过二十出头。” 宁秋抿唇憋笑:“错啦,所以说卢大人啊,这人不可貌相。” 枯颜也浅浅一笑,拉着宁秋站起来:“卢大人,还要烦扰你带我们去林家一趟。” 卢庆元自然不会推辞,带上了杭宁以及两个衙差就和枯颜、宁秋到了林家。林家只是商户,自然不会与官府作对。枯颜见到林家老爷林辉的时候,莫名地觉得眼熟,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来。 卢庆元给林辉介绍枯颜和宁秋,说是协助破案的,毕竟事干林家小姐,有女子协助会方便一些。这话虽然牵强,林辉也不得不接受。 根据林家小姐林惠盈说,她在一个半月之前去过自家的珠宝行取了一斛上好的珍珠,回来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一部分。原本她不打算闹大,可是前一阵子林家夫人生病,需要上好的珍珠做药引。珠宝行那时珍珠正好缺货,便说出了林惠盈曾经取过珍珠的事情,这才闹得东窗事发。 林惠盈始终低眉垂眼,眼神都没有和枯颜对上过。枯颜皱眉看着林惠盈:“林小姐是否还有剩下的珍珠,我想看一看。” 林惠盈点点头,她身边的丫鬟回房取了一个匣子过来。宁秋接过匣子打开,里面还剩下五六颗珍珠,颗颗圆润洁白,几乎毫无瑕疵,绝对的上品。 “因为母亲生病,需要珍珠治疗,我现在就只剩下这几颗了。也不知道母亲的病什么时候能好起来。”林惠盈说着就要滴下泪来。 枯颜看着盒子中的珍珠,抽下头上的一支发簪:“杭宁刀头,如此即可证明,邱公子手中的珍珠,并不是林小姐的了。” 杭宁拱手:“这是自然。” “但是,那些不见的珍珠去哪里了呢?”林辉直直看着卢庆元,卢庆元则看着枯颜。 枯颜将发簪插回发间:“林小姐,请问你当初去取珍珠的时候,是怎么带回来的?” 林惠盈身边的侍婢立即回答:“这还用说,当然是用盒子装好了带回来的,难不成就这样拿回来吗?” “问题就出在这儿了。”宁秋突然击掌,“既然是盒子装着带回来的,那么如果想要偷珍珠,要么连着盒子一起偷走,要么打开盒子偷走珍珠。看现在这个情况,应该是后者。而这么大的动静,你们竟然没发现吗?” 林惠盈掩唇咳嗽,却没能引开话题。林辉用责问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女儿,林惠盈想要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行离开,林辉却没有肯:“你先把事情给我说清楚!” 林惠盈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突然站起:“爹,既然您问了,女儿也就不瞒您了。那些珍珠,被我送给凌修了。” 林辉顿时摔了杯子:“你个孽女,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和齐凌修来往。” 林惠盈也犟了起来,不肯服软:“爹你就是嫌弃凌修无财无势,可女儿却欣赏他才华横溢、侠肝义胆、赤子之心,您为什么就不肯看到他的好呢?那些个什么王公子刘公子的,女儿一个都看不上!女儿今生,只认凌修一个人!凌修现在已经去了翰城,翰城定远侯正在招幕僚,他一定可以衣锦还乡。” 枯颜和宁秋面面相觑,这下变成人家家事了,他们在这里显得尴尬了。卢庆元假咳一声:“这个林老爷啊,现在就没我们什么事情了,珍珠失窃一案已经清楚了,我们就先离开了。” 林辉此刻也没有耐心与卢庆元寒暄,着人将几人送了出来。站在林家门外,枯颜叹了口气:“高门大户,总是会有些门户之见。门槛越高的,在儿女亲事上,越是讲究门当户对。可偏偏这样的门户之见,造就了一对对痴男怨女,惹得多少祸事。” 宁秋摇了摇头,轻声道:“所以我说人界的事情是最复杂的了,哪比得上我们,看对眼了就可以在一起。” 枯颜摇了摇头,回身向卢庆元告辞,拉着宁秋往回走:“其实也不尽然,天界的事情也不少。” “嗯?你怎么会知道天界的事情?据我所知,你还没去过天界吧。”宁秋侧头看着枯颜。 枯颜一愣:“唔,我也不知道,就是这么觉得。我之前听师父说起天条之类,觉得甚是苛刻,比之人界的律法,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枯颜和宁秋进入颜居没多久,一个月白色窈窕身影出现在颜居前,却没有敲门进去,只是在门前驻足了片刻,便又离开了。而颜居之内,枯颜和宁秋兀自交谈,并没有发现颜居外曾经出现过非人的踪迹。 而优昙那边,扶灵已经和邱家母子比较熟悉了,看到邱袁瑞也不会面红耳赤,只不过还是有些不自然。邱袁瑞母子待扶灵都是极好的,邱袁瑞似乎对扶灵也有些好感,渐渐地也不整天把“男女之防”什么的挂在口边。 优昙看着两个越走越近的孩子,伸了个懒腰:“看来,沦陷之日不远了。可怜,可悲,可惜。算了,我得先回去看看枯颜他们那边怎么样了,凌晗近期不要初夏才好。唉,可怜我只有一个人,却得操心这么多事情,真是能者多劳啊。” 优昙刚到颜居门口,就敏锐地发现曾经有非人曾经在这里停留,而且刚刚离去不久。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些很不和谐的画面,优昙连走门都来不及,直接跳进了颜居,把正在院子里的宁秋吓了一跳。 优昙此刻也顾不上担心宁秋了,抓着她的肩就问:“枯颜呢?刚才有没有来什么奇怪的人?” 宁秋被优昙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使劲挣开优昙的手:“我和枯颜回来以后,并没有什么人来。枯颜现在在厨房,做点心呢。” 优昙赶到厨房,枯颜正好端着桃花酥从厨房出来,两人差点撞上。枯颜看着优昙匆忙的样子,出言调笑:“你今日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对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来块桃花酥奖励一下。” 优昙看枯颜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稍稍放下了心:“你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吧?” 枯颜捏了一块桃花酥送入口中:“我能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到现在为止,最奇怪的就是你了。” 宁秋捏着自己的肩膀走过来:“就是,你今日是怎的了?” 优昙舒了口气,伸手拿了一块桃花酥:“我方才收到黎梦的消息,可能最近不会太平,枯颜你必须呆在我身边。你们的事情应该已经解决了,明天开始和我一起去看着扶灵他们,也省得我一个人无聊。” “我看,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枯颜端着盘子往饭厅走去。 宁秋看着枯颜拐进了房间,搭上优昙的肩:“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优昙摇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完,一边摇头一边跟着枯颜进了饭厅。宁秋撇了撇嘴,也跟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枯颜和宁秋还是跟着优昙去邱袁瑞家看着扶灵。眼见着扶灵看着邱袁瑞的眼神越来越缠绵,邱袁瑞也不再拒绝扶灵的接近,宁秋无奈地拍了拍脑袋:“看来我得准备好忘情水了。” 扶灵看着邱袁瑞家家徒四壁,的确生活不易,还是将自己如今仅剩的几颗珍珠送给了邱袁瑞:“邱公子,你把这些珍珠送到当铺去,换来的银钱绝对能让你今生无忧。之前是你傻,这样好的珍珠做成发钗,却只当寻常物什卖出去。” 邱袁瑞不再推辞,接过扶灵手中的珍珠:“小姐大恩,今生难以为报。明日我便去翰城求见定远侯,定远侯正在招收幕僚,若我能入选,也能报答小姐一二。” 扶灵浅笑:“公子放心去吧,我会代你照料好伯母的。” 枯颜靠在窗边,见到此情景不由得笑了:“这下更加有趣了,林家小姐的情郎齐凌修也去翰城应招定远侯的幕僚了,现在这邱袁瑞也要去了,呵呵,有趣啊。” 宁秋把玩着手中的瓷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眼神时而不时地瞥向优昙的方向。优昙的精神也似乎不再扶灵身上,似乎一直在提防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邱袁瑞离开以后,枯颜乘着扶灵一个人在房间的时候将她带了出来,并且让优昙安排了一个人偶代替扶灵,在这里陪伴邱母。枯颜、优昙、宁秋带着扶灵,跟随着邱袁瑞的踪迹,一路到了翰城。 易容是枯颜的拿手把戏,四人也不必整日累得撑着隐身诀。优昙和宁秋干脆扮作了前来应招定远侯幕僚的谋士,枯颜和扶灵分别扮成了二人的随侍。四人特地和邱袁瑞住了同一家客栈,方便观察。而此时,先行到来的齐凌修已经进入了定远侯府,成为了定远侯的幕僚。 “都说这定远侯爱惜人才,门客三千,可不知……朝廷的俸禄可够他养这些人?”客栈的大堂里有人出言质疑,顿时满堂寂静。要知道,这客栈里住的,大多是赶来应招定远侯幕僚的人。 果然立即有人跳了出来:“定远侯是拿朝廷俸禄不错,但是朝廷体恤官员爱才之心,允许门下有幕僚的官员置办一定的产业,定远侯家业稳妥,怎会养不起门客?” 宁秋和扶灵不懂人界事宜,枯颜和优昙却是不会不了解的。皇甫隐睿把持朝政之后,为了广纳天下贤才,特许有爵位的官员招收门客。此类官员的确在置办产业上得到了一定的特权,但是想要养活如此多的门客还是很勉强的。要说定远侯没有贪污……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这并不关他们什么事情。 想要成为定远侯门客,有两种方式,各有有三重关卡。 第一种,文僚。第一关,笔试,由定远侯府上资格较老的幕僚出题,选出前五十名进入下一轮;第二关,辩试,第一轮中选出的五十位应招人士就某一论题相互辩论,决出二十五人;最后一轮则由定远侯亲自主持,要留多少,全凭定远侯定夺。 第二种,武僚。第一关,参试者相互切磋,削去一半人;第二关,府上出人守擂,能够在一炷香时间内坚持不倒的就可以留下;第三关,自然也是由定远侯亲自定夺。 当然,如果能够做到文武双全,自然是会得到重用的。 一路走下来,邱袁瑞的才能逐渐显现。邱袁瑞在笔试上成绩并不出色,但是在辩试的时候却大焕光彩,博得了关注。扶灵看着邱袁瑞顺利入了定远侯的眼,整个人都一直处于兴奋的状态,让优昙三人哭笑不得。 可是,太过出彩并不定是什么好事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刚进入定远侯府没两天,幕僚之间也形成了自己的派系,而不幸的邱袁瑞被孤立了。优昙和宁秋选择了隐藏在普通幕僚之中,任凭扶灵急得跳脚,也绝不放她去解救邱袁瑞。 这一日,五六个与邱袁瑞一同进来的幕僚请邱袁瑞在侯府别院的花园里论诗。说是论诗,其实是那几人合起伙来单挑邱袁瑞。邱袁瑞虽然有辩才,但是一人之力,终究难以敌得过一个团体的力量。 “有些事情,非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不能看得清。”枯颜对邱袁瑞的困境冷眼旁观,就连宁秋和优昙,也不肯出手帮忙。扶灵简直觉得他们三人就是故意在看邱袁瑞的笑话,可是她却无法反驳,更无力挣扎。 “你们同为宁远侯府的幕僚,本该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全心全意为定远侯做事。现在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内讧吗?要不要我让父亲好好清理一批人出去!”就在邱袁瑞快要无力招架的时候,带着些许怒意的女声从花丛后传来。 第29章 再忆曾经 在众人目光汇集之中,一个俏丽的女子从花丛后走出。女子身着及地的浅黄色罗裙,配上素色夹袄,宽大的裙摆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牡丹花纹,臂间挽着丈许的烟罗绡,影随风动,不盈一握的腰间束着四指宽的镶了海蓝色宝石的锦绣腰带。巧云髻上红宝石镶嵌的孔雀步摇分外亮眼,随着女子的步伐一步一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淡扫叶眉,眼如秋波,鼻若琼梁,朱唇轻点,当真一美人。 来人正是定远侯的二女儿——徐兰英。徐兰英今年已经十八有余,已经算得上是个老姑娘了,奈何她眼光太挑,不肯嫁给定远侯为她安排的人家。徐兰英说,她的夫婿须得自己看得对眼才行。而此次定远侯招纳年轻幕僚,其实也是存了为女儿寻一段姻缘的心思。 一众幕僚看到徐兰英出现,顿时偃旗息鼓,收敛了针锋相对的气势。邱袁瑞松了口气,躬身向徐兰英行礼。徐兰英端着步子走到邱袁瑞身边,扶起邱袁瑞:“邱公子不必多礼,兰英很欣赏你的能力,希望你能前程似锦。” 徐兰英这番话说下来,其余的幕僚们脸色可就不好看了。徐兰英分明是说邱袁瑞才能在他们之上,会保他前途。 邱袁瑞偷偷看了看徐兰英的侧颜,眼神闪了闪:“邱某这厢先谢过小姐吉言。” 徐兰英朝邱袁瑞微微点了点头,而后正了脸色:“定远侯府是一条船,不想被踢进水里,就老实点儿。你们若真是有才能的,我们侯府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 徐兰英施施然离开,仿佛只是路过此处。优昙把玩着手中的玉珠,轻笑一声:“重头戏终于出场了。”扶灵看着徐兰英离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看来也是明白了一些优昙所说的“重头戏”是指什么。 邱袁瑞也不再与众人纠缠,托词先行离开了。枯颜四人自然也不会在此多呆,草草告辞便回去了。 如今定远侯府中最为出众的青年才杰不过五位,而邱袁瑞和齐凌修赫然在列,定远侯自然在这几个人身上打起了主意。不过定远侯也算得开明,否则也不会任由女儿胡来。他分别找五位年轻人谈了谈,话语间都透露了要将女儿许配给对方的意思。齐凌修委婉拒绝了定远侯的好意,只说自己在家中已经有了一门亲事。邱袁瑞的态度有些暧昧不明,不曾允下,也未曾拒绝。其他三人基本都对定远侯的乘龙快婿的位置虎视眈眈,有势在必得之意。 定远侯找他们谈话的时候,枯颜、优昙、宁秋和扶灵就站在屋顶看着他们,一举一动,每一个表情都尽收眼底。不得不说,邱袁瑞的表现让他们很失望,连一直信任着他的扶灵都开始不安起来。 傍晚,徐兰英到邱袁瑞的房间找他,两人相谈甚欢,而扶灵,就隔着一堵墙,听着那边笑语连连。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邱袁瑞从来都是恭谦有礼的;而在徐兰英面前,他却可以畅所欲言。 宁秋进房的时候看到扶灵垂着头靠在墙上,侧耳倾听可闻隔壁欢声。宁秋拍了拍扶灵的肩膀:“这些世间的纷扰,你总归是要知晓,想开了也就没什么过不去的。” 扶灵摇了摇头:“邱公子是个好人。徐小姐长得貌美,性格又是大方爽朗,不比我小家子气,和邱公子可以有好多话说。他不喜欢我,喜欢徐小姐也是情有可原。” 宁秋抿了抿唇,没有再劝她。有些事,旁人说得再多也是没有用的,须得她自己领会。也许她这样想也是对的,至少不会让自己太难受。 理所当然的,与徐兰英走得最近的邱袁瑞获得了成为定远侯乘龙快婿的资格。只要他回去将自己的母亲接到翰城来,就可以举行婚礼。直到此时,邱袁瑞忽然想起,自己家中还有一个扶灵。 在邱袁瑞动身回梅城的前一日,枯颜一行四人还有齐凌修就先行回去了。再见邱母,扶灵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表情来面对她,让邱母一度以为她是生病了。邱袁瑞回到家中,对扶灵又是恭谦有礼、略带疏远的模样,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第二日,整整三斛珍珠送到了扶灵面前。 扶灵觉得自己对于邱袁瑞已经是个多余的存在,当夜就悄悄离开了,没有带走任何东西。事情当然瞒不住邱母,然而扶灵已经离开,邱母也只能叹息。 “瑞儿,我们为人可以为了功名利禄去拼搏,但是绝对不能被它们蒙蔽了自己的心。扶灵是个好姑娘,你不该如此待她。” 邱袁瑞腰背挺得笔直:“娘亲,儿子并没有做错。大丈夫在世怎能不作出一番事业?况且我对扶灵并无男女之情,不过是感念她的恩情罢了。但是兰英不一样,和兰英在一起才是儿子最自在的时候。” “罢了,娘老了,只要你自觉值得,娘也拦不住你。”邱母叹息一声,挥挥手回房躺着去了。 扶灵此时已经喝下了宁秋为她准备的忘情水,被送回了海域。 看着扶灵开心地向他们道别,宁秋闭了闭眼睛:“希望她以后可以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 枯颜微微抬起红魔伞,露出自己的眼睛:“若是都能如扶灵一般放手,世间便不会有那样多的痴人了。” 优昙转了转脑袋:“不如,我们去林家看看林惠盈和齐凌修的事情有何进展。” “这下,林辉应该没理由不让林惠盈和齐凌修来往了吧。”宁秋也露出一抹浅笑,四人往林家而去。 齐凌修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被请进林家,可以堂堂正正地与林惠盈见面。林辉的确没有理由再不接纳齐凌修,其实之前多般刁难,林辉也是怕自己女儿嫁过去会吃苦。 林辉将齐凌修带到一副画像前,恭敬地上了柱香:“这是我的父亲,惠盈的爷爷。今天,我要你在这里发誓,今生决不让惠盈受半点委屈半点苦楚。”齐凌修正色照办。 枯颜和优昙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就呆住了,因为那幅画的落款,是枯颜。而枯颜只会为一种人画像,那便是曾经颜居的客人。 枯颜仔细回忆着画中人的面孔,最后还是注意到他腰间的一枚同心扣才隐约想起这个人。枯颜记得这个人应该叫余陆元,并不姓林。当初来找她易容的并不只是余陆元一个人,他还带了一个女子,名唤林碧。 枯颜之所以记得这二人,并不是枯颜记性好,而是林碧的身份着实特殊。林碧并非一般女子,在遇到枯颜之前,她乃是皇甫隐睿的父亲,也就是上一任乾国皇帝的后妃。 林碧原本是乾国皇宫中一个普通的宫女,相貌在美人如云的后宫绝对算不上美人,但是办事利索为人乖巧,成为当时良妃身边的一等宫女。德妃后来有孕,不方便伺候皇帝。可是身为后妃,最恐惧的不过是失宠。为了巩固地位,德妃将自己的心腹,也就是林碧送上了龙榻。 当时林碧不过年方十八,而先帝已经过了天命之年,林碧怎么可能将真心付与先帝。林碧乖巧伶俐的性子很得先帝欢心,常常让她在自己身边侍奉。而余陆元原是先帝的御医,常常奉命给得宠的后妃把平安脉。二人便是在这一来二往中,渐渐看对了眼。 林碧在宫中的地位稳步提升,很快就拥有了自己的宫宇。可是,拥有自己的宫殿不仅是得到恩宠的体现,也给了一些本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的时机。后宫佳丽三千,先帝的眼光自然不会总是停留在林碧身上。 一个女人也是有自己的欲念的,一旦有了发展的势头,便再难熄灭。某日二人借着酒胆,发生了关系。这种事情,一旦发生,便是不可收场的了。后来,先帝的身体渐渐虚弱下去,不再召见一般的后妃。 林碧和余陆元谋划了一出金蝉脱壳的戏份,逃出了皇宫。可是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为了掩藏踪迹,二人找到了颜居。 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故人已逝,枯颜却又遇到了他们的后代。 “世间事,怎一个缘字说得清的?”优昙暗叹一句。 回到颜居,枯颜就瘫在了椅子上:“当初他们离开没多久,先帝就发现事情不对,在全国范围内下了通缉令。可是,无论怎么找,这两个人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先帝大怒,将伺候林碧的太监宫女全部处死,就连御医蜀都遭到了牵连,遭受重罚。” 宁秋总算是清楚了当初发生的事情,未免唏嘘:“难怪你们看到那副画像的时候那般吃惊,原来竟有这般缘由。只是,为了成全他们二人,牺牲了太多人。” 优昙挥了挥折扇:“世间事本是如此,我们只可观望,不能插手。” 枯颜喝了口水,掩饰性地垂下了眼眸。 就在此时,颜居的门被人敲响。优昙打开门,随即走出去将门关上,未曾让枯颜和宁秋看到门外人的模样。 门外的女子清冷端庄,一双明亮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人心。雪白的纱裙不染纤尘,肤若凝脂,眸若秋水,却暗藏着几分忧伤:“优昙,好久不见。” 优昙恭敬地行了礼,才笔直地站在颜居前,用结界笼罩了整个颜居:“凌晗帝姬,不知您到此有何贵干?” “你不必如此防备我,我并没有想要对她做些什么,我只是想要……看看她。”凌晗无奈地看着优昙。 优昙依旧拦在颜居门口,不肯移动半分:“凌晗帝姬,恕我无礼,我不能让你进去。主人说过,你不能接近她。” 枯颜和宁秋自然能够感觉到颜居被结界包围了,不过显然是优昙的气息。宁秋想到最近优昙显然在防备着什么人的样子,还是升起了几分担心:“枯颜,你在这里不要出去,我去看看。” 枯颜知道在真正强大的对手面前,自己也只能是累赘:“你小心点。” 宁秋跃上颜居的院墙的时候,凌晗和优昙仍在对峙。宁秋是认得凌晗的,天界最受宠的帝姬。只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凌晗抬头看到宁秋,微微点头:“惊动妖后了,凌晗鲁莽。” 宁秋跃下墙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是应该乖乖呆在天君天后身边吗?” 优昙咳嗽了一声,阻止凌晗回答宁秋的问题。凌晗似乎也并没有打算告诉宁秋,只是站在原地报以沉默的微笑。宁秋耸了耸肩,回头再度跃上颜居的院墙,唇角带笑:“优昙你最好快点解决,我觉得……枯颜可能会好奇地出来看看。” 优昙看着凌晗:“帝姬,你还是走吧。如果你和枯颜见面了,对谁都不好,主人知道了,你也不会得到什么好处。” 优昙返身进了颜居,结界没有撤销,凌晗依旧被拦在颜居之外。无可非议,凌晗的实力绝对算不上弱,可是在一些人族的眼里,她就是一个落单的单薄美人儿。 面对几个小混混儿的调戏,凌晗视而不见,但是也没了继续留在这里的想法。来日方长,总归是有机会见到的。但是对凌晗起了歹心的小混混就没什么好下场了,凌晗固然算得上心地善良,可也绝对不是什么烂好心的白莲花。对于这种浪费粮食的败类,凌晗也不会手软,送他们提前进入轮回,也算是对他们的救赎。 “外面的究竟是什么人,好像你们之间并没有发生冲突,那就不是敌人,为什么……”枯颜看到优昙进来,终于放过了已经无奈的宁秋。 优昙单手扶额呈忧伤状:“不过是一位故人,不让你见是因为时机未到。” 枯颜怎么会看不出他的敷衍,不过他总归是为了她好,她也就不计较了。 “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师兄……还会回来吗?”枯颜收起红魔伞,伞面已经有些暗淡,又该是喂血的时候了。 嫣红的血珠在伞面滚落开来,渐渐与伞面融合,让红魔伞焕然一新。优昙给枯颜上了药,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怕的不是易泽不会来,而是怕邓琴会横插一脚。如果邓琴和凌晗两人搭上了线,那就不好办了。何况……还有一个月姬对枯颜蛇视眈眈。 “对了,妖后,月姬应该没有来人界吧。”优昙看向宁秋。 宁秋挥了挥手:“妖后妖后的,听得我烦心,在这儿你就叫我宁秋吧。月姬在我之前就已经出了妖界,具体去哪里我并不知道,在人界也是有可能的。” 第30章 梦中记忆 优昙痛苦地□□了一声,现在这个状况怎么看怎么不妙啊。还是赶紧通知黎梦好了,他实在是有些有心无力了,难不成就每天用结界把枯颜保护在颜居之内?且不说他有没有本事拦住所有家伙,枯颜应该也会自己找机会跑出去的。 黎梦接到优昙的消息的时候,已经在魔殿之中了。魔皇擎天和黎梦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擎天既可以说是黎梦的再生恩人,也可以说是黎梦的恩师,但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于朋友,所以擎天将自己最看重的皇子——易泽,交给了黎梦教导。 易泽回到魔族以后,即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在性格上似乎也出现了不小的改变。总之,他似乎很适应自己的新身份,甚至……渴望自己的新身份。若说当初的易泽是洁白的天山之雪,冷漠而圣洁;那么现在的易泽便是生于黑暗的暗黑雪花,冰冷而堕落。 易泽对陌生人依旧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他已经学会了如何让别人认为这是他的尊贵使然。 “看来你把他教导得不错。”擎天和黎梦碰了碰杯,黎梦笑而不语。 对于魔族最受重视,也是唯一的正统血脉的皇子的归来,魔族贵族内部各有想法,有人欢喜也有人发愁。这些黎梦都不关心,他只想赶紧应付完这些应酬,然后回到枯颜身边,尤其现在凌晗随时有可能和她撞上。 擎天看出了黎梦心思全然不在这里,也没有再说留下他,早早放他离开了魔界。黎梦现在万分感谢自己可以躲避人界的术法禁制,直接使用风行术回到了梅城。颜居门前依旧残留着凌晗的气息,还夹杂着些许血腥的味道,让黎梦有些紧张。但是颜居仍然在优昙的结界保护之中,这说明枯颜暂时还没能与凌晗碰面。 当枯颜再一次抱怨黎梦迟迟不归的时候,黎梦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哎呀,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我的颜儿是不是对我相思入骨了?” 枯颜骤然听到黎梦的声音,从椅子上跳起来:“师父,你回来了!” 黎梦将枯颜拉到自己怀里,紧紧拥抱着她,他才感觉到一些安心:“颜儿,我回来了。” 枯颜伏在黎梦怀里,软软地开口:“师父,你终于回来了!赶紧带我出去吧,虽然我喜欢呆在颜居里,但是被优昙强制执行我真的受不了了。” 宁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到黎梦吃瘪她不可谓不开心,优昙也是松了口气,终于不需要他来操心了。凌晗虽然以温婉贤淑、进退有度而闻名,但是她的执着也是不可忽视的。实际上,任何女人一旦执着起来,都会是十分可怕的。比如,曾经的枯颜。 黎梦鲜少地没有反击,温柔地抚摸着枯颜的脑袋:“好,我带你出去,只要你答应,不要离开我身边。” 枯颜眨了眨眼睛,黎梦少见的温柔让她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不安。而他的话说得实在暧昧,是让她出去以后不要离开他身边,还是……鼻尖萦绕着黎梦身上清浅的味道,似乎带着风的气息,他应该是匆忙赶回来的吧。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些模糊的念头,却又难得看清。宁秋掩唇而笑:“你们还要不要出去了,我可要出去走走了。总在这里陪着枯颜,也把我闷坏了。” 优昙轻哼一声,撤了颜居的结界:“黎梦你可算回来了,这两天这两个姑奶奶可把我折腾得不轻。” 枯颜离开黎梦的怀抱,对着正在抱怨的优昙翻了个白眼,撑起红魔伞,径直往门口走去。宁秋微笑着看了看优昙,也跟了上去。黎梦拍了拍优昙的肩,以示安慰:“这段时间是苦了你了,走吧,先陪她们出去走走。” 枯颜走出颜居,深深吸了口气:“以前我总喜欢一个人呆在颜居,从来不会觉得有多闷。这一次这么想要出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宁秋回头看了看跟出来的优昙和黎梦,抿了抿唇:“看来你也是个不肯乖顺的,总要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办事。枯颜,顺应自己的心,没什么不好。只是切记,不可太过倔强,以免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枯颜的眼神闪了闪,她近来总是觉得他们有些事情瞒着自己。她不是个很有求知欲的人,他们不愿意告诉她,她也就不想深究。可是,脑海中时常闪现的画面总是让她心神不宁,修炼也受到了影响,迟迟不能突破。也许,弄清楚他们瞒着自己的事情,就可以破此难关。 梅城的街道一如往昔,看着身边人来人往,枯颜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很多。黎梦与枯颜并肩走在一起,闹市的喧哗却让他分外享受。岁月如果就此停留,彼此相伴共赏人世纷繁,逍遥于六界之内,那该有多好! 走了大半天,四人在城里一家幽静的茶馆歇息。 宁秋捧着一盘绿豆糕吃得欢快:“啊,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枯颜不可置否地点头,目光投向窗外的街道。忽然,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闯入眼帘。仔细再瞧的时候,却又找不到了。 黎梦给枯颜续了茶,看她有些怔楞的模样,不由得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枯颜恍然回神,看到三人疑惑的目光,微微扬起唇角,压低了红魔伞:“我只是太怀念外面的空气了。” 优昙敲了敲桌子,将枯颜面前的水晶糕拖到自己面前:“孩子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了,咱们管不住喽。” 黎梦抿了口茶,碧螺春的香气萦绕在口鼻之间,入口苦涩,从舌尖划过舌根,逐渐回甘,最后只留清淡的香气迟迟不散。“颜儿,下一站你想去哪里?”黎梦的手指轻轻抹过杯沿,拭去将要滑落的水滴。 枯颜回过头:“就去最近的城市吧。” 优昙想了想:“最近的城市,那就是潞城了。我记得,潞城应该有一家百花酒居的分店,说不定我们还能遇到惹欢。” 宁秋眯了眯眼睛:“惹欢?莫不是当初名动一时的百花仙?” 优昙点了点头,当初惹欢的名气的确不小,宁秋是魔界贵族,又是妖族之妖后,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在外闲逛了一日,四人回到颜居已经是傍晚,也是累了,草草吃了些晚膳便各自回房休息了。可是枯颜坐在自己房间的桌旁,沏了壶茶,似乎在等着某人的到来。 子时过,夜静谧。一阵微风拂过,枯颜房间的烛火闪了闪,风平之后,枯颜对面已经坐了一个妖娆的身影。黑纱罗霄,纤腰半拢,胸前一片雪白,露出深深的沟壑。小臂□□在外,莹润的肌肤上几只彩蝶栩栩如生。黑发高束,挽成半月髻,玲珑珠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弯刀眉添几分凌厉,杏仁眼写几分妩媚,眉间一枚紫黑的流星坠更衬得她的风流。 “邓琴,深夜找我,所为何事?”枯颜看着对面的女子,端的是一派从容端庄。 邓琴也看着枯颜,轻轻一笑:“易泽皇子已经回到魔族,魔皇最近已经准备立他为魔君,魔族的储君。” 枯颜拿出帕子擦了擦手:“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大老远地从魔界到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 邓琴从袖中取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鎏金的凤仙花体双喜格外显眼:“那是自然。魔皇已经决定为我和易泽赐婚,婚期就在易泽皇子的冠君典礼后半年,我们诚挚地希望你能够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枯颜接过邓琴手中的请柬翻了翻,压在桌上:“邓琴,你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邓琴微微侧了侧头看着枯颜,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易泽是我师兄,我的师父就是他的师父,我们的师父同时还是天界上仙,那么易泽被立为魔君的冠君典礼师父一定会去参加。” “那又如何?”邓琴托着下巴,眼角上挑,“这与我来给你送请柬并不矛盾。” 枯颜“呵呵”一笑:“只能说你太急于向我示威了。我是易泽师兄唯一的师妹,师父自然会带上我一起去参加师兄的冠君典礼。我的请柬,当是由师兄亲自给我,而不是……连名分都还没有的你。” 邓琴一愣,眼前的枯颜似乎与她所了解的枯颜有些不一样。那一年,她在看到自己站在易泽的身边之后,只会默然离开;那一次在梦中,她面对自己的挑衅也只是堪堪能抵抗;而这一次,她却开始反抗。 枯颜站起身,将请柬送入烛火,在青烟袅袅中化为灰烬:“堂堂魔君大婚,请柬竟然如此低劣吗?邓琴小姐,我也乏了,恕不远送。” 邓琴面色冷凝,眼中的锋芒似要将枯□□穿。枯颜已经自顾自地宽衣准备入睡,邓琴也不好再多留。姑且先让你快活一段时间,等你的内丹成熟,你便是我的垫脚石! 枯颜关好窗户,无奈地看着桌山的残灰。这邓琴怎么就盯上自己了呢?她对易泽师兄现在真的是没有男女之情,只有兄妹之义啊。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有了师父……呸呸,想什么呢?不过,师父好像真的要她负责的样子啊。 闭上眼睛,枯颜放空了思绪,逐渐入梦。她未曾察觉,房间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枯颜本是很少做梦的人,可是最近以来,她却常常会陷入一些奇怪的梦境,可偏偏醒过来以后也只有模糊的印象,具体梦到了什么却想不起来。 此刻,枯颜的梦境是一片高山,高耸入云,深不见底。视野渐渐缩小,凝聚在一块崖壁上。崖壁上有一个不大的洞口,外面露出几根树枝,似乎是什么鸟兽的巢穴。就在此时,一声清越如玉碎的高亢啼叫自天边传来。枯颜抬头去看,却见一对儿火红的凤凰自天际飞来,径直停在了洞口。 雄凤留在了洞外,而雌凰进入了洞穴。日升日落三个日夜,雌凰鸣叫不断,甚至有了些许的嘶哑,越来越虚弱。雄凤一直守候在洞口外,用叫声与雌凰呼应。当第四日太阳升起的时候,雌凰终于没有了声响。 雄凤鸣叫了两声,没有得到回应,进入了洞穴。片刻后便是恸心的悲鸣响彻天空。雄凤用爪抓着雌凰的黯淡的尸体出了洞穴,哀鸣一声飞上了天空。天空中开出一朵绚丽的花,伴着雄凤的悲鸣,凄艳动人。 枯颜来到洞穴,里面安静地窝着一枚血红的蛋。也不知是它生来血红,还是被雌凰的血染红的。枯颜忽然从心底泛上浓重的悲伤,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出了眼眶,滴落在血色的蛋上。枯颜的眼泪没能洗去蛋上的血色,反而让它更加红艳。枯颜伸出手,想要抚摸这枚凤凰蛋。 枯颜的手尚未碰到它,蛋壳上就出现了许多裂纹。枯颜紧张地看着血蛋,生怕它出现什么意外。一盏茶的时间过后,一只血红的凰脱壳而出,顺便将原来孕育自己的蛋壳啄了个干净。血凰身上的血色光芒越来越盛,逐渐将它包裹其中。枯颜看不清光芒内部的状况,眼睛被刺得生疼,却不愿意眨眼。 血色光芒褪去,出现的是一个光裸的婴儿。生下来便能化形的非人,枯颜还是第一次见,不免好奇。更何况,这个婴儿并不像别的婴儿那样粉雕玉琢。婴儿身上的皮肤十分光滑,就像是剥了皮的鸡蛋。可是她的脸上却全部都是褶皱,就像是垂暮老矣的老人一般。 在枯颜的注视之下,婴儿逐渐伸展开来,就这样长大了。身姿窈窕,纤瘦有度,若是不看脸,当真诱人。可惜的是,她的那张脸依旧是长满皱纹,甚至还有黑褐的斑纹。 “真是可惜了,若是能换颜,她定是一代妖姬。”枯颜自言自语。 一阵刺眼的白光闪过,枯颜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睁开眼时,她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醒来,窗外太阳高照,又是一个艳阳天。不经意地翻身,脸颊触碰到一片湿润。抽出枕头,柔滑的缎面上一片水泽。她竟然,真的在梦中流泪了。 枯颜到大堂的时候,黎梦三人已经用过早膳了,独给她温着一晚粥。 “师父,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枯颜心不在焉地把粥往嘴里送。 黎梦给她递了条帕子:“梦见什么了?” “凤凰产卵,血凰诞世。” 黎梦三人当场愣住,优昙更是夸张地瞪大了眼睛,黎梦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宁秋……她只是惊讶而已。 第31章 潞城悬案 “你还梦到了什么?”黎梦坐到枯颜身边,压低了声音,仿佛窃窃私语。 枯颜摇了摇头,其实她也记不清究竟梦境里发生了些什么,只是大概知道梦的内容。黎梦看她神色无异,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 优昙和黎梦的眼神交汇了一瞬,便又各自移开。优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好了,各自去收拾一下,我们在这梅城也呆的够久了,也该挪一挪了。” 枯颜放下粥碗,擦了擦嘴:“今日便要离开了吗?师父,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和卢庆元到道个别,你好歹也是个帝师,就这样不辞而别恐怕会让他惶恐。” 优昙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会让青儿给他传信的。” 来梅城时,他们是四人同行,离开的时候,依旧是四人,只是人已不尽相同。为了方便,枯颜四人只用了一辆马车。 “传说中,百花仙子惹欢清绝孤傲,吝于与人来往,你们是怎么与她认识的?”宁秋对此表示十分好奇。 枯颜摸了一块糕点慢慢嚼着,目光却看向黎梦。在她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惹欢的时候,惹欢和黎梦、优昙就已经十分熟络,而她看着自己的目光,总带着一种期盼与怀念。 “你自己也说了,那只是传说而已。只要你得到了她的认可,被她当做了朋友,你就会发现她还是很好相与的。那些说她清高孤傲的,都只是些她看不上的人罢了。”黎梦从识海中取出易泽交给他的梨木箱子,“颜儿,这是临走之前易泽让我交给你的。” 枯颜立即恢复了精神,拉过梨木箱子打开。箱子内部被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正是枯颜惦记着的优昙多年以来的“藏品”。还有两部分分别是用来保养人皮的香料,以及……易泽用来易容的工具。 枯颜取出一块光滑白皙的人皮,轻轻抚摩着上面的纹路,触手柔滑软嫩,就好像还在人身上生长一般。这就是一品易容师的技能,是身后的易容师们望尘莫及的手艺。易容师,不仅要能天衣无缝地完成易容,更要有能力将皮囊完好保存。 “我就知道师兄的藏品不会差,没想到他真的舍得把这些都送给我。”枯颜将人皮放回梨木箱子中,取出一张成色较差的人皮,“忍不住想要练练手了。” 枯颜将案几收拾了一番,让自己得以将人皮在案几上铺展。浓墨轻描,淡墨扫影,清丽的五官轮廓渐渐显现。宁秋看枯颜并没有描画出五官的具体情状,忍不住出言问道:“为何不将面貌画出,这样如何换颜?” 枯颜用笔刀沿着朱砂描画的轮廓划下,取出胭脂水粉,给五官空缺的□□上妆,送到宁秋面前:“这是按照你的脸型制作的,你来试试。” 宁秋没有接过面具:“可是我不会用啊。” 枯颜挪到宁秋身前,让她闭上眼睛,自己亲手给她戴上面具。可是□□并不是贴上去就可以,因为人皮.面具所取用的终究是他人的皮肤,若只是做面具,而非永久改换容颜,必须考虑到色差问题,那么还需要用简单的易容术——化妆来润色。 “睁开眼睛看看。”枯颜将一面镜子放在宁秋面前,“这是面具,为了不影响使用者五官的正常使用,所以只能在本人的五官上进行调整。” 宁秋看着镜子中与自己完全不同的面容,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这可比幻形要省力多了,可是我曾见过黎梦将五官全部画出,那是为什么?” “若是想要彻底改换容颜,就要舍弃自己的面容,以此代之。这样一来,就必须要将五官也全部画出了,不然易容是无法完成的。”枯颜将面具取下,塞到宁秋手里,“这个,就给你玩儿着吧。” 马车忽然一抖,正在驾车的优昙掀开车帘探头进来:“前面不远就是潞城了,不过现在城门前的队伍很长,看样子都是要进城的,似乎今天城门的守卫十分森严。” 黎梦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要看清前方发生的事情:“无碍,我们并不急。你先跟百花酒居知会一声,给我们准备好住处。” 队伍缓慢地前进着,优昙干脆侧坐在车前,一边驾车,一边和三人胡侃闲聊。短短百十丈的路,半个多时辰才轮到枯颜一行入城。出入潞城果然查得很严密,似乎是出了什么大事。查过路引还不够,官差还要搜马车。黎梦嫌麻烦,干脆地抛出帝师令,他们的马车才顺利入了城。 几人到达百花酒居的时候,太阳已经要落山了。惹欢此时并不在百花酒居,但是管事的玫香却也是熟识几人的。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她就让人将百花酒居旁边的院子整理了出来,让几人入住。 “多年不见,玫香还是一般的玲珑心思啊。”优昙用折扇挑起玫香的下颚。 玫香一指拨开优昙的折扇,朝着黎梦的方向虚虚行了一礼:“黎梦上仙,你们自便,主子已经接到了你们到来的消息,估计明日一早就能到了。” 宁秋叫住转身欲走的玫香:“今日入城发现城门守卫森严,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玫香眨了眨眼睛:“并没有什么大事,只不过前日城门口出现了一具悬尸,死者正是府尹的身怀六甲的三姨太罢了。” 玫香离开以后,宁秋摸了摸鼻子:“这百花酒居的人都是这样的吗?感觉并不是很好相与。” 优昙给自己倒了杯茶,却没有喝:“玫香还是这么崇拜惹欢啊,学得倒真有几分相似了。” 枯颜拉着宁秋坐下,也顺便给黎梦拉开了椅子:“玫香其实是个很活泼的姑娘,只是在惹欢身边呆久了,她又是个崇拜惹欢的,所以喜欢模仿惹欢行事。” 宁秋点了点头,偶像的力量是巨大的,崇拜偶像的人是可以理解的。黎梦默然看着枯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我们好像又有事情做了,那什么悬尸案……我们也去插一脚好了。”宁秋眼光闪闪地看着枯颜,只要枯颜答应了,那其他两个人不去也得去,她算是看出来了。 枯颜看着宁秋闪烁的眼眸,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种莫名其妙的宠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四人休整了一夜,第二天枯颜和宁秋起床的时候,颜居的牌匾已经挂上去了。看着穿着蓝色宫装挂在枯颜身上的女子,宁秋有些难以相信她就是传说中“清冷孤傲、难以亲近”的百花仙子惹欢。 好不容易将惹欢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枯颜松了口气,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男子:“莫离,你怎么会在这里?” 莫离的目光投向惹欢,惹欢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我前段时间在妖族来着,你们几个不是在妖殿闹了好大一出动静,可是我到妖殿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我在妖界的事情也了得差不多了,回来的时候遇见莫离,想着他在那天魔山呆了这么久了,日子怪无聊的,就请他出来玩玩儿。” 众人看着莫离的脸色,默默吐槽,人家莫离分明是被你拽出来的吧。莫离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目光悠远地看着天空。等待的日子不好过,心境不能突破,修炼也是事倍功半,也许出来走走会好一些。 黎梦搭上枯颜的肩膀,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看什么看,他有我好看吗? “颜儿,宁秋,你们不是对悬尸案很感兴趣吗?我们去看看吧。”黎梦带着枯颜往门口走去。 惹欢理了理衣服,瞬间变成高冷女神范儿:“我和莫离就不随你们去了,我带他去街上逛逛。” 莫离皱了皱眉头:“我还是随他们去查案吧。” 惹欢杏眼一瞪,拽着莫离就往外走:“你查什么案,看你这幅样子我就不爽,赶紧给我到街上看看姑娘……” 枯颜扯了扯黎梦的袖子:“师父,惹欢该不会把莫离带到……” 优昙赶上黎梦和枯颜,接了枯颜的话头:“很有可能。” 宁秋看着枯颜明显憋笑的神情,顿时好奇心泛滥了,追问是什么地方。枯颜神秘一笑:“姑娘多的地方。” 这潞城的府尹是个绝对的妙人儿,自从知道帝师在洛城、梅城出现之后,潞城的府尹,伊许,就时刻期待着帝师大人能到潞城来让他瞻仰一下,顺便给他留下个好印象。于是潞城这段时间可谓是各种改造,路上的坑洼不见了,房子的破损不见了,城里的巡卫变多了,解决事情有效率了…… 可是千算万算,伊许没有想到自己府里出了个大篓子。要说这府里有三位姨太太本不是他的错,谁让正房肚子不争气,二房体弱娶回来没多久就在床上喘气,好容易三房肚子有了动静结果竟然嗝屁。这是天要断他香火吗?伊许只能仰天长叹! 黎梦四人到府衙的时候,伊许也正在为悬尸案发愁呢。衙差来报府衙外有四个衣着不凡长相更不凡的人要见他的时候,伊许第一个反应就是——终于来了!怎么就来了呢! 黎梦宝相庄严地坐在上座,枯颜和优昙分别站在黎梦两侧,宁秋坐在黎梦右侧下首。伊许看着撑着红魔伞的枯颜,眼光精闪,这是一代奇女子啊! 黎梦不爽了,假咳了两声:“今日本座到此,是为了最近发生的城门悬尸案,据传,受害人正是府上的三姨太。不知此案可曾有眉目?” 伊许深深鞠躬:“下官无能,到现在只知道凶手是将凝儿,就是受害者贱内——杜凝,用绳子勒死,然后挂到了城门上。” 枯颜稍稍抬起红魔伞,樱红的唇微微提起:“不知死者的尸体可还在?” 伊许似乎对枯颜提出这个问题十分激动,连连点头:“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尸体一直在停尸间里放着,只是进来天气没有那么冷了,尸体保存得不是很好。” 枯颜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黎梦。黎梦看到枯颜看向自己,表示很满意,面色稍微和缓了一些:“走吧,一起去看看。” 杜凝的尸身的确保存得很勉强,停尸房里充斥着尸体的腐臭,杜凝的尸体上也是大面积尸斑,更是已经开始出现了溃烂面,给枯颜验尸带来了不小的阻碍,但是也找到了一些线索。 如伊许所说,杜凝是被勒死的。在杜凝的指甲里,枯颜发现了一些墨绿色的物质,可是因为已经腐败,只能推断出原本是植物的浆汁。而在她的口中,枯颜发现了开始腐败的药物的残渣。而她腹中的胎儿,应该已经六到七个月了。 宁秋在这般的停尸房里呆久了,难免觉得不适,先行出去了,优昙不放心宁秋,也跟着出去了。伊许觉得,帝师大人都没有出去,人家女幕僚亲自验尸,他怎么能先行离开?不管怎么样,硬抗到底。 果然,出来之后,帝师大人夸赞了他:“府尹果然尽职,本座很是欣赏。” 伊许心里那个飘啊,但是还是要谦虚一下的:“帝师大人抬爱了,下官只不过是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 枯颜净手之后也回到大堂,黎梦看着枯颜还在滴水的双手皱了皱眉:“怎么不擦擦手?”对于易容师而言,手的价值超越所有,甚至生命。 “我的帕子方才验尸的时候被弄脏了。”枯颜甩了甩手上的水珠。 伊许立马掏出帕子递上,枯颜的手却被黎梦抓在了手里,从自己袖中掏出帕子,亲自为她擦拭。伊许目瞪口呆地看着黎梦的动作,送出帕子的动作都忘记收回。 优昙扶着宁秋坐下,伊许的目光又放在了宁秋的身上,思绪难免越飞越远,最后被优昙在肩上的一掌拍回来:“府尹大人,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你知道的吧。” 伊许立即躬身抱拳:“下官什么也没有看到。” 优昙很满意:“好了,今日大家都累了,我们也先回去了。府尹大人准备一下,明日我们会去府上拜访。” 伊许顿时激动了,红光满面:“下官这就回去准备着,一定不会让帝师大人失望。” 回去的路上,枯颜的手一直被黎梦抓着。枯颜不是没挣扎,只是黎梦握得太紧,而她……似乎也不是很想挣扎。走在他们身后的宁秋用手肘捅了捅优昙,眼神不断地瞟向前面两人相握的手。优昙眨眨眼睛,您不是都看出来了吗? 回到颜居,枯颜终于得到了自由了,无心问了一句:“师父,为何我总觉得你最近很奇怪啊?总是粘着我的样子。” 第32章 城门残魂 黎梦愣了一下,自己最近的确是太过紧张了。即使这般紧紧将她抓在手中,如果凌晗非要横插一脚,拦也是拦不住的。伸手拍了拍枯颜的肩,黎梦微微一笑:“人界有语,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我们分别多日,为师甚是思念颜儿。” 宁秋打了个哆嗦,不由得笑出声:“枯颜美人,可愿随我再出去一趟?我想要买些药材。” 优昙立即皱起了眉头,心跳得厉害:“妖后,你身体不舒服吗?肚子不舒服吗?动了胎气了吗?” 宁秋无奈地摇头,拉着枯颜出了门。枯颜顺手摸了摸宁秋的脉,并没有什么不对。宁秋也不解释,直接往药铺去。听着宁秋报出的方子,枯颜了然:“你要迷药做什么?” 宁秋拿好药材眨了眨眼:“以备不时之需。不过买药是其次,主要是想摆脱黎梦和优昙,你带我去找惹欢和莫离他们吧。” 枯颜看着宁秋晶亮的眼睛,自己心里也痒痒的,遂点头同意。走在渐渐寂静下来的街道上,枯颜不由得感叹,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真的改变了许多,心变野了,不再是想永远幽居的那个枯颜了。 若说姑娘最多的地方,人世间莫过于青楼红馆。不过两个姑娘家想要进去,可不容易。在附近的客栈换了着装打扮,简单地易容了一番,二人循着惹欢和莫离的气息,进入了一家花楼。 惹欢是个知道分寸的,自然不会把莫离带到糜乱的销魂窟去。这家花楼虽然开在烟花巷,却颇有风雅之意。大厅里虽然也有女子陪客饮酒,但却没有什么有伤大雅的亲密行为,谈论的话题也多是琴棋书画、江湖轶闻,又或是青年才俊、女中豪杰此类时事。 那些女子的穿着并不暴露,却也很好地将身姿展现,更是有自己的特色。有人淡雅,有人妖艳,有人性感……大厅正中有一座尺高的舞台,此时四位妙龄女子正在翩翩起舞。当然,也可见有男女相随上楼,至于做什么自不必多说,你情我愿,无伤风月。 宁秋和枯颜在侍女的带领下到了二楼,经过一间包厢的时候恰听到了惹欢的声音。示意侍女先行离开,枯颜推门而入。房间里的局势颇有喜感,两个美貌的姑娘分别坐在惹欢和莫离身边,不同的是惹欢勾着人家姑娘的肩,有说有笑,莫离和姑娘离得远远的,不断释放冷气。 看到二人进来,惹欢笑得花枝乱颤:“哟,你们也来啦。看看莫离这个不解风情的,真是让我没法□□。”惹欢拍了拍身边女子的背,“你们俩去给我们弹个曲子。” 宁秋和枯颜在桌边坐下,莫离将眼光投到了宁秋身上:“你身上有妖族的气息,但是不纯。你是什么人?” 宁秋掩唇:“确切来说,我是魔族,不过现在属于妖族。” 莫离不在意地低下头,和妖族通婚的魔族并不在少数,就连当今妖后,都是来自于魔族。等等,妖后……好像就叫宁秋。宁秋看着莫离弯了弯眼睛,默认了他的想法。莫离继而看向惹欢,惹欢别开了眼神就当没看到。 枯颜将宁秋面前的酒水换成了茶水:“就是你想的那样,不过她现在只是我们的朋友而已。” 惹欢坐到莫离身边,将他面前的酒杯加满:“美酒、佳人,生命当学会及时行乐,你这样怎么能行呢?” 莫离突然站起身,惹欢差点被他撞到,正想发难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骚动。两个原本在抚琴吹笛的女子走到桌边安抚众人:“四位公子不必惊慌,那只是妈妈派人去接今日进城的花魁了。” 枯颜疑惑:“从城外到这里不过几步路,为何要出动这许多人去接她?” 女子迟疑了,许久一个女子才扯起一抹笑容:“还不是为了体现对那位花魁的重视嘛,那可是我们妈妈重金挖来的,怠慢不得。” 惹欢拍了拍衣袖,看着说话的女子:“你在撒谎。当初你们妈妈花了一百两金请回了一个清倌花魁,也只是派了四个人去给她抬轿子。今日这人数,我看已经有十数人了吧。” 另一个女子咬了咬唇:“算了,你们迟早也是会知道的,告诉你们也无妨。你们应该看到城门的戒备了,都是因为府尹的三姨太被悬尸城门。从发现尸体那日起,每晚都能看到三姨太的尸体挂在城门上,可是却碰不到,遑论取下来。白天,尸体就不见了。此次请来的花魁妈妈颇为重视,不敢冒险,所以才会……” 枯颜和宁秋对视一眼,貌似有了意外的收获。四人不顾花楼姑娘的劝阻,来到了城门口。此时城门口可谓一片荒寂,偶尔有人经过也是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过。抬头看,城墙上赫然悬挂着一个人影。 凭着帝师令登上城楼,并没有绳子之类的悬挂着,也就是说,那人影是凭空浮着的。探头去看,还是可以看到那人影,还可以看到那隆起的腹部,看那样子,还真像是府尹的三姨太。 惹欢看着那悬空的影子半晌,吐出两个字:“残魂。” 所谓残魂,就是原本已经被阴司收纳的魂魄挣扎分离出一抹不完整的灵魂留在人界。但是残魂没有意识,因此只能说明她有极大的怨情,却无法诉说真相。四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那抹残魂,她才是最痛苦的。想要雪恨,却无法诉说怨情。在得到解脱之前,她会一直经受死亡瞬间的折磨,残魂的代价不知如此,她能否进入轮回还是个未知数,也许就此魂飞魄散。 回到颜居,枯颜和宁秋理所当然地收到了两个幽怨的眼神。黎梦一方面庆幸枯颜没有被凌晗找上,一方面又幽怨枯颜还是没有养成待在他身边的好习惯。优昙则是幽怨……她们竟然不带他一起出去风骚! 枯颜和宁秋将城门残魂的事情说了出来,优昙和黎梦表示很淡定。残魂并不少见,这一次只是出现的地方太过张扬了,只要尽快把案子了结了,那一切就都解决了。 夜色渐深,枯颜和宁秋将买回的药材研成了粉末,加入了枯颜的幻香之中,变成了……迷幻香。这样一来,吸入迷幻香的人会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出现幻觉,一炷香之后会陷入昏迷。 第二日一早,四人就如约到了伊许的府邸。伊许早就在门房等着黎梦等人的到来,远远看到枯颜的那把亮眼的红伞,立即让门房摆好阵势,自己亲自打头迎接帝师大人。 因为出事的府上的三姨太,伊许也吩咐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三姨太的院子,就是其他的院子如果要有什么动作,也得先上报给他。从三姨太出事之后,府里可以说是人心惶惶,一个个都安分得很。 伊许的正房夫人名叫付佳,姿容清丽,出生也不低,当得上是个大家闺秀。可惜的是,她虽然身体强健,却始终怀不上孩子,伊许为了延续香火,才娶了姨太。二姨太也算得是个佳人,可惜的是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唇色发青,走两步就要喘气,纤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去似的。 打发了正房和二姨太,伊许亲自带着四人到了杜凝生前居住的院子。杜凝的院子一眼看上去并无特异之处,可以说是标准配置。也许是太久没有人过来,缺了人气,显得十分荒寂。枯颜扫视了整个院子,发现有一块草木十分萎靡。 让人掘开那块地皮,挖出了一个木匣子。木匣子上了锁,而且被埋在地下,可见匣子的主人是十分重视这个匣子的。打开木匣,匣子里不过是一些首饰。最特别的,就是一个人偶。那个人偶是木刻的,背部还刻着生辰八字。伊许认出,那是杜凝的生辰八字。 这是一种巫蛊之术,是一种诅咒。可是看那木偶还是完整的,可以看出准备下诅咒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动手,杜凝就出事了。而杜凝出事之后,伊许就让人封了这个院子,所以那人没能将用来下咒的东西取走。 易泽对木匣使用了追踪术,却只找到了杜凝身边的一个丫鬟。丫鬟对下咒的事情供认不讳,却坚持说没有人指使她。 杜凝原本也只是伊许府上的一个丫鬟,和她差不多同时进府。她自诩容貌不输给杜凝,可是偏偏就是杜凝被抬了姨太,还让她做她的丫鬟。她心中不爽,杜凝怀孕以后性子也变得焦躁了些,时常指责身边的丫鬟。这个丫鬟觉得杜凝是小人得志,所以想要给她一个教训。可是她才把这些东西埋到杜凝的窗下,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动作,杜凝就出事了。 询问丫鬟杜凝可有与什么人结仇,丫鬟冷笑了一声:“杜凝一个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看她不爽的多了去了,不只是我们这些为奴为婢的,两房夫人也不见得待见她。” 杜凝的房间布置得很精细,每一个角落都可以看出主人的细腻。桌上放着一个梅瓶,里面的花朵已经枯萎,但是想必在杜凝在世的时候,一定是娇艳芬芳的。 枯颜抽出一支已经枯萎的花枝,根部湿润,瓶子里还有水。花枝带起的水滴落在桌子上,枯颜随手拿帕子抹了抹,却发现纯白的帕子上被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这水为什么是粉色的?”枯颜展开帕子问道。 优昙接过帕子,轻轻嗅了嗅:“似乎有些丁香花的味道,应该是□□之类的东西。” 此时,宁秋在杜凝的床头发现了一个香囊。在床头发现香囊并不奇怪,有些香料有安神静心的效用,做成香囊放在床头,可以让人睡得更加安稳。 杜凝床头的香囊也散发着丁香的味道,和梅瓶中的水的味道很相似,只是更加浓郁。 “我们等会儿把香囊带回去给惹欢看看,对花香她是最熟悉的,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她应该可以分辨。”黎梦将香囊抛给优昙。 房间里的一切都收拾得很规整,床上的被子却是凌乱的,可以看出杜凝在出事之前不久,是呆在床上的。床上没有挣扎的痕迹,杜凝是应该是自己从床上下来的。外间的小榻上的案几上有两杯茶,其中一杯还是满的,另一杯消了一半,看来杜凝曾经在这里招待过什么人。 优昙看了看那半杯茶,杯口残留着红色的唇脂:“看来是个女人。能够让杜凝招待的女人,这个府里应该就只有大夫人和二姨太了。府尹大人不介意我们去两位夫人院子里看看吧。” 伊许连忙摇头:“自然不会,一切都是为了办案嘛。” 付佳的院子相对而言比较大,伺候的仆役也比较多。在付佳的床头,也发现了一个香囊,与杜凝床头的香囊如出一辙。而付佳所用的口脂并不是优昙在杯口发现的嫣红色,而是比较浅淡的樱花色。宁秋注意到付佳的房里也养了花,取了花瓶中的水点在白色的帕子上,淡淡的粉色让众人面面相觑。 接下来就是二姨太的院子了,一进门便是一阵药味,可见二姨太着实是个药罐子。一个丫鬟正在院子里熬药,枯颜看了看药,并无不妥,只是寻常补气补血的药。让人疑惑的是,在二姨太的房间里,同样发现了香囊和粉色的养花水。 为防万一,枯颜给大夫人和二姨太把了脉,询问之下,她们近来晚上睡得都不是很好。虽然睡得很沉,但是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想醒过来却不能。二人都有轻微的精神衰弱,应该还没有受到太大影响。 但问起香囊的来处,二人却都不清楚,都以为是丫鬟为她们准备的。在房里伺候的丫鬟们也说不清来由,香囊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还有那些花瓶里的水,丫鬟们说加进去的都是一般的清水,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粉色的水。 惹欢摆弄着优昙带回来的香囊,鼻尖轻嗅:“唔,是丁香花粉,可以安神。但是……里面掺杂了魔鬼花的花粉,魔鬼花是粉色,有致幻作用,用量多的话是可以致死的。” “这么说来,杜凝可能是因为这种魔鬼花……不对啊,她是被人勒死的。”宁秋观察着手中沾染了粉色液体的帕子,“那么是谁将魔鬼花粉送到三位夫人的房里的呢?” 枯颜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果然,宫斗文化与宅斗精髓是永恒的经典。” 莫离疑惑地看了看枯颜:“什么是宫斗?什么是宅斗?” 惹欢将香囊扔到莫离怀里:“所谓宅斗,就是女性为了在丈夫的后宅提升自己的地位而彼此勾心斗角,力争上位。宫斗是一种特殊的宅斗,只是发生的对象是皇帝的后宫女子罢了。” 第33章 深情一吻 悬尸案终究真相大白,潞城的城门也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杜凝的残魂消失的那天晚上,不少居民去城门祭拜。枯颜一个人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门下虔诚跪拜的人们,心境隐隐有突破的趋势。 黎梦刚刚沐浴完,出来就不见了枯颜的身影。宁秋和优昙面对黎梦的问题也只能面面相觑,他们明明记得枯颜刚刚还在院子里的,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黎梦恨铁不成钢地循着枯颜的气息追了出去,宁秋和优昙想要追出去,却被结界挡住。优昙触碰着包围着整个颜居的结界,无奈地呢喃:“凌晗,终于还是出手了。” 枯颜正在城楼上静心体悟,身后突然出现了非人的气息,那气息与黎梦倒是有几分相似。枯颜转身,就看到白衣飘飘的女子眉眼楚楚站在自己身后,在初夏夜晚的微风中翩若惊鸿。 “枯颜,好久不见了。”女子的声音如同从天边传来,空灵悠远,柔情婉转。 枯颜将红魔伞微微抬起:“我们……认识吗?” 枯颜正要走近凌晗,突然被熟悉的气息笼罩,回过神来时已经在黎梦怀中。黎梦将枯颜的脑袋锁在自己胸前,凌厉的目光看着前面的凌晗:“凌晗帝姬,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凌晗看着抱着枯颜的黎梦,露出有些忧伤的笑容:“黎梦,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你没有必要如此防备着我。” 枯颜的手撑在黎梦的胸前微微挣扎,黎梦却用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脑袋,不让枯颜脱离他的怀抱:“凌晗帝姬,无论如何,我为当初的事情向你道歉。但是枯颜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如果你要上报给天君,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接近她。” 枯颜猛力推开黎梦:“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和我解释些什么吗?” 黎梦拉住枯颜的手:“回去我再跟你解释,乖一点。” 枯颜回身看着凌晗,面色冷凝,她对这个女人,莫名地没有好感:“看样子你应该是天界的帝姬,但是抱歉,我并不认识你,现在也不想看到你。”说话间握紧了黎梦的手,“师父,我们回去吧。” 黎梦抬头看了看露出惊讶神色的凌晗,伸手揽住枯颜的腰肢,瞬移回到了颜居。城楼上只剩下凌晗一个人,城楼下潞城的百姓们也陆续离去。凌晗走到城楼边,俯瞰着潞城的街道,目光逐渐转到颜居的方向。她的结界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黎梦更加坚固的结界。 回到颜居的黎梦来不及和宁秋、优昙打招呼,就被枯颜甩进了房间。宁秋看着被锁上的房门,掐了掐优昙的手臂:“我貌似想到了一些不和谐的事情。” 优昙露出邪恶的笑容:“难道凌晗的出现触发了枯颜的危机感,所以……”话未说完,优昙就跨下了脸色,“我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去找惹欢和莫离。” 宁秋摸了摸下巴:“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先告诉我事情的始末吗?” 优昙抽了抽嘴角:“一会儿你自然会知道的。” 枯颜坐在黎梦房间里,红魔伞被收起放在桌上,一副我等你解释的模样。黎梦走到枯颜身边,将她拥入怀中:“颜儿,我想你也已经有所察觉了,你的灵魂上有一道封印,那是因为你的灵魂是不完整的。” 枯颜僵硬着着身体,点了点头。黎梦在枯颜身前蹲下:“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不多,我不想你过早地背负起太多的重担。闭上眼睛,你会看到……” 枯颜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缓缓软倒在黎梦怀中。黎梦将枯颜搬到小榻上,自己侧身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点上枯颜的额心。 枯颜所见,是在海边的一片枯石之中,石缝间偶尔出现几根小草。一个红衣少女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缓缓走近。看清少女的面容的那一瞬,枯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容颜,让枯颜有些不适应。 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似乎发现了什么,挪了挪自己的脚。少女扯了扯脚边的一株草,却没能扯下,反而引起了附近石块的动静。少女后退了两步,伸手捏诀,她前面的石块都浮了起来,石块下赫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蟒蛇? 少女将蟒蛇救出,给他注入元力疗伤。蟒蛇很快就醒了过来,看到少女似乎很惊讶,口吐人言:“你是什么人?” 少女站在黑蟒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黑蟒:“你的救命恩人。看样子,你也是被遗弃的呢。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少女眼中,露出几分孤单的落寞。 黑蟒缓缓缩小了自己的身体,缠上少女伸出的胳膊。少女看着黑蟒银白色的眼睛:“黎梦,你以后的名字。” 黑蟒点了点头:“你的名字呢?” 少女眼神闪了闪:“枯颜。” 枯颜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这才是枯颜和黎梦的相遇吗? 云雾渐起,再看清眼前时,已经在一座山中。红衣枯颜神色肃穆地守在一个池塘边,天色阴沉,似乎是要下雨了。雷电集聚中,池塘的水也开始掀起波澜,似乎有什么正在水底挣扎。雷电击下,守在池边的枯颜立即撑起结界,守住池塘。这时,池中传出阵阵低沉的龙吟。 九道天雷砸下,枯颜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池边,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池中。池水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巨大的身影慢慢浮了上来。龙,一条黑色的龙破水而出,飞向九霄。池边的枯颜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化龙天劫,果真威力不小。” 黑龙舒展了一下身体,在落地的时候化作了人形,赫然就是黎梦的模样,穿着黑色华服的黎梦。黎梦上前抱起枯颜,往深山走去:“辛苦你了。” 画面一转,枯颜和黎梦二人与一群穿着银色铠甲的天兵颤抖在一起,枯颜可谓游刃有余,黎梦却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 画面突然开始模糊,枯颜头痛欲裂,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与黎梦相拥在花田的情景,又忽然被一片血色撕裂。枯颜开始挣扎,想要脱离这梦境。守在枯颜身边的黎梦看到枯颜痛苦地皱眉,立即撤回了元力,将昏睡中的枯颜抱入怀中,小心地安抚。 枯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黎梦的手臂,指甲都已经陷入了黎梦的皮肉中,丝丝血珠渗出,顺着黎梦的手臂的弧度滑落。黎梦也不挣扎,任凭枯颜掐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护着枯颜的脖子和脑袋:“颜儿,没事的,不要再想不要再看,醒过来。” 惹欢此时正坐在百花酒居的专用包厢里喝茶,听了优昙和宁秋的描述,也只是挑了挑眉:“先别太紧张,对他们也许不是坏事。这些年来,黎梦苦心隐瞒,但是终究是要让枯颜知道的。现在凌晗的出现,就逼着他往前走。只要枯颜不钻牛角尖,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觉得,枯颜会不钻牛角尖?”优昙斜眼看着惹欢。 惹欢端起茶杯,没有回答。如果是当初的枯颜,能够为了黎梦和凌晗之间的逢场作戏撞下噬灵渊,还真是说不准。不过,现在的枯颜历经转世,在人世间翻滚多年,心境当有所变化,她那偏执执拗的性子,也许变了不少。 宁秋转了转脑袋没发现莫离:“莫离呢?” 惹欢敲了敲桌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啊,一个人躲起来修炼去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大千世界如此精彩,姑娘们如此美丽,他心里却只装得下他的雪莲还有修炼。” 枯颜终于挣脱梦境,缓缓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满身的虚汗,枯颜一时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黎梦为她擦了擦汗,轻轻呼唤着枯颜的名字。枯颜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投向自己抓着的黎梦的手臂,伤痕清晰可见。 “师父,原来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而且,是我救了你。”枯颜轻轻抚摸着黎梦手臂上的伤痕,声音有些飘渺。 黎梦抓住枯颜的手:“不只如此,颜儿,你授我功法,教我易容术,带我游历六界。我如今的所有,其实都是你给的。” 枯颜惊讶地看着黎梦,半晌忽然道:“那就不对了,应该你叫我师父才对,怎么能让我叫你师父呢?” 黎梦失笑:“你如今若是能有当初的本事,便是让我叫你师父又有何妨?” 枯颜渐渐敛了笑容:“师父,我们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看到我们之间似乎有些……暧昧。” 黎梦蓦地吻上枯颜的唇,却没有深入,只是静静贴上。枯颜竟然没有躲避,即使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却似乎僵硬了,不能移开半分。 “我们是相依相伴的伙伴,是彼此依靠的支柱,也是生死相许的伴侣。可是,当初的我们都年少轻狂,我的懦弱你的倔强,让你受了伤。”黎梦的额头贴着枯颜的额头,温暖的气息喷洒在枯颜的脸上,烫得她想逃却舍不得。 枯颜看着眼前无尽放大却毫无瑕疵的面庞,突然涌起心痛的感觉:“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黎梦摸了摸枯颜的脸:“颜儿,我不能告诉你。你的灵魂尚未完整,封印还未曾打破,强行灌输给你这些记忆只会让你痛苦,也会造成你的灵魂无法完整。你需要通过自己的修行,将自己的灵魂修补,找回当初的力量与记忆。但是,无论你想起了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 枯颜觉得黎梦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暗深邃,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要将她的灵魂吸入。枯颜不由自主地靠近黎梦,直到双唇相贴。黎梦怔了怔,眯起了眼睛,加深了这个吻。枯颜觉得自己尚未醒来,只想顺心放纵。唇舌交缠,气息相溶,彼此相拥,两人之间的默契与契合,无法言喻。 黎梦松开枯颜的时候,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枯颜双颊一片酡红,仿佛上了胭脂一般,看着黎梦的眼神有些躲闪,却不肯移开,像是要证明她并不害羞。黎梦抿了抿唇,伸手顺了顺枯颜的发:“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该启程了。” 枯颜揉了揉还有些晕眩的脑袋下了榻:“为什么这么急?” 黎梦扯起唇角:“我们这次启程是要去魔界,易泽的冠君典礼就快要到了,我们自然是要去观礼的。” 回到房间,枯颜却没有睡下。说起易泽的冠君典礼,她就不免想到邓琴。坐在梳妆台前,枯颜打开了自己的梳化箱。虽然她对易泽已非男女之情,但是面对邓琴的挑衅,还是让她很不爽。 不知为何,枯颜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梦境中所见的自己。眉线拉长,眼线上挑,顺势勾勒两笔,虚化出血色缠枝。眉间朱砂画,妖艳彼岸花。一支丹凤钗盘起,额边发垂,青丝半坠。换上一身火红的华服,纤腰紧束,赤色腰带上用银线绣着凤凰,收拢的裙摆上织出曼珠沙华的模样。 敲门声响起,枯颜咬了咬唇,起身开门。宁秋本是看枯颜房中亮着灯火,想着方才她与黎梦的表现,放心不下,才来看看她。门开的一瞬,宁秋整个儿都愣住了。眼前的枯颜,依旧是那般的容颜,却又似乎不一样了。如妖似仙,神圣而魔魅,带着堕落的魅惑,仿佛坠入魔界的神,让人明知有毒,却迷恋无法自拔。 枯颜拍了拍宁秋的肩膀,宁秋才回过神来,将枯颜推入房中:“我曾见过传说中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天界上仙浅汐,那时着实惊艳。可我现在却觉得,她可以往后挪一挪了。照我看来,枯颜这般姿容,可与传说中那位六界祸水相较。” 枯颜红了脸:“宁秋这是说得什么话,浅汐上仙的姿容怎是我可比的?不过,传说中的六界祸水,那是什么人?” 说道八卦,宁秋顿时来劲了,拉着枯颜在桌边坐下,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要说那位祸害了六界的祸水,也是奇怪,当今存留的典籍上,竟不曾出现她的名号。每有提及,都以“祸水”或者“魔凰”称之。传说中这位祸水的姿容可以秒杀当今四海八荒的所有美人,是上古时期的第一美人。可惜的是,不知为何,这位祸水还没来得及把六界祸害了,就消失了。有本古籍记载:“魔凰乱世,六界不容,天灭之。” 宁秋托腮叹了口气:“在古籍关于她的记载中,六界因她而起的战役是不少。可是在我看来,她却当不得‘祸水’二字,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六界所谓的卫道士追着她跑,她找到与自己同一战线的人,与之对抗。卫道士继续追她,她继续对抗,仅此而已。” 第33章 东窗事发 用过午膳,四人再次造访伊府,却发现伊府之内,还有一个女人。伊许的母亲,伊老夫人。之前众人之所以没有见到伊老夫人,是因为老夫人在三姨太出事之后,就去了城外的寺庙,为伊家祈福。 甫一见到伊老夫人,枯颜就觉得她身上怨煞之气浓重,仿佛是造下了很多杀孽。但是她表现得却似乎只是一个平常的老太太,手上时刻捻着一串佛珠。老太太对三姨太的事情似乎不愿意多谈,看到枯颜四人前来调查,就回自己房间了。 黎梦眯了眯眼睛:“府尹大人,不知我们可不可以去老夫人的住处看看呢?” 伊许愣了愣:“难道你们怀疑母亲她?母亲向来和善,每日吃斋念佛,绝对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的。” 优昙拍了拍伊许的肩,眼角流露出魅惑的波光:“府尹大人,查案的时候,可不要带着主观意识哦。” 伊许一怔,躬身说道:“是下官愚钝了,下官这就给大人带路。” 伊老夫人的院子看上去十分简单,在这已经回暖的季候里,却透着一股子阴冷的气息。黎梦的目光紧锁着院中的一株花藤:“丁香花。” 伊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繁茂的绿色花叶间仍有细碎的紫色。“真的是丁香花。但是……我们有谁认识魔鬼花吗?”枯颜看着黎梦,如果他不认识的话,那么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黎梦耸肩:“我是认识魔鬼花,但是乾国本土是不可能长出魔鬼花的。拥有魔鬼花的人肯定会把它藏起来,甚至只是花粉,要我找出它还是勉强了。不过,这个时候,惹欢就派上用场了。优昙,你去找惹欢来帮忙。” 优昙抽了抽嘴角:“找惹欢这种事情,还是枯颜去比较合适。” 枯颜撇了撇嘴,红魔伞往下压了压:“不用了,我想她马上就会来了。” 枯颜话音刚落,惹欢的声音就出现在了院墙上:“喏,我似乎听到你们在呼唤我,所以我就来了。” 莫离挥了挥袖子,面无表情:“分明你一直跟着他们。” 伊许看着惹欢和莫离,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两位是?” 枯颜在红魔伞下弯起唇角:“他们是帝师大人的好友,特来协助办案。” 伊许点点头表示了解:“不愧是帝师大人,身边的人都是天人之姿,卓绝非凡啊。” 惹欢在外人面前一向高冷,直接无视了伊许,进入了伊老夫人的院子。微风拂过,惹欢闭上了眼睛,用鼻子感受风中的讯息。她是百花之仙,一切花的王者,对于花的味道是十分敏感的。 “紫丁香,牡丹,芍药,芙蕖,暮颜,月季,风信子,栀子花,迎春,含笑……还有本不该出现的魔鬼花!”惹欢缓缓睁开眼睛,被风吹起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柔缓了她的脸色。宝蓝色宫装在风中掀起微波,仿佛下一刻她就会乘风而去。 伊许痴痴地看着惹欢,不由得出言赞叹:“佳人迎风,遗世独立,顾盼神飞,倾国倾城。”伊许的目光转向不为所动的黎梦,“帝师大人连这样的美人都可以熟视无睹,不知红伞下的美人该是何等风情。” 枯颜默默看了看自己头顶的红魔伞,摸了摸自己的脸蛋。肩上突然搭上一只手,黎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枯颜推开黎梦的手:“师父,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当初为什么会把我捡回去。” 黎梦拍了拍手:“唔,我是觉得你太丑有碍人世风情。” 枯颜默,她就不该嘴贱问他。优昙等人明显憋笑的表情越发让枯颜觉得自己纯属犯蠢,只有莫离表情毫无变化,伊许则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枯颜走到惹欢身边,正色道:“既然这里出现了魔鬼花,恐怕老夫人的嫌疑就大了。但是现在我们也不能下定论,府尹大人,希望你不介意让人将这个院子看守起来。” 伊许面色也凝重了些:“既然如此,下官只能按律法办事。如果母亲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绝不会姑息养奸!” 优昙拿出折扇扇了扇:“想不到你倒是个有魄力的。” 伊许精闪的目光又看向黎梦:“六年前,帝师大人痛杀爱徒的案件下官一直有所耳闻。当年帝师大人唯一的爱徒恃宠而骄,摔了吾皇的圣旨,帝师大人不仅大义灭亲,更是亲自监斩。如此大义凛然的决策,一直是下官努力的典范。” 枯颜挑了挑眉看向黎梦,为什么她不知道? 黎梦咳嗽了一声:“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吧,希望不会打扰到老夫人休息。” 当几人进入伊老夫人的房间的时候,伊老夫人正跪在一尊白玉观音前念经。直到几人到了她身边,伊老夫人才睁开了眼睛:“不知几位找老身有何事?” 惹欢鼻尖动了动:“老夫人可否起身,我想要借您膝下的蒲团一用。” 伊老夫人伸出左手,身边的丫鬟立即将她扶了起来。惹欢提起蒲团,三两下将它扯开,纷扬的棉絮飘落。宁秋眼疾手快,抓住了一个油纸包。 惹欢扔下蒲团,接过宁秋手中的油纸包,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如果我没有判断失误的话,这里面就是掺杂了魔鬼花粉的丁香花粉。不过因为是用油纸包起来的,味道并没有泄露多少,寻常人根本闻不到,所以即使长期接触也不会有大问题。” 伊许瞪大了眼睛,他没有想到母亲真的会是凶手。伊老夫人捻着佛珠闭上了眼睛:“阿弥陀佛,这一切都是报应呐。作孽哟!” 伊老夫人的院子被官兵团团包围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回到颜居的宁秋很是不解:“为什么不把伊老夫人抓起来,而是软禁了?难道这个案子还没有结束?” 惹欢摇了摇头:“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取出那包花粉的吗?我撕开了蒲团。如果你是凶手的话,会把证据就那样留在自己身边吗?而且她是人族,还要缝进去,岂不是很麻烦?而且老夫人每天都要跪在蒲团上,万一油纸破了,岂不是害了自己?还不如找个地方埋了呢。那包花粉,应该就是用来让我们发现的。” 黎梦坐在枯颜身边,摇了摇头:“你说得不错,但是也有可能是老夫人故弄玄虚。总之,事情还不能下定论。” 优昙惬意地舞着扇子:“我实在很好奇,那杯沿的口脂到底是谁留下的?” “也许,那人就是凶手也说不定。”宁秋将帕子丢给枯颜。 优昙转手将那个沾着口脂的杯子掏出,可惜的是被子上的口脂只有一丁点,而且时间已经长了,主人残留的气息散得差不多了,否则就可以用追踪术追查了。 伊许的大夫人付佳所用的口脂,包括在她房间里发现的口脂,颜色都与之不同,基本可以排除。二姨太房中的口脂颜色倒是与之有些相似,但是她素来身体不适,据传基本不出自己的院子。老夫人那边……老夫人年事已高,基本已经不上妆了。 “难道杜凝房里的丫鬟就没有一个人见到过那个人吗?”枯颜揉了揉脑袋。 惹欢给自己倒了杯水:“那倒不一定,也许是被那人给贿赂了。” 杜凝房里一共有四个丫鬟,现在已经有一个被收入了府衙大牢,但是也已经基本排除了她的嫌疑。枯颜提议直接进入剩下的三人梦境去寻找真相,黎梦却说,只需要找出那天为杜凝守夜的丫鬟便足矣。 “如果她用迷香把守夜的丫鬟先迷晕,或者先把她打晕呢?”莫离端坐在桌旁,忽然出声。 黎梦但笑不语,枯颜思索了一番:“不可能。守夜的丫鬟应该就在外间,如果用迷香的话,杜凝也会被迷晕。如果是被打晕的话,肯定会有挣扎,不会找不到痕迹。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当天守夜的丫鬟就是被收买的那个人。” 要找守夜的丫鬟很简单,每个房的值夜安排在伊许那里都是有备案的。那丫鬟一开始不肯承认,后来在各种威逼利诱下倒是松了口。只是,就在她要说出幕后的那人的时候,房间里突然飘起一股甜香,那丫鬟即刻毙命。 枯颜立即上前给她检查,划开她胸口的皮肉,取出一只大约一寸的黑色结状蠕虫:“是蛊虫。刚才的香味,应该就是唤醒这蛊虫的引子。”将蛊虫放入竹筒中,枯颜回到黎梦身边。 黎梦瞥了一眼枯颜手中的竹筒:“要多久?” 枯颜眯起眼睛计算了一番:“一炷香时间足矣。” 优昙看向目瞪口呆的伊许:“请府尹大人把府上的众人都聚集过来吧,离家的孩子也该回去了。” 夜色渐渐降临,本该是晚膳的时间了,却没有谁有那心思。大夫人很快就来了,二姨太稍微晚了一些,由丫鬟搀着一步三喘地来了。伊老夫人姗姗来迟,身边还跟着两个官差。 人员到齐,时辰未到,一时间大厅之间陷入诡异的寂静。枯颜一只手撑着红魔伞,一只手拿着装着蛊虫的竹筒,口中念念有词。宁秋观察着三个女人的反应,大夫人似乎有些恍惚,脸色不是很好;二姨太脸色自然好不了,侧躺在榻上,一直掩唇咳嗽,看不出来什么;伊老夫人从到这里开始,就坐在那里闭着眼睛念经。 枯颜终于打开了手中的竹筒,蹲身将竹筒平放在地上。方才还是黑色的蛊虫已经变成了赤红色,尺码也大了一圈,缓缓地从竹筒中蠕动着出来。众人都屏息看着那只小虫子,连二姨太的咳嗽声都暂停了,蛊虫慢慢爬到了伊老夫人脚下。 然而蛊虫并没有停下,而是沿着桌角脚上了桌子,往大夫人、二姨太的方向而去。忽然,大夫人不慎将手边的杯子碰落,在地上化作碎片,不和谐的声响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她的身上。 大夫人皱了皱眉,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有些不解。小虫子的脚步并没有停下,不断往大夫人和二姨太逼近。二姨太忽然咳嗽得厉害了些,她身边的丫鬟忽然惊呼起来,原来是二姨太咯血了。 伊许当下就要请大夫,却被优昙拦住:“府尹大人不必慌,枯颜精通医术,不妨让她给二姨太看看。” 枯颜缓步走到二姨太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二姨太的手是冰凉的,手心有着淡淡的湿意:“看来二姨太是有些紧张啊,手心有些虚汗呢。脉搏紊乱,心律不齐,脉象虚弱,是病的不轻。” 说话间,蛊虫已经到了大夫人身边。蛊虫依旧没有停下,二姨太的咳嗽声越来越剧烈,却阻止不了蛊虫的步伐。最终,蛊虫窝进了二姨太身下。 枯颜依旧抓着二姨太的手:“二姨太,看来你得解释一下了。” 二姨太放下掩唇的帕子,唇瓣间血色晕染:“咳咳,我再解释什么也都没有用了。既然你们都已经认定我是凶手,我再掩藏,也只是负隅顽抗,咳咳。” 黎梦也站起身走到枯颜身边,将枯颜的手从二姨太手上移开:“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你用的应该是来自南疆的巫蛊之术。但是你并不是南疆人,所以你必须用自己的血液来饲养蛊虫。” 大夫人已经被扯离二姨太身边,二姨太干脆躺了下来:“是啊,所以我的身子才会如此虚弱。咳咳,本来,嫁给伊许之后,我想要好好调养自己的身体,巫蛊之术于我,并没有那么重要,咳咳。可是,他却没有给我时间,很快抬了原来在大夫人房里伺候的杜凝做了三姨太。杜凝也是争气,咳咳,没多久就怀孕了。”二姨太喘了口气,“我不甘心呐,所以我又拾起了巫蛊之术,并且买通了她身边的丫鬟,给杜凝的安胎药里下了傀儡蛊。那些魔鬼花,可以让傀儡蛊尽快成长苏醒,也可以损坏她的精神,让她更容易被控制,咳咳。” “我那天去了她房里,就是催发傀儡蛊的。我让她自己走到了城楼上,将绳子的一头拴在城楼,另一头做成锁环。我让她站在城楼上勒死了自己,这样她的尸体就会挂在城楼上。咳咳,傀儡蛊在宿主死后就会回到我这里,所以不会有人发现。我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有想到被自己饲养的蛊虫,咳咳,给出卖了。” 至此,潞城悬尸案终于真相大白,二姨太被府尹送入了府衙大牢,判下死刑。二姨太被下狱之后,杜凝的残魂也就消失了。 第34章 深情一吻 悬尸案终究真相大白,潞城的城门也恢复了原来的平静。杜凝的残魂消失的那天晚上,不少居民去城门祭拜。枯颜一个人站在城楼上,看着城门下虔诚跪拜的人们,心境隐隐有突破的趋势。 黎梦刚刚沐浴完,出来就不见了枯颜的身影。宁秋和优昙面对黎梦的问题也只能面面相觑,他们明明记得枯颜刚刚还在院子里的,可是一转眼就不见了。黎梦恨铁不成钢地循着枯颜的气息追了出去,宁秋和优昙想要追出去,却被结界挡住。优昙触碰着包围着整个颜居的结界,无奈地呢喃:“凌晗,终于还是出手了。” 枯颜正在城楼上静心体悟,身后突然出现了非人的气息,那气息与黎梦倒是有几分相似。枯颜转身,就看到白衣飘飘的女子眉眼楚楚站在自己身后,在初夏夜晚的微风中翩若惊鸿。 “枯颜,好久不见了。”女子的声音如同从天边传来,空灵悠远,柔情婉转。 枯颜将红魔伞微微抬起:“我们……认识吗?” 枯颜正要走近凌晗,突然被熟悉的气息笼罩,回过神来时已经在黎梦怀中。黎梦将枯颜的脑袋锁在自己胸前,凌厉的目光看着前面的凌晗:“凌晗帝姬,你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凌晗看着抱着枯颜的黎梦,露出有些忧伤的笑容:“黎梦,我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你没有必要如此防备着我。” 枯颜的手撑在黎梦的胸前微微挣扎,黎梦却用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脑袋,不让枯颜脱离他的怀抱:“凌晗帝姬,无论如何,我为当初的事情向你道歉。但是枯颜自始至终都是最无辜的,如果你要上报给天君,我不会阻拦你。但是……我不希望看到你接近她。” 枯颜猛力推开黎梦:“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和我解释些什么吗?” 黎梦拉住枯颜的手:“回去我再跟你解释,乖一点。” 枯颜回身看着凌晗,面色冷凝,她对这个女人,莫名地没有好感:“看样子你应该是天界的帝姬,但是抱歉,我并不认识你,现在也不想看到你。”说话间握紧了黎梦的手,“师父,我们回去吧。” 黎梦抬头看了看露出惊讶神色的凌晗,伸手揽住枯颜的腰肢,瞬移回到了颜居。城楼上只剩下凌晗一个人,城楼下潞城的百姓们也陆续离去。凌晗走到城楼边,俯瞰着潞城的街道,目光逐渐转到颜居的方向。她的结界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黎梦更加坚固的结界。 回到颜居的黎梦来不及和宁秋、优昙打招呼,就被枯颜甩进了房间。宁秋看着被锁上的房门,掐了掐优昙的手臂:“我貌似想到了一些不和谐的事情。” 优昙露出邪恶的笑容:“难道凌晗的出现触发了枯颜的危机感,所以……”话未说完,优昙就跨下了脸色,“我觉得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应该去找惹欢和莫离。” 宁秋摸了摸下巴:“难道你不觉得,应该先告诉我事情的始末吗?” 优昙抽了抽嘴角:“一会儿你自然会知道的。” 枯颜坐在黎梦房间里,红魔伞被收起放在桌上,一副我等你解释的模样。黎梦走到枯颜身边,将她拥入怀中:“颜儿,我想你也已经有所察觉了,你的灵魂上有一道封印,那是因为你的灵魂是不完整的。” 枯颜僵硬着着身体,点了点头。黎梦在枯颜身前蹲下:“我现在能够告诉你的不多,我不想你过早地背负起太多的重担。闭上眼睛,你会看到……” 枯颜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缓缓软倒在黎梦怀中。黎梦将枯颜搬到小榻上,自己侧身坐在她身边,手指轻轻点上枯颜的额心。 枯颜所见,是在海边的一片枯石之中,石缝间偶尔出现几根小草。一个红衣少女忽然出现在视野中,缓缓走近。看清少女的面容的那一瞬,枯颜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模一样的容颜,让枯颜有些不适应。 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似乎发现了什么,挪了挪自己的脚。少女扯了扯脚边的一株草,却没能扯下,反而引起了附近石块的动静。少女后退了两步,伸手捏诀,她前面的石块都浮了起来,石块下赫然出现了一条黑色的……蟒蛇? 少女将蟒蛇救出,给他注入元力疗伤。蟒蛇很快就醒了过来,看到少女似乎很惊讶,口吐人言:“你是什么人?” 少女站在黑蟒前面,居高临下地看着黑蟒:“你的救命恩人。看样子,你也是被遗弃的呢。以后,你就跟着我吧。”少女眼中,露出几分孤单的落寞。 黑蟒缓缓缩小了自己的身体,缠上少女伸出的胳膊。少女看着黑蟒银白色的眼睛:“黎梦,你以后的名字。” 黑蟒点了点头:“你的名字呢?” 少女眼神闪了闪:“枯颜。” 枯颜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这才是枯颜和黎梦的相遇吗? 云雾渐起,再看清眼前时,已经在一座山中。红衣枯颜神色肃穆地守在一个池塘边,天色阴沉,似乎是要下雨了。雷电集聚中,池塘的水也开始掀起波澜,似乎有什么正在水底挣扎。雷电击下,守在池边的枯颜立即撑起结界,守住池塘。这时,池中传出阵阵低沉的龙吟。 九道天雷砸下,枯颜终于筋疲力尽地瘫倒在池边,眼睛却一直注视着池中。池水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一个巨大的身影慢慢浮了上来。龙,一条黑色的龙破水而出,飞向九霄。池边的枯颜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化龙天劫,果真威力不小。” 黑龙舒展了一下身体,在落地的时候化作了人形,赫然就是黎梦的模样,穿着黑色华服的黎梦。黎梦上前抱起枯颜,往深山走去:“辛苦你了。” 画面一转,枯颜和黎梦二人与一群穿着银色铠甲的天兵颤抖在一起,枯颜可谓游刃有余,黎梦却有些力不从心的样子。 画面突然开始模糊,枯颜头痛欲裂,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与黎梦相拥在花田的情景,又忽然被一片血色撕裂。枯颜开始挣扎,想要脱离这梦境。守在枯颜身边的黎梦看到枯颜痛苦地皱眉,立即撤回了元力,将昏睡中的枯颜抱入怀中,小心地安抚。 枯颜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抓住黎梦的手臂,指甲都已经陷入了黎梦的皮肉中,丝丝血珠渗出,顺着黎梦的手臂的弧度滑落。黎梦也不挣扎,任凭枯颜掐着自己的手臂,另一只手护着枯颜的脖子和脑袋:“颜儿,没事的,不要再想不要再看,醒过来。” 惹欢此时正坐在百花酒居的专用包厢里喝茶,听了优昙和宁秋的描述,也只是挑了挑眉:“先别太紧张,对他们也许不是坏事。这些年来,黎梦苦心隐瞒,但是终究是要让枯颜知道的。现在凌晗的出现,就逼着他往前走。只要枯颜不钻牛角尖,不会有什么事的。” “你觉得,枯颜会不钻牛角尖?”优昙斜眼看着惹欢。 惹欢端起茶杯,没有回答。如果是当初的枯颜,能够为了黎梦和凌晗之间的逢场作戏撞下噬灵渊,还真是说不准。不过,现在的枯颜历经转世,在人世间翻滚多年,心境当有所变化,她那偏执执拗的性子,也许变了不少。 宁秋转了转脑袋没发现莫离:“莫离呢?” 惹欢敲了敲桌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啊,一个人躲起来修炼去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大千世界如此精彩,姑娘们如此美丽,他心里却只装得下他的雪莲还有修炼。” 枯颜终于挣脱梦境,缓缓睁开了眼睛。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满身的虚汗,枯颜一时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黎梦为她擦了擦汗,轻轻呼唤着枯颜的名字。枯颜渐渐平静下来,目光投向自己抓着的黎梦的手臂,伤痕清晰可见。 “师父,原来我们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而且,是我救了你。”枯颜轻轻抚摸着黎梦手臂上的伤痕,声音有些飘渺。 黎梦抓住枯颜的手:“不只如此,颜儿,你授我功法,教我易容术,带我游历六界。我如今的所有,其实都是你给的。” 枯颜惊讶地看着黎梦,半晌忽然道:“那就不对了,应该你叫我师父才对,怎么能让我叫你师父呢?” 黎梦失笑:“你如今若是能有当初的本事,便是让我叫你师父又有何妨?” 枯颜渐渐敛了笑容:“师父,我们以前,究竟是什么关系?我看到我们之间似乎有些……暧昧。” 黎梦蓦地吻上枯颜的唇,却没有深入,只是静静贴上。枯颜竟然没有躲避,即使大脑反应过来,身体却似乎僵硬了,不能移开半分。 “我们是相依相伴的伙伴,是彼此依靠的支柱,也是生死相许的伴侣。可是,当初的我们都年少轻狂,我的懦弱你的倔强,让你受了伤。”黎梦的额头贴着枯颜的额头,温暖的气息喷洒在枯颜的脸上,烫得她想逃却舍不得。 枯颜看着眼前无尽放大却毫无瑕疵的面庞,突然涌起心痛的感觉:“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会变成现在的模样?” 黎梦摸了摸枯颜的脸:“颜儿,我不能告诉你。你的灵魂尚未完整,封印还未曾打破,强行灌输给你这些记忆只会让你痛苦,也会造成你的灵魂无法完整。你需要通过自己的修行,将自己的灵魂修补,找回当初的力量与记忆。但是,无论你想起了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 枯颜觉得黎梦的眼神突然变得幽暗深邃,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要将她的灵魂吸入。枯颜不由自主地靠近黎梦,直到双唇相贴。黎梦怔了怔,眯起了眼睛,加深了这个吻。枯颜觉得自己尚未醒来,只想顺心放纵。唇舌交缠,气息相溶,彼此相拥,两人之间的默契与契合,无法言喻。 黎梦松开枯颜的时候,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枯颜双颊一片酡红,仿佛上了胭脂一般,看着黎梦的眼神有些躲闪,却不肯移开,像是要证明她并不害羞。黎梦抿了抿唇,伸手顺了顺枯颜的发:“你今天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就该启程了。” 枯颜揉了揉还有些晕眩的脑袋下了榻:“为什么这么急?” 黎梦扯起唇角:“我们这次启程是要去魔界,易泽的冠君典礼就快要到了,我们自然是要去观礼的。” 回到房间,枯颜却没有睡下。说起易泽的冠君典礼,她就不免想到邓琴。坐在梳妆台前,枯颜打开了自己的梳化箱。虽然她对易泽已非男女之情,但是面对邓琴的挑衅,还是让她很不爽。 不知为何,枯颜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梦境中所见的自己。眉线拉长,眼线上挑,顺势勾勒两笔,虚化出血色缠枝。眉间朱砂画,妖艳彼岸花。一支丹凤钗盘起,额边发垂,青丝半坠。换上一身火红的华服,纤腰紧束,赤色腰带上用银线绣着凤凰,收拢的裙摆上织出曼珠沙华的模样。 敲门声响起,枯颜咬了咬唇,起身开门。宁秋本是看枯颜房中亮着灯火,想着方才她与黎梦的表现,放心不下,才来看看她。门开的一瞬,宁秋整个儿都愣住了。眼前的枯颜,依旧是那般的容颜,却又似乎不一样了。如妖似仙,神圣而魔魅,带着堕落的魅惑,仿佛坠入魔界的神,让人明知有毒,却迷恋无法自拔。 枯颜拍了拍宁秋的肩膀,宁秋才回过神来,将枯颜推入房中:“我曾见过传说中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天界上仙浅汐,那时着实惊艳。可我现在却觉得,她可以往后挪一挪了。照我看来,枯颜这般姿容,可与传说中那位六界祸水相较。” 枯颜红了脸:“宁秋这是说得什么话,浅汐上仙的姿容怎是我可比的?不过,传说中的六界祸水,那是什么人?” 说道八卦,宁秋顿时来劲了,拉着枯颜在桌边坐下,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娓娓道来。 要说那位祸害了六界的祸水,也是奇怪,当今存留的典籍上,竟不曾出现她的名号。每有提及,都以“祸水”或者“魔凰”称之。传说中这位祸水的姿容可以秒杀当今四海八荒的所有美人,是上古时期的第一美人。可惜的是,不知为何,这位祸水还没来得及把六界祸害了,就消失了。有本古籍记载:“魔凰乱世,六界不容,天灭之。” 宁秋托腮叹了口气:“在古籍关于她的记载中,六界因她而起的战役是不少。可是在我看来,她却当不得‘祸水’二字,似乎从一开始,就是六界所谓的卫道士追着她跑,她找到与自己同一战线的人,与之对抗。卫道士继续追她,她继续对抗,仅此而已。” 第35章 冠君典礼 枯颜给自己倒了杯茶:“既然说她是祸水,她祸祸了哪些人?” 宁秋咳嗽了一声:“我虽然不是个爱八卦的,但是既然你问了,我也就说说。现如今,上古神族已经隐世,但是据我所知,当初拜倒在那位祸水石榴裙下比较有名的,就有当时天界的凌宇帝君、幻羽天君,妖族的寂衡妖王,魔族的璇玑魔君,灵族的后简灵君,冥族的瑾沥冥王,这几位据说都已经成为上神、妖神之类。可惜的是,尽管有这么多人护着她,终究还是……” 枯颜看着自己染了丹蔻的指甲:“谁知道呢?也许那位祸水仍在,等待着时机,重新出世。” 第二天一早,枯颜就登上了马车,准备出发去与魔界的交界处——神魔井。神魔井是人界、魔界、天界三界交汇处,可以说属于灰色地带。 在马车上,枯颜意外地看到了惹欢和莫离。惹欢扬了扬手中的请柬:“我和魔皇擎天有几分交情,也去凑个热闹。” 黎梦拉着枯颜坐到自己身边,一路牵着她的手不曾松开。惹欢和宁秋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此去魔界,时间并不充裕,夜以继日,一路赶车。幸而拉车的马儿都是黎梦寻来的仙品,倒也没在半道儿上倒下。不过三日,就已经到达神魔井。神魔井在乾国与南疆的交界处,距离天魔山也不是很远。 神魔井就是一口井,一般并不能通过它穿越界面。想要通过神魔井进入魔界,需要摆出相应的阵法,才能进入,否则神魔井就只是一口普通的井。 优昙用碎灵石摆好阵法,六人依次跳入井中。入眼一片黑暗,但却能看清彼此。枯颜感觉到自己一直在坠落,却没有办法催动体内的元力,就好像被封印了一般。腰间忽然多了一条胳膊,转眼就看到黎梦的脸:“为了防止有人破坏神魔井的阵法,建造神魔井的神族在此设下了封印,神魔井内是无法施展术法的。” 不久,下落的速度逐渐缓了下来,周围也渐渐有了光亮。脚下终于出现实感,众人落在一个庭院里,而这里,也有一口神魔井。宁秋一落地就显得十分兴奋,她本是生长于魔族大地,却被拐到了妖族,千百年来很少回来看看。如今又踏上魔族的土地,那感觉就像是远嫁的媳妇儿回娘家一样。 到了魔族,那就是宁秋的主场。不过宁秋也知道,先得回魔都才是正事。魔族没有术法禁制,六人腾云很快就到了魔都。魔都城门前守着很多卫兵,是前来迎接前来参加易泽皇子的冠君典礼的宾客的。 不像其他宾客被带到行宫安置,黎梦等人被直接带到了优昙的宫殿。易泽接到黎梦等人到来的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和一些大臣商议冠君典礼的事宜,当下撇下众人去迎接黎梦,不知是尊师,还是重情。 枯颜一只手握着收起的红魔伞放在桌上,一只手托着腮,手指轻轻敲着自己的脸颊。时隔数日,再见到枯颜,易泽却觉得恍如隔世。枯颜转头看到易泽的时候,觉得他真的是变了不少。不是说体貌,而是气质。此时的易泽,已经真的是魔族的皇子了,暗黑的魔魅带着冰冷的尊贵。 黎梦、枯颜、优昙和易泽之间自然不需要什么寒暄,惹欢和莫离的出现却让易泽有些惊讶。 “师兄,谢谢你送给我的那些东西。”枯颜眉眼弯弯地看着易泽,却被黎梦握着了一只手,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了黎梦。 易泽眼光闪了闪:“你喜欢就好,总之我也用不上了。” 惹欢走到易泽身边,拍了拍易泽的手臂:“想想你也已经快三万岁了,准备什么时候和你那未婚妻大婚啊?” 易泽敛了眼睑:“小辈觉得不必着急,身为魔族皇子,小辈当先立业,再作打算。” 优昙摇着手中的折扇:“你能等得,邓小姐却未必肯等啊。若是人家一个不满意,还未大婚便给你带上绿帽子,可怎地是好啊。” 易泽神色不变:“既然未曾大婚,邓琴便算不得我的妻子,又何来绿帽子一说。若是正如你所说,也未必是坏事,让她找到自己真正的归宿,总比在我身上虚度青春的好。” 黎梦微笑:“易泽,你成长得很快。这一次的冠君典礼,听说擎天交给你自己筹办。这是对你的期待,也是对你的考验。冠君典礼绝不只是一次仪式,我们期待着你的表现。我们也不多打扰你,你先去筹备吧。” 易泽的目光不经意扫过黎梦和枯颜相牵的手上,微微点头:“是,你们自便,本殿就不相陪了。” 回到书房,等候的臣子们明显觉得这位主子的心情不是很好了。有个大臣想着,在皇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说些好消息应该能够让他心情好一点。 “三皇子,魔皇陛下说,皇子殿下的婚事也应该提上日程了,皇子殿下可有想法,也好让微臣们准备起来。” 易泽冰冷的目光射向说话的臣子,那位无辜的臣子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似乎被冻住了。很明显,这位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其他的魔臣或担忧、或责备地看了一眼说话的臣子,默默低下了头。 易泽收回目光:“大丈夫功业未成,何以成家?当下最重要的,不过是本殿的冠君典礼。” 擎天知道黎梦已经住进了易泽的宫殿,拾掇拾掇自己也跑了过来。枯颜已经换了妆容,穿上了红衣。黎梦带着擎天去见枯颜的时候,两个人都愣在了原地。一个是惊吓,一个是惊艳。 黎梦率先清醒过来,看到枯颜依旧对自己微笑,喊自己师父,顿时松了口气:“枯颜,这是魔皇擎天。” 擎天也恢复了过来,朝枯颜点点头。 枯颜看着擎天,微微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们以前应该也认识。” 擎天惊讶地看向黎梦,黎梦微笑着牵着枯颜的手:“我已经告诉她了一些事情,所以也不必苦心瞒着藏着了。” 擎天慈爱地看着枯颜:“但愿你这一次,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 枯颜摇了摇头:“选择何论正确或是错误。无论如何选择,我不会后悔走上那条路,只是也许在回头的时候,会对那条深陷迷雾的路有些许遗憾。” 黎梦僵了僵,如果枯颜不曾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那么当她的灵魂恢复,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擎天拍了拍枯颜的肩膀:“处世之道,最重要的莫过于韧性。能屈能伸,才能活得精彩。” 枯颜扯起唇角,不予置词。擎天话已至此,枯颜想起曾经黎梦的种种隐瞒,她向来心思灵透,自然会想到当初也许黎梦与她之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甚至是背叛。不过黎梦现在仍在自己身边,当初的事情多半另有隐情。 冠君典礼分为三大部分,破阵、加冠、礼宴。破阵是第一部分,也是一场考验。魔族贵族以及受邀而来的贵宾可以自行设计阵法,可以是奇门遁甲,也可以是兵战,对即将加冠的魔君进行考验。加冠,就是由魔皇亲自为魔君带上代表魔君地位的冠帽,宣告魔君的身份。礼宴则是宴请参加冠君典礼的宾客们,算是交际宴会了。 第一关看起来艰难,其实千万年演化下来,如今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一般轻轻松松就过了。否则若是第一关就把人弄得重伤,或者干脆过不了,那后面的两部分不就白忙活了吗? 不过,易泽毕竟是刚刚回到魔界,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被要成为魔君,难免会让有些人眼红心里不舒服,于是这就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了。若是易泽连第一部分都没能完成,不仅是狠狠打了他一巴掌,他也没办法继续这冠君典礼了。 当易泽进入阵法区的时候,就发觉到这不是一般的阵法,而是杀阵。看来,某些人不只是想要让他丢脸,还想让他丢命。 踢开一个石子,阵法被触动,面前物移景换,转瞬易泽看到的已经是海底奇景。身边珊瑚水藻环绕,色彩斑斓的海鱼在身边游来游去。然而,美丽的海底却不如她看上去那么平静,优昙一伸手便甩出了一条正潜伏在他身边的海蛇。 海蛇刚刚被甩出,左侧便出现了一条巨大的鲨鱼,张着血盆大口扑向易泽。易泽眯了眯眼睛,祭出了雪灵剑,既然他们要玩儿,那么他不介意给他们一点教训。玩儿得不小心,就有可能引火烧身。 雪灵剑毫不犹疑地刺向鲨鱼的口中,雪灵剑在进入鲨鱼口中的瞬间变得巨大,劈开了鲨鱼的脑袋。血色瞬间蔓延开来,带着刺耳的尖叫,人的尖叫。刺眼妖艳的血很快消融,一只黏腻的章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易泽身后。 易泽持剑斩断身侧缠过来的一只触手,却被身后包抄的两只触手缠上了腰肢,冰凉的触感透过轻薄的布料传到身体上,让易泽十分讨厌。他从来都不喜欢被人触碰,甚至是讨厌被人触碰。章鱼见一击得手,立即乘胜追击,柔韧的触手相继缠上他的手臂、腿。易泽仿佛放弃了一般,任由触手缠住自己,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握着雪灵剑的手越来越紧。 就在章鱼的触手将要碰到易泽的脖子的时候,易泽忽然动了。雪灵剑脱手飞起,在空中舞动,仅仅是剑气,便将缠绕着易泽的触手斩断。放任雪灵剑自行战斗,易泽慢条斯理地换了外袍、裤子和鞋子,但凡是被碰到的衣物都被毫不犹疑地扯成了齑粉。 雪灵剑似乎故意逗弄着章鱼,只是不断地斩断它的触手,在它身上划出一道道伤痕。易泽换好衣服,伸出右手。雪灵剑回到易泽手中,易泽看着章鱼重新长出被斩断的触手,颜色阴沉,唇角却微微提起:“就这点儿程度的实力吗?” 易泽挥舞着雪灵剑自章鱼头顶跃过,章鱼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触手尽数断裂,巨大的脑袋也开了花。易泽背对着章鱼,将雪灵剑自腰侧后掷,结果了还在垂死挣扎的章鱼。章鱼灰飞的一瞬间,海洋变成了丛林,正是阵法区。 易泽回身,章鱼的尸体变成了章鱼兽的残肢。不知何时,易泽已经被一圈蒙面黑衣人包围了。 “九宫八卦阵,你们倒是肯下功夫,就是不知道,实力怎么样。”易泽抬眼看着阵眼的男子。 阵眼的男子举起手中的红缨枪,周围的黑衣人立即动了,向易泽围攻过来。易泽就地跃起,雪灵剑不断挥动,收割着黑衣人的头颅,往阵眼而去。阵眼的男子眼见着黑衣人一个个倒下,却不见惊慌,口中念念有词。当易泽到男子身前的时候,男子忽然自爆,以自己的性命为祭,将九宫八卦阵转为了绝杀血魂阵。 此时,整个阵法中只留下了易泽一个人。绝杀血魂阵不是靠人力来杀戮,而是阵法本身会逐渐剥离阵中猎物的力量,直至将他耗死。只有易泽一个活物的绝杀血魂阵,无疑将所有力量都加诸于易泽身上。 易泽看着满地尸体,收起了雪灵剑:“愚蠢。所有阵法都有一个绝对的弱点,就是要依赖环境。绝杀血魂阵虽然力量巨大,号称无法破阵。然而,若是没有那些作为祭品的灵魂,便也只是虚无。所以,破阵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让你们都灰飞烟灭!” 结界张开,笼罩了整个阵法区,将在外守候的众人推得远远的。守候在外的宾客们都惊讶地看着巨大的结界,一般来说,破阵并不需要这么做。黎梦和惹欢对视一眼,唇角微勾。擎天的眼睛不经意地扫过魔界众臣的脸色,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 枯颜目不转睛地看着结界内部,那些树木、石头都渐渐化作粉末,整个结界笼罩的区域变成了一片荒原,充斥着死亡的寂静。易泽的身影缓缓出现在眼界中,原本热闹的宾客席却是一片寂静。 千万年来,从未有人做到如此地步。这仅仅只是一场考验而已吗?不少魔臣默默低下了头,他们还是小看了这个刚刚回到魔界的皇子。 枯颜松了口气,握着红魔伞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满是汗水。黎梦率先给擎天敬了杯酒:“恭喜魔皇,魔君实力非凡!” 有黎梦打头,其余的宾客也都开始给擎天敬酒,各种恭维之词层出不穷,枯颜甚感无趣,干脆去出口等着易泽出来。没料到,出口处已经有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正是易泽名义上的未婚妻——邓琴。 邓琴会出现在这里实属正常,枯颜理了理衣服,走上前去。邓琴还是一身黑衣,只是更加贴身,将她姣好的曲线完美表现出来。魔界风气相对较为开放,女子的穿着也比较大胆。邓琴的小臂完全□□在外,胸前也露出深深的沟壑,诱人得很。 枯颜的红魔伞完全挡住了她的面容,邓琴根本无法看清枯颜的样貌。看到枯颜走过来,邓琴嗤笑了一声:“总是打着那把伞,你是见不得人吗?” 枯颜转了转红魔伞:“见不见得人不是你说了算,我只是怕某些人自惭形秽罢了。” 易泽转眼就到了出口,看到等在出口的二人,心中一跳,优昙曾经多次在他耳边提起的事情冒了出来。这两个女人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 看到易泽出现,邓琴先缠了上去,揽住了易泽的一只胳膊。枯颜站在原地没有动,果然邓琴很快被推开了。易泽走到枯颜面前轻轻颔首:“走吧,不要让师父久等了。” 枯颜抬起红魔伞,露出勾起的红唇:“好。”邓琴被丢在两人身后,笑容依旧,只是腮上的肌肉明显绷紧,想必是咬紧了牙关。 黎梦看到枯颜和易泽一同向自己走来,牵过枯颜的手,看向易泽:“你父皇等你很久了,先去拜见吧。” 易泽与黎梦对视了一瞬,敛眸拱手:“那徒儿就先告退了,请师父自便。”黎梦含笑点头,看着易泽转身往擎天走去。 面对着一群人的恭维,易泽的目光却时不时地往黎梦和枯颜的方向。黎梦是易泽的师父,自然少不了人来寒暄。枯颜被黎梦抓在手里,躲也躲不得,作为易泽的师妹,自然也收获了不少视线。 然而,邓琴的到来更加引人注目。魔族贵族之内,无不知这位魔相的女儿乃是最受宠的易泽皇子的未婚妻。口语相传之间,宾客也都将目光投向了邓琴。邓琴的美貌自不必说,身姿妖娆,着装大胆,着实引起一番赞叹。更有人对易泽投去艳羡的目光:“得妻如此,皇子好福气啊。” 易泽目光扫过邓琴身上,转向擎天:“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擎天含笑看着易泽,和其余人的想法也是相同,想必这个儿子是想早日抱得美人归啊:“但说无妨。” 易泽低头拱手:“儿臣想要进入经楼。” 魔族经楼是一大禁地,经楼里藏有千万年来魔族收集的六界典籍,修炼功法、炼丹药方应有尽有。不过易泽的目的不是那些人们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要的是记载着六界历史的古籍。到如今,他仍然没有放弃对枯颜身份的探求。 擎天显然也是有些吃惊,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身为男子,对力量和技能的追求是可以理解的。虽然父子二人的思想不太一样,不过易泽的目的是达到了,擎天将进入经楼的令牌交给了易泽。 邓琴走到魔相身边,端的是高贵矜持,未曾看那些将火辣辣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们,目光只在易泽身上停留,倒真的像是情深一人。 第36章 邓琴野心 吉时到,宾客落座,易泽跪在祭坛前,虔诚地三跪九叩。身边的侍者递给他三炷香,却在即将送到易泽手中的时候,提前松手。幸而易泽早有防备,快一步接住了香。在宾客的眼里,这一幕再正常不过。 擎天亲自给易泽带上君冠,冠上的四趾金龙威严无比。细细看来,易泽的君冠和擎天的皇冠竟如出一辙,只有冠上的金龙体现了品级之分。如此看来,这位魔君确实是受宠,难怪从小不在魔界,却是皇子中第一个封君的。 加冠礼成,易泽不再是魔族的普通皇子,而是这一代的第一位魔君。魔族群臣见礼,其他界面的人也都起身以示尊敬。枯颜转头只看到优昙、惹欢和莫离,却不见了宁秋,不由得问起。 黎梦把玩着枯颜的手指:“宁秋带球出走,在外也有一段时间了,碧落自然放心不下,乘此机会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优昙扇子舞得十分欢快:“这下子可好了,妖王把妖后抓回去了,我们也可以松口气了。” “哦,是吗?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还得继续麻烦你了。” 优昙回头,宁秋和一个面生的男子相携而来。黎梦和枯颜一眼看出此人正是经过了易容的妖王碧落,枯颜含笑:“妖王就这样离开了妖界,不会有问题吗?” 碧落揽着宁秋的肩,对黎梦点点头,才看着枯颜:“妖界的事情有卿狸打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宁秋眯着眼睛看着优昙:“而且我还没打算这么快回去,碧落也同意我在外面玩儿一段时间,所以我还是要打扰你们咯。” 黎梦笑了笑,看着碧落:“你倒是肯让她出来。” 碧落摇了摇头:“妖界有些事情,我可能会忽略了她。而且,妖殿的后宫里的女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与其让她在妖殿闷着,应对各种手段,不如顺了她的心,让她出来走走。再者,她在你们身边,我不必太担心。” 说话间,已经有侍者来请众人移步筵席,易泽的冠君典礼接近尾声。这一场宴席,是一场社交宴席,让新魔君建立人际关系;这也是一场暗战,表面上每个人都带着笑容,心里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这也是一个秀场,无论是献舞的舞姬,或是助兴的贵女,无不想要得到高位上那些人的青睐,为自己谋得一个好的归宿。 黎梦一行人的位置,都在高台之上,地位自是不必言说。不过让人侧目的是,客位上,黎梦为最高,枯颜的位置仅在黎梦之下,碧落、宁秋、惹欢等人的位置均在二人之下。这就让人颇有微词了,在座诸位,也是有人认得惹欢和宁秋的,这样安排位置,岂不是怠慢了这两位贵客? 不过,另一个人的出现让他们释怀了。白衣翩跹的凌晗姗姗来迟,在众人都已经落座之后才到来。 凌晗在擎天面前盈盈一拜:“天界凌晗特来恭贺易泽魔君冠君典礼,却在途中耽搁了些时间,以至于错过了这许多。不过凌晗尚来得及送上贺礼,还请魔皇、魔君笑纳才是。” 凌晗从识海中取出一个十分精美的玉匣:“这里面是玉麟帝君特地为魔君打造的一条破魂鞭。” 侍者接了贺礼,将凌晗引上高台。凌晗对黎梦款款施礼,在宁秋下首落座,比惹欢倒是高上一些。凌晗名声在外,下面的众人看到连天界帝姬都需要对黎梦以礼相待,也没有什么不满了。总归位置这么安排,是有理由的。 宴席开始,觥筹交错,舞姬乐姬也轮番上阵,为众人表演助兴。枯颜的红魔伞一直未曾放下,让不少人有了窥探之心。枯颜自顾自地吃喝,时不时抬头看看表演。在这高台之上唯一的好处就是人少,大家也都是有一定地位的,不会到处寒暄,落得轻松自在。 黎梦看枯颜又端起酒杯,扯住了她的袖子,让侍者给她换了茶:“不要喝多了。”说着亲自给枯颜倒了杯茶。顿时,打着这位身居高位姿容无双的神秘人物的贵女们的心都碎了。凌晗看到黎梦的行为,脸色白了白,借着饮酒挡住了自己僵硬的表情。 惹欢也是知道凌晗的心思的,却也可怜这位娇宠的天界帝姬。当初黎梦利用了她,却让她失了心,说到底,黎梦还是有错。 场内突然一片寂静,随即涌起喧哗之声,高台上的人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场内。原本一身黑衣的邓琴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艳红的舞衣,在一群穿着蓝色宫装的女子的簇拥下翩然起舞,如同一朵妖娆的芍药,又如同翩飞的蝴蝶。邓琴的目光一直看着高位上的易泽,心思不言而喻。 一支蝶恋花看得众人如痴如醉,仿佛置身梦中。梦醒时分,看着那个一身红衣的妖娆女子,众人的目光不由得投向了高台之上,另一个红衣绝艳的女子——枯颜。 枯颜打从看到邓琴的一身红衣的时候,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果然邓琴看向了枯颜:“魔君新加冠,邓琴得幸见到易泽魔君的师父和师妹。久闻枯颜小姐不仅姿容绝艳,更是才艺无双,不知是否介意展现一番,让邓琴开开眼界,也为魔君的冠君宴助兴。” 这话说得似乎枯颜不能拒绝,如果她拒绝了,那就是不愿意为魔君助兴,也会损了自己的名声。黎梦看到众人的目光都转过来,有些不悦:“颜儿的容貌与才艺为何要予尔等欣赏?颜儿自矜,不与舞姬相争助兴之事。”枯颜未发一言,只由黎梦来说,在宾客眼中不过是一个男人的占有欲作祟。 不过转念一想,黎梦这话可就是将邓琴贬低与舞姬同论。细细想来也不可反驳,贵女献艺,均是魔皇或魔君点到才会献艺,而邓琴却是自行上前表演,场面上来看,着实不妥。魔相也未曾料到邓琴会来这么一出,更没有想到黎梦会当众打脸,一时间老脸也有些挂不住:“琴儿年幼无知,也是想为众人助兴,黎梦上仙此言是否有些重了?” 枯颜站起身,端着一杯茶水,走到魔相面前,转身看着擎天:“枯颜新学了人界的一个小把戏,想要给大家表演一番,不知可否?” 擎天点头:“自然是可以的。” 枯颜二话不说将手中的茶泼到魔相面前的桌案上,魔相难免遭受波及,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胸前湿了一片。魔相大怒跃起:“放肆!” 枯颜指了指魔相的桌案,铺展开来的茶水恰好形成了易泽冠上金龙的模样:“枯颜年幼无知,也是想为大家助兴,魔相大人是否有些小肚鸡肠了?” 黎梦抿了抿唇,脸颊忍不住抽动:“颜儿,不可胡闹,快回来。” 枯颜转身欲走,魔相反射性地伸手拉枯颜。枯颜被魔相抓住握着红魔伞的手腕,一时吃痛松了劲儿,红魔伞偏开,露出了枯颜的面容。漫长的寂静,就连魔相都忘记了动弹,直到黎梦上前揽过枯颜的肩,将枯颜的手腕从魔相手中解救出来。 魔相脑中一闪,指着枯颜的手指不断颤抖:“你……你是……” 枯颜看着魔相的胡子眨了眨眼睛,侧首看向黎梦:“他认得我吗?” 黎梦将枯颜带回座位:“他也许认得你,不过你绝对不认得他,他的年纪还不够大。” 魔相刚刚坐下,脑海中就响起了擎天的声音:“有些事情,知道了也要当做不知道,谨守本分,才是正确的做法。”魔相不由得冷汗涔涔,他应该没有犯下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吧。 邓琴看到魔相败北本已十分愤怒,枯颜不过一瞬的容貌闪现也被她看做是故意的,更加嫉妒心泛滥。凌晗早知枯颜面容,此番再见,也不过是苦笑。易泽被那瞬间的风情闪到了,从前见过千万面,却不及此刻动心。下面的众人也被那一眼倾倒,虽然很多人未曾来得及看清,此刻再看邓琴,却只觉得好看,而算不上惊艳了。 事已至此,擎天随意点了几位贵女表演助兴,宴席逐渐恢复了该有的气氛,只是还是不时有人看向高台上的枯颜。枯颜依旧躲在红魔伞下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玩儿自己的,仿佛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般。黎梦轻轻捏了捏枯颜的脸颊:“你啊,真是没心没肺。” 枯颜咧了咧嘴:“难道你希望我在乎?” 黎梦挑眉:“不用,你只要在乎我就行了。” 宁秋捅了捅身边的碧落:“还记得古籍中的那个祸水吗?你觉得枯颜与之相较,如何?” 碧落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惹欢倒是接了话头:“现在的枯颜还是仅有皮相,内蕴未成。若是枯颜觉醒,内蕴大成,那该是怎样的风情?” 凌晗眼神闪了闪:“枯颜,当得六界第一美人。不说现在,便是在上古,也是如此。” 宁秋疑惑地看着凌晗,这位会夸赞枯颜,出乎她的意料。难道她不应该是敌人吗?凌晗没有再说话,默默饮酒。惹欢看着凌晗摇了摇头,爱上不该爱的人,也是十分辛苦的。不过可贵的是,她始终未变初心。 几经波折,易泽的冠君典礼也总算是顺利完成了。要说最不爽的,不是那些暗中给易泽使绊子的人,而是邓琴。不过当下她也是看出来,枯颜绝不是什么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毕竟连自己的父亲都似乎有几分忌惮。 回到魔相府,邓琴向魔相问起枯颜的身份。魔相知道自己的这个女儿是个有心思的,想着让她知道几分也能让她收敛一些,免得再不知好歹地冲撞上去:“如果所料未错,那枯颜乃是上古神兽一族,你不可再莽撞。” 邓琴出言试探:“上古神兽消失殆尽,如今不过剩下龙族、麒麟、狐族、凤凰、玄武、白虎、独角兽之类,都有自己的领地,轻易不出,那枯颜……” 魔相斜觑邓琴一眼:“你的小心思给我收一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分守己,等着与易泽魔君大婚。” 邓琴敛眸,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床头的暗格,床下赫然出现一个洞口。邓琴沿着阶梯下了洞口,这条暗道,直通魔相府的藏书楼。上古神兽,但凡正统族类,皆有记载。邓琴就不信,不能找出线索。 龙族一族皆在天界,轻易不会出现;麒麟一族和独角兽族类稀少,每个族类在成年之前都会被严密保护,断不能像枯颜这般四处乱跑。这样一来,只剩下凤凰、玄武、白虎三族。邓琴在古籍上搜寻了好几个时辰,才在凤凰一族的记载中找到了蛛丝马迹。 上古有凰,生而浴血,实为不详,恐祸六界。然其实力不凡,难伤其命,逐之千载,终将其逼入噬灵渊。血凰传说邓琴也曾听到过一些,这是唯一一个未曾留下详细记载的上古神兽族类。 邓琴合上古籍,动起了心思。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安分地当一个魔君的妻子,即使是魔后的位置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理所当然。她要的,是整个魔界,她要做魔界的女皇!魔族是强者为尊的种族,只要有实力就可以上位。想要成为魔皇,实力必须凌驾现在的魔皇之上。只靠修炼实在太慢了,她一直在寻找捷径。 枯颜如果真的是那只血凰,那么她的机会就来了。古籍记载中,天界追杀她千年,最终却只能将她逼入噬灵渊,那么血凰的实力绝对可观。如若将血凰内丹占为己有,那么自己登临魔界的日子,岂非指日可待! 这边邓琴打着自己的主意,那边枯颜可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为了别人的猎物。宴席结束,宾客尽归,黎梦、枯颜、优昙却受邀入内殿继续喝茶。内殿里没有外人,枯颜放下了红魔伞。精致无双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还是引起了一番惊艳。 黎梦咳嗽了一声,牵住枯颜的手:“看到易泽顺利举行了冠君典礼,本座很是欣慰。不过前路尚且漫长,易泽也不可掉以轻心。” 易泽微微颔首:“谢师父教诲,徒儿谨记。” 擎天笑看着易泽,眼中是满意的神色。转眼又看向枯颜:“枯颜的修炼怎么样了?” 枯颜抿了抿唇:“我是个愚钝的,在修炼上也是懈怠了些,到如今才化神期。” 优昙用折扇掩唇:“你年纪还小,不急。若是寻常人族修炼,到你这个年纪,能到金丹期就算是天才了。” 易泽抬起头看着优昙:“那枯颜为何修炼得如此快?” 黎梦夺过优昙手中的折扇,狠狠敲在优昙的手上:“因为她有一个好师父咯。” 枯颜浅笑,本就魅惑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明艳:“是啊,我有一个好师父。”黎梦握着枯颜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心中一片柔软。这样的温情,还能维持多久?一旦你记起曾经,只求你不会把我远远推开。 几人天南地北侃了几句,黎梦三人也就回了自己住的院子。黎梦跟着枯颜进了房,优昙关好了院门,亲自守在院门口。