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男配成城》 一 秦云觉得赵翰飞其实没什么好拯救的,求仁得仁,死的时候还在青史上留了笔,结局比她之前碰上的那几个都体面多了。 体内的系统声尖叫:“哔——请玩家端正态度,以委托者意愿为最高宗旨完成任务!” 秦云连白眼都懒得翻给这个系统看,端着茶盅的手点也没颤,浅浅抿了口,就又还给了候在旁的梅九,问道:“太太今日如何?” 梅九将茶盅放下,端过盘点心承上来:“听说今日是好的,琮溶院的病了,没能去请安,太太午膳都多进了些。歇晌儿了起来,还吩咐厨房做了几个老爷爱吃的菜,已经传话去给二门上了,待老爷回府就知道。” 秦云听了听,确定这身体的母亲今天没给她埋下雷,才操心起自己的事情来。 原身是大理寺少卿家嫡出的姑娘,族中排行第三,闺名严若英。上面还有个嫡亲的哥哥,下面是个庶出的妹妹。家中除了两个通房外,只有个姨娘,还算人口简单。 严家世代簪缨,她祖父曾任正品殿阁大学仕,是今上登基那年恩科榜眼,圣眷颇浓。两个儿子先后考中进士,严父三十六岁官拜正四品大理寺少卿,已经算是少而有为的。更厉害的是她那个伯父,官拜正二品兵部侍郎。因边疆战事不断,现今兵部尚书又上了年岁,很得今上重用。 这个伯父也是秦云选择了严若英的主要原因。系统让她进入每个世界的时候,往往会让她选择个故事范围之内刚死了的人附身。严若英在原作里面不过笔带过,她哥哥在看见女主的时候曾经瞬间恍惚过,想到自己的妹妹如果活下来了的话,差不多也是这个年岁,不知道会不会样笑靥如花。 确实严若英死得稍微早点,在剧情开始六年前,七八岁上就没了。若不是为了严家在朝中的权柄,秦云实在不想先剧情那么久入世,可是等来了才发现,还幸亏早了些,要不根本没办法对付那个母上大人。 严若英的母亲乔氏,江东世家嫡女,祖上出过太子太傅,可惜前朝从龙不成,被狠狠地捋了把,先后两代都没有子弟做到四品之上。那乔老太爷倒也有意思,先是督促子弟读书,读不了书的,那就去经商,行商不行的话,还能联姻嘛。连联姻的价值都没有的,莫说老太爷不心疼你不替你想,快看我这里有几个好人家的女儿们,才情相貌家世样样都好,而且连嫡亲兄弟都没有,招婿入赘上门之后还不都是你的,世富贵什么都不愁了啊! 早年还真给他送出去几个,也不知道都过得怎么样,只是从此之后乔氏族中子弟都是悬梁刺股披荆斩棘,奋发上进犹如狗撵。朝堂上没有出路,就窝蜂地涌去行商,几年家底就翻了翻。那老太爷手上有钱了,就开始教养族中的姑娘们。重金教养,加上出门的丰厚嫁妆,还有朝中越来越密的姻亲网,不过几年乔家便是家有女百家求。 严乔氏也是乔家女,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严重的货不对版。刚入门那些年还好,孝敬公婆体贴丈夫,在严若英伯母的孕期还代管了段时间的家,样样都料理得井井有条,那时候祖母都对这个媳妇很是满意。 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严乔氏终于有孕,还没高兴几天,祖母便漏了口风要给严父抬房姨娘,是她本家侄女。 严乔氏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严父那两个通房都是原来伺候过他的丫鬟,本都年纪比他长些,早失了眷宠。且这两年也不见他在府里偷嘴,在外面虽有应酬,但在她这里直都是干干净净的。因而婆母现下提出纳妾,她不过郁郁了几日,便也应下了。等白氏终于抬进了琮溶院,两下里相安无事了段时间。严乔氏也多是眼不见为净,平常不管那边的事情。 平衡维持到严乔氏孕七月的时候,她得知严父与白姨娘有旧,当年便想求娶,奈何祖父不准,方约定日后,白氏遂等了他两年。 转瞬间严乔氏便狂化了,早产生下了她的兄长严其琛,还没出月子,就纵身投入了斗姨娘的事业中去。 幸而祖母当时放不下心将严其琛要去了调养,把他的身子养了回来。再后来看那边斗得如火如荼,根本不敢把孙子送回去,就直养在身边。 当时挑选的时候秦云还想,不就是大房和妾室争斗么,才到哪儿。 等她在严若英身体里睁眼了才知道,整个院子乌烟瘴气到严父都不太愿意回来了,原身本来只是着凉伤寒,生生给屋子人给耽误了。女儿病死的时候,严乔氏还在那里为了匹御赐蜀锦跟白姨娘争破头。 这便也罢了,严乔氏觉得自己付出的切都遭到了辜负,俨然天下第伤心人的时候,会拉着她和严其琛哭诉:“我这般是为了什么,难道还指望他能改回来心意对我不成,我还不是为了你们。” 简直口老血在喉头。 秦云想到这里,心塞得简直连新做出来的奶油冻都吃不下了。 旁梅九见着三姑娘没什么胃口,便将点心也搬去了旁的几上,就见桃五挑了帘子进来,并不先看屋里面,却向她这边望了眼。梅九朝她使了个眼色,收了食盘去小厨房那里。 桃五理了理衣裙,绕过屏风往屋里走去,就见三姑娘斜斜倚在榻上,捻着根金簪懒懒地拨弄香炉里的香屑,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她低身礼:“姑娘,宣管事带了这个月的账册来,还是先给竹七拿去核算么?” 秦云听到这里才精神振,好在还有这些嫁妆,她遂起身问道:“宣广还在?” 桃五答道:“似是有事在身,茶也不曾喝口,门上也不敢多留。” 秦云靠了回去:“罢了,反正哥哥也不在。”然后想了想,“宣广可有别的东西给我?” 桃五道:“听说是带了个活物进来的,不过在二门上碰见了二爷的司琴,被扣下了。” 因不能出门,她经常让宣广去搜罗零七八碎的东西,结果被严其琛发现之后,上纲上线地把她训了顿。严令申明宣广也算外男,从他那里来的东西,除了账册,必要经过他那里,才可转到她手上。 于是严其琛那四个小厮经常去二门晃悠,防贼似的防着宣广,没看人现在上门连口茶都不喝了么。 秦云嘴角抽,简直是无理取闹。好哥哥你要是真的紧张妹妹,就把归你的那份资产拿去自己打理,不要再让十来岁的妹妹给你看账册了好么? 二 乔家为了结那张姻亲网,是下足了本钱的。每个嫡女出嫁时的嫁妆单子,简直要叫在外奔命的乔家子弟呕出三升血来。 是以秦云睁眼捋清楚了状况之后,第一个关心的就是严乔氏带来的嫁妆都怎么样了。严乔氏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宅斗之上,哪里还有心思去打理自己的嫁妆。好在乔家陪嫁出去的铺子基本都集在京城最好的几块地段,这边出点状况,没多久旁边铺子的掌柜看出来了,就报回给本家。那边没多问什么,只是打发了个管事来。严乔氏见了他两回,就甩手不管了,连账本都不看。严其琛自持身份,又不耐内宅之事,也不插手严乔氏嫁妆的事情。 于是连争都不用争,就落到秦云手里了。 开始的时候她就看看账册,偶尔看见不对的地方,就圈起来退给那个宣管事,几次下来宣管事便上门求见。她一个人不好去见外男,严乔氏又忙得抽不开身,只好拉着严其琛在花厅隔着屏风与宣管事见了一面,之后那些账册便直接送来了她处。 本家听说此事,她一个表哥还跑来探望了一趟,众人虽未言明,大约他也看出了其中门道。次年她与严其琛过生日的时候,乔家出的礼便分外得重,两人都是一处上好的田庄和店铺。严父当着乔家人的面允了两人的私产,便归在严乔氏嫁妆一处打理。 宣管事着实能干,秦云想到的能来钱的点子,基本都是他去实施。小打小闹的便自己做着玩,有几笔大生意,还是通过那个表哥连上了本家,由乔家出头,反正也少不了她的好。几年下来,秦云手里的资产,差不多与严家公中相当,大头还在乔家那边滚着红利。 这时候剧情终于要开始了,她这两天正在仔细研读剧情,希望能够从谈情说爱的字里行间,扣出一些时事来给自己铺铺路。古代副本难度都不低,她是个女人大门不出门不迈的,要怎么在千万里之外救赵翰飞于水火,是个很需要斟酌的问题。银钱是肯定少不了的,干什么都要它开路,或许她的亲事也要摆上台面来看了。 不过还有更要紧的事情,根据剧情,今年隆冬漠北雪灾,突厥来犯连破三城,一直打到汉中太行山脉才退了回去,所过之处烧杀掳掠,寸草不生。 今上盛怒,不顾众人劝阻,执意令平远侯追击。茫茫草原之上要追着游牧民族打,本来就是件十分不讨好的事情。何况还大雪封山,连军需供给都跟不上,这一仗艰难地打到开春,牧草春生突厥稍微缓过一口气来,转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平远侯重伤大败而回,不多日便郁郁而亡。 为什么秦云会对这件事知道得这么详细?因为这就是男配赵翰飞的剧情线,那个死得憋屈的平远侯就是他爹。 才想到这里,便听见外面小丫头远远地喊了一声:“爷来了。”接着院子里的丫鬟也喊了一声,然后便是门口的等丫鬟打起帘来,依旧喊了一声:“爷来了。” 那丫鬟声音还没落,就听见个如流水击石般的声音不悦道:“叫喊什么,我又不是外人。还连着叫三声,防贼么?”然后便见严其琛提着个布罩着的笼子,拉着脸大步从屏风后转了过来。 秦云看着他提着的那个笼子,就想到宣广给人撵走的事情,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不是最讲究规矩的么,怎么就兴着对别人讲,对你便不管用了?” 严其琛见妹妹在闹别扭,便立刻散了面上的不悦,复又是一张谦谦然公子玉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将笼子递给桃五,自己在榻上挨着她坐下:“我不过便是小心了些。我自然知道你是好的,可是难保别人都是什么心思。” 秦云气得踢了他一下:“我手上的东西都是宣广在打理,此人得用我拉拢还来不及,偏生让你这么一次次得罪。” 严其琛毫不在意地抚平了被踢皱的衣摆,还替秦云拉了下蹬松了的袜子:“哪里得罪他了?司琴好声好气地把人一直送出大门,看着他登车而去才回来的。” 这是把人活生生地撵出门去了啊!秦云气得都不想和他说话,又踢了他一脚,才让桃五扶她起来,去看放在一旁的笼子。 刚掀开罩布,便听见里面吱吱的叫声,还有用牙齿啃咬笼子蹭蹭不断的声音。她立刻把罩布放下,过了一会儿,还是掀开来仔细看了看。笼子里面是几只沙黄色的老鼠,尾巴和耳朵都比一般老鼠要短小,稍显粗苯,没有一般老鼠那种奸猾的样子。 严其琛早在屋外便仔细看过了,此时便在一旁捻着凉了的点心就着茶吃,一边问道:“你要这玩意儿来干什么?若是被伯母知道了,又是多出来的事儿。” 秦云仔细地看了又看,却也不肯定这便是自己找的东西。又想宣广向来办事稳妥,不至于就光光地送了几只老鼠进来,于是便问道:“宣广可是附了文书一道?” 严其琛一心就着她的茶碗喝茶,只当作没听见。 秦云直接伸手便往他的怀里探,吓得严其琛险些都把茶泼了,将将抓住她的手,终于服软道:“有一文书,我拿给你。”待秦云退后一步站着,他从衣襟里取出份折好的文书,只是在手里捏了半晌,也没递出去。 秦云看那文书封口未动,知道起码严其琛没有事先拆开过,叹了口气:“你若不给我,便念给我听罢。” 严其琛闻言便喜上眉梢地拆了封口,将那信笺哗啦抖开,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不过是汇报工作的文书,里面宣广毫不花哨地平叙着是在关外找到的这种田鼠,养了大半年,大概清楚了习性,知道它们以草为食,春秋季节嗜食种子,多栖息于植被退化的草场。群居,喜掘洞,每个洞系皆有七八个出口。一年可产两到三胎,一胎十只左右。是以早春时候抓来的几窝,现在已经快要养不下了,于是来问问要怎么办。 严其琛念完了之后面色有些古怪,捻着那信笺反复看了看,才抬头问她:“你找这东西来做什么?” 秦兰听完就清楚这确实是她要找的那种田鼠,小心地将那罩布复又盖好,才转过来问他:“哥哥,你可还记得去年商队的事情?” 严其琛闻言收敛了面上颜色,妹妹去年因这事儿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对此事绝口不提。他心里却隐约清楚此事并没有掀过,反而是压在她心里成了一块心病,依着若英的性子,早晚还是要发作出来的。 果然他就见她轻轻抚摸那盖着笼子的罩布,面上带笑眼中温柔:“我想到法子寻仇了。” 三 秦兰这次的任务是拯救赵翰飞,委托的原文是“功成名就,一生顺遂”。 原文中赵翰飞的父亲平远侯战败回朝,虽错不在他,却还是被多人弹劾。老将军都没等到这团乱麻理清的时候就咽了气,朝中追封谥号一概都无,下场颇为惨淡。赵翰飞的兄长降一级承袭平远伯,他却请了令一人跑去守了个偏城,后来遇上突厥来袭,他死守不降,最后城破被屠。 这个朝代也称大唐,但是地图还是与隋差不多,并没有收拢突厥的地盘为回鹘。边境那里也是打打停停,想要追击歼灭,没有那个国力,想要踞守,又无天险。朝上已经反复提起和亲的事宜了。 赵翰飞随他爹从武,看这样子如果照着被人追着打的节奏下去,就算能帮他躲过那次破城之灾,也保不齐后面要折在别的战役里头。 秦兰开始的时候天真地想,或许这可以当作一个经济问题来解决,突厥那边只有牛羊牧草,其他什么都缺。如果建立起边市来,将突厥纳入大唐的经济体系,或许能够减少边境冲突。 她来的时候朝廷就已经开始这么做了,除了盐和铁管制,已经开放了香料、粮草、丝绸和煤炭的贸易,初见成效。秦兰还想推动一把发展速度,通过乔家的关系拱来了出关行商的文书,开始派商队入草原去和突厥各族贸易。 朝廷、突厥、和边城守将都很关心边市与跑商的进程,毕竟这个体系如果能够建立起来,对所有人都有好处。最开始几趟除了他们自己雇佣的护卫,边城还派出了一部分的兵士护行。等这几趟跑下来,众人看没什么闪失而且回报颇丰,便也都投身进来。边境一派繁荣之象,倒是突厥各族之间为了争商途要道多有摩擦,一时间没有空来骚扰大唐边境了。 于是秦兰在家里定定心心地看严乔氏宅斗,一边洋洋得意的想哎呀自己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呀,剧情还没有开始我就不小心任务都快完成大半了。 然后去年突然有消息来,说乔家的商队出关两个月后音信全无。这时的商队与一开始已大不相同,多是众人结队而行,护卫多达五百之众,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就没了? 秦兰得到消息半晌回不过神来,这次乔家排出去了五十多人,其中就有当年来严家探望她情况的表哥乔晋安和宣广的弟弟宣文。她马上就拉着严其琛去乔家住下,把手头在边城的资源都摊给了乔家,任他们用来寻人。 坐立不安了一个多月,派出去的人才陆续打听了消息回来。突厥各族争抢商途要道的时候,有一支不敌,被占去大半牧场后逐了出来。后不知从哪里得来大批茶叶香料,供奉结交了另一支部族后复又打了回去。 乔家这次运出关外的大半货物都是茶叶香料。 得到消息的那个晚上,秦兰在屋里点着白烛睁着眼坐了一宿。 及至天明,她唤来梅九梳洗打扮,然后去求见乔老太爷。跪在他阶前石板上道自己知一秘法曰火药,可裂山碎石;知一古法曰水泥,可一夜成城;知漠北有鼠,食草噬籽,令牧草不可再生,掘洞遍野,不可跑马。 她还要再说,却已经被乔老太爷扶起:“这些你待晋安回来了再同他说罢。我这小孙最喜新鲜物什,你这会儿同我说,回头被他打听见了,还是要抢到手上去做的。” 秦云张张嘴,却发不出一声。苦忍了一宿的泪,都尽数落在了乔老太爷的衣衫上。 最后乔晋安还是在边城被找到了,身边只剩下了宣文和另外两个护卫,因他摔坏了腿,从草原退回来费了不少时间。乔家立刻便派人带了大夫过去,秦云也让宣广携了重金而去。 乔家一直跟她说寻回来的那几人都还好,只是在边城调养,秦云却总是心神不宁。等到宣广密件来言众人皆耗损过度,乔晋安腿伤难愈,怕是再不能行。只他精神还好,且已托言于乔家,万不可让她知晓。 秦云看完最后一个字就两眼一黑,等醒过来已经是病得要死要活的半个月后了。 严其琛之前完全不知晓妹妹是因为走失了的商队而在乔家,只当她真的是来外祖家小住散心。等到病晕过去了之后大夫说急怒攻心,他还以为是被表兄妹们欺负了,登时大怒。以若英的性子,得要是多出格的事情才能让她气成那样?于是冲去乔家主那里质问,结果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半晌,半句解释都没有地送了出来。 后来还是他在若英屋里找见了宣广的一纸信笺,捏着看了半晌,脑补了一堆东西之后,把宣广和乔晋安都列入了禁止往来名单。 所以之后乔晋安曾通过严其琛多次递话想要见严若英,都被他挡过去了,秦云毫不知情。 秦云自觉有愧于乔晋安,连乔家也不敢去了,每月都是让宣广送上好的药材与市面上新鲜的画本和玩意儿过去。几个月后乔晋安大约养得好些了,出来主事的时候,秦云又让宣广递了火药和水泥的方子过去。只是这事儿稍微大些,乔家主虽说要放给乔晋安去做,大方向还是要把一下的。前几日她在乔家的表姐宛明送了帖子来要邀她一同去花会,估计就有喊她过去一叙此事的意思。 秦云在家里想了几天,觉得已经做好了见乔晋安的心理准备,便应下了。因为这次是人家正经送了帖子邀的,也就不用带严其琛这块挡箭牌,于是晚膳时秦云提起来的时候,严其琛还是才知道。 一听若英要去乔家,严其琛顿时挺直了身子竖起耳朵:“要去乔家?什么时候?去干什么?多久回来?” 严父斜着瞟了他一眼,难得严乔氏也心情好,笑骂他:“她们姑娘家开花会,你打听什么?” 严其琛道:“都快深秋了,还赏什么花。” 秦云规规矩矩在一旁道:“今年冷得迟,表姐说菊花才开好,且得了两盆墨牡丹,于是想起来办花会。” 严父想了一会儿,点头道:“也好,你带了琉英同去。” 严琉英便是她庶出的四妹,白姨娘所生。 一瞬间屋子里面都像是冷了几度,秦云其实没什么所谓,她稍稍想了想,开口道:“那不若邀上二姐一道。” 她两个姐姐都是伯父家的,大姐庶出,已经嫁了出去。二姐嫡出,今年方才及笄,已经许给了承阳侯府的嫡次子,婚期就在明年,现下大半时间都在屋里绣嫁妆。 严父满意地点头:“去问你大伯母。” 秦云应了一声退出去,严其琛还想说什么,却被严父板起脸来一瞪:“你想也不要想,明年就要下场,书读得怎么样了?” 严其琛只好无可奈何地起身告退:“儿子回房读书去了。”刚出得门去,就被候在门外的秦云一脚踩在鞋上,报复他方才的试图拆台。 桃五远远地站在台阶下,给她家姑娘放着风,且当什么也没看见。 严其琛一边心疼脚上这双若英给绣的鞋面,一边又怕她站不稳在台阶上摔了,伸手要去抓她。秦云一看闪身就躲,趁机踩上了他另一边鞋面。眼见着他的手光擦过一片裙角,秦云还没开始得意,就被从后面一揽,整个抱了起来。 两个人在门外默不作声地打闹,屋里严乔氏的声音却传了出来:“若英难得去一趟外家,你又何必……” 严父立刻打断她道:“明年蕙英出门之后,便是若儿的及笄礼。蕙英十岁上便开始议亲,若儿的亲事,你心里可有数?” 严乔氏立刻没了声响。 屋外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马上收手悄悄地溜开了。 四 虽说做好了见乔晋安的准备,可一路上秦云都还是心神不宁,总是恍惚地想着他现在会是什么模样。听说已经出来主事了,那大约是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不知道他的腿后来到底如何。 如若不是严其琛防贼一样防着宣广,她还能从他那里得些消息,不至于现在只能胡思乱想。 她一路心神恍惚,幸而蕙英还帮她应付着妹妹琉英,终是平平静静地到了乔家。带着两个姐妹去见过了舅母后,便被领去了收拾妥当的客厢。还没等端上口热茶来,她那个表姐宛明便破门而入,上下扫了她几眼,就拿着块帕子掩嘴笑道:“你便是一路这般来的?我晓得你的心事,也莫说姐姐不疼你,我替你绊着那两个,你快去看一眼安哥哥,保管就全好了。” 秦云无奈地看她一眼:“不是你想的那样。” 宛明一把将她从软塌上拉了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君子,谋划的都是大事。我这个小女子不过帮你打点好了,让我这个婢女一路带你,莫要通报地进去看一看。”说着又拿那帕子遮在唇边,“只要一眼,包你药到病除。” 宛明确实是给她打惯了掩护的,她既然这么说了,秦云心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便梳洗一番后潇潇然地跟着她的婢女紫烟去了。 从客厢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才到乔晋安的闻天院,路上居然一个人也没有碰见,连门上的婆子都不在,还是进了闻天院才看见几个在拈花折草的小丫鬟。她们刚要上前来打招呼,便见紫烟伸出一指压在唇上,小丫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和群惊起的彩蝶一样笑着散了。 秦云看着那柳弱花娇的蜂音蝶语有些羡慕,她的院子给个大丫鬟打理的滴水不漏,院子里平常连人声都听不见。她手上来往的大事多,没有办法。严其琛那边都没有丫鬟伺候,只有几个看着就像欠了他们钱一样的小厮。这么一想,就更加羡慕的多看了两眼,然后立刻被紫烟侧身挡住,轻轻在她耳边道:“姑娘随我来。” 秦云点点头,跟着她踏上台阶。正厅的门闭着,正好有个丫鬟端着茶盘退出来,看见她们一顿,又和紫烟换了个眼神,便掩着笑向秦云行了半个礼,敞着门退了下去。 紫烟先是半步踏进门去看了看,然后转回身来牵秦云的衣袖。她还在门口犹豫是不是要不请自入,便听见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 一个声音还有些嫩的少年道:“岐师傅特地给你做的这幅拐杖,我哥哥花了好多钱呢,你好歹起来试试看。” 另一个人低低笑了一声:“宣广还真爱操心。祖父说他手头杂事繁多,让我莫去干扰,看来也不见得如是。” 这个说话不缓不急,总带着笑意的声音秦云认得,是乔晋安。 那少年声音里带了些不乐意:“我哥哥就是忙得很,他可是东家跟前第一人,凡事都要过他的手,一个月来在家里吃饭的次数都数得过来。要不是他看着东家实在挂心,哪里要费这个心思。你坐的这个轮椅也是,还怕路上给运坏了,把师傅连徒弟都请来做的。” 乔晋安道:“你还是乔家的人,喊谁做东家呢?” “哥哥都说了,等再过两年就东家出阁的时候就把我要过去,到时候正好和哥哥一起打理东家的嫁妆。”少年洋洋得意道。 屋内静默了几息,然后乔晋安道:“宣广现在连她一面都见不到,送的进去的东西也只有账册,又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我看她出阁的时候,怕是要把宣广留给严其琛,你若跟他一道,估计是要接过太太那一块。” 少年听了立刻反驳道:“哥哥怎么就不知道了,梅九那天到家里来见哥哥我都碰上了,她说东家到现在还是一提商队的事情就饭都吃不下。还有东家费那么多事让人在边城养鼠,大家虽然不说,谁不知道那些漠鼠是养来干什么的!” 乔晋安无奈地叹了口气,话语里却是笑音更甚:“好好,你就替我多谢宣广上心了,拿过来让我试试看罢。” 少年哼了一声,然后就听见脚步声,衣袂交叠,还有木棍拄在地上笃笃的声音。 一瞬间屋里的两个人不说话了,秦云不禁往里踏了一步,算是完全迈进了正厅。她往侧厢房看去,一块紫檀雕寒梅映雪的屏风却遮去了大半视野,她只能从屏风下看见转来转去的光阴,似是有人在随着那笃笃声走动,偶尔还有片月白色的衣摆擦过。 秦云揪紧了衣袖僵在那里,脑子里嗡嗡一片,一边在想乔晋安既然还能站起来,是不是情况还没有那么糟糕,是不是还能通过复健好起来。另一边却想起来初次见到乔晋安的时候,少年长身玉立在她院中,雪青长衫如墨如画。见到她时微微顿了一瞬,像是看清楚她了方才转过身来,眼中粼粼笑意,唤了声表妹才抬步走来。当时春风抚来花雨下,却一片也沾不上他衣襟。 现时那人在屏风后,拄着拐杖慢慢地迈出一步、一步、再一步。杖底敲在青砖上,一下、一下、又一下,都好似敲在她的心上。 待到那少年再出声的时候,秦云才发觉自己几要揪破纱衣,匆匆放开手,听着屏风那头道:“怎么才走了两步就不走了?岐师傅都说了这个用起来不会疼的啊,大夫还说多走走对你的腿有好处呢。” 乔晋安长叹了一口气:“疼尚可忍,只是仪态实在不雅。” 少年沉默了好长一阵,方才道:“都要瘸了,七爷你可不可以不要光想着好不好看?” 听衣服和木轮的声音乔晋安像是重新坐回了轮椅上,他颇为耐心道:“你看,方才我柱着那拐杖,耸肩塌腰,毫无仪态可言。而坐下来之后——”他顿了顿,不知道是理了理衣摆还是鬓发,“依然可如松似柏,拏云攫石。若得一阵好风,便可现流风回雪,沈腰潘鬓。表妹还要来找我议事,或许能推着我去园中一游也未可知。” 他言语之间甚是自得。 紫烟神情复杂地看过来,秦云一头嗑在紫檀屏风上。 五 秦云拉着脸带着额间的红印子回了宛明那里。 宛明见她那样就笑得打跌,待到秦云换了身衣服重新梳妆了出来,她还在听紫烟道:“七爷还在后面叫了几声,只是没有追出来,严姑娘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已经笑得趴在软榻上直不起腰来了。 秦云白她一眼:“明年就要出阁的人了,只知道吃和笑。你嫁妆绣得怎么样了?” 宛明一边擦眼泪一边唤她的丫鬟:“绿石来,表姑娘问你绣活做得怎样了。” 一个穿着绿袄子水蛇腰的丫鬟打帘从西屋过来,朝她们行了个礼:“见过表姑娘。嫁衣绣好了,盖头太太已经吩咐了留着给姑娘绣,奴婢这会儿在做送人的帕子和香囊。” 宛明笑盈盈同她道:“辛苦你了,那盖头你也帮我描了花样先绣起来。” 绿石应了一声,就退回去做活去了。 秦云问她:“你便当真不沾手?我二姐自从定了亲便在家里绣嫁妆,我想过去坐坐都思忖着莫要耽误了她的活计,这回我看也是带了一叠帕子出来的。” 宛明没甚所谓地捧着茶喝了一口:“她要嫁承阳侯府,什么都不多就人最多,还个个穷讲究,能不仔细么?” 秦云知道宛明许了的是前榜进士,听说是清贵人家,在江南的本家根基也不甚深。宛明从来不多说,让人看不出她态度,因而秦云也不曾打听探问过。 于是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蕙英与琉英便歇晌起来,一同过来喝茶,宛明便也喊上了自己的姐妹,带着她们一起去逛花房。那两盆墨牡丹确实开得好看,秦云思忖着等花会完了便抱一盆回去。 蕙英许久都未出门,这次看着兴致是好的,一路和乔家几位姑娘说说笑笑,眉眼弯弯。一旁的琉英便有些怯,并不往人前凑,将将跟在后面。本来这是秦云带出来的人,这时也该她去陪琉英聊起来,总要都高高兴兴的才好。 却给宛明先一眼看见了,她自然不会让秦云来操这个心,往那庶出的七妹妹看了几眼。乔七姑娘立刻就凑往琉英跟前去,两人絮絮地说了一会儿话,不多时便挽着手走在了一起。 秦云看着便想起之前去乔晋安院里所见的场景,心想后院能够打理成这个样子,京城里面也算是头一份了。乔家姨娘多,庶出的姑娘和少爷也都不少,而且还摊上个养蛊似的乐呵呵看着窝里斗的老太爷。可是不管私底下有什么是非,面上总是花团锦簇的,从不见一丝纷争。 乔家的姑娘们只要从中学得一二,出去大约什么事情也都应付得来了。更有宛明这样的,眼瞧着侯府也嫁得。 可是蕙英也只是许给了侯府次子,严父官职不如大伯,想来到秦云便要差些,宛明还比她不如。 一面想着,一面和众人一道赏花品茶,转眼便到了晚膳的时候。 舅母传来话说出来玩一趟,便就不拘着她们了,让她们在宛明的院子里用膳,另外让人送了几个菜来。 其他的姑娘们也不多留,告辞回去各自院中。琉英和乔七姑娘还有些依依不舍,秦云便让她去乔七院子里用膳,因琉英只带了个小丫鬟来,她让梅九带了几个菜过去侍候。 待用过膳,蕙英放不下绣活,告辞回屋去了。不多时梅九回来道:“四姑娘还在乔七姑娘屋里说话。” 秦云看了眼天色,转头对宛明道:“你这七妹妹做事倒是用心。” 宛明瞟了她一眼:“你的事情,能不用心?”又转头对梅九道,“你留下罢,她离不得你,我让红玉去伺候。” 梅九行了一礼,起身去站在了秦云左手边,秦云看了她一眼,她便道:“乔七姑娘寻机与我说,四姑娘似是只带了一套鎏金头面出来,今日见了乔家姑娘们的装扮,想到明日的花会便心中郁郁。乔七姑娘说她那里还有一套嵌东珠的,或许素净了一些,不过还是配得衣服的。” 秦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去年不是得了一匣子红蓝宝石,每人都打了一套头面的么?我记得并没有少了哪个。” 梅九道:“听四姑娘说是白姨娘收拢的行装,下午开了箱子便只找到了那一副头面。” 秦云听得无言,白氏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来的女儿,这几年做事怎么越发没有章程。她想了想道:“我这次带了什么出来?” 梅九道:“带了七身衣裳,配了套头面。” 秦云便道:“你选一套给她送去罢。另再选一套,走的时候送给乔七姑娘。”转头看见宛明似笑非笑地看她,和她那祖父一般神似,便拧了她一下,“少不了你的,我刚打了套攢金丝镶红珊瑚的头面,就称你这明艳艳的人儿。” 话音还没落,就见宛明的另个丫鬟青墨从外头进来,行了一礼道:“老夫人听说严姑娘来了,高兴得很,让萱苒姐姐来请去坐一会儿说说话。” 两人都知道这是乔老太爷来请人了,便不再多说。秦云让梅九理了理衣容,便跟着青墨去了。 乔老太爷的院子和闻天院隔得不远,也是半盏茶的功夫。秦云走进正厅的时候,乔晋安和乔老太爷正在下棋。乔晋安还坐着他那张工巧技精的轮椅,稍稍侧着身子倚在几上,已经换了一身薄樱色的长衫,在灯烛之下一派柔和之色。他拢着袖子缓缓落下一子,纤长玉指在棋子上按了一息,像才听见响动一样转过头来,瞬时眉眼化柔,带起一笑:“表妹来了。” 仿若下午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秦云眉心一跳,隐约又疼起来,绕过他对乔老太爷一礼:“见过外祖父。” 乔老太爷还是乐呵呵的:“好好,来坐。” 一旁人奉上茶后,悉数退了下去。秦云抿了一口茶便听乔老太爷道:“你递给晋安的方子我见了,也让人试过了。这件事情你心里有没有章程?” 秦云把茶盅放下之后,端正道:“这是大事,若英听外祖父安排。” 反正只要他不压在手里,怎么样做都好。她只想等水泥推广开来之后,拱怂在边城修墙。 乔老太爷眯了眯眼,一丝意外也无,只是沉吟了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晟王在工部。” 秦云一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今上年岁已高,确实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了。这个王朝好似中了太子不得登基的诅咒一般,每一任都是造饭上台,于是今上干脆都没有立太子,朝中众人也大多各有心思。晟王在工部修堤筑坝做的不温不火,丝毫不如魏王在兵部的如日中天。这两样东西拿去魏王那里不够看,可在晟王手里或许便是神兵利器。 但是乔老太爷你忘记了乔家当年是因为什么被人捋成这个样子的么?知道你急于振兴家门可是你冷静一点啊!你忘记了乔家从龙的黑历史了么?何况最后继位的根本不是晟王你的手气简直不要太黑! 秦云大睁着眼睛看着乔老太爷,虽未说出口,心中所想都从脸上刷过。 乔老太爷好不容易压下去笑,故作高深地捋了两把胡子,似要开口说什么,秦云却听沉默已久的系统叮的一声:“恭喜玩家触发隐藏任务——辅佐晟王登基。任务奖励天行丹,可愈腿疾。” 秦云立刻收神敛气,沉稳地点了点头:“还是祖父所见高远,晟王旭尧之相。为江山为社稷,若英必尽绵薄之力。” 六 从乔家走前一天,乔晋安单独来寻她。本是宛明说齐光院里的枫林颜色正好,带了她去散心的。谁知在林中七拐八拐的就见了乔晋安坐在树下,想是等了段时间了,衣衫上虽还干净,轮椅后却已经积了些落叶。 秦云回头一看,宛明早没了踪影。先前宛明卖了乔晋安一回,此刻又卖了她一回。所以所有表姊妹中秦云觉得宛明最有意思,有些事情看似胡捶乱打,可她自有一套章法,这会儿约摸在她看来,两边便也都扯平了。 乔晋安见她站着不动,便唤她道:“表妹。”言语轻和,暗含笑意。他伸手想要去转动轮椅,却见秦云终还是抬步向他走来,一双眸子中霎时光彩粼粼,笑意流转。 秦云无奈地上前,伸手抚去落在他身后的枫叶:“如何一人在这里坐了这么久。” 乔晋安拍了拍她手背:“并不久,况且也非独自一人。秋色正好,表妹可有兴致陪我一游?” 秦云并不做声,走到轮椅后推了一下,可那轮椅纹丝不动,竟是比她想象的沉了许多。毕竟只是木工做成,再怎样工巧技精也有限度。她又加了些力,才将轮椅推动起来,木轮轱辘辘地磕在被落叶覆满了的青石路上,一如那天在乔晋安屋里听见的拐杖拄地声,辗在她的心头。 只走了小一段路便见前面修了座丹楹刻桷的小亭,想来是给人歇脚赏景的。四周枫林如火,落了一片锦绣地衣,随步而皱。 秦云无心思赏景,看了看那只有台阶上去的凉亭,心情更为抑郁。 乔晋安侧过身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扶我一把?” 秦云扶着他站起来,乔晋安从轮椅另一侧取出拐杖,然后往铺满了地锦的路上迈了一步。衣摆抚过落叶沙沙作响,他停了半息,才又迈了一步。 待走入凉亭之中,乔晋安额头上已经一层薄汗,让秦云扶他坐下,抬头却见她将下唇咬得鲜红。不由得一笑,伸手去抚过她的唇,触指柔软,又转而理了理她被风吹散的鬓发,终于得她回神看来,那眸子中的颜色阴郁难言。 于是又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触手满掌滑腻:“阿云,我无事的。不但无事,祖父告知了我那日你在他院中说的话,我欣喜得很。”顿了顿,又道,“阿云,你可明白?” 轻轻的话语在这秋日的午后,如风过,如叶落,里面那一丝丝的悸意几若无痕。 过了几息,秦云才将他的手拉下来,闷闷道:“粉都给你摸掉了。”说着在他身边坐下,“我还未及笄,莫要总是喊我小字。”也不去看他脸上艳灿灿的笑,只低着头看他的掌心。那里有两道新磨出来的茧子,不是写字碰到的地方,因该是拐杖的把手磨出来的。秦云想起他那天嫌弃说仪态不雅,可是还是有在练,可便是练过,也不过能被人搀着走那么几步而已。 秦云的指尖划过那两道新茧,却突然被他合掌握住。抬眼看去,乔晋安只是定定看她,手掌握得一紧,方才慢慢松开。 他收回手来,调息几瞬,方才回复了平常的语调:“火药与水泥都或成民生大事,而现下更或成江山基业之重。我知你是女子身,才不得施,志不得展,交与我手中也是不得已,因而之后步步定都会与你相商。” 秦云却摇了摇头:“此二物虽重,非我所图。” 乔晋安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意思,这两样东西若非她的本意,那便只能是通途。裂山碎石,一夜成城,后边是食尽漠北之鼠,她要拿这些东西去做什么? 秦云见他已是思及,便点点头:“突厥不可交,不可教,不可驭,不可逐。开市通商,反若饲后山之狼。”她看了看乔晋安,他面上的笑意已经退去,显然是明白了她的本意,于是便将那一晚时间反复思索的计划说了出来,“火药开山碎石,可与水泥筑城,后以高墙连之。若遇得旱季,可纵火燎原。漠北鼠不喜水草丰茂,正可供它们栖息。突厥众支如若不觉,待到牧场紧缩,他们必将为水草兴起内争。如果察觉,便可将他们引去建墙或焚原之地,逐个击破。突厥以战养战,军民皆无储备,纵然骁勇,只要能将他们拒于关外,再夺其水草,三五年便不成气候。” 待到她话音落下许久,乔晋安方才叹了一口气,执起她的手到身前握住,斟酌半晌才道:“赶尽杀绝,终究有违天和,我不愿你为我结下此等因果。” 秦云本来想说并不是为你,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说出话来。这确实是达成任务的一条途径,如果能消灭突厥这支,赵翰飞的从军路上再无太多隐患。到时如果要打也是将突厥引出来打,比起满草原地奔袭赢面大出太多,且可往一生顺遂上积分加点。 可是如果没有去年商队被灭,没有乔晋安腿伤难行,她可能还是会想出别的办法来,不至于一夜便踏上了突厥去死去死的路。 想到这里她撇了撇嘴,嘟囔道:“羊吃草,狼吃羊。突厥打得过我们便烧杀抢掠,打不过便死,这有什么违天和的。” 乔晋安思忖半晌,待到秦云要将手抽出,他才用力一握道:“事可行,却不能由你。阿云,你起码应我这一桩。” 在乔家住了三天后众人启程归去,琉英拉着乔七姑娘的手还落了两滴泪。因着皆是庶出,并未说什么来看我之类的话,只是反复叮嘱莫要忘了写信,才依依不舍地登了车。 秦云在车内看她精神还是好的,便知道这次她也还算玩得尽兴。昨晚梅九给乔七姑娘送去了套头面并首饰做谢礼,想来她也是高兴的,真正宾主尽欢。 表面上的一团和气,也是和气嘛。 一众人归了家,还在收拾行装的时候,严其琛便匆匆赶了过来。外边丫鬟们一叠声的报喊还没落下,他便大步跨进了屋里,一边招呼:“妹妹回来了,妹妹在外家住得怎么样?可有人怠慢了你?”一边不住地转来晃去,往她衣裳箱笼首饰盒子里看。 梅九知道三爷是在看姑娘的东西里是否多出来了什么,怕哪个表少爷多出一副肝胆私下夹递。只是莫要说多了,去乔家一趟除了穿过的衣服没少,首饰珠宝都送了个干净,只剩了身上这么一套回来。 若不是有这等出手,乔家姑娘们何至于如此面面俱到。 梅九抱着一盆墨牡丹转入寝室中去,便是秦云起先看上得那盆,后因晟王之事就抛于脑后,还是临走时乔晋安送来的。 外面秦云瞟了严其琛一眼,颇有嫌弃之意。 他转了一圈不见有什么,方才放下心来,贴着她在软榻上坐下:“这些天只有竹七给你看着院子,我怕她养不好那两只老鼠,便让司墨拎去我那里了。” 秦云并不在意这个:“便在你那里放着罢。” 严其琛问道:“你可给宣广传了话去了?” 秦云道:“还不曾,让你的小厮去跑一趟吧,便说边城的地也不贵,就先养着。” 严其琛像是松了口气,又说了一些别的,便有人来传话道严父回来了,严其琛被拎去书房问功课。传话的人道老爷说三姑娘出门劳苦,且安心歇着,晚膳便不用去前面了。 秦云闻言便知道严父要去白姨娘那里用饭,估计白氏早就下了套光等着她们回来。严父不是荒唐的人,她也就敢做这么些了。 竹七和梅九交接了院子里的事宜,便来向秦云说这些天府里的事情。并没有什么要紧的,秦云便漫不经心地听着,直到最后竹七道:“佥督御史家的王夫人来过一趟。” 秦云皱了皱眉头,慢慢直起身来:“王夫人来做什么的?” 竹七道:“听太太房里的娇杏说,是邀太太去月中承阳侯府家二夫人办的茶会,太太应下了。” 七 古早之前有人曾经教过秦云,若非不得已,不要与不晓事的人共事。秦云奉其为金科玉律,遵从至今。 可严乔氏便是她的颇不得已。 严乔氏自转型之后,脾气就有些不可琢磨,好起来的时候与严父甜情蜜意,恍若鸳鸯方交颈,好似金玉初相逢。不好的时候,或朝朝有泪泪似奔,或对灯流泪到天明。一阵儿凄风楚雨,说着甚么你便放了我去罢,让你与她厮守也好过如今里三个人都难过;一阵儿立眉冷笑,出口便骂不过是个作妾的命,想我早死了给你挪出位置来?做你的春秋大梦! 发作起来完全不顾场合,简直一人能演八台大戏。 严父身在朝堂,丢不起那个人,吃过几次亏之后,只好与秦云一统战线,好歹哄着不让严乔氏多出门。但凡出去,秦云必然寸步不离地跟着。 而那个王夫人,秦云也不知她是真不晓事还是装得如此,早前来往几次之后,竟然话里话外打听严乔氏的嫁妆是否还与乔家本家在一处经营。幸好严乔氏的兴致并不在此,没能引得她说多,不然三五句下,连账册都在严若英那里的事不定都要说出去。 秦云不是没有见过被情爱冲昏了头的人,但是昏了十几年其余万事皆不过心的,也只此一位了。 因而严乔氏执意要去承阳侯府家的茶会,秦云便也跟了去了。因着这是蕙英将来的婆家,大夫人严赵氏约莫放心不下自己这个妯娌,也跟着来了。 说起来严赵氏还是平远侯府二房嫡出,不过之前秦云觉得并无甚用便没有放在心上,直到坐在承阳侯府花厅里,外面的丫鬟们忙不迭地打起帘子来笑盈盈地道:“赵家二爷来了。”的时候还没反应过来。 来人一身蓝鼠色锦袍,身板笔直挺拔,那华贵织锦都遮掩不去满身的凌厉之色。同乔晋安大约一般年纪,只是乔晋安满身金玉之气,如浊世公子,这人却一身金戈玉戟之色,如古剑微芒。他走进来后在门口微微站了一站,目光扫过屋内一干人等,方才上前两步对座上承阳侯府二夫人道:“请姨母安,姨母身体可尚安好?” 承阳侯府二夫人笑着道:“好,好,一切都好。”然后转向严赵氏道,“这便是你的二侄子了,他丁点大便跟着平远候去了边城,扎根在那里过年也不回来。若不是这次跟着回来述职,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得见呢。”又朝赵二公子道,“这是你三姑姑。”然后依次介绍众人。赵二公子依言一个个见礼,只有秦云向他回了礼。其余长辈们都备了第一次的见面礼,梅九递出个檀木精雕的盒子到严乔氏手里,盒子里是个碧玉扳指。 承阳侯府二夫人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便道:“她们年轻人都在渟水阁里,难得回京一趟我也不绊着你了,让门上的带你去罢。” 如此赵二公子便又行一礼告退出去。反应过来此人就是男配赵翰飞的秦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少年人中他这等气度相貌,确实难寻。怪不得原作里女主第一眼看上的便是这人,而非魏王了。 待她收回神来,便见对面的王夫人朝着她笑,显是瞧见了她刚才的出神。秦云并不在意,转头去听座上人在说什么,恰好二夫人将话头转来:“我看你们府里各个都是好的,若英陪我们说了这么一会儿话,也不见烦。相比起来我那女儿竟似泼猴投的胎,在板凳上坐了片刻,便好似有针扎似的不得安宁。” 严赵氏是慢悠悠的性子,喝了口茶才温吞吞地道:“她自然是好的,家里别人也比不得,不过她年纪还小,不好多夸赞。你的璇筱样样也是拔尖,只那一个名字,给你起得太闹腾了。不过也幸好有此一处,不然样样都是顶好,可让别人都怎么活?” 承阳侯府二夫人笑着拧拍她一下:“你这张嘴还和从前一样,说什么都不动声色,我竟不知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然后又转头朝秦云道,“你也莫要被她们拘在这里,和我们一道有什么意思,去寻了璇筱她们去罢。” 既然这么说了,怕是要谈什么闺中姑娘不好听的事情,她也不能再多留。于是看了看严乔氏与严赵氏,见后者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才起身笑对座上道:“那若英便领了伯母的心疼,去寻璇筱姐姐们去了。”言毕行礼告退出去。 深秋的风已沁了寒意,出门走了段路,从屋里带出来的热气散尽了,便觉得有些凉。桃五将手中捧着的斗篷给她披上,顺口说了一句:“听竹说宣管事那里的火狐皮收得差不多,还差几条便可以送去师傅那里,约莫正好赶着天冷的时候能得了。“ 秦云稍稍想了一下,记起来是为了什么吩咐宣广的:“回头与他说声且上心些,小年前就要。” 桃五应下:“宣管事清楚,姑娘去年病了那一场吓了他一大跳。因着咱们院里的药材都是从铺子里拿的,他也知道姑娘身子还弱,更莫提二爷还要时不时去敲打,因而说定要在雪前做好了斗篷。只是火狐皮子实在难得,宣管事怕临到头了也不够,一同收着的白狐皮子早便送去鞣制了。” 秦云听着严其琛还老是跑去骚扰宣广的事情就头疼:“你让司书拦着他些,莫要老是去宣广那里蹦跶。” 桃五笑道:“拦不住呢,前些日子去外家,我回来了听说二爷两天里跑了三趟,还是司墨传话说老爷要查他的功课才给哄回来的。姑娘这些日子在家里,才好了些。” 秦云心中暗想,严其琛这是闲得。严父因要他一心念书,便什么事也不让他沾,待他明年考了功名得了差事便好了。她的意思就是像乔晋安说的那样,等她嫁人的时候手上这些资产便要分割开来,她带一部分出阁,剩下的也不敢交还严乔氏手里,就要全都留给严其琛。再怎么不放心,她一个出嫁的姑娘手上也不好捏着哥哥的私产,因而便想着到时候把宣广留给他。这事她也与宣广提过,告儿了他不用一直在个姑娘身边当差,将来或就是二爷跟前的一把手。宣广当时没说什么,过了几天来跟她说不日要把弟弟从乔家要出来带在身边,过几年便正当用。 秦云后来想了想,感情人这是嫌弃她二哥呢。 思绪还未收拢,便见梅九突兀地绕到她跟前半步,躬身行了一礼,朗声道:“见过赵二公子。” 秦云站住了脚,抬眼看过去,果真是赵翰飞站在叉路口一旁,被拐角的草木遮住了,因而她们都未看见。秦云一边与他过礼一边心里思忖方才说的话有多少被他听见了,但只不过是习惯性地一想,按照书里赵翰飞的性子,便是全听见了也没什么。 她定了心,便扬起一笑来甜甜地道:“赵家哥哥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同璇筱姐姐她们一道?” 赵翰飞看了梅九一眼,认出是方才递了锦盒给严乔氏的婢女,不由得便摩挲了一下拇指。 秦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那拇指上套着的碧玉扳指便不由得眉心一跳。好眼熟,这是不是刚送出去的那个? 八 赵翰飞面上倒没有什么神色,只是平平道:“与领路的丫鬟走散,绕在园中出不去,唐突姑娘了。” 秦云瞟了一眼他的来路,口中道:“算不得。我也正往璇筱姐姐那里去,赵家哥哥可要一同过去?” 他点了点头,秦云便让梅九在前带路,她落后赵翰飞两步跟着,桃五陪在一旁。 赵翰飞自小长在行伍之中,总不可能跟个丫鬟还跟丢了。秦云心里想着要么是承阳侯府里面有人打小算盘,让他看出来了,要么是他自有打算地将丫鬟甩了,总之肯定有事。因而一路都提着精神,谁知一众人一路走到了渟水阁,莫说事,连话都没说一句。 楼阁临水而落,到了这个时候总是有些寒气,因而阁内点了碳盆。面水的窗户俱都开着,望向湖岸那侧的临水照枫,红叶落在湖上悠悠转转,叶下锦鲤摆尾轻啄。 他们正从那一列红枫下走过来,远远被人看见了,便听见脆生生的一声叫唤:“阿飞哥哥!” 桃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踩在落叶上脚底一滑的她家姑娘。 秦云索性站住不走了。赵翰飞听见喊声没什么反应,这边秦云刚停下步子,他却即刻也回身望了过来。 于是秦云笑道:“渟水阁便在前头,此处景好水好,我且看一会儿。”又对梅九道,“送赵家哥哥过去后,若二哥在,便同他说我在这里。” 赵翰飞只一颔首,便转身走了。 桃五扶着秦云走到湖边,将披风撩起叠了两下垫好,方才让她坐下,一边问道:“姑娘可是崴了脚?” 秦云只是摆了摆手,便坐在那里看着水面,等着严其琛来。 一等便是半个时辰。 秦云盯着水面的神情愈来愈沉,原书中严其琛第一次见了踏雪寻梅的女主,便想起了他那早夭的妹妹,之后便对女主处处关照。待赵翰飞折戟边城,也不知是共情还是相惜,两人因着亡友走得愈发近,后还引得魏王吃了场醋,借机便将严其琛也发配边城去了。 秋风里一直等得秦云心中一团的乱麻就要认命的时候,才听见小道上有人踏着落叶大步走来,严其琛的声音匆匆忙忙:“妹妹同你说她在这里看景?这里有什么景好看的,她是不是崴了脚了不好意思跟翰飞说?” 桃五见姑娘一动都不动,只好转过头去,见她们家二爷脚步带风地走来,后面梅九小跑跟着,偷偷地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桃五出声喊道:“二爷,在这边。” 严其琛几步并作一步蹿到跟前,一把拉起秦云的手来握着:“妹妹等久了,在这里坐得手都凉了。” 秦云坐在这里的时候,已经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如若严其琛还是看上了女主的话要如何的若干方案,还没抬头去看他,就听见他已经急急地往下说道:“都是翰飞那厮误我,我还道他今日怎么这么多话,拉着我说了半个时辰都没完,必定是故意的。你身子不好,换季都要病一场,好不容易今年养得好了些,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秦云听到这里心中才稍微松缓了些,却依旧道:“便是他拖着你,你见了梅九也不问一声,若真是急事要怎么办?” 严其琛委屈道:“这便是急事了,他拉着世子把我堵在墙角,等他们走了我才看见梅九站在外边。”又伸手上来哄道,“好妹妹莫气,这事儿我跟他没完。这会儿让哥哥抱你过去喝口热茶,暖和过来才是正经。” 秦云没好气地将他的手拍开,接了梅九递来大约是从屋里顺出来的手炉,对她道:“你去母亲跟前说我不当心崴了脚,便不去璇筱姐姐那儿了,让软轿来接我去车上。” 梅九应声扭头走了,严其琛还在一旁试图描补:“这里风凉,我抱你去阁中等可好?” 秦云看他一眼,终还是道:“这又不是家里,你往这边站罢,替我挡挡风。”待他站好了,才接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同赵家二公子熟稔了?” 严其琛平时在秦云面前绝口不提年纪相当的少年人,这会儿被问到了,才如实说道:“也并不算熟,他月前才回了京城,来书院拜访杜老的时候碰见了,便聊了几句。而后又碰见几回,不过能说上几句话而已。” 秦云心里叹了口气,那可是你今后人生的知己啊我的好二哥,原作里赵翰飞死在边城的时候,你还冲冠一怒来着。 想了想,又问道:“今日茶会可有意思?” 严其琛心想承阳侯府几个纨绔凑在一起聊得能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宣广那看他拿捏那些掌柜们,口中却是说道:“多是谈的平远侯回京述职的事情。” 秦云又问了几句,却左右不见他提起和女主相关的一星半点,不多时几个婆子便扛了软轿过来,桃五扶着她艰难地坐了上去。严其琛想直接跟她一道走,好歹让她说得先回去与众人打个招呼。 望着严其琛匆匆而去的时候,视线扫过渟水阁,不想见着赵翰飞扶着窗框笔挺地站在那里,也不知站了多久,毫不避讳地看着她。 这不是秦云第一次被任务对象察觉,因而颇是坦然地迎着他的视线,过了半晌见他身后有个鲜红色的影子靠近,便倏然一笑转过头去。 不多时严其琛便折了回来,身后还跟着钱璇筱。待走到近前钱璇筱便一下扑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道:“我眼睁睁地盼了你这些日子,你却连我杯茶都不喝便要走么?今日好不容易来了这么些人,翰飞哥哥和又灵妹妹都是刚从边城回来的,我还想着替他们引见呢。” 秦云只好笑道:“是我的不是,今日不凑巧了。今年我得了些好茶叶,待下了雪便请你们来煮雪烹茶。”如此说了一番,钱璇筱才让那些婆子抬着她出去了。 待到了车上,秦云打起帘子来问外面骑马的严其琛:“璇筱说的又灵是哪个?” 严其琛一瞬茫然,招手唤来了没跟进去一直混在门子上的司书。司书听罢便将女主身份缓缓道来:“大约是程大人家的姑娘,排行第二,前些年全家都跟着程大人在边城任上,月前方同着平远侯府的车马一同回京述职。前些日子程大人来拜访过大老爷,听闻在谋划留京。” 九 回去的路上秦云想吃松子糖,严其琛幸而还记得不好留了妹妹一人在街上,只是让他们把轿子停在了巷子里,打发了司棋去买,自己陪在一旁。 等了还未有半刻,秦云在轿子里便听见严其琛满是不乐意的声音:“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人没有争辩,只听着一个清泠泠的声音道:“见过二爷。”然后转向她这边,“请姑娘安。” 秦云看了梅一眼,她便打起帘子翻下车去,见巷子里并无其他人等,宣管事带来的人亦是远远地背朝他们站着,方才敲了两下车辕,然后向宣管事见了个礼。 车内桃五将窗口的帘子掀开,秦云便见宣广立在离车两步的地方,着一件千草色的细布衣,腰间挂着块羊脂白玉雕作的龙纹佩,只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 宣广得力又晓事,秦云每次见他心情都很好,笑言道:“你不是说要把宣文带在身边么,前几日我去乔家小住,见着他还在那里,可要我去同外祖父说?” 宣广躬身作揖:“劳姑娘挂心,早便同乔老太爷说过,是宣文放心不下乔七爷。最迟不过开春便定要出来了。” 秦云点点头:“倒不急,我知道不曾有谁卡着你就好。” 一旁严其琛清了清喉咙,到底晓得秦云大概有急事才会在路上招了宣广来见,并没有出声相阻。只是心里依旧盘算着这显见又是妹妹不知什么时候安排下的,她胆子真是愈来愈大了,到底知不知道她不是前些年岁,已经快要到了出阁的年纪了? 秦云只是瞥了他一眼,还是接着对宣广说道:“方才碰见了平远侯府的二少爷,我们在边城的生意,可和平远侯府有过什么往来?” 宣广一听,便明白定然是赵二爷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姑娘才会如此问。于是思索了几息,方才道:“同旁的买卖一样,程知府和平远大将军的府上都去拜会过,那也是方开始乔七爷出面去的。因着姑娘吩咐,接了几营的军需供给,与些副官走得近了,平时有事也不多劳烦乔家出面。” 秦云略一颔首,边市开放的时候,众人都大肆往边城运送粮茶、绢帛、香料,沿途修路建桥。古代运输的效率非常低,拉车的马,护送的人,一路都要消耗粮草。这些基础设施建起来之后,将众人的成本稍稍降下一些,她便开始搭手运一些粮草军需品贩给驻边军,因不盈利,店铺中供与粮草军需等事物价格皆是边境几城之内最低。驻边军费一直吃紧,虽不澄源正本,她也算是急人之困,若是因为这个而让赵翰飞注意上,也不意外。 而宣广又接着说道:“这些平远侯府都是知晓的,因之前铺子的事都是乔七爷出面,还曾请过乔七爷入府,赞其高义。到去年因商队的事情,七爷不见影踪,仆下方前去以重金相请各部出寻。若是说因甚么而被侯府上心,怕是十有八便是此事了。” 秦云微微皱了皱眉:“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一年来都未曾见过什么端倪?” 宣广想了想道:“不曾有何相关之事。” 去年商队的事情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秦云和宣广皆有亲人牵连其中,急乱之下几是掀尽了他们在边城的底牌。因此被赵翰飞注意上也不奇怪,只是这人居然等到一年后回京述职方才稍作试探,其心性之深与书中所绘有过之而无不及。 宣广在一旁静等,待秦云遣了思绪方道:“那边城之事?” “照旧罢。”秦云在车内稍动了下,桃五便递上垫子让她靠在窗边,“不过稍微留心些边市,怕是做不了几年了。” 宣广道:“边市便是不开,商路已成,边城之内也有销路。” 秦云笑着点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你的,若有什么大事,你便让……”旁边严其琛使劲儿地清了清喉咙,秦云瞥他一眼,还是道,“便让司书进来递话给我罢。” 宣广应下,似是起身要走,却又顿住,复道:“在边城养鼠之事,虽已缜密,可田庄地契俱还是夫人名下,如若平远侯府当真有心,怕亦已知晓。” 秦云这才真的心头一跳,还是定了定心神送宣广走了,众人才复又启程回府。 她凡事都是谋定而后动,最忌讳计划还未万全之时便被人窥了先机。想来是日子过得□□稳了,只去年那一桩事情便让她失了分寸,而今是满头的小辫子任人揪。 过了两日,秦云还在想着是否要递话出去,让乔家打听程致清在京城活动得怎么样了,宣广那边却突然递了话进来道火狐皮子都收齐了,这便送去铺子里鞣制,不日便可送进来做衣。 秦云心下奇怪,便问竹七道:“前两日不是还说皮子难得么,怎么转眼便收齐了?” 竹七道:“司书当时便问了,说是从随着平阳侯府回来的兵士手上卖出来的,他看了几眼,皮毛比之前收的还好些,约摸是最近打了才换了毛的。” 旁边的梅听得眉心便一跳,前两天才被人听去了差着几条皮子的事儿,今儿就从他们府上的人手里得了,显见着是特特送上门来的。抬眼正对上姑娘看过来,便上前道:“那日见赵二爷套在手上的扳指,似就是太太之前送了出去的。” 秦云知道梅这么说,那便必然是了,不由得皱了眉头,然后问道:“二爷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竹七道:“方才就出去了,听说是和人约了去骑马射箭,可要去打听清楚了?” 秦云一听便知跑不离还是赵翰飞,因而道:“不必了,他自有父亲管着。蔺兰放出去嫁人了,你们看着再提个针线上的来,过两日正好做袍子。” 她将两人都派发出去了,才靠回软垫上想之前的事情。原文里面女主父亲程致清是投靠了魏王的,因而这次不但留在了京中,还更进一级任了鸿胪寺卿。女主在边城的时候,认了好几个突厥的王公贵族做哥哥,往后突厥入京纳贡,都是程致清接待的。之后也是他与魏王二人,对突厥边打边拉,促成了和亲与纳贡。女主后来谈及此事还万份欣慰,道边疆安定,也可慰阿飞哥哥在天之灵了。 秦云一哂,掀开茶盖撇了撇茶末,慢慢喝了一口,心想不若还是随他们去吧,过几年说不得程大人就只有千万里外南疆的外宾好招待了。 十 北雁归尽,白日渐冷,转眼枫林便落了个干净,被院里的小丫鬟们早晚扫成两堆。只剩下孤叉叉的枝丫,将那冬景分得四散支离。 秦云一年四季都无甚事,今日尤其得闲,便在院中行走散心。刚刚逛到回廊那里,便有小个丫鬟跑过来,一身鹅黄夹袄都掩不住纤纤一握的腰身,在略显萧索的院子里当真是一抹亮色。这正是梅九她们刚挑上来的丫鬟,改名菊一。她年岁还小,且有些怯,并不敢到三姑娘跟前,只是拉住桃五与她说了些什么,便缀在了后头。 桃五转回来道:“表少爷同舅太太一道来了。” 秦云听得微微挑了挑眉头,既然没说哪个表少爷,估摸就是乔晋安了。 桃五接着道:“先是去见了大太太,然后夫人也过去了,这会儿差了半夏来请姑娘过去。” 秦云问道:“二哥呢?” 桃五道:“二爷出门去了,中饭都不是在家里用的。” 秦云心想他莫不是又到赵翰飞那里浪去了,嘴上和她一句都不提,私下里和赵翰飞都快好得孟不离焦了。原文中两人本就是知己,后来虽然有个女主夹在中间,也没甚影响两人关系。 只是这次一开始赵翰飞明显是因边城之事而刻意接近严其琛的,再见得他是那么个心思深沉的样子,也不知道她的傻二哥这会儿是个什么状况。 秦云走进花厅的时候只见着乔晋安端坐在右侧首座,抱着个总角孩童在膝上。可见家里是没人了,不知道舅母要同两个太太说些什么,将乔晋安赶出来了之后也只有个四弟陪客。 乔晋安轻轻抚着小童的头,温言缓道:“可听清楚了?” 她那六岁的堂弟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望向乔晋安的双目之中满是敬畏与孺慕。可旁边的梅九一头黑线,站在另一侧四弟的奶娘和丫鬟们瞧着都要哭出来了。 秦云无语地看着这个表哥,一眼没看见你,你就对孩子说了什么糟糕的东西? 她那四弟从乔晋安膝头跳下,站稳了脚跟正了正衣裳,才似模似样地作了一揖:“多谢表哥,其臻记住了。”又转身对她道,“三姐。” 秦云上前摸了摸他粉嘟嘟的脸,见他不乐意地嘟起嘴来,才笑道:“你与表哥一本正经地谈论什么呢?” 严其臻挺了挺他的小胸膛:“表哥说,言不密则事不成,不可多言。” 秦云好笑地看了眼乔晋安,便打发了她这堂弟回去严赵氏那里,奶娘和丫鬟们如释重负地抱着小四爷就跑了。 她在乔晋安下手坐下:“舅母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乔晋安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左右在家里也无事,趁着下雪前出来走走。” 秦云挑起眉头瞥他一眼,乔晋安他们一支是长房,她舅母便是当家主母,怎么可能在家里无事。现下他们府里是大伯母当家,虽然人口不多,可是年关将至,严赵氏也是因着蕙英帮手才稍稍得出空闲来,更不要说乔家那洋洋洒洒的一大摊子了。如此看来若不是不能和她说的事,便是乔晋安打听了严其琛不在家,硬把人拖了过来做掩护的。 乔晋安倒是开口便直入正题:“前些日子我去求见了晟王。” 秦云闻言便抬头看了眼梅九,她立刻退后了几步,桃五更是退到门口守着,然后才问道:“如何?” “四哥任户部员外郎,此次述职或便升迁院给事。殿下暗示明年江南水利之事,或便要分一块与我手中。” 晟王谨慎守中,并不若魏王行事都如拔山举鼎,所以今上分派两人各在工部与兵部,很是物尽其用。晟王在工部也是奉行无过为功,因而这一步走得并不出乎预料,一人放在明面,又一招落在暗处。 秦云却想到,如若不是乔晋安此时腿上有疾,或许也能趁此时借势登入朝堂。念头只闪了一瞬,她便逼自己转开心思。只要晟王能够登基,乔晋安便是大好前程,此刻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若将水泥用于修筑公事,比起当下自然事半功倍,晟王并不在年前将此事报上,想来是要等年底封印前户部结算完毕,将明年的预算拨出来。或许等到明年过了大半,再将此事报上,既得了功勋,当年大半未用的经费,从账面上一走便可收归几有。 确如他风格的稳扎稳打,只可惜后年皇帝便要薨了,没时间给他捞水利上那两个钱。 她问道:“说是明年水利,年底前大约经费便可拨下来了?” 乔晋安不想她如此一问,想了想道:“还有一个多月便要封印,怕是赶不及。” 秦云揪着手中的帕子,思索了半晌,终还是对乔晋安漏了底:“明年的水利怕是修不起来,你可听到边城来的消息?” 乔晋安思索了半晌:“除了今年雪下得早了些,并没有听说什么其他消息。” “边城只觉得雪下得早了些,漠北却已经下了有一个月余了。” 乔晋安接着她的话道:“你是怕这雪不停?” 秦云点点头:“今年若是大雪成灾,因之前边市突厥各部都买了些粮草,倒是饿不死太多人。可是牛羊大片冻死,活下来的人来年没有了生计要怎么办?或许到时候他们就记起来边市开放的时候,边城之内绢帛满库粮满仓。”言及此处抬眼看向乔晋安,“且多年来驻守边城的平远大将军,此时回京述职。” 乔晋安将将出门坐到车上,从二门起接了他便在抓耳挠腮的宣文见没了旁人,便立刻问道:“七爷你问了东家了么,平远府的侯夫人做什么打听她的事情?” 乔晋安看了他一眼,平平道:“宣广倒是什么都同你说。” 宣文并不是真不知事,此刻见少爷竟然恼了,便乖乖地收声敛气缩在一旁不说话了。 乔晋安抿了抿唇,剑眉微皱,面上一丝笑意也无。平阳侯府为什么在打听阿云的事情,他自然清楚。平远侯在边城麾下常驻军两万多人,近年来粮草几乎全是从她的铺子里拿。一开始不过时稍带着做的生意,虽然越滚越大,可收支一直仅是将将持平。宣广原想遏住这块腾些地方给茶叶绢帛,毕竟那才是真正有盈余的,却让她制止了,道只要不亏,驻边军要多少便想办法供多少。 开始时平远侯手下副将还从各个有着供给军中条子的店铺都进一些,后来也试过自己从关内往外运,可是总没有她铺中便宜。连他也不知道阿云如何能把价钱压到那么低,曾经一度以为她在贴钱做这笔买卖,可是宣广告诉他账面没做手脚,确实是持平的。 然后军费又一次削减,平远侯不愿裁军,便豁了出去全部从阿云铺中采买军需。他清楚平远侯不会任粮道握在旁人手中太久,同阿云说起来的时候,她早做了打算:“他们若要接过去的话正好,反正他们军里有的是闲人。赶紧把我的伙计们都解脱出来,省得宣广一谈及此事便要特特拿眼看我。”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赵翰飞这么豁得出去,不知从哪里知道了这些都是她主事,回京还没多久便和严其琛相交甚深。侯夫人向京中姐妹打听阿云的事情,既然他已经知晓,旁人也不过早晚。 乔晋安只觉胸中是舒不尽的郁气,恍若曾有珍宝稀世,举世只他一人得知。他尚在谋划如何纳入囊中,却突突横插来一人,眼见便要不问自取。 想到这里,他思绪却是一顿。这般担心,倒好似阿云如那石雕玉塑,任人取予一般。 他松开攥得死紧的拳头,绷得僵硬的肩头也慢慢松缓下来,渐渐眉舒眼展。不多时笑意便重新回了面上,如平常一般同宣文温言道:“你去同母亲说一声,我暂且不回家中,让车夫往晟王府去。” 十一 还没到腊月,天上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来。前面几场因着地上还暖,没留得住,待到十二日那天,起来推门便见外头茫茫一片白。 秦云因许诺了钱璇筱要请她来煮雪烹茶,便起身去问过大伯母。 蕙英亦在严赵氏院子里,端坐在右侧首座,她的两个大丫鬟一个立在旁手中执着对牌,一个坐在后往册子上录入,严赵氏只在上座喝着茶看着。庭下立着一众仆妇,依次进去回话,看着奉命唯谨,很是有条理。 秦云走进去时便笑着道:“姐姐平日里淑静,现下办起事来却干理敏觉,我瞧着有女英雄的气概。” 蕙英板得一本正经的小脸一红,挥手打发了仆妇,埋怨似的瞪了她一眼:“妹妹笑我。”她执着对牌的丫鬟出去遣散了众人,让她们午后再来回话。 秦云笑着坐下:“姐姐这可冤枉我了,持家主事再正经不过,再要紧不过了,我作何要笑你?我只盼着过两年大伯母也心疼我,将我带在身边教教才好。” 蕙英见她如此不避讳地暗指两人出阁之事,面上更红,与她那身白藤色的袄子衬在一起,显得人比花娇。她啐了一口道:“你不说好话,我不听了。”言毕勾着头就要走。 秦云看把人惹过头了,赶紧站起来拉住她:“好姐姐,我说错了,你莫恼。我原是有事来求大伯母的,可若是早些知道现今是姐姐在当家了,便不来讨这个嫌,悄悄地去你屋里求一求便好了。” 蕙英听得面上红得都快能滴下血来了,又抽不开身,只能恼道:“你这个不正经的,说不出一句好话来。且等再过两年,自有了来磨你的。” 秦云不以为意,笑嘻嘻地拽着她坐下,好言好语地劝着她喝了两口茶,才见着她面上红潮退下。 座上的严赵氏看够了,出言问她有何事,秦云便将与钱璇筱的约定说了。她们一辈的姑娘之中,好相处的不好相处的各占一半,她并不耐烦一一应付,相交之人并不多,钱璇筱八面玲珑,算得其中一个。 严赵氏想了一阵,便把事情交与蕙英去办了,只是花帖直接从她这边发了出去,没让两个小辈沾手。秦云那边是桃五管着库房梅九拿着钥匙,因而时不时派两人去蕙英那里看看。已经不出力了,总多少要出点钱,若有的东西不好从公中拿,便直接从她这里出。 一日秦云还在看着写花帖的纸笺,藤紫色的面上写着梅会二字,银钩铁画煞是好看。还在想是谁人执笔,就见桃五匆匆拿了客人的单子回来,接过来粗粗一看也唬了一大跳:“怎么请了这般多的人?” 她原意不过是邀些姑娘们来小聚,也算全了她那天说的话,谁知道那单子上洋洋洒洒,请的人比上次承阳侯府茶会还多些。虽然有些人请不请的来还两说,可这场面也忒大了。 桃五在一旁道:“听大太太身边的银杏道,大太太约莫想着今年一年都不曾办过什么热闹事儿,且二姑娘明年开春便要出阁了,往后身份不同,便显得这是最后一遭,因而定要办得热热闹闹的。” 秦云抚额,又看了遍单子,见乔家众人都在,便放了下来:“随他们去罢,左右也是蕙英操心。” 旁边桃五接着道:“上回同庄子上只要了一头鹿,姑娘说到时候把后腿片了炙着吃,眼下瞧着怕是不够呢。” 秦云道:“这般多人还是不要弄那稀罕事儿,出了乱子得不偿失。” 桃五道:“要不还是备着,且看那日如何?姑娘不是说表少爷炙得一手好肉,前几天还盼着呢么?” 秦云便道:“随你去安排罢。” 及至那日,正是雪过天晴。秦云起得晚,洗漱时蕙英便派人来言已有客上门了。她才刚坐下来用早膳,就听着院门口的丫鬟喊道:“表姑娘来了。” 这么大剌剌地上她门的表姑娘,想来也只有宛明一个了。秦云因而坐着没动,舀起燕窝粥才喝了一口,便见她急急地转过屏风来,斗篷都没摘,紫烟还紧紧地跟在后面扯着那斗篷。待她家姑娘将系绳一扯,才接在手里转身去了。 宛明扫了眼座上摆着的膳食:“可是上回你带来的那个厨子的手艺?”说着便径自在桌边坐下,“看你一个人吃饭怪没意思的,我陪你再用一些罢。”又转头对立在一旁的菊一道,“给我添双碗筷。” 秦云倒是习惯了她这般行事,又喝了一口粥才道:“莫要厨子厨子地喊,人现在是清风楼的王师傅,今日还是因为府中摆宴才特特请了来的。” 宛明不以为意,待菊一替她摆好了碗筷,便当真陪着她又进了一顿。因前院不断派人来催,秦云便先放了碗筷,随桃五去匀脂抹粉,待换了衣服出来,宛明也漱口洗手得当,两人便一道出门而去。 一旁紫烟替她家姑娘披上斗篷的时候,桃五正抱了那新做的火狐裘来,才一抖开宛明便看了过去,眯着眼道:“我还道你今日怎么穿得素净,这件倒是鲜亮,才做的?” 秦云让桃五替她扣上领口,无奈道:“别提了,好不容易收齐了皮子想作件斗篷,谁知做出来比套明光铠还沉,我披着都走不动路。只好让她们又拆了做裘衣,好歹不至于走上两三步便要歇一歇了。” 宛明笑弯了眼:“瞧你那身娇肉贵的样儿,都是多出来的事儿。剩下来的皮子呢?不用就给了我罢,我正好缺个手笼。”然后想了想,又道:“难得见你穿鲜亮的颜色,不过今日我瞧着来了的客里,可有个惯穿红的。” 秦云抚了抚裘衣毛领,朝着宛明勾起个笑。 十二 这次梅会持帖而来的人,竟是出乎意料的多。秦云与宛明方才行到半路,便见梅九匆匆跑来,大约是被蕙英派来催她前去的,半路看见她便松了一口气,上前来一礼道:“姑娘,表姑娘,大太太让我来请你们过去,平远侯夫人与承阳侯夫人俱都偕了府中小姐们来了。” 秦云不禁一挑眉,与宛明对视一眼,便加快步子往花厅去,一边还问道:“二哥呢,今日可有在家里?” 梅九跟在她身后道:“二爷同四爷一道都在前厅待客,赵家公子,钱家公子,表少爷们都在,还有许多二爷在书院里的同窗们。” 秦云闻言便向宛明看去,宛明知道她的心思,还同往常一样含着深意瞥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安哥哥也来了。” 秦云抿了抿唇,却也明白她并不该为乔晋安担心,便强强收拢了心思。转眼行至花厅,入内后桃五替她脱下裘衣。她顿了顿,便扬起笑来,一边转过屏风一边朗声道:“我来得迟了,姐姐莫要怪罪。” 蕙英同个身着堇色锦衣的姑娘坐在上首,闻言一同看了过来。蕙英拍了拍堇衣姑娘的手:“这便是我那堂妹了。”又转头朝着她道,“不敢怪你,只待会儿行令,你自当先罚三杯。” 秦云同宛明执手过来,一路见有看过来的,不论认不认识,皆都对着带笑颔首,走到座前才玩笑着行了个半礼:“客从东来,我却迟了这半晌,显见是怠慢了。姐姐公允,确实当罚。” 蕙英知道她是因着场合收敛了些,但是想起前些日子她那些混话,还是微微瞪了她一眼才道:“这是赵家表姐,你大约没有见过,她们阖府才从边城回京,前些日子方安顿好了,这才有功夫出来走动。”又对着赵双菱介绍过她同宛明。 众人见过礼后,秦云便在蕙英下首落座,细细看了几眼赵双菱,才笑着道:“赵家姐姐我虽然没有见过,却也猜得出七八分。这般容貌气度,你我这些年都不曾见过,想来只有方才回京的平远大将军府上千金了。姐姐方才回京,一切可都习惯?”说着又拉起了宛明的手,“我这表姐刚从江南搬来的时候,可是嫌弃了京城水土好一阵子,如今府上还是从老家带来的厨子。” 赵双菱笑得温婉,开口说话亦是软软柔柔:“江南山灵水秀,哪里是边城比得上的呢。我来了京城之后,除了父亲不再任我出门,竟觉得没有哪处是不好的。” 众人闻言都一顿,还是宛明先开口道:“边城原是不拘着姑娘们出门的么?” 赵双菱点点头:“边沿之地,还靠着蛮族,规矩便比京城来的轻些。天日晴好的时候戴着斗笠,父亲有时便让哥哥带着我同又灵一道出去骑马。” 众人皆是一股艳羡之情,小时候秦云还曾有过一匹小马驹,可是待十来岁上就再也不让她骑了。还不待说话,便听个玲玲的声音从旁道:“姐姐又偏颇了。”立时一个鲜红身影绕开众人径直坐到赵双菱下首,倒确然是同严若英一般年纪,已经出落了玲珑身段,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乌黑眸子忽闪,嘟囔着嘴一副撒娇的情态,“乌古斯好歌,卡拉吉爱舞,处月部落更是编制得关外最好的绒毯,也同我们大唐一样风土人情各异,怎么又好一直叫他们做蛮夷。” 赵双菱并不与她争辩,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对着秦云并宛明道:“这是程知府的独女,又灵妹妹。我们两个在边城作伴,常常玩在一处。”又向着程又灵报过她们姓名家世。 秦云将手从宛明那儿缓缓抽出来,在身前放正了笑道:“我们自小被困在家里,见不得世面,方才听赵家姐姐说些边城的事情,便羡慕得不得了。再听程姑娘这么一说,更明白自己是坐井观天。我这里有些疑问许久了,不知道程姑娘可否替我释惑?” 程又灵稍稍歪了歪头,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姐姐你问,但凡我知道的,必然都跟你说。” 秦云璨然一笑,明媚有如破云见日。宛明见她这样便知大事不妙,果然下一刻便听她说道:“听闻前骁勇大将军麾下一万之众,被突厥诱入了戈壁深处。敌军伏而不击,拖到他们耗尽了粮草方一举歼之。程姑娘可知突厥何部行军如此风范?” 程又灵的表情瞬间僵在了脸上,整个屋子里本就都支着耳朵听她们这边的动静,一瞬间话音皆落,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秦云好似未觉,面上笑一丝不变,声音却更加轻柔,盯着程又灵道:“又或是去年伏击了我外家商队的那支,夺尽了货品也罢,商人伙计们一个都没放过,三百多人的商队,只有六个逃出命来。程姑娘可知道,是突厥哪支发了这笔断子绝孙的财去?” 程又灵眼圈一红,看着就快要哭出来了,宛明想出声解围,还未及言,便听见屏风外边有人出声,其音如金玉相击,清清泠泠:“困杀了李将军的是突骑施部,前年不才领兵围剿,精锐之兵已去其□□,逐入漠北深处再未闻悉。去年商队之事,探报乃处月部所为。现下虽不得令追击,可累累血债,边军不敢暂忘,必有令其偿还之时。” 秦云闻言微微收拢了心绪,还在想这个声音似曾相识,便听程又灵在一旁带着哭腔委屈道:“阿飞哥哥……” 屏风后又是一声笑,有如轻云过水,好似春风拂面。随后便闻乔晋安软语温言道:“表妹又在捉弄小姑娘了。” 宛明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程姑娘莫恼,若英原先便是这个性子,见了谁家可人的姐姐妹妹,便没了方寸。我还道她这些年都好了,谁知今日见了姑娘便又犯了。” 原先坐在屋子另一侧的钱璇筱几步走了过来,笑盈盈地拉着程又灵的手,又用帕子去擦她脸上还没落下来的泪:“莫恼莫恼,你若因着这个哭,将来在京里还有那流不尽的泪呢。我同她第一次见时才□□岁上,当时新做了套珊瑚朱色蜀锦的衣裳,稀罕得很,花色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楚呢。才刚上身,便叫她来看见了,追着我姐姐姐姐地叫,小嘴和抹了蜜一般,哄着我同她换了衣裳。后面便穿着我的新衣爬高摸低,一转眼珠子没看见,就把那袖子扯了个尺来长的口子,气得我当时就哭了。” 众人都是一阵笑,追问道:“后来呢?” 钱璇筱笑着用帕子掩了掩嘴:“后来呀,她便可怜兮兮地跟在我身后,小脸一皱,不住地说姐姐我错了。瞧着我哭丧了一天的脸,临到走时才让人从车里取了个包裹来给我,里面也是蜀锦新制的衣服,还配了条米珠的腰带。我当时小,只当她是个好的,过了两年才明白,这真真个捉狭的性子。只可惜明白得太迟,再脱不了身了。” 说完众人便笑作一团,秦云趁乱玩笑似的朝程又灵陪了个罪。程又灵便是红着眼眶再不乐意,这一章也算掀过了。 十三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大太太身边的银杏便来传话道午膳摆好了,请众人起身去正厅。 钱璇筱还拉着程又灵说说笑笑,宛明与蕙英在一道,秦云等众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起身。外间里桃五早便抱着火狐裘等着她,一旁却还立着几个少年人在说话。秦云拐出屏风后见那旁有人,没有多看就侧身避开,让桃五替她将裘衣披上。桃五便趁机凑在她耳边轻声道:“表少爷已经过去了。”随即又不留痕迹地退开半步。 秦云微微半点了点头,刚抬腿要走,便听见那旁个娇凌凌的声音道:“阿飞哥哥,在边城的时候你不是出关猎得了几条火狐皮么?说是刚换了秋冬的皮毛,暖和得很,关内根本就没有那样的品相。回头给又灵做斗篷可好?” 秦云笑着摸了摸裘衣的领子,脚步不顿地就要向外走去,却被人从身后挽住了胳膊,动作虽然轻柔,却一点儿也挣脱不开。她只得将将收住了脚步,转头看去,却是赵双菱。 赵双菱笑着朝那边道:“又灵妹妹晚了一步,哥哥刚回来便将那几块皮子给了母亲,这会儿怕是已经做成衣服上身了。” 她那般得落落大方,秦云也不再做小家模样,亦转头看去。那边本便只站着几个少年郎,都面生得很,之间的赵翰飞隐约立于其首,垂着视线好似他跟前的青石板生了花一般。贴着他便站着娇嫩嫩红艳艳的程又灵,满面的委屈,一只手还攥在身前。 秦云便注意到,咫尺间赵翰飞的袖子有些皱,似被人用力拽过,不由得便笑了出来:“火狐皮子我虽还剩了几条,不过方才已经许了宛明给她做手笼子。白狐皮新制的斗篷倒是有一件,程姑娘与我身量相仿,如若不嫌弃隔日我便让人送上府去。” 闻言赵翰飞亦抬起眼来,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方移开去。秦云屈膝行了个半礼,便挽着赵双菱一道出门往正厅去。 刚走出门,便听见屋内程又灵的声音,秦云心想不管怎样,女主相貌确是好的,声音也总是娇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正要凝神去听,却不防赵双菱突然道:“我们因是与又灵一处长大,多少有些情面在,难免便娇惯了她些。谁想倒让你甫一见面,便失了件斗篷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轻轻拂过秦云的裘衣领子,仿佛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举动。秦云便明白她也知道赵翰飞那几条皮子上哪儿去了,因此不避讳道:“取了她的东西,还她一些也无妨。” 赵双菱却轻轻地笑,语音低柔:“哪里就是她的东西呢。” 秦云只作未闻,两人不时便行至正厅,只有她们小辈,侯夫人等依然不在。厅内一道屏风隔开左右,男女眷各居一边。秦云一眼瞥见乔晋安端坐在首桌上,正同身旁的严其琛说话。他并没有坐着轮椅,右手旁可见柱首搁置在桌上。乔晋安似有所感抬眼望来,只来得及给了她一个笑,视线便被屏风断开了去。 秦云因那一眼而心绪安宁了些,亦在首桌宛明身旁坐下,与众人说笑了一会儿,才见一身红衣的程又灵踏进厅来,在赵双菱身旁坐下了。赵双菱和缓笑着同她说了几句话,便听得屏风那边起了几声喧嚣,想来是赵翰飞等人亦到了。待众人落座入位,才终于起了宴。 吃过饭后秦云便觉得有些乏,强撑着陪着众人行了一会儿令,还是让宛明看了出来,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你去歇一会儿吧,还有我呢,难道能让你挣命陪着不成。” 蕙英瞧见动静望过来,知道这个妹妹自去年病了一场身子便弱,因而也劝她且去歇息。秦云便顺水推舟,告罪了抽身出来。 待她歇晌起来,精神才好了些。桃五服侍她洗漱装扮,梅九打了帘子进来道:“赵姑娘后来也乏了,便去了大姑娘的院子里歇着,方才派了人来问姑娘可起了。” 秦云问道:“程又灵同她一道?” 梅九答:“不曾,程姑娘一直在前厅。” 秦云心想赵双菱特特甩开了程又灵,约是有什么话要同她说,便就让人去请了来。她与蕙英的院子离得不远,待梳妆毕,正好见得门上的小丫鬟打起帘子,赵双菱低着头迈进屋里来。 秦云一边带着赵双菱往软塌上坐,一边问她歇息得可好。 赵双菱依旧笑言和软:“都好,只是我一见你便觉得亲近,起身了便想同你说说话,还望你莫要嫌我。” 秦云对赵双菱也颇有好感,且好奇她能有什么要对自己说,于是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又吩咐菊一去备茶点,梅九便将一屋子丫鬟都拢了出去。 赵双菱细细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盅时轻叹道:“边城贫瘠之地,这样的茶叶价钱比京城高去三倍不止。阖府吃的用的,但凡稍稍精细些的东西,都是从京城运来,我小时候便日日盼着从京城里发来的车队。” 秦云笑道:“现下可是好得多了?” 赵双菱亦是柔柔一笑:“自开放边市来,行商往来的人多了,确是好了许多。只是不知道如若硝烟再起,通商之人不再肯往边疆去时,可会一夜便回了数年前的模样。” 秦云早便想过了这些事,因而立刻便答道:“那倒不会。商路既开,逐利之人自来。便是往后关了边市,只要边城之内有所需,自然便有商人行运。且商途所过之处,铺路修桥建驿站,这些现下都齐备了,往后不过是经营维护的费用。何况如若朝廷用兵,保不齐这些费用都摊不到行商众人头上呢。” 赵双菱思索几回,又问道:“边疆突厥为患,已有数代之久。鄙府先人也多有驻守边城,或出关行军,粮草总是心头患事,既然修葺通途有这等便利,如何一直到了如今方才落实?” 秦云笑道:“通途又哪里是那么好建的。且说这一条路从关中至边城,连跨三州,皆在不同辖区之内。于是经费从何而来?这算是地方的还是国库的?又有谁人来承建?或许三州知州心中都各有人选,更莫说往下还有各个府县,便都是打不完的官司扯不完的皮。且地方上官员三年一任,又有几个人能想着功在当代,利于千秋呢。” 赵双菱道:“可自从开通边市之后,三年内通州商路便修了十有八九。” 秦云点头:“说是开通边市,朝廷其实一直不曾禁过边贸,不过商路险阻,且沿途每州每府都需通商文书,层层盘剥利润微薄,所行之人不多罢了。待朝廷挑选商户发下通商文书,众人跑了几趟,都知晓其中利润不菲。且能得了边市通商文书的,哪个不是有头有面,与京中关系千丝万缕。他们再去推地方上,或再使劲让户部亦拨些经费下去。这样地方上官员修桥铺路得了政绩,朝廷上不再千推万磨不动得了便利,商户们得了实益。各方皆大欢喜,自然事情便好办多了。” 赵双菱盯着茶盅沉默了几息,方才笑道:“原是如此。”又抬头看她道,“我在边城这些年来,看着爹爹愁绪染发,哥哥伤痕遍体,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当不得半点用。可如今我听闻了你的事情,才晓得是自己错了。我生作平远侯府嫡女,用不得上那疆场,边城非我之地,这京中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 秦云闻言一顿,听闻了我的事情?你从哪里听说了我什么事情?然而还不待她说话,赵双菱复又柔柔笑起:“我们躲了这半日的懒,也该回去了,要不然你姐姐一会儿便该派人来催了。”话音才落,屋外面梅九便提高了声音道:“大姑娘派了人来,问姑娘什么时候过去。” 赵双菱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扶着桌沿站起身来,于那香闺软缎之中立得笔直。秦云像是才发现她也同赵翰飞一般,层层华锦之下的身姿亦如金戈玉戟,又或如一弯张满待发的宝弓,隐于暗处,只待时机。 十四 待她们回到花厅,才见着众人已经散开了不少。大半去了后院林中观梅赏雪,只剩下些怕冷的依旧待在屋内煮茶说话。 秦云也实在不想披着死沉的裘衣出去与她们挤热闹,于是就在屋里和蕙英一道闲闲地吃茶说话。不多时钱璇筱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秦云看她连斗篷都没脱,便做样躲开她一边道:“急匆匆地做什么,满身的寒气。且离我远些,去那炭火旁烤暖和了再过来喝茶。” 钱璇筱一下子扑到她面前,拧了她一道:“你个不识好人心的,我特特地来喊你,你却还嫌我。快快随了我去罢,若不是因你好歹是东家,我可是说不动她们再等许久的。” 秦云才刚坐下来,不太想动弹:“她们急着上房去不成?前几日下雪留了冰,房檐上滑得很,你且让她们小心。我在这里吃着果子喝会儿茶,待她们下来了再去问问看,都见了些什么好景儿。” 众人闻言都笑得直不起腰来,钱璇筱都笑得打跌,连连锤了她几下,好不容易才顺过了气儿来道:“瞧你这张嘴,我原想着替你圆些脸面,想来你是不在意了。你那好哥哥说你在抚松院里哪颗树下埋了坛好酒,这会儿带着好几个人在那儿掘呢,我眼瞧着整个院子的地都快给他们翻过来了,你再不去,怕下面就是要掀青石板了。” 秦云闻言立刻站了起来,同屋里人告退后便匆匆跟着钱璇筱而去,出门时还听见蕙英在后边对着赵双菱道:“是前些年赏下来的贡品,父亲见妹妹喝得喜欢,便分了几坛给她。妹妹都埋了起来,逢年过节才启一坛出来,哪里经得起他们这么糟蹋。” 秦云哪里是因为这个着急!那酒她喝得喜欢,便让宣广找人去江南那个酒窖偷偷买了十多坛回来。照理说这贡品不能私下买卖,她便换了坛子都埋在了不住人的抚松院里。谁知道严其琛从哪里得了消息,这会儿都带着些什么人在掘呢! 等匆匆赶到扶松院,眼见着院子里土平树整,好端端着呢,便松了口气。谁知道转过后院去却见严其琛在拨弄个炭盆,旁边赵翰飞并个面生的少年郎袍子下摆还撩着掖在腰中,正就着丫鬟们捧着的铜盆洗手。一旁乔晋安拄着杖站在树下,脚边堆着十来个酒坛子,各个不过和捧大小,上面还多多少少地蹭着泥。他笑着道:“表妹来晚了,赵校尉手下将士颇是得力,想来院子里是再无漏网之鱼了。” 那少年郎听了,还转头来对她羞涩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 秦云简直眼前一黑,乔晋安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掘地三尺么?这酒你也拿了两坛过去,又不是不知道它是违禁的! 远远坐在亭子里的宛明还在闲闲地嗑着瓜子:“什么好东西埋得这么深,表哥说这是你从江南寻来的私酿,怎么不见你送两坛来给我?”钱璇筱也去她身旁挤着坐下,宛明挪了挪给她腾些位置,她从宛明手里抓过一捧瓜子,边嗑边道:“也少了我那儿的。” 秦云瞟了她们一眼:“你们又不爱喝酒,送去给你们的厨房烧菜用么?” 那个炭盆被严其琛越拨弄越奄奄一息,旁边的少年郎看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了抢过手来。严其琛也不在意,拍拍手站起身走过来:“那日我去西营他们请我喝酒,席上说关内的酒都没甚意思,我道他们是不曾喝过好的。他们不服,我记得你藏了些,便趁今日领着来了。” 秦云看了看他,倏地一笑:“哥哥你日日往西营跑,爹爹可知道?” 严其琛一僵,随后不在意道:“哪里日日去,不过一月里去个一两趟。” 那个在拨弄炭盆的少年郎头也不抬地道:“主帐前头都快给你踏得不长草了,校尉日日来营里都带着你。副尉们都知道,要是有事情找赵校尉,若先见着了严二爷,校尉跑不离就在三丈内了。” 秦云瞥了严其琛一眼,又瞥了旁边不作声的赵翰飞一眼,哼了一声也登上亭子里去宛明和璇筱那里挤着坐下了。 严其琛便埋怨那少年郎拆他台,少年郎满不在意道:“又不是去做贼,有甚不能说的。”一边直起身来张望,“炭火升好了,鹿腿呢?” 站在一旁侍候的是菊一,上前怯怯地道:“已经从厨房取来了,可要片好了再端上来?” 少年郎便大剌剌地道:“不用不用,我们这里有的是好手,哪里还用你们给片肉。”说着弯腰便将那炭盆抬起要往亭子里搬,急得菊一在他身后团团转,秦云便出声吩咐她下去热酒。 炭盆甫一搬进亭子里,钱璇筱便拿帕子捂住了口鼻,等到血淋淋的鹿腿抬上来了,宛明也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轻声对秦云道:“怪脏的。” 秦云笑着对她们道:“不怕,且让他们弄去,我们只等炙好了吃。” 乔晋安也拄着杖行到亭下,才要拾阶而上,便觉手臂被人擎住一股助力,侧头看去,却是不动声色的赵翰飞。笑着道了声多谢,回眼恰好看见匆匆移开目光的秦云,欲盖弥彰的傻姑娘。 赵翰飞亦是见了,却只朝乔晋安微微一点头,擎他登入亭中后便放了手。众人各自坐下,那少年郎已经卷起袖子摸出了匕首,刚要开始片肉,便听得钱璇筱一声喊:“你那匕首从哪里摸出来的,可洗过了?” 少年郎顿了顿,扫了眼众人,将那匕首放在了一旁,又从怀里取了把带鞘的,抽出后用旁边的细布擦了擦,方才开始片肉。两指宽的肉片得如白胎瓷薄,才刚放上炭火上的铁丝网,便滋滋地蜷起。他飞快地片了数十片,刷上盐水,翻面又炙了片刻,便立即夹入盘中,承到赵翰飞面前。 赵翰飞并不伸手去接,看了看那盘子,又看了看他。少年郎像是才记起来他们并非在西营,扫了众人一眼,托着盘子的手微微缩回来了一点,犹疑道:“要不我先试一试看?” 严其琛伸手夺了盘子过来,连吞两片,才含混道手艺不错,剩下的便与乔晋安同赵翰飞分食了,并不递往秦云那边去。 钱璇筱闻了香味,也不嫌那烟熏火燎了,侧着头好奇得看着。 严其琛吃完了手中的,卷起袖子来:“妹妹莫急,等我烤来给你。” 宛明便用帕子捂着嘴对乔晋安笑道:“看来我也要劳烦七哥哥了。” 乔晋安笑道:“妹妹有事当服其劳,不敢称烦。” 一旁钱璇筱的哥哥不知是去饮东京酒还是去攀章台柳了,她正在思忖着要从哪个人的盘里蹭,便听那少年郎道:“你莫急,待我炙了些与校尉,少不得也替你哥哥服一次劳。” 钱璇筱听了这话简直不知从何说起,转头去看宛明与秦云,却见两人眉来眼去地笑,于是凑上去一人拧了一下。 不多时三人各得了一盘肉,秦云看着盘中厚薄不一,生熟各异的鹿肉,顿时便笑不出来了。只好等着菊一热了酒来,就着挑那烤得还好些的吃了。 他们四个人得了酒,顿时便来了性子,不多时那条鹿腿便见了骨,让人又挑了一条上来。少年郎喝得脸上飘着嫣红,还直道不够,要菊一再去取一条来。菊一嘤嘤道:“再没有了,本是备了两只鹿的,大老爷带了客回来,中午便将那一只要了去了。” 少年郎还要再说什么,却被赵翰飞一眼止住,便嘟着嘴坐了回来。赵翰飞让他去屋中睡会儿散散酒气,严其琛却道:“这里久不住人,甚么都没有,还是去我那里罢。”说着扫了一圈,见女眷们都在,也不怕留了妹妹一个人,便起身道,“你们给我留着些酒肉,我送他过去了便回来。” 他走了片刻,便有两个丫鬟匆匆而来,走在前面领路的是严赵氏屋里的半夏,后面那个丫鬟却面生得很。那丫鬟抬头看见了亭里的钱璇筱,连忙跑上来道:“姑娘,太太那里要紧地寻你过去。” 钱璇筱只得站起身来,吩咐了也给她留些肉,便随着两人去了。 秦云不以为意地又饮了一杯酒,却见着梅九领着红玉也匆匆地来了。红玉在宛明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她便落了脸上的笑,看着秦云慢慢站了起来。 秦云见此便知是出了事,按着她的手道:“你且去罢,让菊一领着你们去正厅。” 宛明扫了乔晋安一眼,告退去了。 秦云看着她走出院去,才问梅九:“出了什么事情?” 梅九弯下身来凑在她耳边道:“是赵家姑娘。” 十五 一听是赵双菱,秦云立时酒气去了大半,站起身来就要往前厅走,却被乔晋安一把扯住了袖子。 秦云当他喝醉了,好声好气地哄道:“前厅有事,表哥让我去伯母那里看一看,一会儿便回来。” 乔晋安既不说话,也不放手,只眯着双酒意微醺的桃花眼,笑着看她。 秦云扯了两把袖子扯不出来,又看坐在一旁的赵翰飞,还老神在在地自斟自饮。想起方才几人被接连唤走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抬,这人莫不是也醉了? 没有法子她只好转头去问梅九:“大太太可唤我过去了?” 梅九摇头道:“不曾,只问了声姑娘在哪里,又吩咐说让姑娘再坐一会儿,莫急着回去。” 秦云闻言在那里立了立,才低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可知道?” 梅九也凑在她耳边道:“程姑娘失手泼了茶,污了赵姑娘的衣裳。因是多带了一套,银杏便领着赵姑娘去偏殿换衣裳,谁知不多时那边便乱了起来。大姑娘便命人关了花厅的门,不让出去看热闹。不多时便似大太太过去了,过了半盏茶的时辰,各家的太太才来唤她们的姑娘们登车家去了。” 秦云想去揪手中的帕子,一动才记起乔晋安依旧扯着她一边的袖子,只得攥了攥拳,问道:“我方才在花厅的时候还没看见程又灵,便当她午饭过了就家去了。” 梅九低着头道:“程姑娘那时同众人都在梅林中。” “后来便都回来了?” “出事的时候,大半都已经回了花厅。” 秦云闭了闭眼,明白赵双菱泰半是被人冲撞了,而且闹成这样,今日大半来客怕都已知晓。蕙英当时关了花厅的门,拦着她们不让去凑热闹,已算是应对得当了。可如果当时自己在那里,说不定就有法子替赵双菱遮掩过去,而不是先下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要折进去。 方才人还在她屋里说着曾恨此身非须眉,又说道已有留京计议,可转瞬她在京中谋划的最大筹码,眼见着便将烟销灰灭。 秦云的脑子中不断地想着那程又灵可是故意的?抑或是别的什么人刻意算计赵双菱?可是她方才从边城回来,又能挡了谁的路让谁看不过眼去?又或是原本设给别人的局,却阴差阳错地让她钻了套?一边想着一边忍着天旋地转,还问梅九道:“平远侯夫人可是携她们回去了?” 梅九低声道:“侯夫人还在正厅里,赵姑娘被带去了姑娘院中,程姑娘在大姑娘那里,方才走过来时,还听见屋里的哭声。”然后压着声音惊道,“姑娘!” 秦云被人抓着手臂扶正了身子,才发觉自己没站住。面前一片鸦青色的云锦,是赵翰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跟前,一边扶着她慢慢坐下,一边对梅九道:“退下罢。” 梅九站在那里没动,秦云缓了口气朝她挥了挥手,梅九便行礼退出亭去,她还在思忖如何同赵翰飞开口,就已经听见面前人道:“不必过思,那人是晟王。” 秦云闻言一顿,赵翰飞此言显见是知情的,难不成是他们部署?立时抬起头来切声问道:“赵双菱她可知晓?” 旁边的乔晋安叹了一声,伸手将她不知何时攥紧了赵翰飞袖子的手拉开:“这便是赵姑娘的谋划,她不让同你说,还让我们到时候把你从前厅支开。” 秦云茫然看他,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一样,心中还有些担忧这是否是他们为了安抚她而特特编出来的,神智却立刻就将这块信息录入重新谋划起来。 乔晋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到底还是在赵翰飞面前知道收敛,便将她的手又放还了回去,端正道:“那日所论漠北大雪之事,我已同晟王及平远侯都议起,因后事深远,双方都愿以婚姻盟之。” 秦云听到这里便知这确然是双方谋定而动,顿时安下心来,情绪大起大落得有些乏,因而话语里也带不出什么情绪来,便顺着乔晋安的话说道:“可晟王已有正妃,依双菱身位,魏王正妃也做得。晟王若纳作侧妃则担忧今上猜忌,方出此策。” 乔晋安笑着点头:“且晟王是严侍郎今日邀来的贵客,因着严府疏忽出了这等事情,若因此而委屈了赵姑娘入晟王府为侧妃,兵部侍郎便是欠下了平远侯府一笔。魏王如若本来便生得拉拢平远侯的打算,现下痛失一条通途,怕不得还要与严侍郎生出嫌隙来。” 秦云失神了片刻,真是一箭三雕,不愧是赵家的人,既通疆场,又懂权谋。赵双菱这么个年纪就已经豁得出姑娘家的脸面去,动心忍性,何愁不成大事。如若不是时运不济,赵翰飞又哪里轮得到她来救。 她坐了一会儿,又将杯中凉酒喝了压惊,还是没有言语可说,便长叹了一口气。 乔晋安出言安慰道:“依着赵姑娘的心性,你倒不必为她担心。” 秦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这等英雄豪杰,我替她担心什么?有那心思,我不若替今日里要操碎了心的大伯母想想。” 乔晋安笑道:“现下是操心了些,但长久里来说,总是好的。” 秦云知道他的意思,若能间离她大伯父与魏王,便是得不到几分助力,起码却少了些阻碍。且若他们事成,清算时她伯父也不至被捋得太过厉害。 她抚了抚额,赵家人剑走偏锋,一招便搅得盘上风动云涌,她要回去好好思量思量。原作里怎不见你们都这般厉害,一开篇便给人摁死了,落得不过是个男女主间争风吃醋的话头。 秦云于是扶着亭台的柱子慢慢站起身来:“还有什么事么?无事的话,我就去堂姐那里看看程又灵哭成什么样子了。” 一旁不作声的赵翰飞道:“如晋安兄之前所言,漠北大雪恐军情有变,父亲不得令不可出京,我过两日便率亲随回边城压阵。” 秦云闻言差点眼前一黑,为何刚下了一步好棋便又要作死!她一下便揪住赵翰飞的袖子道:“你去不得!” 十六 乔晋安闻言都微微挑动了眉头,赵翰飞面上却丝毫未变,像是早便料到了她会如此反应,如同参谋商讨军情再平常不过道:“我如何去不得?” 秦云观其神态眉心一跳,这才记起来早前在承阳侯府渟水阁旁,他看过来的长长一眼。想到这个人或许已经对她有所察觉,便收拢了心绪,复又扶着亭柱慢慢坐下去:“如若边疆事动,朝堂之内恐有动荡。令堂既已出不得京,赵校尉不若也以静制动,或许比在边疆更易成事也未可知。” 赵翰飞微微点了点头,似在赞同她提出来的话,回复却是一丝未顿,显见已是深思熟虑过了:“时不同往,如今朝内有新交之盟。晟王翼下不得武将,若朝中因战事起异动,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秦云又道:“年关将至,赵校尉此时无故离京,落入闲人手中恐成把柄。” 赵翰飞看了她一眼,像是才意识到这严家小女连声面上的哥哥也不叫了,平辈之交般直借以军衔相称:“并不是无故,胞妹先遭唐突,后遇慢怠,且因晟王权高位重讨不得公道。我心中郁结,一念之下便纵马驰回边城,少年人这等行事也是有的。” 秦云无言以对地看了他半晌,才求助般地回身去看乔晋安。 乔晋安看了看他们二人,才对着她道:“平远侯也是挂心边境之事,听闻晟王手中有筑城利器,且乔家手中尚有余料,便想派严兄去督察修葺主城。如若得当,待过了元宵便让晟王递上折子去,好修整边境三城以防突厥开春来犯。” 秦云瞥了他一眼,还开春来犯,没过元宵人就打过来了,原作里魏王得到消息的时候还和程又灵在街上看花灯呢。不过或许因着促成了的边市通商,突厥饿不到那么狠不会大雪埋原的时候就来犯,也有可能有看着抢了商队得了甜头的,不待大雪封山便想出来捞上一笔。战机瞬息万变,如今这般形势,谁又能说得准? 她知道想要此刻阻拦赵翰飞是不可能了,他们行在局中先了她一步,许多事情她都要重新排盘再思量。且赵翰飞也不是明日便要走了,多少要等赵双菱的事情闹开了,因而叹了口气道:“今日家中事繁,若英不能再相陪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赵校尉栋梁之材,社稷之器,此去边城一事,还望三思。” 说着便要伸手招梅九来扶她,赵翰飞突然道:“严姑娘可想去边城看看?” 秦云吃了惊又喝了酒,身心俱疲,只是掀起眼皮看了看他。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边城干什么,吃土么? 赵翰飞的神色却是正经得很:“将在外,令不受朝堂中,谋不出千里外。严姑娘谋深计远,与其在京中殚精竭虑,何不去边城一看大漠长河,或便得了京城中寻不见的思绪。” 秦云心想在你们一家跟前,哪里还有脸面提谋深计远这四个字。乔晋安却已温言道:“赵兄有心了,只是表妹身子弱,怕是受不得那一路颠簸。” 两人都只字未提要如何偷她个未出阁的姑娘去边城的事。 秦云因着赵翰飞的话,却想起了之前自己只恨不在当场,不然或可为赵双菱遮掩的事情。如若赵翰飞执意要去边城,她跟去了,确实可能能寻得一二巧机,可是否同他那个妹妹一样,赵翰飞实则也并不用她担心? 秦云实在头疼,便匆匆打发那两人:“且容我再想想罢。” 赵双菱的事情很快在京内高门侯府之间炸了开来。听说平远侯怒发冲冠,若不是在宫门外被闻讯匆匆赶去的晟王拦住,一壮就要告到金銮殿上去了。 平远侯夫人日日都去寻太后哭,三日便把太后哭倒了,称病不见。先皇后早年便薨了,后面再没立过,太后病倒了后宫之内也没有能主事得了,平远侯夫人便转而开始往宣宁公主府上哭去。 宣宁公主是今上幼妹,嫁与了崇恩伯府,夫家虽不显盛,可公主甚得圣心,荣宠颇多。她膝下只有一子,周岁便立做伯爵府世子,爱得如珠如宝。世子自幼爱拉弓骑马,到了十四五岁上,公主终于拗不过他,千叮万嘱地将他托付给平远侯带去了边城。 平远侯夫人往公主府去了几日,便有人开始说平远侯府原便与崇恩伯爵府口头有约。这次平远侯携了家眷一道归京,便是想将子女事过媒下定,谁知道让晟王一杆子撬了个天翻地覆。 晟王府中也是一地鸡毛,晟王妃王氏是翰林院掌管学士之女,家世清贵。可到了如今众人心里都有数就快是夺嫡之时,她的家世与赵双菱比起来,便全不够看了。因而晟王妃一面也不露,半句也不说,闭门谢客。 一个个演得都同真的似的。 严若英的大伯父也得不着好,本来他是请了晟王去清风楼,结果听闻了掌勺大厨那日被请回了府里。又想起来厨下正好得了两只鹿,便将人请回府里去了,哪里想到会引出这么多事端来。大房那里千头万绪,秦云便携了蕙英去乔家小住,还得了严赵氏几句话赞她知事。 她去了乔府后便使出浑身解数要阻了赵翰飞去边城,只是她到底是个女儿家,若无长辈点头连门也出不得。如事从长还可计议,突突里横来一剑,又哪里是她阻得了的。 乔晋安见秦云终于似是终于歇了心思,也稍稍放下心来。表妹若将此事托于他,也并非无法可想,只是想磨一磨,看能否得知赵翰飞出不出京到底与她有何阻碍。 几日后还是晟王生母容妃约莫得了圣意,终于站了出来,分别宣了平远侯夫人和掌管学士夫人入宫觐见。平远侯夫人回府后便称病了,众人便估摸着还是王氏保得地位,赵氏也只得以侧妃位觐府了。 这才刚刚传开,隔日天亮便从城门上有消息道,赵家小儿怒携胞妹同二十亲随,连夜出京奔往边城去了。 一下京中若水入沸油,炸开了锅。现下算是晟王被人撂了面子,可还理亏在前,不知要如何收场。 乔晋安明白之后大约还是要今上或太后指一道婚约,如今一步步都与预计一丝不差,且还谴了赵翰飞出京,表妹又在府上,登时瞧着隆隆冬景也和日融融来。 这日他攀了枝红梅送去宛明院里,宛明正在前厅看她的嫁妆单子,见他来了也只是扫了一眼便道:“表妹在屋里呢,你自去罢。” 待青墨替他打起帘来走入内室,便见得本该随着赵翰飞奔赴边城的赵双菱端坐在榻上,身上还穿着若英的旧衣服,梳着若英惯常的发式,手中拿着女红活计,一旁立着若英时时带在人前的梅九同桃五。 赵双菱闻声望来,放下了手中正绣着的帕子,温顺笑道:“表哥来了。” 乔晋安:“……” 十七 秦云郁郁地坐在车内。 白鹿替她沏的茶过酽,喝得她口中一股退不去的涩味。齐光替她铺的褥子放的垫子,总靠不到舒服的地方。不知赵双菱这两个侍女是不知她喜好,还是大大咧咧惯了。且听着说这两人是烈士遗孤,很是学了些拳脚功夫,在边城赵双菱但凡露面,这二人必定随护一旁。心下明白这大约并非卖身入府专事伺候的,便也不敢太过使唤她们。 秦云过了几年娇生惯养的日子,早便养得身娇肉贵,出门了才几日吃不惯睡不好,眼见着便瘦了下来,穿着赵双菱的衣裳都显得松落起来。 车窗被人从外边敲了三下,秦云还等了几息,又看着白鹿齐光两人也纹丝不动,只得自己过去掀开了车窗。 外边赵翰飞纵马随在车旁,踢踢踏踏扬起漫天的尘土。 只有京中还会用石板铺路,出了京城不到半天,官路也不过就是黄土夯成的大道。下雨便泥泞成泽,晴日就扬尘满天。 他们当时是轻骑出京,秦云从乔家溜出去,赶在日落前出了城门到西营。连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赵翰飞就用披风将她一裹抱在鞍前,翻身上马后打了个唿哨,便率众人驰往边城去了。 众人疾驰一夜,天明时到离城外同宣广等人会合时,秦云颠簸着吃了一夜的土,已零落得一丝颜色也无了。刚被抱下马来便一把揪住了站在一旁的宣广的袖子,任赵翰飞怎么拉扯也不松手:“边关事重,赵校尉先行罢,我等随后就到。” 宣广瞧着神劳形瘁的东家,精雕玉面上都有显见的不忍,不禁上前半步道:“姑娘受苦了,车马都已备好,前路不必再如此驰行。且离城之中置有别院,已拾掇好了即刻便可过去,休整一番再行不迟。” 秦云闻言便要从赵翰飞手里挣出来,赵翰飞却拿那披风一卷将她裹得更为严实,抱在怀中不动:“边城确等不及,姑娘再忍忍罢,快马不过十日左右就到了。” 他那般一抖动,披风滚边上积的飞尘便扑漱漱地往下落,呛得秦云只得松了拽着宣广袖子的手,掩着嘴咳嗽。好半天才顺过气来,气若游丝道:“校尉也见了,实非不愿,而是力确不能及。筑城的辎重同工匠们早便派往边城去了,校尉如若快马加鞭,差不多同时便能到了。” 赵翰飞默了几息,问宣广道:“辎重何日起程?” “上月二十六日。” 正是梅会后两日,严家小女行事倒当真果断,赵翰飞心中如此想着,又一指宣广身后车马箱笼,数十仆从:“那这些又为何?” 宣广看他一眼,目光清泠:“所点军需载重车五十余副,这些是为姑娘收拢的行装。” 一阵风过,两厢静默。 最后许还是看在那五十车辎重的份上,赵翰飞退了一步,虽仍点了白鹿齐光寸步不离地跟在一旁,但到底是放了秦云去坐车。另点了崇恩伯世子去先行前去,他却随着车队一道,不再抢命似得纵马赶路。 于是众人一路缓行慢走,每到驿站必停,三餐也不再是干粮,都是客店里的好酒好肉。秦云在一路站点上产业颇多,夜里总有个独门院子好作休憩,最不济也是旅店里的热水暖铺。 两日之后齐光终还是忍不住道:“我家小姐急行军时,跟着众人奔袭三日,一句累也不曾喊过。” 秦云正往打了热水的浴桶里坐下去,闭着眼舒服得一声长叹,语调都被氤氲的水汽熏得有些飘:“赵姐姐将门虎女,我等实在比不得。” 齐光瞟了眼那被人一路特特带来的浴桶,再没说什么。 宣广拢共只能挟带了个菊一出来,小丫鬟贴身伺候的事情本就做得不熟,又要在车里没日没夜地赶着替秦云做衣服,根本腾不出手来。宣广也不敢经旁的人的手,于是以管事之身骑马跟在秦云车旁随侍了两日,秦云劝也劝不回去。 后来还是赵翰飞点了宣广道一路颇多故交,恐被人识破了严若英身份,才将他也劝得困入后队车里。于是赵翰飞便以校尉之身,随护在秦云车旁。 秦云只朝着车窗外看了一眼,便从旁找出帷帽来戴上,再转过来时,便见赵翰飞一手牵着缰绳,一手递过个油纸小包来。 秦云一手接过来一便问道:“这是什么?” 赵翰飞道:“方才歇息时,宣广着人去边上镇子里买的酥糖。” 秦云闻言便笑:“宣管事有心了,替我谢他一声。” 赵翰飞东西递给她了,人却不走,恰恰跟在车窗旁,马蹄子踢踢踏踏刨土扬尘,沾得他墨色的披风下摆色近土黄。披风下只是轻骑装并一件皮甲,束得他身型纤毫毕现,飞身下马之时,真真是将军弯下杨柳腰来。 秦云见他不说话,刚想开口问,便听他道:“在车里困了两日,可想要出来骑骑马?” 秦云听了眼睛一亮:“大好,昨日刚刚得了菊一做给我的骑装。”言毕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关上车窗便喊白鹿替她换衣裳。 灰樱色的骑装,外边扣着暗红色的软皮甲,再披上又从短裘改成了斗篷的火狐披风,推开车门便跳了下去。 车队早已停下,宣广已经立在一旁手中牵着匹黄骠马,看着比赵翰飞的黑骏要稍矮一些。之前一直见着它一直被拴在队里,不拉车也不载人,却原来是为她备着的。 秦云几步走到宣广面前,忍不住侧身将那油光水滑的披风显给他:“好看么?做成了斗篷还是第一次上身呢。” 宣广见她眉舒眼笑,面上表情也和缓了些,唇角都似微微勾起,缓声道:“姑娘何时不是贝联珠贯?不过是这斗篷难得了些,才承着姑娘多看它几眼。” 秦云便抿着唇直笑,宣广看着面冷,那张嘴可厉害得很呢,让人笑让人跳,不过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赵翰飞坐在马上垂眼看着,宣广也不在意,伸手道:“姑娘可要上马?这匹马已养了段时日,脾性温和,仆下可牵着姑娘走一段。” 秦云踩着马鞍把住鞍首,笑着看了他一眼,鲜红的斗篷一掀,用力一蹬便翻身而上。坐在马上稍稍挪动了一下,便颇是自得地看着宣广道:“我原是学过的。” 好似会上马便是开疆拓土般的成就似的。 宣广却是笑道:“自然,那我陪着姑娘跑一段舒舒筋骨?” 秦云笑着瞧他也翻身上马,戴着小羊羔皮手套折了下手中的鞭子,拉起缰绳喝了一声,便纵马向前奔去。 十八 齐光觉着严家三姑娘说早先学过骑马,约莫不是戏言,不然怎么会一摸缰绳就敢驱起来跑?只是这个早先是多早,实不可考。她们驱马在后,根本分辨不出面前鲜红的身影是在炫技,还是当真险象环生。 秦云正驭着刚得了的青骢马,风驰电掣地跑在官道旁的戈壁滩上。这马儿性情与她相通得很,转角拐弯,她只需稍稍一牵缰绳,青骢马便急停直转,酣畅淋漓如驱霆策电。她愈驰愈快,都快忘了过去几年里一直都被困在四方院中,只得头顶巴掌大块片天。仿若她生来便当纵横与这天地之间,超尘逐电,一往无前。 她跑得起了性儿,伏着身子压在马背上,耳中只有呼呼风声。直到在快马上被人从旁揽了过去,才听见后面人的追喊,身后人的喘息,青骢马被牵扯了一下不满的嘶鸣,逐渐追上来的铮铮马蹄,还有自己止不住的笑声。 秦云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方才那一瞬她似是什么都不在乎了,天地内只剩疾驰一事,她身轻若鸿,飘于其间。 因着已被赵翰飞强强地揽了下来,她边笑边喘道:“我错了,我错了。再也不了。” 赵翰飞一手钳着她在跟前,一手拉着缰绳慢下马来。后面白鹿齐光追赶上来,因着被前些日子还看着娇弱不堪的大家小姐甩下了那么一截,两人都只是侍立一旁,谁也没有抬头去看自家少爷。 宣广将那跑停下了的青骢马牵了回来,秦云想伸手去拉缰绳,赵翰飞却不准。她还欢欣得很,便没有多执拗,随着他去了。 一行人向着官道慢慢蹓跶回去,赵翰飞却突然道:“我第一次骑马也是如此。” 秦云先是觉得了靠着的胸膛里的震动,后才听见了他的话语,微微侧了侧头向身后人看去:“嗯?” 难得赵翰飞面上和缓了些,声音中似都能听出来丝柔意:“我大约七八岁上,之前曾坐在马上让仆从牵着走过,真正能在草场中跑起来,那是第一次。” 秦云等了片刻,却不见他再往下说,便出声问道:“你说也是如此,于是是如何?” 赵翰飞低头看她,近在咫尺的面上似有笑意:“如觉身若游龙惊电,往来驰骋于天地间。茫茫世间何处我不可去,何地我不可往?天涯海角不过咫尺,沧海桑田亦是瞬息之间。” 秦云心上的欢欣本就还未退去,再听他如此一说,神思便又觉恍然。 赵翰飞紧了紧箍在她腰上的手臂,将她心神唤了回来后再道:“父亲当时便在一边看着,不过没有喝醒我,最后我拉不住缰绳摔下来断了一条腿。” 秦云面上有些许讶色:“将军好狠的心,那腿后来可养好了?” “躺了三个月后便养好了。”赵翰飞道,语气平常,“父亲不过是想教我,战场上时刻都要敛住心神罢了。” 秦云笑道:“幸而还不曾有人指望着我上疆场。” 赵翰飞见她此刻依旧心波荡漾,便多说了一句道:“也并不是人人都会觉如此,我大哥便从不曾。听闻至情至性者心神易受此牵动,不想严姑娘也是此中人。” 秦云瞥了他一眼:“不想赵校尉亦是此中人。” 赵翰飞只是一笑,如春水浮冰,若流光破云。后便一踢马腹,领众人往终于追来的车队奔去。 那一阵心潮过去,秦云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只是还时不时戴着帷帽出来骑一段马,宣广时时随侍一旁,真真是鲜衣怒马,骄奴奢婢。 菊一请了齐光来车里同她一道裁衣裳,闻言低声道:“梅九姐姐同我说过,宣管事是良民身,不是家奴。” 齐光瞥了她一眼,当下没再说什么。裁完了衣裳她便退下车去,寻机将此事与她家公子说了。 不时众人行至驿站,才下车,便见着严家三女翻身下马,她那管事立在一旁道:“此去边城还有一日路程,仆下想先行一步,好安排了城中事务,明日为姑娘接风洗尘。” 他说话的时候驿站旁的客栈里便出来个瞧着是掌柜模样的人,行至宣广身后三步远站定,并不上前。 秦云想了想便道:“也好,你们随我行了一路也是辛苦。只是从简即可,切勿铺张。” 赵翰飞便从一旁道:“你难道想住到府外去?边城不同京里,如今边关未锁,城中人口混杂,此非上策。” 宣广便道:“仆下置了一处宅院,与侯府毗邻,这些年都在休整,前几月才将将完工。物什皆新,姑娘若不嫌弃,可先在那处落脚,后再计议。” 赵翰飞还在思忖宣广这是可是不肯让严小女踏入侯府,秦云却已经在一旁笑着打趣道:“我听说了,你这院子修了不少时候呢。花了恁多心思,我还想你是不是在边城看上哪家姑娘了,想着要在这里落下脚来呢。” 宣广也不见丝毫窘意:“姑娘还在京城,仆下不敢思去。” 秦云便道:“不是修的新房子就好,不然被我先住了,那就说不过去了。” 宣广又问过些许事项,秦云也不一一作答,让他斟酌行事便是。不一时宣广告辞退下,见赵翰飞随着她转身而去,才将立在一旁的客栈掌柜引见给齐光与赵翰飞副官。 还不等赵翰飞说话,秦云便道:“我知道你的顾虑,必不让你难做。宣广买的那宅子我听说过,当真同府上离得近得很,听说从角门过去,不过三五步的路,怕是连外墙都是一道的。” 赵翰飞却道:“我知道,那原来是二叔的宅子。”他顿了顿,秦云也不说话,不时他果然又接下去道,“之前堂弟将宅子卖了搬回府里来住,程致清有意要置下,府里便就随了堂弟去,谁知道最后入了宣广的手。程致清以为是被乔家截了胡还有些不忿,后面见了多少银钱被掷进去修缮,方才没了声音。”言毕便侧头看她。 秦云笑道:“你看我作什么,这是他的私产,又不是我眼馋人家院子,撺掇着他去同知府叫板。”只是没说真正边城的凤凰不如鸡,堂堂个知府居然连院子都抢不过人家。 赵翰飞不曾明言,面上的意思却很清楚:你家仆从这般手笔,你都知道? 秦云便道:“边市刚起来的时候,宣广便也取了银钱垫在本金里,我也是那时候问祖父要来了他们一家的身契,去替他们销了奴籍。如今他有多少身家,我也是不知道的。” 默了几瞬,赵翰飞才道:“倒是好胆色,你个十来岁的女娃,竟然不怕捏不住他。” “我作何要捏住他?”秦云侧眼看他,赵翰飞已经能分辨出她这般的笑是自得的意思,“你怎不去问问宣广,可否担心我销了他的籍后,便不敢再重用他了?” 赵翰飞即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心想她确有些眼界,面上却丝毫不显,当先跨入了客栈堂中。后面掌柜急急追上来:“贵客里面请,宣管事早便有所吩咐,里面的雅间一应都安排好了,里面请。” 十九 边城其实只是个统称,边境一共三座城池,金云、乾岳、同常壑。其中乾岳乃三城之主,亦是平远侯府同州府所在。 秦云同众人一道骑马入城,昨日夜里又下起雪来,早起耽误了些时日,直至傍晚时才行至乾岳,此刻城门之上已擂起暮鼓,不时便要关闭城门了。 她的马身才跨入城内,便听见沉寂已久的系统一声响道:“恭喜玩家打开乾岳副本,附送乾岳地图一册。乾岳是任务目标赵翰飞城破身死之地,胡人悬其首于城头上三月余,目尤不能阖。乾岳收复之后,方才被薛执音收敛入葬,尸骸不全,残骨十无一二,三军嚎哭慟之。” 秦云仰头往城上看去,数丈高的城墙头上被云雪遮掩,只见得模糊的人影来来往往,看不见面容。长青条石垒做的城墙矗立不语,其上箭痕刀伤。 赵翰飞见此也向着城头上望了一眼,却不见甚么异事,便将她斗篷的帽子拎起来替她盖上,终是唤得她回过神来:“到了。” 秦云转眼去看他,看那双在城头张望了一百多个日月的血目。耳边鼓声隆隆渐密,城门铰链转起吱哑作响,他们身边马咽车阗,攘来熙往,皆是匆忙赶入城的人马。直到城门阖上,断绝了斜日最后一丝余光,她才朝着这鲜衣怒马的少年郎露出一笑:“确实,到地方了。” 宣广着人在城门上候了一天,众人都还在二十里外的时候便得了消息,掐着时间刚刚好在城门口接得了自家小姐,立刻便领了去新建的府里,似是生怕被平远侯府的人多看了一眼去。 待到了宣广安排的府上,自然一切都称心适意,平日起居所用之物也大多是京内带来。白鹿齐光二人虽同她留在一处,却不再贴身伺候,倒是菊一领着两个宣广新给的丫鬟,行起了如梅九桃五般的事务。 许是终于安下心来,秦云方才似觉察到旅途劳累,娇惯了的身子恨不得病一场。只是此时腊月已然过半,哪里病得起。总算安稳地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直到晌午才拖起来千斤万重的身子,用了些饭便着人去寻宣广,道她想去城头看看。 宣广一喊便来,秦云问了一声,才知道他没住在府里,而是被赵翰飞留在了一墙之隔的侯府。因此秦云的人方才过去便被赵翰飞知道了,道申时约莫能匀出些时间来带她上城楼。 城楼上算是军情重地,宣广虽说他也有相熟副将当值,秦云却也不急于这一刻,便一边问些筑城之事,一边让人去引了侯府惯用的大夫来请脉。 宣广不过早回来了一日,但因晓得这是东家顶顶上心之事,因而一入城便内查外调,心中很是有章程:“崇恩伯世子十日前同辎重工匠们一道入的城,自那之后便在分工派活,这几日瞧着人员已经入位,只等着开山取石便可动工了。” 金云在西,常壑处东,乾岳居中往南,若将三个城池在沙盘上连起,便若个浅碗,乾岳正居碗底,也正是边城中关隘所在。乾岳若破,骑兵可直入关中,快马八日便到京城。 因而他们商议后最先要修筑的,便是链接三城的外墙。这般一来胡兵若想围困乾岳,必得先破其余两城,其间便给了京中驰援的喘息。 且三城之间千百倾土地,皆因战火荒芜,若能围城以驻之,今后不定便是个安排老兵军户的去处。 宣广依旧道:“边城中军户不少,且此次赵校尉等调出不少兵士来修墙铺路,人手看着是够的。只是如今天寒地冻,且今年边关太平,边市又繁盛丰盈,现下年关在即,诸人皆只想过个热闹松快,到底心绪都不在此。若能及明年开春再开工倒是再好不过,只可惜等不及了。” 秦云叹了一口气:“我原计也是明年开春。”待冬天艰难地打过一仗,边城也好朝廷也好,便都晓得筑城的要紧,还能拉着城中富户捐银纳粮,再得力不过了。 她同赵翰飞不一样,除了任务所在,她对边城状况并不在意。 宣广闻言便道:“店铺和商队中的伙计,这两日便要放他们回去过年。可要多许他们些薪资,让他们留下来帮衬?” 秦云道:“不必了,再多发他们一个月薪资,便让他们回去罢。若是外地调来的掌柜,来回奔波亦不易,再另放他们一个月的假。” 如若突厥当真来攻城,到时候乾岳要是守不住,起码少折进去些宣广的臂膀。 宣广应下,不时丫鬟门便通报道大夫来了,秦云在外间让他请了个脉,开了的药方宣广看过后收了起来。 两人又饮了一回茶后,赵翰飞便来了。他身上着了一副轻甲,较以往更是盛气凌人。那日同他们一道炙鹿肉的少年郎跟在他身后,胳膊下还夹着校尉的缨顶盔,进屋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在路上不过行了十几日,怎么你便瘦了这么多?我瞧着跟校尉回来的亲兵腰身都粗了一圈,问他们在路上吃了什么也不同我说。校尉有这种好差事的时候,怎么从来也不想着我。” 秦云默默瞥了他一言,出了京才知道这便是那个崇恩伯世子,也是原作里最后收复乾岳,替赵翰飞收殓尸骸的薛执音。 赵翰飞未置一言径自走到上位,捡了她身侧左首的位置坐下,半点没有作客的自觉。薛执音也不见外,把那红缨盔放在了一旁茶几上,自己便从茶盘上翻了两个杯子出来,斟了两盏茶。一盏承到赵翰飞手侧,一盏自己端着坐回了左侧首位。赵翰飞端起茶来抿了一口,两人显见着都是惯了的。 秦云同宣广两人俱都眼睁睁地看着,堂堂伯爵府世子被你使唤成这个样子,长公主她老人家知道么? 幸而众人只是坐了一坐,喝了一盏茶便都起身往城楼上去。 秦云早换了一身藏红色的骑装,菊一捧来了灰鼠皮毛做的斗篷,踮着脚尖踢她披上,又问道:“姑娘可要手笼?是一道做好的,里面还能放个手炉。” 因要登楼,她还是只要了副手套,收拾妥当了还在铜镜前看了一眼,才大步向着候在门旁的赵翰飞去道:“走罢。” 二十 乾岳此地尧舜之时便有,城池却是在前朝方才兴建起来。因身后倚着两座大山,多是从山中开凿出石料,垒砌而成。城墙底部的石条都大约三尺来长,一尺半高,垒有城壁十余尺厚。越往上石条便越小,及到了十丈左右的城楼之地,石条便也不过一般砖块大小了。城墙约摸十丈来高,顶上行道四尺多宽,且有胸墙五尺多高。 秦云在间隔处向外望去,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滩,靠着乾岳的地方还稍露出些土地来,城墙十里外便被雪盖得一片皑皑。今日天气晴好,目力能及至多里外,她眯着眼向四处都眺望了一番,才开口问道:“金云同常壑在哪里?” 赵翰飞便朝着西北和东北给她指了两个方向:“金云距此八十多里,常壑一百里,目力不可及。待若有军情,城楼之上燃起狼烟,即刻此处瞭望台上职守的兵士便该见了。” 宣广往前踏了半步,从袖中取出个锦囊兜着的长条物事奉上道:“姑娘可要用此物一观?” 秦云接过取出,那东西看着像是两个大小银筒套在一起,筒身上浮雕印着奔月飞天等,镶珠嵌翠,甚是精巧。她将那物举起来又细细看了两眼,才认了出来:“这是千里眼?”说着便举到眼边从里面看去,调整了几下,才勉强从一片白茫茫中,模糊看见了个轮廓,如同一匹巨兽伏在雪中。 她叹了一声:“这般远,要修起的外墙便有两百多里。”转头便见薛执音已经堵住了宣广一迭声问道:“这是什么物什,可否用来探察敌情?你那里怎么老是有些这样的稀罕物什,还有些什么,快快拿来我们这里才是正经,莫总是想着刻意求工地讨你家小姐欢心。” 宣广瞥他一言:“此物造价五十金,你营里可用得起?” 京城中身家万万的崇恩伯世子倒抽一口冷气:“你去抢倒还爽利些,哪里用得上镶金裹银的,拿个铁皮筒子做了便是了。” 赵翰飞已是径自从她手中接了那物过去,仿着她的模样举起来看了半晌,不动声色地盘算了便构造,手指往头上那处一抹,便道:“这可是琉璃镜?” 宣广点点头,又斜了薛执音一眼,仿佛嫌他有眼不识金镶玉:“烧得无色琉璃,取其中最纯最净之处,精工细磨而成。” 赵翰飞点点头道:“那倒也不枉了造价了。” 早先秦云让宣广去做此物的时候,便将烧玻璃的方子都给了他了。她只瞧着宣广逗引那两人,赵翰飞已是毫不客气地将那千里眼别在了腰间,于是她也不多说话了。 赵翰飞后又带她入了城楼,最高处比城墙还高出一倍余,从那瞭望台看出去,千里之内袅无人烟,当真天苍野芒,一片荒芜。 赵翰飞同她并肩立了一会儿,见她一动也不动,便问道:“你作何想?” 秦云道:“我知关外孕养着世上最凶悍的铁骑,却原来是这般不毛之地。” 赵翰飞明白她兼指胡人与边军,便点头道:“突厥部落里的牧民,翻身上马便都可算作单骑,且悍不畏死。” “关外山险水恶,不若关中,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失了水草牛羊,便是死。寒冬大雪若是囤的粮草不足,方圆百里之内都无可求援之地,亦是死。”秦云侧过脸来看他,“相较起来,南下掠劫些财物,屠些手无寸铁的耕农,抢些行商作沽的车队,又哪里可畏惧?边境绵延万里,你们难道还处处都守得住?” 秦云说完,瞭望台内静了一瞬,只有墙外猎猎风声可闻。 片刻后赵翰飞道:“所以你便想着,不若赶尽杀绝,方无后患。” 秦云听出了他话里的不赞同:“你可是觉得我手段太过歹毒?” 屋内气氛此时已有如铁铸,宣广垂目站在一旁,薛执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眨巴着眼睛不出声。本就当值的两个兵士背朝众人立在东西两窗前,耳朵却支得直楞楞。 几息过后,赵翰飞才终于道:“绝人生路,屠尽妇孺,终是有违天和。” 秦云一直看着他,忽而一阵难以自抑的好奇,在乾岳最后的时刻,当他弹尽粮绝同袍殆尽,踏着城下的尸山血海,从城头上看着旭日初晓的光落在胡兵嶙嶙铁甲上,拄着断剑清楚那是他同这座城池的最后一刻时,是否还会如此刻这般? 她其实并不知晓赵翰飞是什么样的人,他们不过相识了寥寥几日。可现在看着面前长眉微皱的少年人,她却隐隐地知晓,这人认定了的事,不论到什么关头,怕都不会更改。 念及此秦云笑了出来:“你若想在草原上歼灭胡人,令其再不成气候,也并非不可行。只是要倾全国之力,奔袭十年不息。待你功成名就之时,举国上下因着重税征敛,人口大约要减去十之二三。且不论什么法子,总是不能斩草除根的。百来年后或就卷土重来,介时可还又要尽全国之力横扫草原?” 赵翰飞半晌后道:“凡事总有对错。” 秦云却道:“我在征场之上,却只看得见生死输赢。何况这一局本就是我赢了,平远侯府后才入了局中。” 赵翰飞便知她在说晟王之事,乔晋安先其一步投诚,已将后事谋划了大半,才入府游说。且晟王生性谨慎,谋不得万全之策便决绝不动。如今因着兵部魏王独大,方才拉拢其父。若日后晟王登得大宝,却不可寄望他能举力追袭胡人,筑城圈地方才能趁其心。 不知道她从多久之前便开始布局,也不知她所图究竟为何,但确如她所说,行至此步,已然是她赢了。 秦云又将瞭望台内仔细打量一番,问得东门和西门之上也建着瞭望台,只有南门因靠着关中,城门上只建有城楼。她心中记下后,便道乏了,众人从城楼顶才下到一半,便见个身形魁梧的副将满面红光地匆匆跑来,扫了他们一眼,像是在权衡可要等众人都散去了再行汇报,可竟是忍不住,就凑在赵翰飞耳边小声的说了起来。 秦云缀在后面,见此便同宣广打趣道:“瞧那欢欣的样儿,倒像是挖着了喷金涌玉的矿了。” 那副将立刻扭头看她,眼神中还有些警醒。赵翰飞一手按在副将肩上,转身看了眼她方才慢悠悠道:“南门外开山采石的部众,似是开出了一口铜铁矿。” 二十一 秦云看了他半晌,像是确定了他并非信口开河,才开口问道:“谁挖见了的?” 那副将显是犹豫了下,赵翰飞便示意他直言。副将抬头微微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垂下目去躬道:“因用火药开山炸石,在场的都是末将属下亲兵。本是开出了石材便要喊做工的来挑,有个小兵原来在矿上做过,认出来那炸得四散的是矿石,便命人守住了那里,来我这里通报了。” 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块粗布包,瞧着还似是从谁人的衣衫下摆上撕下来的。他也不是特特将包裹递与谁人,只摊在身前掀开上面的布,露出几块铁黑色的碎石来,上呈晶纹,映着非金非玉的光泽。 秦云只是看了看,赵翰飞、薛执音、同宣广都各自伸手取过一块,把玩似得在手中颠来转去半晌,却没一个人说话。她便晓得这三人里谁也识不得货,便问那副将道:“可曾给工匠看过?” 副将依旧垂目作答,姿势同宣广方开始同她说话时极像:“营内工匠俱都回去过年了,当时不曾想到要着谁留守。” 秦云却被他这话唬了一跳:“工匠们俱都回去了么?” 副将求援似的看了看薛执音,世子便道:“除了城建上的人留了下来,并没有特特拦着其余人归家。他们大多也是周围的军户,如若有事,不过一两日的路便可招回来。” 秦云闻言松了口气,又看了那矿石一眼道:“铜铁矿中一般是铜量居多一些。” 宣广像是已经知了她的意思般接下去道:“大唐以铜铸钱,严禁民间私采铜矿。” 那副将立刻道:“我那小兵以前只在铜铁矿上做过,说这矿石看着光泽相似,颜色却是比他见过的浅,或是铁矿也未可知。” 薛执音便道:“若是铁矿那便大好,按大唐律,煤铁矿皆可私营,只要纳税便是。” 因是人家开出来的矿,秦云也不想再多言,当下便告辞离去。宣广送了秦云回府中,秦云要留他用饭,不想他却不肯,且不时侯府中便有人来请,她便随宣广去了。 翌日吃过早饭,秦云便换了骑装戴上斗笠,喊人去牵她那匹青骢马,要去城中看看。 她点开系统给的地图,投影便如沙盘般落在了茶几之上。她在京城醒来的时候,系统便给过她一张京都地图,只是实在没甚用处,她从来都没打开过。上面倒是详尽得很,大街小巷标注得清清楚楚,有些大的人家同商户,上面具也标注了出来。而且还有一个蓝点,正正落在她的院子里。 正想着这可是标示着她的方位,便听见赵翰飞的声音从屋外转进来:“你可是要出门?城内不可跑马,我可带你去城外。” 秦云刚抬眼看着他跨进门来,便听着外面菊一匆匆跑来喘不上气地道:“姑娘,赵家二爷,赵家二爷……” 她好笑地看了菊一一眼:“没事,你下去罢。”又看赵翰飞,“宣广怎么没来?”她的青骢马养在了侯府的马房里,因而喊人去牵马的时候便带了话去给宣广说她要出门。 “他同执音一道去探矿了。”赵翰飞说着,一边踱着步子在她屋里巡视了一遍,那模样一丝也没有窥视女子香闺的拘谨,威严自若得仿佛在巡营一般。 秦云默然无语地看着他,心中想着也就是趁着宣广不在,这模样可千万别给严其琛学了去。想起严其琛了便不禁问道:“我哥哥怎么样了?” 赵翰飞看了一圈,屋内顽的用的都与一般人家无异,不过大约常用的带不出来,因而东西都是新制的,看上去一团簇新。心想大约当真如双菱所说,她在严府内的吃穿用度,瞧着也与严二姑娘无异。这些不过都是心绪一转,口中已经开始答道:“其琛前些时候日日往外跑的事情被严侍郎知晓了,现在被捉在了家里读书,一步也出不得门去。” 秦云幸灾乐祸地抿了一笑,让你日日同人浪在外面,报应可来了。又接着问道:“表哥那里如何了?” 赵翰飞看了她一眼,方才道:“双菱还住在乔府,乔晋安那边送了话来,说约摸就是这两日赐婚的懿旨便要下来了。估摸那意思是要让这边备着,到时你便依旧能顶了双菱的名被送回去。” 秦云闻言却垂了视线,众人都以为她是耐不住好奇来边城玩一趟,不过几日便可回去。宣广几次说起来,也是预计着同她一道回京过年。确然她也没有什么理由要留下来,可是她却走不得。 赵翰飞若是在边城死了,任务失败她也活不过当日。 半晌后她才道:“白鹿身形,看着与赵姑娘相仿。” 赵翰飞仿佛是料到了她这个回答,面上丝毫不见讶色,只看了看她,也不追问:“那等赵双菱被接了回去,便让你在乔府病下罢。”毕了也不等她说话,径自又说起铁矿上的事来,“执音令人连夜去拎了个铁匠回来,看过矿石说确然是铁矿,此时正被人看着在铺子里烧炉炼钢。” 秦云想了想道:“开出矿来的那片山头,是哪家的地?” “原是荒山,因着要建采石场,才从州府里划了出来。原本打算归至军中,只是封印前文书还未置办妥当。” 所以那铁矿现下就文书上来看,还是属州府里的。秦云还在心中盘算,见赵翰飞定定站在一旁,便索性说了出来与他听:“程致清回京后做了什么你可知道?” 赵翰飞想了想:“似是同魏王走的近,想来是要走他的路子留京了。” 秦云道:“我听闻他在谋鸿胪寺卿的职,只是不知道他若听了边城开出矿来的事情,可会觉得还不若留在边城再做一任?” 赵翰飞道:“昨夜我已修书回京与父亲,若他们探得矿区不过了了,便将其收入军中册下,想来没有什么妨碍。但若是探得矿区广阔,少不得要请出乔家来做一做门面了。你可要去矿上看看?” 秦云瞥了他一眼:“无我甚事,不去。” 探得矿藏这等大事,便是赵翰飞面上不显,心下也是激荡了大半夜。好不容易等到她遣人过府,想与她一同谋划番,却不想她竟真是兴趣了了,不由问道:“昨日你先行一步,我只当你是避嫌,不想你是真的不喜,缘何?” 秦云叹了口气:“在突厥的眼皮底下,如若开出一口大矿来,我就真不知道老天到底是要帮你还是害你。” 赵翰飞心中一跳,直直地看向她,那向来谨慎警醒的人竟然没察觉到自己说漏了一句,兀自思索了几息,方才道:“罢了,随你去看一眼吧。” 赵翰飞用力攥了一下拳头,才制着自己没出声相问。站在三步开外看着她披上了灰鼠披风,遮去那被骑装勾勒得姿态初露的背影,然后回头来催他动身。 帮他? 为的非是边城,而是他? 二十二 秦云刚到山脚,还没下马,便听得系统的提示音:“叮——新地标‘铁矿’已经录入,玩家可点击察看详情。”她一听那个声音,便知道这片矿藏少不了,不然系统也不会特意新制一个地标。想这的时候便在马上多坐了一瞬,见着前面的赵翰飞翻身下了马,才跟着动作。 昨日瞧见来报信的那个魁梧副将已经得了消息从山坳里跑出来,依旧是一身尘土都遮不去的满面红光,他跑到赵翰飞面前说着些什么,便听得山深里处一声炸响,连地面都震了几下。 她的青骢马显是被惊着了,刨地发出几声嘶鸣之后,又欲扬蹄。秦云眼看着要拉不住,立刻便松开手里的缰绳,但还是被带了一下,就要摔下去的时候被赵翰飞一把扶住,才稍站稳了脚,他便退开一边去。 那副将也赶忙过来拉住了她的马:“这里动静大,拴不住马,我让他们牵远了些去。”说着便打了个唿哨招来两个小兵。 秦云站稳了抬头一看,便见赵翰飞的黑骏马站在那里稳稳当当一动也不动,待小兵牵它的缰绳时,不过撩起眼皮看了赵翰飞一眼,便四平八稳地跟着人去了。再转头看看还在副将手里挣扎不休的青骢马,拍了它一下笑道:“胆小的东西,随了人家去吧。” 他们往里面走了不多时,便见了众多灰头土脸的人,大多挑着背篓,里面有的是碎石,有的是黑亮的铁矿。扬尘弥天满地,秦云本就戴着帏帽,还忍不住将袖子捂住了口鼻。赵翰飞泰然自若地站在那里,一边问那副将今日行事。 副将道:“今日在山上又另寻了五个点开探,这是第三个。皆是不到三丈深,便开出矿来了。且薛参领好眼力,又寻得了一物。” 秦云见他并不明说,只是着眼朝她看来,便朝着赵翰飞道:“你去罢,我四下看看。” 赵翰飞却站着不动,对那副将道:“孙副将,这是宣广的东家。供着军中补给的云记粮栈,便是她的铺子。” 孙副将立在那里僵了半晌,脸上闪过百疑千问,终究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只是抱拳道:“末将井中视星,冒犯仕女了,还望不怪。”言罢也不等秦云接话,已经直起身来道,“只是先前薛参领嘱咐了当缜密行事,孙某便多心了,这边请。”他说着便领着两人往里去了。 赵翰飞抬腿便随他而去,秦云在那儿立了一立,还是跟了上去。他们走入山坳内,便见着面前山壁上被开出了个一丈见方的大洞,洞口呈伞状堆着不计其数的碎石,连路也看不见。一旁虽有兵士一挑一挑地往外运着碎石,可看着一时半会儿是清理不出来了。 如此狂放的画风,看得秦云脚步一顿,眼见着副将从旁提了盏煤油灯,一下窜上碎石,仿佛一日里踏了五百遍似的使着那魁梧身板旋转跳跃,百样玲珑。连回头看一眼他们都不曾,军靴重重踏在石上蹬蹬作响,转眼便跑进山洞不见了人影。 秦云看了看那摊嶙峋的乱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鹿皮靴,想像了一下自己攀高爬低的模样,便不太想过去了。于是转头对赵翰飞道:“赵校尉你不若先去?我四下里看看。” 赵翰飞又瞥她一眼,终是下定了决心般,抄过边上一盏油灯,再将她拦腰一把抱起,提气便仿孙副将的样,踏着碎石几步便跃进了洞里。 他瞧着地上还算平整,就将怀里的人放了下来,只见她站稳后揉了揉腰,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幸好今日穿得不是明光铠。”然后便若个无事人似的,就着油灯的光亮往山洞里看去。 衬得他方才的思前想后恍若杞人忧天。 里面的人已经听见了动静,提着灯走了过来。洞穴并不深,不过开出来了两三丈,可是因此面山北背阳,里面却是暗得很,那人走到离他们五六尺远的时候,才借着两盏油灯的亮看清楚了面容,正是宣广。 秦云瞧他见着自己面有讶色,且又带着不敢苟同的神色往赵翰飞看去,便先他出声道:“听孙副将说你们发现了好东西,便跟着来看看是什么稀罕物。” 宣广看向她时面色缓了些:“那姑娘且当心足下,随我往这边来。” 几人往里面只走了一段,便见着了薛执音攀在岩壁上,使着凿子往山壁里敲打,一旁孙副将在给他擎着灯。 薛执音转头见是他们,便抡臂将刚凿下来的石块掷来。 赵翰飞抬手接住,凑到油灯前一看,约莫鹅卵大小,大半都在胧胧灯光下发出澄澄光泽。 秦云也看了两眼,又扫了眼薛执音脚下,已经装了半背篓这样的石块,便出声问道:“这是伴生金矿?” 宣广道:“约莫是,只是比起一般伴生矿看起来,储藏要多出许多。”一边引着她走到岩壁前,举着灯照给她看岩壁上如游龙转凤一般蜿蜒着的金脉。 薛执音已经从岩壁上跳了下来,拎着那半满的背篓掂了掂,朝着她道:“托姑娘玉言,现下找见了喷金之地,下面少不得便是涌玉之口了。” 秦云瞥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灯下熠熠的金脉,听着赵翰飞同他们一道商议着这事还可让谁人知晓,心头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活到来操心那些事的时候呢。 在矿上只停留了片刻,秦云便退出来依旧往城里去,临走前将地图唤出来看了一眼,只见他们所处方圆百里之内都被标注了星罗密布的钛铁矿藏,有两处铜金伴生矿都成了规模,其中一处便是今日被攫见了的。看这藏储量,足够边城挖掘数百年不息。 她看了眼赵翰飞,心想若是这次能活下来,他所有挂心的问题几都可迎刃而解。 只要他们这次能够活下来。 赵翰飞带着她在城中走马,秦云一边听,一边脑中在系统地图上圈画,将城中布防,军储,流民区,胡人区,和大户宅位都一一记下。待复行到侯府附近,却突然想起来她现在住着的宅子来历,便问道:“你曾说过,宣广那宅子是你堂弟搬回府里去住方才卖出来的。这几日怎么不曾见过他?可是在城外营中?” 赵翰飞道:“现下是他在城外轮值巡视。” 秦云又多问了几句,知道是在边境三城之间的巡视,约半个月轮一值。她在心中想着倒可以让宣广看看那千里眼可能做出大的来,正好架在城楼顶的瞭望台上,就是不知宣广可会觉得太过便宜了赵翰飞去。 赵翰飞看她打着马东张西望地走在他城中的街道上,想起来赵翰玥不知在关外哪处绊住了脚,不然确实两日前便该回城了。 二十三 翌日秦云才刚刚同宣广说了要造几个大些的千里眼,便见着他刀裁墨画似的眉头微微皱起了一丝。 宣广默了半晌,见她显见是定下了心了,方才慢吞吞地道:“我须得问过那手艺师傅,尚还不知是否能得了。” 到底还是没问她为何因着边城的事情如此尽心尽力。 秦云见他既然应下了,便知此事他自会上心,于是便也不再多言,转而问道:“昨日最后那两处探得如何?” “和前两处一般,也是掘进去十来尺便见了矿铁。探了五处,竟没有一处是空的,薛参领却不让再探了,怕如若当真开出来太过深广,便要吃不住了。” 秦云自然清楚这片矿藏到底有多大,若聚力挖掘熔炼,可在边境再造三城,绵延数百年尚还有余数。此时却是对宣广道:“我却怕现下他们便吃不下去。铁器乃是大唐军农大计,今上又怎么会让一家捏在手里。” 宣广便道:“确然如此,因而即便乔家也不过能寻机而已。此事行到后日,怕便要若江南盐政一般,只是不得那么多银钱罢了。” 秦云想了想,之前乔家在江南,盐政同漕运上多有关联,因而她也听了其中不少事情,便明白此事如若做大,少不得边城几府的官场也要结成江南那般铁板一块了。 宣广见她神色了然,便接着下去道:“且听赵校尉道,他托言请平远将军先与乔老太爷商议。” 秦云听着不禁笑了出来,看这平远侯府虽则投诚了晟王,可这会儿见着晟王还没举起事来,就已经被人先先防上了。想到这里又同宣广道:“平远侯府在边城多年,京中久不闻及。可是哥哥如若能有他家后人二三分的本事,也不至要天天被父亲逼在家里读书了。” 宣广先前因着她提及日后要他去严其琛那边主事,还甚是看不上他家二爷了一阵子,这会儿却又出声替他辯道:“老爷也是看二爷在学业上得力,方才有些恨其不争。我听他书院里的同窗说过,二爷怕是有力可冲一甲。” 秦云便一笑道:“随他去吧,说不得那傻人气运却还比我们都强些也未可知。” 又说了一会儿话,宣广问起来才知道因昨日天晚了些,她只不过在城南那片看了一看就回府了,便言晌午过后随她一道再去城中看看。 两人用过饭后歇了一歇,宣广便要着人去牵马,秦云却想起来一事:“昨日里我看着那青骢马的鬃毛被啃秃了一块,可是把它跟赵翰飞的黑骏拴在一块被欺负了?路上时候瞧着它们还好好的呢。” 宣广自然也不会知道,便说要去马房看一看,总归是要出门的,秦云便随他一同去了。 两个人到马房里时,正好见着一匹大黑马揪着青骢的鬃毛啃,马房里空间不大,青骢马只得左右踱步地想躲开去,却不敢太大动作。它抬眼看见秦云走过来,便立刻竭力嘶鸣起来。抬踢想站上马房的围栏,却被大黑马骑到了背上压得死死不得动弹。 领着他们来的小厮急得说话都打颤:“原本看着马房的管事随着老爷一同入京了,新分来的人管不住它。” 秦云笑得直不起腰来:“我路上看着它们还是好的,谁想到赵校尉的马是这么个性子。” 那小厮见她并不问罪,便稍稍放下心来道:“那不是二爷的马,奔星性子好着呢,不过就是不太搭理人,不像它爹是个霸王脾气。昨日他们是将姑娘的马另牵过来的,谁想着潮鸣夜里自己追过来了。”说着指着马场对面那排屋舍道,“它的马房在那边呢。老爷怕京里地方挤不好养,就留了它下来。潮鸣不乐意得很,整日里找事。” 秦云笑够了才回过神来:“快将它牵出来罢。”又看了看那匹大黑马,实在分辨不出来,于是问宣广道:“确实不是黑骏?” 宣广连多一眼都没看:“确然不是,赵校尉已骑马出去了。“ 那小厮好不容易将她的马牵了出来,还没将马房的围栏关上,便见那大黑马瞥了一眼众人,不屑地打了个响鼻,抬蹄便从马房中跃了出来。它哒哒地踏着蹄,眼见着就往马场对面自己的马棚里去。 瞧着大黑马走远了,青骢马方才扬头摆尾,刨地嘶鸣地要往秦云跟前凑。小厮讪讪地将它拉住,心想这马怎么越养越发娇娇性子,幸而只是给女眷骑着出门的,一边道:“它们顽得脏了,怕是要再刷一遍才出得了门。” 秦云便同宣广去侧厅略坐了坐,吃茶说了会儿闲话,不时马便备好,两人就起身出去了。 这些年来宣广花了不少功夫在边城,也就是近年眼见着凡事都拢置得差不多了,方才来得少了些。因而他伴着秦云一路走来,民居官要各处都说得头头是道。碰见巡防驻职的统领副将,几乎各个都能招呼几句,众人见有带着帏帽的女眷在场,便也不多说,只约了日后一道喝酒。 边城这里过年也隆盛得很,因而小年之前街上很是热闹了一阵。此刻却大都打了烊,约是散了伙计们回去过年了。 他们看过了城内几家铺子,俱都关着门,直到城西那处才见着一家云记粮栈开着半爿,铺中就一个伙计一个掌柜,应付着些年前发觉家里缺盐少油的客人。 宣广扶了她一把下马:“这个掌柜是本地人,说家中左右无事,不若就带着他小儿多开几日的铺子。我想也好,正可带你来看一看。” 二十四 那掌柜抬眼便见着走进来个身披银狐大裘、脚踏鹿皮软靴、头上戴着帏帽的女子,宣大管事还落了半步跟随其后。他刚想上去见礼,便见宣大管事朝着他微微摆了摆手,于是顿住脚步只作了一揖。 秦云随着宣广一直行到店铺里仓储间内,倒是看着比前面店铺还大上许多,麻布袋子码得整整齐齐。她便问道:“这是大约多长时间的货?” 宣广道:“平日里压着不过一个月的,赶上年关,现下里大约压了三四个月的货。” 秦云点点头:“掌柜们可觉得货压得太少了不好做?” 宣广道:“开始时是的,大家总都惯了坐着小半年的货。后见商队确实能供上,且城中六家店铺,若短了什么,不过半日里就能匀了来,因而现下便也都惯了。只是城内其他几家粮栈都陆续关了铺子,现下只得我们与乔家。” 秦云又看了会儿,问宣广道:“那军中可囤了粮草?” 宣广道:“亦是囤了大约两三个月的。平远侯起始还想让粮栈代囤,后让乔七公子推回去了。” 