有些事情,是不能被打扰的。 枯颜手中的红魔伞尚未来得及放下,就被从身后揽住了腰肢。枯颜收起红魔伞,双手贴上腰间的手,温暖得让人迷恋:“师父,你怎么了?” “颜儿,叫我黎梦。”黎梦的脑袋搁在枯颜的肩上,语气中掩饰不住的疲惫。每天都担心着是不是下一刻枯颜就会觉醒,心累。 枯颜张了张嘴,黎梦二字就在喉中却难吐出口,黎梦也耐心地等着。三番挣扎,终究只得轻轻一声:“黎梦。”那样难以说出口的名字,吐出来后却是无比轻松,心间隐隐的甜蜜,是从未有过的开心。 黎梦收紧了手臂,感受到枯颜加快的心跳,转眸看到枯颜脸色绯红,唇角微提:“颜儿很开心?” 枯颜转过身,将脑袋贴在黎梦的胸口:“嗯,很开心,从未如此开心。” 黎梦扶着枯颜的肩,轻轻吻了吻枯颜的唇:“我只要你开心。好了,今天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离开了枯颜的房间,黎梦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转身出了院子。优昙直到看到黎梦走到门口才离开,眼神闪烁,带着几分祈祷的意味。 黎梦是去见凌晗的,而凌晗在黎梦到来之前,先行见到了邓琴。邓琴找凌晗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证实枯颜的身份。当邓琴对凌晗说出自己的猜想的时候,凌晗沉默了。她是知道枯颜的身份的,也知道自己应该否认邓琴的猜测,但是出于一个女人的私心,她沉默了。她想,她至少没有承认。 邓琴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心满意足地回到了魔相府。想要得到枯颜的内丹,还是需要仔细谋划一番的。而且,魔君易泽她也要收入囊中。不只是易泽,一旦她成了魔族女皇,何愁不能有自己的后宫? 凌晗见到黎梦的时候,明显有些心虚,眼神一直不敢对上黎梦。黎梦今天来,就是想要和凌晗做个彻底的了断。不过凌晗的表现也引起了他的注意:“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有愧于心的事情?” 凌晗强自镇定:“我能做什么有愧于心的事情,我只是太累了,不想和你谈这些事情,你先回去吧。” 黎梦眯了眯眼睛,凌晗会赶他走,这还是第一次。说没事,鬼都不信。 第37章 身负重伤 第二日清早,枯颜被梦境惊醒。即使已经是初夏,此时也只不过微有光亮。枯颜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汗,已经浸湿了头发。心跳很快,难以平静,却想不起梦中的情景,只有漫天的血色。 既然被惊醒,枯颜也睡不着了,干脆出来透气,未曾发现房中尚未散去的浅淡的茉莉香。 出了院子,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去魔君府上的大厅,还有一条路,不知通往何处。枯颜看天色尚早,便起了去逛逛的心思。 此时,魔君府中一片寂静,只有巡夜的卫兵还在四处巡逻。枯颜撑着红魔伞,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去。路尽于一处小门,似乎是偏门之类的,门上上了锁。不过院墙不高,对于枯颜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不过枯颜可没有擅闯禁地的习惯,等着巡卫经过的时候,问了一句。 这门后是魔窟,是易泽用来饲养魔兽的地方。魔兽一般都被锁着,不会有什么危险。领班还热心地说要陪枯颜去看看,枯颜微笑地拒绝了,要是耽误了他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既然不是什么禁地,枯颜也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越过了院墙。就在枯颜往深处去的时候,邓琴出现在了魔君府外的一棵树上,露出诡异的笑容,随即往魔窟的方向掠去。她对这里的布局还是比较熟悉的,自然能够先枯颜一步到达魔窟的所在。 枯颜到达魔窟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一片斑驳。魔窟就在一片藤蔓之后,一个山洞里。 进入魔窟,有夜明珠作壁灯照亮了黑暗的山洞,隐隐有粗重的呼吸声从深处传来。枯颜尚未见过魔兽的模样,此刻难免有些激动,步履加快往魔窟里面走去。 转过一个弯,入眼既是令人血液沸腾的魔兽。大多魔兽还在沉睡,只有几只偶尔掀开眼皮子看看枯颜,然后又闭上眼睛。地上有规则地排列着灵石,既是给魔兽修炼,也是布阵防止魔兽逃出。 枯颜放慢了步子,一个个仔细地看过去。巨大的蟒蛇长着刀一样锋利的鳞片和尾巴,头上还有两个凸起的小角,即使闭着眼睛,蛇信子也不时伸出;威猛的狮子鬃毛像铁丝一般刚硬的感觉,身上的毛发构成了天然的铠甲,爪子里的指甲如同刀锋一般;小小的老鼠倒挂在树枝上睡觉,顺滑的毛发让人想要触摸,不过枯颜也知道,这世上扮猪吃老虎的多了去了,什么都不能靠外表来论断。 枯颜发现,越往里走,笼子面前的灵石越多,这代表着笼子中的魔兽的等级越高。忽然,枯颜听到更深处石块被移开的声音。枯颜皱眉转头,却被弯道挡住了视线。枯颜正准备拐过去看看,刚刚迈步就被率先蹿出来的人撒了一身药粉,回过神来,人影已经不见了。 弯道传来阵阵低吼,似乎是魔兽正在挣扎。枯颜想到方才听到的移动石块的声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果然,转过弯道,入眼即是已经挣脱了枷锁的庞大魔兽,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看着枯颜。 撒到枯颜身上的药粉,是能够引起魔兽狂性的。看到地面的灵石大小和数量,枯颜自知还不是这只魔兽的对手,唯一的方法就是赶紧离开。可是,枯颜转身返回的时候才发现,来时还被好好关着的魔兽,很多都被放了出来,一个个挡住了她的去路。 枯颜咬唇,这件事很明显是有人故意想要让她死在这里。红魔伞化为红魔剑,阵阵红光频现,感应着雪灵伞。枯颜想,按照自己现在的实力,还是可以对付一些魔兽的。但是想要凭自己的力量完好脱身,就要看运气了。 没有纠缠于强大的魔兽,枯颜专挑实力较为弱小的魔兽下手,竟然往外挪动了几分。不过,身后的强大魔兽也不断地逼近着,枯颜一边与魔兽纠缠,一边想着对策。魔兽似乎都受到了药粉的影响,狂躁不已,一个个显露出了庞大的身躯。在这些身躯庞大的魔兽中间,枯颜就像是婴儿一般。 脑中灵光一闪,枯颜跃上了一只魔兽的头,下一瞬便跃到另一只魔兽头上,如此不断转换着。果然,那些魔兽都遭到了攻击,几乎陷入自相残杀的局面。枯颜看这个方法似乎有效,干脆踩着魔兽的头往外去。 易泽刚刚起身,冠君典礼第二天,按照惯例,他是要去向魔皇问礼的。可是,他的衣冠尚未穿戴整齐的时候,识海中的雪灵伞突然开始躁动。易泽的第一反应,就是枯颜遇险。易泽来不及带好君冠,还披散着发就顺着雪灵伞的指引,往魔窟赶去。而此时,黎梦也被突然的心神不宁惊醒。 枯颜的方法在一时间的确起了作用,不过魔兽的智慧也是不可小觑的,很快看破了枯颜的计谋,迅速躲避着枯颜落脚。枯颜暗骂一声,易泽没事养这些聪明得过分的魔兽做什么?不过这也只是她一瞬间的矫情,现在的心思都得用在战斗上。 枯颜毕竟还只是化神期,实力不够强,元力更是有限,此时已经有了疲态。挥剑的手稍稍缓了一下,手臂上就被方才所见的老鼠尖利的牙齿划破,血液顿时涌出不止,浸染了鲜红的衣服。伤口的酸麻让枯颜心中警铃大响,果然兽不可貌相,那只小老鼠的牙齿有毒! 动作越来越迟缓,神识渐渐模糊,只剩下本能支配着身体不断闪避。隐约之间,身体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似乎想要破体而出,难耐的灼热与冰冷不断地折磨着枯颜,这样的感觉,似乎在对战鬼母温溪的时候,也曾经有过,只是没有这样明显。 枯颜周身的气场逐渐改变,变得凌厉而暗黑,似乎带着血腥的气息。魔兽似乎感觉到了枯颜气息的变化,竟然有些退缩,不敢贸然上前,只是不断地放远招攻击着枯颜。 最先被神秘人放出来的,也是实力最强大的魔兽,逐渐靠近枯颜。雪白的皮毛泛着金属的光泽,尖利的指甲全部从爪子的缝隙间露出,口中酝酿着一个蓝色的火球,蓄势待发。其他的魔兽都退到了这只魔兽身后,似乎有所忌惮。 易泽赶到魔窟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身伤痕的枯颜与一群魔兽对峙的情景。领头的魔兽正是他前不久才捕捉到的鬼狐,口中幽蓝的火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易泽的心跳几乎都停止了,浑身冰冷。 易泽迅速吹响骨笛,跃跃欲试的魔兽群发出痛苦的低吼,鬼狐虽然勉力维持着,却抵不住大脑中的晕眩,口中凝聚起来的火球渐渐消散。易泽驱使着魔兽回到自己的笼子,重新摆好灵石,将它们困住。 枯颜感觉到危机解除,松了口气,身上似乎也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疼痛越发明显。易泽扶住将要倒下的枯颜,看着她一身血迹斑驳,心痛无以复加,自责的情绪在胸口蔓延开来。这是他的领地,却让枯颜遭受到了这样的伤害。 易泽抱起枯颜,送她回去。黎梦被惊醒之后立即去枯颜的房间看了,却没能找到枯颜,只在桌上看到她留下的字条,说出去走走。黎梦放心不下,用追踪术循着枯颜的气息而去。易泽刚刚进入魔君府邸,就遇见了找来的黎梦。 黎梦一眼看到易泽怀中的枯颜,狼狈的状态、红衣上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枯颜迷蒙中看到黎梦的身影,不由得向他伸出手,声音虚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师父……” 黎梦将枯颜从易泽手中接过,冰冷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刺激着他的愤怒。不过现在最要紧的是枯颜的伤势,其他的可以稍候再说。黎梦抱着枯颜离开,没有再看易泽一眼。 易泽目送着他们离开,看着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迹,眼神冷冽。巡卫领队很快接到了传召,被问起枯颜的事情的时候,一五一十地将在小门前发生的事情禀告了上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易泽穿戴好衣冠,准备去给魔皇问礼。他深知枯颜受伤一事不是意外,那些被移开的灵石,枯颜身上药粉的味道,都在告诉他,是有人想要伤害枯颜。 枯颜在黎梦怀中终于彻底安心下来,昏睡了过去。黎梦将枯颜带回院子,将刚刚起身的优昙吓了一跳。 枯颜外伤不计其数,失血过多,又中了毒,身上多处有被术法伤到的痕迹,虽然不至于命在旦夕,却实实在在是重伤了。优昙也顾不得吝惜自己的药材了,只管将好药往外掏。打发了优昙去准备热水,黎梦小心翼翼地撕开枯颜伤口处的衣服。血液凝固,难免扯动伤口,即使昏睡着,枯颜也不由得咬牙,才能止住即将冲出口的□□。 黎梦用帕子粘了温水,给枯颜擦拭着身上的污渍:“平日里受点小伤就喊疼,今天怎么一点动静都没了。”黎梦想起从前的枯颜便是如此,平时刺破了手指都抱怨,真到了有事的时候,却是自己忍着。 优昙送来热水,黎梦亲自给枯颜净身。这次受伤是上次温溪造成的伤不能比的,是真的遍体鳞伤了。血还没有完全止住,有些地方还能见到惨白的骨头。给枯颜净了身、上了药,黎梦从识海中取出一身华丽的红衣,替枯颜穿上。这本就是枯颜的衣服,他只是代为保管了这么多年。 枯颜睡得并不好,梦中又出现那只血凰,还是那般丑陋的面容。血凰临水而照,看清了自己的模样,似乎也觉得不太满意。她偷偷地跑到人界的一座城池,想看看别人都是什么样子的,却被人当做妖孽打了出来。 不过,好歹她也看到了正常人的模样。她开始思索,要怎么将自己变得和他们一样。梦中时间流转得很快,枯颜却没有觉得不对,仿佛本该如此。当血凰终于找到了方法,将自己变得和正常人一样的时候,枯颜惊悚了——那是她的模样。血凰找到的方法,就是自己熟知的易容术。 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出去,血凰很开心,又到上次去的城池转了一圈。回头率依然很高,但是却没有人要将她打出去了。那些眼光多是惊艳或是欣赏,又或是好奇,当然也有不怀好意。 当血凰被人堵在街角退无可退的时刻,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将血凰带离了包围圈。那个男子一路将血凰送到城外:“我叫后简,是灵族的。我看你也是非人,是哪一族的,叫什么名字?” 血凰眨巴着眼睛看着后简:“我叫……枯颜,是凤凰。” 枯颜蓦地惊醒,她说……她叫枯颜。黎梦已经不在,优昙守在枯颜身边,看到她醒来,给她倒了杯温水:“怎么样了?” 枯颜没有接优昙手中的杯子,反而大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后简是谁?” 优昙一时没有抓稳手中的杯子,差点让它掉下去,即使及时抓紧了,还是洒了一些水出来:“你想起后简了?”后简是谁?当初黎梦的头号情敌! 枯颜摇了摇头,头脑有些发晕,神思恍惚:“我梦到了……” 黎梦恰好端着药推门进来:“梦到了什么?” 优昙挑了挑眉:“后简。” 黎梦神色不变,坐到枯颜身边,扶她坐好:“乖,先喝药。” 枯颜迷迷糊糊地将药灌了下去,优昙识趣地离开。头脑渐渐清晰,身上的疼痛也越发清晰,枯颜耸了耸鼻子:“疼。”眼中竟然闪起了泪花。黎梦却是松了口气,看来是没什么事儿了。 枯颜还没忘了后简的事情,追问黎梦。黎梦将枯颜锁在怀里,把玩着她的手指:“你遇见后简的时候,他还只是个灵族的贵族,后来做了灵君,现在是灵神。”如此敷衍却又官方的答案,让枯颜不满意却又不能挑刺。 “魔窟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黎梦转移话题。 枯颜将自己在魔窟的经历说了一遍,语气中也有几分愤愤:“找到那个影子以后,我要扒了他的皮。” 黎梦亲了亲枯颜的额头:“这件事交给我,你就好好养伤吧。” 惹欢、莫离、宁秋、碧落收到枯颜受伤的消息,都过来看了看,倒是让枯颜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她觉得受伤很丢脸,而是她家师父一直在别人面前抱着她!脸皮再厚的人在这种情况下也会红了脸的吧! 擎天和易泽来看枯颜的时候,枯颜正百无聊赖地和优昙闲侃。 第38章 契约鬼狐 易泽看到枯颜脸色还是苍白,身上的寒气就收不住。擎天也无奈,方才黎梦也已经找过他,这一次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擎天和枯颜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他可没忘记黎梦还在书房等着自己。易泽抿唇,从识海中将被玄铁链五花大绑的鬼狐扔了出来:“不论怎么说,这个畜生都是罪无可恕,我把它交给你处理。背后使绊子的人我也已经在查了,定然给你一个交代。” 枯颜咬着惹欢给她送来的零嘴,眨巴着眼睛看着地上苦苦挣扎的小狐狸,实在是很难将它和昨日攻击自己的庞然大物联系起来。优昙伸脚踢了踢在地上蠕动的一团白毛,手中已经端了茶杯抿了口热茶。 枯颜将面前的零嘴移到枕边:“把它抱过来。” 龇牙咧嘴的小狐狸被送到枯颜面前,水汪汪的眼睛警戒地看着枯颜。枯颜看着小狐狸一身水滑的纯白皮毛,试探的肉垫,隐隐露出的尖利指甲,狭长却泛着水色的眼睛,在心中暗叹,真是可爱,可惜昨天的样子和这就相差太大了。 枯颜和鬼狐对视了半天,突然将手中的零嘴塞到鬼狐口中:“看你这么可怜的样子,给你吃一点。” 优昙和易泽不约而同地假咳了一声,易泽借口还要去查幕后黑手,先行离开了,剩下优昙低着头憋笑,肩头不停地抖动。她是病人,她很脆弱,不能刺激,不能嘲笑。 鬼狐也被枯颜的动作惊吓了,愣愣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个女人好像没有要伤害自己的意思。枯颜拉过鬼狐的一只前爪,避开尖利的指甲,轻轻揉按柔软的肉垫。鬼狐微微挣扎了一下,似乎感觉到爪子被这样对待还是蛮舒服的,也就任由她去了,甚至缓缓闭上了眼睛。 优昙拿出折扇摇了摇:“你准备怎么处理这只狐狸?” 枯颜没有错过鬼狐小巧精致的耳朵微微的颤动,手上换了一只爪子,继续把玩:“唔,不知道。等师父过来再说吧,先让我玩儿会儿。” 优昙挑了挑眉:“你不要解开它身上的链子,我出去一下。” 优昙离开以后,枯颜歪在床柱上,迷迷糊糊也闭上了眼睛。她身前的鬼狐偷偷睁开了眼睛,这个女人,是自己生存下去的唯一希望了吧。枯颜的手还搭在它的爪子上,纤细的手指是那样脆弱,似乎只要它的牙齿轻轻磕下去就会断掉。 鬼狐用鼻子轻轻蹭了蹭枯颜的手指,冰冷的温度让它几乎不能断定这个女子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多时。伸出粉红的舌头,鬼狐舔舐着枯颜的手指,似乎想要给她一些温度。 黎梦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被五花大绑的小狐狸不坏好心地舔着自家徒弟的手。捏着鬼狐颈后的皮毛将它拎起来,清冷的眼眸对上水漾的狐狸眼,面面相觑。 将鬼狐扔到椅子上,黎梦安置枯颜睡下。枯颜迷蒙间看到黎梦,嘟囔了一声,身子蠕动了一下,又睡了过去。这次受伤之后,她就一直觉得累,可是每次睡着之后很快又会醒来,总之越睡越累。 黎梦给枯颜把了脉,伤势的恢复还算正常,体内的余毒也基本清理干净了。不过失血过多这种事不是一时间能够补得回来的,还是得细心调养,尤其枯颜的体质,伤口恢复可能会很快,但是血液的再造速度却是很慢的。凤凰一族系属上古四大神兽之列,血液自然是极其珍贵的。寻常人族得其精血,可一步登上散仙的境界。 那些咬伤了枯颜的魔兽,若是能够熬过融合血凰之血的痛苦,修为必能得到很大提升,甚至心智也会更加开化。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那只鬼狐已经融合了枯颜的血。如此有潜力的魔兽,若是就这样抹杀了似乎也是可惜了,倒不如…… 当枯颜醒来的时候,就看到黎梦拎着鬼狐,前前后后地观察着,鬼狐似乎已经无力挣扎,浑身瘫软,偶尔发出一两声呜咽。 “师父,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处理这只小狐狸?”枯颜问着黎梦,眼光却落在软趴趴的鬼狐身上。 黎梦存心逗弄枯颜和小狐狸:“如此顽劣牲畜,伤了你,自然应当遭受千刀万剐。” 小狐狸在黎梦手中抖了抖,又似乎认命地继续软着。黎梦唇角勾了勾,这只小狐狸心智的确开化不少,可相当于人界十一二岁的孩童了。 枯颜不舍地看了看鬼狐,又看向黎梦:“师父,我又没出什么大事,如此这般岂不是太重了?这只小狐狸看上去很聪明的样子,当时应该也是受到了我身上药粉的影响,不能全然怪它。” 黎梦将鬼狐扔到枯颜身前,枯颜这才发现鬼狐身上的玄铁链已经不见了,惊讶地看着黎梦。黎梦拍了拍枯颜的脑袋:“你说得不错,这只鬼狐十分聪慧,是有慧根的,如此牺牲了确实可惜,可是我又不想就这样放过它。所以,我想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枯颜把小狐狸抱进自己怀里,眼巴巴看着黎梦:“什么方法?” 黎梦右手食指抵上枯颜的额心:“契约。”枯颜一瞬间瞪大了眼睛,按照常规,自己的目前的修为尚未能够契约魔兽、灵兽、神兽之类,虽然识海比一般修行者大了不少,也不至于能够…… 黎梦看出了枯颜所想:“你的灵魂的力量是不可限量的,只是你尚未学会使用。不要把自己当做寻常人,你从来不是可以以常人的眼光来估量的。” 枯颜抿唇,看了看怀中的鬼狐,恰鬼狐水媚的眼对上了她的眼神。鬼狐的耳朵动了动,看样子这个女人有些特殊,怪不得昨晚他被寒热交替的感觉折腾了一夜,今天却发现自己思考问题清晰了许多,修为也有所增进。看那个可怕的人的意思,似乎是要自己和这个女人契约。似乎,是个不错的决定。 鬼狐伸出小舌头舔了舔枯颜的手,枯颜的手颤抖了一下,终是闭上了眼睛,逼出一滴精血,注入鬼狐额心。鬼狐看着那滴血向自己靠近,小爪子搭在了枯颜的手上,学着枯颜闭上了眼睛,努力不去想昨夜的痛苦挣扎,让那滴精血顺利进入自己的血脉。 繁杂的凤凰图腾在鬼狐的额心闪现了一瞬,昭示着契约结成,接下来就是鬼狐意料之中的痛苦了。冷热交替,浑身刺痛难当,血脉似乎就要爆裂一般,体内的力量几乎不受控制往内丹涌去。 痛苦的降临让鬼狐不由自主地伸出利爪,刮伤了枯颜的手。枯颜微微皱眉,却没有缩回手,而是握住了鬼狐的爪子。 鬼狐根据昨晚的经验,努力引导着体内力量冲击体内关穴,内丹也尽力吸收着涌来的元力。黎梦看着鬼狐在枯颜身上挣扎,额心的凤凰图腾时隐时现,唇角微提,仿佛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 当鬼狐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枯颜手上也已经伤痕累累。黎梦将昏睡的鬼狐扔到椅子上,给枯颜的手上了药。枯颜看着被包成粽子的手,抽了抽鼻子,可怜兮兮地看着黎梦:“师父,疼……” 黎梦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枯颜的额头:“娇气!” 那厢鬼狐历经劫难,终于得以安宁,早就睡得昏天黑地去了。 易泽接到了擎天的命令,务必查出戕害枯颜之人。纵使擎天不说,他也不会放过那人。 昨日之后,魔窟内很多魔兽出现死亡,死亡原因是因为内丹破碎,血脉爆裂。他以为,这是一条极为重要的线索。可是擎天却沉吟了一下,让他不必把心思放在这个问题上,这与枯颜受伤的原因无关。 易泽再度来到魔窟,仔细查看了每个角落,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看来,动手的人对魔窟是比较熟悉的。按照枯颜的回忆,最早被破坏的阵法是在更深处,也就是说,幕后黑手一定早一步到了魔窟。身上带了能让魔兽狂躁的药粉,说明他是有预谋的。 昨日枯颜来魔窟是临时起意,要说表露出来,也就是在小门前与巡夜的守卫问了一句。那时还很早,一般人都还没有起身。很可能幕后那人是有意盯着枯颜,伺机将她杀死。 枯颜入世尚浅,接触的人还不多,得罪的人更是少。魔界之内,包括来参加自己的冠君典礼的人,都不应该对枯颜有如此大的敌意。 突然,优昙的话闪入易泽的脑中。枯颜和邓琴之间,必有一场殊斗。难道,就是从此时开始的吗? 挥袖转身离开魔窟,易泽径直去了魔相府。魔相看到易泽来找邓琴,胡子高兴得一翘一翘的,连忙亲自将人带到了邓琴的房间。邓琴早就收到了易泽来找自己的消息,将自己收拾了一番。锦衣华服,妆容精致端庄,却在眼角点上一滴朱砂,风情魅惑,极尽所能诱惑易泽沦陷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魔相自以为识趣地离开,将空间留给这对未婚夫妻,却不曾想到他离开后,易泽对邓琴的第一句话,却是:“是不是你放出魔兽伤了枯颜?” 邓琴脸色僵了僵,收敛了笑容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和易泽各倒了杯茶:“纵使我妒忌羡慕枯颜,却也不会以如此手段伤她。你要说我有伤她之心,我不会否认;你要说是我伤了她……”邓琴无奈地提起嘴角,眼睛对上易泽的眼神,“请给我证据。” 易泽看着邓琴有些泛红的眼睛,加上这番坦诚的话,一时间开始怀疑自己的想法,甚至起了几分自责的情绪。 “你好好休息吧,本殿去查案了。”易泽连茶都没有喝,便转身离开。邓琴在易泽离开以后,捏紧了手中的杯子,背后冷汗已经浸湿了亵衣。幸亏她反应快,没有露出什么马脚。不过这件事如果一直这样查下去,很可能会查到她身上,必须得找个替死鬼,不知道凌晗这个女人,是不是可以利用一下。 凌晗再次见到邓琴,几乎可以说是不假辞色:“邓琴,本宫不管你是打的什么注意,最好不要牵扯到本宫身上,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邓琴低眉顺眼:“我也没有什么坏心,只是现在枯颜受伤卧床,想要与帝姬一同去看望她罢了。” 凌晗冷笑:“要去你自己去,何必扯上我?” 凌晗挥袖回房,邓琴在她身后露出狰狞的笑容。最好你别落在我的手上,否则必让你生不如死。 邓琴不知,她虽为挑起凌晗的心思,却引起了另一个人的坏心。一墙之隔的草丛里,碧绿的竹叶青悠哉地吐着信子,扭着身子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夜幕降临,易泽的魔君府再度陷入寂静。枯颜一早就睡下了,黎梦和优昙也在自己的房间休息,只有一只昏睡的小狐狸守在枯颜房中。细小的竹叶青摸清了众人的动向,从窗户透风的缝隙间爬进了枯颜的房间。 鬼狐的耳朵动了动,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爪子已经蓄势待发。竹叶青没有过多地注意睡在床前的小狐狸,径直爬上了床。枯颜静静地睡着,只要她轻轻咬上一口,她的生命就会悄无声息地流逝。 可是,她还没张开嘴,就被一爪子按在了被子上,枯颜也被惊醒,随手将被子挥开,被子上的竹叶青和小狐狸都被摔在了地上。枯颜房中的动静很快引来了黎梦和易泽,竹叶青还未咬到小狐狸,就被优昙拎在了手里。 月姬恨恨地现身,只差一步,她就可以杀了枯颜。当月姬被甩在碧落面前的时候,碧落和宁秋都有几分意外。月姬不是行事莽撞之人,怎会如此冲动想要杀了枯颜?然而,为爱痴狂的女人是不可理喻的。 面对审问,月姬始终不发一言,默认他们所有的说法。被带下去的时候,月姬朝着枯颜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她知道这一次自己不可能逃过,但是即使自己身死,也要为枯颜留下一个对手,一个敌人。 邓琴看到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的时候,虽然意外,却是高兴的。原本她还在苦苦思索,找自己的替罪羔羊,没想到这就自己冒出了一个。月姬经过邓琴身边的时候,邓琴脑海中响起一个声音:“我知道他们要找的凶手是你,我为你顶罪,不过是想给枯颜找不痛快。你最好能杀了她,杀不了她也要让她不痛快,否则,我的怨灵也不会放过你。” 邓琴看着月姬被押着远去,唇角微提。她不止会找枯颜的不痛快,她还要枯颜的内丹,要她的性命。 月姬落网,似乎枯颜遇险一事已经完结。但是,黎梦、优昙和易泽却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邓琴身上,他们总归觉得,邓琴才是那个魔窟里的黑手。 第39章 后宫有妖 无论他们怎样怀疑,月姬已经认下罪状,他们也不可能再大张旗鼓地调查。众人都以为案件已经真相大白,唏嘘之余,前来参加冠君典礼的各界使者也准备离开了。枯颜任由鬼狐坐在自己肩上,手里撑着红魔伞,已经是准备好离开的样子。 “再纠缠下去只会徒增烦恼,我只想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好好休息。”枯颜叹息。 黎梦不愿忤了枯颜的意愿,最终也只能让易泽暗中留意,自己带着枯颜回到人界。碧落带着月姬回到妖族处置,宁秋依旧跟着枯颜,惹欢和莫离自是不必说。 清宁城颜居,十年未曾有人居住,却在一夕之间迎来了许多贵客,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当然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的马车太豪华,车身的宝石金玉闪了人们的眼。顶着人们的目光,枯颜撑着红魔伞被黎梦扶进了颜居:“我一向以为自己是个低调的人,你却非要拿出这辆马车。” 黎梦小心地扶着枯颜:“这辆马车平稳舒服,你的伤还未好,若是用其他马车,你准得喊疼。” 宁秋调笑:“你这一受伤,我们跟着享福了。不过,你这么怕疼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呵呵。” 枯颜不由得红了脸,想起宁秋撞见黎梦给自己上药的场景,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怎一个丢脸说得清! 几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府衙的人就找上门来了。府尹亲自上门,传皇帝诏令,传召帝师立即回京。另有密函一封,交予帝师。府尹离开以后,黎梦才打开皇甫隐睿的密函。封漆完好,没有人打开过。密函的字迹的确是皇甫隐睿的,只是龙飞凤舞,看上去写得十分匆忙。只有六个字:“后宫有妖,速回!” 枯颜瞄到纸上的字,心中一凛。一般的妖物即使为祸人间,却不会选择皇宫这种地方。一来龙气庇护,若是修为不够,反会遭到反噬。选择了皇宫的妖物,必然是有一定修为的,而且恐怕有其他的野心。 枯颜受伤未愈,不能赶路,黎梦也怕她出什么意外,让优昙带着惹欢和莫离先行一步,自己带着枯颜和宁秋缓一些赶路。 皇甫隐睿发现后宫妖孽,是在齐妃传出有孕的时候。他收到消息赶去齐妃宫里的时候,淑妃也在。淑妃和齐妃向来交好,一开始他并未注意。可是,他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竟然看到淑妃的裙摆下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 淑妃喜好养猫,这他是知道的。他也曾怀疑是不是哪只调皮的猫钻到了淑妃的裙摆下,但是没有哪只猫的尾巴有那样粗大。皇甫隐睿想起,淑妃有很多习惯都和猫很相似。淑妃喜欢吃鱼,走路喜欢踮着脚,晚上会很有精神,白天却昏昏欲睡。更重要的是,有一次他在淑妃处留宿,晚上醒来的时候,看到淑妃的眼睛有着幽绿的光芒。当时只以为是看错了,现在想来却是脊背发凉。 虽然黎梦没有回来,但是看到优昙,皇甫隐睿总算稍微松了口气。不过,惹欢和莫离是生面孔,皇甫隐睿难免要问两句。莫离一如既往一言不发,惹欢也自顾自地喝茶装矜持,优昙舞着折扇一派风流模样:“惹欢和莫离是黎梦的好友,听说你的后宫出现了妖物,特来相助。” 皇甫隐睿知道被自己拐回来的帝师不是普通人,身边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人物。后宫是个敏感的地方,寻常男子不得入内,惹欢的到来倒是让这一尴尬局面有了破解之法。 皇甫隐睿亲自带着惹欢进入后宫,以神医的名分让惹欢先去看了齐妃。淑妃与齐妃关系密切,腹中还有他的孩子,他不得不防。 惹欢没有看出齐妃有什么问题,把脉之后却发现孩子看似强健,实际上精元受损,十分危险。“在后宫养胎是个技术活儿,我一个局外人说的话或许你不以为然,不过为了你腹中的孩子,我还是要提醒你,最好少与别人接触。” 能在后宫存活并且爬上妃位的女人自然不会是傻子,齐妃听到惹欢这番话,也知道自己的胎有了问题了。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十分小心,除了淑妃之外,几乎不见别人。她自信自己宫里的人都是心腹,那么淑妃就是首当其冲的嫌疑人了。后宫无姐妹,齐妃纵然心寒,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总有理由让她彻底死心了。 皇甫隐睿也听出了端倪,吩咐人好生照顾齐妃,立即带着惹欢往淑妃的宫殿去。惹欢刚刚走到淑妃宫门前,就感觉到隐约的妖气。十二符文张开,形成结界,笼罩了整座宫殿。 “淑妃……真的是妖?”皇甫隐睿喃喃,想到自己曾经与妖物同床共枕,几度缠绵,皇甫隐睿觉得自己有点接受无能了。 惹欢自然看出了皇甫隐睿的想法,平静无波的眼中显出几分笑意:“淑妃身世清白,本身应该是正常的人族,可能是被妖物附身。你身上龙气旺盛,非一般妖物所能承受,你不必担心。” 皇甫隐睿松了口气,带着惹欢继续在后宫转悠。既然发现了淑妃的问题,那就有可能其他人也有问题。这一转就是大半天,还真是发现了几处,都被惹欢设下了结界。 不过后宫是什么地方,八卦如箭,心计似海,皇甫隐睿亲自带着惹欢逛了后宫,到了某些人的眼里,那就是巡视后宫,了解机制啊。传来传去,最终演变成了皇帝带新欢游后宫,新欢天人之姿,皇甚爱之,恐登临凤座。 任凭后宫已经乱成一团,皇甫隐睿已经在御书房和惹欢、优昙、莫离喝茶了。惹欢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刚刚出现的美人,这就被皇帝亲自带进了御书房,这下不只是后宫了,前朝的大臣们也坐不住了。 第二日上朝,多位老臣声泪俱下,劝谏皇甫隐睿莫要被美色所迷惑,当以国事为重。正当皇甫隐睿扶额准备解释的时候,帝师大人优哉游哉地带着两个女子进了朝堂。不必说,这两个女子正是枯颜和宁秋。 “看来本座回来得正是时候,怎地本座不过出去几日,皇帝便被什么女子迷惑了心神了?”黎梦眼角带笑,站在百官之前,一派慵懒姿态。 众臣虽然看不惯黎梦的奢华做派,瞧不得他的无礼,却也知道皇帝是最听帝师大人的话的,一时间更是群情激奋,劝谏之人纷纷冒头,倒是无人追究黎梦身后的两个女子。 就在朝堂快变成□□场的时候,惹欢施施然从偏门进入了朝殿。女主现身,朝堂上一片寂静。枯颜看着面有冷色的惹欢,有种风雨欲来的即视感,总觉得此时的惹欢有些不一样。 惹欢无视那些想要阻止她的人,挥开阻拦自己的太监,径直走上皇帝独坐的金銮高台。此时的惹欢,如同君临天下的女皇,带着凌厉的煞气和不可忽视的威严,站在皇甫隐睿身前。皇甫隐睿看着面前的惹欢,竟生出想要膜拜的想法。此时的她,比他更像一个帝王。 黎梦浅笑,当初鼎盛一时的大雍王朝开国帝后火氏,世人皆尊其为炎后,鲜有人知晓其闺名——火惹欢。 “愚昧老臣,腐败世家,纵有英明圣主,国亦不能强大。后宫秽乱,前朝无能,只顾私利,如此朝廷,谈何安天下?”惹欢的声音不算大,却字字铿锵,在每个人心头炸响。当今盛世,文武昌盛,怎容得她一介小女子妄言武断,作此大逆不道之言! 群臣怒,兵部尚书三步上前,横眉冷对:“小小女子,口出狂言。圣上英明,百姓安康,容不得你放肆!” 惹欢冷笑:“去年雪灾,百姓困顿,朝廷派发两百万灾银安顿百姓,绰绰足矣。可我看到的,却是饿殍遍地,百姓无家可归,城门紧闭不让灾民入城,城中府衙发派的竟然只是不见米粒的稀粥。对此,你作何解释?” 皇甫隐睿也冷下了脸色:“户部尚书,朕也想要个解释。” 户部尚书冷汗淋漓地跪下:“微臣不知,灾银都是按照各城登记的数量发下去的……” 惹欢挥袖,只听“啪”的一声响,户部尚书苍老的脸上便红了一片,竟是隔空被扇了耳光:“户部尚书府外看寒酸,内里乾坤非常,不说其他,你夫人手中的那串白玉佛珠,少说也值三千两。礼部尚书每日睡的那张床是纯金铸造,难道不嫌硌得慌?兵部侍郎,你的地窖还装得下金银珠宝吗?”被点到名的个个诚惶诚恐地跪下,没有被点到名的也满头大汗,神色自若的不过寥寥数人。 惹欢回身看着皇甫隐睿:“后宫妖物不可惧,前朝人心须斟酌。皇甫隐睿,你是真龙天子,难道就要养着这群蛀虫?” 众臣的目光又落到了悠哉看戏的帝师大人身上,要说蛀虫,这位首当其冲。却见帝师大人从容上前一步,抬头看着台上的女子:“惹欢,也该差不多了,下来吧。” 这女子,竟是和帝师相识的! 惹欢一步步走下高台:“你们都说女子无能,只能蜗居后院。不谈久远,乾国开国皇帝,若身边没有余氏,我敢断言,天下绝不是他的。”惹欢站到黎梦身前,神色肃穆。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惹欢会对黎梦出言训斥的时候,惹欢却叹了口气:“我是不是威严不减当年?难为你能忍下他们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些事情来。” 枯颜和宁秋在黎梦身后,偷偷对惹欢竖起拇指,连枯颜肩上的小狐狸,都举起了一只爪子。接下来这里就没他们什么事情了,帝师大人带着三个各有千秋的女子,浩浩荡荡地晃出了朝殿。 朝殿里龙威正怒,百官匍匐,乾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朝堂清洗,由此开始。 不过黎梦倒也没有拍拍屁股就回去,自发地到了御书房和优昙、莫离会和,等着皇甫隐睿回来。这一天早朝,恐怕是皇甫隐睿上的最长也是最累的一次,贪污案真要查起来,牵扯的又何止几个官员? 不过眼下先要解决的,是后宫的那些妖物。 惹欢的结界阻止她们继续暗中害人,却也引起了她们的警惕。惹欢虽有品级,修为不算浅,但是要真是打斗起来,却占不到什么便宜,因为当初惹欢升仙,不是自行修炼,而是因为奇缘。 黎梦身份特殊,是皇帝的老师,进入后宫也不会引起什么非议。淑妃的宫殿已经被封禁,内层一圈人高马大的宫女,中间一圈眉目阴蜇的太监,外围一圈手持兵刃的侍卫。没有什么人会主动靠近,那时常响起的凄厉的猫叫,让人不寒而栗。 黎梦带着枯颜、惹欢进入了结界,优昙和莫离去解决那些小妖,宁秋守着皇甫隐睿。甫一进入结界,猫的腥臭味就充斥着鼻腔,带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一路走向正殿,每几步就会出现一些血迹,时而遗落几撮猫毛,正殿里猫叫声凄惨,令人发寒。 推开正殿的大门,血腥味扑面而来,伴随着浓烈的猫腥。只一眼,惹欢就忍不住作呕。地上到处都是猫血猫毛,还有一些凌乱的肉块散落,而那个本该端庄高贵的女子,此刻却撕扯着一只已经死去的猫,将它的血肉往口中送去。 淑妃看到正殿的门被打开,放下了手中已经吃了一半的死猫,拿出帕子擦了擦手口,仿佛还是那个端庄娴雅的淑妃。 “你们终于来了,想好要怎么处置我了吗?”淑妃扶着桌子站起,小腹微隆,竟是怀孕了。 黎梦定身术制住淑妃:“枯颜,去给她把脉。” 枯颜撑着红魔伞走到淑妃身边,黎梦和惹欢也跟在她身边。淑妃的手也是冰凉,在枯颜手中竟体会不到温度。所料不错,淑妃已经死了。 枯颜探上淑妃的脉搏,只有一道脉,异常激烈紊乱。枯颜不由得皱起了眉,她从未遇到过如此状况。黎梦看枯颜表情不对,亲自上手。淑妃诡异一笑:“怎么样,有结论了吗?” 黎梦冷眼看着淑妃:“九命猫妖!你竟然用自己的身体孕育妖物。” 淑妃“哈哈”大笑:“那又如何?那个贱人害我没了孩子,我的孩子!看,他现在又回来了,是个健康的皇子。” 惹欢掩鼻,后宫倾轧她不是不知道,残害皇嗣这种事也是稀松平常,只是看到如今淑妃的模样,她还是难免从心底生出几分悲凉。也许她与皇帝也曾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如今却容颜未老恩先散,再加上失子之痛…… 系想当初,她也曾冠宠六宫,那人为她虚设后宫。只可惜,也许是她太过强势,而那人也是多疑的皇帝,隔阂渐生,再回不到戎马当初,彼此可以放心将后背托付。最终一杯鸩酒,断送了所有。 第40章 失踪 无法抑制的泪水渗出眼角,在无人知晓的瞬间落下,只在惹欢身下的褥子上,留下一抹浅淡的印痕。 疲惫是所有人当下的状态,身累心累。枯颜似乎睡得并不是很安稳,眉头有些微皱,不似以往安稳地靠在黎梦的怀中,头颅微偏,下意识地躲避着黎梦的气息。宁秋脸色很不好,小腹也隐隐不适,还好黎梦给她看过,并无大碍,此时她也只能休息了。优昙和莫离应该是最生龙活虎的了,不过面对一块儿冰,加上此刻的状态,即使优昙是个风骚的话唠,此刻也无法吊起气氛。 惹欢是被马车停下的晃动惊醒的,不经意抬指轻抹,眼角湿痕犹在,也只是当做自己不在意地抹去。枯颜一直没有醒来,黎梦就维持一个姿势一直抱着她。对战天雷最后时刻,天雷的强大威力很可能破坏了枯颜的灵魂封印。如果真的是这样,在枯颜灵魂修完之前封印被强行打破,枯颜很有可能会魂飞魄散。 枯颜并不知黎梦的担忧,她此时正沉浸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之中。 血凰出世的梦境一晃而过,丑陋的容颜在妙手之下变成六界绝色;后简的身影渐渐远去凝成淡然的忧伤,荒石中遇见奄奄一息的黑蟒,化身黎梦;转眼便是天界无情的追杀,深藏踪迹于山野,开始逃亡的生涯;黑蟒化龙,再招杀兵,在厮杀中找到彼此的依靠;再一转眼,温情不在,那个眉目清雅的黎梦指着端庄优雅的凌晗,对拼死冲上不周山的自己说:“枯颜,我才发现,我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那一瞬间,枯颜切身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凌迟,一片片消散在肆虐的风中,徒留胸口一片冰霜寒意。化身血凰,□□冲天,半空折弯,反冲大地,撞入噬灵渊。身体如同被切碎,却没有太大的痛感,只在一瞬间有昏天黑地的晕眩,然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再无所觉。在最后弥留的时刻,她似乎听到了一阵喧闹,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嘶吼。 一切归于沉寂,枯颜终于感觉到身体属于了自己,但是那些情绪也弥留在心中,成为化不开的抑抑。似乎才刚刚睡着,却又似乎已经睡了很久,脑袋依旧昏沉,却不在有被撕裂的痛楚。继续睡吧,醒来又有何意义?枯颜不知为何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却真的放任自己继续睡了过去。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她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 惹欢没有在颜居久留,稍稍休息了一番,一早就带着莫离离开了。宁秋的胎是真的强悍,竟然只是在床上睡了一天,宁秋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了。黎梦一直守在枯颜身边,几乎寸步不离。饭菜什么的,也都是优昙给他送来。困了就在榻上眯一会儿或者靠在床柱上稍微闭一闭眼睛。 今日,昏睡的枯颜似乎有了要清醒的样子,眼珠转动了两下,提起了黎梦的心,却又没了动静,平白惹得黎梦一阵激动。 而复又睡去的枯颜,开始了新的,玄妙的梦境。 “千般容颜一笔拓,姿容风骨尽为画。”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在眼前浮过,一张张容颜在妙手之下改头换面,似全然不费吹灰之力。原来,易容之术真正出神入化的,是自己。所谓师父黎梦,师兄易泽,师叔优昙,都不过是一场戏。 但是枯颜却反而不那么愤怒了,她找不到愤怒的理由。算了吧,既然知道仍在梦境,谁还知梦醒之后,是否还记的此刻的心情?与其自己在梦中动气而醒来后却毫无记忆,不如此刻心平气和醒来之后找人泻火。 黎梦发现枯颜还在昏睡,也只能颓然地坐在床边,握着枯颜的手,看着枯颜已经展开的眉头,安慰自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枯颜只是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而已。 此时,凌晗再度出现在了颜居门前,依旧是优昙开门。只不过这一次,优昙没有阻止她进入颜居。不必优昙领路,凌晗自己就直向枯颜的房间而去。枯颜的颜居,从来格局都是一个模样,只要进去过一次,就可以摸清。 时隔数日,再见到黎梦,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影让凌晗惊讶。黎梦从来都是爱美之人,如此形象十分少见。凌晗不由得想起血凰撞入噬灵渊之后的那段时间,黎梦一度自残,比这般要狼狈的多。 “枯颜出事儿了吗?”凌晗小心翼翼地问。 黎梦的眼光从未从枯颜身上移开:“为除九命猫妖,枯颜灵魂的封印似乎受到了伤害。” 凌晗咬了咬唇,闭上眼睛,单膝跪地:“凌晗此来,是来请罪的。” 黎梦终于将淡漠的目光投向凌晗:“帝姬说笑,有何事情须得你行此大礼?莫要折了本座的福。” 凌晗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日前在魔族,邓琴曾经前来询问我枯颜是否就是古籍上记载的上古血凰。” 黎梦眼神陡然变冷:“所以你就告诉她了?” 凌晗微微低头,虽然未曾直言,却确实是默认了。 “所以,魔界魔窟那件事,果然是邓琴的手笔,月姬只不过是替罪羔羊。”黎梦轻轻捏着枯颜的手,为她活血,“凌晗帝姬,个人言论自由本座管不着,你不必向我请罪。颜居最近事情多,不便招呼你,帝姬还是回去的好。“ 凌晗知道,黎梦其实不是真的这么想,他很生气。但是他不愿意对自己发火,不会责备她,不是因为怜香惜玉,是他认为将情绪放在自己身上是一种浪费。他的所有感情,都给了那个正躺在床上昏睡的枯颜。 优昙一直站在门外,听到黎梦如此说,顺意进来给凌晗领路。凌晗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也知道现在黎梦是真的没有心力来管这件事,站起来朝黎梦福了福身子,跟着优昙离开了。 优昙送走了凌晗,回来看到黎梦仍在给枯颜捏手,深深叹了口气:“黎梦,枯颜福大,不会有事儿的。你也知道枯颜喜欢漂亮美好的事物,你现在这幅模样,若是让她醒来看到了,可是会遭嫌弃的。你还是去梳洗一下,好好休息休息。枯颜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这里我帮你守着。 宁秋也端着两碗酸梅汤进来:“黎梦你就去休息吧,这酸梅汤清热解暑,我特地做的,你们一人一碗,可不许剩下。” 优昙接过宁秋手上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天儿是渐渐热起来了,喝上这么一碗酸梅汤,的确舒心。宁秋含笑看着黎梦,端着酸梅汤的手就那样伸着,一副要是你不喝我就这样不动了的样子。最后,黎梦还是喝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黎梦没多久就睡下了,许是太累了。就连守着枯颜的优昙,也呵欠连连,靠在床边眯上了眼睛。枯颜房间的门被悄然打开,又悄悄关上,不曾惊动任何人。 可是,当黎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却猛然发觉到不对。自从枯颜撞入噬灵渊,自己就再也没有睡得这样沉过。不安的情绪再度在心中蔓延,到枯颜房间一看,优昙还在床边睡着,床上的枯颜却已经不见了。 优昙被黎梦闯入的声音惊醒,看到黎梦冰冷的表情,立刻回头看向床上。本该安然躺在那里的枯颜,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顿时惊起,心慌不已。魔界重伤未曾痊愈,天雷耗损元力超支,灵魂封印颤颤不稳,此时的枯颜,再经不起什么摧残。自责的情绪充斥着心胸,信誓旦旦会看好枯颜的是自己,睡得昏沉弄丢了枯颜的也是自己! 黎梦恨恨的锤了门框一下,铁木的门框立即陷下去一块。优昙此时也顾不得心疼门框的精致做工和白花花黄澄澄的钱了,跟着黎梦跑了出去。 黎梦踢开宁秋的房门,宁秋不在,桌上的茶已经冷却,宁秋出去已经很久了。厨房一看,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做过酸梅汤的样子,一切摆设都是优昙的习惯。那么那两碗酸梅汤是怎么来的? 黎梦打开颜居的门的时候,恰看到宁秋提着一个油纸包拐入了颜居所在的巷子。宁秋眼前一花,便看到黎梦已经贴在了自己面前,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黎梦你这是做什么,吓死我了。” 黎梦面无表情地看着宁秋,眼中酝酿着浓重的冰寒:“你给我们送的酸梅汤是哪里来的?” 宁秋疑惑地看着黎梦:“什么酸梅汤?我今天一早就去集市了,午饭也是在酒楼解决的,根本不曾回过颜居,怎么会给你们送酸梅汤?” 赶来的优昙也听到了宁秋的话,心下一沉。 宁秋的脑袋终于转过弯儿来:“难不成枯颜出事儿了?” 黎梦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优昙也再不见嬉笑之色:“枯颜失踪了,就连追踪术也追踪不到她的气息。” 宁秋手中的油纸包落下,里面是枯颜很喜欢的海棠糕,跌落在地上,碎成零乱一片。 愣在一边的黎梦突然动了,消失在原地,把宁秋和优昙都吓了一跳。 凌晗没有在人界多呆,从颜居离开以后,就回到了天界。天界从来都是冰冷而寂寞的,每一段风流韵事,都可以被当做打发时光的轶事流传许久。到现如今,仍有当年她和黎梦的传说在。 当黎梦出现在南天门的时候,南天门的守将第一反应是:我该跑吗?我该跑吧!就连守门的狮兽都默默退了一步。 对南天门的守将们来说,黎梦虽然很少出现,但是绝对是个噩梦。当年这位硬闯南天门,即使出动了所有的守将,都没能拦下他一盏茶的时间。后来,九重天宫就被他给掀了。最后还是凌晗帝姬出面,劝了这位收手。 现如今,这位的脸色看上去不比当初好多少。 发现黎梦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守将严肃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您又来了,请进。”黎梦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了南天门,留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守将和装睡的狮兽。 黎梦一路疾行,路上碰到的仙人也只觉得身边有一道风擦过,抬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当黎梦闯入凌晗的宫殿的时候,凌晗正与自己对弈。听到门外侍婢的喧嚷,凌晗皱起了眉头。她性子安静,不喜喧闹,这些侍婢也都是跟了她很久的了,怎地失了规矩? 打开门一看,黎梦清雅绝伦此刻却冰冷如雪的面容落入眼中。侍婢看到凌晗出来,也不拦着黎梦了,主动退下。 “枯颜呢?”不等凌晗开口,黎梦便逼到了她的身前。 凌晗惊讶地看着黎梦:“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是一直看着她的吗?怎么来找我要人了?” 黎梦知道自己是冲动了,闭了闭眼睛:“枯颜失踪了。” 凌晗皱眉,显然对此事也是惊讶,须臾才说:“邓琴,这个女人恐怕一直在打枯颜的主意。” 那厢天君天后听说那个曾经掀了自己的九重天宫的祸害又来了天界,而且直奔凌晗的宫殿而去,立马放下手上的事情,往凌晗这边赶。到达的时候,就只听到黎梦的话:“最好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否则本座绝不会放过你!” 黎梦出来的时候看到天君天后,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们的面庞,径直走了过去。这些仙人,实在让他欣赏不起来。 天君天后也顾不上指责黎梦不懂礼节,赶忙进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凌晗苍白着面色伫立在一颗娑罗树下,眼眶微红。看到天君天后,扯出一个微笑:“父君,母后,来找女儿有什么事吗?” 天后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凌晗,那个人不是你的良配,你要学会放下。当今天界,才俊众多,你也该看看别人了。” 天君没有在凌晗这里逗留太久,天后倒是在这里陪了凌晗一夜。黎梦在离开天界之前,将九命猫妖交给了太上老君,炼妖炉会是九命猫妖的最后归宿。 优昙和宁秋也没有在人界干等着,立即通知了惹欢。百花酒居和颜居不一样,颜居向来自成一家,几乎不与外人接触。百花酒居是开门迎客的,但凡是能让百花酒居的掌柜看得上的,都可以进入百花酒居饮酒畅聊,久而久之,人脉关系十分宽广。而且,百花酒居不止做人界的生意,六界之中,皆有涉足。 不过两日,远在魔界的易泽也知道了枯颜重伤失踪的消息,匆匆赶到人界,与优昙、宁秋、惹欢会和。来的不只是他,还有他名义上的未婚妻,邓琴。邓琴听说易泽要离开魔界的时候,立即赶到他身边,说什么也要跟着。易泽正着急,不愿为了这件事浪费时间,也就将邓琴带来了。 第40章 一梦千秋 淑妃轻柔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神色温暖:“我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我的孩子。” 枯颜眼睁睁看着淑妃的腹部越来越大,方才还像只有四个月身孕的样子,现在却像是七个月了。淑妃的眼神越发温柔,忽然抬头看向黎梦:“你看到了吗,我的孩子是如此的健康,他就要出生了,他会是乾国的下一个皇帝!” 黎梦突然抬手,点在淑妃眉心,淑妃瞬间软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枯颜和惹欢都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惹欢,用捆仙绳将她的手脚固定,九命猫妖出生,一定会引发天劫。我们要做的,就是将所有的天雷都引导到九命猫妖身上,一定不能让他活着出生,否则,天下将乱。” 惹欢点头,将淑妃困住,手脚固定。枯颜疑惑:“我们不能现在就让他胎死腹中吗?” 黎梦沉着脸摇头:“不行,九命猫妖是逆天鬼胎,现在动手伤不了他,淑妃的身躯就是他最强大的防护。” 淑妃还在笑,肚子也越来越大。天空云雷聚集,宁秋看情况不好,立即让皇甫隐睿安排周边的人群后退,让出了足够大的区域。皇甫隐睿下令所有宫人一律呆在就近的宫殿里不许外出,自己和宁秋守在离得最近的一间宫殿外,时刻观察着情况。 淑妃似乎渐渐感觉到痛苦了,娟秀的面庞开始变得狰狞,额上也渗出丝丝汗珠,肚子如同气球一般膨胀起来,可她唇角的笑容依旧没有落下,反倒带着几分解脱的快意。黎梦和惹欢严阵以待,手上已经捏起引雷诀。 “轰~”随着一声天雷炸响,黎梦惹欢同时发动引雷诀,蓝绿色天雷瞬间在空中凝成一股,劈开宫殿屋顶,直落淑妃小腹。 随着淑妃一声惨叫,第一道天雷已经降下,淑妃身上一片焦黑,却始终没有断气,腹部依旧高高隆起,隐约能够看到肚皮下有东西正在挪动。枯颜放下肩上的鬼狐,将红魔伞化成红魔剑,鬼狐也龇牙咧嘴,利爪出窍,随时准备出击。 第二道天雷落下,威力更甚,淑妃浑身都散发着焦臭味,竟然笑出了声:“呵呵,你们就这点程度吗?我一定会保护我的孩子!”说着,淑妃开始奋力挣扎,被捆仙绳固定的双手不断撕扯。 黑焦的皮肤裂开,暗红的血液不断渗出,最后竟是生生将骨肉蹭开,一只手脱离了捆仙绳的束缚。然而,她并没有挣扎着去解开其他的绳索,而是用那唯一自由的手开始撕扯自己的腹部。 枯颜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想做什么?” 黎梦冷声道:“她想破腹取子。鬼狐去不要让她得逞,枯颜你也来,先挡住天雷,将天雷集结,到支撑不住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鬼狐立即上前扑向淑妃,不断撕咬着淑妃自由的那只手。枯颜也捏起引雷诀,与黎梦惹欢汇为一处,全力将天雷凝结。天雷一道强过一道,共为九道,除去先前已经落下的两道,还有七道,包括最后一道逆天雷劫。逆天雷劫是天雷劫中最为霸道的一种,直可击溃三魂七魄。然而,此雷若出,未曾毁灭逆天之物,造就的必然是超脱六界之外、不受六道约束的妖孽。 鬼狐对上淑妃,蹦蹦跳跳龇牙咧嘴伸个爪子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枯颜这边,却是异常艰难。若是鼎盛时期的枯颜,也许这般雷劫可以扛下,然而此时的她,不过是个比普通人族好几分的修行者,实在勉强。 天雷一道道落下,转眼已过七道,还有最后两道。黎梦和惹欢脸色苍白,显然也是勉力坚持着。枯颜的情况更加不好,侧对黎梦,惹欢却清晰地看到她唇角渗出的血色和那青白的脸色。恍然想起,枯颜重伤未愈。惹欢刚想开口,却猛然瞥见枯颜投过来的那种坚毅中带着些许的乞求的眼神,悲悯无怨只为这一刻意气的神情,她也只能抿唇,偷偷看一眼奋力凝聚天雷的黎梦,使出全部力量,为枯颜分担一些。 第八道天雷落下,庞大的雷球在乾国皇宫上空滚动,轰鸣声声,百姓无不朝拜祈祷。宁秋了悟他们的做法,在结界外再也呆不下去,将皇甫隐睿塞进宫殿,布下自己的防御结界,便冲进了淑妃的宫殿。此时,枯颜已经几近油尽灯枯,却依旧支撑着元力输出。宁秋立即加入,三角阵变为四方阵,最后一道天雷,在云层中酝酿着。 就在最后一道天雷冲破云层的时候,黎梦大喝一声:“凝!”四人将元力结成网,将雷球压缩。就在逆天雷劫触碰到雷球的一瞬间,枯颜的力量忽然消失,眼看计策即将失败,四人也可能因此伤亡,突然一股霸道至极的力量顶了上来,竟让三人轻松了些许。逆天雷劫,堪堪接下。 四人合力,硕大的雷球被压缩成了蹴鞠大小的雷球,枯颜召回鬼狐,四人退出结界,雷球砸向淑妃的小腹。与此同时,枯颜在淑妃身上下了一个结界,将她和雷球困在一起。 “轰隆~”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枯颜瘫倒在惹欢身上,宁秋也扶着小腹靠在柱子上,淑妃的华美宫宇变成了一片废墟。莫离和优昙处理完难缠的小妖,急忙赶来。好在两层强大的结界护着,未曾波及他处。黎梦托惹欢照顾好枯颜,自己踏入废墟之中。九命猫妖到底是逆天的存在,他不能轻视一分一毫。 在临近淑妃倒地的地方,黎梦听到了一声轻微虚弱的猫叫,带着阴暗的嘶哑。小心搬开废墟,一只焦黑的无毛猫躺在地上,发出虚软的□□。这就是九命猫妖!竟然还未死!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最正确的做法的趁他病要他命。所以黎梦毫不犹豫用斩天剑将九命猫妖的脑袋砍下,并且将尸身收入了镇妖塔,准备送到老君的炼妖炉去。 九命猫妖终于解决,黎梦立即抱起惹欢手中的枯颜,往宫门外走去。一行人在出宫的路上,竟然好死不死地遇到了那群看到异象非要来护驾的臣子。帝师大人目不斜视地抱着枯颜走过他们身边,优昙扶着宁秋没空管他们,倒是惹欢和莫离稍稍顿了脚步。 惹欢看着那些匆匆赶来的群臣,他们对国家对皇帝的忠诚不容置疑,但是思想顽固愚钝,将私利看得太重,难保以后的发展。 惹欢手指黎梦的背影:“看到帝师抱着的那个女子了吗?如果今日没有她,不止我们会全军覆灭,不止皇宫会成为妖物巢穴,不止乾国会变成人间炼狱,整个天下也许就会因此颠覆,六界生灵涂炭。我一个女子进了御书房怎么了?皇甫隐睿是一国之主都没有半句话,你们就在这儿要死要活说我进御书房是乱了朝纲女子不得摄政,放屁!”惹欢的言语突然激烈起来,惊呆了一群以为她准备来一番苦诉的乾国臣子,“若是进入御书房的是你们自家的女子,我看你们会不会这么说!” 不少臣子都默默看向了自己的鞋子,但是有几个老臣就不干了,纷纷跃出:“无论进入御书房的是谁,只要她是女子,就不可以!哪怕是我的女儿孙女也不可以!” 惹欢忽然一笑,倒是让几个激动地跳出来的老臣怔楞了:“几位都是有风骨有坚持的老臣,我很佩服。”惹欢的唇角渐渐落下,凝成一条直线,“但是恕我不敬,你们这叫愚昧了。女子有何不能摄政?女子除了在体力上不及男子,还有哪里比不过?上战场,大雍王朝赤火军就是女子军队,你们的开国皇后也是征战沙场的好手;混朝堂,论谋略,呵呵,若是把你们这些大男人扔进后宫,不见得能活得很好;持家计,这就不必我来说了。” 一个老臣不服气地上前一步:“你这不过是强词夺理,自古男主外女主内,这是人世伦常,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个例,怎可作为凭据。再说,你说的那些女子,又有哪个得到好的结局了?” 惹欢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单薄的身躯几乎要被风吹倒,却又瞬间显露出强烈的戾气,杀气满满,似乎想要大开杀戒。是啊,那些女子都没有得到什么好下场,赤火军湮没在火海之中,将领炎后意欲□□被赐鸩酒;乾国开国皇后随帝征战沙场数十年,终因色衰而爱驰,遭人陷害冷宫殒命;后宫倾轧,生死不见血,吞噬了多少年轻的生命。惹欢身上杀气越来越浓重,在这夏日竟然让人打起寒颤。 莫离手中玉箫轻轻敲上惹欢的腰侧,唤醒了她的神智。惹欢偏过头没有说话,倒是莫离抬眼赐言:“我们来赌一局如何?我们选择十个女孩,你们选择十个男孩,各自培养,十年后看结果。” 后面沉寂的大臣们看惹欢不语,以为她是无言以对,一个个又来了精神:“荒唐,谁会将自家的宝贝疙瘩给你们用来打赌?谁有十年时间陪你如此虚度?” 惹欢吸了口气,稍微平复了心情:“这位大人竟然不知道酆都城外就有一家善堂,收养了很多孤儿吗?而且,据我所知,那善堂还是某位大人开的。” 人后逐渐走出一个清瘦的人影,穿着青色官袍,显然官位不高,朝着皇甫隐睿一拜:“正是微臣。”众臣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皇甫隐睿已经站在了惹欢和莫离身后。 皇甫隐睿沉默地看着慌忙伏地的群臣,惹欢的话语似乎还回荡在耳边。他想要做个仁君明君,但是似乎仁慈过头了。 惹欢和莫离没有再说话,踏着缓慢的步子往宫门走去。方才凝雷阵中,惹欢到底也遭到了损伤。 马车就在宫门外,黎梦、枯颜、宁秋都在马车里休息,只有优昙在外面等着他们。惹欢上了马车就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今日发生的事情,让她想起了太多往事。殊不知黎梦为了让枯颜能好好休息一下,在马车里燃了鹅梨香。不知不觉中,惹欢也陷入了梦境。 惹欢晋升天界,是一场奇缘。 火惹欢原本不过是生于乡野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本名火苗。原本她可以安于乡野,平淡度过一生,布料上天给了她一张祸水的脸,被当时的府尹看中,送给上级。当然,不是要她做妾暖床,而是想将她变成自己手中的一把剑。 九岁被送到暗谷,武道修习倒不是很多,主要是修习魅惑之术。那时候,她们那样的人,被世人称为“魅鬼”,传言专食男人精魄修炼。火惹欢这个名字,就是当时她们的教习者给她改的名字。 遇见语鎏是她命中难逃的劫难。语鎏是跟在她身边的杀手暗卫,也可以说是监视她的人。两人几乎从不交流,训练的时候也是分开的。九岁到十六岁,整整七年,他们之间的语言交流屈指可数。 可是,雏鸟总会离巢,两人终究还是成为伙伴外出执行任务。为了保证不会泄露身份,惹欢和语鎏扮为一对兄妹,没有任务的时候,就是闯荡江湖的寻常侠士而已。流年转,情愫生,理智敌不过人心。然而,组织不会放任魅鬼与暗卫产生暧昧,以防生出叛变之心。 面对组织的强大势力,惹欢和语鎏也只能狼狈逃窜。可惜,惹欢终究只是个只有花拳绣腿的女子,被组织抓了回去,语鎏营救失败当场被击杀。临死之前,语鎏将一颗丹红的果子送入了惹欢口中。 那颗果子,是他从皇宫偷出来的,传说中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令人羽化升仙。传言没错,那颗果子就是天地灵宝,的确可以令人升仙。惹欢因此逃过一死。 追查到语鎏投生踪迹的时候,惹欢还不是上仙,只是百花宫里的一个管事。报恩,这是惹欢重遇语鎏的借口。 那一世的语鎏,是一个草莽英雄,时值乱世,雄才群起,各争天下。美人伴身,屡战屡胜,鲜有败绩,让语鎏很快成为英雄中的佼佼者。征战数年,她为他披上戎装,沙场奔波;天下七分,各占一隅,他们一起建立了辉煌一时的大雍王朝。 她至今记得,登基祭天那一日,他将凤印玉玺一起交给自己,说着永不相负。不过转眼,竟已是横眉冷对的模样,彼此相见却不能双手相握,他问她:“皇后,你是否害了锦儿的孩子?” 明明已经淡去的记忆,此刻却格外清晰。她记得他给自己的圣旨上,鲜红的朱砂写着谋位□□。她记得那杯鸩酒入口,微微的苦涩与麻木。也许,没有太多的痛苦,是他对她最后的交代。 第41章 失踪 无法抑制的泪水渗出眼角,在无人知晓的瞬间落下,只在惹欢身下的褥子上,留下一抹浅淡的印痕。 疲惫是所有人当下的状态,身累心累。枯颜似乎睡得并不是很安稳,眉头有些微皱,不似以往安稳地靠在黎梦的怀中,头颅微偏,下意识地躲避着黎梦的气息。宁秋脸色很不好,小腹也隐隐不适,还好黎梦给她看过,并无大碍,此时她也只能休息了。优昙和莫离应该是最生龙活虎的了,不过面对一块儿冰,加上此刻的状态,即使优昙是个风骚的话唠,此刻也无法吊起气氛。 惹欢是被马车停下的晃动惊醒的,不经意抬指轻抹,眼角湿痕犹在,也只是当做自己不在意地抹去。枯颜一直没有醒来,黎梦就维持一个姿势一直抱着她。对战天雷最后时刻,天雷的强大威力很可能破坏了枯颜的灵魂封印。如果真的是这样,在枯颜灵魂修完之前封印被强行打破,枯颜很有可能会魂飞魄散。 枯颜并不知黎梦的担忧,她此时正沉浸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之中。 血凰出世的梦境一晃而过,丑陋的容颜在妙手之下变成六界绝色;后简的身影渐渐远去凝成淡然的忧伤,荒石中遇见奄奄一息的黑蟒,化身黎梦;转眼便是天界无情的追杀,深藏踪迹于山野,开始逃亡的生涯;黑蟒化龙,再招杀兵,在厮杀中找到彼此的依靠;再一转眼,温情不在,那个眉目清雅的黎梦指着端庄优雅的凌晗,对拼死冲上不周山的自己说:“枯颜,我才发现,我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 那一瞬间,枯颜切身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凌迟,一片片消散在肆虐的风中,徒留胸口一片冰霜寒意。化身血凰,□□冲天,半空折弯,反冲大地,撞入噬灵渊。身体如同被切碎,却没有太大的痛感,只在一瞬间有昏天黑地的晕眩,然后就陷入了黑暗之中,再无所觉。在最后弥留的时刻,她似乎听到了一阵喧闹,夹杂着撕心裂肺的嘶吼。 一切归于沉寂,枯颜终于感觉到身体属于了自己,但是那些情绪也弥留在心中,成为化不开的抑抑。似乎才刚刚睡着,却又似乎已经睡了很久,脑袋依旧昏沉,却不在有被撕裂的痛楚。继续睡吧,醒来又有何意义?枯颜不知为何自己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却真的放任自己继续睡了过去。殊不知,在旁人看来,她已经昏睡了整整两天。 惹欢没有在颜居久留,稍稍休息了一番,一早就带着莫离离开了。宁秋的胎是真的强悍,竟然只是在床上睡了一天,宁秋便又是生龙活虎的了。黎梦一直守在枯颜身边,几乎寸步不离。饭菜什么的,也都是优昙给他送来。困了就在榻上眯一会儿或者靠在床柱上稍微闭一闭眼睛。 今日,昏睡的枯颜似乎有了要清醒的样子,眼珠转动了两下,提起了黎梦的心,却又没了动静,平白惹得黎梦一阵激动。 而复又睡去的枯颜,开始了新的,玄妙的梦境。 “千般容颜一笔拓,姿容风骨尽为画。”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在眼前浮过,一张张容颜在妙手之下改头换面,似全然不费吹灰之力。原来,易容之术真正出神入化的,是自己。所谓师父黎梦,师兄易泽,师叔优昙,都不过是一场戏。 但是枯颜却反而不那么愤怒了,她找不到愤怒的理由。算了吧,既然知道仍在梦境,谁还知梦醒之后,是否还记的此刻的心情?与其自己在梦中动气而醒来后却毫无记忆,不如此刻心平气和醒来之后找人泻火。 黎梦发现枯颜还在昏睡,也只能颓然地坐在床边,握着枯颜的手,看着枯颜已经展开的眉头,安慰自己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枯颜只是累了,想要好好睡一觉而已。 此时,凌晗再度出现在了颜居门前,依旧是优昙开门。只不过这一次,优昙没有阻止她进入颜居。不必优昙领路,凌晗自己就直向枯颜的房间而去。枯颜的颜居,从来格局都是一个模样,只要进去过一次,就可以摸清。 时隔数日,再见到黎梦,他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青影让凌晗惊讶。黎梦从来都是爱美之人,如此形象十分少见。凌晗不由得想起血凰撞入噬灵渊之后的那段时间,黎梦一度自残,比这般要狼狈的多。 “枯颜出事儿了吗?”凌晗小心翼翼地问。 黎梦的眼光从未从枯颜身上移开:“为除九命猫妖,枯颜灵魂的封印似乎受到了伤害。” 凌晗咬了咬唇,闭上眼睛,单膝跪地:“凌晗此来,是来请罪的。” 黎梦终于将淡漠的目光投向凌晗:“帝姬说笑,有何事情须得你行此大礼?莫要折了本座的福。” 凌晗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日前在魔族,邓琴曾经前来询问我枯颜是否就是古籍上记载的上古血凰。” 黎梦眼神陡然变冷:“所以你就告诉她了?” 凌晗微微低头,虽然未曾直言,却确实是默认了。 “所以,魔界魔窟那件事,果然是邓琴的手笔,月姬只不过是替罪羔羊。”黎梦轻轻捏着枯颜的手,为她活血,“凌晗帝姬,个人言论自由本座管不着,你不必向我请罪。颜居最近事情多,不便招呼你,帝姬还是回去的好。“ 凌晗知道,黎梦其实不是真的这么想,他很生气。但是他不愿意对自己发火,不会责备她,不是因为怜香惜玉,是他认为将情绪放在自己身上是一种浪费。他的所有感情,都给了那个正躺在床上昏睡的枯颜。 优昙一直站在门外,听到黎梦如此说,顺意进来给凌晗领路。凌晗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也知道现在黎梦是真的没有心力来管这件事,站起来朝黎梦福了福身子,跟着优昙离开了。 优昙送走了凌晗,回来看到黎梦仍在给枯颜捏手,深深叹了口气:“黎梦,枯颜福大,不会有事儿的。你也知道枯颜喜欢漂亮美好的事物,你现在这幅模样,若是让她醒来看到了,可是会遭嫌弃的。你还是去梳洗一下,好好休息休息。枯颜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这里我帮你守着。 宁秋也端着两碗酸梅汤进来:“黎梦你就去休息吧,这酸梅汤清热解暑,我特地做的,你们一人一碗,可不许剩下。” 优昙接过宁秋手上的酸梅汤一饮而尽,天儿是渐渐热起来了,喝上这么一碗酸梅汤,的确舒心。宁秋含笑看着黎梦,端着酸梅汤的手就那样伸着,一副要是你不喝我就这样不动了的样子。最后,黎梦还是喝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黎梦没多久就睡下了,许是太累了。就连守着枯颜的优昙,也呵欠连连,靠在床边眯上了眼睛。枯颜房间的门被悄然打开,又悄悄关上,不曾惊动任何人。 可是,当黎梦再次醒来的时候,却猛然发觉到不对。自从枯颜撞入噬灵渊,自己就再也没有睡得这样沉过。不安的情绪再度在心中蔓延,到枯颜房间一看,优昙还在床边睡着,床上的枯颜却已经不见了。 优昙被黎梦闯入的声音惊醒,看到黎梦冰冷的表情,立刻回头看向床上。本该安然躺在那里的枯颜,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顿时惊起,心慌不已。魔界重伤未曾痊愈,天雷耗损元力超支,灵魂封印颤颤不稳,此时的枯颜,再经不起什么摧残。自责的情绪充斥着心胸,信誓旦旦会看好枯颜的是自己,睡得昏沉弄丢了枯颜的也是自己! 黎梦恨恨的锤了门框一下,铁木的门框立即陷下去一块。优昙此时也顾不得心疼门框的精致做工和白花花黄澄澄的钱了,跟着黎梦跑了出去。 黎梦踢开宁秋的房门,宁秋不在,桌上的茶已经冷却,宁秋出去已经很久了。厨房一看,干干净净,根本没有做过酸梅汤的样子,一切摆设都是优昙的习惯。那么那两碗酸梅汤是怎么来的? 黎梦打开颜居的门的时候,恰看到宁秋提着一个油纸包拐入了颜居所在的巷子。宁秋眼前一花,便看到黎梦已经贴在了自己面前,不由得抚了抚自己的胸口:“黎梦你这是做什么,吓死我了。” 黎梦面无表情地看着宁秋,眼中酝酿着浓重的冰寒:“你给我们送的酸梅汤是哪里来的?” 宁秋疑惑地看着黎梦:“什么酸梅汤?我今天一早就去集市了,午饭也是在酒楼解决的,根本不曾回过颜居,怎么会给你们送酸梅汤?” 赶来的优昙也听到了宁秋的话,心下一沉。 宁秋的脑袋终于转过弯儿来:“难不成枯颜出事儿了?” 黎梦的脸色又难看了一分,优昙也再不见嬉笑之色:“枯颜失踪了,就连追踪术也追踪不到她的气息。” 宁秋手中的油纸包落下,里面是枯颜很喜欢的海棠糕,跌落在地上,碎成零乱一片。 愣在一边的黎梦突然动了,消失在原地,把宁秋和优昙都吓了一跳。 凌晗没有在人界多呆,从颜居离开以后,就回到了天界。天界从来都是冰冷而寂寞的,每一段风流韵事,都可以被当做打发时光的轶事流传许久。到现如今,仍有当年她和黎梦的传说在。 当黎梦出现在南天门的时候,南天门的守将第一反应是:我该跑吗?我该跑吧!就连守门的狮兽都默默退了一步。 对南天门的守将们来说,黎梦虽然很少出现,但是绝对是个噩梦。当年这位硬闯南天门,即使出动了所有的守将,都没能拦下他一盏茶的时间。后来,九重天宫就被他给掀了。最后还是凌晗帝姬出面,劝了这位收手。 现如今,这位的脸色看上去不比当初好多少。 发现黎梦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守将严肃的脸上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您又来了,请进。”黎梦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走进了南天门,留下笑得比哭还难看的守将和装睡的狮兽。 黎梦一路疾行,路上碰到的仙人也只觉得身边有一道风擦过,抬头只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 当黎梦闯入凌晗的宫殿的时候,凌晗正与自己对弈。听到门外侍婢的喧嚷,凌晗皱起了眉头。她性子安静,不喜喧闹,这些侍婢也都是跟了她很久的了,怎地失了规矩? 打开门一看,黎梦清雅绝伦此刻却冰冷如雪的面容落入眼中。侍婢看到凌晗出来,也不拦着黎梦了,主动退下。 “枯颜呢?”不等凌晗开口,黎梦便逼到了她的身前。 凌晗惊讶地看着黎梦:“我怎么会知道?你不是一直看着她的吗?怎么来找我要人了?” 黎梦知道自己是冲动了,闭了闭眼睛:“枯颜失踪了。” 凌晗皱眉,显然对此事也是惊讶,须臾才说:“邓琴,这个女人恐怕一直在打枯颜的主意。” 那厢天君天后听说那个曾经掀了自己的九重天宫的祸害又来了天界,而且直奔凌晗的宫殿而去,立马放下手上的事情,往凌晗这边赶。到达的时候,就只听到黎梦的话:“最好这次的事情与你无关,否则本座绝不会放过你!” 黎梦出来的时候看到天君天后,面无表情地扫过他们的面庞,径直走了过去。这些仙人,实在让他欣赏不起来。 天君天后也顾不上指责黎梦不懂礼节,赶忙进去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凌晗苍白着面色伫立在一颗娑罗树下,眼眶微红。看到天君天后,扯出一个微笑:“父君,母后,来找女儿有什么事吗?” 天后上前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凌晗,那个人不是你的良配,你要学会放下。当今天界,才俊众多,你也该看看别人了。” 天君没有在凌晗这里逗留太久,天后倒是在这里陪了凌晗一夜。黎梦在离开天界之前,将九命猫妖交给了太上老君,炼妖炉会是九命猫妖的最后归宿。 优昙和宁秋也没有在人界干等着,立即通知了惹欢。百花酒居和颜居不一样,颜居向来自成一家,几乎不与外人接触。百花酒居是开门迎客的,但凡是能让百花酒居的掌柜看得上的,都可以进入百花酒居饮酒畅聊,久而久之,人脉关系十分宽广。而且,百花酒居不止做人界的生意,六界之中,皆有涉足。 不过两日,远在魔界的易泽也知道了枯颜重伤失踪的消息,匆匆赶到人界,与优昙、宁秋、惹欢会和。来的不只是他,还有他名义上的未婚妻,邓琴。邓琴听说易泽要离开魔界的时候,立即赶到他身边,说什么也要跟着。易泽正着急,不愿为了这件事浪费时间,也就将邓琴带来了。 第42章 地狱炼火 看到邓琴的时候,大家的脸色都不是很好,毕竟邓琴是大家心目中最大的嫌疑人。而优昙,忽然想起了那只小狐狸:“对了,从发现枯颜失踪开始,我就没有再见到鬼狐了。你们有谁见到鬼狐了吗?” 众人都摇头,也蓦地想起那只刚刚被枯颜契约的魔兽。一时间面面相觑,收九命猫妖的时候鬼狐还是在的。收服九命猫妖之后,枯颜就陷入了昏睡,是不可能将鬼狐收入识海中的。契约兽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主人身边,也许此时,鬼狐还在枯颜身边。 “有鬼狐在枯颜身边,鬼狐聪颖,找到机会应该会想办法来找我们。但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干等着,现在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两晚酸梅汤。”惹欢轻轻敲击着桌面,宁秋低着头坐在榻上,一脸自责。 邓琴状似无意地问起:“酸梅汤?怎么说?” 优昙将枯颜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气氛更加压抑。邓琴忽然嘲讽地挑起嘴角:“既然如此,那么最大的嫌疑人不久坐在这里吗?” 宁秋拍案而起:“邓琴,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什么也不会害枯颜的,倒是你有很大的嫌疑!” 邓琴翻了个白眼儿,在易泽身边坐下:“我可没有在案发现场出现,我可是刚刚从魔界来的。” 宁秋强行压下胸中的怒气,看着邓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魔相之女,至今不过几万岁,没有资格在这里妄言是非。再说,谁不知道你和枯颜不对盘?不只是为了易泽,天界的凌晗帝姬也曾说过,你曾经和她打探过枯颜的背景。说你对枯颜没有想法,谁信?” 邓琴没有想到自己和凌晗之间的事情也被揭露,这样一来,很可能再度牵扯到魔窟那件事儿上,顿时也坐不住了:“是,我是看枯颜不顺眼,那又怎样?至少我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要是我真的做了什么你们会没发现?黎梦上仙会没发现?最可怕的不是把看不顺眼摆在明面上的人,而是两面三刀表面和你姐妹情深背后捅你一刀的人!”说着,邓琴的眼眶竟然染上了红色,甚至有几点水光,却始终没有凝聚。看上去,真像是受了委屈。 宁秋刚想反驳,就被惹欢给压下了:“你们吵够了没?现在的状况还不够乱吗?真相如何,不是你们辩驳几句就可以改变。宁秋你现在胎气本来就不稳,不宜动气,我们也相信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谁心怀鬼胎,最后总会知道的。”就连一直沉默的莫离,都在惹欢说完之后,哼了一声。 邓琴显然先前是不知道宁秋怀孕的事情的,此时尚有水雾的眼中露出几分惊诧的神色。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邓琴对宁秋微微福身:“妖后殿下,是邓琴唐突了。” 宁秋别过头,不曾看邓琴。易泽皱着眉看着邓琴,有些烦躁,这个女人根本就是来添乱的:“邓琴,你要是不想呆在这里就给我会魔界去,别给我们添乱。” 邓琴察觉到易泽的不豫,这个“我们”,将她和他们划分开来。沉默地坐下,邓琴不再说话。多说无益,她只要挑起他们的想法就够了。更何况,宁秋有了孩子,就更有理由伤害枯颜了。 黎梦和众人会和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平静下来,四面八方的消息不断传来,却始终找不到枯颜的踪迹。百花酒居的人脉全部展开,六界惊动。看样子,事情不止牵扯到曾经的百花仙子惹欢,其中还有那个向来神秘的上仙黎梦的身影,就连天界的凌晗帝姬也似乎对此事十分上心。 一时间猜测纷纷,要说能一下子引起这些人注意的人,那还真是不多。资历尚浅的都说这些人是打着找人的幌子在找一件绝世宝物,而那些曾经经历过血凰祸世的时期的前辈们,则隐隐有了自己的猜想。 天君是个老狐狸,别人能想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但是现在消息未定,如果贸然出手,再招惹了黎梦那家伙,只怕讨不了好。于是凌晗接到了天君的口谕,去协助黎梦惹欢。 黎梦待宁秋与往日并无二样,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此时黎梦并不是很待见宁秋。无论是迁怒还是怀疑,这个状态都让邓琴很满意。 宁秋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手中一块流锦锻发呆。这块流锦缎是先前枯颜和她一起挑的,枯颜说要亲自给她的孩子做一个小肚兜。她没有告诉枯颜,这个孩子还要很久才会出来,她没有告诉枯颜,这个孩子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只是每当枯颜提起做肚兜的事情,她就会找话题岔开。 宁秋不明白,为什么枯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招惹了那么多仇人。 邓琴推开宁秋的房门,宁秋下意识地擦了擦眼角。邓琴嗤笑:“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若不是你,枯颜也不会出事。” 宁秋没有抬头:“我的房间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邓琴对宁秋的话置若罔闻:“你敢说枯颜的失踪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你敢不敢拿你腹中的孩子发个誓,你对枯颜失踪一事绝无责任?” 宁秋冷眼看着邓琴:“我为什么要发誓?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话来发誓?你以为你是谁?” 邓琴挑眉:“呵呵,不敢了吧。”她在来之前看到黎梦和惹欢正往这边来,这些话也应该能听到。她就不信,他们会如此坚定地相信宁秋。 “我方才去了颜居一趟,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东西。”邓琴掏出一颗玉珠放在宁秋面前,“不知这颗玉珠妖后可还眼熟?昨日我似乎看到妖后的鞋子上也有这样的玉珠呢,而这一颗,是我在枯颜的床下找到的。” 宁秋瞥了一眼桌上的玉珠,的确是自己的鞋子上的。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她进进出出枯颜的房间数次,玉珠掉在那里也正常,又不是从没进过枯颜的房间。 宁秋懒得反驳:“我累了,要休息了。至于这可玉珠,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懒得搭理你。” 邓琴拿起那颗玉珠起身:“那晚辈就不打搅妖后休息了。” 打开房门,院子里两个身影看得分明,邓琴很满意。不管枯颜失踪的真相是什么,她要做的,就是扰乱他们的方向。 黎梦性情淡漠,凡事不能左右其感情,唯有枯颜的事情才能惹他上心。但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有时候就会出现头脑发热考虑不周全的时候。枯颜失踪之前,他是亲眼看到宁秋送来酸梅汤的。但是但凡非人,幻化样貌的本事总是有几分的。然而现在,邓琴时不时地将嫌疑往宁秋身上引,竟然也让他升起几分怀疑。 宁秋是妖后,碧落是知道枯颜的身份的,难保不会告诉宁秋。宁秋现在正是孕期,怀的还是难以繁衍的独角兽一族的后代,需要很多的元力来供养正在成形的胎儿。枯颜未曾觉醒,但是体内血凰内丹的力量是毋庸置疑的。引起窥伺,也是正常。 惹欢和宁秋之间并没有什么交情,即使算是了解,在漫长的生命中已经看惯了两面三刀的虚伪与背叛,想要再轻易相信谁也是不能了。 而这个时候的枯颜,也正经受着一场前所未有的煎熬。当枯颜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一片黑色的火焰包围。触到皮肤表面的温度并不算抬高,却渐渐深入血肉,渗透灵魂,在灵魂深处开始燃烧,逐渐凝聚成骇人的温度,似要将她的灵魂融化,烧成飞灰。 枯颜此时十分庆幸地想,幸亏自己还记得梦中事,还能够想起这火是地狱炼火。看来这次对她下手的人有几分手段,能够找到这个地方,能够不惊动黎梦和这里的所有者把她带到这里。 “呜~”一声轻微的叫唤唤回枯颜的神智,回头看,鬼狐已经恢复了硕大的原型,勉力支撑着只笼罩了她和它的结界。怪不得,怪不得昏睡到现在,她还能活着。 看得出,鬼狐的气力已经接近枯竭,枯颜从识海中掏出补元丹塞入自己和鬼狐口中:“好了,你也歇一歇,先交给我吧。你还记得来时的方向吗?我们试试能否自己走出去。”说着枯颜竟然不由自主地笑了,从地狱炼火中自己走出去,恐怕从未有人做到过。自己如此狂妄地说出这样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鬼狐低下巨大的头颅,蹭了蹭枯颜,渐渐收起了自己的结界,枯颜的结界立即张开,接替了鬼狐。幸运的是,鬼狐是自己跟着他们走进来的,对来时的路还有几分印象。一人一狐慢慢往出口而去,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茫茫的黑色火焰,叫人看不到希望。 但是枯颜在这样的境况下,竟然有几分庆幸。至少现在不必面对黎梦,无需作出选择,是离开或是惩罚,还是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也许当她走出这里的时候,她能顿悟,也许那时候,她就可以平静面对黎梦。 “呜呜~”又是两声低咽,枯颜低头看已经变回乖萌小狐狸的鬼狐,正急躁地舔着自己的前左爪,爪子上一撮白毛已经变成了焦黄色。显然这只小狐狸好奇心太强,试了试结界外的温度。 枯颜俯身将鬼狐抱到怀里,一只手习惯地空出来。枯颜这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一把红魔伞。红魔伞属性可以说是变态,撑起红魔伞,注入元力,伞下的温度骤然下降,不再是让人焦躁的灼热。枯颜乐观地想,就当是在泡温泉好了。 地狱炼火当然是在冥界,每一处也都是有专门的人看守的。地狱炼火的作用,就是炼化魂魄,当然只有罪孽深重的人才会得此殊荣。枯颜叹了口气,仔细想想,无论是还是强大的血凰的时候,还是转世后,似乎她都没有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怎么就被扔到这里来了呢? 看守这处地狱炼火的冥将自然是发现了里面的动静,想来是最近被扔进来的。现在那些鬼差办事越来越不靠谱了,先前他们还会和自己说一声,现在直接把人扔进去就不管了。还好自己没有玩忽职守!将冥火石投入阵眼中,地狱之火顿时又涨上几分气焰,枯颜一时不察,结界差点被攻破。 鬼狐也察觉到周围的温度又在继续升高,睁开眸子低声呜咽,元力蓄势待发。枯颜抚了抚鬼狐有些炸起的毛发:“你现在得安生点,即使找到出口,我要想就这样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还得你去找支援呢。” 鬼狐蹭了蹭枯颜的手掌,低下头贴着枯颜的手臂闭上眼睛。 其实枯颜知道,自己的元力输出已经快要超越极限了。可是四周依然是一片火海,根本看不到出口的所在。出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但要她就这么在这里等死,那也是不可能的,没有试过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能出去?她身上的补元丹还够撑上一段时间,不用白不用。 枯颜也曾试过用红魔伞感应雪灵伞,可惜却总是得不到回应,恐怕这一次帮不上什么忙了。 冥皇最近十分忧伤,因为冥界来了一个难伺候的客人——后简。冥皇和后简也算是旧交,平时后简也会路过冥界,来和他唠唠嗑。可是最近,不知道这位发了什么疯,竟然在冥界住下了! 其实后简也很不想呆在冥界,奈何他更不想回去,偏生隐世多年,来往得比较多的也就是冥皇,再者冥界清净,作为躲避的场所还是凑合。对,他在躲。准确来说,是逃——逃婚的逃。 要说这后简也是老怪物了,也是上古便存在的传说级人物。可惜到如今,身边未曾出现什么红颜知己,急坏了身边的一群兄弟,尤其他还有一个长辈,称作舅舅的。前一阵子,这位舅舅的妻子,也就是后简的舅母,从娘家带回一个后辈。 后简看到那姑娘的时候,便觉得她的眉眼轮廓有几分熟悉,顺口夸了一句“眉目隽秀”,惹得他舅舅舅母上了心,觉得他和这姑娘有几分发展的可能。他舅舅来试探的时候,后简以为是自己哪里表现出对这姑娘不待见了,复又说了一句“是个好姑娘”。要说后简这话确确实实是以长辈的身份来说的,可是到了舅舅耳朵里,就变了个味道,自动演变成了“我挺喜欢”。 冥皇自然尚未知晓这件事,只当是后简一时发疯骚扰他来了。 枯颜在地狱之火中走走停停,不断往边界逼近。守将从来只见过挣扎了几番就等死的,却没见过如此顽强而且生命力如此强悍在地狱炼火中呆了许久还毫发无损的。思来想去,地狱炼火不比其他,还是上报为妙。 第43章 匆匆营救 于是冥将上报给负责当地的冥王,冥王却想不起来近期有把谁投入地狱炼火,查阅了记录也不曾发现。于是继续上报,以为是冥皇将哪个强悍的妖孽送进去了。 冥皇收到冥王的信报的时候也很迷茫,他不记得最近有哪个十恶不赦的被自己扔进地狱炼火了啊。迷茫了一阵儿,难伺候的后简又来找他下棋了,于是这件事就这么被搁置了。可怜了枯颜和鬼狐,被困在地狱炼火之中苦撑着。 枯颜身上纵使带了不少补元丹,奈何消耗太大,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而且这地狱炼火似乎是察觉到枯颜的反抗,有愈演愈烈的形势。红魔伞的光泽早已黯淡,光洁的伞面出现了明显的褶皱,结界的力量也越来越弱。枯颜早已出现了脱水的状况,嘴唇也不复红艳,反而显出青灰色,掀起白色的唇皮。 枯颜艰难地喘了口气,探出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唇瓣,看着怀中颓然吐着舌头的鬼狐,想了想还是将鬼狐塞入了自己的衣服。不同于原本的红衣,现在枯颜穿着的,是黎梦为她准备的红衣。这件衣服本是用枯颜自己的毛发锻织,后来貌似又被黎梦重新炼过了,倒是成了一件不错的防御法器。 鬼狐被塞进衣服,顿时感觉周身的温度低了一些,能够感受到枯颜胸腹微微的起伏。从枯颜的领口探出脑袋,为了最大限度地利用仅存不多的元力,枯颜将结界贴身设立。只是如此,不免会直接接触到地狱炼火的温度。 枯颜从来都是惧怕痛苦的,可是她也是绝对坚强的。她的生命只能由自己了解,死在别人的手下,或是死在别人的诡计之下,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当初因为黎梦的“背叛”,一头撞下噬灵渊,是因为那时候枯颜将黎梦当做自己的另一半,将他作为自己的一部分。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冥皇再想起某冥王那关于地狱炼火中出现的神秘身影的奏报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以后了。后简赢了个盆满钵满,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棋盘。冥皇看着奏报,叹息了一声:“这段日子怪事倒是不少,黎梦、凌晗、惹欢那边据说是莫名其妙少了个人,我这里莫名其妙多了个人。” 后简喝茶的动作一顿:“你不觉得……很巧吗?” 冥皇合上奏报:“是很巧啊……”冥皇手中的奏报突然掉落,“你的意思是……” 后简耸肩,没有说话,只是那深情很明显地表示了他的看法。冥皇看不得他这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冷飕飕地开口:“听说黎梦他们这次在寻找的,就是当初那只血凰的转世呢。” 后简愣了愣,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口茶,状似淡定从容。只是,杯盖与茶杯之间清脆的撞击声,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反正闲来无事,我对地狱炼火也有几分兴趣,去看看也无妨。”后简的目光放得长远,看着冥界的天空。有多久没有再想起那个女子了?有多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也许不是得不到,只是下意识地逃避着。 冥皇对后简这番说辞十分鄙夷,不过得去看看那是真的,万一真的是黎梦等人要找的那人,那就麻烦了。冥皇自忖,还没有那个资本去得罪黎梦。 枯颜可没有那么多时间等他们磨叽,眼见着最后一颗补元丹被自己吞入腹中,而期待中的边界并没有出现。枯颜知道,只能孤注一掷了。抬头看,天空是一片浓重的艳红,似是秋日傍晚的霞彩布满天空。最近的边界,在上空。 然而,为了防止地狱炼火弥漫,也为了防止被扔进来的罪犯逃逸,整片区域都被冥石结界笼罩着。冥石结界与守护的冥王之间有着直接的联系,一旦结界出现异常,冥王会立即知晓,并且冥王自身也是结界的一部分,他的力量可以完全转化为结界的力量。 枯颜估量着自己的力量,自己逃出去是不现实的,但是在结界上打开一个缺口,将鬼狐送出去,应该是有可能的。但是她不能保证,在全力打破结界之后,还能维持自己身上的防护结界。但是这已经是她此时能够想到的唯一的方法。 将鬼狐从衣服中掏出,枯颜将近乎所有的元力都注入红魔伞,红魔伞被激发力量,化为红魔剑,血红的剑身光芒刺目,带着枯颜的不甘与愤怒,全力刺向上空的结界。于此同时,枯颜顺着红魔剑的方向抛出鬼狐。 随着一阵电闪雷鸣,红魔剑穿过了冥石结界,在结界被修补之前,鬼狐也被扔了出去。鬼狐尚未反应过来,回过神时已经在结界之外,身下垫着红魔剑浮在半空。不过瞬时,冥石结界再度变得完好无损,结界中的地狱炼火比之前更加炽烈了几分。鬼狐看着枯颜的身影湮没在黑得更加浓重的火焰之中,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 红魔剑似乎也知道情况危急,载着鬼狐便急速飞起,一边往回赶,一边感应着雪灵伞。鬼狐四爪抱着剑身,纵使在疾速之中毛发都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甚至掉落,它的眼睛却一眨未眨。似乎它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使命感,保护自己的主人的使命。 冥石结界被打破之后,冥王即时赶到,火镜之中,枯颜模糊的身影仍在。冥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心惊,这厮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在地狱炼火中呆了这么久,竟然还有气力打破冥石结界! 为了防止“怪物”逃逸为祸六界,冥王往阵眼中由扔了一颗冥石。火焰几乎完全吞噬了枯颜的身影,没有了红魔伞,枯颜只能靠自己仅存不多的元力维持身上的结界。看着自己身上的皮肤逐渐出现了皱褶与被烧伤的痕迹,枯颜只得苦笑一声。只希望红魔剑和鬼狐能够尽快找来救兵吧…… 在地狱炼火之中行走了不知多就,枯颜此刻觉得自己很累。干脆就地打坐,凤凰本浴火而生,只是现在的火有些不一样而已。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试试能不能修炼,说不定在这样的境况下修炼,能有意外的收获。 冥皇和后简到来的时候,冥王正对着火镜皱眉。 看到冥皇亲自来了,冥王觉得自己当初上报的决定是正确的。看看,冥皇都已经把人扔进去了还是不放心,果真是强悍的妖孽! 火镜之中只余一片被火海吞噬的模糊身影,看那纤瘦的形态,是个女子。冥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更欢了,不会这么巧的吧。 冥王蓦地想起冥石结界被破的事情:“冥皇陛下,就在不久之前,冥石结界被里面的这个妖孽打破了,好像扔了什么东西出来。” 后简看着那片模糊的影子,声音冷淡:“谁告诉你那是个妖孽了?”这是重点吗? 冥王疑惑地看向冥皇,后简他也是见过的,身份就不得而知了,只道是冥皇的挚友。冥皇叹了口气:“最近,我也没有扔什么进来。大凡是因为罪孽深重被投入地狱炼火的,无不记录在案。来之前我已经查阅了最近的记录,都是一片空白。” 冥王顿时愣了,冥皇这话的意思,就是里面那个根本就是个无辜的。急招来守将,守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将发现地狱炼火中有人的情景叙述了一遍。冥皇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里面那个就是里面要找的人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偷偷看了看后简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问题是,从来到这里就一直看着火镜中的影子是什么意思?手指微微的颤抖是什么情况? 冥皇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人是他等难得望其项背的隐世神族! “后简,将你的元力注入火镜,应该可以看清里面的人……”冥皇话音未落,后简就已经动手了。随着画面越来越清晰,众人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最先入眼的,是那一身依旧光鲜夺目的红衣。女子黑发垂落,掩住了面容,已经呈现干枯的迹象,□□在外的皮肤也是褶皱一片,时而在火焰中扬起脱落的皮屑。 后简不必去辨识女子的面容,也知道里面那女子,就是他所想的那个人:“枯颜……”那一身红衣,他不会不认得。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是在他的指导下,将自己的羽毛炼入了衣服里。那身红衣,也只有她才能穿。 冥皇点了点头:“黎梦要找的那人的确叫枯颜来着。”忽然反应过来,顿时惊愕,“不会这么巧吧!”冥皇作为当世中资历算是最老一辈的非人,知道的事情算是多的。虽然当年那场轰动天地的猎捕行动他没能亲眼见证,却也是听说过的。当然,他也知道,当初那只作为猎物的血凰,名叫枯颜。 过了将近万年,当年被天界当做人质的黎梦强势归来,掀了九重天宫之后就在六界游历。这些年来,听说他捡了一个陋颜丑女做弟子,赐名枯颜。知道当年的事情的老人,都说他是痴心疯魔,聊以寄托。 可是如今,在未见女子面容的时候,后简叫出了枯颜的名字。如果这时候冥皇还不能领悟一些什么的话,那只能说他是老糊涂了。 冥皇还没能完全消化刚刚领悟的信息,就见后简往冥石结界而去,看那样子,是想要打破结界救出枯颜。冥皇来不及多想就拉住后简:“不想祸及六界苍生,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看着冥皇严肃的脸色,后简渐渐平静下来,也想起这地狱炼火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如果贸然在火焰还盛的时候用外力打破结界,尤其还想将里面被困的生灵救出,只怕地狱炼火也会蔓延开来。 “要怎样才能让地狱炼火熄灭,或者将人救出?”后简的声音有几分黯哑。 冥皇抿唇摇头:“我也不知道。先祖为了将地狱炼火圈禁,耗尽心血,用自己的魂灵在冥石结界下设下封印。从先祖之后,地狱炼火就变成了消灭万恶之人的手段,从来就没有人想过,要将里面的人再放出来。冥石未消,地狱炼火只会越烧越旺。” 阵眼中,两块硕大的冥石还在熠熠生辉。阵眼自然也被地狱炼火包围,想要取出冥石,必须进入炼火之中。而阵眼周围是冥石力量最为强大的地方,炼火的威力自然也最为强大,即使是后简,若是贸然进入,也是凶多吉少。 后简透过火镜,看着静默打坐的女子:“怎样能让炼火的力量小一些?” 冥皇叹了口气,走到后简身边:“加快冥石消耗,与地狱炼火争夺力量。” 后简默默站到离阵眼最近的方位,闭上双眸,右手举起成爪状。体内元力流转,冥石受到影响,灼亮的光辉分出一道向后简而来。冥皇清楚地看到地狱之火矮下去几分,眸光复杂地看着皱眉闭目的后简。冥石的力量,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即使身为冥皇的他,也不敢这样直接汲取冥石的力量。 红魔伞终于能够感应雪灵伞,一直关注着动静的易泽自然第一时间发现。再没心思怀疑谁做了什么,众人都跟着雪灵伞匆匆赶路,此时没有谁再考虑什么禁制。当远远看到一抹暗红载着一团黄白,众人的心紧紧纠了起来。没有枯颜,枯颜从不离身的红魔伞却出现在了这里。 鬼狐终于看到了自己熟悉的人,一时间激动地无以复加,差点栽下去,幸而被黎梦一把接住。泪眼汪汪地呜咽了两声,在黎梦手臂上蹭了蹭,便指引着大家往枯颜的方向而去。 看到鬼狐身上多处烧伤的痕迹,原本雪白的毛发都发黄,黎梦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如果鬼狐是一直跟在枯颜身边,那么这样的痕迹只能说明枯颜已经无法保得自己周全。不能再耽搁了,黎梦加快了腾云的速度,也无暇顾及旁人的感受了。 邓琴捋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发,轻轻咬了咬唇。当初那人说,枯颜绝无机会生还,只要枯颜一死,血凰内丹就是她的。但是现在红魔伞却带着鬼狐来寻找援兵,血凰内丹还没影踪。只怕,他们还是低估了枯颜。 十里荒烟,毫无生灵的迹象。黎梦知道自己的猜想没有错,枯颜在地狱炼火。诡异的黑色火焰,红色的天空,荒芜的环境,那一片宫宇十分突兀。 无视守卫,横扫守护冥兽,黎梦、惹欢带着宁秋、莫离、优昙、易泽、邓琴直接闯了进去。听到外面一片喧嚷,冥皇知道,该来的人终于来了。 第44章 竟可舍身 只一眼,黎梦就看到了火镜中的枯颜。似有感应一般,一直不曾动弹的枯颜,突然抬起了头,一眼可见她干枯的面容。宁秋忍不住捂住了嘴巴,难以想象火镜中的那个女子,就是曾被她拿来与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相较的枯颜。 即使看到黎梦到来,后简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无法估量枯颜还有多少余力,就怕自己稍一松懈,便会害了枯颜。就像……当初一样。冥皇反应不大,看到黎梦往阵眼而去,也没有阻拦。黎梦和后简不一样,在对于枯颜的事情上,他就是个切实的疯子。 其实相对于外面人们的焦躁,枯颜自我感觉没有那么糟糕。地狱炼火在灼烧着她的身体的同时,也在给她传递着巨大的力量。在地狱炼火中修炼,颇有禅意,竟然比在外界修炼更得益处。但是枯颜也知道,此处不宜久留,一旦自己无法承受地狱炼火的威力,那么等着自己的就是灰飞烟灭。 守在阵眼处的后简和黎梦四目相对的时候,心中残留的那一分不甘忽然消失。黎梦此时的眼中,没有对自己安危的考虑,如同古井无波,坦然走进地狱炼火之中。后简不由得加快了元力的流转,哪怕只能减弱一分地狱炼火的力量,那也是好的。 由于黎梦的突然进入,地狱炼火似乎感觉到自己被挑衅了,火焰骤然飞高,直将枯颜和黎梦的身影全部湮没。即使后简已经汗流浃背,黑色的火焰也不见减弱。惹欢抿唇:“我们也去帮忙,但是要以自己的安全为先。尤其是宁秋,你最好就不要逞强了。冥石的力量,恐怕会伤到孩子。” 宁秋纵然不甘,也只能点头。邓琴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冥皇摸了摸鼻子,也加入了支援队伍,冥王自然也不能落下。 有了超高强度的后援,地狱炼火终于小了几分,依稀能够看到往阵眼走去的黎梦和火镜中的枯颜。不知是巧合或是有心,枯颜正朝着阵眼的方向。 黎梦走入地狱炼火的一瞬间,终于明白地狱炼火的存在为何能够让即使是那些隐世的神族也忌惮。纵使隔着结界,他也能够感受到那股能够灼烧灵魂的力量。他才刚刚进入,而枯颜已经在其中呆了不知多久。心痛的感觉再度蔓延,引起阵阵寒意,竟然减弱了地狱炼火对他的影响。 越靠近阵眼,地狱炼火的威力越强大。走到阵眼边儿上的时候,即使是黎梦,也已经感觉吃不消了。伸手想要取出阵眼中的冥石,却遇上第二层结界!阵眼被地狱炼火的火之结界包围着,想要取出冥石,必须打破火之结界。 不顾火之结界的灼热温度,黎梦径自将手掌贴上结界,感受着结界的力量。外面的众人看到黎梦已经到达了阵眼,不顾身体的不适,纷纷加快体内元力流转。黎梦感觉到结界瞬间的减弱,立即取出斩天剑,注以全部元力,劈向火之结界。 在黎梦的斩天剑即将触碰到火之结界的时候,邓琴突然体力不支一般倒下。幸而宁秋一直守在一旁,立即顶替了邓琴的位置。斩天剑顺利劈开火之结界,黎梦直接用斩天剑捣毁了冥石,全部带出阵眼。 冥石被毁的瞬间,地狱炼火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突然猛涨,又瞬间跌落。只是,枯颜在地狱炼火突涨的瞬间,周身的结界再也维持不住,炼火直接烧到了她的身上,而枯颜已经昏睡过去。 黎梦取出冥石之后,一刻也不曾耽搁便往枯颜的方向而去。然而,他还未曾到达枯颜身边,异变突生。本该被炼火灼伤的枯颜被黑色的火焰托起,悬浮在火焰之上。众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专注地看着枯颜的身影。 血红的光芒自枯颜体内迸发,将周边的火焰都压下去一片。后简收了元力,瞪大眼睛看着那团血色光影:“血凰内丹!” 瘫在地上的邓琴似乎被惊醒,努力撑着身子坐起,眯着眼睛看着火镜中的影像。集合众人之力都没有太大变化的地狱炼火,在血凰内丹的威力下,竟然矮下去半人高。这就是血凰内丹的力量吗?邓琴眼中的贪婪之色越发明显。 “现在是地狱炼火最弱的时候,也是枯颜最弱的时候,只要你能接近,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拿到血凰内丹。”那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邓琴脑海中响起,蛊惑着她的贪婪之心。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枯颜身上,邓琴悄悄走进地狱炼火之中。越走近枯颜,邓琴就越发兴奋。即使只是得到了血凰内丹的光芒普射,她都已经觉得受益匪浅。然而,邓琴忘记了,地狱炼火中不止有昏睡的枯颜,还有黎梦。 正当邓琴不断接近着枯颜的时候,突然被一道力量桎梏,转眼而望,黎梦冰冷的眼神让她如坠冰窖。在二人对峙的片刻,枯颜那边却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血红的光芒渐渐加深,如同将要凝成血珠落下。地狱炼火被压下,如同匍匐在地,膜拜着此刻的枯颜。刺目的光忙渐渐消下,又蓦地闪现。只是此时,不再是肃杀的血红之色,而是魅惑而瑰丽的紫红色,就连她身上的红衣,也变成了紫红色。 黎梦被枯颜那边的动静吸引了心神,却不忘禁锢着邓琴,让邓琴只能眼馋却无力挣扎。突然,本该昏睡的枯颜睁开了双眼,瞬间消失在原地。下一刻,邓琴突然爆发出尖锐凄惨的叫声,众人回神的时候,邓琴已经一地肉屑。被地狱炼火一烤,焦臭的味道四散开来,瞬间化作飞灰。而原本邓琴所占的地方,已经换上了枯颜。 黎梦看着枯颜银色的眸子,紧皱着眉头。而枯颜,已经对黎梦举起了右手。就在刚刚,她用这只手解决了邓琴。黎梦的眼睛闪了闪,缓步走向枯颜,握住她伸出的右手,贴上自己的内丹的所在:“于我,心脏无用,直接毁了我的内丹才有用。” 枯颜看向自己的右手,指甲慢慢变得尖利,刺入黎梦的身体。黎梦恍若未觉,只是认真地看着枯颜,仿佛想要再这个时候,将她的面容深深镌刻在脑海之中。若是内丹被毁,只要没有魂飞魄散,他还想记得她。重新修炼也好,转世投胎也罢,再来千万年寻觅,还能找到她就好。 枯颜和黎梦的状态众人看得分明,枯颜对邓琴的那一手已经让众人惊愕,再看黎梦腰腹的血色,大家脑海中只有一个猜想——枯颜不会是入魔了吧! 枯颜尖利的指甲带着纤细的手指已经探入黎梦体内,黎梦却似乎一点感觉不到痛苦,一点都不曾挣扎。枯颜身上的褶皱已经不见,比之之前更加莹润,容颜未变,却似乎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样了。 然而,枯颜只是抚摩了一下黎梦的内丹,便悠然抽出了手。一滴殷红溅落在枯颜眉心,晕开一片瑰色。枯颜看了看自己手指上不断低落的血色,漠然伸出舌头舔舐,唇角延展开微微的笑意。黎梦一时间竟被这风景迷了眼,忘记了给自己止血。 后简将元力凝成一股,想要将二人卷出地狱炼火。冥皇、惹欢合力在冥石结界上打开一道缝隙,易泽和优昙则防备着地狱炼火的蔓延。枯颜和黎梦一时不察,后简又未能控制自己的力道,二人几乎是被甩出来的。 黎梦踉跄了两步站稳,枯颜却在落地的一瞬间弹起往后简的方向攻击。就在大家都大惊失色的时候,枯颜忽然收了元力,径直扑入后简的怀里:“后简,好久不见!” 后简垂眸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少女,依稀是初遇时的模样。托住枯颜的腰身,后简微微弯起嘴角:“枯颜,是好久不见了,难得……你竟然还认得我。” 枯颜在地面上站稳,狠狠拍上后简的肩膀:“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不认识你?” 越过枯颜的肩膀,后简看到黎梦的脸色十分不好。枯颜抬眼看到后简身后的惹欢,眨了眨眼睛:“惹欢姐姐,你也在啊。” 惹欢扯了扯嘴角:“可不只是我,大家都在呢。” 枯颜的眼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看到易泽的时候揉了揉鼻子:“易泽,我把邓琴给……你不会怪我吧。” 易泽摇头:“是她居心不良,怪不得别人。” “那你回魔界要怎么和魔相解释?”枯颜皱起了眉头。 易泽捋了捋枯颜有些散乱的头发:“不用担心,我自会说服他的。” 宁秋挪到枯颜眼前:“那个,枯颜你知道我是谁吗?” 枯颜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你是宁秋,来自魔族的妖后,肚子里怀着妖族的子嗣。”宁秋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看样子枯颜没有什么大碍。 可是,当枯颜的眼光扫过黎梦和优昙,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优昙,他是谁?怎么能随意接近我,刚才差点被我杀了。” 优昙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扶着的黎梦身形一颤:“枯颜,你……不记得黎梦了吗?” 枯颜皱眉思索:“黎梦?我认识吗?我记性很好的,可是我不记得我认识这样一个人。” 看到黎梦脸色愈发苍白,似乎已经站不稳的样子,枯颜心中生出几分报复的快意。惩罚才刚刚开始,希望黎梦不会这么快就吃不消。 冥皇向阵眼中投入一块冥石,将冥石结界加固,口中嗫嚅:“这里可不是叙旧的好地方,我们能先出去吗?” 枯颜眯了眯眼睛,一只手习惯地抓住后简的袖子,就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鬼狐终于从角落里蹿了出来,水雾朦胧的眼睛盯着枯颜,口中叼着红魔伞。枯颜一愣,蹲身抱起鬼狐,让它坐在自己的肩膀上。红魔伞撑起,掩住了枯颜的神情。自始至终,枯颜不曾松开自己抓着后简袖子的手。 后简也任由枯颜抓着自己的袖子,从来讲究仪表的后简,多年以来第一次表现出自己的纵容。后简的眸光对上黎梦的视线,微微弯起嘴角。关心则乱,他自然看到红魔伞撑起的那一刻,枯颜看向黎梦的目光,和微微弯起的唇角。 所以说啊,枯颜其实还是个孩子,记仇而小心眼儿,而且报复心很强。不过他也不会好心地去提醒黎梦什么,这也算是枯颜对他的一次试探,若是他无法靠自己的真心得到枯颜的原谅,那也就没有必要留在枯颜身边。 于枯颜而言,后简自有别人无法取代的地位。后简可以说是枯颜第一个朋友,自诞世懵懂,后简带着她四处转悠,教她那些无人教导的常识。一开始的枯颜,空有强大的力量,却不知如何运用。若是枯颜师父这个名分,其实后简更加担得起。 黎梦的目光从未从枯颜身上挪开,他可以接受她忘了一切,但他无法接受她记得所有,却独独忘了自己。惹欢拍了拍黎梦的肩:“别太担心,也许只是暂时的,也许是因为她太在乎,所以选择忘记。” 黎梦苦笑,捂着自己腰腹间的伤口。她对他下手的时候,他几乎可以感受到她心中的怨气。可是一转眼,她说她不认识他。“如果这是你给我的惩罚,那我心甘情愿承受。” 枯颜的耳朵动了动,身形有一瞬间的怔楞,连后简都没有察觉到。唇角微挑,如果不给你一些惩罚,我要如何原谅你? 不知不觉间,枯颜的步伐似乎轻快了许多,让后简忍不住侧目:“枯颜看上去心情很好的样子。” 枯颜朝后简微微一笑:“许久未曾见到你,久别重逢,我心中自然雀跃。” 后简忍不住微笑:“我怎么不记得我认识的枯颜是这样油嘴滑舌的?” 枯颜抿唇而笑,手中的红魔伞转了两圈。后简看着枯颜银色的瞳孔,还是没能忍住:“枯颜,你的眼睛……” 枯颜眨了眨眼睛:“我的眼睛怎么了?” 顺着后简的目光看下去,枯颜这才发现自己的凰羽红衣变成了紫红色:“这是……怎么回事?” “你在地狱炼火中的事情,你还记得吗?”后简担忧地看着枯颜。 枯颜点头:“当然记得,把鬼狐送出去之后,我就开始修炼了。在地狱炼火中修炼的感觉和在外界很不一样,不过倒是让我有了很大的突破。但是后来,地狱炼火突然暴涨,冲破了我的结界,然后……我回过神的时候,邓琴已经在我手下化作肉末了。” “那你为何会对邓琴下手?” 枯颜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她的气息让我觉得危险。在我脑海混沌的时候,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告诫我要小心邓琴,她在打我的内丹的主意。” 第45章 当年初遇 枯颜作为初生血凰的那一世,可以说是最为单纯也是最为残酷的一世。 血凰在上古典籍中被记载为“带着诅咒出世”,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又或者是凤凰本身就难以繁衍,枯颜出世的时候,生她的那只凰就死了。而她的所有力量,都被自己产下的凤凰蛋汲取。 凤凰是极为忠贞、痴情的神兽,雌凰殒命,雄凤自然不会独活。于是在枯颜还没有破壳的时候,自己的父母就已经因为她双双而亡。 凤凰产卵的地方,自然不会有其他的物种。在被人们打出城的时候,枯颜才知道自己是个异形。但是她想要像其他人一样,想要走在大街上,想要和他们说说话。凭着这一股信念,枯颜竟然仅靠着每日偷学人界的药理和化妆,悟出了易容术。 临水而照,焕然一新的容颜让枯颜很是欣喜,这样,那些人就不会把她打出来了。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塑造的容颜,会是如何绝代。哪里都不缺登徒浪子,枯颜未经世事,只身走在大街上,那些人怎会放过她? 而后简觉得,这一切的发生,都是为了让他遇见她。第一眼看到被围住的枯颜,后简就看出来她不是人族。然而她却似乎对现状束手无策,让他很是无奈,随便一个入世的非人,都可以轻易摆脱这样的窘境。 在枯颜说自己的凤凰的时候,后简简直觉得是天方夜谭。凤凰族疼惜小辈是出了名的,怎么会放任一个明显白目的后辈就这样跑出来?看枯颜确是孤身一人,后简也是独身在人界游历,就顺便带上了枯颜。 然而,后简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自己随手扯来的非人,竟然有那样强大的力量,甚至引来了天界的追杀。 后简是个认真的人,既然决定带着这个孩子,当然就不会放任不管。但是让他惊讶的是,枯颜体内元力强大醇厚,却一点都不懂得如何使用,就像是初生的婴孩一般懵懂。无奈之下,后简只能从头开始教导,教她如何运转元力,如何修炼。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枯颜第一次元力爆发,直接击溃了后简设下的结界,毁了半座山。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各方注意,尤其是自恃掌握着律法的天界。 被一群天兵天将堵在山谷里的时候,后简终于相信枯颜是凤凰,因为枯颜被现形镜逼出了原型。他不会忘记,枯颜化形那一瞬间的光辉璀璨,瑰丽的赤色凤凰,仰天长啸;他也不会忘记,那领头的司战上仙惊愕的表情,如同看到了父神再世。 那时的后简还只是一个出身灵族贵族到人界游历的小辈,不能接触那些隐秘的禁忌,比如那关于血凰的传说。血凰出世,颠覆六道。后来,后简终于知道了这个典故,却认为即使自己一早知道了这个传言,也必然不会信的。因为枯颜,是那样单纯而无辜的存在。 后简不了解其中关节,不代表灵界的那些老家伙也不懂。司战未敢轻举妄动,率兵撤退。后简原以为危机已经解除,却没有想到,族里的长老竟然亲自来人界传召他回去。并且,长老明显地暗示了,枯颜不能和他一起回去。 年轻的后简不曾料到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吩咐枯颜在自己租下的院子住下,等他回来,便随着长老回到了灵界。这一去,就是一千二百年。 一千二百年,在非人漫长的生命中,似乎只是白驹过隙。但是,这也的确是一段不短的时间,足以发生许多事情。比如,被禁足在灵界的后简成为了手握实权的灵君,比如曾经答应好好在原地等着后简的枯颜最终还是离开了那个院子。 枯颜离开那个院子,其实就在后简回到灵界后不久。血凰出世的消息传到天君耳中,天君自然想到了上古的那个语言。宁可枉死枯颜一人,不可辜负六界安稳。后简被带回灵界,天界不必再担心会误伤后简,扰了天界和灵界之间的友好。重重天兵将那一方小小的院子围困,孤立无援的枯颜无法逃脱,只能乘着夜色,打晕了一个天兵,换上他的盔甲,偷偷离开了院子。为了保险,枯颜扯下一支尾羽,化作自己的模样,卧在房中。 天兵发现枯颜遁走的时候,枯颜其实还没有离开,只是换了一张面容,租住在不远处的一间客栈。天兵没有全部撤离,一直有几个天兵守着那院子。枯颜不敢回去,只能隔三差五地偷偷跑去看一眼。 天界的仙者也不是傻子,枯颜虽然算得上聪慧,却抵不住涉世未深,哪里逃得过那些老狐狸的手掌心?于是,再一次失望的枯颜跑到郊外的树林透气的时候,被包围了。 那也是枯颜第一次实战,只有她一个人。事实证明,上古预言里有一些话是没错的。血凰之潜力,非常也。当枯颜被捆仙绳绑住的时候,天兵们都以为这场缠斗已经结束,却没想到,枯颜竟然化形挣脱了捆仙绳。看着散落一地的凰羽,几个天兵也只能傻眼。 几乎拼尽全力终于逃脱的枯颜也没有多好,为了挣脱捆仙绳,她已经遍体鳞伤,蹭掉了数块皮肉。经此,枯颜终于明白,若是不强大起来,她只能等着被消灭。而那个让她等待的人,也许不会回来了。 事实上,后简回到灵族之后,就被自家的老爹禁足了,连个理由都没有给他。后简并没有忘记自己让枯颜等着自己回去,一直在想办法逃出来。可是,他逃得了自家老爹的禁制,逃不过整个灵界。只要他接近灵界的边境结界,那些长老就会突然出现。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阻拦,被禁足,后简终究懂得,身份再尊贵,没有实力,没有实权,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在长辈们欣慰的眼神下,后简终于安分下来,潜行修炼,打理族中事务。没有人知道,在后简房间的暗阁里,有他每日写给枯颜的信,有他为枯颜画下的丹青。 枯颜和后简在各自的生命里不断成长着,改变着。后简偶尔也会听到关于枯颜的消息,只是他难以相信,人们口中那个诡谲古怪、作弄天界的祸水,会是他曾经一手扶持的枯颜。 枯颜和后简的重逢,出乎后简的意料。后简成为灵君的那一日,六界道贺。后简也是个性子倔强的,这次也是打定主意要给灵界些禁了他的足的家伙们难堪,不顾与宾客虚与委蛇,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看到睡在自己榻上的女子的时候,后简的第一反应是又是哪家的闺秀来自荐枕席了。可是,仔细一看,后简却升起一个几乎不可能的猜想。女子不经意翻身,将不可能化作可能。后简悄悄走近枯颜,凝视着她的睡颜,眼底的暗青昭示着她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了。在天界接二连三的追杀之下,她又怎能安寝? 后简就倚坐在榻边,看着枯颜下意识地抓住自己的袖子,唇角扯开一个清浅的微笑。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自然地笑了。房间周围被后简布上了结界,旁人想要打扰也是不能的。这样重要的日子,作为主角的后简却不出面,那些长辈也之能一边跳脚一边打着哈哈招呼六界来宾。 “令郎天资聪颖,十分具有慧根,将来必成大器啊!”某仙者满面红光地称赞。 后简爹不无自豪地谦虚:“哪里哪里,犬子不过幸运得了尊上指点,还要请仙君多多指点。” “这样大喜的日子,灵君竟然还在房中修习,必是个勤奋的。”某妖女从后简房门前“路过”回来,语气中颇有些咬牙切齿,偏偏双颊含笑。 某长老“哈哈”一笑:“是啊,那孩子就是太勤奋了,只顾着修炼,都不懂人情世故了……” 任凭外界如何喧闹,后简和枯颜自成一片宁和天地。 直到月上中天,枯颜才睁开了眼睛。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睡过了,这些年来,就是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随时都会有危险来临。 后简看枯颜终于睡醒了,给她倒了杯水:“我从来不知道,你竟是这样能睡的。” 枯颜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唔,睡得真好,感觉整个都精神了。”枯颜忽然跑到窗户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还好,子时未到。” 后简“嗯”了一声,表示疑惑。 枯颜从识海中取出一把玉锁:“我是听说今日是你成为灵君的日子,才跑过来的。这把玉锁,是我用帝陵灵玉雕琢的,虽然比不得你们灵族珍藏的法器,却也是个保命符。给你做贺礼,可不许嫌弃。” 后简敛下眼睑,接过枯颜手中的玉锁,拇指轻轻摩挲。他怎会不知帝陵灵玉来之不易,更是坚硬无比,也不知这个丫头是怎么把它做成玉锁的。况且,这是她亲手准备,他又怎会嫌弃。玉锁,定情锁心,她又是否懂得? “这些天来灵界的各界人马不少,你是怎么躲开他们过来的?”后简将玉锁挂在腰间。 枯颜随手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论隐蔽的功夫,现在我自信是六界中顶尖儿的。那群天界的喽啰整天跟着我跑,我就随便挑了了天界的仙者,跟着过来了。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后简敲了敲枯颜的脑袋:“乱用俗语,分明是你冒险。” 这是枯颜和后简相遇之后第一次分开后的相聚,也是枯颜遇见黎梦之前的最后一次相见。再见的时候,彼此又是另一个模样。 离开灵界的时候,枯颜还是不幸被天界的人发现了。为求保命,枯颜被逼入的放逐之地,也就是她遇到被驱逐的黎梦的地方。 黎梦一开始并不叫黎梦,任哪个龙族的长辈,也不会给自己的后代起如此“女气”的名字。这个名字,是枯颜给予黎梦的。从破壳而出的那一日起,黎梦就注定了被遗弃。光鲜的龙族,有着最为尊贵的地位,怎么会承认一条“黑蛇”是自己的族类? 纵使黎梦的生身母亲不愿,悄悄找了一枚不能孵化的龙蛋,说孩子还没有破壳,也只能藏了黎梦三百年。三百年,于龙族而言,还只是婴孩而已。黎梦的母亲每天战战兢兢,将黎梦封禁在自己的识海中,用自己的生命滋养着他的鲜活。 可是,黎梦母亲日渐消瘦的身躯还是引起了黎梦的父亲的主意。当黎梦的母亲告诉黎梦的父亲真相的时候,她满心以为自己的夫君会和她一样心疼这个孩子,会替她继续隐瞒下去。然而,在龙族男子眼中,族类的尊贵、体面,才是一等大事。毫不留情地,黎梦被自己的父亲扔到了放逐之地。 放逐之地里也是有生灵的,除了出生便在这里的“原住民”,都是一些被自己的家族、种族遗弃的人物。有生灵的地方就不会太平,即使是被遗弃的放逐之地,也是如此。而还是一个婴孩一般的存在的黎梦,成为了被欺压、被发泄的对象。 龙族成长缓慢,但是却有天生变态的防御力。还好有这一特性,黎梦才能在放逐之地存活了两千年。 黎梦也知道自己就是一个笑话,是族中的耻辱。父亲将自己丢入放逐之地的时候,脸上那嫌弃的神色,还有他的身后,自己的兄弟们偷笑的脸孔,他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是龙族诞世以来,第一个被丢入放逐之地的族类。 在放逐之地,什么都是稀缺的。食物、庇护所,还有修炼必须的天地灵气。这也是为何,他在这里呆了两千年,却堪堪能够化形而已。两千年才能化形,这个消息若是放在放逐之地以外,大抵是会被说成“废物”的。 又一次被那些“前辈”们“教导”了一番之后,黎梦将自己埋入荒石之中喘息。这两千年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荒石之下,就是他的庇护所。除了这里,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让他安然休息的地方。 当身上的荒石被移开,他的第一反应是那些人又回来了,自己又要倒霉了。然而,他没有想到会有人用元力给他疗伤。在第一眼看见那抹火红的身影的时候,黎梦觉得自己晦暗冰冷的世界里终于有了光芒与温暖。 但是他还是有着防备之心,而当他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同病相怜的悲哀的时候,他突然开始自责。她说,她愿意让他跟着她。缩小了身子,试探着缠上她的胳膊,她没有拒绝。“黎梦”,她赐予他的名字。纵使感到这个名字不如“霸天”“凌锐”之类威风豪迈,但是他却欢喜得紧,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这抹希望的光。 第46章 追忆往昔 此时,他尚不知晓她是怎样的存在,他只知道她的名字叫枯颜。他甚至不知道,“枯颜”这个名字,也只是刚刚才诞生的。以往的时候,后简总是叫她“丫头”,后来会叫她“小凤凰”,而那些追杀的她的家伙们,都叫她“妖孽”、“妖女”、“祸水”。 黎梦在心中默念着枯颜的名字,两个并不稀奇的字眼组合在一起含在口中,偏生出几分难得的韵味。 得知自己捡到的这条黑蟒竟是龙族的,枯颜不由得挑眉。回想起自己被后简“捡到”后的种种,枯颜决定要对黎梦负责,就像曾经后简待自己那样。 龙族纵使成长缓慢,天赋上面还是没的说的。有了枯颜这样在“实战”中体悟出来的经验教导,黎梦的修炼进度十分惊人。但是枯颜还有一个不解的地方:“为什么我不用修炼体内就有那么强大的力量?” 正在对着一颗小绿豆使劲的黎梦顿时气噎,小小的绿豆灰飞烟灭:“即使真相如此,你这般说出来只会让我觉得你在嘲笑我。” 枯颜叹了口气,又扔出一颗绿豆,黎梦立即将它控在两手之间。他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元力,在绿豆上雕刻出缠枝莲。 “我自打破壳,就是一个人,也不懂得什么修炼,直到遇见后简。可是,后简说我本身体内就有巨大的力量,只要学会释放和使用就可以了。”枯颜托腮坐在树上看着黎梦。 黎梦抬眼看了看无所事事的枯颜:“后简是谁?” 枯颜使力扔下一颗绿豆,砸在黎梦的脑袋上:“好好练习,该你知道的你自然会知道。”语气中俨然将自己当做了黎梦的长辈,忽略了论岁数她比黎梦还小上一截儿的事实。那是第一次,黎梦知道后简这个人的存在。 后来再听到后简的名字,是在某一次枯颜再度被天兵围困的时候,他蜷在她的手臂上,听到那个领头的大胡子天将说:“孽障,看看你自己身后的灵族军队,那都是灵族派来支援我们天界的。想必你与后简灵君并不陌生,当初他也曾护你于羽翼之下。由此方见你的罪孽,天地不容!” 枯颜没有回头,只是无奈地看着大胡子:“司战仙君,您为了追杀我,不惜耗费几千年。看您的胡子,还以为您想与天界那些白胡子老头抢风头呢。我也不能晓得自己究竟有何罪孽,堪得你们如此追杀。” 大胡子司战下意识地捋了捋胡子,张口想道出枯颜的罪孽数条,思来想去,竟无法想到一丝半缕。良久,司战才开口:“你嗜血成性,这一千多年来,杀害天兵无数,更残害了无数无辜生灵。” 枯颜嗤笑:“真是好大的罪名!枯颜敢问,我为何杀害天兵,我为何残害生灵,我为何在这里与你们对峙?”不等司战开口,枯颜就接了下去,“我本无意杀戮,是你们用兵刃逼我反抗,是你们为了所谓的正义连累的无辜的生灵。我步步后退,你们步步紧逼,我又有何选择?我枯颜绝不否认伤害无辜生灵,天地自有法报。然而在那之前,我必然先看着你们……被自己的孽障折磨!” 枯颜话音刚落,身上升腾起血色的烟幕,带着香甜的气息,迅速占领了这方空间。四周惨叫声突起,连绵不绝。黎梦看到那些天兵看着空洞的地方,露出惊恐的神色,开始自相残杀;他同样看到,枯颜看似毫无动容,眼中却透出无尽的悲凉与无奈。 枯颜最后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灵界军队,而后决绝转头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黎梦不懂心口突然泛起的酸涩是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将脑袋靠在了枯颜的脖颈处,静静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他最喜欢的温度。 枯颜没有再带着他四处乱走,而是找了一座荒山,潜心修炼,帮他修炼。山中无岁月,一次闭关,也许就是几年、几十年、几百年。枯颜似乎十分心急,竟不惜用自己的血液来帮他修炼。直至化龙那一日,看着虚脱倒在水潭边的枯颜,黎梦开始明白,有一种感情叫喜欢——在佛经典籍中被判刑、在天条律例中被规划的禁忌之情。 黎梦化龙,代表着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出去,宣告天下他是龙族。但是现在,他已经不稀罕。现在的黎梦,只要有枯颜,一切便已经足够。黎梦化龙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司战,但是当他赶来的时候,枯颜已经带着黎梦去了灵界。 这些年,不断有非人进入那座荒山探寻枯颜的消息。进来的,都没能出去。那些人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灵族,还有妖族、冥族。枯颜不得不猜想,是不是自己已然成为六界公敌?想要知道答案,她只能去找自己唯一熟悉的人——后简。 这一次,枯颜甫一进入灵族,就被发现了踪迹。幸而这些年后简表现出对枯颜不闻不问的模样,当后简的父亲来后简闭关的山门转悠了一圈之后,便没有人再敢来打搅后简“潜心修行”,殊不知,他们所找的人就在他后面一步闯入了后简的结界。 后简当然知晓枯颜当下的境况,他倒是愿意护着她,藏着她,可是枯颜那般性子,怎么可能乖乖呆在他为她安排的地方。再者,他总不能永远禁锢着她。 知道自己真的成为了“六界公敌”之后,枯颜不由得苦笑:“我竟不知道自己竟然是有这样的本事的,六界纷纷对我亮出兵刃。看来,我只能……战斗着活下去了。” 后简的眼神凝在枯颜手臂上的黑蛇身上,黎梦爬下枯颜的手臂,化作人形。黑色的锻袍上金线暗绣鳞纹,本该阴蜇的双眼,却似是狐狸般魅惑,只是还有几分不识人事的青涩。薄唇轻抿:“后简前辈,黎梦谢过前辈对枯颜的照料。” 后简眉头轻蹙,对黎梦的话直觉不舒服,忽而反应过来他的话中出现的一个名字。 “枯颜?” 枯颜浅笑看着后简:“是啊,我的名字。” 后简的手指在桌边摩挲了一下,似乎想要擦去桌上的灰尘:“那你有什么打算?先留在我这里,还是……” 枯颜看着头顶的一颗夜明珠:“后简,你知道的,我是个不服输的人,更是个不能受委屈的。我自忖从未伤天害理,为何我就得莫名其妙地担上那些莫须有的罪名?” 后简早知枯颜会这样说,本来也没有存能留下她的意思:“不管怎么样,你当下的处境很危险,就先呆在这里休息一阵子。我这里虽然算不得什么风水宝地,灵气却也是充足的,你修炼也有好处。” 枯颜倒在小榻上,闭上了眼睛:“修炼几百年,也比不得被追杀几个月成长得快。你们俩修炼就好,我要休息,好久没好好睡觉了。等我休息好了,再出去‘修炼’。” 黎梦顺势就在小榻边摆了蒲团,有模有样地盘腿打坐,然后从袖袋中取出一袋儿绿豆放在身前。他这一阶段的修炼任务,就是将这袋子绿豆都给雕刻成花。后简看着黎梦的动作,哑然失笑,想起自己曾经让枯颜用元力雕镂胡萝卜,哪想如今枯颜竟然变本加厉了。 蓦然想起从前,后简眼中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而现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人——一个男人。 看着黎梦打坐的姿态,分明是守在枯颜身前,难保不是抱了要防备自己的意思,同时他也明白这是黎梦在宣告自己的占有欲。黎梦看似心神全在掌握之间的绿豆上,实际上,也只是将那一小颗绿豆平衡在掌握之间而已,神识正偷瞄着后简。 后简走到小榻边上,果然看到黎梦立即双目阴蜇地看着自己。不动声色地给已经睡着的枯颜披上薄毯:“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后简在黎梦身边坐下,“当初,我初遇丫头的时候,她还是个完全不懂人事,连怎么使用元力都不懂的孩子,而我是灵族出世游历的贵族。现在大家都说,后简灵君潜心修炼,不问世事。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如此修炼吗?”后简将黎梦双手之间完好无损的绿豆取出,单掌半旋,再出现的已经是袖珍形态的凤凰,“一个男人,连自己心上的女子都无法护住……” 黎梦眼神闪了闪,很清楚后简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黎梦自然会拼尽全力护得枯颜周全。” 后简微微提起唇角,拍了拍黎梦的肩膀:“这话可不只是说说而已,还得有实力。你比之我,少了族类的牵绊,希望你能够守住初心,勿要被这繁华俗世乱了眼。”回到自己的蒲团上,后简也闭上了眼睛,“但是我不会就这样将她交给你,我们各凭本事吧。” 黎梦看着掌心那只小小的凤凰,虽然个头细小,却分毫毕现,神韵自成。默默握紧手掌,复又捻起一颗绿豆,开始专注心神。 枯颜睡了一觉起来,就发现身边的俩雄性气场有些不一样了。看两人都在专心修炼,枯颜也不敢贸然踏出结界,兀自摆弄起自己收来的皮囊。枯颜收集皮囊的习惯,大抵就是在这时候形成了。一是为了练习自己的易容术,二也是为了自己能够随时改换容颜,避开那些讨厌的猎捕者。 现阶段,枯颜还没能试出要如何保养、修饰皮囊,只能一点点尝试。尝试的过程中,总是免不了耗费。为了保障自己的“资源”,枯颜已经有了第一家颜居。只是她从不敢自己涉足,只是对一个普通女子施了摄魂术,让她帮自己搜集皮囊。红魔伞是她留给那女子防身,独居的女子,难保不会出什么事情。 至于红魔伞的由来,那还得多谢司战。红魔伞本是被魔界的璇玑魔君收藏着的,而璇玑魔君生性潇洒不羁,爱在人界游荡,人界的青楼楚馆是他青睐的场所。而某次被司战追得快要走投无路的枯颜,恰恰成了他怀中的美人。 璇玑当时不知枯颜是何人,司战又为何会追杀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女子。然在她笑靥如花地赶走自己身边的女子,坐到自己怀里的时候,璇玑莫名在脑海中开始勾勒她撑着红魔伞的模样。于是,璇玑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决定,他把红魔伞赠给了连名字都未曾知晓的枯颜。也许,这就叫做缘分,注定了红魔伞该握在枯颜掌中。 后简睁开眼,从自成境界中醒来,一眼即看到枯颜专注的模样。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但见她专心在光洁的皮纸上描画。如若他没看走眼,那皮纸是人的皮囊。枯颜落下最后一笔,端庄华贵的牡丹栩栩如生:“你都没有什么责怪我的话吗?这可是人皮画纸。” 后简轻笑:“我自然知道那是人皮,只不过我也相信你的品性。再者,这人皮光洁饱满,更无多余的伤痕,足见并非是你强行取来。” 枯颜手心拂过那朵牡丹,滑腻的触感让她十分满意。这是她保存得最为完好的一张人皮了,只是不知道还能保存多久。 黎梦终于完成了任务,释放了五感的时候,就发现枯颜和后简极为亲密地靠在一起,本来明净的心情顿时布上了乌云。枯颜察觉到身后气息的变化,回头便看到黎梦委屈地看着自己。 “黎梦,你也过来啊,后简的手艺很不错哦。”枯颜眉眼弯弯,像是个无忧的孩子。黎梦心神一愣,他似乎从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如此神情。在他眼中,她张扬恣意,心思缜密,胆大而心细,从来都是运筹帷幄将那些追杀她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眼光略偏,看向她身侧的后简,是因为他在身边,所以她会露出如此神情吗? 黎梦眼神暗了暗,抿唇走到枯颜身边。枯颜身前是一张人皮画纸,黎梦认出正是枯颜特别宝贝的那一张珍品。此时的画纸不复纯白,有衣衫半裸的女子背身而坐,露出轮廓优美的背脊。女子微微侧首,右脸轮廓隐约,让人想要一窥究竟。最引人注目的,当属女子背部露出的一抹刺青,华贵牡丹在这般风情中,竟也流出几分诱惑风情。 枯颜指着那朵牡丹,不无骄傲:“这牡丹是我一时兴起画上的,画上便后悔浪费了这上好的人皮画纸。幸而后简补救,将它画成了完整的一幅。”枯颜的眼睛闪着光芒,“如此妙笔,我必要好好裱起来。” 黎梦轻咳一声:“枯颜,我也十分喜欢这幅画。能否将它赠与我,有它激励,我以后必然在易容一道加倍努力。” 枯颜眨了眨眼睛,自己虽然喜欢这幅画,可若是真能有助于黎梦,更是有意义。为难的目光转向后简,后简摸了摸枯颜的头发,看向黎梦:“你若喜欢便收着吧,记得以后要给枯颜更好的才行,否则我都不会依你。” 黎梦浅笑着收起那幅画:“后简灵君且放心,黎梦必然好生保管这幅画,以后也必将给予枯颜更好的作为补偿。”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其中意味各自知晓。 第47章 情醉颜居 而此时,后简和黎梦正站在这幅画前,身边的小榻上,是沉睡的枯颜。 从地狱炼火到冥皇的行宫,几人还未来得及庆幸不曾出什么大事,枯颜便突兀地晕倒在惹欢怀里。考虑到可能是冥石的力量对枯颜造成了伤害,几人没有在冥界多呆。地狱炼火处于冥界的边境,穿过结界便是灵界。又是这个曾经造访过的山门,还是他们三人。 “这幅画,我一直保存得很好,这些年,我给过她很多更好的。”黎梦的声音有些干涩。 后简看着似乎从昨日拿出的画卷,眼神迷蒙:“你给了她更好的,却在那之前摧毁了她对美好的憧憬。黎梦,纵使你现在的地位在我之上,我却要说,你曾经让我很失望。” 黎梦在枯颜身边坐下,不顾地面尘土:“在她撞下噬灵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错了,我也一度想过跟随她的步伐。可是,我不相信她就这样没了。我曾经想过,若是她真的魂飞魄散,我就去佛祖那里取结魄灯,去天君那里要还魂丹,去老君那里夺燃魂火……可是,就在我快真的以为她……的时候,我找到了她。” 黎梦眼中竟然有几分水色:“当我在大街上看到她的时候,我几乎欢喜得快要疯掉。熟悉而渴望的气息虽然微弱,却就在眼前。当我看到她衣着褴褛四处乞讨,却从不肯弯下膝盖摇尾乞怜,即使她面容丑陋似魑魅,我也相信她还是我的枯颜。” 后简轻叹:“现在她怕是已经强行突破了灵魂封印,魂魄不稳,宁魄丹虽能镇其魂魄,她想起来的曾经,恐怕……” 后简话未说完,便看到榻上的枯颜皱起了眉头,将要醒来。后简抿唇不再说下去,黎梦只觉得自己心跳得随时有可能骤停。黑色的眸子睁开,映出两个人的面容。枯颜揉了揉脑袋,在黎梦的搀扶下坐起身:“师父,我怎么了?”,眼光又瞄向后简,带着微微的惊诧,“后简?” 黎梦试探着问:“颜儿,你叫我什么?” 枯颜皱眉,满脸的不解:“师父啊,有什么不对吗?” 后简弯了弯唇角:“那你怎么会认得我的呢?” 枯颜抬头看着后简,眼中波光流动,银白之色一闪而过:“因为我曾经梦到过你啊。” 后简忍笑低头,假咳一声。黎梦悄悄松了口气,看来枯颜暂时还没能记起来,也还记得自己。 枯颜的眼神转到墙上的画上,唇角的弧度渐渐下降,形成一道直线,将黎梦的心高高提起。他刚才是头脑发热了才会把这幅画挂出来追忆往昔的吧…… 枯颜凝视了那幅画很久,直到黎梦觉得自己就快呼吸不过来,唇角才漾起一抹浅笑:“这牡丹的画风倒像是我曾经的风格,只是整个看下来,却又不是我的手笔了。” 黎梦深深地觉得此处不宜久留:“颜儿,我们在这里打搅也不太好,还是回去颜居吧。” 枯颜眼波流转,扫过后简的身上,一瞬停留,转到黎梦身上:“这里是灵界吧,我还是挺有兴趣的。我觉得,我的颜居也可以开到灵界来啊。” 黎梦自是察觉到枯颜“不经意”对后简的重视,此时再听得这番话,难免不会多想。枯颜是不是为了后简才想要留在灵界的呢?不过,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藏下了心中的猜想:“这是当然的,优昙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枯颜微笑着点头,却不知优昙正优哉游哉逗狐狸,陡然被自家“主人”号令赶紧准备一间“颜居”出来。幸亏他为了方便安置众人已经买下了一个小院子,只要再把隔壁买下来,挂上牌匾和灯笼,大体格局也就出来了。 宁秋却是觉得肚子里的娃比任何时候都安分,要说之前她能活奔乱跳的,都是靠着碧落给她的内丹,支持着胎儿成长所需要的力量。但是现在,她却分明感受到腹中胎儿似乎陷入了沉睡,没有从母体汲取力量的迹象。这让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担忧。虽并无不适,但是总归不能放心。 惹欢给她把过脉,说孩子没什么事,但是要说为何会如此,却也难说出个由头来。黎梦刚带着枯颜过来,就被捉去给宁秋解惑。看着明显是刚刚收拾出来的颜居,枯颜怜悯地看了优昙一眼。其实看着现在的优昙,枯颜还是很欣慰的。 枯颜身上依旧是凰羽衣,只是再不是血一样的赤红,而是紫红色。众人看着难免想起地狱炼火中,枯颜几乎成魔的形象。好在,枯颜的眼眸到底是变回了黑色,否则众人还真是不敢接近她。 鬼狐看到枯颜回来,才不管其他什么,径直爬上枯颜的肩膀,毛绒的脑袋在枯颜的脸颊不停地磨蹭。枯颜看着鬼狐那一身雪白的皮毛,弯了眼睛:“你恢复得比我都快啊,我还以为回来会看到一只秃毛狐狸呢。”鬼狐瞪大眼睛看着枯颜,似乎有点气愤,腮帮子鼓了起来,就连身上的毛发也竖了起来,看得众人不禁发笑。 莫离对枯颜最大的印象,还是当初在天魔山那个扮成雪莲的女子。他其实一开始也只把枯颜当做是个普通的修真者,即使她身边有黎梦这样的上仙,他也没觉得她会有多大的秘密。那些百无聊赖而又实力非凡的家伙,总是喜欢找些消遣的。即使如此,他还是很欣赏枯颜的,他以为她是一块璞玉。很明显,他当初看错了,枯颜其实是被蒙尘的宝石,一旦抹开尘土,便会绽放万丈光辉。 枯颜看到莫离对自己打招呼的时候,稍稍惊诧了一下。这个冰山一般的妖,终于有了几分人世的气息。 而莫离开口,却是让众人都惊诧了一番:“莫离想要自己出去走走,也趁这次和大家道个别。” 最惊讶的莫过于惹欢,是她将莫离带出天魔山,而莫离何时起的这般心思,她却一点都不曾知晓:“你初涉人世,就这样一个人出去游历……让人很不放心啊。” 莫离看着眼前的地面:“这段日子以来,我也见识了不少事情。只是莫离也已经不是需要庇护的小妖,总要自己出去走走。也许,一个人的旅途,我会学到更多。” 优昙抖了抖风骚的亮蓝色衣摆,手中折扇飞舞:“身伤易好,情伤难治。虽然知道不该提起,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去找雪莲。” 莫离的眼睑颤了颤,其他人哪有看不出他的心思的?枯颜转了转手中的红魔伞,撑开又收起:“莫离,当初我也曾劝你,可等雪莲来世。可是若是来世,她依旧琵琶别抱,你当如何?雪莲是你唯一熟悉的人族女子,你会对她产生异样的情愫也是正常。但是既然她心藏他人,你又何必苦守也许无果的缘分。你要出去走走,我支持。你应该多接触其他的女子,也许你会发现,有人比雪莲更好。”就像当初我和后简…… 莫离看着一脸认真的枯颜,她似乎变了很多,但是却不知究竟变在哪里。当日,莫离就离开了灵界,回到了人界。至于他会不会去找雪莲,那还是要看他自己的决定。 黎梦对宁秋此时的状况也有些不解,只能猜想是因为碧落有冥族的血脉,而孩子也继承了碧落的冥族血统,在宁秋吸收冥石力量的时候,得到了足够的力量,现在陷入了沉睡。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黎梦还是通知了碧落。若是真的有什么闪失,那便是他们的过错了。 天气很热,用过午膳,枯颜捧着一碗绿豆汤在院中树下纳凉。她喜欢一个人这样呆着,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也可以胡思乱想。可是这个世界对她实在很不公平,给她这样安闲的时间并不多。 黎梦倚在院门边,就那么看着枯颜。在后简那儿的时候,他是太紧张,没有发现什么异状。可是现在想来,枯颜分明是故意在逗他。不过既然她要玩儿,他也乐得配合。这样也好,至少他还有被原谅的机会。或者说,其实她已经原谅了他。 枯颜回过神,抿了口沁凉的绿豆汤,鼻尖忽然耸了耸,眼睛一亮。转头就看到一身白衣的黎梦,其实私心里,枯颜还是觉得黎梦适合黑色。眨了眨眼睛:“百花酿的味道,师父不许藏私,快拿出来。“ 黎梦在她身边坐下:“手伸出来,我给你把把脉,看看恢复得如何了。” 枯颜乖巧地伸出右手,眼睛不断在黎梦身上扫着,想要找出百花酿的所在。 黎梦松开枯颜的手,在她的鼻子上轻轻捏了一把:“鼻子挺灵啊,不过惹欢说了,这一次的百花酿比往常的更烈一些,你伤还没好,不能多喝。” 枯颜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频频点头。 浅红的酒液从白瓷大肚细嘴酒壶中流入白玉酒杯,芬芳诱人。浅抿一口,入口微辣,似有细火烧入喉咙,自然人发汗。然而一阵儿过去,甘甜滋味渐现,清新的花香从口中溢至全身,似乎整个身体都在呼吸着。 枯颜转眼一杯下肚,意犹未尽,酒壶却已经被黎梦收起。回味地舔了舔唇,枯颜眼巴巴看着黎梦的袖口。小狐狸有幸得了小半口尝了尝滋味,现在已经晕乎乎倒在边上了。枯颜盯了一会儿也开始上头了,双颊通红。 “都说了这酒烈,酒量不好你还敢喝得这么快……”黎梦无奈地看着枯颜。 枯颜并没有喝醉,反而觉得十分精神,双眸晶亮地看着黎梦。黎梦被枯颜看得直发憷:“颜儿,你总这么看着为师,为师会想多的。” 枯颜还是看着黎梦:“黎梦,你长得真好看。”黎梦的老脸也不由自主地红了一下,但是接下来这一句,让他瞬间恢复了形象,“可是没有后简霸气。” 这是黎梦心头的一根刺。要说黎梦的长相,但凡见过他的,没有说不好的,简直可以说是颠倒众生。可是偏偏,他不曾继承到龙族的张扬霸气的外貌,虽不至于女气,却也让他耿耿于怀。从前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的,基本都已经得到了教训,故而如今,几乎无人敢拿这件事出来当话头。当然,黎梦本身的气质,也可以让人忽略他过分好看的长相。 也不知枯颜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是让黎梦很不爽。拿他长相说事儿也就算了,还顺带着夸一下别的男人。 黎梦气着气着忽然看着枯颜笑了:“要霸气是吧。”枯颜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已经被拎了起来,刚要发火,唇就已经被封住了。小狐狸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枯颜被黎梦压在树干上狠狠地咬着嘴唇。作为一个忠心护主的好魔兽,鬼狐立即跳起来,准备给黎梦一爪子。可惜,醉酒的狐狸四肢无力,只能瘫在那里看着自家主子被欺负。 而枯颜此刻的想法是,当初捡到的青涩可爱单纯的黎梦就这么不见了……黎梦松开枯颜,额头抵在她的脑袋上:“霸气可不是看长相,得看行动。” 枯颜还有些怔楞,脱口而出:“黎梦,你学坏了。” 黎梦环抱着枯颜,只当自己什么也没有察觉。枯颜轻轻揪着他的袖子,看到远处树间,有一个人的身影闪现。 百花酿后劲儿很大,枯颜还是没能抵得住,在黎梦怀里就睡过去了。黎梦将枯颜抱回屋里睡着,自己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身上寒气未消。刚刚优昙得到消息,本该早已被消灭的九命猫妖竟然出逃了!天界的那群家伙都是吃软饭的吗?老君怎么会这么疏忽? 在枯颜身边躺下,烦乱的心绪才算是稍微平静了一些。看来,九命猫妖的事还没有结束。握住枯颜的手,冰冷的温度让他的心软了下来。九命猫妖肯定会来找他们报仇,必须得尽快让枯颜成长起来,在九命猫妖成年之前,将它彻底消灭! 枯颜醒来的时候,黎梦却已经睡着了。纤细的手指划过他微皱的眉头,一声轻斥溢出唇齿:“傻子。” 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连鬼狐都没有带上,枯颜就这么去了后简闭关时的山门。后简果然正在等她:“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枯颜在后简对面坐下:“这次的事情我不会善罢甘休的,我希望你可以助我一臂之力。” 后简给枯颜倒了杯清茶,一片舒展的茶叶在杯中沉浮,渲染了一片浓绿。“枯颜,我又何曾拒绝过你,你需要什么只管说就是了。” “我需要一个身份,可以让我无所顾忌的身份。”枯颜眼神闪烁,银色闪现。 第48章 风流女皇 后简敛眉思索,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可以为枯颜安排什么身份。枯颜却早已想好:“我记得,你曾经有一个妹妹,夭折在两百岁的。你外出游历也是想要找到她的转世,至今却未曾有消息。” “你的意思是……你是我妹妹?可是,我父母那边也不会看不出来的。”后简抿唇,若是说找到了妹妹,必然得过了长辈那一关。 枯颜一笑:“你忘记我的脸本就是可以变换的了吗?若是我的样貌和你妹妹一模一样,想来他们也不会去追引我的魂魄的。” 后简的目光转到墙上的那幅画上,华贵牡丹依旧妖娆绽放:“其实,我已经找到她了。” 枯颜眼神闪了闪:“是谁?又为何……” “人界枫国女帝,秦凤,就是我妹妹的转世。只是按照她的命格,本就不该出现在灵界。我不欲乱了她的命格,也就一直说没找着了。”后简叹了口气。 枯颜点点头:“这么说我要假扮你妹妹,只要去和秦凤取取经就是了。” 后简掩唇:“你得藏好黎梦和优昙,最好你去扮个男子,接近她才最方便。” 枯颜蓦地想起这位人界唯一女权国家枫国的女皇在民间的流言来,秦凤如今也有四五十岁了,在人界不算年轻了。只是她保养得宜,看上去就和二三十岁的女子一般。而且她喜好美男,和男权国家一般,每三年就会举行一次“选秀”。 唇角抽了抽,感情她还得牺牲色相。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计划。美人计,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是百试不爽。“后简,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 枯颜话未说出口,就被后简打断:“枯颜……” 枯颜摇头:“后简,你听我说完。”后简只能闭嘴,枯颜微笑,“但是我并不准备和你说谢谢,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这样的字眼。”枯颜张开双臂,“能不能像以前一样抱抱我,从此你是我的知己,是我的兄长。” 后简微微吸了口气,将枯颜揽入怀中。他知道,这是枯颜的表态。从此,他们只是知己,她只是他的妹妹。 回到颜居的时候,黎梦正在客堂等着。看到枯颜回来,黎梦也没有询问她的行踪,只是给她递过一杯凉茶。枯颜转了转脑袋,发现惹欢、宁秋、易泽都没有出现,不由得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黎梦摸了摸她的发:“宁秋被碧落带回去了,惹欢和易泽回了魔界。” 枯颜眨了眨眼睛,抬手握住黎梦的手:“师父,我们回人界吧。” 黎梦眉头微挑,没有问为什么,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只是无论黎梦不曾想到,刚刚回到人界,枯颜就拖着他和优昙跑到了枫国。枫国是女子的天下,男子的地位自然不比在其他国家,却也没有一般国家的女子地位那般低下。枯颜在枫国还没有定居点,第一家枫国的“颜居”,就在枫国都城——百川的一条小巷子里落户了。 不必枯颜提醒,黎梦和优昙自然也知道枫国女皇是个什么个性。而且,秦凤不是会安分呆在皇宫里看折子的皇帝,反而喜欢出皇宫“体察民情”。传言在秦凤身边,也有一位手艺不凡的易容师,所以她要微服私访,旁人决计是不会知晓的。 优昙自从到了枫国,就收起了自己风骚张扬的性子,虽然面上带笑,却总让人觉得看不真切,甚至懒得出颜居了。枯颜惊讶了一番,也就任他去了。反而是黎梦,非要跟着她。 为了不招人眼,向来喜爱美色的黎梦,终于肯将自己的脸修得平凡到土里去。枯颜换上一身男装,轻薄的□□遮掩了原本绝丽的颜色,乍一看,虽然是个俊俏公子,却算不上惊艳。枯颜最终在左眉下添了一颗泪痣,微微一笑,乍放光彩,如同清晨第一抹阳光照射在花瓣上的露珠,让人想要珍藏这一刻的明媚。 不得不说黎梦到底是在官场里打过滚的,连枫国皇宫都有他的人。他消息传出去不过半日,就得到宫里来的情报,秦凤将在两天后的辰时出宫,也就是早朝之后。 枯颜决定在这两日里多出去走走,让两日后的“偶遇”来得顺其自然一些。自然,为了能够给路人都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她还是撑着自己的红魔伞,只是不再遮挡自己的面容。 仲夏时节,阳光烧得烈,大街上不乏撑着伞遮阳的行人。而枯颜闲庭信步的模样,偏偏在其中显出几分不同,十分打眼。黎梦与枯颜并肩走着,却没有躲在伞下,两人时而低语几句。仿佛无意,枯颜唇角微挑,留下一抹惊艳的记忆,迅速恢复了神情。 枯颜的那个笑容并非无心,却是有意。从踏入这条街开始,她便隐隐察觉到有人探视的目光,仿佛一种评头论足,估量她的价钱一般。而根据线人的情报,今日秦凤没有出宫,她最宠爱的梓阳公主却出宫了。 虽是女权国家,枫国的女子也没有能够像其他国家的男子一般,可以随意在大街上对异性品评一番。那般的眼光,一般只有在哪家贵女选夫婿的时候才会出现。秦凤出宫,“体察民情”是一件事,还有一件事,就是寻美。梓阳之所以受宠,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她为秦凤找到了不少的美人。 枯颜没有过多地停留,还是按照一贯的速度逛了过去。他们刚刚走过的茶馆里,梓阳和一对双胞胎贵女正在听人家说书。能和梓阳坐在一起的,当然不会是寻常路人。那一对双胞胎,是秦凤的亲信女官的女儿,赐了秦姓,唤作曦薇、曦蕊。 最先发现枯颜的,是秦曦薇。她不爱听书,便一直看着窗外发呆,注意到枯颜,也只是因为这满街的人,只有他们一行撑着把伞,慢悠悠地走着。一般这样大热的天儿,除了街上摆摊儿的,路人多是赶着进去屋里凉快,哪像他们那般。 梓阳也对这个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起了几分兴趣,只是可惜了那般的风姿,却没能配上一张惑人的面容。也许回宫后让司空先生帮个忙,可以弥补这个缺憾。“去,跟着那个人,查查底细。”梓阳似乎对着窗外自言自语,空气中却传来一阵波动。各国皇族的杀手锏。保命符,暗卫! 感觉到自己被跟踪了,枯颜不但不恼,反而觉得离自己的目标近了一步。也不隐藏行踪,大大方方地在外面逛了一天,在人满为患的酒楼里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一间雅间吃饭,还顺便带走了一份饭食,申时回了颜居。 看到二人进了颜居,跟着两人的暗卫才返身回宫。 暗卫回来的时候,梓阳正和秦凤一起用晚膳。梓阳回宫后便向秦凤提起了枯颜,二人也都正在等着暗卫回来。 “颜居?从前倒是没有在枫国见过这个名号。”梓阳用素帕拭了拭唇角,“母皇不如召司空先生前来,司空先生游历四方,见多识广,或许识得也说不定。” 秦凤点头,立即有人下去传召。被传召过来的,正是曾经挑战过枯颜的司空凌。乍一听“颜居”,司空凌只当又是哪个冒充颜居行事。然听闻梓阳的形容,却产生了几分怀疑。 “司空先生有话不妨直说。”秦凤让人撤了膳食,上了消食清茶。 司空凌沉吟了一下:“回禀陛下,草民与颜居的主人有几分交情,可否让草民先去探看那颜居的真假,再来回复陛下?” 秦凤声音扬起几分:“哦?难不成颜居竟是何人物的住处?” 司空凌垂首:“的确如此。颜居的主人,即使是在下,也是要敬佩的。” 秦凤更是对那还未曾谋面的颜居主人有兴趣了:“那你速速去拜访,若是……那朕明日便出宫去见识见识。能让司空先生敬佩的,必定不是凡人。” 司空凌作揖退下,步履匆匆出了宫门。暗卫为他领路,很快就到了颜居门前,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司空凌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里就是真正的颜居。 暗卫隐匿,司空凌叩响门扉。随着“吱呀”一声,陌生的面容出现在门后。 “司空凌?”优昙有些惊讶,他倒没有想过,现在秦凤身边的易容师,会是司空凌。 司空凌认出了优昙的声音,连忙作揖:“司空凌求见颜居主人。”不得不说,司空凌是个聪明的。听闻梓阳说打着红伞的是个男子,他绝不会此时唤枯颜小姐。 优昙的目光往司空凌身后瞄了瞄,将司空凌迎了进去。一共有三个暗卫跟着司空凌到颜居,此时,已经有一位先行离开,想必是回宫向秦凤和梓阳回禀最新情况了。 有客至,枯颜自然撑起红魔伞。司空凌看到枯颜的脸,虽然只能算的上清秀柔和,但一时间竟分辨不出这乃是女子易容而成,甚至看不出易容的痕迹。他自以为从上次颜居惨败到如今,自己已经成长了不少,现如今看来,他还是稚嫩的很。 “司空凌贸然前来拜访,还请前辈见谅。”司空凌这次进入颜居,端得是彬彬有礼,全然不似上次的倨傲。 枯颜含笑看着司空凌,瞬间璀璨黯淡了烛光:“司空公子有礼了,称呼在下水月便好。” 司空凌愣了愣,从善如流:“水月公子。”眸光转向枯颜身边的黎梦,“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黎梦微微点头:“虚镜。”想到枯颜化名水月,黎梦心中掀起一阵波澜。水中月,虚镜影,方为一物。 “司空公子应该就是秦凤身边的那位为她保养容颜的易容师了吧。”优昙在司空凌身后进入客堂。 司空凌也不隐瞒:“的确如此。自上次颜居一事,司空凌深知自己道行浅薄,便继续在大陆上游历。枫国是女权之国,女子爱美是天性,在下来这里没多久,就被女皇陛下招揽,成为了她的御用易容师,就挂名在御医署。” 枯颜给司空凌递了杯茶,司空凌受宠若惊,尚未回过神来,耳边又响起枯颜的声音:“世人皆知女皇风流,想必你此次前来便是来打探我们的身份的,那么你知道回去该怎么说了吗?” 司空凌抿了口冷茶:“在下知道,水月公子确是颜居之主,亦是人间异士。” 枯颜满意地点头:“天色已晚,司空公子可要留下来用晚膳?” 司空凌自然知道这是变相的逐客令,遂起身作揖:“司空还有事在身,就不留下打搅了。” 司空凌也没有耽搁,出了颜居就往皇宫赶。梓阳已经回了自己的宫苑,秦凤也已经得了暗卫的回禀,已经猜到那位红伞公子便是颜居之主。然此时天色已晚,她虽然期待,却也不会现在就出宫见她。闲来无趣,不如逗弄一番这刻意疏离的司空先生。 司空凌直接被带到了秦凤的寝宫偏殿,秦凤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披了一层暗紫色薄纱,内衬玫红色抹胸,纱料中的蚕丝和银线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白日里总是端庄束起的长发也披散在肩背,带着微湿的痕迹,显然是刚刚沐浴出来。 司空凌看了秦凤一眼便匆忙低下头:“回禀陛下,那位红伞公子正是颜居的主子,水月公子。” 秦凤却直接站到他面前,司空凌鼻尖几乎都能嗅到秦凤身上的水汽,身子不由自主地稍稍后仰。秦凤自司空凌身侧擦过,带着她的体香的薄纱拂过司空凌的手背。秦凤推开窗,一弯残月,满天星斗:“司空先生,今夜良辰美景,你我之间,又何必竟谈论他人?” 司空凌头疼地转过脑袋:“女皇陛下说笑了,草民自然是要将陛下所托尽数告知的。水月公子虽然温和,却不是好亲近的,亦有作为异士的傲骨,女皇陛下若是想要接近她,恐怕需要花几分心思。” 话题又被带了回来,秦凤自然对“水月”更感兴趣一些,也就不硬掰过去了:“异士?如司空先生一般的异士?” 司空凌故意不正面回答:“是,也不是。”属性相同,等级不同,他既没有出卖枯颜,也没有欺君。至于秦凤要怎么理解,那不是他能控制的。而听在秦凤耳中,这话却是“我们都是异士,但是我们还是不同的”。 一时间,秦凤的心思更加活络了。司空凌已经被她招纳到身边,若是再把那水月收到身边,她身边就有两位异士……不得不说,身为帝王,无论何时,最先考虑的永远是利益。 枯颜送走了司空凌,便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本来她还得苦心考虑如何接近秦凤,如今又早已打入内部的司空凌做内线,只怕现在是秦凤在想方设法接近她了。生命啊,就像是一出戏,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瞬会发生什么,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 黎梦揽着枯颜的肩,站在院中槐树下,洁白槐花正盛开,绽放甜香气息。枯颜忽地起意,捋下一串送入口中。 第49章 梓阳中毒 黎梦哑然失笑,想起当初刚刚捡到转世的枯颜,将她带到山里,她不爱府里准备的珍馐美食,偏爱山中的野果、野花,常常拖着易泽跑到深山,急坏了府中的侍者。 枯颜偏头看到黎梦神游天外的模样,伸手将剩下的槐花塞进了他口中。清甜的气息在口中弥漫,黎梦下意识嚼了一嚼,微微的苦涩染上舌尖。枯颜双眸含笑看着黎梦皱起的眉头:“味道如何?” 黎梦咽下口中的槐花:“不懂你为什么会喜欢这些东西。” 优昙也伸手捋下一串槐花,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我跟着她的那几年,她可没少让我跟着她吃这些东西。不过味道的确不错,吃多了山珍海味会腻,这些永远不会腻烦。” 枯颜轻笑,眉梢泪痣妖冶万分:“这花开得正好,优昙多采些槐花,做些糖糕来。” 优昙有些疑惑:“我记得你是不大喜欢糖糕的,总说太甜了。” 黎梦却知晓枯颜的打算:“但是,秦凤是个喜爱甜食的。这槐花做的糖糕,必然会让秦凤尝到新鲜。记得不要放太多糖,最好还能有微涩的味道。” 优昙也不是个笨的,很快理解了其中的关节。 颜居一夜静谧,第二天,枫国早朝刚完,便有一个穿着便装的女子自偏门而出。这一位,正是枫国的女皇陛下,秦凤。秦凤自然早已让人盯着颜居,自己则到了昨日梓阳喝茶的茶馆等着。一场精心安排的偶遇,就将在这茶楼下发生。 而枯颜和黎梦,到了巳时才出了颜居,立即有暗卫来给秦凤传达他们的行踪。然而,枯颜二人一开始并未像秦凤所想的那般,再从茶楼下路过,而是走了另外一条街道。秦凤也不慌,静观其变。若是此时再绕路过去,只怕那两人又会离开。而茶馆所在的这条路,却是酒楼餐馆众多,只要他们在外面吃饭,就一定会来这条街。耐心,她还不缺。 枯颜和黎梦终究还是回到了这条街上,非常配合地走过了秦凤所在的茶馆。秦凤早已安排了人在附近等着,看到撑着红伞的枯颜出现,装作无意地撞了上去。枯颜也当做没发现,被他撞得退后两步,在黎梦的搀扶下才站稳了。 秦凤一个眼色,身侧的侍女快步下楼,到了枯颜身前。侍女先是斥责了那撞到枯颜的小厮一番,才转头挂上笑容:“小五愚钝,冲撞了公子。我家主人正在这茶楼上,对此感到十分抱歉,特地让我来请公子上茶楼一叙,以表歉意。” 枯颜抬头看了看茶馆的窗户:“既然如此,水月也不好拒绝了。” 跟着侍女上了楼,刚进雅间儿,枯颜一眼即看到坐在窗边的白衣女子。枯颜挑了挑眉,今日她也是着了一身白衣,黎梦则是一身黑衣。 秦凤转头看到枯颜依旧撑着红魔伞,不由出声:“这茶楼里可没有那烈日骄阳,公子何不放下那伞?” 枯颜勾唇一笑,清俊的面容顿时变得妖冶万分:“水月这伞,可不只是用来挡太阳的,恕水月不能从命了。” 秦凤也不恼:“原来是水月公子,那不知这位公子是……”秦凤的目光转向黎梦,梓阳的描述中对此人几乎是略过的,但是在她的直觉中,此人绝不是可以忽视之辈。 黎梦抬眼看了看秦凤,笑意浅淡:“在下虚镜。” 秦凤请二人坐下:“你们这名字倒是有些意思,水月,虚镜,皆是人间幻象,可有来故?” 枯颜抿了一口茶水:“女皇陛下,异士之名,可不是那么好揣测的。” 秦凤挑眉:“你竟然知道朕的身份?” 枯颜摇了摇手中的茶杯:“这雪山松露可不是那么好得的,据我所知,枫国的雪山松露皆是贡品;而昨夜,司空凌曾来拜访过,而他也正是女皇身边的易容师。若是如此我都不能猜出女皇的身份,便是我愚钝了,家师恐怕会将我逐出师门了。” 黎梦也抿了口茶,在宽大的袖口下悄悄捏了捏枯颜的腰。秦凤嫣然一笑:“那么,水月公子可能猜到,朕为何会找上你?” “水月初到百川,在枫国也无甚声明。若要说理由,只可能是女皇的风流与对贤才的稀罕。”枯颜弯了弯眼睛,眉角的泪痣变得灵动非常。黎梦又捏了捏她的腰侧,勾引一个女人而已,他可以承受。 枯颜不着痕迹地拨开黎梦作怪的手,继续对秦凤笑得温润清浅。秦凤不得不承认,这个水月公子,姿色气质皆是上乘,也够聪明:“那么,水月公子意下如何?” 枯颜伸手给自己添了茶:“水月生性不喜拘束,恐怕要让女皇陛下失望了。不过水月这段时间都会留在百川,若是女皇陛下有什么地方需要水月,尽可以到颜居找我。” 枯颜和黎梦离开以后,身后的侍女立即上来:“陛下,是否要让人去查查颜居的底细?” 秦凤摇了摇头:“人间异士各有忌讳,都是有风骨自尊心极强的,若是贸然去查,只怕会惹怒了他们。让守着颜居的那几个也回来吧,看来水月公子已经对我们窥伺颜居的事情不高兴了。” 侍女不解:“奴婢看水月公子并无不豫之色啊,再者皇宫的暗卫都是隐藏踪迹的高手,一般人绝不会发现的。” 秦凤起身离开:“方才水月说朕可以去颜居找她,却未曾告诉朕颜居的所在,可见已经知道朕早知颜居所在。皇宫暗卫再如何会隐藏踪迹,他们却是异士,即使是黑鹰,也未见得能不被发现。” 空气中传来一阵波动,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秦凤身后:“黑鹰请命,去会一会那水月公子。” 秦凤没有回头:“你固然可以去试上一试,只是切莫惹恼了那人。你还是修习者,而非异士。惹恼了他们,恐怕你师父都来不及救你。” 黑鹰隐去身形:“黑鹰领命。” 枯颜和黎梦回到颜居没多久,便发现窥伺的视线消失了。然而,仍旧有一道隐匿的视线未曾消失。优昙倚在槐树下嚼着被捋下的槐花,看着院墙发愣。枯颜捏着刚出炉的槐花糖糕吃得欢快:“幸亏他们不敢窥视到里面来,不然只是整天那么端着,我便要累死了。” 其实对枯颜而言,“水月”这个角色并没有很大难度。但是要面对一个女人,一步一步走近她的内心,对于对女子并无特殊爱好的枯颜而言,还是有相当的挑战的。 而且,发展到一定的地步,想要脱身,也是一个要苦恼的问题。早知道不把颜居的名号打出来了,这样脱身就简单多了。只是,若是没有颜居,只怕接近秦凤也不会如此顺利。 黎梦揭开枯颜的面具,薄如蝉翼的面具下,是当初惊艳了六界的风光:“外面的小家伙,恐怕是汇林的弟子,不必理会。” 汇林本身也是一位异士,被称为“暗杀者”。传说汇林功夫只是平平,却擅长隐匿之术,但凡被他作为猎物的,没有一个逃得过他的暗杀。不过此人近几年已经很少在江湖上出现,也不再接手暗杀,倒是有几个声称是汇林弟子的人物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优昙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没想到这秦凤一介女流,身边的奇人异士却是不少。枫国的朝堂,只怕全在她掌控之下。比之其他几国君主,这位女皇似乎更胜一筹。” 枯颜抢过优昙手中的茶水灌入口中:“男者为君,强势而霸道,希望将所有的权利就集中在自己手上,却往往难得大臣们的心;女者为君,刚柔并济,任用贤才,却能够将真正的权利圈在自己掌中。” 秦凤不知颜居中众人正在评天说地,却龙颜大怒,面前跪了一地御医。秦凤回宫没多久,梓阳便来给她请安。可是不过在这儿吃了两块点心喝了杯茶,就开始咯血,脸色发青,唇色泛紫。召了全部的御医过来,却一个个都只能说是中毒,中了何毒,怎么解毒,却每一个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陛下,不如请司空先生来一趟?”战战兢兢的御医畏畏缩缩地建议。 秦凤愤怒地挥袖:“朕早已派人去请司空先生了,还用你们说?何事都要找司空先生,朕养你们有何用?”本就跪趴在地上的御医们,头埋得更加低了。 幸而此时,司空凌的声音终于响起:“陛下息怒,可否容司空先查看一番公主的情况?” 秦凤立即让人将司空凌带入内间,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政治要地了。司空凌并不精通医术,却能够分辨一些脉象,对各类毒物的本性也算熟识。给梓阳把了脉,司空凌却开始惊讶了。并非他不能分辨,而是他认出了梓阳所中的毒,是“乱情”。 “乱情”之毒,有两种效用。第一,将“乱情”与雪山松露一起服用,效用堪比□□媚毒;第二,长期服用“乱情”,可导致人神志不清,逐渐丧失意识,成为疯子。 出了内间,司空凌立即让跟着自己的侍从去颜居请人。他能分辨□□,却无法解毒。 “敢问女皇陛下,梓阳公主是如何中毒的?”司空凌转身看着秦凤。 秦凤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尊卑之分了,不出意外,梓阳就是皇太女。将梓阳中毒的过程叙述了一番,秦凤让人将方才梓阳用过的茶具和食用的糕点都取了来。司空凌以银针试毒,却没有任何发现。而梓阳在秦凤这里用的茶,也不是雪山松露沏的。难道是自己认错了脉象? 司空凌的侍者到颜居的时候,枯颜三人正在用晚膳。听闻梓阳公主中毒,枯颜匆忙收拾了东西便随人进了宫。黎梦知道秦凤已经开始注意自己,自然不会送上门去,也不该在此时抢了枯颜的光芒。 枯颜无视了一群跪着的御医和正在讨论的司空凌和秦凤,径直撑着红魔伞进入内殿。梓阳的情况不容乐观,脸色已经变成了紫色,嘴唇近乎黑色。枯颜托起梓阳的下巴,银针扎入梓阳的咽喉,吓呆了候在一边的侍女。不过好在,梓阳的脸色进入好看了几分,呼吸也清晰平缓了。 在侍女惊愕的目光下,枯颜解开梓阳的领口,露出左肩,诱人的沟壑悄悄探出衣外。“水月”不为女色所动,银针下得又准又狠。直到将梓阳扎成了刺猬,枯颜才在一边坐下,开始给她把脉。侍女已经无力惊吓了,都不知道什么情况就施针……真乃高人也。 看着枯颜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帘幕,秦凤和司空凌赶紧迎上去,就连已经跪到膝盖麻木的御医们都悄悄抬起了脑袋竖起了耳朵。他们能不能逃过一劫,也许就得看这个少年的了。 枯颜招来一个侍女:“你去准备笔墨,我要开个方子。” 秦凤顿时松了口气,看来是不会有事了,君王气势全开:“这件事,朕一定会严查到底!朕倒要看看,谁向天借了胆了,竟敢毒害皇女。” 司空凌沉吟:“陛下,也许是冲着您来的也说不定。” 枯颜收起手中的帕子,撑好红魔伞:“梓阳中毒,是个巧合的意外。”一句话,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枯颜身上,“但是,有人下毒这是肯定的。” 秦凤开口:“此话怎讲?” 枯颜在凳子上坐下,侍女已经准备好笔墨,一边写药方一边回答:“‘乱情’之毒,短期症状当与□□一般,不会太伤身,甚至可以作为闺房情趣之用。只是,梓阳公主在食用‘乱情’之前,曾经用过洛桐花。洛桐花本身无毒,和‘乱情’一起,却成了剧毒,能够抑制呼吸。”将药方交给秦凤,“找个信得过的,把药煎了端过来。” 待秦凤安排了人煎药,枯颜才继续说下去:“正如司空所言,下毒之人的目标应当是你,女皇陛下。也许是为了争宠,也许是为了□□。” 秦凤瞪大了眼睛:“水月,你是说,下毒的人很可能来自后宫?” 枯颜看向案几上的糕点,应该就是梓阳所食用的了。只是,没有谁会傻到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来。不过,她可没想一下子把这些全都说出来。查案嘛,总得有些曲折才有意思。梓阳中毒,也是她进一步接近秦凤的机会。 “女皇陛下,时辰不造了,水月也该回去了。”枯颜转头看向司空凌,“司空,你送我出去,我有事和你说。” 司空凌依言送枯颜出宫,本以为枯颜发现了什么线索,却只是交代他如何使用那药方。 第50章 往事如烟 枯颜所提解毒之法与常人不同,只因梓阳呼吸不畅,吞咽药物自然也是困难。枯颜让人熬的药,须得加入浴桶中稀释,让梓阳泡在浴桶中,靠肌肤吸收药物。 司空凌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枯……水月公子可曾发现什么线索?在下已经查验过梓阳公主先前所食用的糕点和茶水,并未发现‘乱情’之毒。” 枯颜慢悠悠地转动红魔伞:“凶手又不是傻子,怎会留下如此证据?如果你是下毒之人,你会如何下毒?”枯颜的眼神轻轻从司空凌身上飘过,“后宫是个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不要小瞧了他们。” 司空凌一怔,其实他的确是有几分瞧不起秦凤后宫的男子的。明明是八尺男儿,却……在他心中,男子汉必得有一番建业,才不负此生。“司空凌,你是否到现在还是觉得女子终究不如男儿?”枯颜不等司空凌回神,接着问道。 司空凌抿唇,他的确是如此认为,只是面前的这位翩翩儿郎也是位女子,他不好直说。枯颜自知他心中所想:“你一定认为,我之所以是一品易容师,是踏上了‘颜居’的顺风船,运气使然。”司空凌仍然不语,他是这样想过。 枯颜继续往前走:“你知道吗,易容术本就是女子所创。那女子生来丑陋无比,曾经被人当做妖怪赶出城门。为了能够像正常人一样在街上行走,她开创了易容术。易容术的伊始,不过是一个女子的执念。” 司空凌不以为然:“你又是如何知晓?易容术流传已久,传言不可尽信。” 枯颜侧头看了司空凌一眼:“‘颜居’之术,其实就是始祖传下。而始祖之名,为‘枯颜’。历代传承‘颜居’的皆是女子,不仅继承了始祖的易容术,无论是名字还是装束,都是如出一辙。仿佛,一直是始祖在此。”她知道,在自己不在的那些年,‘颜居’依旧存在,只是那都是黎梦的安排的傀儡。 司空凌眼神闪了闪,‘颜居’的传说他不止一次地从师尊口中听到过,每次都只当是故事,一笑而过。然而,此时从‘颜居’的传承人口中说出,他却有种想要相信的冲动。 “而‘颜居’的传承,其实不是始祖的意念。始祖早逝,未曾来得及找到自己的传承人。如今存在的‘颜居’,是源于深爱着始祖的一个男子的执念。”说到这里,即使是枯颜,也忍不住双颊发热,“执念的力量是巨大的,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一旦认真,那就可能会创造历史。” 似乎才过了一瞬,又似乎已经走了很久,宫门即在眼前。枯颜径直走出宫门,留下司空凌在原地一声叹息。他还要回去给梓阳公主解毒,耽搁不得啊。宫墙高筑,抬头望,残月弯弯,稀星点点,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被囚禁在这华美牢笼中。司空凌不由得庆幸,自己不是那宫闱中人。 回到御书房偏殿,秦凤威严端坐,下面跪着几排有品级的男妃。司空凌一眼扫过去,不得不说秦凤好手段、好眼光,长得都是不错的。 看到司空凌回来,秦凤稍微放柔了目光:“水月公子可曾说什么?” 司空凌摇头:“水月公子只是交代了药方的使用方法,至于案件,并未涉及太多,只说后宫需要注意一番。”下面跪着的男子听到这话,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此时,秦凤身边的一个大宫女进来:“回禀女皇陛下,到处找不到木谣公子。” 秦凤猛地一拍桌子:“真是好大的胆子,朕平日里是否太过放纵你们了,让你们都不懂规矩了!” “凤儿这是生了大气了,木谣真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听说凤儿正在找我,木谣这不就赶来了嘛,何必动气?嗯~”蓦然响起的男声带着几分妩媚的黯哑,尾音婉转,平白勾得人心痒痒。 司空凌不由得抬头看向门口,身着深紫色裾袍的男子自黑暗中现身,眉角高挑,唇畔轻勾,分明一只勾引人的狐狸精。背脊笔直,纤腰紧束,却不似女子款款,只让人觉得挺拔隽秀。司空凌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优昙的身姿来,这两人,倒是有的一比。 随着木谣的出现,秦凤的脸色稍稍好看了几分:“你去哪里了?” 木谣在秦凤下首就地坐下:“我呀,去了承欢阁。哦,现在应该□□柳居了。” 秦凤的脸色再度变得难看起来,甚至比先前更加难看:“你去那里做什么?” 木谣伸出双手,在胸前虚虚抱出一个圆:“那孩子,是我唯一抱过的你的孩子。我还记得,我见到她的时候,她跟个黑猴子一样,偷偷地爬在院子里的树上,看着这宫闱里最肮脏的事情。” 秦凤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整个偏殿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司空凌不知承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不会是好事。木谣突然转向秦凤:“凤儿,你还记得吗?我入宫已经十多年,荀丝早我三年入宫,有了承欢……” 秦凤打断木谣的话:“木谣,你究竟想说什么?” 木谣直直地看着秦凤,一言不发。司空凌看情况不对,轻咳一声:“咳,女皇陛下,当务之急是查清下毒之人。” 秦凤瞥了司空凌一眼,吐出一口气:“司空先生说的是。这两日,御书房的糕点都是从后宫出来的,都是哪几位的手笔啊?” 清淡而带有压迫气息的眼光自众人身上扫过,几个身影颤颤巍巍地站起。秦凤眯着眼睛看着几个低着头的身影,在她的印象中,这几位都是安分的,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正在这时,坐在秦凤下首的木谣也站了起来:“说起来,这里面也有木谣一份呢。” 秦凤皱眉,入宫多年,木谣从未有过阿谀之态,更没有像其他妃子那般给她洗手做羹汤。他在宫中,却依旧任性。她要他侍寝,简直是在说笑。别的妃子都是被抬进她的寝宫,他从来都是自己去他的宫中。即使留宿在他宫里,也不会发生什么,甚至可能分榻而睡。 外人看来,女皇与木谣公子是两方有意,却从来没有人知道,木谣从未让秦凤近过身。 要说怀疑,木谣肯定首当其冲。然而,秦凤却不曾怀疑木谣。如果木谣要杀她,绝不会选用如此手段。他应该更倾向于在她清醒的时候,用沾了辣椒水的匕首,一点点将她凌迟。如果他想要□□,那更加简单,她的私印还在他的宫里摆着呢。 秦凤既然敢如此放纵木谣,自然就有那个把握木谣不会对她动手。她亦知晓那并非是因为木谣对她有甚情谊,而是为了荀丝的临终遗言。 荀丝是最早跟着她的人之一,在她尚未登基的时候就已经跟着她了。荀丝的样貌算不得上佳,不柔不媚,亦不是如雕刻般的俊朗,只是清俊秀气。然而,他拥有一双极为美丽的眼睛,仿佛黑色琉璃。当他认真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你就是他的天地。 那时的秦凤并不得意,甚至是众多姐妹中最不得势的那一个。她也曾经被连累流放出百川,去遥远的边疆戍守。就是那一次,她遣散了原本府中的男宠,不愿意跟她离开的,都被放走了,只留下了孩子。当时留下的,就只有两人,荀丝便是其中之一。而另一个,在与她一同前往边疆的路上,被流匪杀了。于是,真的跟着秦凤到边疆的,只剩下荀丝一人。 后来,秦凤用了两年时间,立下功绩无数,终于回到百川。先皇驾崩的那一日,最后握着她的手,咽了气。于是,秦凤似乎顺理成章地登基了。然而,只有秦凤和荀丝知道,为了让先皇在那一刻自然地咽气,他们废了多大的劲儿。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评选秀才,招贤纳士,丰满朝堂;全国“选秀”,充实后宫。而陪着秦凤走过了这些风风雨雨的荀丝,因为家世平凡,不过在偌大的枫国后宫占了一间宫宇,一个不轻不重的名分。 秦凤登基后没多久,便发现自己怀孕了,无疑是荀丝的。这是她登基以后的第一个孩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秦凤本意不想要这个孩子,荀丝却在她宫门外跪了一日一夜,求她留下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就是承欢。生下孩子之后,连月子都没有,秦凤就将孩子扔给了荀丝,自己继续巩固朝堂。 荀丝太了解秦凤,也不期许秦凤能够对自己能有何不同,她能够生下承欢,他已经十分满足。可惜,一个曾经受宠却渐渐被帝王遗忘的人,注定不会得到平静的幸福。 那些新进的公子们,来找他示威的不在少数。荀丝本不是争强好胜的人,能躲则躲,不能躲也就忍着。他有承欢,已经够了。他也知道,这一切都是秦凤默许的,他是掌握着她的弱点的最后的一活着的人。 那些人自然不会忽略承欢,都有着要将承欢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念头。虽然承欢几乎已经被秦凤忘记,但是谁说女皇就一定不会再想起?若是想不起也没关系,养个人而已,给口饭吃给个地方住就行,就当养了一条狗。 可是,即使是软性子的荀丝,也绝不会让他们抢走自己最后的温暖与幸福。他教承欢爬树,每当有人过来的时候,承欢都会被赶到树上,藏在枝叶之间。 可是,即使是荀丝,未曾经历过后宫生活,永远不会懂其中的肮脏。为巩固势力,秦凤的后宫自然也有来自其他国家的男子。而那些在男尊国家身份也算得尊贵的男子,却能够想到更加龌龊肮脏的方法来折辱荀丝。 年轻力壮的男子,扮作侍卫混入宫中,跟着那些前来挑衅的男妃们,闯入他的宫门。众目睽睽之下,肮脏的一切荀丝都可以不在乎,他只期望那时候,躲在树上的承欢已经睡着了。凌乱不堪的场面,笑得狰狞嘲讽的面孔,都不如他在抬头的一瞬看到那双含泪的眼睛,那仿佛钝刀凌迟般心痛。 就在荀丝以为自己就会这般屈辱地死去的时候,宫门外响起“女皇驾临”的声音。那些上一刻还得意非常的男妃,瞬间逃散,留下已经奄奄一息的荀丝,倒在院中。然而,最终进来的不是秦凤,而是刚刚入宫的木谣,也是荀丝曾经的故人。 木谣之所以入宫,便是接到了荀丝的信。他本是江湖一闲散人,而荀丝曾经助他逃过一场追杀。二人的缘分,便是如此结下。木谣将荀丝引为自己的朋友,仅有不多的朋友,引为他肯听他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肯相信他离奇的身世,肯在暴戾杀手面前,将自己藏入他的被窝。 荀丝知道自己在宫中很难生存下去,他可以承受一切羞辱,但是他希望承欢可以好好地生存。他在宫外的朋友几乎都已经生疏,只剩下木谣也许可以帮他将木谣带出皇宫。他给木谣写信,也不过是抱了一线希望。 他几乎没有想过木谣会出现,更没有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机以这般的方式出现。木谣扶起荀丝,想要给他看伤,却被荀丝拒绝。荀丝的目光始终在树上,木谣自然发现了藏匿在枝叶中的承欢。木谣承诺,会将他们带出皇宫,只要给他一日时间安排。 可是,当木谣再次到荀丝的宫宇,却只找到了悬梁的尸体,单薄的遗嘱,还有躲在树上瑟瑟发抖的承欢。 木谣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荀丝的遗嘱读完的,或是可怜,或是愤怒,又或者可惜甚至没有任何情绪。但是他决定完成荀丝的遗愿,抚养承欢,牵制并保护秦凤。要完成这两件事,木谣可以可以选择暗中进行,也可以选择光明正大。而木谣所想的,不只是这两件事,所以他顺着原本安排的戏码,改变了剧本,成为了秦凤后宫的一个特殊的存在。而他自称,是荀丝的表弟。 然而,他没能完成荀丝最大的愿望。他弄丢了承欢,甚至他知道,承欢也已经不在人世。木谣是见过覃辉的,那个将承欢带出枫国皇宫的男子。第一眼见他,木谣就知道覃辉是个人物,这也是他不曾露面的原因。他以为能将承欢带出去,总比将她留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受欺负来得好。 那封遗书,秦凤也是知道的,甚至是木谣亲自送到她面前给她看的。她看得到木谣眼中的恨,也看得到他的认真。一年两年三年,无论秦凤如何试探,木谣都用最好的方式告诉她他的立场。同时,他也从不掩饰自己想要杀了秦凤的心,只是从未动手。 第51章 水月木谣 当木谣站起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到了他的身上。能爬上今天这个位置的,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自然都知道秦凤为何召他们过来。当下还跪着的,莫不是庆幸自己最近的安分,站着的,则是战战兢兢。 秦凤看了木谣许久,叹了口气:“你先回去休息吧,朕过会儿去看你。”在场的众人莫不感叹,女皇陛下真是宠信这木谣公子,情意绵长啊。 司空凌并不知木谣与秦凤的纠葛,难免对此人上了心。秦凤也让御医仔细检查了御书房的膳食餐品,却一无所获。司空凌想着,这件事对枯颜的计划当是有帮助的,这件事交给她也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女皇陛下,以草民所见,水月公子必然已经有所发现。不如明日再召水月公子入宫一趟?”司空凌建议。堂下跪着的男妃耳朵都竖着呢,一时间俱在猜测这“水月公子”的身份,还有的想得更多,是否这后宫之中又会多一个特殊之人? 秦凤和司空凌眼皮子底下,方才还战战兢兢的众人暧昧的眼风乱飞。在后宫中呆久了,即使是互为竞争,却也培养出了几分默契,用眼神交流几乎无甚障碍。秦凤也不在意这些:“算了,明日朕亲自去‘颜居’一趟。”异士都是有几分傲骨的,若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怕会惹得他不快。 木谣并未离开,倚在门外听了小半个时辰。“颜居……”轻抿的薄唇缓缓吐出两个字,古井无波的眼神中泛出几分光彩。不知,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颜居”呢? 第二日,秦凤果真带着司空凌造访颜居。不巧的是,这日枯颜有心赖床,他们到的时候,她还没有起身。优昙竟然也没有现身,只有黎梦招呼着二人坐下,再去喊枯颜起身。要说枯颜没有料到秦凤会来找她,她自己都不会信。 她要的,就是继续维持疏离的形象。如果轻易被亲近,那也容易被抛弃。再者,枯颜需要观察在不同情绪下秦凤的反应。 等枯颜出现的时候,秦凤已经喝了两盏茶,用了一块槐花糖糕。 枯颜见到二人,自是一番寒暄。不多时,秦凤忽觉腹中疼痛。原本疼痛并不明显,秦凤也就没在意。然而,疼痛一阵强过一阵,秦凤竟被疼出一身汗来。但是好歹是一国之君,忍耐的能力也非常人能比。司空凌很快发现了秦凤的不对劲,想要说话却被秦凤阻止,只能继续和枯颜说些无足轻重的话。 等到秦凤的唇都已经惨白,枯颜才好似刚刚发现秦凤的不适:“女皇陛下脸色不大好看,可是身子不适?” 既然枯颜都已经提起此事,秦凤自然也不会硬撑着。她固然能忍,但是更加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多宝贵:“朕腹中疼痛……想是昨夜染了风寒。” 未等枯颜说话,司空凌便已经站起来:“陛下须得保重身体才是,请让草民为您请脉。” 把了脉,司空凌的脸色有些微妙。照脉象来看,秦凤是中毒了,但是只是会引起腹痛的络草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目光投向依旧稳坐的枯颜,司空凌欲言又止。枯颜挑眉:“司空公子有话直说就好。” “水月,是你给陛下下毒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枯颜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这话得有证据,司空公子可不要妄言啊。” 司空凌仔细检查了秦凤方才用过的茶杯和糕点,脸色变了又变,都是正常的。联想到昨日梓阳公主的中毒事件,司空凌明白了枯颜的做法,深深作揖:“还请水月公子不吝赐教。” 秦凤从司空凌开口的时候就已经隐隐猜到了枯颜的用意,只是她竟然也不能想通,自己究竟是如何中毒的?这场景,似乎与梓阳中毒的案子如出一辙:“水月公子就不要卖关子了,还请为我们解惑。” 正待枯颜将要开口,颜居的门又被敲响。优昙还是没有出现,黎梦只得亲自去应门。进来的不是陌生人,正是本该呆在枫国后宫的木谣。木谣看着枯颜手中的红魔伞,微微一笑打了个揖:“果真是你。” 枯颜微微点头:“原来是木谣公子,水月倒是许久没有听到你的消息了。” 秦凤心中惊诧,要说木谣曾对谁如此有礼,她还真不曾见过。即使对自己,木谣也是敷衍地作揖,更多的是直接忽略了这些礼数。 “原来木谣竟是认得水月公子的吗?”司空凌笑道。 木谣在一边坐下:“木谣曾经有幸见过水月公子几次,也曾经和她做过一笔交易,说来也算得上是个朋友。” 司空凌不由得仔细观察起木谣的面容来,他虽为易容师,也曾见过木谣几面,却从未发觉木谣脸上有易容的痕迹。即使像现在这般寻觅痕迹,也终无发现。木谣入宫已久,想必在那之前已经是易容过的了。那么那时候,枯颜才多大?又或者,枯颜现在究竟多大了? 枯颜偷偷瞄了黎梦一眼,那人似乎很有兴致地品着没什么稀奇的普洱茶。黎梦似乎觉察到枯颜的眼神,微微抬眼,复又垂下眼眸。在这种时候,他应当极力缩小存在感,至于其他的,还不知道是谁该找谁算账呢…… 秦凤轻咳一声:“叙旧不急,水月公子还是快快为我们解惑吧。” 枯颜端起茶杯:“其实也不难,你们仔细看我那糕点的摆放,乃是成塔状层层叠摞。若非故意,一般人都是先拿最上面的一块食用。而糕点的大小也是考虑到了的,一块糕点,你拿起来了,就不会吃不下。” “所以,毒只在第一块糕点上。”在场的都是一点就透的人,自然很快明白了下毒的手法,“若是梓阳也是如此中毒,那么为何水月公子你说凶手是后宫之人呢?” 木谣托着腮看着一派从容的枯颜,这个人他已经认识了十多年。即使被人称羡有不老容颜的他,也自知其实自己是在老去的。然而在那个人身上,他却看不到一丝半点老去的痕迹。她本有千般容颜,面容不老不足为奇。但是无论易容术如何高明,无法阻挡本质的衰老。但岁月似乎在枯颜身上婉转徘徊,将她磨练得更加成熟,却不肯留下一丝半点老去的痕迹。 枯颜理了理袖口:“我猜的。” “猜的?”不说秦凤,就是司空凌对这个答案都有些惊讶,而木谣和黎梦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能进御书房的糕点茶水,自然都是经过了几重检验的。更何况,那些御膳房的、司茶司的、奉茶的,哪个不知一旦出事他们绝对逃不了,在他们手上出纰漏的机会比较小。然而,还有一个来源,是可以绕开这些人,直达御书房的,那便是后宫中有位分的妃嫔送上的点心茶水。”枯颜悠悠解释。 秦凤思量,若非后宫送来,那些糕点必然是要被试吃的……这样看来,水月的推测倒也合情合理。再端起手边的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见底,就连茶壶中的茶水都已经不多。 枯颜斜眼看着黎梦,黎梦老神在在地坐着,没有半分要动的迹象。正当枯颜要亲自去添茶的时候,消失了半天的优昙终于施施然出现,手中正托着装满茶水的茶壶:“鄙人不知客至,怠慢了贵客,还望见谅。”平凡的面容仿佛可以淹没在人群中,然而眼角眉梢仍有藏不住的风情。若非入戏,一个人再如何易容,那身气度不会变。 木谣转头看着优昙,他就说她身边的男子怎会换了一个,原来是多了一个。优昙给木谣添茶的时候,压低声音问候了一声:“木谣公子,别来无恙。” 木谣微微点头,算是回了他的招呼。秦凤是没有见过优昙的,眼中露出几分疑惑。优昙躬身作揖:“女皇陛下万安,我只不过是颜居一个打下手的,陛下不必在意。”优昙在秦凤面前以“我”自称,一是不想说出自己的名字,二是傲骨使然。 黎梦唇角压着笑,通过契约传音给优昙:“你去见过她了?”优昙给他加满茶水,一言不发,事实上,黎梦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秦凤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朕待后宫一向宽容,却不曾想到纵容了他们的心思。朕也知道后宫有些人不干净,看来是时候清洗一下了。”闭了闭眼睛,再睁眼,风流女皇已是铁血女帝,“看来这些年来,有些人是忘记了朕的手段了。” “不过,”秦凤挑眉看着枯颜,唇角微挑,挑起一抹黑暗诱惑,“梓阳那里恐怕还要劳烦水月公子。司空先生固然见多识广,但是要他医病解毒还是勉强了,那些御医又靠不住……” “水月就同我们一起回宫吧,也好和木谣一起叙叙旧。”木谣竟然出言帮腔,让枯颜挑了挑眉。她原本还想推辞三番以示自己的矜持的,但是那样毕竟有风险,万一秦凤一时不耐放过了她,那她就得另寻时机了。现在木谣开口,却是让枯颜有了新的台阶。 “水月不过一介草民,如此与木谣入宫,恐怕不妥吧。”话语间,松动之意已经十分明显,也明确表现出自己只是为与木谣叙旧才动了入宫的心思的。 秦凤赶紧顺杆爬:“水月公子请放心,回宫我就给你一道令牌,让你可以自由出入宫门。” 司空凌也笑道:“若是你愿意,同我一般挂个名在御医署也是好的。”若是真的如此,他自然是极为高兴的。他已经深知自己与她之间的差距,绝非鸿沟可形容。若是能够与她一起共事,必然能够学到许多。其实,秦凤也更喜欢司空凌提出的建议。不过,她却不能表现出来。 司空凌微微抬眼,看到枯颜微微皱起眉头,优昙唇角微挑,笑意不明。至于另一个颜居的人,已经不需要看了,背脊发凉了。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想收回是不可能的。 枯颜起身:“在下还是更喜欢云游天下,我已经说过,我是不喜拘束的。” 优昙轻轻拽住枯颜的袖子:“公子,我随你一起进宫。” 枯颜回头看了看优昙,虽然脸上只是一拍平静轻松,但是眼底写满认真。下意识地去看黎梦,黎梦微微点头,表示他同意。再看秦凤,秦凤自然不会有意见,故而优昙成功跟着枯颜,光明正大地走入了九重宫闱。 黎梦一个人留在颜居,看着缓缓关上的大门,眼底寒意流露。九命猫妖的事情是瞒不下去的,但是天界的那群废物,为了护全天界的名声,竟然不肯下六界通缉令。他们不肯下,那就只有他亲自下了。 到了皇宫,枯颜自然是要先去看看梓阳公主的。下毒的人恐怕没什么经验,□□的分量很足,让梓阳吃了不少苦头。看梓阳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枯颜好奇,根据脉象来看,似乎是有非人用自己的元力为她化解了毒素。 想起优昙的异常表现,枯颜觉得自己似乎一不小心发现了什么。但是……看梓阳的年纪,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而近几十年来,优昙基本都是和自己在一起的,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和梓阳有什么纠葛的样子。 秦凤给枯颜安排的暂居处就在木谣的宫宇里,合称了枯颜和木谣的心意,也让优昙比较满意。但是后宫却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风波。得知住进木谣的宫宇的,正是曾被提到过的“水月”公子,不少人都在猜测,水月将成为木谣之后的另一个特殊的存在。毕竟,木谣公子年岁已长,女皇厌倦了也不一定。 而处于风波中心的二人,此时却在荀木宫里对坐饮茶,执棋互弈。 “你不过入宫才三个时辰,外面便传言你是来夺我的宠来了,木谣是不是应该提防着一些?”木谣含笑落下一子。 枯颜也笑:“你若是在乎这些,秦凤早已是你的囊中之物。依我看,你倒是巴不得被人夺了宠爱,从此自在。” 木谣摇头:“身在宫闱,如何自在?” 枯颜抿唇不语,轻轻敲下一枚棋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也不好说什么。荀丝的事情她多少知道一些,可惜只余,对木谣也有几分怜惜:“荀丝留下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 木谣稍稍一愣,缓缓吐出两个字:“死了。” 枯颜也是一怔,知道自己提及了不该提及的话题。但是看木谣的表情,却似乎已经不在意了一般:“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那孩子的名字呢。” 第52章 初涉后宫 木谣吃了一子,才缓声道:“她叫承欢。” 枯颜直觉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一时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遇到过,遂不复语。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棋子撞击棋盘的声音。踏板边,青铜兽炉青烟袅袅,便有清淡的木香充盈房间。 而此时,优昙正捏着隐身诀站在梓阳床边。梓阳已经醒了,只是伤了元气,整个人显得十分虚弱。加上她本身体型娇小,这般窝在床上,更显脆弱。优昙在梓阳额间轻轻一点,梓阳缓缓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绵长。身边的侍女看她又睡了过去,放下床幔退了出去。 元力在指尖流转,缓缓注入梓阳的筋脉之中。梓阳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渐渐放松了身体。让自己的元力在梓阳体内运转了一周天,优昙才收手为她把脉。他不是不相信枯颜的能力,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心,总要自己时刻了解她的状况。 一片寂静中,木谣执棋的手缓缓落在自己的棋盒中:“我输了。” 枯颜唇边缓缓绽开一抹微笑,将棋盘上的棋子拨乱:“今天就到这里吧,也该出去会会那些人了。” 此时,外间已经有了不少前来拜见的男妃等着。第一位男妃来的时候,他们的棋局才刚刚开始,而他们这一局,大概下了一个时辰。时间的确差不多了,再拖下去,恐怕那些人就要闯进来了。 枯颜的猜测没有错,外间里已经有人坐不住想要直接闯了,但是后宫中自有耐得住性子的拦着。 郁可从小就是被家中当做后宫之主来培养的,可谓深谙后宫生存之道。入宫之后,待其他的男妃也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更是愿意帮他们一把,所以有着极好的人缘,在后宫中几乎没有谁针对他。 然而郁可知道,无人针对并不只是因为他平日的作为,更多是因为秦凤待他寻常。后宫中的情谊永远都是暂时的,这一刻称兄道弟,也许下一瞬便可以生死相争。 枯颜和木谣一起出来的时候,坐在外间的众人都站起来行礼,也是松了一口气。再等下去,就该到午膳时间了。木谣向来是不与这些人来往的,他们来找的自然是刚刚进宫不知底细深浅的“水月”。 郁可的目光在枯颜和木谣身上徘徊,不知这两人之间的和平只是外状还是真是如此。若是只是粉饰太平,自然不必担心,他只要在其中动些手脚挑拨离间就可以了。若是二人真是交好,那就难办了。木谣本身就是女皇宠爱了多年的特殊存在,现在若是再来一个水月,这后宫岂非成了他们的天下?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郁可这般的思量,好容易被拉住没闯进去的臻凌不屑地飞了一个白眼:“传说女皇陛下又迎佳人,我当是何天香国色,原来不过如此。大好天气,屋内又无骄阳,还撑把伞矫不矫情!” 木谣也不说话,坐在主位上兀自喝茶。若是枯颜连这些人都应付不了,早就已经被那些手段非常的竞争者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枯颜坐在另一个主位上,左手托腮,右手撑伞,伞骨轻轻靠在肩上。眼珠转动,瞄向臻凌。臻凌忽然怔楞了,仿佛被魅惑了一般。明明方才还觉得这人相貌平凡,这一刻却又觉得他风华绝代。 “伞的作用,可不只是遮雨挡阳,不知你们可曾听过艳鬼的故事。”枯颜抬眼看着鲜艳的红魔伞,语气飘渺。 众人莫名其妙在这大热的天里感受到一丝寒意。艳鬼是民间流传的一段传说,讲的便是一个女子死后化作美艳鬼魂在人间游荡,为了阻挡阳光,也是为了隐匿踪迹,便撑着一把伞。那把伞本是白色,可是女鬼为了加强伞的力量,以人血浸润那把伞,于是伞成了艳丽的红色。 目光不由得扫过红魔伞,顿时觉得那红简直触目惊心,甚至可以嗅到血的味道。看到各位佳人脸色渐显苍白,木谣出声解围:“你吓他们做什么,直说那伞是师门传下不就好了?” 那些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过来,但是木谣这话里分明的亲近之意他们也是听出来了。郁可率先站了起来:“木谣公子,水月公子,我还约了宁辉公子博弈,就不久留了。” 枯颜看向郁可,这人没有绝丽的样貌,也没有出众的气质。然而,他的眼中却是最深邃难测的,是个适合在后宫中生存的。但是…… “我看刚才那位公子不像是枫国男儿,可是其他国家送来的?”枯颜问木谣。 木谣摇头:“我平日里并不关心这些,对宫里各位的来数不甚清楚。” 倒是臻凌放柔了声音:“郁可公子是青云人,听说是青云右相的公子。” “身份如此显赫,他是联姻来的吗?”枯颜似乎对郁可十分有兴趣。 臻凌偷偷瞄了枯颜一眼,只觉得他面带微笑的时候,世界都变得鲜活了起来。仿佛是干涸的枯泉中涌入清流,带来生命的气息。 “并不是联姻,但是也差不多了。郁可哥哥,其实是女皇出访青云的时候,被当成伺候女皇陛下的……送到女皇屋里的,女皇后来就将他带回来了。” 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告辞,臻凌直拖到最后一个才离开。临走之前,还悄悄回头看了枯颜一眼。枯颜无奈地看着木谣:“他是怎么在这后宫混下来的?我问什么他就说什么,藏不住心思,不早该被这宫闱吃了吗?” 木谣给枯颜换了杯茶:“女皇想要留着他,自然就能留得住。”当初若是秦凤想要保住荀丝,荀丝也不会那般屈辱地死去。 枯颜对臻凌兴趣不大,倒是郁可让她格外上心。一个男尊国家的贵族男子,就这么被送上了女尊国女皇的床,然后就心甘情愿跟了她。就是市面上的话本儿,也没这么顺理成章的情节。这里面,肯定有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用过午膳,枯颜又去给梓阳看了看,恢复速度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御医们看着枯颜的眼神都带着几分仰慕之意,只有枯颜和优昙知道,梓阳为何能够恢复得如此神速。没人的小道上,枯颜轻轻搭上优昙的肩膀:“优昙~” 顿时,优昙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和梓阳什么关系?难道她是你的种?” 优昙原本有些伤感的情绪立即消散无踪,什么叫是他的种?他才不会对秦凤那种女人感兴趣好吗?他和梓阳之间的确有几番纠葛,但是绝对没有血脉上的联系。她可以为了后简妹妹的转世而来,为何就不能想到梓阳…… 优昙并没有能够和枯颜解释其中的曲折,因为他们遇到了正准备去看望梓阳的郁可和臻凌。看起来,臻凌和郁可的关系尤其好。可是无论怎么看,郁可都不像是男尊国家的贵族,倒像是专门为秦凤培养出来的……既有不属于女尊国男儿的风姿,又有秦凤需要的顺服。 一个国家的上层贵族,若非联姻,能够如此轻易地将一个男子送人,说没有目的,谁会信?秦凤应该也是有所怀疑的,不然照郁可的手段,不会只是普通的男妃。 “水月公子。”“郁可公子,臻凌公子。”郁可和臻凌上前打招呼,枯颜也只能回礼。 优昙站在枯颜身后一步,以示自己不过只是“水月”的侍从,郁可和臻凌自然也就将他无视了。 臻凌双颊微红,似乎是为了自己前些时候冲撞了枯颜而不好意思:“听闻这次梓阳公主中毒,多亏了水月公子,才有惊无险。” 枯颜的眼神转过郁可的面庞,才落在臻凌身上:“公主吉人天相,即使没有水月,也必然有他人相助。”这一点枯颜毫不怀疑。 如果出事的是秦凤,也许正合了动手那人的意,那人当然不会再多事解毒。但是现在是梓阳中毒,若是梓阳真的死了,只怕按照秦凤对梓阳的宠爱,后宫中但凡有嫌疑的一个都逃不了一死。那么那人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历经千辛万苦”“冒险”给梓阳解毒,救了自己的命的同时,让后宫欠下自己一个大人情,也赢得秦凤的信任与好感。 正在枯颜与郁可、臻凌寒暄的时候,秦凤身边的侍婢找过来了:“臻凌公子,女皇陛下传唤你过去。” 枯颜自然知道秦凤正在查下毒之人,当然要从那日接触过御书房膳食的人开始查起。“怎么,臻凌公子那日也给御书房送了糕点?”枯颜问着臻凌,目光却流转在郁可身上。郁可始终都是浅笑晏晏,仿佛这里没有他在意的事情。 臻凌苦笑:“我好不容易给御书房送一次点心,怎料就除了这般的事情,委实算我倒霉。” 枯颜侧过身给臻凌让路:“清者自清,心中坦荡自不必太过担心。不要让女皇陛下久等了,你还是尽快过去吧。” 臻凌离开之后,就剩下郁可和枯颜相对。“听闻郁可公子本是青云国的人,不知来枫国多久了?”枯颜右手前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郁可也不推辞,与枯颜并肩走在小路上:“鄙人正是青云国人士,来枫国至今已有三年有余。” “身为男尊国家的贵族,如今却要对一众女子卑躬屈膝,想必郁可公子心里也是不甚痛快的。不知,阁下可曾习惯了这枫国的规矩?”枯颜似乎是真的关心郁可。 郁可笑颜不变:“即便是在青云,郁可的身份也算不得有多尊贵,入了宫门,对着公主娘娘女官,还是要屈身。如今不过是换了一个皇宫,又有何不一样呢?” 枯颜轻嗤一声,不复做声。枫国是女子当家,这皇宫不似其他国家巍峨雄伟,却多了几分精致细腻。草木四遍,芬芳满地。五步一亭台,十步一阁楼。走上拱桥,枯颜停下了脚步。湖中荷花正凝苞,有些心急的已经绽放了笑颜。 “这荷花开的不错,若是盛放时节,必然美不胜收。”枯颜指着微绽的荷花说道。 郁可自然顺着枯颜的手指看去,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枯颜突然伸手推了他一把。枯颜明显感觉到手掌下的背脊蓦地挺直,却又瞬间软下,下一刻,郁可已经在湖水中。 郁可在湖水中扑腾了一会儿,很快就被救上来,秦凤也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枯颜却无视所有怀疑的目光,只看着湖中那些凌乱的荷花苞:“可惜了这些荷花,生生被扼断了生机。”枯颜转身看着优昙,“你去把那些被折断的花苞捡上来。”优昙点点头,足尖轻点,在水面上晕开一抹涟漪。方才被郁可连累的荷花苞,被尽数带上来。 郁可吐出腹中的水,披着侍者送来的披风,脸色依旧苍白:“是郁可失足落水惊扰了陛下和诸位,请陛下恕罪。” 不少人都用责备的目光看着枯颜,这么宽的带着护栏的桥,得有多失足才能自己掉下去?分明是被这刚入宫的水月公子推下去的!临了还在可惜湖中的荷花,分明是在折辱郁可,说他比不上那几支荷花。 秦凤脸色难辨:“水月公子,跟我来御书房。” 枯颜吩咐优昙先回去将荷花插上,自己跟着秦凤去了御书房。臻凌扶着郁可,担忧地看着枯颜的背影。郁可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刚才水月有没有察觉到什么。若这只是寻常的后宫手段,他自是不怕。若是……那便麻烦了。看来,应该找个机会写封信回去,查查这“水月”究竟是何人。 后宫中欠下郁可情分的人不少,更因为郁可性子好,这时间便有许多人前来嘘寒问暖。郁可窝在榻上,看着那些前来探望自己的男妃,脑袋都大了。现在他只希望这些人全部消失,让他把消息传出去。 秦凤将枯颜带到御书房,薄香冷淡:“水月公子,给我你的理由。” 枯颜径自在一边坐下:“我相信,女皇陛下也是心中有数的。现在水月已经有七分把握,下毒之人就是那位郁可公子。” 木谣从内间转出:“木谣的看法倒是和水月一样了。我那日之所以给御书房送点心,便是郁可无意间和我提起,女皇陛下近日胃口不佳,不妨后宫自行准备些膳食,以表心意。我留心他已久,便顺势和他玩了这一把。” 秦凤面色冷凝:“青云,果然是耐不住性子了,当我枫国无人可欺吗?还要劳烦二位找出证据,让朕可以光明正大地讨公道去!” 枯颜和木谣对视一眼:“那是自然,女皇陛下尽管放心。” 安宁了数十年的大陆,又要再燃硝烟了吗?枯颜并不在乎,那一世,他们都称自己为祸水,结果自己还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就死了。那这一世,就从人界开始吧。祸水,总要担得起这个名声。 第53章 苦苦筹谋 郁可行事可谓十分谨慎,能被抓住把柄的地方实在不多,否则也不能安然在枫国后宫呆到现在。后宫往御书房送点心汤羹实在再平凡不过,那些点心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说道秦凤喜欢的,更少。只是那一盘点心,却到现在还没能找出是谁送来的。 这件事对枯颜来说,其实一点也不麻烦,随便一个追踪术,便可以轻易找出主人。但是,这样找出来的人,也可以翻脸说不是自己的。说到底,还是得有证据。更何况,那盘点心是谁送的,枯颜心中已经有了数。 荀木宫里,木谣和枯颜相对而坐:“郁可是个聪明的人物,要找出证据只怕不易。” 枯颜压下红魔伞,挡住了自己的眸:“正是因为他太过聪明,所以现在应该快坐不住了吧。木谣公子,可愿和我赌一把,什么时候他会有所动作?” 木谣挑眉:“但凡出来混的,都知道不要轻易同与颜居相关的人打赌。不过这一次,我却愿意赌一把。按我对郁可的了解,明日才会动手。若是今日动手,他会有很多顾忌,毕竟他刚刚因你落水,正是引人注目的时候。” 枯颜轻轻摇动手中的红魔伞,伞面微动,仿佛荡起一波涟漪:“千万不要小瞧了人的好奇心,还有,聪明人往往会剑走偏锋。我便赌他明早之前就会动手。” 木谣搁下手中茶杯:“既然打赌,没有赌注便没有意思了。若是木谣输了,木谣愿献上碧丹蔻。”碧丹蔻,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药。而在枯颜眼中,那是止血消肿的良药,也是炼丹制药的上品。 枯颜眼神闪烁:“看来,我也得拿出一些上得了台面的才行了,那便堵上一盒续玉膏。”续玉膏,优昙出品,寻常外伤只要抹上薄薄一层,基本就可以愈合了。那可真的就是仙药了,碧丹蔻与之相比,可谓是云泥之别。枯颜拿出续玉膏也不是有其他什么意思,只是单纯地觉得,木谣终有一日会用得上。 优昙坐在郁可宫苑的树上,在这般的环境中,他几乎连隐身诀都用不着。前来探望问候郁可的人都渐渐离去,郁可终于松了口气。看外面天色尚早,若是现在传消息出去,被发现的危险很大。索性闭目养神,脑海中开始盘旋各种计划。 这一次下毒,他已经准备了很久,药量都是多次尝试后才确定。本以为计划万无一失,他却不曾想到秦凤对梓阳如此宠爱,竟然让她在御书房食用膳食。要知道,御书房是皇帝议政的场所,除了皇帝,鲜少有谁能够在御书房用膳,能喝口茶就是恩典了。讲究一些的皇帝,便是自己饿了想要填填肚子,也得移驾偏殿。 幸亏他多留了几个心眼,在确定那些送了糕点去的妃子们是清白的之前,秦凤应该暂时不会怀疑到自己身上来。但是,郁可总觉得水月似乎知道了什么。便是今日推他下水,他也觉得是为了试探自己。 刚刚接近秦凤的那段日子,为了杜绝秦凤发现他会武的可能,他一直服用散功丸。他也知道,有很多次他在睡过去的时候,秦凤让人来查探他的筋脉。他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父亲,为了顺利拿下枫国江山,可以让自己的儿子,从小成长在那般的环境下。 青云国皆知,右相十分疼爱二儿子郁可。郁可自幼身子虚弱,几乎不出家门,更不提如兄弟们那般习武弄枪。郁可从小可谓受尽宠爱,右相几乎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了自己的二儿子,就连青云国主,也十分疼爱这位右相二公子。 可惜,在右相府里生活了十几年的,并非他郁可本尊,而是为他准备好的替身。而他,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到了青云训练死士的秘密基地。为了防止因为练武造成郁可骨骼粗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给郁可“摸骨”。若是发现骨骼过于粗壮,郁可就要“磨骨”。所谓磨骨,若是不严重,便是将骨头击断再接上,用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灵药助其愈合。若是严重了,便要掀开皮肉,让人将骨骼磨细。而这些,都离不开传说中的异士之一的易容师。 青云训练基地的那位易容师,梓阳不知道能不能说是认识。每一次见他,都是不一样的面容,但是他从不离身的木箱从没有变过,易容的工具也一直是那一套。 练武,只是他的生活中的一部分。因为他的命运已经注定,他不能像其他男儿那般行事,在保持男儿风姿的同时,自会有人教他如何伏低做小,在女子面前卑躬屈膝。琴棋书画一样不能落下,房中之术更是没有被忽视。不只是秦凤,事实上枫国历代的女皇都是风流的,只是秦凤更加不加遮掩。 十几年的准备,那一日终于迎来了枫国女皇出访青云。他不是被误当做被安排去伺候秦凤的人,他就是那个被安排去伺候秦凤的。被送入秦凤的行宫之后,郁可就燃起了那位易容师交给他的香。为了防止他半路逃脱,在被送来之前,他就已经被下了药。 那一夜的事情,郁可其实并没有太多记忆。当他一梦惊醒,看到的就是自己和秦凤纠缠的身体。后来,便有寻找自己这位“右相二公子”的人一路找来,看到了这般不堪的情状。他那位右相爹,还有那位永远高居宝座的君主,和秦凤在青云御书房里谈了很久,然后郁可就被带回了枫国。他的任务,就是在秦凤身边为他们刺探情报,顺便找机会……颠覆枫国政堂。 在枫国皇宫的日子已经很久,他也给青云送去不少消息,只是关键的机密,他从未接触到。最多便是朝堂变换,秦凤手下又多了怎样的能人……他也曾找机会给秦凤下绊子,暗杀、下毒都有过,只是秦凤也不是吃素的。能够以不受宠的皇女身份登上女帝位置的,若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解决了,枫国也就不必存在了。 再次睁开眼睛,是因为侍者进来唤他,该用晚膳了。躺在床上看着鲛纹罗帐,郁可突然想起臻凌,冲动单纯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利用,也开心得让他无比嫉妒。郁可时常想,为什么他要是郁可呢?为什么不是其他任何人?为什么他不是臻凌? 用过晚膳,将侍者都支到屋外,郁可打开了床头的暗阁。为了能够与青云传递消息而不被发现,青云特地驯养了一批用于传信的动物。郁可平日里用的,就是这只竹鼠。竹鼠自底下而走,轻易不会被发现。 考虑到这些动物并不像信鸽那般能够远途传信,青云特地设立了许多“中转站”。郁可的这只竹鼠并不会直接到青云去,只是将消息传到宫外,宫外自会有人接应,将信件传回去。 然而这一次,这只竹鼠注定不能完成任务了。竹鼠从地下离开郁可的宫苑的时候,优昙差点没能发现。郁可太过小心,竟然把屋内的灯熄灭了,造成他已经休息的假象。这似乎与他落水受惊的情况十分相符,可是枯颜告诉优昙,郁可是会武的。所以,优昙分外仔细了些,才发现了那只无辜的竹鼠。 跟着竹鼠的踪迹,优昙一路到了宫外一户人家。在竹鼠触动机关之前,优昙放出了小青。这只老鼠,刚好可以给小青打打牙祭。不过小青也是知道分寸的,没有急着吞下食物,先给优昙将小纸条取下了,才将竹鼠吞入腹中。 优昙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唇角微挑,也许吧这封信传过去也没有什么坏处。但是正当收集证据的档口,便换个法子吧。优昙模仿着郁可的字迹,将字条伪造了一份,就连右下角的三个小点都没有落下。竹鼠已经到了小青的肚子里,那么带着假字条触发机关的任务就得小青来了。 外表来看,这户人家十分平凡,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但是仔细观察之下,就会发现,院子里有很多细小的丝线隐藏在地面草丛,直深入地下。 尾巴卷着优昙伪造的字条,小青咬下了诱饵。不多久,便有一个粗布麻衣但是收拾得很齐整的男子从屋里出来。男人掘开松软的泥土,看到了小青,显然有些怔楞。他不记得传信的“使者”中,有这样的一条蛇。小青看着他迟迟没有动作,挥了挥自己的尾巴,让男人注意到自己尾巴上的字条。 优昙捏着隐身诀就站在院墙上,看着小青的动作不由得扶额。那些人族好像还没有能力□□出如此通人性的蛇,不会引起怀疑吧? 实际上,从小青出现,男人就已经怀疑了。但是打开字条,右下角三个小点,还有字里行间竖弯钩上的波折,打消了他的疑虑。 拿着字条进了房间,没多久男人提着一个篮子出门去了,像是去采买。小青完成了任务就要回到优昙身边,优昙却让它沿着暗道回去。如果没猜错,暗道那头,就是郁可最大的破绽。 秦凤看着优昙拿回来的字条,上面是自己最近的动态,以及让青云查查“水月”的身份。虽然没有什么机密,但是很说明问题。秦凤大怒,传召郁可。在郁可离开宫苑的后一刻,便有一批侍者侍女闯进了他的房间,开始大肆搜查。 郁可跪在秦凤面前,自己本已经传出去的字条静静地躺在地上。不知为何,事情败露的这一刻,郁可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从容,甚至有着期待。期待从今往后,得以解脱。 然而,从小经受的训练已经形成了掩饰的本能。郁可否认那张字条是自己写的,否认自己与青云仍有联系,否认一切罪状。 枯颜与木谣坐在秦凤下首两侧,看着这个努力为青云辩白的男子。是的,不是为自己,是为青云。 那边搜查的人员陷入了难题,因为他们找不到任何异常。然而,优昙有小青。就在众人束手无策的时候,小青从被子下爬了出来。掀开被褥,小青已经顶开了暗阁。郁可好心思,在自己的床柱上做手脚。床头内侧的床柱是空心的,一直通到地下。 将床拆开,众人还发现了几封信件。优昙拆了一封信,上面的内容让他十分满意。 郁可也料到这一次自己是难逃一劫,但是他并没有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暗阁就这样被人破了。 当优昙拿着那几封信进来的时候,郁可是真的慌了。枯颜看着方才还是一脸淡定的郁可,在优昙出现的瞬间终于露出慌张的神色,不由得好奇,那几封信究竟写了些什么。 其实,让郁可慌的不是信件的内容,而是传信的人。 “枫国纳入青云日,妾君重见结缘时。”优昙轻吟,这是他打开的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落款——钿琪。 秦凤将几封信一一扫过,落款皆是钿琪。而内容,皆是催促郁可动手杀了秦凤,或是刺探机密。 “看了,朕的郁可公子,与这位钿琪关系匪浅啊。”秦凤看着郁可,眼中酝酿着风暴。无论如何,她还是一代君王。后宫妃子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却和别人书信传情,更在打着自己江山的主意,这般境况,如何让她不怒? 郁可终于叹了口气,跪得笔直的身体塌了下去:“陛下想要如何?只要不牵累钿琪,郁可……任由陛下发落。” 秦凤将后宫有位分的都召了过来,司空凌和梓阳也被喊了过来,让郁可在众目之下坦白自己的罪状。郁可无奈,但是却不得不从。 “郁可一生只为青云而存在,未觉自己有错。至今唯一对不起的,只有臻凌。我处处利用他,他却将我当做知己,当做自己的兄长……” 臻凌已经听不下去了,狠狠将腰间的玉珏摔在郁可身前跑了出去。美丽的玉珏在眼前碎成残缺,郁可闭上了眼睛,深深伏地。 秦凤声冷色厉:“将郁可带下去,禁足在竹苑。传召司马将军、陈统领、丞相、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连夜进宫!” 梓阳坐在秦凤身边,知道秦凤这是准备向青云开战了。枯颜与木谣对视一眼,一个眼含笑意,一个古井无波。木谣不知道为何枯颜会对这场战事露出这样的笑意,他却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一旦战事起,秦凤的生死就与他无关了。荀丝当初的遗书,是在江山稳定的前提之下。荀丝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若是江山动荡,想要护得秦凤周全,必然须得耗费许多心力。 “你有什么打算?”枯颜摘下一朵野花,问木谣。 木谣摇了摇头:“我应该会回到自己以前的生活吧。只是现在的我不复年轻,不知道能否再适应江湖。” “这些年,你虽不在江湖出现,但是木谣公子的名号还是在的。” 第54章 水月上位 在秦凤正式下旨,派兵在枫国与青云边境集结的那一日,木谣开始称病卧床。因为木谣在后宫得宠时间最久,地位上绝不低于任何人,当他卧床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喜。然而,为了明面的模样,也是为了木谣病好之后能够提携一下自己,后宫妃子纷纷前来拜见。 可惜,不管谁来,都被拦在了外堂,“水月公子”亲自坐镇。水月的身份此时也是尴尬,虽然他身在后宫,秦凤却没有给他一个名分,他现在还是“女皇请来协助查办梓阳公主中毒一案的高人”。 有郁可的事情在先,谁也不敢冲撞了水月。臻凌也来看了一眼,随意坐坐便走了,不像是来看木谣,倒像是来见水月的。水月看着这个似乎一夜之间长大的孩子,难免唏嘘。当初冲动而单纯的眼眸,如今终于染上了世俗的尘埃。幸,或不幸? 众人看水月是真的不打算让他们见到木谣了,陆陆续续也就回去了,反正也只是来走个过场,谁还真的在意一个木谣。 待众人都离开之后,枯颜松了口气进入内室。本该卧床不起的木谣,正神采奕奕地于优昙下棋。“都打发走了,辛苦你了。”木谣抬头看了枯颜一眼,指尖摩挲着一枚黑玉棋子,似有踌躇。 枯颜在木谣身边坐下,看着这一局已经注定成败的棋:“时至今日,你仍是没能破了这棋局。” 木谣将棋子扔进棋盒,一点也不恼:“至今日,又有多少才俊折在了优昙的棋局之下?我若能破了他的棋局,必然能够在江湖上掀起一番波澜。” 早些年,颜居有一条规矩。若有人能破了颜居的棋局,可以得到颜居的三个承诺。颜居成名已久,比枯颜这一世的年纪还要大得多,但这条规矩却是这一世的枯颜定下的。起因便是枯颜被优昙的棋艺压得翻不了身,便想着要集天下才杰之智慧,总有人能够超越优昙。 然而,枯颜失望了。一直到她自己研究出了破解之法,都没有人能够打倒优昙。既然她都已经破解了棋局,这条规矩也就废了。不过为了报复一下优昙,也为了颜居的颜面,只称棋士亡故,棋局随之入土。不得不说,优昙还真被这说法气了一阵子。 优昙其实也委屈,他都已经活了这么久了,平时下下棋消磨时间,对手也皆非等闲之辈,若是如此容易就输了,他也没脸再活下去了。 傍晚时分,秦凤也来了。秦凤早就猜到木谣是装病,她也知道,这是木谣要离开枫国皇宫,离开自己了。称病,是他给枫国女皇一个台阶,也是自己的脱身之术。亡故,永远是离开的最好方式,谁也不会失了面子。 “离开皇宫后,有什么打算?”秦凤此时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皇,似乎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询问木谣日后的打算。 木谣微笑:“木谣出生草莽江湖,自将回归江湖。荀丝临走最大的牵挂就是承欢,我想四处走走,也许还能找到她的下落。” “承欢?”一直默不作声的优昙微微扬起声调,引起众人注意。 木谣有些急切地看着优昙:“怎么,你知道她的下落吗?”到如今,能够让木谣真正在乎的,也只有承欢的事情了。 优昙抿了抿唇,看了枯颜一眼:“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而已,一时间叫我想起来,那是不能的。”实际上,优昙是记得覃辉那位故去的人族王妃的。但是,在这个时机说起这样的事情,并不适合。 这边枫国皇宫风潮暗涌,格局变换在即。那边,青云也已经收到了“郁可”传回去的书信。枯颜也曾到过青云,青云也就存在颜居。虽然颜居在青云的名声不如在乾国,却也不是无迹可寻。动用了一些关系网,颜居就进入了他们的视线。而郁可所说的“水月”,似乎与颜居之间关系密切。 查颜居,绝不是一项小的工程。不问在这一世之前,黎梦设了多少颜居,但就枯颜这一世,游历之下的颜居,也绝不是小数目。再加上那些打着颜居的名号的,或是无意用了这块牌子的,查起来费心费力。而大多的颜居只是一所空院,虽然看上去并没有荒废很久,但是没有人气。 目前只能知晓,颜居的分布在乾国最为密集,近期开设的颜居,多在乾国边界天魔山附近。而最特殊的,在乾国国都酆都。 正当对颜居的调查有了起色的时候,潜伏在枫国的一个探子传来消息,郁可和一个探子没有在规定的时间传递暗号。青云意识到,郁可可能已经暴露了。此后不久,两国边境的守将八百里加急军报,枫国正在集结军队。 青云向来是不把枫国放在眼里的,虽然枫国国土堪比青云,但是一个女人当家作主的国家,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那般的秉性。 青云国主一方面继续让人查水月的底细,另一方面派了一位朝中将军调了五万兵马去边界。而当时,枫国已经集兵近十万。不知如此,既然两国已经撕破脸了,青云国主也不介意做得再绝一点。枫国是有一位皇女曾经作为质子被送来青云,后来他看那女子长得还算可以,便收入了自己的后宫,如今膝下还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命人将那位来自枫国的皇女的头颅完整地砍下,冰封好,伴着她前不久生下的女儿的尸体,送去枫国,给那位枫国女皇送个大礼。 “吩咐他们,一定要在朝堂之上献上我们准备好的大礼。不知道那枫国女皇,会不会当场吓晕在朝堂啊!哈哈哈!”青云国主拍着自己的大腿,很是快意。他觊觎枫国的土地很久了,也窥视那枫国女皇不少日子了。若是这次能将江山美人都收入囊中,岂不快哉? 座下的几位被召来议事的大臣面面相觑,虽然枫国国力不及青云,但是国主如此挑衅,只怕会彻底激怒了枫国。若是枫国真要来个鱼死网破,青云也讨不了好。如果在此时,其他国家再对青云有所动作……只怕,后果会很严重。 秦凤收到那些“礼物”的时候,已经是三个月后了。虽然天气热,好在是冰封着,沿途在据点可以换冰,保存得还算完好,只是腐烂的气味是藏不住的。 青云国使者出使枫国,枫国女帝大朝迎宾,做足了场面,给了青云足够的面子。但是,青云所献上的礼物,却令枫国女皇当场色变,下令处死青云来使。青云使者当堂大笑,自服毒身亡,血染朝堂! 此事揭出,两国议论纷纷,人心惶惶。青云那边,深觉枫国女帝气量狭小。古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之说,怎可轻率处置别国来使?这分明是挑衅! 而枫国这边,更是愤怒无比。从宫中传出流言,在女皇打开青云送来的“礼物”的时候,女皇身边的梓阳公主惊呼“皇姐”!后有人爆出,那被包装得极为精美的木匣里,装着枫国出嫁青云的皇女的头颅! 挑衅!这是□□裸的挑衅! 而在这山雨前压抑的氛围中,枫国后宫的木谣公子,终于在卧病良久之后,殁了。秦凤下令厚葬木谣公子,与此同时,水月公子入主木谣公子原来住的荀木宫。荀木宫之所以还叫荀木宫,是水月公子的意思。 而水月虽然入主荀木宫,秦凤却始终没有宣称水月成为自己的新宠。但是大家都已经自以为心知肚明,自作聪明罢了。枯颜留下的原因,一是为了能够继续观察秦凤,另一个,则是将局面搞得更乱。祸水之名既然已经扣上,那就干脆做些祸水应该做的事情。 秦凤自然巴不得枯颜留下,她本身十分欣赏“水月公子”,而他身后的颜居似乎来头不小,说不定能为她带来不少意外的惊喜。而且,水月曾对她说,虽然不会帮她入侵别国,却也绝不会让别国欺负了枫国。 且不说这内容,能作下如此承诺,水月身后的实力肯定不会小,甚至可能是一个国家!如此一来,她枫国就可以放开手脚,和青云好好算算账了。 青云国主虽然近年来浸淫酒色,却也不是昏君。有了几位大臣的提点,他惊觉自己一时冲动竟然做下如此不明智的事情。听闻枫国已有二十万大军压境,他立即又调了十万大军前去支援。不是他轻敌不想多调,而是现在能调用的兵力实在不多。 在枫国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的时候,附近的几个国家也开始蠢蠢欲动,青云不得不防。 青云御书房再度寂静下来,两鬓已经有了些许白发的国主皱着眉头处理着似乎永远处理不完的公文。妆容艳丽的宫装女子阻止了侍者的通报,径直端着羹碗进入了御书房。梅妃,国主这两年最宠爱的女人。若非膝下无子,必然是要封贵妃的。 青云国主名为齐洛,斯斯文文的名字,长得也有几分书生像。然而,便是这样的男子,当初在战场上也曾立下赫赫战功。只是近几年,沉迷享乐,不复当初风采。 “国主,梅儿亲自下厨给您做了五珍羹,国主可要趁热喝了,才不负梅儿的一番心意。”梅妃柳腰轻摆,微微屈膝,将羹碗放在齐洛面前。素手翻盖,诱人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 齐洛轻轻一拉,梅妃顺势跌入齐洛怀中,坐在他的腿上,侧身举起汤匙。齐洛爱怜地摸了摸梅妃的发,毫不犹豫地张口:“梅儿如今不过二九年华,而朕却已经垂垂老矣,梅儿委屈了。” 梅妃莞尔一笑,伸手揽着齐洛的脖子:“国主笑言了,梅儿此生能遇见国主,便是梅儿最大的福气了。若非国主,梅儿此时说不准便横尸荒野了。”说着,梅妃脸上露出几分苦涩,转眼甜蜜。 梅妃并不是青云王公大臣的女眷,而是齐洛前两年南巡的时候遇到的落难女子。梅妃家中原本也是有些家底的,可是她母亲去世早,姨娘又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很不待见她。后来姨娘要将她许配给一个病痨,她逃了出来。结果逃过了姨娘的安排,却又遇上了劫道的山贼。 眼见着就要落入山贼手中,幸而遇到了一时兴起走了偏路的齐洛。比起出生世家,在算计与被算计中成长的女子,梅妃温柔小意,心思单纯,也不会牵扯到前朝利益,齐洛当然分外怜惜。 “近来国主国事繁忙,眼见着清瘦不少。梅儿无法为国主分忧,只能略表心意了。”梅妃轻靠在齐洛胸前,语意温柔。 齐洛抚摸着梅妃的秀发:“到底是梅儿有心,只要青云拿下了枫国,便可跻身天下霸主之列。梅儿若是能为朕生下一个聪慧的皇子,朕定要将枫国最富庶的地域封给他。” 是了,不论如何宠爱,梅妃终究只能走到这一步,即便是生下了皇子,也只能封王,而不能称帝。这是皇家的凉薄,权利与利益永远凌驾在感情之上。 梅妃露出一抹期待的笑容:“那样必是极好的。不知道国主准备什么时候与枫国开战?” 齐洛也不隐瞒:“就在这两个月了,粮草已经在路上了,只要粮草一到,我们就可以开战!” “那臣妾就拭目以待了。” “梅儿赶紧给朕生下一个小皇子才是。” 御书房内浓情蜜意,御书房外皇后与林贵妃面色不佳。是什么时候开始,御书房竟然连一个妃位的女子都可以随意进入了?虽然青云在这一方面看得不是特别严重,但是除了皇后,其他妃嫔进入御书房,都得记录在案,而且要验身,遑论自己带着膳食进去。 太监总管李德成叹了口气:“二位娘娘也都听到了看到了,自从这梅妃娘娘入宫,国主就……奴才毕竟是奴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求助二位娘娘,多劝劝国主了。” 梅妃眼神飘向御书房门口,笑容愈发艳丽。 梓阳最近觉得,总有一道目光追随着自己,可是就连身边的暗卫,都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梓阳和秦凤诉苦的时候,枯颜恰好也在,目光便不自觉转向了优昙。然而,优昙却摇头,否认了是自己在窥视着梓阳。事实上,他真的没有。 司空凌看到了枯颜和优昙小小的互动,心中有了几分计较。 木谣公子“入葬”之后,水月公子在宫中风头无俩,经常被传召去御书房伺候。在枫国后宫,这是莫大的荣耀。 第55章 夜半婴啼 御书房,不管在哪个国家,都是政治机要的商议场所,非常人所能进入。水月自入主荀木宫以来,几乎每日被传召至御书房。一般而言,为了避嫌,御书房里有后妃的时候,是不会传召大臣议事的。偏偏这个规矩,在水月这里打了弯。 后宫不少人都想要打探一番,可是却没人敢做那出头鸟,而以往总是冲动的臻凌,自从郁可暴露,就深居简出,偶尔出现,也不过是往荀木宫去。而木谣公子去世以后,臻凌几乎就没有出过自己的宫门。 也有后妃曾经去拜访臻凌,臻凌眉眼未变,气度却再不似以前狭小:“女皇陛下是我们的妻主,她要宠爱谁,给予谁怎样的权利与优待,我们都没有资格去评论什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尽本分。” 这话传到枯颜耳中的时候,也不过惹起一声叹息。人总是在受过伤害以后才能真正成长,臻凌再不是以前的臻凌。 “如今枫国与青云国两国之间已经开始了试探性的战役,大规模战争一触即发。我南疆受青云压迫已久,这一次,说不定是个翻身的机会。毕竟,听说青云把枫国惹得不轻。”南疆竹楼中,面容妖冶的男子倚靠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枚竹筒。 男子身后还有一个面容与之有三分肖似的男子,薄唇紧紧抿着,看着手中的情报。 妖冶男子打开竹筒,一只黑红的蜈蚣爬了出来,缠上了男子的胳膊:“既然枫国为青云创造了外忧,不如我们为青云创造一些内患。妖梅传回来消息,青云国主近来流连后宫,青云大臣家中女眷有孕的也不少,新出生的孩子也有几个。不如,我们把拿东西给她送去?” “嗯……就按你说的办吧,注意一点。”撕毁手中的情报,男子眼中一片凉薄。 此二人就是南疆真正的掌权者,裕王钱裕和劉王钱劉。南疆的国主,姓言。此二位,是南疆的异姓王,却是南疆的背后的皇者。言凌,只是一个傀儡。钱姓兄弟不称帝,不登基,只是为了免除一些麻烦,也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而当下青云最为受宠的梅妃,正是钱氏兄弟培养的细作。那场惊险而浪漫的英雄救美,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梅妃很快收到了“东西”,为了安全把这件东西送到梅妃手上,动用了几乎所有的安排在青云皇宫的人手。几个引起怀疑的人,有的已经死了,有的谨言慎行地卑微地活着。 打开这个关系重大的包裹,一个成人手臂长,男子掌宽的木匣显露出来,随之还有一封长信。 看完信,梅妃将信纸信封都烧掉。再度确认了四周无人,梅妃打开了木匣。即使是她,也不由得抽了口气。然而,扑面而来的血腥之气让她不得不再度屏住呼吸。木匣中,是满满的血色肉泥。拨开雪泥,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胳膊。 确认了没有闪失,梅妃将木匣再度合上,塞入了衣柜。入夜,齐洛果然来了梅妃房里。梅妃早已备下一桌好酒菜,大半的菜色都是梅妃亲自下厨做的,又是让齐洛怜惜了一番。意乱情迷之后,齐洛沉沉睡去,梅妃却悄悄起身。细小的银针扎入齐洛的胸口,一滴嫣红的血液渗出,被梅妃纳入瓷瓶中。收好瓷瓶,梅妃再度睡下,齐洛胸前没有半点痕迹,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而此时,青云皇宫中地位最高的两个女人,皇后和林贵妃,正在太后静养修佛的慈庵中抄写佛经。卸下了金玉珠宝,抹去了浓妆,素雅得仿佛只是普通人家未出阁的小姐。深居多年的太后跪在观音像前默念佛经,檀香袅袅,整个慈庵一片静默。 直到一个老嬷嬷进来说时辰到了,太后才扶着皇后的手站起来:“皇后从前就时常来陪哀家这个老太婆,怎么这两天林贵妃也在这呆着,年纪轻轻在这慈庵耗费年华,多不值得。不如去陪陪国主,给哀家生几个胖孙子。” 林贵妃跟在太后身后半步,低眉顺眼,哪有平日在宫中的高贵模样:“太后福泽深厚,臣妾也来沾沾福气。” 太后轻笑一声:“你个丫头,尽会找些好听的来敷衍我。” 皇后状似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眉间折出几道褶皱。太后自然不会忽略,在软榻上坐下,遣退了伺候的仆婢:“说吧,出什么事儿了?” 林贵妃立在太后身侧,忍不住就红了眼眶。皇后叹了口气,在一边的矮凳上坐下:“太后有所不知,自从两年前,国主对后宫……就十分淡漠了。” 太后抿了口茶:“哦?可是哀家看,国主每日都会到后宫过夜。” 林贵妃终于淌下泪来:“国主是到后宫,可是……”一边泣不成声,一边将梅妃进宫之后的事情真真假假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 太后果然脸色越来越沉,听到最后,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砸在桌案上,溅出一片茶水。皇后拿帕子将茶水笼住:“太后先别生气,也许国主只是一时被迷住了。” “哼,一时,这都两年了!哀家这些年不问世事,这后宫还正当哀家已经死了不成!皇后也是,后宫出了这种人,也不来告诉哀家一声。” 皇后讪讪:“臣妾也是不想打扰太后清修,再者,那梅妃也时常劝着国主去其他宫里。这几次,国主还是看着她的面子来了臣妾宫里……” “砰”的一声,上好官窑的白瓷茶杯化成碎片:“荒唐,你是皇后!怎容这般的狐媚子……不行,哀家得亲自去见见皇帝。”太后气得气息都不稳了。 扶着太后到御书房,皇后和林贵妃看到李德成的眼色,就知道梅妃又在御书房里了。在皇后的示意下,李德成满面愁容地拦在了太后身前:“这,太后娘娘,可容奴才进去禀报一声?” 太后冷笑,径直拨开李德成:“混账奴才,何时连哀家见自己的儿子,都需要你来通报了!” 老嬷嬷推开御书房的大门,梅妃正侧坐在齐洛大腿上,巧笑倩兮,手中还拿着一封奏折。梅妃自入宫以来,未曾见过太后,不过看皇后和林贵妃的姿态,也能猜到几分。 齐洛在此般状况下见到太后,难免尴尬,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梅妃不慌不忙地从齐洛身上站起,微微福身:“臣妾有礼了,太后万安。” 太后冷哼一声:“有你在国主身边,哀家怎能安?国主,你是否该和哀家解释一下。” 齐洛也站起身,扶着太后坐下:“母后这是怎么了?可是有谁让母后恼了,母后尽管说,朕定不会放过。” 太后斜觑了一眼低眉顺眼站在一边的梅妃:“这偌大的青云,敢惹哀家生气的,除了国主你,还能有谁?” 齐洛面容有些僵硬:“母后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儿臣怎敢惹母后生气?” 太后冷笑:“国主可还记得,当年初登帝位,哀家都给你交代了些什么?”不等齐洛回忆,太后就接了下去,“你是青云国主,办事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哀家是女子,国家大事不能插手,但是这后宫,须得懂得均衡之术。雨露均沾,福泽广撒,才能安稳后宫。一直到前些年,国主都做得很好,哀家才放心深居慈庵。可是如今呢?若非皇后和林贵妃近来总和哀家这个老婆子在慈庵呆着让哀家发现了不对劲,你是不是还准备就这样下去?” 身为太后,那是从先帝后宫明枪暗箭、阴谋阳谋中走出的胜利者,后宫的那些弯弯道道看得太多太清楚了。梅妃一眼看上去乖巧听话,难保肚子里是不是一副黑心肠。眉眼带媚,烟波暗转,要看不出这女子的心机深沉,也轮不到她来做这个太后了。 太后此番话,意思几重。一劝齐洛善待后宫,雨露均沾;二指罪魁祸首就是近年进宫的梅妃;三为皇后以及林贵妃开脱,不是她们找她诉苦,而是她自己发现的;四责问齐洛,图其迷途知返。 齐洛眼神飘过皇后和林贵妃身上,放低了声音:“谢母后教诲,儿臣知道了。” 太后也知道,齐洛不可能就这样把她的话听进去。但是此时,她也不能再继续说什么。现在,他是国主,是青云身份最尊贵的人。即使自己是他的母亲,若是激怒了他,也捞不到什么好。 皇后和林贵妃的搀扶下转身离开,自始至终没有施舍给梅妃一眼。走过李德成身边的时候,太后扬高了声音:“李德成,你是太监总管,贴身伺候国主,当知道这御书房,什么人能进,什么人不能进。” 李德成立即匍匐在地:“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离开以后,梅妃才微微抬起头,眼眶通红,眼中水光闪烁,却始终没有掉落:“国主,是梅儿恃宠而骄了。梅儿……臣妾就先退下了。” 齐洛轻柔地拍了拍梅妃的后背:“梅儿,这事不怪你。朕是一国之主,宠爱谁是朕自己的选择。乖,你先回去等朕,朕处理完公务就去陪你。” 梅妃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扯出一抹苦笑:“国主还是多去其他姐妹们宫里走走吧,还有皇后和林贵妃,臣妾……不该霸占着国主的。” “傻瓜,你总是这么善良。” 太后来过一趟之后,齐洛到底是收敛了许多。虽然还是去梅妃宫里过夜居多,但是到其他宫里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梅妃并不在意这些,齐洛不来她宫里,她反而有时间动手。 就在齐洛还在为了后宫的事情烦恼的时候,枫国开始了对青云的第一次大规模宣战。青云和枫国之间的战争,正式开场。有水月和司空凌在,秦凤并不担心枫国会遭受损失,动作也就大开大展。反而青云有太多顾虑,不敢放开了打。青云的军队了都是男子,枫国的军队里,有男有女。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枫国竟然凭着第一场战争就拿下了青云一座城。 “形势不错,但是第一战场的大胜,很大的原因是青云没有想到我们第一场就敢放开了打。以后的战役,随着敌我彼此的了解,会越来越困难。”司空凌看着战报,中肯地评价,秦凤也同意司空凌的看法。 枯颜瞄了一眼战报,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这天下,可不只有枫国在打着青云的主意。水月收到消息,皇甫隐睿似乎也有集兵的打算。”当然,这样机密的消息,是许久未见的师父大人给她的。除了这封信,黎梦还写了一封信,皇甫殷睿让他尽快赶回去。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 秦凤快意一笑:“若是南疆和云城再有什么动作,齐洛就真的是四面楚歌了。” 座下一将军也是满面通红,跃跃欲试:“微臣请命……”秦凤却抬手阻止了她继续说话,示意她退下。 “不知水月公子,对此般状况有何指教?” 枯颜挑眉,见秦凤挂着温和的笑容看着自己:“古来兵法皆大同,枫国兵力国力战力皆不如青云,若单凭枫国要胜了青云,除非出奇制胜或者能将兵法运用得比青云更加入流。无论其他国家动不动手,枫国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另外……其他国家可不止对青云感兴趣,也许对枫国也有兴趣。” 秦凤心中一凛,这些年的和平让她忽略了这一点。一旦枫国与青云开战,那些虎视眈眈的国家,不一定就是盯着青云,也有可能会看上枫国。 秦凤立即开始考虑,务必在与青云作战的同时,也护住与其他国家交界。时间紧迫,不得不动用起安排了多年的暗探。谁知多日过去,其他国家的事情没什么进展,倒是又听了青云一件奇案。 从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青云皇城就开始有刚出生不久的婴儿莫名其妙地不见了。事情爆发,是因为青云一个王爷府中刚出生不过两个月的孩子也不见了。顺藤摸瓜下来,竟然发现了五六个已经失踪的婴孩。几乎都是刚刚出生没多久,还有是出生当天夜里就不见了的。 齐洛不得不对这个案子上心,因为后宫也添了几个婴孩。虽然自恃贼人不敢到皇宫作案,但是还是加强了守备。然而,还是有一个孩子在重重保护之下不见了。而孩子的生母,也被杀害了,这是婴孩失踪案中唯一一起母体被杀害的案件。 齐洛的眉头一天天皱起,因为齐洛听说,从宫中发生案件以来,每天晚上都能听到婴孩的啼哭声。而出去查看的宫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第56章 恶灵气息 秦凤显然对青云的遭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若非非常时期,朕倒想要亲自去看看。” 司空凌沉吟一声:“草民看来,青云此祸事不简单。若是针对青云的那还好说,若是……他们的目标不只是青云,那便不好了。所以,陛下还是遣人去查看一番为好。” 枯颜挑了挑眉,说实话,她对青云这次发生的鬼魅事件也十分感兴趣。眼光飘过秦凤身边的梓阳,亦是目露兴味光芒。也许,可以乘此机会,弄清一些事情。 秦凤还在思考,该让谁去掺和这件事的时候,枯颜站了起来:“水月觉得,梓阳公主对这件事很有兴趣的样子,公主也已经成年,是该出去闯荡一番了。陛下不必担心公主的安全问题,水月会同公主一起前往青云。” 梓阳见枯颜已经提出来,顿时也不再藏着掖着,自动请缨潜入青云。秦凤念及梓阳自小便被当做自己的继承人培养,却未曾出过枫国,加上有水月相护,她也想摸摸水月的深浅,犹豫了一番,便答应了水月的建议。 若是用寻常方法赶路去青云,只怕他们还没到,事情就已经结束了,至于以怎样的方式结束,那就是未知的了。为了能够赶上这场好戏,也是以免事情发展到控制之外,枯颜先将梓阳带回了颜居。 回到颜居的时候,黎梦竟然不在。颜居中没有任何留信,优昙也没有收到什么指示,这代表着黎梦不久之后就会回来。果然,司日星君已经收工又准备轮班的时候,黎梦终于回到了颜居。 梓阳已经早早睡下,枯颜一直在黎梦房中等他回来。看到黎梦在天亮之前回来,枯颜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在人界还是受到禁制的作用的,不能随意使用术法。想要以最快的速度到青云,就得不受限制的黎梦帮忙了。 枯颜看黎梦面有疲色,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出什么事情了吗,怎么很累的样子?” 黎梦捉住枯颜的手:“没什么大事,不要紧。你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我们这就出发。” “不只是我和优昙要去,还有梓阳公主。本也不需要这么急着赶路,只是带着梓阳,为了不让她发现我们……只能辛苦你了。”枯颜没有抽出自己的手,反而往黎梦身边靠了靠。优昙送来热茶,便出去准备了。 黎梦埋头在枯颜的肩窝,从枯颜入宫之后,他就一直为了九命猫妖的事情在奔走。偏偏不放心这里,每天还得回来看看。到现在为止,九命猫妖还是没有一点线索。不过他已经将消息传给了各界的领袖君主,之所以亲自去,也是为了引起他们的重视。若是仅凭他一个,想要找到九命猫妖几乎是不可能的。 在枯颜的颈窝间稍稍闭了闭眼睛,黎梦就将几人送去了青云。梓阳一觉醒来,发现四周已经都是不熟悉的景象,难免有些惊慌。还好她刚刚起身优昙便敲了门,见到熟悉的人,梓阳也不至于那样慌乱。 “梓阳公主,我们已经在青云皇城了。为了不引人注目,这些天就要委屈公主了。”优昙拍了拍手,一个清秀的女子端着洗漱用品进来,“她是可儿,暂时就由她来伺候公主了。” 梓阳也知道,他们此时来青云是十分危险的,不可暴露身份,也就不在乎那些享受了。好歹有个丫头伺候着,也足够了。 可儿将洗漱用品放到梳妆台边的架子上:“请小姐洗漱。” “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即使是梓阳,也不得不承认可儿的举止十分得宜。尊敬有之,却没有皇家的刻板,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她此时已经无法在意可儿是如何成为她的丫鬟的了,不过一夜时光,他们从枫国百川到了青云皇城。若是寻常的赶路方式,即使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得三个月! 优昙看可儿入了梓阳的眼,点了点头:“这里是公子在青云皇城的颜居,小姐洗漱之后就到大堂来用早膳吧。”说完便转身离开。 梓阳看着优昙有些慌乱的步伐,不由得笑出了声。这个优昙,平日里看着是个靠得住的,原来这么容易慌张吗?莫不是害羞了? 到大堂的时候,只有枯颜在桌边喝着清粥,桌上几碟小菜清淡却引人食欲。黎梦现在还在房里休息,大概不到午时是不会起身的。枯颜看梓阳来了,招呼她坐下:“在我颜居,向来是不□□份尊贵与卑贱的,还请公主不要在意。” 梓阳也不是在乎这些虚礼的人,否则也不会三天两头往宫外跑。优昙很快给她端上一碗清粥,梓阳也不客气。枯颜唇角微挑:“梓阳公主,这些小菜味道如何,可还能入口?” “宫中珍馐千百,即便是早膳也是极尽奢华。可梓阳却更喜欢这般的小菜,十分合我的口味。仿佛……曾经在哪里尝过这样的味道,有种淡淡的怀念。”梓阳双眼微眯,“水月也不要总是叫我梓阳公主了,就叫我梓阳吧。” 枯颜点头,眼光投向在一边坐下的优昙:“这些小菜,可都是优昙做的,能让梓阳喜欢真是太好了。优昙,是否?” 优昙自然察觉到枯颜的用心,拿起公筷给枯颜夹了一片白萝卜:“公子也多吃一些,看您这些日子都清瘦了。” 枯颜面不改色地将白萝卜送入口中:“若能得偿所愿,再辛苦也值得。”这话中语意在各人耳中便有不同的解读。在梓阳耳中,枯颜是说为了能够教训青云,为了能够弄清青云奇案,再辛苦也值得;而在优昙耳中,则是为了能够知道他和梓阳之间的关系,吃白萝卜无所谓。 放下筷子,枯颜拭了拭嘴角:“我去转一圈打探一番,优昙你今次就不必跟着了。我今日就不回来用午膳了,师父起身之后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顺便把门边的灯笼点上。最重要的,切不可怠慢了梓阳!”最后一句话,枯颜说得由为认真。 看着优昙面皮上泛起淡淡的粉色,枯颜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颜居。前面的都是幌子,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能让老怪物优昙脸红,是多么不容易啊。不过算起来,她似乎还比优昙老。但是架不住这身体小啊! 不出所料,青云皇宫内护卫重重。此时已经顾不得忌讳后宫内出现男子了,还有什么比皇家血脉的延续更加重要呢? 枯颜捏着隐身诀,站在皇宫内最高的宫宇之顶,看着皇宫内一幕幕肮脏,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红魔伞。也不知道,这皇宫里的孩子,有几个是真的皇家血脉。看着一个穿着太监衣物的男子拉着宫妃打扮的女子进入一个假山洞中,枯颜蓦地想起木谣口中的荀丝,那个以最屈辱也是最惨烈的方式,将自己埋葬在黑暗宫闱中的男妃。 回想起当初优昙听到承欢的名字的时的欲言又止,对外人的事向来是懒得思考的枯颜终于将脑筋转了个弯。当初覃辉的侧妃白柳婷来找她易容,拿的画像上的王妃,可不就是叫承欢?秦承欢。当初她也是了解了的,只是没有可以去记罢了。故而,一时没有想起承欢的身份。 只是,若是这般的承欢,还是不要叫木谣知道她的消息了。承欢执意要投胎成为覃辉的女儿,而覃辉即使接受了易容的白柳婷,只怕……暂时也不会让她怀上孩子。木谣的追寻,只怕此生等不到一个结果了。 枯颜发怔的功夫,那位传说中十分受宠的梅妃便依着齐洛腻腻歪歪地往这边走来。只一眼,枯颜就可以肯定这梅妃不正常。虽然不能保证青云最近发生的案件就与她有关,单是论她这个人,便不是寻常宫妃。 若是寻常宫妃,看着齐洛的目光,要么倾慕,要么畏惧,要么尊崇,要么贪婪,而这位梅妃都没有。她看着齐洛,只为诱惑。那种不露骨的,含蓄的诱惑,也是男人最难以拒绝的诱惑。而她的眼底最深处,却又是一片苍凉,看尽世情的苍凉。即使隐藏得很好,枯颜还是发现了她身上的血腥之气。那是长久活在弥漫着血色的环境下,浸染出来的一种灵魂的颜色。 如果枯颜没有猜错,梅妃必然是别有用心。而在如此敏感的时候,最容易想到的,就是别国的细作。其实无论是那个国家,多多少少都被其他国家的细作渗透了几分。这也是维持现世平衡安稳的一种手段,而留存下来的国家,统治者都将维持平衡的尺寸把握得八九不离十。 看齐洛现在得模样,是被这个梅妃迷惑得不轻。枯颜还记得上一次见齐洛,还是刚毅俊朗的男子,眉宇间有些阴暗狠戾,却也有一身尊贵之气。当时,她便知道齐洛命中将有大劫难,若是闯得过便一世安稳,若是闯不过则坠入地狱。现在看来,那劫难的伊始,便是这梅妃了。而齐洛,还是走了“英雄难过美人关”的老路。 “国主,近日来皇城发生了这许多怪事,更是蔓延到了宫中,梅儿心中亦是惧怕。可是梅儿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若能早日侦破此案,必能挽救许多生命。国主不必整日陪着梅儿,还是早些回御书房处理公务吧。”梅妃挽着齐洛的手臂,眉眼带笑。 齐洛捏了捏梅妃的鼻子:“朕的梅儿总是如此善解人意。” 齐洛果真离开,梅妃便回了自己宫中,枯颜自然跟着这个嫌犯。梅妃宫中熏着十分浓重的香料,几乎有些呛鼻。枯颜抬手掩住口鼻,却又皱眉放下了衣袖。这宫宇中浓重的香气,似乎是为了掩藏什么。 看梅妃倚在榻上拿起了绣框,暂时是不会有动作的。为了早些离开,枯颜只能强忍着呛鼻的香气,在铺天盖地的香料味中寻找不寻常之处。腐败,血腥,虽然味道极淡,被浓烈的香气掩盖,可是对枯颜来说,一丝的不寻常就可以变成巨大的缺漏。 循着那股阴暗的气息找过去,衣柜的门仿佛成了地狱之门,似乎只要开启了这扇门,便会有恶鬼闯出。枯颜看着衣柜门上的枷锁,伸手抵住了衣柜。闭上眼睛,神识探入衣柜之中,彻骨的寒冷,冰凉的气息充斥着衣柜。枯颜可以肯定,这里面存在不属于人界的生物。 令枯颜惊讶的是,梅妃竟然发现了她的存在,眼神一直往她身上瞟。若非捏着隐身诀,枯颜还真以为她发现了自己。 天色尚早,枯颜打开红魔伞的结界,将自己笼罩,便在房梁上眯起了眼睛。再一次醒来,是被尖细的通报声惊醒的。是齐洛到梅妃这里用午膳来了,枯颜不由得扶额,齐洛真的是专宠这位梅妃了。摸摸自己的肚子,枯颜也有些饿了。正想着到哪里先去填填自己的胃,身后便笼罩了一片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结界张开,黎梦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垫一垫。” 枯颜转身,那所谓用来“垫一垫”的东西,几乎让她无言以对。她就奇怪为什么他要把结界开那么大,原来是想要放下一个小桌子,两张椅子,桌上还有热腾腾的饭菜……会不会太随意了一些? “怎么光看着,不饿吗?”黎梦拉着枯颜在桌边坐下,陪她吃饭。 好在黎梦还是知道分寸的,残局收拾得很完美:“颜居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至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 枯颜点头,指着那个被锁上的衣柜:“就在那里,有类似于恶灵的气息,不过又不像是恶灵。” 黎梦瞟了那衣柜一眼:“到晚上你就知道了。”到晚上……枯颜沉默了,想到了一些比较尴尬的状况。按照齐洛当下的状况,晚上应该是会到这里来就寝的吧。那么…… 黎梦陪着枯颜吃完午饭又离开了,并没有说他要去哪里,要做什么,枯颜也没有过问。现在的她太过弱小,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知道。坐在房梁上,枯颜无聊地抛着红魔伞。宫闱之外,人们都在艳羡宫中的瑰丽辉煌,羡慕着锦衣玉食的宫妃。可是实际上宫妃的生活极其无聊,宫中没有真正的友谊,多数时候都只能一个人呆着。一旦有外人在,必得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在枯颜的第三百二十七个呵欠即将到来的时候,终于有侍女进来传膳,枯颜立即精神一凛。她听到梅妃说:“你去和李总管说一声,本宫今日身子不爽,不能侍寝,让国主去别的宫里吧。” 