秦云失笑:“这一家子,简直各个都是成了精的。” 宣广却道:“姑娘替他们着想太过,平远侯不过也是想踩踩看底线在哪儿罢了。” 秦云看着他笑道:“我知军中粮草生意虽做得大,利润却微薄,你们都不愿意。可要是知道若没这一桩转起流水来沿路修了客栈驿馆,商队哪里能成了今日规模。便是不赚那茶叶丝绸的钱,商队回去时拖着的皮草香料,比其他几家加起来还多些,如何不是门好买卖?且我看这边市的生意是做不长久的,幸而瞧着老天赏饭吃,开了矿出来。将来商队回程便是没有了关外的牛羊皮草,大可运矿石成铁回去。我们商队往返一半的费用摊入军中粮草,其他几家到时候卖不出丝绸茶叶,空车来运矿石回去,费用便要比我们多出一倍去。所以我们同平远侯府终究还是互惠互利的。” 宣广并非不知其中关窍,可听她这般说了,心中究竟还是要舒坦一些,便转了话题道:“听姑娘的意思,是不打算插手矿上的事了?” 秦云叹了口气:“哥哥若是考中后要外放做官,还可替他谋求边城任上,我却到底插不得手。” 宣广知其自叹女儿身,还未思得甚宽慰之语,便又听她接下去道:“不过这事铺张开来,牵扯的人多了,各家也不过分一勺羹罢了,何必担那操心同他们去挤。倒是融铁造器分运各地之间,少不得处处商机,若能抓住一两处也是够了。” 宣广看了看她,方才笑道:“姑娘所思甚是。” 两人留了一盏茶的时候便起身离去,途经城北铁匠铺子,门口守着的兵士瞧见宣广便拦了他的马:“宣管事,刘师傅刚刚打得了新矿第一把匕首,可要进来看看?” 秦云听了微微侧头问道:“怎么不去送给赵校尉过目?” 那人是孙副将亲兵,也在矿上见过这女眷身形,因而方才并未避讳,此时也直直答道:“校尉一早便带着亲兵出城了。” 秦云听着心里一突,直觉便要不好:“可知道他领兵往哪里去了?” 那小兵自然不知道赵翰飞领兵往哪里去了,一直等到巡营的薛世子回来了才听他道:“你问校尉?他带人出去找赵翰玥去了。本来翰玥去巡视边境,三日前就该回来了,如若在哪里绊住了,也该派人回来通报。校尉紧张这个堂弟些,一早便带着人出城了,还嘱咐了声莫要同你们说。” 秦云听着手上一抖,端着的茶碗都差点打翻了,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十有八九都是突厥兴事了。 她问薛执音道:“赵校尉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薛执音毫不在意道:“金云西北,往常那一块巡视三四百里地,大约半个月的样子。现下雪深,耽误了些时间也平常。” 又过了三天,其余几处巡防的人马陆陆续续都已回城,唯有赵翰玥那一支依旧毫无音讯,薛执音于是也坐不住了。 秦云这几日都在屋里看系统地图,上次她便知道那个蓝点标记得并不是她,而是赵翰飞。因不愿如有窥癖般天天关注他行程举止,便甚少打开地图来看。 那日她才将薛执音送走,便回屋点开地图,眼见着那蓝点已经行至金云城外了。想来赵翰飞一早出门,快马约晌午的时候到的金云,可能休憩了一番后,便又往西北去了。 她日日瞧着那蓝点西走北移,起码晓得赵翰飞还未死伤,除了速度稍微慢些,约莫没甚其他大碍。 几日后薛执音派出去搜寻的人手,在金云五十里外找见了一具兵士尸体,身后被一刀劈开了背甲,约莫是这样被奔袭击落下马后,才被人一刀封喉。瞧着约莫死了十来日,被野兽啃得面目全非,是翻开内甲才在上面看见了平远侯府标记,确认了果真是赵翰玥麾下一员。 在离边城这么近的地方现了兵事,整个边城内气氛霎时一紧。金云与常壑两城宵禁都提至了酉时。若无军部手令,城门只得午时同未时两个时辰开放进出,其余时候都城门紧闭。原来大半守军都驻在城外,现下一半入了城中,另一半除了新加的巡职外,都在挖沟建墙。 薛执音起初还想将事物托与副将自己出关去寻,如今只得彻底打消了念头。倒底只是死了个小兵,军情没有加急,只是随在折子中递了上去,另派亲兵快马去京中报与平远侯。 秦云估摸着那折子怕是要与后面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一道递至朝前了。她想趁此将宣广送回京去,宣广见她不动,便丝毫不肯。秦云也知道磨不过他的性子,只得任他留在乾岳,好歹这里还有一面天险直通关中,短时内不至被敌军困死。 秦云仍旧是密密关切着赵翰飞的行踪,那蓝点行至金云西北向三百多里处的时候,便在附近徘徊起来,昨日还向南方微微退了三十多里,想来是碰上了什么情况了。今日更是瞧着从昨晚扎营起,那位置便未动过。 赵翰飞不在城内,她的心思便都随着在关外,城建上管云记铺子中借粮调马的事情,都让宣广出面去了。 这日宣广戌时才回到侯府里,正碰上了从营中回来的薛执音,两人谈了几句筑城之事,然后一旁牵马的小厮寻机插嘴对薛执音道了一句:“下午里隔壁姑娘派人来备马要出城,正好潮鸣也该放出去遛遛,他们便牵着一道去了。只是约莫潮鸣跑得起兴了,关城门时还没见着,他们就先回来了。” 这是惯有的事情,那马说不得便是跑去城外营里作威作福去了,过几日过了瘾便自会回来,因而薛执音并未上心。 一旁宣广听着却觉得哪里不对,出声问道:“姑娘的青骢马牵回来了?” 小厮道:“天没黑就回来了,见着潮鸣不在晚上还多吃了一捧谷子呢。” 薛执音面上直楞,遇事心思却是细密。见宣广如此问,又想起当初严家女是如何出得京来的,便立刻明白了宣广在担心什么。 他刚想说莫要担心,如今边关告急,她又不是不知事的人,怎么会寻了这种时候私跑出城去。可这一念头才刚滚过,却下意识地便直觉宣广担心得怕不是没来由。又不好说我也觉得你家姑娘有可能跑出去了,便只道了自己确然知晓的事情:“潮鸣性子太野,只认得伯父,连翰飞都骑不得。” 宣广闻言心中稍稍安定了些,又念着此时已晚城门已关,还是等天亮了再过去看看罢。 谁知等他们两个各回了院子,还不及换身衣服,齐光便寻上府来径直跪在地上请罪:那边府里寻不见严姑娘了。 二十五 月黑夜风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 秦云只叹那欲将比单于还难逐一些。 身下黑马晃着头一声嘶鸣,已不再如刚开始般使尽浑身解数要掀她下去,想来不过面子上过不去,还要做做样子罢了。 秦云将手中鞭子凌空抽了个响:“叫些什么,有那功夫还不如跑快些,瞧你这两日腰上都起了膘了。” 潮鸣不满地长嘶一声,铁蹄所过之处雪水四溅。秦云也顾不得污迹点点落在她的银狐披风上,只觉大黑马又提了些速度上来,便也不再说些什么:若因你而误了军情,不用等赵将军回来我第一个杀了你祭旗之类的话了。只是更压低了身子伏在鞍上,一手拉紧缰绳,一手微微紧了紧裘毛领子,试图遮挡一些疾速而来的风雪。 她真不是上赶着去送死,只是系统有个技能,可能在战场上得用,虽然激活的方法麻烦些,可只要找见了赵翰飞,便应该无甚问题。 比着地图看到又跑了五十来里地,她便稍稍放了段缰绳。潮鸣觉此便开始减缓速度,跑出去一里多地,方才喘着粗气地放至步行。 翻身下马,牵着它走了一段,听着它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秦云方才从包裹里掏出块饴糖递到它嘴边。潮鸣这次倒没有做出嫌弃的模样了,直接叼过来便嚼了。 秦云拍了拍它汗意未收的马身:“辛苦你了。” 潮鸣边奋力地嚼着边从鼻孔里喷了些气出来,那意思大约就是你明白便好。 秦云又看了看地图,这是他们第三次停下来了,从乾玥出来已经奔行了一百五十里路,早早地越过了金云,想来这时就算让宣广和薛执音他们发现,也追不上来了。 方才路上一直在看着地图,赵翰飞他们又往南退了大约十里路,秦云注意到他们这是天黑后才开始动的,花了和她疾行百里差不多的时间。如果不是因为怕疾驰被听闻见动静的话,便是行伍间有人伤重不得疾行,且这人份位怕还不低。 因而只敢歇了一刻钟的时间,便起身向从雪里刨着枯草吃的大黑马走去。 潮鸣许是跑得上了些血性,记起了自己战马的身份,听见响动便抬起头警醒地看她。 秦云抚了抚它的脖子,也不知道是说与它听还是自己,叹息般轻轻地道:“还有一百多里地,咬咬牙天亮就能到了。” 后面那一百八十里地,皆是三十里一停。潮鸣倒还有余力,可秦云的身子受不太住了,有两次刚翻下马来便眼前一黑,靠着马身站了半刻才缓回来。潮鸣都是见她站稳了,方才打了个不屑的响鼻,踱到一边去吃草。 最后六十里地秦云几次听见身后有马蹄声,转头去看时,浓黑夜幕中却看不出身影来。那马蹄声总是坠着她四五里路,潮鸣一提起速来,后面人见追不上,便也就散了。 秦云被扰得不敢停,又特特绕了些路,及到天明破晓的时候,方才就着第一缕晨光看见远处露天席地宿着的一小撮人。全都灰扑扑的,若不是她地图上的蓝点死死定在那里,还有斜插在外权作拒马的红缨枪门,远看倒如一片灌木无异。 她瞧见那边后不过半刻,便听见营中几声起伏的呼哨,想来也是看见她了。因而她拉住了潮鸣慢慢走过去,待到两百米开外的时候,隐约见着兵士皆着唐军兵甲,才长长地松了口自己都不曾察觉一直提着的气。 赵翰飞还同他的亲兵在一道,未死未降。 她来得还不算晚。 秦云将斗篷掀下,怕值岗的兵士看不清她是个大唐女子,可缰绳还一直紧紧地握在手中。行至一百五十米处才看清,拒马枪后立着数十个手持□□的兵士,此时要再退出射程已经迟了。她便站定在那里,扬声想要喊话,干渴的喉头却只发出了几声破音。她用力吞咽了两下,润了润喉咙,才又扬声,其音喑哑:“我乃京城严氏三女,于乾岳城中做客,赵校尉可在此处?” 兵士们无一人动弹,亦无一人说话。 秦云一眼扫过他们营中,瞧见的人大约二十多个,皆都警惕地朝她看来。赵翰飞带了二十亲卫出城,那现下必然是寻见了赵翰玥。营地里只扎起了三顶低矮的行军帐篷,在里面坐起身来怕都要头触着帆布。两顶封着的门口积雪未动,且地上也没有篝火的痕迹,那显然这二十多人是一夜里活生生冻过来的,而且知晓有人追袭。 还不及她看第二眼,居中的军帐便被人掀开了帘布。赵翰飞从里面跨了出来,一眼朝她那边扫来,便出声道:“让她过来。” 持弩的兵士闻言都将架在跟前的□□降至腰间,但却谁都没有放下,也依旧没挪动一步。有一人上前来将拒马枪上横着的一杆撤下,便露出个五尺来宽的入口。 潮鸣见此打了个响鼻,举蹄刨了下地。秦云轻轻抚了抚它的脖颈,微踢马身示意它上前。潮鸣又打了个响鼻,这次秦云识得它是不耐的意思。 行得近了她才看见赵翰飞身上的明光铠污迹斑斑,黑色干涸的痕迹大约都是血。但行动见并不见他有甚挂碍,那大约是没受什么要紧的伤,或就是他正咬着牙在众人面前死撑,不论哪样说起来他的状态都不差,说不定还比自己此时好些。 思及此秦云便对他一笑,赵翰飞顿了几息,也向她走过来。他面上还同平日一般,读不出什么神情来。 赵翰飞一直走到她跟前,看了看父亲那还高昂着头但显有疲色的坐骑,又看了看向来珠贯贝联可此时满身尘土的秦云,只是开口道:“营内不可骑马。” 于是秦云便攫得了方才没能在他面上看出来的讯息。一众人暂时被困于此,可主将还从容如往,显见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一直吊着她心神的那口气也终于放下,秦云只觉乏劳与酸痛铺天盖地地袭来,赵翰飞那张脸也模糊起来。她只及得说了句:“劳烦……”身子便摇晃了一下,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二十六 依旧绷着的神经只让秦云睡了一个多时辰,强强回复了些神智,她便睁开眼来。头顶帐篷的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支着的最高处也不过三四尺的样子,边角缝隙只是拿石头压住,并没有缝起来,是急行军时用的帐篷。 她尝试着撑起身子来,摸到身下垫着的是干草还有块毡布,身上盖着自己的银狐披风。身上哪里都疼,这倒没什么,她早便料到了,吃惊的是行动之间竟然无甚大碍。 秦云翻了个身,便同躺在帐篷另一侧的少年撞上了视线。那少年大约和严其琛一般年纪,相貌与赵翰飞有五六分相似,这会儿正睁大了眼睛观望奇珍异兽般看着她,然后扯着嗓子朝外面喊道:“二哥——她醒了!” 不一会儿赵翰飞便弯着腰掀开了帐篷门口的毡布看了进来,秦云眯眼瞧着外边又下起了雪,将盖在身上的斗篷紧了一紧。 赵翰飞挤进帐篷来拉下门口的毡布,盘腿靠着那个少年坐下,巴掌大的帐篷内顿时挤得再无立锥之地。 秦云来回看了紧靠着的两人好几眼,相貌上少年与赵翰飞其实有七八分像,只是半点儿没有赵翰飞的老成持重,跟头半大的小豹子似的,瞧着骨溜溜的毛线球就还忍不住地想上去拨弄两下的样子。 她便看着那少年道:“赵翰玥?” 少年的眼睛登时睁圆了:“你怎么知道我?”然后迅速自己找到了解答,“是不是派回去的人终于到了边城了?” 秦云盘点了下自己先前数得的人数,然后问道:“你们派了多少人送信回去?” 赵翰玥刚想说什么,赵翰飞便已经结过了话头来:“前后总共六人,可是一人也未及边城?” 秦云看他面上还是读不出深意的表情,便点头道:“我昨日下午从城中出来的时候,未见一个回城。前几日倒是在金云城外五十里处寻见了一兵士尸体,只是身上并未有只言片语。薛执音已将三城戒严,着快马回京报与将军了。” 赵翰飞只想了一息便道:“那估计是最开始派回去的,后面的人大约连城外百里都未触及。” 秦云点了点头:“我在距你们六十里开外的地方,被三四拨人追了几里,许是看着我并非往边城去的,并没有怎么为难就放我过来了。” 赵翰飞默了几息,方才道:“只怕也不能冀望于其余五人了。” 赵翰玥顿时面上显出了郁郁之色,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秦云没有听清楚,他便又躺了回去,转身朝着帐篷布。 秦云忍不住看了他几眼,赵翰飞已经接着问下去道:“你如何寻得此处?”他倒没有问她为何只身一人而来,知道她做事向来有成算,只是不知她会不会同他说罢了。 秦云闻言又看回他,不答反问:“你现在状况如何?” 赵翰飞的视线向着她散乱的鬓发上扫了一瞬,便转开眼去道:“翰玥并三名亲兵身上负了伤,骑不得快马。我同其他二十一人暂且无事。余马二十八匹,还剩十五日的粮草,若配给供量,约可支撑一月。” 秦云□□一句道:“我只带了些肉干和饴糖,大黑的口粮要从你们那里出,听说它能吃得很。” 赵翰飞看她一眼,未作评置:“我找见翰玥时他已被困了十日余,并不知敌军具数。几次尝试突围时,遇敌大约一二百众,数目虽不甚多,可其部族各异。若驻营两三日不动,则有敌军奔袭而扰。只不过他们射程敌不过军中新铸的□□,因而干扰只是有限。” 秦云与他对视了一眼,看见他眼中的了然。之前他们两人曾在梅会上对问过的骁勇将军,便是如此被突厥诱入了戈壁深处。敌军伏而不击,拖到他们耗尽了粮草,一万来众生生地被磨死了。 默了几瞬,赵翰飞才道:“亲兵们腰上还有一路随你从京城来时养出来的膘,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秦云瞧着他笑了出来:“我就知道,银子哪里有白花的呢。” 一瞬赵翰飞脸上都似有了一丝笑意,春水溶冰。 秦云知道她因着任务得关系,总是站在赵翰飞那一边的。他不知察觉了多少,可也总是显露出比常人多些的信任。明明任务失败便是死路一条,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有与其休戚与共的感觉。 与子同袍啊。 “我知你们在此处,是因为我知昨天夜里你们往南退了十多里,花了不少时间,期间大黑驰过百里。前日不曾拔营,三日前则是南行了三十里路,可说得对了?” 赵翰飞恩了一声,还是问道:“你如何得知?” 秦云思索了一下,然后试探道:“掐算出来的?” 赵翰飞听其话音,便晓得她是不知如何向他释章晓意,并非是避而不谈。 一旁没甚心肝的赵翰玥翻身便起,似是牵动了伤口,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还不忘急急道:“那可能算敌军的方位?” 赵翰飞瞥了堂弟一眼,如同个长辈看着个童言稚语的小娃一般,还未及说话,便听得严若英道:“算也算得,只是麻烦些。” 赵翰玥闻言便要朝着她那边抓去,活像是怕她凭空便没了似的,连拉扯了伤口都顾不上,更莫提他的堂哥了:“可是要焚香沐浴?这些都有的。若要牛羊牲祭倒麻烦些,却也不是弄不来。你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让他们去弄来。” 赵家难得出了这么一个直爽的人,秦云也不避讳,直接便道:“没那么麻烦,只是要个活牲,需得抓个胡人来。” 赵翰玥面上的表情滞了一瞬,秦云瞧着他那双乌溜大眼,想自己可是说得太过唐突了,又试图圆回来道:“不用特特去捉,下次遇袭时你们刀下留一个,不死便成。” 赵翰玥却有些埋怨道:“你怎不早来一日,前面捉了两个都养了好几天了,刚刚给他们弄死。怕引了狼来,昨天晚上我瞧着他们挖坑埋了才拔营的。” 秦云无语地看着他转向赵翰飞,话语中欢欣雀跃:“不过也没什么难的,驻营两日便是,他们自然寻上门来。” 二十七 赵翰飞思忖了半晌,终还是等不得那两日,便点了几个人上马出营去了。 秦云安心地一觉睡到黄昏起来,赵翰玥已经不在帐篷里了。她迷瞪瞪地坐了一会儿,才记起来这会儿梅九和桃五还在京中,菊一留在了乾岳,没得人来帮她梳头洗脸。 木楞楞地在干草堆起的铺子上摸索了半晌,找见了菊一给她拾掇的小袋子。里面仅有一套衣服,还有些梳头抹脸的东西,并个巴掌大小的镜子。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换洗还是不用想了,那一套备着应急罢。她对着镜子梳了个辫子盘起来,花了不少功夫才理得平整些,然后用帕子微微沾了些水净了脸,再将披风系上身,方才掀开帐篷门口的毡布钻了出去。 外面风又刮了起来,卷着大片的雪花打飘儿,割在脸上一会儿就吹得发木。地上已经落了半尺厚的雪,走了几步她的软靴便开始湿了。营地里升起了三处篝火,不知道是冷得受不住了,还是因着什么而不再担心被敌军瞧见。 篝火旁边除了煮水烤肉的,并未凑着多少人取暖,多数还是站在建起的拒马墙边站岗。绞了弦的□□不离手地垂在身侧,如同石雕玉塑,顶着积雪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 她看了看风雪中渐晚的天色,又看了看营地内,没见着赵翰飞的身影。 赵翰玥正拄着根□□在一旁走动,身后跟着个半大的小兵。他一手还捂在胸前,约摸就是受了伤的地方,瞧着她从帐篷里出来了便过来道:“起来了?二哥还没回来呢。让人给你煮了锅汤,这会儿正热乎着呢。” 秦云随着他走到一处篝火旁,看着他让那小兵扶着挣扎坐下后,才自己也挑了块铺着油毡的地方。自从帐篷里出来后,她便总觉得有打探的视线,可是巡着看过去又见不得什么。 赵翰玥正指挥着那小兵给盛出两碗汤来,小兵却瞥他一眼道:“哪里能用他们的碗,一帮子糙人,上次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洗的。帐篷里有新的,我去拿。”说着话那小兵便去了,赵翰玥又转过头来对她道:“你别管他们,都是二哥带来的人,一个个面上像模似样,其实听了你骑着潮鸣连夜从乾岳赶来,心里不知道好奇成什么样儿呢。这会儿偷偷看两眼,等二哥回来就都老实了。” 秦云看了看这个总是把话说得别人无话可接的少年,又瞄了一眼他的胸口,问道:“怎么伤了的?” 赵翰玥舀起根长棍拨弄着篝火道:“迎胸中了一枪,是处月部的特勒,把父亲给我的护心镜都捅穿了。当时我们二十几个人死得七七八八,我以为撑不过去了,索性吃他一枪也要他陪葬。” 秦云瞧着被他拨弄得明明灭灭的篝火,突然就想起升不起炭火的严其琛来,又看了赵翰玥一眼,问道:“那你可如愿了?” 少年洋洋得意地看了她一眼:“那是自然,处月部的特勒号称突厥八大勇士,听闻其有万夫不当之势、 拔山断流之能。还不就是在我手起剑落之间便失了性命,项首飞出去三丈来远,当场就给乱马踏了个稀烂。” 已经拿了碗回来的小兵翻了个白眼:“参领你怎么不和人家说你被捅了个对穿呢?幸而是有个护心镜挡了那么一挡,要不校尉这么远跑来正好赶上给你收尸。” 赵翰玥倒没理他,只是立刻对秦云道:“这你可莫要同二哥说,他只当我当时敌不过呢。” 秦云瞥了他眼,瞧着他还当真以为瞒过了比他精明甚多的赵翰飞。于是面上应了一声,心道你二哥怕是等着你养好了才算账呢。 小兵盛了碗热汤递给她,秦云道了声有劳,接过来便喝了几大口,还没尝出滋味来便都下了肚。小兵在旁看着急道:“慢些慢些,烫!” 秦云喝了一半才缓了口气。那小兵又递过来块烘热了的油饼:“揪下来泡汤里吃罢,饿极了吃不得硬的。” 她应了一声接过,问那小兵道:“怎么称呼?” 小兵道:“孙景,我哥哥是孙阳,他是校尉手下副将,分了我来小少爷这里。” 赵翰玥不满道:“为何称呼我就是小少爷?我也是有军衔的人好么,参领!去年才升的参领!” 孙景又翻了个白眼,还不及说话便听得拒马墙边传来几声唿哨,他身子霎时绷紧转头看去,赵翰玥亦抓起了斜置在一旁的剑。 还没等秦云看过去又是几声唿哨,从更远的地方传来,孙景的一脸紧张立刻都变成了欢欣:“肯定是校尉他们回来了。” 不一会儿隆隆马蹄声来,赵翰玥听了一会儿道:“比出去时多了两匹马。” 孙景将他的小胸脯一挺:“那是,校尉出马还不是手到擒来?” 赵翰玥烦闷看他:“就这点事儿你也能扯上去,小爷我出马自然也是手到擒来的。” 孙景瞥他一眼:“那参领你倒是注意着别给人捅个对穿先。” 赵翰玥闻言几能吐出一口血来,还不等他开口,拒马墙边的守卫抬起一杆横枪,赵翰飞已率先纵马而入,身后随着六骑亲兵,还有两匹被牵着的马,上面各横绑一人。 赵翰飞翻身下马,蓝鼠色的披风抚落马鞍上的积雪,视线往营中一扫,便瞧见了坐在篝火边的秦云。转身瞧了眼自己的亲兵,见他们将那两个俘虏卸下来运到营后去,便将缰绳递给一旁,大步朝着那篝火走了过去。 孙景已经盛了碗热汤,上面盖着块油饼等着递过去。旁边赵翰月伸着脖子往营后看,嘴里问道:“就抓了两个,怎么不多抓几个?啧啧你看那马真是不错,不知道性子烈不烈。” 赵翰飞在严若英身旁坐下,扯下手套接过孙景递来的晚饭:“其余几个伤得重了,没留住。”又转头问道:“可够了?” 秦云便问:“是正经突厥部人?” 赵翰飞喝了口热汤:“之前打过几个照面,他们认得是拜月部的没错。” 秦云就点了点头道:“那便够了。” 赵翰玥却道:“可看得清了?拜月部自去年吃了乔家一批大的,就窝在草原没出来过了。”说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向她道:“说起来他们抢的还是你外家呢,怎么样,可要营里的兄弟们给你出出气?” 秦云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几息,方才道:“这次就不劳烦了,下回若再碰见,那便要劳参领替小女子同他们清算清算了。” 赵翰玥闻言精神都一振,焕发道:“这有何难,包在我身上!” 赵翰飞不作声地喝汤吃饭,看着他堂弟替那连亡国灭种的局都快设好了的人,操着两个战俘的心。 二十八 秦云心想自己已经有不少时候没有见过血了,还是小心些的好,于是热汤和油饼只是捧在手里,不再吃了。 孙景在一旁看着道:“路上带着的多是这种东西,今日没有拔营,回头路上要是打着了兔子我烤给你吃。晚上行军的时候看着多得很呢,一窝一窝的,现在就是最肥的时候。” 秦云便就笑着应了一声好,旁边赵翰飞看了看她,三两口便把手中的东西吃了,站起身来道:“可要现在过去?” 她点了点头站起来,让孙景把她吃剩的留着,裹紧了披风便跟在了赵翰飞身后。 赵翰玥也挣扎着站起了身来:“还有我,还有我。”孙景扶着他站起来后就随他去了,并没有跟上来。 他们三人行到一众营帐后,天色已是全黑。赵翰飞擎过一旁的火把,秦云借着光亮才看见地上绑着两人跪在雪里,双手夹在身后,蒙了眼堵了嘴,身上已经积了不薄的雪。再往后火光不及处似乎站着两个守卫,被风雪遮去了大半身影。 秦云问道:“可绑牢了?” 赵翰飞还不及说话,赵翰玥便插嘴道:“二哥的人办事干活你放心。” 秦云从赵翰飞手中接过火把,擎着绕着那两个俘虏走了一圈。两人俱都是灰头土脸,皮袄上滚了血浆泥水,早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左边的那个腰上系着铜铁制的蹀躞带,右边瞧着却是八环蹀躞玉带,她站在两人身后指着右边的道:“一个便够了。” 赵翰飞一挥手,旁的两个守卫里便站出来一个,拎起左边那个大汉,那两个胡人察觉动静都挣扎了起来。守卫一脚将那系着铜铁带的踢到地上,压上去不知道几拳打在了哪里,那胡人很快便没动静,任守卫拖了下去。 秦云将火把插入一旁地上,瞧着滚倒在地上还挣扎不休的玉带系者,抬头问赵翰飞道:“有劳校尉帮把手?” 赵翰飞走上前去,依言将人面朝下压在了地上。秦云拔出绑在腿外侧的匕首,就着火光瞧了瞧那刀刃,见他也看过来,便笑道:“新铸的呢。” 赵翰飞听其言,便知这是新开出的矿石锻造的。然后见她反手握着匕首去掰战俘的手,便问道:“要让他握住?” 秦云应了一声:“握住别动。” 赵翰飞还是一般依言掰开战俘的手,将匕首握柄放进去合上,然后死死握着那手掌不让他动弹。 赵翰玥在一旁伸长了脖子看着,满面的好奇。瞧着他堂哥一句也不问在做什么,仿若胸有成竹的样子,更是急得抓心挠肝。 秦云瞧着赵翰飞握住了,便将小臂凑了过去,压在匕首刃上,飞快地划了一道。 赵翰飞见着身体便是一僵,好不容易制着没出手拦她。秦云已经听见系统跳出来道:“警告,警告,玩家受伤。系统鉴别e类冷兵器攻击,扫描未发现大规模敌军威胁,玩家是否选择人工启动对战模式?” “玩家选择人工启动对战模式,请输入验证符。” 秦云让赵翰飞将那匕首又取了出来,把血在刃口抹匀,然后在战俘面前扫出块地来,开始用匕首刻画系统给出的验证符。 一盏茶的时间里,期间场上安静得好似空无一人,几能听见雪花落地的空音。秦云聚精会神地勾画完最后一笔符文,然后示意赵翰飞将战俘拖上前。 赵翰飞大约知道了下来她要做什么,那纤弱的身影在风雪中丝毫不让,翻身压上了那个战俘,膝盖抵在他的背上,一手揪着他的头发令其引颈,一手执着匕首压在他的喉头。 赵翰飞一时间心头百味,口中都有些发干,如同第一次取人性命时般。便是赵双菱在边城待了这么些年,都从未取过他人性命。 秦云只是顿了几不可察的一瞬,便将匕首按下一拉,霎时鲜血喷溅而出,然后汩汩,沿着她刻出来的槽道涌入符文之中。涌汇到最后一笔时,整个符文一亮,她的对战系统也亮了起来。 “验证符确认,对战模式启动。请选择敌对方:突厥拜月部或突厥全部。” “突厥全部选择,锁定敌对系统,地图扫描启动。” “地图一级扫描达成,三处安全警告,请玩家及时排查。” “地图二级扫描启动,敌军装备清点录入中,请稍候。“ 秦云听着系统一连串的提示音,松了一口气,转头朝着赵翰飞道:“成了。” 赵翰飞上前拽开她的手,拉她起身,又将那匕首也收了去。 秦云身形还未站稳,已经开始道:“你这里可有地图?我将敌军分布描给你看。草原广袤,胡人围的并不严实,有空隙可突围出去。” 赵翰飞扶在她肩上的手掌一紧,引得秦云抬头看去,昏暗之中却看不清他面上神情。几息过后他的手掌方才一松,只是依旧没有放开了去,转头朝着还目瞪口呆地站在一旁的赵翰玥道:“去将你帐中的地方清出来。” 赵翰玥闻言才抬头看他,指着地上已经湮灭、只剩下火燎痕迹的符文道:“你刚才可也见了?并非是我眼花?” 赵翰飞声音沉了几许:“快去!莫要多言!” 赵翰玥才回过神来,又看了秦云一眼,转身步履蹒跚地去了。 赵翰飞用靴底将地上的痕迹抹平了,方才让一旁的守卫来将人拖了下去,拉到营外埋了。 秦云并未在意,而是一直在翻检着系统地图,看着上面不断被刷出来的突厥兵力分布。一被带回帐中,便使了根长棍在抹平的沙地上描画了起来。 “东南这块是乌古斯部,八百二十三骑,他们是靠着边城最近的了,离金云只有一百二十里。”秦云在标示的那块兵力同金云之间划了条线,又在线上点了一点,“这里好似就是他们寻见那名传信兵士的地方。” 赵翰玥仔细看了看,抬头对他的堂哥道:“他们冒险驻得离边城那么近,怕不光是为了截杀令兵。那块地方照理巡边的分队一旬便要经过一次,只要看见了他们,肯定会回城示警。她从乾岳来时还未听见什么异动,可见是方才驻兵驻下的。” 赵翰飞半点了点头,看了他一眼:“或是他们已经摸清了边防。” 两人都静默了瞬,秦云又从乾岳划了条线到他们现在的地方:“我来的时候,像是擦着突厥三个营部的边,他们若是想要拿我,怕是大黑都跑不脱。只是瞧着他们怕人带信回城,却不担心城中出来的增援?” 赵翰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瞧着像什么增援,说是来投奔的还差不多些。”然后看了看面前将胡人军力勾勒得一清二楚的地图,又描补道,“所以说那帮子夷狄,一叶障目,不识泰山,成得了什么气候。” 秦云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赵翰飞已在一旁点着那图道:“并不是特特只放了她一人过来,他们摆出这个阵本就是要诱敌深入再绞杀之。我原以为他们不过三五百人,不想竟有三千来众,想来是要以你我为饵,诱金云出兵后一并歼之。” 二十九 赵翰飞并未即刻拔营,仍在那处驻了两日,时时让秦云看着敌军部署可有变化,连夜里都是一个时辰将她唤起来一次。 其间有一小队突厥前来侵扰,他听了秦云所说的方位及人马,带了亲兵摸过去设下埋伏,不失一兵一卒便灭了个干净。轻骑无甚辎重,他们便只掳了人家的马,回来路上还打了两只兔子。 孙景将一只和着肉干煮了汤,另一只则抹盐烤了,当真香飘十里。烤好后劈了两半,殷勤地递给了秦云同赵翰飞。 秦云瞧着眼巴巴坐在一旁喝汤的赵翰玥,好言劝道:“参领身上还有伤,吃不得这炙烤之物。” 赵翰玥闻言更加委屈:“我伤都快好了,过两天就能上马了。” 秦云看着他一笑,将前腿扯下来留在碗里,后腿递过去道:“我吃不下这半只,不知道参领嫌不嫌弃?” 赵翰玥立刻眉开眼笑道:“不嫌弃不嫌弃,愿服其劳。”接过去便咬了一口,满嘴的油。 孙景在旁边斜了他一眼,又对秦云道:“严姑娘你管他做甚,整个营里只有他一个不干活的,喝汤就够了。” 赵翰玥已经骗来了肉,埋头大啃,根本不理睬他。 这二十来人出城时身上所带干粮本就不多,这几日秦云也没看着他们配给供量,便以为赵翰玥存着要杀马的念头。他们前后从突厥那里牵回来了五六匹马,都是活蹦乱跳的储备粮。 当孙景提起来粮草约摸还够五日的时候,赵翰玥老神在在地道:“不急,如今小爷龙精虎猛地能上马了,粮草这等小事,不出二日便能得了。” 秦云听着他们不像是要杀马的意思,而且人能吃肉,马却是一定要吃草的。军中用来饲养马匹的,大多是混着豆类和谷物的草料。虽然它们也能从雪下掘出枯草来吃,可要行军作战那点量根本不够。他们在这里驻营了四五日,周围都给啃秃了。 赵翰飞瞧见她面上惑色,便道:“就是昨日所说,突厥有一队补给要从一百里外过。” 秦云闻言睁大了眼睛看他,这是要学人家以战养战?向天借胆么,二十来的病残去偷人家三千铁骑的鸡! 孙景却是丝毫不以为意,仿佛只是说着明日要去西街采买的话:“那感情好,这么冷的天炖个羊汤热乎乎的吃了正好。” 众人吃过饭没几时便起身拔营。说是拔营,众人只是带了惯用的东西便翻身上马了而已,篝火营帐等 物都留在了原地,朝着那支突厥补给队的所经之处便奔袭而去。 赵翰玥被圈了段时日,大约是刚摸到缰绳,纵驰着连连呼哨,对着秦云大声道:“之前日日看着我们被人追着打,也是时候让你瞧瞧我们赵家军的神勇了!” 一旁赵翰飞也向她看来,雪色月下少将眉间眼内是恣意的轻狂,气逾霄汉,神采难描。 他们这一票也确实干得漂亮。二十多人对半分开,一众去前路埋伏下□□,趁夜射杀了一阵,便引了大半护卫跑开。另一众便从尾上包抄,亦是连环箭雨开道,纵驰之间便将余下部众屠了个干净。待到护卫回转过来,两拨人马便前后包抄,天明前就绞杀殆尽。 秦云由孙景陪着在十里开外等,看着地图上标示的敌军图点一个个消逝,然后远处泛白的天际有一股青烟直上,生生将夜幕撕开。 旁边的孙景放下了些手中的□□,挂在左侧鞍上,兴冲冲同她道:“必然是校尉他们得手了,我们快些去,莫让他们将好东西都分光了。” 那边一共缴获了十来车的东西,自然是分不光的。刚刚稍微走近了些,潮鸣便看见一旁马匹都围在一起吃着倾倒在地上的草料,顿时又掀又叫。秦云只得翻身下马,任它冲过去将左右两骑都咬开了,才大摇大摆地吃了起来。 她朝着这会儿七零八落的车队走去,瞧着赵翰玥三两下便爬到了堆得最高的一座车上,拔出匕首来割 开上面的篷布:“让小爷看看都有什么好东西。” 秦云却知道装车的时候尽量会让每辆车的承重都差不多,堆得那么高的大约便是被褥衣物等抛货,因而便站在那里饶有兴趣地看着赵翰玥。 果然他在里面扒拉了两下,扯出了件东西反复看了看:“皮袍?”然后便将他那脏兮兮的披风一解,毫 不嫌弃地把簇新的皮袍穿上了身,居然还合体得很。他左右看了看,然后问车下的秦云道:“如何,可衬得小爷虎狼之威?” 秦云瞧着他梳着发髻,内着软甲,外面却不伦不类地披着胡人大袍,不由得眼角一跳,口中却说道:“参领风行电照,那般威仪便是胡人这粗衣陋袍也削减不了一分去。” 赵翰玥闻言洋洋得意,立刻便从车上跳下来找孙景炫耀去了。 赵翰飞刚料理完战俘过来,便见着秦云将他堂弟哄得翘着尾巴颠儿颠地走了。他翻了翻车上辎重,便同一旁吩咐道:“每人取两套,将身上外袍都换下。”而后又翻检了遍,取出两套来递给秦云道,“你试一试。” 秦云瞧了瞧那羊羔皮制成灰黄色不加装饰的厚袍子,又摸了摸自己银狐斗篷绒绒的领子,不太愿意。 赵翰飞神色不动道:“你瞧瞧你斗篷的下摆。” 秦云不明所以地撩过斗篷来看,却见上面不知何时泥浆土点溅满了大半,且因着疏于打理,泰半皮毛都被雨雪冰霜冻得黏成缕,好似被暴雨打湿的灰毛鼠一般。 她默默地接过赵翰飞递来的皮袍,侧过身去解开斗篷置在车辕上,抖开那皮袍瞧了瞧确实像是新的,才勉强往身上套去。 虽然不好看,但它却是当真比斗篷要暖一些,披上身还没一会儿,秦云便能觉得热气不再都被呼呼的北风带走,好歹存了些下来。只是这袍子的前襟她找了半晌都没看见能扣住的地方,还在思忖自己可是当真被养得衣服都不会穿了,旁边赵翰飞已经靠过一步来,掀开她的衣襟换了一侧扣住,然后用皮带系牢。口中语音平平,好似这根本不是什么值当思虑的事情:“胡人的衣袍俱是左衽。” 秦云的满腹心思还在那灰黄色的皮袍上,扯着袖子看了看,又掀起前摆瞧了瞧,只想有面镜子让她看看如今是什么形况。 赵翰飞只得掏出匕首来替她裁了宽袖断了长摆,又将腰身箍紧,秦云心里才好受了些。瞧着众人都陆续换上一般衣物,还没松一松眉头,吃饱了的潮鸣就溜达了回来。它瞧见秦云后便抬蹄连退了两步,奇腔怪调地长长嘶鸣了一声,一脸的嫌弃。 三十 一众人都听从了赵翰飞的话,改头换貌。连秦云也戴上了胡人的风帽,遮得远远看去只有个尖下巴露在外面。转瞬那群边关巡将都消失得一干二尽,只剩了帮穿着灰黄衣裳的胡兵。 赵翰飞来问秦云敌军部署,秦云一直开着地图,并没看见他们有什么变化。那三千多骑拢出来的包围圈直径大约一百五十多里,期间多有空隙。他们朝东北方奔袭这支补给队的时候,已经从缝隙中切了出来,这时那三千多骑还在往南方旋去,最近的一支离着他们也有六十多里地。 赵翰飞问清后,便支使着他们把那十余辆车往东赶,一日里大约行了多里地,然后便在傍晚驻下营来。 秦云晓得他心中自有成算,也不去打探他所欲为何,只与众人一般听命行事。这会儿子他们不再扣缩缩地只支三顶矮帐了,一半人手去营边架起拒马墙,另一半则在营中架起来顶顶大帐。 孙景架起了大锅咕噜噜地炖着羊汤,另一旁篝火架子上则穿着只半大的羊羔。他瞧着秦云走过去便连忙站起来招呼她:“严姑娘你来帮我看着火儿,我把那几只也给他们腌起来了让他们自己烤去。” 秦云笑眯眯地走过去:“这活儿好,靠着柴火堆儿暖和。”她坐到孙景方才坐着的地方,舀了根长棍拨弄了下柴火,便将脚也踩在了篝火旁,仔细看他行事。 孙景将他之前架在火堆旁的冻羊都扒了出来,瞧着化冻得差不多,便使着匕首分开两扇,再细细抹上细盐俱香料,然后使粗铁钎穿上后堆在一边。他井井有条地料理完了四头羊,才喊人来把那劈开的八扇抬去各自架上烤起来,显是做惯了的。 孙景舀一旁的雪擦了擦手,又将他们烤着的小羊羔子翻了个身,细细撒了些香料,转过来对着她道:“这是三个来月大的小羊羔,他们那帮子糙人只晓得要挑大的肉多的,不晓得这细嫩的烤出来才最是好吃。” 秦云只来得及说了半句:“我吃着你做的什么都好吃……”赵翰玥的声音就从一旁□□来道:“三月大?那才有多少肉,可够我们吃的?” 孙景白他一眼:“不够了你就去跟他们挤,今晚料理了六头羊出来,我还不信你们能都吃了。反正你也吃不出差来,这特特是为着严姑娘备的。” 赵翰飞亦走了过来,看了看烤架上的肉,问道:“这次车上可还有多的羊羔?” 孙景见是校尉发问,也不扯皮了:“车上冻牛冻羊一共两百来头,我就翻了一车,上面半大的犊子约莫六七头。” 赵翰飞略想了下:“胡人爱惜牛羊,若不是正常出栏的时候,鲜少会宰杀半大的犊子。” 孙景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我瞧着那肉也鲜嫩紧实得很,不大像是病死的。” 赵翰飞闻言便看了秦云一眼,她会意道:“漠北大雪成灾,莫不是冻死了的?” 赵翰玥已经上手割了条肉下来哧溜地吃着,一边含混道:“牛羊都冻死了还不好好待着,他们这次出兵南下,肯定不是光为了找我们些麻烦。” 赵翰飞不再多言,只是挑眼往东一看,半晴的夜里又刮起风来,卷着地上的积雪呼啸。 秦云许久没有吃得这么满足了,靠在帐篷里搭的胡床上暖煦煦的犯困。赵家兄弟在帐篷的另一端,就着地上草草画就的地图指点盘画。帐篷门口的毡布掀起来,寒风夹着飞雪刮进来顿时将她扑了个半醒,抬眼看去是孙景携着几块皮子进来。 秦云向外看了眼:“又下雪了?” 孙景抖了抖身上的积雪:“也就歇了傍晚那一会儿,这会儿又下得鹅毛一般大了。幸而今日还缴了些辎重帐篷,不然在外面生生站着可还有得熬。”他走进来捅了捅帐篷正中的炭炉,看也没看那边凑着说话的赵家兄弟,直接在炉火旁便坐了下来。他将手术几块皮子翻来覆去比划了半晌,然后就拿出剪子大刀阔斧地裁了几块,扯出针线将那皮子边缘叠在一起,便埋头缝了起来,瞧那动作利索得比菊一都不多让。 秦云不作声地看了半晌,才犹豫地出声问道:“这是在做鞋?” 孙景应了一声:“正好有多出来的皮子,我瞧着你那软靴在雪里踩了半日就湿透了。他们都从收缴的东西里拿了穿上了,我看着没你能穿的大小,就给你改一双。”说着还伸出脚来比给她看,“肯定没你那软靴好看,不过保暖,而且踩雪不容易湿。 秦云闻言有些触动,可心情也实在复杂。她吃的饭是人家烧得便也罢了,许这本来就是他在营里得差事,现下身上的针线都要人个半大小子替她操心,哪里说得过去。 孙景看了她一眼就笑,手上的活计不停一边道:“做双鞋罢了不值甚么,手快些一晚上就能得了。严姑娘你是个好心性,冰天雪地的穿了几日湿鞋,一句都没有提过。只是别给小少爷知道了,到时候他也撒泼耍皮地磨着要,我也就以前给我哥做过呢。我还没满周岁得时候爹就死了,三岁上我娘也跟了他去了。那时候边城还兵荒马乱的,也没有亲戚可以投奔,只得我和我哥两个人。我那时候不记事,都不知道我哥是怎么把我拉扯大的。到了六七岁上,哥哥还不让我出去做工,好在我手巧些,跟邻居学着缝缝补补,能在家里接点针线上的活,好歹赚些买米钱。” 秦云靠在胡床上听他言及此处,笑着插了一句:“我看巧的怕不止那双手,还有心思。” 孙景也不谦让,接着说道:“后来我哥入了军营,他和我爹都是一样心思,想从行伍中发迹,可哪里有那么容易,听说我爹到死也就是个大头兵。我哥大约还是气运好些,不过几年就让校尉看入了眼,他就起了心思要把我也弄进来。我可是一点也不想跟着这帮子糙人行军打仗,能派上的用场不过是管着他们吃饭,再管着小少爷别四处瞎蹦跶。就这还前些日子眼一花没看见,让他给人捅了个透心凉。现在边城通了商,我去干点什么不好,就我哥死脑筋。” 他说着说着便突然没了音,秦云抬头看去,才见着赵家兄弟已经说完了话。赵翰飞朝着他们走过来,赵翰玥在那儿用毡靴把地上的涂画抹去。 孙景见了便收拢了东西同赵翰飞打了个招呼,瞧着赵翰玥过来才站起身来,随他一同出帐去了。 三十一 赵翰飞看了看孙景手里的活计,又瞧了一眼秦云放在床前的鹿皮软靴。他知道她得了新东西总能稀罕那么一阵子,这靴子刚上脚的时候她连矿上的碎石都不愿意去踩,现下过了不到十日,泡过雪水又被炭火烤过,早糟蹋得不成了样子。躺在胡床上的人一路从京城到乾岳,每隔三十里的驿站客馆便没有宣广没有安排好了的,一众四十多人的吃食床铺热水,皆是落脚可得。她一路上的吃穿用度,泰半是京中一路带来的。双菱的衣服也只有一套上了身,后面皆是寻了一样的料子新裁出来。 便是魏王代今上来巡幸边城,不过也就是这般排场。可在她同宣广看来,那似也不过是平常。 那么个矫矫女儿家,驭着他父的烈马,一夜奔袭三百多里,前来寻他。 赵翰飞将滑下了些的皮毛毯子往上提了提,在那胡床边上坐下:“这几日劳苦你了。” 秦云此时心情甚好,也笑着看他:“确然劳苦了,校尉知道便好。待回了乾岳宣大管事登门问事的时候,校尉可莫忘了我今日亦曾功高。” 等着要他交待的何止宣广一人,还有京城里的乔晋安和困在府里的严其琛呢。赵翰飞听着也是一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一时半刻还回不去。今夜我会派一人回金云,让他们稍安勿动,莫要轻易出城。” 秦云看着他剑走偏锋了几回,如今也惯了,晓得他用兵多是以奇制胜,因而只是应了一声。 赵翰飞看她一眼,温言道:“现下怎么不再问了?” 秦云猜他是指着当日在京中她欲阻其出城,也不细言,只道:“如今在校尉的地面上,只得客随主便了。” 赵翰飞似是心情也甚好,又是一笑:“那我也须得小心着意些,不可再劳贵客飞身来救。”他朝着方才同三弟谋划的地方看了眼,再转回来时面上的笑消去了几分,“我同翰月谈过了,怕金云外的三千骑兵只是声东击西之计。如若漠北当真大灾,各部皆有所出的话,精兵怕是不下三万。便是因着雪覆平原一时纠集不齐全部,也应当有一万多部众已至边境。你可能探见常壑那里兵情如何?” 秦云顿了一下,慢慢道:“只能探得方圆三百多里。” 赵翰飞丝毫不意外,只是道:“那我们便得往东去些。” 他们大模大样地在那里扎了两天营,吃着人家的用着人家的,略养了些浮膘,赵翰玥就又看上了从东北来的一支补给队。他们一合计做生不如做熟,索性再来一笔。于是搜罗搜罗东西,所有不能带走的都付之一炬,又连夜拔营往东去了。 一招鲜吃遍天,他们依旧分成两队,一支诱袭,一支包抄。 秦云还是同上次一样,在十里外面等着。等到那边都清理干净了,才同着孙景一同过去。赵翰玥依旧爬在最高的补给车上翻检里面的东西,秦云却上去一把拉住了赵翰飞:“校尉,有军情。” 赵翰飞随着她进了一旁才搭起了一半的军帐里,挥退去一旁的兵士,就见着她已使了跟长棍在地上描画出金云同常壑,两城之间相隔约两百来里,然后又点出他们的位置,这些天他们已经跑过中轴,偏向东边了。她又向着图上东北处,瞧着像是距他们所处约两三百里的地方画下蜿蜒的一道线,然后在后边连连打上斜影,那是她惯用来标示敌部的。 秦云画完之后便急急转向他道:“方才你们去拿那队补给的时候还未见着,是突然推过来的。他们还在往西南压近,这会儿已经点了两三千骑,我须得往东北去靠近了才能点得全数。” 赵翰飞看了眼她标示出来的长线:“这一片都是压进的前锋?”见她点了点头便道,“那约莫有两万来骑。” 秦云呼吸一滞,半晌才问道:“今天是甚么日子?” 赵翰飞看了看她:“明日是除夕。” 这终还是来了。与原作中写的所差不多,正月初里两万五千骑南下,踏破金云与常壑,屠尽两城,重创边城守将。 秦云却是松了口气,仿佛这一刀落下后才发觉并不比臆想可怖。起码这次他们探得了些许先机。她侧头看向赵翰飞,等他决断可是还要再往东北深入一探,还是即刻便转回常壑示警众人。 赵翰飞将他三弟招入,将探得的军情都说与他听,得了他连连点头:“前线若是拉得这么长,那估计是有两万来骑,不过还是去探清楚些好。” 秦云便道:“我可过去探看一番,都不必跑入百里内,按照大黑的脚程,天明前便能回来了。” 赵翰玥疑惑看来,他堂哥出声解释道:“就是潮鸣。”又在他们的位置上向常壑拉了一条线,对秦云道:“我同你一起去。如今从这里往常壑去,路上可还有敌军部署?” 秦云看了看,只在金云外勾画了几块出来:“这里有些敌众,零零碎碎的百十来人,还是在往西南去。” 赵翰玥立刻道:“约莫是探子,倒无甚可惧。” 赵翰飞亦是点了点头:“你先派两骑回常壑,报与他们东北探得敌情,然后在此处等我们两日。两日后若我们还不回来,你便先回乾岳。现下城中只有薛执音,我怕军中老将闹腾起来他弹压不住,万万要记得不可中了突厥诱敌出城之计。” 赵翰玥也想去阵前探探,却明白两人总要有一个留下压阵,便怏怏地应了掀帘出去。 秦云又与赵翰飞说了些周围山形地势,直到他心内有了八分成算,才一同出得帐去。 孙景已经牵了两人的黑马在营地门口,潮鸣总算还没对它儿子下毒手,只是看着它不断地往黑骏那里蹭,不晓得要做些什么。秦云上前拉住了缰绳,还听它死不乐意地嘶鸣一声。 孙景半扶着她上马,已经开始说道:“给你们一人备了二十日的口粮,油毡和皮毯都绑在后面。潮鸣和奔星的口粮都装在麻布袋子里,大半在潮鸣鞍后面。” 秦云坐在马背上顿了一顿,转过头去看赵翰飞:“黑骏的名字是奔星?” 他飞身上马,空抽一鞭便拉着黑骏纵出去。大黑嘶鸣一声扬蹄跟上,秦云只得匆匆去拉缰绳,一边还听得前面赵翰飞道:“走了!” 三十二 两人一夜跑跑停停,往东北行了一百来里地,然后便寻了块矮山坳处落下脚来。两人支起行军帐,铺上了油毡皮毯,秦云便不客气地当头钻了进去。又掉头来对帐篷外的赵翰飞道:“倒也不用守夜了,方圆五十里内都无敌兵,你一个时辰唤我起来一次查检番便是。” 赵翰飞似是思忖了半晌,方才点了点头。秦云瞧见了便又缩了回去,裹上自己的毛毯蜷到左边睡下了。赵翰飞还在外面站了站,看着潮鸣不断地往奔星脖子上蹭,奔星只埋头吃草,间歇被蹭得一个踉跄了,才微微抬眼看潮鸣一下。他瞧着实在伤眼,又吐了几口气,方才转身撩起了帐篷口的毡布,才探进去半个身子,便听见秦云长长的呼吸声,显是已经睡得死沉。 秦云一觉睡到晌午起来,隐约记得中间被叫起来了几次,也算不清楚中间可是都隔着一个时辰。她先点开地图看了看,胡人大军只比昨天晚上驻营的地方往西南挪动了二十多里,照这个样子看,每日行军大约在四五十里上。 她钻出帐篷来,瞧见赵翰飞正站在十步外刷马,奔星在那儿站得纹丝不动,一丁点儿也不像它旁边那个仿若头顶生虱的爹。奔星这会儿不纵着潮鸣了,刷毛可是顶顶大事,但凡潮鸣凑得太近了些,它便甩起马尾一下抽去。过了几次后,潮鸣也有些炸毛,扬着蹄子在那儿胡嘶乱鸣。 秦云用浮雪沾湿了帕子擦洗过后,人也被冻得清泠泠的了,过去牵着潮鸣的缰绳道:“你又怎么了?可是也想刷毛?等我一下便是。” 赵翰飞头也不转地道:“我已经替它刷过了。” 秦云便拍了拍它脖子:“瞧你这性子。”一边又摸了块饴糖出来喂了它,好不容易才将它顺得安稳下来,放去一边吃草了。她也摸了块饴糖喂给奔星,好在这会儿它不再去看自己主人,直接舔嘴里便嚼了。她摸了摸奔星的脖子:“还是你性子好,不似你爹那个霸王。要不我头还没梳呢,便先要给它顺毛。” 那边潮鸣像是听见了这边她在自己儿子跟前抹黑它,不满地嘶叫起来。 秦云只得连连退开,坐到一旁石头上摸出腰间的小袋子,掏出块篦子散开头发梳起来。待她梳完头发重新编起辫子来,赵翰飞那边也刷好了马,重新将马鞍装上,瞧着她那边拿出来了油饼和肉干,便从皮囊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铁皮小壶,递了过去。 秦云接过来之后奇道:“哪里来的温水?” 赵翰飞在她旁边坐下,自己拿了吃的:“石灰投在水里,然后把壶放进去热着便是了。” 秦云就着壶嘴抿了一小口,瞧着赵翰飞另取出了个小壶,便也不递回去了,自己就着水慢慢地吃起油饼来。 两人吃完了饭又收拾了帐篷,秦云开始要画地形图的时候,瞄了眼系统,轻轻地咦了一声。 赵翰飞正把最后的东西绑在潮鸣身上,闻声看过来道:“怎么了?” 秦云在地上简画了几笔,然后在突厥大军前面八十来里的地方标了个叉指给他看:“这是昨日瞧见的那一支,本不是以为他们是探子么?可是你看其他出来探路的。”她用木棍点出了其他几点,又划了道线将他们都连了起来,“都在大军先锋外五十里左右,偏这队中午起来的时候我便看着他们冲在前面,这才一个时辰不到,已经超过旁人将近三十里了。” 赵翰飞仔细看了看,问道:“其他探路的几人一队?” “其余探路的都是两人一组,这一支……”秦云在系统地图上局部放大,稍微数了下,“八个人。而且瞧着,还似特特有着队形。”她说着便使木棍在地上画了个楔形。 两人瞧了半天,秦云依旧思绪全无,赵翰飞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甚么,只是估摸把握不是很大,因而一句话都不说。他们依旧还是朝东北向跑去,原计是要行至突厥大军前锋外一百里的,现下多了这么一支异军,便只再行了五十里路,清点了敌部骑兵一万五千,随后步兵一万二千。 “所以他们才会一日只行四十多里。”秦云弯了弯手中的软鞭,“步兵一日三十里已是极限,他们现在已经是急行军了。”她瞧着赵翰飞默不作声,便问道:“怎么了?” 赵翰飞看了看他,面色竟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突厥的一万二千步兵?” 秦云一顿,又重新翻检了一遍地图:“数着是有点多,可确实是……” 赵翰飞已经继续说了下去:“突厥鲜有步兵,除非是打算围困攻城,才会举部内迁。”他顿了一顿,才看向秦云道,“这般行军仗势父亲同我说过,他曾经见过一次,突厥先头骑兵横扫而过,步兵跟随其后烧杀掳掠,驻营补给。当年横扫了边境三城,直入关中。” 秦云看向他眼里,仿若窥入深渊:“边境三城后来如何?” 赵翰飞牵着缰绳的手一紧,攥得咯吱作响:“泰半屠尽,余者突厥退兵之时被掳去漠北为奴,三城收复之时,十不余一。之后连续迁徙军户二十余载,方复有当年七八人口。” 秦云转眼看了看面前一望无际的雪原,又看了看地图上标示着敌军前锋的血红兵线不断推近,仿若狂风浪云,怒飞千里,轻易便要将地图上标示的三城抹去。她挑起眉来看向赵翰飞,话语中竟然有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佻笑意:“所以我终还是对的,生死存亡之争,只是看谁棋差一招。赵校尉,兵争乃你分内事,如今该为何计?” 赵翰飞看向那胡服胡帽、踩着毡靴跨坐在他父亲高头大马上的严家小女,亦是惊鸿一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欲出奇,必先知敌。”他长鞭向东一指,“可要去会会那支八人的奇队?” 三十三 秦云闻言一僵,刚才的从容全无,看了他好几眼才道:“赵校尉,敌队八人,你可是也将我算入战力了?我观摩了这几场奇袭,觉得自己大约抵得上孙景一二,那一二中还是以马力见长。” 言下之意你若真的起了作死的心思,可千万别指望我能出上什么力。 赵翰飞朝她一笑,挥鞭催马就走。秦云提着心在后面跟了一阵,才见着是朝向之前同赵翰玥一道驻营的地方去,方才长长松了口气。 一百五十多里地,两人快马加鞭,刚及后半夜便到了。赵翰玥留着轮值的兵士一直使着千里眼探望向东北边,因而早便探望见了他们。入营后赵翰飞刚翻下马,便被他的三弟拉到了一旁。秦云知晓下面怕还是急行军,只是同孙景打了个招呼,匆匆吃了口热乎的就睡觉去了。 孙景瞧着她睡下了便退出来,回了自己的帐篷,进去就瞧着赵家两个兄弟又是在里面叽叽咕咕的不知道描画什么。赵翰飞闻声抬头看来,他便道:“严姑娘睡下了,看着是累坏了的样子。” 赵翰飞点点头:“让她歇着罢,只怕回城之前她都闲不得。”而后又与他三弟合计了半晌,定下了明日行程。 轻手轻脚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就着炭盆的暗火脱下铠甲,坐在自己的胡床上微微松了松筋骨,刚要躺下,却突然顿住了动作。 他朝着帐篷另一端看去,门口毡布的缝隙里映的雪光投射进来,正正落在胡床上躺着的人影身上。他轻轻地走过去,就着明明灭灭的炭火看着那压在层层毛毯下的人,半晌才轻声唤道:“严姑娘……若英……”他顿了几息,复又以一般声音唤道,“阿云。” 胡床上的人这才有了些反应,似是顶着千斤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含混道:“赵校尉……”而后像是挣扎不过一般,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赵翰飞抿了一丝笑意,覆上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阿云,再帮我看一眼,那支轻骑可有变更方位?” 床上人实在拗不过他,勉力混沌沌地撑起身子来,看着像是失神了半晌,然后开始慢吞吞地道:“还在傍晚时扎营驻下的地方。” 赵翰飞便着声应和,笑音轻轻:“那便好,今日里辛苦你了,好生睡罢。” 那人得了应允,立时便就阖上了眼睛,慢慢地蹭了回去,拉着毛毯紧紧掖住领口,不半刻便又睡着了。 赵翰飞替她拉了拉毯子,方才回了自己那半爿帐篷,安心睡下了。 翌日天还未大亮,众人已拔营起寨,晨光中赵翰飞扶着秦云上了马,立在马下道:“只再奔袭这一回,我们便回城可好?” 秦云挑眉看他:“校尉可莫要说这么犯忌讳的话,日夜奔袭小女子还不曾喊过累,难道校尉倒累了不成?” 赵翰飞也看她一眼,眉梢似都带着笑,抚了抚潮鸣的脖颈,便转身向众人走去。 他们标定了那支敌队的动向,选了一处峡口埋伏下来。秦云随着□□手伏在坡上,等了大约半个多时辰,便见着遥遥铁骑扬雪而来。她眯着眼使劲儿看着,也只能觑得当头一人同后面衣裳颜色不大相同,再要细看,便见着当头赤马前蹄一屈摔跪了下去,将背上的人甩出去一丈多远。赤色马亦在雪里滚了两番,站不起来。 秦云瞧着有些心疼,身旁的□□手已经开始扳机放箭,随后的七骑立时倒了下去三人,又两骑被绊住摔出,埋伏在旁的十余兵士即刻蜂拥而上。行在最后的一骑瞧着立刻拉马转头,沿着来路飞奔而去。早候在一旁的赵翰玥打马便追,跑不出去一里路,便将人斩落马下,洋洋得意地牵着人家的马回来了。 前后好似不过眨眼的功夫,待秦云从坡上下至谷内,他们只留得了两个活口,一个便是当头被甩出去那人,另一个正被绑在地上,还兀自挣扎不休。除此外谷内还躺着四五匹马,她瞧着那些亲兵上千挨个探查,若是摔断了腿救不得的,只能了解了它们给个痛快。 秦云瞧着那匹赤色马亦还躺在地上挣扎,便抬腿想要走过去看看究竟,却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大声叫喊,不由得转过身去一看。原来却是那当头滚下来的人,还躺在地上强撑起身子,看着像是摔坏了腿,身上鲜红的皮袍沾了浮雪,可依旧看得出镶金缀玉做工奢华,腰上绑着蹀躞玉带,直直看着她用突厥语叫喊着什么。 孙景正站在他面前大声地用突厥语朝着那人说些什么,那人只是摇头不信的样子,依旧朝着她叫喊。秦云转眼去看站在一旁的赵翰飞,便见他扫了一眼谷内,然后走过来道:“他认错人了。” 她闻言茫然了阵,然后灵光一点:“他以为我是程又灵?” 赵翰飞点了点头,程家女丝毫不避讳与关外相交,这些众人皆是知道的。 秦云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虽然看不清面貌,但瞧着身形还是个少年人,再看那一身装扮,便猜是哪一部里的王公小子,于是顽笑道:“程姑娘所识甚贵。” 赵翰飞还记得那日梅会她将人欺负得哭出来,便只是扫了她一眼,瞧着她对那赤色马的兴趣还稍多些,便陪她走了过去。 那赤色马卧在雪上,前蹄上还缠着绊马索,瞧见有人过来便又挣扎着想要站起。 秦云赶忙摸了块糖递到它嘴边,又跪坐下来抱着它的脖颈轻轻抚摸,好言相哄:“莫动莫动,让校尉给你看看可伤了哪里。” 一旁牵着马回来的赵翰玥见着,酸溜溜地嘀咕:“我前些日子给捅了个对穿,都没人这么哄过我。” 赵翰飞瞥都不瞥他一眼,将马腿上下细细地摸了遍,见没有折了,才对秦云道:“无甚事,你退开些我替它解开。” 秦云闻言又哄了那赤色马两声,站起身来退开几步。赵翰飞割开绊马索后亦退开一步,便见那赤色马挣扎了几下,嘶鸣着站了起来。 秦云颇是欣喜地走过去摸了它两下,见它不挣扎,便又摸出块糖来喂它吃了。随后牵起它的缰绳想要将它带到一旁去,谁知一抬眼就见了躺在地上的少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想想自己当着刚被俘虏的突厥小贵族勾引他的马确实有点不太好,她便掉转头牵着赤色马往队伍的末尾走去了。 三十四 山间莹白的积雪被染得一丛一丛的殷红,旁边的兵士皆在清理死尸,被绑住的彪形汉子还兀自在挣扎,从石堆间滚了下来埋面在雪里。他吐了两口雪沫强抬起头来,正好见着了牵马走过的秦云,见她手中牵着的赤色马,便高声用突厥语大骂出来。 秦云循声看去,她并听不懂突厥语,因而不晓得他具体在说些什么。但是看着那人涨红的面孔和飞溅的唾沫,便猜着不是什么好话。 她只站在那里看了一瞬,旁边就有个兵士急急走过来,约莫是懂一些突厥语,听明白了那人在骂什么,连连朝着她道:“严姑娘你莫听他浑说,我这就让他闭嘴。” 秦云却拦住了那兵士:“无事,让他骂。” 那兵士却哪里敢,急急又道:“严姑娘……” “可是觉得他骂得难听?”秦云出声阻他,且瞧那突厥大汉顿了一顿,便猜他也能听懂些汉语,“曾经你我为鱼肉他人为刀俎之时,也不过只能漫骂泄愤。如今却是轮到胡人了。” 突厥大汉住了口,圆睁着铜玲大眼瞪着她。一旁的兵士亦停下了手头的事,皆站起身看过来。 秦云迎着那大汉的视线道:“且并不止他,不用多时,漠北胡人能做的,也就只有在冰封雪冻的关外咒天骂地,再踏不入大唐一步来。” 她说完便转身牵起赤色马要走,那大汉却突然出声,一口生硬汉语:“胡扎而尔,有何能拒我族精兵铁马?” 秦云站住脚看他:“拜你们所赐,这次大战之后,朝廷想必不再以为边市通商便能谋求共存。到时闭关锁国,边境筑以高墙,可以任你们在漠北肆意。”她微微侧着头笑了出来,“我一直好奇,突厥到底是本就天性如此,还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来中原掳掠?就像这次,若是你们两万多大军都折在边城,抢不回一米一粟去,远在漠北的部族可能扛得过去?” 大汉一怔,即刻扭动着身子复又大骂起来。秦云却已不耐与他多说,只是摆了摆手:“你们既起兵事,就该知胜败无常。不过生死而已,我等还未抱怨,莫要做这种小儿样。”言毕也不管他再说什么,牵着赤色马便走开了。 先前赶来的兵士在那里站了一站,立刻跟上来替她牵了马去。秦云便对他道:“你可得空?我正要找人搭把手,把大黑背上的马鞍换下来。” 等秦云好歹哄着那赤色马,让她骑着溜达了一圈回来后,便瞧见赵翰玥正蹲在一旁用雪擦手,洇得一片嫣红。边上孙景同赵翰飞说着什么,听见响动一同抬头朝她看来。 她便将那马身一横,献宝似的道:“我新缴来的马儿。” 后面被剥了马鞍只缰绳的潮鸣扬蹄发出一声长长的不屑嘶鸣。 赵翰玥还仔细打量了几眼,忠恳道:“瞧着也比不太上大黑,或是那毛色合你们小姑娘家的意些。不过你也是个喜新厌旧的,我且看你能稀罕几日。” 孙景上手掐了他一下,赶紧出声描补:“我瞧着精凌得很,配姑娘那件银狐斗篷正正好看。” 赵翰玥刚想说战马可不是你们女儿家用来配衣服的玩意儿,却又被孙景掐了一下,只得委屈地住了声。 秦云闻言复又喜滋滋地左右看了看:“我也觉得是,只可惜我那披风没带出来,好似一道给焚了。不过城里还有件灰鼠皮毛的,也是正正好匹配。” 孙景瞄了他家不动声色的校尉一眼,赵翰玥已要紧接过话去:“这值什么,我们府里旁的没有,皮子却是多的很,回头让他们开了库房让你挑去。” 秦云笑着应了,只作未见孙景又捏着他腰间狠狠掐了一把。 方才未置一言的赵翰飞上前来扶她下马,秦云借着他的力翻身下来,口中却还说道:“我好不容易才爬了上去的,也不让我多坐一会儿。” 赵翰飞道:“回城仍有两日的路,到时候可够你跑过瘾了?” 秦云闻言便不多说什么了,随他们一道去吃过饭,又查检了番地图上的动向,众人便收拢行装,这次是真的打算回城了。 他们上马行出去不到半里地,身后一声巨响传来,震得雪原激荡。众人皆向后看去,方才他们所在的山谷已经被漫天的雪沫盖去,其中一单骑驰出,那小兵跑到赵翰飞跟前道:“校尉,都弄好了。” 赵翰飞点点头,打了个呼哨示意众人打马提速。秦云回头看了一眼腾腾的雪雾,白茫茫什么也瞧不见。她转过头来时正正对上那被横绑在马鞍前的乌古斯小王爷的脸,碧蓝的泪眼里满是惶恐。 她转过眼去夹紧马身,鞭子凌空抽了个响,催促赤马跟上众人。 众人昼夜奔袭,两日之后便回到了乾岳,趁夜从北门悄然入城。薛执音从瞭望台上得了消息,正在城门口候着,瞧见赵家兄弟翻身下马,便立刻迎上去道:“战报已经快马送入京去了,之前魏王听闻边境异动便上心得很,我只怕这次将军不回来却叫魏王代今上亲征。之前魏王已经来了两道急令,命人去西北搜寻。我一直拖着,前两天磨不过才稍支了些人出城,转了个圈便回来了。” 秦云还支着耳朵在听那边动静,不防一转眼便见了宣广拢着手定定站在一旁。她一顿,觑着宣广那无甚表情的脸,打马上前了两步,将马身横转,笑着同他道:“这是我新缴的马儿,瞧着可威风?” 那赤色马随着她的话音打了个响鼻,刨了刨地。 不远处失了宠的潮鸣一声长嘶,奔星掀起眼皮看了它一眼,甩起尾巴拍在它身上,也不知是嫌弃还是抚慰。 宣广看了看她,竟像是微微笑了一下道:“看着当真是八面齐光,赫斯之威。” 秦云心道不好,还不及说些什么,宣广已经上前了一步道:“京中来了贵客,表少爷已经在府上住了些许时日了,姑娘若再不回去,怕便要成仓卒之主。” 秦云闻言僵在马上,半晌才轻轻问道:“乔表哥来了?” 宣广面上笑意更真了些:“初二便到了。” 现下已经正月初八了。秦云讪讪地去看赵家兄弟,他们两个却早被薛执音拽得没了身影。扫了旁的一圈,却只得了大黑两个不屑的白眼,宣广已经翻身上马道:“夜深路滑,姑娘还是早些随我回去罢。” 三十五 秦云想过自己如果能够活着回京城,总是要给乔晋安一个交代的。只是没想到提前了这么多时候,突厥大部还未军临城下,他竟然就来了边城。 这会儿还撞见了她私自偷马出城。 随着宣广一路回去她都没想好要说什么,沿着披霜盖雪的长街过去,遥遥就见着披着大氅站在府大门口的乔晋安。皑皑大雪中他一色鴉青,梅九在一旁提着盏琉璃灯,殷黑夜色中照出一圈氤氲。 她行到跟前从马上滑了下来,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轻轻道:“表哥。” 乔晋安面上看不出甚么异常,如同平常一般带着笑意,将她上下打量了几回,才开口道:“表妹瘦了。” 连话音都同平时一般,仿佛她不过只是出了趟门回来。 秦云顿时便有些艾艾地,扯了扯身上滑稽的皮袍,又看了眼拄着拐杖依旧光风霁月的乔晋安,半天才挤出来一句:“我自那日出城…就没有沐浴过了……” 乔晋安看着她才终于笑出声来,一边侧身往旁站了一步让出门来,一边道:“边城寒苦,表妹受委屈了。” 秦云将马缰递给了一旁上来的小厮,宣广只对乔晋安道明日再来相商矿上事,并不再对秦云多说什么,告退后便随着那些人一道去了侯府。 秦云跨上几步台阶,站到乔晋安身旁瞧着宣广的身影没入了侯府角门,才道:“宣广这是恼了我了。”话音里稍稍带着些委屈,又转头看向他,“表哥可也是恼了我了?” 乔晋安伸手抚上她瘦削了许多的脸颊,蹭了一手的尘土,温言道:“你平安回来了就好。” 秦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了下去,微微蹭了下他的掌心,轻轻地嗯了一声。 众人往内院走去,乔晋安看着若英随梅九回她们院子的身影,想起之前见着赵翰飞几人急驰而来,身上穿着相似的灰黄皮袍,亦是一身的尘土与血污。赵翰飞旋身下马之际看见他,顿了顿后遥遥地抱了一拳,便被众武官副将涌入府去。 他拄着杖的手掌攥得死紧,盖在袖子内的指节都用力到发白,面上却仍是依旧,笑着同旁边一直未出声的宣文道:“祖父可有信来?” 宣文看了看他家少爷,还是上手去扶住了,见他没推开方才道:“才着人带了口信来,同今天魏王那边儿来的信使一同到的。说是如果不起边事,就过了元宵从京里启程,大约二月初能到。” 乔晋安又看了眼若英点起灯来的院子,然后踏上那又落上了薄薄积雪的青石路,往自己院子里去了。 她既然回来了,自己心里有了着落,想过的许多旁的事情也能着手谋划了。 秦云回了自己的院子后,便任梅九同桃五收拾。两个丫鬟看着自家姑娘满带风霜瘦下泰半来的身子,心里都有些发酸。待到桃五松开她绑在右臂上的绷布,见了下面的刀痕,立时便落下泪来。 梅九立刻替了她的位置,扶着秦云踏入浴桶里,将那伤了的半臂小心搁置在桶沿上,绞了布子开始替她擦洗起来。一旁的桃五抹干净了泪,也不作声地走过来,散开她的辫子和着花油慢慢梳通了,方才取了香胰子过来揉洗。 秦云任她们摆布着,只觉得神思昏昏。即便她还能在地图上,看见已推进至常壑一百来里外的突厥大军,起码她此刻已处在金城石室之内,而非无险可守的戈壁滩上了。仿若下意识知道了自己终是又得安常处顺,绷紧了多日的身心便不管不顾地松了下来,疲乏同劳累如决堤之水瞬间没过,连睁一睁眼都觉得仿若拔丁抽楔,力不能及。 梅九又轻轻地唤她:“姑娘,要起来换一桶水,擦过便能去休息了。” 桃五瞧着唤不起她家姑娘来,便道:“姑娘若是睡了便罢了,屋子里暖,我们打了干净水替她再擦一擦就是。” 两个人合计了便又使唤了小丫鬟去提水,一道将秦云从浴桶中架了起来。秦云迷迷糊糊也顺着使了些劲儿,三个人踉跄到床榻上,她的神思便彻底散了去。 梅九同桃五替她擦了身子,又抹上了香脂,再套上了细绸的亵衣同里衣。梅九瞧着她昏沉得不像,连这么折腾都不曾睁过眼,便留了个心思在床踏上守夜,果然到了后半夜里就摸着姑娘就发起热来。 乔晋安方才熄灯睡下没多久,便听见门上的动静。宣广同人低低地说了几句话,乔晋安听着那是个丫鬟的声音,已经坐了起身子来,才撩开床帷便见着宣广转过屏风来,急急地道:“梅九姐姐方才来说,表姑娘烧起来了。” 乔晋安想了一瞬道:“你去隔壁府里寻了宣广,让他去请大夫。”又朝着外屋道,“梅九还在?来扶我去你姑娘那里看看。” 屋里的桃五听见门口的小丫鬟喊了一声表少爷,立刻便将床帷落了层薄纱下来掖好了,方才转到外间去行了一礼:“表少爷。” 乔晋安道:“起来吧,我让宣广去请大夫了,不时便到。我先看看表妹怎样了。” 梅九扶着他走进里屋去,瞥见那落下的床帷微微顿了顿脚步,见乔晋安看来便勾着头轻声道:“姑娘不喜以病容示人,上次在家里病了,连二爷都不让见。” 乔晋安倒是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连心中急郁都散去了两分,放开梅九径自走到床前,撩起左半爿纱帷挂上喜鹊回头的铜钩,往床里看去。 秦云烧得两颊嫣红,头发似是刚洗过,散满了软枕,且还带了些湿意。她睡得倒还安稳,或只是昏沉,但瞧着并不凶险。 乔晋安想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整个人却都一晃。他顿了顿,扶着床头慢慢在床沿坐下,这才拢了袖子去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实有些烫手,但也还不至灼人。 他转头对梅九道:“你垫起她的手来,让我探一探脉。” 梅九依言上前将她家姑娘盖在被子里的手拉出来,将那脉枕一垫,微微拉下块袖子随即便用丝帕覆上。 乔晋安探了几息后心神稍定了定,才收回手来,便见着桃五在一旁灼灼看他,只得道:“像只是耗神过度,无甚大碍。再看大夫怎么说罢。” 桃五方才松了口气,便听得院子里的小丫鬟通报道:“大夫来了!”不一会儿又是一声,“宣管事同赵公子领大夫来了!” 乔晋安闻言才起身,梅九扶着他走了几步转过屏风去。才刚刚在外屋的榻上坐下,便见一人掀起门帘,大步跨了进来。衣摆带风,若惊鸿戏海,正是赵翰飞。 乔晋安看了看他,笑道:“表妹有恙,惊动翰飞兄了。” 三十六 赵翰飞看了看他,亦点头道:“晋安兄。” 宣广在他身后打帘进来,朝着乔晋安躬身行礼道:“表少爷。” 乔晋安冲着他点了点头,然后便听见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声音,还有小丫鬟的惊呼,不多时便见了赵翰玥挟着个衣皱冠斜的白发老先生冲进来。 赵翰玥眼睛扫了圈屋里两人,特特是打量了乔晋安好几眼,又瞄了下自己二哥神色,才站住了脚将挟着的老先生放了下来。 那老先生倒是镇定得很,站定了脚正了正衣冠方才问道:“抱恙之人何在?” “在里屋。”乔晋安拄起杖,一旁梅九上前扶住,他站起后向着屏风一比,“先生请。” 老先生亦做了个请势:“公子先行。” 赵翰玥在旁看着也要抬脚跟上,却瞧见另外两人都站得纹丝不动,不得不收住了脚,瞧着乔晋安的身影转入里屋不见了,转头来问道:“二哥你不去?” 宣广瞥了他一眼:“表少爷是姑娘嫡亲的表哥。”言下之意你们一帮子外男,还妄想要入人内室? 赵翰玥想说什么,连连两次张了口,都被他二哥拿眼看了回去,便只得在那儿恹嗒嗒地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见着那老大夫走了出来。 老先生同众人说了段耗神过度须得好生将养的话,然后开了张方子。乔晋安接过来看了遍,对他连称劳烦,让宣文包了诊金送出去了。 赵翰飞见着他将方子收入袖中,连宣广也没给看,微垂了垂眼,而后道:“大夫虽说不可再受车马之劳,可边城恐有兵灾。关内阙城离此地只有两天路程,晋文兄可要带严姑娘去避一避?” 旁人还不及作答,赵翰玥却已经出声道:“大军压境,她哪里走得!” 乔晋安同宣广俱都拿眼看去,赵翰玥觑了眼二哥,见他面色无异还要再说,宣广已经出声道:“姑娘出城前曾吩咐于我,令试做千里视目以置城楼之上。左右年关无事,工匠今日刚制出雏机,观二十里外犹若眼前,分毫可见。” 众人闻言皆默了一瞬,许久乔晋安才轻笑一声道:“不知表妹在边城的事可销了,须得明日吃药时问过她一声,才好告知翰飞兄。” 赵翰飞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有劳。”言毕要走,却又听身后人道,“还要同翰飞兄道一声喜,年前宫中下了懿旨,想来府上喜事近了。” 赵翰飞转念便想到大约是何事,便颔首道了一声:“多谢。”而后领了他三弟告辞出去了。 乔晋安看着他们都走了出去,才将袖中的药方递给宣广:“有劳宣管事了。” 宣广接过来展开便看:“不敢称劳。” 乔晋安转头去问折返回来的宣文道:“你说我若是去打听表妹此次出城之事,表妹可会恼了?” 宣文莫名其妙地看他:“你都不怕东家知道你打听,那还不若直接去问她。” 乔晋安略想了想后,摇了摇头:“若是表妹不愿意说,既让她为难,也叫我伤心。” 宣文默了一瞬方才道:“少爷你私下里去查,便不叫人为难了?” 乔晋安却笑道:“表妹若不愿意让我知道,使人略挡一挡,那我便明白了。” 宣文又想了想:“那和当面问有什么差别?” 宣广看完了药方折入袖中,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傻弟弟:“姑娘这会儿病着,便是知道了,能分出多少心思去挡表少爷?” 宣文恍然,立即转头去看眉眼带笑的自家少爷,狡诈便也罢了,这是何等的装腔作势! 赵翰飞直接去了薛执音的院里揪起他来:“京中可有双菱的消息?” 薛执音只迷糊了一瞬,晃了晃脑袋便清明过来:“有的,我忘了同你说。年前太后下了懿旨,甄选双菱姐入晟王府为侧妃,婚期定在了三月。” 三月?赵翰飞的思绪顿了一顿,仿若知晓明年这个月份本就有什么事,一时间却记不起来。 薛执音瞧着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打了个哈欠道:“还有什么?无事你也好回去睡了,明日一早还要议事。” 赵翰飞便放了他去歇息,转身走到门口见着满院的雪,便立刻想了起来。那是梅会过后,双菱到了家里才不经意似的向他提起:“若英妹妹明年三月便要及笄了,哥哥可要留心着,替我选一样轻巧别致的玩意儿好送做及笄礼。” 平远侯府方才出了赵双菱这么一桩事情,边城告急,一时说是处在风头浪尖也不为过。何况铁矿的事情,大约都瞒不到开春,到时候便是击退了胡人大军,边城也难免要另起一片血雨腥风。这种时候,暂是不应该在他或翰玥的婚事上有什么大动作的。且以他们的年纪来看,再拖上一两年无妨。 可是严若英怕是拖不得,大唐风俗,官宦人家女儿最迟及笄前后也要开始议亲了。更何况—— 赵翰飞掐住了念头,微微闭了闭眼,复又大步踏入了雪中。 秦云这次病得虽不凶险,可一直拖拖拉拉得就是不见大好。药方也换了两三副,那老大夫每次来只说要静养,乔晋安便同宣广提了可要换个大夫看看。 秦云自己却大约知道,这是强制开启了对战系统的代偿。系统虽然不曾明确说过,可每次她在非对战副本强制开启,之后都要病上一场,因而拦了乔晋安道:“不用折腾了,本就是来养病的,让我好生地躺段时间就好。” 乔晋安也不与她争,只是替她将被子拉好:“那你便好生养着,莫要再费旁的操心。” 秦云便道:“日日这般躺着,门也不出,如今事也不让我管了?” 乔晋安笑她:“那些个米盐凌杂的事情,在京里也从不见你问过,怎么这时候就上心了?” 秦云闷闷道:“还不是闲得,书也不让看,针线也不让做,都说是费神。我还想着趁这时候绣双鞋面出来,待殿试过后正好送给哥哥,省得他成天地念叨。”说着便似想起来了什么,探求地看向他道,“你说他是什么病,针线房里做的衣服不要便也罢了,自己还不肯要丫鬟,针线活计都是从我屋里蹭去。他那四个小厮要是能管得过来也就算了,平常内院的事情还不是要竹七去跑,我那丫鬟都要分他一大半。” 乔晋安道:“姑父这是在表弟身上下了用足了心,怕旁人勾了他读书的心思去。” 秦云撇撇嘴道:“那就给他那四个长嘴马脸的人用,都不知道哪里寻来的,好生生的俊秀少年,天天都是副要不回来钱的脸。莫说宣广不愿意上门,竹七若不是要紧事,也不肯往那院子里踏进一步的。” 乔晋安还悠油地笑着看她说闲话,便突然听得那话音一转道:“要我说来少年人的院子还是热闹些,我那儿也就罢了,给梅九她们管得滴水不漏。同表哥院子那样,柳弱花娇,繁而不乱就正正好。” 三十七 这天外突来的横祸砸在怀里,乔晋安不禁咳嗽了两声,方才道:“表妹误会了,我屋里也不过两个丫鬟做针线上的活计罢了,贴身侍候的事情还是宣文做得多些。那不过是花会前被派出来修花剪叶的丫鬟们,恰巧让你在我那里见了。” 秦云却给他彻底转过了话头去:“我之前还问过宣广他弟弟的事情,他只说宣文放心不下你,我还当是托词。” 乔晋安道:“你看上的宣家弟兄俱是好的。” “自然是好的,只是你莫要总是霸着人家宣大管事的弟弟当小厮使唤,他总共也只剩了这么个弟弟,又一年一年地看着大了。” 乔晋安笑着道:“哪里是我霸着他,少不得还是宣广晓得你挂心,特特派来我这里当用的也未知。” 秦云斜他一眼,却被他笑着全盘接了,然后自己将话带过去:“且又不是个姑娘,大两岁又何妨。宣广自己还没着落,难道就开始操弟弟的心了不成?” 秦云才道:“这我却是不管的,也使不上力,他若有什么心思,你且帮着看看。我不过是想着宣广不大愿意去二哥那里,原先同我提了带几年后让宣文去,谁晓得卡在了你这里。” 乔晋安道:“我这儿也不比表弟那里差些,你个做妹妹的,难道还能看顾他一辈子?” 秦云想了想也点头:“这话说的也是,傻人有傻福,他命少不得还比我好些。” 两人损完了严其琛,又说了一会儿其他闲话,乔晋安方才将话头引到边城上:“常壑已被围困十日有余了。” 秦云不甚在意地接了一声:“怎么,城中粮草告急?” 乔晋安笑了一声:“粮草倒还甚是富余,只不过诸将就是守是攻,吵得不可开交。” 秦云这些日子虽然还开着系统时不时看两眼地图,但确已经对战事不太上心了。突厥长途奔袭来围城,兵家之计中已算得是下下策。赵翰飞他们以逸待劳、粮足马膘、还事先得了预警,总不至于这都打不过。于是就问:“不过便是两万人围城么,总不见得有城不守,跑出去给人家打?” “若只是那两万人,倒也不急。你们抓回来那个突厥小王子却道随后还有十万大军,不出一月便到。又说此次是因漠北大雪成灾,不过无奈之举,便有人提起不若借粮退兵。” 秦云笑了出来:“先时通商,这会儿要借粮,待把人胃口养起来,回头和亲、割地、赔款怕也离得不远了。” 乔晋安也随她一笑:“你可知道这是谁的主意?新任的鸿胪寺卿,程致清。” 秦云想了想,他既然还是任了这个职,那泰半依旧走的是魏王的路子,便侧头问道:“他不是魏王的人?” “确是。” “魏王也不想打?” “总也是要掂量掂量的,如若十二万突厥大兵压境,出了岔子谁也担不起。”他正说着,外面梅九喊了一声:“姑娘该吃药了。” 他便打住了话头:“端进来罢。” 梅九端了个托盘从屏风后转过来,从上面取了个茶盅将乔晋安手边温凉了的换了,又从小陶罐里倒出碗乌涩涩的汤汁。 秦云瞧着便蹙眉,因早便知道吃药也治不好,便不大愿意地问道:“早上不是刚吃过了么,这又是什么?” 梅九道:“姑娘每日里用膳都进得不多,这是新换的开胃方子。” 秦云一听更不愿意了:“我成日里躺着,要再多吃些,开春的衣服都穿不下了。” 乔晋安已经伸手把那药碗接了过来,试了试药温,像是毫不在意道:“穿不下重做就是,还能用些时兴的料子。” 秦云看他那样气得蹬了他一脚:“肉没长在你身上,你说得倒是轻巧。” 乔晋安在床沿坐得纹丝不动,将那药碗送上来哄道:“我瞧着你早上才用了半碗粥,这会儿也不喊饿,确实吃得少了些,好歹喝下半碗去。”瞧她只着眼看他也不起身,又道,“现下冰路雪封我也不出门,你喝下半碗去,我便把剩下的喝了。” 秦云又看了看他,嘟囔了句:“好似你吃药我能得什么好。”还是撑起身来就着他的手喝了小半碗,便再也不肯喝了。 乔晋安替她擦了唇边的药渍,又喂了她块点心压压嘴里的味儿,方才真的将那碗里剩的药喝尽了。 梅九将东西都收拾去了后,两人又说起之前的话,乔晋安道:“边关告急,怕过过不了几日圣上便要放平远大将军回城了。” 当真没过了几日,京中的快报还没到,平远侯的亲兵前卫便驰及乾岳,通报平远大将军同魏王车马并辎重已在路上,三五日便可达边城。 得到消息时赵翰飞正在乔晋安院中议事,这人自他表妹闭门养病起来,便声称冰雪封路,且他不良于行,是而轻易不出门。于是若有要事相商,他们只得登门拜访。 这日秦云好歹换了张榻,换了衣服挪到了外屋里躺着,听那边传话来道有事相商,便让人都过来。待诸人落座,奉过茶后,秦云扫了他们一眼问道:“赵参领呢?” 薛执音喝了口热茶道:“他去巡城了。我们方才得了信儿,将军同魏王都已经在路上了,还剩大约三五日的路程。” 秦云听着便应了一声,这事儿和她关联不大,也没甚该她多说的。 薛执音瞧了瞧不作声的赵翰飞和乔晋安,只得再说下去:“程又灵同他们一道。” 秦云闻言倒是打起了些精神,问道:“程致清也一道?” 薛执音摇了摇头。 这便有些意思了,是魏王不放心她在京城里待着,还是程又灵执意要跟来的?身为个月前也才私逃出京的大家女,秦云自觉无甚立场多说什么。好在这会儿她名正言顺了,是表哥陪着出来求医问药的。 薛执音顿了半晌,瞧着还是没人接话,才不得不道:“程家临走时,便将乾岳的主府卖了出去。” 秦云听着这话音不大对,立时拿眼看他:“便是程府卖了,不管谁带的她来,自然管着她吃住。” 赵翰飞总算出声道:“魏王几次来边城,虽说在侯府落脚,但大半是宿在军中大帐,到时我等难免陪侍。母亲与妹妹都俱在京城,府中便连一个管事的也无了。” 秦云瞧瞧这个,又看看那个:“总不至要住到我这个病人府里来。” 赵翰飞道:“府上还有两个空着的客院,都离你这里远些。我再从府上调些人手过来伺候,不过是让她落个脚罢了,无须你多费心。” 秦云无语了半晌,瞧着乔晋安也摇了摇头,方才无奈道:“回头她若是说被我欺负了,你们可莫要来抱怨。” 三十八 眼下程致清并非边城知府,程又灵亦非魏王妃。秦云左思右想,实在寻不见要与其交好的缘由,便大大方方地划了那个最远的院子出来,让人收拾了番,安置了侯府里送来的侍婢,待程又灵落脚便可入住。 秦云打定了称病的主意,连房门都不往外迈。平远侯同魏王回来的第二日设了接风宴,乔晋安拿了请柬来问:“可要我在家里陪你?” 秦云瞥他:“陪着我做什么,就着你好多吃两口饭么?” 乔晋安一本正经地恍然道:“原来小生还有这等用处。表妹快将我请在家里,日日看着,不但精简了厨上的事,还要剩下许多柴薪药钱。” 秦云笑倒在榻上:“莫要在我这里贫,称着病呢,这笑得隔壁人家都要听见了。” 乔晋安又同她说笑了两句,宣文就走进门来,手上还捧着鸭青色的大氅:“轮椅推来了,哥哥说这是喊那些做千里视目的工匠们做的,冰上也推得,一点儿不滑。” 秦云瞧着他起身穿衣收拾妥贴地去了,方才问梅九程又灵的事情。梅九道:“这几日看着是要宿在侯府里面,怕是要等魏王去了军中再过来。” 秦云便让那些早拾掇妥当了的侍婢们带着备下的东西过去服侍了。 过了几日她正在屋里看着乔晋安烹茶,听到院子里面小丫鬟们不高不低地通报了好几声:“程姑娘来了。” 她抬起头才看了乔晋安一眼,便听见外面个清玲玲的声音道:“又灵要在府上叨扰多日,特意来谢谢若英姐姐收容。” 梅九早便堵在了门口:“程姑娘客气了,我们三姑娘也是借住外家府上养病,才刚吃了药睡下了。” 那声音又天真满怀,仿若毫无芥蒂地道:“冰天冻土的,若英姐姐又闷在屋里无个去处,我可以等姐姐睡起了,同她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要说边城有甚好玩好看的,我最是知道。” 梅九道:“程姑娘有心了,一会儿姑娘醒了,若是精神比上午好些,便一定去请程姑娘。程姑娘才搬过来,客院里若缺什么要用什么,使个丫鬟来说一声便是。或是看着哪个耍懒偷嘴的,纵然侯府的下人姑娘管教不得,替程姑娘换个好的也是使得的。” 程又灵一顿,话音里有些不解:“当日是若英姐姐派了过去的,我便一直当他们是乔府的下人。” 梅九道:“原就是赵二公子分派来收拾房舍,预备着专门侍候姑娘的。因着程姑娘在侯府暂住了几日,才派回他们去。” 程又灵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声音里沾上了三分羞意:“那我便不叨扰了,先回去看着她们收拾东西,待姐姐醒了派人来叫我便是。” 秦云听着梅九在门口把赵翰飞卖了个精光,揪着乔晋安的袖子笑个不停。乔晋安只看着他,待门外人走了,才出声道:“当真一面也不见?” “见她做什么,这次再惹哭了,可没得人替我哄得圜转回来。” 乔晋安倒了杯茶奉到她面前:“不想她面上无事一般,倒是我看低她了。” 秦云接过茶盅来道:“当真毫无城府,又怎么勾得住魏王?我与她不甚相干,离得远远得便罢了。” 程又灵那院子离得实在远,搬进来的时候秦云这边连声响儿也没听见,走过来得小半柱香的功夫。秦云索性连院子外面相连的道儿也不让他们扫了,冰天冻地的,程又灵来了两趟便罢了。 她们当真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直到一天菊一匆匆地跑进院子来与秦云道,程又灵往乔晋安的院子里去了。 秦云倒没觉得什么,程又灵是有风使尽帆的性子,不论碰见甚么样的人,总要戳戳看能否使得上。她想着乔晋安总不用她来操心,便漫不经心地听着菊一往下说。 菊一刚来边城的时候当了一阵姑娘身边的大丫鬟,此时梅九同桃五来了便又同京中一样,姑娘身边的事情沾不上手,有些日子没露脸了。今日里好不容易得了个大消息,便兴冲冲地跑来同她道:“我是去前院里拿宣管事送来的药的,路上见着表少爷正带着宣管事的弟弟在后院里折梅枝,想上去问问可要搭把手,便见着程姑娘一个人从旁来了。看着也不是她院子的方向,不知道是从哪里晃过来的。她径直便走过去跟表少爷说话,我站得远听不太清一开始说什么,只是到了后面她声音提了起来,话里话外都在说表少爷的腿,还说甚么表少爷既然能拄着杖站起来,那日就不该仗着身残坐在轮椅上不向魏王行礼……” 秦云手中的茶盅啪得一声砸在地上,碎片四溅,茶水浸透了她的绣鞋。旁的菊一吓得立时顿住话头往后跳了一步,不敢抬头看她,只惊惶地朝着匆匆进来的桃五看去。 桃五扫了一眼内室,便朝菊一摆了摆手让她下去,自己走到姑娘跟前,站在那摊茶水渍外,过了会儿才觑着她的脸色轻声问:“姑娘可要更衣?” 秦云盯着地上的瓷片半晌,才抬起头来看着还杵在一旁的菊一。过了几息才又慢慢地勾起了唇来,柔音婉转,笑面妍丽:“你做的不错,程姑娘的屋里这会儿是谁主事?你去说一声,冰天冻地的,莫要放着她姑娘家一个人在外面走,若是摔着了,她们哪个当得起?” 菊一低低地应了声,又等了一会儿,见着姑娘只有着一句吩咐,才低着头退了出去。她走到门口正好见了捧着枝红梅进来的梅九,梅九扫了眼屋内,仿若甚么也没看见似的上前道:“宣文方才送来的这枝梅,说表少爷在后院见了红梅开得好,可惜姑娘这厢瞧不见,便折了枝来给姑娘插瓶。宣文说他一路过来可小心着,梅蕊上的雪都没给抖落了去。” 秦云面上笑颜不动,袖子底下十指却掐入了榻上软垫。折梅送雪这等风雅的事情,换了平日乔晋安早便该欣欣然地来了,又怎么会假他人之手? 几息过后,她才伸出手在梅九捧着的枝杈上稍摸了摸,然后道:“我记得有个银瓶,可带来了?” 梅九道:“带来了,在库房里。” “去取了出来插上罢。”秦云摘了朵红梅,似不经意地问道:“表哥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他自己送来?” 梅九道:“宣文说表少爷出门去了,看那样子似是急事。” 秦云捻着那朵红梅半晌,待到梅九将银瓶插好搬至屏风旁,她才抬起眼来看过去。 梅九瞧着她的怒气像是沉了下去,便对着桃五使了个眼色,桃五便上前道:“姑娘可要换了衣服?” 秦云也不为难她们,让桃五服侍着换了衣服鞋袜,开口对梅九道:“你出一趟门,让宣广来见我。” 三十九 魏王到了营里还没过一旬,就有乡绅人家寻了机巧,送了家里面的女儿去侍候。魏王从京中随着平远侯快马而来,只带了个不惯近身伺候的长随,因而便就顺水推舟地收下了。 那两个女儿皆有些胡人血统,双八年岁便出落得高挑窈窕,日日在军营中来来往往很是招眼。魏王便让她们两人专门在帐中伺候,往来传递另命了长随小厮。 军营不过在城外十多里处,那两个女儿下晌时分送进了魏王帐里,用晚膳时秦云便得了消息。过了两日后城里有头脸的人家便没有不知晓的了,纷纷都要效仿,却都再送不进去了。于是城中又传起了那两个乡绅女儿如何得宠,整日连中帐都不出,等闲人都看不见一面。 没有人特意拦着消息,不几日程又灵便也得了信儿,顿时在府中就坐不住了。秦云还是一副不管事的样子,也没人拦着她出门,程又灵便命人从侯府里牵了马,日日往军营里跑起来。 秦云从门上得了消息,便漫不经心地同梅九道:“是谁陪着程姑娘出门?早出晚归路湿马滑的,且让他们小心着些。” 梅九答道:“是侯府门子上的人,听说那边也劝了不让她天天往营里跑,只是到底谁也不是正经长辈,管不太住。” 这话说过了还没两日,又是菊一匆匆忙忙地从院外跑进来,还没进门就扬着声音道:“姑娘姑娘,门上来的消息,程姑娘在城外跑马摔下来了!” 她说完才见得宣文同桃五在外屋吃果子,想来乔七爷也在屋里面,立时站住脚缩着脖子,立在了屏风前面。 秦云正拿着剪子在里面修梅枝,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在哪里摔的?” 菊一看了看檀紫镶金的屏风,又看了看旁的桃五,见桃五磕着瓜子白了她一眼,晓得没有什么大碍才张口道:“听说是在军营外面,同魏王不知道哪个婢女跑马,后面就摔了下来,狐裘斗篷上滚的都是泥。当时就站不起来了,是给抱回军帐里去的。” 秦云又剪了两根枝杈,退后两步仔细端详了一番。乔晋安斜靠在软垫上,也不看手里拿着的书,瞧着她剪了小半刻的枝,才道:“花都落尽了,只剩着枯枝你怎么修剪也没有之前的样儿。要是真的喜欢,我再去给你折一枝来。” 秦云将剪子放在一旁,往榻上坐下:“用不上,枯枝插着我看着也有意思。”而后又抬声对外屋道,”进来吧,隔着屏风说话怪累的。” 菊一小碎步快快地走进去,衣带都飘了起来,进了里屋站住脚后请安道:“故娘,表少爷好。” 秦云便问她道:“程姑娘好好的,怎么会和人跑马?” 菊一道:“不是特别清楚,程姑娘摔了后她身边跟着出门的侯府下人就赶回来报信,赵家二爷三爷同侯爷都还陪着魏王在外面巡视呢,府里头只有宣大管事在,就打发他们去城楼上找崇恩世子去了。我听着回来的人说,魏王出去了留着她们几个人在中帐里头,过了晌午还没回来,里面就吵起来了。似是有人说其中一个婢女骑术在边城女子里数一无二,程姑娘听着不服气,几句话一呛就去拉马了。” 秦云笑道:“她不服也在理,双菱姐姐也说程姑娘的骑术了得,怎么就摔了?” 菊一道:“我听着侯府回来的人说,那婢女母亲是关外人,从小便骑马了,开边市的时候还跟着往草原上跑过商。程姑娘在锦绣堆里利害得紧,正经比起来还是比不上的,跑了没多远马就绊在兔子洞里,把她甩出去了,当时便站不起来了。后面大夫来看了,还说不太准到底只是扭了还是断了,只是要不是那厚厚的狐裘垫了下,怕还不止摔坏了腿。” 秦云听了后便摆摆手,放她出去同桃五一道吃果子,然后转向乔晋安道:“说起来那狐裘大约还是我送出去的,做好了后我也看了一眼,那皮毛好着呢,这下可惜了。” 乔晋安只带着笑长长地看了她一眼,仿若知晓了什么般,却不置一言,复又抬起手中的书来看。 秦云撇了撇嘴,吃了两口茶,实在无甚事儿好做,便又舀起那剪子来慢悠悠地修梅枝了。 及到夜里秦云梳洗毕,都躺到床上了,才见着梅九绕进内室来道:“姑娘,赵二爷来了。” 秦云还不太乏,因而撩眼看了看更漏:“怎么这个时候来?” 赵翰飞自从魏王来边城,忙得侯府里面都没踏过几脚,总不见真的为了程又灵的事情特特跑来找她。 梅九道:“瞧着像是直接从城外营里过来的,都没回府上换件衣服。” 秦云想了想,还是坐起了身子,让梅九帮她半挽起来头发,披上了件披风。 赵翰飞在外间偏厅里坐着,身上还是一整套的明光铠和猩红大氅,瞧见她走进来便对她微微点头,端起了刚被奉上的茶盅。这屋其实平时不大得用上,一旁桃五还抱来个炭盆添上,才同梅九一道站去了十步开外。 秦云在赵翰飞对面坐下,瞧着他喝了好几口茶水,便侧着头问:“校尉这是还没用过膳?”说罢也不等他答,转头看了桃五一眼,桃五便行了一礼退了下去。 赵翰飞也不客气,放下茶杯后只说了句:“劳烦了。” 秦云道:“不敢称劳,只要校尉不是因程姑娘的事,让魏王派来连夜来拿我去问罪的便好。” 赵翰飞看了她一眼,瞧着她面上玩笑却话带试探,便端正了神色道:“程家女出了事,魏王做甚要来拿你?她不过借住你表哥府上,你同她非亲非友,也不曾撺掇她出城纵马,与你有甚么相干?” 秦云一顿,竟不知他这话说得是正是反。她原本就想着在他们眼皮底下往魏王那里送人,早晚他们都是知道的,说话便未忌讳了。幸而桃五端了热茶来替赵翰飞换了,她便趁机转了话头道:“校尉前来可是有急事?” 赵翰飞也未纠缠,只是点了点头道:“在常壑城外俘虏的乌古斯小王爷你可还记得?魏王想提他去审。” 秦云原以为是前线之事让他前来相问,不想竟是这个,再一思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小王爷记得我。” 赵翰飞看了她一眼,没有明说你刚绊下人来就勾了他的马,那小王爷记得清楚得很呢。 话头到了这里她便记起来那个小王爷把她错认成程又灵的事,于是开口问道:“程姑娘可去见过他了?” 赵翰飞道:“程家女不知,军中也只有寥寥数人知晓。魏王不知从何处打听得。后来相问,执音也只是推说还未查定俘虏身份。可魏王若执意要提审,怕也拖不了几日。” 秦云并不特别担心:“便是那小王爷有心指认我当时在关外也没甚么,我又不是通敌叛国,就是私跑出城说起来难听了些。”说着瞧见桃五提着食盒进来,便张罗她替赵翰飞摆桌布菜,一边还说道,“都这个时辰了,校尉还是先用些酒菜再说话罢。只那个甜汤是事先吩咐炖了我晚上要喝,其他都和该是现做的。” 赵翰飞瞧着她虽坐着不动,却微微倾着身子一样样校验着端出来的酒菜,仿佛生怕和她说的相悖,混进来了晚上吃剩下的,方才说着的话更是全都抛在了脑后。她现在哪里还有刚来边城时候谨慎守中的样子,那时候草木皆兵,这会儿真正兵临城下了,她瞧着却还不如顿饭食要紧,这心大得都快要能跑马了。 四十 隔日里秦云便听着那乌古斯的小王爷被魏王提了去,于是坐在家里等着起风言风语。谁知过了两日风言风语没等来,竟是另出了一桩大事。 秦云举到嘴边的茶盅都僵得顿了下来,复又问道:“你说谁给勒死了?” “就那乌古斯的小王爷。”赵翰玥穿着灰扑扑的皮甲大剌剌地坐在她的榻上,端起茶盅一饮而尽,然后才道:“才给魏王提去没两天,他不是有个姓刘的门客么,帐篷就搭在他中帐边上。魏王大约是除了他谁也不放心,就把人关在了他帐篷里面。待遇好着呢,有饭菜吃有床睡,白日里也只是喊过去问问话,刑也不上。瞧那仗势就晓得,魏王铁定是打的议和的主意。昨天夜里他们审完了把人送回去,今天早上起来才看见已经被勒死了,中间一点儿响动也没听见。我从营里走的时候,他们还在那里审呢。昨晚但凡出入过那个帐篷的,就连边上巡视的兵士,都俱绑了起来,中帐门口跪了遛遛的一排。” 说完又扭头朝着门口看去:“饭菜呢,怎么还不来?我吃过了还得去西营巡视呢。上回二哥从你这里回去,那些特特留给他的菜一口都没动,执音说肯定是在你这里吃了什么好吃的了。” 秦云瞧着他连笑都笑不动,只得喊梅九再去厨上催,过了会儿瞧着他狼吞虎咽地吃了,又急急出门轮值去了。 再过了几日,又有人带消息来说,那件案子审出来了,是魏王身边侍女中的一个犯下的。 秦云一听这个消息倒灵醒了,她原以为是赵翰飞那边下的手,因而不甚上心,怎么会是宣广送进去的人出了问题?她先前不曾细细问过此事,这会儿魏王那儿怒得掀天起地,她只得叫了宣广入府来。 等着宣广的时候,乔晋安在一旁宽慰她道:“宣广的行事你也是知道的,断不会有甚遗漏。” 秦云道:“便是滴水不漏,我也怕是被人有心利用了去。” 正说着呢,桃五进来道:“薛参领传了信儿来说一会儿便到,我已经传了话去厨上了。” 秦云便说:“来得正好,一会儿你请他这边来坐。” 桃五却道:“怕是请不来了,传话的人叫让饭菜都装了食盒,看着一会儿要提着就走呢。” 秦云无语了半晌,转过头去对乔晋安道:“我这里倒成了食肆了,城中过来一路都是馆子,他们随便去了哪个挂上宣广的单便是,跑到我这里来作甚?” 乔晋安笑着靠在榻上看她:“要是说出去赵家军在城中白条吃喝,那多难听。” 秦云瞥他道:“侯府也就隔着半道墙!” 乔晋安道:“别人家里的饭菜总是好吃些,莫忘了你在他们眼里可是大户。” 秦云又瞥他一眼,宣广便在此时进来了,同两人见过礼,在一旁坐下都不等茶,便直入正题道:“婢女一事我不曾露面,不过是有人将魏王身边无人侍候,且颇好胡女的话稍稍传了几户,便有人寻了魏王那个姓刘门生的路,把女儿送进去了。” 乔晋安奇道:“魏王好胡女的事情京中从来都没有传闻,你们是从哪里知晓的?” 宣广看了他家姑娘一眼,然后道:“便是些造势的话,不想打了个正着。魏王那边还在审,不过我派人去查过了那个婢女家里。她父亲是一代有名的乡绅,从曾祖便落脚在边城,与关外通商,前些年跑商的时候救了一对胡人母女,便将那母亲收作了侍妾,小的收作养女入府。现下那乡绅慌得四处使金送银,只求瞥清了干系。” 秦云道:“这样说来她怕还不是胡汉混血,而是正经的胡人了。突厥内也不是铁板一块,你说之前她们落难,怕就是与哪部结的仇也不定。”说着抬眼去看了看乔晋安,“就是不知当真是巧合,还是又给人借了把力。” 乔晋安笑着看她:“你在别人军营里使手脚,哪里有大将不知的道理。” 秦云便叹了口气:“这一家当真了得。” 几人就此事不再多提,又过了几日,便听得那婢女于营中自尽,消息也捅到了关外突厥大军之中。乌古斯本就是此次征伐主力,那小王爷又是乌古斯单于宠妾所出,平日里宠爱非常,和谈顿时破裂,一下里两边都剑拔弩张。 秦云却晓得这哪里是冲冠一怒,乾岳往常壑的城墙一直都在修建,这是工部的程事,魏王也管不得。突厥若是探得了,知晓边城筑墙固城的打算的话,哪里能够任他们将那城池都建好。此时大军已经压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这一举不能打下起码两城,碾尽了那些筑城工事的话,将来要再踏入大唐一步,怕就要难如登天。 魏王一看和谈无望,便转而力主出城迎敌,现在本就有小支骑兵扰得突厥大部日夜不得安宁,他主张趁着十万大军压境之前,全力先出城歼了那二万大部。 赵家都是从会走便在营中疆场摸爬滚打的人,这会儿又得了政场上的助力,瞧着时机还未到便拖着魏王。一直拖到了二月底,总算揣了突厥的一支粮队,又饿了他们几天,平远侯才发兵出城。 二月中的时候京中密件来道今上圣体有恙,乔晋安恐生变故,转而回京。他瞧着秦云的身体还未大好,便也不敢带她上路,只嘱咐了宣广待天气回暖些,到了三四月里便定要陪着他家姑娘回京了。 三月里两边打得不可开交,总归还是边城军占上风,眼瞧着打得七七八八了,突厥大部压境,边城军才又都退回城里,闭门而守。 这日里秦云还在屋里琢磨着好歹算是开春了,可有哪里能去踏青,一边闲闲地做着手里的绣活。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跳出来道:“隐藏任务——辅佐晟王登基已达成,任务奖励天行丹收入系统背包,玩家可自行取用。” 秦云一愣,原书里先帝是秋天病倒,没熬过冬去方才薨了。这会儿却提前了大半年,可是晟王下的手? 她还没回过神来,系统又提示道:“主线任务——拯救男配赵翰飞,令其功成名就,一生顺遂;推定完成。委托者满意度调研中,玩家将于十日内脱离副本世界,请酌情安排后事。” 秦云手中的绣活落了下去,靠在榻上闭了闭眼。 她本以为起码还有十几二十年,这些日子里至多操心的,也只是要如何与乔晋安提起来她难有子嗣,谁知道如今只剩下十日。 十日,连她这块给乔晋安的帕子都绣不完。 外面梅九进来替她将落下的绣绷拾了起来,一边收拾着一边道:“京中表少爷又着人传信来了,说是春生日暖,姑娘是时候好回京了。大夫人还去问过好几次,都已经错过了三月,要什么时候办笄礼。” 秦云接过那绣绷来看上面绣了一半的锦云,半晌才低低地道:“就快了。” 几日里她便将手头的事务都与宣广结了,其实并无甚多东西,诸多事务都是宣广独断,想来离了她也无甚要紧。她只对宣广道:“不日我要启程回京,之后便是笄礼,怕是无甚机会再见。我且还备了些东西,便放在那银鎏金双凤纹的大匣子里,你明日来取。里面有个玉匣是要给表哥的东西,你千万当心,定要亲自送到他手上。” 宣广听了她顿没头尾的吩咐,玉面上一双长眉细细地皱了起来。秦云却不让他再问些什么,只道累了便让他出去了。 回到内室里,她又细细翻过匣中纸笺,确定再无遗漏事迹了,才将一旁的玉匣取来压上。掀开那白玉盖子,取出天行丹放入,又放进去了那绣了一半的帕子,复才盖上。 都收拾好了便将那匣子置在床头,自己也上了床榻躺下,想同系统说已可脱离,可在系统显示上面,那确定二字她却始终按不下去。 僵持了半晌,还是坐了起来,复又挑亮了灯,取出一副尺素,研墨落笔。写了一半顿住,呆坐了半晌,却再也不知道要写些什么了,只得把那尺素复又卷了起来,放入玉匣之内。而后吹了灯,靠在床榻上半晌,才叹了口气轻轻道:“走吧。” 第41章 番外 乔梁云觉得,他简直要为自己的父亲操碎了心。 刚过了正月肖相告老还乡,父亲便开始活动要谋左相的位置。 连曾祖父都觉得他是异想天开,时年未及不惑,能在尚书的位子上坐稳了就不错了,怎么会起这种念头。不过曾祖父到底也管不住父亲了,只得任得他去,回头又对自己嘀咕:其心贪天! 乔梁云只得安慰他道:“您又不是不知道父亲,随他去折腾吧,不然闲得他又要起妖。” 乔老太爷看了看他,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乔梁云一开始没觉得甚么,只是觉得父亲总算有点旁的事情做了,不会再老往诗酒花会上去,勾得满京城姑娘少妇们,有一半夜里为着睡不着觉。 于是瞧着父亲早出晚归了一阵,自己出门也好,上书院也好,都清净了多。少了许多正好年纪的姑娘们落一块帕子丢一本书的,刚刚才说上几句话,便羞答答地打探起父亲的事儿来。 明明他才是正当婚配的大好年纪好么!那个三十六岁的半老头子有什么好惦记的! 翩翩少年郎的心简直碎得拾都拾不起来。 然而还没清净几个月,到了杨柳春风的时候,他同友人们约着同去踏青,回来路上想着去清风楼用些饭食,然而遥遥地便在两条街外瞧见楼下堵满了绣轿。 一行人走得近些了,便听见纷纷的议论,原是今日朝上圣上下旨,任原户部尚书乔晋安为左相国。下朝后诸位大臣与他在此设宴相庆,不用说那些绣轿里怕就是闻风而来的人了。 乔梁云闻言差点摔下马来,父亲这是使了什么妖术?三十六岁的相国!简直骇人听闻! 边上的严钰拿马鞭捅了捅他道:“你看那阁上坐着的,可是姑父?” 乔梁云依言看去,春风日暖,雅阁临街的窗户俱都开着,只落了一层细竹帘,影绰绰地瞧得见里面满座朱紫。临窗之人一身洗朱朝袍,坐着的椅子瞧着也与旁人的不同些,背椅高高,且上又两处扶手。更兼那人已呈醉玉颓山之色,挑眼扫来瞧见街边的他,便伸出只冰雕雪啄似的手,掀起那细竹帘朝他朗声道:“云儿?” 音似金击,面若冠玉,更兼目中醉生横波,眉带春熏风暖,一时间街上的嘈杂声都小了几分去。 还是严钰先出声低低地道:“姑父还真是越发……”后面的话给乔梁云使鞭子一捅,咽了回去。 楼上人瞧着那少年郎满面困窘,不由得一笑,色若春晓,却又立时放下帘子,转了身去。 一时乔梁云觉得都能从那顶顶绣轿里听来声声叹息。 父亲刚办了点儿正事,转眼就又出来撩人!他刚牵起缰绳来要喊着回去,却看见一人从楼中出来,长身玉立,不几步便行至跟前。他们一行的少年中已有一人下马奔来,欢快地道:“爹爹!” 乔梁云亦下了马,对面前人行了个半礼道:“宣叔。” 宣广只冲他点了点头:“老爷喝得有些多了,现下要回府。阿文今日不在,不知少爷可随着去?” 乔梁云应下了,让严钰照看一行人,自己转去酒楼后面,正好见着秦泰把轮椅收到车后,便喊了他一声:“啊泰。” 那彪形巨汉抬眼向他看来:“小少爷,老爷已经坐在车里了。” 乔梁云便翻下马来,将红云的缰绳扔给了他,自己也踩凳登车。掀帘进去便见着父亲闭着眼斜躺在榻上,眼角眉梢还飞着桃李色,竟是真的喝多了。 他上前替父亲取下玉冠,打散了发髻,用暗格里备着的梳子细细梳理起来。不一会儿父亲呓了一声,慢慢睁开眼来道:“云儿?” 乔梁云应了声手上却没停,待梳通了之后又替他束了个发髻,而后才道:“父亲今日喝多了。” 乔晋安一笑道:“难得今日里顺心。” 乔梁云嘟嘴道:“父亲荣迁左相才不过顺顺心而已,儿子实在不知要如何尽孝,才能博父亲瞬息欢颜了。” 乔晋安面上笑意更深了几分:“你这脾气倒是和你母亲像得很。” 乔梁云立刻正色道:“姑姑同我说过,母亲性子是再好没有的了。当年京城里的姑娘就没有不喜欢她的,贵妃与她私交都颇深。” “她们哄你罢了。”乔晋安稍稍坐起些身子来,乔梁云给他垫上了软垫,听他继续道:“赵贵妃也不过只见了她一面,要说起来,真正知道她性子的,不过三人罢了。” 乔梁云立刻支着耳朵问道:“另两个是谁?”瞧着他父亲不答,又做出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母亲当年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你怎么会有姑姑她们知道的清楚。” 乔晋安只笑着看他道:“突厥侵边曾为大唐心腹之患,现下夷族如何?” 乔梁云心想父亲难道是真的醉了,怎么突然考起功课来,口中却仍然答道:“突厥大部久不闻悉,传闻已往西境迁去。其余部族逐水草迁入漠北深处,只是人丁了了难成大患。” “突厥盛时四十多万铁骑,横扫漠北锐不可当,缘何沦得这般困境?” 乔梁云答得通顺,心中却愈发莫名其妙:“今上登基那年,漠北大雪,突厥主力欲南下侵掠而不得,大败而回,自此便元气大伤。当年工部得古法筑城,于边境起工事,连三城为一体,赵家军严据胡兵于关外。往后几年之内草原上山火成灾,后有漠鼠,草场退化,突厥各部为水草而争斗不休,各部初现式微,后渐不闻。” 乔梁云心想这般详尽的答复,父亲怎么说也该给他个赞许了罢,谁知竟听他出声道:“突厥沦得如此,皆因某部当年截了乔家一支商队,连累我摔了腿。” 乔梁云不能置信地看着他,父亲平日里便沾沾自衒地也就罢了,谁知道喝了些酒简直脸比天大,这种事情都往身上揽。 何况他那腿早就没事了好么!几年前他睡在书房外面的榻上,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夜里自己走出来倒茶喝!走得可顺溜了连个顿都不停! 他那时候已经知事了,晓得全大唐都只有他父亲一个人坐着轮椅上朝,于是这事连乔老太爷都不敢说! 然而父亲完全没有领会他面上情眼中意,已经径自说下去道:“睚眦必报倒还好些,她最要命的是那喜新厌旧的性子。面上瞧着什么都不挑,实则只有顶顶稀罕的东西才能得她多看两眼。就那样还不论什么,到手后过了新鲜劲儿就抛到了脑后。当年我仍是白身,便是因着这个留了她一人在边城,只想着事成之后……” 乔梁云静静坐在一旁看着父亲微微闭了闭眼,知道他这十几年来酒后都不能言及的痛悔,便是未能见得母亲的最后一面。 一路默着回到了家里,侍候着父亲睡下了,乔梁云便起身去了小佛堂,在母亲的牌位前上了柱香。然后去了父亲的书房,熟门熟路地在书架上找到暗格,从里面取了个合捧大小的玉匣出来。 那匣子是一整块羊脂玉雕就,华美非常。他之前便见过许多次了,可想起父亲今天说的母亲非珍稀不多看的话,不由得笑了出来。他将那匣子捧到书房的榻上,小心地打开,里面放着个黑色的盒子、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并一卷尺素。位置同他上回见的不同,想是父亲又翻检过了。 他小心地将那卷尺素取出来,又想起他将书院里的诗词功课给父亲看时,良久只得了他一声长叹:“你怎么连这个都要随了你母亲。阿云什么都好,就是不通诗调。拢共填过半阕词,韵还没压平。” 明明他这个过继来的嗣子,同父亲的血脉还近些,父亲却总是说他与母亲相像的地方。 乔梁云将那卷泛了黄的尺素打开,约莫当时是用的上好的墨,十几年来字迹依旧如新: “帐前灯,窗间月,误了钗鸾筝雁。飞絮歇,花梦觉,未及与君别。——秦云字” 第48章 七 秦云吃饱了陪着雷安守了会儿夜,两人各怀着心思谁也没有多说话。她等了一个多小时觉得食消得差不多了,就看了看系统面板。精神力和异能都恢复了,而且这个小村子像是被清洗过一样,只有个别人家和田野里面有几个红点,就对雷安说她想出去跑步。 雷安头也没抬地对她挥了挥手:“后面有个小门。” 秦云依言从后门绕出去又拐到前街上,外面有些晨雾,影绰绰的。她也没在意,打开系统地图铺在眼前,就跑了起来。 这条街上每隔着七八米就有一户人家,都是自己的独门小院,院门大多是紧闭着的,里面有的有红点有的没有。秦云跑跑停停,心里计算着大约三成的人家里还有丧尸,这还不算那些可能已经被打死了的。这么个村子按房子来看一百多户人家,紧紧闭着的门里肯定还有许多生还者。因此她也没走远,跑了两百多米就掉头。她跑跑走走了几个来回,突然听见身后不远处有动静,立刻就站住了脚步。后面跟着的还往前走了几步,然后也停了下来。她往后面看了看,稀薄的晨光加上晨雾,根本看不见七八米开外。 秦云看着系统地图上没有标出来身后的红点,如果不是丧尸的话,就是幸存者了。她又开始慢慢跑起来,刚刚才经过雷安他们住的那间房子,现在也不能转头回去。她想着把人稍微引远一点,待会儿就算招来了丧尸也不会涌到雷安那边,于是又往前跑了两百多米。后面的人却好像开始有点丧失耐心了,跟着的步子越来越近,秦云没有办法,只好找了一家外面堆着稻草垛子的人家,攀着爬墙翻了过去。 院子里本来定定地立了一只丧尸,听见动静一格一格地转过头来,乌青深陷死鱼一样的眼睛对上了秦云。它张开铁青色的嘴,随即喉咙里就挤出来了一声嘶吼,那都不像是血肉之躯能够发出的声音,占据了音域的低沉和尖锐两端,像是要通过声音的波动把绝望深深打进人的心里。 秦云看着它蹒跚地走过来,发出一击打入它的膝盖,丧尸立刻跪了下去,但还在牵扯着腿部,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突然不能走动了。不过它没有多久就趴在地上,用手撑着身体往前爬。 秦云从两米高的墙头跳下来,本以为多少会扭一下脚,结果感觉被什么轻轻地托了一下,很顺利地就落了地。她没敢愣神就赶紧绕过那个丧尸往屋里跑去,把那后门推得大敞开后,又转身跑回屋里上了楼,找到和隔壁人家靠着的阳台,翻了过去。 刚才那户人家院子里的丧尸还在嘶吼着,这户人家大敞着门而且没有丧尸,应该是闲置的。秦云靠在屋子里面顺了顺气,然后看地图上遥遥地有十来只丧尸听到动静往这边来了。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不一会儿就有人从墙上落下的声音,然后像是一声骂,嘶吼声就停了下来。 秦云看着地图上那个红点消失,将呼吸放得更缓了些。这应该不是村里人了,大概是和雷安他们一样在这儿落脚的。她又等了一会儿,也没等见那人上楼来,只是看见后面田野里本来朝着这边来的两个丧尸慢慢转了方向,知道那人是从后门出去了,才松了口气。 看来不光是丧尸麻烦啊。 她打开系统看了看自己的数值,精神力没怎么变,异能是8/10,看来她刚才打丧尸算一下,跳墙被托也算了一下。下面经验值还是和昨天一样16/100,那么今天打丧尸没打死就不算? 秦云收起面板往屋里看了看,翻箱倒柜的一片狼藉,有几个整理到了一半的行李箱,看来是原主人收拾行装收拾了一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匆匆退走了。 她翻了翻看有几身大小差不多的衣服,就用块毯子打了个包袱,然后在行李箱里看见个铁盒,打开来看见里面全是些老银饰和翡翠,刚要放下就突然想起了什么,用这会儿多出来跟第三只手似的神识扫了遍,挑出了一个手把件揣在了兜里。 她背着东西在后门口站了站,看见地图上三四个红点追着往村外跑,才转出去拔腿就往雷安那儿跑。跑到半路她听见前面影绰绰地有动静,刚犹疑地站住脚,就听见雷安的喊声:“快过来!” 秦云也不知道雷安怎么隔着晨雾看见是她的,只听话地跑了过去,才刚能看清楚雷安的影子,就见他几大步冲上来拎起她的胳膊就走。那轩子端着□□跟在他后面跑过来,只瞥了秦云一眼,就立刻又转过去四下警戒。 雷云看她一眼,伸手就将她的包袱扯下来背在身上,右手握着枪,左手拉着她在跟前,然后向轩子挥挥手示意掉头回去。 不多时他们跑回那小楼从后门进去,高中生几乎是擦着最后进来的轩子立刻关上了门,上下扫过雷安和轩子看他们没事,才松了一口气眯着眼去看秦云。 雷安把她的包袱放在桌上,高中生看见了里面的衣服,顿时皮笑肉不笑地说:“庄小姐,现在可不是原来那和平年代,要活下去就没法那么讲究。” 秦云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我知道了。” 高中生给她噎了一下,还要说什么,雷安却出声道:“她出去跑步,你们跟我说昨天另住进来了一拨人,我忘记和她说了。” 高中生瞪着眼睛,脸上总算有点少年人不服气的神色:“就算没住进来那拨人她也不能一个人出去乱跑,这村里的丧尸又没清干净,她要是被抓了还闷不作声地回来怎么办?” 雷安想了想,不知道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还是懒得再争,就对秦云说:“那你也不用出去跑步了,回头和我一起值夜,我训练你。” 这回轩子抬头瞥了她一眼,然后揽住了还要说些什么的高中生的肩,半强硬地拉着他出去了。 雷安翻了翻她带回来的东西:“这些衣服都防护不够,先让朱槿给你一套作战服穿着,回头再给你找合身的。”他回头看见秦云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就朝着她走了一步,“你别管他们,我们原来是一个…公司的,在一起出任务惯了。他们也就别扭一阵,后面肯定还要接收其他队员,你就是第一个。” 秦云侧头看他,半开玩笑道:“队员?不是你们顺路捎我去凌源么?” 雷安看了她一眼没作声,秦云也不再说什么。刚才出去跑了一趟就发觉,要一个人上路的话确实有点不现实,就算躲得开现在的低级丧尸,心思各异的幸存者她也防不过来。相比起来仅仅是排斥她的队友,就完全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这么想着她就伸手去摸口袋:“对了,我找到一样东西。” 雷安看着她掏出来个籽料把件儿,攥在手里摸了会儿,然后瞟了瞟他,商量似的道:“给我滴血?” 第49章 八 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雷安看她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只得伸手从战靴旁抽出把匕首来。 秦云瞄了眼那刀刃摆摆手:“用不着。”然后从刚带回来的东西里面翻出来了个针线盒,取出根针来示意他,“借个火。” 雷安擦了根火柴让她烧过针尖,本着不浪费的原则自己也点了根烟,叼在嘴上看着她拉过自己的手,挑了根中意的手指戳下去,挤了滴血出来之后抹在了那把件上,然后神叨叨地抬头问他:“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雷安就吐了口烟。 秦云把那个把件塞到他的手里让他握住,然后指着桌上的东西说:“你收进去看看。” 雷安看了看她,那眼神秦云实在不想形容,于是她拉起雷安的手直接放在了衣服上:“你就想着收进去。”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才看见桌上的那摊衣物刷地不见了。 雷安身体一下绷紧,慢慢地站了起来。秦云却是松了口气,到底她没看错:“好了拿出来还给我吧。” 又过了一会儿,那摊衣服才在半空出现,然后簌簌地落到地上。 秦云蹲下来收拾,一边说道:“有些珠宝变成了储物道具,玉石翡翠之类的比较多,滴血认主就行。大多都是一两个立方米的大小,你先拿着用吧。”她收拾好了又伸出手,“来我给你扎个孔,好穿了绳挂起来。” 弄好了她就不管雷安,抱了自己的东西上楼洗漱去了。 秦云用太阳能热水器里的水洗了个半温的澡,擦着头发回自己屋的时候,就看见床上放了套叠好的作战服。她展开看了看大小差不多,就是袖子裤腿有些长,就猜是雷安说的让大波浪给匀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低低地道:“少不得算我是小人心思。”然后沿着衣缝针脚把整套衣服细细地检查了遍,确定了没问题才穿上身。 她下楼的时候就看见雷安坐在客厅里,一旁高中生一只手端着个什么机器在上下扫描放在桌子上的把件,一边在个笔记本上飞快地敲着键盘,嘴里还在碎碎念:“没道理啊,完全没有能量波动……” 雷安看见她微微点了下头:“早饭在锅里,轩子去值岗了,朱槿出去找找看还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秦云就自己去盛了一碗粥拿了半个馒头,坐回餐桌上来吃。 雷安看了她一眼,起身去厨房不知道从哪里掏了个水煮蛋过来给了她。 秦云吃到一半,大波浪就回来了,她不是从外面进来,而是从楼上下来的。秦云想起来雷安说他们之前都是一个公司的话,现在杀手也都挂牌营业了么? 大波浪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包袱扔给高中生,他手忙脚乱地接过来:“小心点儿小心点儿,都是易碎品。”说着翻开来看里面,都是一堆翡翠镶的戒指耳环之类的,不由得嘟囔,“这种货色看着都不像是。” 大波浪翻了个白眼:“这里就是乡下的村上,大半都是种田的,你想要什么好货色?” 高中生道:“乡下怎么了,你知道现在种果园搞农家乐的多来钱么?” “别废话了,你这个到底测不测得出来?” “测是测得出来。”高中生把屏幕转向她,指着上面的什么说道,“看见这个峰值了么?老大使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能量增幅,但是平常的时候……”他又敲了几下键盘,“平常就这样,和别的玉器测出来一个样,密度、折射率、放射性测出来都一样,没一点能量波动。” 大波浪道:“也就是说除了一个一个试过去,根本没法找了?” 高中生把笔记本一推,往秦云这边看:“反正我是没办法。” 大波浪也看过来,秦云顿了顿正在剥水煮蛋的动作,侧头看他们:“怎么了?” 桌子对面的雷安开口:“你有办法检测?” 秦云点点头:“异能三级以后会开发精神力,精神力可以检测到。” 高中生的:“异能还分等级?”和大波浪的:“你已经三级了?”一同问了出口。 秦云点点头:“我还是一级,但是我……”她想了想,“我配置不太一样。” 一副我不是不跟你们说,而是对着尔等凡人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们才会懂的模样。 雷安瞥了她一眼,完全没理会她装的x:“那你看看这些。” 秦云扫过那一堆东西,指出了里面个翡翠面的戒指:“这个大概是,不过就算是空间也很小,不超过一尺见方。” 雷安拿过那枚戒指:“去喊轩子回来,这个要是就给他放子弹用。” 高中生嗷地一声就蹿出去了,大波浪问要不要再去边上看看,雷安说:“不用了,一会儿要经过城里去珠宝柜里看看。待会儿轩子回来了让他跟我再去旁边收点米面,你们收拾东西上车,我的车上就不用放什么吃的了。” 等东西都收拾好,轩子跟着雷安小跑回来,还对着她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第二辆车的副驾驶。 高中生抱着笔记本就要往雷安车的副驾驶钻,却给他拎着领子拉了下来。高中生茫然地道:“怎么了老大,卫星联在我这儿我得带路啊。” 雷安看了秦云一眼:“她带路。” 高中生张嘴想说什么,看了她一眼,还是咽了下去蔫蔫地上了第二辆车的后座。大波浪也看了看她,然后上了第二辆车的驾驶座。 秦云见雷安还看着她,就耸了耸肩,爬上了他车的副驾驶:“要去哪里?” “往西北走,从九台市去岱河,路上要尽量收集物资。” 秦云往他车后面看了看,刚才她就陪着大波浪把两辆车上的物资重新分配了一下,现在他们这里大多是生活用具还有衣物棉被之类,堆得满满当当的。 雷安瞧见了她的打量:“所以要先找个玉器城。” 秦云问他道:“从变天到现在多少时间了?” “从京都断联来算,二十多天。” 秦云头也不抬地在地图上标着从这里到凌源的路线,女主应该是要在那里经过第二批觉醒之后才上路的,就是说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可是女主觉醒的时候精神力就勾动了手镯上的封印,最好是一个月左右就赶到凌源拿回手镯。路程上看是没什么问题,陪着他们去收集一下物资也没所谓,就是可惜空间不在手拿不住什么。 她想完之后标出了路上经过的第一个城市:“那就去九台吧。” 第50章 九 去九台的路上并不是很太平,能跑汽车的路总归有限,就算是乡下,修了路的地方人都要多一些。 人多了,别的东西也就多了。就算秦云开着地图也不可能完美躲避,总是或多或少要碰上一些。轩子在后面驾着□□,碰上了丧尸会很有选择性地开点。秦云看了一阵子问雷安他是怎么决定哪些要点掉的,雷安告诉她一般就是看着会跑到他们行驶路上的。虽然两辆车子都能够撞过去,不过碾轧次数太多了对悬挂系统不好。 秦云恍然,然后也开始点她射程之内的漏网之鱼刷经验值,后面车看见了慢慢就空出不少来给她,毕竟离得远的够不成威胁,十米之内秦云都能悄无声息地点了。渐渐的只有秦云等异能回血哑火的时候,后面才会补枪了。 一直开了四个多小时,大波浪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过来:“我亮油标了。” 出发之前他们把两辆车都加满了油,带着的油桶里面只剩下小半。雷安的车子油标早就亮了一会儿,听见了就朝着对讲机说:“学铭,找找看加油站。” “往前开十多里就有一个,不过那儿靠着个镇子,估计干净不了…轩子你往哪儿看呢?” 轩子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过来,听着有点远,就好像打电话的时候说着说着转过头去一样:“后面有人。” 两辆车里都静了一瞬,然后雷安问:“几辆车?多远?” 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轩子的声音:“一辆白色面包车,□□百米,看着像镇子上后面来的那辆车。” 秦云抬头看了一眼,正好同雷安的视线对上,他收回视线去看着路上说:“到前面加油站下去,你们跟紧。” 秦云看了眼地图,伸手关了对讲机的通讯然后说:“加油站里面东西不少。” 雷安看了看她:“有多少?” 秦云大致数了数:“二十多个,旁边的听见声音还会过来。” 雷安毫不在意地道:“那我们就动作轻点。” 秦云看他一眼,拿不太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就换了个话题问道:“之前在村里有人跟着我,就是他们?” “大概,那个村子的幸存者都很谨慎,我们住了两天,没有一户开门的。” “是些什么人?” “我没打过照面,学铭说看着像是帮混子。那个村子里面丧尸不多,很多人家还有存粮,我以为他们会待上一段时间。” 除非是建立到一定规模的基地,末世里面没有所谓安全一些的住所。无法建立起来有效的防御工事的话,长期待在一个地方不动,被听闻动静而渐渐涌来的丧尸包围只是早晚的问题。 但现在还是末世初期,这种血和泪的教训还没有人清楚。从一开始被误认为的流感大爆发,到通讯系统全面瘫痪,前后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政府最后向公众的消息都是紧闭门窗,不要外出。就像任何秩序的突然崩溃一样,肯定有骚动和□□,打砸抢之类的,现在想起来,可能就是在秦云刚刚醒过来的那几天。 然后迅速地,当病毒感染的人数到达了临界点,所有的骚乱都变成了血腥的追逐,余下的人口只能被赶得四处奔命。 现在大部分的人都不明白状况,他们找了一块栖息地固守,像是风暴中贴着树干缩成一团的鸟,硬生生地等着雨过天晴。 可是这并不是一场热带暴风,这是几十年都不会过去新世纪的气候。 车子的油标开始不断闪烁,发出叮叮的警告声,不一会儿整个仪表板都灭了下去,车子的引擎声也消失了,只剩下轮胎磨擦过地面的声音。 秦云眼睁睁地看着雷安借着剩下的速度把车慢慢滑入加油站里,四处站着一动不动的丧尸听见声音都慢慢转过头来,但是一个都没又开始嚎叫挪动,像是不确定车里面到底有没有值得他们动弹的东西。 雷安见状也眯了眯眼,末日以来所有人都认为丧尸是没有智力的,它们可能还保有的,不过是几百万年进化出来的生存本能。然而看着二十几个没有丝毫灵魂或生气的躯壳,以一种估量的姿态盯着你的时候,谁也不能那么确信这些曾经的同类,是否真的已经是一堆只知追寻血腥的行尸走肉,再没有以往的一丝残留。 又或许认为那些躯壳中的灵魂还没有消散,才是真正可怕的念头。 站在加油站中间离他们最近的四个丧尸突然像被拔了电源一样,一声不响地倒了下去。另外十个站得或远或近,却连一丝反应也没有。丧尸在彼此看来就好像不存在一样,既不是同伴,也不是会竞争资源的对手。 “还有十个在店里面,不知道有没有东西拦着他们走出来。”秦云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雷安就摸出防护镜戴上,从车里跳了下去猛得甩上车门。 丧尸们一下被激活,嘶吼声此起彼伏,都拖着僵硬的身体向这边靠过来。举起一双双残缺不全的手,像是想要用这个动作来弥补缓慢的步伐,又或者是像海葵一样,只是张开触手然后等着看什么会落入网来。 雷安从腰侧模出来两柄和信号弹差不多形状的东西,不知道他按了上面什么地方,一头刷地弹出约三十厘米长的钢刺。秦云坐在车里看着,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武器,像是斩得就剩尖端的西洋剑,但是看着雷安起落之间毫不费力地斩下了个丧尸的头,就知道剑身的构造应该完全不同。 雷安的动作将附近的几只丧尸引进了秦云的攻击范围,她看着异能恢复数据,又点掉了三个。 大波浪他们的车冲进来一个急刹,把他们道上的两个丧尸撞出去五米来远。车子还没停住,大波浪就甩开门冲了出来,她戴着防护镜和口罩,手里握着把和雷安类似的武器,只是剑身和剑柄都要长一些,转眼间就杀到了雷安身边。 轩子翻身爬上了车顶,选了背朝战线的方向架起他的长□□,看样子是防着腹背受敌。高中生看大波浪清出路来了,就拎了个工具箱下车跑到油泵口那儿,飞速地卸了螺丝掀开面板,从里面拉了几根线出来接在工具箱上。 秦云看了看地图,挪到雷安的位置从驾驶室的门下去,问高中生:“要帮忙么?” 高中生拧着手上的几根线头也不抬地说:“把油箱拧开油枪架上去,一会儿就好了。” 秦云刚听他的摆放好,油泵口的面板就一亮,上面全部跳的乱码,但是油枪连着的管子一跳,接着就传来汽油输进空箱里的声音。 高中生松了口气,扔下那个绑着线的电池,拎起他的工具箱就往第二辆车边上的油泵口跑:“车上面还有油桶,你加满了车子就换那个。” 秦云把油桶拿下来,用恢复的异能从地图上点了四个点,然后看了眼雷安那边。他和大波浪基本在商店那边战成了条边界,把源源地想要涌过来的丧尸都堵在外边。 架在车上的油枪跳开,秦云换到了油桶里,然后问高中生:“你那边还有油桶么?” 高中生第二个油泵口看样子进展得不太顺利,紧张得一头汗:“没有了,大家上路带水带油都用这玩意儿,一路过来都没看见剩下的。” 秦云看了眼那个商店,里面就剩下三个红点,其他的看起来被雷安他们都引出来灭了。她就跟高中生说:“商店里说不定有,我进去看看。” 高中生刷地抬起头来:“卧槽你不要作死,老大都不让我一个人进建筑物,你什么防护都没有好么!” 这时候轩子插话:“后面跟着的车过来了,一百五十米,看样子要靠过来。” 第51章 十 高中生骂了句,把手里的线一扔,提着工具箱爬进了驾驶座:“轩子你趴稳了。” 轩子根本没理他,麻溜地从引擎盖上滚了下来,然后三两下爬上了秦云这辆车趴着。高中生也没空跟他抬杠,把车子开到油泵另一边停下,拉开门就嚷嚷:“油枪给我!” 等他拧开了车子的油箱盖,秦云才把油枪拎过去,然后拧上基本满了的油桶想提回车上去,结果一拎没拎动。 这个身体简直不能好了。 轩子瞥了她一眼:“他们来了。” 秦云抬眼就看见辆白色面包车从他们来的方向开进了加油站,大约是瞧见了架着枪爬在车顶的轩子,没靠太近,就停在了刚才高中生在摆弄的油泵那里。一拉门从后面下来了三四个人,秦云看着车里还幢幢地有别的身影。 下来的人里两个绕到面包车后面,取出一头削尖了的钢管守着来路,另一个站在车头这边面对着他们。 看起来起码他们还知道要先建立防线。 另一个人下来后就去看油泵和被扯出来的线,在面板上戳了戳,然后拿着油枪试了几下,对着驾驶座里的人摇了摇头。 轩子打了声呼哨,秦云看他掉了个头转向雷安那边时,高中生已经走过来站到她前面一点点的地方,和秦云第一次见到他是一模一样的姿势,手按在腿边配枪的柄上,脸上是一种建议大家有话要好好说的笑。 面包车副驾驶的门打开了,一个穿着皮夹克的平头走下来,扫了他们一眼大概没看出来谁做主,就只是朝着他们的方向说:“小兄弟挺有本事的,不会介意我们也加点油吧?” 高中生面上的笑一点都没变:“油又不是我家的,我介意什么啊。” 秦云感觉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刷得回头去看是雷安站在后面,她又看了眼商店那边已经没什么丧尸了,只有大波浪在守着。她就一拉雷安的袖子,朝商店使了个眼色:“油桶。” 雷安就叫轩子:“轩子,你跟她去看。” 轩子端着枪从车上滚下来,然后拉上保险往背上一背,又摸了把□□出来示意秦云跟上他。秦云往后瞥了一眼,看见雷安朝着那帮人走过去,那个平头虽然没动弹,旁边的人却不自觉地朝他靠了过去,大概是看见他们手上这么多枪支忌惮。 秦云走到射程内就把商店里那三个丧尸点了,但是从门口往里一看,店里血浆和残肢糊得一天世界,货架倒得横七竖八,轩子就不让她进去了:“你防护不够。”他把□□递给她,自己拔了一尺来长的佩刀出来微微弓着身走了进去。 知道里面没威胁了的秦云就接了过来,站在门口等了会儿,轩子就拎了两个还算干净的油桶出来。秦云掏出兜里的一次性手套戴上,接过来就赶紧拿回了车子那边。架在第二辆车上的油枪早跳停了,她取下来塞在油桶里又打开,瞧着白面包车那一片的人听见哗哗的油声,明显躁动不安起来。 高中生和雷安并排站着,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气道:“费了这么多劲儿打下来的,总要先让我们把油加完了吧?” 她看了那边一眼就转身跑回商店那边,路上顺便点了大波浪那里几个丧尸,说起来刷的经验值是不是好升级了? 刚回到店门口就听见里面一声嘶吼,接着是东西被撞倒后七七八八落地,然后又是一声嘶吼。秦云想也没想就跨了进去,看见轩子坐在地上腿被一只血糊糊的手抓住,那丧尸只剩下了半截身子,拉着轩子的腿就要往下咬。 秦云一道风刃过去穿透它的脑子,正好来得及一眼看见地图上的红点灭了下去。 怎么回事?为什么刚才没警示? 轩子检查了下裤腿没被抓破才站起来,捡起摔出去一米多远的佩刀,转过来说:“刚刚转化的。”看着秦云有抬腿过来的意思,立刻阻止,“你在那儿别动,我收拾收拾就好。” 秦云听话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手底下东西一样样消失,过了会儿才觉得不太对:“你空间有多大?” 轩子说:“不知道,反正不止一尺见方。” 秦云想想不太对啊,明明感觉要比给雷安的那个小了好多。 轩子没再多说,把各种东西都收了三分之一,然后提了另外两个空桶出来,示意秦云走在前面。 他们出去的时候,高中生正在拧第二个加满了的油桶盖子,白面包车上的人看着他们又提了两个油桶出来,顿时脸都绿了。 平头眼睛一眯:“小伙子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高中生乐了:“说了是等我们加完,又没说光加这两桶。” 雷安站在一旁没说话,秦云过去拉着他转过身来,在平头看不见的角度指了指他们过来的方向:“追过来了。” 他们一路三辆车前后过来,引了些丧尸缀在后面,秦云一开始没怎么在意,现在地图上看看先锋部队已经快追上来了。 雷安立刻就明白了,问她:“多少?” 秦云看了看那密密麻麻缓慢挪动的点,估摸道:“一两百?” 雷安立刻就向高中生和轩子比了比车上,然后打了个呼哨把大波浪喊了回来,拉开驾驶座的门就把秦云塞了进去,在她往里爬的时候对着平头说了句:“当心后面的尾巴。” 平头脸色一变,转身就去支派手下,两个从车上拿了油桶向油泵这边跑过来,两个向着商店快跑过去,其他的人都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一头削尖了的钢管,站在加油站入口那里。 秦云往后面看了一眼,雷安就发动了车子窜出去,加速右转回到国道上,一直踩着油门不一会儿后视镜里就看不见加油站了。 秦云只能在地图上看着,起先如同列着楔形方阵一样的红点像撞到了什么阻碍物一样,中间不再往前,两翼却还在往前推,而且慢慢往中间靠拢,看起来就像是包抄了过来。 这种毫无意识的本能战略,看得人后背一凉。 秦云感觉手背上一暖,等她转眼看过去的时候,雷安已经把手收回去了,看着路上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定了定心神,再看地图的时候那些红点中间又形成了个小小的楔形,慢慢慢慢地往前延伸。 看来平头他们还是逃出来了,不知道这次拿多少条人命换了物资。 这是大家就会习惯的事情,会明白在安全区外最珍稀的资源,就是要靠厮杀换来的时间。 第52章 十一 “他们还跟着呢。”高中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面传过来,“都两天了,真执着。” 整个车队里也只有大波浪会接他的废话了:“换你你不跟着?” 高中生还嘟囔:“要跟也跟近一点啊,晚上还能顶两班哨呢。” “说的好像他们值夜你能睡着一样。” “怎么不能了,小爷我心宽着呢,庄晗值夜我不照样睡?” 然后无线电的波段就突然被人掐了,秦云抬头看了眼雷安,他和个没事人一样。 想起来前两天的事情,秦云就问他:“你的空间有多大?” 雷安看她一眼:“怎么了?” “那天在加油站我看着轩子的空间比我预计的要大多了,他那个大小我是根据你的来估算的。” “还没放满,现在差不多放了十几立方米。” 秦云听见笑了笑:“你气运倒挺好的,大多数都只有一两个立方米。” 雷安又看了看她:“等到了九台给你也找一个。” “不用急。”秦云定定心心地道,“我有我的呢。” 第三天的傍晚众人终于开到了九台城外,天还没完全黑,但是要进城肯定来不及了。 雷安停下车来问秦云:“城周围有没有什么落脚点?” 秦云翻着地图摇了摇头,红点在城市范围内分布得挺均匀的:“看起来没有哪块被清理出来。” 雷安又朝开着的对讲机问:“学铭?” 那个高中生的声音立刻传过来,听上去像是从后座用力地朝别在驾驶室里的对讲机喊话:“我正在查卫星图,这两天信号一直不太好,同步卫星的轨道有点低,要是再没有人调整卫星轨道的话,我们估计也用不了多久了……好了!加载好了,我看看……前面好像有人扎营,咦?看着像军事帐篷。老大我把图片发给你了。” 雷安从旁边的储物格里摸出块平板,点开看了看,然后说道:“掉头,我们绕开走。” 秦云还没来得及去看地图,对讲机里又传来了轩子的声音:“前面有人来了。” 雷安摸出望远镜看出去,秦云瞧着觉得自己也应该去弄一个,轩子又在对讲机里说道:“两辆军车,开挺快的。” 他话音刚落,秦云也能从车前窗看见前面扬起来的尘土了,雷安便让后面的车跟着他开到路边让出了马路来。 不一会儿那两辆军车就呼啸而过,看都没多看他们一眼,秦云听见对讲机里面高中生远远地夸张地松了口气,音还没落下,就调子一转:“操!他们掉头回来了!” 雷安看了眼后视镜:“你坐在车上不要动。”然后拉开门下去。 秦云爬到驾驶的位置从车窗往后看,那个高中生也从后面的车上跳了下来,他刚才上车时还别在腿上的配枪倒是不见了。两个人站在靠第二辆车车尾的地方,迎着掉头回来的两辆军车。 不一会儿那军车也在路上停下,跳下来个穿着军官制服的人,隔太远秦云看不太清楚他的肩章。他旁边还有个穿着普通迷彩服的小兵,指着第二辆车后面伸出来的天线跟雷安和高中生连比带划地说着什么。那个军官却是仔细地打量了他们两个人后,又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两辆车。 秦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那高中生叉腿站着头一会儿摇到这边一会儿晃到那边,对面的小兵对着他连连点头。一会儿小兵转头跟军官说了些什么,军官就和雷安握了握手,然后众人就各回各车了。 秦云挪回副驾驶的位置,雷安拉开门进来了一手关了对讲机:“他们要借车上的卫星信号传输器。” 秦云重新系上她的安全带:“军方的人要借?” 后面两辆军车慢慢开过来,那个小兵还开了车窗朝他们挥挥手。雷安瞟了一眼也发动车子跟上,然后继续对她说:“他们一共两个,一个带进城里去了失联,另外个一直收不到信号,怀疑说是坏了。” 秦云又看了看后面:“那平头他们呢?” 雷安道:“我问了,他们说平民自己去难民营里面登记。” 他们跟着军车大概开了十多里地,就远远地看见一大片帐篷扎在城外的荒地里,各种五颜六色歪七倒八的帐篷,衬着天际线九台城里的高楼,在黄昏暮色里像是黑色幽默。 营地的周围用栅栏和水泥袋子堆砌了简单的防御工事,值岗的士兵□□背在背上,查检了前面军车上递过去的证件后,敬了个礼示意旁边两人将栅栏移开,放了一行人进去。 秦云一直看着车窗外面,她注意到这边只有少数的士兵在巡逻,大部分的军帐都扎在营地的另一侧,靠着城市的那边。这块大多是平民居住的营地,只有少数几顶是正经的野用帐篷,其他有很多是防雨布之类被撑起来临时搭建的。许多人听见车子的响动从帐篷里面探出头来,没有多看前面的军车,反而是盯着他们后面这两辆车。 秦云很难形容那些人眼睛里面的神情,有的空洞洞的,好像吓得魂飞体外还没有归位;有的害怕,有的羡慕,还有的眼里是一团烈火,好像等不及要将什么焚为灰烬。 她认得那团烈火,那是失去了重要的东西后的怒火。之前没有办法保护,之后没有能力报复,更加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无能,所以只剩下了一团怒火,叫嚣着想要烧毁一切触手可及的东西。 秦云不自觉地揪紧了胸口的衣服,雷安伸手摸了摸她的侧脸捏了一下她的耳朵,秦云吃了一惊立刻转过身来,他的手已经回到了方向盘上,朝前方扬了扬下巴:“到了。” 秦云才看见前面又是一道军事防线,他们跟着那两辆军车开进去后停在了一旁,军车上的小兵跳下来敲他们的窗户:“下车了,这里要体检的。”也不等他们回答,就去敲后面的车窗。等秦云和大波浪都下车了,他有点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冲着帐篷里面喊:“陆医生,我们这里有两个女的!” 一个戴着眼镜蒙着口罩的白大褂立刻掀开帐篷出来,厉眼将他们几个都扫视了一下,然后说:“女的进帐篷去,有护士给你们检查。” 秦云和大波浪刚被带进帐篷,就听见那医生在外面说道:“好了脱吧。” 高中生反应了一会儿疑惑道:“在这儿?”然后就听到此起彼伏解腰带和脱衣服的声音,高中生的音调立马拉高了,“卧槽你们动作要不要这么快,光天化日的!” 一个护士掀帘子走进来,外面白花花的一片一闪而过,她低着头带一次性手套一边例行公事地说:“脱衣服,我要检查你们有没有伤口,内衣内裤全要脱光。” 第53章 十二 大波浪一句话没有就开始脱,三两下扒个精光,秦云看了看那护士:“我身上有伤口,前两天擦伤的。” 护士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开始检查大波浪:“伤口待会儿给陆医生看,其他地方我还要检查。”她的动作很快,检查完大波浪秦云刚脱光。护士过来检查过她全身之后,让她穿起一半衣服,然后出去喊那个医生。 雷安跟着陆医生一道进来,对站在一旁的大波浪说:“学铭跟他们去弄传输器了,轩子看着车,你去问问看住宿分配。” 大波浪看了秦云一眼,没说什么走了出去。 陆医生换了副手套先隔着纱布按了一下,看见秦云的背突然一绷紧半点了点头,然后把纱布撕开看了看,重新盖上对护士说:“不用隔离,不过让个人跟上两天。”护士点了点头就出去喊了个小兵进来,医生又转过来对雷安说:“她纱布该换了,军队里有药可以拿粮食来换。” 雷安过来给秦云拉上一半衣服:“现在就换了吧,要多少我一会儿从车上拿过来。” 陆医生又看了他一眼,写了张条子递给刚进来的小兵:“待会儿换了药你带他去补给处交粮。”说完就脱了手套扔了,然后掀帐篷出去了。 秦云换完药出去,轩子正靠着车四下打量,瞧见他们就站直了身子:“那两个都还没回来。” 雷安点点头,从车里取了两斤米给那小兵,小兵说他得盯着秦云呢不肯自己去,雷安只好带着秦云让他领着去。 换个药就要两斤米,秦云摸了摸自己背上的伤口:“物价挺高的啊。” 小兵道:“谁让你们在陆医生那里换啊,直接去补给处那里两斤米换的纱布和药,自己回去能换好几回了。” 秦云去看雷安,雷安知道她的意思:“不用,车上有纱布。” 小兵听见了笑着看了看秦云:“你男朋友挺心疼你的啊,就现在这形势真不容易了。你看外面那营里面,多的是为半块馒头打破头的。” 秦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旁边有人喊:“庄晗!”她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现在的名字,转头过去看的时候雷安已经把来人拦了下来。她就看见一个青年人冲着她急急地喊:“庄晗你没事?”然后后面跟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祁宇!” 这个声音她记得,刚醒来的那个晚上就算混混沌沌的,她也记得这个取走了手镯的女人的声音。 秦云这才站住了脚转过身去,看了看先冲过来的那个清俊的青年,还有后面看见她就站住了脚的女人,对他们笑了笑招呼:“祁宇,湘山姐。” 男女主怎么好像有点脱离情节地出场了。 男主这会儿还没经过多少磨难,已经忍不住地连声问道:“庄晗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去你家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已经……你没事就好。” 一旁女主的脸色显见得沉了下来。 雷安扫了扫祁宇两眼,挑起半边眉来问她:“男朋友?”显然是还记得她说她男朋友死了的话。 旁边的小兵已经一脸刚夸过你们转眼就被打脸简直不能好了的卧槽。 秦云朝着雷安笑笑:“前男友,之前就分手了。”然后转向另外两个,“谢谢你们那个时候还去找我,我知道肯定不容易。” 祁宇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了,皱着眉问道:“你那时候怎么不在家里?你一路是……”他看了看雷安,转了话头道,“不管怎么样我总不会扔下你不管,你跟着我们一起回京都吧。” 秦云表情都没变看着他:“我那时候在家里,就在书桌底下。” 祁宇皱了皱眉头,楚湘山却整个脸色都变了,雷安不由得看过去,秦云已经接下去说道:“你记得我妈妈给我的那个手镯么?出来上学的时候让我带在身边的。” 祁宇迟疑地点了点头,秦云就笑着说:“湘山姐姐帮我带出来了。”然后转向楚湘山,“谢谢你了湘山姐姐,那个手镯对我很重要。” 祁宇就觉得她又在无理取闹:“湘山拿那东西做什么,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别再使小性子。” 楚湘山好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面上已经抹平了道:“祁宇以为去晚了一步没能救你,心里一直难受得很。” 