第57章 青云之败 如果若干年后,有人问钱裕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和最不后悔的事情,他应该都会回答,在青云和枫国开战的时候,亲自潜入青云。 如果那时候他没有一时兴起前往青云皇城,也许他就不会遇到那些人,那个人。 此时的钱裕,并不知晓奄奄一息的青云将会带给自己什么,在派了两位大将带兵与枫国联手攻击青云之后,他亲自到了青云皇城。擒贼先擒王,他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不像那些恪守道义礼法的君子们,只要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获得自己想要的,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他此来的目的,就是青云国主,齐洛。只要拿住齐洛做人质,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当然,他不会杀了齐洛,不然那些本就对青云国主之位虎视眈眈早有不臣之心的人,不就可以钻空子了吗? 之所以不让妖梅动手,是因为妖梅在武力这一方面并不十分强悍,面对高手,很难将齐洛带出来。若是恰好撞上诡秘心思之人,借此机会杀了齐洛再推到她身上,事情可就难办了。 于是在齐洛接到南疆与枫国联合的战报的那一天,梅妃也接到了钱裕到达皇城的消息,并且收到了钱裕从南疆带过来的黑莓花。黑莓花是有毒的,服用过后会让人在一段时间内显得十分有精神,实际上却在暗中蚕食着人体内部的五脏六腑。 梅妃知道了钱裕的意思,开始将黑莓花加入送去给齐洛的膳食中。钱裕对梅妃做这种小动作的能力还是相信的,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大局布下,能够保证他能在适当的时机,将齐洛打劫到前线。 可惜不能把秦凤身边的那位易容师请来,否则的话就简单多了。直接让妖梅将齐洛软禁,易容出一个齐洛,直接签降国书不太可能,毕竟还有摄政大臣。但是让他配合一下,到前线露个面,总是可以的。 钱裕有些心不在焉地走在青云皇城的大街上,手中把玩着刚从一个小摊上买来的恶鬼面具。意外往往就在不经意之间发生,一个男子自他身边擦过,让钱裕轻蔑一笑。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会让他遇上这般不入流的把戏。 钱裕转身,正想给那倒霉的小偷一个教训,却只见一张灿烂的笑脸,笑脸的主人手中正拿着他的腰佩。但是更吸引他的,却是拥有阳光笑脸的女子身后,张扬的红伞。他记忆中,曾经出现过这样的人,无论晴天或是雨天,总是撑着一把红色的伞。 但是他分明地记得,那时撑着红伞的,是一个女子。她总是用伞沿挡住自己的面容,最多露出下颚,还有精致的唇线。他不止一次想要掀开那红伞,却总被自己的理智压下。那时候的她,是北荒皇室的座上客,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南疆来使。那时候,他和兄长还没能在南疆只手遮天。 而如今,熟悉的身影出现,却不是她。他轻易看清了伞下人的容颜,五官拆开看无不精致,拼接到一起却只是清秀了,眉角一滴泪痣,成为了他脸上唯一的特色。 梓阳在颜居呆了几日,闷得不行了。即使在枫国的时候,她也时不时要出宫,现在也是坐不住了。枯颜也知道梓阳是随秦凤野惯了,今日便带她出来逛逛,想着也不会出什么事。黎梦一直很忙,早出晚归是常态,现在连优昙也被他带走了。其实,枯颜已经差不多猜出优昙和梓阳之间的纠葛了。只是她有些难以相信,风骚张扬的优昙,竟也是个情深一世的男人。 钱裕收了心思,接了腰佩,妖媚的凤眼微提:“多谢。” 枯颜上前拍了拍梓阳的肩:“梓阳,走吧,你不是说饿了吗?”枯颜无意露出浅笑,平淡清秀的容颜顿时散发光彩,那滴泪痣如同活了过来,随时将从眼角落下。 钱裕有瞬间的惊艳,觉察枯颜看着梓阳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宠溺,莫名觉得心中发堵,话不经过大脑便从唇边溜了出来:“小姐为我寻回腰佩,不如就让我请一顿,聊表谢意。”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钱裕突然被自己吓到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不爱女子温香爱公子风流。不过话已出口,亦是不可收回。干脆看着枯颜和梓阳,钱裕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 梓阳回头看着枯颜,她对连秦凤都赞赏忌惮的“水月公子”还是比较相信的。枯颜看着钱裕,不知在想些什么。看梓阳看自己,重展笑颜:“既然如此,就麻烦公子了。” 枯颜此时的声音不似少年清脆,如同流水一般缓缓趟过耳畔,温润柔和。但是却让钱裕十分心痒,想要知道这个人在歇斯底里,在无法抑制的时候,将会发出怎样悦耳的声响。 小心地收起自己的心思,钱裕带着枯颜和梓阳往城中最大的酒楼而去。梓阳好歹是女子,与钱裕之间的“友好交流”就得交给“水月公子”了。话语间,钱裕开始打听水月和梓阳之间的关系。 “鄙人与水月公子一见如故,但不知水月公子与梓阳小姐是何关系,未婚夫妻或是兄妹?” 梓阳抿了口茶,眼含笑意:“暂时还没有什么关系,以后也许我得叫他‘爹’也说不定。” 枯颜小小被噎了一下,这梓阳乍一看是个皇亲贵族,混熟了之后也是什么都敢说。拿上公筷敲上梓阳的手:“梓阳还是安静吃饭,否则回去我就和优昙说白日里吃得多了不用给你做饭。” 梓阳很喜欢优昙做的饭,拿这一点来威胁她,还是比较有用的。钱裕眼眸暗了暗,按照梓阳的说法,水月是要和她母亲在一起。可是看梓阳的样子,她母亲少说也得四十开外的年纪了。可是水月看上去才不过二十开头,若是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实在可惜,而且……有些男宠的意味。 枯颜看钱裕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过多解释,执盏饮尽薄酒。看在钱裕眼中,那就是借酒浇愁。他其实,是不愿意和那个女子在一起的吧。 午膳过后,梓阳开始眯眼。贵族病,中午酒足饭饱之后就得小睡一会儿。枯颜准备带着梓阳回去了,钱裕却一直随着她们走。枯颜扶着梓阳:“穆柳公子,我们准备回去了,就不打搅公子闲逛的兴致了。” 南疆裕王,名钱裕,字穆柳。这枯颜是知道的,但是钱裕明显不想显露身份,她也没必要自找麻烦。 钱裕知道自己对水月起了心思,也担心如果逼得太紧,反而会让水月排斥自己。更何况,他也需要时间,来消化一下自己是个断背这个事实。还得给自家大哥传个话,恐怕传宗接代得靠他了,动作得快一点。接受自己是个短袖只需要一瞬间,但是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断袖,还是需要思考的。 梓阳也是个心思通透的,穆柳处处献殷勤,不是无缘无故的。细细思索了一番,自己并没有暴露身份,那么只怕是穆柳对他们起了旖旎心思。 梓阳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她不是人间绝色,样貌清秀,并不是能让人一见钟情的类型。目光转到枯颜身上,枯颜微笑:“梓阳为何如此看着我,莫不是我脸上沾染了什么?” “水月,你知道自己笑起来有多勾人吗?若是见过了你的笑模样,定有不少人愿意为你一笑倾家倾城倾国。”梓阳叹了口气,手抚上枯颜的脸颊。 枯颜一怔,随即明白了梓阳的意思。方才没有往这方面想还不觉得,此时再想钱裕的行为,倒真似……难道钱裕是个断袖?算了,以后也不见得会有来往,多想无益。 回到颜居,梓阳就回房睡下了。枯颜没什么睡意,取了易泽送她的梨木箱子出来,提出一张光洁的人皮纸。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她还不曾动过手。闲来无事,不如就试试自己的水平。落笔之际,不再似从前步步惊心小心翼翼,从容安稳一气呵成。半个时辰,一张面皮。 梳妆台前,揭下水月的面容,对着自己原本的面貌,枯颜有瞬间的陌生。闭了闭眼睛,再度熟悉了自己的面貌,枯颜叹了口气。有多少易容师,到最后连自己的面容都记不清,从此陷入迷茫。 她不想成为那般的行尸走肉,故而很少为自己易容。这一回,已是太久。天界对她的威胁,让她无法不小心谨慎。待到她大成之后,必要让他们还回来。 “祸水?若不颠覆六界,岂不是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 贴上新画出的面具,分明是梓阳的模样。枯颜可不想真的出卖色相,若是一直以水月的身份呆在秦凤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让秦凤没了耐心,到那时只怕不美。倒不如让优昙把梓阳拐跑一段时间,她去替代梓阳。 优昙看枯颜的房门只是虚掩着,便推门进去:“枯颜,黎梦让你……” 枯颜回头看着优昙,用梓阳的模样。“优昙,一别七百年,你可还好?”清丽的女子如同深谷幽兰,安静地绽放。但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可以为他挡下藤妖的致命一击,用血色笑颜绽放生命最后的光彩。 优昙突然醒悟,深吸一口气:“枯颜,不要闹了。黎梦让你过去,颜居有客人了。” 枯颜揭下面具,从识海中取出凰羽天衣:“我知道了,你去守着梓阳,不要让她出来。” 直到走到梓阳房门前,优昙才松了口气。这个女子,才是他的幽若。梓阳侧身向内睡着,优昙在床沿坐下,往香炉里加了两颗安魂香。暂时,她是不会醒来的。 此时来颜居的,是一个带着幕离的女子。见枯颜出来,黎梦便退下了。女子也看出来,这个刚刚出来的女子,才是颜居的主人。 直到不见了黎梦的身影,女子才将头上的幕离取下。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本不需要带着幕离出门。但她手上的一对玉镯,却泄露的天机。那玉镯成色不凡,当是宫中御用之物。那么,眼前这位,不是宫妃便是命妇了。 按枯颜的眼光,这个女子长得不赖,着实没有来颜居的必要。 “不知夫人来颜居,有何事相求?” 女子咬了咬唇:“本……我知道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但是听闻颜居的主子神通广大,所以还是来求见。能不能在不改我容颜,让我能更加有魅力一些?”女子眼含期待地看着枯颜。 枯颜了然,大概又是失宠的妇人,想要博回夫君的注意。“不知夫人想要什么效果,更加妖媚,还是更加清纯,更加年轻,还是更加成熟?” 女子垂眸思索了一番:“自然是年轻清纯些好。” 枯颜勾唇浅笑:“那么,夫人准备给出怎样的报酬呢?夫人既然知道我颜居,就该知道我颜居的报酬不低。” 女子也笑:“颜居想来是不缺黄白之物的,我这里有一件稀罕物,希望能入了阁下的眼。”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放在枯颜身边的桌案上。 枯颜拿起匕首,匕首外观十分华丽,刀鞘上镶嵌着七色宝石,熠熠生辉。打量之下,刀鞘是由玄铁炼制,着实名贵。拔出匕首,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几乎掀起一阵热风。匕首身体呈火红色,如同被烈火炙烤一般。刀锋自烛芯擦过,蜡烛便燃起火焰。将匕首送回刀鞘,枯颜眯起了眼睛:“的确是稀罕物。夫人,这便跟我来吧。” 收起匕首,枯颜带着女子进了准备好的房间。迷香点起,女子陷入沉睡。手起刀落,血肉剥离。女子再次睁眼,镜中的自己还是自己,一颦一笑之间,却多了几分活力与清朗。 送走了女子,枯颜将匕首给黎梦看。黎梦啧啧,这把匕首,原本属于妖王覃辉。覃辉在人界的足迹,多在枫国,却在青云后宫发现了属于他的物什,看来,荀丝和承欢的悲剧,青云也出了不少力。 齐洛近日来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十分好,御医也说他身子越发强健了。他直觉是上天降下福兆,预示着青云将在他手中越发鼎盛。梅妃也迎合着他的心思,甜言好话就没有少过。 最近,齐洛去得最多的还是梅妃的宫里,第二就是在梅妃之前最受宠的林贵妃的宫里。对林贵妃重新得宠,宫里流言不少。传得最广的,当是林贵妃得了高人指点,懂得如何勾引国主了。也有的说,林贵妃与梅妃联合了,这才得了宠。 然而,流言传得再厉害,也没有齐洛的突然失踪来得惊人。一天夜里,齐洛再林贵妃宫里歇下。子夜时分,守夜的宫人看到齐洛披着披风往御花园去了。国主没有吩咐,他们也不能跟着,也许国主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一直到天亮,齐洛都没有回来。偌大的皇宫,被侍卫宫女太监翻遍了,都没能找到齐洛的身影。一国之主,就这样离奇消失了。 枯颜收到齐洛失踪的消息的时候,脑海中便浮现了钱裕的身影。南疆和枫国联兵的消息他们早已知晓,想必齐洛失踪,也是他们的手笔。这件事并不难猜,甚至可以说是显而易见。但是齐洛的的确确是失踪了,即便知道是谁的阴谋,甚至知道他们将会有怎样的动作,青云也只能受着。 而齐洛失踪之后,青云皇宫中诡异的半夜啼哭之声,也消失了。于是,有传言说,齐洛辜负天意,才遭了天谴。上天收了齐洛,要青云另选贤君。 这样的消息是谁放出来的,也很容易想到。无论是怎样的朝廷,总会有人不愿屈居人下,想要自己坐上那最高的位置。 从齐洛失踪开始,青云皇城就开始戒严。枯颜本以为,得手的钱裕应当早已离开了这是非之地。然而,就在齐洛作为人质现身战场的第二天,颜居迎来了一位叫“穆柳”的客人。而皇宫中,又开始出现那诡异的婴儿啼哭声。 “穆柳竟然方才知晓,水月是这颜居的主人,真是失敬了。”钱裕目光灼灼地看着枯颜,“听闻颜居之主入驻枫国后宫,此次带着梓阳公主前来青云暗查皇宫诡案,在下竟然没有认出来,是在下眼拙了。”钱裕的目光在梓阳身上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枯颜身上。 优昙给几人上了茶,看着钱裕挑了挑眉,带着一抹看戏的笑容退下了。似乎是黎梦的情敌啊,他当然要忠心地回禀给黎梦知道了。 梓阳虽不声不响,心中却已经转开了心思。也不知这穆柳是如何取得了母皇的信任,竟然将自己与水月前来青云的事情都告诉了他。枯颜不是梓阳,这些年来钱氏兄弟在南疆的动作,她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对于钱裕的手段与心机,她从来不会怀疑。 “水月以为,穆柳公子应该早已经离开了青云。听闻皇宫中怪案又起,想必是穆柳公子的动作。”枯颜压着红魔伞,连下巴都没有露出来。本以为不会再见到钱裕,却不曾想到他竟然起了执念。 钱裕十分想上去将那碍眼的红伞扔掉,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抿了口已经晾凉了的茶:“大家都是聪明人,话说个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枯颜摇了摇头,又想起此时他看不见她的动作,假咳一声:“血婴的事情,阁下还是要好好计量着,一面超脱自己的掌控。” 钱裕挑眉,这个水月,竟然连血婴的事情都知道,的确是不简单。这样的男子,真的甘心呆在秦凤的后宫里吗?还是,他有何目的?“水月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血婴是一个傀儡,是绝杀的武器,但是他只会听从命令行事,不会脱离掌控的。”钱裕说得自信。这血婴之术,是南疆的秘术,他也是从南疆皇宫的密室里看到的。 枯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就当是我多虑了。” 九命猫妖出逃事件已经成功引起六界领导者的关注,黎梦终于可以喘口气。弄丢了九命猫妖的可不是他,他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正在妖界和碧落、卿狸下棋的时候,脑海中突然蹦出优昙的声音,风骚到让人想要把他拉过来教训一顿:“某人若是再不会来,颜儿可就要跟野男人跑了!”说完,还小意地哼哼两声,真正让黎梦恼火。 当下丢了棋子,扔出作为这一局赌注的凝魂玉,招来祥云便风风火火往回赶。回去第一件事,赶走野男人;第二件事,收拾优昙一顿。 然而,没等黎梦回到颜居,“野男人”钱裕就离开了。他之所以来颜居见水月,便是为了告别。齐洛已经被送往最近的前线,可是青云仍然不肯投降。现在则是他出现的时候了,南疆修罗裕王,不只是说说而已。大多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青云需要一场血腥的盛宴,来告诉他们什么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至于青云这边的状况,有血婴在,妖梅一个人足以应付。那些想要一步登天的家伙,他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先让他们自己拼个你死我活,胜者上位,在享受高位的快感的时候,再将他狠狠拉下。那滋味,想来不比从悬崖上跳下去差多少。 黎梦回到颜居的时候,梓阳和优昙在一边喝茶吃糕点,枯颜却一个人撑着红魔伞坐着,目光有些空洞,不知想些什么。优昙看到黎梦回来,自觉将梓阳拉走了,将空间留给枯颜和黎梦。虽然他很想听墙角,但是带着梓阳总不那么方便。万一让梓阳误会了什么,那便不美了。 枯颜竟没有被惊醒,仍旧目光空洞发着呆。黎梦的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才让她回神:“师父,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黎梦在旁边坐下,收起了枯颜手中的红魔伞,想着雪灵伞也是时候回来了:“方才在想什么,那么入神?“ 枯颜脸上泛起红晕,透着薄薄一层□□,更加粉嫩:“师父,竟然有断袖向我示爱!” 黎梦放心了,他看出来了,枯颜这番脸红不是因为害羞,而是激动。枯颜对断袖有些好奇,有些向往,曾经她就想要扮成美男子去试试能不能遇到“断袖”。虽然有不少王公子弟豢养男宠,但是单纯的断袖还真不多,不是说遇就能遇到的。即便偶尔有一些“差一点”能接触到的,也被黎梦变成“不可能”了。 枯颜其实是认识一些有龙阳之好的男子的,只是都已经心有所属,她不能亲自体会,难免有些遗憾。现在,竟然作为主角出现,她自然是激动的。但是,黎梦才不会让枯颜又被揩油的机会。 “颜儿,为师近日去了一趟妖界,宁秋的肚子眼见着大了,说是想你了,为师想着什么时候带你去一趟。”黎梦端起枯颜手边的茶抿了一口,茶已经凉了,在这大热天的喝正好。 枯颜立即回道:“随时可以去啊,让优昙护送梓阳回去,我们去见宁秋!” 看着枯颜亮闪闪的眼神,黎梦点点头:“我去和优昙吩咐一声,你去收拾一下。” 至于黎梦是如何“吩咐”优昙的,谁也不知道。据唯一可能知情的梓阳公主说,当时他们正在厨房做小年糕,突然虚镜就把优昙提溜走了,优昙连挣扎都来不及。而她当时正在给小年糕出笼,没来得及救他。 青云的失败,突如其来而又理所当然。南疆修罗裕王挟持青云现任国主,在边境给青云将士上演了一场“碎尸万段”。但凡踏入阵区的青云士兵,皆被搅成了肉泥。钱裕让人用那些人肉包了包子,送到已经弹尽粮绝的青云阵营中。 有人宁死不屈,有人吃着兄弟的血肉苟且偷生,青云再无反抗之力。 而青云皇城之内也不太平,早有不臣之心的臣子们纷纷动手,自相残杀之下,终于被三世承袭的英武侯上位。然而,就在大殿之上,龙椅坐上,那位前一瞬还意气风发的英武侯突然被血色掩盖。众目睽睽之下,凄惨喊叫声中,英武侯被看不见的牙齿,啃成了一具血淋淋的骨头。尽管还在夏日,那天的青云皇宫,一片寒凉,令人瑟瑟。 第58章 九命猫妖 局势大定,当齐洛被处死,青云即将落入枫国和南疆的手中的时候,乾国也动了。此时的南疆和枫国,正是疲惫放松的时候,乾国横插一脚,插得十分自然且容易。秦凤和钱劉虽然十分不齿乾国的行为,却也知道若是枫国和南疆瓜分了青云,势必会影响到乾国的地位。乾国此举,其实是在情理之中。 枯颜原本还在奇怪,乾国分明已经集兵,竟没有出手。此时她方才知晓,皇甫隐睿打得一手好算盘。不费一兵一力,坐收渔翁之利,而枫国和南疆还没有办法反抗。 诚然,钱裕收到消息,梓阳已经回国,而水月却未曾回去,只让身边的优昙护送了梓阳回去。但是当他再去原来青云皇城的颜居找水月的时候,却未曾见到枯颜。颜居门前的长明灯,也已经熄灭。问起周边的人家,却说这颜居,已经很久未曾有人出入了。 钱裕在颜居门前站了半个时辰,也便离开了。人既已离开,他在站在这里,也无甚用处。只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他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如此迷恋一个人。纵然他曾经也有过许多女人,甚至有过一些漂亮的男宠,却从来没有过动心的感觉。 “水月……”将那名字含在口中慢慢回味,脑海中是那日初见,骄阳明媚,红伞下明艳一笑。 “主子,妖梅是否可以回南疆了?”身后一个黑衣男子上前一步,向钱裕询问。 钱裕点了点头:“齐洛一脉已然没了漏网之鱼,血婴再留下,也没甚用处。将他收回来吧,然后放出消息去。我想你应该知道,应该放出怎样的消息。” 黑衣男子作揖点头:“青云违逆天道,天降指令,毁灭青云。” 钱裕勾唇一笑,丹凤眼媚意流转:“你顺道遣人出去打听一番,看颜居的水月公子,如今在何处。” 黑衣男子悄悄抬头看了钱裕一眼,心中一凛。想了想,还是将钱劉传来的信件交给了钱裕。听传信的兄弟说,劉王写这封信的时候,表情十分微妙。恐怕,这对兄弟之间,是要出些事情的。 钱裕也不顾尚在大街上,待黑衣男子离开之后,便展开信纸。钱劉首先照例对自己最亲近的弟弟表达了问候,然后便是表示自己对传宗接代实在无能为力。因为早些年征战沙场伤了精元,此生怕是难以留下后代。所以传宗接代还是得看钱裕的,诚然它是个短袖,却也不是不可以和女子合欢。最后表示,只要钱裕留下钱家的血脉,他不会过问钱裕和那位迷了他的眼的男人的事情。 钱裕将信纸塞回信封,惊诧沉痛的同时,也在苦恼着,按照那人的性子,只怕难得两全法。钱裕此时一心风月,却不曾想到,他曾以为十分稳妥的武器——血婴,却是出了大纰漏。 黑衣男子传来钱裕指令,梅妃便准备收手了。可谁曾想,曾经十分乖顺听话的血婴,此番却不肯再回来了。 自从青云战败,签了降书,宫中便是一片死气沉沉。不少的宫妃、侍者,都收拾了东西,逃了出去。他们都知道,若是等到接管此处的官员,他们的下场绝不会太好。倒不如此时冒几分险,也许就能重获自由。只要能够逃出去,那便是海阔天空了。纵然没有宫中锦衣玉食,也不会落得阶下囚的下场。 那厢,枯颜随着黎梦去了妖界,探望“肚子渐显”的宁秋。枯颜盯着宁秋的小腹看了许久,却不曾发现几分弧度。宁秋被枯颜看得头皮发麻:“枯颜,怎么数月不见,你对我的肚子便如此感兴趣了?” 枯颜撇了撇嘴:“师父说你肚子是眼见着大了,我这才兴冲冲过来,谁知你的肚子根本没什么变化,叫我好生失望。” 宁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哪有这么快显怀的,又不是人族的,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才能显怀呢。” 枯颜伏在桌上,把玩着一个杯子,有些百无聊赖的意味。宁秋却忽然想起一事:“枯颜,你是否还记得我们在乾国皇宫降服的那只九命猫妖?” 枯颜点了点头,坐直了身子:“自然是记得的,那只九命猫妖,可让我们吃了不少苦头。” “我看你这幅模样,就知道黎梦果真没有告诉你。”宁秋倚在榻上,“近日来,黎梦四处奔走,寻访六界,就是为了九命猫妖出逃一事。” 枯颜皱眉:“那只九命猫妖,不是已经被师父交给天界老君了吗?怎么又出逃了?” 宁秋轻嗤:“天界那群安逸惯了的你是不晓得,据说老君都已经把他送进炼炉了,却被一个取丹的童子不慎放了出来。哼,若非黎梦,天界还不打算把九命猫妖出逃的事情说出来呢。” 枯颜也嗤了一声:“天界不要脸我是见识过的,只是不曾想到,如今的天界是越发不中用了。” 宁秋仔细看了看枯颜,这妮子是怎么有胆量说出这般的话来的。“见识过的”,“越发不中用了”,真是——老气横秋极了,这话也只得黎梦才能说得顺溜,却是从枯颜口中蹦出来,着实让人意外。 枯颜看到宁秋的眼神,方才惊觉自己失言,不由得讪讪,摸了摸鼻子:“我平日里听师父说多了,自己也便说得顺溜了。” 黎梦和枯颜并没有在妖界呆上多久,因为人界传来消息,那血婴果真出了乱子。而在血婴出没的地方,也发现了六界正苦苦寻找的九命猫妖的踪迹。血婴是十分邪恶的死灵,戾气深重,对此时的九命猫妖而言,却是大补的食物。 即便黎梦和枯颜一收到消息便赶回去,却还是晚了一步。九命猫妖早已没了踪迹,枯颜也只能对着脸色亦是不大好的钱裕放冷气。黎梦初次见着优昙口中的“野男人”,他还给九命猫妖提供了食粮,黎梦越发看他不顺眼,冷气更是不曾停过。 钱裕再次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总算是削减了几分血婴被毁灭的坏心情。可是看着枯颜的脸色,他又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了。 枯颜也知道,此事其实怪不得钱裕,毕竟无知者无罪。即便生气,也只能甩甩袖子关了门,自己个儿生气。黎梦见着枯颜这番反应,却是满意,看来枯颜着实不曾把“野男人”放在心上。 钱裕明显感觉到自己不被水月待见了,但是他是深知“烈女怕缠郎”的道理的,虽然水月是个男子,但是想来道理都是通用的,对他自然也是要“缠”的。 钱裕缠得倒是兴奋了,黎梦却是醋了。任谁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整日被另一个男子缠着,偶尔还会有几分饶有兴味的样子,但凡是个有血性的男子,都是不能忍受的。 再一次送走钱裕之后,枯颜回身就被黎梦一把抱住了:“颜儿,你不是还要观察秦凤吗?我们回去枫国吧。” 枯颜微微推开黎梦,神色狐疑:“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到枫国是为了观察秦凤,你是如何知晓的?” 黎梦俯身,将额头抵在枯颜的额头上,揭下她的面具:“是后简告诉我的。颜儿,我不想再从别人那里知道你的心思,这让我很害怕。”抓住枯颜的手抵上自己的胸口,“它只为你而跳动,所以我不能失去你。” 枯颜望进他的眼底,是一片浓烈的悲戚。叹了口气,伸手环住黎梦的腰肢,轻轻一捏。果然黎梦的身子立即僵硬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微妙。再捏两下,黎梦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扭着身子躲开她的手。 上一次她这样挠他痒痒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恍惚记得那还是他刚刚化龙的时候。如今她再挠他,这般的亲密,稍稍冲淡了他心中的不安。 枯颜终还是听了黎梦的劝,第二日一早便启程回枫国。只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用术法,而是买了两匹马,慢慢地走着。好容易得来的时光,总要好好享受相守的幸福。 不过,当人们想要安逸闲适的生活的时候,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状况,让他们不得安宁。枯颜和黎梦不过是在一家客栈里住了一晚,就莫名被牵扯到了一桩杀人案件上。 说来也是巧合,那家客栈是有后台的,平日里没人敢来闹事,更不必说在这里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枯颜在吃饭的时候,一时口快抱怨了一句这里的菜不得她心意。原本这样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但凡是这里的常客都知道,这里的菜式都是幕后的那位主子决定的,也一直为客人所夸赞。 说起来这里的菜味道也实在不错,所以幕后那位就听不得别人说他们家的菜不好。但凡是有这样的言论的,都会被认为是来找茬的。 枯颜那句话说出来的时候,穿梭的店小二的目光就投了过来,就连掌柜也停下了手中拨算盘的动作。偏生黎梦是纵着枯颜的,接了一句:“外面的饭菜自是比不上优昙的手艺,将就着用些吧。” 枯颜的话还能说是她使小性子个人看法,黎梦这是直接说这客栈的大厨手艺比不得自家的,生生打脸呐。 也不知谁给后厨传了消息,掌勺的大厨不服气了,非得找枯颜和黎梦要个说法。他的手艺是主子一手□□出来的,说他手艺不好岂不是侮辱了主子?主子是他的天,谁都不能侵犯! 枯颜看着急红了脸的大厨,放下筷子抿了口茶水,皱了皱眉又放下:“这世道是变了吗,还不容许我觉得客栈的饭菜不好了?开门做生意的,若是这般都承受不了,乘早关门。” 枯颜近日来为了九命猫妖的事情有些烦躁,吃个饭都能被如此打扰,更是烦闷,话语间难免夹枪带棒。掌柜看情况不对,立即上来调解。黎梦也知道枯颜心里烦躁,握着她的手让她平静一下。这场小插曲,似乎就过去了。 客栈的掌柜为了表示歉意,给枯颜和黎梦开了两间上房,只收下房的钱。黎梦却扔下一锭银子,他们又不差钱。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清早,那位大厨的尸体就被发现飘在客栈后的小湖上,脖子上还有一道勒痕,明显是被人杀害抛尸的。这般一想,昨日枯颜和黎梦才同他起了争执,他今日便出了事,很难不想到他们身上。 掌柜让几个彪形大汉守着枯颜和黎梦的房门,防止他们逃走。枯颜冷笑,就凭这些人,想要拦住他们,简直是痴人说梦。可是刚想捏起隐身诀,便被一股巨大的吸力缠住,拖入一个充满灵泽的空间。 “黎梦,你做什么把我弄到你的识海来?”枯颜看着悠然饮茶钓鱼的黎梦,有些想要跳脚。 黎梦塞给枯颜一个茶杯:“你近日太过浮躁,你想想有多久,你的修为没有再提升了?”枯颜默,的确,她最近的状态十分不好,体内元力的流转也有些杂乱无章。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找个什么渠道发泄一番,却始终找不到途径。 一口饮尽茶水,沁凉的滋味让她稍微平静了一些:“师父,那我该怎么办?” 黎梦面对着枯颜,单手搂着她的肩,微微勾起的薄唇靠近她的耳朵,缓声吐出四个字:“与我双修!” 枯颜瞬时瞪大了眼睛,猛地推开黎梦:“黎梦,你少蒙我。纵我不懂这些,却也不会如此轻易受你蒙骗。若是……那么那些清修的人妖魔怪,岂不是个个都无望了?”血气上涌,面颊一片通红,就连耳根子都是殷红一片。 黎梦掀袍坐下:“清修又称苦修,根基稳当但是进阶极慢。你和他们不同,你的血脉之中本身含有极大的力量,只要你将它们激发就行。当然,你也是可以清修的,但我以为,你会更喜欢这个方法。若是不用双修这个法子,你还可以找个僻静的地方劈山砍石发泄一番。” 枯颜咬唇,纵然前世相伴千万年,他们之间却也没有谈起双修之事。如今,却是为何…… 黎梦叹了口气,稍稍使力将枯颜拽入怀中。感受到她僵硬的背脊,也不过一声叹息:“颜儿,我不会逼你,你好好考虑。我承认我有私心,我害怕你会弃我而去,我想独自占有你的全部,没有后简,没有钱裕。” 枯颜埋头在黎梦胸前,眼眸逐渐变成银色。强自压下汹涌的元力:“你将我拉到识海,就是想和我说这件事?” “倒也不是,当然这件事是主要的。其次是我知道这家客栈后面是云城一个贵族,以暗杀组织发家,与汇林有些关系,我不好将关系弄得太僵。怕你一时冲动,才将你拖来识海。” 第59章 命劫难躲 枯颜闭上了眼睛:“我就在这里呆着,你出去吧。把这件事先处理了,免得我心烦。” 黎梦捏了捏她的鼻翼:“为师以为,你是喜欢亲自破案的。”枯颜推开黎梦的手指,眉头皱起,却没有睁眼。知她是烦了,黎梦也不再扰她,径自出了识海。 而守着两人房间的彪汉,自始至终都没有发觉,有人消失,有人重新出现。当掌柜亲自带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前来,大汉才打开两人的房门。然而,内里的情景却叫他们不知如何交代。明明两个人关在两个房间,现在却只剩下一个人。还好,还有一个人。 男子看到悠闲卧在榻上饮茶看书的黎梦,脸色显然是不好看的。这人,也忒过猖狂了些。在他们的地方惹了事端,竟还此般姿态,莫不是欺他云城明家无人?正要发作的时候,却想起分明已经派了几波人前来,他却毫发无损,绝不是个好相与的。 男子跨步走到黎梦面前,黎梦的视线却绕过他的肩头,望向他身后某处:“老友相见,何必遮遮掩掩,岂不生分?” 男子瞳孔一缩,此人莫不是…… 果真,房门被一阵风吹上,隔绝了外人的视线。一个身影逐渐显现,浅色的衣袍很不打眼。没错,是“渐渐”显现的、此人,正是修习隐踪术的汇林:“我竟不曾料到,我们的再见,竟是这般情景。” 黎梦终于站起身:“我竟不知,直到现在你还是这般装束。” 汇林朝已经被无视的男子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这边我来处理,定会给明家一个交代。”男子在明家虽然也算得上是说得上话的,但是在汇林面前,还是要低上三分的。 汇林四处瞧了瞧:“我方才见着你,想起他们说你们是一男一女,还以为能瞧瞧你家情儿呢。” 黎梦瞟了汇林一眼:“汇林,我以为你关心的当是命案。” 汇林轻嗤一声,不过一个后厨被杀,明家也要让自己过来。这件事随说有挑衅的嫌疑,却也不值得汇林亲自出手,明家自家豢养的谋士又不是吃白食的。想起明家待自己越发不敬的种种,汇林有些不耐。明家这是在拿捏自己了,以为就凭着对自己一些小小恩情,就可以对自己各种使唤了。 “不足挂齿,其实明家也没有多重视,不过是面子上过不去罢了。” 黎梦给自己倒了杯茶:“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也该恢复身份,安定下来的。你是异士,不是异类,也不是苦修的凡人。” 汇林唇角的笑容稍稍少了几分,却又张得更大,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我觉的这样挺好。” 因着枯颜在自己的识海中,黎梦并没有截断识海与外界的联系,外界发生的事端,枯颜自然能够看得到。 枯颜听着有人提起自己,又觉得汇林这个名字十分耳熟,瞧了瞧外界的情形。凭着她的眼力劲儿,很容易发现汇林是易容过的,而且,“他”恐怕是“她”。人世混沌多年,枯颜扮演过种种角色,也曾做过几次“男子”,对于这般的伪装,是十分有经验的。 汇林亲自带着黎梦出了房门,亦不曾提起枯颜的事情。汇林并不是明家的人,这般行事难免让掌柜有些不豫。便是那位和汇林同来的男子,脸上也看得出是不太服气的。汇林说,她相信黎梦,不必再调查他,须得另换方向。 枯颜在黎梦的识海中,也不敢随意修炼,怕影响了黎梦。她不是他的契约兽,若是在他的识海中修行,必然是要损耗他的修为的。闲来无事,枯颜便在一面特殊处理过的人皮画纸上将汇林的人像画下。 这面画纸,与其他的是不一样的。以特殊方式注入元力,充盈画像,即可以身入画,窥视他的过往种种。这种术法亦可以称得上是窥伺天机,只是无论如何,入画之人都是不可修饰过往,也算不得违逆条律。这般术法,枯颜还是刚刚忆起。 入画之境,便是画中人的心境。汇林的心境,是一片凤凰花林。红艳的凤凰花,开得如火如荼,似随时会烧起来。枯颜小小惊讶了一番,汇林外表看上去是个清淡豁达的,却不曾想她的心中,却藏着这般细腻委婉却又绚烂的场景。 此时当是清晨,远处还有几分薄雾,阳光透过朦胧的雾气轻轻浅浅地照过来,不刺眼,却无端寒凉。 轻薄的雾气中,渐渐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一边挥舞着手中的骨鞭,一边往这边飞驰。枯颜仔细辨认了一番,认出此人便是汇林。这时的汇林,应该才十□□岁,身上还穿着一身素色女式劲装,在清晨的凤凰树林中,挥舞着手中的骨鞭。 看似方向胡乱,细看却能发觉在每一鞭落下的地方,都会有一闪而过的残影。她是在追着某个人!枯颜不觉得,当今有何异士,能够在自己眼皮底下隐匿踪迹。 直到汇林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那个不断变换方位的身影才现身,就在汇林身前。 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但却是一个陌生人。这样的面容是随处可见的,没入人群即可消失。汇林是修习隐踪术的,想必此人,也就是汇林的师父了。 那人交代了汇林几句,便离开了。直到男子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另一个方向才冒出来一个人影,手中拿着水囊来送给汇林。然而,汇林并不买账,随意挥开他递过来的水囊,任由那清冽的水溢出在地面上,渗入泥土。 枯颜深深吸了口气,那水却是高山凝萃百年的冰晶水,能够淬炼筋骨,洗涤内腑。这水随不稀奇,但是在人界却是难得,毕竟难得有人愿意爬上那样高的山,只为几滴强健筋骨的水。 那位送水来的少年也不恼,习以为常地拾起水囊,默默地离开。那般从容姿态,实在很难看出方才被拒绝的事实。 汇林休整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将骨鞭缠到腰上,开始练习隐踪术。枯颜是以汇林为媒介进入这世界,便也不能离开汇林的周边,只能在一边看着。 枯颜摆弄着手中的红魔伞,此间,必然又是一番虐恋情深。按照她的经验瞧着,这汇林与方才那男子,必然会有一番纠葛。而汇林的心结,大概也就是这般的由来了。 汇林在此处练习隐踪术,直到傍晚时分才转身离去。枯颜坐在一棵凤凰树的枝干上,不时摘下嫣红的凤凰花,任由那殷红的花汁将自己的手指染红。枯颜莫名地有些发怔,自己在人间历世也已经不少年数,心境却还是不够稳定。 枯颜的心思不在汇林身上,汇林离开的时候自然也不会知会枯颜。偏生现在这状况,枯颜离不得汇林身边,竟被带着从树上栽了下来,若非红魔伞护身,恐怕会跌得不轻。 “师姐,吃饭吧。”汇林刚刚回到自己在师门的住处,少年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汇林连头都不曾回:“玉清,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再缠着我了。我不想吃饭,不要来烦我。” 枯颜看着这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的景象,不由得啧啧。这汇林也着实狠心,看那玉清忧伤且无奈、执着而痴心的眼神,就连枯颜也不由得有些同情。不过同情归同情,也不过是怜悯地看他一眼罢了。 玉清似乎没有听到汇林的话,随着汇林一路到了她的房门前。看着房门在自己面前“砰”地一声关上,随后响起落锁的声音。将食盒放在门前,玉清叹了口气:“师姐,饭菜我放在这儿了,你若是饿了,便出来拿进去。” 枯颜坐在汇林面前,看着她眼神闪烁。她还以为,汇林真的对玉清十分绝情呢。却不想,神女已知襄王意,苦无渠道诉衷情。 “两年,还有两年。”汇林喃喃,却让枯颜听出了几分期盼。两年,有何意蕴? “师姐,你在吗?”门外传来一个细微的女声,温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 汇林眨了眨眼睛回神。起身开了门,引进来一个粉衣女子。粉衣女子眉目如画,五官线条皆是柔和,如同从画中走出的仕女。 “师姐,你今日又在后山呆了一日了。纵然急于修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我今日炼出几颗复元丹,听说师姐回来了,便给姐姐送来。”粉衣女子从袖袋中取出一个瓷瓶,递给汇林。 汇林微笑着收下瓷瓶,那般随意安然的姿态,想必不是第一次了。粉衣女子咬了咬唇,压低了声音:“玉凤知晓师姐的担忧,也晓得师姐这般确实为了大局着想。只是每日见着玉清那般……玉凤心中也不是滋味。” 汇林敛了笑颜,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所以我才急着修习,两年是我给自己最大的期限,若是更早,才是更好。” 枯颜依靠在汇林房中的榻上,手中把玩着榻上的一个花包,听着汇林和玉凤的对话,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异士的修习,与修真一般,皆是逆天之术,都是要承受天劫的。这两年之期,恐怕就是那天劫来临之期。 玉凤离开之后,汇林坐在梳妆台前发呆。她资质非凡,师父说,她会是他的继承人。成为异士谈何容易,师父说她的命劫,是求而不得。那么若是再命劫来临之期,她无所求,那会如何? 玉清的心意,汇林自然知晓。只是前路未明,她不敢回应。她知道,钱财富贵失去可再得,即便不再得也无可厚非。然情之一字,会伤人,会杀人。她不敢冒险,若是注定失去,不如从未拥有。也许,撑过命劫,便是海阔天空。 黎梦将神识探入识海,却未曾发现枯颜,只见桌案上一副汇林的画像,安静地躺在那里。 汇林出面,黎梦插手,要破这个案子再简单不过。后厨可不只死去的那一位大厨,但是那位大厨却是唯一一个由主子亲自□□出来的,地位高上几分,难免遭人嫉恨。说到底,不过是同行之间的仇怨,借着难得一遇的矛盾,爆发了而已。 “我都要走了,怎么,不打算让我见见你们家小情儿?”汇林斜眼瞧着黎梦。 黎梦轻笑一声:“怎么,你还打算回去吗?即便,明家如此待你?” 汇林苦笑:“明家对我有恩,我……” “愚昧!”枯颜的声音蓦地响起,下一刻紫红的身影便出现在汇林面前,姿容绝艳,即便是身为女子的汇林,都忍不住惊艳了一把。如此美人,若能收藏起来,必然是极好的! 枯颜冷然一笑:“若是凭着那劳什子恩情便能一生奴役你,那我现在把你抛到幽冥司去再把你带回来,你一辈子就归我了。” 汇林变了脸色,枯颜这般的类比,让她不得不多想。当初她遭受命劫,玉清为她坠落无涯黑界,她被师门中不服之人追杀至走投无路,才有了明家救她的恩情。 枯颜旋身在一边坐下:“我且问你,你可知你师门中那位叫玉凤的师妹,本名叫什么?” 汇林皱起了眉头,师门中众人的名字,除了师父另外赐名的几位,皆是按照辈分排下来的,她确然不知玉凤的本名。 枯颜一副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模样:“玉凤本名为明晨,正是云城明家的人。你行事小心,若非她透漏,你师门那些草包,如何知道的踪迹?” 看尽了汇林的心境,枯颜忍不住喟叹,防火防盗防闺蜜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在一边将整个局势看得清清楚楚。玉凤不断在汇林面前提起玉清,便是要扰乱她的心境,让她无法安然度过命劫。在命劫应验的时候,她又将汇林的行踪“不小心”说了出去,让追杀她的人有了路径,然后再安排好明家的人接应,“救”下汇林。接着,作为功臣的玉凤就可以恢复明晨的身份,在明家锦衣玉食,高枕无忧了。 汇林也不是傻子,经过枯颜提醒,自然想得通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也知道,一个异士,对一个家族来讲有多大的价值。当初掏心掏肺,却不曾想都是利用。 “我想,我还是得回去一趟。”汇林咬牙切齿,回去与明家做个了断。 枯颜挑眉,随手从桌案上端了杯茶来喝。正要送到唇边,却被黎梦截下:“喝这一杯,那杯是汇林的。” 枯颜勾起唇角,顺从地接过黎梦手中的杯子。汇林一时好气又好笑:“你们俩也是够腻歪的,我好歹现在就在你们面前,你们就这样无视我了?” 黎梦连眼神都没有给她:“我以为你此刻当已经走了。” 第60章 非我所欲 时隔多年,汇林终于明白当初的真相。仇恨不会因为时间而淡去,背叛的真相只会让愤怒越积越深。汇林和明家之间的纠葛,自由他们自己解决,枯颜本已泄露天机,加速了事态发展进程,决不可能再插手此事。当然,黎梦也不会让她插手。 有此一事,客栈的掌柜自不敢对黎梦与枯颜不敬,也无人敢打听枯颜是如何消失又出现,只管好生伺候着。然此处很不得枯颜的喜欢,当日连午膳都不曾用便离开了。客栈的掌柜、小二自是喜闻乐见,都到门口来送行。 黎梦和枯颜将他们的心思看得清楚,临走的时候,黎梦回头看向掌柜,目光诚挚:“希望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阴测测的语调,让掌柜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却还是挂着虚伪的笑容:“一定,一定。” 一路上,枯颜都没有什么兴致,似乎有什么心事,言语更是不多。黎梦也不烦她,只管引着她赶路。 “黎梦,你说人为什么会有贪嗔痴念?明知这是世间苦难的来源,却还是抵不住诱惑?”枯颜转头看向身侧的黎梦。 黎梦抿唇:“其实何谈人族,六界之内,但凡生灵,无不有自己的欲望。即便的被称为无欲无求的佛祖,也有自己的痴望。度化世人,亦是一种欲。你想要突破现在的境界,想要理解这世界的贪嗔痴念,也是一种欲。” 枯颜轻叹一声,不再说话,眸中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一旦欲念成形,便成魔障,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到达下一个落脚点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月亮尚未升起。此时刻,客栈大抵都是没有空房的,好在此处有“颜居”,也不至于无处落脚。 黎梦躺在床上,想着白日里枯颜问起的问题。贪嗔痴妄,七情六欲,但凡生灵,谁可解脱? “笃笃笃”,敲门声蓦然响起,黎梦只得起身开门。枯颜一袭红衣站在房门前,衬着银白月色,如同暗夜惑人的鬼魅。 黎梦的心似乎漏跳了一拍:“颜儿,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枯颜反手关上房门,伸手便将黎梦推坐到榻上。黎梦尚未回神,身上便是一重,唇上传来濡湿的触感,带着微凉的、属于枯颜的气息。呼吸一下子便乱了,他要是现在还不能领悟枯颜想要做什么,便白活了这几万年了。 揽过枯颜的腰身,化被动为主动,撬开枯颜的牙关。他们之间的亲吻,曾柔情缱绻,曾激烈霸道,而这一次,加入欲望的调剂,添了几分魅惑的滋味。 双臂使力托起枯颜的身子,转移到床上。枯颜微微睁开眼睛,白银之色如同天上月华,沾染了欲望的色彩,格外诱人。 “颜儿,这可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可不会给你后悔的机会。” 枯颜勾唇一笑,双臂搭上黎梦的脖子,在他耳边吐气轻喃:“我既然来了,便不会后悔,我的……师父。” 唇舌交缠,衣衫凌乱,风景旖旎。细密而粗重的喘息纠缠在一起,房间内的温度越升越高。枯颜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只能抓着床单承受着愈演愈烈的浪潮。尽管有了准备,黎梦进入的时候,还是疼得皱起了眉头。 黎梦知道枯颜向来怕疼,放缓了动作,给她适应的时间。枯颜不知道自己当下心中是什么滋味,欢愉并着不安。 “抱元守一,引导元力流转,融合精气。”迷蒙之间听到黎梦的声音,枯颜下意识地按照他的话运转元力。 失去意识之前,枯颜惊讶自己竟然还能想到那些有的没的:“黎梦怎么知道双修之法?” 枯颜醒来的时候,黎梦已然起身,她身上也穿好了亵衣亵裤,凰羽天衣就在床边的衣架上。穿好衣服洗漱完出来,正瞧见黎梦提着食盒往这边来。黎梦见枯颜已经出来,便干脆将食盒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昨夜下了场雨,今儿凉爽不少,便在院中用饭吧。” 枯颜看着石桌上的食盒,有些忐忑:“是……你下厨做的?” 黎梦挑眉:“你想吃我下厨做的?” 枯颜连忙摇头,黎梦的厨艺简直是毁灭性的。想当初枯颜还在山上修行的时候,黎梦真心是个用心良苦的师父。为了给她补回少时的虚亏,他特地给小枯颜炖了天蛤血灵黑米粥。 小枯颜苦着脸看着那一碗黑乎乎黏腻腻还腥腥的东西,比之乞讨时得到的东西更加恐怖。“师父,我可以不吃吗?” “颜儿乖,这是好东西,要吃完哦!”枯颜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几乎都要哭了,旁边还有一锅呢!此时小易泽刚好练完剑回来,又渴又饿,看到桌上有一锅粥,盛了一碗便一口喝完。 还好黎梦看到易泽喝完粥的脸色不好,便没有逼着枯颜喝粥。幸运地,那日小易泽也得到了半日的休整。 “这些是我一早出去买的,不必担心。”黎梦也是有几分自知自明的,“不过我觉着自己的厨艺也长进了不少,改日可以做给你尝尝。” 枯颜喝着粥,“呵呵”笑了两声,不予评价。 昨夜果真是下了雨的,地上还是润湿的,夏日的暑气也不见了。算算日子,夏天又快要过去了。 枯颜还没有吃完,颜居的门便已经被敲响。黎梦摸了摸枯颜的头:“你继续吃,我去看看。” 当下二人都是未曾易容的模样,黎梦也懒得动手,便撑起红魔伞去应门。谁料,甫一打开颜居的门,尚未来得及看清门外人的模样,周边的灵气突然开始急剧聚拢。黎梦脸色一变,未曾想到枯颜竟然在此时突破。 门外人看到门刚刚打开一条缝,只能望见一抹红伞的影子,门又被迅速关上。大风突起,门外人差点站不住,看这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打开了,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妖风让他惴惴,只能先回去。 黎梦回来的时候,便看到枯颜展身浮在半空,双眸紧闭。天地灵气在她周身结成结界,疯狂地汲取着所有可能的灵气为她补给。 这是灵魂被封印以后,枯颜第一次结成灵界,代表着她的灵魂封印,越来越薄弱。黎梦也展开结界,造成是自己突破的假象。这般的动静,难保不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枯颜的身份太敏感,越少人知道越好。 枯颜也知道自己这一场突破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只是既然得此机会,若是不抓住此时的顿悟,下一次又不知是何时了。所以即使是冒险,她也得突破! 此次突破,她成功从化神期晋升至合体期。枯颜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血脉被拓宽了不少,灵魂的封印也薄弱了几分。一直在识海中修炼休整的鬼狐终于被放出来,被地狱之火伤到的毛发已经养回来了,雪白剔透,十分精神。 红魔伞与鬼狐自上次地狱之火一难之后,结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此时再见,两者倒是十分亲厚,相互磨蹭个不停。 枯颜刚刚突破结束,此时正在一旁调息。黎梦一直未敢撤下结界,直到枯颜睁开双眼。此次突破的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难免多费了些时间。甚至,她在自己的元力流中,发现了黎梦的元力流。这般亲密的姿态,却叫她一时不能适应了。 “方才是什么人来敲门?”枯颜依稀记得,在她突破之前,颜居的门是被敲响了的,却不知黎梦是如何处置的。不过想来依照黎梦的性子,想必是直接把人家扔在那里了。 黎梦回忆了一番,不确定道:“似乎是个年轻的男子,也不知有什么事情。不过我尚未燃起长明灯,想来不是颜居的客人。” 既不是颜居的客人,那便没什么重要的了。 然不过几个时辰以后,颜居的门又被敲响,依旧是黎梦前去应门。看那人的装束,就是早上前来的男子无疑。 男子这次终于进了颜居的门,枯颜和黎梦也都已经换上了水月和虚镜的装束,看上去没什么攻击性,让男子松了口气。他不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她观察了两年,也从来没见过这里有人出入。 他来敲门,是他的亲卫告诉他,这里的主人似乎回来了。他虽然被世人认为身份尊贵,却也知道此次是自己有求于人,而世家的教育也告诉他何为谦逊。 男子名叫裕丰,是这座城池的显贵世家的公子。而他此次来拜访颜居,却是想要买下这座宅院。 枯颜听了裕丰的话有些讶异,她选择颜居的地址,都是幽僻之处,很少有人能看得上这般的地界,更不必说是权贵之家。 “我倒不是说非得占着这个地方,只是想要我让出院子,总得给我一个理由。不要想用钱财来说动我,我是不缺钱的。”枯颜依靠在凳子上,看着裕丰。 裕丰好歹也是世家出来的,也算得上是翩翩公子,平日里受到各种目光也不少,本该对着任何目光都能够好整以暇。然而在枯颜的目光转到他身上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背后一麻。 “在下看此处僻静,想要买下来给在下的内人居住。内人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故而才会冒昧来此打搅。”裕丰犹豫了一番,半真半假地说了几句。 枯颜收回目光,对此不置一词。就在裕丰以为她不肯让出院子的时候,她却答应了。即便是黎梦,都觉得枯颜的决定有些出乎意料。枯颜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着出乎寻常的占有欲,轻易绝不肯放手。是以这大大小小的颜居,即使空置着许多年,她也从没有让出去过。 裕丰自是十分惊喜,连连道谢,自然出手也是十分大方的。枯颜对金玉之物向来是来者不拒,自不会高贵冷艳地拒绝。自己作出了牺牲,那就得得到回报。 裕丰显得十分急切,枯颜这次似乎十分善解人意,表示明日自己就会搬出去。裕丰离开之后,黎梦就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枯颜放下红魔伞,揭下自己的面具:“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看得上我的院子。”顿了顿,枯颜又扬起唇角,“当初因为怕烦,所以我把隔壁也买下来了,我们只要搬到隔壁就可以了。” 黎梦捏了捏枯颜的鼻子,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那不还是要重新收拾。” 枯颜搂住黎梦的脖子:“反正也住不了多久,收拾一个房间出来就可以了。” 黎梦眼神暗了暗,紧了紧手臂搂住枯颜的腰肢。 果然第二日,枯颜和黎梦就搬出了颜居,而裕丰当日也就把他的“内人”送来了。枯颜和黎梦捏了隐身诀坐在墙头上,看着那娉婷女子缓步走进原本属于他们的院子。颜居的牌匾已经转移到隔壁,长明灯也未曾燃起,裕丰虽然惊诧,却明智地不曾过问。 “师父你看,那女子梳的是少女髻。”枯颜指着女子悄悄出声。梳着少女髻,代表女子尚未出阁。而裕丰却说,那女子是他的内人。其中玄妙,不言而喻。 裕丰帮女子安顿好之后便离开了,留下两个家仆四个婢女照料女子起居。女子是个安静的性子,抚琴作画,读书品茶,甚至只是发呆,也不嫌无聊。 接下来两日,裕丰每日都会来看看女子,只是从未留宿。枯颜跟着裕丰的步伐去了一趟裕宅,果然发现裕丰的妻子另有其人。裕丰的妻子也是个温婉美人,三从四德贯彻得彻底,二人有一子一女。 枯颜大概猜到了一些,那女子大概是被金屋藏娇了。这两个女子,一个是责任,一个是情债,裕丰怕是哪个都放不下。 回到颜居的时候,黎梦已经买了饭菜等她回来。枯颜小口地喝着桂圆银耳粥:“我今夜要去隔壁,就不回来了。” 黎梦皱眉:“你要做什么?” “我只是好奇,被金屋藏娇的那一位,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入梦,最直接的窥视方式。而这个被金屋藏娇的女子的梦境,竟是一片高山流水,茅屋小院。她真正想要的生活,是隐居深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此相互陪伴,不问世俗。而这,也是枯颜曾经的愿望。 一阵波动之后,眼前场景变换,已是悬崖峭壁。那为裕夫人,和这位姑娘站在悬崖旁,两厢垂泪。最终,这位女子选择了转身离开。 “他无法做出的选择,就让我们来决定最后的结果。” 而搬到这座僻静的院落,是她计划的第一步。她已经打定主意成全裕丰和裕夫人,就要让自己不着痕迹地离开,让他们安心在一起。 在女子下山的路上,枯颜现身拦住她:“他待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要选择放弃?” 女子似乎对枯颜的出现并不惊讶:“他的好,却不是我想要的。我也是一个女人,所以我知道如何选择,才是最好。” 第61章 温柔懦弱 因为我也是个女人,所以我知道要如何选择,才是最好。 枯颜不得不说,这个女子是她所见过最豁达、最明智,也是最傻的女子之一。一道爱情的枷锁,禁锢了三个人的自由,她却以放弃自己的爱情为代价,来换得三个人的解脱。 脱离梦境,坐在墙头看着初秋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枯颜想起当初自己、黎梦与凌晗之间的纠结。那时候,黎梦说出那般的话,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呢?若我无法安生,谁也别想安宁。撞下噬灵渊的时候,未免不是带了几分报复的心思。 那般的境况下,枯颜几乎无路可逃,身后就是集结的追杀她的军队。以那般的姿态离开,一为自己的尊严,也是为了让黎梦无法逃脱对自己的愧疚。好歹是在一起厮混了千万年,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她当时要的,就是他无法释怀,永远不得安心地和凌晗在一起。 如今看来,那时的自己真是小气透顶。 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黎梦在墙边喊她:“颜儿,去吃早饭吧。” 直到现在,枯颜自己都不能理解,撞下了噬灵渊的自己,如何还能转世?血凰的血脉固然强大,但是那是噬灵渊,连上古战神都没能走出来的噬灵渊,她不信只靠着天赐血脉,就可以这般幸运。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早晨的街市还是十分热闹的,许多布衣打扮的妇人出来买菜,也有相伴出来采买的夫妻,像水月和虚镜这般两个男子出行的,却是不多见。路过一个卖首饰的摊贩的时候,枯颜瞧见前面不远处的胭脂铺里裕丰正陪着裕夫人挑胭脂,脚步顿了一顿。 守摊的大娘抓紧机会开始推销:“这位公子,别看我们摊贩小,这里的首饰,可都是顶新的样式,有的还是宫里娘娘用的呢。买回去哄小娘子,肯定讨喜。” 枯颜正要拒绝,却见黎梦已经拿起了摊上的一支骨钗,十分素净的样式,却十分精致,雕镂之人必然十分用心。黎梦将骨钗递到枯颜面前:“水月,你说颜儿会不会喜欢这支钗,嗯?” 枯颜无奈地抽了抽嘴角,还没来得及回话,那边黎梦已经买下了这支骨钗。 这样的好天气中,枯颜手中的红魔伞着实扎眼,裕丰远远便瞧见了那一抹嫣红,有些失神。裕夫人正挑了一款新出的胭脂,拿给裕丰看,却见他望着门外:“相公,相公。” 连唤两声,裕丰才回过神:“呃,什么事?” 裕夫人挂上浅笑:“你瞧我挑的胭脂可还衬我的肤色?” 裕丰敲了敲裕夫人手中的胭脂:“夫人姿容昳丽,淡妆浓抹总相宜,怎么都是好看的。” 裕夫人纵然知晓裕丰只是捡好听的说,却还是止不住地开心,遂让人将胭脂包了起来。裕丰回头下意识寻找那把红伞,那抹嫣红离得越来越近,裕丰竟然有些心慌,转身吩咐人将东西送到府上,便带着裕夫人离开了。 枯颜自是将裕丰的动作看在眼里,也不过是叹这两个女子未能够找到真正的良人罢了。裕丰这样的人,对谁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少见动怒,这样的人,做朋友做知己都是上乘之选,却不适合□□人。 裕丰将自己的定位理得太清,也太执拗与这个定位,温和几乎成了他的本能,故而他不敢、不愿意作出任何可能让自己温柔面具破碎的决定。 这两个女子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的事情,应该也是瞒不过裕丰的,现在他就是在等待,等着这两个女人作出决定。裕夫人让他纳妾,还是她离开。所以他尽力配合她们所有的要求,是补偿,是不敢。 裕夫人被裕丰拉着疾走了半条街,才小喘着放缓了脚步:“相公,做什么走得这样快?” 裕丰抿了抿唇,看到旁边的酒楼才道:“我听说这家酒楼的早膳做得不错,想带你来尝尝,若是晚了,就没有位置了。” 裕夫人闻此,也没有说什么,跟着裕丰进了酒楼。这家酒楼的生意的确不错,一大早的又不少人来吃早饭,大堂中确是没有位子了。掌柜也十分为难地告诉裕丰,雅间儿也已经没有了。还好遇见柳家公子,这才蹭了个雅间儿。 枯颜虽然很久没有在这里生活过,却还记得哪里的早饭好吃。然而,他们却没有来到裕丰所在的酒楼,而是在路边的一家小摊上吃馄饨。 “我吃东西向来没那么多讲究,这家的馄饨着实做得不错,你也将就一下。”枯颜给黎梦做思想工作。 黎梦慢条斯理地搅着面前的面汤:“只要同你在一起,都不将就。” 枯颜吞咽的动作顿了一顿,以前的时候,黎梦和自己一起躲避追杀,的确没什么好讲究的。而那些喜好排场的作风,是自己转世之后才领会的。而单独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黎梦的确是什么都没有在乎,哪怕是刚从树上摘下的槐花塞到他口中,他也只会咽下去。 黎梦待枯颜,不得说不温柔。而这样的温柔,也只属于枯颜,不同于裕丰的作为,却让枯颜有安全感。枯颜此时觉得,自己当初真是脑袋进水了才会相信黎梦看上了凌晗。 裕丰从雅间的窗户中,又看见了那抹红。那两个看着如同皇亲贵族般尊贵的人,却坐在路边摊上吃着廉价的馄饨。曾经,他也同一个人一起吃路边摊。只是,他似乎习惯了酒楼雅间的待遇,路边摊却让他不自在。所以后来,他总是带着她、她,到酒楼里用饭。 裕丰吃完了早膳,掏出怀中的方帕擦拭,却瞄见方帕一角,绣着一个“白”字。用的是与方帕一般颜色的细线,不容易发现。 那个被他送入“冷宫”的女子,名叫白素。白,素,都是白色的意思,他是在那片白上涂抹的画匠,却……用错了颜色。 裕丰不着痕迹地收起方帕,向裕夫人微微一笑:“我有事先行一步,你可以和王夫人多聊一会儿。”而后回头看着王公子,“劳烦王兄一会儿送内人回去。” 王公子含笑点头,两家是世交,两个夫人也是手帕之交,这点事儿实在算不得什么。 经过昨夜,枯颜方知晓,那住进颜居旧址的女子叫幻蝶。当然这不是她的真名,她本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却偏偏生了一张好容颜。美貌生于普通人家的女儿身上不啻于一种灾祸,当地恶霸为抢占她入门做妾,让人活活打死了她的父母。 幻蝶最终还是被抢了去,呵,能被成为恶霸的,岂会只有这点恶行?幻蝶并没有得到任何名分,恶霸很快又看上了另一个女子,将她卖给了一家青楼,这才改名幻蝶。 幻蝶是个有气性的女子,也曾想过一死了之。但是那恶霸有个好妻子,被抢去以后,大夫人就时常来找她说话。大夫人身上有一股檀香的味道,那是常年礼佛的人才会有的味道。大夫人也把话说得很开,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丈夫削减孽障,积阴德。 在大夫人的开导下,幻蝶也渐渐看开了许多。对于自己会被送入青楼,她也早已知道,但是她不排斥。进了青楼,不代表就要做那些下作的皮肉交易。大夫人教了她许多法子,让她可以逃过沦落的命运。而只要能够凑足银两,她便可以离开这虎狼之窝,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然而她没有料到,在这般的地方,她会见到裕丰。裕家的两位公子,在这方圆百里,都是名声赫赫的人物。青年才俊,一个俊朗阳光,一个温润似水。而她,也不可抑制地沉溺在了那一片温柔的海中。 幻蝶开始所求真的不多,她不需要裕丰给她太多,只求一个红颜知己的位置。可惜,有些事不是人可以控制。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一夜把酒言欢,琴瑟和鸣,于是再回不到当初的清净。 裕丰为她赎了身,她以为哪怕只是在他身边做个侍妾,那也是甘愿的。可惜,她没有料到,他曾对结发妻子,立下永不纳妾的誓言。 永不纳妾,对世间女子而言,可以说是最好听的情话,却也是最残忍的陷阱。 从青楼出来之后,幻蝶一直住在裕丰在郊外的一所别院中,裕夫人来找她,也是意料之中。约在悬崖边,真是……十分有寓意。 裕夫人说,她可以让她入门。但是幻蝶却说,如果这话是裕丰来说,也许她会欣喜地接受。然而这话却是从裕夫人口中传出,她却绝不会答应入门。这个结局,足见裕丰的懦弱与自私,她不再稀罕这个男人的温柔。这样懦弱的男人,她不要。 枯颜沉浸在昨夜所见的梦境中,竟入了神,直到黎梦敲了敲她的脑袋,在回过神来,吃下了碗中的最后一个馄饨。 “师父,我想见见那个女子。”枯颜撑起红魔伞,与黎梦再度汇入人流。 黎梦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你不是一直见得到吗?” 枯颜浅浅叹息一声:“这样的女子,让我有结交的冲动。在世间近百年,能让我结交的人族,实在太少。”让她结交的人,必要有那样的价值,值得她记住,值得她为他们短暂的生命唏嘘。 “那女子命中有九世劫难,撑过这九世,便可否极泰来,一生无忧。”黎梦早已算出幻蝶的命格,却没有为她改命的打算。 站在颜居门前,枯颜转头看着隔壁那扇紧闭的院门。这里曾经住着她,现在,住着一个让她十分欣赏的女子。“师父,你先回去吧,我去见她。”没有特别的理由,只是因为她的性格合了自己的胃口。 黎梦拉住了举足欲走的枯颜,眼神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你就这样去见她?” 枯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海蓝色男子锦袍,的确不妥。想要见到幻蝶,还是女子的身份比较有希望。面对一个突然来找自己的陌生男子,女子一般都不会见的。 换下了男子装扮,枯颜化身清丽佳人,撑着红魔伞,浅笑嫣然敲响了门扉。应门的是一个小厮,听说枯颜是来找幻蝶的,连忙进去通报。 幻蝶也奇怪,自己认得的人不多,知道自己在这里的更加不多,确然想不出是谁会在此时来找她。见到枯颜的时候,她确定自己不认识面前这个人。 枯颜示意幻蝶将丫鬟小厮都遣下去,幻蝶犹豫了一下。枯颜也不急,沉声开口:“昨夜,望天涯的小路上,我曾经拦下了一个女子,问了她一个问题。” 幻蝶本已经记不清昨夜的梦境,此刻面前女子描述中的画面却似乎瞬间清晰了起来。她虽然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庞,却看得到那把红伞。意识到面前的女子绝非常人,幻蝶咬了咬唇,让身边伺候的丫鬟小厮都退下了。 “不知,阁下因何察觉我梦境,又为何今日特来见我?”幻蝶有些紧张,手心的帕子早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层。 枯颜弯起唇角:“幻蝶不必紧张,叫我枯颜就好。我本是这座院子的主人,对幻蝶有几分好奇,这才莽撞了,希望幻蝶不要计较。” 幻蝶的心情渐渐平复:“原来是枯颜小姐,幻蝶夺人所爱,才要向小姐道歉。” “昨夜,我入你梦境,知道你……正在计划着离开,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枯颜斟酌着开口。 幻蝶却似乎对此事看得很开:“的确,我不想给他们造成更多的困扰,也想去过我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始终找不到万全之策。” 枯颜抿了口茶水,上好的美人英,入口清淡,回味悠长。裕丰的确在物质上没有亏待幻蝶,只是,感情上的亏欠并不是那么容易偿还。 “所谓最好的方法,不过找个好男人带你离开。” 幻蝶苦笑:“我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找到一个好男人?”本是残破之躯,如今又是担上了勾引裕丰的罪名,谁还能看得上自己呢? 枯颜转了转手中的红魔伞,看着幻蝶的眼神变得有些暧昧:“这便是我今日来的目的了,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助你无牵无挂地离开。” “我们素昧平生,你为何……” “如果我说,我只是欣赏你的性格,羡慕你放手放得干脆,你相信吗?”枯颜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直直看着幻蝶的眼睛。 幻蝶却勾起好看的唇:“我信!”有时候,不必太多来来往往,你就可以轻易相信一个人。 第62章 无心插柳 枯颜欣慰地点头,让自己所欣赏的人能够快速地接受自己,也是证明自己的人格魅力的表现。 幻蝶看了看门外,皱眉:“可是,又哪里去找一个甘愿为我们所用的男子呢?再者,即便找到了那般的男子,有些事……终究不方便。”这一策略固然能够达到目的,但是施行上却有太多顾虑。 枯颜冲她眨了眨眼睛:“我现在就住在隔壁,你等我一下。等会儿,可不要不让我进门啊。” 目送着枯颜离开,幻蝶有些摸不清她想要做什么。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门再度被敲响。这一次,幻蝶亲自随着小厮去应门。门外一位翩翩公子撑着一把红纸伞含笑而立,眼角一滴泪痣似乎闪耀灼华,看着幻蝶的目光是十二分的温柔:“在下水月,特来拜会。” 小厮挠了挠脑袋,嗫嚅道:“这位公子手中的红纸伞和方才那位小姐手中的十分相似啊,不知是否有什么关系。” 枯颜自然是听到了小厮的呢喃,笑意不减:“方才确然是舍妹前来打搅。” 小厮红了红脸,往幻蝶背后躲了躲。幻蝶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方才枯颜说过公子会来拜访,请先进来一坐,我们再谈那件事。” 幻蝶也是个聪明的女子,既然想要离开,自然就不能让身边这些来自于裕丰府上的人知道她的计划。这句话一出,便告诉那小厮,她和枯颜是认识的,水月现在来找她也是事先打过招呼的,故而不唐突。而水月来找她,是有“事情”要谈的,意为闲人勿扰。 枯颜再次在会客厅坐下,只有一个丫鬟来换了壶茶水,再无人打搅。 幻蝶不住地打量着变了个人的枯颜:“你真的是枯颜?” 枯颜恢复了本音,调笑道:“若我不是,幻蝶不是要危险了?” 幻蝶轻啐了一口,对枯颜这副装扮越看越满意,只是还有一个未知因素。 “枯颜,你这样助我,你夫君不会有意见吗?” “夫君?”枯颜愣了愣,脑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 幻蝶只以为她是害羞了,笑得了然:“枯颜不必羞涩,大家都是女人,我晓得的。好歹也在青楼里呆了几个月,你进来的时候我还不曾发觉,不过你走出去的时候,那姿态我看就知道你刚被破身不久。想来你家夫君定是十分疼爱你的,新婚燕尔还能让你随意出来。” 枯颜的双颊蹭上酡红的颜色,方才是她失了戒心,才被看出了端倪。咳了两声,抿了口茶水:“不知水月是否有幸,邀幻蝶姑娘共进晚餐?” 幻蝶抿唇笑:“荣幸之至。” 和幻蝶一同出去吃饭是枯颜已经决定好了的,方才回去换装的时候,就已经和黎梦打过招呼了。却不曾想到,枯颜和幻蝶一同出门的时候,恰看到黎梦从颜居出来,手中拿着一件牙色披风。 黎梦是踩着点出来的,就为给枯颜送一件披风,至于其他心思,无非是想要一个名分。 “这便是枯颜的夫君了吧,枯颜好福气。”幻蝶打趣。 不等枯颜开口,黎梦便勾起唇角,看着枯颜:“现在还不是夫君,黎梦现在还只是颜儿的未婚夫而已,就等她何时愿意,给我一个正当名分了。”说着,黎梦眼中还当真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 枯颜找不出话来回黎梦的话,只得转移了话题:“幻蝶,你唤他虚镜便好。” 幻蝶虚虚施了一礼:“虚镜公子。”她不是得寸进尺不知分寸的人,单看这二位的行为做派、穿着打扮,便可知绝非平民百姓之辈。虽然自己与枯颜有意结交,只是做人,便是讲究“进退有度”。若是过了那个“度”,便平白使人生厌了。 黎梦对幻蝶也没有显出亲近之意,也只是礼貌地点头回礼。将披风塞入枯颜手中:“已非夏日,夜里易凉,带上披风以防万一。” 枯颜抓着披风,扯上幻蝶便红着脸疾步往前走。以前的时候,黎梦若是给她送件披风,她也不过淡定接过,如今竟忍不住红了脸,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幻蝶被枯颜拉得差点一个踉跄,小跑着跟上枯颜的步子,口中还是调笑不断:“你这般模样,当真像极了新婚的小娘子。” 不在了黎梦面前,枯颜总算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慢慢缓下步伐,松开幻蝶的手,面带微笑走在幻蝶身侧。“小爷被你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了,不如今夜,幻蝶姑娘随小爷共度良宵如何?” 幻蝶听她故意用这一本正经的神情,仿着浪荡子的语气,说着这般暧昧的话,不由得伸手扭着她腰间的肉小小扭了扭:“小小年纪,尽不学好,当心被虚镜公子捉到。” 枯颜才不怕她的威胁:“大家都是女人嘛,开些玩笑有何不得?再者,我的年纪可不比你小,至于被虚镜发现什么的,我记得今生第一次进青楼,便是被他带进去的。” 幻蝶语塞,她有些不能理解这对未婚夫妻。 枯颜并没有带幻蝶去什么酒楼,而是进了一条小巷子。这条巷子里有一条小居,做得一手好牛肉汤。牛肉汤虽然算不得什么珍馐美味,但是吃饭即讲究一个舒心而已。小居的主人是世袭下来的,祖上是御厨,后来在此处隐居,有了这家小居。小居只接待有缘人,也便是自己敲响小居的门的人。 枯颜发现这家小居也是巧合,约莫也是应了那个“缘”字。就那么巧,在她偶然出门的时候,路过这条巷子,恰好从那边迎面吹来一阵风,叫她嗅到了那诱人的香味。 敲响小居的大门,便有一阵隐约的笑声传来,幻蝶下意识抓住了枯颜的衣袖。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是一个清丽的女子,腰间围着白色的布裙,身上还带着几分牛肉汤的香味,看来是刚从厨房出来。 女子面带微笑,什么也不说便把人迎了进去,安排坐下。小居里已经有两三位顾客,还有一位青衣的年轻男子和一位耄耋老者正在饮茶论棋。老者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专注于棋盘之上,倒是年轻男子冲枯颜和幻蝶笑了笑。 枯颜和幻蝶刚坐下没多久,方才开门的女子便端了小菜来:“我们小居这两日尽是招些年轻的客人呢,若是以往,一年也不见得有两三个年轻的过来,多是回头客。” 枯颜微微一笑,也不接话,倒是幻蝶开口了:“我自小生活在这里,却至今才知道这条巷子里别有洞天。” 接待的女子放下小菜,给枯颜和幻蝶上了茶,有些无奈地告罪:“这两天我家那口子出去了,我这就去给两位做牛肉汤,烦请二位担待。” “娘子去忙吧,这里我们自己就好。”枯颜看着女子离开,才拿起筷子给幻蝶夹了一段酱瓜:“小居的牛肉汤自是一绝,这些小菜亦是别有风味,清爽脆口十分开胃。” 邻桌的一个中年男子转过头来,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小伙子倒像是对此处十分熟悉的样子,不过老身在这里混迹了数十年,却是未曾见过你。” 枯颜抬头,红魔伞抬起,露出自己的眼睛:“年幼时,晚辈曾与父亲来过此处。故而今日路径此地,才会被那香味勾起回忆,前来叨扰。” 认真看着棋盘的老者闻言不由得抬头看了看枯颜,目光触及那把耀眼的红纸伞的时候,不由得笑出了声:“原来是你这小子。”不过很快,老者似乎皱起了眉头,“不过我记得他当初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和老者对弈的青年也回头看了枯颜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老者:“老头子,兴许是你记错了吧。” 老者砸吧了一下嘴巴:“大概就是这样吧,不过他和他父亲一样,无论什么天气,都撑着那把红伞。这样的人,老头子这辈子,也就遇得到他们父子二人了。不过,他父亲,真是位奇人呐……”说着抬头看着枯颜,“你父亲可还好?” 枯颜愣了一下,才开口:“父亲已经过世多年了。” 老者叹息了一声,缓缓落下一子,对面的青年也落下一子。似乎话题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大家都静默了下来。幻蝶偷偷瞄了枯颜一眼,这人眼中哪有半分对亲人过世的悲伤?这般状况,若不是对亲人毫不在意,那就是她在撒谎。 枯颜发觉了幻蝶打量的目光,偷偷地瞪了她一眼,幻蝶吐了吐舌头,低头吃东西。青年与老者的对弈终于结束,老者蹭了蹭坐到枯颜身边,也不说话,仿佛只是来蹭吃蹭喝的一般。老者注意了一下枯颜的口味,不由得咋舌:“你和你父亲一样,口味偏甜偏酸。” 青年也坐到了枯颜这一桌,倒是凑了个四方圆满。女人端着两碗牛肉汤出来的时候,不由得笑骂:“你们这俩脸皮厚的,也不怕扰了人家的胃口。” 幻蝶接过女子手中的汤碗,也笑:“不妨事,随性而已。随性之人,多是招人喜欢的。” 青年闻言,深深看了幻蝶几眼,似乎是认识幻蝶的。幻蝶也不在意,她本是在风尘中打过滚的人,这城中男子有些个认得她她却不认识的,也是正常。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既然都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了,枯颜觉得有必要知道人家姓甚名谁。 “在下曲流裳。”男子也没有要隐藏自己身份的意思,回答得十分坦然。 枯颜抿了抿唇,想起一个人来:“曲流裳,敢问,曲初陌和你……” 青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枯颜,最终还是说出了实话:“曲初陌,正是家母。” 谈及曲初陌,枯颜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奇女子,亦是她主动结交的女子之一。现在的幻蝶是一株野菊,身处逆境而不屈不挠,开得热烈也放得豁达。当初的曲初陌,则是一丛罂粟,艳丽的外表下,是一颗躁动而邪恶的心,开放只为诱惑,今生只为自己活得快活。 枯颜最后一次见到曲初陌,是在一个冬天的夜晚,在漫天飞雪中,曲初陌将自己裹在纯黑的大氅中,敲响了她颜居的门。那也是她第一次,以顾客的身份进入颜居。而那时候的曲初陌,失了以往的极端与艳丽,整个人都有些无力、憔悴。 当她解下大氅的时候,枯颜就看出了,她已经身怀六甲。 曲初陌当初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只不过那名声不怎么好听就是了。可那又如何,纵使被天下正道骂为“妖女”“魔女”之类,那些自命清高的正派人士,还是一个个拜倒在她的裙下、更有甚者,为和她一晌贪欢,献上传家之宝。 曲初陌被斥“放荡”“□□”,却从不在乎,枯颜至今记得□□的她钻进自己被窝时,她说:“人生一世,若不尽情享受,那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名声什么的,还能带到棺材里不成?”那时的她,刚从隔壁某位少侠床上下来,即使沐浴过,身上还是残留着暧昧的气息。 曲初陌一生本该无子,可却偏偏怀上了,连枯颜也吃惊。枯颜为那孩子算过,若是就这样生下来,也是活不过十岁的。故而,曲初陌求她,只为化解之法。也是那时候,枯颜才知道,原来曲初陌,也是有心爱之人的。只可惜,她从来不敢说出来。那个孩子,就是她所爱之人带给她的。 枯颜那时候是没有本事为那孩子化解这命数的,还是求了优昙,才将曲初陌的余生加注在她腹中孩子身上。那么也就注定,她只能陪伴那孩子两年。 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曲初陌原本是青云皇商那个曲家的嫡女,出来闯荡江湖竟是为了逃避入宫的命运。有了自己在乎的孩子,曲初陌厚着脸皮回到了曲家,从此江湖上再无曲初陌的踪迹,世传曲初陌终被武林正道所消灭。 而眼前这个青年,若仔细看,眉眼间也有曲初陌几分影子。在故地遇上故人之子,枯颜难免唏嘘,看着曲流裳的眼神,竟带了几分长辈的慈爱。 曲流裳原本以为枯颜知道曲初陌,也只是她“艳名”在外,却不曾想在枯颜眼中看到了几分缅怀的意味。摸了摸自己胸前的长命锁,记起母亲曾经说过,他能够活下来,是幸得奇人相助。也许,眼前之人与那相助的奇人有些关系也说不定。 有了这层关系,枯颜和曲流裳也算是相谈甚欢。 幻蝶不知这小居的辣子都是自家秘制的,一不小心放多了,大口大口灌着冷水,眼角都已经渗出了眼泪,却是别有风情。 曲流裳看她实在是辣得厉害,用内力冻了一块冰,让她含在口中,收获了幻蝶感激的目光。曲流裳自小甚少接触女子,此刻难免红了脸。 枯颜自是将两人的神情看在眼里,也许这一次,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第63章 因果报应 秦凤最近睡得很不安稳,脸色也越发苍白。御医也给她看过许多次,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却总是睡不着。于是,他们也只能给她开些安神的药物,可惜效果并不明显。 司空凌是唯一知道因由的人,可惜,他也束手无策。最近,秦凤每次做梦都会梦到荀丝,梦到承欢。而这两个人,却是她最不想梦到的。司空凌认为,这完全是因为秦凤没有彻底将这件事忘记,故而产生了魔障。 秦凤无法,只能每日找人侍寝。刚开始的时候,情况稍有改善。可惜渐渐的,那些梦境又回来了。直到一日,秦凤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他的手中,还有曾经属于荀丝的一支簪子。 经过仵作比对,少年的死因,正是被那支簪子扎破了喉咙。可是,那只簪子不该出现在那里,更不该出现在他的手里。如果簪子是在秦凤手里,还可以说是秦凤夜间不安,失手杀死了身边的少年。 此时,枯颜和黎梦终于回到枫国。秦凤接到消息的当天,便让人传召水月进宫。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是女皇十分思念水月公子,对水月分外眼红。 枯颜听了司空凌的描述,也皱了皱眉。若真是荀丝鬼魂作祟,却对秦凤没有任何攻击行为,那为什么还要出现?更何况,按道理荀丝的魂魄应该已经转世,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却是为何,突然出现了呢? “陛下,今夜水月将会留在陛下宫中,陛下尽管安眠,其余的都交给水月就可以了。”枯颜道。 秦凤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真的是鬼魂作祟,水月岂不危险?” 枯颜微笑,自信无谓:“陛下不要忘了,水月也是异士。若是连区区鬼魂都应付不了,想来师门绝不会放过我的。”司空凌在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他也是异士来的,他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异士可以和鬼魂打交道呢? 夜晚时分,水月果然出现在秦凤的寝宫中。秦凤看到水月倚在榻上,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只要有他在,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夜渐深,秦凤的意识开始模糊,陷入黑甜世界。枯颜就靠在榻上,轻闭着眼睛。 临近子夜,门窗紧闭的宫殿中传来阵阵阴风。枯颜似无所觉般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正子时分,床上的秦凤开始焦躁,不断地扭动,似乎想要从梦境中挣脱,却徒劳无功。 枯颜缓缓睁开眼睛,亮银色的瞳孔在黑夜之中分外明显。即使身在黑暗,枯颜依旧看到了站在床前的鬼影。鬼影似乎也发现枯颜的视线,转身看着枯颜。 枯颜眯眼看着鬼影,鬼影似乎十分单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魂飞魄散之后,经过多年修补魂魄,才堪堪变成了现在这般。 “你不会是荀丝,你是谁?”枯颜确定,这个鬼影不是荀丝。 鬼影飘到枯颜面前,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枯颜微微抬手,便有炎火之温萦绕周身,直将鬼影逼退数尺。 “我当然不会是荀丝,荀丝啊……”鬼影出声,竟是个女子的声线。提及荀丝的时候,悠悠的语气中,竟有几分怀念,“如若不是秦凤,荀丝就是我的夫郎,我们会一起过着快乐的日子,如何会像现在这般!” 枯颜皱眉,传说中,荀丝是心甘情愿伴随秦凤身边。即使秦凤被发配流放,也一直跟随在身边,从未离弃。怎么现在这个女鬼的意思,却是秦凤强抢了荀丝? 女鬼又飘到秦凤床边,暗黑的雾气笼罩着秦凤的身体,带给她无边黑暗的梦境。 “荀丝与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我记事起,我就认定,荀丝只能是我的夫郎。而我们两家的长辈,对我们的事情,也是乐见其成。可是偏偏,秦凤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她夺去了荀丝所有的目光,让荀丝为她迷恋,甘愿成为她后院一个男宠,也不愿意成为我的夫郎。”女鬼的声音逐渐变得尖利,她的嗓子像是被伤过,声音一高,便有了几分沙哑,听着十分难受。 枯颜从踏上起来,伸手驱散了秦凤身上的黑雾:“你自己也说了,荀丝是心甘情愿。” 女鬼呵呵一笑:“心甘情愿,我当初也是这样劝自己的。可是这个女人对荀丝做了什么?荀丝陪她度过了她最艰难的时候,可是她却任由她后宫的那些贱人将荀丝折辱致死!”女鬼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尖利的指甲掐上了秦凤的脖颈,秦凤的脸色很快变得青白。 枯颜没有立即去救秦凤,却在床边坐下了:“那么,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女鬼看着秦凤快要断气,松了手。黑色的指甲划上秦凤的脸颊:“我一生没有再爱上过其他人,当我知道了荀丝死去的消息的时候,我就决定要随他去了。可是,就在我准备好□□的时候,我又听闻了荀丝是……以那般的方式死去。我不甘心,我愤恨!我决心要为荀丝报仇。可是,这些年来,她身边一直有个叫木谣的男子在。那个男子不简单,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他离开,我才敢有所动作。” 枯颜皱眉:“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女鬼伸开手臂,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笑了:“任何事情都是会有代价的,我与魔鬼做了一个交易,将我的肉体出卖给他,他给我以魂灵的形态留存世间的机会。其实,我更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至少,我可以为所欲为。” 枯颜摇头:“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形越来越单薄吗?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魂飞魄散之后重新凝结,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是将要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那有什么关系?呵呵呵,散就散了吧,只要我报了仇,也就没什么念想了。”女鬼笑得一脸餍足。 “六界轮回,需魂魄为基本。若魂飞魄散,就相当于消逝在天地之间,无法进入轮回。你,难道没有想多,来世再与荀丝相遇?”枯颜的银色瞳孔,流转着魅惑的光彩。 女鬼听了枯颜的话,有一瞬间的怔愣:“来世再遇?” 枯颜看着秦凤,她曾是后简早夭的妹妹,现在是人界唯一的女皇,也是她依衬的对象。这一世的秦凤,似乎福泽深厚。可惜,这般的福祉,不过是对她早夭的补偿。她今世作孽不少,以后再轮回,只怕摊不上什么好的命数了。 “因果终有报应,你又何必牺牲了自己来报复,岂不是更加不值?”枯颜不解。 女鬼幽幽地看着枯颜,脸上似乎扯出了一抹笑容:“因果报应?呵呵,因果报应。可惜我这么多年,只看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报应,还是自己给的最实际,想要指望老天爷,只能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所谓报应,若是自己看不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枯颜语塞,其实她虽然在劝女鬼,实际上,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也从来不会想要依靠所谓的因果报应来为自己报仇,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现在,她还真是不知道如何来劝说面前的女鬼了。 女鬼看枯颜无言以对,得意地一笑,伸手又延展出更加浓重的黑雾,几乎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了起来。可惜,枯颜并没有决定放弃,属于凤凰的炎热温度不断地驱散着寒冷的黑雾,而女鬼的身影越发单薄。 “你的力量即将耗尽,你明知这样并不能对秦凤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一场噩梦,对人的一生,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女鬼的身形颤了颤,伏在了床边:“我的时间不多,我的力量不够,可是我不能放过她。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她最耻辱最黑暗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送回到她的眼前,让她继续为之憔悴,为之……不知所措。” 女鬼转头看着枯颜,手中突然出现一个实体,一条漂亮却陈旧的脚链:“我要她永远对荀丝无法忘怀。你看,这曾经是她给荀丝的定情信物,荀丝到死都将它戴在脚上。这就意味着,这条脚链,见证了她对他的所有残忍。”女鬼将脚链逮到秦凤脚上,并且结起结界,“我知道你可以轻易打碎这个结界,但是……呵,就当是我求你好了,至少,在她看到之前,不要那么做。” “你很脆弱了,即使我不动手,这个结界一旦到阳光下,便会消融。而你,若是接触到阳光,我想不必我说你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枯颜皱着眉,看着已经近乎透明的女鬼。 女鬼看着秦凤,似乎透过秦凤看着荀丝:“我不在乎了,我知道她再也无法对荀丝忘怀,她的噩梦也需要会停止,但是她的愧疚与不安,将会永远伴随着她。我不在乎了,我成功了……” “你,想不想轮回?”枯颜轻声询问。 女鬼虚弱地趴在床边:“我这样的人,即使轮回,怕也会陷入畜生道了吧,呵呵……” “我可以带你去冥界试一试。也许,你还有机会。即使只有一线机会,你也应该珍惜,也许那将会牵引着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枯颜搭上女鬼的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鬼虚弱地笑了,那是个真正的笑容,没有阴冷,没有嘲讽,只是一个寻常的笑容而已:“我叫梅瑞。” 枯颜伸出右手,向上伸展着:“你愿意,将自己仅存的机会,依托在我身上吗?” 梅瑞将手放在枯颜的手心:“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枯颜将红魔伞抛向空中,一道光幕垂下,笼罩了枯颜和梅瑞。枯颜收起红魔伞的时候,梅瑞已经不见,而红魔伞已经被收起。 也许是因为夏季刚刚过去,天亮得很早,夜色很快便散去。枯颜坐在秦凤床边,等着她醒来。她没有取下秦凤脚上的脚链,也许私心里,她自己也觉得,秦凤是应该得到惩罚的。即使她带给了枫国繁荣,却无法否认她也曾亏欠了许多人。那些人中,最为可怜的,当属荀丝。 秦凤睁开眼睛,便看到床边的水月。水月并无异样,让她松了口气。这一夜,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水月一直看着她的脚,让她觉得自己的脚似乎有千斤重。秦凤不敢动,甚至不敢看自己的脚。醒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挪动过自己的脚。她从没有在脚上戴饰品的习惯,可是她方才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脚上是有东西的。 “不要拒绝,不要躲避。看吧,那是对你最后的惩罚。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来找你,你尽可安枕无忧。”秦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此时水月的话语中,充满了讥讽与冰冷。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随着水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腕。冷与痛,还有恐惧,在刹那之间笼罩过来。秦凤伸手想要扯掉那精致的脚链,却始终只是徒劳,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水月。 枯颜伸出手指,在脚链上轻轻一点,在秦凤手中似乎坚不可摧的脚链,如同豆腐一般掉落。枯颜收起那脚链,看向秦凤:“好了,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秦凤抓着枯颜的袖子,连声问:“是不是他,是不是荀丝,是不是他回来了?” 枯颜握住秦凤的手,放柔了声音:“不是荀丝,你也没要必要知道是谁。总之,她以后都不会来找你就是了。我还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可以叫梓阳来陪着你。有梓阳在,你就不会有事。” 秦凤没有再问为什么有梓阳就不会有事,只要事情解决了,她也就放心了。伺候梳洗的侍女已经在外面等着,秦凤重新拾起女皇的威严,穿上代表皇权的凤袍,从容上朝。这一夜,是她睡得最好的一夜。虽然梦中多有恍惚,但是的确是睡着了,精神相比之前好了许多。 当然,女皇陛下的精神状态是受到朝堂群臣的广泛关注的。看到秦凤脸色红润,不再似以往憔悴,朝臣们也轻松了不少。听说,昨夜是水月公子侍寝。看来,数当今风流人物,还得水月独领风骚。 水月离开秦凤寝宫的时候,在她的梳妆台上留下了一张字条:因果循环,望卿保重,江湖不见。 枯颜觉得,自己对秦凤的观察已经足够,是时候开始下一步了。只要拿到了灵君妹妹转世的身份,她就可以暂时安全,不必一直躲躲藏藏,修炼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第63章 花开并蒂 为了这一个猜想,枯颜接下来的每天都会带着幻蝶到小居来喝一碗牛肉汤。一来二去,曲流裳也和二人混熟了。而此时,裕丰也已经知道了,幻蝶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可以陪她欢笑、陪她谈天说地、陪她逛街吃路边摊的男子。 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几分不甘。任哪个男人,都不想曾经迷恋于自己的女人,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因为那说明,那个男子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自己。 裕丰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应该见一见哪个“超越了”自己的男人。所以,在好几日没有踏足幻蝶的院子之后,某天早晨,裕丰终于再次站在了幻蝶的面前。 此时的幻蝶,没有了青楼初遇时脆弱的坚强,也没有了在知道他对妻子永不纳妾的誓言后的无奈脆弱。此时的她,似乎终于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道,脸上会洋溢着幸福的光彩。只是那光彩,在见到他的时候,渐渐消失。 不得不说,在那一瞬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怒从裕丰的胸腔产生。然而,他时刻谨记着自己的形象,也始终记得自己是要放她离开的。所以在这时候,他应该高兴,应该祝福。 “幻蝶,我这两日有些忙,你这里可有什么不顺心的?”裕丰依旧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似是真的百忙之中抽空来瞧瞧幻蝶一般。 幻蝶目光中露出几分嘲讽的意味,不知道是对裕丰,还是对自己。 “小女子自幼贫苦,但求有个清白的遮身之地,不敢妄求。如今这般的环境,已经是极好的了,劳烦裕丰公子挂心了。”短短两句话,将两人的关系划得很开,也彻底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绝不掩饰自己的讽刺。 裕丰脸色有些不好,从来没有人敢用这般的语气对他说话,他在坊间的名声也从来是多溢美之辞。第一次被人夹枪带棒地嘲讽了一番,裕丰心里十分不好受,如同针扎一般,有些话不经过大脑也就这么说了出来:“清白之地也得清白之人住……” 裕丰的话还没有说完,大门便被大力踹开,曲流裳和撑着红伞的枯颜,举步踏入院内。方才裕丰那句话声音绝对不小,这二人又非等闲之辈,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这二人原本早就来了,只不过守门的小厮说有客人在,所以才在外面等着。听到那般的话语,曲流裳才耐不住性子一脚踹开了院门。 “清白的人?裕公子难不成以为自己有多清白?咱们要不要细数一下裕家的发家史,或者聊聊你的二舅舅?”曲流裳自从发觉自己对幻蝶有了心思,又旁敲侧击出“水月”和幻蝶并无暧昧,便对关于幻蝶的一切展开了深入调查。而裕丰,自然是不可忽视的关键人物。却没想到,他这一调查,竟然扯出裕家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来。比如,裕丰是他母亲和自己的亲生的二哥的孽种! 枯颜觉得自己可以添一把料,举着红魔伞走到裕丰面前,笑得冷冷的:“清白的地方得清白的人住,裕公子认为幻蝶姑娘不清白,却买下了我的院子给幻蝶姑娘,呵,岂不是拐着弯儿地说,我也是不清白的了?” 裕丰连连摇头:“裕丰绝非此意,水月公子切莫动气。” 枯颜此时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直接绕过他走到幻蝶身边:“幻蝶,流裳恐怕和裕公子有些事情要谈,我们去隔壁坐坐吧。” 幻蝶神思恍惚地被带到了颜居,她心知自己“不清白”,但是丑陋伤疤在自己所在乎的人面前被残忍揭开的时候,她还是有些害怕。 这些天来,她也逐步看到了曲流裳眼中的情谊,那种不带任何侵犯性的怜惜与温柔,让她怦然心动。这时候幻蝶才知道,原来自己对裕丰的,从来都不是爱。可惜,就在她以为他的人生开始逆转的时候,却又发生了这般的事情…… 枯颜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已经看惯人生百态的她,哪有不知道幻蝶在想什么的?只是这样的心结,也只能她自己想通。 刚刚起身的黎梦却似乎早已料到了一切,连桌上的碗筷都是准备了四份。果真不多时,曲流裳也进了颜居。 自从曲流裳进来开始,幻蝶就一直埋着头喝粥,直到曲流裳不顾枯颜和黎梦在场,直接握住了幻蝶的手:“幻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娘告诉我,既然动心了就绝不轻易放手。所以,幻蝶,你准备好接受我的追求了吗?” 枯颜偷偷看了一眼右手边的幻蝶,脸红的已经像是煮熟的虾子一般了。再看看右手边的黎梦,就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十分从容自然。黎梦发觉了枯颜的目光,给她夹了一筷子胡萝卜:“好好吃饭,若是你想听情话,以后我可以说比这小子好听一百倍的来。” 黎梦觉得,枯颜为幻蝶做到这一步,已经是仁至义尽,可以功成身退了。故而,吃完早饭后,黎梦就委婉对曲流裳和幻蝶表示,也许他们可以去隔壁“好好谈谈”。 幻蝶一直没敢正眼看曲流裳,即使进了自己的院子,甚至想要将曲流裳关在门外。可惜,们被曲流裳一脚踢坏了,所以一推就开。而裕丰派过来的那些丫鬟小厮,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批人。 在曲流裳的指示下,这些人也迅速消失。单独和曲流裳在一起,幻蝶最后的坚强终于被击溃,背对着曲流裳泣不成声:“你都知道了吧,我是个不清不白的女人。所以,为什么还要跟进来呢?给我留下最后的尊严都不可以吗?” 曲流裳叹了口气,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身体:“幻蝶,我说过的,只要动心了,我就不会轻易放手。我想,水月肯定没有和你说过我的事情。关于我的母亲,有一段很不好的传说,但那也是一部分事实。” 在曲流裳说出关于曲初陌的事迹之后,幻蝶除了震惊还有满腔的感动。他可以将自己生命中最大的污点,以这样平常的语气说给她听,甚至是作为安慰她的理由,如何让她不相信,他是真的将她放在了心上? 而隔了一面围墙的颜居,枯颜正眼巴巴看着黎梦。师父,说好的比那小子好听一百倍的话呢?徒儿我正等着呢。 裕丰回到裕家的时候,神情有些失魂落魄,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谁都不见。就连老夫人,都被守在门外的小厮拦下并劝了回去。 裕丰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被称为懦夫,也可以挂上不负责任的罪孽。他一直以为,自己将形象维持得很好,以为自己是没有什么缺陷可被人挑剔。他一直是城中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是父辈教导后辈的典例,是青年人争相模仿的模范。却不曾想,摊上了幻蝶之后,自己便成了一个不负责任的懦夫。 裕夫人在门外站了半个时辰,裕丰才从书房出来,看到裕夫人也没有什么表情,径直从她身边走过。在走出三四步的时候,裕丰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一般,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今晚我不回来用饭了,不用等我。” 当夜,裕丰果真没有回来吃晚饭。裕夫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连饭也没吃,便匆匆出门了。她的目的地,便是幻蝶的小院。这也不能怪裕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幻蝶自然是重点怀疑对象。 可惜,裕夫人在幻蝶处并没有见到裕丰。裕夫人找来的时候,幻蝶正和曲流裳一起吃饭,见到裕夫人难免尴尬。裕夫人看到曲流裳的时候,自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留下一句祝福就离开了。 找到裕丰的时候,裕丰已经烂醉如泥。裕夫人一介女子,虽然裕丰身形清瘦,却也是够她折腾的。一路跌跌撞撞回到裕宅,将守门的侍卫小厮都吓了一跳。幸而裕丰酒品还算不错,回去以后也就睡下了。 为了不再受到裕家的烦扰,曲流裳决定带幻蝶回去曲家。临走的时候,枯颜在院子里看到一株月季开出了并蒂花,特地摘下来戴在了幻蝶头上:“花开并蒂,这是极好的兆头。幻蝶,你会幸福的。” 幻蝶的手被曲流裳握着,二人手心的温度相互传递着。她曾以为自己的一生也就这样了,注定是得不到幸福的。却不曾想到,原来这辈子,她还能遇到真正的良人。 目送着幻蝶和曲流裳的马车远去,枯颜欣慰地松了口气:“佛说,行善积德。如今,我的功德簿上想必也添上了一笔。” 黎梦摇了摇头:“即便没有你,幻蝶还是会遇到曲流裳。所以,你这一笔,着实是不必记上的。” 枯颜撇了撇嘴,也不与他争论。伸了个懒腰靠在黎梦身上,枯颜终于想起了正事:“我们是不是该回去枫国了,秦凤那边的事情还没能了呢。” 黎梦看枯颜也是在外玩儿够了,稍微收拾了一番,便出发了。所以,当裕丰酒醒之后,再来到这里的时候,迎接他的,只剩下两座空院。 事情发展到最后,大家都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初衷。虽然得到了预料中的结局,却不是想要的心情。 而钱裕找不到水月,只能去枫国百川守株待兔。优昙对钱裕可谓算得上“和颜悦色”,毕竟钱裕是敢找黎梦的不痛快的人。没有水月在,优昙也不好随意进宫,梓阳却已经习惯了优昙做的饭菜。既然优昙不能进宫,那就只能她出宫了。 钱裕是个懂得利用一切资源的人,知道优昙和水月有关系,自然也是要去套套近乎的。所以,优昙和梓阳单独相处的时间,就莫名被打搅了。久而久之,便是想要看黎梦黑脸的优昙,也对钱裕没什么好脸色了。 但是钱裕的计策是有作用的,至少在枯颜和黎梦到的时候,他如愿见到了心心念念的水月。虽然,水月显然不怎么想要见到他,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的热情。 让人想不到的是,在枯颜和黎梦回来的第二天,颜居又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便是那位曾经将红魔伞赠与枯颜的璇玑魔君。当然,现在的璇玑,已经是传说中的魔神。 魔族是一个崇尚黑暗与自由的族类,当然也是崇尚武力的族类。璇玑当初能成为魔君,自然也是拥有绝对力量的。故而,在当初针对枯颜的战役中,魔界几乎因为內界制衡,没有任何动作。而那,也是璇玑能为枯颜做的最大的努力。 当枯颜撞下噬灵渊的消息传到璇玑耳中的时候,璇玑几乎是不敢相信的。他一直觉得枯颜此人,是不会将任何人任何事放在心上的。她也曾经说过,她只是想要好好地活下去,看尽世间风景。很难想象,那样的枯颜,竟然会为了一个男人,让自己魂飞魄散,再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上次黎梦在六界大肆寻找自己的徒弟的时候,璇玑就已经有所怀疑。后来,他听说了她的名字,她也叫枯颜。听说,是黎梦为她起的名字。他也曾经以为,这个徒儿,不过是黎梦的一个念想。可是,他还是开始注意到这个名叫枯颜的女子。 后来,越来越多的证据告诉他,此枯颜,就是彼枯颜。这一次,他没能够抑制自己的冲动,来到了她的世界。颜居,这个她所创造的,他所传承的世界。 枯颜看着并排而坐的钱裕和璇玑,再看看自己身边的黎梦,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她的桃花向来不多。可是这一次,似乎不止的花开并蒂啊……这难道叫花团锦簇? 优昙在一边看着这一切,觉得莫名有种喜感。若是此时,后简再来插上一脚,那才是真正精彩了。 不过,后简没有来,却迎来了另一个熟人。来自雪山之巅的莫离,在独自历经红尘之后,再次站在了颜居之中。 莫离似乎与以往大不相同,虽然仍然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面对熟人的时候,却学会了微笑。莫离的心情似乎很不错,甚至多说了几句话。比如,莫离竟然在晚餐的时候,说起枫国的三色膏是人间美味。 优昙看着莫离对自己做的菜挑挑剔剔,猛灌了一口茶:“你不会出去转了一圈,就是吃了一圈儿吧。” 莫离抬眼看着优昙:“尝试人间的食物,不妨碍我游历。” “那你游历了这么久,有什么收获呢?”枯颜也好奇地看着莫离。 莫离捂住自己的胸口:“似乎这里,变得宽阔了许多。不知不觉,我的修为也精进不少。” 黎梦看了看莫离的眼睛,抿了一口茶水:“珍珠蒙尘,即使掩盖光华,也无法改变它是珍珠的事实。事实上,蒙尘的珍珠,才是安全的,至少不会让人有想要毁灭的冲动。” 第64章 因果报应 秦凤最近睡得很不安稳,脸色也越发苍白。御医也给她看过许多次,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却总是睡不着。于是,他们也只能给她开些安神的药物,可惜效果并不明显。 司空凌是唯一知道因由的人,可惜,他也束手无策。最近,秦凤每次做梦都会梦到荀丝,梦到承欢。而这两个人,却是她最不想梦到的。司空凌认为,这完全是因为秦凤没有彻底将这件事忘记,故而产生了魔障。 秦凤无法,只能每日找人侍寝。刚开始的时候,情况稍有改善。可惜渐渐的,那些梦境又回来了。直到一日,秦凤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少年已经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而他的手中,还有曾经属于荀丝的一支簪子。 经过仵作比对,少年的死因,正是被那支簪子扎破了喉咙。可是,那只簪子不该出现在那里,更不该出现在他的手里。如果簪子是在秦凤手里,还可以说是秦凤夜间不安,失手杀死了身边的少年。 此时,枯颜和黎梦终于回到枫国。秦凤接到消息的当天,便让人传召水月进宫。不明就里的人,都以为是女皇十分思念水月公子,对水月分外眼红。 枯颜听了司空凌的描述,也皱了皱眉。若真是荀丝鬼魂作祟,却对秦凤没有任何攻击行为,那为什么还要出现?更何况,按道理荀丝的魂魄应该已经转世,毕竟这么多年都没有出现过。却是为何,突然出现了呢? “陛下,今夜水月将会留在陛下宫中,陛下尽管安眠,其余的都交给水月就可以了。”枯颜道。 秦凤还是有些担心:“万一真的是鬼魂作祟,水月岂不危险?” 枯颜微笑,自信无谓:“陛下不要忘了,水月也是异士。若是连区区鬼魂都应付不了,想来师门绝不会放过我的。”司空凌在一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似乎他也是异士来的,他怎么就没有听说过异士可以和鬼魂打交道呢? 夜晚时分,水月果然出现在秦凤的寝宫中。秦凤看到水月倚在榻上,莫名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只要有他在,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夜渐深,秦凤的意识开始模糊,陷入黑甜世界。枯颜就靠在榻上,轻闭着眼睛。 临近子夜,门窗紧闭的宫殿中传来阵阵阴风。枯颜似无所觉般一动不动,似乎已经睡着。正子时分,床上的秦凤开始焦躁,不断地扭动,似乎想要从梦境中挣脱,却徒劳无功。 枯颜缓缓睁开眼睛,亮银色的瞳孔在黑夜之中分外明显。即使身在黑暗,枯颜依旧看到了站在床前的鬼影。鬼影似乎也发现枯颜的视线,转身看着枯颜。 枯颜眯眼看着鬼影,鬼影似乎十分单薄,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模样。看起来,似乎是魂飞魄散之后,经过多年修补魂魄,才堪堪变成了现在这般。 “你不会是荀丝,你是谁?”枯颜确定,这个鬼影不是荀丝。 鬼影飘到枯颜面前,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枯颜微微抬手,便有炎火之温萦绕周身,直将鬼影逼退数尺。 “我当然不会是荀丝,荀丝啊……”鬼影出声,竟是个女子的声线。提及荀丝的时候,悠悠的语气中,竟有几分怀念,“如若不是秦凤,荀丝就是我的夫郎,我们会一起过着快乐的日子,如何会像现在这般!” 枯颜皱眉,传说中,荀丝是心甘情愿伴随秦凤身边。即使秦凤被发配流放,也一直跟随在身边,从未离弃。怎么现在这个女鬼的意思,却是秦凤强抢了荀丝? 女鬼又飘到秦凤床边,暗黑的雾气笼罩着秦凤的身体,带给她无边黑暗的梦境。 “荀丝与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从我记事起,我就认定,荀丝只能是我的夫郎。而我们两家的长辈,对我们的事情,也是乐见其成。可是偏偏,秦凤在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了,她夺去了荀丝所有的目光,让荀丝为她迷恋,甘愿成为她后院一个男宠,也不愿意成为我的夫郎。”女鬼的声音逐渐变得尖利,她的嗓子像是被伤过,声音一高,便有了几分沙哑,听着十分难受。 枯颜从踏上起来,伸手驱散了秦凤身上的黑雾:“你自己也说了,荀丝是心甘情愿。” 女鬼呵呵一笑:“心甘情愿,我当初也是这样劝自己的。可是这个女人对荀丝做了什么?荀丝陪她度过了她最艰难的时候,可是她却任由她后宫的那些贱人将荀丝折辱致死!”女鬼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尖利的指甲掐上了秦凤的脖颈,秦凤的脸色很快变得青白。 枯颜没有立即去救秦凤,却在床边坐下了:“那么,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女鬼看着秦凤快要断气,松了手。黑色的指甲划上秦凤的脸颊:“我一生没有再爱上过其他人,当我知道了荀丝死去的消息的时候,我就决定要随他去了。可是,就在我准备好□□的时候,我又听闻了荀丝是……以那般的方式死去。我不甘心,我愤恨!我决心要为荀丝报仇。可是,这些年来,她身边一直有个叫木谣的男子在。那个男子不简单,我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他离开,我才敢有所动作。” 枯颜皱眉:“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女鬼伸开手臂,看了看自己的模样,笑了:“任何事情都是会有代价的,我与魔鬼做了一个交易,将我的肉体出卖给他,他给我以魂灵的形态留存世间的机会。其实,我更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至少,我可以为所欲为。” 枯颜摇头:“你难道没有发觉,自己的身形越来越单薄吗?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魂飞魄散之后重新凝结,现在我终于明白,你是将要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那有什么关系?呵呵呵,散就散了吧,只要我报了仇,也就没什么念想了。”女鬼笑得一脸餍足。 “六界轮回,需魂魄为基本。若魂飞魄散,就相当于消逝在天地之间,无法进入轮回。你,难道没有想多,来世再与荀丝相遇?”枯颜的银色瞳孔,流转着魅惑的光彩。 女鬼听了枯颜的话,有一瞬间的怔愣:“来世再遇?” 枯颜看着秦凤,她曾是后简早夭的妹妹,现在是人界唯一的女皇,也是她依衬的对象。这一世的秦凤,似乎福泽深厚。可惜,这般的福祉,不过是对她早夭的补偿。她今世作孽不少,以后再轮回,只怕摊不上什么好的命数了。 “因果终有报应,你又何必牺牲了自己来报复,岂不是更加不值?”枯颜不解。 女鬼幽幽地看着枯颜,脸上似乎扯出了一抹笑容:“因果报应?呵呵,因果报应。可惜我这么多年,只看到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报应,还是自己给的最实际,想要指望老天爷,只能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所谓报应,若是自己看不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枯颜语塞,其实她虽然在劝女鬼,实际上,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她也从来不会想要依靠所谓的因果报应来为自己报仇,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现在,她还真是不知道如何来劝说面前的女鬼了。 女鬼看枯颜无言以对,得意地一笑,伸手又延展出更加浓重的黑雾,几乎将整个房间都笼罩了起来。可惜,枯颜并没有决定放弃,属于凤凰的炎热温度不断地驱散着寒冷的黑雾,而女鬼的身影越发单薄。 “你的力量即将耗尽,你明知这样并不能对秦凤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一场噩梦,对人的一生,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女鬼的身形颤了颤,伏在了床边:“我的时间不多,我的力量不够,可是我不能放过她。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将她最耻辱最黑暗最不愿意想起的记忆送回到她的眼前,让她继续为之憔悴,为之……不知所措。” 女鬼转头看着枯颜,手中突然出现一个实体,一条漂亮却陈旧的脚链:“我要她永远对荀丝无法忘怀。你看,这曾经是她给荀丝的定情信物,荀丝到死都将它戴在脚上。这就意味着,这条脚链,见证了她对他的所有残忍。”女鬼将脚链逮到秦凤脚上,并且结起结界,“我知道你可以轻易打碎这个结界,但是……呵,就当是我求你好了,至少,在她看到之前,不要那么做。” “你很脆弱了,即使我不动手,这个结界一旦到阳光下,便会消融。而你,若是接触到阳光,我想不必我说你也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枯颜皱着眉,看着已经近乎透明的女鬼。 女鬼看着秦凤,似乎透过秦凤看着荀丝:“我不在乎了,我知道她再也无法对荀丝忘怀,她的噩梦也需要会停止,但是她的愧疚与不安,将会永远伴随着她。我不在乎了,我成功了……” “你,想不想轮回?”枯颜轻声询问。 女鬼虚弱地趴在床边:“我这样的人,即使轮回,怕也会陷入畜生道了吧,呵呵……” “我可以带你去冥界试一试。也许,你还有机会。即使只有一线机会,你也应该珍惜,也许那将会牵引着你,得到你想要的幸福。”枯颜搭上女鬼的手,“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女鬼虚弱地笑了,那是个真正的笑容,没有阴冷,没有嘲讽,只是一个寻常的笑容而已:“我叫梅瑞。” 枯颜伸出右手,向上伸展着:“你愿意,将自己仅存的机会,依托在我身上吗?” 梅瑞将手放在枯颜的手心:“我还有其他选择吗?” 枯颜将红魔伞抛向空中,一道光幕垂下,笼罩了枯颜和梅瑞。枯颜收起红魔伞的时候,梅瑞已经不见,而红魔伞已经被收起。 也许是因为夏季刚刚过去,天亮得很早,夜色很快便散去。枯颜坐在秦凤床边,等着她醒来。她没有取下秦凤脚上的脚链,也许私心里,她自己也觉得,秦凤是应该得到惩罚的。即使她带给了枫国繁荣,却无法否认她也曾亏欠了许多人。那些人中,最为可怜的,当属荀丝。 秦凤睁开眼睛,便看到床边的水月。水月并无异样,让她松了口气。这一夜,也许什么也没有发生。但是水月一直看着她的脚,让她觉得自己的脚似乎有千斤重。秦凤不敢动,甚至不敢看自己的脚。醒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挪动过自己的脚。她从没有在脚上戴饰品的习惯,可是她方才分明感觉到自己的脚上是有东西的。 “不要拒绝,不要躲避。看吧,那是对你最后的惩罚。从此以后,她再也不会来找你,你尽可安枕无忧。”秦凤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此时水月的话语中,充满了讥讽与冰冷。 但她别无选择,只能随着水月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脚腕。冷与痛,还有恐惧,在刹那之间笼罩过来。秦凤伸手想要扯掉那精致的脚链,却始终只是徒劳,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水月。 枯颜伸出手指,在脚链上轻轻一点,在秦凤手中似乎坚不可摧的脚链,如同豆腐一般掉落。枯颜收起那脚链,看向秦凤:“好了,她不会再来找你了。” 秦凤抓着枯颜的袖子,连声问:“是不是他,是不是荀丝,是不是他回来了?” 枯颜握住秦凤的手,放柔了声音:“不是荀丝,你也没要必要知道是谁。总之,她以后都不会来找你就是了。我还要离开一段时间,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可以叫梓阳来陪着你。有梓阳在,你就不会有事。” 秦凤没有再问为什么有梓阳就不会有事,只要事情解决了,她也就放心了。伺候梳洗的侍女已经在外面等着,秦凤重新拾起女皇的威严,穿上代表皇权的凤袍,从容上朝。这一夜,是她睡得最好的一夜。虽然梦中多有恍惚,但是的确是睡着了,精神相比之前好了许多。 当然,女皇陛下的精神状态是受到朝堂群臣的广泛关注的。看到秦凤脸色红润,不再似以往憔悴,朝臣们也轻松了不少。听说,昨夜是水月公子侍寝。看来,数当今风流人物,还得水月独领风骚。 水月离开秦凤寝宫的时候,在她的梳妆台上留下了一张字条:因果循环,望卿保重,江湖不见。 枯颜觉得,自己对秦凤的观察已经足够,是时候开始下一步了。只要拿到了灵君妹妹转世的身份,她就可以暂时安全,不必一直躲躲藏藏,修炼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第65章 到达冥界 走在回去颜居的路上,枯颜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放下红魔伞,用最自然的方式,独自走在大街上了。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早晨的阳光,不过分炽烈,不过分温暖,不会伤害到她的皮囊。枯颜抬起头,直面阳光。阳光即使再温柔,也还是刺眼的。枯颜却直直地看着那金红的光芒,强忍着不眨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她只是觉得,自己十分怀念阳光。 泪欲堕,却有人用温暖的手掌,遮住了她的双眼。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看不到,即使红尘之大。 “我的小丫头,你这么做可是会毁了你的眼睛的。”璇玑的声音婉转多调,仿佛吟咏诗歌。他独有的华丽声线,总是能让听到的人心底发麻。 枯颜抓下他的手,转身看向璇玑:“小丫头,我以为你已经不能见太阳了。”他的意思,无非是嘲笑她一直撑着红魔伞罢了。不过,她的确曾经有段时间不能见阳光,因为灵魂的封印,因为崭新的皮囊。 枯颜曾经觉得,是因为为自己易容的工程太过浩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后遗症。却不知,这原本就是她自身的原因。 璇玑取过枯颜手中的红魔伞,却没有打开:“一个虚弱的鬼魂?原来,我的小丫头这样善良。你要去冥界,将她送入轮回。” 枯颜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将红魔伞收回去,璇玑这样的人,一旦作出决定,就不会后悔,遑论反悔。将红魔伞送回枯颜手中,璇玑凑到她耳边:“小丫头,你得加快速度了。越来越多的迹象显示了你的身份,也许很快,他们就会发现你的存在。你上次突破,若非黎梦反应够快,就隐藏不住了。” 枯颜抚摩着红魔伞:“红魔伞,多次助我活命。若不是它,也许我早该不存在了。璇玑,你当初把它送给我,是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直血红的凤凰,在这肮脏的世界,独自起舞。有光辉从她的羽毛散开,将一切消融,重塑。小丫头,六界需要一次大的变革,六界需要一次颠覆。不破,则不立。”璇玑的瞳中星光越来越盛,几乎凝结成火焰。 六界安宁了太久,那些曾经的辉煌开始腐朽,需要烈焰灼烧,将之毁去。然后,将会有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嫩芽,从灰烬中长出,延展新的时代。 回到颜居的时候,枯颜才发现梓阳还在。梓阳在颜居混迹了这么久,也自然看得出这里的人,都不是一般人。她也知道,他们终将离开,绝不会囿于百川。 枯颜和璇玑在外面闲逛了一天,回到颜居的时候已经是酉时,这时候,梓阳本该已经回宫。她留在这里,便是因为在秦凤处看到了水月留下的字条。很明显,他将要离开了。他们,将要离开了。 “你们要走了是吗?”梓阳问得小心翼翼,双手握成拳状。 枯颜走到她面前,轻抚着她的脸庞:“梓阳,你会是一个好女皇。你将会带领你的子民,走上更加富足的道路,你的国家将会更加强大。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现在的你,不能得到你想要的。”枯颜捧住梓阳的脸,“你要将这一生好好走下去,今生的尽头,将是新生。” 枯颜话音刚落,梓阳便陷入了昏睡。而一直躲在内堂的优昙,直到此时才现身,抱起了昏睡的梓阳:“我把她送回去。” 黎梦看了枯颜身后的璇玑一眼,拉住了枯颜的手:“走吧,我们回去休息,明天就可以出发去冥界了。” 璇玑摊了摊手,先行转身离开了:“明天走的时候,别忘了把我也带走,我可能会起不来,按照黎梦你的习惯的话。” 枯颜刚刚被拉回房间,就被按在墙上狠狠欺负了一顿。直到将枯颜的唇吻得红肿不堪,黎梦才松开了她。枯颜推开黎梦:“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黎梦将脸埋入枯颜的肩窝,并没有说话。 果然第二天一早,黎梦就将枯颜和优昙叫醒了。黎梦在某些习惯上,真的令人发指。尤其昨夜被这样那样折腾了之后,被叫醒却发现太阳都还没升起来的枯颜。所以,枯颜拒绝了马车:“腾云。” 优昙果然没能叫醒睡得死沉的璇玑,只能用薄被将□□的他裹着提溜出来了。莫离昨夜早早便睡下了,此时倒是精神十分好,甚至提前叫优昙做了些点心,准备在路上吃。 黎梦自知理亏,只能摸摸鼻子招来祥云,载着一行人往人界与冥界的交界而去。人界与冥界的交界,也就是人族称为黄泉路的地方,是一条开满曼珠沙华的小路,弥漫着浓重的雾气,伸手不见五指。 在祥云上小憩了许久,枯颜恢复了精神,看着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眯起了眼睛。放眼望去,除了嫣红的曼珠沙华,便是一片白雾蒙蒙。走了一盏茶时间,雾气渐渐淡去,一座小桥出现在前方。 “奈何桥,桥下忘川。”优昙挥了挥折扇,似乎想要驱散些雾气。 莫离四处看了看,却没有找到自己想找到的:“孟婆呢?”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空灵悠远,似是少女,又像是老妪。众人回头,一个身着赭色衣衫的女子提着食盒走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众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现在还没有到我上工的时间。我以为我来早了。” 璇玑搭上女子的肩膀:“孟婆,你的确来早了。看,天不是还没黑吗?” 孟婆顺势揽住璇玑的腰:“是吗?既然如此,你们找我作甚?总不会是想不开,找我要一碗忘川水熬的五味汤吧。” 璇玑接过孟婆手中的食盒:“其实,你说对了,我们就是来找你要一碗汤。” 孟婆的笑脸消了些,眼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枯颜手中的红魔伞上:“你们,想要偷渡一个灵魂,这可是不合规矩的。