秦云看了看他们,转头朝着雷安道:“真的是很要紧的东西,怎么办呢?” 雷安瞥了那两人一眼,想起她之前说过有人拿了她东西的话,问道:“就在她身上?” 祁宇见况伸手将楚湘山拦在了身后,秦云明显能看见女主面上的表情都一松。和上辈子一样,这辈子女主也是陷在男主不自觉的回护中。不过这次她占了些先机,有了争取上位的可能,不再像上辈子一样一世暗恋无疾而终。 旁边小兵叫起来:“营里不准斗殴!” 可是没人理他,雷安看着祁宇的动作挑眉笑了起来,那架势秦云看着都不自觉地拉了他一下。祁宇皱着的眉头更紧了几分,然后就看见从他跟前嚯得窜出火苗,顺着地上烧了过来。 男主就算这会儿青涩些,也还是第一批觉醒的精英分子。 秦云拦住了雷安抬脚要去踩的动作,她知道异能者的火焰一般方法扑不掉,祁宇应该不是起了杀心,就是想让雷安出丑而已。 她还是抓着雷安的胳膊,左手往面前一抹,那簇火焰就给疾风一压灭得连丝烟也没了。 女主毕竟见多识广,当时就面色复杂地拉了拉祁宇的衣服:“异能,风系异能。” 那小兵瞪着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连声喊着卧槽拔腿跑走了。等他带着个上尉跑回来的时候两边还在僵持着,这会儿祁宇的表情比楚湘山还复杂。 上尉朝着祁宇点了个头,又转向秦云道:“庄晗女士,这位士官反映您是异能者。异能者随军需要登记,没有军衔但是享少校级待遇,紧急情况受前线征调。” 秦云皱着脸对他道:“少校级待遇能要回我的手镯么?” 上尉愣了一愣,然后问:“您的手镯在哪里?” 秦云看向楚湘山。 楚湘山咬了咬唇,知道现在否认也没有用了,东西就在她身上,他们如果搜身的话一下就能搜到。 祁宇慢慢收回护在她身前的手:“湘山?” 上尉见状正色道:“楚女士,能否请您物归原主?” 楚湘山低低地道:“抱歉,我不能还给你。我可以给你其他等值的东西,粮食、药品、甚至弹药都可以。” 雷安闻言笑了,第一次想知道她被人拿走的到底是什么,这时候光光一个手镯怎么可能值那么多东西。祁宇看了他一眼,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湘山之前没跟他说过这件事情,但是这些天来他也知道湘山不是乱来的性子,里面肯定有她的原因,因此也对秦云开口劝道:“你要个手镯去也干不了什么,现在粮食药品才是硬通货。” 那个上尉也看过来,像是觉得这是笔不错的买卖。 然而秦云就是无理取闹了,一扭腰一跺脚:“不要!我就是要我的手镯!就要就要!” 第54章 十三 这笔官司一直打到了蒋准将面前。 蒋函是最近被连升两级提拔上来的,他从一堆文件报告里面抬起头来,一脸你tm在逗我的表情问他副官:“你说什么?在争什么?” 他副官又瞟了眼文件:“关上尉报告里说是一个手镯。” 蒋函炸了:“妈的人都快死绝了争他们个xx!这tmd是钱成的事儿,那几个异能者不都是他在管么?光吃饱了饭不干活全tmd是闲的!” 副官等他骂完了,才说道:“钱大校过去调解了,达不成协议,新来的那个还没登记不服军管。刚才关上尉看着那边快打起来了才过来汇报。” 蒋函依旧骂骂咧咧:“三猫五爪的出去打两下就熄火,在军营里倒tmd能耐一个个抖威风。”一边还是站起来接了副官递过来的外套穿上,大步走了出去。 他走出去没几步就看见补给处前面围了好几圈人,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小兵瞄见了他,马上大声喊了句:“立正!”凡是穿着军装的人听见了都啪得一声站得笔挺,然后齐刷刷地给现下军营里第二高军衔让出了条道来,刚才看着还乱哄哄的人群一下子立得和方队一样整齐。 蒋函看着这才脸色好了点,背着手大步走进去一眼扫过场上众人,然后朝着旁边眯着眼的钱成问;“怎么回事,不是说打起来了么?” 钱成没听见稍息还自顾自地往他这边挪了几步,朝着人多些的一边扬了扬下巴:“那边打完了,这会儿等着回血呢。” 蒋函瞥了他一眼,强忍着没抬腿去踹那立都立不正的大校,让众人稍息后才朝他指的那边看过去,几个面孔他有些印象,那么新来的就是另外一边了。 另一边站着五个人,穿的都是一样的野战服,而且只有一个女生穿起来不合体。那四个人中有两个姿势看上去像是部队里出来的,一条美女蛇,还有一个跟高中没毕业一样。 那个袖子裤腿都卷着,看上去像是军训刚穿上发下来的军服的女生看了看他,眼神明显扫过了他的肩章,然后一嘟嘴娇声道:“来再多的人,那手镯也是我的,为什么不还给我?” 对面站在前头的长头发女生紧抿着嘴没说话,她旁边那个神色复杂的青年人蒋函记得,是异能者里面稍微算是有点用的,钱成开会就提他,叫祁宇。不过他也没说话,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一个小个子,还有另外个看起来才十多岁的小姑娘。 小个子先开口:“就算原来是你的,也是湘山姐这么远从c市带了出来。一个破镯子现在能值什么,湘山姐都愿意给你那么多资源来换了,你别张口闭口就跟别人偷了你东西似的。” 那个穿着野战服的女生一点也不接他的话,光在那里耍骄卖蛮:“那本来就是我的!我的我的!” 她身后那个高中没毕业的悄悄凑过去跟瘦高个说什么,被旁边的女人狠狠地踩了脚后缩了缩脖子。 蒋函看了眼站在她旁边的男人,那个人也正好看过来,一股凌厉之气,只是立刻就被场上的动静迅速转移过去。 众人只听见啪啪啪三声响,两拨人中间空地上击起三柱烟尘,每处都多出来了一滩碎冰。然后祁宇那儿十来岁的小姑娘惊叫了一声,躲到前面长头发女生的身后,大家看过去正好见着一缕长发飘飘然落了下来。 虽然周围的兵士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可是蒋函却能感觉人心一下子浮动起来,他捏不准是因为他们和他一样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比他这个准将知道得更多。 旁边钱成开口,一点也没压着声音:“看见那个小姑娘没,就躲在后面那个,冰系异能,攻击力还行就是完全没准头。你看看那冰箭,偏开人都三十来度了,要不是给打下来了还不知道要戳到谁。” 他刚说完,站在新来的那队人后面的兵士都静悄悄地挪开了几步。钱成好像没知觉一样继续道:“你看那新来的姑娘,叫什么来着……”他转过头去看边上的关上尉,上尉凑上去低言了几句,他就继续下去,“庄姑娘,风系异能。你看那反应速度,那控制能力,我早说过异能不止刚觉醒这个强度,肯定有潜力开发。” 蒋函伸手啪地一下拍在他脑后:“你tm先给我把事情解决了,闲得慌的今天晚上都出去巡夜!”他抬眼一看周围,士兵们立刻都大步地朝各个方向退开,不一会儿就散得干干净净。蒋函也抬腿要走,那个一直低着头的长发女生却喊住了他:“蒋准将,我不归还这个手镯是有原因的,我愿意同军部原原本本地交代。” 蒋函站住了脚,钱成也在一边道:“我也想知道呢,两拨异能者到底为什么打破头。” 长发女生刚往前走了一步,霎时贴着她的脚尖疾风在地上划出了道半指深的长沟。她脸色发白地僵住,祁宇手上已经腾出了火焰,厉声道:“庄晗!” 穿着作战服的女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转过去抱着身边男人的腰,把脸埋在了他衣服里面。那个男人伸手揽住她,一边抬眼对着蒋函道:“楚姑娘为什么不肯物归原主,我们庄晗也很想知道。” 钱成打圆场:“这个好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祁宇向楚湘山看过去,后者面色难看地半点了点头,他便对钱成道:“听大校的安排。”然后又看了看黏在雷安身上的人,面色复杂难言。 钱成已经在前面领着他们往别的地方去,雷安拍了拍还挂在他腰上的人,示意她跟上。 后面高中生终于寻了个空,拉着轩子说:“卧槽这画风变太快了我简直没眼看。” 然而自觉找到最佳解决方案的秦云已经完全豁出脸去不要了,她埋在雷安身上就是不肯转过来。雷安把她一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摸了下她还嘟着的脸,然后跟上了前面的人。 第55章 十四 秦云倒不是想要针对女主,她对楚湘山的感观不差,只不过是没好到将一件左右任务成败的道具拱手相让的地步。 毕竟手镯确实是原主的嘛,名正言顺的。 钱成把他们带到了补给处后面的一顶军帐中,里面只剩下寥寥几个箱子,箱子上印着的不是压缩粮食就是消毒纱布。他挥了挥手把里面几个小兵赶了出去,然后在个木头箱子上坐了下来。 蒋函两大步过去抬腿就要踹,钱成立马溜溜地跳下来让出位置,看见他大马金刀地坐下了,才在一旁站住了道:“楚姑娘,这会儿能说了么?” 楚湘山也没有办法再拖延,只好将那个手镯是个储物空间的事情说了出来,还当场取了几件东西,又收进去给他们看,然后说道:“我当时以为庄晗已经……所以顺手拿了这个玉镯,想要带回京都去给她父母,谁知道路上碰巧溅了血上去,才发现这是个储物道具。现在它认了我为主,也没办法还给庄晗,里面有些我一路上收集的物资,我愿意拿出来作赔偿。” 蒋函扫了眼众人的表情,雷安那边高中没毕业的一直都是一脸卧槽,高个子没表情,美女蛇光眯着眼来回打量,雷安看着楚湘山笑了一下,然后去逗抱在怀里把脸埋在他肩上的人。 完全没有参考价值。 祁宇那边看上去倒像是事先不知情的,或者说那几个队友自己有过猜测,但是没想到实情会是这样。 钱成在一边问:“为什么说没办法还回去?” 楚湘山一直紧张地等他们的反应,听见他问就立刻答道:“我给庄晗她也没有办法用了,滴血认主了之后就只有我能用。” 钱成却不太买账:“你怎么知道的,你试过?有没有滴过别人的血上去看看还有没有反应?” 楚湘山一噎,总不能说这是上辈子后来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默了一瞬,雷安已经开口道:“东西是庄晗的,就算她现在不能用了,也不是就归了你。” 祁宇那边的小个子开口道:“你们都不能用了还硬要回去干什么,赔偿你们点物资也就是了。” 高中生这会儿明白了他们在争什么,立刻插话进来:“卧槽你们要点脸,要不是你横插一脚这本来就是庄晗的东西,借你用了一路了现在你还要霸着不还了?” 小个子道:“没听见说还不回去么,你们要回去了再当个镯子戴?” 高中生说:“拿回来掰成一段段扔着玩都不关你事好么,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东西!再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能用了,就听着那女的嘴上一说?” 两边看着各自队伍里战力最低的队员打了一阵子嘴仗,钱成插话进来道:“我还是想知道你怎么确定别人就不能用了。” 小个子刚刚吵顺了嘴,脱口而出:“书上不都那么写么,要是别人还能用那认个屁的主啊。” 蒋函瞥过去一眼,小个子立刻噤声。祁宇站出来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硬要把镯子还回去对两边都没好处,不如想个折中的办法。” 楚湘山才终于开口道:“储物空间并不止这一个,我在路上看见另外一个人也能凭空取出东西来,他手上戴了个翡翠戒指。可能好多珠宝现在都能开发出来做这个用,我们将来找见了,再赔一个给庄晗。” 高中生可是眼见着秦云看也不看他们找到的另外两个储物道具,知道她这么死盯着个手镯肯定有原因,于是立刻开口道:“说这么好听你怎么不重新去找个,把这个还给原主人啊。” 小个子不耐烦地道:“你tmd讲点道理,都说了拿回去也不能用了。” 高中生立刻拔高了音调:“你们拿着别人东西不还还有脸讲道理?” 看着两个人又扯开了,钱成转头对蒋函说:“要不索性充公算了,反正非常时期,一道给研究所送过去。” 两边立刻都熄了火,一时间没人说话,一直搂着雷安脖子埋头在他肩窝里的人动了动,所有人都看过去,就听着那撒娇似的嘟囔:“明明是人家的东西。” 雷安抚了抚她的背:“他们说另外找个赔给你。” “不要!”随着那声惊叫帐篷里面乍开几道风刃,啪啪啪打得面前的地上一道道深痕。 祁宇那边立刻摆出了警戒的姿势,蒋函面不改色看过来,钱成啧啧了两声,雷安拍了拍怀里人的背,对着楚湘山道:“楚小姐还是把手镯还回来吧,庄晗就是这个脾气,现在我也管不了了。” 庄晗原来确实是骄骄大小姐的脾气,男主祁宇之前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了才会提分手的。现在她这么不依不饶是什么原因,每个人心里想的都不一样。可能是看见前男朋友和别人走的近了,故意刁难;可能是得了异能越发肆无忌惮;也可能是好东西便宜了别人不甘心。 何况楚湘山这边既打不过,又不占理。 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祁宇看了看秦云,才开口:“还给她吧。” 小个子惊呼:“宇哥!” 祁宇说:“还给她吧,回头再找个给你。” 楚湘山咬着唇半晌,才低低地问:“那里面的东西?” 祁宇也顿了顿,好像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样。 钱成问:“你们说要再去找,意思是你们知道怎么鉴别这东西?” 楚湘山这会儿没有拖沓地点了点头:“储物空间没有办法叠加,所以收不到空间里面去的应该就是了。” 钱成转头去跟蒋函说:“九台不是有个珠宝城还挺有名的么,可以去看看。” 蒋函看了眼楚湘山:“意思是要她拿着那个才能找到别的?” 雷安说:“不用,我们这里也有一个,不耽误楚小姐搬东西。” 钱成和祁宇那拨人闻言都看过去,又把他们上下打量了番,但是没再说什么。 后来钱成让祁宇他们租下了这个军帐暂时存放东西,楚湘山开始往外挪物资的时候,秦云从雷安的身上跳了下来,依旧还揪着他的作战服,只往旁边跨了一步:“物资我要抽三成。” 小个子本来正蹲在一旁,欣喜地清点着那些当时搬不走,不得不留下的物资,闻言跳了起来:“你还不如去抢。” 高中生反唇相讥:“怎么这是嫌我们学你学的不到位?你们要不是一开始偷了镯子能带个屁出来。” 楚湘山看见祁宇只是站在一旁没有反驳,钱大校也不说话,知道他们都是默认了。她手上顿了一顿才继续,过了一会儿说:“就这些了。” 钱成看看堆了差不多半个帐篷的物资,点点头:“差不多三四辆车。补给队要是能有这效率,我们也不至于要在这里扎几天的营了。” 蒋函问:“空间有多大?” 楚湘山说:“有大有小,大多是一二立方米左右,偶尔有大的能到十几二十立方米。” 行,起码单兵负重搬不了那么多东西。蒋函看着那高中没毕业的已经去物资里面翻检,就连一直站在旁边没动的美女蛇都没忍住一道,小个子七手八脚地要拦住他们,两边又开始吵吵嚷嚷。他退后一步对钱成说:“进九台市的事情你组织一下,先去探探路,别起什么妖子。”说完就招呼着门口的副官往外走,钱成赶紧跟上他:“去探路的人不是还没回来么,不等他们了?” 两个人的身影很快被落下的帐篷布遮了去,等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秦云才回过神来,看着两拨人拉拉扯扯地将要抽的三成东西都分出来了,楚湘山才从衣服里面取出来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镯。 雷安接过来,拆出里面支青翠欲滴的镯子,递给秦云。 秦云接过来看了看,抽出雷安配着的匕首在指尖划了道口子,然后按在手镯上。 血从玉镯面上滑下,一滴滴落到地上。 帐篷里的人都屏息看着她,就连明明知道这不会管用的楚湘山都浑身绷得紧紧,大家都看着她伸手摸上旁边的纸箱,半晌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才看着楚湘山往外取货的小个子松了口气,又讥笑道:“早跟你说没用的,还死命要了去……” 秦云脸一沉,把手中的镯子一掼在地,顿时飞屑四溅,玉碎珠沉。 第56章 十五 秦云看也不看地上的碎屑,扬着下巴哼了一声,转身就去扒拉雷安的作战服。 雷安弯腰把她抱了起来,一手放在装着武器的口袋上,扫了眼面露惊色的众人。 程学铭活生生地把一声卧槽咽了下去,然后马上看向对面的小个子,准备不管他说什么都立刻反击回去。许轩和朱槿面上都只有一瞬的诧异,然后也绷紧了身体,手放到离自己武器最近的姿势。 对面的小个子还一脸的不可置信,后面那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抱着那一直没出声的彪形大汉的腿,背朝着他们,姿势倒和他怀里人有点像。楚湘山当时整个人一颤,猛地抬头看过来,又很快低下去,看着地上的那摊碎屑发抖。 雷安没看到也明白她当时会是什么眼神。 而祁宇却只是抿了抿唇,很快调整得面上看不出什么神色来问雷安:“你们的物资要搬走么?” 雷安只随手拿了一盒烟,拍了拍身后的箱子朝着他一笑:“不介意的话,先寄放在这里了。”然后抱着怀里的人就走了出去,另外那三个各自拿了些东西跟上了他。 楚湘山用尽了全身力气没喊出声来,看着另外那些人抱着大箱小箱地走了,她才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 祁宇转过身来看她,脸上比刚才多了些说不清的疲惫,过了一会儿才说:“你东西没有全拿出来。” 楚湘山低着头不说话,旁边小个子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顿时心疼得龇牙咧嘴。就算要被抽三成税,也比全没了的要好啊。 一直站在后面的彪形大汉往前走了步,一手按在祁宇的肩头:“这事情不能怪湘山,是庄晗得理不饶人。” 祁宇却抿了抿唇:“你东西没有全拿出来,是还想着要把镯子拿回来?你想要怎么拿回来?” 楚湘山一直没有抬头也没说话,祁宇站了站,转身就大步走了。 小个子两边看了看,然后追了上去:“宇哥等等我!” 小女孩走过来,怯怯地拉了拉她的衣服:“姐姐不哭,馨馨长大了帮你打她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看她没有反应,转过身去委屈地对彪形大汉:“荃叔叔……” 张荃摸了摸她的头:“馨馨乖,去找宇哥哥去。” 小女孩应了声,一步三回头地走到帐篷门口,然后小跑着出去了。 张荃蹲下来,一只手按在楚湘山肩上:“东西打了就再找一个,后面路还长,这些都没什么。庄晗就是那个脾气,今后也改不了,这个大伙儿都知道,祁宇心里也明白。就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现在又是这个样子,大家到底有些情分在。” 然而他半天都没有得到什么反应,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死倔。 楚湘山只是看着眼前被风刃翻开的土地,手指都抠入了泥里。 军营给雷安他们的待遇还不错,先开始是技术支持,后面又出了个异能者,于是分了两顶小帐篷。雷安抱着她就进了其中一间的时候秦云没怎么奇怪,她知道雷安肯定有话要问她。让她惊讶的是另外三个人的毫无反应,就连大波浪都没朝这边多看一眼,只是拿着手中一个写满了德文的盒子不断地和高中生说着什么。 雷安把她抱进去往行军床上一放,然后就问:“东西呢?” 秦云侧着头看他,不说话。 雷安不着急,也一步不退地站在那里:“陪你演了半天戏,总要让我看一眼。” 秦云站起来,雷安因为她的动作浑身紧绷了一瞬,但那并不是防备。雷安自己也察觉到了,不由得皱了一皱眉,秦云却笑起来:“我在找一个人,他叫林柯。” 雷安微微挑起眉毛:“又一个前男友?” “不是,我男朋友就死了的那一个。”秦云说完顿了顿,像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提起这个来,然后就转开话题道,“我受人所托,要保证他的安全。” “一辈子?” “不用,就五年。” 雷安眯着眼看她:“你现在跟我说,意思是将来要我帮你看着他一眼?” 秦云点点头:“要是不太麻烦的话。” 雷安知道她这是开出条件来的意思,作为告诉他秘密的代价:“就算我现在答应你了,你怎么知道能相信我?” “只要你答应我,我就相信你。”秦云说得真挚异常,这到底是再基础不过的演技。可是说出口之后却感觉有些奇怪,以她现在和雷安的关系,对着他撒谎起码应该有些罪恶感。她一向都是这样,对着有好感的人撒谎会有罪恶感,对着旁人会有自得。 可是没有,什么感觉都没有,她没撒谎,她是真的相信面前的人。 秦云一愣,像是确认一样又说了遍:“我相信你。” 好奇怪,她为什么会这么相信一个才认识了几天的人?既不知道他的欲望,也不知道他的弱点,她根本都不认识这个叫雷安的人。 是不是这次身体融合方式不太对,感知系统坏掉了? 雷安往前走了半步,这次轮到秦云身体一瞬紧绷,他笑了下:“好,我答应你。” 秦云又看了看他,这次是真的好奇地仔细看了看面前人,但也没有获得比往常更多的信息。过了一会儿她伸出手拉了拉左边作战服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一圈纹身给他看。 雷安蹲在她跟前拉过手仔细地看,那纹身只有一指宽,红色和金色的花纹交织,组成说不上是鸟还是鱼的一个图案,首尾相连在手腕底下,合成一个圈。颜色鲜艳得像是贴纸,而不是纹身。他的手指按上去用力地摸了摸,却被一把抓住,就看见秦云站起身来对他狡黠一笑,然后眼前的场景瞬间变换,花香水汽扑了他一脸。他手上抓得一紧,然后慢慢站起身来,四下打量。 “咦?”秦云奇怪地朝周围看了看,“怎么是这个样子?” 雷安已经看清楚他们处在一片山头上,大约两公顷的样子,靠着悬崖的那侧建着座层台累榭的大殿,后面白石铺就的回栏,朝着他们这边是十八层玉阶而下,引入绿波花海。往他们身后是片水潭,有一半罩在浓雾里,再向内还有水声,只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雷安打量了个遍,估摸着自己大约就站在所谓的世外之颠,松开手掌往裤子上擦了擦,然后看向身边的人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秦云瞥了眼他那漫不经心的样,哪里都不对好么! 第57章 十六 原作中描写的玉镯空间,就是一池水,一块地,连个小茅屋都没有。女主后来住在里面的地方,都是搬了个空着的集装箱进来改造的。 现在他们被卡在了半山腰是几个意思啊? 秦云往上看看,云山雾罩,往下看看,白烟缭绕。这看上去更像是个还没开门卖票的五a级景点,一点也不接地气,完全不像是个能住人的地方。 女主当时收集的物资都放在哪里的,露天么?她还死皮赖脸地弄来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空间,要来干什么啊! 她看看雷安,好像他知道怎么回事一样。雷安好笑地看着她,指着那大殿说:“来都来了,进去看看?” 秦云跟着他往白玉台阶上刚迈了一步,眼前的场景又是一转,一下子暗了下来。四周变成了深青色的石墙,绵延而去渐渐隐在暗里,看不见另一端。 雷安抬头看了下,这个地下室一样的空间大约五十来米宽,五六米高,墙上隔着一段距离就有一个光源,并不刺眼但也看不清是什么。他往后面看了看,光线所能照见的地方起码也有一百来米,这样就是个最起码也有两万五千多立方米的空间。 秦云松了口气,好歹豁出了脸去不要,弄回来的东西总算还有点用。她看见地上还堆着些物资,知道是女主留下来的,就走过去翻捡看看有没有好东西。 雷安看着她的动作没动,只是想起来之前楚湘山说储物空间无法叠加的话,伸手隔着衣服摸了下挂着的籽料把件还在,然后又试着往外取了两样东西,都没阻碍。 他索性走到秦云身边将他空间里的东西也都倒了出来,然后从两边挑选着东西再一样一样往里面装。他稍微翻了翻就看出来了东西和刚刚帐篷里的差不多,于是问道:“楚湘山留下来的?” 秦云点了点头:“当时因为我要抽三成没舍得拿出来,或者怕被人看出来空间太大。” 雷安问她:“你早就看出来了?所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镯子砸了?” “嗯,让他们死了心的好。” 雷安收检完了自己的东西,看了看地上堆得一丛一丛的物资:“你这些东西得分类置放。” 秦云应了一声:“回头吧。”然后就拉着雷安两个人出了空间。 一回到帐篷里面,和刚醒过来的时候一样,秦云最先听见了外面的声音,对比下她才意识到刚才在空间里面差不多是完全的寂静无声。然后她就闻见了空气中那种淡淡腐朽的气味,并不是特别强烈,只是那种让人怀疑房子里是不是有一只老鼠不知道死在哪里了的味道。 雷安却好像完全没有知觉一样,他一边拆着那条烟一边说:“你歇一会儿,我出去趟,晚饭前就回来。” 秦云确实累了,应了声就脱了作战服往行军床上钻,这个睡起来稍微有些嘎吱作响,不过比起前两天睡在车上要好得多了。她闭着眼睛养神的时候听见低低的声音,是雷安站在帐篷外面说话。不一会儿有人掀开帐篷,秦云抬头看过去见着大波浪走进来,没往她这边多看就在另一张行军床上坐下,继续摆弄手中一把组合刀具。 她也没生事,躺回去接着想自己的事情,男女主偏离剧情让她比预计得早得到了空间道具,但是现在问题是男配林柯在哪里? 原书里面男女主一路是往京都去的,没有从九台经过,而是从两百来里外的青邺到凌源,然后从那里一路往东去京都。林柯就是在青邺的时候落难被女主他们救下,然后就一直跟着他们到京都。又过了两年之后京都基地覆没,他们一行人转而去投奔西北的岱河基地,但是那时候路上到处都是进化丧尸的地盘,三四级比比皆是,与当时他们投奔京都已经是完全不一样的状况了。男女主到达岱河基地的时候一半人都没剩下,林柯也折在了路上。 秦云原来的计划是在凌源拿到手镯,拐走男配,直接带他去岱河基地。现在手镯已经拿到了,下面最要紧的就是要怎么找男配。 原书里连林柯是哪里的人都没说过,当时描写也只是他们那队人差不多被只一级丧尸全灭,然后林柯被出城寻找物资的楚湘山他们出手救下带回了凌源。 就时间线来看,那是女主觉醒后的事情,那么起码就是要在两个月以后。如果林柯是和人一路从南边过来的话,那这两个月他可能都在路上。但是如果他没有走那么远的路的话,这两个月里起码有些时间会是在各个临时安全区暂住。系统地图打开对战模式的时候,就没有办法标记任务目标,真不知道是个兼容漏洞还是故意设置的障碍。 她打开地图仔细看周围的大小城市,根据上面红点的分布标出来可能的安全区,将记号一个个录入。 另外张行军床嘎吱一响把秦云的神思招了回来,她意识到那是本来坐在床上的大波浪站了起来,她掀开门口帐篷的动作轻得几乎听不见,直到声音模模糊糊地从外面传进来的时候,秦云才知道她已经走出去了。 相比起那天晚上女主靴子叩在地上噔噔作响,这帮人行动间完全没有动静,科班出身就是不一样。 大波浪的声音比刚才和雷安说话时要高一些,帐篷里面的秦云正好能听见:“祁队长有事么?” 那声音不太好形容,一扫刚才她在帐篷里面的漠不关心,像是春天最和煦的风,夏日最及时的雨;带着成熟女人的柔,又有未经世事的真;勾起人对女性最好的印象。 这种高手不多见,秦云一下子就清醒了,竖着两只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静了一瞬,然后祁宇的声音传进来:“我找庄晗,她在么?” 大波浪有点遗憾地道:“她看上去有点累,回来就睡着了。”然后顿了一顿,像是在观摩祁宇的反应,又说道,“有什么事情么?等她醒了我可以转告。”那精雕细琢的语调几乎让她听起来不像是敷衍。 轮到祁宇顿了一顿,语调比刚才也冷了些:“等她醒了,麻烦告诉她一声我来找她。” 大波浪的声音又回到了刚开始的时候,那种恰到好处的轻柔:“一定的。” 之后没有离开的脚步声,也没有人掀开帐篷进来的声音,只听见军营里车子开来开去,远远的口号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在谁身上都一样。 秦云勾了勾身下干净但是漂洗得有些发硬的床单,闭上了眼睛。 第58章 十七 钱大校管着所有编制内的异能者,人数还不少,有十来个。很多都是身体强化方面的异能,能力系异能者有风系的秦云,火系的祁宇,冰系的那个小姑娘,还有土系的一个胖子。 秦云他们到的那天胖子没在营里,他回来听说了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简直扼腕叹息。于是当天晚上就寻机来瞻仰这个传说中的高手,结果半路被大波浪勾了魂。 大波浪一开始听说胖子是个异能者就赶紧钓住,但是过了两天看看好像和雷安捡回来的那个不太一样,又打听到他在外面难民营里还有一帮子队友拖家带口的,就找了个借口让他圆润地离开了。 秦云刚开始全面的体能训练,天天累得爬到床上闭眼就睡,完全错过了这一场好戏。直到几次异能测试碰见蔫嗒嗒的胖子,听见旁边人八卦才知道。 一开始她的训练进展得不是很顺利。军队训练菜鸟的纲领都差不多,摧毁然后重铸。大家刚开始的时候水平参差不齐,教练看着大部分人的体能拉一条线。比如说俯卧撑,大部分人做十个标准的勉勉强强、二十个摇摇欲坠、三十个要命、四十个想死,那很好大家都做六十个。这时候要是有体能好的看着旁边人要死要活的样子偷着乐,就该被教练拎出来了:你不是体能好么,你做一百二十个。 这种军事化的训练并不只是针对体能,是要把训练者的肉体和精神都推过极限,等着崩溃了一地之后,再重新塑造起来,造得更加坚固。然后再一次次重来。 所以新兵晚上偷偷地哭是正常的,他们要是不哭,那说明教练没做到位。 问题是秦云的软硬件不太配套,身体一直在发出要崩溃的信号,如果听了那个,连训练场都上不去。但是神智一下子没了参考,不知道要把身体推到什么程度才好。就像拉扯一块刚揉出来的面团,要慢慢地拉扯,一次又一次地才能够拉到自己想要的长度,用蛮力猛扯却只会拽断。 雷安看着他们训练了半天就发现这个问题,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过去跟教官说了一会儿话,回来就对秦云说:“你下午不用去了。” 秦云坐在训练场边上,身上是雷安不知道从哪里换来的新作战服,花色和他们的有些不一样,但是合身多了,她终于不再天天穿着借来的衣服。这会儿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她的脸本来埋在块毛巾里面,听见雷安那么说一下子抬起头来:“为什么?” “他们的方法不太适合你,我帮你单独定训练计划。”雷安说着掏出来了一个大罐子,拧开后舀出两勺咖啡色的粉末加到了秦云的水壶里,摇匀了递给她。 秦云看了看,没伸手接:“这是什么?” 雷安拉起她的手直接塞进去:“帮助身体恢复的补充剂,让你不至于第二天下不了床。” 秦云接过来尝了一口,然后咕嘟嘟地抬头全喝了。 于是下午祁宇料理完了事情过来训练的时候,没看见秦云的人。 小个子喘不太上气来还要奋力地黑她:“本性难易,也就上午…来点了个到。别看她在……军营里面威风,出去真的…见了那些东西,还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 祁宇只看了看他,什么都没说。等到训练结束之后,走过去和教官谈了起来。 一旁的楚湘山见了,攥了攥拳头,走开去自己加练。张荃看了看她的背影又看了看祁宇,叹了口气。 从换了教练来,秦云感觉自己的体能蹭蹭蹭地往上涨。不知道是异能者身体多少受到了强化的原因,还是雷安偷偷地喂她吃激素了,反正在几天后上面下来通知翌日出任务的时候,秦云起码觉得自己不至于作战的时候跟不上大部队了。 雷安这天只有上午给她安排了训练项目,等中午收摊的时候,秦云还不太想回去。她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想起来问道:“基础体能要练到什么样才教我搏击术啊?” 雷安把哑铃和垫子之类的东西都归位了,抓过一旁的衣服朝她走过来。他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被汗水牢牢地黏在身上,胸腹的肌肉线条一目了然:“不是教过你几招防身了么?” 秦云坐在一旁的箱子上抬头看他,她身上也只有一件背心,湿得比雷安还彻底,这会儿已经开始隐隐发凉了:“这意思是不打算教我了?” “没用,你不如练练射击。”雷安伸手到她脸颊旁边,把被汗浸湿了的一缕头发归到她耳后,然后手掌虚虚地沿着她耳廓和颈项的线条描下来,按在她的肩膀上,拇指抹过锁骨上的一片汗湿,喉头不由得滑动了一下。 秦云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乱动,看着他道:“我还在守丧。” 雷安的喉头又滑动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他收回手来舔了舔拇指上的汗液,盯着秦云的眼睛里都似乎有一道暗光:“我等。” 秦云听了嗓子也有些发干,不知道要说什么。 祁宇的声音从帐篷口传过来:“雷队长。” 雷安把手里的衣服披在了秦云身上,然后转过身去道:“祁队长。” 祁宇看着他,像是刻意不去看秦云一样:“我有话要找庄晗说。” 雷安只是点了点头,转头对秦云说了句:“我和他们在二号食堂。”然后就从祁宇身旁走了出去。 秦云拉着衣服把袖子穿过去,才发现这太大了是雷安的外套,不过她还是将拉链拉了起来,然后侧着头看走进帐篷来的祁宇,没有说话。 祁宇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问:“你还好么?” 秦云笑着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开了一瞬,像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一样,又或者想问的事情太多,说什么都感觉不适合。过了好久,他才说:“你要是碰到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我……不会不管你的。” 秦云只是看着他,没有应声。 祁宇又看了看她,像是确定她不会开口之后,抿了一下唇,转身往外走。 秦云一直等到他走到帐篷口,才出声喊他:“祁宇。” 祁宇停住步子,慢慢转过身来看她,浑身都紧绷着,像是预期着致命的一击。 秦云只是笑了笑:“谢谢你。” 祁宇顿了一会儿,面上的表情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解脱。他只是朝秦云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秦云一个人在那帐篷里又坐了会儿,才从箱子上跳下来,脱下雷安的外套换上自己的,低着头慢慢地一个一个扣上扣子。 大家都是要往前走的。 可是她不想。 她和他们失去的东西不一样。 第59章 十八 九台城里的丧尸们有些不太对劲。 秦云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了,只是一直没弄清楚到底哪里不对,等到他们一行人往里开了一会儿,她总算从地图上看了出来:“丧尸们都不动。” 对讲机里面有断断续续的枪声传过来,还有高中生莫名其妙的话:“我看它们蹦跶得挺活泛的啊。” “周围的丧尸没有靠过来。”她拉了拉地图上的比例尺,“五十米外的丧尸听见了动静,应该像加油站那时候一样围过来的,可是它们现在站着一动都不动。” 两辆车里的人都默了一瞬,过了一会儿雷安开口:“之前军队里派出来探路的人怎么说?” 高中生回答道:“说看了一圈没什么特别的,他们还收罗两次物资了,都没什么特别大的伤亡。” 雷安又问:“轩子?” 轩子的声音听着有些远:“庄晗说的没错,五十米往外的丧尸看着都没动静。” 这会儿车队很顺畅地往城里面开,可是两辆车上没有一个人还心情轻松了。 雷安说:“学铭跟带队的关上尉说一声,就说是轩子发现的。”他说完关闭了对讲机上的频道,转过来问,“你有猜测么?” 秦云面上表情有点复杂,想了想之后还是开口:“丧尸没有神智,它们不会像人一样行动前做出得失分析,不会趋利避害。所以它们只要听见响动,只要闻见血肉,就会遵从本能涌过去,不会管对象是没有武器的难民,还是荷枪实弹的军队。” 雷安点了点头看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能够强过它们这种渴望,压制住它们本能的,只有对更高阶的猎食者的恐惧。”秦云看向他,“九台城里有什么东西,要么明白了要怎么控制或压制它们,要么和它们形成新的食物链了。” 雷安没出声,不知道是不是在估量这两个情况中到底哪个更糟一点。对讲机传过来高中生的声音:“我跟关上尉说了,他问了营地,那边让他提高警惕但是继续推进。” 雷安把频道打开:“知道了,大家都精神点,一会儿要是出事了尽量别跑散。” 他这么说的时候秦云就打开了控制面板,看到自己的经验值显示72/100。她向外面看了看,他们的车子跟在车队的中间偏后,最前面开路的是一辆装甲车,然后跟着两辆军车,三两运输车,再往后是七八辆平民组成的车队,大部分都是异能者和通过申请能够跟着他们出来的队友,最后是一辆军车压阵。 前面的几辆军车开路,过去时基本就将旁边能够称威胁的丧尸都点了,加上旁边的丧尸都不涌过来,轮到他们的时候基本没有什么漏网之鱼。所以一路过来都很顺利,但是秦云根本刷不到经验值。 装甲车撞开堵在路上的废弃车辆,给后面人开出条路来,但是时不时地还是需要停下来清理障碍物。秦云看着车队又一次慢下来,就对雷安说:“我得到前面去。” 雷安看看她:“做什么?” “我在这里够不着。”秦云看他不作声,只好继续说,“我感觉不太对劲,想看看能不能先把异能刷上去。” 雷安没说什么,等到车子都停下来了,他才对着对讲机说:“学铭,来开前面的车。”他掀开保险带然后对秦云说,“他们打头的都清得干净,到不了你射程里,我带你去后面看看。” 他们下车的时候后面车子里除了大波浪也都出来了,高中生抱着个不一样的工具箱跑过来,就说了句:“老大你当心!”然后哧溜地就爬进了驾驶座。轩子背着枪站在旁边警戒,一眼都没扫过他们。 秦云跟着雷安往车队末尾跑去,后面几辆车也陆续下来人警戒,有人看着他们跑过去问:“怎么了,出事了么?” 雷安只是举起手对他们摆了一摆,没有回答。 秦云跑到最后那辆军车边上的时候,ta系统终于欢快地蹦出提示来告诉她:目标获得,请玩家选择攻击方案。 秦云选了踩在十米的攻击范围边缘的五个点,然后看见地图上缀在车队末尾的红点一个一个暗了下去。系统还没有同时攻击多个目标的功能,不过连击也不错了。 她转过车身就看见五个战士端着枪面向他们的来路,两旁各是四五个战士警戒,一个军士长在那里骂道:“操!说了到五米内再开枪,这才刚进城呢给我省着点子弹,一帮子糙老爷们儿能不能有点胆?” 那几个战士互相看了看,大概觉得这个锅不能背,就出声:“报告长官,我只开了一枪。” “我也就开了一枪。” “我没来得开枪及目标就给打了。” 秦云又点了两个刚踏进范围里的丧尸,因为这次没有枪声,那些战士并军士长都看了过来。 军士长看过异能者的资料,扫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对雷安说:“雷队长,有事么?” 他身后的战士们依旧转过身去警戒,不过站得比刚才近一点,放低声音地说着什么。 雷安对那军士长说:“庄晗想练练异能,搭个便车。” 军士长没表态:“我要问过上尉。” 雷安点点头,见他往车头走过去后,转头来看身边的人。 秦云站在那里并没有特意看向哪边,她按照异能恢复的速度慢慢点掉涌上来的丧尸,看着地图上他们周围五十米的地方就好像被划了条线出来。线里面的丧尸蹒跚而挣扎地朝他们这边涌过来,而线外的丧尸则都站得八风不动。 她没有和雷安直说,但是看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城里有了一只进化丧尸了。原作书里没有写到这边的事情,只是说第二批异能者觉醒之后,进化丧尸才开始出现,所以秦云也不知道这到底符不符合情节。 不一会儿前面打了个信号过来,军士长开始招呼战士们:“上车,小唐留下来和我断后。”然后对着雷安用下巴比了比车上,示意他们也上去。 战士们拍了拍个小士兵的肩膀,然后回来一个个爬进了军车的尾箱,秦云看了眼89/100的经验条,不太想走,瞄着刚走进攻击范围的丧尸,马上又摁死一只。 车子们渐渐都重新点起引擎,军士长回头看见他们还站在那里,立刻说道:“上车!车不等人,一会儿来不及拉你们!” 雷安一把抱起秦云,转身就往车上递,上面一个战士拉了她一把帮她爬到车箱里面。雷安跟着手一撑就翻了进来,拉着她往里面走了两步坐下,车子就开始往前开动。军士长和小唐端着枪往后倒着跟了几步,等车速慢慢提起来了就把佩枪往肩上一甩,转身朝他们跑过来。 那个叫做小唐的战士三两步冲上来拉住后箱的挡板,踏着杠子往上一蹿就翻了进来,军士长就跟在他后面,看着像是打算一样的动作上来。 秦云的警报系统却突然闪了起来,她看见地图上刚才还和别的丧尸挤在一起的红点突然蹿了出来,她立刻就把一直留着的三道异能连着打了出去,然后才看见一个四肢着地的影子从几辆车的废墟中冲出来,在离他们三四米的地方被风刃打得一个趔趄,一声凄厉的长嚎然后滚进了一旁的巷子里面,很快和别的红点又混在了一起。 雷安一把将军士长拉了进来,拔出枪站到秦云边上迅速扫视过车尾的街道。 长嚎响起来的时候战士们才都端起了枪,军士长在车箱里一撑转过身跳起来,前面驾驶室已经打开中间的隔窗往后喊话:“关上尉在线上,问刚才是什么动静?” 军士长问:“谁看见了?” 一个战士说:“我就看见一道影子,从几辆车后面蹿出来,朝着军士长冲过去。可能是被异能者打到,跌了一下滚进一旁巷子里面去了。” 所有人都朝秦云看过来,她看了看雷安和军士长:“它一直跟着我们。” 第60章 十九 车队里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关上尉让所有的车子跟紧,加快了速度。 他们要去的玉器城在城南的市中心,那一片还有几栋大商场,被前几次进来探路的部队标记为最有可能的幸存者聚集地。那一片离他们扎在城外的营地大概三十多公里,现在众人已经走了三分之二的路了,只是后面秦云看着他们越来越往红点聚集的城中去,就不可抑制地有一种慢慢走进圈套的感觉。 雷安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秦云没动弹,她能感觉到坐在车里的战士们都尽量不向他们这边看来的刻意。 秦云知道他们在害怕,他们当然在害怕,之前他们就算有过再严苛的训练,磨砺出了再精湛的技巧,都没有让他们准备好面对这样的战争。 前面的车队慢慢停下来,她抬起头来看了雷安一眼,雷安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军士长扫了他们一眼,踢开车箱后面的挡板第一个跳了下去:“跟上!” 战士们一个跟着一个跳下车去,很快就站成了和上回一样的阵形。雷安也跳下去,往四周扫了一圈,转身回来抱她下车。 秦云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那东西还在。” 雷安的身体一瞬紧绷,把她放下来后问:“打算怎么办?” 秦云转头看他,脸上的笑带着一丝自己没有察觉的挑衅:“跟我冒个险?” 雷安没有说话,只是取出了佩枪打开保险放在腿侧,然后挑起眉来看她。军士长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想要喊他们不要走出警戒线,张了张嘴,还是没说出声来。 秦云朝着左边走过去,那里是一排小商店,门口停着的几辆车或是被烧得只剩了个壳子,或是被污黑的血迹糊满了窗户,她一边走一边点慢慢进入攻击范围内的丧尸。 雷安已经观察出来秦云差不多一次有十发攻击,她一般使用六到七发,然后就等异能恢复,总是留着三四次攻击应急。所以当他点到第七,第八次攻击的时候,雷安浑身都绷紧了朝着秦云的攻击方向看过去。第九次攻击,卡在两辆车中间不断抓挠引擎盖的丧尸头微微地向后一仰,然后趴倒下去不再动弹。 雷安并没有看见第十次攻击落在哪里,离他们十米多远的地方突然传出来一声尖厉的嚎叫,几乎像一把尖刀一样要插入众人识海。 秦云大喊:“我打偏了!” 雷安立刻向发出声音的地方开始射击,子弹咚咚咚地穿过铝制的车身,很快那车子晃了晃,一个影子从下面翻上来,趴在车顶。 那个东西已经不太能够用人形来形容了,浑身漆黑精瘦得像是只剩下了骨头和附在上面的肌肉,完全没有毛发。它的前肢像是经过了第二次发育一样,比正常人的要长出去一半多,让它前后掌都着地的时候背部只是微微地弓起,就像猫科动物捕猎时一样。它分辨不太出五官的脸上大张着嘴,又发出一声嚎叫。 车队里立刻慌乱起来,军士长带着左翼的战士和雷安一道往那边射击,但是那个丧尸动作实在太快,不断地从一辆车顶跳到另外一辆,他们追过去的子弹只落在它身后发出击穿铝板的声音。 “庄晗打伤了它。”雷安大声地对军士长说,“它的速度没有刚才快了。” 军士长明白过来火线只能够暂时压制住那丧尸,而且看着它跳来跳去地越来越靠近,就朝着车队那里大喊:“异能者呢?异能者过来支援!” 来不及的,秦云看了看显示着异能0/10,经验值99/100的面板,又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变异丧尸,转身朝另外的方向跑去。 听见动静跑过来的祁宇等人正好看见她的背影,那边的小个子骂道:“操,我说过什么来着,等到来真的就吓得转头跑!” 雷安听见声音就转头去看,只见秦云冲着几只丧尸跑过去。他知道刚刚她用光了异能,心跳都停了一瞬:“庄晗!” 那只变异丧尸瞬间寻见了个空隙,猛地一蹬嚎叫着朝雷安扑过去。 同一时间秦云的面板上刷出一条异能恢复1/10,她立刻点了身前的丧尸之后,经验条瞬间清零,系统整个版面都一亮:“恭喜玩家升级,当前等级风系异能二级。” “控制面板已更新,新技能加载中。” “新技能加载完毕,请玩家及时查阅。” 一瞬间秦云感觉死一样的冷静冲刷过她整个身体,就像曾经在一个未来副本中,危机关头机甲会强制给驾驶员注射的人造腺素一样,将时间放慢,把她的感知扩到最强。她知道现在面板显示异能100/100、精神力95/95、经验值0/5000、ta系统供给范围往外推了几倍,但是她没有在看面板,她已经锁定了身边的目标攻击。 异能毫无保留地倾泻出去,将秦云的身体都托起来朝着空中一抛。她没有担立刻就会心摔下来的事情,只是看着面板上依旧没有被消灭掉的红点,不断选择攻击,再次攻击,直至抹杀,但是系统不断提醒她:“异能已耗尽,警告,异能已耗尽。” 变异丧尸被异能的攻击打得偏出去一米多,让雷安就地一滚躲了过去。他看见半径五十多米内的丧尸陆陆续续倒下去,秦云被托在半空中的身体慢慢沉下来,发丝都扬起来几乎遮住了她的脸。雷安立刻跨过去接住她的身体,冲力让他连连退后了两步才站住。 军士长和战士们还继续瞄准着滚到旁边的变异丧尸射击,这次它再没有了刚才的灵活,勉强躲了几下之后,就被一颗子弹打爆了头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云看着地图上那被标记了一级丧尸的红点消失后,才闭上了眼睛靠进雷安怀里。 军士长左手握拳举起来,他身后的战士看见了后停止了射击,但是谁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枪,依旧还对着地上不再动弹的变异丧尸。 军士长走上前去,用枪指着那个丧尸的头,伸脚将它踢了个翻身,仔细看了看才转身走回来,对着大步而来的关上尉说:“确认击毙。” 关上尉扫了一眼现场让军士长汇报情况,雷安抱着秦云往车队走,当时闻讯而来的士兵和异能者像遇石而分的水流一样给他让开了条路,看到了刚才那一幕的人都来回打量他们,直到他走出去好远,后面才开始有嗡嗡的议论声。 楚湘山他们一众人走到队伍末尾,生化部的几个人穿着防卫服,正在把那具丧尸装进一个黑色厚塑胶的尸体袋子里。确实和她上辈子看见的一样,是进化丧尸。 她咬了咬唇,心里知道这大概就是上辈子九台完全沉默的原因了。这么早就出现了进化丧尸,对幸存者来说就像是直接判了死刑。异能刚觉醒的时候使用限制太多了,何况第一批觉醒的十几万里面才一个,如果不是庄晗,今天整支队伍全灭在这进化丧尸手里也有可能。 小个子看见了那丧尸头颅上明显的枪眼之后,小声地嘀咕了句:“我还以为多厉害,最后还不是被枪打死的。” 旁边的战士听见,以为他是在说那进化丧尸,就接话道:“那是异能者打了三四次把速度给放下来了,刚开始的时候连它影子都看不清楚,四支机枪压着扫射也就能用火力稍微封锁下。” 小个子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第61章 二十 众人收拾了一阵后,车队重新上路。秦云升级的时候虽然回了满血满蓝,可是马上就又用了个精光。她被雷安抱回车上之后就闭上眼睡了会儿,一直等到达了目的地才被摇了摇醒过来。 从末世以来差不多一个月,三十天,可九台的市中心却给人被遗弃已久的感觉,一种毫无人气的陌生。仿佛他们走进的不是之前看起来会觉得毫无特色的一个二线城市,而是考古学家刚探测到的发掘现场,是另一个文明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刻。 秦云下车之后觉得整个车队的氛围都不太一样。过了这么长时间,即便当时没有看到进化丧尸的人,也应该从旁人嘴里详细地听来了整个过程。 军队的战士们心理素质要强一点,虽然变异丧尸是新的威胁,但是这只到底被他们消灭了,敌人虽然可怕但起码不是不可战胜的。 随军的其他异能者和队员却明显要动摇得多。对于异能者来说,他们获得的这种无法解释的力量慢慢将他们与普通的幸存者划分开来,纵使训练或者检测的时候会被那个风系的女生比得连渣都不剩,但是他们平时出任务的时候还是队伍里面的中坚力量。尤其是当大家达成了异能经过磨炼会增强的共识之后,那些摇摇晃晃的丧尸在他们眼里便不再是之前看起来那么致命的威胁,只像是恶心和不便利而已。 但是丧尸变异了,和他们一样,得到了没法解释的力量。连庄晗都是在战场上匆忙晋级才打了个平手,最后还是被军队火力压制击毙。 每个人都在想,如果换成他们,当时又会怎么样。 大多数人都像绷到快断了的弦一样,雷安的小队可能在秦云睡着的时候已经商讨过了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大的异样,这会儿都在各自检查装备。 前后的军车横了过来,十几个士兵跳下来搜检地形,贴着他们的车队建立起来一道防线,然后再往外面推开,沿途击毙丧尸后,试图在大概三十米外建立另一道防线。 秦云现在的攻击范围拓展到了五十米,她看着那些士兵推进,时不时替他们狙击掉一些漏了的红点。雷安给她解释过这些战区的标准流程,两道防线是为了保证出现情况的时候楼里面的人能有时间撤离。 不一会儿关上尉走过来,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士兵,一路告知每组异能小队的行动安排,然后留下两个士兵随同。 他经过祁宇的小队后,那几个队员都端起了武器跟他走过来,秦云看见那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没跟着出这次任务。 然后关晏走过来对雷安说:“你们和祁宇的小队跟我去玉器城。”没有等他们反应就朝后面的军士长说:“你们和两个异能小队留守,派几个人到周围商场里面看看有没有幸存者,探查为主,尽量避免交战。” 秦云看了一下地图,上面显示的红点分布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相对于市中心来说稍微稀疏了一点。但是谁也不知道之前九台是什么状况,有没有过大规模的撤离,所以说不准是不是异常。 雷安朝着关晏点点头,检查过武器后抓住在那里东张西望的秦云,给她戴上了防护镜,然后从大波浪那里要了个发圈给她把头发绑起来。 站在不远处的楚湘山去看祁宇,他正在和张荃说着玉器城里面的构造和一会儿的行动计划,好像并没有注意到一样。 高中生拎着他的工具箱被征调去充作通讯兵,关晏对轩子说:“维修通道直达顶楼,上面清理干净了可以作为狙击点。” 轩子点点头,把他惯用的枪背在身后,手中握着和大波浪一样的四五口径。 两个去探路的士兵从玉器城的入口处跑过来,报告给关晏入口已经探查清楚,没有障碍。关晏点点头,把他的士兵分成两队,一支随他在前面开路,另一支跟着祁宇队伍断后。他看了看秦云:“你跟着我。”然后朝着一个士兵点了点头,那个士兵一招手,领头朝着入口跑过去。 玉器城一共五层楼高,每层三十到五十家商铺不等。三到五层中间跳空建成天井,所以五道楼梯都建在玉器城边缘。 他们从一楼东门边上的维修通道进去。领头的士兵手放到了门把上,冲着后面人比了个姿势,看见他们点头之后,就迅速打开门让他们冲了进去,然后自己也端着枪跟上。 关晏和他们站在楼梯间外面,等到那个士兵出来招了招手,才带着他们跟进去,留了最后两个人守在楼道口。 秦云一进楼梯间就开始狙击里面的丧尸,数量并不是很多,他们一行人推进得很顺利,甚至连落在楼梯上的尸体也没有几个,毕竟玉器珠宝在末世不在任何人的优先级表上面。 他们很快推进到五楼,每一层的楼道口都让一个士兵留守,领头的人还是一样的方法打开通道门,等士兵确定外面没有威胁之后,才挥手让他们出去,只有两个士兵带着轩子继续往楼顶去。 秦云注意到这些士兵像是对待无战斗力的平民一样对待他们,不由得看了一眼雷安。雷安注意到她的视线看过来一眼,很快又转开去扫过开阔起来的空间。旁边的大波浪没有看她,稍稍转过去背朝着她,侦察对面的情形。 走道里的丧尸并不多,很快被士兵们端枪点掉,关晏上来指挥他们在楼道两旁十五米的地方建立了道防线,然后开始一家一家搜检防线里面的玉器店。 只有几家店拉上了防盗卷帘门,其余的很多连玻璃门都开着,士兵们端着枪进去确认没有威胁,才开始搜笼柜台里面的东西。 祁宇和军队合作过几次任务,知道他们的纲领是在不得不撤离前收集尽可能多的物资,就示意关晏他们想去防线外看看。 关晏点点头,对雷安说:“你们也可以去,不过收集的物资三成要上交军队。” 雷安点点头,就带着秦云和大波浪往祁宇队伍的反方向走。 他们刚刚走出防线,大波浪就问:“怎么找,一家一家进去看?” 雷安侧过身来像是要说什么,却神色一凛举枪对向旁边店铺闭着的玻璃门。秦云随他动作看去,只见店面暗处冲出来一只丧尸,咆哮着撞到门上。 她一道异能打过去,穿透玻璃门直入丧尸眉心。那丧尸依旧大张着嘴,贴着玻璃门慢慢地滑下去,留下一道说不清是血还是污渍的印记。 她的精神力探进去一扫:“这一家没有,再往前看看吧。” 雷安点点头,问她:“你还要刷异能?”见她摇了摇头,就接着说,“那你不用出手,让我们来。” 秦云看看他,又看看大波浪,见大波浪也在点头,就应了下来。不一会儿在一间店里探得了动静,打碎门进去取了块羊脂玉无事牌,大波浪立刻就挂在了脖子上。 后面雷安和大波浪换着领头,但是一直把她夹在中间,两个人配合着狙击走道和困在店里的零星丧尸游刃有余。秦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经验值条实在手痒,就开始狙击射程边缘的红点。 四十多米外的楚湘山看着眼前突然倒下去的丧尸,顿了顿然后松开了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回头看了眼昏暗光线中模糊的另一边。 第62章 二十一 一旁的小个子朝外面看了看,忍不住嘟囔:“隔这么远也不怕打偏了。” 楚湘山和祁宇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祁宇自己是异能者,当然明白自己和其他异能者的攻击极限都差不多在哪里。之前训练中秦云虽然压制着他们,但限度也不是很离谱,攻击范围都是和他们差不多的,只不过攻击数比他们多几次,攻击精准度要高一些。 可是自从她晋级以来,异能各方面都呈几何倍数地增长,攻击范围起码有四五十米,攻击次数似乎已经不是限制,但最可怕的还是那精准度。 其他的异能者和他是差不多的情绪,紧张而兴奋。既期待着自己晋级之后能一样有能力上的飞跃,又担心现在已经被人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但是在普通幸存者的眼里,他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恐惧。大多数的人都还没有适应现下的状况,仅仅是凭着意志力、运气、还有最普通的自救常识存活到现在。然而进化丧尸的出现,异能者能力的提升,都意味着和丧尸的这场战争,很有可能要升级到普通人无能为力的地步。 无法随着环境做出应变的物种是什么下场,谁都不需要别人来提醒。 楚湘山看向他的眼睛里,就明明白白地刻画着那种恐惧。 他拍了拍楚湘山的肩膀,示意队友跟着他继续往前。楚湘山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张荃也背着包从她身边跑过,才握紧了手中的枪跟上。 “丧尸的反应变慢了。”大波浪的声音把秦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她转眼看过去,正见着大波浪朝前面的一家店扬下巴示意。 那家店里面有一只丧尸被困在了柜台后,离他们差不多二十来米,但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存在一样,只是呆呆站在那里。 大波浪正步朝着它走过去,一直等到她走进店里离着差不多五六米远的时候,那只丧尸才朝着她转过来,慢慢张开了嘴。大波浪抬手一枪打进它眉心,然后倒退出来说道:“进城的时候说发现丧尸异常,五十米之内才对人有反应。现在看来缩到五六米之内了。”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就在看秦云的反应,见她没有惊讶的表情,就接着问:“是和路上一样的东西?” 秦云摇了摇头,她之前就观察到了不对劲,现在大波浪问起来她就说:“应该不是,路上那只是速度变异的丧尸,而且只是一级,不应该有对其他丧尸的控制能力。” 大波浪接着问:“所以一路以来的异常是因为另外的东西?”她顿了顿,想到从五十米到五米的距离,抬头看雷安,“我们越靠越近了。” 秦云点点头:“我猜大概是一只精神系的变异丧尸。” “精神系?”雷安问,异能者里面还没有碰到这种变异类型。 “一级变异的丧尸已经开始有自我意识了,我们路上碰见的那只,它会躲避火线,不象一般丧尸直接迎着枪子上去。精神系丧尸身体上没有太大改变,它们的进化全在神识上,或者说是精神力。一般异能者要到三级才能够神识外放,但是精神系的丧尸一进化就有这个功能,它们可以凭借精神力来影响周围的丧尸。” 雷安和大波浪已经停住了步子看她,两个人眼里都是同样的问题。如果一路上是那个猜测的精神系压制着丧尸不袭击他们,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要把他们引进圈套,为什么秦云一句话都不说地让他们走进来了? 秦云从原作里面的描写大致推测出来这一类丧尸的作风:“精神系丧尸和其他的不一样,它要聪明得多。我不觉得它是因为我们才压制着外面那些丧尸,这应该是它的一贯做法。” 大波浪微微侧了侧头,面上的表情好像是她把事情越解释越糊涂一样。秦云舔了舔嘴唇:“它越聪明,越有自我意识,利己的倾向就越强。现在城里丧尸多,幸存者少,而且只会越来越少。” 雷安接过话去:“所以它压制着丧尸不主动攻击,是为了保存食物?” 大波浪听见他用食物来指代幸存者的时候,忍不住看过去一眼。秦云只是点头:“这是我的猜测。精神系丧尸的攻击和防卫能力都和普通丧尸一样,而且还比它们怕死,最开始城里还有幸存者,它的想法应该是圈住尽可能多的人慢慢吃。” 她没有说的是等到后面城里的幸存者耗尽,精神系丧尸的等级上去了之后,也不会冒险去攻击出城的异能者们,它们常用的手段是推动大规模的丧尸潮去攻击幸存者基地。无数大小幸存者基地都是这样覆灭的,就连京都基地最后都没有撑过去一次二十几万之众的丧尸潮。 大波浪跟上了她的思路:“所以说我们进城的时候没有受到什么攻击,但是如果要出城就很可能被围困起来?”她没等秦云的肯定,像是已经自己说服了自己,转头去问雷安,“这事情要和关晏说么?” 雷安看看她:“然后怎么跟他解释我们是怎样知道的?” 大波浪看了看秦云,没有说话。 这时候雷安别在腰间的对讲机提示灯亮了起来,他取下来打开频道:“请讲。” 关晏稍稍有些变调的声音传出来:“祁宇的小队回来了,他们观察到丧尸行为异常,怀疑这里有和路上一样的进化丧尸,建议尽快撤离。你们那里情况怎么样?” 雷安看了她们两人一眼说:“我们没有观察到异常。” 关晏那边静了一会儿,还是传来消息指挥他们回去。雷安关闭了频道问秦云:“那东西在这一层么?”看着她摇了摇头,就回关晏的话说立刻就掉头。 一分钟不到三个人就跑了回去,关晏首先指着地上堆着的玉器让雷安过去甄别,旁边的战士几乎是屏息看着那一堆玉器在他手中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了十几个手镯玉佩。 秦云看着觉得关晏收获不错,他们也就找到了四个。 关晏瞧着像是松了口气,让旁边个士兵小心地一块块包着收起来。 雷安站起来看看祁宇他们那边问:“你们需要么?” 祁宇点点头:“回营地再说,这里不对劲。”他说着去看秦云,像是预计她也会肯定一样。 雷安只是说:“我们才找到四块,还不太够交差的,这里丧尸又不多,还另外有四层楼。” 关晏他其实也是这个意思,兴师动众进一次城不容易,何况他的收获是十几块完全不知道值不值得的玉佩。 他看了眼秦云,然后说:“雷安的人和我们去四楼,祁队长先带着玉器回车上,可以让霍丞他们的队伍上来了。” 祁宇皱了皱眉头,旁边张荃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关上尉说的是,我们也收获不少,差不多时间要和他们换班了。” 祁宇扫了眼队友,僵持了片刻,还楚湘山上前说:“霍丞可能心大不会留意,要下去看看外面是不是也一样异常。” 他才微微点了点头,往秦云那边看了一眼,转身和队友从楼道下去了。 连他们这边楚湘山都察觉了不对,庄晗不可能会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肯撤离? 第63章 二十二 霍丞就是之前人们嘴里那个土系异能的胖子,他们队的人爬上来的时候,关晏已经设好了防线,带着人开始挨门挨户地搜刮。 雷安他们一队还是出了防线去,霍丞兴冲冲地上来才发现不能和大波浪一起行动,于是蔫哒哒地跟着队友往另外一边去了。 秦云瞥了一眼那队人,他们也是人手一只四五口径,好奇道:“大家哪里来的那么多武器?” “异能小队出任务的时候跟军队里借的,子弹用物资换。”雷安点了两个丧尸后退出子弹匣,取出新的比给她看一下才换上,“挺划算的,我们也换了不少。” 秦云想起来原来见过被搬得半空的补给帐篷,看来他们这支部队物资比军火吃紧,她默默地记了下来,然后就听见大波浪说:“又来了。” 前面的商店里木木地站着一只丧尸,他们一直走到五米远的地方也丝毫没反应。雷安笔直地朝着走过去,一直到伸手就要能摸到的距离,那丧尸才突然转过身来,雷安退后半步抬手就爆头,转回来说:“近了。” 秦云往四周扫了一眼,还是和楼上一样的格局。有些店铺是两三间合并起来,能够有四十多平米,但是同样都是玻璃门窗,完全提供不了什么掩护,她如果是进化丧尸也不会选择窝在这里。 雷安站在跳空的栏杆旁挥手喊她过去,然后指着天井中一处给她看。三楼中间是开发商修出来的一间茶社,落在天井正中仿着园林风格。 秦云在地图上一看,茶社里面挤着六七个红点,她看向雷安:“试一试?” 雷安问她:“什么后果?” “要是一下打死了的话,附近的丧尸没了压制很快就会涌过来。要是一下子没打死,我觉得它这个智商已经会恼怒和报复了。” “你的预计要是正确的话,不弄死它谁也没法出城。”大波浪站过来拉了一下枪栓,挑起眉头看她:“火力支援就位了,你还差什么?” 秦云一笑,去看向雷安的时候他正拿出对讲机来,上面的提示灯闪烁着红色。他打开通讯频道的时候,最先出来的是轩子的声音:“东偏南三十度方向有活动迹象,地面部队警戒。” 军士长的声音跟着传过来:“祁宇异能小队回来路探查,请勿攻击,重复,请勿攻击。” “否定,东偏南三十度有大规模活动迹象。”轩子的声音就像她的系统提示一样,听不出任何情绪,“距离九百米,数量过千,预计到达时间十五分钟。” 然后另外一个士兵的声音:“西北方向同样有大规模活动迹象,距离一千两百米。” 秦云已经在地图上看见,不光是那两个方向,五里范围之内的丧尸都在朝他们涌过来。方才还零星散落的红点像是被看不见的手编成了一张大网,兜头朝他们罩过来。 雷安朝着她点点头示意,看来她的推测是对的,祁宇他们往来路退出去太多,引得那个精神系丧尸开始收官了。 关晏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出来,让他们全员从来路撤退,霍丞立马确认了,然后又传出来地面部队的通讯,是附近楼里面的丧尸都涌了出来,建立的防线上枪声很快响成一片。 关晏又冲着对讲机大声道:“雷安小队请确认全员撤离!” 秦云已经锁定茶社里面的所有红点,同时发起攻击。 一瞬间红点灭下去大半,同时响起一声长嚎,在空空的玉器城里不断回荡。 “来了!”大波浪的话音还没落下,茶社的侧面就轰然破开,一道身影从里面蹿了出来,冲进旁边的商店,速度和他们路上碰见的那只进化丧尸差不多。 大波浪一路追着射击过去,直到那东西进了店铺出了她的射击范围,才大声道:“不是说这东西体能没有加成么?” 秦云看着地图上是两个红点跑了出来,但是没有时间回答,双手撑着栏杆翻过去往三楼跳,落地的时候异能轻轻地托了一下,然后立即追着那两个红点跑了过去。 雷安把对讲机抛给大波浪,也撑着栏杆一翻,转手抓住栏杆底部一晃,轻轻松松落地后追着她过去。 大波浪骂了一句,转身去找楼梯,一边拧开通讯频道:“三楼出现进化丧尸,雷安和庄晗追击中,最后看见往北去了。” 关晏之前已经听见了声音,立刻对霍丞和之前领头的士兵说:“你们带着东西先回车上,一会儿防线要是守不住就先行撤离。”然后转头喊身后面的六个人,“你们跟我去三楼支援。”然后就拔出枪来率先从楼梯下去。 那个领头的士兵一把抓住在嚷嚷着要去找朱槿的霍丞,拽着他就下楼梯,一边大声吼旁边的士兵:“全员撤离,跑起来!快,快,快!” 关晏从三楼的楼道口出去,守在门口的士兵立刻就指给他看:“从中间那里冲出来的,跑进了北边的商铺里面。” 大波浪跑下来看见关晏已经带人追了上去,站住了步子,然后转头朝着中间的茶社跑了过去。 秦云一边追一边不断攻击前面的丧尸,逼着它左右闪躲好延缓它的速度。不一会儿身后传来枪击的声音,她知道是雷安追上来了。翻看系统模版发现前面两个红点已经被标注出来,一级丧尸速度进化和一级丧尸精神系异能。系统扫描时候没法甄别,只有攻击过一轮之后才会标注出进化丧尸级别。 她迅速翻到ta系统,里面有个从没见过的精确狙击模版亮了起来,选定后她立刻感觉异能夹着一缕精神力,刷地朝跑到窗边的进化丧尸打过去,击穿了它躯干正中。 丧尸到底还是凭借着肌肉的张弛来驱使身体的,核心肌群受损让那进化丧尸一个踉跄,把一直抱在跟前的东西从破损的窗口抛了出去,然后自己也翻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撞碎了仅剩的玻璃幕墙也滚了出去。 被抛出去的精神系丧尸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秦云就要纵身跟着跳出去,突然想起身后追上来的人,在楼边缘将将停住步子转过身去:“雷安!” 雷安没需要她再多说什么,加快速度冲上来抱住她,往楼板边缘一蹬,纵身跃了出去。 第64章 二十三 空中传来尖利的嚎叫声让地面部队的众人都转头看过去,正好看见那个姓雷的队长抱着他们的风系异能者,从三楼一跃跳了下来。一开始好多人都以为是自己的意识把那一幕放慢了,然后发现不对,雷队长的下落速度完全不符合重力加速。 咚咚两声闷响落地,叫喊声很快响起来,然后是连声的枪击,把众人的注意力拉到别的地方去:“进化丧尸!” 雷安重重地落到地上,冲力让他的腿一麻。秦云已经从他身上跳下来,朝不远处的精神系丧尸走过去。 那只丧尸没有速度进化的丧尸那种明显的生理改变,看上去和其他普通丧尸没有任何不同,可能掉下来的时候摔断了脊椎,这时候只是用两只手在地上费力地爬行,一边发出凄厉的嚎叫,隐隐和远处丧尸群的嚎叫相应。秦云能看见地图上红点如同潮水一样,一层层往他们这里涌进。 祁宇的小队跑回来加入防线,楚湘山现在已经明白丧尸的异常并不是之前以为的高级丧尸的威压,而是精神系丧尸的控制。一边射击一边大声地朝祁宇喊:“这些丧尸被控制了,必须和关上尉说。我们现在不走一会儿被困在这里,就再出不去了!” 关晏刚从楼里撤出来,带出来的士兵一半加入了火力压制进化丧尸的队伍,另一半去增援已经摇摇欲坠的第一道防线。 雷安往后看了一眼,朝着秦云走过去,一眼就看见了地上那个不是朝着他们来,而是想要往外爬走的丧尸:“就是这个?” 秦云转过来看他,像是想要问他什么。 雷安看见她没有动手杀了那只丧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在考虑挟持它逼退丧尸群?没用的,它到底不是人。速度快一点我们冲得出去。” 秦云于是点点头,发出风刃削去了那丧尸的小半头颅,露出来里边黑白相间的絮状物。 一瞬间整片广场上所有的丧尸都停止了嚎叫和动作,大约两秒钟的时间只有枪声和士兵喊话的声音。秦云看着被标记的一级丧尸的红点暗了下去,然后丧尸们像是重启了一样又开始嚎叫着涌过来,但是挨挨挤挤没有了刚才的秩序。 楚湘山明白这是控制着它们的精神丧尸被杀了的结果。精神丧尸狡猾怕死,又难辨别。上一世只有等到异能三级精神力可以外放后,才有了找出它们的办法,现在是被谁杀死的?这是巧合还是别的? 她一眼扫过广场,看见秦云站在防线边缘,雷安弯下身去捡起了什么。 关晏大声地喊:“进化丧尸已经击毙,上车,上车!全员火力突围!”他看见跑回来的秦云和雷安,指着他们说,“庄晗到前面装甲车上来。” 秦云站到装甲车边,发起攻击掩护第一防线上的战士们撤退。高中生从军车上爬下来,朝着他们这边喊:“钱大校问我们从哪里突围,他们派第三连来接应。” 关晏问:“卫星图呢?看得清城里情况么?哪里有薄弱地带可以突破?” 高中生喊:“卫星精调不准,起码要二十分钟才能成图。” “狙击手呢!狙击手在上面看见什么状况?” 轩子正好端着枪从楼里跑出来,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士兵立刻跑过来:“城南来路丧尸密集,从这里沿承中路出去,西边三条街外有突破口。” 秦云看了看地图,大致是差不多的情形。 然后众人匆忙上车,雷安回去看了眼队友都回来了,换了把机枪到装甲车那里找秦云,托了她一把让她爬进去。许多撤回来了的士兵跟着爬上去坐在装甲车边沿上,接着转身开火掩护剩下的人。 秦云在车里看着异能的恢复狙击掉一些红点,她不像子弹一样拘束于直线射程,范围内只要是空气连动的地方,系统就能够锁定用异能攻击。 装甲车的引擎启动了,咚咚两声雷安跳了进来,拉起秦云然后抱着她在她刚才的位置坐下。关晏也跟着跳了进来喊了一声走,车子就慢慢开动起来。他在雷安身边坐下,空出位置让后面的士兵进来,瞥了眼他熟门熟路地把机枪架上了车里的射击孔,没作声。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他们进玉器城时打头的士兵,先探进头来点了圈人数,然后跳下来抬腿就把旁边个小兵踢上去架枪,自己在他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朝着雷安那边看了一眼,从身后面掏出来个包裹递给了关晏。 关晏接过来还没打开,就听见开车的小兵转头来说:“上承中路了,要从丧尸群中挤过去,坐稳了。” 然后机枪的轰鸣声就挤满了车厢,关晏把包裹扔给了秦云,自己挤到前面驾驶室去,拉过无线电指挥后面跟着的军车。最后进来的那个士兵拿起一把机枪又探了出去,车厢内的人也纷纷在射击孔上架起了枪。 车身突然一抖,然后远远地传来爆炸的声音,秦云看着前路上的红点瞬间消失一片,明白是装甲车刚刚发射火炮了。 雷安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在她看过来之前,就已经又转回去射击了。 众人突围不像来时束手束脚不敢发出大的声响,一路机枪扫射。路上绕不过的障碍物大多是废弃的车子,装甲车估摸着撞不开的,就先轰一炮然后碾轧过去,后面的车队纷纷跟着。 半个多小时就开了二十多里路,在城里可以算是风驰电掣了。在他们枪弹快要告罄的时候,总算接到了三连发出来的通讯,告知他们就在前面接应。众人咬牙又冲出去四五里路,连秦云的异能都用致告罄,总算接上头了之后,让三连的人打头带着他们撤退。 等他们出了城,就换了三连的人断后,城中的丧尸不再被压制,本能地朝着有声响的地方涌过来。三连的连长暂时设置起来一道防线,让关晏回军营汇报情况再商议后策。 等到他们回营经过检查和清洗,雷安把眼都快睁不开的秦云抱回了帐篷里,让朱槿陪着她后又去了关晏那里帮他查检带回来的玉器。军队收获了将近三十个。他们这边七个,祁宇的队伍六个,霍丞那边稍微少些,只有三个。 他带了饭食回来换朱槿的班,朱槿却没有立刻走,站起来从口袋里摸出来个东西:“我当时看着关上尉和人追了过去,就去茶社里面看了看,找到了这个。” 第65章 二十四 秦云这一觉睡得特别累,半夜里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觉得气都快喘不动了。她以为是被子勒在了身上,伸手去摸了摸,硬邦邦的感觉不对。还没想清楚,身下靠着的垫子却动了动,引得那行军床嘎吱一声响,然后一个气息凑到她的脖子边,带着些睡意的声音含混道:“你醒了?” 秦云还没清醒过来,想转过身去,勒在她腰上的钳制却一紧,将她整个人都被压进了床垫里。脖颈边的气息沉了几分,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地触着。 秦云迷糊地喊了句:“雷安?” 身后人含混应了声,然后张口咬在了她肩膀上,不是很用力,好像知道不能下口,就光尝尝味儿一样。 这下秦云完全醒了,推了下身后的人。雷安顺势松了口,轻轻在牙印上啄了两下然后翻身起来,话音里一丝睡意都没了:“你晚饭还没吃,我给你热热。” 秦云捂着肩膀傻愣愣地在床上坐了会儿,看着雷安点起酒精炉给她把饭盒热上,才知觉自己给人爬床了。 那行军床才一米二,她一个人睡都不太敢翻身好么! 她朝帐篷空了的另一边看了看,问道:“你床呢?” “医疗队那边要加床,给他们征用了。” 秦云不太相信地眯眼看他,手里的物资连机枪都能换来,怎么会落得没地方睡。 雷安好像完全不在意自己话里的漏洞,翻了翻饭菜看热得差不多了,就灭了炉子给她端过去:“你先吃,我给你倒点水。” 秦云伸手接过来,默了一会儿,还是拿起勺子吃了起来。 雷安给她披上了件衣服,然后就坐在边上静静地看着她。 秦云吃两口饭看他一眼,再吃了两口看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他一笑:“怎么,菜不和胃口要就着我下饭?” 秦云这次回了他个白眼,侧过身子去朝着另外一边两三口吃完。她想下床把饭盒收拾了,雷安却接过去往边上一放:“你现在有勤务兵了,放着让他明天来收拾就好。” 他说着从床垫底下掏出来个袋子,从里面倒了六块玉器出来:“朱槿看上那块无事牌了,你看看要是差不多,那就直接给她。学铭和轩子无所谓,你帮他们各挑一个就是。” 秦云扫了他一眼:“手镯也没所谓?” 雷安毫不在意:“手镯就让他们贴身放着。” 秦云用精神力扫过那几件玉器,大波浪眼光挺好,无事牌里的空间不小。她正这么想着,精神力却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吓得她立刻缩了回来。 雷安瞧她那样笑了下,秦云抬脚去踹,却被他一把握住了脚踝:“怎么了,什么不对?” 秦云挣出来点了点床上一块龙纹佩:“这东西哪里来的?” 雷安看了眼:“朱槿在茶社里找到的,就是丧尸一直躲着的那间。” 秦云又小心翼翼地用精神力去探了一下,还是和刚才一样,那龙纹佩像是会勾引人一样,勾着她的精神力往里面去,当时她那个手镯都没有这么明显的波动。 她默了下,想想雷安这帮人气运稍微有点逆天,怎么原作里面一点没有看见提起?因为地图一直和主角他们不太一样么? 雷安将那龙纹佩拿起来看了看,还是和刚刚一样,看不出什么特别的,就问:“这东西有问题?” 秦云看看他:“这个大波浪不要么?” 雷安把那玉佩抛了下然后接住:“她就要那无事牌,说这个是给你捡回来的。” 秦云心里知道他失手的可能性不大,可是看着他动作心肝还是颤了下:“这大概是和我手镯一样的东西。”然后想了想自己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变异了的空间,略心塞道,“可能还比我那个好些。” 雷安摩挲了一下玉佩的表面,瞧着她那样就问:“你要不要换个?” 秦云摆摆手,心想要是再开个变异的出来她才要绝望,手气简直不要太黑。不过想了想,还是伸出手:“这个得要用精神力捆绑,你们现在不能用,我先收着吧,回头等你们……” 雷安把东西递过去,看她说了一半就不吭声了,心里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却还问道:“回头等我们什么?” 秦云不搭理他,将那个龙纹佩小心地收入了空间,瞧着空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松了口气。然后把床上一摊东西中无事牌和另外两个吊坠挑了出来给他。 雷安把那三件东西收好,剩下的两块玉佩又取了个放在口袋里,另一个给秦云收起来。 秦云看着他的动作便明白,那块玉佩他大约是要去送给军里哪个通通门路,可是转念就对自己的笃定没由来得恼火起来。她才认识了雷安几天,哪里来的底气确定自己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还这么相信他? 于是她看着雷安灭了灯往床上爬时,恼怒地推了他一把:“一米二的床,哪里睡得下。” 雷安抓过她的手毫不在意地抱着她躺下,那么窄的床唯一可能的姿势就是两个人都侧着睡,而且紧紧地贴在一起。他还要凑在秦云耳边说:“乖,就将就一晚上。”越往后话音越低,气息越近,唇都贴到了她耳垂上。 秦云气得去踢他,被他抬腿一压,想要抽身起来,却被他搂着腰动弹不得。身后人还要贴着她的低低地说话,语音间温热的气息都打在她的肌肤上,柔软的唇不断碰着她的耳廓:“轻点声,一会儿他们起来晨练,光听见帐篷里摇床了。” 秦云气得都没辙了,这纯粹流氓。刚开始的时候怎么没注意这人是这么个性子? 念头转到这里她就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雷安毫不在意地解皮带用洗手间,显然这人一惯是这样的。 现在不过是什么?吃定了她了? 雷安见她半晌没动静就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被秦云一把抓住咬了下去。 第66章 二十五 翌日秦云醒过来的时候,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她刚坐起来那行军床就一嘎吱,外面个小兵伸头进来问:“庄少校你起来拉,早饭要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拿。” 秦云坐在那里揉了揉眼睛,然后看清楚了那小兵就是刚来军营的时候被派着跟了她两天的:“是你啊。” 小兵见她还记得自己,顿时笑出一口白牙,往帐篷里走了步敬了个礼:“我叫华铮,是昨天刚被分派给少校的勤务兵。” 雷安端着早饭回来,看见他在帐篷里就伸腿踹过去,瞧着和那些教官一模一样:“自己吃早饭去,一会儿一起训练。” 华铮躲了过去,瞄了眼少校肩膀上的牙印,然后溜溜地滚了。 秦云刷牙洗脸后早饭吃了一半,看见雷安虎口上的牙印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想要再生气却觉得有些错过了时机,于是闷闷地把早饭吃完了跟着众人去了训练场。 一路上感觉有些怪怪的,原来异能者虽然在军营中要引人注目些,但士兵们起码还会做出并不特意关注的样子。军队里觉醒的只有两个身体方面的异能,于是军队和异能者之间一直有种微妙的平衡。异能者可能有潜力,但是目前为止还是军队最有实力。 今天秦云一路走过去,路过的士兵不少都站住了脚步目送她,有些军官还对她点头示意。她一一点头回礼,心里大概清楚是因为昨天出任务的事情,看样子军队里面的人都知道了。 上午体能训练完后没让众人就地解散,钱成从教官手里接了他们去战略室,里面已经坐了许多军官。关晏站在左前方,看见钱成对他点点头后就打开投影仪,映射在屏幕上的居然是昨天第一只进化丧尸交战时候的场景。 华铮凑过来轻声对他们说:“好多战士出任务的时候都会被指派带着枪携摄像装备,就按在瞄准镜那儿。” 视频开始播放,只有影像并没有声音,但是众人看着那不断闪现的枪焰和震动的视频框,就能知道持枪人在连续攻击。枪端视频随着攻击目标不断移动,但是似乎总是要比目标的反应速度慢一些,只能捕捉到它半个影子然后就又被闪开了。 关晏不断地播放了好几个枪端视频,看得出来是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直到最后他把视频停顿在一帧拍摄到完整的进化丧尸跃起的画面,然后转过来对众人说:“这是昨天在九台市拍摄到的视频文件,其中的敌对目标——”他指了指屏幕上依旧有些模糊,身体比例也有些异常,但是还能见明显看见丧尸特征的身影说,“已经被认定为进化丧尸。和有些人类的异能进化者一样,特征在于它的速度。从视频来推断,目标的拐角加速度在八到十个g之间,直线最快速度120千米每小时,都是已知人类极限的两倍左右。” 关晏扫了一眼鸦雀无声的会议室,一部分军官昨天晚上就已经看过了这些资料,另外的异能者小队就算没有跟着出任务,也肯定从旁人口里听到了消息。但是他依旧能感觉到那种无以为对的震惊,而他还没有说出最重要的信息:“这是在被异能者庄晗击伤的情况下所测到的速度,第一次攻击没有被捕捉下来,据在场士兵估计,速度应该在监测到的1.5倍左右,也就是说已经逼近人类肉眼能够捕捉的临界值。” 他没有在意会议室内死一般的沉默,开始一帧一帧地播放画面,众人看着那四肢着地的丧尸慢慢跃起扑向前方,镜头稍稍转过去一点,就看见了雷安分神向后看去的身影。 秦云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雷安侧头看了看她,然后握住了她放在身旁的手,秦云没有挣开。 关晏继续播放,众人都看见那丧尸跃到最高点的时候,两帧画面之间就突然改变了身体的姿势,背部高高弓起,接着下一帧画面就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偏过去。他又快速略过几帧,直到雷安后面的一个身影也被囊入画面。 秦云认出来那个被抛到半空中的人是自己,雷安那时候分神转过去,是在看她。秦云微微回握雷安的手,立刻就被他更加用力地握住。 关晏正好说到:“这里是异能者庄晗对进化丧尸造成的关键伤害。”许多军官和异能者转过头来看她,视线立刻就移到了他们两人握着的手上。一瞬间战略室内沉重的气氛都散了几分,许多人都是卧槽被秀了一脸的表情转过头去。 秦云无语地挣了挣手,没挣脱出来。关晏已经开始继续播放视频,镜头转向丧尸那边,大家都看见这次那丧尸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不多时就被一枪爆头后再无声息。 关晏往旁边站了站,让钱成走到了中间,他身后的屏幕被定格在进化丧尸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画面。 钱成一点也没有往常随意的样子,他扫了眼室内然后指着屏幕说:“这是昨天任务小队在九台市遇见的两只进化丧尸之一,还有另外一只是未被确定,但是疑似能够控制其他丧尸的特种异变。上级已经审核过所有材料,确定了战事升级。我们当下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快护送幸存者和物资前往岱河军区。那里已经依照原有的古城建筑和山陵地形,初步建造了生存基地。我们将一路继续搜寻幸存者和物资,并同时收集一切与丧尸进化相关的信息。下面有什么问题?” 开完会出来秦云就在思索男配的事情要怎么办,军队还是计划要经过凌源市的,要不到了那里关闭一下对战系统找找看林柯是不是在附近?可是现在这个不是古代副本,她的地图半径是三百公里,开车也不过就是半天的路,很容易就会错过。 旁边高中生邀功似的对着雷安道:“老大,我找到个吃饭的地方,今天不用吃食堂了。” 雷安问了问,说是在军营外面的难民营里,原来一个五星饭店的厨子,这会儿来料加工收两成的食材。他应下了,然后对秦云说:“你还没出去看过,等吃完了饭正好带你转转。” 高中生、轩子和大波浪一早收了雷安送过来的空间,赶紧就去把和祁宇他们堆在一个帐篷里的物资收了。三个人看过里面的东西,早合计好了一会儿要吃什么。众人回去换了衣服,高中生收拾出两个包来,自己和轩子一人一个:“一个里面装的食材,另一个是米面。听说外面好多人摆摊换吃的,去看看都有些什么。” 华铮送他们到军营门口,说什么都不肯跟他们一起去吃饭,就光磨磨蹭蹭说了句:“外面有些乱,军队也管不过来,有些事情少校你看见了别较真。” 第67章 二十六 那个小勤务兵给她打的什么预防针,秦云心里大概有数。 他们刚出军营,道路两旁就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帐篷,有些人有车子的,就把帐篷搭在车子旁边。看起来情况并不差,还时不时有穿着军装的身影出没。 高中生看见她打量,就跟她说道:“这一片很多住的是军营的关系户,现在营地里面管得严,异能小队人数都有限制,谁也混不进去,他们就住在最靠着营地这块。” 那一片大概五十多米,然后路两旁就开始出现各类穿着背心挂着链子,露出或多或少纹身的人。大多在帐篷外面打牌,或三五个聚在一起叼着烟说些什么,时不时扫过路上的人。 秦云他们经过的时候,那些人的视线都扫了过来,不断在他们的背包和身上的武器之间来回打量,更有许多放肆地粘在大波浪身上。那是一种最本能的估量,想要算清楚袭击的回报和风险到底哪个大一些。 直到他们走过那一带,还能感觉到身后的视线粘着不放,但是连上来搭一句话的人都没有。秦云想着还好,这说明幸存者的状况还不时特别糟。 他们走出那块没多久,高中生就数着帐篷带着他们下了大路,真正地往营地里面走了去。各顶帐篷有大有小,但是都隔了不到一米左右,比刚才经过的两块地方显得要密集而凌乱。 秦云说不上幸存者的状态和他们刚刚入营那天比起来是不是有变化,依旧是很多的人或遮掩或直接地看着他们,但是都不会对上他们的视线。而且一路走过来最大的感觉就是安静,靠着军营的那片还好些,往这里就感觉大家都像是怕惊动什么,尽量地悄无声息。 这种氛围对雷安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影响,高中生指着十来米外竖起来的几根钢管说:“到了,就是这儿。” 高中生几步走过去,秦云看见一个中年人和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在扯着塑料布往那钢架子上罩,听见声音转过来,立刻笑起来道:“哟,来得早了,坐,坐。” 小姑娘跑过来接过装了食材的背包,轩子上前搭了把手把那塑料布挂了起来,罩着里面放着的桌椅,隔出了个空间来。 高中生还神经大条地说:“不用费那事儿,只要菜做得好,在哪儿不是一样吃?” 中年人笑笑没说话,招呼他们进去坐,不一会儿小姑娘就端了几杯热茶进来,还有一小碟子泡菜。她一会儿就麻利地摆上了碗筷,问他们要不要去个人盯着厨下。 高中生摆摆手:“不用不用,喊你爸快点儿就行。” 中年人手艺确实不错,他们带来的只有些不太新鲜的蔬菜和冻肉,他照样做得色香味具全。高中生和轩子都埋着头风卷残云,连秦云都多吃了半碗。 中年人端着最后一道菜上来,擦擦头上的汗问和不和口味,然后就听见有人撩起塑料布进来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像是僵了一下,然后又带着笑点头道:“哟泉哥,吃了么?厨下还有菜,我去给你下碗面?” 秦云抬眼看过去,是他们在加油站碰到的那个平头,身边带着个比他还高些的壮汉,扫了眼里面:“不用,我来找雷队长有事。” 轩子和大波浪都放下了筷子,雷安却说:“菜刚上齐,不介意一起吃点?” 平头这次没客气,在小姑娘端上来的凳子上坐下了,等着添碗筷的功夫对雷安说:“你让我找的那个人有信儿了,我听见人说你们出营了,就过来看看。吃过饭就能带你们去他的帐篷。” 之前谁也不知道雷安去找平头的事情,不过大波浪他们一听不是来找茬的,就又继续吃了起来。 秦云闻言向雷安看去,见他点了点头转过来说:“那就吃完饭去看看,是不是你在找的那个。”秦云只是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他们吃完剩的东西不多,也就没打包。那个中年人和小姑娘把剩菜收拾下去,又一个个倒了热水端给他们,然后就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张矮桌上吃了起来。塑料布外面看着有些人的影子在晃来晃去,里面谁也没提要走,就在那儿又坐了会儿,雷安和平头各抽了根烟,等那父女两个人都吃完了,才站起身来。 大波浪给了那小姑娘一条巧克力,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一声没吭地把巧克力塞进了衣服兜里,让她摸完了再收拾了碗盘去后面洗。 他们走的时候秦云看见那个中年人提了一袋子的菜和肉给平头身边的壮汉,平头瞧见他们的神情当时没说什么,走出去了老远才道:“他们哪里吃得上菜和肉,拿来换米的。当着人的面给了我们,也省得被人惦记着半夜去偷。前两天刚有人在帐篷里被割了喉咙,东西被拿得干干净净。”平头转过来对着他们一笑,“而且还不是我们的人干的。” 一众人谁也没有接话。 过了会儿轩子才开口问:“现在幸存者的食物问题是怎么解决的?” 平头说:“军队里面有分粮食出来,差不多每人一天一碗稀粥的水平,将将能够饿不死。大部分是逃出来的时候带的,有的带的多点,交点保护费,就住到里面那圈。不愿意交的住在外面,那就自己当心不要给人偷了抢了。周围有小村庄,听说之前军队组织过几次物资搜寻,不过去的士兵不多,不像是往城里去,主要还是要靠幸存者自己。既没有带吃的出来,也不敢去收集物资的,那就做点生意。像老张一样,反正需求总归是有的。”他指了指旁边系了块红色围巾的帐篷,“像这些是打过招呼挂牌做生意的,还有暗地里的。有的是要脸,有的是不舍得管理费,都多的是。” 谁也没有开口问平头他指的是哪种生意。 平头领着他们走到都能看见最边缘防哨的区域,站定了步子,指着二十来米外一顶蓝色的帐篷说:“喏,就那儿,叫林柯是吧?前两天刚来的。” 秦云看过去,那边一个青年站在帐篷外和个女生在说着什么。女生像是大学生的样子,一头长直发,穿着条连衣裙,干干净净的看上去楚楚动人。青年大概一米八不到,有些偏瘦,穿着件灰扑扑的衬衫,瞧着像是上过班的人了。两个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像是小两口吵架的模样。 几个人都转过来看雷安和秦云,不知道他们找这个人干什么。秦云把那个青年看来看去都不能确定,原作里面从没有提过前女友的事情。 这时候那两个人的争执已经升级,从帐篷里面出来个男人,和青年差不多高但是比他健壮许多。那个男人加入了争执,把女生往自己这边拉了一下。女生捂着脸靠在男人身上,青年想要伸手过去,却被男人一把推到了地上。 瞧着身旁几个人都在看戏,秦云只好把系统推出对战模式,一瞬间地图上的红点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蓝点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闪烁。她对比了下方位确认没错,才抬头对雷安说:“嗯,就是他。” 第68章 二十七 原作里面关于林柯的描写不太多,要说起来的话,这应该是个没什么卖点的角色。既没有祁宇的能力,也没有张荃的沉稳,卖萌比不过楚湘山路上捡的小姑娘,逗逼也不及那咋咋呼呼的小个子。所以书里面稍微多花了点笔墨写他的,就是在从京都往岱河基地去的路上,他死前那两章。 但是林柯到底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个平面上寥寥几笔的角色。他有过去,有牵挂,有烦恼,还可能有个闹分手的女朋友。 所以那天秦云他们确定了就是要找的人,远远地看了几眼,没凑上去。 雷安让平头帮他们照看着些林柯,也不知道他许给人什么好处,没两天就把信息完完整整地打听来了。那天那个女生确实是他女朋友,不过眼瞧着就要变成前女友了。他们两个人从平阳城里面逃出来,路上加入了个车队,那天他们看见从帐篷里爬出来的男人就是那车队的队长,说身手还不错。在路上就看上了林柯女朋友的样子,刚来营地没几天两人被撞见办事,毕竟幸存者聚集地就那么大点地方,想隐蔽些也不容易。 林柯女朋友一开始说是被强迫的,但林柯要去给她要说法她也不让,后面就光捂着脸哭。那车队队长一开始不说什么,林柯去找过他几次都差点打起来,他女朋友就又劝又哭。后来那队长直接要林柯女朋友跟了他,那姑娘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到现在也没拉扯清楚。 秦云光听着就觉得青青河边草,旁边高中生不自觉地摸了摸头。 雷安问她:“要怎么办?” 秦云想了想:“先看看吧,反正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那我就让他们继续帮忙看着,不过外面现在不□□稳,纷争每天都有。军队现在要在对着城市那边设置防线,分不出人手来管聚集地里的事情。你要是不放心,还是尽早弄进来。” 秦云嗯了一声,她这么多任务做下来心里差不多也有数了,只要能够解决男配致死的关键矛盾,系统基本不会神来一笔突然搞死目标。林柯上一次都能活到凌源市外,这次稍微耽误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所以她只是说道:“等等吧,起码让他把那边解决了。” 高中生没问为什么要收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进他们的队伍,只是在旁边点头附和:“要不然那女的看见他进了军区,八成就要转头粘到这边来。” 雷安没发表评论,只说军队过两天有再进一次九台市的打算,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跟着去,然后就问他们还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高中生知道这是老大要赶人的节奏,赶紧说了下上次祁宇他们队伍交出来的三成物资都被收在了他们的空间里面,说起来这其实是秦云的个人物资,就算不还给她也问要不要上交公中。 雷安都没看秦云一眼,直接摆了摆手:“不用,你们自己分了吧。” 三个人交换了下眼神,没说什么地出去了。 秦云看着他那不见外的样子,就有一种介于理所应当的安心和莫名其妙上火之间的微妙感觉,都分不太清楚到底是跟他较劲还是和自己过不去,就光转过身去不搭理他。 雷安在她边上坐下,半个人都压到了她身上,打在她颈项间的呼吸火热,而且越来越沉。 换了平时秦云就该炸毛了,可是今天却觉得不太对,她伸手摸了摸雷安的脸,触手发烫。立刻转过身去,抵上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你发烧了?” 雷安有些昏沉,但是听了她的话还是把身体移开了一些:“只是感觉有点不对,发烧了么?” 秦云扶着他躺下,然后喊在帐篷外面的华铮进来。 华铮难得被指派上,这会儿兴冲冲地凑上来:“怎么了少校,有什么事儿?” 秦云一边替雷安脱了军靴盖上毯子,一边说道:“你去隔壁喊上学,去补给处换点退烧的药来。” 华铮伸头看了眼:“队长生病了?没问题我这就去。”说着转身一溜烟跑了。 不知道雷安是不是之前一直撑着,这会儿松懈下来,一会儿人就烧得滚烫,浑身都发红。秦云的空间这会儿好歹有点作用,从里面水潭里弄了些冰凌凌的水,绞了纱布替他擦了擦,然后敷在额头上。 不一会儿大波浪和轩子过来了,他们看见情形只是说:“学铭去找陆医生了。” 秦云点点头,摸了摸他雷安的脸,他只是微微睁开眼看了看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身侧。 秦云只好用另只手去试了试敷在他额头上纱布的温度,大波浪走过来接去放在水里冰了冰,又递回她让她敷上。这次雷安没有反应,像是睡着了一样。 秦云看着他有些担心,却又做不了什么。 轩子在一旁开口:“这两天天气不对,可能着凉了,应该没什么大事。” 大波浪看了他一眼没作声。秦云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他们这些人的身体素质,怎么会因为天气病成这样。 过了半个多小时高中生和华铮带着个护士来了,华铮进来就说:“陆医生在手术台上,让先打一针退烧然后抽血化验看看。” 那护士替雷安测了下温度后,就开始从工具箱里往外掏东西,眼也不抬地道:“让病人转过去。” 秦云喊了雷安两声,他没有任何反应,除了还紧紧地握着秦云的手,看上去已经像是烧得失了神智。 轩子上来帮护士完成了注射,那护士又从雷安肘窝上抽了一针管的血,然后问他们:“皮下注射有会的么?” 轩子应声:“我会。” 护士就又留了支退烧针给他们:“晚上要是烧起来就吃退烧药,过了二十四小时要是温度还不下去,就再给他打一针。” 秦云问:“血检的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 护士已经收拾起东西来:“血液检查的机器是陆医生排表,要问过他才知道。” 秦云看了看高中生,他立马对着护士说:“我送你回去,陆医生要什么时候才下手术台?” 打了退烧针半个小时之后雷安开始发汗,慢慢地温度稍微下来了些,秦云几个都松了口气。轩子帮着他给雷安擦了擦身子然后换了身衣服,华铮回来说:“程哥还在等陆医生下手术台,护士说起码要到半夜里了,血检结果最早也要到明早了。” 秦云听了之后就打发众人回去休息:“我先守一晚上吧,有事情就喊你们。”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她和衣贴着雷安躺下,额头贴在他的手臂上,感觉那灼人的温度,末世无常的恐慌,第一次席卷过她心神。 第69章 二十八 秦云睡得很浅,夜里雷安又烧了起来,她除了替他多换几次敷在额头上的纱布,喂他吃了退烧药,就再做不了什么别的了。或许是担忧和无力感占满了思绪,后半夜她梦见了在九台市碰见第一只进化丧尸的情形。和视频中看见的是一模一样的角度,进化丧尸跳起来朝着雷安跃过去,只是这次她的攻击打偏在一旁,那只丧尸扑倒了雷安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 秦云一身冷汗地惊醒过来,立刻撑起身子去看雷安。外面还只是麻麻亮,帐篷里挂着的灯一晚上都没有灭,灰白的灯光照在雷安的脸上,还是压不住他烧得泛红。她绞了纱布替他擦了擦,轻轻地叫了他几声,都没有一丝反应。 帐篷外面却突然响起脚步声来,秦云在营里住了这么些时候,已经熟悉了士兵们训练或者巡逻的脚步声。她听得出来大约是六七个士兵朝着这边跑过来,那就不是巡逻;而且里面还夹着其他杂乱的脚步声,那说明也不是训练。等他们跑得近了些,秦云就听见隔壁帐篷有动静,不一会儿所有的脚步声都停在了他们帐篷前,高中生的声音传过来:“陆医生这么早?要是血检结果出来了,让个小兵来说一声就是,怎么劳您送过来?” 医生的声音传进来,板板正正没有一丝起伏:“我来看一下病人的情况。” 高中生依然在门口卡得一丝不让:“这么一大早过来,您后面跟的这些是新来的医务兵?” 另外一个不熟悉的声音卡进来道:“血检结果怀疑你们这里有感染病人,我们要隔离进行诊断和治疗。” 秦云闻言心下一紧,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捏紧了她的胸腔,把里面的空气都挤了出去。周围帐篷里的人大概听见了动静,陆陆续续有些人走了出来。 高中生顿了一下,依旧吊儿郎当道:“上尉说笑呢,上次出任务回来不都检查过了,要感染早感染了能拖到这时候?”只是这次连秦云都能听出他声音里面的紧张。 又是那医生开始说话:“我们怀疑这是原发性感染,他的血检结果和第一批感染者留下来的数据非常接近。我要检查一下病人,他这种情况必须隔离。” 大波浪接过话:“是要搬到隔离区去的意思?” 那个上尉说道:“他的情况如果确认,必须交给军方予以治疗。” 高中生这次是真的笑了,只是语调冰冷:“治疗?我看你们这是想要研究吧?” 陆医生开口道:“原发性感染自从第一次爆发以来非常罕见,我们研究过爆发时候的资料,设定了几套治疗方案,交给军方治疗是病人的最佳机会。” 高中生冷笑:“是军方研究的最佳机会才是吧?军方这么有动机认定这是感染,我们要怎么相信你们的治疗手段?” 不具名的上尉说道:“现在是军管时期,对于感染者军方有全权处置。” 秦云掀开帐篷走出去,高中生、轩子和大波浪都背朝她站着,每个人的身体都绷得紧紧,高中生站在最前面,手都按到了腿旁的枪把上。对面站的是白大褂的陆医生,一个面生的军官,身后跟着六个端着半自动机枪的士兵。旁边几顶帐篷里面已经走出来不少人,听见动静本来低低的议论声一下消失,都朝她这里看过来。 秦云把手按在大波浪的肩上,大波浪回头看她,见她往帐篷里使了个眼色,便点了点头转身走进去。 高中生回头见是她,退到一旁给她让出路。 秦云看了看众人,对着军官说:“军队要是怀疑是感染的话,我们服从安排隔离。隔离区就在营地东面是么,我们自己过去。” 那个上尉往前踏了一步,声音也沉了几分:“庄少校,这是上级命令,请你服从指挥。” 秦云看着他站直了身子,胸腔里有什么如同熔岩一样翻滚着,被她强强压住,依旧平和道:“之前关上尉说,如果异能者随军必须服从军管。我并不是被强征入伍,我的队友们也没有编制,所以说如果我们决定离开的话,军队并没有什么依据能够阻拦我们。” 上尉眯着眼睛看她:“你们如果选择脱离军队,想去凌源基地的话只有自己穿过九台市。” 高中生立刻在旁边接过话:“自己过怎么了,我们一路都是自己过来的。轩子我们收拾东西走,现在只是疑似感染就要把老大拉走研究,回头说不定还眼馋庄晗异能就设个套给她钻,还不如自己走。反正到时候打不过进化丧尸的又不是我们,吓唬谁。” 他说着就和轩子往前踏了一步,那上尉喝道:“上级不批准,谁也走不了!”他身后的士兵闻言就端起机枪以示威吓,高中生和轩子也立刻拔出了枪,两边立时僵持。 陆医生在旁边皱起了眉头:“赵上尉,这是什么意思?” 那军官道:“我有命令,必须带走感染人员。” 高中生也端着枪扫视对面,迅速地评估各种战略的可行性,一边冷笑:“刚才还是疑似感染,这会儿说了几句话就确认了?我看你们是想把老大抓过去了,好拿捏庄晗吧?看着异能者能够晋级怕控制不住他们了?我说老大怎么突然就病了,说不定还是你们这些人做的手脚。” 旁边帐篷本来住的就都是异能者小队,闻言不禁一阵骚动。秦云周围的空气一荡,卷起地上浮尘,然后刷地冲荡开去。众人都感觉像是当胸被推了一把,有些人往后退了一步。军官后面的士兵都拉了枪栓,把枪口对准了秦云。 秦云毫不在意地朝着他们一笑,像是在挑衅他们开枪,让他们先攻击,好给她一个动手的借口。 赵上尉的瞳孔一缩,看过的资料影像迅速在他脑中闪过。他的任务不是要狙击这个异能者,但是这一刻他突然有如果爆发冲突,身后的六把半自动机枪的近距离直射,都不一定能够阻挡住面前人的荒谬想法。 一个声音突然从旁边插过来,带着刻意的轻松和随意:“一大清早的,这是在干什么?” 众人转过去,看见钱成一边扣着军装的扣子一边匆匆跑过来。 第70章 二十九 钱成跑到能看清楚众人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已经扣上了泰半的扣子,这会儿把手背在身后,往四周扫了一眼,然后慢慢地踱过来:“赵擎你在这里做什么?动刀动枪的,当心点别吓坏了人家姑娘。” 谁吓坏了谁还不知道好么!刚才看见秦云表情的人都往旁边挪了两步,看热闹是不嫌事儿大,但是起码得站个不会被顺手打死的位置。 赵擎估量了一下情况,立正朝着钱成行了个礼:“报告钱大校,我奉令来护送感染者去隔离治疗。” 钱成面上神色没变,连眉毛都没抬一抬:“感染了?谁感染了?这是入营检查没做好?” 陆医生看了看赵擎又看了看钱成,上前一步把事情经过说了说:“血检报告出来后我派人去指挥处报告,然后赵上尉就带了人过来,说要将病人隔离治疗。” 钱成抬起手做出个安抚的动作,在身前摆了两下:“误会嘛误会,我昨天晚上就睡在指挥处里的,都没听说这个报告的事情,肯定是有人给赵上尉传错话了。” 赵擎张嘴想要说什么,钱成压过他的声音道:“李将军的身体好些了么?马上就要拔营转移了,准将昨天还和我说起来,在想要把李将军安排在队伍哪里才最安全。” 赵擎沉默了一会儿,抬了抬手让身后的士兵收起了枪,然后还是开口道:“雷安这就算是疑似感染病例,也应该要隔离监控。” 刚刚把枪放下来的高中生说:“不用你们操心,我们今天就走。” 钱成就转头看他:“年轻人不要这么着急,我们听听陆医生意见,情况要是不严重的话,就地接触隔离就可以了嘛。” 陆医生丝毫不支持地道:“我怀疑这是病毒变异导致的原发性感染,在感染源确定之前,必须进行严密隔离。如果我的推测正确的话,他这是首发病例,非常具有研究……” 钱成打断他的话,语气里都有些无奈:“陆医生,你首先是个医生,然后才是研究人员,总要考虑考虑病患和家属的情绪。” 秦云已经明白了这牵扯着军队内部势力斗争,赵擎的目标确实一开始就是她,于是对钱成说:“我们接受隔离的安排,马上就可以搬过去。” 赵擎和钱成的肩膀都放松了些许,看来两个人都不希望秦云他们离开。钱成又推诿了几句,然后留下了自己的勤务兵带他们去隔离区,自己领着赵擎和他的士兵走了。 秦云转身走回帐篷里面,高中生跟着她进去,一旁陆医生还想上来说什么,被轩子一步卡在门口拦在了外面。 帐篷里大波浪握着把机枪贴着门口站着,这会儿她的机枪口朝着地下,见他们走进来才把枪放下。 秦云坐到床边伸手试了试雷安的额头,大波浪在一边说:“队长又烧起来了。” 她点点头:“天亮前我刚给他吃了退烧药,但是看着没什么作用。” 高中生张嘴像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发出声来。 秦云就接着道:“我陪他去隔离区。” 大波浪眉头一挑:“意思是我们不去?” “你们要在外面。”秦云抬眼看她,“查查看那个李将军的事情。” 大波浪没说话,过会儿点了点头,开始替他们收拾东西。 谁都没有问出口雷安是不是真的感染了。 隔离区设置在军营最东边,大概是半个足球场的面积,像是在防线和军营之间建起来的一个缓冲带,两边都堆着一米来高的水泥袋,上面拉了铁丝网。 他们到的时候看见两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正拉起个黑色的尸袋,里面大概五六顶帐篷,每个前面都有个穿着军装的身影,站在那里目送他们把尸袋扛出去。 隔离区出口的士兵向那边敬了个礼,然后转过来看他们。钱成的勤务兵把文件给了他,士兵翻了翻那几张纸,让抬着担架的高中生和轩子穿上了防护服,然后让他们进去:“你们可以自己选地方扎营,每顶帐篷之间起码要有三米的距离,不建议陪护和病人同一间帐篷。隔离时间是三天,三天后病人情况没有好转的话,还需要军医评估。每天早上九点到十一点,和下午两点到四点是探视窗口。探视人员必须全面防护,出隔离区时可能会随机做全身检查。有什么问题么?” 看着高中生和轩子一起在角落里搭建帐篷的秦云转过头来:“没有了,谢谢你。” 等到将一切都安置好,高中生和轩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这个帐篷不比军帐,搭建地低一些,里面没有架行军床放的是充气床垫,雷安就毫无知觉地躺在上面。 秦云过去试了试他的额头,还是一样的滚烫,但是他没有一般发烧时候那种辗转反侧的不安稳,如果不是因为烧得通红的脸颊,他看上去更像是在熟睡。不过秦云已经了解他们都明白,就连高中生都不可能睡得这么无知无觉。 她以为静下来了之后自己会想很多东西,想雷安的状况、任务的进展、今后的安排,但是脑子里空空的连一条思绪也没有,就光听着雷安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像是听着浪涛冲击海岸的声音,一遍又一遍,没有停歇。 第一个来探望的人出乎秦云预料。到了将近中午的时候,有人在外面拍了几下帐篷,她以为是大波浪他们执意送饭过来了,结果防护服里面的人让她认了半晌才犹豫道:“楚湘山?” 来人点了点头,似乎也有些拘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秦云让出帐篷口的位置:“进来么?” 楚湘山在门口站了站,然后掀开帘子钻了进去。她看了看睡在帐篷里面的雷安,终于开口说了句:“我听说早上的事情了。” 秦云笑了笑:“谢谢你过来看他。” 楚湘山看了看她:“我是过来看你的,我想跟你说,他不太像是感染的样子。之前祁宇觉醒的时候,也是病了一场。你当时没有么?” “我也是病了一场,但是记不太清楚了。”秦云说着握了握雷安的手,还是灼人的温度,躺着的人没有握回来,“陆医生说血检结果和感染的病例相似,怀疑他是原发性感染。” 楚湘山点点头,仿佛在斟酌什么,说得很是小心:“我就是觉得现在离大爆发没多少时候,医生又都是随军,研究其实也做不了多少。他的症状看起来和祁宇觉醒时候很像,你不要太担心,或许是好事情也说不定。” 秦云定定地看着她,那神情就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同自己说这些一样。楚湘山咬了咬唇:“之前手镯的事情,是我想岔了,对不起。”说完了没有看她,仿佛像是担心自己鼓足勇气的道歉会被讥讽嘲笑一样,直接站起来就要往外走,却被人轻轻地拉住。 “谢谢你来看我。”秦云说,话音柔和得出乎自己意料。 楚湘山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秦云拉起雷安的手,覆上自己脸颊。直到被女主轻微的善意触动,她才发现自己动摇到了什么地步。她当然知道异能觉醒的时候是什么症状,可是现在远没有到第二次觉醒的时候,原作里面说得很清楚,当时是和第一次觉醒一样天有异象,然后才导致一大批人的觉醒。雷安现在是什么状况,她完全没有把握。 可是当女主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难以抑制地想要相信她,想要说服自己确实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些全都是觉醒的征兆,而不是陆医生所说的原发性感染。 “雷安。”她轻轻地唤他的名字,躺在床垫上的人纹丝不动,毫无知觉。 第71章 三十 下午的时候轩子带着个护士进来看他们,护士看着就是当天来打退烧针和抽血的那个,站在帐篷外面没进来。 轩子钻进来看了看雷安,然后把背上的包拿下来打开给秦云看,里面都是输液袋和各种药品:“学铭去补给处换,都是直接去没开封的箱子里面拿出来的,应该没什么问题。” 秦云看了看,都是生理盐水和消炎退烧的药,然后又看了眼站在外面的护士。 轩子说:“她自愿来的,说上次去九台市的任务是你救了她哥哥。” 秦云没说话,只是狐疑地看他。 轩子接着说:“就是跟在队伍最后那个班里面,槿姐去查过了,没什么问题,这次连那医生其实都是牵扯进来的。” 秦云点点头,说起来雷安和他们的关系比和自己要密切的多,依照他们的经验,该注意的地方自然都会注意到。 轩子就从背包里面拿出来几袋生理盐水和些药品放在边上,然后喊等在帐篷外的护士进来。 护士进来只朝着秦云点了点头,然后蹲下翻了翻那些药品,抬头看了看轩子,但是没说什么。她脱下防护服的厚手套,里面还有一层用胶带绑住了封口的胶皮手套,她又花了些功夫套上副一次性的才开始准备输液。 等到那护士都弄好了,她又让轩子帮着将防护服配的手套戴上,一边对秦云说:“到时候另外两袋子你替他换上,我明天上午换班,到时候再过来。” 秦云点了点头:“多谢。” 护士没什么其他的表情,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陆医生那里有监测仪,你们如果肯把监测结果给他,他肯定会借一台出来。 秦云只是看了看轩子,他点点头站起来:“让我们考虑考虑,我先送你出去。” 护士没再多说什么就跟着他走了,不一会儿轩子折回来,跟他说起这一天打听回来的事:“他们说的将军叫李明强,军队是从华南军区撤出来的,路上几次作战死了不少人,折了一个中将两个准将,所以蒋函才被提了上来。在这里扎营之后就说是身体不好,一直住在指挥处里面没出来过。” “那个赵擎?” “说是他的嫡系,具体的学铭和朱姐还在打听,原来这些都是老大的事儿,他们动作要慢点。” 秦云看着他:“学铭说这可能是针对我来的。” 轩子点点头:“还不确定具体原因,只不过有这个可能。但是老大突然生病应该是偶然,我们三个把这几天的事情理了理,没发现什么异常。而且说真的这些人要对学铭下手都勉强,以老大的警觉他们根本没机会。最有可能就是陆医生送消息去指挥处的时候,被有心人截下来利用了。他们也没多少时间准备,所以赵擎的行动才会那么仓促,动作不够快被钱成横插一脚。” 秦云稍稍闭了闭眼睛。在雷安好起来之前,是不是有人故意下手并不重要。她也不确定究竟是轩子确实说得有道理,还是因为这是她想相信的话所以不去怀疑,但是一直像是挤紧了她胸腔的无形手微微松了一些,让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轩子看了看她,没再说什么。 当天夜里被关闭了的对战系统突然被激活,秦云被跳出来的近距离威胁警报惊醒,系统地图上在离他们五六米的地方标示了一个红点。 她握住雷安没有反应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不多时就听见外面响起来熟悉的低吼声,然后众多人声和脚步声响起来,过了会儿一声枪响,地图上的红点灭了下去。 秦云听着外面人动作的声音,都能够猜到他们在做什么。将尸体装袋,拆除帐篷,就地消毒,询问其他人和感染者的接触。 雷安依旧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药物的作用,连他脸上的潮红都退了下去,现在呼吸深而平缓,真的如同睡着了一样。 她除了陪在一旁等待之外,完全无能为力。想起白天赵擎和他身后士兵端起的枪口,秦云甚至都希望今晚他们会再尝试什么别的手段,不论他们到底什么目的,她只想有些东西来转移注意力。 后半夜里却是异常安静,凌晨秦云替雷安拔掉了输液针,依旧握住了他的手,靠着床睡了过去。 没有察觉到床上的人像是想要握住她一样,微微收拢了下手指。 第二天上午是大波浪带着护士过来,她们把监测仪架起来连上电池之后,那护士把一个塑料夹一样的东西夹在雷安手指上,顿时黑色的屏幕上就显示出生命体征的各种数值,机器随着心电跳动发出滴滴令人安心的声音。 护士检查了一遍觉得没有问题,就在同一只手上扎了静脉针,然后转过来指着从机器边上慢慢吐出来的纸条对她们说:“这个是记录功能,已经打开了。本来是可以直接将监测数据发到陆医生那边的,但是你们的队友把联网功能关闭了,所以只能将数据打印出来。尽量注意不要扯断了,我明天来取。” 秦云看了下,问道:“电池呢?” 护士看了看大波浪,大波浪说:“电池是学铭弄来的,回头我去问他。” 等大波浪把护士送走,折回来的时候身后却跟了三个人。当头的钱成在防护服的罩子里面笑眯眯地说着什么,隔着防护服秦云只听见了嗡嗡起伏的语调。 旁边的勤务兵看见秦云莫名其妙的表情,对着钱成说了什么,钱成抬手按了下防护服头罩边上的纽,把内部通讯频道换成外放,然后把刚才的话又说了遍:“雷队长今天要好些了么?”然后看了看监测仪的屏幕,觉得这个问题大概不太好回答,又指了指身边的勤务兵,“要是缺什么医药物资的话,来找小张说一声就好。” 秦云点点头,没说什么。 钱成只好接着说下去:“之前军中就打算组织再次进入九台市的行动,雷队长就考虑要参加,现在你们小组决定怎么样?” 秦云和大波浪对视一眼,然后说:“我和雷安要隔离,这次去不了了。” 钱成背着手走了两步:“雷队长虽然病了,庄少校还是可以参加的嘛。我们也不能让庄少校挂着心上前线,肯定要安置好雷队长。陆琛跟我说过了能够在营地里搭建个帐篷用来隔离,不用关在隔离区里面,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让你们队友留一个下来看着。” 秦云这次对着他一笑:“劳大校费心,不过我跟病人亲密接触过,按照陆医生的说法也是要隔离的。” 钱成眯了眯眼,像是要说什么,大波浪已经盖过她的声音道:“而且留谁下来也没法放心,我们谁也没法挡着六挺机枪。” 钱成面上并没有意外或者不耐,相反地有着一丝意料之中的笑:“那是误会嘛,误会。你们的情绪不是不能理解,这样吧,我们研究下看把行动时间调整调整。”之后又扯了几句官腔,然后就带着他的人走了。 秦云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大波浪。 大波浪像是听见了她无声的问题一样点了下头:“他们要出手对付李明强的人了。” 第72章 三十一 秦云对军队内部政治倾轧没有什么兴趣,但她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于是就听大波浪说他们打听来的消息。 撤出来的这队人是华南军区的一个轻机械化步兵师,蒋函原来是里面轮式机械化步兵团的团长,钱成是他副团长,两人都是战场上提的军衔。撤出来的军官里面最高就李明强一个将级的军长,所以从华南撤出来沿路都是听他指挥。 秦云听着大波浪说的话,盘算了下在军队里看见的人数和装备,问道:“一个师一般多少人?” “一万左右,应该是有三个轮式机械化步兵团、一个轻型火力打击团、一个突击运输航空团。航空团当时没能撤出来,后面又有一次指挥失误,三千多人被围困在城里折损了大半,现在就剩下了六千多人,重新编成三个团。蒋函升了师长,钱成接手了他的团。另外两个团就是原来的团长,只是整合了其他的士兵。”大波浪说着伸手想要拢一下头发,碰到头罩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还穿着防护服,“这边原来的军长调去京都了,蒋函和钱成原来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李明强去年才从华东军区调过来,根基不深。自从那次指挥失误导致几个团重新编制后就被架空了,估计是为了要面子,对外面说身体不好。他这一年也调了些嫡系过来,赵擎算一个,另外还有几个营长,再往下就不清楚了。” “那另外两个团长?” “一个是和蒋函他们一批提拔上来的,看着和他们是一伙儿,另外一个是从西北军区调过来的,目前还两边都不沾。” “陆琛是谁的人?” “谁的也不是,原来的医务兵都感染得七七八八,医生和护士都是从路上幸存者里面捡出来的。”大波浪看她皱起了眉头,“陆琛那天一点下的手术台,睡了四个多小时候起来做的血液检查,他得出报告后就让门口的守卫去指挥处报告,不知道那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一会儿之后赵擎就带着人出来了。我和学铭一样,都不觉得老大病倒是故意事件。” 秦云嗯了一声,然后说:“楚湘山来找过我,她说雷安现在的状态和祁宇异能觉醒的时候很像。” 沉稳自持如大波浪,眼睛都刷地一下亮了起来:“那你觉得呢?” “我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了,只知道确实是病了一场。”秦云慢慢地说,即便无法告诉他们时间上的出入,谁都知道丧尸病毒不只可以从伤口进入,只要能够接触到眼睛、鼻腔、或者嘴里的黏膜,就可以渗透进体内。就算雷安不是原发性感染,就算大波浪和轩子都说了应该不是被人做下手脚,秦云还是没办法安心。 雷安他们行事都并不张扬,秦云知道他大手笔地去打点了军队里的某些人,却从没出过端倪谁给过他特别的照应。如果不是因为林柯的事情,她都不知道他在外面与平头那些人也有来往。他们之前收集的物资和从楚湘山那里分来的东西,里面应有尽有,可平时还依旧是和众人一起吃食堂。异能小队的日子都过的不错,他们在里面并不算出挑。 如果说有什么招眼、招人嫉恨的话,也就只有她。就算不是军方下手,会不会有人冲着她,想要搅散这支队伍? 大波浪的抬手按在她的肩上,打断了秦云的思路。隔着厚厚的防护手套,她能够感觉到的只是压在肩头的重量。 “不会有事的。”大波浪笃定地说,就像在狂风暴雨中笃定太阳总会照常升起一样,“他不会有事的。” 秦云把脸埋在了手掌心中,点了点头。 第二天晚上风平浪静,翌日护士过来输液的时候,高中生带来了备用的电池。护士把那一卷长长的打印出来的数据看了一遍:“病人的情况稳定下来了。” 谁也没多说什么,大家都看过疑似和确定原发性感染的案例,知道雷安恢复神智之前,那些数据说明不了什么。 护士收好了数据单之后就自己出去了,都没要高中生送。 高中生有些抓耳挠腮地坐不住,一直伸着脖子往雷安那里看。 秦云的神经绷紧了三天,到现在连她也有些受不住了,只强强撩起眼来看他:“怎么了?” 高中生特别兴奋地说:“槿姐都跟我们说了,你说老大会觉醒什么异能?我看到现在就觉得你的异能最管用了。” 秦云抹了把脸,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高中生看她那样就说:“你不用担心,真的,你要是知道老大原来的经历就会明白的,这群人就是死绝了老大也不会有事的。” 秦云嘴角微微勾起来一丝,整个表情都柔和了些,像是答应他什么一样:“好。” 高中生就嘿嘿地笑:“你这么紧张老大,等他醒过来了,不知道要抖成什么样呢。” 秦云这次是真的笑了一声,然后问:“外面怎么样了?” “军队定了第二次进九台市的时间,就在后天。这次准备去的异能小队不多,听说部队打算让两支幸存者组建的小队一起跟着去,这两天就该定下来了。” 秦云这会儿能分出足够的心思来,注意到了他话里已经把活下来的人分成了两类,异能者和幸存者。人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分别的时候,都能根据出身、地域、肤色、和信仰而各持分歧。而现在还只是在进化初期的异能者,已经让身边的队友都下意识地将他们和都是普通人的幸存者小队分别开了。 现在只有一小撮人觉醒了异能,对大部分幸存者来说那还是非常遥远的事情。而当第二次异变后,整个人口的百分之二十都先后觉醒,将人类第一次以绝对的不同划成两个界限分明的团体。 整个灾难对人类的试炼才刚刚开始。 想到这里她突然记起来:“林柯这两天怎么样了?” 第73章 三十二 林柯和他女朋友分手了,这是高中生下午带来的第一个消息,第二个就是他打算加入平头的队伍参加这次物资搜寻。 秦云把脸埋在手掌中骂了一句。 高中生看着她问:“平头还是看在老大的面子上要带那小子一程,要不让他拦着?” 秦云抬起脸来:“你说军队决定后天出发?” 高中生点了点头。 “那再等等吧。”秦云看了眼躺在那里的雷安,他们两个人都清楚,真正感染的人没有撑过三天的,不管怎么样明天肯定就有结果了。 高中生明白她的意思,还是继续说:“不过我看着这次行动的规划不太行,我怀疑钱成他们把李明强的嫡系都派出去了,带队的营长就是去年跟着他调来的,还有那个赵擎也在,估计里面还有些别的我们不知道的。” 秦云想了想:“应该不是故意要害他们,毕竟这会儿弄死李明强要简单得多,就是顺势罢了。” 高中生说:“我听说那个李明强被他的嫡系保护得好得很呢,上厕所都有两三个人跟着。你说那天赵擎为什么过来堵你?我估摸着是听说了你的异能,怕被蒋函和钱成用来害他,想抢先一步把你弄过去做保镖呢。” “他们这次进城的目标是什么?还是玉器城?” “不是,部队里存粮估计不多了,他们这次去城南几个食品加工厂。异能小队大部分还是想去玉器城,他们不太缺物资,现在米面在外面就是硬通货了,什么都能换。” 高中生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探视窗口结束才离开。秦云吃了些简单的压缩粮食,或许是被他们安慰得稍稍放下些心来,天还没黑就觉得有些困了。 她一直等到雷安最后一袋输液结束,给他拔了针头,然后就趴在他床边睡了过去。 雷安的意识开始恢复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身边有人。他能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感觉到另一具身体散发出的温热。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有谁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 慢慢清醒过来的理智开始分析各种可能,是受伤还是被俘?知觉流转过全身,想要了解身体现在的状况,好用来评估不断闪过的各种应对方案。 他终于将眼睛睁开一丝,片刻模糊过后看见是橙色的帐顶,这是他们物资里面应急的行军帐篷,他们从军营里出来了? 雷安想要转向边上,但是刚醒来的身体还不听使唤。他闭上了眼睛,用心辨识着周围的声音。身边人的呼吸声清晰起来,缓慢而悠长,雷安很熟悉,这是她睡着了的呼吸声。然后远远地有别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雷安同样熟悉,他知道那是部队里面在巡营。但是脚步声不曾靠近过他们的帐篷,远远地绕开了,他们周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这不对劲,另外三个人到哪里去了?就算他们脱离部队单独行动,也肯定会有人在外面守夜,难道他们两个和另外的人也走散了? 雷安的身体还是不听使唤,知觉却延伸开去,扫过他身边的事物,声纳反馈一样把周围的情形传递回来。他的脑子面对庞大的数据反馈混乱了一阵子,像是同时运行着数种解析程序想要把数据包转化成自己熟悉的信息模式,当它找到了恰当的解析模式之后,雷安的感官刷得清晰起来。都不是近视的人第一次带上眼镜那种清晰,而是像盲人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一样,每一样东西和他想象中描绘出来的相像,却又不完全一样。 他能够看到身下的床垫,看到因为受力不均已经开始磨损的底部,充气阀内困住了一个塑料部件,每一次充气的时候就会因冲击而翻滚发出杂音。他能够看到地上铺着的防潮布,下面是潮湿的青草地,还有虫蚁爬来爬去。他能看到身边的人,握着他那只没有连在监测仪上的手,趴在床垫边上睡着,胸口随着呼吸慢慢地起伏。 雷安用力地握了握手,他的手指只是稍稍动了一丝,却足以让他感觉到手掌中的柔软和温热。他将知觉再次推开,感觉到帐篷后面靠着水泥袋和铁丝网构成的防线,五米左右有另外一顶帐篷,里面睡着的人呼吸浅短,身上穿着普通士兵的迷彩服。他的意识再往外推,到了十米左右就好像被拉到极限的弹簧一样再也推不出去了。这个半径十米的圈内,只有防线这面有一顶帐篷,另一半只有来回巡逻的士兵。 他在渐渐清晰起来的意识里搜索了下,军营里面只有一块地方是这种布局——隔离区。最后的记忆和现在的情形串联起来,雷安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应该是因疑似感染被隔离了。 弄清楚了现状后他将知觉收了回来,途中又扫过床边的人,只是她身上也有类似的波动,将他挡在外面探不进去。 知觉回到身体之后迅速地扫过一遍,慢慢能感觉到彻骨的疲惫和酸痛,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好像经受了加速生长的创伤。并不是生病或者感染能够造成的结果,而像是什么想要把血肉之躯改造成更加坚硬的载体。 他能够感觉到身体承载的那种力量,汹涌而蓬勃,像是被困住了的猛兽,嘶吼着想要从这禁锢了它的血肉之躯中挣脱出去。 他的知觉就像是锁链,束缚着野兽的利爪尖牙,磅礴的力量在他的身体中翻滚,被血肉饥渴地鲸吞蚕食。仿佛察觉到无法主宰这具身体一样,那股力量开始向外逃,雷安的知觉立刻缠绕上去,牢牢地扼住,挣扎翻滚间没有被血肉吞噬的力量从身体中溢出,沿着他夹着感应器的指尖击入监测仪。机器只来得及发出了半声警报,完全融毁的电路就让它陷入了沉默。 床边的人被他惊醒,握着他的手一紧:“雷安?” 他回握过去,肌肉张弛之间又是一股力量逃逸出去。在那力量就要击中床边人的瞬间,知觉一瞬暴起,就像海边突来的巨浪,瞬间覆盖过体内杂乱的力量。 被监测仪的警报惊醒的秦云看着面前白光一闪,指尖被电了一下微微发麻。系统已经闪烁着警报:“玩家被雷系异能攻击,是否进入多势力对战模式?” 她看了看屏幕一片漆黑且还在冒烟的监测仪,又转向床上依旧躺着没动的人,轻轻喊了一句:“雷安?” 她握着的手被用力一拉,床上笔挺地躺了三天的人突然坐起来一把揽住她的腰,翻身就把她压在了床上。 第74章 三十三 秦云是真心没反应过来,地图上也没标着红点,早就习惯了雷安的潜意识连一点威胁都没有识别,她就已经在床上被压得严严实实。 愣了一瞬之后她先问出最关心的问题:“你觉醒异能了?” 身上的人只是含混地嗯了一声,好像她只是问他早上要吃什么一样。然后那熟悉的炙热气息就落在她的脖颈上,和之前几次不一样,这一回秦云的身体能够辨别出什么不同,让她的头皮都发麻起来。 秦云的身体紧绷,下意识地就把精神力覆在那块肌肤上。雷安却好像没有任何阻碍一样,把她的身体抱得更紧,轻轻松松突破防罩,一口咬在她的肩膀上。 那种亲密的疼痛让秦云浑身都颤了一下,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照道理来说精神力防护罩只有其他异能者的精神力能破。雷安刚觉醒就有精神力了?而且强度还能够破开她的防护罩? 吃激素长的么!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上天! 想想这些天,秦云顿时觉得自己那些担心都喂了狗了。 雷安松开她的肩膀,在自己咬出的痕迹上反复亲吻,一只手已经从她衣服下摆探了进去,摩挲着肌肤一路向上。 秦云一把按住那只手,雷安舔了一下她的脖颈,往上含住了她的耳垂,在唇齿间戏弄。贴在一起的身体根本遮掩不住反应,让她顿时头皮一阵发麻。 想想她刚觉醒的时候虚弱成什么样子,再看看人家,简直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还是开着挂的。 雷安像是要来真的,压着她的挣扎,一手松开她的裤腰往里探。 这会儿秦云是真的怒了,几道风刃啪啪打在床边:“我他妈还在守丧!” 雷安一下子停住了所有动作,并没有挪开身子让她起来,只是在那僵了一会儿,然后哑着嗓子问:“要多久?” 秦云把脸埋在床单里面,不说话。 雷安威胁似地捏了捏手下已经摸上的翘臀:“告诉我,要多久?” 秦云怒地抬起头来,还没出声,身后人又凑在她耳边,仿佛藏着一丝悸意不愿让她发现一样轻轻地说:“告诉我。” 秦云没办法告诉他,她自己也不知道。方才的怒意瞬时烟消云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她的心口。 不时帐篷外面的声响惊醒了她,想从床上起身才发现自己仍被压得动弹不得。雷安在她身上微微蹭了一下,依旧炙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 秦云这才发觉刚才她的情绪简直被这个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手还伸在她裤子里面呢演什么苦情! 几个脚步声停在帐篷外面,秦云听见拉枪栓的声音,然后一个士兵扬声问道:“庄少校,里面有什么情况么?” 里面少校衔的秦云爬了一半身子出来,把雷安的手甩出去,提上了裤子才说道:“没什么。” 外面的士兵没走,顿了顿又说道:“抱歉少校,我们必须进来检查一下。” 秦云应了声,从床上爬下来理了理衣服,然后就走过去拉开帐篷口的帘子。外面这会儿天已经亮了,三个持枪的士兵站在那里,瞧见她就啪地敬了个礼。他们并没有穿全套的防护服,普通的军服上只加上了护目镜、口罩和手套。 打头的士兵说道:“刚刚听到帐篷里面的有异常的响动,按照隔离区的规定,我们必须检查一下被隔离人员。” 秦云点点头,退开半步让出帐篷入口。前面两个士兵依次进入帐篷,第三个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她就光侧头往里面看过去,雷安又在床垫子上躺平了,闭着眼睛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打头的士兵瞧见雷安的模样松了口气,扫视了下帐篷里面,没有问地上防潮布被劈出来的两道长痕,只是指着监测仪问:“这个是不是没电了?要不要通知医务部送个电池过来?” 秦云刚刚眼见着那个监测仪冒烟,估计里面电路全毁了,就等着雷安自己起来了去赔给陆琛吧。于是她只是说:“隔离到什么时候结束?” 那个士兵连想都没想直接说:“距离72小时隔离结束还有三个多小时。”然后瞧了瞧雷安气色红润呼吸绵长,一点也不象要死的样子,又出言安慰道,“看雷队长的样子应该没有问题,庄少校可以放心了。如果要提前结束隔离的话,抽血做个血检报告,拿陆医生的条子来就好。” 秦云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她当然放心,她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陪护人员可以替换么?” 士兵愣了下:“可以,非指定隔离人员做个全身检查就可以出去。” 秦云闻言收拾了几样东西就要跟他们走,那士兵瞧见了问要不要留个人下来陪着,看她点了点头就把跟着自己进帐篷的人留了下来,然后带着外面的士兵和秦云出去到防站的净化室里。她带出来的东西都要另外消毒后才能拿出去,秦云点了点头没说什么,那个士兵站在旁边有些尴尬:“庄少校,你没有穿防护服,按照规定要检查身上有没有伤口。” 秦云点点头:“在这里么?” 士兵的脸红了一点:“我让人去喊你的队友了,让他们叫个护士来。就是少校你要在这里等一会儿,检查完了才能出去。” 秦云并没有什么所谓,在那里等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高中生、轩子、和大波浪就都过来了。他们带来的护士一张白净的脸尖尖下巴,有些冷凌凌的不过漂亮得很。秦云看着她带上口罩才瞧着那双眼睛认出来,原来就是之前给雷安输了几天液的那个护士。 高中生冲进净化室就在另一边快手快脚地穿防护服,一边大声地问:“庄晗老大怎么了?他是不是醒了?”看她没回答也不在意,防护服刚拉好就嗷地一声冲了出去。 后面轩子和大波浪都定定地看着她,护士已经准备好了示意她到隔间去,秦云站起来说了句:“他没事,你们去看一眼就知道了。”然后就跟着护士去了。 等脱下衣服她才想起来肩膀上的牙印,皮厚如她面上也稍微有点烧。那护士见没咬破皮就跟没看见一样,检查完了要全身消毒,估计给她开了个后门用热水让她洗了个澡。 秦云洗好了换上干净衣服,顿时心情也好了许多。从防站里面出来看看时间,大部分人都应该去了训练场。她回原来的帐篷收拾了几样常用的东西,又拿出个轻便的帐篷打了个背包,就从军营大门走了出去。 第75章 三十四 幸存者聚集地里的状况和上一次秦云看见的差不多,只不过这次她一个人背着包从军营里出来,很快身后就跟上了几个人。 她本来是打算去上回吃饭的地方,让那个中年人带她去找平头,只是后面人跟得越来越近。她走到中间那块混混聚集地,这回没有人在路边打牌了,一边三三两两的人在车子旁边指手画脚地说些什么,另一边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气氛有些紧绷。 那些人见她停下脚步就都看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 秦云左右看看,在一边看见了辆有些眼熟的白面包车,朝着他们那边走过去。 本来站在车子旁的几个人转了过来,就连另外一边的人也往前跟了几步,站到了路中间。 秦云一眼瞥见那车上不少削尖了的钢管,估摸着大约差不离了就开口说:“我找泉哥。” 有个看着可能就十六七岁的少年往前插了一腿,歪着头把她打量了个遍:“小娘皮当你是谁啊,这会儿扒着腚排着队找泉哥的……” 旁边个二十来岁的人啪地一巴掌打在他后脑勺上,把他打了个趔趄。少年没敢吱声儿,捂着头往边上退了两步。 那个人说:“泉哥出去有事了。” 秦云转头看了看一路跟着她过来的人,四五个人影站在二十米来外,不敢过来但是也不走。她问:“介意我在这里等么?” 那人指了指旁边个木桩子,秦云走过去看看挺干净的,就卸下背包抱在怀里坐下。 从路对面跟过来的人看看没什么别的,就又退了回去,不过依旧时不时地扫一眼过来。二十来米外的那四五个人倒一直没动,看着有耐心得很。 之前说话的青年人转过身去看车上的单子,那个少年看了她好几眼,不甘心似的又凑上去说了什么。那个青年举手作势要打,这次少年往旁边一步躲开了,不再多说什么帮着他点校起物资来。 就秦云在那儿坐的一会儿,她看着好几个女的从更外面的营地过来,到边上的帐篷里面去,过了一会儿再退出来回去。瞧着一点儿也不避讳,有几个还跟站在边上的人笑骂了几句。 没一会儿一个中年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走过来,面上带着笑和站在车子边上的人说了什么,那些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中年人立马退了一步摆手,连连陪着笑说了些什么。 那个小姑娘抓着中年人衣服的下摆,站在那里四下里张望。一眼扫过她这边,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拉了拉中年人的衣服,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中年人看过来,旁边那个少年瞧见了瞥了秦云一眼,就张嘴问他些什么。中年人点点头又连连摆手,微微躬着背跟他们说了几句,然后就牵着小姑娘往她这边来,到她跟前三步来远的地方站住:“庄少校,您怎么今天一个人出来了,来找泉哥有事?” 秦云侧着头看他,平头手下的人大半还不知道她的来历,这个中年人倒连她现在的军衔都清楚。 中年人看着像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部队里也时不时有人出来吃饭,我听他们提过几次庄少校的事情。” 秦云微微笑了一下:“是有些事情,没碰上面,我在这里等一会儿。” 中年人连连点头:“泉哥一早就去军营里面了,大概是商量明天出任务的事情。部队里不管饭,应该不到中午就能回来。”他看着秦云没什么反应,就接着说,“我每天中午来给他们烧菜换两口饭吃,我们那里还有点茶叶,要不让雯雯去拿了少校到里面坐着等等?” 秦云笑着看了看那小姑娘:“不用了,你们去忙吧,我坐这再等一会儿没事。” 中年人又说了几句,看她真的不打算动弹才往那帐篷里面走,没多久那小姑娘端了一杯子热水出来给她。 秦云接过杯子摸了摸她的头,小姑娘就蹬蹬蹬地跑了回去,这次站在车子边上的那几个人都转过来看了好几眼。 水有些烫,大概是刚刚烧开的。秦云吹了会儿,稍稍喝了一口,有很重的□□味。没等她喝第二口,就远远看着一辆吉普从军营的方向开了过来。 站在面包车边上的几个人都站过来了几步,看着那吉普从路上开下来停到他们车子旁边,然后平头就打开副驾驶的门走了下来。 之前让秦云坐在边上等的那个青年人走过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朝着秦云的方向一扬头,平头看过来像是应了一声,视线很快就转开,和他说了几句。 