若是被发现了,我可免不了一顿责罚。” 枯颜紧了紧握着红魔伞的手,她也感觉到了伞中梅瑞的颤抖。这才是第一道关卡,若要成功将她送入轮回道,往后依旧有人阻拦。 璇玑打开了食盒,用一边的汤碗盛起一碗汤:“呵,顶多罚你三天下不了床罢了。” 孟婆夺过食盒:“你这小子,嘴里从来吐不出什么好话。滚滚滚,我就当没见过你们。” 璇玑将汤碗递给枯颜,双手作揖,流里流气地对孟婆道了个谢。孟婆连看他一眼都懒得,直挥手:“赶紧走,我要上工了。” 枯颜抬头,透过浓重的雾气,依稀可以看到,天色的确已经暗下来了。回头看,黄泉路上曼珠沙华成为了指路之灯火,指引着游魂鬼差,回到冥界。孟婆就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坐上了奈何桥的桥桩,将食盒摆在脚边,随时取用。 寻了个舒适的姿态,孟婆才皱着眉看向璇玑的方向:“你们怎地还不走,莫不是想要留下来陪我?” 璇玑轻咳一声,引着众人过了河。黎梦走过孟婆身边的时候,孟婆猛地抬头看着黎梦,声音陡然提高:“是你!” 黎梦终于正眼看了看孟婆,回忆了许久,似乎终于想了起来:“哦,是迷芮家的小不点儿啊,我记得你的嗓子受过伤,迷芮带着你来求过我。” 孟婆连连点头:“不错,就是我。上仙,您是否知道当初我喉咙受伤的原因?” “我记得那时候你也有近千岁了,你不记得吗?” 孟婆咬唇:“前后的事情我都记得清楚,唯独中间缺了一段,迷芮也不肯告诉我。” 此时,枯颜作为过来人,站在了孟婆面前:“小不点,他不告诉你,总有他的原因。有些事情,终归不适合外人说道。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当知晓。”说完,神色得意地看着一边的黎梦。 黎梦点了点头:“颜儿说的不错,不过据我所知,你伤到喉咙这件事牵扯并不是很大。迷芮不告诉你,大概是怕你生气。唔,的确不适合我这个外人说道。我们还有事,这便先行一步,告辞。” 孟婆不敢拦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的真相步步走远。 越过奈何,沿着长满盛开的曼珠沙华的小径一直走下去,远远可望见一圈曼陀罗华,纯白却热烈,如同一团白色的火焰。优昙合起折扇,敲了自己的掌心两下:“望乡台,你可以放她出来了。” 枯颜打开红魔伞,模糊的女子身影跌坐到地上。枯颜将伞柄靠在自己的肩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梅瑞:“这条路,我们不可能陪你走过。望乡台,去则无归路,曼珠沙华会指引你的该走的方向。” 璇玑将孟婆汤递到梅瑞面前:“踏上望乡台,你拥有选择的机会。是继续轮回,还是带着此生的记忆留在冥界。” 接过孟婆汤,一股温暖却霸道的力量涌入体内,支撑着她能够站起。感激地看了看面带邪笑的璇玑,梅瑞踏上前往望乡台的小道。梅瑞在望乡台上只呆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露出过喜悦、悲恸或是悲喜交加的神色。在转身离开的时候,毅然喝下了孟婆汤。 孟婆汤,用忘川水熬出的五味汤,代表着人生的酸甜苦辣咸。一口孟婆汤,忘却前尘,重启人生。 “走吧,我们要去冥岛等她。”黎梦拉着枯颜的手,率先迈开了步子。莫离走在最后,在转入新道的时候,回头深深地看了那被曼陀罗华包围的望乡台一眼。而他们来时的路上,已经星星点点有了鬼差的身影。 每天到人界与冥界交界的灵魂不计其数,而每天进入轮回的魂灵却是有定数的。所以这些不愿成为游魂的灵魂将会聚集到冥岛,接受安排。而通往冥岛的路不止一条,魂灵们的路,自有曼珠沙华引导,而另有一条路,荒寂苍凉,寸草不生。忘川之水从坚硬的泥土之下淌过,承载着无数人记忆中的曾经。 即使没有了重重雾气的阻隔,远远望去,还是什么都看不到。脚下的那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闭上眼,不要看,只要往前走就行了。你的眼睛指引你的方向,不代表就是正确的。随心而行,告诉自己,你要去冥岛。”黎梦蒙住了枯颜的眼睛,松开了她的手,让她自己往前走。 若是枯颜能够看到,就可以发现,身边的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每个人都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因为每个人的心境都不一样。然而,只要是随心而走,他们终将到达自己想要到达的终点。如果,他们没有被沿途的风景影响了自己的初心的话。 沿途的风景,自然是极具诱惑力的。似乎有人看到了行走其间的人心中所想,为之营造出最吸引他的景色。如今展现在枯颜面前的,便是巍峨天宫,灵霄殿前,天君天后还有帝姬凌晗被粗壮的诸神锁束缚着,跪在她面前。而她的身边,站着一位手捧仙册的仙官。她知道,那些仙册,将是后辈们了解当下的依据。 似乎现在,就是她一雪前耻的机会。可惜,枯颜终究是个理智的人。幻境具有诱惑力固然是必须的,只是太过完美,太过失真,便不容易让人沉浸其中了。枯颜闭上眼睛,挣脱了幻境。 走过了这条路千万遍的几人,自是将这把戏看得清楚,只将幻境当做一场戏来看,过把瘾罢了。 但是,还有一个人,是第一次走上这条路。 莫离,来自妖界天魔山之巅的雪妖,在许久之后,再次看到了那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一切都像是他离开时那般熟悉,除了……在山溪间带着笑容洗着一篮野菜的女子。那个女子有着他熟悉的面容,也有他不熟悉的、愉悦的笑容。曾经她也对他笑,温柔的,俏皮的,温暖的,却没有这样单纯的快乐。只是快乐而已。 雪莲,他的本体,她的名字。也许,她并不叫雪莲,他连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却记了她好多年。记得她,作为自己的爱记着。 在他几乎要将这段爱埋入心底的时候,她又出现了,如同一道阳光,照亮了他灰暗无趣的世界。只是,当看着那道阳光的时候,他觉得刺眼。她曾经是他被白雪覆盖的世界的一只五彩蝴蝶,在他的眼中散播着色彩。但也是她,将她亲自赋予他的色彩抹上一层浓黑!她不该回来,她不配再踏入他的世界。也许他会记得她,记得自己曾经爱过这样一个人,但他不会原谅她。 当雪莲抬起头,向他伸出手的时候,莫离向她射出了一道冰箭,内心没有任何波动。当幻境消逝,面前依旧是不见终点的路途。闭上眼,则可看见心的方向。 第66章 新的身份 当枯颜从充满幻境的小路走出来的时候,除了莫离,其他人都已经等着了。黎梦看到枯颜安然走出,表示十分欣慰。这代表她足够理智,足够坚强。 然而,一盏茶过去,两盏茶过去,甚至枯颜的腿开始有些麻木,优昙不断地打开折扇又合上,所有人都不时将目光投向出口。那条路,如果走不出来,将会迷失,直到成为游魂,被引到那长满曼珠沙华的道路上。 就在璇玑快要失去耐心,重新进入幻途寻找莫离的时候,幻途产生了剧烈的震颤。幻途之中,无论是谁都不被允许使用术法。任何一点小的术法,都有可能引起大的灾难,必然会引起冥界的关注。 这是一个禁忌,不允许被触犯的禁忌。震颤过后,莫离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而同时,一道漆黑的身影也降临在他们身后,一把巨大的镰刀被抗在他的肩上,仿佛随时做好准备收割灵魂。 “这条路,很久没有出过状况了。大妖,为何擅自在禁地中使用术法?”粗噶难听的声音从漆黑的帽子下传出,质问着这一场事故的发生。 莫离的眼中似乎盛满了黑暗,让人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白。璇玑看着这样的莫离怔了怔,似乎想起了什么。他一向习惯唇角翘起一个邪魅的弧度,此时却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鼎岑,我希望你可以好好说话,否则我会有想要毁了你的喉咙的冲动。”黎梦将枯颜手中的红魔伞往下压了压,遮住了她的面庞,甚至连下巴都不让她露出来。 被称为顶层的黑袍人似乎轻笑了一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挑剔。”黑袍人即使不用那粗噶的声音说话,也依旧是阴森森的,不过倒是可以听出,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当然,对非人而言,只要你修为足够,你可以是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甚至,可以是孩童、婴儿。 枯颜本能地后退,眼前之人仿佛是一团浓重的黑色迷雾,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十分危险。方才黎梦的动作也告诉她,和鼎岑离得越远越好。 鼎岑还是注意到了枯颜,红魔伞下,一个穿着艳丽的红衣的身姿曼妙的女子:“如此引人注目的装束,却又可以隐匿着自己的容颜。若是我行走在阳光下,也该是这样的效果。只可惜,我注定存活在黑暗之中。” 鼎岑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要靠近枯颜。枯颜又要后退,黎梦却在她背后顶住了她,让她无法躲避。事实上,鼎岑也只是试探她而已。他从枯颜身前拐过,看向黎梦:“这便是你前段时间上天入地寻找的那个小徒弟?听说,是在冥界找到的。” 黎梦看着鼎岑,没有说话,默认了这个事实。鼎岑没有停下脚步,直到走到莫离面前。凝视着他浓黑的双眸,鼎岑将空闲的左手从黑袍中伸出,探到莫离眼前:“真是有趣,看来六界,注定是不得安宁了。”鼎岑转头看向璇玑,“不是吗?”黑袍无风自起,瞬间消失在众人面前。 顺着鼎岑最后的目光,众人将注意力放在了莫离和璇玑身上。每一个族类,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秘辛。而有些事情,只有那些属于金字塔尖的贵族才能知道,而其他族类,也都不会擅自破坏平衡去尝试探求这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莫离轻轻阖上双眼,就这样入定了。周遭的空气似乎都变得粘稠,一切都变得滞缓。明明只有半盏茶的时间,却让人觉得仿佛已经渡过了半个世纪。等到莫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眸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模样。这样的莫离,让枯颜想到了自己。真是莫名地极其相似! 璇玑说,她是颠覆六界之人。那么,莫离,会不会也将是她队伍中的一个呢?初见他时,他便是绽放在雪山之巅的高岭之花,如今沾染了尘世的色彩,他逐渐变成鲜活的生命。而如今,她看到那色彩逐渐融合,扭曲,演化成囊括了一切色彩,浓重于一切色彩的黑色。 到达冥岛的路途上,他们没有再遇到任何阻碍。鼎岑是这条路的主宰,一旦他出现,只有两种结果。吸引他出现的人被他带走,或者,被他承认。能够被他承认,代表着拥有走过这条路的权利。 梅瑞到达冥岛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一切,如同其他的魂灵一般,无意识地行走、聚集。魂灵所走的道路布满鬼差,防止有想要带着记忆转世的魂灵逃过去。所有能够进入往生轮的魂灵都是有记载的,而在往生轮边的鬼差,将会一个个细数,以防游魂掺入。 最艰难,也是最关键的一步,便是将梅瑞的名字,加入到往生的名单中去。而这一切,需要往生名册,还有当域冥王的印鉴。 往生名册,在太阳升起的时候,将会被送到冥王办公的府邸。而冥王的印鉴,却在冥王的身上。拿到往生名册并没有太大的困难,要拿到冥王的印鉴,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黎梦自然是不会为梅瑞动手的,而这个任务,只能交给唯二与此处的冥王有交情的璇玑。 璇玑自然是不屑于偷盗之事的,作为一个曾经掌握了魔族大权的人物,他懂得怎么做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他选择与此地之领主做一个交易,因为他知道,他们之间有着一个共同的想法——颠覆腐朽的六界,重建鲜活的世界。 不过两个时辰,璇玑就带着有着冥王印鉴的、加上了梅瑞名字的名字的往生名册回来了。如同不着痕迹地拿到它一般,优昙悄无声息地将它放了回去。冥王为表示自己的善意,将梅瑞的名字加在了第二天的那一批往生灵魂中。 亲眼看着梅瑞进入往生轮,枯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这还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不过我更好奇璇玑你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璇玑轻佻一笑,不顾黎梦的眼神环住了她的肩膀:“我将你卖给了他,所以,你可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一个个如同木偶一般的无意识的灵魂走入往生轮,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他们未知却早已被安排好的命运。此刻的他们无悲无喜,而在拥有意识的瞬间,他们将会有无限的期许,那些可悲的、可笑的愿望,也许终将成为下一次临终时的一声叹息。然后,没有人会再记得这一切,然后一切开始重来。如此轮回,永无休止。 枯颜想,也许璇玑说的是对的。六界已经腐败,轮回成为一场笑话,他们需要一个新的世界。命运,当由自己来书写。 离开冥界的时候是白天,他们没有再遇到太多的麻烦。璇玑在黄泉路的出口吻了枯颜的额头:“这是我的誓言,我将永生效忠于你,我的主人。” 无人不惊讶于璇玑此举,然此刻也没有任何一人发出疑问。璇玑咬破右手中指,在空中点画出一个繁杂的芒图,打入枯颜的额间。黎梦没有阻止,代表这对枯颜没有伤害。血契,一旦结成,除非灰飞烟灭,否则没有反悔的可能。 因为新的更为强大的契约结成,鬼狐被从识海中逼了出来,张扬着身体的毛发,虎视眈眈地看着面前可能的威胁。璇玑耸了耸肩:“我想,我并没有要与你争宠的意愿,故而你大可不必如此看着我。” 一代魔神,竟将自己与一尚未能化成人身的魔兽相提并论,黎梦觉得,自己还没能完全了解自己的这个情敌。为了枯颜的未来,他不可能拒绝璇玑对她的效忠。这就意味着他需要更加防备着这个人,不能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将枯颜从他身边夺走。任何人,都不能将她夺走! 晕眩过去之后,枯颜明显感觉到体内多了一股力量,冰冷黑暗却十分强大。这是契约后,璇玑的给予她的力量。她要做的,就是将这股力量与自己的力量相融合。不过这样的工作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完成的,在那之前,她得先联系后简,将身份问题解决。否则再次突破,还是可能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抱歉,现在若是我呆在你身边,只会让你更快地暴露。所以,暂时我会回去魔界,有危险的时候,我自会出现。”璇玑若是呆在枯颜身边,的确会有很多的不方便,“还有,你的修为高过我之前,我的力量会受到压制。我的仇家不少,所以你可得上点心修炼。”璇玑半真半假地说完这句话,便如同鼎岑一般,消失在原地。 正当众人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他却又出现在了莫离身后,直接力量压制,将僵住的莫离拦在了自己怀里:“啊,我忘记了,这个小家伙我得带走了。”而后,才是真的离开了。 优昙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脑门:“莫离不会有什么事吧,璇玑这家伙向来是……这么简单粗暴。” 枯颜的关注点却在另一个问题上:“不是说会受到力量的限制吗?为了么莫离这样的大妖在他的手下还是毫无挣扎的可能?” 接到黎梦的消息,后简疾速处理了手上的事情,事先给父亲母亲报告了一声,说是找到了妹妹的踪迹,前去确认。不出意外,后简的母亲——睛(jingtu)夫人,听闻此消息便惊起,要和后简一起前去。后简自然是不能带上睛夫人的。后简以尚未能够确定是不是妹妹,怕母亲再度失望为理由,独自前往。 后简见到枯颜的时候,枯颜已经不再是枯颜,而是他的妹妹——沫流。沫流出生时,便是五行缺水的命数,故而为她起了这样的名字,希望能够弥补她命格中的缺憾。可惜的是,命格这种一开始几乎就已经成为定数的东西,并没有这么容易改变。 面相,在懂行的人眼里,便是一个人命格的反应。面相,甚至是决定一个人命格的所在。易容术,不仅只是改变容貌。若是彻底改变了一个人的面貌,也便改变了这个人的命格。可惜,枯颜的命格,并不是改颜换面就可以改变的。 头顶双环髻,眉眼英飒。淡紫色的外衫下,天水之蓝的抹胸勾勒出完美的轮廓,却不得窥见其中风景。腰间未束腰带,只用一条红色的丝带松松地扎着,却偏偏更显得她腰细如柳。 “兄长。”沫流看到后简,露齿而笑。静若处子,动若脱兔,眉眼艳丽无双,立则英姿飒爽,令人无端想起巾帼英雄的形象。纵然不是后简所熟悉的幼时模样,可是眉眼依稀可见那时轮廓。捋发时右手掌心露出一点朱砂痣,惟妙惟肖。 “怎么样,还不错吧。有些隐秘的特征,就不给你瞧了。”枯颜放下右手,靠在了椅背上。 后简摇了摇头:“从外表看当是错不了,但是你终究只是顶了一张面皮,,在行为的模仿上还是有些疏忽。”后简走到枯颜身侧,托起她的腰背,“沫流性子倔强,看似多情,却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她的腰背,绝不会弯下。” 枯颜挺直了腰背:“看来,还得你来帮我指导一阵子了。” 后简指了指黎梦:“只要你男人不介意,我自然是乐意的。”枯颜的脸蹭地一下红了,都不知如何反驳。 黎梦捋了捋枯颜的头发:“你都已经说过了,我是她的男人。既然你看得这么清,自然也将自己的地位放得清楚,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再担心,也担心不过她的安危。 后简在人界呆了三日,才将“确定身份”的沫流带回了灵界。当然,枯颜作为黎梦徒弟的事情是要老实交代的,将两个身份串接起来,能够瞒过更多人、更长时间。 撑着红魔伞,带着黎梦,在后简的带领下,见到了后简的父母。不是所有的非人都能够一直修炼下去,非人可能在漫长的生命中选择投胎成为人族,然而他终究会回来,继续漫长的生命,直到因为外界因素而转世,重新来过。也有的,便是羽化了,只能等历劫结束后再归来。而这历劫的羽化期将会持续多久,是个未知数。 后简跻身上古神族之列,一则他自身的资质不凡,二则他的年纪够大。后简的父母,自然比他活得更久。而活得太久,就会寂寞,会怀念。沫流,是睛夫人的一个心结。她一直觉得,当初是自己的不慎,造成了沫流的夭折。而在沫流之后,睛夫人再没有生过孩子。 见到枯颜所扮演的沫流的一瞬间,睛的眼中便渗出了泪水。这孩子长大后的模样,和她想象的一模一样,丝毫没有不同。 睛夫人身边,老灵君眼睛都不眨地看着沫流:“身份真的都已经确定了吗?她真的是沫流的转世?” 后简抬眼看着睛夫人:“是不是自己的孩子,母亲是最有权力发言的。” 第67章 华清宴席 睛夫人的心思本都在失而复得的沫流身上,骤然发觉自己已经成为了话题的中心人物之一。是不是自己的孩子,生母是最有发言权的,此言不虚。没有谁,比生养其人的母亲更了解自己的孩子。 “你们先出去吧,我要和枯颜单独聊一聊。”想到眼前之人还是有不是自己失去的那个女儿的可能,睛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对眼前的“沫流”的称呼,也变成了疏远的“枯颜”。 三个男人都离开了,房间中只剩下睛夫人和枯颜。睛夫人递了一杯茶给枯颜,枯颜左手撑着红魔伞,伸出右手去接睛夫人递来的茶,掌心的朱砂痣状似无意地展露在睛夫人的目光中。 枯颜的师父是黎梦,而黎梦的本事是六界皆有所闻。应当说,黎梦与六界的领导者,多少都有几分交情。易容师,提及黎梦不得不说的身份。知道血凰事件的,自然都知道黎梦与血凰的关系,也便知道黎梦坚守着易容师身份的原因。 因此,睛绝不会只看枯颜的外貌便确定她的身份。不过,枯颜敢将黎梦带到他们面前,并且不隐瞒自己和黎梦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也打消了睛夫人的疑虑。 看到枯颜掌心的朱砂,睛放柔了语气:“枯颜,你……真的是我的沫流吗?” 枯颜并没有急着承认,却露出几分迷茫的神色:“我并不认得沫流,我当下的身份,只是枯颜而已。只是……后简灵君说我是他的妹妹,我又听闻夫人十分想念女儿,所以才和后简灵君一同回来了灵族。”不承认也不否认,将所有的理由都集结于后简的调查。这是一场赌博,是一场心战。若是睛夫人执意要对她进行灵魂索引,那么暴露便是定局。枯颜只能尽可能唤起她对女儿的执念,图其一丝恻隐。 睛夫人自是巴不得眼前的枯颜就是自己的沫流,也相信自己儿子的实力。灵魂索引是最为稳妥的方法来确定枯颜是不是自己的女儿,然而一旦出手便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更何况她不知沫流已转世几世,灵魂索引便要冒着元力透支的危险。 睛夫人已经不再年轻,一旦元力透支,便有羽化的危险:“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脱下你的衣服吗?” 枯颜毫无芥蒂地一笑:“纵然我们也许不是母女,却也都是女子,不妨事的。”左手松开,红魔伞稳稳升到枯颜头顶一丈停住。枯颜从容地开始在睛夫人面前脱去自己身上得衣物,全无一丝扭捏的模样。 其实,即使面前的只是一个女子,枯颜对这种贸然在陌生人面前展露身体的行为还是有所不爽。然而她不能表现出任何忸怩,可以羞涩,却不能拒绝。沫流是一个举止大方、不拘小节的女子,对这般的事情,是不会太过拘谨的。 睛夫人看着眼前逐渐展露的莹白身躯,心中的愧疚几乎要漫出来。在枯颜。就要褪下亵衣的时候,睛夫人拦住了她:“这样便可以了,冒犯了。”说着,拉开枯颜的亵裤。在沫流的下臀处,有一朵浪花一般的胎记。 看到那朵浪花,睛夫人胸口涌上难以言表的激动。三两下给枯颜穿好衣服,便迫不及待地将人拥入怀中,泣不成声:“我的流儿,你终于回来了……”此时的睛夫人,再没有端庄优雅的形象,只是一个对疼爱的女儿失而复得的母亲而已。 枯颜轻轻抚上睛夫人的背,有些犹豫地开口:“夫人……” 睛夫人如同溺水者抱住浮木一般抱着枯颜:“不要叫我夫人,我不是什么夫人,我是你的母亲!” 枯颜僵住了身子,缓慢却坚定地推开了睛夫人:“对不起,夫人,我想去找师父了。” 睛夫人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只能松开枯颜,却不让她离开。好不容易回来的女儿,她决不能再不小心把人弄丢了。在她承认并且接受自己的身份之前,她才不要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你就在这里和我一起等着,我这就让人去找他们回来。”睛夫人打开房门,和在门外守着的侍者交代了一番,便又回来了。枯颜整理好衣服,低着头坐在一边,腰板挺得笔直,红魔伞遮住了她的头。这是一个自我保护的动作,拒绝交流,封闭于自我的世界。 直到黎梦进来,枯颜没有再说一句话。看到黎梦进来,枯颜立即瞬移到黎梦身后,右手紧紧抓着黎梦的袖子。跟在后面进来的后简和优昙,只能看着枯颜抽了抽唇角。从没发现,枯颜的演技如此出众。 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后简只能强忍笑意:“母亲,你是不是吓到枯颜了?即便她不是妹妹……” 睛夫人立即打断了后简的话:“谁说她不是了,她就是!” “那怎么会变成这样?” 睛夫人尴尬地偏过头:“可能是我太激动了。” 枯颜有些僵硬的声音响起,细小,却让所有人噤声:“师父,我想回去了。” 睛夫人立即站了起来:“不行,你不能走。黎梦,你不能带她走,她是我女儿。” 黎梦将枯颜扯到身前,揽着她的肩膀,直视着激动非常的睛夫人:“站在你眼前的,不是你的沫流,却是我的枯颜。我遇到她的时候,她便是一个乞讨为生的孤女,枯颜,没有父母。” 睛夫人虽然知道枯颜是黎梦的徒弟,却不知道她在成为黎梦的徒弟之前,她过着怎样的生活。现在蓦然将那样不堪凄苦的生活与自己好容易回来的女儿联系起来,睛夫人显然是怔住了。 黎梦带着枯颜就要离开,却被后简拦住:“黎梦,我母亲她只是太思念沫流,没有其他意思。你是她的师父,她是你的枯颜,这一点绝不会变。所以,你们暂时先留下来吧,就当你们游历的足迹,又来到了灵界。” 见到自己从来骄傲的儿子,为了自己与妹妹,如此低声下气,睛夫人觉得自己现在还维持什么架子简直是个笑话。走到黎梦面前,睛夫人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母亲,不再是什么睛夫人,只是一个母亲。 “黎梦,她是我的女儿,求你……不要带她走。至少,让她知道,我真的是她的母亲。” 黎梦摇头:“你能否让她承认你,得靠你自己的努力,而不是我能够左右。” “那么,我请求你们,留下来,让我有机会证明我是她的母亲。” 看到睛夫人已经如此做小伏低,枯颜似乎终于有所触动,抬起了红魔伞,看向黎梦:“师父,留下来吧。” 睛夫人对枯颜能够留下自是喜不自禁,亲自着手给她安排了居住的院子。为了能够多陪陪好不容易回来的女儿,睛夫人将枯颜安排在了离自己最近的院子。 枯颜答应留下,但是她不肯黎梦离开自己太远。睛越发确信这是自己的女儿,沫流每次和她去一些于她而言陌生的地方的时候,虽然从来不说害怕,却不肯离开她的身边。现在的枯颜,和那时的沫流,几乎是一模一样。 端着刚刚炖好的桃花羹,睛夫人没有带任何侍者侍女,一个人到了枯颜的院子。枯颜刚刚沐浴完,发梢还在往下滴水。睛接过侍女手中的毛巾,遣退了所有人,亲自给枯颜擦头。枯颜推拒了一番,也便任她去了。 “夫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叫我沫流,我希望你可以叫我枯颜。”枯颜拨弄着梳妆台上的流苏,缓缓开口。 睛夫人顿了顿:“为什么?” “我只是不习惯而已,我已经习惯了枯颜这个名字。” “好,既然你不喜欢,我便不叫你流儿了。颜儿,此次天界华清宴,我想带你一起去。你既然回来了,便该找个机会昭告六界。” 枯颜骤然听闻睛夫人有意带自己去天界,有些踌躇。她费尽心思得来沫流的身份,便是为了能够行走于阳光之下,如今这个机会即近在眼前。然机会也同时伴随着危机,天界还有一个最大的隐患——帝姬凌晗。若是她将枯颜的身份说出,那她便是羊入虎口。 黎梦站在门外,他知道,若是自己此时出现,枯颜必然会征求自己的意见。但是她必须自己决定,才能锻炼心性。从前的她,便是太过依赖自己,虽然那时的她比自己要强,但在心理上却是十分依赖他这个弱者的。因为太过依赖,所以经不起失去,一旦有了失去的危险,就会变得疯狂。 她要学会不再依赖,才能更好地存活,那么即便他不在她身边,她也可以过自己的生活过得很好。 枯颜明显在犹豫,甚至有意去问问黎梦的建议,是不是这么快就试探天界的意思。但是睛夫人显然不等到答案是不会走的,甚至她其实是在逼迫枯颜答应。枯颜狠了狠心,迟早要走这一步:“夫人尽管安排就是。” 睛夫人眉开眼笑地离开了枯颜的房间,思量着要去给枯颜做两套鲜亮的衣服,一定要在华清宴上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女儿。 黎梦看睛夫人走开之后才进了枯颜的房间,枯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面容发呆。其实,她还没有做好去天界的准备。黎梦的手搭上她的肩膀:“别怕,你是这门技艺的创始者,除了你,没有人能说你不是沫流。” 枯颜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担心凌晗帝姬,只要她说出我是谁,现在的我在天界的力量包围下,只能是蝼蚁一般的存在。” 黎梦弯下腰,将下巴搁在枯颜的头顶:“照我对她的了解,你不必担心。” “你对她很了解啊。”枯颜的语气颇有几分意味不明,惹得黎梦忍不住轻笑。吃醋的枯颜,真是可爱得紧。 轻轻吻上枯颜的唇:“今晚让我留下来吧。” 枯颜没有正面回答:“我说不让你就走吗?” 华清宴,是天后在瑶池设宴,宴请六界数得上名号的夫人,也算是维持六界和平关系的一种手段。 睛夫人看枯颜的凰羽天衣和红魔伞都是红色,以为她偏爱红色,便做了一套火红的千层华裳。可是,枯颜看到衣服的时候,却说:“我还以为,可以换个颜色试试,不过这一套,也着实是好看。” 就为了枯颜一句话,睛夫人让织娘连夜赶工,又做了一套浅黄色千层华裳。睛夫人说得很轻松:“若是宴席上不慎弄脏了衣服,还可以有套来换换。” 身着浅黄色千层华裳的枯颜撑着红魔伞跟在睛夫人身边进入瑶池的时候,不少人都将目光投向了枯颜。红魔伞是件宝物,有不少人认得。认得的人,也都知道它现时的主人是谁。神秘上仙黎梦唯一女弟子,成为了灵界睛夫人的女儿,不得不说是件大事。 天后设宴,凌晗自然不会不到。看到枯颜的时候,凌晗着实吃了一惊,她没有想到枯颜的胆子竟然这么大。天后看凌晗面色有异,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即可看到睛夫人身边的女子。 “听说那是睛夫人早年夭折的女儿的转世,刚被找回来没多久,好像还是黎梦的徒弟。”天后说道最后有些小心翼翼的意味,毕竟凌晗与黎梦之间也曾有过一些纠葛。其实也有暗示,暗示凌晗,黎梦身边很可能已经有人了。 枯颜自然也看到了凌晗,虽然还有几分忐忑,但是看她长久都没有什么动作,稍稍放下了心,与睛夫人一起和身边的夫人小姐们打招呼。 华清宴上是没有男子的,故而女子在此可以聊一些闺中密语。宁秋的出现引起了宴会的一个小□□,妖王一脉繁衍困难是众所周知的,而妖后竟然带着身孕前来赴宴,自然是得多加照顾的。可是宁秋没有去专门为她准备的软座,却径直坐到了枯颜身边,和她挤一张桌子。 “本宫与枯颜是旧交,睛夫人不介意本宫打搅吧。”宁秋靠在枯颜身上,一点也没有惶恐的模样。 自家女儿多几个朋友,尤其是这么有身份的朋友,作为母亲的自然高兴,睛夫人笑得连眼角的皱纹都出来了。 自从宁秋坐到枯颜身边,来敬酒说话儿的人越发多了。宁秋有身孕,可以以此为借口不搭理她们,枯颜就得作为肉盾为她接待那些夫人小姐。 华清宴的请柬之发给上古氏族,纵然如此,摆宴的桌子还是排出去好几里,直看得枯颜咋舌:“那些在最后的夫人小姐,恐怕连天后的样子都不知道吧。”华清宴的座次,大致也是按照地位品阶来排的,最后的那些,也便是接到请柬的人中,地位最低的。可纵使是在这里地位最低的,到各自的地界,却是塔尖儿上的人物。 第68章 招魂凝魄 宁秋往后方瞧了瞧:“那也不一定,天后有时候也会到后面去露个脸,显示自己的亲切,也是显示自己的地位。” “你怀孕之后成软骨头了?怎地一直赖在我身上不起来?”枯颜看着靠在自己身上懒得动弹的宁秋,有些无奈。宁秋也不答话,只是更加往她身上靠了靠。 “东海五公主瑞芯,特来敬酒一杯,恭喜枯颜回归。”枯颜正在和宁秋胡侃,一道柔软的声音忽然传入耳中。抬头看,一个清丽的女子正站在桌前,作揖的姿态十分标准,便是手执酒杯的动作,都好似是用尺子量过一般。活脱脱的大家闺秀,模范中的典范! 枯颜自愧不如,也无意与之相较,只想着尽快将人打发走,她好继续同宁秋说话。仰头喝下杯中液体,瑞芯却没有如她所料一般离开。 枯颜料定她定是有话要说,便也耐心等着。果然,瑞芯犹豫三番之后,依旧温柔地开口了:“瑞芯听闻,枯颜小姐是黎梦上仙的徒弟……” “你想请我为你易容?”枯颜接话。 “不,不。”瑞芯连连摇手,“瑞芯只是想要请黎梦上仙为瑞芯画一幅画。” 枯颜诧异地看着瑞芯,想着东海是有多富,才会想不开让这位五公主请黎梦画一幅画?要知道,黎梦出手,要价必然是看心情的。当然,无论心情好坏,他都是能剥削便剥夺,不能剥削便强取豪夺。当然他不会取用太暴力直接的方式,他会用最优雅的方式,做出最让人吐血的事情。 看到枯颜的表情,瑞芯以为她不愿意为自己搭线,更加小心翼翼:“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瑞芯其实也……” 好不容易有个傻子送上门来被宰,枯颜才不会轻易放过,脸上的笑容带了几分真诚:“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我还要回去同师父他老人家商议一下,毕竟师父老人家不是会随便答应这种事的。”在外面,还是得给黎梦留下一个矜持的形象。 瑞芯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直说没关系,只要枯颜能够传达就很感激了。 瑞芯离开之后,宁秋看着枯颜低低笑开了。枯颜一脸疑惑地看着宁秋,不知她在笑些什么。宁秋偏头看到睛夫人正和另一边的夫人说话,才压低了声音:“这位东海五公主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都看不出来吗?” 枯颜又瞧了瞧瑞芯的方向,蛮不在意:“看不看得出来都无所谓,他若是连这点都没有办法抗拒,我要他也是瞎了眼。”枯颜顿了顿,忽然笑了,“妖王后宫佳丽三千,比起我,似乎妖后娘娘更应当担心哦。” 宁秋从枯颜身上起来,伸手掐了一把枯颜腰间的小肉:“贫嘴的丫头。”枯颜顺手将桌案上的葡萄塞进了宁秋口中,宁秋却突然弯下腰开始干呕,吓了周围的人一跳。若是妖后在华清宴上出了什么问题,他们可担待不起。 枯颜也被吓了一跳:“我塞的是葡萄,怎么会这样……” 宁秋将喉咙中的葡萄呕出,才直起身子,看向上座的天后:“不是葡萄的问题,只是这些葡萄经过了什么人的手,去过什么地方,竟叫我吃出了血腥味。” 天后惊起,广袤天宫,绝不该出现血腥之事。天后让人取了枯颜桌上的葡萄,自己吃了一颗,却不曾发现任何异常:“妖后是不是太过敏感了,本宫并未觉得有何异常。” 宁秋在枯颜的搀扶下站起身:“本宫自从怀孕之后,对味道越发敏感,绝不会弄错。这些葡萄,必然沾染过血腥之气。”宁秋对枯颜使了个眼色,枯颜明白了她的意思。作为易容师,对气味也必须十分敏感,来判断人皮的品质、香料药材的好坏。 封闭五感,只留嗅觉,将神识扩散到最大。天宫的味道,也并不是想象中的纯粹、圣洁。天宫之中,也有欲望的气息,有食物的气味,有……血的味道。极淡的一丝血气,被隐藏极为浓烈的香气中,如果不是特意寻找,几乎不会被发现。 枯颜顺着气味的方向行走,宁秋和睛夫人就跟在她身后。所到之处,人人自危,想要躲开,却一动都不敢动。枯颜的脚步,直往瑶池外而去。不由自主地,所有人的脚步都想要跟上去看看,却被天后拦住。 天后的脸色很不好,将前来赴宴的夫人小姐都留在了瑶池内,自己也继续主持宴会,却让凌晗跟着枯颜走了。宁秋和和睛夫人执意要跟出去,天后想了想,她们一个是枯颜的母亲,一个是发现此事的宁秋,的确有理由跟出去,也便没有硬拦。 枯颜一路走过,凌晗的表情越来越不自然。枯颜去的方向,是天君的后宫所在。那里住的,除了天后天妃,就是帝姬,便是她自己的宫宇,也在那里。 枯颜停下的时候,跟着的几人下意识抬头看。明秀宫,是此代天君的一个天妃所住的宫宇。这位天妃曾经是天后身边的侍婢,当了天妃之后也是个深居简出的,一向不爱出来溜达,是最让天后省心的一个。 因为是天妃,即使是凌晗也不能贸然进去,只能遣人先去禀报天后。天后听闻找到了天妃那里,更加愤怒,扔下满堂宾客亲自前来。天后离开之后,华清宴上的女宾们立即展现出了身为女子的特点。天宫的八卦,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听到的。 枯颜开启了五感,看到眼前的宫殿,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大笑三声,以表幸灾乐祸之心。这可是自诩第一大界的天界,这就是自奉圣洁高尚的天界! 天后闯入明秀宫的时候,明秀宫的主子——绿攸天妃,正窝在榻上休息。即使有人通报,她也来不及上妆掩饰自己苍白的面色了。 绿攸看到盛气凌人的天后,就知道事情大概是不妙了。不过她也不在乎了,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完成,现在需要的只是时间而已。她活不活着,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 搜宫的时候,绿攸摆好的招魂阵被发现,而血腥味,正是从招魂阵下的泥土中散发出来。 “招魂凝魄,哼,你这是想要让你儿子归来吗?”天后语气不善,轻蔑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绿攸。 绿攸没有否认:“天后娘娘,天君后宫不小,却只有那几位天妃生下了孩子。绿攸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不甘心为什么我的孩子不能活下来。” 天后的脸色变了几变,有些事情,在六界都是一样的规则,可是在被揭露的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如同被扒了衣服一般,难堪而屈辱。 睛夫人、枯颜和宁秋就靠在门边,不只是她们,还有那些前来赴宴的品阶较高的夫人们,也都聚集到了明秀宫,天君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天后爱面子,这是众所周知的,绿攸敢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那样的话,便是表了自己必死的决心。 “绿攸以为,自己在伺候您的时候,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即便是做了天妃,也从未有争宠的行为,绿攸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我的儿子为什么不能存活。”绿攸说得十分平静,却字字锥心,将天后善妒、残害天族皇子的事情,展露人前。 虽然在座的对这般的事情也都颇有心得,但是一时之间竟然有了莫大的优越感,看着天后故作姿态地端坐,生出了“原来天后也不过如此,比我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想法。胳膊肘乱拐,不断和身边的人交换眼色,此时的夫人们,才是从未有过的和谐。 凌晗看天后已经快绷不住,要发怒了,赶紧接下话头:“绿攸天妃,话可不能乱讲。当初绿攸天妃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天医便说过,那孩子十分虚弱,很可能活不下来。怎么现在,竟将这件事怪到了幕后身上呢?“ 天后听了凌晗的话,稍稍冷静了一些:“本宫从未对你的孩子做过什么,你这是事情败露,想要拖本宫下水。” 绿攸笑了,其实她还真是想要拖天后下水。但是要说天后没有害她的孩子,没有害那些没有存活下来的、天君的孩子们,她是绝对不信的。因为她曾经亲眼见到过,堂堂天后,竟然深夜潜入刚刚有孕的天妃宫中。第二日,那位有孕的天妃便小产了。说不是天后动的手脚,谁会信? 绿攸没有再说话,只是带着阴冷的笑容看着天后。 “招魂凝魄,似乎得聚集八方阴魂,也就是说,你得杀了拥有十二星命格的人,才能完成整个仪式。那么,你杀了那些人呢?”宁秋掩唇打了个呵欠,唇角微勾,“似乎,天后娘娘审问的重点错了,这时候可不是讨论你的名声问题的时候,还是让本宫越俎代庖一下吧。” 宁秋看不惯天界的作风已经很久了,好容易有挖苦天后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妖界和天界,虽然表面和平,其实暗中不对付已经很久了。 绿攸对宁秋倒似乎敬重得很,回过头来看着宁秋,露出一个微笑:“有些话,我想等天君来了再说,所以恐怕要怠慢妖后殿下了。” 宁秋挥了挥手,复又靠到枯颜身上:“我本就没甚立场来审问你,你不必在意我,我只是给天后娘娘提个醒而已。我啊,充其量也就是个凑热闹的。” 宁秋此话说出,不少“看热闹”夫人们都笑开了,天后的脸更黑了。 天君来得也快,看到天君过来,夫人们都安静了下来。关于绿攸方才所说的话,已经有人向天君传达过了。故而现在天君看到天后,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都说天君惧内,可是并不代表天君真的就怕天后,实际上他只是不愿意和天后产生什么矛盾,事到临头,他是天君,天界之主,天界之内无人可抗拒他的力量。 他是天君,也是父亲。尽管说天家无情,可终究自己的孩子,除了自己,谁都不可以伤害,即便是自己的妻子也不可以! 冷眼撇过天后的方向,天君坐到主位上,离天后远远的。绿攸依旧跪伏在地上,看着上位威严的天君,唇角勾出一个笑容:“天君来了,有些话终于可以说了。至于天君你信或是不信,你要如何处置涉案的那些人,绿攸恐怕是没机会看到了。” 侍者给“看热闹”的夫人们每人搬来一张凳子,让她们不费劲地凑热闹。宁秋终于没有再靠在枯颜身上,慵懒地靠在特地为她准备的榻上,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 睛夫人抓着枯颜的手,手心有些出汗。虽然活了几十上百万年,可她和夫君可谓伉俪情深,府上也只有两位侍妾,她们三人向来是自己过自己的,谁也不打搅谁,夫君也从来都是雨露均沾。也可以说,她们几乎算不上是一家人,平日连面儿都见不着,这些残害子嗣的事情,自然也是接触不到。如今陡然面对如此的事端,睛夫人有些紧张。 众人落座,侍者退避,绿攸终于开始说起她招魂凝魄的始末。她摆阵所杀的,自然不会是天界的重要人物,否则早就被发现了。她杀的,都是有十二星命格的侍婢。一个宫的侍婢有几十几百,少一两个一般不会被发现。 但是这些侍婢,也不是绿攸随便选的,而是曾经她见过的,为天后做过见不得人的事情的侍婢。这样即便被发现了,天后也会以为是那些侍婢被发现有异,被处理掉了。 这么多年来,单是被绿攸发现的、天后做过手脚的孩子,就有六个,遑论那些没有被发现的。 绿攸将自己所发现的那些事情一件件说了出来,眼神一直凝聚在天后身上。天后当然不会承认,说绿攸是胡说八道。但是天君不是傻子,这些年来天后做的那些事,多多少少他是知道一些的,只是找不到机会和天后清算这笔账。 但是她是天后,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无论发生什么,她也是天后。 “那么招魂凝魄的最后一步,你把什么人和你的儿子埋在哪里了?”凌晗看了看紧握着双拳的天后,岔开了话题。 绿攸把目光转向了那群看热闹的夫人们,眼神浮动:“这还得谢谢天后娘娘办这华清宴,终于让我找到了最后一个拥有适宜命格的女子。” 绿攸这么说,也便是说最后一个女子,是来参加华清宴的。众人立即开始四下看顾,也着人去瑶池传了话,看谁不见了。睛夫人握着枯颜的手,一直不敢松开,手心的汗几乎可以滴下来。宁秋的脸色也变了变,怪不得葡萄上会有血腥味,恐怕便是绿攸扮作侍女进去送葡萄时沾染上的。 一时间人心惶惶,夫人们也顾不得凑热闹了,不停地寻找着自家的小辈,必得拉在手上才放心。 第69章 黑暗之光 半个时辰以后,侍卫带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妖族贵妇跑过来。前来赴宴的人中,只有这个妇人的女儿找不见了。 妇人疾步跨到绿攸面前,声色俱厉,带着几分歇斯底里:“你个恶妇,你把我的沁儿弄到哪里去了?” 绿攸轻蔑一笑:“呵呵,你会担心吗?反正不是你的生身女儿,你会担心?哦,你会担心,没了她,你要怎么靠她更上一层楼呢?那孩子,长得真心不错,呵呵……知道吗,那孩子落在我手上的时候,一点儿也没挣扎,她说她活着还不如死了。我瞧着她身上那些痕迹,掐的、抽的,是谁干的呢?” 那夫人一时没站住,后退了一步,不知该说些什么。绿攸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正是那个女孩留下的。信中交代了她的身世,以及她这些年来所受的折磨。绿攸将信读了出来,女孩根本不是贵妇的女儿,而是她买来的。这些年,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一步步将她变成自己获得地位的工具。 她长了个好模样,当然若不是那好模样,只怕“母亲”也看不上她。她教她很多,读书写字,更多的却是房中之术,勾引之法。若是她不肯,便要遭到一顿毒打。要不说最毒妇人心,若是一个女人想要折腾人,却不想让人发现,有的是办法。针扎、蜂毒、压指板,甚至连一根羽毛,都可以成为折磨人的利器。 信中所写的那些折磨,让人听着便毛骨悚然,是在难以相信,这般的手段真的会出现。绿攸放下信纸,阴测测笑开了:“还有谁要掺和进来吗,说不定,还能让大家知道得更多。”不少夫人都缩了缩身子,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 “喂,我们还要救人吗?”宁秋敲了敲桌子,惊醒了众人。 天君咳嗽了一声:“自然是要救的,绿攸,还不老实交代!” 绿攸低低地咳嗽了一声:“天君,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回不了头也不想回头。他们已经被送到了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你们是找不到他们的。奴自知无法赎罪,故要先走一步了。” 绿攸说完话没多久,便咽了气,化作了本体,一只绿色的蜥蜴。众人沉默,将目光投向了坐在宁秋身旁的枯颜。就连睛夫人,也直直地看着枯颜,似乎她就是找到那个被牵连的可怜的孩子的希望。 枯颜耸了耸肩:“这里这么多长辈,都比我法力高深得不是一两点,我只是凭着血腥味找到这里,剩下的,恕我无能为力。” 枯颜不是说谎,她真的是没办法了。绿攸敢把话说得那么绝,自然就是有把握的。天君看了看身边的天官,天官却只是皱眉摇头,代表着他也无法找到那个女孩的踪迹。天君身边的这个天官,正是引路人,引导迷路的人们回家。找人,是他的专长,也是他的职务。可是这一次,连他都找不到失踪的女孩究竟在哪里,能找到她的人,可能少之又少了。 六界众生,即便是有法力的,也是术业有专攻,各有各的专长。就是天君,也不敢说自己哪里都比别人强,至少在找人这方面,他就比不上自己身边的这个天官。 似乎找到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众人一片沉默,就连先前在绿攸面前歇斯底里质问的夫人,也只是安静地呆在一旁,呆呆地看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蜥蜴。 “哟,我说华清宴怎么那么冷清,感情人都到这儿来啦。本座好容易回来一趟华清宴,好像……回来得不是时候啊。”冷清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清越女声响起,似乎带起几分难言的寒意,叫人心神一凛。 惹欢,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前任百花仙子。看到她,宁秋轻笑一声:“那孩子命不该绝,这不,能找着她的人来了。”宁秋说着话便站起身,枯颜也随她起身,往惹欢的方向走去。 惹欢握住宁秋的手,微微一笑:“脉象不错,孩子想必也好得很。”看到枯颜的时候,惹欢愣了一愣,才抿起唇笑了,“枯颜,真是苦了你了。幸亏,苦尽甘来,事情总是往好的方向发展了。”惹欢斜眼看了天君天后一眼,唇角的笑容变得有几分嘲讽,看着地上的蜥蜴尸体,“怎么,华清宴怎么还沾染了血色了呢?” 枯颜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了一遍,惹欢也便明白了她现在出现的意义。轻嗤一声,惹欢踢了踢地上的尸体:“我只当你们是单纯,却不曾想你们是真的傻。那个女人,就在这具尸体的肚子里。不过现在你们破开肚子估计也晚了,现在她的气息已经十分微弱了,倒是她身边的死灵的气息越来越浓重。” 枯颜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看了看四周,却什么也没有发现。破腹的工作自然是不需要在座的各位亲自动手的,天君召了天医前来,将死去的绿攸的肚子破开了。 绿攸果然在自己的肚子里,用自己的精血摆下了一个聚魂阵,聚魂阵中心是绿攸的内丹。那个女子,还有她曾经死去的孩子,就被封印在她自己的内丹中。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能够在这件事情中活下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要用自己的生命让自己的孩子重新活过来。 将女子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几乎没了气息。惹欢伸手在女子喉部点了两下,将她的气息封住,保住了她的一条命。接着,惹欢准备将内丹中的婴孩的尸体也取出来,但是明明就放在手边的内丹,却突然不见了。 天君身边的天官一声惊呼:“何方妖孽在此作祟!莫不是吃了龙心麒麟胆了!” 现场又是一片混乱,尤其当下聚集着众多女子,更是嘈杂不堪。天君拍案而起:“都给我闭嘴!”众人蓦地想起,这时在天君座下,容不得她们放肆。夫人小姐们都安静了下来,再没有一丝声响。当然,也不见了那突然出现抢了内丹又消失的气息。 竟然在这么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让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妖孽抢了内丹。而那个内丹里,还有天君他儿子的尸体!突然想起这一茬,众人将目光又放到了天君身上。天君脸色很不好,天君很生气,她们该回家了。 枯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入到现在所在的境界的,周围是一片黑暗的虚空,就连脚下,都是踩不到实地的,似乎下一脚踩下去,就会坠入无底深渊。红魔伞不在她手上,她连把识海中的鬼狐放出来都做不到。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见,枯颜似乎是被埋没在一张由纯墨渲染的画卷之中。不知道方向,枯颜只能不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点亮光。枯颜往亮光的方向而去,却始终靠近不了那抹亮光。 枯颜停下脚步,弯下腰喘气。可是便是这一低头,枯颜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她在脚下的地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且不论脚下的地面如何能够反射出她的影像,在这般黑暗的环境下,即便能够形成影像,也不该能够如此清晰地被看到。 “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枯颜对着脚下的自己问道。 影子似乎挣脱了枯颜的束缚,开始自己活动,从地面挣扎出来,站到了枯颜面前:“我是谁?我不就是你吗?这里,是我们的世界。” 枯颜摇了摇头:“不,你不是我。你虽然化形十分像,可是我可以感觉到,你和我是两个不同的个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走绿攸天妃内丹的人。” 影子波动了一下,冷笑一声:“你倒是聪明得很,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被你选中的人?你是谁,想干什么?”枯颜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眼前之人必定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他的野心十分大,他的力量她无法估量。但是能创建出这样一个空间,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带进来,绝不是等闲之辈。 影子展开双臂,转了一圈,最终食指指向前方的一点光亮:“那里,是你们口中的六界。而这里,是我的世界。你看,你们眼中的无垠之四海八荒,从我的眼界来看不过是小小一粒微光,而我的世界才是真正的无边疆域。枯颜,你是我选中的人,与我一同构建这个无际的世界。” 枯颜眯着眼看着那抹微笑的光亮,无法相信那就是她曾经所在的四海八荒:“为什么是我?” 影子挂着枯颜的面容,妩媚一笑,脚下轻轻一踩,似有水波自她脚下延展开去,地面上逐渐出现熟悉的影像。追杀,躲避,逃亡,背叛,死亡,那是她的前世,被六界迫害,被天界陷害的生活。 “你看,你什么也没有做错,却仓惶一生,含恨而死。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没有资格统领世界,而我们强大的力量注定我们应当站在所有人的头顶!枯颜,加入我,让我们一起让那些愚蠢的人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帝王!” 影子开始不断变幻,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容在枯颜面前闪过,最终落在了黎梦的身影上。黎梦向枯颜伸出手:“颜儿,来吧。” 枯颜情不自禁前迈了一小步,又退了回来,银白色的瞳孔泛着冷艳的光芒:“若是我不愿意,又当如何?” 脖子如同被人掐住,窒息的疼痛霎时蔓延开来。“若是不同意,你恐怕就回不去了,毕竟我可没有胆量,让你这样强大的对手继续发展下去。” 枯颜踉跄一步却笑了:“你杀不死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只不过是你创造出来的一个幻境。你知道我是如何知道的吗?”枯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可以联系到黎梦,我和黎梦之间并无契约,所以我的身体肯定离他不是很远。也就是说,这只是我的意识体。只要我不信,你是杀不死我的。” 枯颜没有说错,在外界看来,她只是突然晕倒了。惹欢突然觉得自己来得太及时了,这一个两个的都亟待她拯救。但是给枯颜把完脉以后,惹欢觉得有必要通知一下黎梦。她无法知道枯颜是怎么了,她的身体没有一点异常,但就是醒不过来。 华清宴是肯定办不下去了,天后遣散了众人,给留下的夫人小姐安排好了住处。枯颜和奄奄一息的女子白留在了绿攸的宫中,天君天后都在此陪护,惹欢和宁秋自然也不能离开,睛夫人更是不敢离开枯颜身边半步,她好不容易回来的女儿,决不能再失去了。 黎梦没有等惹欢通知便赶来了天宫,因为他感觉到了枯颜的呼唤,那种不安似乎能够传到他的心里。他知道今天她会来参加华清宴,他以为是天界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可是当他赶到的时候,却看到他的颜儿陷入了沉睡。从凌晗的暗示中,他知道没有人怀疑枯颜,稍稍放下了心。 在黎梦给枯颜把脉的时候,惹欢已经将事情又说了一遍。睛夫人拉着枯颜的另一只手,当下已经成了泪人。 “她的元神被禁锢了,我能感觉到她在试图感应我,但是她挣脱不出来。”黎梦转到只剩一口气的女子身边,喂她吃下一颗药丸。女子很快开始咳嗽,但是已经没有人关注了,所有人都在反复咀嚼黎梦刚才的话。 他和枯颜是师徒,应该没有建立契约。那么产生感应的渠道,就只有双修产生的灵契。凌晗手中杯子没有握稳,落到了地上,清脆的破碎声惊醒了众人。睛夫人颤抖着嘴唇,眼神不断在黎梦和枯颜之间流转。最终她还是没有说什么,现在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宁秋和惹欢对视一眼,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嘴角。 黎梦没有等他们的反应,在女子醒来之后便握着枯颜的手在她身边躺下了。女子已经没有大碍,天君安排了天医照顾她,将她带去了偏殿休息。 天君天后对黎梦忌惮得很,也不敢有所动作。天君毕竟有公务要处理,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只能让天后主持大局。天后担忧地看着凌晗,却见女儿只是一脸平静地喝着茶,仿佛方才打破茶杯的不是她。 凌晗喝着清甜的寒冰露,口中却是一片苦涩,她知道自己是真的没有机会了。 禁锢的窒息感依旧在,枯颜却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于是再不必硬撑着,放心晕了过去。黎梦伸手接住枯颜,眯着眼看着面前另一个自己,唇角笑意冰寒:“九命猫妖,胆子不小。” 第70章 讨伐猫妖 九命猫妖看到黎梦,冷哼一声:“你倒是来得挺快,只是在我的世界中,你的力量被禁锢,纵然我不能对你怎么样,你也不能做些什么。” 黎梦安置好枯颜的元神,站到九命猫妖身前,闪电般出手就要掐住他的喉咙。九命猫妖早有防备,立即闪身后退,堪堪躲过一击。再看黎梦的手,已经化为粗壮的利爪,黑色的鳞片闪烁着冷厉的光芒,令人望而生畏。 九命猫妖不敢轻敌,口中长出尖利的犬牙,两只手也化作了猫爪,脸上逐渐出现细小的绒毛,露出些许猫的形态,却没有放弃人身,这样能让他更好地利用自身优势。 在九命猫妖的世界里,黎梦无疑是吃亏的,因为他无法使用术法,只能用硬功夫和九命猫妖对抗。九命猫妖张嘴一声嘶吼,往黎梦身上扑过来。黎梦不躲不闪,双手均化为龙爪,对上九命猫妖的爪子。同时,爪上的鳞片飞射而出,直冲九命猫妖面门而去。九命猫妖躲开飞鳞,在空中轻巧转身,来到黎梦面前,四爪相触。 时间仿佛静止,却有不可见的波流从两人掌间漫出。黎梦轻蔑一笑:“很不巧,我貌似是龙族,没别的优点,就是能抗打。” 九命猫妖松手后退几步,没有给黎梦喘息的机会,再度挥爪而上。黎梦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眼神凌厉,舞出剑花直指九命猫妖心脏部位。九命猫妖爪子再长,长不过剑。九命猫妖稍稍偏过身子,让软剑从肩胛处穿体而过,爪子照着黎梦的眼睛滑下去,却被黎梦隔开。 两人缠打在一起,未曾发现不远处的枯颜悄然睁开了眼睛。银白瞳孔在黑暗的背景下如同两轮明月,却渗出阴寒之意。躺在地上的枯颜伸出了右手,粉白的指甲逐渐渗出血色。血色在指尖凝结,渗出皮肤,在空中凝结成为一颗嫣红的血珠,往两人的方向而去。 血,乃肉体之精。元神无血,只有精元。枯颜便是凝结了自己的一缕精元,化为血珠,作为自己的武器。激战中的二人,无暇注意这小小的一滴的存在。正当九命猫妖张嘴欲咬黎梦的胳膊的时候,枯颜控制着精元进入九命猫妖口中。 九命猫妖下意识顿住动作,想要将进入口中的东西吐出来,却被黎梦一圈打在下巴上,那滴血液也成功进入到他体内。灼热的痛楚霎时从胸口蔓延开来。黎梦第一时间发现了九命猫妖的异常,偏头则见枯颜撑着身子,漆黑的眼眸闪烁着愤怒的光。 乘着九命猫妖虚弱,黎梦将软件刺入了他的胸膛。九命猫妖瞪大了眼睛,瞬间化为原型,又瞬间消失,留下粗哑的声音。“本座暗影,未来的六界之主,你们给本座记好了!” 强烈的光芒驱散了浓烈的黑暗,让黎梦和枯颜都禁不住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是绿攸的宫殿,两人正牵着手躺在床上,睛夫人抓着枯颜另一只手,双眼通红。天后和凌晗坐在主位,惹欢和宁秋坐在客位,皆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 枯颜损失精元,脸色惨白,即便是醒了过来,也十分虚弱,连自己坐起来都十分困难。黎梦起身下床,扶着她坐起:“是九命猫妖,现在应该叫八命猫妖了,自称暗影,号称自己将是六界之主。”嘲讽的目光看着高座上的天后,黎梦口气凉薄。 他们将奄奄一息的九命猫妖交到天界,却造成了现在的结果,怪不得别人。太多的安逸让天界开始退化,需要重新练一练。 天后此刻的竟然有些感激九命猫妖,至少他的出现让众人转移了关注的焦点,关于她谋害天界子嗣的事情便少了几分关注。 “暗影将枯颜的元神锁住,想要做什么?”惹欢给枯颜吃了一颗元丹,皱着眉看着黎梦,“竟然伤到了元神,得养一阵子了。” 黎梦摇了摇头,他进去的时候,枯颜和暗影已经撕破脸了,他也没有时间询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不过,他自己创造的那个世界,是完全的黑暗,但是疆域广阔,可见其实力已经不可小觑。” 枯颜当然不会傻到把可能泄露自己身份的事情说出来,半真半假地解释了一番:“我是黎梦的徒弟,又是后简灵君的妹妹,和妖族的魔族妖后交好,暗影看中了我的人际关系,要我加入他的阵营。” 黎梦闻言看了枯颜一眼,心下了然,就连上座的凌晗也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了,只是她没有说出来。睛夫人和天后都接受了枯颜的说法,天后安抚了枯颜几句也就离开了,凌晗也没有多留。 睛夫人没有再在天界呆下去的意思,便要带着枯颜离开。惹欢此来天界是受到慕泽帝君的传召,所以不能跟着去凑热闹了。宁秋有孕在身,碧落也不放心她再折腾到灵界去,已经派人来接她回妖界了。 黎梦自然得跟着枯颜走,他和枯颜的关系曝光,若是不跟着她回去,只怕有一阵子见不着了。临走的时候,黎梦给天君留下话:若是再为了天界颜面压着九命猫妖的事情,只怕你的位置坐不稳了。 这话是守在书房外的侍卫传给天君的,天君听了以后脸色十分不好。这哪是他想压就能压得住的,黎梦这小子分明已经把事情做绝了,估计过不了一个时辰,整个天界就都该知道黎梦给他传话的内容了。 睛夫人自然不会责怪自己的女儿,虽然直觉黎梦不是她能够招惹的,但是也绝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当黎梦被关在枯颜门外的时候,后简朝他挑了挑眉毛。黎梦知道这是睛夫人要为自己女儿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就被人拐跑的事讨伐他呢,当下也着实不宜再触怒她,去和后简聊聊是个不错的选择。 后简听了事情的经过,皱紧了眉头:“你是说,暗影已经知道了枯颜的身份,想要让枯颜加入他的阵营,颠覆六界,危害苍生?” 黎梦点头:“现在九命猫妖的事情应该已经在天界传开了,我们也该有所动作了,暗影被我去掉一条命,最近肯定会有所动作。” 后简也知道九命猫妖若是真的成长,绝不只是一个两个人丧命而已。现在该被讨伐的,不是黎梦,而是暗影。 黎梦还没等到睛夫人的宽解,倒是人界那边先传来了暗影的消息。黎梦在人界的探子传来消息,人界多处出现不明干尸,似乎是被吸尽精气所致。而这些干尸分布广泛,绝非寻常人族能够能够做到。联系到暗影受伤的事情,黎梦觉得是暗影的可能性很大。 乘此机会,黎梦借着后简的力闯进了枯颜的房间。睛夫人一听黎梦要带枯颜回去人界,当下就不干了。枯颜直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回来的,后简也说会让人跟在枯颜身边,睛夫人这才肯松手。 出灵界的时候,枯颜松了口气。之前没有这个身份的时候,她是躲躲藏藏;现在有了这个身份,却又被睛夫人泛滥的母爱压得喘不过气来。“我真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睛夫人知道了我不是她女儿,会作何反应。” 黎梦坐在云端,揽着枯颜的肩:“你以为她真的相信你了?她只是让自己相信你而已,她太需要这个机会弥补自己当初的过失。” 枯颜回头看着另一朵祥云上后简派来的人,有些头痛,想找优昙说话,却发现优昙眉头紧皱:“优昙,你怎么了?” 优昙握紧了手中的方巾:“枫国百川那边,也出现了一具干尸。这次的干尸都是年轻女子,我担心梓阳会出事。” 枯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我算过梓阳的命格,今世她并无太大的坎坷,是能安康到老的。” 优昙咬住了自己的食指:“然而暗影是不属六界的生灵,若是他对梓阳有所作为,在梓阳的命格上并不会有所体现。”此时的优昙,就像是枯颜初遇他时的模样。没有是世俗的圆滑,也没有岁月磨练出来的优雅风流,有些惶恐,有些不安。 黎梦敲了优昙的脑袋一下:“你这叫杞人忧天,他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梓阳是命定的女皇,有龙气护身。若是他敢肆意妄为,执法者都能磨死他。他没有那么傻,给自己招惹麻烦。” 根据目前所得到的信息来看,确如黎梦所言。到现在为止,出现的干尸都是身份不十分出众的女子,根据查探,命格中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真的是暗影干的,那么应该就只是为了给自己疗伤而已。 为了让优昙宽心,几人还是先去了枫国百川,梓阳还好好地呆在皇宫里,什么事也没有。但是优昙还是不放心,于是留在她身边护着。黎梦和枯颜去看了百川出现的那具干尸,死去的女子脸色青黑,形容枯槁,皮肉干瘪。元力探入筋脉,干涩无比,灵气全无,是被吸干精气无疑。 在死者的喉部和肩部,发现了不同程度的抓痕。经过黎梦观察,和暗影的爪子痕迹基本是吻合的。在看过几具类似的干尸之后,基本就可以肯定是暗影的手笔了。只是,枯颜和黎梦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暗影要跑这么远再动手,造成干尸分布范围十分广泛。 “也许,他是为了分散注意力。”黎梦猜测,若是在同一地区大肆作案,必然会引起当地官府的强烈注意,到时到即便是不能拿他怎么样,却也会给他带来不少麻烦。 给最后一具尸体盖上白布,枯颜抿了抿唇:“凡人的精气并不精纯,如果他只是靠吸取这些女子的精气来恢复,只怕……还会有人遇难。” 走到阳光下,黎梦皱眉:“这应该也是暗影的目的之一。他这样毫无规律地作案,我们无法预测他下一次出现的地方,想要阻止也是无能为力。”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枫国百川的干尸是最后出现的,暗影的下一次作案应该离得不远的很。”枯颜推测。 黎梦思索了一番,暗影作案虽然东跑西跑,但是大概的路线还是可以看出来的。他没有那样的经历,对角线作案,所以还是延续作案的。现在锁定百川,下一次作案的地点肯定不会离的太远。 其实,优昙的担忧也不是没有理由。暗影对他们这一行人有一定的了解,更何况他们可以说是他的生死仇敌,梓阳在优昙心中的分量足以让暗影对她产生注意。 回到百川的时候,优昙已经将梓阳带到了颜居。百川出现干尸的事情,梓阳自然是知道的。优昙也和她说过了他们的猜测,她也知道事关重大。 但这却让她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水月公子刚刚入宫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一直觉得暗中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但是后来那种感觉又不见了,我就没有在意。这次干尸出现前后,那种感觉再次出现了。”梓阳扶着额头,有些头痛。 自从上次之后,秦凤开始将朝堂事务交给她处理,她以为她会像枯颜说过的那样,做个盛世女皇。却未曾想,在百姓安稳的时候,却出现妖孽作祟的事端。 优昙接话:“不过到现在为止,暗影应该还没有对梓阳出手,前几次应该是观察。” 然而,当夜再度传来消息,枫国皇宫出现一具干尸,出事的是梓阳身边的一个贴身侍女——寰曦。消息传来,梓阳十分惊诧。寰曦虽为她的贴身侍女,但是一向是在内宫伺候,接触到别人的机会并不多,事实上也就是给她铺床叠被而已。 “暗影之前选择的对象一直都是寻常女子,这次竟然冒进到皇宫作案。如果真的是他,那很有可能是给梓阳的警告,也是给我们的警告。”枯颜吃着皇宫送来的小笼包,冷静分析,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黎梦给自己盛了一碗小米粥:“过会儿我们进宫去看看,我直觉寰曦的这件事不是暗影做的。” “皇宫这种地方,神通广大的人太多了,看着富丽堂皇,芯儿里全是黑的。干尸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若真的是有人作祟,也不足为奇。”梓阳眼中一片肃杀,看着面前丰盛的早餐,一点胃口也没有。 优昙狠狠地戳中一个包子:“若真的是有人作祟,我绝不会放过他!若是暗影的手笔,我也绝对会让他知道什么人他不该碰!” 枯颜开始有些食不知味了,他们所认为的脆弱的人族,却有着最为诡谲的心思,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为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让人忌讳的从来都不该是强大的力量,而应该是暗黑的心。 第71章 承欢归来 有梓阳打头阵,入宫就如同回家一般简单。一路上,不少人看到撑着红魔伞的枯颜,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水月公子离宫不过几个月,那把红伞给人的深刻印象还没有消散。而如今,同样的一把红伞再度出现,只是撑伞的人变成了神秘的红衣女子。 入宫查案自得先行觐见女皇秦凤,秦凤看着枯颜也不由得愣神。即便无法看到她的面容,只是那般气度风采,与水月便是极为相似。再看跟在她身后的优昙,秦凤绝不会认错,他就是优昙。 “你是谁,和水月有什么关系?”秦凤至今仍为水月留下一张字条便不告而别的事情耿耿于怀,如今一个陌生却带着水月线索的人出现,她不会放过。 枯颜知道秦凤会向她询问水月的行踪,但是却没准备告诉她:“水月公子乃是枯颜的师兄,民女此次乃是为了干尸案而来。师兄已经将陛下的事情都告诉过枯颜了,也说过他与陛下之间,再不会有所牵扯。” 秦凤本也没有料到这次干尸案会让水月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听了枯颜的话,也知道再纠缠下去,吃亏的绝对是自己。自从水月离开之后,她对世事的心思都逐渐淡了,即便手掌大权,也再没有了当初的野心。原本漆黑浓密的发丝,如今已染上了霜白之色。 “干尸案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如今更是在皇宫中出现了干尸。皇宫是国家的核心,一旦动摇,必然动摇国之根本。直到如今,尽无任何线索,朕也着实焦灼。如是,便要烦劳枯颜小姐了。若能早些破案,朕必有重谢。” 枯颜没有多和秦凤交涉,于她而言,秦凤只是萍水相逢的一段风景,看在眼里却无需记在心里。 看到寰曦的尸体的一瞬间,枯颜就肯定了作案的不是暗影,因为寰曦不是被吸干精气致死的。虽然表面看起来寰曦的尸体也是呈现干尸状,但是脸色却是惨白,颧骨与皮肤间有一片青黑之色。指甲发黑,舌头上有很重的舌苔,喉部肿胀,像是中毒所致。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人杀了她,但是不是暗影就好办多了。”枯颜松了口气。 出了停尸间,梓阳深吸一口气。停尸间的味道实在难闻,她几乎是全程憋过来的。枯颜转头看她的时候,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将梓阳吓了一跳,也让优昙一阵心惊:“枯颜,你这是做什么?” 枯颜看着梓阳的脸,粲然一笑:“就是这样,你们看她脸上血气集中的位置,就是寰曦脸上青黑色集中的位置,我们得再进去一趟。”说完,枯颜就拖着毫无准备的梓阳又进了停尸间。 刀刃从寰曦的下颚处拦开,因为寰曦已经是一具尸体,并没有太多的血渗出。沿着面部的轮廓一直转了一圈,枯颜揭下了寰曦的面皮。而在她的面皮之下,颧骨的位置,一片黑色蠕虫的尸体触目惊心。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就是这些虫子让寰曦的尸体变成干尸的。”枯颜将虫子的尸体收集到一个竹筒中,送进了袖袋,梓阳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黎梦点头:“这些虫子是以生物的骨血为生,的确有把人变成干尸的本事。但是……这些虫子是不该出现在人界的,他们是冥界的生物,用来处理尸体的。” 冥界的生物如何会在人界出现,还是在这个十分敏感的时期? 从停尸间里出来之后,梓阳带着黎梦、枯颜和优昙在皇宫各处都转悠了一圈,然而并没有发现冥族的踪迹。也就是说,虫子不是冥族人的手笔。而且,根据黎梦的了解,食尸虫也不是冥界所有人都能饲养的,一般是由专门机构饲养并派发。食尸虫寿命不长,饲养起来也不简单。 “哪些人手上有食尸虫,有一个人应该知道。”黎梦掏出一把匕首,注入元力,冰蓝色的光芒看得分外渗人,将匕首塞到优昙手中,“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优昙扯了扯嘴角,他永远都是被奴役的那一个。不过这一次,好歹黎梦还没让他亲自去跑一趟。一个侍者从他们身边经过,恭敬地朝梓阳行礼。优昙伸手抓住侍者,侍者不明所以地看向这个很漂亮的公子。 优昙压低了声音:“对不起了,请你稍微忍耐一下。”侍者还没有反应过来优昙的意思,便感觉到腹中扎入一片冰寒。低头一看,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扎入他的身体,然而他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甚至伤口都没有流出太多血。 侍者不知所措地看着优昙,不明白他为何做出如此举动。空间似乎开始波动,优昙一个手刀劈下去,侍者便软了身子倒了下去。同时,枯颜也让惊诧中的梓阳睡了过去。 一阵波动之后,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出现在几人面前,手中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册。他是当值的执法者,若有非人在人界触犯禁制,执法者有责任有权利对其进行惩罚。 执法者看着地上躺着的两人,双手捧着书册放在腹前:“几位,有什么话要说吗?” 优昙将匕首拔出,给侍者上了药:“放心,人没事,我们就是想见见你。” 执法者严肃的嘴角一抽,现在的非人都这么无聊了吗?他做执法者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有非人没事找他们的。 黎梦上前一步,站到执法者面前:“人界出现干尸案的事情你们也应该知道了,而我们在一具尸体上找到了冥界的食尸虫,所以我需要你去一趟冥界,帮我们把鼎岑找来。” 执法者抿了抿唇,干尸案的事情他们执法者也在查,加上最近传出来的九命猫妖的事情,他们已经有所怀疑。但是冥界食尸虫的事情,他们却没有发现。 感情这些人费这么大功夫把他找过来,就是为了让他给他们跑腿。不过,他是个为大局着想的人,才不会为了这点事生气!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明明有这些执法者的存在,为什么还是有非人在人界作祟而不会受到惩罚?看我们这次,他来得就很快啊。”执法者离开之后,枯颜开口道。 黎梦看着执法者消失的位置,叹了口气:“你当执法者是无所不能吗?他们所能监控到的非人,都是通过正常渠道进入人界的,也就是说他们手上有这类非人的力量元,他们可以通过力量元觉察到非人的力量波动。” 那些在人界为非作歹的非人,都是偷偷潜入人界的。他们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落到执法者手上,都不会太过轻松地逃脱。 既然判定皇宫中的干尸不是暗影动手的,那就必然是皇宫中有人乘着这个风头作案。将案情进展汇报给秦凤之后,秦凤只是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将这件案子有关事件都交给梓阳处理。 寰曦自幼入宫,在宫闱中长大,深谙宫中生存之道,也从未得罪过什么人,长得也只是普通。要说可能让人处理掉她的理由,可能也就是她是梓阳身边的贴身侍女一个了。但是梓阳的贴身侍女也不只她一个,她更不是最受宠的一个,为什么偏偏是她被杀了呢? 寰曦的房间就和其他侍女一样,并无特殊之处。搜遍了房间,找到的也只是一些普通的物什,并无异常。 “她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梓阳宫中伺候的侍女侍者都被聚集到一起,枯颜正在审问。 梓阳已经是内定的皇位继承人,能在她身边伺候的,也都是识趣的。寰曦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在梓阳的寝殿。那一晚是寰曦值夜班,会出现在那里也不奇怪。但是梓阳却变了脸色,那一晚她是在宫外过夜的,为了掩饰这件事,就让守夜的寰曦睡在自己床上。 “这么说来,也许凶手真正想要杀害的,是梓阳公主。”黎梦的目光投向优昙,果然看到优昙神色狠戾,“现在你要防的不只是暗影了,暗影顶多抓她来威胁我们,但是这宫中的暗鬼,要的是她的命。” 鼎岑依旧是一身纯黑的衣袍,肩上扛着硕大的镰刀:“人界出现食尸虫,在哪里?”鼎岑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 枯颜对这个神神秘秘的鼎岑有几分惧怕,一直躲在黎梦身后,将袖袋中装着食尸虫的竹筒递到优昙手上,优昙再交给鼎岑。 鼎岑将食尸虫的尸体倒出来观察了一会儿:“这是一批废货,十分虚弱,本该被销毁的,不知为何出现在人界。不过,处理食尸虫的都是专门的人,我可以去查一查。人界的事情不归我管,这得你们自己查了。” 黎梦了然地点头:“人族的内鬼我们自己会找出来,但是冥族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忧患。若是他将这样不会引起注意的食尸虫与人族做交易,那么……必将扰乱六界之秩序。” 鼎岑将镰刀从肩上取下:“这并不需要你来提醒我,身为冥族执法者,我自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鼎岑离开以后,枯颜才从黎梦身后走出。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找出人族中的那个罪犯。 “不好了,梓阳公主不见了!”刚刚走到梓阳宫门前,便听到门里传来侍女不安的惊叫声。优昙踢门闯了进去,本应该睡在床上的梓阳已经不见踪影,而梓阳的衣服和鞋子都还在,很显然,不是梓阳自己走出去的。而在外间,那个被刺伤的侍者还在,凶手就是直冲梓阳而去的。 优昙拿着梓阳的衣服开始施行追踪术,可是气息到宫门外就消失了。愤怒地将手中的衣服仍在地上,向来风流优雅的优昙狠狠踢向本该守在梓阳身边的侍女:“叫你寸步不离地守着,人是怎么从你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侍女被踢倒在地,眼泪顿时涌出眼眶:“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听到外间那个侍者的□□,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就不见了梓阳公主。” “他是被我劈晕的,我下的手我知道,不到明天他绝对不会醒过来,怎么会□□!” 优昙盛怒未减,又要上脚,却被黎梦拦住:“也许是调虎离山之计,也不能全怪她。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梓阳,你先冷静下来。” 地上的侍女已经泣不成声,秦凤也已经收到消息,正往这边赶来。 枯颜传来了守在门外的侍者,从始至终,除了进来送茶的侍女,没有任何人进入过梓阳的寝宫。盘查了送茶的侍女,那也是自幼在梓阳身边侍候的,也从未与宫中其他主子有过接触。除了大门,想要进入梓阳的寝宫,只剩下一扇窗。然而,窗户是从里面拴上的,即便能进来,也不可能出去以后再把窗户锁上。 围着梓阳的寝殿转了一圈,由于梓阳受宠,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几乎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同样的,由于这里来往的人多,想要悄无声息地将梓阳送出去,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他们也曾考虑过是不是梓阳宫中有秘道密室之类的存在,然而,尽管他们找遍了所有地方,神识扫遍了每一个角落,仍然没有找到可疑之处。 “能够这样逃过我们的追踪,这个人的身边,一定有非人相助。”黎梦的手拂过窗柩上的一抹尘土,看着窗外那一片澄碧的湖泊。 这样的非人才是最聪明的,从不自己出手,利用人族内部的矛盾,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这样,即便被其作为武器的人族曝光,他也可以将自己摘出来。 枯颜也跟着他看着那一片湖:“不过,到现在这个境地,那个非人应该已经离开了。他们之间的交易,应该就是梓阳。” 梓阳的存在触犯了一些人的利益,比如她是内定的皇位继承人,而秦凤的女儿,却有很多。有了这个想法,秦凤立即让人分别到几个皇女宫中去搜查。而优昙,不顾人界禁制,使用了追踪术第二道。雁过留痕,只要梓阳走过的地方,就一定会留下她的痕迹,优昙不是白活了这么多年。 搜查结果表明,几个皇女都没有对梓阳下手。而优昙冒险的追踪结果,却是在秦凤的寝宫。几人赶到秦凤寝宫的时候,梓阳正躺在龙床上,身上穿着崭新的凤袍。而她的身边,坐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 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女子回身看众人。令人瞠目的是,那个女子却是承欢!那个传说中已经死去很久的妖王覃辉的王妃,那个白柳婷费尽心思想要取代的人! 第72章 三途河边 看到众人惊诧的眼神,侍女打扮的承欢露出一个微笑:“我离宫多年,哦,即便是在宫中大概也是没多少人认得我的,想不到竟然有人会认得我。”承欢摸上自己的脸,“难不成是我长得和秦凤太像了吗?” 在枫国,敢直呼秦凤的名字的人,实在不多。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就连秦凤也无暇顾及这些虚礼。 “承欢……”优昙眯着眼睛看着承欢,语气危险。 秦承欢笑意不减,捋了捋床上梓阳的发:“别担心,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毕竟她也是我的妹妹。不过比起我,她实在太幸运,幸运到……让我有些嫉妒了。但是这也不是她的错,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帮她早一点登上皇位而已。” 枯颜在承欢身上没有感觉到生者的气息,也没有发觉死灵的气息,更不是其他什么生灵,无怪于之前无法发现她的存在,也没有与妖界时得到的她已经死了的消息冲突。 “承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枯颜紧紧盯着承欢,想要看出她当下究竟是什么状况。 承欢将右手食指放到自己鼻下,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低笑一声:“是啊,在所有人眼中,我都已经死了。在我醒过来以前,我也以为我已经死了,毕竟当初我是自杀的。他们却保存着我的身体,就在前不久,我竟然醒了过来。” 枯颜看向黎梦,黎梦也皱着眉头,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承欢却自己说了下去:“后来我也就想明白了,他们说会满足我的愿望,让我成为覃辉的女儿。但是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再让我和覃辉相遇,所以他们把我变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样他们就不用兑现承诺。我醒来的时候,在我身边发现了很多那样的虫子,打听之下我知道那是食尸虫,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奄奄一息。估计他们原本的想法,是想让食尸虫将我的身体变成干尸的模样,这样即使我醒了也是不敢出去见人的。可惜却出了意外,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了。” 承欢说清了事情的始末,眼中流露出几分蔑视的神情,那些自视甚高不把人族放在眼里的非人,实在让人恼火,终有他们吃亏的一天。 枯颜也叹了口气,当初她还曾为覃辉不肯接受白柳婷很难有孩子,承欢会多受很多苦。却没有想到,从一开始,承欢就注定了不得所愿。 “所以,你去见过覃辉了?”枯颜试探着问。 承欢点头,她醒来的时候还在妖界妖都,第一反应就是去见覃辉。可惜的是,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其他人。她远远瞧见过那个女子,长得和她十分相似,大概是为了让覃辉彻底放弃寻找她的想法吧。覃辉是她最想珍惜的人,也是她最不想伤害的人,所以她并没有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她苦难生命的初始,就是在这个华美的皇宫。现在的她,不再似以前一般不堪一击,所以她回来了,带着一颗不会跳动却不甘的心。在她离开之前,她就知道宫中最受宠的皇女是梓阳公主,可惜她却从来没有机会看她一眼,看看她为何能够得到秦凤的宠爱。 承欢看向秦凤:“陛下,现在我想让你做出一个选择。看,你最爱的女儿已经穿上了凤袍,而你的身上也是象征着枫国至高无上地位的凤袍。一国怎可有二主?那么,你会怎么选择呢?女皇陛下。” 承欢的意思很明白,要秦凤在自己的生命和梓阳的性命之间作一个选择。她始终都在恨,恨秦凤为了不让自己灰暗的过去影响自己而放任那些人将荀丝折辱致死,恨秦凤从不去看她一眼让她在那个冰冷的院落里自生自灭。 如今,她最宠爱的女儿、指定的继承人的生命捏在她的手上,她还会和当初一样,可以为了自己牺牲所有的一切吗? 秦凤转头看向枯颜,如果没有水月的出现,也许她的选择会和以前一样,即便那是她最宠爱的女儿。但是水月出现之后发生了太多,那些曾经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再度回到她的脑海,告诉她,她已经造下太多罪孽欠了太多人。 两鬓垂下的发已经掺杂了几缕灰白,秦凤含笑抬头看着承欢:“承欢,我这一生都在造孽,能活到现在我自己都惊讶。如果真的要做一个选择,我选梓阳,我这一辈子,总要有一个选择是正确的。” 承欢晃了晃脑袋,起身走到秦凤面前:“真的吗?那么你应该不介意,把这个吃下去。”承欢掏出一个瓷盒,盒中只有一颗药丸,散发着浓烈的腥味。 秦凤越过承欢的肩膀看了看床上的梓阳,伸手抚了抚承欢的发,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没能开口,只是接过了承欢手中的瓷盒。枯颜动了动想要上前阻止,却被黎梦阻止。优昙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现在承欢终于离开梓阳身边,他已经坐到了床边为她把脉。 剧烈的疼痛从腹中升起,几乎要把五脏嚼绞碎,秦凤却没有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承欢一直看着秦凤的脸,看到她脸上的肌肤逐渐绷紧,看到冷汗沿着她脸部的轮廓滑落,唇角的笑容终于落下几分。 秦凤终于经受不住剧烈的疼痛晕了过去,黎梦让枯颜将秦凤安置到榻上,自己面对着承欢。 “承欢,你想不想见一见荀丝?” 承欢惊诧地看着黎梦,荀丝已经过世多年,按照道理来说,应该已经投胎。 “荀丝心愿未了,执念很深,所以一直徘徊在三途河边,不肯去投胎。”黎梦自然知道她的疑惑,不等她问便已经回答。 枯颜安置好秦凤,就回到了黎梦身边:“还有一个人,因为对荀丝的承诺,这么多年一直在找你。” 承欢闭着眼思索了一番,似乎想起一个人,在荀丝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了他最后的安宁,为他料理了后事,荀丝的遗书也是留给他的。 “你说的是……木谣公子?”承欢没有想过,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的嘱托,坚守这么多年。她见到了太多的背信弃义,兄弟相残,如今竟有一种不敢相信的感觉。 承欢一直以为,木谣和荀丝也不过是关系好一些的朋友而已,更或者,也许木谣曾经欠下荀丝一些人情,故而为荀丝处理后事,在荀丝死后会去看看她。她以为她走了这些年,木谣早应该忘记荀丝的嘱托,过自己的潇洒生活去了。 枯颜伸手,一面水镜打在墙上,镜中赫然出现水月与木谣的身影。梓阳中毒时刻意提醒,二人对弈时偶然提及,木谣离宫时的絮絮叨叨,寻找承欢的下落,从来都没有被木谣忘记。 “现在他已经离开皇宫,但是他仍旧在找你。”枯颜微微抬起红魔伞,与承欢对视,“你一直以为自己身世凄惨,无人关爱,事实上,还是有一些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爱着你。覃辉的爱不必我说,荀丝的爱贯彻生死,木谣的爱穿插在寻觅之中。还有秦凤,你终究是她的女儿。” 承欢没有去看秦凤,她知道秦凤不会有事,她给秦凤吃的不是什么□□,那颗药丸只是会造成腹痛而已。 “木谣现在在哪里?我想去找他。”承欢眼中少了些许愤恨,多了几分期待。 优昙已经查看了梓阳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问题,只是昏睡而已:“我们可以带你去找他,但是找到之后呢?你已经不是原来的承欢,按照你自己的话,你已经变得人不人鬼不鬼,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承欢转头看着殿门外,白玉石阶一直延展开去,似乎引领着她要走的路:“我想完成自己的心愿,投胎成为覃辉的孩子,这也是我对妖族不守信用的报复。” 枯颜看向黎梦,黎梦几不可见地点头。枯颜露出一个微笑:“你跟我走吧,不过我不能腾云,所以得靠马车了。” “你知道木谣在哪里吗?” “我自有我的方法可以找到他的所在,你不必担心。”枯颜胸有成竹。 黎梦和优昙没有跟着她们离开,那些从冥界流出的食尸虫的来源,鼎岑应该也查得差不多了,他们得留下来等消息。黎梦总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见到木谣,已经是五天之后。这还得亏了木谣在枫国多逗留了些时日,否则就不只是五天的问题了,十天半个月都算是少的。 木谣看到承欢,一瞬间竟然没有认出来,让承欢有些失落。不过,她终究是要离开的,即便他认出来她又能如何?这么想,承欢心里稍稍舒服了几分。但在转身的时候,木谣突然回身抓住承欢的袖子:“你是……” 枯颜抓住木谣的手,隔开他和承欢之间的距离。木谣的感知也是十分敏感的,若是让他离承欢太近,必然能够察觉到承欢的不寻常之处:“我承诺过的,我会帮你找到承欢。” 木谣又上前一步:“你真的是承欢?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承欢呐呐开口:“我……出去走了走,不想呆在皇宫那种地方。” 枯颜知道承欢不知该如何同木谣解释这些年的事情,于是接下了话头:“木谣,你可以放心了,承欢现在过得很好。她夫家虽非权贵之家,却也能安稳度日。我也见过了承欢的夫君,两人感情甚笃,可谓伉俪情深,琴瑟和鸣。怪不得这些年,承欢都乐不思蜀了。” 木谣怎会看不出枯颜有意阻拦他与承欢接触,但也知道枯颜不会为了让他宽心就找一个赝品来搪塞他,最有可能的,就是承欢有哪里不对。只是聪明如他,知道有些事情不知道才是对彼此最好。 “既然承欢已经有了自己的归宿,想来荀丝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我也可以肆意江湖了,哈哈。”木谣似乎终于了了一桩心事,放声大笑,引得他落脚的客栈的其他客人频频侧目。本来他们这三人就已经够显眼的了,现在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不多看这三人几眼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然而,相聚的时光是短暂的,不过短短半日,承欢和枯颜又要启程回去了。虽然已经是傍晚,但枯颜知道,这才是送承欢上路的正确时间。 在枯颜的帮助下,承欢终于灵肉分离,她的身体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尸体。将承欢的尸身放收入识海中,枯颜与承欢的魂灵一同等待着鬼差的到来。鬼差是有公务在身的冥界人员,在人界使用瞬移不触犯禁忌。 黎梦大概已经给冥界打过招呼了,枯颜没有费什么力气鬼差就同意带着她一起瞬移了。一眨眼的时间,眼前已经是黑雾重重的冥界黄泉路。走过奈何桥,从孟婆手中接过孟婆汤,鬼差并没有让承欢往望乡台去,而是去往三途河。 一般鬼魂会在望乡台上选择是否喝下孟婆汤,然后渡过三途河,进入冥岛。三途河分为缓、常、急三道,魂灵会被按照生前的罪恶,被送入不同的河道。坐船渡河,是要船费的。若无船费,便不能乘船渡河,即便上了船也会被船夫扔下含有剧毒的三途河水中。被困在三途河中的魂灵便成了河中怨鬼,时刻想着拖新鬼下河。 承欢直接被带到了三途河边,三途河边有不少人不断徘徊着,这些人都是生前有夙愿未了,不肯前去投胎的。根据了解,荀丝也是他们之中的一个。跟着鬼差的脚步不断前行,三途河似乎永远没有尽头,河中恶鬼不断冒出头,想要推翻渡船,再被掀起的浪涛淹没。 远远的,枯颜看到黎梦向她招手,身边还有一个衣衫褴褛的鬼魂。如果没有猜错,那就是荀丝了。 人死了,时间在他身上也便停止了流逝,容颜不会再变化,但是处境却会改变。荀丝并不是多刚强的人,在三途河边流连了这么久,被强大的鬼魂欺负得不少。好在他渐渐学会了保护自己的方法,这才能够一直等到今天。 承欢走到荀丝身前,仔细地看着他:“父……父妃。” 荀丝看了承欢许久,才露出一个笑容:“承欢,我终于等到你了。只是,这却不是我想要的结局。”荀丝抚摩着承欢的发丝,眼神宠溺。 承欢知道荀丝的意思,却也只能微笑不语。 鬼差朝黎梦打了个招呼,黎梦之前说,只要按照他的话做,就可以让这个三途河边的钉子户去投胎,现在差不多是时辰了。 第73章 梓阳即位 黎梦知道鬼差的意思,转身对荀丝道:“如今你夙愿已了,也该投胎去了,否则就得永远做个野鬼了。若是你再不肯去投胎,承欢也该跟着你了。” 荀丝看着承欢,眼神感念而哀伤:“我会去投胎的,只是不知道下辈子,是不是还见到承欢。不过,遇不着也是好的,若不是我,承欢也许就不会遇到如此多的苦难。” 承欢抓住荀丝的手:“不,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今生,我从未觉得你是我的父亲是我的不幸。来生,我也希望我们还能遇见。” 鬼差终于等不下去了:“放心吧,鼎岑大人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你们下辈子有无数交集。” 在黎梦和枯颜的目送之下,荀丝和承欢喝下孟婆汤,上了三途河上的渡船。枯颜看着他们逐渐模糊的背影,叹了口气:“承欢此生的确诸多不幸,荀丝亦是如此,他们都不是犯奸作恶之人,只望他们的来生,可以享得安逸稳妥。” 黎梦摸了摸枯颜的头发:“你不必为别人操心许多,只要担心你自己就够了。走吧,优昙还守着梓阳呢,睛夫人那边我还得去解释一番……” 枯颜听黎梦提起睛夫人,也是一阵脑袋大。她也未曾料到自己与黎梦之间的事情会暴露得这么快,心中又是对暗影记上了一笔。黎梦被关在门外的那段日子,其实她也是被关在房中禁闭,还得面对睛夫人的各种问题,真是想直接不管不顾喊一句“就这样了,你说怎么办吧”。可是,为了不让“母亲”伤心,她只能忍着。 再一次经过奈何桥的时候,孟婆目光灼灼地看着黎梦,她特有的沙哑的声线总让人觉得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孟琦多谢上仙当年救命之恩。” 孟琦,也便是现在的孟婆。当初孟琦遭割喉,奄奄一息,迷芮找了黎梦前来救治。黎梦朝孟琦点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奈何桥上时有鬼差带着魂灵经过,孟琦也不得空说太多,黎梦和枯颜也便这么走过去了。 回到枫国皇宫的时候,梓阳已经醒了,秦凤也没有大碍,已经能够上朝处理政务了。只是秦凤醒来之后,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岁,头上白发也多了不少。一眼看去,曾经的风流女皇也步入老媪之列了。 秦凤现在基本是将所有的政务都交给梓阳处理了,其他的几个女儿,该放出去的也都放出去了,梓阳的盛世女皇之路她已经为她铺好,只要她安稳地走下去。 三日一次的大朝会上,秦凤正式颁下圣旨,宣布退位,传位于梓阳。这个结果,虽然来得早了一些,却也没有让朝臣有多少惊讶。梓阳虽为亲眼见到承欢与秦凤的对峙,却也从优昙口中知晓了当日的情状。 其实自从水月离开那日开始,梓阳便察觉到秦凤已经无心政务。现在承欢的出现,就是压垮秦凤的最后一块砖。 因为秦凤属于禅位,梓阳无需守丧戴孝,登基大典的准备事宜从秦凤下旨的那一日便开始了。经由一个月的紧密筹备,天道司挑了最近的一个好日子,终于到了梓阳登基的日子。 梓阳身上穿着那日承欢给她穿上的那件华美凤袍,手中端着象征着女皇权利的碧身丹红顶权杖,妆容精致,表情端庄肃穆,步伐稳健,走上九百九十九级天阶。天阶之上,便是祭天之天坛。 枯颜、黎梦和优昙,随着秦凤和司空凌在高台之上等着梓阳登上天坛。几个月前初遇,梓阳还只是一个留恋宫闱之外风流生活的皇女,却在短短的时日中成长为了一个合格的女皇。 为登基女皇带上垂帘紫金冠的,本该是除了女皇之外地位最高的女官。然今次秦凤未薨,论地位最高,当属秦凤。于是,梓阳的垂帘紫金冠由秦凤亲自为她戴上。 九百九十九级天阶,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地位与权力,也象征着巨大的压力,从此肩上担上了黎明百姓的生活重担。梓阳终于踏上最后一阶,天坛之上,巍巍天碑耸立,令人望而生畏。秦凤此时穿着浅色凤袍站在天碑下的祭坛前,身边的侍女手中托着放着垂帘紫金冠的檀木托盘,双膝跪地,垂首等待。 缓步走到祭坛前,接过常年守在天坛的女官递过来的三炷香,恭敬叩首。三拜之后,梓阳亲自将香送入祭坛燃起的火焰之中。转过身,垂首,秦凤将垂帘紫金冠戴到梓阳的头上,插上玉簪固定。 梓阳抬起头,眼前是晃荡的珠玉垂帘,秦凤衣袍上的花纹在眼前隐约着。秦凤扶起梓阳,引着她前往九凤宝座,看着她一步步坐上那宽阔却狭隘的座椅。仿佛间,秦凤似乎看到了当初的自己,豪情满怀登上这个人人向往的位置。 梓阳挥袍落座,权杖举起,百官下跪,登基大典,于此达到□□。梓阳正式成为了枫国女皇,定国号“清平”。 梓阳年纪尚轻,加上先前秦凤身体安康,连立储之事都未曾被提上日程,便无人催促梓阳婚事。如今梓阳登基,梓阳府中不过两位男侍,据说还是不得宠的,充实新皇后宫之事也便成为了众臣平日挂在口边的事情。 然而,梓阳每次都以自己刚刚登基,不宜破费大肆操办后宫之事为理由推脱。优昙多少也能知道一些梓阳的想法,某夜潜入梓阳寝宫,与之长谈半宿。第二日,梓阳第一次主动提起充实后宫之事,喜坏了一众操心的大臣,纷纷开始策划选秀之事。 梓阳坐在高座之上,看着座下群臣一个个喜上眉梢,从未见过他们在国事上如此积极过。想起昨夜优昙说的话,梓阳垂下了眼眸。他们的缘分本不该存在,若是因为他的存在而扰了她的生命历程,对他们俩都不是什么好事。凡事,若是逆了命格,必然会有所反噬。 此时,优昙应该已经随着枯颜和黎梦离开了枫国了吧。梓阳远望天际,碧蓝的天空中几朵浮云分外寂寥。她从来都知道这个位置上的人注定孤寂,可却不能也不敢拒绝这个位置,她害怕若是真的不管不顾地抛下这一切,逆了天命,他们之间便会划上一道鸿沟。 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个时候,优昙一行人的确应该已经离开了枫国。然而,意外总是在你不注意的时候,蓦然出现在面前。 当鼎岑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黎梦就知道,恐怕冥界那边关于流出食尸虫一事的调查出了一些问题。 鼎岑的镰刀没有如往常一般被抗在肩上,反而是被握在鼎岑藏在黑袍中的手中。这代表着鼎岑随时准备手刃罪人,也便是说鼎岑已经找到了那个让食尸虫流出冥界的人,却没能处置他。 “那家伙我已经找到了,但是他闻风逃遁了。昨日我追着他一路,以为拿下他不过是我想不想的事情,却不曾想半路杀出了一个怪物。根据我的观察,那应该就是那只九命猫妖。” 黎梦挑了挑眉:“暗影救了那人?” 鼎岑摇了摇头:“不,他把那人给吞了。”鼎岑身上的黑暗似乎都浓重了一层,无论如何,那是他们冥界的人,要处置也是他们冥界处置。暗影在他面前把人给吞了,无疑让鼎岑十分不豫。 优昙想了想,还是放下了要离开的想法。有暗影这个隐藏的危险在,梓阳身边没有人护着,实在让他放心不下。他想他不必现身,也不必让她知道他在,就在暗中为她的命途护航。黎梦亦是堪不过情关的英雄,不难明白优昙此时的心境。何况优昙跟在他身边寻常也没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来做,若是有什么事情非要优昙来做,他们之间的契约也可以让他们及时联系到。 其实黎梦也是有私心的,若是优昙依旧跟着他们离开,那么自己和枯颜独处的机会就少了不少,还是让他留下比较划算。 鼎岑还是没有离开,分明还有话要说:“你们知道,是谁将覃辉的王妃送来这里的吗?” 一直低着头不敢看鼎岑的枯颜突然抬头看着鼎岑,他们一直将关注点放在承欢的目的上,却忽略了她一介非妖非鬼非人之类,是如何顺利到达这里的。何况,承欢失踪,妖族那边对当初的事情知情的人不会注意不到。 鼎岑看了枯颜一眼,看不见他的面容,语气中却多少透出几分揶揄之意:“说来这也是巧合,魔族的易泽不知怎么跑到妖族去散步了,遇到了刚跑出来的承欢,就顺手把人送回来了。” 易泽,似乎很久没有想起这个人了。枯颜心中陡然升起愧疚之意,易泽与其说是被魔皇交给黎梦教养,倒不如说是黎梦拿来为自己掩护,作为自己的防身利器。若是黎梦只收了她这一个徒弟,难免不会招人眼球。有了易泽在前,自己的就安全了许多。而将雪灵伞收来送予易泽,黎梦大概也是存了要易泽能够护着自己的心思。 不得不说,黎梦为了她,真是用心良苦。易泽为了她,亦是受了许多苦难。上次分别,是魔相之女邓琴死于自己手中,却要他回去魔族交代。也不知他是如何将这件事处置好的,只怕不会太轻松。 鼎岑将镰刀扛回肩上,继续抛出大招:“还有,我在九命猫妖暗影身边,似乎看到了之前据传已经魂飞魄散的邓琴的身影。听说你身后的那个宝贝徒弟之前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弄到了我冥界的地狱炼火之中,恐怕与暗影也脱不开关系。” “什么,这不可能的!邓琴明明是被我在地狱炼火之中亲手撕碎,怎么可能再出现?”枯颜不可置信地抬起红魔伞,直视着依旧隐身在黑袍之中的鼎岑。邓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得粉碎,消散在地狱炼火之中。若是其中有任何猫腻,也不可能逃过那么多人的眼睛。 鼎岑的声音毫无波澜,似乎只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见到邓琴的时候,看她的样子,应该还是残魂,尚未修出实体。有可能是暗影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当初留了一手,将邓琴即将消散的魂魄收了一缕,现在在帮她补魂。” 黎梦皱眉,若暗影真的将邓琴救了回来,只怕邓琴会完全沦为他的工具。邓琴的父亲,魔相大人十分疼爱邓琴,在魔界也是呼风唤雨的角色,到时候,只怕魔界会首先被暗影作为目标。看来,有必要去魔界一趟,提醒一下擎天。如果必要的话,得在暗影利用邓琴指使魔相之前,架空魔相的权利。 本来要去往灵界的步伐转向了魔界,至于人界的干尸案,既然已经找到了源头,交给在人界当差的执法者就够了。执法者的力量不可小觑,即便是黎梦,也不敢轻易得罪。 至于鼎岑,他向来也是不爱管闲事的。这次若不是看在璇玑和黎梦的面子上,他也不会费劲把这件事查得如此清楚。 坐在祥云上,枯颜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作为魔族魔君的易泽会莫名其妙跑到妖族的地界,还出手将承欢送回了人界?这件事乍一看不过是易泽发了一回善心管了闲事,可是稍微往深了一想,易泽此举很可能会得罪了当初谋划此事的妖族贵族,于妖魔两族的交际十分不利。要说易泽不认得承欢,枯颜绝对不信,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寻常。 黎梦想的就更多了,这次暗影的行动几乎是不掩踪迹,并且出现的地域范围之广简直出人意表。人界、冥界、魔界,并且颇有不畏当权者发现的气势。他究竟在计划着什么,让他如此冒险? “对了,暗影手中现在有天君一个儿子的尸骨!”黎梦蓦地想起,被暗影夺去还未追回的绿攸内丹中,存着绿攸与天君的儿子的尸骨。身为天君之子,拥有天龙骨血,若是那孩子活着,资质必然是不差的。 暗影虽然身为九命猫妖,但是他最大的优势只是他拥有九条性命和逆天骨血赋予的暗黑力量,本身的资质却是平平。他现在汲取大量的精气,也许不只是为了给自己疗伤,还可以为他夺舍蓄力准备,激活那具尸体的肉体。没有灵魂的肉体,是夺舍的绝佳选择! 枯颜看黎梦的脸色越来越差,出声询问。她前世虽然力量强大,却从未接触过夺舍这般的邪恶禁术,此时自然也想不到这方面去,只当黎梦是担心天君迁怒。 第74章 隐藏身份 枯颜和黎梦到达魔界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时分。黎梦不顾阻拦,一路闯进了擎天的书房。得亏了擎天愿意卖黎梦面子,不然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触犯了身为一族至尊的尊严与权力,都吃不了兜着走。 擎天挥退了跟进来请罪的侍卫,看着黎梦乌云密布的脸色,意识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了。黎梦也不啰嗦,将自己的猜想和擎天说了一遍。擎天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魔族是个十分不安分的族类,管理起来十分困难。若是削弱魔相手中的权利,必然需要将魔相手中的权利分散到其他官员手中,然后培植新人,收纳心腹。 而朝中魔相的脉系众多,想要彻底根除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架空了魔相本身的权利,他依旧可以通过与自己交好的同僚来控制朝中局势。想要真正杜绝魔相为邓琴所用的可能,只有两种方式:杀了他,或者让他成为自己的傀儡。 若是随意找个罪名将魔相给处置了,必然会引起朝堂的动荡;暗中让人处理了,不给魔相定罪,邓琴依旧有可乘之机。那就只有用第二种方式了,将魔相变成自己的傀儡。 但是魔相能成为魔相,必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在秩序较为混乱的魔界,想要擎天这个魔皇的命的不少,想要魔相的脑袋的更多。魔界是强者上位,只要有能力打败上位者,自己就可以踩着他的脑袋成为人上人。 成为人上人,这是几乎所有生灵多少都会有过的野心。相对而言,魔皇的力量过于强大,能打他主意,敢打他主意的并不多,只是但凡有了这心思,必然都是实力非凡的。而此代魔相却是世袭而来,实力不为人知,平日总以“文臣”形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也就遭了更多人的心思。 令人惊诧的是,至今为止,魔相依旧是魔相,位置坐得稳稳的。有不少人猜测,魔相其实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而擎天知道,魔相不止自己是个高手,他身边也有许多死士。 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他变成自己的傀儡,要在魔相府中对他动手,是有很大的风险的。而且一旦失手,擎天安排在魔相府中的内线必然全部暴露。擎天从来不会低估他手下任何一个人,尤其是这个看似中庸不出彩的魔相。所以,擎天觉得,只有在魔相在自己的书房的时候,才是下手的最好时机。 所以说,一界之皇,当自己的地位出现任何危机的时候,总能在瞬间想到许多。黎梦在擎天的书房坐下,一盏茶尚未喝完,擎天已经将自己的思量说了个明白。 黎梦听了擎天的想法,此法的确可行。只有擎天的书房,是魔相经常出入且不可能把自己的暗卫带进来的地方。但是看着擎天的眼神,黎梦直觉擎天还有想法。 “黎梦,你看,魔相此人绝非善类,若是寻常人出手,失利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还是得找个靠谱的人,配合我动手,你说对吗?”魔相对黎梦和蔼一笑。 黎梦顿时明白了擎天打的主意,就是想让他亲自动手。 黎梦抿了一口茶,微笑:“要我亲自动手,我有条件。”黎梦的眼睛,定在手中的茶碗上,“易泽,为什么跑到妖界去?” 擎天非常大方地开口:“你前段时间不是说,让我乘早给易泽安排一门好亲事吗?宁秋给他看中了妖族的一个贵女,我便让易泽去看看宁秋,顺道儿见见那女子。” 黎梦点头:“那什么时候动手?” 擎天捋了捋自己垂下的发:“本皇的时间可以随意安排,只要你准备好了就行。”擎天的话意有所指,黎梦自然不会听不出来。 此次闯魔宫,他没有带上枯颜。现在枯颜明显已经成为暗影的一个目标人物,也许邓琴归来的目的之一,就是利用魔族的力量,帮助暗影拿住枯颜。他现在不容许任何魔族的人发现枯颜的所在,所以他已经将枯颜藏在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他的识海。 我愿以我生命,护你一时平安。若要伤害到识海中的枯颜,就得先将他黎梦放倒! 即便是在擎天的书房,黎梦也没有暴露枯颜行踪的打算。走出魔宫,黎梦暗自将神识放开,将房源百米之内全部笼罩。果不其然,有几个气息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他。 想必他硬闯魔宫的事情已经引起了多方注意,不知道这些人中,是不是也有魔相的眼线呢?黎梦装模作样地进了擎天给他准备的院子中,隔绝了一切眼神的窥视。在所有人都不可能看到的角落,黎梦隐去了身形,隐藏着自己的气息,绕道进入了易泽的魔君府。 不出黎梦意料,易泽魔君府中,之前给他和枯颜用的院子一直留着,干干净净,没有有人住的样子。估计,易泽平日里都是有让人过来整理的。 将枯颜从识海中放出,总不能时刻让枯颜在他的识海里呆着。此次对魔相的计划,即便是他也是有相当的风险的,他也曾隐约感觉到魔相身边“高手”的气息,若是对上了,他虽然不至于说无法招架,却也不能轻松应对。若是他受伤,识海必然受到震荡,虽然不至于伤到识海中的枯颜,却也不会让她太好受。这还不算什么,黎梦最怕的,是枯颜一个冲动从识海中出来…… 一直呆在黎梦的识海中,虽然黎梦及时掐断了识海与外界的联系,但是正是因为他这一行为,让她很难说服自己没什么大事。 “你和魔皇说了些什么?”枯颜看到周边的环境,认出这里是易泽的府中,倚到榻上斜眼看着黎梦。 黎梦在枯颜面前弯下腰,露出一个微笑:“我和擎天制定了一个计划,必须得在邓琴回来之前,把魔相搞定。这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不要离开。只要你将自己的气息隐藏住,不会有人想到你在这里。”黎梦看了看门外,“而且,易泽应该是特地把这个院子留下来的,应该轻易不会有人进来。” 黎梦没有瞒着枯颜,因为他知道,枯颜虽然有时候有些小性子,但是在大局观上,枯颜是绝对识得大体的。他已经决定了,这其中他们本身也是有所牵涉,她也就不会阻止。虽然枯颜有把“祸水”的名分坐实的想法,却着实不会真想要颠覆六界。 枯颜的是非观是正的,她知道于这件事,黎梦的决定是正确的:“唉,你们准备怎么做?”枯颜挺着腰背和黎梦对视了许久,终只是叹气妥协。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黎梦干脆地将自己和擎天商议好的计划交代了。枯颜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当初答应了暗影,那是不是黎梦真的也得跟着她叛变? 黎梦和擎天的计划尚不完善,集体细节还需要再次敲定。但是,黎梦既然要在擎天的书房里对魔相下手,那么黎梦必然需要易容。 黎梦坐到桌前:“现在,我需要你,赋予我新的容颜,记得给我弄好看点。”即便只是为了“杀敌”,黎梦还是不忘追求“美貌”。 枯颜失笑,从识海中取出自己的檀木箱:“若是将你易容得太过美貌,别人岂不是要把你当成魔皇的男宠了。” 黎梦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枯颜取出一张人皮,她记得那是从一个白面书生身上取下来的。擎天身边的男子,还是能够在他书房呆着的,一是官员,二……就是擎天的近侍了。 墨色轻描,隽秀的五官逐渐出现在薄薄的人皮上。抿着唇,枯颜取出刀笔,沿着自己画下的轮廓雕刻。不必测量,不必比划,这张□□便以十分契合的姿态贴合在了黎梦脸上。面具上脸,接下来便是着妆。毕竟是与肉分离的□□,若是妆容不够细致,很容易看出其中的不自然。 黎梦闭着眼睛,任由枯颜在他脸上涂涂抹抹。睁开眼睛,铜镜中出现了一张白净柔弱的面容。枯颜解下黎梦的发冠,纤细冰凉的手指在黎梦浓密的黑发中穿梭,将理顺的发简单束成一束,用一支简单的骨簪固定。镜中人,已经成为了一个面容精致了些的路人。若是换上魔宫侍者的衣服,那便真的是魔宫一个普通的侍者了。 “据我观察,擎天也是个注重外表的。他身边的人物,长得都细致,朝中的官员,也没有长得丑的。你这幅模样,不算普通,放到他身边,却也不出众。”枯颜给黎梦理好发,在他身侧坐下。 第75章 试探魔相 然而,未等黎梦与擎天将计划细节敲定,易泽府中却先出现了异状。 易泽近日不在魔界,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府中的事务都暂时交给了卿狸管理。这一日早晨,卿狸正准备去上朝,就见魔君府的主管匆匆赶来。易泽府中,出现了命案。然无论谁死了,只要易泽没事,那么就无法阻拦卿狸去上朝的步伐。谁知,就在朝堂上除了岔子! 朝堂政务基本讨论完毕之后,擎天就要宣布退朝。谁知此时一个中等位分的大臣却站了出来:“昨夜小儿晚归,途经易泽魔君的府邸,听到几声凄厉的惨叫。臣知晓易泽魔君如今不在府中,遂斗胆遣人前去查看,竟发现魔君府中出现离奇命案。臣为自己私自遣人潜入魔君府请罪,但也要上奏我皇,请我皇派人查明此事。” 在朝当官的都不是笨蛋,这人把话说得完满,前因后果都交代得清楚,还主动请罪,做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让擎天即便有心处置他也不能下狠手。 其实,在场所有人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就他那儿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比姑娘还大家闺秀,竟然晚归?肯定是找个借口调查魔君府!知道一些内情的,就知道这是谁的意思了。前几日听闻那天界的黎梦闯了魔宫,却不曾见到他那女徒弟。虽然当初易泽魔君揽下了责任,但是枯颜杀了邓琴,这是很多人都已经知道的事情。如今送上门来,这魔相怎么会放过? 后堂的黎梦自然听到了朝堂上的动静,不过他倒不担心这些人光明正大地去查,怕就怕别人来阴的。易泽府中无故出现命案,他前几日才将枯颜送到那边,说不是冲着枯颜去的,谁信呢? 身影一闪,后堂已经不见了黎梦的踪影。此时的魔君府一片寂静,只有巡卫不断地走动着,其余人没事都在自己房里呆着。而那具尸体,正被放在院中,等待处理。黎梦先去院中看了枯颜,院门从外面被锁着,枯颜还在睡。施了昏睡诀让枯颜睡得更沉一些,黎梦去看了那具尸体。 那是一具艳丽的女尸,没有化作原型,应该是因为内丹保存完好。女尸妆容精致,柳眉浓眼,两腮绯红,红唇艳丽,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如同新嫁娘一般。首饰都安然地带着,衣服是绣花罗缎裁出来的华丽宫装,几乎没有褶皱。那些不平整,大概是在搬动女尸的过程中留下的。 巡卫到这处的时候,看到了正在对尸体“动手动脚”的黎梦。领班大喝一声:“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黎梦头也不抬,仔细观察着尸体,只是抬手将一块令牌扔了出去。他扔的不是其他什么令牌,却是易泽先前给他,方便他出入魔君府的令牌。领班见到令牌,神色缓和下来:“属下眼拙,不知是贵客驾临,还请贵客担待。” 黎梦挥挥手:“你们继续巡逻去吧,留下一个知道发现尸体经过的就行。” 领班指了一个侍卫留下,带着其他人离开了。黎梦抬头问:“你们是在哪发现尸体的?” 侍卫指了指花丛:“就在那里,也没有什么遮蔽,穿得又这般艳丽,想不发现都不可能。” “那,你们有谁认得这个女子吗?”黎梦皱眉,易泽府中的人他大致都是见过的,如果有这样的人,他没理由一点印象都没有。所以,这个女子,肯定不是魔君府的人。 侍卫也摇头:“管家一早就问过大家了,没人认得她是谁。就好像,一夜之间突然冒出来的一般。” 黎梦点了点头:“你先走吧,我再看看。” 如果只是为了找个由头到易泽府中来找枯颜的踪迹,为何要安排这样一具特殊的尸体呢?随意一具尸体就可以达到目的。如果说保留内丹是为了给这个女子一个机会,那么为什么要给她这样精致艳丽的妆容? 黎梦摸上女子冰冷僵硬的面庞,仔细摸索之下,果然发现了异状。用力一撕,一张轻薄如蝉翼的面具被扯了下来。凶手特地给女尸易了容,面皮下的这张脸黎梦是有几分印象的,的确是易泽府中的人。但是,即便是真容之上,仍旧有着一般情状的妆容! 黎梦的目光触及尸体的指甲,连指甲都用丹蔻染上了色。脚上的鞋子,也不是一般的鞋,而是一双新的缎面玉底鞋。 若是只看她这一身行头,只怕会把她当成着魔君府的一个小主子,而不是侍婢了! 此事铁定是与魔相脱不开关系的,迫于颜面,擎天安排了两个官员对此事进行勘察。而其中之一,即是那位在朝上提出此事的官员,也便是魔相的门生之一。除此之外,擎天还安排了自己的近侍“虚镜”,协助调查,暨监督进程。 自然,此“虚镜”即彼虚镜,也便是黎梦。对黎梦本名叫虚镜这件事,除了与黎梦交好的几人之外,无人知晓。即便是当初赋予他这个名字的人,也许都已经在苍茫岁月流转中忘记了这个许久无人提及的名字。 对擎天派近侍监督协助,两位调查官员都没有抵触。毕竟是魔君府,怎能任由两个与易泽魔君并无交情的官员随意进出查案? 同时,擎天也已经将消息传给易泽,让他尽快回来。为了让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甚至骗他说枯颜此时正在魔君府中,恐有危险。然而,擎天就这样一个不小心地真相了。对黎梦闯宫的解释,则是黎梦向他来讨一件宝贝,救自己的徒儿枯颜,此时已经离开了。但是有几人相信这个解释,就不得而知了。 负责此次案件的两个官员,分别是丰云和牧轲,牧轲是魔相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心向魔相。邓琴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平日里也甚是疼爱,对杀害邓琴的凶手枯颜,也是十分痛恨。而丰云,虽然地位也不甚高,却是凭着自己的本事爬上来的,擎天对此人十分欣赏。 丰云和牧轲很快展开调查,而擎天和黎梦对魔相的第一轮试探也开始了。 退朝之后,擎天照例留下几位地位高的大臣遂自己入书房继续商议事务,魔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然也是此列。 与以往不同的是,事务商议完毕之后,擎天又单独留下了魔相。事实上这并不十分奇怪,也许魔皇与魔相有什么私事或是秘密事件商议,也是可以的。魔相一派从容地坐在下首,看着自己的同僚们一个个离开。 虚镜给二人各上了一杯茶,退到擎天身后站定,垂首敛袖,当真像是一个不起眼的侍从。魔相的眼神在虚镜身上扫了几眼,微微一笑:“吾皇身边儿的人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这个看着倒是个机灵的,只希望心思不要太活络了。” 擎天哈哈一笑:“魔相说笑了,虚镜可是礼泉一手□□出来的,必然是堪用的。”礼泉,正是陪伴擎天身边最久的近侍。 擎天从桌案一边抽出一本奏折,一个鲜红的“密”字十分显眼。擎天将奏折推向魔相:“你瞧瞧。” 魔相起身拿过奏折,站在原地打开阅读,越看脸色越复杂。这奏折是擎天让黎梦写的,内容正是发现邓琴踪迹的事情,只是把故事稍微改编了一番。正当此时,一对巡卫路过书房。巡卫离开之后,原本守在书房门口的两个侍卫立即踹开书房的门,提剑冲了进去,一个直指擎天,一个冲向魔相。 虚镜立即挡在擎天面前,像个忠心的侍者一般。魔相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与侍卫相互纠缠。没过两招,书房外就又冲进来几个黑影,将两个侍卫当场击杀,内丹全毁,灰飞烟灭。 擎天可以肯定这不是他的影卫,那就肯定的魔相的暗卫。看那黑衣人出手的狠辣与力量,绝非一般的影卫可以匹敌。魔相自己露的那一手,虽然并不是十分高明,却反应迅速,出手从容,必然是胸有成竹。也许,那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而虚镜一开始上的那杯茶,魔相虽然装模作样喝了两口,却没有半丝减少。 为了这场戏能够做得像一点,虚镜的手臂上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血流如注,险些伤到筋骨。“凶徒”伏法之后,虚镜就被遣下去包扎伤口,留下擎天和魔相二人。 擎天关怀了魔相一番,又把话题引向邓琴未死的事情上。魔相显然是对这件事也十分上心,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太多的情绪,但是一些反常的行为足以让擎天看出魔相的激动。向来儒雅淡定的魔相,坐下去的那一瞬间,竟然让凳子和地面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爱卿爱女并未如传言那般灰飞,爱卿可以不必太过忧伤了。看你鬓边的白发,尽是这两年生的。”是时候表现一番贤君对臣子的关爱了。 魔相深吸了几口气:“臣多谢吾皇关怀,如无他事,臣想先行不敬告辞了。” 擎天挥了挥手,十分理解地放魔相离开了书房。在魔相身后,擎天的眼神越发晦暗不明。 第76章 身份泄露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已经告一段落,谁曾料到,就在黎梦和枯颜准备离开的时候,又一具尸体出现了。黎梦到现场去看过那具尸体,单从外表来看,与在易泽府中的的那具尸体如出一辙。 而易泽府中出现的那具尸体,已经被认定是魔相在幕后指使。但是现在,魔相已经成为魔皇的傀儡,不可能再做出这样的事情。再者,魔相安排艳尸之事,不过是为了借机查探枯颜的所在,这次出现艳尸的地点,却实在与这件事摊不上什么关系。 此次出现艳尸的地方,正是参与了易泽魔君府艳尸案的官员之一——丰云。有证人说,发现尸体的前一晚,曾经听到过丰云房中有奇怪的声音。听到这般的说法,枯颜不由得嗤笑。丰云好歹也是自己爬到如今地位的,本事自是不错。若是真想背着人干点什么,还能让人轻易听到他房中的声音? 既然魔相的威胁已经不存在,枯颜也不必躲躲藏藏地了。当一袭红衣的枯颜撑着红魔伞从易泽府中走出来的时候,惊住了一群人。当知道魔相和枯颜相安无事相互问安的时候,知道内情的官员们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 暗影在暗处自然也观察到了这些反常之处,也猜到魔相定是已经被控制了。邓琴看着一派威风的枯颜和黎梦,心中的恨意已经滔天。暗影不怕她恨,就怕她不恨。邓琴的负面情绪越激烈,就越容易控制,她自己也会恢复得更快。 丰云府上艳尸一事,易泽主动请命调查。黎梦也参与了调查,他是见过魔君府上的那具艳尸的。经过仔细查验,丰云府上的那具艳尸与易泽府中的艳尸如出一辙,脸上的面皮,都与被黎梦收起来的那张面皮几乎一样。 枯颜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艳尸,难免多看几眼。说实在的,乍一眼看过去,还是一个俏生生的美人。但是仔细一看,俊俏都是妆容衬托,妆底之下,不过是平平之色。掀开面皮,依旧是艳丽的妆容。而女尸身上的衣物,皆是上等丝绸,经过确认,竟然是丰云夫人的衣物,当然首饰也是如此。死去的女子亦是丰云府上的丫鬟,指甲依旧用丹蔻染成了红色。 如此一看,果真与魔君府案件一模一样。但是在艳尸的喉咙中,发现了一枚戒指。易泽认识那枚戒指,正是当初他与邓琴定亲的信物。不只是易泽认得那枚戒指,只要是朝中有些资历的大臣,都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此时这枚戒指的出现,也许就代表着邓琴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已经魂飞魄散。顿时,大家看着易泽和魔相的眼神又暧昧了起来。连带着,看到枯颜和魔相和平相处也不是很惊讶了,毕竟仇恨的源头已经不存在了。 邓琴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为了魔界一大热事。事实上这个消息不是无凭无据空穴来风,而是从几位朝臣那边传开的。至于原因……枯颜其实是有几分预言天赋的,这几个,都已经与邓琴有过接触。虽然还没有共度春风,但也实在算得上是邓琴的入幕之宾了,也许在梦中,他们早已亲密无间。 邓琴几乎是看准了朝中那些窥伺她的人,在暗影的指示下,几乎将那些人的府邸都跑遍了。中招的,决不在少数。而且,男人,尤其是魔族的男人,都是有野心的。谁不想爬的更高?谁不想号令群雄?邓琴,是魔相的女儿,得到了她就基本得到了魔相的支持,距离自己的目标也就更进一步。 看看,即便是如今的魔皇,还不是想让自己最看好的儿子与邓琴成亲?其中,难免存了防止魔相叛变的心思。连魔皇都要防备,可见魔相的势力绝不小。 而在邓琴行动的时候,暗影已经找到了绝佳的藏身之处。他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夺舍成功。现在,经过他的精心培育,那个娃娃已经融合了那颗内丹,成功“活”了过来,躯体也在不断成长。 看着自己无意得到的完美躯体,暗影露出阴狠的笑容。什么邓琴、什么魔界,都不过是他的幌子。只要他成功夺舍,拥有了这具躯壳,他的力量将会迅速增长。天界、魔界,都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他也没有那么狂妄自大。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人界。看起来最为脆弱,实际上潜力最大的人族,贪婪又简单的人族,才是他最好的武器。 在那之前,他也该给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找点麻烦。若是他把她的身份透漏出去,恐怕她就没有精力来管自己了吧。 丰云府中的艳尸案尚未有头绪,另一个大人的府上,又出现了相似的状况。艳尸案,成为了朝堂上的一大案件,甚至擎天也已经发觉到此事的不同寻常。