打开驾驶室门走出来的人倒有些出乎秦云意料,竟然是平头那天指过给他们看的林柯。他这会儿还是穿着和几天前一样的衣服,只不过没有那时候干净,整个人看起来也比那时候要稍微糟糕一点。但是他这个颓丧和其他人还不太一样,他整个人都有一种与周围环境稍稍脱节的感觉,仿佛是在无法自制地重复思考着一个无解的问题。林柯现在就像是被占据了大半功效的处理器,对外界的反应慢了几不可觉的一拍。 秦云太熟悉这种情绪了,多少前仆后继的男配都或多或少地遭受过这种失恋。让她觉得有意思的是在现下这个丧尸横行、秩序崩毁、整个人类文明摇摇欲坠的时候,让林柯神思恍惚的居然还是失恋的伤痛。 她的笑意还没有到嘴角就想起了今天早上的事情,瞬时散得一丝踪迹也找不见了。 林柯下车后作出了个扫视周围的动作,不过秦云怀疑他的眼睛里根本没有录入任何有用的信息。然后他朝着平头说:“泉哥,没什么别的事了的话我就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过来。车子我今晚就停在这里了。” 平头应了一声:“你晚上就住过来。” 林柯慢了半拍应下了,看上与其说是因为考虑了什么,更像是讯号滞后。然后他就朝着聚集区外沿走了出去。 秦云一直看着他的身影从马路上拐了下去,才收回视线来,看见平头已经站到了跟前。 他掏出一根烟来点上:“他女朋友和那个队长好上了,那个车队这回也跟着部队去。” 秦云瞧着他笑了下:“所以他来说要跟着你们去?” 平头点点头,吐出口烟,伸手拍了拍那车身:“有车子,还有大半箱的油,能干不少事情。”然后没等她开口就转了话题,“我本来想带着他去你们那里看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碰见雷队长从隔离区出来。” 秦云也没接他的话,只是说:“你们明天车上还有座么?稍上我。” 第76章 三十五 秦云偷懒没高兴搭帐篷,就和林柯还有另外两个人挤在白天烧饭的帐篷里面摊上铺盖。她在那儿躺了好长一会儿也没睡着,等到半夜帐篷里面外面呼噜声此起彼伏的时候,秦云索性放弃地坐了起来。 离她一米来远一直躺着没动的林柯转过身来看看她:“睡不着?” 秦云看了看帐篷另一边呼噜打得震天响的两个人,又看了看他:“你不是也没睡着。” 林柯没说什么,往口袋里掏了掏,扔了什么过来给她。 秦云接住一看,是串汽车钥匙。 “你去车上睡吧,记得锁上门。”林柯像是还要再说什么,不过恹恹地闭上了嘴,然后又翻过身去睡下了。 秦云看了看他,就卷了自己的铺盖出去上车,把车后座放平后躺下来,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听见有人敲车窗玻璃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是林柯,就撑起身打开车锁让他进来。 林柯探进来拿东西,看着她迷瞪瞪的样儿就说:“还早,王师傅过来做早饭把我们撵出来了。” 秦云看了看天色,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等林柯拿了东西出去了,她打开后备箱的车门,坐在那儿脱下睡得皱巴巴的作战服使劲抖了抖,然后再穿上了开始梳头发,绑了个小马尾后跳下车去,拿了牙刷和毛巾去找些水洗漱。 进了帐篷就看见那中年人一脑门汗地在和面,炉子上的大锅被烧得腾腾热气。他一瞧见秦云进来就赶忙说:“有热水,有热水。”然后支使着那小姑娘打了半脸盆的水端过来。 秦云没客气地用那热水洗漱,收拾好东西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起来,她回到林柯的车子上重新把后座翻起来,坐进去开始收拾一会儿要用的东西。 楚湘山和雷安留下的物资里面都有武器,她选了把中型直刀用佩带绑在了腿上。又想想好像谁也没教过她近身战,于是抬眼看了看车窗外面,大部分人都集中在帐篷那边,她就把空间里的那把□□翻了出来。退出弹匣来看看是满的,扣上保险后别在了后腰上。然后看了看背包里面,把没用的东西扔回了空间,把背包团了团塞在了椅子下面。 刚弄好林柯就拉开驾驶室的门坐了进来,转身递给她一个不锈钢饭盒:“当心,还烫着。” 她接过来一看,里面一个包子一个馒头,下面还垫了块油饼。拿起包子来咬了一口,里面馅儿不多,不过有菜有肉,应该是特地为了这次任务的加餐。 秦云从袋子里摸出瓶水来,喝了两口看看前面的林柯,又摸了瓶递给他:“你吃过了?” 林柯接了过去:“在里面就吃了,那块饼是要留到中午吃的。” 秦云点点头,王师傅手艺不错,昨天中午他过来给做了个菜饭,到晚上热热还是挺好吃的。不过她这两天没训练吃的不多,包子吃完了就把饭盒盖了起来。 林柯从后视镜看了看她,没说话,不一会儿看着外面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大概不知道什么又让他想起前女朋友了。直到车门被人拉开他才回过神来,朝着副驾驶那边打招呼:“泉哥。” 后座另一边的车门也被拉开,昨天那个让她等等的青年坐了进来。平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她算打了个招呼,然后就对林柯说:“走吧,还是去昨天的地方集合。” 林柯点点头就挂档倒车回到主干道上,秦云倒是有些惊讶平头竟然会让这个人开车。不过就算林柯魂不附体他起码没在路上表现出来,后面跟着两辆面包车顺顺当当地开到了军营门口。 值岗的士兵跑到后面去检查过了那两辆面包车才回过来,接过平头递过去的纸条看了看,然后说:“人数多出来了一个。” 平头朝着后座看了一眼,士兵从开着的窗户看进去,站正了啪地行了个礼,然后就挥手示意放行。 集合的地点在军营的另一侧,是训练场边上的一块空地。他们过去的时候人数差不多来了一半,装甲车和军车都在,另外有三辆没见过的车,大概也是从幸存者聚集区过来的,不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个身形魁梧的大汉,就穿着件背心,露出的胳膊上纹身一直蔓到脖子。他靠着车点了根烟,然后朝着他们看过来。 秦云看了眼林柯,见他特意不向那边看,把车子停到了另一队人边上。 那是祁宇他们的车队,一共两辆车,看着又吸收了些队员。原作里面的情节是女主这会儿就开始拉拢她记得的前世里的异能者,所以他们的队伍应该还会一路壮大。 平头和那个青年都下车去和边上的军官说话,不一会儿士兵们就都背着枪跑步过来,在军车前面站成了排。 一个军官走过来的时候士兵们都立正敬礼,秦云转过去眯着眼才看清,那个人就是赵擎。 赵擎在那边说了些什么,士兵们大声地应了一句,然后转身开始一个个爬进军车。 两边其实隔得并不远,但就是模模糊糊地清不清外面的声音。秦云看着转身跟军士长说话的赵擎,对林柯说:“你这车子隔音挺不错的。” 林柯转头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轻笑:“大学毕业的时候我爸送给我的。” 秦云见着他的表情才意识到他刚才是笑了一下。 林柯已经继续往下说:“提回来就没开过几次,刚上班怕给同事看见了有想法,一直都是地铁上下班,连箐箐……”他突然收住了话头,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突兀一样,不再往下说了。 秦云看了眼汽车的标志,话头却是转了过去:“我看你开车技术还挺好的。一会儿进城也是你开车么?里面路不好走,到处都是障碍。” 林柯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秦云瞧着他那追忆往昔的样儿就没打扰,转过头去继续看车外。大多数人已经开始上车,平头也往他们这边走,她想问问一会儿他们会跟在车队什么位置。 走到车边上的平头突然一顿,视线朝着他们后面看过去。许多还在车外面的人都和他一样,站住了往那个方向看过去,连林柯也察觉了,在车里转过头去。 平头朝着那边点了点头,然后拉开门对后面的秦云说:“雷队长来了,看样子要一起去。” 秦云都不用他提醒,早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精神力扫过后迅速地收了回去,那种确定了猎物之后的从容笃定让她一股邪火就烧了起来。 后面的车队里高中生关了对讲机偷偷问大波浪:“这个进展不太对啊,你说老大究竟干什么了?” 大波浪瞥他一眼没说话,一脚油门跟上了已经开始前进的车队。 第77章 三十六 这次的目标应该算是在城郊,没有第一次去市中心压力那么大。 秦云点开地图,想起雷安不合常理的精神力哼了一声,那么本事你精神力也铺开三百里去探查呀。 还好她很快意识到自己情绪的不对劲,有意识地把注意力集中到周围的丧尸身上,想要压下心中的浮躁。反正都出来了,还是刷刷经验值吧。 车队从一个村庄中间切过去,两边的麦田已经是成熟的时候,一片金灿灿的麦浪。众人看着都默不作声,只有打头的军车偶尔几声枪响,很快他们又窜入另外一个村庄,枪声渐渐密集起来。 平头他们的车队被夹在雷安和祁宇的队伍中间,秦云往后面的时候能够看见祁宇时不时的异能攻击,但是在前面的雷安却一直没出手。仅有几次丧尸靠的近了,还是第二辆车里面轩子开枪。 秦云没有多想,雷安应该不是异能有问题而是另有打算。她还是同原来一样,异能留了三成保底,其余就一路用来狙击。 这段路好走得很,一直也没有碰到什么阻碍,又过了两个村庄车队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平头立刻在位置上坐直了身子:“快到了。” 秦云把地图局部放大,看到前面一片都是食品加工园区,面点、糕点、罐头、冷冻食品加工厂,都凑在了一块儿。于是连她也不禁坐了起来,看着上面的红点分布和各厂的布局,考虑哪几家是可以去探探的。 不一会儿车队就停了下来,他们这次位置靠后,不太清楚前面发生了什么。马上几个端着枪的士兵跑下来冲着他们挥手:“跟上跟上,开到仓库里面去,都跟紧了!” 车队再次动起来,林柯跟着前面的车开进围墙拦出来的厂区,秦云回头看见祁宇的两辆车进来之后,最后的两辆军车就横在门口堵住了厂门,上面的士兵朝着外面射击零零散散涌过来的丧尸。她看了一下地图,这个面点加工厂确实只有这一个出入口。但是打头的装甲车已经开进去了,让人吃不准部队待会儿是不是打算原路撤回。 车队在一排厂房前面停了下来,军车上的士兵一个个都端着枪跳下来朝着厂房跑过去,跟来的小队们也纷纷下车。赵擎板着脸大步走过来指着雷安和平头的人说:“去和部队一起清理厂房和仓库,跟着过来不是让你们在后面捡漏的!”说完不等回答,立刻就往后面指着祁宇的小队说,“你们去支援厂门口的第一道防线,确保撤离路径畅通。” 前面的小队里只有高中生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其他的人连反应都没有,检查完一遍武器后就看向雷安。 雷安看着秦云随那一众人下车,然后对着平头示意:“何队长,一起行动?” 平头从腰后面拔出了一支枪,对着雷安点点头,然后挥手示意他的人跟上。 秦云看着林柯也接过了根一头削尖的钢管,知道他没打算留下来看车,就跟在了他旁边。 前面雷安看了眼没说什么,转过头去站到队伍最前面朝着仓库跑过去,众人都起身跟上。很快秦云就感觉到他铺过来的精神力,看了看前面七八米远的人,简直都懒得去想他什么了。 林柯看了看她,那脸上的意思摆明了就是:你还真的跟着去?平头的手下瞥了她一眼都绕开一点,林柯看着就说:“你跟着我吧,我看着你点。” 秦云看看他,点了点头。 整个工厂的布局是厂房在中间,东西两个仓库,秦云一看就知道肯定一边是原料另一边是成品。 部队的人已经已经把一边清理地差不多了,看见他们就挥手让他们往另一边的仓库过去。 雷安没有停顿地就朝另一边过去。平头的人不知道是瞄了眼里面堆满了的面粉和油糖眼馋,还是不愿意和部队分开单独去清理仓库,稍微有些躁动。 平头转回来骂了一句,让他们赶紧跟上。 秦云还没进仓库就锁定了里面所有的红点,不过怕和其他人火线交叠做无用功,于是她从外面往里狙击。 众人进去后雷安几个人打头,子弹不停很快开出一条路来。后面的人一边要紧紧跟上,一边还要抵挡两边来的丧尸。还好里面丧尸并不多,秦云站在防线里面还分心看了看周围堆着的货物,大部分是麻糕酥饼之类,还有一个区是新鲜的馒头蒸糕,不过放了一个多月大概已经不能吃了。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叫,一直没让林柯出自己视线的秦云立刻转头,就看见他被人推了一把往货架子上撞过去,那货架后面露出来一只僵黑的手,在秦云地图上亮着红点。 林柯做好了撞到货架倒下去的准备,可是他撞上的却更像是一堵墙,嘭地一下反而让他往前倒去。他用手里的钢管撑住地,踉跄了几步站住。林柯被那一下撞得还有些发懵,转身就看着车上那个不说话的女生朝他走过来,他瞳孔一缩伸手将她拉到身后,抡起钢管把削尖了的那头戳进被压在货架下面的丧尸头里,看着那僵黑的手落下去才松了口气。 秦云看他没什么大碍,又转头看了看平头带来的人中一个染了黄头发的人,没有人对上她的视线。 林柯把沾了乌黑的钢管尖拄在地上,扫了下四周后轻轻推了她一把:“你回去看着车,这就不是女生该来的地方。” 秦云又看了他一眼,刚才被人推了一把那么明显,林柯不可能没感觉。他不光能忍下来,还能一点声色都不动,这个人在末世能活了那么久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取出别在后腰的枪递过去:“会用么?” 林柯瞪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看看那枪,慢慢伸手去接过来,感觉就好像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是真的但还抱着撞大运的心理。等到他把枪握在手里感觉到那重量,再拉了下枪栓之后,立刻把钢管扔在了地上,转向秦云的整张脸都写满了卧槽。 秦云却没理会他,地图上一个红点快速地移动过来,瞬息之间就越过了几家厂房,系统都已经标示出来是等级不明的速度型丧尸。她把林柯往大波浪那边一推:“你跟着他们,不要跑散了。” 林柯一米八的个头就被她推动了一步,那个大波浪的女人立刻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身边,另外个瘦高的男人站到另外一旁把他夹住。林柯刚要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就听见头顶轰然大响,一个身影夹着彩钢瓦和灰尘咚地落了下来。 他还没看清楚落下来地到底是什么东西,刚才那个女生已经踩着货架跃到三米多高的柜子顶上,一记白光冲着落下的东西打了过去。 第78章 三十七 这只丧尸应该不止一级了,秦云几道攻击打过去,连它的边都没摸到。 丧尸在货架之间跃来跃去,像是看了眼站在高处的秦云,转身就朝地面上往外撤的人扑过去。 秦云竖起一道风屏把那丧尸挡了一瞬,紧接着就精神力夹着异能凝成一道攻击就打过去。只可惜还是慢了一拍,那丧尸往地上一滚躲过去大半,攻击只在它侧腰划了一道痕迹。 打到了目标系统就立刻刷出来各种信息:二级丧尸,速度异能,身体结构半强化,普通攻击有效程度50%。 九台城里的丧尸简直都是吃了激素长的,这会儿别处连一级丧尸都看不到好么!你这城里是不是摆了个养尸的风水局阿? 平头手下大半的人都退了出去喊部队过来增援,大波浪他们夹着林柯站成一排,慢慢地往外面退但还是举着枪面朝里面。只不过秦云和丧尸同时处在他们的射击线上,而且都在快速移动,连轩子都不敢贸然开枪。 那丧尸蹲在地上嘶吼一声,后腿一蹬就朝她跃过来。秦云从柜子顶上跳下去,异能在身后竖了个风屏一挡没能分神接住自己。最后一刻她把双臂交叉在跟前防止一会儿以脸着地,却被雷安从旁切过来接在怀里。 雷安抱着她退了几步才站稳,一手已经举起了枪对着丧尸几击连射。 丧尸被风屏挡在半空中,又没有地方借力,生生地中了好几枪后滚落在地上,居然毫无停顿一蹬地又冲了过来。秦云还被雷安抱着根本没办法闪躲,匆匆竖起一道风屏挡住丧尸的时候,它那尖利的黑爪已经伸到了跟前。秦云只看着一道白电从它的指尖打入,瞬时那黑爪就合拢缩了回去,好像丧尸判断错误抓空了一把。但是马上那丧尸整个都在地上蜷成一团,浑身的肌肉都痉挛着把它的身体拉扯成僵硬的姿势。秦云立刻追上一记精准狙击,啪地打入它的脑内,地图上红点消失后丧尸的身体还抽搐了一会儿,然后才不动了。 外面赵擎才带着人匆匆地赶过来,扫了眼现场后没有说什么,指挥着人去喊防护人员来把这丧尸装回去。 雷安往前走了半步,像是丝毫没介意怀里还抱着秦云:“赵上尉,这只丧尸是庄晗单独狙击的,按照部队的规定应该不在上缴物资的范围内。” 赵擎皱着眉头看他:“样本带回去是做研究用的,你要去干什么?” 雷安面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让。 赵擎可能是真的不知道里面牵扯了什么,有些不耐烦地道:“部队可以用物资来跟你换样本,回去你跟钱上校谈。” 雷安看看他往边上让了一步:“对样本我们保有优先处置权。” 赵擎挥了挥手让防护人员过来把丧尸装袋,算是默认了他的说法。然后又看了看他们众人:“厂区已经清理出来,你们尽快收集物资。等到军车装满了部队就立即离开。” 平头的人已经看见了另外个仓库都是面粉和油糖,他们车子上面空间有限,自然不会要这边成品仓库包装好的抛货。平头出去之前还看了林柯一眼,林柯有些犹豫地去看秦云,高中生立刻就往前半步卡在他身前,笑着朝对面说:“泉哥你先过去,我们一会儿就来。” 平头像是松了口气,朝着他们点点头就跟手下走了。 赵擎扫了眼仓库里面的存货,看着防护部队把丧尸抬走了就跟着出去。 秦云从雷安怀里跳下来,也不看他,瞧着仓库里面吃的东西就挑着往空间里面放。反正她空间没什么别的作用了就光大,而且糕点什么的末世后好几年都不会有人有心思做来吃。 林柯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转头看看身边的人都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眼睛。 雷安看见队友的样就知道他们对这些物资不感兴趣,于是对林柯扬了扬下巴示意:“你们带他到那边去。” 大波浪点点头,拽起林柯的手臂就把他往外带。林柯还不太想走,指着秦云还没说什么,高中生就从另一边推了推他的肩膀:“知道知道,回头跟你说。” 雷安走到秦云边上,看她不搭理自己就伸出手从她扎着的马尾里捋出一丝头发,夹在指间滑到发梢后卷了一卷:“还在生气?” 秦云转过头去瞥他一眼,这个人怎么就那么笃定她在闹脾气?她就不能是卷东西跑路了要另起炉灶? 雷安看着她还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下,忍不住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手掌摩挲过她的脸颊:“是我不好,别生气了。” 秦云撇了撇嘴,然后就被雷安一把抱在怀里坐在他臂弯上。她顿了顿才伸手环上,靠着他的肩膀哼了声。 雷安抱着她走出去的时候,就看着自己的队友已经无所事事地站在了车子旁边,新加进来的林柯抱着头蹲在地上,旁边学铭还在那里对他说:“你把钥匙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开回去了再把车还给你,收点物资抵了油钱就行。” 轩子看见他们走出来就靠过来了两步,朝着部队那边示意了一下,雷安就看到祁宇的小队才刚刚被换进来,一车人下来后就直接往仓库里面跑。但是从仓库出来的士兵却很有意思,基本没有什么人拿着或扛着东西,都是两个持枪的士兵护卫着中间的人,跑到运输车上后不一会儿就下来又跑回仓库。 上次从玉器城回来之后,军队收获的那些玉件就毫无消息。异能者小队每个都至少分到了一块,他们自然也不会到处去宣扬。本来这次出任务的时候还带着运输车,他们还以为钱成没给这批人分储物空间。 雷安收回视线来的时候轩子对着他点了点头:“有五个人,看起来部队给他们用上了,我们也就没藏着。”他又朝从仓库里面开出来的那辆白色面包车示意,“他们看见了,估计没多久外面就该全知道了。” 雷安点点头,觉着怀里人挣扎几下就放了她下来,然后问她:“去看看?” 秦云其实更想去隔壁的罐头厂,但是看看运输车上基本都装满了,就知道部队大概没打算再攻占另一个点,于是跟着雷安进仓库,他们两个人都稍微收了点东西。 仓库被搬了半天还是半满的,秦云看看那些部队里人的随身空间,差不多都是一二立方米的样子。另外一边祁宇他们队伍要好些,看着三个人有空间,都不算小收了不少东西。 祁宇和赵擎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过来朝雷安走了几步:“雷队长。” 雷安朝他点点头,祁宇就继续往下说道:“部队从这里就打算直接回去,一路过来你看到了,基本没有什么阻碍。我们想去隔壁的罐头厂看看,雷队长有没有兴趣一起去?” 雷安看向赵擎问:“还是交三成给部队?” 赵擎僵着脸:“我无权决定。” 祁宇说:“钱上校之前说过,不是部队清出来的防线只是顺路的话上缴一成物资。” 雷安想了想后点点头:“我安排一下。” 第79章 三十八 高中生被安排跟着车队回去,雷安主要让他看着那具进化丧尸的尸体,在他们回去之前别给别的人动了。 林柯看着他们像是要接着带自己去罐头厂的样子,就把钥匙摸出来给高中生。后者接过去点点头:“行,我去给何泉,跟他说说租你车的事儿。” 不一会儿军队的运输车上都装满了,林柯那辆吉普连顶上都堆了好几袋子面粉,就看着众人都上车准备撤离。 祁宇过来说:“一会儿我们跟在军队后面,出门左拐开过去一点就到。” 雷安看向秦云,他的精神力探测范围只有十米,不如秦云的有用。 秦云看了看右边被进化丧尸破了个大洞的仓库,那边就和隔壁的罐头厂连着同一道墙。 雷安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对祁宇说:“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然后就拿了车上的对讲机,让大波浪和轩子一人一辆车带上林柯跟着,自己带着秦云朝那仓库走过去。 祁宇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的背影,楚湘山从后面走过来,旁边跟着魁梧的张荃,在他身边站住了没说话。祁宇过去看她脸色不是太好,就问:“怎么了?” 楚湘山说:“张荃问了刚才幸存者小队里的人,说打死的那只是速度特别快的丧尸。防护队的人没让我们看,不过我听那个收拾的人说这只和上次拉回去的不太一样。”她顿了顿,看着祁宇已经将身体全转了过来,咬了咬唇才说道,“说这只皮肤摸起来要硬得多,而且身上有几个枪眼都没打穿,就在身上打出了几个印子。我怕…我怕这是又进化过了的。” 祁宇皱了皱眉头问她:“看出来是怎么死的么?” 楚湘山点点头:“头上被击穿了个洞,出入口都一样大,防护队说这和庄晗异能攻击的标记相符,他们那边已经说了不放弃丧尸的处置权。” 祁宇面上有一丝疑惑,不明白雷安他们要丧尸干什么,但是楚湘山隐隐明白他们那边可能已经发现进化丧尸晶核的事情了。因为第一具进化丧尸是被部队拖回去的,肯定进行了解剖研究,所以她并不惊讶有人知道。只是丧尸进化的速度太过骇人,前一世一直到第二次觉醒过后才陆续出现一级丧尸,就是那时候一般也是一个小队里面几个异能者一同发动攻击。 部队和那个幸存者小队看着庄晗很快解决了进化丧尸都没当回事儿,但是楚湘山知道得很清楚,对待二级丧尸普通子弹的火力压制都不管用,就算庄晗已经异能二级,这一仗起码也会打得非常辛苦,怎么会这么轻松地就结束了?庄晗不可能这么短时间之内再升一级,楚湘山不禁想到刚刚结束隔离但什么都没说的雷安,还有第一次进入九台市的时候碰到的精神系丧尸。那只丧尸是不是被秦云狙击的?雷安当时弯下腰去,是不是捡了那丧尸的晶核? 如果是的话,庄晗为什么会知道吞噬精神系丧尸的晶核能够激发异能?难道说她也是—— “卧槽开挂了么!”他们新晋成员在旁边大声地说,打断楚湘山的思路。她抬头转过去正好看见雷安抱着人落在隔壁厂房的彩钢瓦上,两边楼顶边缘离着有十来米远,他怀里还抱着个人却稳稳当当地落了下来,然后几步走到边沿跳了下去,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看见那一幕的人都在叽叽喳喳地议论,楚湘山知道那是庄晗用风系异能托了一下,于是听着他们没一个说到点子上的。 “走了。”祁宇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一样,朝着让开大门的军车示意了下。回头看见雷安的队友已经都上了车,就转头招呼自己的队友跟上。 秦云隔着墙就把在厂房周围的丧尸摁死了大半,她主要是想趁人没过来多收点东西,落地后从雷安身上跳下来了就往仓库走。 这个罐头厂规模比边上的食品加工厂还大一些,秦云在成品仓库里面看见水果、蔬菜、和肉罐头都有,简直是意外之喜。 雷安过来看了看罐头的生产日期,也往空间里面收了些。 秦云看看他,知道他的空间应该差不多快要满了,想了想后还是把那枚龙纹佩取出来扔给他。 雷安伸手接过来后就猛得感觉不对,他一直铺在身边的精神力像是被那玉佩一勾,然后就疯一样地涌了进去。他还没来得及阻断就看见龙纹佩上白色电光一闪,啪得一声炸得碎如齑粉,只有一道光从里面泄出,打在了他的胸口消失不见。 他伸手摸了下衣服发现没有任何被灼烧的痕迹,抬头正瞧见秦云眯着眼看他,上下打量了几遍,然后就转了过去。 雷安试着继续收东西,这次他感觉到一个巨大空间的存在,大到甚至无法探及边际。而且不是之前空间一样的死板封闭,这个空间里像是有着勃勃的生命力,他立刻就明白大概是和秦云一样自成一界的空间。 只可惜现下时机不对,不能和她一起进去看看。 秦云收够了自己要的东西,抬腿就要往仓库另一头走。雷安一把拉住她揽到怀里,凑过去就要亲她却被她抬手挡住,毫不在意地亲了亲她的手心,然后把她一把抱了起来:“等等我。” 秦云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恹恹地安慰自己算了,雷安气运这么强是好事,到时候就算自己有什么意外,他肯定也能安置好林柯。 雷安收了大半的东西后看了看剩下的物资停住手,然后抱着她往仓库的另外一边走过去:“你想去看看原料?一个多月过去水果和蔬菜早放不住了。” 秦云还是不太想跟他说话,就朝着仓库的最远处一努嘴:“冻库。” 雷安笑着摸了摸她的脸,继续朝着那边走过去。就像他说的一样,堆在控温区的水果和蔬菜也大部分都腐烂了,他把边上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半仓库糖收了一半,走到冻库门口的时候,怀里人却咦了一声坐起来。他就问:“怎么了?” 秦云看着地图上里面有好几个红点,但是就是没法锁定攻击:“打不到里面。” 雷安看了看冻库的门:“这是气密的,你的攻击估计进不去。” 秦云刚记下除攻击范围外的第二个限制条件,就看见雷安摊出来的手掌上白炼交错,不一会儿结成了个直径五厘米的球。白球表面不断地闪过电弧,在雷安掌心上悠悠地飘了会儿,然后就朝着冻库门口飘去,从门缝中无声无息地挤了进去。 秦云以为雷安是异能还没有熟悉,所以才一路都没有使用。他哪里是不熟悉,他连球状闪电都会搞了!她这个开挂人士的脸根本没地方放好么!这么能耐你怎么不上天! 第80章 三十九 一点声息也没有地,冻库里的五个红点就在地图上消失了。 雷安转动把手拉开门,一阵冷气扑出来后秦云看见站在里面的五个身影。脚都被冻在了地面上,或伸着手或仰着头,然后被门口带进去的风一吹,霎时崩塌成灰哗地落成几堆。 秦云糟心得简直不想多看一眼,直接跳下来去查点货架上面的冻肉。制冷机应该是不久前才停止工作的,整个冻库里面温度维持得还好,大部分肉品只是冻得不十分结实,但是并没有开始变质。她估了估祁宇他们车队大概还有多少空间余量,后来想想管他呢,就将存货收了大半进自己的空间。 雷安看着没拦她,一会儿别在腰上的对讲机亮了起来,他打开频道后轩子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们到门口了,预计留一半的人手看门,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里面没什么情况,让还有空间余量的人进来,其他的守着门,我们马上就出来。“ 轩子应了一声:“明白。” 秦云走过来示意她的事情办完了可以出去了,雷安抬眼看了看,又把她留下的冻肉收了一半,然后说:“这边应该有个柴油发电机,你跟我去后面看看。” 两个人走出仓库的时候正好见着大波浪和祁宇队伍里面三个人一起跑过来,他朝着仓库指了指示意之后,就和秦云一起转到后面。大波浪和祁宇直接跑进了仓库,楚湘山和她另外一个队友站住脚看了一看他们,又看了看仓库那边才跑了过去。 雷安不仅在仓库后面看见了发电机组,还在旁边看见了不少装满了的柴油桶,于是一起收进了空间。后来他想了想,索性把制冷机也收了进去。 秦云在一旁无事就开着地图灭另外一边厂房里面的丧尸,今天狙击的那只二级丧尸抵了500点经验值,她看着就估计等升到三级之后经验值要求大概会变成一个很离谱的数字。 雷安十米的精神力范围也能探测到些动静,就带着闲着的秦云索性回到前门去刷点。四辆车都横在门口,轩子还是趴在他那辆车顶上狙击,林柯在内侧靠在车上,瞧见他们过来就赶紧站直了身子。 秦云走过去看他一眼,林柯就有些讪讪地:“轩哥嫌我费子弹。” 秦云点点头:“你坐他们后面那辆车回去。”拉开车门爬进去就看见车后座都被堆满了各种物资,不一会儿林柯还从另一辆车里抱着更多的东西过来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摆放的居然卡得排排正正都塞了进去。 林柯瞧着秦云看他,就说:“我理理东西要不那边坐不下,朱槿进去前倒了不少东西出来,我才规整好了。” 雷安走过来看了看,问他:“你原来做什么的?” 林柯这会儿也知道他是这个小队的头,有些紧张地站正了身体说:“之前做数据分析的。” 雷安出乎他预料地点点头:“行,估计脑子清楚。你跟着我们吧,等回去了学铭会给你安排。在聚集区里面还有别人么?你家里人呢?” 林柯把手掌心在裤子上擦了擦:“我就是从家那边过来的,没…没什么别的人了。” 雷安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说什么,趴在车顶上的轩子往后看了眼就刷地跳下来:“他们回来了。” 大波浪他们从仓库跑过来,众人看见了纷纷上车。雷安冲着跑过去的祁宇说了声他们打头,然后就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没什么大的动静,和他们之前预计的一样碰上的丧尸并不多,中午只过了一点就回到了军营,刚经过检查就发现钱成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钱成眯着眼睛看了看他们堆得满满的车上:“收获不错呀,我听说庄晗你又立功了。回头该跟准将说说搞个表彰会议,不能老是让你做无名英雄嘛,顺便还能提升提升士气,一举两得。” 雷安先她一步开口道:“庄晗还是小孩子脾气,不能给她哄得太高了。新拉回来的样本在研究处?程学铭也在那儿吧,我跟你走一趟去把他领回来。”他说着就朝另外三个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先回去安顿。 钱成朝着不远处一个帐篷指了指:“在呢,小同志一直守着,半步都没离开过。” 他们正要过去的时候赵擎跑了过来,站在五步开外朝着钱成敬了个礼。钱成问他什么事,赵擎就说:“来请雷队长去交此次行动所得物资应上缴部分。” 钱成朝他挥了挥手:“不急不急,一会儿我让人带了他们去。” 赵擎像是有些犹豫地在那里站了站,雷安就对大波浪几个人说:“你们先跟赵上尉过去,食品加工厂的东西交三成,罐头厂的一成。”赵擎这才转身带他们走了。 钱成刚才指的那个帐篷比周围的都要大一圈,外面有七八个士兵持枪守着,入口的地方在帐篷外就搭建了个消毒区。他们一掀开那塑料帘就看见里面高中生和个穿了全套防化服的人对峙着,听见声音两个人都转过身来,从面罩里能看见陆琛的脸。 钱成对着他摆了两下手,像是虚空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医生不要着急嘛,这毕竟是雷队长打下来的,我们听听看他们的要求。” 高中生走到雷安身后低声地说:“就刚才那一会儿来了三拨人看过了。” 雷安点点头,对着钱成说:“我们只要头颅里面的晶核。” 陆琛松了口气:“没问题,一会儿解剖的时候你们在旁边等着,消毒了就……” 钱成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们要那个去干什么?”之前第一具进化丧尸解剖的时候就在脑组织里面发现了个花生米大小的结晶,现在部队里面没有合适的人手和器材做详细的检测,现在只知道那是之前没有发现过的一种超导体,但是就其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和有什么作用来说,没有人有任何概念。 秦云看了看不说话的几个人,开口道:“先要上。”然后又看了看钱成,“我打死的应该算我的吧?” 第81章 四十 钱成看着她笑了下,不过没说什么朝陆琛挥了挥手,转过去对跟在后面的副官说:“你在这儿看着,一会儿消毒完了就送过来。” 副官敬礼应下,钱成看了看那高中生,然后对雷安说:“你们跟着我。” 雷安交代了一声要安置林柯就让高中生先回去了,和秦云跟上钱成却看着他没往补给处走,直接领着他们两个人去了指挥处。 指挥处就是一圈被严密防守起来的帐篷,一共六顶,秦云看见在中间的那顶帐篷周围把守的士兵还要多些,估计那就住着高中生说的军长李明强。 钱成带他们去了斜后方的一顶帐篷,和他们住的地方差不多大,前面摆了张写字台,后面被挂帘隔开来的估计放的是行军床。 他的勤务兵接过他脱下的军装去挂好,然后钱成喊他去泡茶。 钱成在写字台后面坐下,伸手朝面前的凳子示意:“坐,坐。”看着他们两个人都坐下了,从旁边的烟盒里抽了跟烟出来,不过没有点着,光夹在手指间。 几个人坐了片刻都没出声,等到他的勤务兵送了茶进来再退出去,钱成才开口说:“过两天就要拔营了,还没问过雷队长今后的打算?” 雷安他们本来就是要从凌源往岱河军区去,现在看着部队也是这个行进方向,就直接跟钱成说了。 钱成点点头,面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部队也是这个意思,岱河那里的古城墙就是现成的屏障,只要把里面清理出来,建立的安全区要容纳十几万人也没问题。” 雷安知道他还有没说完的意思:“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京都那边虽然设施好一点,但人口实在太多,要清理出安全区恐怕代价不小。” 钱成站了起来:“西北地广人稀,但也不能指望幸存者长途跋涉到京都或者南方的安全区去,你也看见外面的幸存者了,有车的都是少数。我们在岱河这里建立起来一个据点,然后可以慢慢向中部辐射,这一步是战略上的部署。” 军队不管打算如何行动,都没有必要对他们跟随的人员解释什么。雷安听他一直绕着话题打转就直接问道:“部队里有分歧意见?” 钱成就说:“也不能说是分歧,你们知道李军长身体不太好吧,京都的设施和技术毕竟齐全些,军长就有些要回京都的意思。” 秦云心想这简直是把人一黑到底没得救了。站在李明强的角度来说的话,应该是被下属劫持了想要回去找上级反应。钱成和蒋函这会儿不敢下死手,估计也就是因为不确定这种混乱状况会维持多久。等到他们在岱河安顿下来之后,京都对西北的鞭长莫及就会慢慢表现出来了。 雷安之前已经听说了他昏迷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对那个李军长的手段并没什么顾忌:“到凌源后联系上京都的话,让空中支援掩护李军长撤离应该要安全多了。” 钱成笑着看看他:“准将也这么说,不过我担心有人借此分裂军心,先给你们打声招呼。”然后他又说了些别的事情,等到雷安和秦云两个人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才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来:“对了,你们有办法识别储物空间,那么还有办法探测空间大小么?” 雷安笑着把手按在秦云肩膀上,钱成找他们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原来还是为的这个事情。 等秦云帮他都看过了那些储物空间,再提出来他们应该上缴的物资,钱成却摆了摆手:“你们先放着,给部队里他们也搬不走了。” 秦云不占这种便宜,打算回头清点下单独把那些东西隔开存放,谁知道刚回了帐篷就被雷安一把拉住,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个陌生的地方。 雷安迅速扫视了一下他的空间,看起来和秦云的有些相似,都是被雾气隔出了块两公顷大的地方。只不过他这个不是在半山腰上,眼见着一大半是平平整整的土地,后面靠着河有一座小茅草屋,旁边像是预留出的花园一样的地方有个石砌出来的泉眼,再过去是一片小树林。 看着比当年女主弄到的空间还规整好么!这才像是个末世金手指的样!她拿到的那个空间究竟是什么玩意儿?! 秦云刚下去的火腾地一下又冒了上来。雷安瞧着她那模样好笑,面上却丝毫不露出来,走过去轻轻捋了一下她的马尾,指着那个茅草屋说:“陪我过去看看?” 秦云长长地吐了口气才朝他点点头。那个茅草屋看着像是年久失修的样子,不过里面倒是干干净净的,整个空间没有隔断,就是个二三十平米的一居室。厨房是砖垒的灶台,几张木板打的桌椅,还有一张木板床,看着都像是从木匠学徒手里出来的一样。 秦云瞧着想起自己空间里那个金碧荧煌的大殿,心里莫名其妙地平衡了些,完全忘记了那个大殿她这会儿根本进不去。 厨房灶台边上的地面有块活动的木板,掀起来就看见个梯子通往地下室一样的空间,雷安下去看了圈回来对秦云说:“是储藏室,之前收的东西都在里面。和你那个差不多大,我把玉佩里的东西也都挪过来了。” 秦云应了声:“回头和我那里的东西匀一匀。”她这么说着就尝试进自己的空间,不过进不去。又试了试往外取东西再放进去却毫无障碍。 雷安看见了就问:“可以叠加?” 秦云摇摇头:“拿东西可以,进不去。” 两个人又从屋里出来,秦云看了看那一垄一垄都已经规整好了的土地说:“给我种两棵无花果树。” 雷安一口应下。 下午的时候钱成的副官送了个文件袋过来,秦云抖开一看,里面是个塑封袋包着的浅红色晶体。大约杏仁大小和橄榄差不多形状,和钻石成品一样表面像是被被打磨出了无数个折光面。她知道这个肯定已经被研究过了一圈才送到她这里,不过什么也没说地收了起来。 雷安摸了包烟送那副官出去,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高中生已经跟在了后面,说下午要出去把林柯的车开进来,要不就直接出去吃饭。 几个人都没意见,雷安可能有事,就先跟着高中生和林柯出去了,他们收了些食材顺便先送过去准备。等到靠近饭点的时候秦云和大波浪他们结伴准备过去,却在军营门口就看见外面乱哄哄地挤成一团。 秦云问了问守门的士兵,却没人说得清楚发生了什么。一队持枪的士兵又擦着他们跑了出去,大波浪看了眼过来低声在秦云耳边说:“还是先去找队长,要是一会儿他们戒严的话就出不去了。” 第82章 四十一 他们听从了大波浪的意见立时就从军营里面出来,看见骚动基本上都是在离军营不远处的聚集区。一整片都被士兵拦了起来,许多幸存者都围在那里看,不时地指指点点。 他们没有停留地往外走,路上听到不少人在议论纷纷,说法五花八门。不一会儿又是一支持枪的部队跑过去,不过这次并没有跑向被封锁起来的地方,而是经过他们朝着聚集区外面跑了过去。一路的幸存者都被扰得骚动起来,大波浪和轩子贴着秦云更近了一些,三个人加快了步子。 他们看着那队士兵跑到平头那批人扎营的地方,然后朝着对面的帐篷冲了过去。 高中生从旁边的一顶帐篷窜出来:“这边这边。”他领着他们穿过幸存者的帐篷,七拐八拐地到了上次吃饭的地方。 那个中年人还是带着小姑娘在外面忙活,看见他们就立刻笑着往里面招呼。塑料布搭出来的帐篷朝着他们这面掀开了帘布,能看见雷安、林柯和平头坐在里面,另外两个站在边上的人是平头的手下,腰上的佩枪都别在很明显的地方。 平头看见他们打量就大大方方地说:“从部队里面换的,不过这次行动后价钱就上去了不少,而且子弹也不多给。” 高中生接过那个小女孩端上来的水喝了一口:“别抱怨了,你还是换的早的,过了今天晚上我看部队不会再往外兑换枪弹了。” 秦云他们也坐下:“出什么事了?” “有个出来探视的士兵死了。”平头说,看着刚来的人面上不解的样子,就继续道,“部队里面怀疑是针对今天行动里面的那部分人。” 他没有明说是哪部分,不过大家都大致猜到了大约就是被分配了储物空间的那几个人。 在座的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林柯问:“动手的人是这回跟着去的?不然他们怎么知道都是谁?” 平头抽了口烟:“不知道谁说出去的,不过今天去的人不是都看见了么,那些人行动都有两杆枪跟着,怎么可能一个人出兵营。” 不一会儿远远地传过来叫喊,然后几声枪响,接着一切都静了下去。 那个中年人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笑呵呵地端了菜上来。 等到他们这顿饭吃完了回去的时候,聚集地已经多多少少地恢复了正常。他们回到平头营地那边取了林柯的车,高中生钻到了后厢里面和要来的物资坐一块儿,一边还叮嘱雷云:“老大你开慢点儿,后面这儿人货混装。” 平头站在车外朝里面看了看,然后对着林柯说:“他们刚跟我说,你那前女朋友找过来了。” 林柯愣了下,看见众人的视线都移过来就问:“她有事么?” 平头笑了下:“没明说,不过他们那队也看着你们有人有那个,说不定是过来探消息的。” 林柯抿了下唇,含混地应了一声。 平头拍了两下车门没再说什么,退开两步朝着他们一挥手,就转身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 秦云转过头去看后座的林柯,他坐着中间的座儿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却紧紧攥住了拳头,像是在忍着不要说什么或做什么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林柯才感觉到众人看向他的视线,像是才记起来他这会儿已经加入了另外一个小队一样,朝着他们点点头:“我没事,都已经分手了,我加入了你们的小队就会注意的。” 秦云却没有移开视线,看了他半晌之后才问:“你想带上她么?” 林柯一开始像没听懂问题一样,光直愣愣地看着她,然后他的眼睛慢慢睁大,呼吸都屏住了。 秦云没在乎其他人看过来的视线:“就问你这一次,你要是想带上她我们这会儿就去接了一起回去,不然的话今后她就算来求你也不能收了。” 每个人都能看到林柯脸上的挣扎,那种一遍一遍描绘着将离去的恋人重新拉回身边的渴望,和知道不管怎样一切也再回不到从前的理智之间的拉扯。好几次他都要开口说话了,又生生地咽了下去。 过了好久他才垂下头,松开攥着的拳头低声说:“走吧。” 雷安看着他问:“直接回军营?” 林柯点点头。 顿时高中生就在车后厢里面长长地舒了口气,引得林柯都笑了一声。车里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过了许久林柯才又开口,声音低低的:“我也不是真傻,之前就是看着她……”他顿了顿,拳头又攥起来,“我就是想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到底她是个女孩子,要是遭受了那种事情我再……” 他没说下去,一只手盖到了他攥紧的拳头上。瞧着莹若无骨的手,掌心中却是结满了茧子。林柯顺着看过去,朱槿看着他的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说了句:“都会过去的。” 林柯闭了闭眼,没再说什么。 那天晚上的凶杀案很快就被侦破了,死了的士兵不过是存了点口粮想要带给自己在聚集区里的家人,结果被人半路劫了道。找到他的地点离他从军营去家人帐篷的路线偏开了不少。分析结果大概是劫了他的人本来想把他带到别的地方去,结果被人中途打断了,就匆匆地一刀捅死了那个士兵抢了他的东西抛尸在路边的沟里。 这是第一个死在聚集区里面的士兵,部队把这件事情看得非常严重。人住得这么密集的地方要藏点什么简直难如登天,又加上幸存者的神经本来就因为过两天要拔营绷得紧紧的,当天晚上部队就收集到了足够的线索抓捕了几个人回去。 “就是何泉他对头手底下的人。”高中生靠在车门上闲闲地跟秦云说,“估计那次收集物资的行动没去眼馋别人的收获,又听说了储物空间的事情,所以想抓个小兵回去问问看,谁知道一下子就给搞砸了。” 秦云看着跑来跑去在做最后收尾工作的士兵,一边问他:“从哪儿听说的?平头那边?” “不是,是从林柯原来那个车队。那车队长你别看粗粗壮壮的一个人,瞧着挺精的,运气也好。上次行动回来估计是手上有粮了,就又收拢了好些人,这会儿瞧着都快和何泉他们规模差不多了。那次不是你一开始没说去么,好多异能小队就都没敢去,后面回来瞧见收集上的物资直眼红。祁宇他们队里光拿着罐头就跟部队换了不少东西。” 他们说着闲话的功夫就瞧见雷安他们走过来,林柯和大波浪跟在他后面还在说些什么。林柯这两天看着样子好多了,不再是之前那种死了没埋的感觉,抬头瞧见他们就说:“部队里的人都回来了,可以上车准备走了。” 现在军队里十多个有储物空间的都被编成了特殊编制的后勤部队,搬起东西来速度刷刷的,就是每一刻都有两个士兵持枪守在边上。秦云瞧着那模样估计不光只是保护他们,也监视着防止他们贪墨物资。她原来的勤务兵也给选了去,钱成说再派个人过来,想想没什么必要她就谢绝了。 林柯一边往车上爬一边说,声音从对讲机里传过来:“前两天抓着的那几个人被拉到幸存者队伍跟前枪毙了,部队杀一儆百呢。” 第83章 四十二 秦云看着雷安上车问他:“部队还没把储物空间的事情说出去?” “没有,他们还打算再去一次玉器城,其他异能小队的嘴也紧得很。不过我看知道的人越来越多,瞒也瞒不了多久了。” 部队估计也是出于□□的考虑,不过到底知道的人太多了。 秦云问起来部队说要去玉器城的打算,雷安说:“我们要从东城穿插过去,反正都是行动,部队打算看看派出另一队人进城能不能引开些丧尸。不过我们被定了要和大部队走,不能一起去。” 秦云点点头:“我们的东西也够用了。”她想着反正雷安现在有空间了,之前第一个找到的籽料把件可以匀出来给林柯,就是她回头得看看有没有办法抹去印记。 部队六千多人的士兵,还有将近两千的幸存者,所有车身加起来就超过一英里,再加上没有车子只能步行跟随的人,移动起来是非常耗时间的事情。九台市两边都是山陵,只能从城里出去,最短的一条线从东城穿过,在城区里面也足足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幸存者里面时间最长的已经在九台城外的聚集区住了大半个月,靠着带出来的粮食或者交换来的食物过活。突然一下子又被扔进了要四下奔命的情景中,看着周围蜂涌而来的丧尸,不少人紧绷了多时的神经一下子崩断,有的抱头乱窜直接跑入火线之中,有的推搡踩踏,也有的趁乱夺取物资,甚至想抢士兵手里的枪,整个场面一篇混乱。 队伍前进的速度取决于打头的装甲车,有时候遇到路障要停一段时间,有时候畅通得步行的人跑步都跟不太上。队伍中间每隔五六米就有一名佩枪的战士,他们主要是抵御两边涌上来的丧尸。但是等打光了分配的子弹之后,就要跑回前头军车上换人换岗。 这估计是部队想出来的控制弹药使用的方法,不然如果不限量地对着丧尸群倾泻枪弹,多少都不会够用。于是士兵换岗的这个空隙里,主要还是要靠幸存者自己抵御。许多有那个生理和心理条件杀丧尸的人要么收集够了物资换乘,要么自己弄到了车子和汽油,跟在外面步行的大多是进了聚集区就再没有面对过丧尸的人。 秦云他们的车跟在队伍中间,几次走走停停之后那个烧饭的中年人的车就靠了过来。大波浪瞧着他车上已经坐满了平头手下,就让林柯去把那个小姑娘抱到了他们车上。旁边的幸存者看见了,就扒着他们的车死死哭求他们带上,有的趁着车子停下来了就一窝蜂地往车子上爬。 一个女人使劲拍打着秦云那一面的玻璃窗,一边不断地拉动着锁了的门把:“你们把我带上吧我什么都能干,我坐在车后厢里面就行。” 雷安一手把秦云揽在怀里:“别管。” 秦云就继续在地图上狙击红点,不一会儿换了岗的士兵跑回来,看那样子就厉声喝道:“都下来!前面军车上还有空位,拿物资去换乘!” 不少人还不罢休地在那里哭喊,一个人踩着第二辆车的轮胎爬到了车顶上,士兵朝天放了一枪:“下来!阻碍队伍前进的人就地击毙,这是警告过你们了!” 军队早上刚刚枪毙了两个人,听到士兵鸣枪警告大多数人都还是从车上下来了。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大波浪他们车顶上又哭又嚎,士兵被又一波涌过来的丧尸转过了神去射击,其他的幸存者看着又想朝那车子挤过去。大波浪看着前面车队动起来,一脚油门车子窜出去,顶上的人就滚了下来。 林柯转头去看着那个中年妇女爬起来了依然在那里叫骂,摸摸旁边小姑娘的头说:“没事没事。”大波浪连一眼都没往后看。 秦云在地图上看见连一半的路都还没有走到,但是士兵们换岗的频率明显增加了。刚才那个士兵已经控制着瞄准点射,但是很快还是将弹夹打空了。他收起枪要跑回去的时候突然被人推了一下,往前踉跄了几步才停住。还好跟前没有丧尸,他站住脚后转过身去看身后的幸存者们,用力地抿了一下唇什么都没说。 那个士兵把枪背到背上往前走了几步,没跑起来脚步有些踉跄,估计是扭到脚了。 秦云拉了把雷安,看着他把车慢下来,她落下玻璃拍了拍车身,等那个士兵看过来的时候冲他喊:“上来!” 士兵愣了一下,轩子已经从后面的车上下来,跑过去把士兵扶进了前面车里。一旁的幸存者看着他们谁也没有往上凑。 雷安这个小队里面轩子是最接近医务人员的存在,他从座椅底下翻出来了急救箱。那士兵抱着枪坐在那儿,光冲着前座说了声:“庄少校。”然后就垂着头不吱声了。 轩子让他把脚抬起来看了看:“不严重,就是扭了下。”他给喷了些喷雾然后包扎好了,抬眼瞧瞧那小兵还是一副蔫头搭脑的样就开口说,“你们是军人。” 小兵抬头看看他,神色里面没有什么触动,就好像这句话他已经听过了太多次,早就失去效用一样。 轩子没有管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大多数时候你们的保护对象不值得你们的牺牲,但你们照样为他们去死,军人和我们的区别就在这里。” 小兵又看看他,没说什么,或许也没什么好说的。轩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等到车队再次停下来的时候回了第二辆车上。 他们越往城里开丧尸越密集。打头的人不断喊让他们跟紧再跟紧,但是徒步负重的人体力是有限度的。好在他们在城中这段路一直走得不快,不至于有人被队伍落下。 前面一直没有派人过来顶上小兵的岗位,这让他在车里待了段时间后又开始坐立不安。秦云依旧是不紧不慢地狙击丧尸,不一会儿她说了句:“到一半了。” 路程过一半了,也就是说再过不多久先头部队就应该能冲出包围圈,他们的状况就应该慢慢好起来,可是地图上的红点还密密麻麻地蜂涌而来。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可怕的是按照九台市的情况来说,他们还有很大的可能再碰见进化丧尸。 “去玉器城的人回来了。”轩子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过来,背景里是间断射击的声音。秦云还没有在后视镜里面看见什么,他的声音又响起来,这次带着紧绷微微抬高了声调:“他们带了个尾巴。” 第84章 四十三 秦云先是看见了地图上的红点被一道无形的楔子分开,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样,紧接着他们就听见了尖厉的嘶吼,和普通丧尸低沉的嚎叫声不同,那是进化丧尸特有的声音。 幸存者们一下子尖叫起来四处散开,士兵们大声喝止想要控制人群,但是幸存者们像是绷断了最后一根神经一样根本不听。 雷安把车停了下来,人群像无法阻挡的激流一样从他们旁边冲过。秦安打开天窗爬上了车顶,站在上面看到右后方一个车队遥遥地开过来,到离他们大约五百米的地方就能看见他们开在最后面的一辆车子被一下子掀翻在路旁,一个巨大的身影跳到车上,一手就掀开了副驾驶的门,轻而易举地就像是打开饼干罐子一样。 那辆车子被掀翻地时候,打头的车立刻拐到路旁横停下来,然后几束火球对着趴在车上的巨大身影打了过去。火球在碰到那个身影的时候瞬间湮灭,同时那个丧尸发出一声尖厉的哀嚎,一下转过身来冲着打头的车冲过去。车上不少人都开启火力攻击,但是子弹对这个丧尸像是完全没有作用,甚至都无法拖缓它的速度。 秦云将精神力凝入异能之中朝着那丧尸的躯干打过去,那丧尸速度并不快,她的攻击直入丧尸胸口,将它打得往后一个踉跄。秦云的系统上面立刻显示“一级丧尸,力量异能”。 她从车顶跳到后面车子的引擎盖上,踩着他们的挡风玻璃爬到顶上,正好看到那个丧尸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旁边车上的小队已经下来了。祁宇又投出几束火球,然后就和他一旁的队友一样对着那丧尸倾泻子弹。 车子的天窗一下滑开,抓着□□的手探出来抓着边框一撑,然后轩子一下子爬上来,在她身边架起了枪:“老大让我上来。” 秦云点点头,指着那边胸口被开了个大洞还在挣扎的丧尸:“你能打中么?瞄准眼窝打进去。” 轩子没说话,趴在她边上靠在枪托上瞄准了半晌都没动作,等到那丧尸嘶吼着双腿蹬地要朝祁宇他们冲过去的时候,轩子终于扣下扳机。秦云感觉到车子一震,然后看着嘶吼的丧尸轰然倒下。 祁宇的小队又过了一会儿才停止射击,惊魂未定地朝着他们这边看过来。 周围的幸存者已经跑得差不多了,秦云从车上跳下走过去,轩子把枪背在背上跟着她。 秦云朝着祁宇他们点了点头,然后就向地上的丧尸看过去。这只丧尸的肢体结构和人类并没有多大差别,只不过强壮到几乎扭曲的地步。好像人在肌肉之上覆盖的是皮肤,而这个丧尸在肌肉之上又覆盖了一层肌肉。 尽管这个像改装皮卡一样的丧尸看上去吓人,但其实这是好事情。就像之前速度丧尸变异生长的前臂一样,说明丧尸在这个阶段还是与人一样受到生理结构的限制,他们的力量还是来自于肌肉的收缩,而非更加难以解释的东西。 祁宇也提着枪站过来了一些,看到丧尸身上深深浅浅被灼烧的痕迹,还有它胸口贯穿的大洞。他的异能击中了也有效,只不过威力没有达到能够左右战局的程度。这就是晋级之后的差别么? 秦云指着丧尸被击溃了的左眼:“这是轩子打中的,如果能够拖住丧尸的话,就集中火力瞄准双眼。” 祁宇看着没有作声,楚湘山跑过来朝着她点了点头,然后对祁宇说:“他们受伤了。”他看了秦云一眼就跟着楚湘山过去。 秦云回到车上的时候部队的防化兵全副武装地跑过去,她往后面扬了扬头朝雷安示意:“新品种。”然后就看到后座的士兵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就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了根稻草一样。秦云对他说:“是被轩子开枪打死的,准头好点的话这一类不难消灭。” 像是在安慰这个士兵他们的职业还没有被淘汰,即使普通人也有在这个末世里面一争的机会。 秦云又看向窗外,刚才惊慌四散的幸存者们慢慢冷静下来,像是被惊起的一片鸟又落回电线上紧挨成一排。 起码现在所有人都还有一争的机会。 队伍从那之后没有再碰到进化丧尸,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终于从九台市里出来,看到面前渐渐开阔的场地和渐渐少下去的丧尸,许多跌跌撞撞跟着前行的幸存者都哭了出来。 整支部队又往外行进了十多里,终于在郊外驻扎了下来。 部队也分成了两支,分别驻守行进方向的前后。雷安他们的车子本来在队伍中间,就没有往前面挤,跟着后面的队伍一起扎下营来。 这次是短暂驻守,大家都只是搭起了简单的帐篷。平头的车队和他们靠在一起,但是中间还隔了个烧饭的中年人,这会儿秦云他们就称呼张叔。 他们刚停下来那个搭车的士兵就说他得归队,轩子让他没事就吃了饭再走。本来找过来要架他回去的几个士兵一听,再瞧着准备的有肉有菜就都不走了,那个小兵给他们燥得满面通红。 张叔还是见了谁都满面笑呵呵的,听见了就光点头:“好弄好弄,加两个菜就有了。” 有几个异能小队都和他们的营地离的不远,秦云看见几个幸存者拿了新鲜的菜过来,都像是刚摘下来的一样,有些还带着土。一个有些年纪的女人挎着个篮子过来,掀开上面盖着的布给张叔看。张叔抹了抹头上的汗,喊他女儿过来领着去了大波浪那里。 林柯在她旁边搭帐篷,见了就说:“来换粮食的,这会儿新鲜的菜比肉还稀罕。他们有的是自己种的,拿个盒子装点土种着带上。有的是到了个地方就赶紧去挖野菜,过来换点米面。原来聚集区边上给挖得都不长草了,我们这会儿吃的菜都是这么来的。” 林柯速度地搭好了一顶帐篷后又走到旁边去抖开另一顶,秦云这才发现他们队里一个人也没管扎营的事,全是林柯一个人在干,就想走过去搭把手。 “不用不用。”林柯朝她挥挥手,“这活我还干得来。” 秦云看着他两条软棍一穿一顶,很快帐篷就立了起来,然后他再系上旁边的带子拉上拉链,真的是三五下就弄好了。 林柯把三顶帐篷都竖好了之后看了圈没什么别的事情了,才擦了擦手过来说:“朱槿她们说等到了凌源就开始训练我。” 秦云看看他:“那你就听他们的,之前也是雷安训练的我。” 林柯应了一声,他像是要说些什么,但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还没等他酝酿好,张叔就过来了,他像是完全没有经过一整天的奔命,像得了什么珍惜食材似的欣喜道:“饭都烧好了,今天有不少新鲜的野菜,大家吃着爽爽口。” 秦云点点头,排了下林柯的肩膀:“我去喊其他人。” 第85章 四十四 晚饭过后秦云和雷安出去转了一圈,想探探看周围的情况。从九台市出来的时候一支断后的部队在三里外建了道防线,大部分追击过来的丧尸都被堵在了那里。 领头的军士长看见他们的车子就挥手示意,雷安就把车子停了过去。 秦云下车就看见那个军士长就是第一次进九台市跟在队伍后面那个,顿时笑了下:“怎么老是你断后?” 军士长立正对着她行了个礼,然后又瞥了她和雷安一下:“庄少校这会儿要出去?” 秦云点点头:“白天队伍经过的时候把东城的丧尸都引出去了,那边有几个物流区,我们想去看看情况。” 军士长不由地又打量了他们一下,那意思差不多就是:你们两个人? 雷安靠过去半步:“就出去看看情况。部队里有设置巡逻么?” 军士长点了下头:“巡逻范围半径三英里。”他顿了下还是忍不住加了句,“这里到东城有十多里。” 雷安应了一声,拍了拍那军士长的肩膀:“就去看看。”然后就转身上了车。 秦云从车上掏了个背包,往里面塞了些吃的和日用品,转身扔给军士长。他接过去的动作就像是接个被拔了引信的手榴弹一样,后退了一步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迅速地看向她。 “给你妹妹的。”秦云说,“帮我谢谢她。” 他们的车子还没开远,后面的士兵就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对着军士长说:“什么好东西啊队长?里面有吃的么?” 东城现在在地图上只标现出零星的红点,物流区那一片本来就靠着城郊,秦云他们进去的时候几乎没有引起什么响动。 雷安把车开进物流区,他们看了几个仓库,都是物流公司的包裹,又往里面走了些,才看见大件包装的货物。雷安扔了个手电给她,他们分头开始找。 地图这个时候就完全没有用处了,雷安把精神力铺开很快找到了一块存的都是医药用品的角落,扯开外面的包装看着盒子上的名称收了一些。他又找到了一些野外生存装备,一些防寒衣物还有大批的速食品,转过一排货架的时候看见秦云还眯着眼就着手电在看一托盘货物上面的清单。 秦云听见笑声转过去看他:“怎么了?” 雷安指了指身后:“这边看的差不多了,再换个仓库?” 秦云先是一愣,然后感觉到他铺开的精神力就明白他为什么找得那么快了,就点了点头。 雷安问:“你不用精神力是怎么探查丧尸的?” 秦云说:“我配置不太一样。”然后犹疑地看了他一眼,“你配置也不太一样,一般异能者都要到三级之后才会有精神力。” 雷安嗯了一声看着她,两个半斤八两的人没有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 后面几个仓库都是雷安主力探查,碰到感兴趣的物资了秦云才会上去收一些,两个人很快结束了就返回营地。 因为这次驻营没有设隔离区也没有过检查,他们晚上还是安排了人守夜。林柯和大波浪守上半夜,高中生和轩子下半夜。 他们刚停下车,高中生就过来啪啪啪地敲车窗,雷安打开车锁后他一下子跳上来关上门:“老大老大,你们这次找到什么物资?有好吃的么匀点给我。” 雷安看看他:“你的空间不是满了么?” 高中生脸上简直放光:“刚刚吃完饭没事,我就把东西挪出来让林柯给整理下,他给我排得又空出四分之一的地方来。老大我跟你说,这小子虽然战斗力不行,干这活儿那绝对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雷安早看出来了林柯稍微有点强迫症,三顶帐篷是他搭起来的,笔笔直在一条线上间距还都一样。他就说:“回头挪给你,你们几个匀一匀。” 高中生嗷嗷地应了就下去了。 正好说到这个事情,秦云回帐篷了之后就提起来:“你之前那个玉把件这会儿是不是不用了?” 雷安转头看她一下就眯起眼来,站直了身子转过去:“怎么了?” 秦云听他话音不太和善的样子就说:“没什么我就问问。” 雷安朝着她走了一步,帐篷里的空间本来就小,秦云的腿一下子就抵上了后面的床垫,雷安还又往前走了一步,几乎是抵着她说:“那是你送给我的第一件东西,怎么了,想要回去么?” 秦云一屁股坐在床垫上,张张嘴还没说话,雷安已经压了上来。她伸手想要推开贴上来的身体,却被一把拉住手掌按在他的胸口,雷安另一只手撑在床上就吻下来。秦云闭上眼睛,出乎预料轻柔的吻落在她的眼睑上,似乎是见她没有挣扎,那唇向下移,吻过她的脸颊,然后贴在唇上。 气息交融让她不自觉地揪紧了手下的衣料,雷安不再按着她的手,转而抱住她的腰,让她的身体紧紧贴住自己。 秦云感觉胸腔里的空气都被挤出来了一样,不由微微张开了唇,雷安的气息立刻探了进来。他一手将怀里人搂得更紧,像是想要把两具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可就算那样也不够,远远不够。 雷安把她放回床上,直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扔在一边,看着她颤动的眼睫就立即又压回去亲吻她的眼睛,仿佛只要她一睁眼就会惊散了这场梦一样。他松开她的腰带拉出束在里面的衣摆,手掌立刻探了进去,瓷白的肌肤触手一片滑腻。 雷安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沉下来,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不断亲吻她纤长的脖子,犹豫着是否要压制一口咬上去的欲|望。怀里的人突然动了一下,雷安的身子倏地绷紧,然而她没有反抗或者挣扎,相反地挺起身子蹭了他几下,手臂轻轻地环住他的肩膀,就像是艳丽的海葵用剧毒的触手环住它们的猎物一样。怀里人把自己拉近他的身体,然后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有人来了。” 雷安有些供血不足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高中生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了进来:“老大,关上尉来找你。” 第86章 四十五 关晏一进帐篷就觉得平日里八风不动的雷队长今天有些浮躁,于是立刻喊住了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往外走的秦云:“庄少校留步。” 秦云转过去看他:“有我事?” 关晏从上衣兜里掏出来个玉佩递过去:“钱上校让我送过来的,多谢少校今天出手。” 秦云接过来看看成色还不错,就收了起来:“没什么,祁宇异能估计也快升级了,等他上来了就好。”然后朝着雷安一笑,“那我去找林柯去了。” 关晏瞧着雷队长看她走出去的背影,没纠缠他们小情侣之间的事情,等他视线转回来就直接道出来意:“郑少尉换值的时候提到你们去东城物流区探了一圈,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发现。” 雷安点点头:“物资有不少,医药品、速食食品、防寒衣物都有,丧尸大多被白天部队的动静引到城里去了,在物流区很少。” 关晏点点头,部队的运输容量已经差不多饱和了,不过像他说的这么容易取得的物资,错过这一次的话可能再也不会有了。或许可以提议将运输人的军车也用来载货,他们这一路过去不会再需要穿越城区,众人都步行的话也应该跟得上。和凌源取得的联系表明,那边只是初步规划出了防御区,连内部的整合清理都没有完成,更不要说清点物资了,于是现在的情况就是那里什么都可能缺。 雷安摸出烟来递给他,自己也摸了一支点上,抽了两口之后才说:“那里还有一些运输的卡车,在办公室里找找说不定有钥匙。” 关晏一听烟也不抽了,站起来啪地立正,犹豫了一瞬之后还是没有敬礼,朝着他点了下头:“我去向钱上校汇报。”然后就走了出去。 雷安坐在帐篷里把那支烟抽完了才站起身来往外走,出去就看见秦云和个长头发的女生在说话,明明暗暗的光线下光能看见一张瓜子脸和水蛇腰,等走近了些他才认出来是医务处的护士,据说他被隔离的时候看在秦云的面子上来给他输液过。 那护士方才就对秦云说了她叫郑晴,她瞥了一眼走过来的雷安,又看着秦云说:“哥哥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个背包,说是你给我的东西。包里面基本都是空的,就剩了两包卫生巾。” 秦云愣了一下,张嘴想说话,郑晴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我知道你肯定不止这个手笔,估计吃的都给我哥的兵瓜分了。他不承认但我还能不知道么,他手下那帮哪里是兵,都跟饿了半年的狼崽子似的。要不是嫌卫生巾梗得慌,估计也能沾沾盐都给吃了。” 槽人家自己都吐完了,秦云发现自己简直无话可接,光站在那里听着她继续说:“我顺路过来跟你说一声东西我收到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之前你们队友就都打点了。还有——”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帐篷,那是祁宇他们小队驻扎下来的地方,“那边有两个受伤的人,陆医生没空过来,我刚刚去看了看伤口,现在两个人的症状都是疑似感染。这会儿没有隔离区,你们自己晚上当心。” 她说完转身就走,秦云还想喊个人送她回去,但马上就见着立在远处的一个士兵握着枪跟了过去。她就看看边上的人,雷安摸了下她的脸:“我去跟他们说。” 夜里秦云还是被系统的近距离威胁警报吵醒了,刚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听见不远处一声低长的嚎叫。 雷安搂着她腰的手臂紧了紧,凑过来亲了亲她:“没事,外面有他们呢。” 秦云蹭了下他的胸口,刚闭上眼就听见另外一个声音响起来,是女人的哭喊:“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湘山姐…湘山姐你拦着他们,求求你了拦着他们!不要啊……不要!” 一声枪响,女人的哭喊停顿了一瞬,然后崩溃的尖叫声传遍了整个营地。 秦云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转过身去往雷安怀里蹭了蹭,雷安亲了亲她的额头,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没有说什么。 哭声响了很久才消失,秦云一开始揪着雷安的衣角,后面被他将手牵了过去,十指交叉地握住,于是枕在他的怀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迷瞪过去了。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营地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谁也没有说什么。所有的人都失去过什么人,都看着别人失去过重要的人,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张叔早饭给做了馒头花卷,酱了牛肉让他们就着吃。秦云洗漱好了坐过去,抬头就看见林柯在那儿傻愣愣地看着手里吃了一半的花卷,半天没动弹。 她看了眼旁边的大波浪,这个人又怎么了? 大波浪往祁宇的营地瞥了一眼,秦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大波浪就说:“看见别人女朋友什么样,估计想起自己之前那个了。” 张叔女儿端了个饭盒来给秦云,小半边盛着酱牛肉,另一边上面盖着一个馒头一个花卷,下面是两排烧卖。她每顿都是饭盒里剩最多的人,不过张叔从来不给她少盛,光让她挑喜欢的吃,说剩下的也浪费不了。 秦云让大波浪捻出两个烧卖过去,一边问她:“那两个是情侣?” 