每一具尸体都被送到了易泽府上,与易泽府中的那具尸体一同陈列着,以作对比。 奇怪的是,这几具尸体都没有腐败或消散的迹象,她们的内丹,都还有相当的力量,足以支撑她们尸身不腐。然而她们的魂魄都已经不见,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就似乎,是被活生生吸走了魂魄一般。 思及此,黎梦亲自去了冥界一趟,借了魔界的生死簿查阅了一番。不出所料,这三个丫鬟的魂魄,并没有到冥界,更没有进入轮回。黎梦合上生死簿,看着站在一边的鼎岑:“看来,他是打定主意想要抢你们冥界的工作了啊。” 鼎岑抢过黎梦手中的生死簿:“他要抢我们的工作,还是想抢整个六界,你还不知道吗?”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黎梦也不恼,靠在椅子上看着鼎岑。 鼎岑耸了耸肩:“我已经将这件事上报过冥皇了,但是冥皇那边一直没有回信,我也只能按兵不动。” 黎梦怀疑地看着鼎岑,这人办事,从来用不着看冥皇的脸色,怎么这一次倒是顾忌起冥皇的手令了?鼎岑肩上的镰刀换了个姿势:“不过,按照暗影的计划,枯颜应该危险了。” “你什么意思?”黎梦站直了身子。 “暗影最先盯上的人是枯颜,遭到了枯颜的拒绝,他们之间结下了不少梁子。而现在,暗影放出了邓琴这个招,手中还有一个绝好的躯壳准备夺舍,现在正在收集魂魄积蓄自己的力量。而你们,就是他计划中最大的阻力。你觉得,他会对你们无动于衷吗?” 鼎岑说得十分在理,黎梦对此也十分担忧。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们始终无法确定暗影的所在。甚至到现在,他们连邓琴都找不到。 然而,枯颜和易泽此时却有了邓琴的消息。两位府上出现艳尸的大人几番犹豫后说出的事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他们二人,在府中出现艳尸前一夜,都曾经梦到过邓琴。邓琴在梦中对他们百般示好,他们却一无所动。也许,这就是他们府中出现艳尸的原因。 易泽根据这一事端,在朝中所有官员府中都安排了影卫盯着。与此同时,一封匿名的奏折被送到了天君的面前。天君看了这封奏折之后,立即召集了几位老臣武将,连朝也不上了,就在书房中商议。一时间,天界猜测纷纷,闲了许久的满天仙者的目光,都放到了天君的书房。 凌晗帝姬也被唤进了书房,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有了凌晗帝姬这个突破口,有些好八卦的仙者想到了一些事。 “不知你们可曾发现,天君这次召集的人,都是当年曾经与血凰之战有关系的。” “确然如此,但是……血凰当初自己撞下噬灵渊,已经魂飞魄散。我倒是觉得,此次天君召集这群人,定是为了九命猫妖。” “仙友说得有理,比起九命猫妖,那血凰实在算不得什么。只可惜,我们晚生了这么多年,不然,说不定还能见识一番当年的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风采。” “唉,说起来,我倒是觉得当年的血凰十分可怜。说起来,她也没什么罪过……” “嘘,这话想想也就行了,说出来小心被当成同党!” 凌晗就在不远处,这些话也听得七七八八。扪心自问,其实枯颜真的没有什么错,那些残害生灵的罪名,也都是为了生存。想起天君的话,凌晗也只能无奈地离开。天君始终不改对血凰的看法,始终觉得血凰是六界之祸害,必要除之。 虽然现在的枯颜并没有多大的力量,但是她身边的黎梦,却是十分棘手的麻烦。当初他们可以把黎梦当做人质,现在黎梦可以把天界当做无人之境来去自如。对枯颜下手,必须得避开黎梦的视线。 放眼如今,值得信任的人中,能够混到黎梦和枯颜中间并且有把握干掉枯颜的,也只有帝姬凌晗。天君见凌晗的目的,就是将任务交派给她。 凌晗有时候都无法理解天君的想法,现在九命猫妖才是真正的麻烦他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倒是这血凰让他分外上心。没想到,枯颜的身份还是暴露了,还是从天界开始。若是黎梦知道了,恐怕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自己了。 黎梦回到魔界没多久,邓琴就现身了。当初魂飞魄散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见,依旧妖娆无双,眼角眉梢媚意不减。即使面对枯颜黎梦,邓琴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倒是比先前沉着了许多。只是,她眉目间黑气缭绕,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邓琴是在易泽府中现身的,她的目的十分明确,她要和易泽完成他们之间的婚约。易泽自然不可能答应,邓琴却赖在魔君府中不走了。即使魔相来接她,邓琴也只是说她已经入了易泽的门,就是魔君府的人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众人知道了,邓琴只不过是个弃子,用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已。之前的艳尸,应该只是给邓琴足够的时间修补好自己的灵魂。现在邓琴回来了,没有明面儿上的理由,魔界也不能处置邓琴。而邓琴目前的任务,就是缠住易泽。 第76章 计划实施 易泽去妖界,才不会是为了什么妖后为他选的妻子候选人,他也不过是借此机会出来走走。遇到承欢是易泽始料未及的,但是他觉得这个意外十分好。易泽骨子里也是个叛逆的,所以他将承欢送回了人界枫国皇宫。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要把事情弄得更大,人尽皆知最好。 易泽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他只是觉得万千世界都十分的虚假,比他手下的吧一张张假面更加虚伪。 接到擎天的消息的时候,易泽并没有太在意,将送消息前来的黑鹰晾了好几天才着眼去瞧。当看到消息的时候,易泽的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就是怀疑。但是尽管怀疑,他还是选择尽快回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一旦出事,后悔是来不及的。 易泽悄无声息地回了魔界,就像他只是离开魔君府去逛了个街一般。在露面之前,易泽先行去了自己为枯颜留着的院落。捏着隐身诀站在屋顶之上,手中的雪灵伞产生的波动清晰可感,易泽知道,魔皇并没有骗自己。 现身进门,屋内没有任何人住的痕迹,甚至连桌上的茶壶茶杯,都没有任何使用的痕迹。然而,在片刻之后,枯颜的声音就出现在他头顶。紧接着,一团艳红便从屋顶上落下。虽然不是熟悉的面容,但是他不会认错,眼前的就是枯颜。 “师兄,你回来了!”枯颜看清进来的人是易泽之后,也便不再隐藏踪迹。关于黎梦上仙女徒儿枯颜原是灵族后简灵君胞妹的消息已经传遍六界,后简想不知道都难。现在看着枯颜可以直接上天界,到自己的地界来却还要遮遮掩掩的,易泽开始对自己不满了。 易泽虚虚接住枯颜的身子:“魔相那老匹夫还是不肯放过你,你先就在这儿呆着,我不会让他们发现你的。府里的那具尸体是什么情况?” 枯颜摇头,这些天她都没有踏出这个院子,对那具尸体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 “我府里的事情,终究还是我来处理。我出去看看……”易泽转身准备出去,却被枯颜拉住袖子,“邓琴要回来了。” 易泽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重复:“邓琴要回来了?怎么可能,我们是亲眼看到……” “是九命猫妖,我估计那时候我被扔进地狱炼火,从一开始就是暗影策划的事情。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暗影想要利用邓琴,逐渐攻破六界,也许首先就是魔界。”枯颜声音低沉,严肃得不似易泽所认得的那个她。 易泽抿了抿唇,伸手握了握枯颜冰冷的手:“相信我。”枯颜是相信易泽的,若是有一点不信,她就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易泽的出现出乎丰云和牧轲的意料,魔君府的正主回来了,他们自然就拘束了起来。不过相对于别有用心的牧轲,丰云就坦荡多了,将近日来查得的线索都一一告知了易泽。而协查的虚镜,则在一边一言不发,手臂上包扎的伤口十分显眼,易泽也只是多看了他几眼,在旁人看来,并无异端。 死去的女子是魔君府中的一个普通侍婢,如果硬要找出什么不普通的地方,那就是她是唯一一个能进入被易泽封禁的那个院子的侍婢。而她身上的衣物饰品,包括化妆用的胭脂水粉,都是魔君府中的物品。 看着被取下的那张面皮,易泽嗤笑了一声:“这般粗制滥造的东西,也配出现在本君府中?易容师,可不是谁都能模仿的来的!这件事不必再查下去了,幕后的人是谁本君也知道,不要把本君当傻子,最好给本君放聪明点!” 牧轲在一边眼角直抽,他故意强化这些线索,就是为了将目光引向那座被封禁的院子,谁知易泽这么快就回来了,还如此轻易地揭穿了他们的把戏。 虚镜挑了挑眉直起身子,虚虚作揖,易泽微微侧身避开:“既然魔君已经有所定论,那奴就先回去禀报吾皇了。”连反驳的机会都没有给牧轲,虚镜就不见了踪迹,牧轲只能眼睁睁看着计划流产。 易泽回来,自然是要去魔宫面见魔皇的。易泽到的时候,擎天正在批阅奏折,虚镜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喝茶,全然没有妖瞒着他的意思。 “父皇,师父。” 黎梦放下茶杯,率先开口:“易泽,来给为师解个疑惑。为何那女尸要打扮得如此艳丽,还要在面皮之下的面容上也画上那么精致的妆容呢?” 易泽微微低头:“徒儿不才,私以为那不过是凶手为了掩饰面皮表情的僵硬,故弄玄虚罢了。” 黎梦轻咳一声,他想问题向来喜欢往深处考虑,却忽略了这样浅显的理由,失策啊失策! 与此同时,魔相府中的书房中,也有一番久别重逢。魔相老泪纵横地看着邓琴,说不出话来。邓琴撒娇般地在魔相怀中蹭了蹭:“父亲,琴儿好想你。” 魔相紧紧抱住邓琴,说起来,他也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过女儿的撒娇了。如今至宝失而复得,重温陈年旧梦,魔相真真儿地觉得自己的心,都软化了。此时的他,不再是什么呼风唤雨的魔相,他只是一个父亲。 邓琴回来让魔相一下子似乎年轻了许多,虽然已经白去的发已经黑不回来,但是整个人的精神劲儿完全不是前段时间可以比的了。所以当擎天在朝堂上看到如此精神焕发的魔相的时候,就大概猜到了邓琴已经回来了。 虚镜已经正式上朝侍奉,此时似有所感地与擎天四目相对,心中具是一凛。他们都没有想到,暗影的动作这么快,短短时间内就把邓琴七零八散的魂魄都修好了。 退朝之后,乘着大臣还未到达书房,虚镜皱着眉问:“照理来说,速度没有这么快。” 擎天“啧啧”两声:“会不会这本来就是暗影计划中的一部分,在地狱炼火中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将邓琴的魂魄全部收集好了?” 对此,虚镜也无法否定这个猜想,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可能。不管如何,邓琴都已经回来了,他们对魔相的计划必须尽快施行了。而近日,邓琴刚刚回来,魔相目前的情绪比较高涨,比较激动,比较……没有防备。但是最大的隐患,却是那些几乎对魔相寸步不离的暗卫。结界,全封闭结界,是最保守的选择。 每日的朝后议事,说的都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不能说不重要,但也不是那么重要。今日擎天的心思不在这方面,也便早早放人离开了,魔相再一次被单独留了下来。大臣们刚刚离开书房,紧贴着书房就升起了两道坚固的结界。外层是擎天的,内层是虚镜的。 魔相今日虽然情绪比较亢奋,但是不代表他缺失了对危险的感知。他分明地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提起了自己的警惕心小心应对。谁知擎天开口,不过是说起邓琴的事情。 “魔相今日兴致似乎很高啊,是不是令千金……有消息了?”擎天似乎十分关心邓琴的事情,叫魔相眯起了眼睛,擎天轻咳了一声,“毕竟邓琴是易泽的未婚妻,若是她有消息了,妖族的那个姑娘,咱也不能耽误不是。” 魔相坐在下首,摇了摇头:“不妨事,易泽魔君身份如此,府上多几个妻妾,也是正常的。我想,琴儿也不会在意的。” 门口传来敲门声,虚镜前去接过侍者送上来的茶,如往常一般奉到擎天和魔相身前。擎天先行喝了口茶:“这是易泽从妖族带回来的新茶,据说是妖后如今最爱的茶,魔相不妨试试。” 魔相抿了口茶:“这茶的确不错。”如同往常一般,魔相也只是用茶沾湿了唇,茶并没有少下去几分。然而此次,擎天所用的药,并不需要他真的喝下去。只要通过皮肤接触,就可以让他中招。 今日书房中燃的香,虽然闻起来与寻常并无不同,实际上却加入了迷香成分。无论是谁,只要同时纳入此香与引子,哪怕是已经隐居的神族,也支撑不住。这迷香的配方,是黎梦从一个已经神隐的前辈手中得到的。 不一会儿,魔相就已经察觉出不对劲了,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眼前擎天逐渐变成了重影。魔相脑袋迟钝了又迟钝,也知道擎天今日是要对他下手了:“臣自问无愧于吾皇,吾皇为何如此……” 虚镜此时就站在魔相身后,却没有开口,有些话还得擎天开口:“你可知道,你那女儿,是被何人所救,又是为何回来?”在魔相最后的瞪视下,擎天一字一顿,“九、命、猫、妖!” 虚镜的手搭上魔相的脑袋:“所以,魔相,我等只能对不起你了,我们不能拿六界苍生作赌注。” 当魔相从书房走出去的时候,似乎没有任何异样。但是,他实际上已经改变了,他不再是那个鲜活的他,而是属于魔皇擎天的一个傀儡。 “本来,没有那么容易的。”恢复了黎梦样貌的虚镜坐在方才魔相的位置上,叹了口气。其实,魔相是十分聪明的。也许当初他听闻邓琴未死的消息的时候,他曾经期待过,也许在邓琴回来的那一瞬他曾经沉迷过,但是这么多年的朝堂生活,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影响着世道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清醒。 在那最后,无论是擎天还是黎梦,都知道,魔相其实也是一个枭雄。他权倾朝野,却从未想过更进一步;他会为女报仇,却不会助纣为虐。 让魔相成为傀儡,谋略再周详,当初想得再艰难,当真正做到这一步,不过是看着如此简单的一场戏。 黎梦将这件事说给易泽和枯颜听的时候,果不其然得到两声叹息。 枯颜手中把玩着桌上的茶杯:“魔相此人,不愧为魔族之相爷。当初我为你和魔皇的计划胆战心惊,现在看起来,却是如此……幼稚、小气。” 易泽想的却不在此处,纵然魔相之事让人唏嘘,但是他更关心暗影和邓琴的下一步计划:“若是暗影发现魔相这条路走不通了,他又要如何将计划进行下去呢?” 枯颜看易泽一副皱眉深思的样子,脱口而出:“□□呗,魔相之女、魔君之未婚妻,又貌美如花,身材火辣,哪个男人不想……” 在易泽和黎梦的眼神下,枯颜渐渐消声。 第77章 身份泄露 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已经告一段落,谁曾料到,就在黎梦和枯颜准备离开的时候,又一具尸体出现了。黎梦到现场去看过那具尸体,单从外表来看,与在易泽府中的的那具尸体如出一辙。 而易泽府中出现的那具尸体,已经被认定是魔相在幕后指使。但是现在,魔相已经成为魔皇的傀儡,不可能再做出这样的事情。再者,魔相安排艳尸之事,不过是为了借机查探枯颜的所在,这次出现艳尸的地点,却实在与这件事摊不上什么关系。 此次出现艳尸的地方,正是参与了易泽魔君府艳尸案的官员之一——丰云。有证人说,发现尸体的前一晚,曾经听到过丰云房中有奇怪的声音。听到这般的说法,枯颜不由得嗤笑。丰云好歹也是自己爬到如今地位的,本事自是不错。若是真想背着人干点什么,还能让人轻易听到他房中的声音? 既然魔相的威胁已经不存在,枯颜也不必躲躲藏藏地了。当一袭红衣的枯颜撑着红魔伞从易泽府中走出来的时候,惊住了一群人。当知道魔相和枯颜相安无事相互问安的时候,知道内情的官员们几乎已经无法思考了。 暗影在暗处自然也观察到了这些反常之处,也猜到魔相定是已经被控制了。邓琴看着一派威风的枯颜和黎梦,心中的恨意已经滔天。暗影不怕她恨,就怕她不恨。邓琴的负面情绪越激烈,就越容易控制,她自己也会恢复得更快。 丰云府上艳尸一事,易泽主动请命调查。黎梦也参与了调查,他是见过魔君府上的那具艳尸的。经过仔细查验,丰云府上的那具艳尸与易泽府中的艳尸如出一辙,脸上的面皮,都与被黎梦收起来的那张面皮几乎一样。 枯颜是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艳尸,难免多看几眼。说实在的,乍一眼看过去,还是一个俏生生的美人。但是仔细一看,俊俏都是妆容衬托,妆底之下,不过是平平之色。掀开面皮,依旧是艳丽的妆容。而女尸身上的衣物,皆是上等丝绸,经过确认,竟然是丰云夫人的衣物,当然首饰也是如此。死去的女子亦是丰云府上的丫鬟,指甲依旧用丹蔻染成了红色。 如此一看,果真与魔君府案件一模一样。但是在艳尸的喉咙中,发现了一枚戒指。易泽认识那枚戒指,正是当初他与邓琴定亲的信物。不只是易泽认得那枚戒指,只要是朝中有些资历的大臣,都是知道这些事情的。 此时这枚戒指的出现,也许就代表着邓琴并不像传说中那般已经魂飞魄散。顿时,大家看着易泽和魔相的眼神又暧昧了起来。连带着,看到枯颜和魔相和平相处也不是很惊讶了,毕竟仇恨的源头已经不存在了。 邓琴归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成为了魔界一大热事。事实上这个消息不是无凭无据空穴来风,而是从几位朝臣那边传开的。至于原因……枯颜其实是有几分预言天赋的,这几个,都已经与邓琴有过接触。虽然还没有共度春风,但也实在算得上是邓琴的入幕之宾了,也许在梦中,他们早已亲密无间。 邓琴几乎是看准了朝中那些窥伺她的人,在暗影的指示下,几乎将那些人的府邸都跑遍了。中招的,决不在少数。而且,男人,尤其是魔族的男人,都是有野心的。谁不想爬的更高?谁不想号令群雄?邓琴,是魔相的女儿,得到了她就基本得到了魔相的支持,距离自己的目标也就更进一步。 看看,即便是如今的魔皇,还不是想让自己最看好的儿子与邓琴成亲?其中,难免存了防止魔相叛变的心思。连魔皇都要防备,可见魔相的势力绝不小。 而在邓琴行动的时候,暗影已经找到了绝佳的藏身之处。他有把握在一个月之内,夺舍成功。现在,经过他的精心培育,那个娃娃已经融合了那颗内丹,成功“活”了过来,躯体也在不断成长。 看着自己无意得到的完美躯体,暗影露出阴狠的笑容。什么邓琴、什么魔界,都不过是他的幌子。只要他成功夺舍,拥有了这具躯壳,他的力量将会迅速增长。天界、魔界,都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他也没有那么狂妄自大。他的第一个目标,是人界。看起来最为脆弱,实际上潜力最大的人族,贪婪又简单的人族,才是他最好的武器。 在那之前,他也该给那个不知好歹的丫头找点麻烦。若是他把她的身份透漏出去,恐怕她就没有精力来管自己了吧。 丰云府中的艳尸案尚未有头绪,另一个大人的府上,又出现了相似的状况。艳尸案,成为了朝堂上的一大案件,甚至擎天也已经发觉到此事的不同寻常。每一具尸体都被送到了易泽府上,与易泽府中的那具尸体一同陈列着,以作对比。 奇怪的是,这几具尸体都没有腐败或消散的迹象,她们的内丹,都还有相当的力量,足以支撑她们尸身不腐。然而她们的魂魄都已经不见,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就似乎,是被活生生吸走了魂魄一般。 思及此,黎梦亲自去了冥界一趟,借了魔界的生死簿查阅了一番。不出所料,这三个丫鬟的魂魄,并没有到冥界,更没有进入轮回。黎梦合上生死簿,看着站在一边的鼎岑:“看来,他是打定主意想要抢你们冥界的工作了啊。” 鼎岑抢过黎梦手中的生死簿:“他要抢我们的工作,还是想抢整个六界,你还不知道吗?” “你们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黎梦也不恼,靠在椅子上看着鼎岑。 鼎岑耸了耸肩:“我已经将这件事上报过冥皇了,但是冥皇那边一直没有回信,我也只能按兵不动。” 黎梦怀疑地看着鼎岑,这人办事,从来用不着看冥皇的脸色,怎么这一次倒是顾忌起冥皇的手令了?鼎岑肩上的镰刀换了个姿势:“不过,按照暗影的计划,枯颜应该危险了。” “你什么意思?”黎梦站直了身子。 “暗影最先盯上的人是枯颜,遭到了枯颜的拒绝,他们之间结下了不少梁子。而现在,暗影放出了邓琴这个招,手中还有一个绝好的躯壳准备夺舍,现在正在收集魂魄积蓄自己的力量。而你们,就是他计划中最大的阻力。你觉得,他会对你们无动于衷吗?” 鼎岑说得十分在理,黎梦对此也十分担忧。但是到现在为止,他们始终无法确定暗影的所在。甚至到现在,他们连邓琴都找不到。 然而,枯颜和易泽此时却有了邓琴的消息。两位府上出现艳尸的大人几番犹豫后说出的事情,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他们二人,在府中出现艳尸前一夜,都曾经梦到过邓琴。邓琴在梦中对他们百般示好,他们却一无所动。也许,这就是他们府中出现艳尸的原因。 易泽根据这一事端,在朝中所有官员府中都安排了影卫盯着。与此同时,一封匿名的奏折被送到了天君的面前。天君看了这封奏折之后,立即召集了几位老臣武将,连朝也不上了,就在书房中商议。一时间,天界猜测纷纷,闲了许久的满天仙者的目光,都放到了天君的书房。 凌晗帝姬也被唤进了书房,出来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有了凌晗帝姬这个突破口,有些好八卦的仙者想到了一些事。 “不知你们可曾发现,天君这次召集的人,都是当年曾经与血凰之战有关系的。” “确然如此,但是……血凰当初自己撞下噬灵渊,已经魂飞魄散。我倒是觉得,此次天君召集这群人,定是为了九命猫妖。” “仙友说得有理,比起九命猫妖,那血凰实在算不得什么。只可惜,我们晚生了这么多年,不然,说不定还能见识一番当年的四海八荒第一美人的风采。” “唉,说起来,我倒是觉得当年的血凰十分可怜。说起来,她也没什么罪过……” “嘘,这话想想也就行了,说出来小心被当成同党!” 凌晗就在不远处,这些话也听得七七八八。扪心自问,其实枯颜真的没有什么错,那些残害生灵的罪名,也都是为了生存。想起天君的话,凌晗也只能无奈地离开。天君始终不改对血凰的看法,始终觉得血凰是六界之祸害,必要除之。 虽然现在的枯颜并没有多大的力量,但是她身边的黎梦,却是十分棘手的麻烦。当初他们可以把黎梦当做人质,现在黎梦可以把天界当做无人之境来去自如。对枯颜下手,必须得避开黎梦的视线。 放眼如今,值得信任的人中,能够混到黎梦和枯颜中间并且有把握干掉枯颜的,也只有帝姬凌晗。天君见凌晗的目的,就是将任务交派给她。 凌晗有时候都无法理解天君的想法,现在九命猫妖才是真正的麻烦他倒是不怎么放在心上,倒是这血凰让他分外上心。没想到,枯颜的身份还是暴露了,还是从天界开始。若是黎梦知道了,恐怕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自己了。 黎梦回到魔界没多久,邓琴就现身了。当初魂飞魄散的痕迹已经完全看不见,依旧妖娆无双,眼角眉梢媚意不减。即使面对枯颜黎梦,邓琴也没有丝毫的反应,倒是比先前沉着了许多。只是,她眉目间黑气缭绕,让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邓琴是在易泽府中现身的,她的目的十分明确,她要和易泽完成他们之间的婚约。易泽自然不可能答应,邓琴却赖在魔君府中不走了。即使魔相来接她,邓琴也只是说她已经入了易泽的门,就是魔君府的人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众人知道了,邓琴只不过是个弃子,用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已。之前的艳尸,应该只是给邓琴足够的时间修补好自己的灵魂。现在邓琴回来了,没有明面儿上的理由,魔界也不能处置邓琴。而邓琴目前的任务,就是缠住易泽。 第78章 间谍凌晗 易泽为了躲避邓琴,几乎整日都呆在魔宫。枯颜自然不可能呆在魔君府与邓琴相对,既然在魔界已经没有了魔相这个威胁,也便可以四处走走,可以回黎梦的住处。 魔君府无论是仆役还是巡卫,都是各干各的事,权当邓琴不存在,见着了就绕道走。邓琴也丝毫不在意,反倒是乐得自在,进进出出都没有限制,她可以继续自己的计划。至于她的计划是什么,她还没有放弃要做魔族女皇的想法。只要控制了朝中大部分的官员,那么她就不愁不能达成所愿了。 看着镜中妖异的面容,邓琴手执眉黛,描出纤长的眉线。世间的男子,多受不住美色的迷惑,她有这么好的本钱,就不该浪费。加上暗影教给她的迷魂法和摄魂术,她一定可以完成自己的夙愿。 易泽掌握着邓琴的一举一动,却没有任何动作,完全没有把邓琴是自己的未婚妻这件事放在心上。擎天看着易泽一副稳如泰山的模样,有些不懂了。无论怎么说,邓琴都是挂着他的未婚妻的名分的,他就能如此放得下? “我从未当她是我的未婚妻,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你们私自定下的而已。我当初竟因为她而失去了……现在,我只想她从未出现过。”易泽握着腰间的雪灵剑,声音淡漠,“现在,我只等她落入我们的圈套,然后偿还她曾做下的一切罪孽。” 然而,邓琴尚未伏法,魔界先行迎来了一位贵客——天界帝姬凌晗!凌晗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天君的任务,来到魔界,潜到枯颜身边。 黎梦见到凌晗的时候,不详的预感就升上心头,直觉她是为了枯颜而来。然而,凌晗并没有提起她来此的目的,只说是来看看他们。黎梦自然不会相信如此低劣的谎言,找了个机会同凌晗单独谈话:“说吧,你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凌晗抱臂看着黎梦:“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但是我来绝对没有什么目的。”诚然,就凌晗个人而言,她来此的确没有任何目的。即便被天君下了命令找机会杀了枯颜,但是她并没有准备执行。 然而,无论她是如何打算,一旦这个计划暴露,她和黎梦必然成为真正的陌路。这就是他们相处的最后机会,也谈不上机会了,这应该是他们能够心平气和相处的最后时光了。 黎梦瞥了凌晗一眼:“你最好是没有什么目的,不然,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看着黎梦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凌晗十分庆幸自己不是邓琴、月姬那般极端的人,否则,只怕黎梦连话都懒得跟她说了。 黎梦显然没有放下对凌晗的戒心,从来不会让枯颜和凌晗单独在一起。然而,凌晗不知道的是,天君本就对她留了一手。天君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他自然知道凌晗不肯对枯颜下手,所以他只要她到枯颜身边而已。至于其他的事情,天君自然有其他的后手。 在凌晗下界之前,天君曾经交给她一个收纳百妖的葫芦,但是葫芦上加了封印,里面的妖物只能为执葫芦的人所用。然而,封印的确在,能使用的却不只是凌晗,还有凌晗带下来的那个侍女。 枯颜对突然造访的凌晗本就不是十分欢迎,而凌晗身边的侍女,更是给她不安的感觉。那个侍女虽然每次看她都是低眉顺眼埋着头站在凌晗身后,但是当她一转身,就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黏在自己身上。 优昙陪在梓阳身边,易泽正在守株待邓琴,黎梦又要追踪暗影,三人具是无暇分、身,不能整日陪在枯颜身边。此时,枯颜想到了一个人——璇玑。 有实力不亚于自己的璇玑在枯颜身边保护,黎梦也可以稍稍放心一些。为了给“鬼”动手的机会,璇玑并没有现身,而是先在暗处护着枯颜。 魔界的夜晚,黑得深沉而罪恶。天边隐现红光,却照不亮一片天空。枯颜的房门紧锁,灯光晦暗,似乎只留了两盏烛灯。并不鲜亮的灯光下,枯颜在人皮纸上画出了一个诡异的图案。门外风渐起,树影摇曳,在窗上印出骇人的影像。 枯颜落下最后一笔,咬破自己右手中指,沿着朱砂的痕迹,以血作画。画收血止,念起咒语,人皮纸未动,朱砂与血绘出的图案却浮在了半空,散发出妖异的红光。然而红光只有一寸,在一寸处戛然而止,在窗外完全看不出屋里的状况。 璇玑从暗处现身,旋身进入画中,静待时机。 白日观察得到的结果没有发生失误,夜半时分,凌晗身边的侍女果然偷偷摸摸地跑到了枯颜房外。 枯颜伸手,在门上幻化出一片水镜,门外的状况一览无遗。白日里卑躬屈膝胆小懦弱的侍女,此刻却如同久经沙场的女将一般,神色狠戾,充满杀气。 翻手间,一柄长、枪出现在她手中,尖利的枪头直指枯颜的房门。枯颜一时觉得那柄长、枪十分眼熟,却不能想起曾经在何处见过。当下也没有时间让枯颜搜索记忆,侍女已经持枪往这边刺来。刺耳的破空之声划破夜晚的寂静,仅仅是舞枪的气流,便让房门不停地摇晃,似乎随时有可能碎裂。 枯颜将浮在空中的画投射到门上,挥袖开门,手中红魔剑毫不示弱地对上长、枪。铿锵的金属相击之声响起,火花四溅。枯颜单手执剑,另一只手迅速袭往侍女的丹田。侍女侧腰躲过,顺势转身,长、枪在空中转过一个方向,再度袭向枯颜。枯颜将红魔剑控在胸前,一跃而起躲过长、枪,在空中翻身的间隙,将红魔剑射向侍女。 侍女收回长、枪,举枪欲拨开红魔剑。红魔剑被打击回身,却又瞬间自行转身,继续往侍女的胸口刺去。侍女见红魔剑竟能够自行战斗,顿时不再隐藏,侍女的衣服破开,银色的战甲在夜色中依旧刺眼。 枯颜蓦地想起,眼前之人,正是当初的司战仙君!当下来不及反应,直直后退。司战自然不会让枯颜轻易逃脱,没有了力量限制,枯颜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长、枪以不可见的速度飞向枯颜,红魔剑立即上前阻挡缠斗,司战放手长、枪与红魔剑纠缠,自己继续向枯颜逼近。枯颜一直后退,想要往凌晗的院子去,后背却突然撞上结界壁。退无可退,枯颜只能迎上去。 但是显然司战并没有想这么快结束这场战斗,站在结界的边缘,司战掏出了天君给凌晗帝姬的百妖壶,打开盖子,对着枯颜的方向念出咒语。百妖壶渐渐升上高空,壶口微微向下倾斜,一道道光影不断从壶口泻出。 壶中被封禁的妖戾气不减,甚至因为被囚禁的屈辱,更加暴虐。即使在壶中,他们亦是相互残杀,吸食、精气让自己更加强大,期望着能够强大到突破封印,重获自由。 如今,壶中的妖实力都是相互牵制,谁也不能独领风骚,实力同步晋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力量的发泄。现在,他们终于有机会发泄自己的怒火,自然会把握机会。 枯颜逐渐力不从心,与司战交战的疲惫尚未得到恢复,蓦然涌上来这么多的妖物,让她难以招架。 璇玑在画中看着枯颜的状况,知道她差不多要到极限了。但是他必须一击打破结界,同时建立自己的结界,才不会让那些恶妖有机会逃走。 投映在门上的画再度散发嫣红光芒,自己从门框上穿出,投射到结界上。司战刚刚察觉到结界有异,便似乎听到了一阵“咔擦”之声,他的结界完全被碎。还没来得及担心恶妖出逃,司战便发现了另一层结界。 一阵血影闪过,剧烈的疼痛让司战立即提起全部的精神。能够以如此快的速度,毫无痕迹地靠近并伤到他,此人绝不简单。 璇玑并没有与司战纠缠,先行跃上高空,一把抓住百妖壶。催动封印,被暂时释放出来的妖物立即又被收了回去。枯颜脱力地倒在地上喘息,看着纯黑得天空眼神迷蒙。 司战趁着高手还在上面和百妖壶纠缠,闪到枯颜身边,举枪欲刺。璇玑立即甩出长鞭,想要勾住司战的长、枪。司战早已料到那边会有所动作,以长、枪为轴,空中旋身,让长鞭缠住自己的腿。为了除掉这个妖孽,他不介意同归于尽。 枯颜的瞳孔霎时变成银白色,强大的元力不可控制地暴涨,瞬间震开自己胸前的长、枪。原本还在地上喘息的枯颜立时握紧了红魔剑,司战的腿被璇玑的长鞭缠住,挣脱不易。枯颜的红魔剑毫不留情地刺透司战阻挡的双臂,顺势使力,穿透胸膛。 司战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前的血色,抬眼再看枯颜,眼中充满惊恐。枯颜张手成爪,指甲渐渐变得尖利,抓入司战的丹田,直把司战的内丹掏出。 没有了内丹,又身负重伤,司战变得异常虚弱,躺倒在地。璇玑看着眼前一幕,心中惊讶,唇却不可抑制地翘起。他的主子,怎么会平庸呢?即便曾经差点灰飞,她也绝不是那般轻易被打败的人。 枯颜居高临下地看着司战:“想不到堂堂司战仙君,竟然不惜化作女身,甘愿在凌晗帝姬身边做一个侍女,也要找机会杀我。枯颜何德何能,真是受宠若惊。” 璇玑拎起司战:“我们一起去渐渐凌晗帝姬吧,看看她要如何解释这件事。” 枯颜摇头:“你先看着他,等黎梦回来,我们再去同凌晗说道说道。”若不是黎梦狠不下心赶凌晗离开,司战也不会有这个机会。 第79章 灵界召唤 枯颜坚持要等黎梦回来,并不只是因为恼了黎梦让凌晗留下造成如今的事端。无论如何,黎梦至今对凌晗依旧有着愧疚感,所以对她下不了手,狠不了心。借此机会,刚好可以一个让黎梦和凌晗彻底两不相欠。 黎梦是在第二天下午回来的,枯颜牵着被铁索缠住的司战,一步步踱到了大堂,身后的璇玑手中剥着胡桃,十分悠闲。凌晗看着脸色惨白虚弱不堪的司战,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凌晗帝姬,请问您带来的那位侍女去哪里了呢?”枯颜语意温柔,看着有些怔楞的凌晗。 凌晗抿着唇不说话,事情已经很显然了,她说什么都只会是欲盖弥彰。 黎梦是认识司战的,那些年跟着枯颜四处躲避,逃的就是此人的追杀,想不认识都难。现在看到他被五花大绑地牵过来,即便枯颜没有问出暗示性那么明显的问题,他也能猜到答案。 “凌晗帝姬,我想您应该还没有忘记我说过的话。”黎梦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淡,没有愤怒,没有鄙夷,没有责备,只是完全没有感□□彩的一句话,却让凌晗知道,她在他心中,从此真的只是陌路了。 凌晗抬头看着枯颜,她很不幸,但她也是幸福的,她至少拥有黎梦全部的情感。“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司战的确是跟着我来的,我无话可说。但是我还是不会离开,包括司战,你们也不能让他走。一旦天君发现我和司战任务失败,就会实行其他方案。与其费心思再去揣度天君的想法,不如把我们这两个已知的敌人放在身边作为掩护来的简单。” 枯颜张嘴想说些什么,璇玑却顺势扔了一颗胡桃仁进去,阻止了枯颜说话。“这是个好主意,那就麻烦凌晗帝姬了。至于司战仙君,我们也可以交还给你,但是他的内丹暂由我们保存。另外,这个地方就留给帝姬和天君了,我们会另外找地方落脚,希望帝姬不要露出马脚才是。” 凌晗接过被璇玑抛过来的铁链,看着司战一步踉跄,将司战扯到自己身边,点了点头。她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天君竟然会让司战扮作自己的侍女。这件事确然是她的过错,怨不得他们如此待她。 黎梦不再看她一眼,径直上前牵了枯颜的手,往外走去:“若是消息再次泄露,那么我们宁愿面对天君的手段,你也休想再让我们信你。” 黎梦、枯颜和璇玑头也不回地离开,凌晗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前,转身狠狠地甩了司战一个巴掌。清脆的响声让司战头脑发懵,不要说是他了,即便是天君天后看到凌晗这副模样,大概也会十分惊诧。 天界的凌晗帝姬,从来都是温柔大方、知书达理的典范,如今竟然动手打了天君手下的得力将领,还是为了一个“祸水”。除非怒极点或是故意羞辱,天界的仙者一般是不会动手打人巴掌的,他们更倾向于用华丽的术法,来显示他们的格调,同时也更加省力。 凌晗没有解开司战身上的铁索,一旦司战获得自由,势必会想方设法将情况汇报给天君,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将司战独自抛在大堂,凌晗转身回房。司战其实并不着急,他也不需要凌晗给他解开铁索。只要他没有定期与暗桩联络,天君自然就知道这边出了意外。 他为了追捕枯颜,不顾天道,屠杀生灵,失去了成神的资格。若不能将枯颜除掉,他实在是不甘心。所以他在来此之前,早已部署周全。他这个司战仙君,可不只是会暴力镇压而已,他也是有脑子的! 果然,天君很快收到了司战的下属传来的消息,司战仙君的任务失败,与司战仙君失去联络。天君不傻,知道黎梦枯颜不敢对凌晗如何,若是凌晗有意保下司战,司战也必不会失去联络。果然,他这个女儿,还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天君看着奏报冷笑:“看来,我们是应该找些‘利器’来帮衬一番。不知灵界的那位睛夫人,若是知道了她心心念念的女儿,竟然不过是以前荼害了他儿子的妖孽所假扮,会有何作为啊?还有以前因为血凰之祸结成的联盟,现在应该还是可以利用一下。” 天君身边的仙官沉吟了一下:“天君所言甚是,血凰之事不可怠慢。然如今九命猫妖之祸迫在眉睫,我们是不是应该先处理了九命猫妖……” 天君举起手阻止了仙官接下来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九命猫妖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搜寻。但是当初六界围剿血凰的事情已经被记入典籍,为天界谋得了不少声明。若是让众生灵发觉血凰未死,丢面子的就是六界之统治者!” 仙官纵然觉得不妥,也只能暂时收了劝诫的话,低头站在一边,等天君下令。 夜幕降临,易泽又一次留宿魔宫。邓琴精心妆扮,却亦是不曾浪费。应该说,易泽不回魔君府,才正方便她活动。 魔君府的仆役都早早休息,邓琴看着偌大却空阔寂静的魔君府,冷笑连连。终有一日,我邓琴要你易泽匍匐在我石榴裙下,三跪九叩! 这几日她的计划都实行得十分顺利,按照这个速度下去,再不出半个月,她就可以执掌大半朝堂。擎天纵然再如何强大,面对半数朝臣的叛变,都是无法轻松应对的。到时候,她就可以趁虚而入,将他踹下魔皇的宝座。 跃入一座宅院,邓琴熟门熟路地找到了正主的所在。浅淡的花香在房间中弥漫开,正在处理公文的某位大人渐渐感觉到头脑中的晕眩,眼前的文字也变得模糊不清。邓琴叩响房门,房中的男子摇了摇头前去开门。隐约之中,他还是认出了来人:“邓琴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邓琴媚眼轻翻,走入房中:“邓琴今日是特意前来拜访大人的,难道大人不欢迎邓琴?” 男子头脑中的晕眩越来越严重,却在邓琴经过的时候有了几分缓解,嗅到空气中邓琴的味道,男子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不,成天自然不会不欢迎邓琴小姐,只是……魔君大人……”成天忍不住靠近了邓琴几分,靠得越近,晕眩的感觉就越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舒爽。 邓琴猛地前跨一步掩住了成天的唇:“不要说什么魔君大人,今夜,我只是来找你的一个小女子而已。我不是什么魔君的未婚妻,也不是魔相的女儿,只是一个仰慕大人的大胆女子。” 魔界风气向来大胆开放,女子若是看上了哪个男子也不会像别的界面那般扭扭捏捏,一般都会大胆告白。成天好歹也是一个魔官,平日里也有不少投怀送抱的美人。但是没有哪一个,有邓琴的身份,没有哪一个,有邓琴的美貌,也没有哪一个,有邓琴这番风情给他心动的感觉。 暖香萦绕,孤男寡女,才子佳人,互诉衷肠,很容易擦出不该有的火花。 “邓琴已经注定是易泽魔君的人,可惜邓琴的心却已经落在了大人身上。只愿邓琴在真的成为易泽魔君的人之前,能将自己的心思告诉大人知晓,邓琴也就无憾了。”男人,一般受不住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女人对自己温声细语甚至伏低做小;也喜欢在别人眼里,自己比另一个本该更优秀的男人更有魅力。邓琴将男人的心思抓得很好,那般故作坚强实则脆弱的眼神也演绎得十分到位。 于是接下来,就该干柴烈火一夜风流了。书房的小榻上,两人的身影滚作一团,时或有女子娇气的呼唤和男子粗重的喘息传出。 蓦地,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直到烛芯爆裂声响起,成天才从已经动弹不得的邓琴身上起来。此时,邓琴的下腹处已经是一片血色,而成天手中,有着一颗充满裂痕却依旧完好散发着黑色雾气的亮珠。那正是邓琴的内丹,被成天生生拽出。 小榻的四角不知何时出现了销魂索,将邓琴的四肢困得死死的,半分动弹不得。 成天打开房门,易泽从门外走进来,神色淡漠,看着衣衫凌乱却眼神狠戾的邓琴:“今本座亲见魔相之女邓琴秽乱朝堂,意图挑拨人心,反叛朝堂,故收押地宫死牢,收其内丹,等候魔皇判决。” 在易泽抓获邓琴的时候,枯颜收到了来自灵界的消息。睛夫人突然大病,思女心切,要她赶紧回去。然而这样的消息,却不是来自后简,而是后简的父亲,睛夫人的夫君! 看到落款的时候,枯颜就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恐怕已经暴露了,而后简恐怕又被“闭关”了。枯颜完全可以不理会这封“召唤书”,但是牵扯到后简,还有后简在意的母亲睛夫人,若是她真的不回去,就真的不仁义了。 当初后简为了她欺骗了睛夫人,其实也是看在她若是假扮他妹妹会让睛夫人开心,又能帮到她的份儿上。若是要后简在她和睛夫人之间选一个,恐怕后简的选择会是睛夫人。说到底,这一切本没有后简和睛夫人的事端,是她硬生生将他们拽入是非漩涡。 无论怎样,哪怕消息中明白地告诉了她她的身份已经暴露,到了灵界不会有好果子吃,她也必须回去给后简和睛夫人一个交代。 “黎梦,你不会阻止我的吧。”枯颜含笑看着黎梦。 黎梦揉了揉枯颜的头发:“我跟你一起去。”脚边的鬼狐也跳到桌子上,看着枯颜,举着爪子亮出锋利的指甲。看,我也可以帮你! 黎梦和枯颜要离开魔界,自然应该去和魔皇说一声,恰碰见前去复命的易泽。黎梦和魔皇在屋里谈话,枯颜和易泽则在花园中散步。 “师兄,自从你回了魔界,我们之间似乎生分了许多。”枯颜抱着鬼狐,侧头看着易泽。 易泽看到鬼狐,想起将鬼狐送给枯颜的缘由:“生不生分的,只与我们自己有关。若是不想生分,是怎么也不会生分的。”摸了摸鬼狐的耳朵,“就在刚才,邓琴被我拿下了。” 邓琴,曾经是他们之间爱情的终止符,是他们来往的一道无法忽视的隔阂。如今,优柔的易泽,终于变得果断,可惜,他们之间已无可能。纵然当初他们之间没有邓琴,大概也是没有发展的可能的,毕竟枯颜……有黎梦。 枯颜夸张地叹了口气:“邓琴被拿下,我身上的担子请了不少,多谢师兄了。想要拿下九命猫妖,师兄还要加把劲咯,我和黎梦可能遇到了一些麻烦,估计近期是没什么功夫管九命猫妖的事端了。” 枯颜一口一个师兄,将易泽的心叫得生疼。即便已经知道这辈子只能做师兄妹,当这般伤人的事实明晃晃在眼前晃的时候,还是能将人伤得体无完肤。 “你是个命大的,师父是个有本事的,敢找你们麻烦的人,才是该担心。” 第80章 一场豪赌 枯颜闻言也不由得一笑,抿唇看着易泽,状似无意地提起:“师兄,若是有一日,你发现我欺瞒了你一些事情,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易泽心头一跳,想起地狱炼火中枯颜的模样,唇边却下意识地扯出一抹微笑。黎梦从擎天的书房中出来,枯颜眯了眯眼睛,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扯下,塞入易泽手中。那项链,还是当初她自己采了深埋地底的冰晶石炼成的,虽然不谈有什么大的神通,但是枯颜莫名觉得它适合易泽。 易泽捏着项链,不曾抬头看黎梦和枯颜相携而去的身影。此次二人离开,都没有想要去和凌晗说一声,从此就当是陌路吧。璇玑在宫门前看到二人缓缓走出,伸手取过枯颜手中的红魔伞,在伞柄上加了施了三道咒语。 枯颜再次接过红魔伞的时候,分明察觉到红魔伞的力量比之前更甚。红魔伞的力量当是同她本身的力量有着密切关系的,随着自身力量的增长,她也感觉到红魔伞的力量越来越强。但是像璇玑这般,仅靠着几道咒语,就将红魔伞的力量提升不少,却是从未试过,连黎梦都未曾提起过这般的方法。 璇玑狭长的眼睛对上枯颜有些惊诧的眼眸,露出几分笑意:“灵界之行凶险,你们当心,我还得留在魔界。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一定要撑下去!”璇玑的虽然依旧笑着,但是神色严肃了不少。 黎梦紧握着枯颜的手:“这自不必你来说。” 璇玑饱含深意的眼神扫过枯颜的面容,蓦地大笑一声,转身离开,留下枯颜和黎梦面面相觑。 坐上祥云,枯颜却发现去往的方向并不是灵界的方向。但是黎梦所做的一切,必然有他的理由。枯颜没有开口询问,抱着鬼狐靠在黎梦身上,看着眼前掠过的风景。 此行他们还没有离开魔界,只是在一个荒僻的山野间停下。茂密的树木将本就不甚光亮的阳光彻底掩盖,几可用不见天日来来形容此间境况。黎梦带着枯颜左右穿梭,枯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般的地域,竟有十分精妙的阵法,似乎是为了掩藏什么。 枯颜下意识握紧了黎梦的手,深入黑暗之中。一片不起眼的藤蔓之后,是一个狭窄的山洞。穿过山洞,豁然开朗,然依旧天日不见。两座竹楼拔地而起,几颗硕大的夜明珠将竹楼照得光亮。 一个瘦弱的身影在在竹楼前洗着一篮子野果,他身边还有一个躺椅,躺椅上也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熟悉的感觉让枯颜忍不住心跳加快,松开了黎梦的手,独自向竹楼靠近。黎梦落后枯颜几步,跟着她缓缓往前走。 在竹楼前清洗着野果的身影缓缓站起,看着不断靠近的枯颜,手中的野果落入篮子中。枯颜站定在五步开外,看着眼前纤瘦的身影,再看看躺椅上一直未曾动弹的男子,眼前逐渐模糊。 “我还以为,你们早已经……”枯颜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上前两步蹲在躺椅前,握住沉睡的男子的手,“枯叶,希瑞这是怎么了,为什么只剩下一魂一魄?你们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枯叶,也便是那先前洗着野果的男子看向已经走近的黎梦。黎梦点了点头,枯叶才开口解释。 当初枯颜闯上不周山的时候,枯叶和希瑞其实一直跟在她身后。他们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却意外得到她的青睐,带在身边。即便只是做些侍从的活计,他们也甘愿,遑论枯颜教他们修炼。希瑞本是普通人族,乞讨为生,差点被人打死的时候遇到了枯颜。枯叶当初是火海中的一株刚刚有了灵识的树苗,幸而枯颜路过将他救出。 所以对枯颜,他们可以付出一切。 当枯颜撞下噬灵渊的时候,希瑞跟着跃出,以谁也看不到的速度贴到了那火红的凤凰身下,以自身的内丹化作结界,护住了枯颜。纵然未曾保得枯颜周全,却让枯颜的魂魄得以逃脱噬灵渊。 然而希瑞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的力量本就不甚强大,此次爆发将他所有的气力全部耗尽。所以真正魂飞魄散的,是他。幸运的是,枯叶手中有希瑞一缕魂魄,才能为他重塑身体。 “我本想用这一缕魂魄召回希瑞的其它魂魄,可惜过了千年,依旧只有这一魂一魄,支撑着希瑞的存在。”枯叶的声音有几分哽咽,希瑞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他却只能看着他永远躺在这里。 枯颜从来不知道,自己撞下噬灵渊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得以重新进入轮回。如今,答案终于出现,一切都只是她一时兴起救起的人带给她的福音。 枯颜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用干涩的声音说出一句:“对不起,谢谢你们。” 黎梦将枯颜揽入怀中,他选择此时带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让她难过,只是想告诉她,不能再任性冲动了。他最怕的,不是六界追兵,而是她的一时冲动。 踏入灵界的地界的时候,枯颜才从震惊与自责中挣脱。灵界尚有一场硬仗要打,容不得她分心。 果然,刚刚进入灵界没多久,后简的父亲——博易便亲自带着灵界兵士前来“迎接”枯颜。好在看在黎梦的面子上,博易没有贸然对枯颜动手。但是看着博易的面色,枯颜就知道,这一次他们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也是,博易这般“深明大义”之人,怎会放过一个勾引自己儿子的祸害呢?当初司战仙君口中,后简灵君的助兵,应该也是出于博易之手。 枯颜被“请”入房间之后,博易表示想要和黎梦单独商量一些事情,意思就是要支开黎梦。但是黎梦才不会轻易离开枯颜身边,现在处处危机,他一旦离开,博易就一定会对枯颜下手。 但是,让枯颜没有料到的是,睛夫人竟然还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博易明明已经吩咐下去,要封锁枯颜到达的消息,睛夫人却还是闻风而来。看着满面笑容的睛夫人,枯颜在心中念了一声“抱歉”,到现在,恐怕还是得利用您一番。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下,枯颜“咚”的一声跪在睛夫人面前。 睛夫人一时也愣住了,看着枯颜不知作何反应。黎梦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忍住了上前扶起枯颜转身离开的冲动。博易神色紧张,在他心目中,枯颜实在是个诡计多端的祸患,就怕在这时候出什么幺蛾子,坏了他全部的计划。 实际上,枯颜就是要抖幺蛾子了。看睛夫人对她的态度,分明不知真相。这足以让枯颜知道女儿在睛夫人心目中的地位,也可以看到博易的顾虑。 直直地看着睛夫人的眼睛,枯颜眼中渗出几分水光:“枯颜本天地一孤人,误被认作夫人的女儿,实在是三生有幸,万分惶恐。如今方知,枯颜本是万恶不赦,配不得如此身份,愧对夫人真心待我。枯颜不求夫人原谅,但此生不忘夫人恩情,望有机会报答。”说完,枯颜深深叩首,额头直贴地面。 睛夫人后退两步,又匆忙上前。不顾黎梦和博易还在,就上手要剥枯颜的衣服。黎梦轻咳一声,才惊醒了睛。转头看着黎梦,睛夫人突然干笑一声,泪水不断滑落:“我早该知道的,能叫你看上的,除了那孽畜还会有谁……” “啪”,清脆一声耳光,枯颜应声而倒,眼中的泪水终于顺着脸颊滑落。黎梦拨开挡在身前的博易,上去扶起枯颜。睛夫人直立的身形有些摇晃,脸色却十分阴沉:“这一巴掌,算你还我这几个月以来真情错付。” 枯颜挣脱黎梦的怀抱,红魔伞也丢了,站到睛夫人身前:“枯颜亦是父母生来,从未觉得自己是孽畜。我敬夫人恩德,却自忖从未对不起天地良心,无法接受这般的侮辱。还请夫人收回那句话!” 睛夫人气笑了:“你不是孽畜,你对得起天地良心,六界何必苦苦追杀你?” 枯颜转头看着博易:“这也正是我想问的,敢问枯颜究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情,要如此多德高望重的人物非要置我于死地?” 睛夫人也看向博易,等着他说出具体的罪名来,让枯颜颜面尽失,也让黎梦无话可说。博易动了动嘴唇,却什么也没有说。血凰祸世,本是古籍中的预言。而至今,枯颜并未做出十分过分的事情来。 “既然古籍中有所预言,上古神族必然有所依据。你现在没有做什么,却不代表你以后不会。我们不能冒险留下你,给六界留下祸患。” 枯颜大笑,眼中泪水消逝,取而代之的只是冷厉光芒:“我枯颜再怎么说也是六界众生之一个,九命猫妖却是超脱六界之外的生灵。我不过是未来可能的隐患,暗影却是必然的祸害。孰轻孰重一眼可观,你们却将精力全部用于我身上,让我怀疑,是不是你们所谓的大义,也不过是为了一己之名。” “伶牙俐齿,狡言善辩。你与暗影皆非善类,我们自然都不会放过。现在,既然你已经入了我们的网,我们自然不会放过。”博易亮出长戟,就要向枯颜攻来。 鬼狐蓦地从角落里窜出,狠狠咬住博易的小腿。博易踢开鬼狐的功夫,枯颜已经制住了睛夫人,神色凄然:“你看,一直都是你们在逼我。我只是想好好地、安安静静地过我的生活而已,但是你们一直把我往死路上逼。我没有选择,为了活下去,我只能这么做。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你们口中的孽畜、妖女。祸患,也都是你们自己逼出来的,因为你们根本没有给我其他选择!” 博易怒红了双眼,长戟指着枯颜:“你还有一个选择,自毁元神,灰飞烟灭,一切就都结束了。” 枯颜挟持着睛夫人往外走,拦在房外的侍卫步步后退:“看到了吗,睛夫人,这就是天地正义之士,这就是你的夫君。你知不知道,当初你的女儿,正是他亲手掐死的?” 睛夫人浑身一震,平缓的呼吸骤然紊乱:“胡言乱语,那也是他的女儿,他绝不会伤害她。” 黎梦跟在她们身后,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也不由得惊讶地看着枯颜。这件事,连他也不知道。 一边往外走,枯颜一边开口:“我刚刚的举动,就是想让你看到你夫君的另一面,你大概从不知晓的一面,可以为了所谓的正道……不择手段。夫人应该也知道你的那个女儿夭折的原因,是她命格中本就不该出现在灵界。那么为了修正这个错误,你的夫君杀了她,又有什么错呢?他为了不让你有知道的机会,还亲自动手了呢,真是感人至深的正义之心!” “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睛的声音十分虚弱了。 枯颜一笑:“你忘了吗,我做过她呀。” 枯颜带着睛夫人步步后退,博易带着兵士步步逼近。枯颜凑近了睛夫人的耳朵:“听说夫人夫妻伉俪情深,你猜,他是会为你放我走,还是为杀我不顾你的安危?” 睛夫人勉力地看向博易的方向,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嗜血的决绝。枯颜说得不错,这样的他,她从未见过。她大概已经知道答案了,闭上眼睛随着枯颜的步伐走。她现在很累,什么也不想考虑了,只想放下一切睡一觉。 感觉到身前的睛夫人的心跳变得时缓时急,枯颜知道她已经崩溃。元力运转,通过掐着睛夫人的脖子的手导入她的身体,安抚着睛夫人体内乱窜的元力。 睛夫人已经没有了意识,黎梦贴近枯颜:“你是怎么知道那些秘辛的?” 枯颜偏头给了黎梦一个口型,黎梦顿时不说话了。枯颜说的是“我猜的”……可怜睛夫人竟然信了,但是也许这就是事实也说不定。 从见到睛夫人开始,这就成了枯颜的一场赌局。示弱道歉、强势激怒、挟持、谎言,一步一步,都是为了让睛夫人反水。现在已经成功了十之八九,只要博易带人冲上来,那么睛夫人,将成为他们阵营中的人。 不要问一个睛夫人有什么用,女人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 第81章 意料之外 在枯颜和黎梦即将带着睛夫人离开博易的领地的时候,博易果然下了狠心,不顾睛夫人还在枯颜手中,命包围圈的侍卫全部发动攻击,自己也持戟而上。枯颜强行唤醒睛夫人的意识,让她看清眼前发生的一切。 睛夫人看着远处神色狰狞的博易,在枯颜的庇护之下露出一抹苦笑。原来,她一直拿生命去爱的男人,不过如此爱她。在他的心中,她从来没有声名和功绩重要。 黎梦的结界护着枯颜和睛夫人迅速后退,自己则祭出了自己的魂器——斩天剑,与博易战在一起。博易从来都知道里面不简单,故而不敢轻易招惹。然而他也没有想过,这人能打败自己。故而现在与黎梦相斗,博易虽然不曾轻敌,却也没有太紧张。 长戟不断刺向黎梦的丹田,黎梦的腰身如同蛇腰一般左躲右闪,一一躲过。斩天剑碰上长戟,不断发出铿锵之声,火花四溅,两人周围空出了十分大的一块地方,无人敢轻易上来参战。 枯颜放出鬼狐和红魔伞,自己则以远攻术法在结界内发动攻击。红魔伞在空中化作红魔剑,同鬼狐相互协作,让受到攻击的兵士手忙脚乱,顾此失彼。这边的战况很快引起了他方主意。“被闭关”的后简也顾不得父亲的警告,打破了封锁的结界,处理了阻拦的兵士,一路闯到了战斗的中心。 看到被枯颜拦在胸前的睛夫人,后简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在看清局势之后,后简露出了一抹冷笑。明知睛夫人作为人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却还如此不挂不顾地发动攻击,真不愧是他的父亲。 有了后简的加入,原本心中一喜的灵界兵士在看清自家灵君的动作之后,顿时开始畏畏缩缩。老主子和少主怎么跑到对立面去了?难道是少主担心夫人的安危,所以想要阻止他们的攻击?一定是这样的!如是想来,不少兵士都渐渐停下了攻击。而剩余的兵士,在看到身边战友都停下了的时候,也收了手。 好久没有活动,正打得欢快的鬼狐举着的爪子还没有放下,面前的对手就已经没有了动作,鬼狐也只能回头看枯颜。枯颜自然将局面看得清楚,唇角扯出微弱的笑容:“夫人,你有一个好儿子。” 睛夫人也看着人群中的后简,曾经她以为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是嫁了一个好丈夫。如今方知,她此生最值得的,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斩天剑刺入胸膛的时候,博易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就如此轻易地败在了一个后生手上。拔出斩天剑,血色自剑身滑下,不留半点痕迹。黎梦淡漠的声音响起:“你的修为有多少年没有精进了,你自己当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儿子一样让着你。” 殷红的血从胸口、口中奔涌而出,博易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眼前一片灰暗。 在后简的帮助下,黎梦、枯颜顺利离开灵界,当然,睛夫人被交还给了后简。临走的时候,枯颜拉住了睛夫人的手:“虽然拿你做人质是我的目的,但是先前对你的道歉我也是真心的。还有,夫人,我要谢谢你,刚我感受过了母爱的味道。” 后简扶着睛夫人,看着黎梦和枯颜离开。睛夫人拍了拍自己儿子的手:“我知道,你和他们交好。去吧,这一次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母亲都会支持你。” “我先把您送回去。”后简的眼神闪了闪,招来祥云,准备送睛夫人回去。 睛夫人坐上祥云,却推开了后简:“那孩子把着我的时候,一直给我顺着元力,我还不至于连自己回去都不能。他们现在处境危难,更需要你。” 后简犹豫了一番,抿了抿唇,抱了抱睛夫人:“母亲小心,我走了。” 后简在越过结界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睛夫人坐在祥云上,微笑着看着他。久违的温暖划过心间,有很多年,他们母子的心之间没有靠得这么近过了。 当后简追上来的时候,枯颜也有些惊讶,她没有想到睛夫人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现在,你们要去哪里?”后简单刀直入。 黎梦捋了捋自己的袖子:“先去人界,优昙还在人界守着自己的小情儿,我还没给他传消息。而且,人界是最容易被暗影控制的界面,我们得去和人皇通个气。” 在后简也离开灵界之后,睛夫人才回了府上。博易见睛夫人一人回来,开口便问:“那个孽子呢?” 睛夫人端起床头的药汤,拿勺子搅了搅:“既然是孽子,你还盼着他回来不成?” 博易放软了声音:“你……不曾有事吧?” 睛夫人浅浅一笑:“我既然能自己回来,自然不会有事。来,把药喝了,凉了就没有药效了。” 博易接过药碗,毫不犹豫地喝下。然而,药未喝完,药碗便掉落在地,随着清脆的破碎声,化作碎片。而睛夫人的手中,正握着他的内丹,依旧含笑看着他。 不要说博易,再强大的人,在面对自己最亲密的人的时候,尤其是这人已经陪了你数十上百万年,而你清楚地知道她爱你爱到不顾生命的时候,会下意识放下戒心。于是,变得不堪一击。 但是,一个女人,爱的时候可以爱到不顾一切。当你让她寒了心、死了心,她就会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 睛夫人将博易的内丹封好,笑容不变:“夫君,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只是,要先委屈你一段时间而已。” 睛夫人施了昏睡术,博易登时没了意识。睛夫人的额贴上博易的额头,念起咒语。一阵微光之后,躺在床上的博易睁开了眼睛。只是此时,他已经是睛夫人。将自己的身体扶着躺好,睛夫人深吸一口气,断了自己的身体的筋脉,更是封住了身体的神识。这样,暂时居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博易在一定时间内便不会醒过来了,即便醒过来,也只是一个废人。 已经到达人界的三人自然不知灵界发生了什么,但是人界的情况,也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人界大陆上,黎梦最为熟悉的统治者当属皇甫隐睿。于是,黎梦意图利用皇甫隐睿,找到一直喜欢四处乱跑的人皇。 然而,许久未归乾国的帝师大人,在见到皇甫隐睿的时候,竟然感觉到了几分陌生。而皇甫隐睿看到他的时候,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惊恐之色。即便皇甫隐睿很快隐藏了自己的情绪,却无法瞒过黎梦的双眼。 黎梦眯了眯眼睛,又靠近了皇甫隐睿几步,确定他身上没有妖孽的气息:“皇甫隐睿,是不是最近发什么了什么事情?” 皇甫隐睿一愣,立即否认:“没有,朝中事务一切正常,也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那就好,今晚你和我出去一趟。”既然没有妖物作祟,黎梦也放下了心,只当皇甫隐睿是被前次收服九命猫妖的境况吓到了。 皇甫隐睿皱眉:“晚上?有什么事情吗?” 黎梦偏头看着皇甫隐睿,从前,他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总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他原来认识的奸诈、胆大的皇甫隐睿了。果然,被黎梦这么一看,皇甫隐睿悻悻地点头,答应了黎梦。 枯颜和后简先行去了枫国,与优昙会和。优昙的样子看上去并不十分好,整个人显出疲态。本来枯颜以为是梓阳这边遭到了暗影的算计,才会让优昙疲于应付。但是在看到梓阳与一个男妃依偎的姿态之后,枯颜才知道,优昙不是身累,是心累! 安抚地拍了拍优昙的肩膀,他们出来游历短短数年,风流蕴藉的优昙,已经不见了那般媚气,却是有了几分公子如玉的温润。 “如果真的舍不得,那就不要放任她的自由。她的一生,也许就在等待与你的重逢。”梓阳虽然面带笑容,可是她并不快乐。 优昙抿唇:“这一世,是我给她最后的自由。以后,生生世世,她将都被禁锢在我身边。我觉得,黎梦真的是我的榜样,至少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对有些人而言,爱是放手给她自由。但是当她的心也对你放开的时候,你的放手只不过是一场笑话。”后简作为“过来人”,对优昙传授自己的心德。 枯颜微笑,芸芸众生,各有各的选择。有的认定了爱就是在对方转身的时候放手,而有的为了挚爱却宁愿铸造一个囚笼将自己和对方都锁住。究竟谁对谁错,不过是在人生的尽头回望的时候,看自己会不会后悔罢了。若到那时,仍旧未曾后悔,此生不觉遗憾,那么无论别人怎么看,你都是对的。 三人扯了半天,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我又要开始被追杀的生活了。”枯颜苦笑,真不知道她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偏偏就摊上了她是血凰。 后简轻轻揉了揉枯颜的头发:“这一次,你不该再转身逃走,而要正面迎战。若是你自己便放弃了,纵然我们愿意站在你身前,为你挡住一切刀剑,也是惘然。”确然,前生,若不是枯颜一时冲动,独自闯上不周山,凭借他们缔结的力量,也不至于就输。 优昙轻皱眉头:“枯颜不是已经找了掩护身份,睛夫人也已经相信,又何至于这么快暴露?” “大概,这又是暗影的手笔吧。毕竟我们的麻烦越多,他的机会就越大。若是能借由六界之力除了我这个隐患,对暗影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了。毕竟在他眼中,我们此举,无异于自相残杀。” 优昙从祥云上低头再看了梓阳一眼:“我这就让枫国的暗桩全部到皇宫护着梓阳,我随你们离开。暗影一日不除,终究是个祸害。” 枯颜握住优昙的手,她知道自己不需要拒绝。和优昙相交这么多年,她亦是十分了解他的为人的。若不是考虑清楚,他不会贸然下决定,遑论此决定关系着梓阳的安危。后简也表示,自己会派人守住枫国皇宫,一旦出现异常,会立即通知他们。 夜幕降临,黎梦蒙上皇甫隐睿的眼睛,带他坐上了祥云,一路东去。在大陆最东方,有一处被结界包围的山峰。那里,有人皇设下的阵法,以防有人有急事找他,便可通过此阵法召唤他。 召唤人皇,须得人界皇者进入阵法,将血液滴入阵中石桌上的银杯之中,这就是黎梦带皇甫隐睿前来的原因。 阵法之外,黎梦同皇甫隐睿讲清了召唤人皇的注意点。孰知皇甫隐睿却皱着眉头,犹犹豫豫地不肯进去。 “谁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万一朕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呢?帝师大人精通易容之术,莫不是要自己坐上朕的位置?凭借帝师大人的本事,必然能够一统江山。”皇甫隐睿见黎梦执意要他进阵,开始口不择言。 黎梦的眉头越皱越紧,皇甫隐睿的变化实在太大。若不是这张脸确然是真的,黎梦几乎要以为是旁人假扮的皇甫隐睿了。 干脆,黎梦扯着皇甫隐睿一同进了阵,在皇甫隐睿反应过来之前,便用指甲划破了他的手掌,欲将他的血液滴入杯中。皇甫隐睿挣扎着,即便血已经渗出,也不肯让血液滴入银杯之中。 黎梦无法,给皇甫隐睿失了定身诀,才将血液滴入了银杯之中。血液滴入银杯之后,很快消失不见,银杯开始散发刺眼的光芒。原本风平浪静的阵法之中,也逐渐刮起大风,飞沙走石,若世界末日。 皇甫隐睿神色慌乱地抱住黎梦的袖子,身子不断颤抖:“朕……朕还不想死,帝师……你不能见死不救!” 第82章 围追堵截 黎梦眼神阴蜇地看着皇甫隐睿:“你不是皇甫隐睿,你究竟是谁?”如果是真的皇甫隐睿,那么现在的情况不该是如此。 狂风渐渐平息,阵中恢复了一片平静,然而黎梦眼中,正在酝酿一场更加暴烈的风暴。看到黎梦的表情,皇甫隐睿转身就要逃出去,却被结界无情地弹回。身后,黎梦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刃,扎入他的身体:“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自有办法可以知道。” 皇甫隐睿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声,濒临死亡的恐惧尚未消逝,此时再度面对绝对的威胁,已经让他接近崩溃的边缘。 黎梦缓步踱到皇甫隐睿身前,垂眼看着他惊惧的面容,以及衣服下摆隐约的水迹,唇角隐现一抹冷笑:“说吧,你是谁,幕后指使是谁,真正的皇甫隐睿又去了哪里?” 皇甫隐睿害怕得浑身都在痉挛,表情狰狞,颤颤巍巍地开口:“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他的话做的而已……跟我无关,无关……” 黎梦眯起眼看着皇甫隐睿的眼睛,忽然挥袖转身,右手立即祭出斩天剑。看似凌空一挥,却发出兵刃相击的声音。黎梦后退几步,直到假的皇甫隐睿身后。而在阵中心的石桌边,已经坐了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头戴紫金冠,龙纹绣黄袍,锦缎靴,手中俨然是石桌上的银杯。 “人皇!”黎梦看着石桌边的人,声音低沉。 人皇起身,举手握住浮在空中的短剑。当他的手触上短剑的一瞬间,身形立动,又向黎梦攻来。黎梦下意识转身,却发现人皇的短剑在半路折了方向,往假的皇甫隐睿身上刺去。黎梦低头的时候,短剑已经回到了人皇手中,而皇甫隐睿胸前一片血色,已然没有了气息。 黎梦看出人皇是来者不善:“我们并无恩怨,我需要你给我一个理由。” 人皇扭了扭自己的手腕:“我自然与你没有恩怨,但是我也只是按照规则行事而已。你带着一个假的真龙天子过来,而我恰好在附近,自然要给你一个教训。不过,我好歹是来了,有什么事,说吧。” 黎梦没有靠近人皇:“我找你,本来只是为了九命猫妖的事情。现在,又多了一件。乾国皇帝,皇甫隐睿,出了什么事情?” 人皇从腰间掏出一只玉葫芦,仰首喝了一口壶中液体:“九命猫妖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是关于皇甫隐睿,我还真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这个假的皇甫隐睿,是我从乾国皇宫带过来的。没有易容的痕迹,但是长得和皇甫隐睿一模一样。我正在逼问,你就出来把他杀了。”黎梦看着人皇的眼神十分不满。 人皇砸了砸嘴:“我人界的事情,不劳上仙烦心。皇甫隐睿,我自然会着人去找。九命猫妖,我也自会提防。上仙若是没有其他事,就请自便吧。”话中满是不耐,恨不得直接说“这儿没你事你给我滚”了。 黎梦收起斩天剑,深深看了人皇一眼:“既然如此,黎梦就不叨扰了,还请人皇上心,莫要等到来不及才后悔。” 人皇看着黎梦消失的方向,轻嗤一声,走到假的皇甫隐睿的尸身边,将玉葫芦中的液体倒到尸体上。随着一阵烟雾,尸体消失不见,人皇回到石桌边,又举起玉葫芦喝了一口:“假的,都是假的。呵,我人界向来不参与六界争端,却每次都被无辜卷入,真是作孽哟。” 枯颜、后简和优昙刚刚踏上与黎梦会合的路途,便遇上了追兵。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这些向来慢吞吞的老不死的效率高得惊人。 没有跑出去多远,枯颜便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司战仙君。司战得意地看着满脸惊愕的枯颜,指引着身后的天兵,一拥而上,缠住优昙和后简,而自己则直直往枯颜而去:“今生不将你手刃,我死不瞑目!” 庞大的元力从司战体内散出,直将枯颜震出去数丈。枯颜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不可置信地看着司战。明明,他的内丹还在自己这里! 司战自然知道枯颜的疑虑,得意一笑,举起□□飞身刺来,凌厉的破空之声直刺得人耳膜胀痛。枯颜咬唇抛出红魔伞,红魔伞在半途化作红魔剑,与司战的□□相击。纵然有了璇玑加之的力量,红魔剑依然不是司战的对手。不过堪堪三招,红魔剑便被□□拨开,插入了低下。 司战抬头再看枯颜的方向,却已经不见了那抹艳丽的色彩。环顾四周,身着银色盔甲的天兵正在围击后简和优昙,就是看不见枯颜的身影。响起曾经枯颜的手段,司战立即放开声音大喝:“所有天兵,注意防备!” 于是,所有有空闲的天兵立即将头盔上的护幕放下,于是整个人都被牢牢包裹住,再度加入战争。听不到,闻不到,却能看得见。纵然知道对上后简和优昙,他们的结果只有一个,但是没有人退缩。现在,困住这两个人,就是他们的使命。 果然,不久之后战场上开始弥漫起不知名的烟雾。还没来得及放下护幕的天兵一个个倒下,但是一旦有一个人倒下,便会有另一个人接上。枯颜看着场中情景,不知该如何是好。凭她现在的力量,根本斗不过司战。而优昙和后简,在人界都受到法力的禁制,一旦触犯了底线,便会引来执法者。 优昙和后简在空中交汇了一下眼神,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么再乱一些也没有关系了。在枯颜仍在纠结的时候,战场中的形式骤变。优昙已经祭出了自己的魂器——嗜血昙花,美丽的花瓣不断飘散,每一片花瓣都收割着一条生命。后简也不再压抑自己的力量,身边的天兵已经躺倒一圈,断肢残臂散落满地。 司战目瞪口呆地看着二人:“你们,你们就不怕引来执法者吗?” 话音未落,身着黑袍手持法典的执法者已经出现,面无表情,即便看到眼前的情况,亦是无悲无喜。 后简看着执法者,也没有什么表情:“我们本就已经与六界为敌,再多几个执法者,也没有差别。” 执法者看着后简和优昙,缓缓打开了手中的法典:“你二人已经严重触犯六界规约,请跟我走一趟。” 优昙手中握着自己的本体昙花轻嗅,嗤笑一声:“你看我们这样像是会听你的话的样子吗?尽管放马过来吧,好久没有过这种酣畅淋漓的感觉了。” 执法者合上法典,缓缓踏出一步:“既然如此,就休要怪我不客气了。”光影在执法者手中集聚,凝结成一个庞大的光球。光球袭来的一瞬,后简迅速移动,竟在半途截住了光球。 执法者终于露出几分惊讶的神色:“看不出,原来是个高手。虽然如此,我还是……呃。” 话还没有说完,执法者已经缓缓倒了下去。而在他身后,赫然是一身玄色衣袍的黎梦,手中是刚刚从执法者身体中取出的内丹。没有丝毫犹豫地,黎梦捏碎了那颗光亮的内丹,彻底毁了这个执法者的生命。 “没有让你魂飞魄散,已经是我给你的仁慈。”黎梦眯着眼,看着死不瞑目的执法者,缓缓吐出一句话。 司战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此次围击,便是看到黎梦不在,想不到仍旧是全军覆灭。乘着几人尚未将注意力放到他身上,司战转身欲走。谁知,才走了两步,一把红色的剑已经从腹中穿出。 枯颜贴在司战身后,缓缓抽出红魔剑:“司战仙君杀气浓厚,实在是吓到了小女子。不过,小女子以为,不带杀气的杀戮,才是最为有效的,您以为呢?” 红魔剑在司战的身体里一通乱搅,果然找到了一棵内丹。红魔剑毫不留情地劈开司战的身体,一颗晶莹的内丹赫然出现在一滩血肉之中。捡起那颗内丹,一股熟悉的力量扑面而来,让枯颜瞬间怔在了原地,不能动弹,红魔剑从手边滑落。 后简和优昙站在原地看着枯颜,黎梦上前将枯颜拥入怀中,夺过她手中的内丹。 枯颜转身伏在黎梦肩上,向来冰冷的泪竟然在这一刻变得灼热:“他们,他们怎么可以……” 黎梦自然也认出了那是谁的内丹,百花酒居琼浆万千,乾国皇宫携手收妖,登临高位蔑视朝臣……内丹被剥夺,重新融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那么内丹原来的主人,只有消失。他从未想过,这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 “惹欢——”枯颜突然抬头,向天长吼,声嘶力竭,“我不会放过你们,绝不会!” 银色的瞳孔中,渗出鲜红的血泪,昭示着枯颜在这一刻的悲哀与愤怒。取回黎梦手中的内丹,枯颜毫不犹豫地吞下,即便是黎梦,也来不及阻止。 右手成爪,红魔剑回到手中,枯颜走出黎梦的怀抱,踱到司战的身体旁。从识海中取出司战的内丹,光辉依旧。司战尚有气息,看着如同修罗般的枯颜,目露惊恐。 当着司战的面儿,枯颜再度将他的内丹送入口中。一下子吞噬两颗内丹,还都是修为不低的仙神的内丹,从古至今从未有人敢这么做,偏偏枯颜做了。催动身体中澎湃的元力,不断吞噬着本不属于自己的内丹,看着司战的面容越发扭曲,枯颜露出一抹浅笑。 黎梦、后简和优昙都担心地看着枯颜,她吞下去的随意一颗内丹,都足以完爆她现在的力量。可是,枯颜却依旧稳稳地站着。举起红魔剑,将司战的身体片成一片一片的。在人界,这样的行为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凌迟。 司战最后是在巨大的痛苦之中断气的,失去意识的一瞬间,司战只觉得解脱。然而,枯颜并没有准备就这样放过司战。司战在魔界对她用的百妖壶,后来被璇玑收起来了,现在正在她的识海中放着。 取出百妖壶,乘着鬼差没来,枯颜将司战的魂魄全部收入了百妖壶中。至于他能不能在里面求得一席之地生存,那就不是枯颜要考虑的了。 “枯颜,没关系的。只要惹欢没有魂飞魄散,我们终究可以再找到她的。”优昙走到枯颜身边,轻声安慰。 枯颜抬头看着澄碧的天空,声音嘶哑:“可惜,即便是找到了,她也不是原来的她了。她不是我,可以凭借着得天独厚的血脉,想起从前的一切。” 黎梦拍了拍枯颜的头:“惹欢这一生过得很累,忘却这一切重新开始,哪怕只做一个普通人,也许对她而言,都是好的。” 枯颜没有回话,沉默转身。后简拦到她身前:“你要去哪里?” 枯颜深吸一口气:“我现在要找个地方,把那两颗内丹给融合了。”后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让开了道路,然后就听到枯颜接下去的话,“然后去天界,找那群混蛋算账!” 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俱是无奈耸肩。跟在枯颜身后,黎梦浅浅叹了口气:“怪不得,前段时间惹欢突然将百花酒居托付给了玫香,看来,她也是料到了自己的结局。”上次见到惹欢的时候,她便说起要将百花酒居交给玫香打理。看她当时那般从容,他还只当她是累了,却不曾想,竟是这般的理由。 优昙手中的昙花闪烁着荧光,缓缓合拢了花瓣:“你说得不错,惹欢这一生太苦。也许,她一直在期盼着这一天,可以让她重新开始。” 枯颜选择了一处偏僻的山洞,三个男人在洞口处为她护法。天色逐渐黯淡,天际霞光却越发灿烂。 山林逐渐寂静,连鸟鸣都渐渐小了下去,后简身上的灵符却蓦地开始闪烁。诧异地按照指示寻去,果然是自己的心腹。后简十分惊讶,自己“被闭关”的时候,他们也被软禁了起来。按照父亲的脾气,绝不会现在把他们放出来的。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你们逃狱了?” “我们也不知道,老主子突然下令将我们放了出来,还给我们播了一批兵士,让我们到人界与少主会合,按照少主的命令行事。” 后简皱眉,怎么想都觉得这样的事情不是自己的父亲能够做得出的,说是母亲,倒是更加可信一些。 第83章 绞杀漩涡 既然是后简的心腹,那自然是信得过的。他们带着灵界的士兵前来,便是一股助力,后简没有拒绝的理由。 “你们此番助我,便是与六界为敌,当真不悔?”然而,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他们自己做决定。 “我等追随灵君已久,莫论与六界为敌,即便是灵君想要这六界,我等也必定跟随灵君身边,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后简拍了拍几人的肩膀,抿了抿唇:“看来最近人界的话本子看得不少,会说话了许多。”闻言,几人都嗤嗤地笑了。他们都是口拙的,这些豪言壮语,当然不是他们能够信口拈来的,还真是从话本子上瞧来的。 灵界的兵士当然不是像蚂蝗一般密密麻麻地跟在几个首领身后来的,大多这样的秘密行动,都会以“派兵旗”为集结,将千万士兵收纳在一面小小的旗帜中,在最好的时机将人放出,执行任务。 此次前来的灵族兵士,约莫有二十万。二十万,是博易手中兵士的将近一半。能将这么多人放出来,后简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先前博易所做的那些事情,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带着几个心腹回到山洞前,优昙和黎梦看着他的眼神立即变得防备而疏离。 “他们都是我的心腹,可以相信。”后简并没有多解释,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能知晓他们在此的确切理由。 然而,带头的男子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对了,这次我们来之前,老主子给了我们一封信,让我们带给少主,还有一封信,是要给枯颜小姐的。”说着,从袖袋中掏出两封信交给后简。 后简将给枯颜的信给了黎梦,打开了给自己的那封信。随着后简的脸色不断变化,黎梦也耐不住,打开了手中本该由枯颜展阅的信。 且不论信件的内容,单看两封信落款处的私印,就不是博易的,而是睛夫人的。再细看内容,简直可以将人的三魂七魄吓出来。睛夫人竟然私自与博易交换了身躯,囚禁了博易,取代了他的位置。 后简是十分了解自己的母亲的,她向来都是恭谦有礼的大家闺秀,对自己也简直是按照“三从四德”来要求,这么多年以来,她几乎就没有真正违逆过父亲的意思。然而这一次,她却有了这样大的动作,一旦暴露,那就是万劫不复。不只是博易,便是灵族的长老,都不会放过她。 而给枯颜的信中,睛说得更多。是枯颜让她看清了这么多年被自己故意忽略的事实,睛夫人在忌惮她的同时却又不得不生出几分感激。 “若是当初我不曾助他阻止后简,也许你会是我的儿媳。如今这一切已是不可能,那么你还可以是我的女儿。”睛夫人这样写。 黎梦合上信纸,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一片黑暗的山洞内。就连黎梦,都不知道究竟枯颜是怎么让原本那样偏激的睛夫人突然改变了看法,态度来了个大转弯。 枯颜在山洞内一呆就是半个月,没有一点动静,众人便都在山洞浅口处休息,只是偶尔,黎梦会进去偷偷看一眼。 屠戮了那么多天界士兵,更是毫不留情地消灭了司战,并且杀了一个执法者,一行人的日子当然不会安逸。时不时地就会有追兵赶到,好在有灵界兵士助力,追兵也不十分多,倒也不是十分吃力。 枯颜走出山洞的时候,洞外正是一片混乱。参天的大树东倒西歪,地表的灌木已经一片破败,地面上血迹斑斑,坑坑洼洼。而在不远处,仍旧有兵刃相击之声。 拨开挡住视线的树枝,林中的杀戮出现在枯颜面前。以后简、黎梦、优昙为首的蓝甲士兵与银甲士兵纠缠着,但是显然蓝甲士兵从数量上便压倒了银甲士兵。对这一场面,枯颜是喜闻乐见的,毕竟那银甲她再熟悉不过——天兵! 感受到自己体内汹涌的元力,枯颜向着战场方向伸出了手。顿时,天兵们感受到了强大的威压,连带着动作都迟缓了下来。蓝甲士兵,也便是灵族士兵立即抓住机会,展开单方面的屠戮。 黎梦有所觉地看向枯颜的方向,一片绿意盎然中,那一抹鲜红分外耀眼。加紧速度解决了当下的麻烦,黎梦窜到了枯颜身边:“怎么样,还好吧。” 枯颜弯了弯唇:“现在这种情况,容不得我们继续躲藏下去了。上一次既然是在不周山结束,那么这一次,我就要在不周山为自己讨回公道。” 枯颜身上突然爆发的煞气和威压让黎梦吃了一惊,她的修为分明没有更进一步,可是枯颜的气息更加内敛,呼吸之间听不出间隔,单单是那瞟向天际的一眼,便让黎梦遍体生凉。伸手触上枯颜的肌肤,灼热的温度几乎让黎梦误以为自己是握着一块碳! “枯颜,你现在的状况不正常,你不要冲动,让我给你把脉。”黎梦拉着枯颜的手就要探上她的脉搏,却被枯颜蓦地甩开。 “我现在好得很,从未有这般好过!”枯颜看着满地的残迹,笑意冷淡,“不周山,我是去定了!” 枯颜招来祥云,自顾自往不周山的方向而去。黎梦立即追上,顺便给优昙传了消息。后简和优昙也顾不得误伤灵界兵士,杀招大开,速战速决。当全部的天兵倒下之后,几人也没有休息,立即收整好灵界兵士入“派兵旗”,唤来祥云往不周山而去。 不周山高耸入天,山脚下开始便有重重天兵把手。枯颜驾着祥云不躲不避,光明正大地停在了山脚下,对着前方来势汹汹的天兵天将,挥出红魔剑。而在红魔剑剑气出手的一瞬,一道白色的流光亦随之而去。 凶戾的剑气击倒了前排的天兵,而白色的流光一直在天兵中游走。但凡被流光触及的天兵,具被割喉倒下。枯颜冷笑,握着红魔剑冲入天兵阵中。任你什么阵法,杀戮才是王道! 黎梦的速度竟然赶不上枯颜,当他匆匆赶到的时候,整个山脚下,只有枯颜还站着。而她的脚边,鬼狐正悠哉地舔着自己的爪子。 须臾,看自己的爪子已经清理干净了,鬼狐伸展开四肢,身体逐渐张开。 看着鬼狐这般姿态,黎梦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也不敢相信。在黎梦求证的目光下,鬼狐逐渐变成了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带着狐族惯有的妖媚与美貌,仿若无骨般赖在了枯颜的肩上。 黎梦走到枯颜身边,目光却打量着鬼狐。半晌之后,黎梦终于看向枯颜:“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并没有进阶,可是力量却暴涨了这么多。” “力量是一切的衡量标准,既然如此,何必在乎那些品阶?”枯颜迈步往唯一一条通往不周山之上的山道上走去,鬼狐便一只手勾着枯颜的左臂,亦步亦趋地跟着。 黎梦眉头皱得越发紧了,所谓进阶,不只是对力量的衡量,而是对人体内血脉的容纳扩张能力的评定。品阶越高,血脉的容纳能力越强,能贮存在体内的元力也便越多。战斗时对元力操控的熟练与元力的耐久度是关键,故而品阶越高的战者往往被认为更强。 而现在,枯颜体内分明有着庞大的元力流,可却不曾进阶。也便是说,那些元力都被死死压在她的血脉里,如此,那些元力随时有可能撑破她的血脉,使她爆体而亡。怪不得她的体温如此之高,分明是因为体内血脉的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走在枯颜身边,黎梦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中担忧的不安之云挥之不去。 枯颜和黎梦这一路走得坦坦荡荡,自然很快被发现。山上山下都不断有天兵进行围剿。可惜,往往他们还不曾近了他们的身,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绞成了肉泥。黎梦十分确定那不是自己的力量,鬼狐也没有那么强大的力量,那么就只能是现在处于极端状态的枯颜的动作。 凌霄殿上,天君已经紧急招来了数百仙官,瑶池之水将不周山山道上发生的一切照得清楚。 “这,这不是不久之前刚刚回归灵界的那位吗?怎么突然变成血凰了?”有耐不住性子的仙官惊呼。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在瑶池边观战的众仙者立即议论纷纷。高位之上,天君一声咳嗽,场面立即寂静下来。 “这妖女的狠辣众卿也都看到了,司战仙君已经不幸惨遭妖女毒手,现在,谁愿带兵将其拿下,还六界一个安宁?” 下属众仙面面相觑,司战在他们这些仙者之中,资历绝对是算上的头几,战绩赫赫,手段亦是狠辣无比。如今,这般的司战已经折在了那妖女手下,他们前去,岂不是送死? 天君在上座将下面众人的表情看得清楚,恼怒的同时也升起几抹时势不再的唏嘘。想当初,他一手带起的一众战将尚未羽化之时,这妖女完全是被他们压着打。而如今,最后一个司战也已经不在,而这些未曾真正经历过大战的仙者,恐怕是指望不上的。 正在天君考虑是不是要去请几位已经隐世的帝君的时候,人群中终有有人站了出来:“末将愿领兵前往,绞杀妖女。” 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战的独子,当今的宏宇少君。天君从宝座上站起,快步下台站到宏宇身前,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宏宇的肩膀:“好啊,不愧是司战的儿子,有胆量、有魄力,有你父君当年的风范!若你真的让那妖女伏法,你就接了你父亲的班吧。” 宏宇双手抱拳,单膝下跪,表情严肃而悲恸:“末将定不辱使命!” 天君大方地将目前可调用的天兵全部交给宏宇,宏宇换上曾经父亲的盔甲,手执九节鞭,带着一万天兵,浩浩荡荡地压了上去。 明媚的天空骤然压来一大片乌云,枯颜微微弯起嘴角,双眸微闭。狂风骤起,以枯颜为中心,卷起四周的山石树木,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直冲云霄。尚未整合完毕的天兵顿时被搅成了一锅乱粥。当然,有几个幸运的,恰落入了漩涡中心,枯颜等人的上方。 有人欲趁机偷袭,却在手中大刀距离枯颜的头顶还有半丈的时候,化作了残肢断臂,混入漩涡中,那些飘落的血色,未曾有一滴脏了枯颜的衣服,却渐渐染红了风的漩涡。 黎梦看着眼前的一切,脑中一片浆糊。这般的场面,若是让他来做,也做不到这般轻松。伸出手牵住枯颜的腕,那热度似乎下一瞬便会着起火来。鬼狐亦是担忧地看着枯颜,她一直贴着她,自然能够感受到枯颜身上越来越高的温度。 枯颜始终闭着眼睛,操纵着这巨大的漩涡收割着天兵们的生命。与黎梦料想的不同,她现在其实十分平静。闭上双眼,她却看到了惹欢。她站在百花丛中,手中执了一白瓷酒壶,身着鹅黄羽裳,脸上带着恬静而美好的笑容,看着自己。那是她们的初相遇。最美不过初相遇。 无论黎梦如何呼唤摇晃,枯颜都毫无反应。黎梦抬头看着越来越庞大的漩涡,以及越来越多的天兵被卷入,更不可忽视的,是枯颜身上越发灼热的温度。而枯颜白皙的皮肤下,已经有血色开始爆裂。 一点点的血色在皮肤下不断蔓延开来,逐渐连成一片,那是枯颜体内的血脉已经承受不住元力的运转,开始爆裂。 黎梦无奈,推开鬼狐,双手抱住枯颜,深深吻了下去。灵活的舌撬开枯颜的齿关,意图唤回枯颜的注意。随着一吻深入,枯颜眼前的风景,终于变成了黎梦的脸。与此同时,黎梦终于从全身处于防御状态的枯颜身上找到了突破口,趁此机会将自己的元力丝探入,引导着她体内过多的元力进入自己的体内。 初初进入,黎梦便被那磅礴不可估量的力量惊到了。即便是自己,都不见得能够承受得住这般的力量。而枯颜皮肤下的血色,已经蔓延开来,甚至连她的双颊,都渗出可怖的血丝。 黎梦不再犹豫,引导着元力进入自己的血脉。随着枯颜体内元力的平息与减少,旋风逐渐停了下来。以深吻的二人为中心,天兵的残肢散落一地。鬼狐护在二人身边,防备地看着逐渐逼近的宏宇以及他身边的天兵。 宏宇看到枯颜身上的血斑,立即领悟到,枯颜这是受不住体内元力奔涌了。老话说,趁他病要他命,宏宇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第84章 血凰涅槃 察觉到枯颜周身威压渐渐降低至自己可以承受的范围,宏宇立即挥鞭上前。且不论前有鬼狐阻挡,此时,追赶而来的后简和优昙也已经围观许久。方才不掺和是因为枯颜造成的狂风漩涡实在惊人,他们不敢贸贸然动手。 现在无数天兵虎视眈眈,更有宏宇被仇恨染红了双眼,他们也已经没有了顾忌,飞身上前,加入混战。 鬼狐勉强在宏宇手下过了两招,便被迫化为原型。庞大的身躯死死挡住枯颜和黎梦,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着宏宇招招狠戾的攻击,不一会儿那纯白的皮毛上便染满了血迹,血肉模糊。 寻常天兵在后简手上简直不够看,须臾之间,后简已经到了宏宇身后。而此时,鬼狐已经奄奄一息,在后简接手宏宇的一瞬间,便扑倒在地,只是仍旧将枯颜和黎梦护在自己身后。 枯颜体内元力之磅礴,让黎梦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边安抚一边引导,时间上难免拖延了下来。而枯颜体表的温度,暂时没有再升高,却也没有降低下来。 后简对上宏宇,本以为稳操胜券。孰料着宏宇的元力竟十分充沛,下手狠辣,招招毙命,一时间,后简竟然也无法破了他的功法。 宏宇看到后简脸上惊诧的神色,嘴角挑起狠戾的笑容:“你以为我会这么傻,没有一点把握就来送死吗?” 后简一愣,一股更加暴烈充斥着黑暗气息的力量从宏宇体内涌出,后简竟然有要被震出去的趋势。然而,宏宇并没有让后简有后退的机会,九节鞭缠上后简的脚腕,将后简拉到了自己身前。 后简顺势朝着宏宇的脸踢起另一条腿,身体跃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落地时九节鞭的鞭身已经被后简抓在了手中。九节鞭鞭身分九截,截与截之间都穿刺这细密的铁刺。后简徒手抓鞭,难免被节刺伤到,嫣红的血珠从指间落下,后简却似乎无所觉一般,手上使力一扯。 宏宇未曾料到后简竟然敢徒手抓住他的九节鞭,一时没有防备,竟然被扯了出去。后简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在宏宇被扯来的同时,亦飞身上前,匕首正冲着宏宇的心脏。 宏宇比起后简,到底年轻些,实战经历不够,竟然被后简得手。匕首深深扎入宏宇的胸膛,后简几乎可以从手下的匕首感受到宏宇的心跳。毫不留情地拔出匕首,后简看着宏宇胸前血色奔涌而出,神色淡漠。 宏宇却突然发出了“咯咯”的笑声,分外渗人。紧接着,后简就看到他胸前外翻的血肉缩了回去,逐渐愈合到一起。宏宇看了看自己已经无碍的胸口,张开双臂,元力忽然大肆展开。原本还在纠缠的天兵突然都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丹田,神情狰狞不堪。 优昙收回嗜血昙花,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对手一个个倒下,下意识看向宏宇的方向。一道道流光被宏宇纳入,倒下的天兵逐渐没了气息。优昙蹲下身子破开一个已经没了气息的天兵的丹田,他的内丹已经是一片灰暗,没有半点光泽。 后简挥剑上前,却被宏宇的结界阻拦。混杂着暗黑之力的结界在后简剑下震颤了两下,便没有了反应。后简抬头,看到宏宇对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而此时,围在瑶池边的众仙只能看到一片飞沙走石,至于下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全然不知。只是连绵不绝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黎梦怀中的枯颜忽然抬起了手,朝着宏宇的方向猛地一抓,宏宇的结界顿时破裂,连带着宏宇本身也身形一颤。后简抓住机会,元力注入剑身,狠狠劈下。宏宇在众目睽睽之下如他的父亲一般被斩为两节。然而,他并没有倒下,分为两半的身体相互靠近,凝合。任凭后简如何斩杀,甚至有意毁掉他的内丹,都是徒劳。 黎梦却忽然发现,枯颜开始汲取自己的力量。黎梦有意推开枯颜,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枯颜缓缓睁开的眸子一片银白之色,将被黎梦吸取的元力尽数取回之后,枯颜的唇离开了黎梦,推开黎梦的时候,枯颜再度在他的唇上落下浅浅一吻。 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后简推开,后简在优昙的搀扶下勉强站稳脚步,再抬首,枯颜已经和宏宇纠缠在一起。宏宇汲取了天兵的力量,出手更加凶猛。而枯颜看似被宏宇压制着,却也没有真的落了下风。 四周尽是宏宇带来的天兵的尸体,不远处是奄奄一息的鬼狐和僵直的黎梦。二人跑到黎梦身边,优昙给伤得不轻的鬼狐疗伤,后简试图让黎梦恢复行动。 枯颜不顾被九节鞭缠住的腰肢,旋身靠近宏宇,掐住了他的脖颈:“你臣服了九命猫妖。” 宏宇现在所用的功法,后简不认识,枯颜却识得一二,分明就是暗影的力量。宏宇冷笑:“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宏宇抓住枯颜的手腕,另一只手缓缓拉紧枯颜腰间的九节鞭。枯颜不得不设法挣脱九节鞭,只能送了手上的力道。转身离开的时候,刺目的血色从枯颜腰间喷出,在紫红色的凰羽天衣上留下暗红的痕迹。九节鞭,竟然能刺透枯颜的凰羽天衣! 枯颜身上的血斑也越来越大,越来越秘籍,宏宇知道,她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了。枯颜垂眸看到自己手背上的血色,蓦地撕开自己的皮肤,任由爆裂的血脉将血液喷射而出。宏宇不察,竟然被喷了一脸一身。灼热的感觉登时从哪些血色开始蔓延开来,逐渐变为不可忍受的刺痛。 宏宇转身欲逃,却被枯颜一把抱住,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哪怕九节鞭已经深深陷入了她的身体,枯颜也没有半点松动。却是黎梦,蓦地动了,冲向枯颜的方向。 而在他到达的前一瞬,灼热的火焰从枯颜身上涌起,顿时整片天地,只闻得宏宇撕心裂肺的惨叫。透过火光,黎梦看到枯颜清冷的银眸,以及她干裂的唇,做出“不要怕,等我”的口型。刹那之间,黎梦如坠冰窖,又似身在火焰,脚步再不得前进一步。 枯颜抱着挣扎得越发厉害的宏宇,看到黎梦站在安全距离之外,露出满意的神情。身上的皮肤顺着手上的裂缝一点点撕裂,被皮肤困住的血液,终于找到了出口,不断喷出,溅到宏宇身上。 每一滴血落下,都如同给燃烧的火焰加了一勺油,让火焰蹿得更高。后简和优昙怔然地看着眼前一幕,看着就那么站在五步之外的黎梦,看着黎梦眼中逐渐渗出的水渍。他们之中,对枯颜感情最深的,莫过于黎梦。黎梦不动,必然有他的理由,他们也不敢妄动。 宏宇的嗓子已经喊破,沙哑刺耳的声音闻者皆皱眉。而同在火焰之中的枯颜,却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甚至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不周山上,再度被乌云覆盖。枯颜缓缓抬头,祥云之上,四海龙王威严耸立,已经各自拿出了布雨的法器。枯颜微微一笑,毫不在意,只是紧紧地抱着已经散发着焦臭的宏宇。暗黑之力不断从宏宇体内涌出,意图压下枯颜的火焰。然而,以最纯正的血脉催发的血凰本命之火,哪里是这么容易被压下去的? 体内元力不断奔涌流失,一眼看去,枯颜和宏宇已经是一团火球。四海龙王相互示意,占据四方,元力注入法器之中。原本澄碧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暴雨在眨眼之间倾盆而下。 然而,雨滴在靠近火球的边缘之前,便已经化作了一点水汽,飘散在空气之中。暴雨之中,一切显得越发静谧,宏宇的声音也渐渐消逝。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雷雨之声。黎梦没有给自己设下避雨结界,应该说此时没有谁想得起这件事。优昙还是在听到鬼狐越发粗重的喘息的时候,才想起给它上了一个避雨结界。 三个几乎从来不会让尘埃沾身的非人,在这一刻,都被淋成了落汤鸡。雨水从脸上滑落,从眼角带下几滴灼热,黎梦不肯闭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火焰中的枯颜。皮肤不断撕裂,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也已经开始喷射细密的血色,枯颜忽然抱着宏宇的身躯一跃而起。 正在正上空布雨的四海龙王都被突然窜起的火球吓了一跳,不自觉后退两步。枯颜已经可以察觉到,宏宇体内的暗黑气息越来越微弱,这代表着宏宇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既然她带着对天界的怨恨来到这里,就绝不只是解决一个宏宇那么简单。 已经没了皮肤的鲜血淋漓的手,撕开宏宇的丹田,散发着黑雾的内丹被掏出,送入枯颜口中。没有就此罢手,枯颜再度把手探入宏宇的胸口,掏出了宏宇的心脏。即便肉身已经被烧焦,宏宇的心脏依旧新鲜,甚至还在搏动。 将自己体内不属于自己的元力全部注入这颗离了身躯的心脏,心脏就像是无敌黑洞一般,来者不拒,全部吸收。与此同时,枯颜周身的火焰渐渐小了下去,外人终于看清了她现在的模样。 衣衫残破,浑身染血,头发已经被烧得零落不堪,脸上也是一片血肉模糊,只剩下那双银色的眸子,依旧凌厉地看着手中的心脏。而那托举着心脏的手,已经可见白骨。四海龙王无不暗自吸了口气,如此凄烈的场面,他们也已经许久未曾见过。 枯颜看着那心脏在自己的手中渐渐恢复了跳动,跳动的频率与幅度越来越大,阴寒的眼神扫过已经完全愣住了的四海龙王。六界真的已经安宁太久了吗,在这般的情况之下,他们竟然不是抓住机会在自己成功之前杀了自己。 时机一到,枯颜吐出了自己的内丹。枯颜艳红的内丹与那颗心脏在空中逐渐融为一体,散发出强烈的光芒。而此时,四海龙王才反应过来,下令众天兵上前围剿。后简见状,立即抛出派兵旗,阻拦天兵。 谁也不知道现在枯颜究竟想要做什么,后简只知道,不能让那些人打扰了她。黎梦抬头看着枯颜的身影,任由黄豆大的雨滴砸在自己的眼里。这一次,我相信你。我不害怕,我等你。 比之太阳更加刺眼的光芒在眼中炸裂开来,带着灼热的火焰和不知是谁的烧焦的躯壳。即便是在高空,地面的黎梦和优昙还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灼热。黎梦终于被刺激得眨了眼,再睁眼的功夫,已经不见了枯颜的身影。而占据着四方之位的四海龙王以及在他们身边纠缠的灵兵、天兵,都已经被火焰染身,哀嚎不已。 后简幸而后退迅速,又在身边设了防护结界,否则只怕也难逃此厄运。 向来平静的瑶池,因此变故,掀起滔天之浪,连与之相接的银河,都没能逃脱。以圣洁文明的天界,瞬间被水淹了个彻底。然而,这还不是全部。不周山作为承天之柱,裂开了一道大缝,银河之水倾泻而下。 天君大惊,连声惊呼:“妖女,妖女,祸世妖凰!” 不知枯颜此刻能否听到天君的声音,若是能够听到,只怕又是一声冷笑。她如今所做的这一切,莫不是被他们逼出来的。血凰祸世的预言,究竟是如何应验? 火光渐灭,一颗精闪的火球从枯颜消失的地方升起。黎梦大喝一声,一跃而起,离地化龙,盘旋入云霄,衔住了那颗火球。 在众仙合力之下,好容易恢复了瑶池的平静。然而,瑶池内原本开的悠闲的荷花,却已经只剩残枝。水镜再度铺开,只见一条巨大的黑龙席卷而来,一口咬住了一颗耀眼的火球。火焰瞬间在黑龙身上蔓延开来,黑龙变成了火龙。 天君身边的仙官目瞪口呆,凑到天君耳边轻语:“天君,这一幕似乎在哪里出现过。” 连他都发现了,天君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可是现在,他已经下不来台,只能板着脸不做声。仙官见天君没有反应,也只能轻咳一声,站了回去。 火焰蔓延在全身,黎梦却没有感觉到灼痛,只有遍体的温暖。口中火球如同心脏一般跳动着,黎梦在不周山上盘起了身子,以火养火。 须臾,火球挣脱了黎梦的口齿,纳入了龙身的火焰。随着一声清脆的凤鸣,火凰浴火而生。本已寸草不生的不周山,登时开满鲜花。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黎梦飞身而起,与涅槃重生的火凰在空中纠缠盘旋。 “血凰涅槃,龙神出世。”低沉的梵音响彻凌霄殿,众仙无语。 第87章 不如离去 水镜中的惹欢逐渐显出原形,原本该美丽绽放的花朵,已经是枯萎的残骸。天后神情高傲地坐在独属于自己的凤座上,司战刚刚吸收了惹欢的元力,正是精神。 惹欢的话一直回荡在枯颜耳边,她会赢,为了这三个字,惹欢放弃了一切。枯颜握着红魔剑的手不断地颤抖,似乎只要一不小心,就会将天后的内丹毁去。然而,枯颜终是收起了红魔剑。 就这样毁去她的内丹,实在太便宜她了。枯颜封了天后的丹田,从腰间抽出自己凰羽天衣上的腰带,反绑了天后的双手。 看枯颜这架势,是绝对不会放过天后了。事关天界安危,一直缩头缩脑的众仙也不再作壁上观,一个个祭出了法器,往枯颜的方向攻来。 黎梦和后简立即将枯颜护住,他们是龙灵两族的神,却不想“为维护六界和平而战”,他们只想为心中的正义而战。 帝音对上黎梦,察觉得出黎梦并未尽全力,只是挡着他不让他靠近枯颜。帝音心中一喜,无论如何,黎梦究竟是龙族的后代,想来还是念着龙族的。没有同类的日子,他一定十分想念族中的快活。 帝音这是白日做梦了,在族中的时候,虚镜一直都是被母亲藏着的,怎么可能接触到所谓的同类?想念?他对龙族仅有的印象,就是在他被丢入放逐之地的时候,母亲含泪的双眼和族人无情的呼和。 这时候他没有对帝音下狠手,只不过是因为现在还不是解决他们之间恩怨的时候。事情总要一件一件解决,若是都纠结在一起,难免有所疏漏。更何况,虽然龙族寡情,但是他还记得那个为了让自己在躲避的同时修炼,而将自己的元力贡献的母亲。 天君自然不可能屈尊降贵与他们动手,在一边看着一众仙者与后简纠缠在一起。面对这群已经习惯了安逸的仙者,后简自然是不可能畏惧的。一时之间,原本以清净闻名的天界,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就在此时,一道光影闪过,凌驾于燃烧的九重天宫之上,庞大的力量直朝天君而去。天君幸有防备,拉起结界防护。即便是天君,对上如此力量,亦是十分吃力。 枯颜抬头看了看九重天宫之上的人,瞳孔一缩:“不好,是暗影。” 枯颜的呼声一出,混乱缠斗的众人立即停下了,目光都投向了暗影。此时的暗影,没有再使用任何幻形。但是,他的模样,足以令所有人吃惊。那般容貌,与天君有五分相像。只是,那本该光洁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杂乱的黑色纹路,令人浑身不自在。 暗影站在高处,完全无惧枯颜的火焰,放声大笑:“哈哈哈,所谓天君,也不过如此嘛。怎么样,要不要退位让贤?你看本座如何,至少还套了一个你儿子的皮囊,你也不亏。” 天君气急,一众仙者的矛头也都转向了暗影。此刻大敌当前,大概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枯颜还会在天后身上纠缠。 枯颜的手缓缓探入了天后的丹田,眼见着就要抓到内丹,手腕却被一个人抓住。凌晗,自从那日魔界决裂,她便再不曾出现在他们面前。 如今的凌晗憔悴了许多,却仍然端着天界帝姬应有的风范。 “我知道,父君母后做了诸多事情对不起你们,包括我自己,也是做下了不少错事。但是今天,我凌晗便抛了自己的脸面,求你……放过母后。”凌晗的脸色越发苍白,说完便轻轻咬着下唇,眼蒙蒙地看着枯颜。 黎梦远远地看着凌晗,心中莫名有些恶心。他曾经认识的凌晗帝姬,优雅大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凌晗开始变得有些不像曾经的她。她曾经温柔,却不做作,总是带着令人舒心的微笑,喜欢安静。但是现在的凌晗,笑容中带上了让人看着并不舒服的情绪。 现在她对着枯颜的笑容,脆弱而单薄,本是最能激起男子的保护欲望的表情,然而现在他看着凌晗,却只想转身走开。 凌晗看着枯颜,也看着枯颜身后不远处的黎梦。看到他偏过头不看自己,凌晗的笑容中又多了几分苦涩。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得如此令人厌烦,连她自己都厌烦。 枯颜没有收回手,眼神无波地看着凌晗:“我凭什么放过她,你在我面前又有什么立场和分量?不好意思恕我直言,你的脸皮,在我这里不值钱。” 面对曾经的“情敌”,即使只是一时做戏,枯颜也无法对她心平气和甚至好言相向。 凌晗没有想到枯颜会这么不给面子,咬了咬呀,跪在了枯颜面前:“我一家之错,我凌晗愿一力承担。她是天后,你对她如何,你终究也会受到天道的惩罚。我心甘情愿赎罪,你不必担心有任何后顾之忧。” 枯颜看了一眼天后,原本黯淡的眼神中逐渐恢复了光芒。枯颜嗤笑一声:“既然如此,我便遂了你的愿。不过,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凌晗不必回头,也知道曾经疼爱自己的母后是怎样的神情:“多谢。”凌晗又笑了,是那种连她自己都久违的舒心的笑容。 如果她这一生就是这样的命运,被囚禁在这冰冷的天界,孤单、寂寞,端着帝姬的架子,那么她宁可离去。就让她用这样的方式来成全自己,也成全父母吧,也算是……回报他们养育之恩。 枯颜终究没有放过凌晗,只是也不曾将她的前路截断,放她去冥界投胎去了。凌晗走得痛快,红魔剑一剑断了她的咽喉,同时内丹被枯颜掏出,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苦痛,凌晗便失去了意识。 托后简亲自带着凌晗的魂魄前往冥界,为她和惹欢讨一个安定的来生。这一切,都是在暗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暗影自然要借题发挥一番:“天君老儿,看来你着实是个懦弱的。自己最为疼爱的女儿在眼皮子底下被杀了,也无动于衷啊。” 九重天宫在凰火的燃烧下已经渐渐开始坍塌,暗影也不再站在高处,落到了地面上,就在天君面前。 “怎么样,若是你肯服软,我便替你教训教训这几个放肆的家伙。”暗影凑到天君耳边,声音虽小却足以让所有人听到。 天君愤然挥袖:“纵然本君再不甘,也绝不与你这等人为伍!众卿家,六界大敌就在面前,不必顾及那副没用的身躯,全力绞杀!” 暗影仰天大笑,笑声直冲击进所有人的耳朵,震得人耳内轰鸣生疼。不少修为较低的仙者,都忍不住捂上了耳朵,却没有太大效果。等笑声消失,暗影也已经消失在面前:“天君老儿,本座没空和你们这群不成器的纠缠,你们就看着本座怎样把六界把玩在股掌之中吧,哈哈哈!” 暗影离开之后,枯颜亦不曾在天界多呆。这样的地方,她实在没有半点呆下去的欲望。她喜好清净,却不是死寂,更看不惯每个人都是一个表情。 人生百态,各有风采;七情六欲,添彩江湖。清歌纵马,逍遥自在,闲时清茶一杯薄书一卷,行时欢声笑语酸甜苦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黎梦这些日子一直陪在枯颜身边,但是身处人界,还是听闻了不少事端。比如乾国君主皇甫隐睿性情大变,昏庸无度,暴虐无端,推崇酷吏制度。自从帝师确认失踪之后,更是大动作,准备拓展疆土。 当时在茶楼中听到说书人如此说道,黎梦明显感觉到自己护在胸前的凤凰蛋一阵抖动——帝师失踪,可能是被暴君囚禁甚至秘密处置了。即便枯颜的反应大多是通过震动来体现,但是那时候,黎梦第一次清晰地分辨出来了,枯颜是在笑…… 现在,枯颜破壳重生,天界也已经被教训了一番,是该去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了。 帝师归朝,在乾国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波。对大部分人来说,这是一件好事。虽然帝师喜好奢靡,但是至少三观正啊,而且现在估计也就帝师能够劝得住皇帝了。但是对于那群刚刚被提□□的酷吏来说,帝师的回归无异于在他们的头顶悬了一把剑,随时可能夺走他们刚刚得到的荣华。 黎梦并没有急着解决这件事,回来之后,也就缩在帝师府中,和没回来的时候一个模样,令原本有了希望的人们大失所望。而皇甫隐睿和那群酷吏则更加猖狂,在民间大肆征兵,但凡是十四岁以上有劳作能力的男子,皆被“征兵”。若是不想上战场,就得缴纳十金的“赎金”。 平凡的老百姓,一辈子也不一定能赚到十金,于是无奈,家中的男丁只能被抓入军营充军。那段日子,整个乾国都笼罩在恐慌的气氛中,更有不少人千里迢迢来跪到帝师府门前,求帝师劝谏帝王,及时收手。 然而,他们所期待的帝师,当时却并不在府中,府中仅有休养的枯颜而已。 黎梦撇下枯颜,是去了当初曾经带假的皇甫隐睿去过的召唤人皇的阵法处。不出他所料,故意隐匿了踪迹前往,果然发现人皇还在阵法里自斟自饮。像人皇这般自由散漫的性子,能让她在这里呆上这么久,除非她是被困住了。 黎梦在阵法外显出了身形,人皇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再隐藏:“你回来了?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是暗影把你困在这里的?” 人皇抬首饮尽一杯酒:“我以为,你会先问乾国那个小皇帝的事情。” 黎梦举步踏入阵法:“终究我今日是来找你帮忙,总得先表示一下关心,才好开口。” “乾国的那个小皇帝啊,也是可怜,无妄之灾啊。本来,若是没有你,他便是一个手无实权潇洒自由的闲散王爷,也不至于吃这么多苦。被装进棺材生生埋入土里三日三夜,只有一支竹管透气,在绝对的黑暗与孤寂中近乎完全崩溃……”人皇叹息一声,又是一杯酒下肚。 黎梦自然也是知道这个法子的,不过非人之中甚少有用此方法的。一来十分费力,二来十分残忍。 “也就是说,现在的这个皇甫隐睿,是真的皇甫隐睿?”黎梦问道。 人皇终于站起身:“这就要看你怎么想了,你认为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说他是假的,也确实不是之前的那个他了。” 黎梦这才看到,在人皇的脚下,有一条十分纤细的银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也许,便是这根线,将人皇困在了这里。 人皇察觉到了黎梦的视线,微微一笑:“你大概也是不认得这个东西的,我也不认识。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在喝酒吗?因为它和我长在一起了,从我的脚踝,缠入筋脉,渐渐上延。喝酒,既是为了减少苦痛,也是为了稍微抑制它的生长。” “你不必救我,也救不了我。回去吧,这人界要乱了,我已经无力阻止,只能靠你……们了。”人皇重新斟满酒杯,复又坐了下去,“现在知道我被囚禁的,只有你。为了不造成更大的纷乱,还请你暂时不要把消息传播出去。” 黎梦点了点头:“你上次,为什么要杀了那个假的皇甫隐睿。” “他是傀儡啊,暗影的眼睛。不杀了他,暗影就可以知道,发生的一切。” 黎梦回到帝师府的时候,在云端看到在门外跪着的一片乌压压,神色肃穆。山雨欲来风满楼,暗影的阴影,已经开始铺展。 第88章 茹毛饮血 悄无声息回到府中,黎梦吩咐总管,打开了府门,但自己却没有出现,只是让总管和那些跪在门外的百姓说,帝师会尽力劝解皇帝。 有了帝师一句话,不少百姓的心里都轻松了不少,再度磕了磕头,便相互搀扶着站起来离开了这里。 “黎梦,先前已经有一批百姓被皇甫隐睿派人抓进天牢中了,我们要不要把他们救出来?”枯颜看着黎梦紧锁的眉头,还是将他离开的这一天时间里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黎梦靠在枯颜肩头:“人自然是要救的,明日我会进宫一趟,你得帮我跑一趟。我怕中招的,不只是皇甫隐睿一个。枫国那边有优昙护着,暂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其他的地方就得你一个个验证了。” 枯颜听出了黎梦语气中的严肃:“似乎,这次的事情并不简单,究竟发生了什么?皇甫隐睿这是怎么了,我记得他曾经是一个明君,若是暗影对他摄魂,人皇也不会放纵。” 黎梦叹了口气,搂住了枯颜的腰肢:“人皇现在被囚禁着,而暗影对皇甫隐睿做的,并不是摄魂,而是重塑,从根本上改变了他的性格,我也不确定能再把他掰扯回来。” 第二天一早,黎梦便随着上朝的大军,进入了皇宫。与此同时,枯颜也开始了自己的任务。天下之大,领导者却只有那几个。所谓擒贼先擒王,暗影最先下手的,肯定就是各国各地域的统治者。 中原四大国如今只剩三家,乾国、枫国、云城,此外还有南疆北荒之地,荒无人迹,无人打理。乾国已经一片混乱,枫国暂时有优昙坐镇,枯颜自然便去了云城。 云城再严格意义上,并不算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独立的城池。但是这个城池的占地比较大,人口比较多,也有一个城主主事。从制度上看,虽然没有文武百官,但却有帝王把持。枯颜的考验对象,便是云城的帝王——城主云修。 刚刚进入云城的时候,到处都是一片祥和,堪比世外桃源。但是,就是这样十分不寻常的安宁,让枯颜心生警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是江湖就鱼龙混杂,一个地方,绝对少不了几个败类。但是,云城却颠覆了枯颜的看法,路上来往之行人,无不唇角带笑,相见即点头互相招呼。然而,枯颜却觉得,整座城池之中,有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 很快,枯颜感受到了一道阴寒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之后便一直跟随着自己。随意进了一家客栈,枯颜拟化了自己的一具人偶留在自己的房间,而自己则悄悄潜入了后厨,随意打晕了一个和自己身形差不多的人,拖到了自己的房间,取代了人偶,更将其易容成为了自己的模样,而自己则成为了那个女子的模样回到后厨忙碌。 傍晚时分,一路穿着制服的大汉敲锣走过:“新猎物已到,今夜城中祭坛开荤。” 听到这个消息,人们都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让枯颜十分不解。偷偷回到自己的房间,那个取代了自己的女子果然已经不见了。 回到后厨,便有另一个女子拍打着沾满灰尘的衣袖走过来:“快收拾收拾,一会儿该抢不到好位置了。” 枯颜心中一凛,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口中却是答应着,跟着那个女子往外走去。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往一个方向集中,她们的距离不远,走得也算是早,勉强“抢”到了一个位置,让她们足以看清里面的情况。 到云城来,枯颜自然不可能用自己的面孔,而是借用了凌晗的面容,在人界也绝对是举世无双的美人。而那个被自己伪装成了自己的女子,顶着凌晗的面容,闭着眼躺在城中心的祭坛上,身上只盖着一层白布。 城主坐着八人抬的轿子姗姗来迟,脸上带着一个鬼脸面具。站到祭坛上,云修沙哑的声音传开:“当今世道,妖孽横行,我们云城若想保得安宁,就得固守本土,将可疑的生人祭司给天界仙佛。今日午睡,本座得到元始天尊指点,抓获一杯妖孽附身的女子,特此祭祀!天佑云城安宁!” 云修话音刚落,四周挤得满满的百姓立即呼应:“天佑云城安宁!天佑云城安宁!”呼声震天,人人声嘶力竭。 云修揭开女子身上的白布,女子曼妙的身姿立即出现在众人面前。下方立即有人给女子嗅了“臭药”,使她清醒过来。 女子刚刚睁开眼,便意识到了自己当下的情况,立即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枯颜在心中对那女子道了个歉,双拳渐渐握紧。她现在还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想做什么,所以…… 枯颜还没来得及在心里解释完,便见着云修随手在人群中点了几个人走上前,那些都是男人!带着垂涎的笑容,几个男子爬上祭坛开始猥亵躺在祭坛上的女子。枯颜强忍着胃中的翻涌,思考着要不要现在出手解决了那个女子,省得她受苦。 然而,在枯颜试图凝聚起元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元力根本凝聚不起来,反而祭坛上的云修似乎有所觉一般,开始四处观察,枯颜只能放弃。 幸好的是,还没有现场上演大戏,否则枯颜就真的止不住想吐的欲望了。那几个男人下场之后,云修亲自动手,破开了女子的肚皮!血液漫过白皙的身躯,浸染了整个祭台。女子抽搐了几下,便没有了气息,是真的死去了。 接着,云修便离开了现场。却有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穿着白色纱衣的女子走上了祭台。锋利的刀子在女尸身上划过,将尸体分解成细碎的肉片,整齐地排列在盘中,分发给了在场的人们。 拿到盘子的人们,便开始食用那女子的肉,沾染着鲜血的生肉,也许还带着淡淡的体温,被送入一张张同类的口中。枯颜一时无法抑制自己呕吐的冲动,却也知道,若是真的当场吐出来,只会成为众矢之的,于是干脆让自己晕了过去。 云城,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带着枯颜一道儿来的女子,首先发现了枯颜的异状,一把拖住枯颜下坠的身体。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能大声呼救,只能拖着枯颜的身体,缓缓往外移动。周围的人看到这副情况,也没有太大反应,看来已经是司空见惯。 枯颜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在一间昏暗的房间里了,那个女子就坐在一边的榻上绣花,看到她醒来,给她倒了杯凉茶:“怎么都这么多次了,还没有习惯吗?我看你之前几次,反应都没这么激烈啊。” 枯颜抿了抿唇:“啊,可能今日在灶膛边待得久了些,头脑有些晕乎。” “你咋这么娇气呢,真以为自己是小姐的身子啊,不过是丫头的命!不过啊,今天抓到的这女子长得真是好看,那才是小姐该有的样子,不过可惜了,谁叫她不长心到了咱云城呢。”女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在一边的床上铺了被子,“今儿三儿分到了几块肉,特地给咱带回来了,要不我去给你拿一块儿,今儿这肉可嫩着呢。”听上去,她是已经吃过了的。 枯颜一听这话,赶紧阻止:“啊,不用了,我现在胃口不大好,不想吃东西。”枯颜的汗是哗啦啦地往下流,让她生吃人肉……呜呜,师父这里好可怕,我要回去! 那女子也不坚持,顺势就吹熄了灯火,在床上躺下了。二人在黑暗之中说了会儿有的没的闲话,也便各自没了声响。 许久之后,枯颜悄悄从床上爬起,给同房的女子施了昏睡咒,便出门去了。 云城的夜晚时分安静,若不是白日里还见证了万人空巷的场景,只怕要以为这是一座空城了。 “哟,小姑娘果然胆子不小,敢一个人来我云城。”枯颜身后传来喑哑的声音,正是城主云修,以及三四个穿着劲装的男子。 枯颜防备地看着这些人,现在她的元力无法凝聚,能不能对付得了这些人,还是未知数。但是,她可以肯定这些人都是不会术法的。散去她的元力的阵法,大概就是因为此处没有能常年压制有术法的人的人物在。云修,应该也是被改变的人中的一个。 “云修,你可知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枯颜看着带着鬼脸面具的云修,十分不解。究竟是怎样的改变,能让一个人开始吃人肉,开始肆意屠戮同类的生命?这不是战争,这只是一场屠杀! 云修似乎想了想,恍然大悟:“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在守护我的城池,我在保卫我的子民。你看,在我的英明领导之下,我的子民们过得多么好!乾国和枫国又怎样,他们的百姓尝过人肉的鲜美吗?” 枯颜眯起了眼睛:“你是说,云城的所有人,都是吃过人肉的了。” 云修似乎十分得意:“当然,美味就是要分享嘛,所以每一次,我都会讲大部分的肉留给百姓们,骨头也都会给他们回去熬汤,至于内脏,那是要用来祭天的。人肉的滋味啊,真是吃一次就不想忘记了。” 枯颜缓缓往城门的方向退去,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便不需要有太多的顾忌了。这座城,命数该尽了。人类相食之事不是没有,之事以往的案例之中,那些人无不是到了走投无路饥不择食的时候。向云城这般,只是为了口腹之欲的,还真是少见。 云修当然不会忽略枯颜的意图:“既然来了,你还想走吗?看在你这么有胆量的份儿上,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继续扮演你现在的这个身份,成为云城的一员;二,躺上我的祭台。” 枯颜摇了摇头:“我一个也不会选。”说着,便朝云修攻了过去。云修反应迅速,直接拉过身边一个男子挡在了自己身前,替自己接下了枯颜刺来的红魔剑。 枯颜一击不成,拔出红魔剑。云修将男子的尸体扔到一边:“看来,明天又可以加菜了。” 枯颜返身往城门跑去,只要出了这个让她无法凝聚元力的阵法,她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这座城。据她观察,阵法的边缘,应该就是城墙。 云修带着人紧跟在枯颜身后,没有了元力,枯颜就只是一个会武功的普通人罢了,对上一群吃人的变态,处境十分危险。 “云修,你知道这座城被设下了阵法吗?”枯颜突然回头问了一句。 云修漫不经心地回答:“什么阵法,守护这座城池的,向来是本座与手下的兵卫,不需要什么阵法!” 枯颜没有猜错,云修不记得自己曾经被改变过,记忆中应该也是没有暗影的身影的。不过这样的话,她逃脱就简单多了。 “红魔剑,去!”枯颜将红魔剑直直抛上天空,当初能将冥石结界破开的红魔剑,在璇玑给它升级之后,没有理由不能给城墙豁一道口子。只要城墙不再完整,那么这个阵法就是无效的。 果然,在红魔剑巨大的冲击力下,城墙颤颤巍巍落下了几块砖头。即便只是如此,枯颜也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元力,已经开始缓慢运转了。 努力聚集了一丝元力,枯颜将其全部对准云修的脑袋放出。云修的头上立即崩开血色樱花,他身边的几位男子亦是吓了一跳,给了枯颜彻底脱离阵法的机会。 站在云城之外,枯颜运转起元力,一跃而起,化为火凰,将赤色火焰喷射到整座云城。今夜之后,这座城,将会带着城里所有的一切,死物、活物,还有人,彻底离开。 枯颜再度化为人形落地的时候,身边几乎同时出现了一位手持法典的执法者:“你这么做,是不是太过分了。作为一个非人,竟然如此大胆屠城,你必须同我回去。” “唉,你新来的吧。”枯颜偏头,神情无辜可爱,“难道你家老大没有告诉你,不要管我的事情吗?” 执法者脸色严肃:“老大告诉我,无论是谁,都必须遵守《六界条约》,违反的非人都得受到惩罚。” 看着眼前一片火海,执法者默默咽了口口水,心中响起老大在出发前跟他说的话:能弥补的话,就尽力吧。 第89章 堆尸之洞 这个刚刚上任不多久的执法者看着眼前已经烧得如火如荼的云城,已经无暇顾及怎么把肇事者带回去了,满脑子都是“我该如何拯救你,无辜的城”。 枯颜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后:“怎么,可怜他们,想救他们?” 年轻的执法者点点头,瞬间被枯颜推到了前面城门处。一道道染着火焰的身躯,正挣扎着往外爬。但是他们都在半路失去了力气,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彻底趴下了。 “看那些人,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你伸手就可以拉他们出火海。可是同时,他们也会将身上的火带出来,让别的地方沦陷到他们的火焰中去。即便这样,你还要救他们吗?”枯颜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打起了红魔伞,遮挡一股又一股的热浪。 执法者怔怔地看着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云城百姓,转身看着枯颜:“你跟我走一趟,你在人界动用大型术法伤害人族,已经违反了《六界公约》,我们有权拿你回去。” 枯颜笑了,看来这孩子刚才是没听到她的话了。不过,既然他这么想审问她,她就勉为其难地配合一下吧。执法者的基地,她还不曾去过。也许去逛一逛,会有一些收获也说不定。 “走吧。”枯颜以极其轻快的语气束手就擒,倒是让这个刚刚上任没什么见识的执法者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得枯颜自己召来祥云,他指路,她跑路。 看着呆愣的执法者,枯颜的眼睛眯了眯:“唉,对了,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就成为执法者吗?” 执法者摇了摇头,他也十分奇怪,本来他还是个尚在修行的执法者接班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岗了。 枯颜压低了声音:“因为,这一届有一个执法者被杀了,人数产生了缺漏。” 年轻的执法者皱起了眉头:“那只是谣言而已,谁会这么想不开来得罪我们执法者啊,你也不要危言耸听了。大概是因为我的表现好,所以才提前被提拔了。” 枯颜“啧啧”两声:“你以为我是那些长舌妇?不不不,我十分确定这件事的真实性,因为……我就在现场!” 执法者立即瞪着眼看着枯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枯颜耸了耸肩:“你叫什么名字?” “苏黎。” “苏黎啊,你老大没有和你说过我枯颜的名声吗?就算你老大没有说,你自己就没有听说什么风言风语?” 苏黎后退一步:“听闻枯颜容貌绮丽,姑娘虽然算得上清秀美人,却着实不能与之相较,姑娘又何必骗我?” 枯颜嗤嗤地笑:“你既然知道枯颜容貌绝艳无双,也应该知道枯颜擅长易容变化之术,怎能凭一张脸,来认人呢?” 苏黎的脸顿时红了一片,呐呐说不出话来。 枯颜突然拉住苏黎的手,往后使劲一扯,直将人甩出去数丈,而自己已经一个旋身与一道从火光中迸射出来的人影对上了。自己点的火,枯颜自然是不怕的,但是被火光吞噬的云修,却让她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她本以为,云修只是被暗影控制的人族而已,但是寻常人族,绝不可能在她的火焰中站起。 云修扭了扭脖子,似乎对自己身上的火焰毫无所觉:“你以为,一把火就可以把我怎么样了吗?” 说着,脸色一变,往枯颜攻来。枯颜手中的红魔伞已经化为红魔剑,与云修赤手空拳对上。云修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在大国小国之间守住一方城池,自是不弱。但是对上枯颜,人类和非人的差距还是存在,频频挂彩。 几轮下来,枯颜发现了不对劲之处。云修会受伤,会流血,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力量,但是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任何精神不济的状况。 一掌将云修打出去,枯颜持剑站在五步之外,看着即便七窍流血,依旧可以从地上爬起来的云修。 “我原本以为你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这些日子一来,人肉的味道我尝得都快腻了,但是……你的味道,我还是十分期待的。”云修拖着已经一瘸一拐的双腿,向枯颜靠近。 枯颜冷眼看着云修,他身上的火焰已经在和她打斗的过程当中熄灭了不少,他身上的衣服也已经被烧光了,皮肤散发着焦臭味。“你的城已经没有了。”枯颜开口。 云修头也不回:“城?那座城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早就把它扔了,现在的它和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那些无能无知的人,我还要感谢你替我把他们都消灭了。” 正在此时,一座大钟从云修的头顶落下,将人困在了其中。苏黎的声音响起:“世间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你食人种下了因,才有今日被灭城的果。虽然你是人族,但是你还是得随我回去一趟了。” 枯颜偏头看着苏黎,从来没有见过执法者是这样的。似乎在非人和人族对抗的时候,执法者每次都是将事情的源头放在了非人身上,因为他们认为,人族在非人面前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所以,错的只能的非人。 这是枯颜所有知道的出动了执法者的案件中,唯一一件拿下了人族的,虽然也许对方已经不是纯粹的人族了。 苏黎将困着云修的钟收到袖中,朝枯颜点了点头就要离开。枯颜弯了弯唇角:“苏黎,你很好!” 苏黎爬上祥云顿了顿,轻声回了一句“应该的”,便离开了。 是啊,这都是应该的。身为执法者,应该以公平公正为原则,可惜在他们心中,天平原本就是歪的,他们的公平公正,并不是他们所认同的。 云城的火烧了一天一夜,枯颜也就在云城守了一天一夜。从此,云城再不复存在。 云城灭,自然不会瞒过众多元首的眼睛。有些人开始慌了,云城被灭,完全没有任何预兆。那么下一个被灭掉的,会是谁,会是哪一座城,甚至是哪一个国家? 其实,他们是多虑了。枯颜这次下手这么狠,无非是被这座城给整恶心了。若是没这些恶心事,也许枯颜也就把云修捯饬捯饬,捯饬不过来再抹脖子…… 不知道内情的他们,担心得自然是茶不思饭不想,不怕得,反而是那些被“重造”过了的统治者们。 枯颜看云城已经处理完了,虽然手段比较极端,但是好歹是了了一桩事端。枯颜拾掇拾掇,就像走人了。 但是,途径云城背靠的山脉的时候,枯颜才想起来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看云城那些百姓的样子,似乎对以人祭天的方式十分习以为常,并且几乎所有人都已经接受了吃人肉这样的事情。 能在不算长的时间内做到如此,云修肯定杀了不少人。那么,即便那些人的肉被分食了,骨头总该有的,都被送到哪里去了呢?那些东西若是不好生处理了,只怕会成为一方祸患。 这座山,作为云城的防守要地,平时鲜少有普通人涉足,倒是一个十分好的藏匿地点。 枯颜将祥云停在山的上空,展开了自己的神识,搜寻阴气最重的地方。果然,就在和云城离得并不很远的地方,有一块阴气十分浓重的地域。 但是那块地域的阴气已经不只是浓重而已了,已经开始凝聚,并且不断地从外源吸收更多的阴气。枯颜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那些惨死的冤魂,已经开始修炼了。 枯颜下了祥云,缓缓靠近那块地方。那里,有一处被藤蔓遮挡的山洞,看来就是云修处理那些尸骨的地方了。越接近那个山洞,周围的温度就越低,能够生长的植物也越少。但是奇怪的是,遮挡着山洞的藤蔓,却十分浓密茂盛。 掀开藤蔓,一股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令枯颜忍不住捂住了鼻子。看来,里面不只是白骨,也有没有处理掉的肉。 往里走了不远,枯颜便看到一簇簇的鬼火从洞里飘了出来。枯颜自然不会怕这些小角色,反而觉得,这些个小家伙,是给她省力气的好帮手。 “麻烦你们谁去跟你家主子通报一声,有人想找他谈谈,顺便告诉他,他的仇我已经帮他报了。”枯颜和颜悦色地对鬼火们说道。 果然,末尾的几个小亮团听到之后,便返身回去了。枯颜松了口气,能够坐下来讲理,总比见面就打打杀杀你死我活的好。枯颜也不急着进去,万一叫人家误会了,那就没有谈判的机会了。 不多时,果然有个飘乎乎的影子从里面出来了,尚未凝聚成人行,但是却是由纯粹的阴气凝聚而成,阴魂之力十分强大。 “你说,那个该死的云修已经被你杀了?”颤巍巍飘乎乎雌雄难辨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似乎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枯颜靠在石壁上,抱着红魔剑:“我把整个云城给烧了,不过,云修没死,被执法者带走了。” “执法者?他们会杀了云修吗?”空洞的声音有几分疑惑。 枯颜想了想:“云修犯了很大的错,除非他在执法者那边能找到关系,否则还真难得逃出来。我到今天,也没有听说有几个人被执法者带回去以后还能囫囵着出来的。” “呵呵呵,这个人族败类,禽兽不如的东西,就该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那声音的语气开始变得激烈起来,看来是真的对云修恨到了极点。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是准备在这里修炼呢,还是准备——让我送你去投胎?”枯颜的眼神始终落在那团轻悠悠飘乎乎的气体上,她能够感觉到,这团阴气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了。 果然,那团极为纯粹的阴气波动了一下,散成好几块,每一块中都包涵着一个完整的头骨:“这不是我的意愿,是我们大家的决定。我们本就命不该绝,凭什么就此放弃我们本该拥有的人生,而重新开始一段陌生的生活?” “我们已经开始变得强大,我们马上就要重获自由,我们不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小姑娘,你还是走吧,我可以饶你这一次冒犯。“ 枯颜叹了口气:“所以说,你的灵智还没有开好,只是一介阴煞,否则就应该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阴煞被轻易激怒,发出一阵轰鸣般的吼声:“不知死活的女人,受死吧。” 枯颜不紧不慢在身前凝出一个球形结界,等着阴煞闯进来。这个阴煞才刚刚成形,虽然有了思维,却十分单纯简单,简单来说,就是蠢。 果不其然,那阴煞傻乎乎地撞进了枯颜的结界,被困住了。看着手中那一团阴森森的阴气,枯颜又叹了口气。其实麻烦的不是收服阴煞,而是驱散此处聚集的阴气。本来,如果能早一步过来,在阴煞还没有思维的时候,糊弄它控制着阴气散了,也就完了。但是现在……只能靠她自己了。 火凤本身属于天界,力量属于天之力;阴气属于冥界,力量归于冥之力。两者本就不是一脉之力,很难凭借一方力量控制另一方力量。 第90章 南疆之乱 枯颜想了想,这些阴气若是留在人界,难保不会再产生什么祸患,还是和阴煞一同送到冥界去比较安全。 从识海中取出百妖壶,这东西除了能炼妖,应该也是可以将这些阴气收集进去的。只不过,这些阴气若是被收入百妖壶,里面的妖物必将可以利用这些阴气修炼,更上一层楼。不知道,司战在里面如何了。 流利繁杂的咒语从唇间流出,百妖壶开始剧烈震颤。这是里面的大妖们正在试图乘着打开百妖壶的机会,打破封印逃出来,也是他们对“新伙伴”的欢迎。 不出所料,百妖壶对这些阴气还是有用的。但是,阴气涌入,枯颜明显感受到炼妖壶中的妖魔更加躁动了起来,而后立即变得安静了许多。看来,他们很喜欢这个“新伙伴”。 枯颜心下沉了沉,不知道这个炼妖壶够不够强大,要是炼妖壶里的妖物逃出来,她一个人还真不一定对付得了。 阴煞是绝对不可能被收到百妖壶中的,还是直接送去冥界的好。枯颜将阴煞封住,放入自己的识海,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刚刚转过身,枯颜便看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枯颜毫不犹豫地挥出红魔剑,却没有刺到任何东西。枯颜小心翼翼地往山洞外走去,难道,这里并不只有阴煞一个妖物而已?除了阴气能够自行修炼,外部的生灵也可以利用这些阴气来修炼,事半功倍! 即便枯颜足够小心,然而还是被细长坚韧的条状物缠上了。脚腕、大腿、腰肢、手臂甚至是脖子。枯颜立即想到,山洞外遮掩着山洞口的藤蔓。如果阴煞和藤蔓之间形成了同盟,阴煞将阴气提供给藤蔓修炼,藤蔓为它阻挡敌人,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阴煞为她所收,连阴气都被她给收了,藤蔓已经成妖,这样一来,修炼的速度势必会慢上许多,也无怪它会对枯颜出手了。 但是不得不说这藤蔓妖十分聪明,将枯颜死死缠住,更是不断在枯颜腰眼处挠动,卸了枯颜的力。乘着枯颜还没有回过力来,扎入了她的丹田,试图挖出枯颜的内丹。 幸而枯颜及时回神,灼热的火焰在体表燃起,那些缠住她的藤蔓立即被染上了火焰,并且顺着藤蔓不断延展。不多时,一只粗壮的藤蔓便扭曲着出现在了枯颜面前。和它一起出现的,还有苏黎。 枯颜看着苏黎抓住那藤蔓妖,收入了乾坤袋中,皱了皱眉:“你不是带着云修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苏黎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内心里也是抓狂的。你以为我想来啊,好不容易说服老大把云修处置了,你却在这里把人界对术法的禁制当做儿戏,完全无视了。谁都不愿意接这烫手的山芋,就又把他这个最好欺负的给推出来了。 “苏黎啊,我们知道枯颜不是个好相与的,也不要求你把她怎么样,就稍稍警告一下,也算是全了我们执法者的本分。” “你也不要怕,你看你上次不是就从她手下安然回来了吗?” “你第一次任务就遇上了她,看来这是你逃不掉的宿命。去吧去吧,我们会时刻注意着的,一定尽力救你。” 宿命宿命,啥子破宿命!要是遇上枯颜是他的宿命,他就该被黎梦虐杀千百遍了! 苏黎整理了一下繁杂的心绪,看着枯颜面无表情:“有人无视术法禁制,我不得不来。” 枯颜摸了摸鼻子:“我忘记自己已经不是人了……额,不是人族的修行者了,我这不也是为了人界的安宁吗?你看,这阴煞是云修屠戮产生的副产品,我正准备把它送到冥界去呢。” 枯颜的表情,当真算得上是极其无辜,十分真诚,看得苏黎嘴角一阵抽搐:“交给我吧,你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下。你不是苏黎,这些禁制对你还是有效的,等你修炼到苏黎的地步,你也可以肆无忌惮。” 这下子抽搐的轮到枯颜的,论起年纪,她应该比苏黎要大得多,可是现在苏黎的口气,让她有种自己是他的后辈的感觉。 “唉,我一直想问来着,这世道,妖孽横行,为祸人间,更有暗影为首的恶势力正在发展,你们执法者,怎么就没去管管?反而我在这里收个妖,你就跑过来了。”枯颜收起红魔剑,化为红魔伞打起。 苏黎皱了皱眉:“我们行事都是按照《法典》,只要他们没有违反《六界公约》,我们就没有理由去处置他们。” 枯颜点了点头:“这样啊,那我下次记住了,只要不用高等术法,你们就管不了我。” 苏黎已经无语,不过这的确是现有的执法者《法典》的一个漏洞,让那些不坏好心的家伙有机可乘。可是这样的现状,不是他可以改变的。 “枯颜,你觉不觉得……有点热?”苏黎转了转脑袋,皱起了眉头。 枯颜本身是火凰,对热并不是很在意。不过苏黎这么一说,她倒也有几分感觉了。 二人出了山洞,便看到四周皆有浓烟升起,有炽热的火焰不断向这边逼近,震天的呼喝声在外围蓦地响起:“妖孽出来了,大家快烧,烧死他们!” “烧死妖孽!” 枯颜看了苏黎一眼:“看来,我们是被当成作乱的妖孽了。”看着苏黎皱起的眉,枯颜唇角挑起,“我被当成妖孽已经习惯了,你还是第一次吧,感觉如何?” “那群愚蠢的人类!”苏黎口中蹦出七个字,让枯颜哑然失笑。 “我一直以为你是人族,现在看来,我是猜错了。” 苏黎看了枯颜一眼:“我是被在人界长大的魔族,后来因为一些事情被师父收养,就成为执法者的候选人了。” 枯颜抿唇一笑:“人各有命,你的经历会带给你阅历,对修炼是大大的好处。”看着火焰越烧越近,枯颜突然叫了苏黎一声。苏黎转头看着枯颜,等她说话。 “我先走了,这里交给你搞定了。”枯颜说完,便消失在原地,苏黎一个人在原地,被火焰包围着。 “……”对付火这种事,明明你比较擅长吧! 苏黎被自己坑了一把,枯颜却没有任何愧疚感。如果他连这点事情都没有解决的能力的话,别说执法者了,连给执法者联盟扫地都轮不上他。 云城之事当再无后患,枯颜准备去枫国,虽然有优昙在,但是优昙的精力都放在梓阳身上,只要暂时没有波及到梓阳身上,优昙不一定能够发现其他人的异常。 更何况,现在乾国正在集结军队,除却南疆和北荒这两处“荒蛮之地”,枫国几乎乾国唯一的对手了。 然而,在去往枫国的路上,枯颜听闻了一件事,不得不转道南疆。枯颜在一座驿站的茶馆休息的时候,看到一队来自南疆的车队。他们本来是在南疆与中原大陆之间跑生意的,然而这一次,却不是跑商,而是逃亡。 南疆国主言凌已经被囚禁,劉王钱劉掌控大权,却开始大规模饲养蛊虫、毒虫,更抓了不少人进行活体实验。目前能够稍微劝得住劉王一些的,也就是裕王。但是即使是裕王,也没能阻止劉王的行动。 钱裕和钱劉对于枯颜并不陌生,钱劉以前并不是这样残忍冲动的人。以前枯颜所了解的钱劉,虽然有诸多手段,但是绝不会拿百姓开刀。看那队人的样子,南疆的形式已经十分严峻。枯颜捏出一只幻凤,给黎梦传了消息回去。 乾国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消息,说明黎梦那里进展缓慢,可能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 黎梦现在的确很头疼,现在他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皇甫隐睿再埋到地下去再重塑一遍!摄魂术也试过了,入梦也试过了,甚至他已经试过了给他模拟重新成长的环境……可惜,每次都是好不了多久,隔天还是一样的状况。 现在,现在,由于黎梦和一众大臣的极力反抗,民间肆意征兵的事情已经被暂搁,但是已经进入军营的老幼都尚未被送回去,皇甫隐睿欲攻打周边小国的意愿始终没有消去。军营之中已经开始加强训练,只要皇甫陌一声令下,随时可以出兵。 好在现在虽然黎梦手中没有兵力,但是大多的武将都是不赞成皇甫隐睿出兵的,这样的制衡之下,才保持了暂时的安宁。 枯颜才刚刚进入南疆,就发现南疆的气氛着实低迷。而且,如果没有通行证,所有的城都只能进不能出。枯颜在观察了两座城之后,便腾云直奔都城而去。她要找的源头,还是钱劉。 想要搞定钱劉,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如果什么也不考虑,就只是将钱劉抹了脖子,那就简单了。不过,现在正值多事之季,若是钱劉突然身亡,不见得会对现在的局面有什么帮助,反而有可能出现反效果。 南疆不似云城,云城地域不算大,百姓的三观已经扭曲,枯颜屠城也无可厚非。但是南疆不仅地方广大,南疆的百姓们也都是无辜的。 坐在钱劉府外的常青树上,枯颜托着腮嚼着干果,看着里面一片安静。来来往往的侍者侍婢都保持着绝对的安静,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忽然,街上传来一阵压抑的呼声。枯颜吞下口中的干果,转头看去,一辆马车疾驰而来,看看在劉王府大门前停下。车门帘掀开,一道清瘦却有力的身影出现在枯颜的视线之中。她的烂桃花之一——钱裕。看钱裕有些急迫的神情,看来钱劉是又冒出什么幺蛾子来了,惹得府中的人去请了钱裕来。 钱裕的左脚刚刚踏入府中,便下意识看了一眼门外的那棵常青树,他总觉得那里有人。可是视线所及,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被钱裕那一看,枯颜都停住了将干果送入口中的动作。钱裕的观察力和敏感度,实在是可怕。钱裕没有发现任何人,转头四处看了看。枯颜眼睛微微眯起,钱裕原本光洁的脸上,出现了一道可怖的疤痕,从前额穿过两眼之间,一直到鼻翼,甚至划到了脸颊。 即便是远远的一眼,枯颜也可以看出,当初钱裕受伤的时候,这道伤痕的形成一定十分惊险,深可见骨。枯颜捻了捻自己的手指,有些手痒了。 钱裕身后,劉王府的大门被缓缓关上,钱裕却感觉有谁突然拉住了自己的袖子。然而转头看,却没有任何人。钱裕皱眉,甩了甩袖子,却感觉到了明显的阻力。肯定有什么,在揪着他的袖子。 温热的触感在手心蔓延,钱裕一边往钱劉的书房去,一边小心地辨认着那些笔画。 “枯、颜、带、我、去、见、钱、劉。” 钱裕的手指颤了颤,轻轻握了握枯颜的手指,脚下往钱劉的书房的脚步未停。 在书房外就可以听到书房里钱劉的声音:“你们这群废物,连个虫子都养不活,还能干什么?” 钱裕敲响了书房的门:“大哥,是我,我进去咯。”说完,也不等钱劉的反应,便推门而入。 钱劉看到钱裕,神情明显柔和了一些:“裕儿,他们又去打搅你了。” 钱裕对下面跪着的两个人使了个脸色,那两个人立即起身退了下去,只留兄弟二人在书房中。 “哥,你就不要养那些蛊虫了,你到底养那些东西做那些实验干什么?”钱裕双手撑在钱劉面前的桌案上,语气无奈。 钱劉看着钱裕脸上的疤痕,露出几分自责的神情,随即又坚定起来:“裕儿,我们必须强大起来。如果不够强大,就只会受人欺辱。我们南疆的蛊虫,有能够让我们天下无敌的力量,只是那群人太无能,养不出我想要的虫子!” 枯颜看着钱裕无奈的表情,也可以看出这样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枯颜开始好奇,钱劉钱裕兄弟俩曾有过什么样的经历,让现在的钱劉耿耿于怀,产生了心魔。 “哥,现在我们已经足够强大了,不会再有任何人欺侮我们了。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比起当初……又好上多少?” “不,我和他们才不一样,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钱裕叹了口气,这样的劝说他试过了无数次,可却一点作用都没有。现在的钱劉,似乎完全被当初不堪的过往困住了心神。 第91章 心魔自成 钱裕看着钱劉,能说的他都说了几千几百遍了,可是对钱劉半点作用都没有。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这次水月到这里来,也是被钱劉最近的动作惊动了。 现在,水月已经在这里,他想要对钱劉做什么谁也不知道,说不定一个冲动就会把他给咔嚓了。钱裕一个哆嗦,凭着自己的感觉,扯着枯颜跑了出去。枯颜被扯得一个踉跄,差点显出形容来。 钱劉看着钱裕“落荒而逃”的背影,握紧了手中的王印。裕儿,我们还不够强大,不够强大! 钱裕一直拖着枯颜进到马车里,看着车帘子放下,枯颜才解除了隐身诀。撇开钱裕的手,枯颜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你干什么?” 钱裕下意识偏过了头,之前枯颜隐着身,他还没什么感觉,现在却是有些不自在了。“那个,你是为我哥来的吗?” 枯颜点了点头,神色严肃:“钱劉在发生这般的改变之前,是不是曾经失踪过?” 钱裕皱了皱眉:“失踪?没有,从来没有过。我哥的行踪从来都是清清楚楚的,从未有过不知所踪的情况。” 枯颜小小地吸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和皇甫隐睿以及云修的情况不大一样了。 钱裕看着枯颜的神色,小心地开口:“云城那件事,是你干的吗?”如果真的是水月做的,那么就意味着他真的有可能会对钱劉不利。从乾国帝师失踪的消息传开开始,各国个地区都不同程度地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尤其以乾国皇甫隐睿的突变最为明显。 其实看到钱劉的这些举动,再收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各种消息,钱裕也隐隐感觉到,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搅动整个局面。今天水月的突然出现,更是以这种“奇特”的方式出现,让钱裕对这股神秘力量有了更加具象的认识。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他们普通人可以对付的。 在云城被火烧之后,钱裕就一直担心着这把火会烧到钱劉身上来。看到枯颜点头,钱裕立即前扑,将枯颜制在自己手中。枯颜猝不及防,意外中招。 “钱裕,你放开我!”枯颜已经有些生气了,这个钱裕今天有些莫名其妙,该不会也中招了吧? 钱裕狠了狠心,用绳子捆住了枯颜:“水月,我不能让你伤害兄长。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你先在我府上住下,我会处理好兄长的事情的。” 枯颜冷笑:“钱裕,你以为你这样就可以困住我吗?” 看着枯颜轻而易举地挣脱了身上的绳子,钱裕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把匕首,抵在枯颜的脖子上:“水月,你就不能给我们一个机会嘛?变成这样,也不是我哥想要的。” “我什么时候说要对钱劉做什么了?现在他的情况和我们已知的情况有些不一样,我必须传消息回去问问该怎么办!”枯颜几乎抓狂了,钱裕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她有做什么事情让人误会她要对钱劉怎么样吗? 钱裕握着匕首的手松了松:“你真的不会对我哥怎么样?” “在确定他无药可救之前,我不会动他的。我又不是傻子,如果贸贸然杀了钱劉,南疆必然会有动荡,乾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大战一触即发。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创造问题的!” 钱裕终于收起了匕首,这才发现自己和“心上人”的距离有多近,顿时脸上飞起红霞,鼻尖似乎萦绕着水月身上淡淡的味道。枯颜一脚踢开钱裕,这丫的就是欠揍。 情况紧急,再加上枯颜已经对钱裕的智商不抱什么期望了,枯颜也就借着钱裕的马车掩护,又给黎梦传回了一个消息。 看着枯颜的一系列动作,钱裕吞了吞唾沫:“水月,恕我冒昧,你到底是什么人?” 枯颜抬眼看了钱裕一眼:“我是修真者,你也可以把我当半个神仙看。以你的势力,这天下的局势大概也看得清楚。不少位高权重的人性格突变,凶残暴虐,搅乱了原本趋于和平的局势,这一切都是有妖孽作祟。但是现在我们无法找到那个作祟的妖孽,只能先治标不治本地控制局势了。” 钱裕“哦”了一声,中规中矩地坐在了枯颜对面,变得一言不发。从水月的语气中看,这件事情一定不只是搅乱当下各国的局面这么简单而已。可是他的兄长也卷入了这场混沌,他做不到对他说,去吧,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枯颜靠在车厢上,偏着头闭上了眼睛。从回到乾国开始,她就被各种情况困扰,不得好好休息。现在被钱裕“囚禁”,她刚好可以趁机休息一下。现在的钱劉的情况来看,钱裕对他的影响不可小觑,的确比她出手更加合适。 钱劉看起来并没有完全被“改造”,最起码他对钱裕之间的兄弟情义还是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感觉钱劉更加地在意钱裕了,他现在所做得一切,也许不是为他自己的权势,而是为了钱裕。 想到这里,枯颜突然睁开了眼,恰对上钱裕的眼神。钱裕被枯颜突然睁眼惊了一下,迅速移开了目光。枯颜也没有多想,这马车里就他们两个人,钱裕不看她难道还能看自己吗?虽然他曾经对自己有过念想,不过那大概也就是一时的意乱情迷,做不得数,不必在意,不必在意,还是正事要紧。 “钱裕,我记得你们兄弟俩在掌握南疆权势之前,是有过一段低迷的日子的。那么在那段时间里,你们所经历过的最‘难忘’的事情,是什么?” 钱裕的嗓子顿时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枯颜看他突然变得僵硬的身躯,就知道其中有些不为人道的事情了。看来,可以从这对兄弟的往事上寻找突破口。钱劉口口声声说他们要强大起来才能不受欺侮……看来,大有内幕可挖呀。 想要知道这些往事,当然要找懂行的人。乘着这几天被囚禁的日子,刚好可以把这些事情查清楚。算算时间,黎梦也应该收到她的第一个消息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应该可以收到回信了。 钱裕知道枯颜已经对他们的过往产生了兴趣,但是前尘已逝,那段历史被他们兄弟销毁得干干净净,除非水月真的有通天的本领,才有可能查到那一切。 枯颜被钱裕“软禁”在了自己的府中,安排了府上最好的院子给她住下,吩咐伺候的人们丝毫不得怠慢。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要玩儿的有玩儿的,在府内也可以尽情走动,只是这样的快活也只能在那一方府宅之中。 夜色如水,算算日子也该入冬了。枯颜假模假样地披了件披风坐在院子里,等着黎梦的回信。 钱裕安排来贴身伺候她的,是一个清秀的侍者,还有一个长着圆嘟嘟的脸的侍婢。枯颜看着这俩人拘谨又恭敬地站在一边,一动不动地等着她的吩咐,心中长叹了一口气。大晚上的,凉得很。她不怕冷却围着披风,这俩普通的人族却只能生忍着。真是世道不公,世道不公啊! “飞飞,月月,你们在这里伺候多久了?”一个人坐着也是无聊,倒不如聊聊天,说说话也可以帮他们暖暖身不是。至于这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名字,枯颜已经不大记得了,只记得他们的名字中,各有一个飞字,一个月字。 常飞微微俯身:“回水月公子,奴才在裕王府五年了。” 秋月也接着回话:“奴婢这是第四年。” 枯颜点了点头,也算是有些年头的了:“你们府里资历最老的是谁,在此有多久了?” 二人稍微愣了愣,常飞才犹豫着回答:“资历最老的,应该是王爷身边的崔老婆子,据说是从二位王爷开府之前,就已经跟着他们了。” 看到天际有一道流光闪过,枯颜打了个呵欠:“今儿天不早了,我得休息了,你们也拾掇拾掇休息吧,没有我的同意,谁也不要进我房间。” 虽然寄人篱下,但是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刚刚将房门管好,枯颜便伸手接住了一道光影,被幻化出来的小鸟留下一张字条之后便消失不见。 字条上只有两个字:等我。 枯颜将字条销毁,将烛火熄灭,只留床边一盏,做出自己已经休息的样子,而实际上,却是坐在桌边等着黎梦的到来。 不过,枯颜有些想不明白,从自己目前收集到的消息来看,乾国的麻烦并没有消除,黎梦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下乾国的事情来找自己? 时间毫不留情地过去,床头的烛泪已经堆积,窗外终于有了些许动静。枯颜打开窗户,一身白袍的黎梦一跃而入。 “黎梦,皇甫隐睿情况怎么样?你怎么就这么跑过来了?”枯颜揪住黎梦的袖子,语气急切。黎梦不是不顾大局的人,他就这么跑来,不是事情已经解决就是需要她的帮助。 黎梦搭上枯颜的肩膀:“你不用担心皇甫隐睿,我已经想到办法了。不过你说钱劉的情况有异,是怎么回事?” 枯颜挑重点将自己的发现的异常之处同黎梦讲了,黎梦轻倚在桌边,眉头轻皱:“不该是这样啊。” 枯颜顺着他的话头接话:“的确不该如此,皇甫殷睿和云修几乎都是将内心的暴虐残忍完全激发,但是钱劉却似乎是因为受到了这件事的刺激,而产生了对自己以及钱裕的保护欲,他想要变得强大,而不是像别人那样,是毫无理由的残暴。” 黎梦愣了愣,轻咳一声:“明天,我会去看看钱劉的情况,如果他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那就应该好办一些。” 枯颜突然抱住黎梦的腰:“别急,现在先让钱裕试试,他比我们有效多了。我们上的话,还得费一番周折。”的确,如果是他们自己来,只能靠唤起钱劉往日的记忆来刺激他,但是那些记忆还是否存在,尚且未知。 现在钱劉所记得的,似乎就只是兄弟二人被“欺侮”的那段记忆,若是使其更加强化,只会使情况更糟。但是钱裕不一样,他本身对钱劉就是一种记忆的载体,他的存在就是对钱劉最大的刺激。 黎梦的身体僵了僵,随即放松下来,双手环住枯颜的肩背。然而,背后突如其来的寒凉让黎梦立即惊醒,一掌推开了自己身上的枯颜:“枯颜,你这是做什么?”看着枯颜手持红魔剑,眼神凌厉地站在自己面前,黎梦似乎有些不能接受。 枯颜哼了一声:“暗影,到现在了,就不必装了吧。你假扮的黎梦,差点就骗过我了,但是你的味道和黎梦是不一样的。”还有,那个拥抱,感觉是非常不一样的。 暗影见自己已经败露,干脆变回了自己的样子,和枯颜面对面站着。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他们二人对对方的实力都不是十分了解,故而谁也不敢率先发动攻击。枯颜将红魔剑挡在自己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暗影。 就在房中的空气几乎凝固的时候,房门却被敲响了。枯颜头也不回:“谁?” “是我,方才常飞去找我,说你房里有奇怪的声音。我怕你出事,就来看看。”钱裕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枯颜转了个方向,自己挡在暗影和房门之间。该死的,他现在来捣什么乱!“我没事,你回去吧,我休息了。” 枯颜话音未落,面前的暗影忽然消失,声音却在背后响起:“你以为,你这样就能拦住我吗?枯颜,你也是太天真了。” 枯颜立即挥剑向暗影砍去,暗影却不管不顾直直向前冲出房门,将正准备离开的钱裕挡在了自己身前。枯颜立即又挥出一道剑气,将方才的剑气打偏。剑气从钱裕耳边擦过,落下一绺发丝。 暗影轻蔑一笑:“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呢。” 钱裕定了定神,看着枯颜紧抿的双唇,就知道自己是坏事了。“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呵呵,我是这天下未来的霸主,找你自然是为了扫平我成功路上的障碍。”暗影回答得校长,声音也不小,直把钱裕的耳朵震得翁翁直响。 “是你把我哥变成现在这样的。”钱裕渐渐平静下来,想通了一些事情。 暗影轻提嘴角:“里面着实有我的功劳,不过这也是你们自己做的孽。本来你哥应该忘掉一切,成为我的工具。但是没想到,他还是留下了一些记忆片段。那些前尘往事,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旋,产生了心魔。这,可不是我想要的。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第92章 当场对质 “你想让我做什么?”钱裕看着枯颜的方向,将自己的身体与暗影的身体贴合,这样他能够随时了解身后的暗影的任何动作。 暗影十分欣赏钱裕合作的态度:“你的兄长现在正被自己的心魔纠缠折磨,我可以让他彻底摆脱过往,开始肆意的人生。而你要做的,就是将他带到你这里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最后一句话,暗影是看着枯颜说的。 现在当场就他们三个人,暗影的意思,无非是不能让枯颜把消息透露出去。钱裕在朝堂的浑水中打滚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听不懂。 “不会有人相信任何风言风语,因为本王知道,劉王一直在自己的王府的密室之中。” 暗影满意地点头:“那么,我就等你的行动了。”暗影被枯颜认出来之后,就没想今晚能有什么收获。没想到不但从枯颜口中听到了钱劉的具体状况,还顺带吧钱裕抓在手上了,“你别想耍花招,否则吃苦的只会是钱劉。” 钱裕握紧了双拳,低声应是。暗影瞥了枯颜一眼,挥挥袖子消失不见。暗影恐怕是拦截了她传给黎梦的信件才找过来的,只是不知道,他是只拦截到了一封还是两封都被拦截了。眼下看来,再通过幻凤传信是不太现实的了。但是人力又太慢,现在身边又没有能够信任的非人。难道为了这点事,就打搅璇玑? 正在枯颜犹豫不决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顶上。钱裕正对着屋顶,暗影又刚刚离开,钱裕正是防备心最重的时候,轻而易举发现了屋顶的异常。手中的匕首立即飞出,向着屋顶的白影而去。 白影十分灵活地闪开了钱裕的攻击,不仅不逃跑,反而朝着钱裕跳了下来。钱裕见状,立即上前夺过了枯颜手中的红魔剑,就要刺向那道白影。谁知在枯颜手中十分好用的红魔剑到了他的手中却变得一点都不听话。 钱裕自问使剑的本事虽然不算精通,却也绝对不至于都无法控制剑的走向。一个失误,那道白影便已经到了他的眼前。只见尖利的牙齿在眼前扫过,钱裕惊得闭上了眼睛,等着疼痛的到来。然而,只是一阵风刮过,钱裕却始终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痛苦。 “鬼狐!”身后枯颜惊喜的声音响起,钱裕转身便看到水月抱着一只乖萌可爱的狐狸猛蹭。也就是说,刚才他是错把自己人当敌人了。 枯颜伸手召回红魔剑,也不管怔楞着回不过神的钱裕,转身回房。房门在钱裕面前被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唤回了钱裕的神智。 “来人,给本王去请唐琦公子,就说本王有要事找他商量。”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完全背离了他的认知,他必须找唐琦了解一下。他认识唐琦的时候,唐琦就是个“神棍”,可是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神棍。他之前是不相信唐琦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的,但是现在,他有些相信了。 唐琦已经宽衣上床,却突然接到了钱裕的传召,一边问候钱裕的亲戚,一边火急火燎地赶往裕王府。这一次,也许就是他飞黄腾达的机会,他才不会放过。 见到唐琦,钱裕都来不及让他坐下,便拉着他询问有关修真者的事情。唐琦看着钱裕的眼神开始诡异起来,虽然他们的关系不错,但是他知道钱裕从来不信他的那些把戏。现在他的态度突然改变,让他不得不怀疑他的身边是不是出现了什么特殊的事情。 面对唐琦毫不掩饰的刺探,钱裕犹豫了一番,还是决定透露一些:“最近我府上多了一个客人,名叫水月,他有些……奇特的本事。” 唐琦抿了口茶,似乎恍然大悟:“哦,有些奇特的本事。那我也有些奇特的本事,你怎么就从来没有信过我呢?” “他和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亲眼看着他和一个妖孽打了一场!”钱裕干脆把暗影也拉了进来,“他就是为了我哥的事情来的,所以我必须知道,修真者究竟是怎样的存在,你也是一个修真者吗?” 唐琦愣了一下:“我,我当然是修真者,我是遂礼上仙座下的外室弟子。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是你自己不相信而已。” 钱裕想起,唐琦着实是说过多次类似的话,只是自从他们熟悉之后,便渐渐少了。“你不是说我哥的问题不是有妖孽作祟吗?那他怎么现在会来,还有那个妖孽是怎么回事?”虽然有几分相信了唐琦,但是钱裕依旧咄咄逼人。 唐琦岿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你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个人是站在你这边的,就因为他和一个‘妖孽’在你面前打了一架?王爷,你长这么大见过这种场面吗?为什么他们打架就这么容易被你看见了,你怎么知道那个‘妖孽’不是他用来去的你的信任的一个棋子,又或者他才是来找你们麻烦的而你口中的妖孽才是来解救你们的呢?钱裕的情况我十分了解,我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任何被术法影响的痕迹。” 钱裕轻咳一声:“那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妖孽太过强大,你才没有发现?” 唐琦顿时拍案而起:“荒唐,你不了解我不和你计较,你带我去见你说的那个人,我怀疑他来此是不坏好心。” “不必了,我已经来了。”唐琦话音未落,一身青色衫袍的枯颜领着一个白衣少女走了出来,屋内的两人顿时定格,他们不能确定枯颜听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钱裕背过手,做出十分镇静的样子:“水月,这位小姐是……”这个时候,转移话题才是最好的选择。 枯颜如同没有听到一般,径直走到唐琦的身前:“这位公子不是想见我吗,现在见到了,有什么想法吗?” 唐琦仔细地观察了枯颜,和脑海中能够想到的任何名字比较,却始终没有结果。还有他身边的那个女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妖气,这两个人,绝不是善茬。 “水月公子是吧,不知阁下师承何处?”唐琦决定还是先打听出处,在人界混迹的非人不少,人界的修真者也不少,他没有自信全部知晓。 枯颜莞尔:“阁下不知在下的来处,在下却听到了阁下的出身。遂礼上仙门下弟子众多,但多是外室弟子,内室弟子仅有三人,不知阁下能否满足在下的好奇心,告诉在下那三位的名号呢?” 唐琦毫无温度地笑了:“看来阁下也在怀疑在下的身份了,刚好在下对阁下的身份也有几分疑虑,不如阁下先回答在下的问题如何?” 枯颜在一边坐下,丝毫不为所动,跟在她身侧的白衣女子本来是要靠着她的脚边蹲下,却在枯颜的瞪视中走到了枯颜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委委屈屈地看着枯颜,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气氛实在算不上融洽,钱裕又开始转移话题:“水月,这位小姐是你的朋友吗?难道是你的妻子?”问出口钱裕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的愚蠢,水月身边的女子明显还是未及笄,而且梳的还是少女髻,怎么可能是水月的妻子?思及此,钱裕悄悄松了口气,幸亏还没到“恨不相逢未嫁时”的地步。 枯颜这次倒没有无视钱裕,十分好心地回答了他:“你刚才差点和她打起来,怎么一转眼就不认识了?” 钱裕反应了一下,刚才差点和他打起来的除了那个妖孽就是那只白狐狸……“你说她是那只……” “啪”,亮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钱裕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他已经想不起上次被人赏耳光是什么时候了。鬼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娇俏的面庞没有一丝表情:“主人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钱裕看向水月,她叫他主人不稀奇,可是这个主人□□得真是让他不敢相信。枯颜将鬼狐拉了回去:“不好意思,小白不懂事,王爷见谅。” 唐琦嗤笑一声:“水月公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手下的人竟然如此不懂规矩,想来水月公子定然是十分亲和的。”话里明着讽刺枯颜不会教导,纵容手下的人。 枯颜捋了捋鬓边垂下的发:“阁下既然是遂礼上仙的弟子,在下这里刚好有件事要找奎星帮忙,不知阁下能否帮忙联系一下呢?” 唐琦脸色顿变:“奎星师兄行踪莫定,哪里是我这等外室弟子想找就能找到的?阁下连这点都不了解,恐怕是野路子来的吧。” 所谓野路子,就是没有师门,自己凭借一些低级的典籍修炼。这样修炼的人,连修真者都算不上,最多也就是路边摆摊算卦。 枯颜翻了个白眼,拉着鬼狐站了起来:“既然阁下不能帮忙,在下就只能自己来了。天色已晚,二位好梦。” 眼见着枯颜和鬼狐来了又去,唐琦被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枯颜的态度十分明显,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说什么来着,那个水月就是一个骗子!还请王爷自己小心,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唐琦拂袖而去,整个房间里只剩下迷茫的钱裕。 现在唐琦和水月各执一词,而且似乎都有自己的理由。虽然私心里他更相信水月,但是水月一直不肯说出自己的身份,而唐琦却是有来头的,着实让他为难。 接下来几天,枯颜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最多就是去花园走走,每天吃好喝好睡好,没有任何异常。钱裕也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和钱劉商量了来自己府中的事情,一方面就把这件事往后拖。 如往常一般,钱裕帮钱劉处理着公文。门房突然有人通报,有人来找水月公子。他这边接到了消息,枯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抱着还在打瞌睡的鬼狐便急急忙忙来迎接。 奎星本来还在奇怪,这俗世的权利中心,怎么会有人找他。看到这位“水月公子”手中的红魔伞,奎星恍然大悟:“我当是哪个神通广大的,原来是你,找我有何事?” 枯颜将醒来的鬼狐扔到地上,亲昵地挽住了奎星的手臂:“此番找师兄,自然是有些事情需要师兄帮忙的。这头一件事,就是想请师兄告诉我,钱劉、钱裕两兄弟在权势通天之前最屈辱的一段历史。” 奎星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难:“这件事,你知道入了他们的梦,不就可以轻易知道了吗?” 枯颜摇头:“我自然是试过的,在钱裕的梦中,那段记忆是缺失的,也可以说是被他藏了起来,我暂时还无法找到。钱劉的脑海现在是一片混乱,精神力失控,我现在的能力,还不敢轻易入他的梦。” “没问题,这件事就交给我了,那还有什么事?”奎星答应得十分爽快。 枯颜微微一笑:“师兄别急,等等你会知道的。” 钱裕处理完公文赶来的时候,便看到水月和一个身着蓝色衣袍的俊俏男子相谈甚欢,心里有些不爽了。怎么他就没早点来呢,那些公文也不急。 看到钱裕快步走来,枯颜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王爷,还劳烦你让人去请唐琦公子来一趟。” 钱裕皱眉,不懂水月为何要找那个不对盘的人来给自己找不痛快,不过还是让人去请了。 唐琦听闻这次是水月要见他,心中隐隐不安。等到看到同水月坐在一处的人的时候,唐琦的脸色顿时如同吞了一块铁一般,十分难看。 奎星看了唐琦一眼,抿了口茶:“哦,是你啊。”看起来,奎星是认得唐琦的。 唐琦微微躬身,双手作揖:“唐琦见过师兄。” 奎星手中的茶杯重重地砸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我可不是你的师兄,你早已被逐出师门,早已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枯颜眨了眨眼睛,没想到唐琦还真的曾经是遂礼上仙的弟子。不过,也只是曾经而已了。唐琦咬了咬呀:“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无论如何……” 唐琦还未曾说完,便被奎星打断了:“千万别这么说,师父他老人家可承受不起你的这番话,你可千万别折了师父的福泽。” 钱裕的好奇心上来了:“唐琦为何被逐出师门?”他从前就觉得,唐琦此人不可深交,却没想到,竟然是被逐出师门的。一般的错误,断不会被逐出师门,除非是不可饶恕的过错。 奎星看了钱裕一眼,又看了兴致勃勃的枯颜一眼,知道了枯颜所说的他会知道的那件事是什么了。 “五年前,师父给新入门外室弟子留了一个任务,要求外室弟子打造一把琴,以检验他们的学习成果。唐琦的那把琴,是早他两年入门的一个师弟的作品。师父最看重人的品质,发现这件事以后,勒令唐琦重新打造一把新的琴。” 第93章 征战顿起 “当年是三师弟查验他的第二把琴,但是由于三师弟突然受伤,于是就由我去了。唐琦看到我的时候,神情十分惊讶,而且有几分慌张。本来我还没有太过在意,准备意思意思就行了,料想他都已经被抓住过一次,也不会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奎星轻蔑地看了唐琦一眼。 “但是他的表现让我产生了怀疑,所以在查验的时候,分外小心了些。”奎星的唇角挑起一抹笑容,让唐琦更加不安,想要打断。然而,唐琦刚刚站起来,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按得跪在了地上。 唐琦回头,便看到原本乖乖呆在水月怀中的白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跳到了他的身上。明明只有小小的一只,却有千斤重,让他站不起来,甚至动弹不得。唐琦想要开口,却发现在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掐住了,完全发不出声音。 鬼狐抬起一只前爪竖在自己的嘴前,做出“嘘”的动作。 奎星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我倒是没有想到,唐琦是个十分有胆量的。他第二次交上来的琴,和当初我通过考核的那把琴十分相似,只是在细节上稍稍改变了一番,外观样貌上有所不同罢了。” 枯颜轻笑一声:“他是个聪明的,你们内室弟子的作业都是师叔亲自查验,彼此之间不知对方作业的具体形容。若不是落在了你的手上,也许还真能给他糊弄过去。” 奎星挪了挪身子,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来:“当初被我发现之后,我带着他一同去见师父。在师父的斥责之下,唐琦害怕被逐出师门,称自己只是仰慕我的才能,以借鉴的方式表达对我的崇高敬意。” “噗”,正在喝茶的钱裕一时没能憋住,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枯颜给他递过去一块帕子,也是忍不住脸上的笑容:“这样的话也能说得出来,我也算是开了眼界了。我原本以为他现在还打着遂礼上仙的名号行事已经是过分,却没想到他还曾有过这样的往事,这般的事情,放在他身上也就不稀奇了。” 唐琦的脸色憋得通红,鬼狐看到枯颜的颜色,才大发慈悲地离开了唐琦身上,回到了枯颜得脚边。 唐琦好容易获得自由,迫不及待地开口:“奎星师兄,我敬你是师门前辈,但是不代表我愿意承受你的污蔑。当初的那个设计,我的确是有借鉴你的琴。但是我从未真的见过你的琴,所有知道的一切也不过是从别人口中或是典籍中得来。” 奎星眼无波澜地看着唐琦:“是吗?你知道你做的那把琴和我的琴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你知道为什么师父当初可以包不犹豫地将你逐出师门吗?” 唐琦没有说话,反而是枯颜好奇地“唉”了一声。 奎星缓缓挥袖,一把雅致精巧的古琴出现在他的手下。奎星缓缓拨动琴弦,空气中似乎出现了道道波纹。钱裕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紧紧握着枯颜刚刚递过来得手帕。 随着波纹的扩大,渐渐开始实化,出现了色彩鲜明的图像。而图像中的人,正是当场跪在地上的唐琦。 唐琦的身体顿时僵硬了,画面里的出现是场景他是最熟悉不过,正是他当年偷偷潜入藏琴阁的场景。从那个视角来看,就是奎星的琴所“看到”的一切。 额角的冷汗低落,奎星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响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唐琦看了一眼面露怀疑之色的钱裕,如果承认了这件事,那么他仅有的名声也毁了,那他就真的是没有任何前途了。 “奎星师兄神通广大,捏造这样的镜像并不困难。唐琦虽然尊重仰慕师兄,但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污蔑。唐琦事前没有见过师兄的琴,所有一切不过是唐琦从书中和传言中得来,千真万确。” 唐琦咬死了不肯承认自己抄袭了奎星的琴,反正奎星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一切也只不过是空话而已。 枯颜笑了,将脚边的鬼狐抱到腿上:“哎呀呀,小白,主人乘此机会呢也教你一个道理,叫做人至贱则无敌,说的就是当下的情况。”鬼狐似乎听懂了一般,点了点头。 “师兄,那么我拜托你的事情还要师兄多费心了。”看到奎星站起来准备离开了,起身准备送他出门。钱裕作为裕王府的正统主子,自然也是要送一送的。 唐琦终于站起身,眼神怨毒地看着把他丢下的三人:“为什么到现在还要来败坏我的名誉,我所承受的一切难道还不足够吗?” 鬼狐从枯颜的肩头露出脑袋,朝唐琦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唐琦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趁着奎星离开的时机,枯颜将鬼狐送了出去。现在给黎梦传消息的最好的途径,就是通过鬼狐。 等钱裕和枯颜回来的时候,唐琦早已不在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钱裕自以为了解唐琦的想法,被揭露了这样的事情,他也大概是没有脸面再见到自己了。 然而,事实证明钱裕还是太天真,枯颜刚刚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被唐琦袭击了。 面对自己胸前的长剑,枯颜挑了挑眉,她并不认为这么一把剑可以把自己怎么样。 唐琦自然看出了枯颜的想法,左边的唇角轻轻挑起:“水月公子,可不要小看这把剑哦。你以为我会傻到拿一把普通的剑来对付你吗?这一把,可是遂礼上仙的藏剑之一的‘逆泉’!” 逆泉剑在唐琦手中旋转了一圈,闪出明亮的光芒,令枯颜眯起了眼睛。当光芒再次散去,唐琦手中极其普通的长剑已经变成了一把十分精巧锋利的剑,剑身留有凹槽放血,剑柄上有三瓣兰花,兰花下方有篆写的“逆泉”二字。 “原来,唐琦公子不止偷别人的想法,也偷别人的东西啊。”枯颜冷笑连连,看着眼前的唐琦,就如同在看一个笑话。 唐琦无视枯颜的嘲笑,将逆泉剑捅入枯颜的胸口,离他的心脏只有寸毫之远:“水月,你最好忘记这所有的一切,还我清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枯颜仿若没有任何痛楚,没有半点恐惧,仰天而笑:“清誉?你还有那东西?你在说笑吗?” 逆泉剑又往枯颜的身体里去了几分,剑尖已经触上了心脏。无论是人或非人,心脏都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器官。人的心脏受损,必死无疑;非人的心脏受损,即便死不了,也得养好长一段时间,修为倒退。 枯颜却似乎无所觉一般,依旧不改笑意:“唐琦,你真是自欺欺人。就算六界都知道你的那些破事了,你也会说是别人在毁你的‘清誉’。”赤手抓上逆泉剑身,不顾不断滴落的血色,直直地将逆泉剑从自己的胸前拔了出来。 唐琦感到手下的剑柄正在不断升温,而枯颜推剑的力度让他无法抵抗。“你干了什么,快松手!”唐琦开始有些慌张了,枯颜的表情让他感觉到自己就像是地上的蝼蚁,不堪一击。 枯颜看着逆泉剑的剑槽中逐渐畜上自己的血液,却没有松开逆泉剑的打算:“这把剑,本就不属于你,你没有权利握着它,更没有立场叫我放手。现在,我就要替奎星师兄、替遂礼师叔,拿回这把剑!” “你休想!”唐琦纵然感觉到手下的温度不断升高,却也仍旧在自己的承受范围之内。这样就叫他放弃,不可能! 枯颜耸了耸肩:“那就、千万、不要、放手、啊!”枯颜笑得无比灿烂,水月那张本就诡谲的面容更显明艳妖娆,唐琦的心如同被猫爪子挠了一下,顿时不知该如何安放了。艳极近妖,眼前之人给他十分危险的感觉。 鲜红的血液在眼皮子底下燃起火焰来,剑柄的温度逐渐达到他所不能承受的地步。唐琦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手心的皮肤因为不耐高温已经开始皱缩。灼痛不断侵袭着唐琦的手,身体的本能让他放手,大脑却一直告诉自己不能放手。 枯颜看着唐琦扭曲的面庞,手下轻轻晃动,果然看到唐琦的脸色越发苍白:“还不肯放手吗?那我就只能连着你的手,一起去还给师叔了。”枯颜话音刚落,红魔剑便已经朝着唐琦的手腕砍下。 唐琦迅速收手,即便如此,手腕上还是被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而他的手心,已经是一片血色,手心的边缘已经冒出了一圈水泡,逆泉剑的剑柄上还沾着他被扯下的皮肤。 枯颜挑着手指,将因为高温而黏在了剑柄上的皮肤剥了下来,朝唐琦步步逼近。唐琦步步后退:“你、你不能杀我!” 枯颜收起逆泉剑,面无表情:“我才不想杀你,杀了你只会脏了我的手。唔,不如就把你的那些事公之于众如何?对你这样的人,毁了你的名声,揭露你黑暗的历史,远比收割你的性命要让你不好过。” 唐琦趁着枯颜的疏漏跑了出去,听到枯颜所说的话,也不过是稍稍顿了顿脚步。无论他出去怎么说,没有证据别人也只会当成留言来听,反而给他传播名声。到时候,只要他出面义正言辞地反驳这些传闻,那他就依旧光芒万丈! 唐琦走后,枯颜并没有如她所说,出去宣扬唐琦的所作所为,呆在裕王府中十分安分。湿润的南方的初冬,总是带着阴冷的气息,寒意直渗入骨子里。鬼狐尚未回来,枯颜先从钱裕口中得知了乾国最新的消息。 皇甫隐睿已经派兵出战,并且分为两路。一路扫略周边非附属国的小国,一路开始试探性攻击枫国。 乾国和枫国目前处于僵持状态,枫国不让乾国在国土内前进一步,却也没有太大的反击,从战略上看,一直是处于防御的状态。 枯颜心下一沉,这样一来,就说明了黎梦没有能够阻止皇甫隐睿。晚上的时候,鬼狐带着黎梦的回信回来了。黎梦也说起了乾国出兵之事,这件事是皇甫隐睿背着他做出的决定,并且没有在朝堂上提起便派了将军出兵。 黎梦还说,在近期,他将会再次将皇甫隐睿进行“重塑”。如果还是不能成功,那么他就只能给乾国换一个皇帝了。这件事他也已经跟人皇商议过,人皇没有异议。 烧尽信纸,枯颜脑海中出现了对皇甫隐睿仅有的印象。帝师府的书房里,从阳光中走入阴影的帝王,他阴狠毒辣腹黑,但是却也宽容大度爱才,曾经黎梦也曾咬着牙夸他确然是帝王之才。 “人生莫测,难得安稳。皇甫隐睿,可惜了。”枯颜抱着鬼狐坐在院子中,常飞和秋月就站在她的身后。她知道身后的两人其实是钱裕安排来“监视”自己的,但是没所谓,反正她暂时也没有打算做什么。 “常飞,麻烦你去和你主子说一声,我有事相求。”枯颜抬头看了一眼常飞。 常飞附身作揖:“水月公子请尽管说,王爷让我们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枯颜叹了口气:“这件事,并不是你们能够办到的。我想知道,枫国女皇现在的状况。” 常飞愣了愣,站了起来:“小的这就去和王爷禀报。”看着常飞小跑的背影,枯颜摸了摸鬼狐的耳朵,“真是个傻子。” 秋月的耳朵不聋,将枯颜的话听得分明,也只能在心里默默给常飞默哀了一下。这个常飞什么都好,老实、勤快、武艺也不错,但是……老实过了头,那就是傻了。 “南疆,北荒,也不会安宁多久了。”枯颜看着没有阳光的天空,合上了眼睛。 钱裕接到常飞的通报的时候正在处理公文,本以为水月是想去见钱劉,却没有想到他是要问枫国女皇的事情。想到自己与水月上一次相遇,便是在枫国百川,当时还有传言,说水月会是当时的女皇秦凤的后妃。那时候自己就觉得,水月不会看上秦凤那样的女人,老女人! 难道,水月没有看上秦凤,却看上了秦凤的女儿,现在的女皇——秦梓阳? 放下手中的毛笔,钱裕拿起了手边关于当下中原局势的奏本:“你把这个给水月送去。” 枯颜看完奏本之后,只觉得脑袋里面一片混乱。梓阳的状态十分正常,但是她身边的人却没有几个正常的。看样子,优昙虽然保住了梓阳,却仍旧没能维持枫国朝堂的安稳。朝堂之上,并不是皇帝就可以一语□□,只要控制了大半朝堂,即便的皇帝,也要顾忌八分。 第94章 瘟疫爆发 钱裕来看枯颜的时候,枯颜正对着他让常飞送来的奏本发呆。因为和天界那群人的纠缠,他们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现在的人界,基本已经被暗影控制。就凭他们几个的力量想要解决问题,实在是捉襟见肘。 在枯颜对面坐下,让在旁侍候的秋月换了壶热茶,钱裕亲自给枯颜将杯中的冷茶换成了热茶:“水月,你只要做好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好。若是执着于力不能及的事情反而伤身,无论是怎样的困难,终会过去。” 枯颜将注入了热茶的茶杯捧在手心,没有说话。若是只是人界政局的变幻,她当然不会紧张,因为那是历史前进的必然。但是如果现在他们就这样认输,让暗影完全掌控了人界,那么想要再翻身,就很困难了。 钱裕看枯颜情绪不高,想到近两日他一直被困在府中,他也因为忙于公务,不得空陪他,他也着实是闷了,于是提议带他出去走走。枯颜却拒绝了,她现在需要好好思量一下,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奎星也将自己查到的事情传信给了枯颜,还附信表达了自己对钱氏兄弟的同情。放下奎星的信,枯颜将受到的资料看了没两行,钱裕忽然闯了进来,拖着她就往外走。枯颜匆忙将信件藏入自己的识海,随着钱裕到了书房。 书房的桌案上,奏本七七八八地打开这,黑色红色的笔迹交错,桌案的右侧,沾着朱砂的毛笔十分随意地斜躺着,桌案上也留下了一道十分刺眼的红色印记。看上去,钱裕离开得十分匆忙。 来不及让枯颜坐下,钱裕将正中被打开的奏本塞入了枯颜手中:“水月,南阳城城主上奏,南阳城出现大规模疫情,即便城中的名医穷尽毕生所学,也未曾找出疫情的起源。” 枯颜不慌不忙地在椅子上坐下,合上手中的奏本:“这种事,你应该能够处理的,为何这么急急忙忙地找我来?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吗?” 钱裕接过奏本,翻到一页:“这是他们的第二次上报,第一次上报的时候,疫情还不是十分严重,所以我也救只是按照惯例,派了两个御医带着赈济的灾银去了。然而,这次的奏本中提到,那两个御医已经染上了疫病。这次的疫情来势凶猛,并且那些死去的人的尸体,都迅速变成了干尸!” 枯颜仔细看了看被钱裕翻到的那一页,神色逐渐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想让我去一趟?” 钱裕收起奏本,抿了抿唇:“事实上,我准备自己去一趟。若是疫情不能被控制下来,只怕遭殃的不只是南阳城。我觉得,你能够给我很大的帮助。”其实,他也不确定水月是不是有本事帮他控制住疫情,他只是想带上他而已。 枯颜抬头看着钱裕:“你知不知道染上瘟疫的人,具体有什么症状?干尸又是什么情况?” 钱裕从枯颜的话中听出了“我答应”的意思,顿时来了精神:“我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了,这次的瘟疫着实奇怪。染上了瘟疫的人,非但不曾变得虚弱,反而十分有精神。但是他们的身体却如同已经死去了一般,不断溃烂,而且他们有很强的攻击欲。只要被染上瘟疫的人碰到,就会有被感染的危险。” 枯颜皱眉,这……真是只是一场瘟疫吗? 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你就这么离开,你哥要怎么办?他现在的情况,你真的能够离开吗?” 钱裕扯出一抹苦笑:“所以我还要去找唐琦帮个忙。” “唐琦?”枯颜疑惑,唐琦能够帮上什么忙? “我哥从……之后,就和唐琦接触很多。可以说,唐琦是除了我之外最了解现在的钱劉的人了。”钱裕叹了口气,“现在我也只能先把我哥‘囚禁’起来,让唐琦假扮我哥了。” “让唐琦假扮你哥?你还真是大胆,在知道唐琦的秉性之后还敢作出这么大胆的决定。再说,唐琦要如何假扮钱劉?” 钱裕把书桌上的奏本收拾了一下:“唐琦虽然没什么真本事,但是朋友还是不少。他有个朋友,能够助人改换容颜,所以我才让他假扮我哥。” 枯颜又是惊讶了一番,这样说来的话,唐琦身边应该也有一个易容师。但是唐琦要是真的坐到了钱劉的位置上,只怕再想让他下来就难了。再说,没有她和钱裕看着,唐琦很有可能借着钱劉的身份,做出一些事情来。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吗?钱劉身边难道就没有一个真正可以信得过的人?”枯颜扶额。 钱裕也为难,不是钱劉身边没有可用的人,而是如果不是唐琦的话,唐琦只怕是不会帮忙的。唐琦个性自私,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若不是对他本身有利的事情,他一般是不会插手的。 不得不说,讨厌一个人的力量也是十分强大的。枯颜撇了撇嘴,让钱劉不必考虑唐琦,直接找一个心腹,她会帮他们解决一切的。 钱裕看了看枯颜:“水月,我一直觉得你十分神秘,我也曾经调查过你,可是并没能查出什么结果。水月,你到底是什么人?“ 枯颜拿起一本奏本遮住自己的下半脸,眼睛眯成一条线,似乎在笑的样子。笑,而不语。 钱裕看到枯颜这副模样,叹了口气,放弃了。修真者啊,总是有这样那样不可说的事情的,他可以理解。 当自己精心挑选的心腹从水月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钱裕几乎都要以为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兄长了。 “王爷。” 眼前的“兄长”朝自己行了一个礼,钱裕才蓦然惊醒。枯颜倚在门边看着钱裕和“钱劉”,唇角一抹自信的笑容。她的手艺,可不是凡人的眼界可以辨认的,她不愿意给唐琦任何一点的机会。如果唐琦身边的人是个中高手的话,也许可以猜出动手的人是一品易容师,但是唐琦这个半吊子身边的人,能力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坐上马车,枯颜揉了揉自己因为最近的过度睡眠而有些胀痛的脑袋。又要开始忙碌起来了,啊,奎星传来的消息,她还没有看完。 钱裕上车的时候,就看到枯颜拿着一沓信纸翻阅着。出于对水月的尊敬,钱裕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向信纸上瞄过一眼。 钱裕和钱劉,本来是南疆的上一任国主言覃宇手下一员大将——钱傅的儿子。然而,钱傅是老来得子,一双儿子尚未弱冠,他便驾鹤西游了。 按照典例,钱傅死后,钱裕和钱劉应该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包括他的府宅。钱傅一生混迹沙场,名下虽然没有什么大的财富,但是让钱劉钱裕兄弟生活还是绰绰有余。然而,事情总是不会按照人们期望的轨迹发展下去。 钱裕和钱劉丧服未下,便在父亲政敌的陷害下,被扣上了欺君的罪名。一夜之间,家产荡尽,兄弟二人无家可归,甚至摊上了牢狱之灾。 然而,此时尚未看尽人间事态的兄弟俩的苦难,尚未结束。 监狱,是一个十分容易发生状况的地方。有人谋划逃狱,有人对“新朋友”虎视眈眈,在牢狱之中“意外死去”的人亦是数不胜数。而原本,钱劉和钱裕也应该是这些“意外死去”的人中的一个。 但是,他们却被言覃宇救下了。言覃宇并不是好心地想要为钱傅保留下血脉,而是看中了他们的天赋。他们不愧为一代战将钱傅的血脉,从小被钱傅精心培育的兄弟俩,在小小年纪里,就表现出了让人惊讶的才能。 而当时,言覃宇的年纪也已经不小,正是不择手段为自己的继承人铺路的时候。而钱氏兄弟的才能,让他欣赏,也让他忌惮。所以,他决定将他们变成离不开言凌的影子。 而成为影子的前提,就是必须忠诚。为了让钱氏兄弟对言凌绝对忠诚,言覃宇将他们送进了皇室的暗卫训练营。南疆的暗卫训练营,和别的组织不太一样。每一个进去的人,都会先被植入训练营特有的一种蛊毒。而牵系着那些子蛊的母蛊,就种在国主的体内。 毫无例外地,钱氏兄弟也被种上了这种蛊毒。而要作为言凌的影子,他们必须忘记自己、放弃自己,毫无保留、毫无自我人格,此生只为自己的主人而活。蛊毒让他们身不由己,只能承受训练营的非人训练。 训练营从来都是残酷的,不是晋级,就是死亡淘汰。钱氏兄弟虽然有几分能力,但是年纪尚小,双拳也难敌四腿。孤立无援之下,他们就只能利用现有的资本,拉拢身边的“战友”。为了活下来,他们牺牲了很多。当然,在训练营中生存下来的人,大多都是这么活下来的,谁也不比谁好。 但是训练营中,也不是没有那些弯弯绕绕的黑幕。钱傅一生刚正不阿,清廉正直,得罪的人不是一个两个。现在他已经殡天,他的两个儿子落入了他们的魔爪之中,他们不趁机报仇就是傻子了。 训练营是黑暗的聚集地,里面也不乏一些官员安□□去的死士。除了在日常训练中给钱氏兄弟使绊子,即便是休息……他们是没有休息的时间的。钱劉和钱裕每日承受着非人的虐待,也终有承受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曾经试过自杀,但是在紧要关头被救了下来。 自杀,若是成了,也就一了百了;但若是不成,在这里换来的绝对不是同情,而是更加残酷的对待。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人间地狱,那时候,他们是真的体会了一把。鞭笞棒打还能承受,但是在脸上烙下烙印,□□着身体在数百人面前,如同被驯养的家畜一般,任人侮辱。 从那以后,这兄弟俩就像发了疯一般,在训练营中杀红了眼。后来,言覃宇临死之前,将他们俩从训练营中调了出来。但是,他却没有按照原先的计划,让他们给言凌当影子,却给了他们一个不上不下的爵位。 后来,言覃宇身亡,言凌即位。言凌虽然自小被当做储君培养,但是却是个懦弱的。钱氏兄弟胆大心细,虽然身有蛊毒桎梏,但是他们吃准了言凌的性格,一路平步青云。后来的事情,枯颜也就知道了。 将信纸收起,枯颜的目光转到了假寐的钱裕身上。他们兄弟俩这一辈子,说难也就是在暗卫训练营的那段日子。但是奎星的资料中,并没有详述他们究竟受到了怎样的对待。 钱裕即使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水月的目光正在自己身上停留。他现在却开始好奇刚才水月在看的东西了,直觉那是和他有些关系的,他现在可以后悔吗,他想瞄一眼那信纸上的东西。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枯颜知道钱裕并没有睡着,也就问出了自己的疑问。在一见面的时候,枯颜就很好奇了,但是后来一直没想起来,也就一直没问。 钱裕抬手摸上脸上骇人的疤痕,微微睁开了眼睛,声音干涩:“我哥刚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时候,他连我都认不出来,这道疤,就是我哥的手笔。” 枯颜的手指触上了钱裕的脸,钱裕的身子顿时僵直,脑袋里一片空白。枯颜仔细观察了那道疤痕,只能叹一句,下手够狠。估计当时都已经伤到了骨头了,能愈合成现在这样,也算是不错了。 “你想不想吧这道疤给祛掉?”枯颜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眯着眼看着钱裕。 钱裕换了个姿势:“在我哥恢复正常之前,这道疤不能祛。”因为他怕,怕一旦去了这道疤,钱劉又不认得他了。他这个做弟弟的,也着实是不容易。 枯颜叹了口气,她有意开口问钱裕他们兄弟俩在训练营中的事情,但是却又张不开口。钱劉已经变成了这样,若是再把钱裕刺激了,她也就没办法了。 “你休息一下吧,大概再有一个时辰,我们也就到南阳城了。到时候,想休息都没得休息了。”钱裕递给枯颜一条毯子。 枯颜用毯子将自己裹住,脑袋里开始活泛了。她要想偷懒也不是没有办法,除了鬼狐之外,她忽然想起来,也许还有一个人可以用上一用。 如果她再犯点事,是不是还能把苏黎给招来呢? 鬼狐钻进枯颜身上的毯子里,汲取着枯颜身上的温暖。虽然她是魔兽,但是她也是会怕冷的。 钱裕的眼神不断往枯颜身上的毯子中隆起的部分,自从他知道那只白色的狐狸可以变成人之后,他就再也不能把它只当成一只狐狸了。那是狐狸精啊!会勾引人的狐狸精啊!留在水月身边是十分危险的啊! 第95章 重迎新生 从都城到南阳城,即便是马车驱驰,日夜兼程,也用了足足两日一夜。枯颜亲眼目睹了钱裕的忙碌,即便是在赶路的途中,钱裕几乎也未曾歇下来过。每次从睡梦中醒来,钱裕手中都是拿着奏本或是书籍,让枯颜看着都心疼。 想到上次相遇,钱裕还有空来纠缠自己,与今日的忙不停歇简直有天壤之别。枯颜将鬼狐从毯子里掏出来,对上她朦胧的双眼:“你去枫国和乾国对峙的前线溜一遭,维持两方平衡。”鬼狐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下来,为什么她现在好像就成了跑腿的命? 枯颜没有给鬼狐自怨自艾的机会,直接将她从窗户扔了出去。钱裕心里下意识地紧张,掀起窗帘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鬼狐安然无恙地跳开,才松了口气。 “你这样把它扔出去,不怕它受伤吗?”钱裕合上手中的奏本,扯了扯自己腿上的毯子。 枯颜也换了个姿势,在车上呆了许久,臀部到下肢都有些麻木了:“若是这样就能受伤,我就该考虑一下让她回炉重造了。” 钱裕摇了摇头:“快到南阳城了,我们该做好准备了。” 枯颜眉毛一挑,不知道钱裕所说的准备是什么。钱裕冲窗外喊了一声,马车很快停了下来。不一会儿,两套“装备”被送了上来。枯颜看到那些装备的时候,内心里是拒绝的。一身软甲也就算了,幕离斗笠也可以接受,但是那个面具是怎么回事?没脸见人了? 到了城门口,枯颜才知道自己还是很傻很天真。城门几乎没有人出入,偶尔有进城的人,都是抱着视死如归的表情,亦是全副武装。可惜的是,他们没有能力或者财力可以弄到他们这样贴身的软甲,只能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用各种工具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做出最后的努力。 看着那些穿着沉重的铁甲或是拿着各种武器的人们,枯颜终于感受到了气氛的紧张。城门打开,让他们进入,入眼所见的一切,几乎可以用满目疮痍来形容。 守着城门的士兵,浑身上下不露一丝皮肤,脸上的面具只露出两只黑黝黝的眼睛。而行走在街上的人,除了浑身褴褛死气沉沉的被感染了瘟疫的人,就是行色匆匆全副武装的人们。 又有人进城,没有引起一点动静,来去匆匆的人自顾不暇,而那些被瘟疫侵袭了的人们,行动迟缓,似乎对身边的一切毫无所觉。 马车入城,之前钱裕也已经通知了城主,城主急匆匆地武装好自己,就带着一对武装军前来迎接。 枯颜仔细看了一路所谓的感染了瘟疫的人们,怎么看,这些人的情况都不像只是瘟疫而已。城主一路给钱裕普及情况,不要看这些人现在都是一副软趴趴没力气的样子,等到太阳下山,这群人就会变成疯子,四处攻击人。 “本王已经翻遍了史料,也未曾发现与此相似的情形,更何况,现在也不该是瘟疫爆发的季节。即便是蛊虫典籍中,本王也未曾发现能造成这般情状的蛊毒。”钱裕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枯颜,“水月你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头绪?” 枯颜似笑非笑地看着钱裕,他还真是直接,也不怕在属下面前丢了脸面:“暂时我还没什么发现,不过……我会帮忙的,今晚,会有神兵天降。”枯颜说得神秘兮兮,南阳城主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内心里已经吐槽开了。又是一个江湖术士,看来这次他们南阳城是在劫难逃了。 也许在场的那么多人中,也就只有钱裕相信枯颜说的话了。 傍晚时分,街道上已经没有了“健康”的人的踪迹,而那些白日里十分萎靡的感染者们,逐渐开始精神起来。 枯颜坐在街边的一颗大树上,看着树下一片行尸走肉,悠悠叹了口气。红魔剑在手中闪着莹莹光彩,一只凤凰在剑上若隐若现。伴随着一声凤鸣,红魔剑蓦然杀出,在街上扫倒一片“病人”。 枯颜看着下面一片断肢残骸,晃悠着双腿等着某人的到来。不出所料地,苏黎很快出现在枯颜身边,依旧是那副规规矩矩的执法者打扮,面色肃穆。 枯颜见到苏黎,十分熟稔地打招呼:“苏黎,别来无恙。这次,你来得快了不少。” 苏黎也在枯颜身边的枝桠上坐下:“托你的洪福,执法者联盟让我专门盯着你的动向。”是的,因为苏黎一而再地从枯颜手里逃生,执法者联盟的那群老滑头自然不会再傻到自己来讨不自在。更有甚者,坏心地考量着,枯颜是不是看上了苏黎之类的。 枯颜指了指树下行动越发自由的病人们:“执法者大人,麻烦低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苏黎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术法痕迹,我不能插手。” 枯颜用红魔剑拍了拍苏黎的腿:“喂,你首先是一个生灵,然后才是一个执法者。见到这种场面,即使不是执法者的职责,你难道就不能有一点个人情绪?虽然你是一个魔族,但是你也是由人族带大的,难道就对人族没有一点怜悯之心?又或者,我们从你的职责来讲,执法者的存在是为了维持六界的平衡。现在,六界正在失衡,也许这也是其中的一场阴谋,难道你就不应该为此而努力一下?苏黎,你真的明白执法者的奥义吗?” 苏黎的眼睛闪了闪,握着法典的指尖渐渐泛出葱白色。枯颜没有再说话,纵身跳了下去。病人们立即一拥而上,红魔剑所到之处,挥舞起一片血色。枯颜用无声却更加有效的方式告诉苏黎,如果让她来处理,只会有一种结局——屠城。 红魔剑再度挥起,却在半空被人拦住,枯颜侧首,苏黎眼神闪闪地握住了她挥起的手。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大群病人便涌到了跟前,苏黎从乾坤袋中抛出天罗地网,将一大群感染者困住,二人得以突围。 “这不是瘟疫,反而像是一种妖毒。具体是什么妖毒,我暂时也不知道,我得带一个样本回去请联盟的前辈看一下。”苏黎观察之后得到结论,和枯颜所想的没有太大差别。但是枯颜现在没有可利用的资源,而苏黎有。 眼见着苏黎带着一个“样品”离去,枯颜蓦然松了口气,拍拍手拖着一网病人敲响了城主府的大门。 瞌睡的门房立即惊醒,胆战心惊地贴在门上问:“是谁啊?” 枯颜的语气十分轻松:“我是水月。” 门房将门微微打开一条缝,确定了是白日里与裕王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之后,才松了口气,将门又拉开了一些:“公子快进来,您还真是幸运,大晚上地跑出去都没有被那些人给……”生吞活剥了。 最后的几个字门房没有机会说出来,枯颜一把推开大门之后,他才看到了枯颜手中牵着一根绳子,而绳子的那头,连着一张巨大的网。网里面,正是那群会把人生吞活剥了的病人。 “啊——”属于男人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南阳城,惊醒了本就浅眠的人们。 城主和钱裕听到动静,立即披着披风跑了出来。枯颜将大网拖入府中,关上了大门。虽然这附近的一群怪物已经被收入天罗地网中,但是外面还是有数不尽的怪物的。 看到枯颜十分镇静地拖着一网把衣衫褴褛神情可怖的病人,将已经吓晕的门房滚到一边,城主和钱裕不约而同地在远处站定了。怎么这个情景看上去有那么一丝丝诡异呢? 枯颜上前两步,将手中的绳子交到城主面前:“还是不要让这些染病的人到处跑了,关起来吧。” 城主颤颤巍巍地接过枯颜手中的绳子,讷讷说不出话来。他也想把这群人都给抓起来,可是谁敢去抓,谁有有那个本事毫发无损地从一群怪物中全身而退? 神兵天降!神兵天降!城主抬头四处寻找着从天而降的神兵,几乎要把天瞪出了一个窟窿。钱裕瞥了城主一眼,转向枯颜:“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枯颜鼓了鼓腮帮子,他确定她能离开吗?不过既然人家都放人了,她就回去休息吧。 目送着枯颜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城主举起手中的绳子:“王爷……您这是带了一个神仙来啊!”顿时感觉到南阳城有救了,热泪盈眶啊。 钱裕一扭头,扯了扯身上的披风:“夜深了,让护卫加紧巡逻,先寻个地方把他们关起来,太阳升起来之后,再送去牢里。” 直到钱裕都不见了,城主还是有些怔楞,拖着绳子就要走。可是还没都出两步,就走不动了。城主这才反应过来,拖着这么一大波人,能走得起来才怪。这么一反应,城主越发佩服水月了。 “吩咐下去,一定得好好伺候着水月公子,那是贵人呐!”城主将绳子塞到护卫队长的手中,“先把他们关到废仓库。”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摇头晃脑地嘀咕,“也不知道水月公子喜欢些什么,明日的吃食得注意着些……” 护卫队成员面面相觑,队长手中的绳子也不过细细一条,若是真的强自拖动起来,真的不会断吗?还有那些怪物,真的不会突然挣脱跑出来吗? 事实上,枯颜回到自己的厢房还未曾来得及更衣,门口便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英明神武的城主大人的叫喊声:“水月公子救命啊,那些怪物都发疯了,会不会跑出来啊。”那单薄的一张网,笼着那么多令人胆战心惊的怪物,而那些怪物突然开始挣扎,确实让人惧怕。 虽然枯颜很想说那张网不是普通的网而是天罗地网,对付这些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但是有些话到底是说不得的,而这些话也不见得能让别人放心,枯颜便又麻烦了自己一趟,将昴日珠挂在了废弃的仓库的屋顶,又设下了结界,不让人有机可乘。 看着那些激动的怪物逐渐安静下来,恢复了白日的迟缓,城主大大松了口气,枯颜则招呼也不打,只打着呵欠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日清晨,枯颜刚刚睁开眼睛,便看到苏黎坐在桌边。 “妖毒的来历查清楚了,是五毒蜥蜴。看那个样品的中毒情况,这只蜥蜴应该修炼了千余年了。”看到枯颜醒来,苏黎不紧不慢地将结果告知。 枯颜下床喝了口冷茶:“那要怎么解决?” 苏黎面不改色地回答:“要解毒是不可能的,但是为了防止毒素的扩散,那些已经感染了的人必须被火化。” 枯颜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有些迷糊:“火化啊,这个我擅长啊。” 苏黎诧异地看了枯颜一眼,不再说话。 等到苏黎离开,枯颜也已经梳洗完毕,她这才反应过来。火化,不只是放把火而已。既然已经知道了解决之法,枯颜自然是要尽快着手去做的。但是还有两件事,便是那五毒蜥蜴的行踪与他下毒的方式。 这件事,不必枯颜提醒,苏黎已经着手去做了。是以当务之急,便是防止毒再继续传播下去了。 当枯颜将苏黎的话转告给钱裕和城主听的时候,二人皆是沉默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们对待死亡,向来是想要留个全尸。若是火化了,便是连残尸都算不上,只能做一堆齑粉了。 枯颜自然知道他们的犹豫,但是也十分确定,他们会答应下来。第一点,他们并没有自己在乎的人被“瘟疫”感染了,第二点,无论是什么真理,在性命的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的。 白日里,想要把那些“行走的尸体”集合起来并不困难,只需要一个诱饵便足矣。最终被推出去的,是城主府的一个丫鬟。这个诱饵,是注定了要牺牲的。即便没有葬身在疫病之中,但是她必须与那些人一起承受焚烧之痛。 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而自始至终,那个被推出去的丫鬟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只有几个知道内情的,晓得那丫鬟不是不想叫而是叫不出来。 果不其然,受到血腥味的吸引,大部队逐渐在预定的位置集结起来。巡视的兵士回来说,别处已经没有了多少病人,都在往这里赶的时候,枯颜发出了点火的信号。 “轰——”烈火熊熊,势要燃尽一切罪孽。而城主府的巡卫,则按照枯颜事先的吩咐,在四周全副武装地包围,防止里面的怪物反击。 钱裕看着火苗直冲云霄,也开了口:“南阳城这也算是死过一次了,还要城主引领着全新的、安宁的南阳城,迎接新的生活。” 第96章 暗影来袭 南阳城主一听钱裕的话,立即挺直了腰板跪下:“下官定当尽力而为!”钱裕这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是将南阳城彻底地交托给他了。以往虽然他也是南阳城的城主,但是这座城却不是他的领土,只是他的职责。从现在开,南阳城基本就成为他的领地了。 枯颜见侍卫们点的火不够烈,偷偷地给加了把劲,恰巧晚风吹起,更是让那一把火燃烧得如火如荼。 见那些被感染的人基本都没了再度作乱的可能,返身走到钱裕跟前:“此次南阳城之祸事大概已经了了,但是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王爷不妨先行回都,不必等我。” 钱裕闻言,心中一凛。看来此次之事并非天灾了,恐怕又是有哪路妖孽作祟。水月看着形容单薄,不知若是对上那妖孽,会是怎般的场面。“都中事务繁多,本王的确不宜久留。但是水月你应该不曾忘记关于王兄的事情,窃以为,水月还是同我一块儿回去。”不管怎么样,他不舍得水月离开自己的视线。 可惜枯颜并不懂他的温柔,背着手径直离开:“王爷此言差矣,劉王之事不可急,此事却是不可缓,在下还是先走了。王爷尽管先行离开,也许在下会先于王爷回去也不一定。” 钱裕快走两步赶到枯颜身侧,将手中的一个瓷瓶塞入枯颜手中:“这是我们钱家的秘制丹药,对内伤十分有效,兴许对你用得着。” 周围的人皆是眼观鼻鼻观心,作出一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的样子。不过……钱家的秘制丹药,那是真真儿地让人眼红啊。据说每一颗丹药,都凝萃了无数珍贵药材的精华,耗时七七四十九日才可能得来。那是往年能作为国礼送到其他国家去的东西啊,裕王您就这么轻率地送了一瓶出去,曾经受礼的那些个君王知道吗?您兄长知道吗? 枯颜挑了挑眉,这回没有拒绝钱裕的好意,收下了那瓶子药。虽然,那药也许并不比她手中的任何药要好,但是这份心意她还是接受的。 钱裕看她收下了药,轻轻松了口气:“若是你斗不过它,不要逞强,这些事情急不得。” 枯颜并未说自己是去收妖,钱裕便已经猜出,于此,枯颜不得不赞叹于钱裕的心思。现下若是不点头,只怕钱裕不会轻易放她走了。于是,枯颜十分顺从地露出一个微笑,点头表示答应。她不觉得自己连一只五毒蜥蜴都收不了,而且,若是决定了去面对一个对手,到时候兵戈相见,不是说能退就能退的。 即将离开的时候,枯颜又突然回头:“对了,王爷你走之前不要忘了下令,让城中的人暂时不要用从护城河中流出的水。” 明明水月的唇并没有动,但是钱裕确实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南阳城之难中,其实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辛苦,几乎是水月包揽了一切,无声无息地就解决了这一切。他知道这里面看着是轻而易举,也许水月是废了不少心思的。枯颜着实是废了心思的,费心思把苏黎搞定了! 枯颜既然已经查出毒是从护城河流入南阳城,自然就能顺着护城河查下去。不像别的城池,南阳城由于临近清江,故而护城河的水是活水。虽然平日里看不大出来,也不见得有河道与清江相连,但是枯颜还是察觉到了傍晚清江涨水的时候,护城河的水位有细微的波动。 于是,在枯颜的细查之下,发现在护城河的底部,有数道暗流可与清江相连。在清江投毒的话,只怕即便是那五毒蜥蜴把全身的毒都散尽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收效,那么必然是从护城河下毒了。但是若不是有持续的毒源,护城河里的毒也是留不住的。这意味着,五毒蜥蜴肯定就在南阳城周边。 到城外,寻了处僻静的地方,枯颜便隐去了身形,开始沿着护城河转悠。都说雁过留痕,更何况是全身带毒的五毒蜥蜴?于是,循着草木枯竭程度最严重的那道痕迹,枯颜逐渐往一片小树林中而去。 即便已经到了冬日,这小树林却还没有褪尽衣装徒留残枝。这样的环境,却正好给五毒蜥蜴掩护。目测了一下小树林的大小,枯颜在进入小树林后不久,朗声说道:“依我看,这片林子留着也是没有多大的用处的,不如就一把火烧了,还省得我自己去找那孽畜。” 说着,枯颜便在手中凝出火焰来,射到了身边的树上。南疆的气候湿润,树木的湿气也种,躲在暗处观察的五毒蜥蜴聊想着要烧了这片林子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一时间也不着急跑路。孰料湿润的树木,碰上枯颜的火,却如同浇了油的干柴一般,火势瞬间蔓延开来。而且,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五毒蜥蜴觉得那火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咋咋呼呼地从树枝上蹦下来,跳到枯颜面前:“你怎么这么冲动,这要是里面有其他生灵,你岂不就是造成罪过了!” 枯颜一阵好笑:“唉唉,你闷不吭声地害了南阳城那么多人,就不觉得自己有罪过啊。” 五毒蜥蜴天真地看着枯颜:“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生而为毒物,修炼为妖物,害他们是我的本分。你不一样,你是要慈悲为怀的,身为神兽,修炼为仙神!” 枯颜闻言,是真切地笑了。眼前的五毒蜥蜴,看着一副天真可爱我无辜我就是这个世界观的模样,实际上却是个有心机没头脑的。 她现在是个人族的模样,即便是她原本的样子,知道她涅槃火凰的人也实在不多,在涅槃之前她也是个妖兽来的。而五毒蜥蜴不止知晓她的真实身份,竟然妄图从这方面来卸下自己的心房,实在是个蠢的。 半句废话也无,枯颜一边做出“是这样啊你好可怜世界观都这么扭曲”的样子,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红魔剑捅进了五毒蜥蜴的身体,随之一勾一转,拔出红魔剑。只见红魔剑剑端已经成为钩状,钩出来的,确是五毒蜥蜴的胆囊和胰腺。 枯颜又凝出一把火来,步步向五毒蜥蜴逼近。五毒蜥蜴被夺走脏器,已经是重伤,如今刚刚回神便看到枯颜一副要烧自己的样子,急忙护住自己的周身:“你……你想干嘛?” 枯颜将一丝丝火星丢了过去:“我是一只鸟,还是一只吃蜥蜴的鸟,当然是烤只蜥蜴来加餐咯。” 五毒蜥蜴此时再不敢轻视枯颜的火,即便只是一点点火星,他也没有小视,立即闪身躲避。枯颜不紧不慢地撒着手中的火星,似乎在故意逗弄着五毒蜥蜴。 五毒蜥蜴不断地跳来跳去,闪避着枯颜撒来的火星,竟一点没让那些火星沾身。正当他沾沾自喜的时候,却蓦然看到了枯颜唇角嘲讽的笑容。停下脚步观察,却发现火星在自己的周围围成了一个圆满的弧度,此时正逐渐升腾起火焰来。 他尝试着跨出那还不算猛烈的火圈,却被灼热的温度烫伤了手脚,差点让火燃了自己的衣物。 枯颜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安然地看着五毒蜥蜴面目狰狞地在自己的火圈中挣扎:“怎么,这时候不跟我装天真无辜了?” 五毒蜥蜴恨恨地朝着枯颜挥手,黝黑的指甲顿时飞出,直冲枯颜而来。枯颜拢袖,照单全收。五毒蜥蜴浑身上下都是毒,但是这些毒也是有些用处的,收来也是好的。 见五毒蜥蜴渐渐被淹没在火中,枯颜灭了原本为了将五毒蜥蜴引出来而放的一把火。那火看着猛烈,到现在也不过才烧了那糟了波及的几棵树而已,倒是没有像五毒蜥蜴以为的那般蔓延开来。 看着五毒蜥蜴在火焰的压迫中化为原型,再化为一堆灰烬,枯颜终于从石头上站起身,将五毒蜥蜴的“骨灰”收了起来。枯颜可不是良心发现要给五毒蜥蜴收纳骨灰,而是要用他的骨灰去化解护城河中的毒。 将五毒蜥蜴的骨灰撒入护城河之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是“瘟疫”被解决之后的第一个夜晚,南阳城的百姓们都从家中走了出来,街市上一片热闹的喧嚣,甚至四处挂满了花灯。枯颜含笑看着这一切,给南阳城主留了一张字条,便匆匆回都去了。 暗影已经知道了钱劉的异常,必然不会放过她离开的这个机会。不过暂时有假的钱劉顶着,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坐在祥云之上,枯颜咬着一块糕点看着苏黎,十分友善地也递过去一块:“你要吃吗?” 苏黎对枯颜的做派已经渐渐熟悉了,当下也不矫情,接了枯颜手中的糕点:“我接到任务了,暂时就先跟着你,不必回去复命了。”苏黎说话的时候,眼睛直直地看着枯颜,眼神中充满了控诉。 枯颜假笑一声:“跟着我不是挺好的吗,执法者联盟有什么好玩的,不如跟着我有趣。” 苏黎移开目光,对枯颜已经无语。这人行事根本就不顾什么法则,只要她认为是对的,她就会去做。实际上,她的确也没有真的造成什么坏的后果,反而是如她所说,拯救了很多人。 其实对于苏黎跟着自己,枯颜是没有任何意见的。苏黎这人十分知情知趣,又有一个非常强大的背景,不会给她带来麻烦,反而给了她莫大的助力。这么看来,其实苏黎的到来,可以说是执法者联盟在表示自己的态度。枯颜觉得,执法者联盟真是不容易,终于冲破重重阻碍作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枯颜果然是在钱裕之前回到了都城,只是即便如此,当她回去的时候,假扮钱劉的那个心腹已经不见了。这意味着,暗影已经出手了。不过,枯颜并没有急着去找真正的钱劉,若是她贸贸然去找真正的钱劉,说不定反而会暴露他的所在,给了暗影可乘之机。 在枯颜休息了一晚醒来的时候,钱裕已经在等着她了:“水月,我们是不是应该赶紧去找兄长,防止他被暗影先行找到?” 枯颜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于是,钱裕十分积极地准备将钱劉接到自己的府上来。当日下午,便带着枯颜准备去接钱劉了。带着大批护卫,钱裕和枯颜到了钱劉的府上。 然而,枯颜并没有急着去将钱劉找到,反而是去了假钱劉失踪的现场——书房。钱裕虽然面色焦急,却忍着没有出声催促。 书房虽然看上去十分整洁,但是枯颜知道,这里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上次她来这里的时候,已经默默地记下了所有的摆设,并且吩咐过不能动这里的摆设。但是现在,书架上的书,花瓶的摆放角度,墙上仕女图,墙边的灯座,甚至地面的砖块都已经被撬开过了。 眼见着枯颜在书房里转悠了大半天,日头都已经升上了头顶,钱裕终于忍不住了:“水月,要不我们还是先把兄长接出来,若是先被那些歹人找到了,那就麻烦了。” 枯颜看了看窗外:“时辰确实不早了。”钱裕的脸色立即明媚了起来,但是枯颜接下来一句话就让钱裕笑不出来了,“我们先去用午膳吧,我也有些饿了。” 钱裕咬着牙:“咱们能不能先把兄长接出来,否则本王这个做弟弟的良心不安啊!”拿本王的自称出来,可见钱裕是开始摆架子了。 枯颜回头看着钱裕:“我没有阻止你把劉王接出来啊,你要接就去好了,总共不过几步路,还要我护送吗?” 走在枯颜身后,钱裕的目光逐渐变得狠毒起来。用午膳的时候,一个小厮匆匆跑来,在钱裕耳边说了几句话,钱裕的脸色立即变了。枯颜一抬眼,钱裕立即掀了桌子,满桌的山珍海味立即化作了满地狼藉。 枯颜似乎早有防备,在钱裕动手的同时,便已经摘了一颗葡萄避了开来。 “唐琦,就你这功力,还想跟我假扮钱裕?你也太自信了吧。说吧,你和暗影达成什么协议了?”枯颜咬着葡萄,嘲讽地看着唐琦。说实话,他身边的那个易容师的手艺真是不咋地。说起易容师,枯颜想起了司空凌。似乎上次打听枫国的事情,没能得到司空凌的消息。 唐琦从腰袋中掏出一个骨哨,枯颜立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不给他机会吹响骨哨。唐琦好歹也是在遂礼上仙手下待过的,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可惜,枯颜没给他机会,在唐琦出脚的同时,她已经夺下了唐琦手中的骨哨。 唐琦并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所以为了夺下那骨哨,枯颜顺手将他的手指摘了一个下来,沾染了一手的血。枯颜对上人族,还从未让自己的手上沾过血,此时难免皱了皱眉。 第97章 记忆迷宫 十分嫌弃地施了涤水诀,将自己手上的血色洗净,枯颜十分不客气地将唐琦的手指塞入了他口中。 唐琦连枯颜是如何动作的都未曾看得清,便被突然塞入自己口中的东西哽住了咽喉。待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之后,他只能蹲在地上干呕了。 枯颜的力道把握得十分巧妙,既不会让唐琦将那一截手指呕出来,只能想办法往下吞。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没有外物相助,想要把它吞下去也不是易事。 唐琦此时已经是没有了反抗的力量,枯颜便直接将他脸上的□□撕了下来,因为没有用药水,那面具上便沾染了些许的血色却也不是十分严重,不过是拉下几块皮肉罢了。 唐琦的惨叫终于引来了在外踌躇的护卫,之前听到里面桌子被掀的声响,他们便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但是里面的两个主子谁都没有出声喊人,他们也不好贸贸然闯进去,万一只是哪位在发脾气,他们进去就是撞枪口了。 看到倒在地上□□的唐琦,护卫队长原本已经到了喉咙口的“王爷”突然收住了,眼前之人根本不是自家主子! 惊惶地看向水月公子,却见她一脸从容,莫名地就让人觉得一切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放心吧,裕王不会出事的,估摸着下午也便该回来了。”枯颜把玩着从唐琦手中抢来的骨哨,十分确定地说道。苏黎跟她回来,可不是白吃白喝的。一早见着这位“钱裕”,她便让苏黎去找钱裕了。 估计刚才唐琦突然发难,便是因为在计划中已经到手的钱裕脱手飞走了,所以才会破罐子破摔。唐琦此人,实在是没有大智慧! 有了水月公子的保证,护卫队长便也放下了心:“如此,属下便先将此人收押,等候王爷回来处置。” 枯颜点了点头:“一切都按照你们的规矩来,我左不过是个做客的,当不得主。” 护卫队长一边称是一边在心中吐槽,看来眼前这位还不知道王爷对他的心思哩,王爷的情路真是坎坷啊! 待护卫队将唐琦带走之后,枯颜借口自己需要休息,将自己关在了一间厢房中。待半刻钟后,便捏了隐身诀,暗搓搓地跑到了藏着钱劉的地方。钱劉没有在十分隐蔽的密室之中,而是被安排在了下人房。 看着仍然躺在床上的“病人”,枯颜伸手将人提溜到了手中。如今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最好的方式,就是让钱劉尽快清醒过来。 这件事若是只有她一个人来做,是十分凶险的。但是若是多了一个苏黎,也许不是那么困难。有苏黎护法,她大概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只要苏黎在出现异常的时候,及时将她从钱劉的世界中拉出来,就可以了,最多不过是受点伤。 作出决定之后,枯颜便将人掳到了裕王府上,裕王府的安全系数比劉王府要高上不少。钱裕回来,肯定也是先回自己府上。这件事要尽快,最好在暗影反应过来之前便解决了! 钱裕稀里糊涂地被半道截击,然后又稀里糊涂地被一个神秘高手救了,这一路下来,钱裕的脑袋里都是混沌的。和自己一路的侍卫为了保护自己几乎都已经殒命,钱裕自己也已经身负重伤。但是这个神秘的高手不知道给他吃了什么药丸,让他顿时精神了许多。但是神秘高手护送他回来的路上,他们之间基本没有任何交流。 苏黎对枯颜让自己来接钱裕其实是有些怨念的,他堂堂一个六界执法者,竟然被指使来接一个不知所谓的王爷,真是……大材小用! 当钱裕回到裕王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大哥和水月坐在院子里喝茶的景象。钱裕顿时顾不上自己身体的不适,也顾不上那个神秘的高手的来路,疾步到钱劉身边:“哥,你……醒了?” 钱劉没有半点反应,仍然静静地喝茶。反而是坐在他对面的水月抬起了头:“没有用的,为了防止他发作折腾人,我给他动了点手脚。” 钱裕激动的神情立即冷了下来,他还以为自己受了一次伤,钱劉就突然清醒了。苏黎在最后一个空位上坐下:“所以,你来这里的目标,就是这个神志不清的男人。” 钱裕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虽然他哥是有些……神志不清,但是由别人口中说出来,他就是不爽!说白了,就是钱裕的护短心理作祟。 枯颜的手轻轻扫过钱劉的眼前,钱劉立即趴倒在了石桌上,钱裕一惊,但是见其他二人都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也就勉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苏黎推开面前的茶杯,看着枯颜:“你想帮他恢复清醒?” 枯颜一副“你懂我”的表情,让苏黎十分想扭头就走。钱劉神思紊乱的原因并不是术法干扰,而是他自身的记忆出现偏跛,要想化解,必须度化,让他想通记忆中偏激的部分。 看苏黎一言不发,枯颜自然知道他的不满:“苏黎,你放心,你只需要帮我护法就行了,其他的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钱裕到现在才知道,救了自己的神秘高手名叫苏黎。果真神秘,他根本就没听过此人的名号,足见此人有多低调。现在,话题的中心分明是要不要救自家的兄长,钱裕觉得,自己也应该发表一下意见。 钱裕站起身,朝钱裕和枯颜各鞠了一躬:“钱裕一生平庸,唯靠兄长能有今日的生活。如今兄长遭难,在下十分惭愧。只要能救兄长,在下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枯颜抿了口茶:“钱劉在人界的作用不啻于一个帝王,如果让他就这么糊涂下去,恐怕不太好吧,执法者大人。”说着便塞了一块梅花糕到苏黎口中,“这个忙,你必须得帮我,否则……我就去你们大本营玩儿一趟!” 苏黎陡然被梅花糕给噎住了,要是真的让枯颜闹到基地去,那他就可以不用混了,他已经可以料想到自己悲惨的结局了。所以,他绝对不能让这一的事情发生! “你要怎么做?” “钱劉的记忆并不是被消除了,它只是在沉睡罢了。我要做的,就是唤醒他沉睡的记忆,将他记忆中偏激的部分淡化,让他重新振作。而这一切,还需要裕王的帮助。”枯颜转眼看向钱裕。 钱裕露出惊喜的神情:“钱裕谢过二位!” 唤醒钱劉沉睡的记忆,这句话说起来不过一瞬,要想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的。枯颜不知道自己入梦的一瞬钱劉的记忆会是怎样的混乱,只能靠钱裕帮助她迅速摸清情况并疏通他的记忆迷宫。 人的记忆具化之后,便如同七折八绕的一座迷宫,而记忆的主人便是这迷宫的建造者。但是如今,钱劉这个建造迷宫的人却迷路了,在一个节点不断徘徊纠结,于是成了现在的模样。 有苏黎在外护法,枯颜安心地带着迷瞪瞪的钱裕入了钱劉的梦境。入眼所见,一片狼藉,残肢断骸,血色蔓延。刚刚站定的钱裕,看着远处仍在玩儿命拼搏的一群半大的孩子,心中堵得慌。 这里,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地方,也是他们兄弟苦难的开始。 枯颜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实际上暗卫的训练、死士的训练,多是大同小异,而眼前的生死搏命,是选拔的必经历程。能够从这样的战场上走出去的人,才有资格接受接下来的训练。 枯颜顺着钱裕的目光,看到了混迹在人群中的消瘦的两个身影。兄弟二人背靠背站着,也不主动移动,只是将攻上来的人都击退,始终护着彼此的后背。 钱裕的声音如同被堵在了嗓子中一般,嗡嗡的:“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枯颜看着打斗逐渐进入尾声,太阳逐渐西下,知道该换场了:“你还记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 钱裕咬着牙:“记得!” 枯颜扯着钱裕的袖子往旁边走:“顺着钱劉的记忆,将其捋顺,不要让他回头。” 随着枯颜脚步变幻,真可以说是一步一景,眼前掠过那些熟悉的风景,钱裕心中的那根弦越绷越紧。直到枯颜停下,钱裕才蓦地吐出一口气。然而一抬头,眼前便是自己的生命中最屈辱的一幕。 □□的身体,跪趴的姿态,四周的人们嘲讽的眼神,而他们的面前,一个粗壮的男人正解着自己的腰带。下意识地,钱裕上前捂住了枯颜的眼睛。那力道,几乎把枯颜的眼睛给压出来。 枯颜知道钱裕内心的不堪,也没有拉下钱裕的手,反而转过身去:“钱裕,大概就是在这里,钱劉的记忆出现了转折。你要十分专注,在钱劉崩溃的前一瞬,让那个你将他牵引到下一个记忆点。” 钱裕有些难以理解:“我如何知道哥哥什么时候崩溃,又怎么让那个我将他带走?” 枯颜拍了拍钱裕的肩膀:“那是你,那是曾经你们,用心去感应,你一定会知道该如何做到的。” 钱裕紧握着枯颜一只手,手心的汗水不断渗出。枯颜下意识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在看到钱裕的表情的时候,松下了力道。算了,不就是拉个手吗,也算不得揩油。能把这事了了,也算是功德一件。 凝聚神思,钱裕盯着画面中的兄弟二人,强忍住腹中的恶心感,尝试着与另一个自己心意相通。突然一阵脊背发寒,钱裕心中泛起深沉的寒意,伴随着连绵不断的刺痛感。钱裕下意识抬眼,与少年的自己四目相对。绝望,似成相识的黑暗情绪从内腑中蔓延开来。 “是谁?”一个熟悉青嫩的声音在脑海中炸起,让钱裕脑中响起“轰隆”一声。 钱裕的手紧了紧,枯颜“嘶”了一声,侧首看向钱裕:“感觉到了?” 钱裕点了点头,唇瓣微动:“不要怕,我不是敌人。你看你哥哥,为了保护你,已经不堪忍受这般的屈辱了。等这些人离开,你要带着他去训练场后面的小溪边,一定要把他带到那里去,好好安慰他。相互扶持,你们一定能跨过这道坎。” “好,我明白,我一定会把他带过去。无论如何,状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听到那青嫩声音的回复,钱裕呼出一口气。 枯颜终于抽出自己的手:“成了?” 钱裕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手:“他答应了。” 果不其然,钱裕将沉默的钱劉拉到了训练场后的溪流旁,钱裕站在年轻的自己身后,看着少年的自己,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一句句道出。钱劉终究将钱裕抱了个满怀,刚才被人欺侮的时候都未曾落下的泪水奔涌而出。 看着钱劉脸上抹不尽的眼泪,枯颜松了口气,又扯上了钱裕的袖子:“这一关是过了,接下来,你要仔细看着,一旦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就要及时更正。”也就是让钱裕强行干扰,让钱劉在自己的记忆中走上正确的哪一条路,让他走出记忆迷宫。 随着脚步变换,眼前景物一帧一帧闪过,时或有一些与自己记忆不相符合的,钱裕都凭借着自己与“小钱裕”的沟通将其拨回了正道。直到记忆走向了训练营之外,走到了他们逐渐走向权力巅峰的时候。 看着钱劉正襟危坐坐在书房中批公文,枯颜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应该差不多了,我可以感觉到,钱劉的气息已经平静了许多。要是再按照刚进来那会儿的情况,我都快崩溃了。”入梦之术靠的就是精神力与法术的紧密结合,何况还要带着个不懂行的,还得强行修正混乱的记忆,真真儿地耗精力。 钱裕闻言,也是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们出去之后,我哥应该就能恢复正常了吧。”钱裕问得小心翼翼而又充满期待,钱劉几乎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牵挂,这段时间几乎让他愁白了头。 枯颜如进来时一般,双手抵上钱裕的双肩,轻轻一推,钱裕便如同坠入云端,飘乎乎使不上劲。当钱裕再度睁眼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自己王府厢房熟悉的摆设。钱劉,平静地睡在旁边的床上,而水月则坐在床畔,正在给钱劉把脉。钱劉靠在门上,悠闲地磕着瓜子。 好像,他已经睡了很久一般。钱裕晕乎乎地起身,一个没站稳,差点栽个跟头。浑身使不上劲,似乎脱力了一般,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无力的感觉了。但是现在要紧的不是他的异常,而是钱劉的情况。 “水月,我哥怎么样了?”钱裕扶着桌子转到枯颜身后坐下,微微喘着气。 枯颜放下钱劉的手,表情轻松:“大概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接下来还得麻烦苏黎,帮我一起注意着,不能让暗影趁虚而入。” 知道钱劉已经没事了,钱裕重重地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苏黎掀起眼皮看了屋内一眼,又埋头开始嗑瓜子。人界多少美味他都不记得,唯有瓜子才是真绝色! 第98章 局势逆转 钱裕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体力透支而已,休息一日也就没啥大碍了。但是钱劉却迟迟没有醒来,有些出乎枯颜的意料。然而从脉象来看,钱劉应该是没有问题了的。 钱劉现在的状况不能被南疆众臣知道,钱裕虽然也是个有手段的,但是朝堂势力都是钱劉制衡。即便钱劉之前出了事,性情暴虐,但是即便这样,也只是让朝堂更加忌惮他而已。但是如今钱劉昏睡不醒,要是被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只怕事端不会少。 由于钱劉钱裕多日未上朝,言凌为了表示关怀,前来探望。 “孤多日未曾见二位爱卿上朝,心有戚戚,故亲自前来探访。可是劉王似乎不在府中,孤也只能先来爱卿这里了。不知爱卿是否知道劉王这是怎么了?孤看最近的公文也是爱卿批改,实在担忧。”言凌坐在客堂上,看着钱裕一脸担忧情状。 钱裕表情轻松,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兄长前几日脾气暴虐,经过下官的开导幡然领悟,故而想要静思几天,反省前段时间的作为。” 言凌保持着恭疏有礼的笑容,眼神里看不到一丝波动,似乎真的就这样相信了钱裕的说辞。最近有不少的保皇派偷摸摸地找上他,让他趁机夺回权位。可是他知道,如果没有钱家两兄弟,南疆是绝对不会有今天的平静生活。 在钱裕和言凌在客堂虚与委蛇的时候,一道虚无的黑影悄悄进入了钱劉的房间。黑影半点不耽搁就直往床上去,伸手就要将钱劉抱起。然而,床上的人却突然暴起,数道绳索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直接将黑影锁住。 床上假扮钱劉的,自然是被抓壮丁的苏黎。这段时间以来他被枯颜使唤得不轻,自然内心聚集了不少怨气,此时终于有人能够让他发泄一番,苏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黑影很快挣脱了绳索的禁锢,转身欲逃,但是却被一道结界挡在了房内,不得出去。一返身,苏黎的脸已经近在眼前。随着一阵炫光,一个苏黎变成了数个苏黎,如同猫捉老鼠一般将黑影玩弄与鼓掌之中。 直到枯颜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苏黎才干脆地出手将黑影擒住。撤去结界打开房门,枯颜看着被拎在苏黎手上的人,挑了挑眉:“暗影?” 苏黎摇了摇头:“不,这不是暗影的本体,只是他的一口气分化出来的□□罢了,所以对付起来并不是很费事。” 枯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苏黎:“苏黎啊,你最近是不是怨气很大啊?” 苏黎的脚步微微往后挪了挪:“不会,我很好。” 枯颜用手指挑起被苏黎抓在手中的暗影的脸,青青紫紫什么颜色都有,就是没有正常的肉色。嘴角鼻尖,眼角耳中,都有血色隐现,可见方才遭受了怎样的虐待。 “对付起来不是很费事,还把人折腾成这样,苏黎,看不出来你内心还是很嫉恶如仇的嘛。”调笑了一句,枯颜将手中的一口气打散,“既然如此,麻烦你再帮我做一件事。”枯颜从识海中取出逆泉剑,“这把剑乃是遂礼上仙的藏剑,被人偷盗而出,阴错阳差到了我手中。一日不将逆泉剑归还,我一日不得安心。遂礼上仙行踪不定,但是奎星师兄近日却刚巧在附近,劳烦苏黎把逆泉剑送去给奎星师兄。” 说来说去,又是一个跑腿的活计。苏黎接过逆泉剑:“我这就去、” 枯颜将逆泉剑之事了结,便回到钱劉身边守着。之前为了防止暗影袭击,枯颜将钱劉转移到了自己的房中,以结界相护。 钱裕和言凌七绕八绕好半晌,直到宫里来人请了言凌回去,钱裕才得空回到钱劉身边。然而,钱裕刚刚踏足后院,便被赶来的兵士拦下了。八百里加急,前线急报。钱裕直接在院子里将火漆去了,将信打开。信中之事,和南疆没有太大关系,但是却也有几分关系。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钱裕的声音越来越近,枯颜放下手中的毛笔看向房门。 “水月,战线来报,乾国开始退兵了!” 钱裕的脚才刚刚踏入房门,便迫不及待地将方才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枯颜立即起身,方才的慵懒全然不见。乾国退兵,意味着黎梦那厢已经有了进展:“乾国退兵了!还有什么消息?两国牺牲如何?可曾有何异状?” 接连几个问题抛出,枯颜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但是钱裕脸上却没有太大的喜悦之色:“但是退兵的命令不是乾国皇帝下的,而是乾国帝师下的。乾国帝师黎梦已经把持了朝政,有传言说他有意废除现在的皇帝皇甫隐睿。” 枯颜的神色也渐渐落了下来,如果真的是这样,就意味着黎梦已经放弃了唤醒皇甫隐睿。“但是黎梦如果真的废了皇甫隐睿,又要立谁为帝呢?” 钱裕看了看钱劉的脸色,蛮不在意:“最大的可能就是帝师亲自把持朝政,若真是这样,我们倒是乐见其成。” “不可能。”枯颜摇了摇头,笃定的语气引得钱裕回头:“你怎么知道不可能?黎梦此名声虽然不大好,但是我却以为他是有治国的能力的。“ 不等枯颜开口,床上的钱劉却睁开了眼睛:“的确不可能。” 钱裕立即回头,惊喜地看着睁开眼睛的钱劉:“哥,你醒了,你认识我吗?” 钱劉示意钱裕将自己扶起来,靠在床沿:“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钱劉看向枯颜,“你是枯颜吧。” 枯颜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 钱劉扶额,他的脑子还是有些昏沉,但是已经不影响他思考问题了:“从两年前开始,乾国帝师出都巡视,身边带着数位有异才的能人,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的女弟子枯颜。传说这位女弟子,有一把红伞从不离身,也鲜少让人得见真颜,而且,枯颜手下有颜居为所,可为人易容换面。” 钱裕一时间觉得这里面的信息量太大,他有些承受不来,怔怔地看着枯颜。钱劉却没有给弟弟太多的反应时间,继续说了下去。 “当初,我听裕儿说起你的时候,便已经有所怀疑。但是确定你的身份,却是在你救我的时候。你与传说中的枯颜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不可能是巧合,要么你就是枯颜,要么你在模仿枯颜。但是你是有真本事的,所以你没有必要假扮枯颜。” 枯颜微笑不语,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名声也渐渐散播出去了,模仿她、假扮她的人不少,真真假假的颜居数也数不过来,能够认出她的人亦是屈指可数。但是与自己并不熟悉甚至只匆忙见过两面的钱劉,却凭借着蛛丝马迹推断出了她的身份。 虽然说她的身份并不十分难猜,如今她也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是有那个魄力作出这样的猜测,已是十分难得。换做旁人,恐怕只会以为她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钱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枯颜,再怎么看,都看不出眼前之人竟是一个女子。 钱劉轻轻咳嗽了一声,将自家不成材的弟弟的眼神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虽然我这些日子都昏睡着,但是身边的事情还是知道的。您这番为了我们兄弟俩为了南疆实在是辛苦了,钱劉十分感激。” 枯颜翻手从识海中取出两块灵石玉佩,送到钱劉面前:“这两块灵石玉佩,集结了天地灵气,雕镂辟邪符咒,佩戴在身上可以防止邪物的侵袭。这两块玉佩,还请二位戴在身上。你们也应该知道你们对于南疆的意义,现在天下呈混乱之势,你们请务必保重自身,不要再让邪物控制了。” 钱劉接过枯颜的灵石玉佩:“如此,便多谢枯颜小姐了。” 钱裕突然清醒过来,走到枯颜面前:“水月……枯颜,你要走了吗?” 枯颜抿了抿唇,想起钱裕还算得上是自己的一朵烂桃花,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来:“这厢事情已经了解,我还要去别处,不宜久留。” 钱劉已经醒来,枯颜留下来观察了一日,钱劉的确已经没有异常,便准备离开了。 然而,枯颜还没有出城,便被钱裕快马赶上了。前线再度传来急报,枫国军队竟然一反常态,竟然趁着乾国退兵,一举攻入乾国! 枯颜听到消息的时候,恨不得把暗影给生吞活剥了。现在乾国被黎梦控制住了,他就将魔爪伸向了枫国。现在枫国兵力未退,只要控制了带兵的将领,就能轻易控制军队的动向。但是这也将枯颜一行的弊端暴露无遗。只有他们几个人,是难以控制当下人界的局面的。 知道自己能力有限,那厢也有优昙鬼狐暂时把持局面,枯颜决定先去壮大自己的队伍。刚刚出了城,枯颜便拉着苏黎上了祥云,苏黎无言坐在枯颜的祥云上,已经懒得和枯颜说什么道理了,反正她也不会听。 “你要去哪里?”苏黎看着方向不是去往枫国的,开口问道。 枯颜从苏黎手中抓了一把瓜子:“我去一趟妖界,再去一趟魔界,多点帮手多点力量,只凭我们几个人,不可能再控制住人界的情况了。想要天界管这件事是不大可能的,我和碧落擎天都还有几分交情,请几个帮手应该不成问题。灵界那里后简应该自有安排,至于冥界……到时候再说吧。” 苏黎看着枯颜,想起她的身世,想到她的过往,突然觉得其实这个女子也是个不容易的。要是换做了他人,恐怕不是早已放弃就是自甘堕落了。难得她现在还心怀慈悲善念,果真担得起老大评价她的三个字——奇女子。 枯颜赶往妖界找帮手,鬼狐只能靠着自己的力量,帮着乾国暂时抵抗住枫国的大肆进攻。但是这并不像帮枫国抵御乾国那般简单,乾国的军队虽然强悍,可毕竟是人界的军队,她要做些手脚十分简单。 但是这一次,枫国的军队中,却并不都是平庸的凡人。那个古怪的将军身边的那个副将,明显不是平常的人族。虽然她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但是鬼狐可以肯定,就是那人一直在暗中与她作对。 现在,她虽然勉力能够维持局势的平衡,但是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平衡还能维持多久。她只能期盼着枯颜能早点过来,否则她就真的撑不住了。 边关出现大变故,朝中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但是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现在即便是梓阳,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可以阻止边关的冲突。就算现在派人前去接管,也不一定能够将兵力收回来。 梓阳在越来越污浊的朝堂上被朝臣们吵得脑仁子疼,回到书房还是被几位重臣在耳边絮絮叨叨。梓阳终于不堪忍受,拍案而起:“朕觉得,你们推举的人都不靠谱!朕决定御驾亲征!” 梓阳的话一出口,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就连在房梁上打瞌睡的优昙都一下子惊醒了。梓阳要御驾亲征!很危险的好不好,很容易被人钻空子的! 等书房的人都出去之后,优昙出现在了梓阳面前:“不行,你不能去,现在的情况不是一场简单的战争了,你御驾亲征实在是危险。” 梓阳放下批改公文的毛笔:“优昙,我是枫国的女皇,不可能置我的子民于不顾。现在,我御驾亲征是最好的选择。” 优昙深深吸了口气,梓阳在他面前虽然多是温柔知礼,但是她本质的倔强与果断却不会改变。现在她明显是心意已决,他再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女皇御驾亲征之事很快被传出去,只是此次御驾亲征却不是为了壮大士气,却是为了安定军心,收回兵力。此消息一出,朝内立即沸腾,支持与反对两派势均力敌。不知是谁,将消息传出了朝堂,传到了民间。于是街头巷尾,女皇御驾亲征的事情都变成了热议的话题。甚至茶馆里说书的,戏台子上唱戏的,都将这件事写成了本子。 梓阳出征在即,朝中的事情基本都交给了心腹的重臣。优昙头疼地站在梓阳面前,做着最后的挣扎:“梓阳,你真的非去不可吗?” 梓阳连头都没抬:“这个问题我回答过很多遍了。” 优昙搭上梓阳的肩膀:“那我不阻止你了,但是……有一件事,得按我的计划来。” 梓阳侧头看着优昙,眼中满满的疑惑。 “从现在开始,我是枫国的女皇,你是我身边的贴身侍女!”优昙认真地看着梓阳,说出的话不容拒绝。 而在做准备的这些日子里,枫国与乾国交锋的边境情况越发严峻。鬼狐已经渐渐不支,枫国却势如破竹,乾国逐渐落于下风。 枯颜到达妖界之后,便直奔妖殿而去。幸而她是来过这里几次的,守卫大多已经认得她,枯颜一路行进,并未遭到阻拦。 枯颜到的时机不巧,碧落正在与妖臣们商议事端,枯颜只能先去找宁秋。多时不见,宁秋的小腹微微隆起,已经有了孕态,整个人也都圆润了些。想起她腹中的孩子还要汲取她身上的力量成长,枯颜不由得好奇:“看来这小家伙是心疼你的,不舍得你辛苦。” 宁秋哭笑不得地挥手:“这个小没良心的,若不是我经常有得进补,只怕是吃不消他的折腾的。”枯颜知道,宁秋此时所说的进补,不只是对身体的进补而已。 “我听碧落说了,你们近来都在为了和暗影斗法四处奔波。你此次前来妖界,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吧。”宁秋心思玲玲剔透,早就将枯颜的来意看清,“可惜我现在身子不方便,否则我倒是愿意去趟一趟这浑水。” 枯颜往宁秋口中塞了一颗话梅:“我的好妖后,您可消停点儿吧,要是你跟我出去了,我非得被妖界追杀不可。” 宁秋翻了个白眼,不跟她一般计较,咱有杀手锏:“收到消息之后,我就想着你会来找我们,所以我也帮你留意了一番。不过能够与暗影抗衡的妖族并不多,而能做到的大多身居要职,否则就是懒得出来,一时间还真难找的到。”宁秋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头摇头。 枯颜也知道,寻常人物根本不是暗影的对手,即便是去了也是白白浪费生命。 “暗影行踪飘忽,手段狠辣而精明,他瞬时可以造就的局面,我们须得很长的时间才能解决。像我们现在这样,根本跟不上他的步伐。虽然南疆的局势已经暂时控制住,但是也只是暂时而已。黎梦似乎找不到解决的办法,要废了皇甫隐睿。”枯颜眉头紧锁,纵观全局,其实尽在暗影的掌握之中。他们就如同老鼠一般,被作弄,被控制。 宁秋算了算时辰,那人也差不多快来了。那人第一次来找她的时候,她的反应几乎可以说是受宠若惊。不过现在枯颜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她自然不会意外。宁秋直到现在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曾经连“六界祸水”都知道的后辈,摇身一变变成了那传说中的人物。 宁秋吞下口中的酸梅:“咳咳,枯颜,我可以为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枯颜捻了一颗酸梅送入口中,怀疑地看着宁秋。宁秋也不着急,看着枯颜被酸得脸都皱起来,嗤嗤地笑。 在门口磕着瓜子的苏黎突然站起身,十分恭敬地做了一个揖。听到动静的枯颜转头看去,一抹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枯颜登地站起,差点碰翻了身后的椅子。 “寂衡!” 传说中当初被她的美色迷惑的寂衡妖王,现在不问世事难寻踪影的妖神寂衡,正缓缓向她走来。 宁秋眼见着枯颜看到自己的“旧相好”激动得不能自已,默默为远在人界的黎梦鞠了一把同情泪。扯了扯枯颜的袖子,示意枯颜冷静。 枯颜却撇开了她的手,直迎向寂衡。寂衡的脚步顿了一顿,枯颜已经扑入他的怀中。宁秋目瞪口呆地看着在门前相拥的两个人,顿时觉得自己是造了大孽了。要是黎梦晓得了,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她。 寂衡拍了拍枯颜的背,眼中含笑:“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那宠溺的语气,直把宁秋身上的鸡皮疙瘩都激出来了。该不会这两个人才是真爱,黎梦是个备胎吧! 苏黎当然也是知道黎梦和枯颜的事情的,此时看着枯颜和另一个男人卿卿我我,他的心中竟然升起了一股幸灾乐祸的情绪。 枯颜终于从寂衡怀中出来,眼角微微泛红:“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 寂衡揉了揉枯颜的脑袋,拖着她进了房间:“妖后,看来你是同意我说的事情了。” 枯颜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宁秋,再看看寂衡,不知道这两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宁秋从袖袋中掏出一块印玺:“我总不是那么小气的人,之前拖着你,也不过是想知道你的诚意。”宁秋将印玺递到寂衡跟前,“不过,虽然寂衡你是妖神,但是……夺人所爱也是不对的。” 寂衡还没反应过来,枯颜已经抓了一把酸梅塞到宁秋口中:“你说什么呢,寂衡是我义兄。” 宁秋嚼吧嚼吧,将口中的酸梅吞了下去:“可是我听到的传说之中,都说当初寂衡妖王迷恋祸水血凰,自甘与六届为敌啊。” 寂衡收起印玺,撩袍坐下:“你也说是传说了,那些不可证实的过往,还不是有些人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这可是流传了千万年的八卦,就连苏黎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听到这个答案,突然有种被愚弄了的错觉。他们这些人,自恃了解世人所不知的真相,其实也不过是被权势更大的前人蒙蔽了双眼。 “所以说,寂衡你是要去帮我们的了。”枯颜眉眼弯弯地看着宁秋,“这倒真是一个惊喜。” 碧落从门外进来,刚好听到枯颜的话:“寂衡这段时间一直往这里跑,为的就是我们手中的精卫。这批精卫是朕和宁秋训练出来的,每个拎出来,能力都不输给大妖。” 所以,刚才宁秋给寂衡的印玺,应该就是能够支配这批精卫的信物。有了这批人,他们在人界行事,就方便了许多。 宁秋怀有身孕,容易感觉疲惫,碧落三言两语便把人都给赶出来了。苏黎懒得打扰枯颜和寂衡叙旧,坐在屋顶上嗑瓜子。屋顶风光好啊,四下的风景一览无余,连枯颜和寂衡的身影都看的清清楚楚。 寂衡和枯颜走在妖殿的花园中,虽然隔了多年未曾联系,但是两人之间却是没有任何的陌生,似乎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你和黎梦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我很高兴,你们能走到一起。以后,再也没有人能用那些莫须有的罪名来追究你们了。你火烧九重天宫的事情我也知道了,不得不说,做得好!天界那群道貌岸然的,实在是欠教训。”寂衡笑得眉眼弯弯,显然对枯颜的作为十分满意。 枯颜对自己火烧九重天宫的事情并不回避,实际上,她从来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错。此时寂衡提起,也没有任何要责怪或是“提醒”枯颜的意思,反而满满的都是赞赏。 也许这就是他们这群人为什么能走到一起的理由,在大局观上他们的态度是一样的。 “寂衡,这些年你为了和我的那些传言,大概也受了不少委屈吧。”在诸多传言中,寂衡都是被她的美色迷惑的糊涂虫,这样的说法,或多或少会给当事人带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寂衡轻哼一声:“我从来不畏人言,再者,自从我成神之后,敢絮叨我的闲话的人还真不多了。有时候,我宁愿他们多说一些,这样我还可以以为,你仍旧在为祸六界。” 当初枯颜一时冲动,自甘寂灭。她倒是一时痛快了,却留下不少烂摊子。他们这群“被妖孽迷惑”了的人物,首当其冲遭到了各界的白眼。但是,现实给了那些冷嘲热讽的人一个昏天黑地的巴掌。没有向那些人所预料的那般相继毁灭,他们一个个都走上了巅峰,将那群曾经白眼相对的人死死踩在了脚下。 寂衡没有说谎,甚至那个时候,他会故意去听那些闲话。听到那些人罗里吧嗦的抱怨,他就会觉得,枯颜还是鲜活地活着。 说到底,他是在逃避。他不知道其他人得状态如何,但是曾经见识过、认识过那样鲜活艳丽的女子,应该很少有人能够忘记吧。他记得,在枯颜自杀后不久,他曾经偶遇过璇玑,在百花酒居里,无言相对,却又相互陪伴,喝了一整天。 枯颜身上背负着人界的安宁,不可能在妖界久留。不过休息了一晚,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了魔界。而寂衡则按照枯颜所说,带着妖界最强大的一支军队,前往人界。第一件事,就是将枫国和乾国之间的战争,彻底平息! 寂衡带着精卫到两军交战处的时候,正是鬼狐和那位副将斗法的时候。此时的鬼狐已经伤痕累累,面色苍白。而那副将,却似有源源不断的精力。 短短几日,乾国已经连失三座城池。而鬼狐知道,对方还没有使出全力,根本就是把这场战争当做了玩乐。绝对实力的差距,让乾国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 寂衡的到来如同一场及时雨,鬼狐几乎要感恩戴德了。枫国副将显然也不曾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因为人界对术法的限制,他每次都是用简单的法术集结成阵法,发挥巨大威力。而想要破除阵法,必须得使用高等术法。一旦使用高等术法,却又会引来执法者。于是,就成了一场死循环。 妖族精卫绝对不是徒有虚名,一日之内,三座城池全部收回,却又谨守界限,不越雷池半步。鬼狐被寂衡派人保护着了,幸而并没有受到什么伤本元的伤,只要调养一段时间时间,就能恢复了。 枫国副将对寂衡的显然十分忌惮,自从寂衡出现之后,就再也不曾露过面,那些稀奇古怪的阵法也渐渐消失在战场之上。寂衡也是在六界战场上混过的人,自然不会因为对方的示弱而掉以轻心。 寂衡抽调了两个精卫前去解决那个可疑的副将,孰料却是带着一身伤回来。那副将的示弱果然只是一个圈套,他背后有着更加强大的后盾。即便是拥有大妖之力的精卫,也没能讨得了好来。 僵持大半个月之后,克服一路艰险的女皇御驾到达边城,以绝对霸道的方式绝对风行的速度,将守将手中的兵符收回,鸣金收兵。 此时,枯颜却在魔界被绊住了脚。谁也不曾料到,枯颜来得太是时候,刚巧成为了易泽不肯成婚的挡箭牌,平白招惹了一族贵女——夕瑶。 这位夕瑶贵女眼见着自己到手的金龟婿半路被截走,心中十分委屈。竟然在得到易泽当众据婚的消息之后,一病不起了。 夕瑶平日里便是十分娇弱惹人怜的一朵娇花,和人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下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身边忠心耿耿的侍婢侍者们这下子可就不干了。 枯颜也是十分无奈,她不过是出来走走,就能“路遇”好几个为主打抱不平的丫头。而回到易泽府中之后,却发现那位正主也到了易泽的魔君府中。按照官方的说法,夕瑶一病不起,好几日都未曾好转,皆是为了易泽。所以将夕瑶送到魔君府中养病,也许相处一段时日之后,两人之间能够产生感情,两全其美。 然而,这件事的第一主角易泽,却并不在府中,平白少了几分精彩。枯颜可不愿与这位贵女有什么纠缠,否则人家身体本就不好,再怎样了非得怪到她头上来不可。 看着那优雅单薄的佳人儿坐在小亭中,枯颜十分贴心地绕道而走,不与那人见面。 然而,有些事不是躲就能躲得过的。枯颜刚刚准备进院子,便有一个侍婢打扮的女子撞了上来。枯颜闪身躲开,略微不悦地看着那个莽撞的侍婢。谁知,枯颜明明什么也不曾说,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那侍婢却十分惶恐地跪在了她面前。 “小姐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只是来打扫院子而已。” 枯颜的院子,向来是有特定的人来打扫整理的,都是熟面孔。但是面前的这个侍婢,却是从未见过的。 恰巧有人从院子里出来,看了那侍婢一眼:“我怎么不记得你是我们院子里的?” 孰料就是这么一句话,让那原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磕头请罪的侍婢似乎受到了惊吓一般,立即站起来跑了出去。 枯颜不解地看着那绝尘而去的背影,对刚刚走出来的侍婢道:“你去跟上她,看看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直觉告诉枯颜,这个突然出现的侍婢,绝不是偶然。这个反应,也忒奇怪了一些,让她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果不其然,那被遣出去追着那奇怪的侍婢的侍婢不久就回来了,说那侍婢现在正在和夕瑶诉苦呢。说她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枯颜一把,枯颜就要将她打杀了去! 枯颜无奈扶额,她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 不止如此,不知为何,枯颜经过时还十分冷清的小亭子,现在围满了人。她的侍婢也是看不清里面的状况,才这么快就回来了。 “好一出宅斗戏码!”枯颜无奈感慨。 第99章 身败名裂 枯颜岿然不动地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等着“状况”上门。果不其然,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夕瑶便带着刚才冲撞枯颜的侍女来找枯颜了。 侍女前来通报,枯颜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眼睛都没有睁开:“告诉她,我这个院子,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她想进来,先去问过易泽。” 夕瑶听到进去通报的侍女的回复,脸上的笑容一僵,身边的侍女也立即变了颜色:“在我们小姐面前摆什么架子!” 易泽安排在枯颜身边的侍女自然也不是好让人欺负的,再者易泽早就有了话,在魔君府中,枯颜就算是半个主子。他不在的时候,一切都听枯颜小姐的。 “魔君说了,枯颜小姐算是咱们府中的半个主子,夕瑶小姐是咱们府上的客人。对客人我们自当客气,但若是客人妄想有主子的地位,我们这些做仆婢的,自然该向着主子。” 这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把夕瑶心里的那点小九九直接点明。身为一个客人,竟然想要管主家的事端,妄图给主家的仆婢找场子,这不是妄想有主子的地位又是什么? 夕瑶尴尬地站在原地,身后的侍女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院内传出枯颜十分欠扁的声音:“苏苏,还没处理好吗?我饿了。” 名叫苏苏的侍女答应了一声,冲着夕瑶福了福身:“夕瑶小姐,那奴婢就不伺候了。夕瑶小姐身体不好,还是回自己院里歇着吧。” 当着夕瑶的面关上院门,苏苏拍拍手从小厨给枯颜拿了一盘子点心送去。枯颜自然是听到了苏苏对夕瑶所说的话的,但是她不想阻止,更不想给夕瑶解围。若不是怕那体弱的夕瑶被气得直接躺下,她还想再给她踩上两脚。 这一切情绪无关争风吃醋,枯颜就是看夕瑶不顺眼。夕瑶看着一副温婉贤淑的样子,但是心思太重。就今天这件事,背后没有夕瑶的手笔,枯颜绝对不信。 她也不是第一天住魔君府,偏偏这位夕瑶小姐一来,就出事了。看来,夕瑶小姐还是心急了一些。至少要先让自己站稳脚跟,再试图建立名分嘛。 夕瑶在枯颜这里吃了一个亏,站在院门前叹了口气,又擦了擦眼角,默不作声地回到自己得院子里。站在树下,仰望天空,太阳并不是很强烈,但是却十分刺眼。 “那枯颜也太过分了,小姐您今天受委屈了。”夕瑶的侍女在夕瑶身后打着扇子,一脸愤愤。 夕瑶却只是微微一笑:“方才人家也不曾说错,我只是个客人而已,今日是我越俎代庖了。” 没多久,便有一个管家打扮的男子来找夕瑶。方才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了,这件事枯颜小姐的确是过分了些。夕瑶小姐身子又弱,万一再委屈了,这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那他们可就罪过大了。 管家十分真诚地表示了对夕瑶的歉意:“枯颜小姐今日心情不大爽,行事冲动了些,还请夕瑶小姐多担待。夕瑶小姐养病的这段日子,就把咱魔君府当成自己家就是了。” 夕瑶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管家不必客气,今天的事情,夕瑶也有错。” 管家离开的时候,一直摇头叹息。这么好的女子,怎么就摊上了魔君这样冷情的男人了呢?恭谦有礼、温柔大方,还没有架子。魔君也是,放着这么好的女人不要,非看上枯颜那样的。不是说枯颜小姐不好,只是终归感觉不适合魔君。 夕瑶看着管家离去,唇角的弧度又大了几分。 “看来,这位管家对小姐很看好。奴婢觉得,只要魔君稍微了解一下小姐,一定会喜欢上小姐的。到时候,看谁才是这魔君府的主人!” 夕瑶轻啐了一声:“胡说什么呢!这话也是能随便说的吗?自己掌嘴!” 侍女看到夕瑶泛红的双颊,知道她不过是害羞,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一巴掌:“锦儿知错,小姐千万别害羞,等魔君回来了,小姐还要光鲜亮丽地、大大方方地去见魔君呢。” 夕瑶捂着脸转身进了屋,作势将锦儿关在了门外。 此时,苏苏出了一趟院子,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议论夕瑶小姐如何如何好。但是一看到苏苏,他们便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话头。 苏苏嗤笑一声,看来魔君得脾气还是没发作得明显,这群人还不懂得改怎么在这魔君府中存活。这夕瑶也是个有些手段的,拖着病体到魔君府不过半日,便收拢了大把人心。 夕瑶坐在梳妆镜前,巧笑倩兮,哪还有丝毫病态?随手拿起首饰盒中最华丽的朱钗,在自己的头上比了比:“跟我斗!沉不住气的,终究难成大器!这魔君府的女主人,一定会是我的!” 枯颜捻着一片泛黄的树叶,听着苏苏絮絮叨叨给她讲府中那些不利于自己的状况,不过莞尔:“苏苏,你要知道,现在她越得意,那么我们翻盘的时候,她就会越痛苦。” 苏苏福了福身:“小姐见识长远,是苏苏目光短浅了。” 此时有侍女疾步前来,说易泽已经回来了。枯颜躺在摇椅上,在脸上盖了一本书:“知道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易泽为了避免被骚扰,一定会到自己这里来避难。 但是,人生总是充满意外的。枯颜没等到易泽的到来,倒是听到了夕瑶一病不起的消息。呵,在易泽回来之前还好好的一个姑娘,说一病不起就一病不起了。 枯颜懒懒地起身:“既然人家这么拼,我们不出现也实在对不起她,走,咱们去看看。” 走在路上,听着那些小丫头的议论,便可以大概知道事情的经过了。夕瑶将自己一个人关进房间,直到侍婢给她去换茶,才发现夕瑶晕倒在地。 枯颜轻轻呼出一口气,说实话,这位夕瑶小姐,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最弱不禁风的非人。即使是人族,这样体弱的也是不多见。 到夕瑶所住的院子,果然易泽已经在了。易泽看到枯颜,便不再听锦儿哭哭啼啼的诉说,走到了枯颜面前:“人界那边的情况暂时是稳定的,你不必担心。等这件事解决了,我便带人助你们一臂之力。” 易泽的话让在院子里的夕瑶的侍婢们脸色变了变,原来她们家小姐来此养病,在魔君眼中是一件累赘事。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房间里一个侍婢咋咋呼呼地叫开了。 枯颜向易泽点了点头:“各界自保,师兄能如此助我,枯颜感激不尽。”一句话,将两人的距离拉远,疏离而有礼。 易泽看着枯颜进了夕瑶的房间,摇了摇头。即便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也没必要把两个人变成熟悉的陌生人吧。 看到枯颜进来,夕瑶身边伺候的侍女都提高了警惕。枯颜一脸无辜:“你们别紧张,鄙人不才,会一点黄芪之术。听闻夕瑶小姐身体不爽,鄙人特来看看。” 夕瑶原本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立即缩了回去,而以锦儿为首的一众侍女,也齐刷刷挡在枯颜和夕瑶之间。苏苏冷笑:“小姐还是不必费心了,夕瑶小姐可是带了自家的魔医来的,连咱们魔君府的魔医,都不能为她探脉呢。” 有些事不点明也没什么,但是一旦说出口了,那就成了一道梗了。夕瑶也躺不住了,挣扎着坐起:“枯颜小姐见谅,夕瑶……夕瑶身有隐疾,故不能……”夕瑶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若真是身有隐疾,不想让别人知道,那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枯颜在桌边坐下:“大家都是女人,夕瑶小姐有什么隐疾,不妨说出来,鄙人说不定能给你提点意见。” 枯颜话音未落,那边夕瑶的啜泣声已经传来。锦儿立即递上手帕:“枯颜小姐,我家小姐不曾招你惹你,也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家小姐吧。” 枯颜眨了眨眼睛,她有什么地方没有放过夕瑶了? 易泽正巧从门口进来:“既然夕瑶小姐有隐疾,恐怕这次生病并不是因为本君的缘故。” 夕瑶是扯着相思成疾、不堪遭拒、委屈万分、特来养病、培养感情的名号住进魔君府的,但是易泽根本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更不觉得自己应该对夕瑶的病负责。但是朝中一群人这么说着,他也懒得一个个反驳,她想住就住吧,反正魔君府够大。住两天把她再送回去,他就走人。 要说能拿出这个借口的,也是脸皮堪比城墙,易泽也是无奈。本来以为把枯颜当做挡箭牌,一切迎刃而解。却没有料到女人心思难测,他这一扯,她就一躺。枯颜一来,她再一躺。回府就听说这位夕瑶小姐有多好,枯颜有多霸道,易泽只想说,女人真是一种麻烦的生物。 听了易泽的话,夕瑶的哽咽声顿了顿,然后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那方才连坐起身都十分困难的夕瑶,艰难地挪下了床,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还好有侍女及时扶住。 “夕瑶自知打搅了魔君,夕瑶还是……还是回府将养好。只是,最后还要请魔君派人将夕瑶送回去。”夕瑶说着,眼中已经泛起了泪花。美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若是旁的男子,只怕就心软让夕瑶留下了。 但是,易泽不是普通的男人。此时他心中想的是,若是让夕瑶自己回去的确是不好,自己让人送她回去,也是全了她的面子。 “既然如此,本君会让管家安排的。也快到晚膳时间了,夕瑶小姐不必急着走,用完晚膳再走不迟。” 说完,易泽便转身出去了。枯颜看着还倚靠在侍婢身上的夕瑶,轻笑一声,也转身离开。夕瑶眼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下,惹得锦儿好一阵安慰。 最后,夕瑶当然没有用魔君府准备的晚膳,眼角含泪便乘着管家准备好的马车回了自家府宅。 没过半个时辰,枯颜和易泽还在吃饭呢,便传出了枯颜心胸狭窄容不下夕瑶在魔君府养病,设计将夕瑶赶了回去的消息。不得不说,无论是哪界的人本质上都是八卦的。这消息一出来,立即风靡了大街小巷。 枯颜宽衣准备休息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传信,来自那位据说已经气得起不了床的夕瑶小姐。信中内容大多无聊,不过是些示威之词,大概是想激起她的怒火,做出偏激的事情,让舆论更加偏向她。在信件燃起火焰即将消逝的时候,枯颜施法将信件留存了下来。 枯颜将手中的字条收入自己的檀木盒子中放入识海,这夕瑶简直天真,以为在信纸上施下引火诀就可以毁灭证据。 像挑衅这种事,就应该不留痕迹一些。就让她来教教这位夕瑶小姐,挑衅这件事应该怎么做吧。 枯颜看着外面夜深,给自己上了一道妖艳无比的妆容。眉如黛,眼波潋滟如秋水,双颊脂粉点染,薄唇殷红如血。眉心贴上花钿,配上大方华丽的流云髻,妥妥的正宫气象。夕瑶要走婉约清丽风,那她就走妖艳霸道风。 当然,光是靠这些,还不足以刺激到夕瑶。所以,枯颜特地给自己的脖颈和胸口造上了几道痕迹。枯颜特意将痕迹半遮半掩,可称得上是“犹抱琵琶半遮面”,更加使人遐想。 夕瑶在房间里的时候,多半是一个人呆着的。有一些情绪,有一些事情,即便是她的心腹丫头,也不能知道。所以,这就给了枯颜可乘之机。 枯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夕瑶的房间,这时间,夕瑶已经睡着了。但是在枯颜现身的一刹那,夕瑶便睁开了眼睛。当然,枯颜不会给她引来其他人的机会。结界,早在她进入房间的一瞬便已经布下。 夕瑶登时从床上跃起,哪有一丝一毫的病人的样子! “怎么,不装了?”枯颜倚靠在床柱上,轻蔑地看着夕瑶,“为了让自己的形象保持完美,即便是最亲近的侍女,也不能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夕瑶,我本来是来刺激你的,但是现在……我开始可怜你了。总是一个人,你都不孤独吗?”枯颜对着夕瑶露出怜悯的神色,说不忍心刺激,实际上还是在刺激。 在枯颜的表现之下,夕瑶自然是看到了她身上的那些痕迹。暧昧的,泛着桃色的痕迹。 枯颜并没有在夕瑶的房间呆多久,看效果差不多了,便施施然离开了。夕瑶原本淡定的伪装在枯颜离开之后再也维持不住,将床上的枕头被褥全部扔到了地上,倚靠在床头喘着粗气,身侧的双手逐渐握成拳头,眼中迸射出妒恨的光芒。 第二天一早,街头巷尾又开始传起枯颜不知廉耻半夜爬上易泽的床。并且恶意挑衅,夜半潜入夕瑶小姐的闺房,百般羞辱示威。 前一条,在民风开放、风俗大胆的魔界,枯颜爬床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但是加上后一条,再提起夕瑶如今卧病在床,再联系到夕瑶是被枯颜给逼回去的,这枯颜的形象一下子就“鲜明”了起来。分明是这个枯颜眼皮子浅看不得夕瑶与自己争地位,这才处处与她作对,意图谋害夕瑶。 枯颜当然已经料想到自己当下的名声,并且十分淡定,淡定到城中最大的酒楼去了。枯颜刚刚进入酒楼,几乎整个酒楼里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枯颜丝毫不避讳,直接在二楼厅内坐下,端的是淡定从容。 枯颜已经打听到消息,夕瑶的兄长——横英,今天正在这里与几位好友聚会。她这么高调地出现在这里,横英当然会来给自己受尽了委屈的妹妹讨个公道。 当横英出现在枯颜面前的时候,看到枯颜唇角的笑容,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但是,他都已经站在这里了,若是不把气给出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枯颜要的,就是他这样的想法,就怕横英不来找自己算账。她在魔界不能耽搁太多时间,只能速战速决。 横英尚未开口,枯颜已经站了起来,眼中只有丝丝兴奋:“横英公子,找枯颜是想要给令妹找回公道吗?”没等横英回答,枯颜便甩出了夕瑶给自己的传信,“麻烦您先看看这张传信再说。” 顺便,枯颜以水镜将自己和横英的对峙展露在众人面前,以将自己的攻击最大化。当然,那张来自夕瑶的传信,也是展示得清清楚楚。 为了对比字迹,枯颜更是将另一件东西拿了出来:“这,是我在令妹曾经住过的屋子里发现的。估计是想交到魔君手上,以求‘藕断丝连’,或许这个成语不该这么用,但是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不论信中说了什么,但是字迹上看,确实出自一人之手。横英出口想反驳这是枯颜伪造的,枯颜却已经开始论证:“你家妹子做得最不明智的,就是为了不被任何人发现并留下证据,使用了传信之术和引火诀,被我留存下来之后,信纸上还残留着夕瑶的术法痕迹,只要功力比她高的人随意查验一下,真相即可知晓。如果阁下不信我,我们可以请魔皇亲自查验。” 既然有人说她霸道,她就敢拿自己的关系说事。说她仗着自己与易泽的关系欺压夕瑶,她就仗着自己与魔皇的关系打压横英,谁怕谁? 两张信件一出,截然不同的语气让围观群众立即炸开了锅。横英深呼吸,生生压下怒火,准备质问枯颜昨夜之事。谁知枯颜比他肚子里的蛔虫还灵,又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话。 “至于有人说我夜半顶着一身痕迹去和你家妹子示威?我不否认,但是在你拿出证据之前,我也不会承认!” 横英终于逮到机会开口,从袖袋中掏出一个玫红色的耳环:“这是……” 然而,他没能说几个字,就又被枯颜身后的苏苏打断了:“横英公子,麻烦你看看我家小姐耳朵上带的是什么。小姐的梳妆一向由奴婢伺候,故而有些激动,唐突了公子,公子恕罪。” 横英这才看到,枯颜耳朵上带的一对耳环,和自己手中的并无二致,这只耳环实在算不得证据。 “想看到令妹的真面目吗?让本座来助你!”一道清越的声音插入两人之间,随之一道巨大的水镜几乎蒙盖了整个二楼。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刚刚进入酒楼大门的男子吸引,魔界拥有好颜色的人不少,但是眼前这人的光彩却足以掩盖所有人。看到他,所有人的大脑都有瞬间的空白。 但是,枯颜的脑袋里却闪过了一句话:“这是我男人!” 水镜之上,那柔弱温婉似乎不堪一击的女子,那传说中卧病不起的女子,对镜梳妆,明艳照人,说魔君府的女主人一定是她。 水镜之上,那病得快要升天的女子,将满床的被褥扔到了地上,放话绝不会放过枯颜。 从此,身败!名裂! 黎梦不慌不忙走上二楼,将枯颜搂入怀中:“我想,你们大概是误会了什么。这个女人,是我的!” 四下无声,剧情大反转,让人一时间转不过弯来。将前因后果捋一捋,其实是个再狗血不过的故事。魔君不想娶夕瑶,刚好有个啥都比夕瑶强的师妹来了,就顺手拿来做挡箭牌了。然后夕瑶为了坐上魔君府女主人的位置,开始了一系列的阴谋诡计。却没有想到,在绝对实力面前,她的花招都变成了一个笑话,更是让大家把她的真面目看了个清楚。 枯颜一直到被黎梦揽入怀中,都还没有回过神来。明明远在人界把持一国朝政的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有种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错觉。 “你怎么来了?” 黎梦唇角笑意微微收敛:“若是我再不来,恐怕媳妇都变成别人的了。” 枯颜抿唇,易泽拿她当挡箭牌一事来得突然,并且闹得人尽皆知,从一定意义上来讲,的确是快变成易泽的媳妇了。三人成虎,悠悠众口,以后再解释也不一定别人就能相信。 “我的好徒弟,尽会坑师父!你们俩,就每一个让我省心的!”黎梦捅了捅枯颜的额头,眼底一片宠溺之色,将对面的横英酸得牙都快倒了。 横英看着黎梦,脸上已经挂不住原来的镇定之色:“你是什么人?” 黎梦的手搭在枯颜的肩上,看着横英:“能担得起你们魔君一声师父的,你觉得我是谁?” 横英刚才没有反应出来,黎梦口中的“徒弟”竟然是指易泽。现在,他的身份已经明了,仅仅用身份,他就足以压死他。 “晚辈横英,见过黎梦前辈。” 黎梦的眼神却已经不在横英身上,拉着枯颜就走:“这叫什么事啊,易泽那小子不想娶人家就直说嘛,干嘛非得扯上你?害得我心急火燎地把乾国扔给了后简,跑这儿找你来了。不行我得去找那小子算账,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到现在还在打着不该打的主意呢……” 黎梦鲜有地在众人面前抛下了高冷的面具,罗里吧嗦地抱怨着。看到他这副吃醋的样子,枯颜的心里其实快要笑开了花。 不过面子上,她还是要十分矜持的,要顾及大局,不能坑队友,更不能坑师兄:“师兄也是为了顾全大局,给人家女孩子留面子嘛,你想太多了。” 黎梦千里追妻,却苦了要给他接班的后简。人界的事情,他完全不了解啊!人族都那么脆弱,随便一支箭就能把他们给弄死,随便一颗□□就能让他们失去生命。还是灵界好啊,虽然不是人人都强得让他满意,但是至少不至于这么脆弱,一碰就碎。 皇甫隐睿已经失了神智,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成为了真正掌权者手中的一个傀儡。上朝的时候,他只需要坐在龙椅上;不上朝的时候,他只需要沉睡。 皇甫隐睿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去往冥界。他本命不该此,他本该统治一场盛世繁华,儿孙满堂,福寿安康。可惜,他的命格却因为暗影的出现而发生了惊天逆转。 坐在内殿,透过水镜看着面无表情的皇甫隐睿,心中暗暗可惜。可是,在即将下朝的时候,后简敏锐地发现,皇甫隐睿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代表着,有什么事情在他的身上发生了。比如说——被附体了! 果然,须臾过后,本该一动不动坐着的皇甫隐睿缓缓站起了身。看情况不对,后简立即转身出去阻拦。然而,他们之间毕竟有一堵墙挡着,绕过需要时间。后简知道,这次伤亡是无法避免的了。 当后简闪出内殿的时候,却发现皇甫隐睿已经和一个一身白衣蒙着面的神秘人打在了一起。而令后简更加惊讶的是,他竟然看不透这个神秘人的修为。他已成神数千年,要让他也看不出修为,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这样的人,是朋友最好,是敌人……就可怕了。 神秘人的本事确实不弱,皇甫隐睿很快被拿下。可惜,朝堂上朝臣众多,二人打斗难免伤及无辜。但是,至少没有人丧命。 将已经毫无抵抗之力的皇甫隐睿扔到后简面前,神秘人即转身离开。在神秘人转身的时候,后简看到了他的眼睛,一片纯澈的黑。那不是一个正常的生灵化出的人身应该拥有的眼睛,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恐惧。 “你是谁?”后简还是没有忍住,这样的人他从未遇见过,现在他特别十分地想念自己曾经的情敌黎梦了。黎梦当初为了找到枯颜,跑遍六界、博览群书、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四海八荒几乎连八卦都尽数收集,一定会知道一些什么。 然而,神秘人并没有因为后简的呼唤而停下脚步,只是稍稍顿了顿,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刚才人仰马翻的朝堂突然陷入一片寂静,似乎时间陷入了静止,受伤的、被吓到的、惊魂未定的,都保持着当下的姿势,不敢挪动半分。 后简此时当然不是用的自己的模样,而是用的黎梦的面貌。黎梦作为乾国帝师的时候,那架子是端得十分高的,从来不会问“你是谁”这种问题,要出口一定是“我管你是谁”。现在的帝师,真是让人越来越猜不透了,他们这些处于水深火热的处境的臣子们,真的很忐忑啊。 后简和枯颜在一块儿的时候,便是十分随性的。虽然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所收敛,但是本质里还是个随性的人。再加上平时接触得多的都是自己的心腹之类,根本用不着端架子,所以在某些地方,即便有黎梦倾囊相授,他还是不能彻底模仿。 看着神秘人消失,后简挺直了背脊,将目光放在了脚边的皇甫隐睿身上:“吾皇今日早朝突发恶疾,众臣关怀,慌乱之下偶有误伤。凡伤及者,赏银百两,批假半月养伤,再回朝堂,俸禄照发。今日就到此,大家都辛苦了,先回去吧。” 这才慢慢从龙椅后爬出来的太监立即唱道:“退朝!” 后简对神秘人的身份一直无法忘怀,立即休书一封传信给了黎梦。 人界有一句俗话,叫“小别胜新婚”。算算日子,黎梦和枯颜一别也已经数月。虽然几个月的时间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弹指一瞬,但是人间还有一句情话,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还有一个词叫“度日如年”。心中一旦有了牵挂,时间的长度即便没有改变,广度却不可同日而语。 好容易重聚,黎梦和枯颜恨不得黏在一起,连逛大街都舍不得把手放开。且不说二人姿容,全凭这两天话题不断的枯颜和方才酒楼里的巨大动静,就足以让悠闲逛街的魔族们的目光都放到他们身上来。好在,当事人都不是很在意。 “这是去魔君府的方向,黎梦,你不会真的要去找易泽师兄吧。”枯颜撇了撇嘴,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此时的枯颜,在旁人眼中,分明是一个撒娇的少女。什么霸道什么狠毒什么争宠,说的真的是她吗? 这么看来,一切都是夕瑶造的谣啊! 黎梦将枯颜的手捏得更紧了些:“怎么,你怕我找他算账?”这时候,黎梦小小的傲娇心情泛滥了。在现世所有人面前,他都是矜贵的上仙上神,即便再亲近,也有一层隔阂。唯独在枯颜面前,他可以褪去不可一世的光环,回归刚刚从放逐之地出来的那段时间的单纯。 两人此时的腻歪劲儿,简直要把偷偷围观的魔族的眼睛闪瞎了。你说人家小两口腻腻歪歪恩恩爱爱,又何苦凑到魔君身边去?夕瑶这个女人,看上去弱不禁风,没有想到心思如此恶毒。 夕瑶此时也已经收到了外界的消息,顿时不知所措,把所有人都拦在房门外,自己在房中嚎啕大哭,听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几乎哭得都要断气了。可是,再多的眼泪也已经挽不回被自己亲手毁去的名誉。有人经过的时候听到了夕瑶的哭泣声,也不过不屑地嗤笑一声。自作孽,不可活,能怪谁呢? 易泽在收到黎梦到达魔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会被兴师问罪的准备。他不否认他存着异样的心思,所以他也不想逃避本该承担的罪责。 然而,易泽没有想到的是,黎梦来了之后,根本没有提及他拿枯颜做挡箭牌的事情,而是十分正经地和他商议关于暗影的事情。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易泽竟然觉得有些许的失落。那种没有被注意到,或者根本没有被当做对手的挫败感。 枯颜没有再住在易泽的魔君府中,自然是要同黎梦回去的。终于没有了任何人的打搅,黎梦整个人都挂在枯颜身上了:“颜儿,这些日子以来,你可曾想我?” 枯颜推开黎梦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想,想,我真是想死你了。不过你就把人界的事情扔给后简,不会出问题吗?后简对人界并不熟悉,当初好容易出来历练,还被我给搅和了……” 枯颜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黎梦以唇堵唇,止住了所有声音。 “我不希望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在你的口中听到别的男人的名字。现在是我们两人的时间,后简、人界、苍生、六界、暗影,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中。”黎梦的额头抵着枯颜的,气息交融,气氛越发暧昧,“我费尽心力追捕暗影,不为保六界,不为安苍生,只因为你在。我可以为你与六界为敌,也可以为你将六界护在我的羽翼。” 枯颜的双颊已经止不住充血,再想不起什么乱七八糟的暗影之难:“黎梦……你说情话的功夫是越来越好了。” 黎梦嘟嘴在枯颜唇上又嘬了一口:“这不是什么好话,这都是我的真心话。颜儿,我初听闻易泽将你拉出来标榜成他的心上人的时候,我不是生气,我是害怕。我怕,你会被他迷惑,毕竟,你是有过前科的……” 听着黎梦越说越不上道,枯颜在他的腰上掐了一把:“胡说什么呢,我是那么容易被迷惑的人吗?当初是我少不更事情窦初开,你又时常躲着我,我熟悉的出色男子,也就师兄一个,怪得了我?要说前世今生,真正把我给迷惑了的,唯有你一人。” 黎梦的心似乎漏了一拍,好话情话各种混账话他和枯颜说过不少,可是枯颜对他说这般直白的情话,却是极其稀罕的。 对自己能把已经历练得脸皮比城墙厚、心肠比墨汁黑的黎梦给说楞了,枯颜心中正在暗爽,然而下一瞬,便是天旋地转,再醒神的时候,已经被双目泛红的黎梦压在了床榻之上。小别胜新婚,可不是说说情话就能了事的。天雷勾动地火,即便屋外秋风不减,也无法掩盖屋内春意盎然。 黎梦和枯颜春宵帐暖,易泽却已经开始召集兵力,准备前往人界支援了。六界与暗影之间的主战场,是在六界之中最“弱”却最坚韧的人界,如今六界发兵,俊杰齐聚人界,与暗影真正的战争,想必也已经不远了。 易泽这厢正在安排自己离开魔界的事宜,却忽然有人不经通报推门而入。易泽抬头,却是夕瑶。而为他守门的侍者,现在正在地上睡得香甜。 “夜深,夕瑶小姐独自闯入本殿府中,恐怕不妥吧。”易泽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夕瑶既然能在人前将自己的真面目藏得那么深那么久,就不可能没有一点手段。 夕瑶还是用十分温柔的目光看着易泽,似乎下一瞬,眼泪就会从眼眶中一涌而出:“魔君殿下,夕瑶此来不是为了纠缠殿下,只是实在不明白,夕瑶到底输在了哪里。” 易泽连手中的狼毫笔都没有停下:“如果直到现在你还不懂自己究竟哪里差了,那本殿只能说,你没救了。本殿还有诸多正事要处理,夕瑶小姐还是快回去休息吧。” 面对易泽赤果果的嫌弃,夕瑶咬了咬嘴唇,竟然依旧没有准备放弃。夕瑶相信,这世间,但凡是雄性,就没有能真正抵御住美□□惑的。 然而,在夕瑶的手刚刚触上自己胸前的衣带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上一个□□他的人,是如今连一丝元神都已经找不到的邓琴,也就是……唔,你的前任?” 第100章 别无选择 此时能够如此随意地出现在魔君府中的人,自然不会是简单人物。来人夕瑶不识、易泽不熟,但却十分自在,身份也着实不凡。出自魔界的神——璇玑! 璇玑和易泽之间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十分尴尬的,枯颜至今称易泽为师兄,而璇玑在名义上却是枯颜的奴仆,但是从易泽和璇玑的直接关系上来讲,易泽却是璇玑的后辈后辈后后辈。 但是,这样的关系如果建立在枯颜原本的身份之上的话,那就好办多了。但是,这两个男人,当然都不是会把自己当成地位比较低的那一方的人。 所以,易泽没有起身迎接,璇玑更是没有半分客气。推开挡在门口衣衫凌乱的夕瑶,璇玑直接在易泽办公的桌案上坐下了。说邓琴是夕瑶的前任也可以接受,毕竟都是做过被指婚给易泽的女子的。不过这么一想的话,似乎做易泽的未婚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邓琴灰飞,夕瑶名毁。 夕瑶一下子找到了自己“被身败名裂”的理由,一切都是易泽的错。如果不是他对她如此残忍如此冷漠,如果不是他拿那个可恶的女人来刺激自己,那如今的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就依旧是完美的魔族贵女! 不明所以地看着夕瑶匆匆拉上衣服落荒而逃,眼中似乎还有晶莹泪光,易泽将注意力放到了不请自来的璇玑身上。璇玑,可不是会没事随意串门的人:“璇玑前辈来我魔君府所为何事?” 璇玑毫不嫌弃地将摆在易泽手边的茶盏拖过来一饮而尽:“啊,你不说我倒是光顾着看热闹忘记了。我听说你要领兵去人界支援了,特地来请命,璇玑也想凑个热闹。” 易泽看着还在璇玑手中的茶盏,微微愣了愣。璇玑这种身份,如果想去人界和暗影作对,恐怕所有人都会欢呼赞成,却为何会来和自己“请示”? 璇玑当然知道易泽的疑惑:“我之前和你父亲有个约定,每一百年只能在魔族之外十年,其余时间都要在魔族之内帮他监视那些有异心的魔族们。” “当今魔族,有几人需要前辈出手监视?”易泽不辞劳苦地自己重新取了茶盏倒了茶。 璇玑足尖点地,瞬间到了易泽身侧,脑袋轻轻靠在易泽肩上:“小易泽,你不会以为对你父亲的位置有遐想的,只有你们面前的那群没用的魔族吧?这世道,魔神也并不安分。若不是有几方制衡,神族大多不爱掺和俗世纷争,恐怕这些人早就忍耐不住了。” 易泽皱了皱眉:“那如果前辈就这么走了,岂不是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小易泽,没想到你的脑子还是转得蛮快的。但是……怎么说呢,人家已经不是你们魔族的人了啦,人家现在是枯颜最为忠诚的奴仆。但是人家畏惧魔皇威严,不敢自己去请辞,所以只能来求助殿下了。” 易泽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抖,璇玑这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和不要脸皮的话,简直让他想要把人给扔出去:“呵呵,你真幽默。”分明就是自己想偷懒,不对,明明就是自己想出去浪! 璇玑没有给易泽拒绝的机会,既然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了,他也就可以开溜了。易泽耳边只剩下璇玑越来越悠远的声音:“和擎天商议的任务就交给殿下了,人家就先去找大部队了,等待殿下的会和哦。” 先斩后奏什么的,还真是幽默啊;一个大男人自称人家,幽默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了!易泽恨恨地砸下手中的茶盏,感觉自己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天亮之后就是他离开魔界之前的最后一次早朝,夕瑶的父亲和兄长一定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那么……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就不要再给他们留面子了吧。 枯颜一觉醒来的时候,黎梦依旧睡在自己身边,但是他们分明已经到了人界。睁着眼睛看着床顶,大脑放空了须臾,枯颜终于领悟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最熟悉的领地——颜居。 察觉到身边人的动静,黎梦更加收紧了环在枯颜腰间的手臂,随着翻身的动作,领口露出一片白皙,隐约可以看到几缕不自然的红色痕迹。 难得的好觉,枯颜也没有急着起床,而将自己更加埋入了被褥中。不知不觉已经入冬,真想放把火取暖。 可是,明显有人不想让枯颜和黎梦如此悠闲。急促而有韵律的敲门声响起,断绝了枯颜和黎梦继续赖床的可能。 黎梦脸色不善地打开房门,就看到一身清爽的梓阳,不,应该是易容后的优昙站在门外,露出骚包的笑容:“哎呀,我应该没有打扰了什么好事吧。” 而跟在优昙身后的真正的梓阳,则显得有礼多了,露出抱歉的笑容:“帝师大人,是我们鲁莽打搅了。” 枯颜慢悠悠地穿好衣服,才睡眼惺忪地出现。捏住优昙的脸,枯颜嫌弃地“切”了一声:“这面具真烂,司空凌做的吗?” 黎梦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如今枫国朝中被控制住的人的位置,都已经有接替的人选了没?” 优昙点了点头:“只要找个正当理由把人解决了,他们立即可以顶上。但是……你需要先处理一个问题。”优昙从袖袋中掏出一张信纸,“后简传信,本来是要给你的,结果幻鸟赶不上你,送到我这里来了。” “神秘人?白衣蒙面,双眼纯黑?”黎梦轻声念出,眉头渐渐皱起。这样的形容,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双眼纯黑什么的,难道不应该吗?正常人的眼睛不都是黑色的吗? 枯颜的脑海中闪过一双没有半点眼白的眼睛,却记不起是在哪里见过,也只好先放一放:“看后简的形容,此人应该是友非敌。迫在眉睫的,还是先把暗影给解决了。” 梓阳看着面前三人,顿时觉得自己很没用,只能拖后腿。看着他们为了人界的事情捉襟见肘,他们作为被拯救的人们,却什么忙也帮不上。曾经她以为身为一国之主已经十分了不起,现在她却发现,原来大家都一样。在真正的灾难面前,只能无助地等待奇迹的发生,期待神明的庇佑。 优昙回头看了梓阳一眼,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本来,回到百川之后,我就准备把身份还回来的。但是没想到,我们不过离开了一个多月,朝中竟然出现了妖物。” “妖物?可是我并没有发现妖气啊。”枯颜四处看了看,皱起了眉头。 四人移步客堂坐下,已经有白衣的童子备好了早膳。黎梦慢悠悠地吞下一个蒸饺才开口:“妖魔灵鬼的出现都在意料之中,既然有站在我们这一方的六界军队,当然也就有被暗影收买的。在哪一界,都不会少这样的人的。而那些出现在朝堂中的,应该不只是他们的人,也有我们的人。” 梓阳犹豫了一下,唇颤了颤:“其实,有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们正在商议的事情有关。”看到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梓阳深吸了口气,“其实时间已经不短了,每天晚上我都会做一个奇怪的梦。那个梦似乎是有指向性的,不断地提醒我,只要我放弃抵抗,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一切,包括我曾经失去的……一切。” “那么你想要的是什么?我们也可以给你啊。”枯颜一边啃着素包子,一边专注地听着。 梓阳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任何人:“你们的确可以给我,只是……需要时间。”但是有时候,她会突然失去耐心,变得迫不及待啊。 优昙看着梓阳苍白的脸颊,口中鲜香的蟹黄似乎也变得毫无滋味了。梓阳所求与他所求并无二致,虽说只是执念一场,但是一念辩佛魔,最能改变一个人的,不是外力,而是人的内心的执念。 “梓阳,如果你不能守住本心,那么我们大家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黎梦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渗透着淡淡的危险气息。梓阳是优昙心尖儿上的人,她一旦出事,优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优昙发起疯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这些走得近的朋友们。万一优昙再一个想不清楚,为了梓阳跟了暗影,那么情况就真的不好了。 优昙此人,时而吊儿郎当,时而风骚,但是一旦认真起来,却是十分恐怖的一个人。即使是黎梦,都不敢托大说能完全控制住癫狂的优昙。 客堂内一时间陷入尴尬的氛围,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接下黎梦的话。因为已经进入冬日,早晨太阳升起得渐渐晚了起来。直到四人沉默地用完早膳,天光也未曾大亮。远处有鸡鸣声高高低低地响起,似乎预兆着天光大亮。 枯颜抬眼看了看梓阳,率先站起身来:“女皇陛下,和我一起出去走一走吧。” 梓阳下意识地站起,在这些人面前,她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女皇。优昙却神色不豫地拉住了梓阳的手,似乎有意阻拦。黎梦咳嗽了一声,优昙才抿了抿唇将手松开。梓阳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在脚步移开的时候,心底泛起些许的恐惧。 “我们要去哪里?”梓阳跟着枯颜走出了颜居的大门,才开口问道。枯颜回头看到一尘不染的牌匾和点亮的长明灯,微微皱起了眉头。 “女皇陛下,你喜欢吃鸡吗?”枯颜突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虽然十分不解,但是梓阳还是诚实地点头了:“荤食中,我基本上只吃鱼和鸡了。” 枯颜似乎轻笑了一声,在梓阳身上施下隐身诀,吩咐她跟着自己,但是一定不能轻举妄动。枯颜竟然一路循着最大的鸡鸣声而来,似乎真的想要给梓阳抓只鸡来吃。但是,她们才刚刚用过早膳啊! 梓阳虽然十分好奇,但却记着枯颜的吩咐,只是跟着枯颜,并没有出声。枯颜一脚踹开一家农户的大门,院内鸡鸣声嘹亮四起,被枯颜惊吓到,满院子的鸡都在乱飞。 好多鸡!真的很多,似乎这户人家已经被鸡占领,所有的鸡都没有任何束缚地随意走动,不像寻常人家都是把鸡养在鸡棚中。 枯颜大摇大摆地闯了进去,似乎真的对那些鸡有企图。但是,屋内传出的声音却阻止了枯颜的动作:“不许动我的鸡!“ 枯颜收起红魔剑,看着步履匆匆出来的男子。男子其貌不扬,身上的衣服却是花花绿绿,出口的声音也是尖细。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点儿,帮你主子来守我们的动静,竟然就在这里养了这么多的鸡。”枯颜随手抓住一只惊慌失措飞错方向的鸡,甩到了男子面前。男子立即心疼地将被枯颜甩来的鸡抱起来,护在怀中安慰。 梓阳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有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竟然对一只鸡这么上心。 枯颜皱眉看着蹲在地上的男子:“你想怎么死?” 男子听到自己会死,却一点都没有慌乱的情绪,只是专心安抚着怀中受惊的鸡:“我有得选择吗?” 枯颜翘起嘴角,当然是没有的。敌人的人,信不得、用不得、心软不得:“你会死,但是我不会毁了你的内丹,你还有机会可以重获新生。” 男子送开已经恢复平静的鸡,缓缓站起了身:“那在下就先谢过了。” 话音刚落,红魔剑便已经贯穿了他的心脏。内丹,同时被枯颜取出,依旧光亮,被枯颜以自己的元力养护。失去内丹,男子很快化作了原型,不出意外地,他是一只十分靓丽的雄鸡,有着五彩斑斓的羽毛。可惜现在,它已经失了生气。 枯颜勾出雄鸡的心脏,红魔剑上烈焰闪过,鸡心已经成为了一道佳肴。枯颜撤了梓阳身上的隐身诀,将已经被烤熟的鸡心送到了她面前:“这道菜,你想要,我可以很快地给你。但是,我给你的,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吗?这可鸡心,属于一只鸡王,更加美味也更加滋补。如果你没有看到我方才做的一切,你会接受这颗鸡心;可是,你看到之后呢?现在,你还要它吗?” 梓阳看着面前的鸡心,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这样的菜,即便再美味,她也吃不下去了。所以,枯颜是在告诉她,梦中的恶魔许诺给她的,便是如同面前的鸡心这样……这样……让人难以接受的吗?那么,她宁愿等! 枯颜一口咬住已经被烤熟的鸡心,看着若有所思的梓阳,暗自叹了口气。她的凰火烤出来的鸡心,味道真是不错! 梓阳有治国之才,当然不可能傻。枯颜这一遭,分明就是让她看的。虽然枯颜的手法让人觉得难免残忍,但是现实从未慈悲。 那只鸡妖能在这里养这么多鸡,自然不可能是第一天。他应该是被安排在这里,监控这方颜居的动静的。在她们来此找麻烦之前,他应该就已经把相干消息传回去了。不过,这对他们的行动并没有什么阻碍。现在当务之急,是混入当朝的妖族,究竟是敌是友? 假扮梓阳的优昙端坐在高位,一眼扫过堂下近百位朝臣,竟然无法辨识出被妖物顶替的朝臣。这些妖,要么就是暗影安□□来的,要么就是寂衡带来的。但是,现在恐怕即便是寂衡,也难以说清其中那些人是自己人了。 你可以将人族换成妖族,我就可以将你们的妖变成我们的妖。你换我换,换来换去,也就只有换下的那些职位,才是掌控之中的了。 而此时,寂衡并不在枫国,他们就更加迷茫了。梓阳站在优昙身后,看着下面群臣朝拜,针锋相对,心中生出难言的悲凉。她的国,她的家,已经不再是她所熟知的模样了。俯首的那些人,有些是她的子民,有些却是心怀鬼胎的妖怪,但是也有前来支援的妖族。 黎梦和枯颜坐在朝堂顶部的房梁上,观察着下面的每个人。 “暗影的手笔够大,朝臣中的妖物都佩戴了掩藏气息的法器,一时间,还真看不出谁是被顶替的。”枯颜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黎梦手中把玩着优昙的折扇,“啪”地一声打开:“即便是现在认出来了,也没什么大用,毕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 黎梦和枯颜坐得够高,而打开折扇的声音并不十分大,一般而言,心思在朝堂上的朝臣,是绝对听不到的。但是,在黎梦打开折扇的时候,即便很不明显,下面的很多朝臣还是有所反应了。那些人,绝对不是普通的朝臣而已。 枯颜自然也看到了那些细微的反常,但是正如黎梦所言,是敌是友,尚未能言。然而,至少让他们知道了,妖物已然占据了枫国朝堂的半壁江山。那么,其他的国家,是否也是这样的状况呢?目前统领己方妖族的寂衡,对侵占状况,又了解多少呢? 无论现在朝堂的水究竟有多深,便面上看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两样。讨论民生大事,争辩你我雌雄,直至退朝——相安无事。 然而,自从踏入这百人齐聚的朝堂,就没有人能够真正轻松下来。即便是不知内情的尚且安全的朝臣们,也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张大人,你今日压裾的玉珏,是不是挂错边儿了,你不是一向喜欢把玉珏挂左边儿的吗?” “李大人,您今日精神看上去比前几日可好多了,伤寒已经痊愈了吗?看来王御医的医术果真不错,看您的腰也比以往有劲儿了。” “你们看,刘大人走路比以往可快多了,可不能叫人家乌龟刘了。” …… 还有很多的变化,很多人的异常,更多地被这些在泥潭里混久了的老泥鳅藏在心里。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退朝了,人都走了,黎梦和枯颜自然不需要还在房梁上呆着。 御书房,精兵防卫,龙气鼎盛,是一国之本命所在,妖魔不得近。 本来,是该如此。但是如今,连人皇都已经被囚禁在自己的法阵之中,八方仙位已然缺了一位。原本属于帝王的龙气之御,也因此出现了纰漏。这也是,各方掌权者被暗影如此轻易地撂倒的原因。 但是如今,人皇之玺已经到了黎梦手中。拥有了人皇之玺,即便未曾晋升人皇之位,也可以暂代人皇之职务。所以,只要黎梦将人皇之玺的力量激发,立即可以填补空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黎梦暂时还不准备激发人皇之玺的力量。 “寂衡给我们留下了他的安排计划,但是不知道究竟被暗影换掉了多少。现在能够确定的,就是我们换下的他们的人,一共六位,官位都不是太高。”优昙打开了寂衡留下的部署计划书。 枯颜捏了捏自己的手指:“官位自然不能太高,否则容易打草惊蛇。不过,我怎么觉得这部署不像是寂衡的手笔?寂衡一向崇尚武学,但是这一次,明显大部分都是在文官上。虽然现世言官作用的确大过武将,但是寂衡大概是不会在意的。” “你对寂衡还真是了解。”黎梦的声音冷冷地在枯颜耳边响起,枯颜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冲着黎梦讨好地一笑,黎梦却没有多看她,“不过你说得不错,这种部署,应该是出自易泽之手。” “但是,如果是易泽干的这事儿,那就势必有后招。那小子,肚子里可阴着呢。”优昙捻着手中的玉佩,知道了是易泽的部署,突然就能松口气了。易泽的心思九曲十八弯,他今天与你笑脸相待给你送块糕,明天也可能就给你送刀子,昨儿那块糕里也可能就下了断肠散。所以这么大的事,他不信易泽没有后招。 对于易泽的黑心肠,黎梦和枯颜也不是不了解,所以他们现在还不慌,到时候,易泽肯定有辨识敌我的方法。 寂衡此时十分郁闷,他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松松筋骨。多少妖魔鬼怪现在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并且他有正当理由收拾这些人,多好的机会啊!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璇玑就来了。 要说和璇玑,他也是老相识了,但是他们俩的关系十分……难以形容。寂衡是个慢性子,璇玑是个自来熟。璇玑最喜欢把一个人和自己从不熟慢慢磨到熟,所以那段日子,他一直缠着寂衡。甚至于,后来有人误会他们俩的关系……有暧昧,甚至于,有段时间连枯颜都信了!后来,寂衡就有意躲着璇玑,两人倒是没再在大庭广众之下有什么幺蛾子出现。 寂衡想躲着璇玑,不代表璇玑想躲着寂衡啊。两个人有些年没见面了,璇玑可不能放过寂衡了。寂衡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一个到现在和他还是不是很熟的人! 这两个人缠上了,所以有些事,就只能让易泽来干了。易泽书下一份名单,藏在了自己的腰带中,随即将腰带如往常一般挂在了屏风上,宽衣解带入睡。 易泽当然不可能顶着魔君的身份冒出头来,他现在的身份,乃是乾国帝师府的头等幕僚——泽柒。当然,那些安插“自己人”的事情,当然都是由他在明面上布置的。能把那群妖魔身上不属于人族的气息掩藏,易泽当然也有将自己假扮为“完全的人族”的方法。 由人族自己来安排朝中的局势分布,有利有弊。利在人族对局势更加了解,弊端则是……对于非人来说,要对付一个人族实在不算什么事儿。 待到泽柒陷入沉睡的时候,一道白色的雾气从窗缝中缓缓渗了进来,再缓缓缠在了方才被挂在了屏风上的腰带上。紧接着,一条一模一样的腰带紧贴着挂在了原来的腰带旁边。而原本的腰带,却瞬间不见了踪迹。 毫无声息地,那白雾又退了出去。而睡在床上得泽柒,翻了个身,唇角似乎有些微动。 当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一道靛青色的身影闪入了易泽的房间,目标也是屏风上的那条腰带。可是,在他即将触碰到那条腰带的时候,本该熟睡的泽柒却蓦地闪了过来,抓住了来人的手腕。 两人明显都不是省油的灯,在房内斗了个天昏地暗,在外面愣是听不出半点动静。没有结界,也没有动静。若是没有亲眼看到房内的境况,没有人会想到里面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为了不惊动别人,也为了掩藏自己的身份,两个人虽然都想要放倒对方,但是都有所保留,没有亮出自己的底牌。 “我原本以为人族现在都团结一线抗击恶势力,原来,人族内部也有‘识时务者’。”易泽的语气中不无嘲讽。六界中号称凝聚力最大的种族,其中也是会有叛徒出现的,难道不是一件十分让种族之外的人愉悦的事情吗? 青衣人对易泽的话却没有太大反应:“识时务者,哪里都有。” 易泽把青衣人的手臂扳到了身后:“但是喜欢偷人腰带的人可不多,我师妹喜欢称这类人为——变态。” 青衣人从易泽的手臂下绕过,自由的一只手立即向易泽的脖子抓去,易泽以青衣人的手借力下腰,顺势绕到了青衣人身后。青衣人手臂后翻,扯住了易泽的衣服,一个后空翻将两人隔开。 “你才变态,你全家都变态。”青衣人终于反唇相讥。 易泽冷笑:“我可没去偷人家的腰带。” “呸,你以为我要你的腰带?”青衣人一脚将一个圆凳踹了过去。 易泽将圆凳接住,安然坐下:“那你要什么?” 青衣人似乎也是累了,自找了地方坐下:“你腰带里的东西。” “说到底不还是要我的腰带嘛,你就是个变态。”易泽将腰带系上,还挑衅似的拍了拍,“你这样的人物竟然甘愿投靠暗影,真是让人惊诧。若非你是他的人,我还真不介意让你……” 然而,易泽话未说完便被青衣人打断了:“你才是暗影的人呢,你全家都是暗影的人,你这个叛徒。” 易泽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你来干嘛的?” “拿你腰带里的东西。”青衣人十分诚实地回答。 “谁让你来的?” “我不能告诉你。” “他是怎么吩咐你的?这个可以告诉我吧。”易泽有些无奈。 青衣人眯着眼睛想了想:“他说,‘你去乾国帝师府,找首等幕僚泽柒把部署图拿到。’” 易泽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是黎梦还是枯颜让你来的?” 青衣人扭了扭脖子:“你怎么知道的?我前几天回去了一趟,刚和他们会和就又被派出来跑腿了。” “你是苏黎。”易泽叹了口气,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苏黎扯下脸上的纱巾:“你认识我?” 易泽觉得,暂时还是不要让苏黎知道自己的身份比较安全,这货很容易暴露啊:“腰带里的部署名单是假的,真的部署名单,在我脑子里呢。” 苏黎挥手,笔墨纸砚立即出现在桌上:“那你现在写一份给我就好了。” 易泽在桌边坐下,提笔:“名单我会让人给他们送去的,你就先拿着我的腰带回去。” 苏黎伸手接住被易泽抛出来的腰带:“你不相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让你带着腰带引开暗影一方的眼线,掩护我的人安全把部署名单送到他们手中。”易泽漫不经心地找着借口。 苏黎将腰带收入了袖袋中,虽然泽柒的话有几分道理,但是并不代表他就这么容易相信了他的鬼话。明显地,泽柒就是觉得他不可靠!不过,他师父也曾经说过,他办事是有几分不靠谱。所以他也不会生气的,他会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这些人,其实他很靠谱。 苏黎带着易泽的腰带,器宇轩昂地走在了大街上。易泽说,他要带着他的腰带吸引目光打掩护,他当然就要“显眼”一些。 正是上朝去的时辰,苏黎手中拿着一根腰带走着,衣着不凡,面无表情,的确显眼。 一个护轿的守卫不着痕迹地贴近了轿窗:“大人,那人手中的腰带,似乎是泽柒的,我们要不要……” 轿中人轻笑了一声:“不必在意,没想到泽柒一世英名,竟然……真是毁于一旦啊。” “呃,大人,恕我直言。这,会不会真是泽柒的图谋?他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反而会让人降低警惕。” 轿中人沉吟了一番:“应该不会,泽柒行事小心,一般而言,不会这么冒险。” 这边仍在观望,那边却有人已经等不及了。苏黎已经察觉到,有好几路人跟在了自己身后。虽然看上去都人族的气息,但是可不一定就是人族了。 刚刚出了酆都,还在管道上,便有人耐不住性子拦了他的路。 “交出腰带,我们保你一具全尸。” 苏黎看着面前大白天穿个黑衣服出来生怕自己不知道他是刺客的人:“你想要啊,我可以给你。”说着,便将手中的腰带抛了出去。对面的黑衣人立即快步上前接住腰带,而就是这一闪神的功夫,苏黎已经不见了踪影。 黑衣人拿到腰带,便准备闪人。然而,他的速度慢了一些。步子刚刚跨开,却已经陷入了一群黑衣人的包围圈中。他们来自不同的势力,当然都想拿到那条腰带。究竟花落谁家,那就得看谁本事大了。 那边为了一条根本没大用处的腰带展开厮杀,这厢黎梦已经收到了易泽的确切消息。而他传来的那份名单,根本就没有什么用处。真正的自己人,都是需要辨认的。出自寂衡手下的妖族,都会在自己的丹田处埋入一粒毫不起眼的灵石碎片。灵石碎片是易泽从母石上削下来的,只要有母石,就可以辨认究竟谁是自己人。 埋入枫国朝堂的探子们体内灵石碎片的母石,就在现在优昙手中的玉玺中。易泽行事小心思不错,但是并不代表他没有冒险精神。为了方便,他不可能把所有母石都带在自己身上。而他在部署枫国之势的时候,优昙还没有回到百川。所以,他作出了一个有点冒险的决定——把母石放在最显眼的玉玺中。 其实这也不是很大胆,因为除了自己人,对方根本还不知道母石这回事。 既然已经辨认出了“自己人”,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消灭对手了。黎梦对这些人的政策只有一个——杀无赦。对敌人的大发慈悲,就是对自己的残无人道,黎梦不相信这时候的浪子回头,不相信所谓的苦衷。 百川的第一场雪,掩盖了夜晚流出的血色。此番行动让暗影一方猝不及防,可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但是,还有让黎梦和枯颜担心的地方。根据汇报,有不少的“目标”,在他们赶到的时候,已经被清理了。 神秘人,后简曾经提到的那个神秘人。曾经他们并没有特别注意这个人,但是现在,这个未曾在他们面前露过面的神秘人,却给了他们扑面而来的压力。虽然,神秘人看上去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但是没有人会喜欢这种有一个巨大的变数游离于自己掌控之外的感觉。这一次,他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一切行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枯颜看着被送来的内丹,没有暗影的痕迹。这些人,都只不过是小喽啰而已。他们动手快,暗影也不会坐以待毙。最迟白天,暗影就会发动反击。而取代了这些人的妖魔,首当其冲! “你说,神秘人会出现吗?”枯颜吞下一颗内丹,这些资源,不利用起来太对不起自己了。对她而言,这些都是补品。即便都是一些道行浅薄之辈,也聊胜于无。 黎梦正坐在梳妆镜前,在自己的脸上涂抹着。而渐渐显现出来的轮廓,却是枯颜。他这次的角色,是枯颜。暗影不至于自讨没趣来找他,但是却很有可能因为咽不下这口气而找上枯颜。若是他与枯颜交换了身份,暗影也许还能发觉出一些不对劲来。但是如果两个枯颜出现在他面前,将不对劲的地方大大咧咧地暴露在暗影眼皮子底下,他倒要看看暗影能不能找对人。 除了他们彼此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知道谁是真的枯颜,即便是优昙。 黎梦开口,已经是与枯颜别无二致的声音:“那个神秘人,我倒是有些想法。但是,照理来说,他应该还没有到出关的时候。先看看吧,只要暗影现身,神秘人肯定也会出现。只要能和他打个照面,我就能验证我的猜想了。” 枯颜蹭到黎梦身边,给黎梦挽发:“连我都不能说吗?” 黎梦弯了弯唇角:“不是不能跟你说,而是如果我现在说了,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很没面子。” 说话间,发髻已经完成:“好了,该我们出场了。” 两个一模一样的枯颜,从房中走出,巨大的视觉冲击,直接让苏黎蒙圈了。他第一次切身感受到易容术的神奇,两个毫无二致的枯颜,连走路的姿态、步伐的跨度与频率、唇角弯起的弧度都看不出不同之处。 苏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他还是去担心自己的任务能不能完成好了,担心这两个人简直就是浪费感情。 朝堂之上,依旧是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似乎谁都没有发现,有些人换了一轮又一轮。苏黎陡然从天而降,巨大的结界笼罩了整个大殿,结界之内风起云涌,大殿立即陷入混乱之中。身为人族的朝臣们个个惊慌失措,四处寻找躲藏之处。当然也有英勇的武将,此时顾不得君臣之礼,跨上高台挡在了扮作梓阳的优昙面前。 这时候所有安插在朝中的非人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都没有收到任何关于今天会有情况的指示。现在,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 但是苏黎可不会让他们安好地躲着,执法者拥有判决非人的权利,当然也有处置非人的法宝。苏黎是第一次使用断魂鞭,断魂鞭并不会让受击人魂飞魄散,只是会让人痛不欲生,失去反抗能力。 断魂鞭的无差别攻击,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此时的苏黎,就像是走火入魔了一般,只想要杀戮。被他攻击到的非人们,都痛苦地躺倒在地,苦苦挣扎,不断□□。苏黎虽然看上去是无差别工具,但是实际上鞭子还是大多落在“非自己人”身上。 优昙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位武将,毫不犹疑地将匕首捅进了其中一个人的身体。而真正的梓阳,现在已经被藏在了桌案上的玉玺之中。 朝堂,一国最为“尊贵”的地方,此刻变成了杀戮场。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在场的非人也都顾不得掩藏自己的身份了,个个奋起反抗。 在结界受到冲击的一瞬间,苏黎的动作慢了下来。来的人不是暗影,但是力量却不可小觑。结界被破,来人立即卷向疯癫的苏黎。优昙看准了时机,嗜血昙花优雅绽放,将对方仅存的几位暗桩也收割了。 鲜血的腥甜,冲击着身体内的狂暴因子,让好战的人们生出了战意。能够踏上朝堂的武将,都是在战场上经历过血色洗礼的人,这时候,他们的眼睛都渐渐渗出了血丝。暗影也不是有勇无谋的人,即便只是小喽啰,也是有作用的。即便是死,也要死得有价值。 他没有伤害寻常人族,他只是诱引他们自相残杀,给那群自以为正义的人找点麻烦而已。更何况,他们不动手,他的这一准备也派不上用场。所以,怪谁呢? 暗影自己已经到了颜居,自出世以来,枯颜给了他数道耳光,让他难以释怀。不管怎样,他都要给枯颜一个教训。他知道枯颜和黎梦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必须先调虎离山。 但是现在,两个枯颜坐在一起喝茶……这该如何下手? 第101章 野心之祸 暗影好容易将正在乾国坐镇的黎梦认定为假货,现在却又冒出两个一模一样的枯颜。其中一个,必然就是黎梦,他想找枯颜算账,就得先把黎梦引开。 但是黎梦和枯颜,和黎梦与后简是不一样的。黎梦和后简并不是十分熟悉,所以后简扮演起黎梦来会有诸多破绽;黎梦和枯颜却是相伴多少年的,彼此之间十分了解,扮演彼此也不是第一次,这就让人难以分辨了。 比如现在,两个枯颜的穿着打扮,喝茶时的小动作,甚至倒茶用左手的习惯,倒茶时落汤的高度,都分毫不差。 调虎离山,也得知道调走的那只,是虎还是他要找的目标。暗影挥了挥手,立即有一道影子扑向了院中的人。这次他用的,可不是没什么本事的小喽啰,而是实力非凡的大妖。枯颜和黎梦的力量不是一个层次的,想要对付经过他调、教的大妖,可不是枯颜能够做到的。 然而,张良计遇到了过墙梯,枯颜并不与他交手,两个人共同撑起了一个结界,将自己保护起来。这样,根本区分不出来究竟谁是黎梦。 就在此时,一道寒凉的气息却笼罩了隐身的暗影,似乎就是冲着他而来。暗影闪身欲走,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困在了结界之中。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这样的地方,暗影很熟悉,因为他也有这样的一个领地,他也曾经将枯颜掳到自己的领地中。可惜的是,枯颜不识时务,白费了他的苦心。 而如今,风水轮流转,竟然轮到他陷入这样的境地。尝试着凝聚元力,果然根本没有任何效果。 “阁下能力非凡,更是系属我们黑暗派系,黑暗之力纯粹,不考虑一下加入我的阵营吗?若是你站在他们那一边,即使赢了,你觉得他们能容得下你吗?一个可以作为他们对手的人物。想想曾经的枯颜吧,她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错,只是因为强大,却被追杀至死。她是幸运的,那么你呢?”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压得暗影几乎站不住,似乎是生气了。暗影却轻声笑了出来:“怎么,生气了?我说的可都是事实呐,那群人可是最看不得有人可以强大到脱离他们的控制呐。” 白色的衣角在眼界中出现,暗影缓缓抬起头,眼前的人肤白若雪,唇瓣呈淡粉色,如同雪地中待放的花蕊,双瞳漆黑,不见眼白,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将要将人溺死。但是,精致得过分了,便不像是人了。感觉不到生的气息,眼前的人仿佛只是一具傀儡,一具精致的傀儡。 “灵魔,没有想到我们俩竟然在同一时期出世了。若是我俩联手,这世上,还有谁是我们的对手?”暗影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明显,却没有丝毫温度。 被称作灵魔的人更是面无表情:“我不会和你合作。” 暗影呵呵一笑:“没想到,你竟然甘愿成为他们的走狗,真是把我吓得花容失色了。” “黎梦枯颜对我有恩,我不会与他们为敌。你与我的恩人为敌,便是与我为敌,我们之间没什么好商量的。”灵魔说着便加强了领域压制,向暗影挥出一道风刃。 暗影顺势躺倒,躲过风刃,面容狰狞,周身突然弥漫出黑色的雾气:“你以为就你能控制领地吗,灵魔,你道行尚浅,如何与我相争!”说话间,暗影似乎已经挣脱了领域的压制,瞬间暴起,一柄长、枪出现在手中,朝着灵魔挥来。 灵魔在自己的地盘不可能落于下风,一条由冰雪凝聚而成的长、鞭已然凌厉地攻向了暗影。暗影旋身躲开长、鞭,抛出了长、枪,长、枪势不可挡地刺向了灵魔。灵魔不躲不避,空闲的一只手竟然作势要握上飞来的长、枪。 暗影看着灵魔的动作,左腿一蹬,将自己送到了长、枪后,奋力一推,原本就力度十足的长、枪速度更快了。灵魔见状,也不敢贸然伸手接,飞起一脚踢向长、枪。长、枪被踢得偏了方向,没有了威胁。 暗影伸手,长、枪回到手中,奋力朝虚空划出,一道细微的缝隙出现。暗影再度扔出长、枪,阻挡了前来阻止自己的灵魔,自己则飞身而出。 “不可谓你的能力不强,若非我早先开了领域,此番也不得逃脱。我的话,你再想想,我的阵营随时欢迎你的加入。” 灵魔却恍若不曾听到暗影的声音,丝毫不停留地追了出去。而外界,正是颜居一方小院。先前被暗影派出来试探底细的大妖,已经只剩一副残躯,毫无声息地挂在一个小童子手上,正在给它落毛,今天晚饭的主菜就是它了。 面对陡然从虚空中跑出来的暗影和灵魔,小童子眨巴了两下眼睛,躲到了两个枯颜身边,继续一丝不苟地拔毛。 暗影来不及对枯颜发难,身后灵魔又扑了上来。灵魔现身的瞬间,枯颜和黎梦都认出了这个神秘人,正是先前被璇玑带走的莫离! 但是枯颜还是很好奇,莫离被带走之前,分明还只是一个大妖而已,落在暗影手上的话,也就和现在正在被落毛的那位差不多。短短时日,莫离的变化几乎让她不敢相信。苍白而精致的面孔,纯黑透亮的眼眸,比之魔类更加惑人。 看着莫离和暗影纠缠在一起却不落下风,枯颜悄悄扯了扯黎梦的袖子,传音道:“那是莫离吧。” 黎梦捏了捏枯颜的手,算是认同。神秘人的身份已然揭示,枯颜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莫离还算得上是半个自己人。只是,不知道莫离是否知晓惹欢已经…… 惹欢能将莫离带出天魔山,就意味着他们之间的交情不会浅。若是迄今为止,莫离还不知道惹欢已经没了,不知道东窗事发的那一天,莫离是否还能维持自己的冷静。若是再学了枯颜,去天界闹上一番,恐怕会埋下火线。 暗影眼见着自己讨不了好,寻了机会遁走,为此甚至又抛出了一个道行不算浅薄的精怪为自己拦住莫离。 小童子刚刚处理好手上的山狸,便看到院中又躺了一只大鸟,今晚的菜色看来会很丰富。 莫离没有再追上去,收起凝雪鞭朝黎梦和枯颜点了点头。黎梦上前拍了拍莫离的肩膀:“提前出关了,恭喜。” 莫离似乎弯了嘴角,又似乎并没有。枯颜轻咳一声,传音给黎梦:“惹欢的事情,莫离知道了吗?” 黎梦的眉头微微皱起,莫离将惹欢视为知己好友,若是叫他知道惹欢被天后迫害致死,只怕又会是一场狂风骤雨,尤其是现在的莫离,已经有了深不可测的力量。 莫离还是脸上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淡漠,看不出任何信息。 “先不要提起这件事,等恰当的时机再说吧。”黎梦传音道。至于何时才是恰当的时机,并不可知,总不会是当下。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黎梦问莫离,语气中只有久别重逢的欣慰,仿佛刚才的担心从未出现过。 莫离似乎笑了笑:“如今乱世,我既然有了这样的能力,就拥有这样的命运与使命。”虽然不曾说他究竟会如何,但却表达了自己的态度。有些话,不需要说出口,大家都知道。 莫离没有留下,黎梦和枯颜也没有挽留,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事的方法,谁也不必强行改变谁。 暗影暂时不会再来找麻烦,黎梦恢复了自己的装束。虽然不是第一次扮演女子,终究还是不习惯。在黎梦换装的时候,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麻烦找上门了。 看着面前的女子,枯颜有些头大。自称“明珠郡公”的女子进来以后连一个正经的眼神都没有分给她一个,就说自己要易容。而且这位明珠郡公的排场大得很,连颜居的规矩都无视了,带着四个剽悍的侍卫和两个丫鬟就闯了进来。看这场面,更像是来砸场子的。 枯颜看在梓阳的面子上,忍过了这一口气:“不知阁下为何要易容,又想易容成为什么样子?” 明珠郡公高傲地抬着下巴,斜觑了枯颜一眼:“本公觉着你的这副模样倒还不错,就按照你的样子来吧,不过本公要有自己的特色。” 枯颜觉得,自己身体内的元力似乎有点不受控制了,正往双手凝聚,想要扑到这位姿态甚高的明珠郡公身上去。来颜居的客人,从来都是姿态谦卑,来砸场的,基本都坟头长草了。若是今天她把这位郡公扔出去,梓阳大概也是不会找她的麻烦的。 枯颜正要动手扔人的时候,黎梦从内堂转了出来:“郡公若有意改换容颜,为何不早些日子找司空先生,却要今日来颜居?若是执意要颜居出手,又为何不守颜居规矩?依我看,郡公是来砸场的。如此,为了不使两方难看,郡公还是自行离去的好。” 黎梦的口气算不上好,甚至有种威压的气势。明珠郡公自从进入颜居开始,便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明摆着是要拿身份来压枯颜。然而,黎梦却不会像枯颜那般考虑甚多,这般多事的时节,这样的人就是被吸了精魄,也是活该。 明珠看到黎梦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是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装什么清高,颜居也就是个打开门做生意的,本公有的是钱。你们跟我谈规矩,真是笑话,这百川之内,除了宫里的那几位,还没有几个人够资格跟我谈规矩二字,你们又算是什么东西!” 枯颜简直想敲开明珠的脑壳子瞧一瞧,她的脑子是不是一不小心长歪了?在步步为营人人自危的皇族里,她究竟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黎梦却是真的一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她,直接将一道明黄的圣旨砸到了她的脸上,拉着枯颜起身:“优昙那里也差不多了,我们去凑个热闹。” 黎梦和枯颜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明珠将手中的圣旨一下子砸到了地上:“一个沽名钓誉之辈,凭什么得到女皇的庇护!若真是图个清静,何不隐居山野,却要在市井之中做这钱财交易?这样贪慕钱财却又不放名利的人,在这个时候却要掺和进我们枫国朝堂,肯定不安好心。女皇识人不清,那就让本公揭开他们的真面目。” 身后的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上前拾起了落在地上的圣旨,轻轻吹去灰尘,放在了堂中的案几上:“郡公慧眼难得,却不必置气。既然郡公已经识破了他们,那也就不必再怕他们做小动作了。” 明珠料想也是如此,挥挥袖往门外走去:“那就瞧瞧,到底是谁的手段更加高明一些吧。” 明珠身后,刚刚说话的侍女微微一笑,快步跟了上去。而其他的几人,如同没有听到这两人的话一般,低着头跟着明珠离开。 朝堂之上,情况也已经渐渐控制住了,苏黎来去匆匆,伤人不负责,留下暴露了身份的几个妖者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尾巴或爪子或突然长出来的毛发,想着到底是趁乱逃走还是赶紧抛弃这个身份再找个安全的身份。 优昙将仍然挡在自己身前还在瑟瑟发抖的武将踹了下去,挥袍起身,强大的气场瞬间笼罩了整个朝堂。不属于人族的气息同时也从优昙身上散发出来,让堂下的非人都瞪大了双眼。优昙身上那种威压,不是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可以抵御的。他们当下能做的,只是顶礼膜拜。 黎梦和枯颜到大殿的时候,场面已经完全掌握在优昙手中。被乱入的苏黎的断魂鞭折磨得几乎现出原形的妖物们个个瘫倒在地,俯首不敢看上位的优昙。而那些因为这些人血液的刺激而红了眼的人们,也都已经闭着眼睛躺在了地上。 看到黎梦和枯颜,优昙点了点头,收了身上的威视,软倒一般瘫坐在了宝座上。枯颜扫了漏了原型的那些非人们一眼,双眸含笑地走上前,一个个掏了他们的内丹。 看着躺在地上没了动静的“朝臣”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逐渐变成了一个个动植物,尚且有知觉的朝臣们个个大惊失色,原来这些与自己共事的同事们,竟然都非我族类! 然而,就是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刻,却有人在人群的掩护中大声喊出来:“这个女人也是妖魔,女皇一定被她给蛊惑了,才会让这么多妖魔趁虚而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立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枯颜身上,目光惊惧而防备。枯颜挑了挑眉,似乎那位明珠郡公也是给了她这样一个罪名。看来,她还是被暗影给当做目标了。 掏出最后一颗内丹,枯颜在心中轻叹:“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暗影对人界的执着不是没有理由的,虽然人界说起来是六界之中“最弱界面”,然而正是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看,人族却成为了最不容易攻下的种族。然而,这也只是对六界而言。 根据六界先祖领袖定下的六届公约与执法者联盟手中的法典,任何非人都不得使用术法攻击人族。那么只要暗影控制了人族,那么其他五界即便是心有不甘,动手也会缩手缩脚。然而,暗影却忘记了,六届公约与法典都是为了维护六界安宁而存在。如今他的出现已然将局面搅得一团糟,那些东西……还真见不得有多大的作用。 君不见,执法者联盟的苏黎,还帮着他们“欺负”人族呢。 优昙站在高位上,将在人群中煽风点火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纯白的昙花在指尖绽放,优昙轻轻摘下一片花瓣,如同不经意一般扔了出去。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一扔,花瓣却如同飞刀一般划过那人的颈项。 鲜红的血液从被割断的颈动脉溢出,被优昙扔出的昙花花瓣还留在他的脖子上,似乎是吸收了人的血液,原本纯白的花瓣渐渐变成了血液的颜色。 那人一倒地,周围的人立即蹦开,回头看着枯颜的眼神更加惊惧。在他们的眼中,只怕已经坐实了枯颜蛊惑女皇。 黎梦冷眼扫过朝堂上神色各异的众人:“被人蛊惑的究竟是谁,还不知道呢。”走到枯颜身边,踢了地上的尸体,黎梦的声音压低了一些,“满地妖物的尸体你们看不到,却将惊惧的目光投向拯救你们的人。真是,很好!” 一道大力拉扯了枯颜一下,枯颜踉跄了一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不在殿堂之上了。而本该在高位之上的优昙,也出现在了枯颜身边。黎梦这一生气,不止把枯颜给拖出来了,还把人家的“女皇”打劫出来了。 优昙和枯颜相视皆是一愣,紧接着枯颜就看到优昙的瞳孔骤然缩小:“梓阳还在玉玺里没有出来!” 黎梦的手搭上优昙的肩膀,稍稍使劲,稳住了优昙:“别急,我知道你在梓阳身上留了追踪术,这一次,我是故意的。” 优昙拍掉黎梦的手,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淡:“是,主人。” 不只是优昙脸色不佳,就是枯颜也没有了好脸色。 “黎梦,你这么做,是不是过分了?”枯颜的声音也有几分冷硬,黎梦这番做得确实有些不道义,这是要将梓阳至于险地了。 黎梦叹了口气:“你们俩都冷静一下,我吧梓阳留在那,就一定会让她平安回来。实际上,这件事还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说,她没有我们的大本事,却也想给我们帮忙。她知道暗影在挑人界的领袖下手,而她是在优昙的庇护之下才幸免于难。但是这让她觉得很挫败,她想要为我们做些什么。所以,昨天她给我留了一封信。”黎梦将一张信纸从袖袋中掏出,送到优昙面前。 优昙展开信纸,确然是梓阳的笔迹,然而这也只是让他的气稍稍下了几分而已:“你应该知道梓阳对我的意义,她一时冲动,你就可以顺水推舟了是吗?” 枯颜抿了抿唇,搭上了优昙的肩膀,朝着黎梦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不要插嘴。 “优昙,想不想听听我的想法?”枯颜拉着优昙的袖子往前走,红魔伞轻轻靠在自己的肩上,她在伞内,他在伞外,如同过去安静的数十年一般。 这件事很明显枯颜先前并不知情,优昙也不会把战火蔓延到枯颜身上,只是冷着脸不做声。 枯颜抬头看着红魔伞的花纹,让优昙领着她往前走,似乎将自己的前路都交给了他。这是一种信任的表现,让优昙不由自主地软了心肠。 “我想我能明白梓阳的心情,也许你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自己所爱的女子即便是依赖你生存的脆弱的菟丝花也没有关系。但是梓阳是一个要强的女子,与曾经的幽若一样,更何况,现在的她生活在一个以女为尊的国度?不说梓阳,便说我吧。当初为了能够与黎梦比肩,也在暗地里自己努力了不少。”枯颜顿了顿,给了优昙一个喘息的时间,“但是梓阳不是我,知道自己只要努力就可以。她是人族,更是人族的贵族,她知道很多,也知道自己在你的面前,真的是脆弱得不堪一击。现在终于有机会,让她可以为你、为我们做一些事情,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放弃。” 优昙的脚步都未曾乱过,似乎没有听进枯颜的话。黎梦自始至终都走在枯颜的另一边,听着她说着与自己并无二致的话。但是有些话,自己说来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但是经由枯颜说出来,只是换了一些说法,便觉得分明有些地方是不同的,令人动容。优昙虽然看着毫无所觉,但是其实内心里,已然有些接受了这些说法。 回到颜居后不久,宫里便有人匆匆来传信,说女皇陛下的玉玺不见了。优昙立即暴起,几乎登时就要爆发。来传信的人只以为女皇失了玉玺而发怒,匆匆告罪离开。等到人已经完全不见了,黎梦才松开对优昙的禁制:“你现在应该用追踪术查查梓阳在哪里,不要冲动,我现在立即联系别的国度看看情况。” 优昙从枯颜说了那番话之后,一直没有再开口,此时再说话,声音有些嘶哑:“我知道了。” 果然不出所料,其他作为领导信物的玉玺、刻章、权杖等,也有部分已经失踪。暗影开始了下一步计划,控制领导者不可行,那就让真正的自己人来发号施令。 优昙此时已经追踪到了梓阳的踪迹,竟然就在枫国皇宫之内!枯颜立即跟着优昙前去查看,最终锁定了枫国皇宫内一座偏僻的宫宇。 这里似乎是被遗弃的地方,只有无处养老的宫人们才会在这里住下。看着满院子的老弱病残,枯颜和优昙都皱起了眉头。为什么,玉玺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难道,这里还有人能走出去,取代梓阳成为枫国的皇?就这一群老弱病残,只怕难度不小。 蹲守了两个时辰,枯颜拍了拍优昙的肩膀:“先回去吧,这么等着,那人也不一定就会自己蹦出来。” 优昙却不肯走,脚下如同生根了一般,站在树枝上,死死盯着院子里的人们。枯颜无奈地叹了口气,在优昙脚边坐下。他不累,她却是腿酸了。大概是因为整天被各种阴谋诡计缠绕,枯颜最近总是很容易感到疲惫。想起当初被六界追杀还能有闲情逸致为自己找乐子的自己,枯颜竟然有些佩服自己了。 枯颜轻靠在优昙的腿上:“如果那人一直不出现,你就一直在这站着吗?” 优昙身形未动,态度却已经十分明显——他会一直在这儿站着的。 也许是看在优昙如此诚挚的等候的面子上,当太阳升上屋顶的时候,这座透着一股子衰败之气的宫宇,终于有了几分动静。是来送饭的宫人,打破了这满宫死气。 优昙和枯颜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些年轻的面孔上,眸光扫过一个搬着食盒的侍者的时候,枯颜皱起了眉头。那人易容过,为他易容的易容师有些本事。 枯颜跳下树枝,随意进了一间房。出来的,却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子。枯颜抬眼和树上的优昙对了一下眼神,便低低咳嗽开了,真似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 一个看上去稍微年轻一点的老奶奶看到枯颜出来,赶紧上前扶住:“哟,你伤寒还没好呢,怎么就出来了?” 枯颜又咳嗽了两声,才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不妨事了,在屋子里闷久了,想出来见见太阳。” 一个侍者已经提着食盒向这边的石桌走来,年轻些的老人将枯颜带到桌边坐下。枯颜装作掩唇咳嗽的样子,偷偷地瞄着那个奇怪的侍者。 显然地,那个侍者并不是真的来送饭的,他只是将食盒扔在了石桌上,却没有和其他侍者一般将饭菜摆上桌子,而是另一个侍者帮了他一把。在规矩近乎严苛的皇宫里,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看到那个侍者趁着无人注意,偷偷离开,枯颜草草吃了两口便托词说自己没什么胃口,想走走散散步。看似无意,枯颜却是慢慢往那位侍者离开的方向而去。这里的人都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了,没有人会想到,这里还有谁能够翻出花来,更没有人会费心来提防这些将死之人。 枯颜看着那人走进了一间看似普通的房间,不久之后,便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走了出来,混入了那些前来送饭的侍者之中。枯颜知道,他已经取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玉玺。 果然,树上的优昙也动了,目光盯上了这个“与众不同”的侍者。枯颜比了一个“镇定”的手势,示意优昙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则状似无意地撞了那侍者一下。那侍者皱了皱眉头,却没有发难,只是侧身让了路。而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枯颜已经将他身上的玉玺掉包了,取而代之的是她根据印象化出来的玉玺。 两颗玉玺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只是一个里面是梓阳,而她给他的,里面是她的一抹元神。虽然道理跟优昙讲了许多,但是枯颜知道,对于优昙来讲,道理虽然都懂,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处。再怎么理智的人,也摆脱不了情感的左右。 其实枯颜对于黎梦将梓阳陷入险地的做法也不太赞同,所以趁此机会,她就将玉玺换下来了。枯颜得手之后。回了刚才出来的那间房,又捏起了隐身诀,回到优昙身边。要是之前用元神附着在玉玺之上,势必会被暗影的人发现。但是从现在开始,玉玺应当只会在人族的指掌之间流传。 将玉玺塞入优昙手中,枯颜急匆匆地拉着优昙走:“我们得跟上那人,看看背后到底是谁。” 优昙捏着失而复得的玉玺,任由枯颜拉着自己走。这么多年相处,他清楚地知道,他们之间不需要道谢。但是此时此刻,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枯颜用自己的一抹元神替代了梓阳,那么风险就转嫁到了枯颜身上。比之梓阳,枯颜的元神更加容易被发现。元神受损,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补救的。 枯颜却没有注意到优昙此时的心思,现在她只想赶紧把幕后的那个人找出来,然后赶紧回去休息。她的腿,几乎都要开始抽筋了。 一路跟着那个易过容的侍者,竟然往越来越华丽的宫宇而去。这足以说明,幕后之人位高权重。也许是梓阳的姐妹,也许是其他的皇亲国戚。 当终于看到那位幕后之人的时候,枯颜有种“我早该想到”的感觉。那位曾经去闹了颜居的明珠郡公,看着被呈上来的玉玺,微微一笑:“女皇有先见之明,失踪之前将玉玺交由本公保管,吩咐本公,若她有意外,则任监国暂代朝务。” 身边伺候的人立即跪伏在地,齐声道:“请监国代理朝务,稳我枫国江山。” 枯颜原本以为,明珠去颜居找麻烦,是因为看不惯颜居的作风。现在她才看清,原来明珠是看不得颜居得了女皇庇护,一举凌驾于无数人之上,甚至隐隐的,有超过一些皇亲国戚的趋势。这段时间以来,梓阳只要一下朝,就呆在颜居,这让很多人不得不猜测,是否颜居才是女皇真正相信的地方,那里的人才是女皇最信任的人。 于此,身为郡公的明珠产生了莫大的危机感,由此她终于明白,能够操纵一切的,只有站在最高位的那个人。 “既然人已经确定了,我们接下来静观其变。现在,我们先回颜居,把梓阳放出来。”枯颜在屋顶起起落落,也不管身后优昙是否跟上,径自离开。 回去休息,回去休息,回去休息,枯颜现在只有这一个念头。优昙看着枯颜略显急促的步伐,略微有些不安。总感觉,枯颜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捏着手中的玉玺,优昙深深叹了口气。玉玺里的梓阳,肯定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一切。他在她身边许久,自然知道梓阳对这位明珠郡公有多宠爱。被自己所信任的人、宠爱的人背叛,无论是多坚强的人都会感到受伤。 野心,让人变得强大的同时,也会让一个人逐渐迷失了自己,成为完成野心的工具。 刚刚回到颜居,枯颜就径直进了房躺下了。将梓阳安全救出,枯颜登时轻松了一些,身心的疲惫涌上来,让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黎梦瞧着枯颜进屋躺下,皱了皱眉头。刚想跟进去,却被紧随而来的优昙拦住了。梓阳身上被黎梦下了禁制,除了他自己,根本无人能够打开。 看着优昙手中的玉玺,黎梦不用多想,就知道枯颜用了什么方法来替代。替枯颜关上门,让她能够好好休息,黎梦叹了口气,带着优昙往院子里走。将梓阳身上的禁制解开,梓阳一个踉跄出现在优昙面前,优昙立即扶住,才没有让她摔倒。 梓阳却不领情地甩开优昙的手,宁愿扶着粗糙的树干也不倚靠在优昙身上:“送我回去。” 若非藏身玉玺之中,她还真看不到那么多的好戏。她曾下令好生伺候着的老宫人们,如同被圈养的牲畜一般锁在一座荒败的宫宇。她们的被褥、衣物,皆是宫中最下等的仆役的制式。她每个月拨的那么多钱,究竟都到了哪里? 还有她的好堂妹,明珠!她自认对她不薄,却没有想到,明珠竟然也盯上了她的位子。真是,非常好! 优昙自然不可能让刚刚从危险中逃脱的梓阳再回去,二话不说敲了她的后颈。 黎梦看着优昙的动作,不由得挑眉:“你就不怕她醒过来之后发作?” 优昙打横抱起梓阳:“不管她醒来之后要怎么闹,现在她必须得先休息。” 黎梦回头看了看枯颜的房门,还是没有去打搅她。枯颜也已经很久没能好好休息一下了,适当的透支有益修炼,过度的透支却会损伤身体,更何况,现在枯颜将缺失了一抹元神。 一阵冰凉触及手背,黎梦抬头看,细细的雪花从天而降,又下雪了。算算日子,与暗影正面交锋的时机也不远了,只是不知,现在的暗影,已经到了什么境界。 苏黎从祥云上轻巧地跃下,这次他私自在人族面前动用术法,并且有把持不当误伤人族之过失,必须要回去备个案。老大却是好说话,竟然没有立即处罚他,只是将这笔账记下,说一切都要等到九命猫妖的事情结束之后再说。 颜居里一片寂静,似乎没有人在。院中的梅花已经长出了花苞,甚至有一些花苞已经等不及大部队的步伐,率先绽开了。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雪,只比清晨的霜厚实几分。在某棵梅树下,有一双若隐若现的脚印,说明下雪的时候,曾经有人在那里长久地站立。 苏黎下意识放轻了脚步,行走间,在雪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枯颜的房门紧闭,厢房也都关着门,大堂内空无一人,但是颜居的“工作室”的门却是敞开着。 苏黎缓慢地靠近着被作为工作室的房间,这间房在此刻看来,有那么些许的诡异。然而,直到苏黎进了房间,都没有出现任何情况。唯一打眼的,就是梅瓶中那几枝妖艳绽放的红梅。明明院中的梅花都含羞带怯半开半闭,为何梅瓶中却有大量盛开的红梅?他不认为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会为了欣赏梅花而想办法使用术法使梅花盛开。 凑近红梅,梅花的暗香侵入鼻腔,显得十分浓郁。苏黎的眉头渐渐皱紧,为什么在他刚刚进入房间的时候,没有嗅到这样的香气呢? 脑海中一念闪过,这是枯颜的工作室,为了不会影响到对香料药材的辨别,这里一般是不会出现带有香味的花花草草的。然而,苏黎刚刚想清楚这一点,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 彻底丧失神识的前一瞬,苏黎似乎看到梅瓶中的梅花,化作了一个清丽的红衣女子,眉间一点梅花钿分外明丽。 枯颜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但是看滴漏,却还没有入夜,约莫晚膳时分罢了。这一觉似乎是前所未有地沉静,醒来的时候头脑一片清明。 打开房门,食盒就放在房门前,里面的饭菜还是温热的。食指大动的枯颜,鲜少地将食盒中的饭菜一扫而光,甚至意犹未尽。 优昙亲自来收盘子,看到被清扫得干净的碗盘,有些惊讶:“你吃这么多,不撑吗?” 枯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如同未曾进食时一般平坦:“今天我似乎特别饿,吃了这么多一点感觉都没有。还有没有点心了,我想再吃一些。” 童子恰端着一碗参汤经过,准备给梓阳送去。优昙招了招手,将童子手中的参汤截了下来,放到枯颜面前:“既然还饿,再喝碗参汤吧。点心就免了,我担心你的胃会受不了。” “这不是给梓阳的吗?我喝了,梓阳喝什么?” 童子十分贴心地替枯颜掀开瓷碗的盖子:“小姐不必担心,女皇还没醒呢。再者,参汤鸡汤这些补汤,我们厨房是常备着的。” 枯颜浅浅一笑,她竟然忘了,颜居并不只有她和优昙能做饭,这些童子个个心灵手巧,办事令人放心。 又喝了一碗参汤,枯颜也不闹着要吃点心了,她也知道自己吃得太多,反会伤身。 “黎梦呢?苏黎也该回来了吧。”腹中饥饿感依旧,枯颜只能想办法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优昙回答:“黎梦出去了,苏黎却还没回来。” 枯颜皱起了眉头:“苏黎还没回来?不会是执法者联盟把人扣住了吧,你着人去打听打听。” “不会的,执法者联盟不会这么傻,在这种时候追究苏黎的罪责。可能是他路上有什么事情耽误了也说不定,顺路收个妖打个架的,他做得出的。你别太担心,我会注意着的。你的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还是要好好休息。” 枯颜摸了摸自己的脸:“唉,我的气色看上去不好吗?可是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非常好啊,你也看到了,我还能吃这么多东西呢!” 优昙伸手摸了摸枯颜的额头,温度很正常:“大概还是你休息得不好,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精神先调整过来了。吃完了出去走走消消食,回来继续休息。” 枯颜打了个呵欠:“身子懒得动弹,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挥了挥手,枯颜如同赶苍蝇一般把优昙赶了出去。 第102章 强势打脸 此时,明珠的寝殿之中,却出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司空凌。 当初秦凤驾崩,司空凌随之辞去在朝职务,称要去云游四方,不愿再为世俗所累。然而现在,本该潇潇洒洒逍遥山水之间的他,却似乎卷入了明珠□□一事之中。看来,权欲,并不是说能放下就能放下的了的。 黎梦在这关头离开颜居,当然也是有要事。他的父亲,龙族的族长——帝音,找了上门。在这种时候,帝音当然不可能说要黎梦回归族里之类的话。他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以后做铺垫。 “九命猫妖作祟,六界之安稳恐被打破。虚镜,本座知道你能力大,肩负重任。这次本座来找你,却是受了你母亲的嘱托。”帝音从识海中取出一个水晶匣子,亮晶晶的,十分符合龙族的审美,“这是你母亲让我带来给你的,她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估摸着距离羽化也没有多少年了。” 黎梦的眼神闪了闪,接过了水晶匣子打开。水晶匣子中,是一片晶莹剔透的薄片,黎梦却不可抑制地皱起了眉头。他好歹也是一条龙,认得那是一片龙心。 帝音似乎叹了口气:“枯颜那孩子不容易,你母亲知道你们的事情之后,就剜了一片心让本座找机会送给你们。对枯颜而言,这是不可多得的补品。” 黎梦抿了抿唇,合上了水晶匣子:“本座知道了,母亲一片苦心,黎梦自然不会辜负。”帝音称他虚镜,他却偏要自称黎梦、本座,这里面已经反映了他的态度。母亲依旧是母亲,然而其他的,都是浮云。 帝音被噎了一下,下意识想搬出身份来训斥黎梦。然而望进黎梦那双深沉却无情的眼眸,帝音蓦地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个人,已经不再是因为自己一句话就可以扔到放逐之地去的孩子了。若是无视血统,把身份地位摆出来比一比,黎梦却在自己之上。 枯颜虽然说着自己身子懒不愿意动弹,但是在梓阳醒来的时候,她还是走出了房门去看她。梓阳醒来之后,让她喝汤就喝汤,让她吃饭就吃饭,就是不拿正眼看人,也不说话。尤其是优昙在场的时候,梓阳更是没有好脸色。 看到枯颜过来,优昙叹了口气,退了出去。梓阳依旧木木地喝着参汤,双目空洞,不知何所思。 枯颜坐到梓阳身边:“被自己最亲近的人背叛,确实让人无措。” 梓阳扔下手中的汤匙,结束了自己食不知味的进食。“当初母皇还在的时候,我和明珠的关系就很好,甚至比和自己的亲姐妹都好。后来,我做了女皇,便封了她爵位,给她封地,赐她宅邸。我不能明白,她为什么……” 枯颜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了梓阳的话:“你自己也说了,你封了她,给了她,赐了她,你用着高高在上的身份,干着在她眼中为施舍的事情。人心是会变的,也许正是因为当初你们的亲近,让她如今难以接受你们身份上的落差。” 梓阳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这样说,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我们的决裂就是无法避免的,是吗?” “这就得看明珠的想法了,如果她能看得开,你们当然还是亲密的姐妹。但若是她的心眼不够大,那就得另说了。”说话的时候,枯颜的眼神是不是地瞟向梓阳面前的瓦罐,浓郁的香味正从中不断的向外飘散。枯颜一闻就知道,这是出自优昙之手的闷十珍。 所谓闷十珍,乃是采用六种不同的菌类,加上当归、黄芪、何首乌,炖上刚刚开始打鸣的雄鸡,滋味鲜香,口感滑嫩,十分适合人族补身。当然,也是十分美味的食物。然而由于工序繁琐,优昙甚少做,枯颜也曾经尝试过自己做,却总觉得味道差了一截。 梓阳看到枯颜的目光,将瓦罐推到枯颜面前:“我不饿,你若是想吃就吃吧。” 枯颜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不必了,我今天已经吃了很多了。这是优昙特地为你做的,你还是不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刚好你吃的时候,我还可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 梓阳歪过脑袋:“你的故事?”很快,梓阳反应过来,“抱歉,我竟然忘记了,你们和我不一样。” 枯颜给梓阳盛了一碗闷十珍,吞了吞口水,开始讲自己的故事。既然是故事,那就必然需要一些修饰,既然要用来安慰现在的梓阳,那就要着重讲述自己“被背叛”的事情。 那么多年的逃亡生活,枯颜身边当然不乏背叛者。只是那些人,很多都已经在记忆中模糊,甚至已经被抹去。而最大的、被记得最清楚的“背叛者“,当然是黎梦。虽然当初只是一场戏,但是不可否认,即便那只是一场戏,也差点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后果。也许不是差点,是已经。现在,很多事情都已经回不到从前。 梓阳被枯颜的“故事”惊得忘记了自己此时应当没胃口,一口口吃得毫不犹豫。最终,她吃完了一碗闷十珍,枯颜也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圆满回房睡觉。 优昙站在门外,听完了枯颜和梓阳的谈话,当枯颜说起“从那时候起优昙就已经在我身边,然而他却从未让我失望”的时候,不由得弯起嘴角,决定明天也给她做一锅闷十珍。 枯颜胃口突然变大并没有让优昙十分注意,有句话说“能吃是福”,优昙能想到的,也只是做点好吃的犒劳枯颜罢了。 直到黎梦回来,苏黎依旧没有任何消息。黎梦将龙心交给了优昙,让他找机会把龙心混入枯颜的吃食中。如果他直接把龙心送到枯颜面前,枯颜是绝对不会接受的。所以,把龙心混在吃食中,让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下去,是最好的选择。先斩后奏,或者斩而不奏,都是完成目的的上佳手段。 而洋洋得意的明珠,并不知晓自己的一切行动,已经暴露,还沉浸在那个神秘男子对自己的承诺之中。 “帮我做几件事,我就可以让你坐上那个位置。”英俊魅惑的男人,曾经在她耳边这样说。与一生荣耀永垂青史想比,姐妹情谊算什么,做几件亏心事又算什么?生在皇家,她不会不知道那些腌臜事情,哪个上位的人,不是踏着别人的尸骨心血走上来的? 司空凌会回来帮她,是出于明珠意料之外的事情。当这位深受先皇宠信的易容师出现在大殿上,为明珠作证的时候,朝中所有人都咽下了质疑的话。 明珠在凤椅旁安了一个孔雀座,端坐其上,接受百官朝拜。明珠身后,司空凌与明珠的贴身侍女慧琴对视一眼,微微勾起唇角。 而此时,枯颜正对着面前的一碗闷十珍流口水。枯颜早晨是被闷十珍的味道勾得饿醒的,照理来说,她已经辟谷,是不会再感觉到饥饿的。平时的用餐,也只是习惯使然,加上对美食的享受罢了。久违的饥饿感,让枯颜觉得陌生,也有些惊惧。可是黎梦也已经给她把过脉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优昙揭开瓷碗上的盖子,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枯颜简直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软了。黎梦看着枯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吃着闷十珍,微微皱起了眉头,心中不可抑制地开始担忧。 龙心被优昙切成细丝掺入了闷十珍中,枯颜也只是嘀咕了一句“今天的味道有点不一样”,并没有多想。 吃完一碗闷十珍,枯颜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奇怪哦,昨天吃了那么多都还是饿,今天只吃了这么点,竟然有些撑了。明明刚才,我还觉得自己能吃掉十头牛的。” 优昙的眼光闪了闪,让人进来收拾碗筷,自己则借口还要照顾梓阳先行跑路。黎梦猜想到,可能是龙心的效果,但是这话是绝对不能明说的。 “吃饱了就好,今天宫中传来消息,明珠已经开始监国,她的身边,还出现了一个让我们想不到的人——司空凌。”这时候,转移话题是最明智的选择。 枯颜果然不再纠结自己的胃口:“司空凌?”对这个人,枯颜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她一直以为,司空凌会成为超脱世俗之外的一品易容师。 “你觉得,有多少人能够在尝过鱼翅的鲜美之后,还能甘愿自己去制作粉丝?”黎梦拉过枯颜的手腕,再次替她把脉。上次把脉的时候,枯颜的脉象略为急促,这次明显缓了下来,大概是龙心的作用,“你的身子弱了些,该多吃些。” 梓阳休息了一晚上,精神已经恢复。收到朝中传来的消息,毅然决定当场打脸。明珠既然不仁,那就莫怪她不义。别人扬起手想要打你的时候,那就不要犹豫地先打过去。最好得防御是攻击,这句话,梓阳从来没有忘记过。 优昙当然不放心梓阳只身犯险,再次扮作她的贴身侍女,随之入宫。万万没想到,梓阳竟然在宫门前被拦下了。守卫称,无监国诏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宫门。优昙二话不说,上前揽住梓阳的腰肢,当着他们的面飞身而起,越过宫门,直奔大殿而去。 没有人来得及通报,正当明珠一脸严肃地代替梓阳处理朝务的时候,真正的女皇却从天而降:“她说谎,我从来都没有任命任何人为监国。” 明珠神色慌乱了一瞬,看到身后两人仍在,定下了心:“来者何人,竟敢冒充女皇陛下。来人呐,把她给我拿下!” 虎视眈眈的护卫,立即手持武器逼近梓阳。梓阳从袖袋中掏出玉玺,高举在头顶:“玉玺在此,尔等不得放肆。明珠郡公,你说朕是假的,不如把你的玉玺拿出来给大家瞧瞧。” 明珠倒吸了一口凉气,冬日的寒风似乎透过了厚实的墙壁,吹到了她的心中。玉玺,被那个神秘男子“借”去了。 玉玺,是一个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不管是谁,哪怕是路边的叫花子,拿到了玉玺,并且有本事保住它,那么别人也得俯首称臣。 明珠迟迟没有拿出玉玺,朝堂的风向一下子就变了,看着明珠的眼神充满了斥责和质疑。司空凌显然不曾想到,明明他亲手交给明珠的玉玺,会被明珠亲手送出去。慧琴当然知道玉玺的去向,然而梓阳来得太快,她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应对之策。 梓阳冷笑着步步逼近明珠,优昙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慧琴的手偷偷缩进袖子中,微微抬眼却撞上优昙讥讽的眼神。 这边已经开始行动,暗影肯定很快就会收到消息。枯颜正觉精力充沛,遂不欲浪费时间,开始追踪玉玺的下落。暗影当然不可能自己拿着这枚玉玺,但是能够得他信任的人,也必然不是什么小角色。 在枯颜感应到自己的元神的时候,便感觉到一股不小的力量试图在不损毁玉玺的前提下将自己的元神取出。幸而那玉玺本身就是由枯颜所捏造,枯颜将元神分布在玉玺的每一寸中,想要毁她元神,除非花大工夫丝丝剥离,否则就只能毁掉玉玺。 但是现在,玉玺是暗影控制枫国的利器,不可损毁。他们当然也想自己捏造一个玉玺出来,但是玉玺是由人皇所造,人皇也曾放话,除了她自己,无人可破解玉玺的制造之法,若是有人用假玉玺发布诏令,必然会引来执法者联盟的注意。 杞柳把玩着手中的玉玺,踢了踢脚边软成一滩的苏黎:“听说你是执法者联盟的,还能被派到枯颜身边,一定知道玉玺中的秘密吧。来说说,你们究竟是怎么辨别真假玉玺的?” 苏黎紧闭着双唇,明显不打算开口。杞柳也不恼,自顾自地观察着手中的玉玺:“元力波动很强烈,很陌生,难道人皇封了什么神兽在里面?” 苏黎敛下了眼睑,他能进入执法者联盟都是侥幸,跟在枯颜身边完全是因为枯颜的原因,跟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关系,秘辛什么的,他不可能知道。尤其是这种事关一界安危的秘密,绝对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喽啰能够知道的。但是,他知道一件事情——玉玺上不该有元力波动! 他被抓到这里已经有一天多的时间了,什么也做不了。这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枯颜那边的人很有可能会找到这里来。那么现在,他只要能稳住杞柳就可以了。 “你不要轻举妄动,一旦让玉玺里的东西察觉到威胁,执法者联盟会立即作出反应。”苏黎终于说出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话。 杞柳低下头看他:“这么说来,这枚玉玺是真的了。主上还说那黎梦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尔尔。”他之所以迟迟没有使用这枚玉玺,便是不能确定玉玺的真假。 将苏黎掳到这里来的梅精——红萼,一直默不作声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她的身份应该算是十分特殊的,之所以她能够出现在颜居而不被发现,就是因为她本身就是颜居中的一株红梅。在十年之前,她已经开了灵智,开始修炼。 枯颜在每一间颜居停留的时间都不会很长,但是她每次看到枯颜的时候,都会十分羡慕。枯颜修炼的起点本就高,又有一个好师父,更有神秘的优昙保驾护航。在她看来,枯颜的修炼之路可谓一帆风顺。 所以,当机会落到她的身上的时候,红萼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杞柳拿着呗确认为“真”的玉玺离开了,苏黎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养神。恍惚间,似乎有人想要把他搬起来。在敌人的地盘,苏黎当然不会毫无警惕之心。睁开眼睛,便看到红萼惊慌失措的眼神。 “你想做什么?”苏黎挥开红萼搭在他身下的手,对绑架了自己的人,苏黎不觉得需要什么好颜色。 红萼无措地站到一边,慌忙比划着:“你别误会,我没有想害你。只是你躺在地上也休息不好,我想把你移到榻上去。” 苏黎嗤笑一声,不想害他,都已经把他绑到这里来了的人,说她不想害自己。这个笑话,可真是可笑。如果不是拜她所赐,他至于沦落到这般境地吗?现在来给他装好人了,早前干什么去了? 那边,枯颜蓦地发觉施加在自己的元神上的力量消失了,心顿时提了起来。 黎梦握着枯颜的手,不敢放松:“有两种可能,对方已经开始行动,无暇顾及你的元神;或者,他被唬住了,暂时放下了戒心。” 枯颜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光:“是苏黎!他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很可能是被暗影那边的人抓去了。一个执法者联盟的成员,对他们来说,作用很大。” 黎梦对这个猜测也表示赞同,二人不再浪费时间。早一点找到那人,苏黎便少几分危险,暗影一方成功的可能性就小一点。 杞柳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相信苏黎给的所有信息,玉玺里确然有强烈的元力波动,然而却没有生灵的气息。里面即使有什么神兽,也绝对不会有多厉害。至于他所说的,玉玺里的东西感到威胁会惊动执法者联盟,杞柳保持怀疑态度。但是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事关大局,必须万分小心。 将暗影准备好的“圣旨”取出,盖上玉玺,准备让人送到明珠那里去。收到召唤前来请圣旨的侍者为难道:“前朝出了些许事端,监国希望大人能将玉玺暂时归还。” 杞柳挑了挑眉,很快反应出来,可能是女皇打脸来了。既然是同一战线的盟友,适当的出手相助还是必要的。杞柳爽快地将玉玺交了出去,甚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让做好准备受到责难的侍者受宠若惊,捧着圣旨和玉玺飘飘然回去了。 大殿之上,梓阳声声逼问,明珠节节败退。朝堂之中,人心几乎都偏向了一边。对于想要谋朝篡位的人,大多的朝臣都是没有好脸色的。但是,就在明珠几乎崩溃的时候,慧琴轻轻拖住了明珠的腰背:“监国,小三子到了。” 明珠愣了愣,才想起小三子也是她和杞柳大人的接头人。这个时候,小三子出现在这里,很有可能是为她解围来了。毕竟,玉玺就在杞柳手中。 “宣,赶紧宣。”明珠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神紧盯着内殿入口处。 小三子弓腰拖着一个纯白色的匣子走上来,跪在明珠面前:“回禀监国,奴才把玉玺给您取来了。” 明珠顿时松了口气,打开匣子,玉玺伴着一道圣旨一同出现在面前。明珠率先拿出玉玺,举到自己头顶:“传国玉玺在此,尔等休得放肆!”这句话的气势,倒是有几分像梓阳。 梓阳瞥了明珠手中的玉玺,冷然一笑:“我瞧着匣子里还有一道圣旨,不妨拿出来念念。” 明珠拿到了“玉玺”,自恃有了绝对的权柄,哪里还会畏惧:“小三子,宣旨。” 小三子又是深深一拜,自是应下。躬身站起,恭敬地取出圣旨,缓缓展开:“众臣听旨。”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缓缓跪了下去,而梓阳和优昙,自是站得笔直。 小三子为难地看向明珠,明珠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小三子直接宣旨。小三子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天降祥瑞,有贵人踏七色霞彩降世,庇佑我枫国。君子杞柳,温良恭谦,品行兼备,福祉我枫国。今奉其为国师,居鸿天塔,位同女皇!钦此!” 朝堂一片静默,只有被可以压制住的呼吸声。梓阳嘲讽地看着明珠:“这道旨是你下的?你最多不过一个监国,有何权利谈及‘位同女皇’四个字?” 慧琴扶住明珠快要软倒的腰:“阁下误会了,这道旨意,乃是在女皇的寝宫发现的,也就是说,是在女皇失踪之前自己下的旨意。” 梓阳没有说话,优昙一个健步上前甩了慧琴一巴掌。这一巴掌,虽然优昙没有使用任何元力,但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愤怒,慧琴登时倒地,唇角渗出血色。 处置了慧琴,优昙一脚将小三子手中的圣旨踢到了堂下:“在念出圣旨之前,麻烦先看看玉玺的印记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堂下展开的圣旨上,玉玺的印记渐渐从圣旨上脱落下来,看呆了一群人。司空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不可能,玉玺明明是我亲自取回来的。” 优昙转身看着司空凌,一朵纯白的昙花绽放在指尖。优昙轻轻嗅了一口花香:“司空凌,你知道枯颜对你的期待值有多高吗?可惜,你太让人失望了。你本有大好的前途,却被你自己给毁了。” 司空凌冷笑:“期待?我曾经也对自己有期待。我期待着自己功成名就,期待着师姐披上凤冠霞帔嫁给我。可是,在我努力拼搏的时候,我所追求的,已经不在原地等我。她偏离了我的道路,向着一条更加宽阔的路去了。到那时候我才知道,期待是不可靠的,真正能依靠的,只有握在手中的权利。” 玉玺已经不在杞柳手中,方位的迅速移动当然逃不过枯颜的感应。枯颜不会傻到随着玉玺的移动改变追踪路线,而是根据先前的路线,继续寻觅。枯颜不再试图寻找自己的元神,而是寻找苏黎的气息。 黎梦虽然对枯颜对一个“无所谓”的男人的气息的熟悉有些不豫,但也知道这不是吃醋的时候。执法者联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随便便进去的,但凡能够成为执法者的,都有保命的法诀。 即便杞柳已经想方设法隐藏苏黎的气息,但是还是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可以被搜寻到。更何况,苏黎身边还有一个漏洞——红萼。苏黎经过观察,终于看出红萼的心地真的不坏,但是却无法分辨行为的对错。她会帮助暗影,完全是因为暗影给了她加速修炼的机会。这对每一个修行者而言,都是一个不小的诱惑,何况一个心智刚开的妖修。 因为愧疚,红萼几乎对苏黎有求必应,当然是在不违背杞柳的命令的前提之下。所以当苏黎说想要几块灵石的时候,红萼立即贡献出了自己的珍藏。 枯颜和黎梦摸索到鸿天塔的时候,杞柳正在晒太阳。他是一棵万年的柳树,对阳光的钟爱从未改变。枯颜站上鸿天塔的地界的时候,杞柳的眼睛眯了眯:“熟悉的气息啊,难道事情这么快就解决了?” 梓阳和优昙当然不是这么好解决的,此刻回应他的,只会是锋利的红魔剑。杞柳一时不察,被斩下一截长发,却没有大碍。但是杞柳最看重的,就是他一头秀丽的长发。枯颜竟然敢断他的发,当然惹怒了他。 枯颜和杞柳缠斗的时候,苏黎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塔内,寻找苏黎。也不知这杞柳是自负还是傻,还是真的没本事,塔内的守卫都是人族,或者一些道行十分浅薄的小妖精。黎梦出手,自然不同凡响,很快提溜着身子还软着的苏黎和耷拉着脑袋的红萼走了出来。 杞柳的眼睛陡然瞪大,抛下枯颜直冲黎梦而去,意图夺下他手中的两个人。且不论苏黎的本事,枯颜也不会轻易让他甩下自己。心一乱,手脚慌忙,杞柳渐渐落了下风。杞柳心知自己不是这两个人的对手,返身躲进了鸿天塔内。 枯颜不欲放过杞柳,跟着他进入鸿天塔。然而,自从进入塔内,杞柳便如同失去了踪迹一般,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枯颜无奈,只能作罢。 黎梦将红萼扔给枯颜:“不用你动手,暗影也不会放过他的。轻敌,在对阵之中可是十分致命的错误。” “万一,他不是轻敌,而是故意的呢?” “故意的?”黎梦歪着头看着枯颜,枯颜眼睛也不眨眼地看着他,“你没有发现吗,我们一直以来的行动,都十分顺利。似乎每一次,我们都可以及时阻止暗影的行动。他当然是故意的,但是我们必须阻止他。他现在所做的这一切,精心的部署也好,庞大的脉系也罢,都只是为了拖住我们的脚步,让他有机会成长。” 枯颜了然:“一旦他进入成熟期,那么他将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控制人界,意义并不大。所以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下定决心要将人界拿下,这只是一个幌子。” “没错,他知道自己的潜力,当然会把赌注压在自己身上。”黎梦往苏黎口中塞了一颗药丸,“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灵魔会和他同期出世,并且站在了我们的阵营之中。” 枯颜愣了愣,灵魔,大概就是指莫离了。看来她的命数果然不好,血凰、九命猫妖、灵魔,三大被列入古籍之中的“有不可测之深浅”的物种同期出世,而她,竟然还是其中之一。 枯颜突然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不是正确的了,在九命猫妖出现之前,她的目的便是变革六界,然而现在,她却在为守护六界而竭尽全力,似乎南辕北辙。而且,有一个十分严肃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黎梦,我如今已经摆脱了血凰的身份,暂可不提。但若是我们除了暗影,莫离会有怎样的命运?” 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处事方式,莫离逃不过被追杀的命运。但是枯颜还是期待着,能有所改变。黎梦扔开已经渐渐恢复的苏黎,拍了拍枯颜的头顶:“他的命运,把握在他自己,和我们的手中。” 红萼尽量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试图将自己变成一缕空气。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黎梦和枯颜并没有继续卿卿我我浓情蜜意,反而同时将目光对准了她。 枯颜的表情很温柔,黎梦眼中似乎带着笑容,但是红萼却越来越害怕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虽然苏黎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是枯颜和黎梦还是听到了。他说,是这个女人将他从颜居带走的。能够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作怪,这个小妖精,真的只是一个小妖精吗? 枯颜挑起红萼一绺发,在鼻子下轻嗅:“梅花香,小梅妖,你是怎么做到不被我们发现的。” 红萼缩了缩脖子:“我如果说了,你们能不杀我吗?” 枯颜一愣,不知道为什么红萼会认为她会对她起杀心。枯颜所不知道的是,红萼是曾经见过她处置几个“叛徒”的。枯颜对于自己身边出现的异心者十分痛恨,几乎但凡被出现的,都被以极其可怕的方式处理了。比如,曾经有一个侍女,被绑在她的身上,生生剥下了皮囊。直到今天,红萼似乎都还可以清晰地回忆起那女子的惨叫声。 “我……我是……是……颜居的……一棵梅花树。”红萼爆出自己的身份之后便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脑袋,身体下意识蜷缩,整个人便是挂在了枯颜的手臂上。 枯颜仔细地回想,种了梅树的颜居不少,但是…… “你不是应该刚刚开智吗?怎么这么快就修炼成人形了?”枯颜问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毋庸置疑肯定是暗影的手笔。 黎梦把红萼拎回自己手上,右手掌心在红萼头顶旋转了三圈,一阵黑雾升腾而起,而红萼也渐渐化为原型。黎梦将化为原型的红萼缩小:“走吧,回去把她再种上。”不杀她,不代表可以放过她。 回到颜居,看着黎梦将红萼种在了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枯颜的脸上不见笑颜:“明明知道暗影另有所图,我们却只能被他牵着鼻子走。这样被动的局面,实在让人憋屈。” 黎梦拍了拍手上沾到的泥土,弯了弯唇角:“你最近似乎有些焦躁了。暗影是在一直拖延时间,但是我们又何尝不需要时间呢?” 枯颜抚了抚额,只觉得自己是时候去吃点什么了。要说饥饿感,并没有多少,但是枯颜就是想吃。也许是受到心情影响,心情不好的时候,有的人会吃不下东西,有的人则会选择用食物填补心情。 在枯颜享用食物的时候,黎梦收到了碧落的传信。最近一顿时间,宁秋的胎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不是说胎像不稳,只是孩子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动静很大,折腾得宁秋十分辛苦。而最近妖界并不太平,碧落希望枯颜可以去妖界,帮忙照顾一下宁秋。 “那我就去妖界吧,反正在这里,也只是陪着暗影小打小闹而已。倒是宁秋肚子里的那个,似乎很有趣的样子。黎梦,你说这孩子会不会天赋异禀,还没出生便察觉到了六界之乱,所以才这么焦躁?”枯颜一边往嘴里塞着梅花糕,一边调笑。 黎梦却似乎有几分同意她的说法,竟然没有摇头:“你去妖界也好,妖界灵气比人界充沛许多,在妖界修炼,对你很有好处。再者,暗影暂时还不敢直接对上妖殿。” 优昙和梓阳将明珠的真面目公诸于众之后,梓阳自然留在宫中稳定局势,优昙当然得寸步不离地守着。在枯颜准备出发的时候,黎梦将鬼狐召了回来,陪着枯颜一同前往妖族。 鬼狐与枯颜一别数月,甫一见面鬼狐简直要扑到枯颜身上去,却被黎梦拦住了。一个人的路途难免寂寞,有了鬼狐的陪伴,枯颜自然是乐意的。抱着鬼狐踏上祥云,枯颜微笑着向黎梦道别。 宁秋的日子的确不是很好过,以前十分乖巧的孩子不知是怎么了,一直都不肯安静,弄得她经常腹痛难忍。偏生在这个时候,妖族中出现了叛乱者,意图将碧落拉下马。宁秋是碧落最大的软肋,她的处境当然不会很好。刺杀,绑架,接二连三。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宁秋这才有了切身体会。 碧落让枯颜回来照顾宁秋,并不是一时起意做出的决定。枯颜需要妖界的资源与保护,也需要一些历练让她成长,宁秋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的保护。几厢考虑,枯颜是来照顾宁秋的恰当人选。 奇怪的是,在见到枯颜之后,宁秋明显感觉到自己腹中的不适渐渐消失了。 “看来,枯颜你果真是我的福星。这孩子,折腾了我这么久,见到你就安静了。”宁秋歪在榻上,轻抚着自己又大了一些的肚子。 枯颜将耳朵贴到宁秋的肚子上,细细听了一会儿:“宝宝,你出生之后,就跟着我混好了。不过现在,你还是得乖乖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