大波浪点点头:“新加入祁宇队伍的,就是昨天跟着去玉器城,回来的时候给掀翻了的那辆车。当时两个人都受伤了,昨天晚上男的感染发作了,现在那女的还在观察中。祁宇他们自觉在帐篷外面安排了值哨的。” 张叔过来问早饭还合口味么:“要是吃得觉着干的话还有汤。以为一早起来要赶路就特地做的馒头,不然的话打卤下个面,有汤有水的吃起来舒服。” 秦云撕下馒头来蘸着酱牛肉吃,看了一圈确实没有拔营的迹象就问:“今天不走么?” 林柯这会儿回过神来了,接过话去:“一早就来人把队长请过去了,我听他说了一声可能是部队想去东城的物流区。” 不一会儿雷安和轩子回来了,雷安在秦云边上坐下:“部队一会儿要去东城,让你跟了去。” 秦云听他这么说就转过来看他:“光我一个人?” 张叔的女儿给他们各端了一个饭盒出来,雷安伸手接过他的:“我也去,不过不带其他的异能小队了。那边有不少运输车,部队估计想把尽可能多的物资运走。” 第87章 四十六 部队这次去物流区的任务执行得很顺利,一共收缴了十六辆卡车的物资,还有两辆油罐车。那天晚上秦云和雷安都没看见最里面的一个简易加油站,战士们在那里搬运物资的时候,秦云就找了不少的塑料桶在他们给弄开了的泵口给一个一个灌油。 部队本来也没指望她做些什么,只不过以防万一再在城里碰上进化丧尸。昨天去玉器城的队伍折损了三分之一,就算回来的人里面也有不少受伤隔离,看着情况都不是很好。 秦云把油枪从加满的桶里面抽出来架到另一个上面,拧紧了盖子后把桶收进空间里面,感觉到周围经过的士兵都或多或少悄悄地瞄她。雷安出发的时候跟她说过,关晏一听她也跟着去当场就松了口气。 部队这会儿对她的态度估计比这些士兵复杂多了,既要供着她,但多少还是有点忌惮她。他们这会儿没有对付进化丧尸的有效手段,虽然一直说祁宇大约就要晋级了,但目前为止秦云都还是唯一一个能够与进化丧尸抗衡的战力,而军队对这个战力却没有足够的掌控力。 这种情况下照理说部队很快就应该或打或拉地拢住她,雷安觉醒了异能却谁也没告诉,说不定也是留一张牌以防变故。秦云之前想着部队最快也要等到了凌源才会有动作,而那时候第二批异能者就应该大规模觉醒,部队有了自己的力量就不会太把她放在心上了。可是现在九台市里面不断出现的进化丧尸,同等级的异能者根本没法相抗衡,如果到了凌源也是这个状况的话部队的反应就难说了。 这次收缴物资之后,秦云好几次路过营地都闻着那边一股冲天的泡面味儿。高中生打听回来说部队整合物资的时候清了一批速食产品出来,说太占地方了就派发了下去。 林柯在旁边问:“可是这个不是比米面存放的时间长么?” 高中生就看着他说:“空间能延缓保鲜啊,部队里老早研究出来了。” 说起这个秦云才想起来,摸出那天关晏送来的玉佩给林柯:“关上尉送来那天我没找见你,回头就给忘了。这个你先拿去用吧,没有他们的空间大,不过放放东西还行。” 林柯看看她,又看看那玉佩,半晌都没伸手去接。现在储物空间的事情传开了,谁都知道这东西的稀罕。那次去玉器城的异能小队折了将近一半的人,没人知道他们到底收获了多少。但是早有人盯过那几个小队,说他们还不是人手一块。 高中生接过去然后塞在了林柯兜里:“拿着吧,之前搜集的东西就不分给你了,你先把车上何泉给你的物资收起来。”他没说什么要小心的话,之前又出了一场人命案,不过是针对第一次去了玉器城的一支异能小队,那次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被用过的储物空间就算把主人杀了也没办法用了。 从九台到凌源差不多两百多里的路,平日里要是高速的话两个小时就能到了,但是因为要迁就步行的幸存者,他们一天行进的路程也只有二三十公里。而且队伍一般都从国道走,碰到可能的人口密集区都尽量让开,于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乡间路上。 有些城镇里面还有不少幸存者,许多人在家里这么些时候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听说军队是往安全区去不少人都加入了队伍。但是在乡村里面就基本没有什么人跟他们一起走。大多数人家里都有存粮有水井,他们还完全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路上多多少少碰上些阻碍,但是没有再碰到过进化丧尸,九台市的情况可能真的只是一个个例。祁宇在抵达凌源前一天晋级了,比书上写的稍微早了一些,但是这没有什么,毕竟他们经过了一个难度比原来高得多的副本,经验值涨得快一点也是有的。 让秦云无法理解的是雷安的异能也晋级了。那天他们扎下营后她和雷安去周围的村庄看看,因为地图上标示出了不远的地方有着一片果林,她就想看看这里有没有果苗种子之类的。 雷安是因为看到路边上的麦田基本已经收割完毕了,觉得就时间上来看收回来的粮食可能还在农户家里没有卖出去,他们察看了几家没有后就去了村上的供销部。刚走进雷安就感觉到里面聚着不少丧尸,大约是村民慌乱中聚过来堵上了门,但是已经有受伤或者感染的人混在了里面,最后一个都没有幸免。 秦云就看着雷安聚了个球状闪电放进去,里面白光一闪的时候,他身上也闪过一道白光。像是雷霆霹雳击中他脚下的土地一样,一阵浩瀚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迅速地推开,连秦云都被那无形的压力冲得退了一步。然后那威能又一瞬间收拢起来,像奇点坍塌一样带着摧天毁地的力量朝着中心处的雷安汹涌而去。 秦云将精神力像锚一样扎到土里都没有站住脚,身体一动就往前踉跄了两步,被雷安一把拉进怀里。她的精神力屏障完全开启,可是碰到雷安身体的时候还是像摸到了□□的电线一样,一阵刺麻的疼痛传过全身。秦云挣扎了一下但是雷安没有放开手,那股汹涌的力量像狂潮一样将她的屏障冲刷得摇摇欲坠。雷安一直紧紧地抱着她,直到所有的异动消失后都没有松开手,秦云回过神来拍了一下他的胸口,难以置信地问:“你晋级了?” 你觉醒到现在有一个月么?我看见你用异能的次数都不超过十次好么?到底是怎么晋级的你的经验条是10/10么! 雷安只是含混地应了一声,秦云突然想起他异能觉醒时候发生的事情,立刻就要推开身上的人。雷安却将她抱得更紧,凑到她勃颈边张了张口,炙热的气息打在她的肌肤上,感觉着怀里的人瞬间紧绷。他闭了闭眼睛,想要压制住身体里翻涌咆哮的狂潮,然后开口道:“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秦云失神了一下,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他,侧着贴在他的胸口,听着里面隆隆的心跳声渐渐慢下来。 过了一会儿雷安松开钳着她的手臂,抚上她的侧脸让她抬起头来,看了她一会儿后凑过去想亲吻她的唇。 秦云却清醒过来了想一把推开他,结果没推动就要伸手去挡,结果被人轻轻松松地拦住了,动作一点没有停滞地压上来。 秦云想要挣扎,雷安索性把她一把抱起来放在车前盖上,一边按住她的手一边挤开她的腿压上身去,亲吻的间隙唇微微离开她的说道:“乖,我不做别的。” 你的手在往哪里摸?这话说得你自己相信么! 秦云两道风刃就要打在旁边的地上,却在离地一尺的时候就见了一道电光后没了声息。雷安一丝反应也没有,一把抓住她踢过去的腿勾在腰上,唇舌不离须臾。 玛哒简直不能好了! 第88章 四十七 一回到营地秦云就黑着脸从车上跳下来,旁边高中生瞧着刚到嘴边的招呼又生生咽了下去,眼睁睁地看着她冲进大波浪他们的帐篷,一会儿满脸莫名其妙的林柯就被掀了出来。 林柯抱着自己的铺盖站在那里看看他们,又转身看看帐篷,还是朝着高中生和轩子走过去。轩子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回去拆开自己的枪清理上油。 雷安从车上下来看了看秦云冲进去的帐篷,抬腿就往他们那边走过去,问晚上营地里有没有什么事。 瞧着他那八风不动的笃定做派,高中生在心里猜测着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连平时觉得老大只许天上有的他都心想,按照庄晗的实力没跟他大打出手那是真的有情意在了。 帐篷里面现在已经打不过雷安的秦云找出床毯子来一蒙,卷着往行军床上一滚。 旁边在看书的大波浪抬起眼来看了她一下就把视线移回了平板上。 没一会儿郑晴和一个穿着军服的人走过来,瞧见他们几个男人坐在一起,扫了眼就开口问:“庄晗和朱槿呢?” 雷安朝她后面的人打了个招呼:“郑少尉。”然后才对郑晴说,“她睡了。” 郑晴看了眼手表,然后看了看还亮着灯的帐篷,眯了下凤眼不过没说什么就提了个小袋子出来:“我哥他们去巡逻的时候路过个果园,他们一路吃回来没剩下多少,我就抢下来这么点,给庄晗尝个鲜吧。” 雷安接过来一看,里面水果种类还不少,就问果园方位在哪里,听郑晴身后的男人说了之后,让高中生给他们包了包回礼。等把他们两个送走了,就喊上轩子跟他一起又开车出去了。 可怜刚刚值了上半夜的林柯两边看看,又在高中生边上坐了下来。 高中生看了一眼他们的尾灯,心想还好老大不是个傻的。他在那袋子里翻了翻,拿出两个苹果来洗了扔了个给林柯。 林柯到现在还不是很习惯他们毫不介意地和他共享物资。他和箐箐从城里逃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都没有,就算加入了别的车队,每次收集完物资也是队长分发。队长那一拨人本来就是作战的主力,每次分给后来加入的人的都仅仅是刚刚够吃的口粮。他们也是敢怒不敢言,有什么办法,如果不是跟着车队的话,就他们几个人要进超市根本没命回来。那个时候他就发现了车队队长总是会另外给箐箐东西,前面几次他只当没看见,后面越来越多次箐箐也瞒不住了,但还是跟他说都是那边一厢情愿的,直到后来…… 高中生在旁边咬了口苹果,清脆的声音钻进他的耳朵里,瞬间他的舌尖都几乎能够品尝到那种特有的清甜。 “咝……”高中生从牙缝中吸了口气,“老大他们待会儿摘的时候可得看清楚了,轩子眼神好不过这种事情不太走心,这个就没太熟酸得有点倒牙。”他这么抱怨着,还是两三口就把那个不大的苹果都吃了,然后又拉过那个袋子翻找起来。还抬头看了他一眼:“吃啊,不用留。一会儿他们弄了好的回来没人吃这酸的。” 雷安他们到了后半夜才回来,大波浪也坐在了守夜的人那里,郑晴拎过来的袋子早给他们吃空了。雷安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径直就走到大波浪帐篷里面,不一会儿就看着他抱了个被毯子裹得严实的身影回了自己帐篷。他把那好几层毯子往床垫子上一抛,转身从空间里把刚才还睡熟的人捞了出来。 落在床垫上的身影在毯子下动了一动,顿了下,然后拉过毯子蒙住了头。 雷安也躺到那张并不宽敞的床上,将她连着毯子囫囵抱在怀里。过了半天见她只是装死不搭理他,笑着隔着毯子印下个吻,然后轻轻抚摸着她的背。 外面林柯都快睁不开眼了,等了半晌没见有动静,就转头问一旁在吃杏子的大波浪:“我能回去睡觉了么?” 一直到了凌源秦云还是气不顺,她也说不太上是为什么。雷安到底还是像他那天说的那样,没越过底线。可是秦云觉得即使那天做到了最后,她也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心神不宁。像是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牵扯她的情绪一样,她不明白所以才会如此烦躁。 车队朝着一行山脉行进了两天,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终于走到了山脚下,队伍慢慢地停了下来。 “前面是隧道。”高中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过来,“他们估计进去探路了,这会儿隧道可是最不好走的地方。” 秦云的地图上只看见一片山脉隔开两边,中间没有什么红点。不一会儿队伍前面骚动起来,高中生和林柯从车上下来跑到前面去打探消息,等他们跑回来的时候队伍已经开始移动起来。 “凌源市里的人把隧道清出来了。”高中生往车上爬,然后砰地关上门,“前面部队的人接上头了,这会儿让步行的先过去,我们等等。” 他们和军车跟在最后,从大约五百多米长的隧道出来之后,就看见远远的红日一半没入了荒漠之中。不远处的戈壁滩像是翻起了一丝皱褶,长长的印子贯通天际。 隧道出口往东不到一公里就能看见城区的建筑,高高低低的建筑看上去灰蒙蒙的,但是其间没有耸动的行尸走肉。不少士兵从城内跑出来指挥安顿众人,长途跋涉而来的幸存者们不少一下坐在地上,就连士兵们都或多或少舒了口气。 雷安将车窗稍微放了些下来,听到前面指挥人群的士兵在大声说:“往内城去,幸存者从东门和南门入城,两边都要经过检查。”然后朝着他们后面一指,“部队里的人往西门去,军营就设在那边。” 他们后面几辆军车听见后就开动起来,有人从驾驶室伸出胳膊来朝他们挥了挥示意他们跟上。当他们往西行驶了一段之后,之前像是戈壁滩上一条皱褶的东西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里越来越近,直到秦云能够看清楚它到底是什么。 那是一道长长的城墙,大约两层楼高,往东北的一边连向凌源市,另一边朝着西南蜿蜒而去,隐没在昏暗的暮色里。 秦云的心跳停了一瞬,她转过身去,片刻像是被延缓成一帧帧的画面般无线延长,然后她看到凌源正对着荒漠旷野的西城门。多少年的岁月像是要蚀毁它的面容,抹去它的名姓,只留下铁铸岩砌的筋骨依旧默然驻守,狂风疾沙之中寸步不让。 秦云认出了它来,她见过这个地方,在更早的、连这些被时光腐蚀去的城体都还未被铸成之时,她就来过这里。 车队终于开到城下,她抬头看见西门之上的匾额拓着两个大字,如刀削剑刻般凌厉难视:常壑。 第89章 四十八 常壑古城是凌源市里的一个区,就像乾岳古城是岱河市下的一个区。两个城市自从唐代挖及一个储量近百亿吨的矿藏之后都经过了数次的扩张,现在规模是原来的十倍不止。尤其是凌源市,在几百年前都城北迁之后,变成了矿产与铁器从乾岳流通出来的主要枢纽,城市沿着山脉扩张,几乎布满了两城之间原来的荒野。 秦云站在四丈来高的城楼上,她还记得上一次站在这里的时候,城楼只有现今的一半高,可看出去依旧是漫无边际的戈壁荒野。如今城楼之前林立着栋栋高楼,缝隙之间甚至看不见新月升起的天边。 秦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渴望要从这里逃离,为什么两个副本的空间会重叠?这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她每次从一个副本里面脱离就会立刻投身下一个副本,这次也是一样,她不想要任何提醒她过去的东西。 感觉到谁突然触碰了一下她的肩膀,秦云猛地转过身去。雷安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往她后面看了看夜色中昏暗不清的城市,抚上去摸了摸她的脸:“住的地方派下来了。” 秦云垂下眼,嗯了一声。 凌源作为一个幸存者基地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工作,首当其冲就是要把作为基地大本营的古城区清理出来,每一户都要排查。本来驻守在古城区里面的是一小支部队还有几百个幸存者,古城毕竟不是当年严丝合缝的军事建筑了,为了出入方便各个地方都开出了或大或小的通道,部队和幸存者们都还没来得及把所有的出入口堵上。 蒋函他们一来就全盘接过了指挥权,幸存者里面但凡有建筑经验的人都被征了出来去砌墙,其他人知道了部队发米面抵工钱后不少人都争着要去工地上。同样是有报酬,甚至报酬还更高的清理行动却很少有普通幸存者愿意去,参加的多是像平头他们那样的队伍。 平平安安地活了一辈子地大部分人还在规避风险,只有原本就和危险相伴的人能够察觉到这才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人类重新被投入食物链中,进化的齿轮吱嘎作响,慢慢地转动起来。 秦云郁郁了两天,想了想后,看着形势就把林柯给投了进洪流之中。也不跟清理内城的人抢活,她们跟着部队排查凌源市里的情况,一边收集或者标记物资。 秦云跟了两天队伍就攒够了经验值又晋了一级,不过她这会儿还是有些怏怏的,看了看控制面板除了点亮了群攻技能外没有什么别的变化,也就抛到了脑后。 这天队伍里的其他人也跟着出内城,高中生瞧着前面刚下来就靠在了车上的秦云,关闭了对讲机的频道悄悄问大波浪:“庄晗还没好?这看着情况不太对啊,她别是琢磨着怎么和老大分手呢吧?” 大波浪瞥了他一眼,有些懒得同他说的意思,但是见着他瞪眼瞧的样子,还是开口道:“就没在一起过,怎么分?” 高中生一下子愣住,他自觉感观灵敏但是毕竟这方面大波浪才是行家,呆了半天才吐出来一句:“卧槽……” 到现在为止庄晗都还是唯一一个强制要求陪同隔离的家属好么?还有第一次捕捉到进化丧尸的影像文件,部队每放一次看的人就感觉被秀一脸,他们两个人的恩爱都快成传说了。那信任,那默契,说他们没在一起好些年了都根本没人信。 高中生在车里四下看看,轩子连脸都没转过来,朝着窗户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林柯倒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看到他看过来以为他征求自己意见,就开口说:“他们不是一直在一起么?”不要说同吃同住,这会儿连秦云吃不下的饭都是雷安包了。 高中生还想说什么,就看见前面雷安从车子上下来看了看他们这边,双唇抿着眼睛微微地眯起,像是听到了他们这边说的话投过来的一丝警告,于是他立刻闭上了嘴打住这个话题。 雷安走到秦云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就看着她像是要蹭他的手掌心一样微微靠过来,半途却像察觉了这下意识的动作一样顿了一瞬,然后又站直了身体。 雷安想要压住不断翻涌上来的烦躁,精神力却抑制不住地波动起来。秦云转过头来看他,黑黑的眸子里面是层层交叠的情绪。雷安这几天看着她反复思考着什么问题就没有再强势地推进,打算等她想清楚之后再说。现在看着她如同一潭深水的眸子,雷安明白距她准备好谈谈应该不久了。 秦云感觉到他的精神力波动就伸手按在他的手臂上。一会儿便见雷安平静下来,凑过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没有躲开,按在他身上的手微微紧了一下,就被他拿下来十指相扣地握在了一起。 秦云开口想说什么,却听见后面林柯小声地说:“槿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他们两个人都回过头去,看见大波浪像是刚才下车却没有站稳一样靠在车上,林柯站在她旁边伸出手却没有扶上去。 轩子走过去扶起她的头,在脖子上按了按,立刻就转过身来说:“发烧了。” 带队的关晏看他们半天没动就走过来,一眼就看见状态不对的大波浪:“身体不适?能够继续行动么?” 大波浪一手撑在车上想要站稳了好评估一下自己的状况,却觉得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上次体验到这种感觉还是在离心机里训练的时候。她只能举起手掌做了个停止的姿势,表示自己无法继续行动。 关晏点了点头看向雷安,他就让林柯和轩子留下来照看大波浪,如果情况严重的话,就让他们先回安全区。 从昨天晚上开始营地里就陆续出现突然开始发烧的病例,陆琛给他们做了血液检查,结果基本介于当初的感染病例和雷安那时候的血检结果之间。军营因为当初雷安的病例没有把他们送去隔离区,只是在医务处进行基本的接触隔离。关晏又往后看了一眼,大波浪已经站不太稳,让旁边那个新加入的小伙子扶上了车。于是他想了想还是把部队里面的情况跟他们说了说,雷安看了看秦云,她看过来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行动中又有两个士兵开始出现症状,其中一个差点一头栽到丧尸怀里,关晏立刻就将行动喊停,组织他们撤回安全区里。 大波浪之前就已经被轩子他们带了回去,他们去医务处让她打了退烧针然后挂上输液,但没有在那边住下,选择了回来自我隔离。 当天晚上天空中就出现了红色的光带,一开始只是在天际的丝丝光亮,然后慢慢舒展开,渐渐把一半的夜幕都覆盖上了瑰丽的色彩。 秦云站在楼顶仰头看着天空,狂暴的粒子流和这个星球的磁场冲撞发出的不仅仅是那绚丽夺目的红光,无处不入的辐射也一同伴随着倾泻下来。 雷安从消防通道走上来:“学铭也发烧了。”然后看了看通红的天际,“和之前那次一样?” 秦云点了点头:“第二次觉醒。” 第90章 四十九 从入夜开始又有不少人病倒,红光出现之后部队就立刻进入了警戒状态。和末世刚刚降临时一样的异象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他们在安全区内又划出了一块地盘戒严,要求全部有感染迹象的军队内部人员都统一隔离。普通幸存者中出现了症状的人,则被责令进入城外隔离区强制隔离。 整个安全区内的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大家仿佛又回到了末世刚开始的时候,不确定下一秒会突然发生什么。到了第二天军营里面将近一半的士兵都出现症状,巡逻的人数骤减,蒋函就下令戒严了整个安全区,除非必要不允许随便出入古城。城头上面站岗放哨的士兵都被削减了一半,剩下还能够行动的人都被调回了军区,想要隔离一半的人不太现实,他们在训练场上搭起了大帐篷安置病患,最先出现症状的那一批人被单独安置,陆琛在他们身上花了最多的时间。这究竟是感染还是其他,总会最先在他们身上体现出来。 秦云和雷安都加入了仅剩的一支巡逻队伍中,他们每天早晚各一次出城巡视。之前部队一共有八支巡逻部队,凌源市是在常壑古城的基础上沿着山脉往西南和东北扩建的,所以这时候城墙外面还有不少建筑物,谁也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丧尸。 至少除了秦云之外谁也不知道。 他们原来巡逻的队伍一方面是逐渐清理楼群和标记物资,另一方面就是在外城里面打散丧尸的分布。按照它们对声音的敏感,或早或晚外城的丧尸都会被幸存者的活动吸引到安全区来。巡逻队的动作会在外城各个区域制造出声响把它们引过去,就像是在这锅浓汤里面不断搅动,打散锅底的气泡,不让它们膨胀到能够突然炸开的程度。 巡逻的人数被削减下来后不到一天,秦云就能够感觉到地图上的红点都朝着安全区涌过来,就连他们出城的动静也只能吸引住它们片刻,等巡逻队回城之后它们又立刻倒转方向过来。 秦云说不太准这究竟是被精神系丧尸驱使,还是因为宇宙风暴导致的异常。毕竟丧尸和异能者一样,也是这种特殊辐射的产物。植物和动物也受到了影响,但是它们的变化要在一两年之后才会体现出来。 回来的时候经过外面的幸存者聚集区,设施和划分出来的军区并没有什么差别,只不过军区有一架风力发电的风车,他们修复之后就用来供给指挥处和医务部所需的电力。 现下部队分不出余力来管理聚集区,幸存者们的秩序甚至还不如之前在九台市外面驻营的时候。雷安最后得到的消息是好多队伍里面领头或者主力都出现了感染的迹象,聚集区里面的内部势力被搅得一团乱,一下子像是又回到了末世开始的丛林法则。 他们随着车队驶进军营的防护线,旁边却突然窜出来一个女人,身上的裙子像是好些天没有换洗了一样,原本清爽的布料沾上了深深浅浅的污渍,长长的头发被梳理整齐,但是也遮不住渐渐累积的油腻。 秦云一开始没有认出她来,她跑到二十多米外的时候被旁边的士兵一把拦住,丝毫不在意他抬起的枪口,像是笃定他们不会开枪一样绕过他要冲过来。 那个士兵只好换手抱着她拦住,一边转头去喊边上的同伴。那个女人还挣扎着朝他们的车子喊着些什么。秦云隐约听见了林柯的名字,又转过去看了那个女人一眼,只不过她早就忘了林柯那个前女友到底是什么样子。 那个女人看着他们的车子开进去就疯狂地挣扎了起来,扯着嗓子叫喊:“林柯!林柯!” 秦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站了两个男人,沉着脸阴郁地看着她但并不上前。她的视线往下一移,就看见林柯站在车子不远的地方定定地看过去,一瞬的呆愣之后,整个表情都冻了起来。 他们两个刚从车上下来,雷安就问林柯:“你刚从朱槿那里过来?” 林柯移开视线看向他,过了一会儿才回他的话:“刚和轩子换了班,他在那边守着,我回去看着学铭。” 雷安点了点头,后面那个女人叫喊得嗓子都有些沙哑,他看着林柯不自觉地就又将视线转过去,仿佛还想听她到底在说什么,似乎她能够说出什么让一切都变得好起来。 那个女人却只是在苦苦哀求:“求求你了林柯,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会听话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重新开始。之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记得么?你带我去海边看新年日出,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跟我说会一直对我好,你还记得么?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泪水顺着那个女人的脸颊流下来,顿时脏污的裙子和头发都像是变成了她心碎和凄苦的投影,而不仅仅是颠簸流离留下来的印记。林柯听着她一句一句地说,表情越来越冰冷。他曾经一遍一遍地想过她是不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忘记了他们曾经有过的甜蜜,又或者说他们的感情从来没有他以为的那么亲密,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让她感觉到像他一样的快乐和温暖,所以背叛对她来说才那么地轻易。 而当她现在这样一样一样地细细回忆,试图打动他的时候,林柯却只感觉到了愤怒,如同无声的烈火一样的愤怒,甚至比刚刚得知她的背叛时更甚。她不是喜新厌旧,不是见异思迁,她甚至记得连林柯都快忘记了的细小事情,都能在这个时候拿出来说给他听,企望能够打动他的心。 林柯终于明白了当初她的背叛不是被情绪左右,也不是被形势所迫,她是衡量过得失之后做出的选择。如果当时她对他有过任何感情的话,也只是让这个决定更令人心冷。 他当然幻想过两个人和好的情景,刚分手的那段时间,这几乎是支撑着他走下来的唯一信念。一直一直地想着她会后悔的,会回头的,会终于发觉她并不需要为了一点吃用的物资委屈自己,会想起来他的好,记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然后忍不住回来找他。 但是她并不需要记起来,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她早就把所有的东西放在了天平上称过,然后作出了决定。 这对来她来说没有什么对错,也并不是回心转意,只不过天平上的砝码发生了变化,让她朝着另外一边倾斜了过去。 林柯感觉到他的胸膛里面一片冰冷,连刚才愤怒的火焰都消失了,只剩下冬夜里那种透彻的冷,冻得他脑中一片清明。所有的期待和憧憬,所有的不舍和怀念,都在这一刻消失得干干净净,像是一直套在他脖子上的枷锁终于松开了禁锢。他想起了之前听过的一句话,死心确实能带来最大限度的自由。 都没有看过去最后一眼,林柯转过来看向自己现在的队友,不再在意身后夹杂着哭腔的叫喊声,平平静静地说:“从最早出现状况到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陆医生早上说有两个士兵情况不是很好,现在那边加了看守,以防万一。” 第91章 五十 谁也没有就林柯的前女友多说一句什么,下午的时候秦云和雷安在做巡逻前的准备,突然从医务处那边传过来一声枪响,顿时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看过去。不多时几小队士兵就跑了过去,等到他们跑回来的时候关晏喊住了其中一个:“出了什么事情?” 士兵站住朝他行了个礼,姿势无可挑剔,话音中却有一丝遮掩不住的惧意:“报告上尉,一名士兵被确定感染,刚才已经击毙。” 关晏顿了一下才让那个士兵回去,转过来朝着他们两个说:“我知道你们也有队友在那边,但是医务处人手足够了,出城巡逻的队伍却只有我们一支。” 雷安点了点头,手按在了秦云肩上:“轩子他们会处理的。” 城外的丧尸已经渐渐对安全区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就连关晏也已经看出来了。现在巡逻的队伍使劲想要搅乱它们的前锋,引着丧尸四散在外城中。当时看着似乎有些成效,可是他们下一次再出来巡逻的时候,就会发现丧尸潮的前锋又向前推动了一些。 秦云晋级之后一次性的攻击额度提高到了500,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保持着三成的异能保底然后尽力狙击,每次巡逻能击毙的丧尸在一两千之间,但是地图上的红点却密密麻麻地越聚越多。再次升级的经验值要求已经上升到了50000,想要在这波丧尸潮冲击安全区之前晋级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了。 他们下午巡逻的时候还是一样,寻了一个缺口之后就穿进外城进入丧尸潮的内部,维持在一个依旧能够牵引丧尸潮前锋的位置开始清扫。这种情况下面雷安也不再隐瞒他的异能,战士们都时不时能够看到拳头大的白色电球悠悠地朝远处飘过去,他们也不太确定攻击的落点到底是随意的还是受异能者控制,但是攻击一旦落下,白光闪过之后,中心三米之内的东西都瞬间焦炭化,三到十米的范围内的丧尸不是被电死也一瞬丧失了行动力。战士们这个时候会上去补上一刀,部队考虑到要面临丧尸围城的可能性,已经开始收紧枪弹供应。 他们这一趟碰上了一只速度进化丧尸,一只力量进化丧尸,晋级了的秦云和雷安很快就都解决了,但是气氛却一点都轻松不起来。之前凌源市根本没有出现过进化丧尸,也就是这几天巡逻的时候,从每隔一两天碰见一只慢慢增加到了每次一两只。他们还只是巡查了外城很小的一块地方,如果丧尸按照这个速度进化的话,等到围攻安全区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他们回到营地后不久,就听到了另外一个上午情况危急的战士也被确认感染的了消息。第一批出现症状的人中,包括大波浪已经有六个人挺过了最初的七十二个小时。这本来是已知的病毒潜伏的最长期限,但陆琛没有放这些人回去,而是把他们搬离到了单独的帐篷里面。 秦云和雷安到他们新安置的帐篷里面看了看,一共六个病人,只有大波浪的床边坐着林柯在陪床,帐篷的四个角落里面都站着持枪的士兵,一动不动地看守着里面的人。 几天下来林柯也已经是满面的疲惫:“从下午那个士兵确认感染之后,现在每个帐篷里面都派人守着。陆琛还不确定他们的情况,现在最乐观就是希望他们是异能觉醒。”他虽然这么说,话语里却丝毫没有期盼,好像觉得陆琛想得太美了一样。 雷安已经探查到几个人身上微弱的精神力波动,好像昆虫挥舞着翅膀而导致的气流变换一样,微弱却也确实存在着。他拍了拍林柯的肩膀:“会好起来的。” 林柯点了点头,有人掀开帘布走进来,他们看过去发现是祁宇站在那里。他小队里面出现症状的人是最多的,其余没有反应的人都忙着照顾病患,这几天基本都没有看见过他们出来。 祁宇看了他们一圈,然后朝着雷安说:“雷队长,借一步说话?” 雷安点了下头朝他走过去,秦云看了一眼他们消失在帐篷外的背影,然后转回来看看林柯。他脸色有些发白,虽然有着遮掩不去的疲惫,但是却看起来还比之前的精神好了些。秦云朝他示意:“你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陪一会儿。” 林柯看了看时间点头:“还有两个小时轩子就过来接班了。”他站起来的时候身体晃了下,扶着旁边的监测仪才站稳。 秦云看这他问:“你还好么?” 林柯觉得有些头重脚轻,不过不是很在意地说:“我中午饭没吃,没事,回去我让张叔给我下个面。” 秦云看着他走出去没有多想,现在出现症状的人都是因为体内的辐射已经累积到了身体必须减缓其他功能来专心应对的程度。如果身体能够适应辐射导致的变化,甚至将其转化成其他形式的能量的话,就会觉醒成为异能者。如果适应不了机体就会死亡,然后被另外一种形式的生物控制,变成他们口里的丧尸。第二次宇宙风暴诱使了一批最大规模的觉醒,之后还会因为有人接触各种各样的东西累积了辐射量而转化或者觉醒,但是原作里面林柯一直到他死都没有表现出过任何迹象。 不一会儿雷安回到帐篷里面,看见她坐在床边就走了过来,秦云把视线从大波浪的脸上转过去看他。雷安扫了一眼帐篷里面的士兵,开口说:“祁宇想从凌源去京都。” 秦云并不惊讶,原作里面的情节就是这样,虽然祁宇他们到达凌源市的路径不同,当初让他们选择去京都的原因却都没有变化。京都已经建立起了有一定规模的安全区,凌源和岱河的掌控权经过几次整合才确定下来,稳定的安全区的建立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祁宇和原身一样,他们的家庭在京都多多少少有点基础,过去之后很容易落脚。所以她只是看着雷安:“他们这么着急?” 祁宇的队伍里面现在病倒的人还是大半,就算大部分是异能觉醒的话,也起码要修整一个多星期才能够上路。 雷安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秦云便明白大概是什么不方便被这里的士兵听到的事情,便也没有追问下去。 没过一会儿轩子就过来了,秦云以为他是听说了他们在这里急着来换班的,没想到他一进帐篷就说:“林柯回去后就发烧了。” 秦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对,林柯不应该出现症状。他应该是属于原作中所说的对这种辐射耐受性特别强的一类人,不易感染但也不会进化。就算她对剧情产生了影响,但是人的体质是不可能轻易改变的,就像楚湘山重生一回也还是第二批觉醒的人一样。 雷安走过来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像是刚才安慰林柯一样,但是却没有说什么。 秦云看了看他,然后垂下视线,现在连她也无能为力。一旦出现症状,就说明机体已经开始对辐射的作用产生应变,林柯现在和所有人一样只有两个可能,进化或者死亡。 第92章 五十一 秦云和雷安回到他们的住处,张叔和他女儿在照顾着两个病患。进入凌源市后雷安就帮张叔在部队的炊事处谋了个职位,留在了军区里面。 林柯就像轩子说的那样,这会儿已经烧得神智不清。他被几条毯子裹着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张叔上前替他换了额头上的冷敷:“回来的时候就瞧着不太精神,他说没吃中饭,我只当他是饿的。等我下好了面出来,他就已经睡在这儿烧起来了。那小哥看着给他打了一针才出去的。” 雷安过去看了看,转过来说:“和他们一样,只能等等再看。” 秦云点了点头,刚才一路回来她稍微冷静了些。现在林柯是会觉醒还是感染不在她无法左右,但是还有她能够做的事情。等进了房间她就问雷安:“祁宇那边是不是还有别的消息?” 雷安在身后关上了门,顿了一会儿才说:“他有消息说蒋函也出现了症状,而且情况不太好,钱成现在代管部队里的事情。” 秦云用手抹了下脸,在床边上坐下:“蒋函如果感染了有影响么?” “看情况。”雷安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秦云不太清楚他是在安慰自己还是纯粹占便宜,“看其他几个团长和他们士兵的觉醒的比例。” 秦云一直没有费功夫去在意军队内部的势力之争,雷安一直把这一块打点得妥妥当当,她并不想跟军队走得太近就是不想被牵扯进这种争斗里面。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他从哪里听说的?”为什么祁宇会比雷安先得到消息? 雷安看了看她,面上有一丝笑,好像她问到了最关键的问题一样:“如果蒋函那边出了问题,最先会投机营巧的人是谁?” 秦云立刻就想起来了,那个想回京都的李军长。 晚上吃过饭后,雷安出去想从他平时经营的人那里打探一些消息,这种时候不论谁想要干什么,都不可能滴水不漏。 秦云留在他们的住处看地图上下午才被他们搅乱了红点,就像在轨道上看着大气层中的风暴渐渐形成一样,那些红点这会儿又慢慢地形成了一条几近平整的前锋,朝着安全区推进过来。 到现在为止第一批出现症状的异能者都还没有一个完全觉醒,至少一半的士兵完全丧失了战力,剩下的还被军队内部势力分化。谁也说不好到底会是安全区的部队先恢复过来,还是丧尸潮先推至城下。 原作里面没有具体写过凌源与岱河军区的整合,秦云不清楚之前安全区是不是经受过了这样一次丧尸潮的冲击并存活了下来。但是西北军区是京都沦陷之后唯一一个还保有着全套的指挥系统和研究设备的安全区,从这里推出的研究结果慢慢奠定了末世后秩序建立的基础。如果西北安全区的雏形沦陷在这里,那么两年之后整个华区的幸存者,都很难在高级丧尸的追袭之下保有一块稳定的聚集地。 就算能够把林柯放入他们其中一个人的空间在夹缝中存活下去,不能建立起初期秩序的话她的任务永远也无法完成,等到林柯死的那天就会被自动判定失败。京都安全区在建立起秩序之后花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来建筑防御工事,最后还是没有能够抵挡住进化丧尸领着的丧尸潮,她一遍又一遍地看过原作中的相关情节,就算他们去京都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 如果林柯能够挺过来觉醒异能的话,岱河军区依旧是她完成任务的唯一希望,没有任何一个安全区再有它的优势能够阻挡丧尸潮的冲击。 他们必须在凌源守住据点,清理出城墙后面这一片区域后收回岱河。 秦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要拖住丧尸潮的前锋。从明天开始就应该有不少异能者开始觉醒,他们每争取到一天,就能够多恢复一分战力。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想去换身衣服冲洗一下,地图上的近距离威胁警报却亮了起来。她以为是医务处那里有人被确认感染了,打开系统一看却不是,警报的距离要近得多,那个红点就闪烁在她隔壁的房间。 高中生的房间。 秦云在那里僵了一下,她听到外面张叔和他女儿在准备明天早饭的声音,楼下面巡逻车经过的声音,但是除此以外却安静得很,没有丧尸的嘶吼声。 她打开门走出去,张叔正好从厨房走出来,看见她就笑着说:“雷队长给了我几个梨让我给你煮冰糖水,这不刚刚炖好。” 秦云冲他笑了一下:“我等雷安回来一起吃。” 张叔点点头:“行,就在锅上,我就不盛出来了一会儿凉了。”然后他就带着女儿出去回他们自己的住处。 秦云看着他们关上了门,走过去摸了一下沙发上的林柯把他连着沙发收入空间里面,然后轻轻走到高中生房间前,慢慢拧开了门把手。 门打开的时候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嘎,但是屋里面的红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她走进去了两步,高中生和她之前看到的那样还躺在床上,但是细微的地方有些不一样,他的胸口没有了细微的起伏,之前还因为高热而潮红的脸颊现在一片苍白。 是苍白,不是青灰。所有的丧尸中只有晋级过的精神系才会有这种接近正常人类的脸色。 地图上面的红点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她站在那里等了大约十几分钟,然后高中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就像刚烧出来的玻璃珠一样,黑白分明但是映不出任何感情。 高中生看着她似乎想要像平常那样笑一下,但是已经开始僵硬的面部肌肉并不配合,只是拉扯了几下做出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很快就放弃了开口喊她:“庄晗……” 秦云微微笑了一下:“你病了好久,口渴么我拿瓶水给你。”她说着就从空间里面拿了瓶水出来往床边走过去,高中生忍不住往后面缩了一下,她就像没看见一样拧开了瓶盖把水递过去。 高中生玻璃一样的眼珠转过来,秦云覆在身体周围的精神力感觉到一阵奇怪的波动,像水波一样以高中生为圆心散了开去。然后医务处的地图上迅速亮起了一个个的红点,有些很快地被扑灭,有些却迅速移动起来,看那个速度像是和高中生一样,一觉醒就是已经是进化体。 床上的高中生嘴角又牵扯了几下,这一次脸上出现了一个扭曲而僵硬的笑,玻璃一样的眼珠里面有着几乎可以称作是得意的神情。 第93章 五十二 秦云面上还是笑着,慢慢张开自己的精神力。她因为有地图的缘故不象雷安那样经常精神力外放,但是做起来也并不困难。她将整个房间包裹起来,精神力触及躺在床上的人时立刻触动了系统,将那个红点标记成了二级精神丧尸。秦云微微地挑了一下眉头,之前倒不知道两个系统是可以联通的。 她的精神力将房间内的屏障一层一层加固,直到高中生的精神波动完全无法传出去。他的精神力立刻拧成一股冲击她的屏障,秦云能看见那缕几乎已经凝成实体的精神力,她直接承受了那一击,屏障震荡了几下,她感觉到轻微的刺痛,但是躺在床上的高中生如被电击一样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扭曲的表情,似乎那些微的牵扯已经是僵硬的肌肉所允许的最大限度。 当秦云把那瓶水再往前递了递的时候,他刷地转过头来,眼睛里面是喷涌而出的怒火,张嘴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嘶叫。 秦云只是冷冷地看着它,这已经不是高中生了。那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青年不会因为这么一个小挫折而显形于色,他经历过训练也见识过生死,知道要怎么控制自己的情绪。而这个生物没有,即使有着高中生的记忆,它也不过才刚刚落入这个世间。 她把精神屏障慢慢地收拢,精神丧尸察觉到后像个在密闭空间内慢慢被水淹没的人一样挣扎起来。秦云将精神屏障积压到最小,变成贴着它身体的一个场,屏蔽了一切波动,甚至连它张开嘴发出的尖利叫声也传不出来。 医务处那边的几个红点没有扩散开就被全部消灭了,没多久秦云就感觉到雷安的精神力扫过来,过了一会儿后门又被推开了一些,发出吱嘎的声音。 她没有转过头去,雷安从后面走上来,将她拉到怀里。秦云拉住了他的手臂,轻轻靠上去。 “朱槿觉醒了。”雷安在后面说,“还不清楚是什么异能,不过精神力波动很明显。另外有三个战士也觉醒了。” “因为刚才的波动?” “不确定。”雷安看了看床上无法动弹的人,它像是用尽全力地把嘴唇向后拉扯,如同准备要进攻的狗一样露出牙齿,“是和另外那些感染的人差不多时候醒过来的,部队的防护措施还行,除了那个进化丧尸其他的没有伤到人。” 秦云点了点头,床上的精神丧尸还在不断地发出各种波段,她都一一接收记住了。系统并不会自动标记进化丧尸,但是她已经可以用精神力搜寻,唯一有些可惜的是没有办法知道每种波段应该是什么作用。 雷安静静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当秦云意识到她曾经见过这种沉默的时候,雷安抬起手遮住了她的眼睛,一阵能量波动传过她的精神屏障,让她都感觉像过电一样颤抖了一下,然后躺在床上的丧尸再也没有了一丝波动。 雷安把她转过去才松开捂在她眼睛上的手,过了一会缓缓地说:“我来处理。” 秦云伸出手抱了他一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松开了手走出去,在客厅里把还是烧得人事不知的林柯放了出来。 没多久轩子带着还有些站不稳的朱槿回来了,秦云在房间里面没出去,雷安和他们说了高中生的事情。大波浪和轩子刚刚扬起一些的精神立刻又落了下去,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像雷安对他的父亲一样,哀悼像是沉默的回声。 秦云将自己之前想过的事情都同雷安说了,并没有说京都两年之后会沦陷,只是客观地评论了一下京都的防御工事毕竟还是没有办法和岱河相比,她想要留下来守住西北这个安全区的雏形。 雷安开口说的是他今天得到的消息:“李明强想要带一批人去京都,不知道军队里面现在有多少人已经准备跟着他,但是几只异能小队已经动心了,祁宇他们是其中的一支。” “钱成压不住他?” “蒋函也就是将将能压住他了现在,原来守在凌源的那支部队没有经过路上的事情,都是在李明强那一边。” 秦云抬头看他,两个人的视线一触上,就都明白了彼此的意思。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解决了李明强。秦云看着他勾出来了一个笑,手指轻佻地从他的脖子上划过,慢慢地停在他的胸口:“说起来这是你们的老本行,有友情价么?” 雷安的喉头滑动了一下,按住了她的手:“要看你用什么来付了。” 李明强的事情本来安排给大波浪动手。秦云还记得自己刚觉醒的时候有多虚弱,窝在别人家浴缸里面睡了好些天才缓过来。不知道是雷安他们的身体素质比原身要强,还是因为病的时候被照顾得比较好,第二天大波浪看上去就没有什么大问题了。她的异能也自己研究了出来,是精神系的。 结果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隔天巡逻的时候秦云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看着地图却又完全说不上来。丧尸潮的前锋离他们顶多也只有一天的距离。现在巡逻队要冲进他们后方太过冒险,所以只是在城墙周围转悠一圈。 雷安比她先发现动静,朝着对讲机说:“前面五百米,西南城角。”然后一脚油门就冲了过去。 秦云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但她很快就看见了,有几个黑点从旁边的楼上飞越过十几米的距离,落到城墙后面不见。她瞳孔一缩,地图上在这一块根本没有标记丧尸,为什么?都这么多个世界过来了她知道系统不会出错的。 后面车子也看见了,立刻大声地在无线电上回报给基地。秦云记起来之前高中生感染时候的事情,立刻把精神力放出去,在前面一两百米的地方就碰到一个奇怪得像是泡泡一样的东西,阻拦着她的精神力不让探进去,那种波动她曾经在丧尸化了的高中生身上感受到过。 “是屏蔽!进化丧尸的精神屏蔽,所以之前我我没有看到过它们!”她看了眼后面准备掉头回西城门的军车,“你得跟着他们回去,林柯还在屋里面,大波浪刚觉醒,她和轩子对付不了的。” 雷安把车停下看她:“那你呢?” “我要找到这只丧尸,丧尸潮马上就要到了,如果有精神丧尸指引它们的话,我们撑不了多久。” 雷安张了张嘴,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立刻凑上去吻住了他的唇,又马上分开道:“你得跟他们回去,林柯是我的任务,他如果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 秦云说完就拉开门要跳下去,雷安一把拉住她,却只是看着她没说什么。秦云又凑过去吻了他一下,然后挣开他的手掌跳下车朝着前面跑出去,很快就听见了身后车子驶开的声音,她没有回头看,专心感受着那被张开的屏蔽精神场,想要找到那个精神丧尸所在的地方。它们是所有进化丧尸里面最怕死的那一类,绝对不会在第一批冲进城里的先锋中,肯定还在这里什么地方。 秦云感受着那种精神力波动,想看是否有机可循,但是丧尸的精神力运转方式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连自己的精神力都不太用,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破解。秦云将自己的精神力区域放大,放到能够包裹住整个精神屏蔽场的地步,然后开始向内压缩。 丧尸的精神力场挣扎了几下,当它发现无法挣脱那种束缚和挤压的时候,一声尖利的嚎叫从前面的一栋楼里面传来,秦云立刻便朝着那里跑了过去。 整个区域都被屏蔽了意味着她连普通丧尸也没有办法探测到,秦云索性从空间里拿了枪出来握在手里,从一楼被打碎了的玻璃墙中跨了进去。 她的精神力区域已经将丧尸的精神力场压缩到直径只有一百米左右的范围,很快就看到各个红点在清扫过的区域里面亮了起来。有的已经跳入了安全区内,剩下许多的在被切断了精神力链接后顿了顿,已经在足够高的楼层上的丧尸依旧跃入了安全区内,其余的大部分转下楼梯后朝着秦安所在的地方奔过来。她粗略地数了一下,大约十几个。 第94章 五十三 秦云踢开楼梯间的门拿枪扫了一圈,然后飞快地向上爬。精神力区域压缩到直径五十米的范围,所有显露出来的红点都是进化丧尸,和关节僵硬没有办法爬楼的普通丧尸不同,进化丧尸可以攀入建筑中躲开他们的巡查。那个精神丧尸埋伏有多久了?之前都没有进入雷安精神力的探测范围之内,现在是已经准备好了要进攻了么? 她想要分心看一下安全区里面的情况,却感觉到前面的气流一丝些微的变化,立刻竖起一道风屏挡在面前,下一刻便被个夹杂着嘶吼的身影狠狠地撞了出去。 一级的速度异能,秦云后背撞上楼道墙壁的时候暗自估算着,她将风屏扭转压在已经四肢落地的丧尸身上,趁着它不能动弹的一瞬抬手一枪打入它的头,丧尸立刻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秦云从它身上跨了过去,抬头看了看楼道,一下将丧尸的精神力场压缩到直径二十米内,然后马上就感觉到了那力场不断挣扎着冲击自己的屏障,同时楼道上面传来低低的压抑般的嘶吼。 它还在这里,秦云立刻就朝楼上冲去,一边不断压缩着那丧尸的精神力场,十五米,十米,八米,范围已经锁定在这栋楼里面。她能够看见从这一层往上慢慢开始出现各种进化丧尸,楼梯间通往六楼的门后传来一声嘶吼,秦云借助异能跳起来攀住上面楼梯错层的栏杆,将整个身子往旁边一晃,将将躲过冲破整个安全门进来的丧尸。如同山一样的体魄,是力量进化丧尸,它可能是刚刚完成进化,身体还不是很灵敏,一下子冲往楼梯间的另一侧撞进了墙里面。 秦云没有和它多纠缠,身体晃回来的时候她顺势往门边一跳,跑进了这个楼层。跑动起来的时候她很难再判断细微的气流变化,另外一只丧尸从旁边攻击的时候她在最后一刻才竖起了风屏,结果在那冲击之下身体飞出去了六七米远。她立刻还是在身前竖起了风屏,任凭后背猛地撞上一面墙壁,瞬时整个胸腔和头脑里都是嗡嗡作响的回音,喉头一甜口腔里都是腥味。然而立刻正面就是一股强力的冲击撞上了她的风屏,如同一把铁锤锤入她的胸膛一样,秦云立时吐出了一口血,眼前一阵发黑。 她咬着牙将丧尸的精神力场压缩到半径只有五米的范围内,面前的两只丧尸脱离了精神丧尸的力场后立刻显示在了地图上,她立刻锁定了那只力量丧尸一击传过它的头颅,另外那只一开始偷袭她的速度丧尸一跃而起全力撞过来,秦云能够感觉到它就在上面一层楼上,而且不断朝着大楼的边缘跑过去。那正是好几只脱离了控制的进化丧尸跑过来的方向。它的精神力被制住了没有办法操控丧尸,大概是想把她引过去好借机脱身。 秦云微微侧了侧身体让冲击将自己向同一个方向撞过去,然后举枪在速度丧尸被风屏阻碍的那一瞬间爆了它的头。 她翻了好几个身才滚落到墙边,依旧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精神屏障上。四米,三米,楼上传来两声凄厉的嘶吼声,然后就是玻璃幕墙被撞碎的声音。上面扑簌簌地落下玻璃碎片,中间有一个蜷缩起来的身影,和曾经在玉器城中看到过的很相似。应该是精神丧尸操纵着速度异能的丧尸移动自己,它们想要跃入隔壁的大楼里面去。另外一个红点停留在了楼上,系统标记出来是一级力量异能,应该是刚才脱离了精神丧尸的掌控所以没跟着它们从七楼跳下去,两栋楼之间隔了七八米的距离对速度丧尸来说都将近极限了。 她用异能打破玻璃幕墙,直接就朝着半空中没有办法躲避的目标击去。异能一下击穿它的躯干,那速度丧尸哀嚎了一声,落到对面从三楼的窗户摔了进去。 秦云也从这栋楼上跳下去,踩着异能落到对面的三楼。速度丧尸落地的时候把抱在怀里的精神丧尸摔了出去,现在已经脱离了控制的速度丧尸四肢着地向她跑过来,但是受伤了的躯干大幅度地减缓了它的速度,秦云追上一击将它击毙之后,快步地走向不太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的精神丧尸。 它的面孔不像是普通丧尸那样呈现出不同阶段的腐烂,而是像高中生被感染了之后的那种苍白。转过来看到提着枪的秦云时瞳孔居然还能收缩了一下,然后精神力场猛然炸开。 秦云的精神力屏障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感觉到了膨胀的刺痛,刷地收了回来。它可以用来隔绝和挤压低一级的精神力场,但是没有办法抑制精神力自爆。即便在第一时间便自行发出了收回的指令,秦云还是感觉到额前一痛,一股能量波以面前的丧尸为中心迅速荡开,转眼就扫过了整个安全区。本来朝着她这个方向奔过来的十几个红点都立刻转了方向,向着安全区冲了过去。丧尸潮中不断有高速移动的红点毛出来,就连前锋也骚动起来向着城墙冲进。 秦云骂了一声将几颗子弹打入那精神丧尸的头颅,自爆是好几年后精神丧尸为了不被采集晶核才发展出来的技能,她一时间就忘记了,不然应该首先了结了这个精神丧尸再料理那只速度丧尸。她找到楼梯间就开始往上面跑,一直跑到天台最靠近城墙的那一面跳了下去。这栋楼隔得稍微有些远,她用异能连着托了两下才落到城墙上,安全区里面已经是一片混乱。 西南角这面是军区的地盘,里面只有几个红点在乱窜,她在城墙上听见下面机枪连射的声音,其他十几个红点都直直地朝着东面的幸存者聚集区过去,仿佛知道那边有着更加容易得手的目标一样。 她在城墙上面狙击还在跃进来的进化丧尸,大部分都是速度异能,它们在空中那一段长长的跳跃是最为暴露而无力躲避的时候,秦云能够轻易地击穿他们的头部。很快她周围城外的高速红点都开始向旁边移动,进化丧尸的生存本能已经教会它们最基本的风险规避,现在显然是散开去另找一个切入口。 秦云从城墙上跳下来,可能是刚才精神力受了那一下冲击影响,落地时她没站稳又往前翻了个跟头,压迫到了胸口让她咳了两声,顿时牵动整个身体都疼了起来。旁边有一队士兵持着枪跑过去,看见她后其中一个立刻过来扶起她:“庄少校!” 秦云借着那士兵的力道站稳,将咳出来的血吐在地上,用袖子擦了一下问:“雷安呢?部队现在什么安排?” 第95章 五十四 那个士兵只知道他们被派遣到东城去协助异能者狙击跃进来的进化丧尸,并不清楚部队其他的部署:“不过准将醒了,我们之前看到他和钱上校一起走出指挥部。” 秦云点了点头,蒋函没感染是好事,但是还不知道李明强会不会趁乱做什么。她挥挥手示意让那士兵归队,她先要去找到雷安他们,然后再是打听部队现下的计划。 很快在她就在原来的住所周围感觉到了雷安的精神力,不多时转过一个拐角就看见他带着大波浪和轩子跑过来。秦云心里一个咯噔,然后马上记起来系统没有判定她任务失败说明林柯肯定还活着。 果然雷安第一句话就是:“人在我空间里。”然后将她全身扫视了下,没问什么只是道:“李明强想突围转移去京都,他现在手下有大半个团和几支异能小队,祁宇他们也在里面。” 秦云没太能理解他们的思路:“丧尸潮刚刚围上来,他们想现在突围?”那不是活生生地送出去给人打么? 雷安朝着外面高出城墙的楼房示意:“他们觉得这个安全区对着进化丧尸完全没法防守,再等也不过是浪费时间徒加伤亡,不如现在一股气冲出去。” 秦云也看了看城外的楼,确实没法反驳这个逻辑,然后就问:“一共只剩下了三个团,李明强要带走一个蒋函那边没反应么?” 大波浪开口:“蒋函那边还没有明说,不过他们也对守住凌源没有太大的信心,正在考虑突围去岱河。那边原来是名胜古迹的保护区,周围没有超过四层楼的建筑,而且内外两道城墙。” “岱河现在不是完全沦陷了么?当时那边的守军都退到凌源来了所以才会有这边的安全区。”秦云知道他们终归还是要去那边的,不过她以为起码会是在好几轮的清理活动之后,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兵荒马乱地匆忙过去,部队的人甚至连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形都不知道。 大波浪继续说:“当时守军因为人数太少没办法清理古城区才退过来的,他们把内城的门都封上了,只要城墙能够挡住进化丧尸,里面清理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两个士兵跑过来,冲着他们立正行礼:“庄少校,雷队长,准将请你们过去。” 他们几个人对视一眼,跟上了那两个士兵。 蒋函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脸上有着像是指挥着他的部队连续作战一个多月的那种疲惫,秦云很快意识到那大概是异能觉醒的精神耗损还没有恢复过来。指挥部里面来来往往都是报告战况和请示命令的军官,蒋函抬眼看见他们,就朝着旁边的关晏招手:“你跟他们说一说。” 关晏走过来朝他们行了个礼:“部队已经做出了决定准备突围前往岱河军区。刚才派出去的无人侦察机显示,西门出去从城墙外绕向岱河是最有可能突围的一条路径。” 雷安的语调和眉梢都提起了一丝来:“可能?” 关晏看着他没说话,钱成在一旁说:”本来计划是在凌源落了脚后就立刻去清理岱河军区,但是发生了异能者觉醒的事件,部队现在也才刚刚恢复了七八成的战斗力。不过情况也是有好有坏,侦察机的资料刚刚传回来,岱河那边大部分丧尸都被引向这里,我们从城外绕过去预计阻力和转移来凌源的路上差不多。而且李军长打算从北门突围去京都——”钱成顿了一顿,笑容又回了面上,“我们打算差不多时间行动。” 这次秦云也将眉头微微挑起了一丝,这是要借李明强的行动来分散丧尸潮?她在地图上看了看红点的分布,他们的侦查情报没有错,从西门出去只有到外城墙那一里路涌满了丧尸,链接凌源和岱河军区的城墙外面并没有太多的丧尸分布。 雷安看了看她的模样大约知道计划可行,于是问:“什么时候准备出发?” “即刻准备。”蒋函站起身来,稍稍扶了一下旁边的桌子,“等李明强的人从北门出去五英里,我们就从南门突围。” 雷安看了看他们,又问:“那么外面的幸存者?” 部队显然已经在之前已经考虑过这个问题了,蒋函看了他一眼:“部队会保护尽可能多的幸存者撤离。”他顿了一顿,视线不光扫过秦云他们,还看了一圈指挥室里面的军官们,“但是我们的首要宗旨必须明确,那就是必须要在岱河建立起稳固的安全区。这关系的并不仅仅是你我存亡的问题,西北、华中、甚至西南还会有许多的幸存者,我们必须在这里有一个据点可以收纳他们,合理地收集和分配物资,进行研究工作,甚至进行重建。要记住我们试图保护的,不是哪个人的性命,是整个民族、甚至整个人类文明的火种,是给后代唯一的希望。” 指挥室里面鸦雀无声,许多军官朝蒋函敬了一礼,默然表示他们的认同和支持。蒋函又慢慢坐回他的位置里,皱着眉头像是忍着身体哪个部位的疼痛一样:“要是没有别的问题了,钱成你说一下作战计划。” 钱成点点头,拿着文件夹走过来:“计划是从西门突围,绕到城墙外从那边往岱河去,从乾岳古城的北门进去。从那个军区撤回来的士兵都指出来,北门现在是被关闭的,但是旁边有一个维修通道可以进去。阻碍有两个地方,一个是从常壑古城的西城门到外城墙还有一里的路,现在已经涌满了丧尸,我们必须守住这里让幸存者撤离。另外就是乾岳古城里面没有经过清理,我们在组织撤退的时候必须要有一支先头部队过去牢守住城门,对城内进行初步清理,狙击已经在城里的进化丧尸,并且建立起防线来。” 他说完之后把文件夹递过来:“雷安你的异能属性是最适合大规模清理的,部队希望你跟着前锋过去。” 雷安接过文件夹看了看然后问:“其余几个城门已经确认封锁了么?” “据说是的。”钱成看了眼指挥室里面没有从那边撤过来的军官,“不过建立起防线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确保整个城区的封锁。” 雷安合上文件夹:“可以,我们跟先头部队过去。” 在旁边听部下轻声报告的蒋函瞥了一眼过来,钱成也看了看秦云然后视线回到雷安身上:“凌源距离岱河有一百二十公里,按照城外的道路来看,全速行驶也需要两个小时才能够到达。计划是让庄少校随着大部队守住北城门,保证转移尽可能多的幸存者。” 雷安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们打算让庄晗断后?” “庄少校还有我们第三军团全体。”蒋函回答他的话,“庄少校是目前为止对付进化丧尸最有效的武器,也会成为奠定岱河安全区基础的决定性因素,但是现在护送幸存者的部队里面,必须要有一个能够压制进化丧尸的战力。” 雷安皱着眉头,显然对这个计划并不满意,但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因为蒋函说的确实正确。如果没有人能压制进化丧尸护送他们撤离,就算先头部队建立起了防线,又有多少人能够跋涉那一百二十多里到达岱河? 秦云握住了他的手,朝着蒋函点了点头:“我们听准将的安排。” 第96章 五十五 整个转移的过程和大多数人预想的一样,血腥而混乱。 秦云站在西门的城楼上看了看城外攒动的丧尸,又抬眼看向更加遥远的戈壁与天际,突然想如果雷安在这里的话,她或许会跟他说起这不是自己第一次要守住这座城池了。 轩子的对讲机响起来,他挪动了下趴着的姿势,把对讲机举到耳边打开频道,听了一会儿之后转头来对秦云说:“李明强的人从北门出去已经到四五里外面了,部队即刻准备突围。” 秦云看着地图点了点头,她看不见李明强他们部队的显示,但是能够看到北门那边的红点被冲开一个微小的楔形。原来一直贴着城墙安安稳稳的丧尸立刻被搅动起来,甚至有些渗入了城内。她皱起眉头来,他们走了之后没在后面重新把城门封起来么? 轩子贴上他的瞄准镜:“来了。” 秦云听见炮火的声音,接连几声闷响然后丧尸群突然被炸开了一条道,但是这动静同时将周围的丧尸也都吸引了过来。她从城墙边缘往下看,最先从城门里出来的并不是装甲车,而是雷安的车子。车顶上装了个秦云之前没见过的装置,像是缩小版的水塔一样,但是她看不太清楚。于是就问轩子:“车顶上是什么?” 轩子把瞄准镜移过去看了看:“不知道,不太像是我们的东西。” 雷安的车子后面没有跟着任何人,他们沿着被装甲车轰出来的那一条路飞速地往前开,单枪匹马地不知道要去干什么。秦云看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用异能帮他分开两边又要涌上来的丧尸群,然后看到他们开出去大概五百多米,到了外城墙和城门中间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顶上从那个像是水塔的扁球周围伸出来五六条支柱一样的钢条戳入车子周围的地上,接着顶端球体上有白色的电光闪过,那层电光如同条白蛇一样,迅速地头尾相连成一个电圈,顺着钢条的支架落到地上,像涟漪一样以车子为中心刷地朝外面扩开。途中被扫过的丧尸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瞬间停滞,过了会儿后半径差不多四五米内的丧尸倒了下去,外面的慢慢开始朝着雷安的车子围过去。 秦云大概明白了雷安想要做什么,转过头去问轩子:“城墙绝缘么?” 轩子刚听了无线电里要求城门周围的士兵寻找绝缘掩体,朝着秦云点了点头,视线的边缘就亮起来一道白光。他转过去看见车顶上的扁球上面绕过一道又一道的白链,汇集成碗口粗细,比刚才的那道粗了十几倍都有余。那道白圈慢慢地从顶上的扁球沿着支架缓缓地降下,几秒钟的过程城门内一片寂静,白圈终于落到地面的时候一瞬间朝外炸开。 他们肉眼没办法再捕捉到一个完整的圈,刺眼的白光逼得所有人都移开视线,一秒多后冲击波和巨响才传过来,秦云不知道是自己没有站稳还是城墙都摇晃了起来,她扶着城墙才站住了身体,然后立即朝外面看去。视线还有些模糊的她只看到一片的焦黑,秦云又闭了闭眼睛,轩子已经在旁边说:“老大没事,军车跟上去了。” 她再看过去的时候才看见起码直径一百多米内的丧尸都瞬间化作焦炭,雷安的车子冲过去将它们撞成一地散落的黑灰,后面的装甲车和军车很快跟上,军官的催促和呼喊声立刻响了起来。安全区里面更加乱作一团,幸存者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里面尖叫着报头乱窜。 轩子转了个身将枪口朝向城墙里面,然后对秦云说了声:“来了。” 秦云在地图上已经看见了许多血红的点飞快地朝他们这边涌过来,大部分都是速度异能丧尸,一直到它们进入五百米的范围之内她才开始狙击,那么远的范围她只是将攻击打穿它们的躯干,然后轩子才会再跟上一枪爆头。 先头部队已经冲出了外城墙去,部队剩下的装甲车和军车跟着他们冲出去,在内外城墙中间隔出来一条五米多宽的道,车上面的士兵跳下来在车子中间构筑起防线。有几个应该是被分派到了空间的士兵迅速地搬运堆积路障和水泥袋。他们完成之后就被开出来的运输车接上了直接出城,剩下的士兵在防线上架起机枪,前后半个小时不到他们就在丧尸潮中硬生生劈出了一条路来。 城内准备好了的运输车都一辆接一辆紧挨着驶出去,刚才被雷安清理出来的真空地带很快就被两旁涌过来的丧尸填满,一半士兵还在巡查防线的漏洞,另外一半已经开始往外不断射击。秦云看了一眼自己的经验条,还差三千五百经验点就可以升级了。异能者从三级往上晋级就跟度劫一样,动静特别大而且还不确定时间长短,她之前使劲都没刷上去,但是现在也不想在战场上晋级,于是只是分出些异能来挡开两边的丧尸。 车队开出外城墙不久,城里面尖叫哭喊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秦云转头看过去,轩子换了一匣子弹说:“幸存者过来了。” 场面比当时穿过九台市还要混乱,军区在城内的入口对着幸存者开放后,秦云就看见幸存者们携着惊恐和尖叫像潮水一样涌进来。城门口停着十几辆空的运输车,旁边有不少士兵拿着扬声器站在沙包堆上面指挥女人和小孩上车,其余的青壮年都直接指着大开的城门让他们跑出去:“只有一千米的路,出城了有车接应。违反调度阻碍撤离的人,一律就地击毙!” 士兵们这次没有在人群中,也没有去拉扯不听指挥的人,他们都在防线的高处,对于无视警告依旧还要往车上爬的男人都是直接击毙。很明显这次撤退行动的计划制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而且士兵们都比在九台市的时候更加有组织,冷静、而且毫不犹疑。 秦云看到一个男人用异能攻击运输车的驾驶员,红色的火球砸在玻璃窗上和着碎片飞进去,她没有看到驾驶室里面是什么情形,一道风刃将那个男人的双腿拦膝截断,然后就看着他大张着嘴倒下去,很快被后面涌上来的人群踩踏没顶。 最前面的运输车很快装满,按了两下喇叭之后就开始往城外开。外面防线上的士兵立刻指挥跑出来的幸存者:“靠左,全部靠左,右边是快速行车道!” 并没有多少人听战士的指挥,当第一辆运输车沿着右边冲出来的时候他们才惊叫着躲避开,很快第二辆,第三辆运输车紧接着跟上,右边的车道自然被空了出来。 轩子都不用回头,光听声音就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靠着瞄准镜不间断地射击,一边对秦云说:“他们很快就能学会听指挥了。” 第97章 五十六 十几辆运输车都装满之后,跟着过来的就是幸存者的车队,秦云看了下时间,距离最开始突围已经有将近一个小时了。城墙外面没有多少丧尸可以让她作为判断的依据,所以不知道雷安他们具体到了哪里。一百二十多里的距离如果全速冲击的话,一个小时差不多能够到岱河。 李明强突围的北方如同破开了一个口子,红色点在地图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楔形方阵。她作为狙击进化丧尸的主力,在西城这一块牢牢地守着阵地。城内的进化丧尸因为幸存者的动向基本都潮这边聚拢了过来,轩子又喊了两个狙击手上来,每人守着四个钟的区域狙击被秦云击伤要害但未致死的进化丧尸。 有些进化丧尸在秦云的攻击范围外,像是观察了这边的情况之后,转头朝着北方追着李明强的队伍去了。北门被李明强留着大开,红点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二十多分钟之后前锋就推到了军区在城内的防线前面。这时候秦云看到岱河方向的红点标示有了什么变化,她将地图局部放大,正好看到那边一片红点瞬间湮灭,就对轩子说:“雷安到岱河了。” 轩子嗯了一声,又是两发点射之后才说:“他们要建立起防线才会发信号回来。”他将瞄准镜转过去扫了一眼防线:“北门的丧尸潮到了。” 秦云看不到他那么远,就问:“情况怎么样?” 轩子又过了一会儿才说:“不太好,部队要守两面的防线的话守不了多久。” 有几个士兵跑上城墙上来,没有跟他们招呼就直接朝着两边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秦云远远地听见爆炸的声音,地图上看见城北和城南都有几片红点湮没下去,许多丧尸被动静吸引了朝着那边过去,防线上的压力顿时就少了一些。 部队守了十几分钟,大部分的幸存者车队都已经撤出城外,军区里面剩下的士兵也开始有组织地撤退。轩子听了听对讲机里面的消息,对他旁边两个狙击手说:“关晏喊你们下去归队,他们收到岱河的信号了,我们准备全面撤离。” 那两个狙击手站起来背上了枪看他们没动就站住了脚,轩子还在狙击剩下为数不多的进化丧尸:“你们先下去,我们随后。” 秦云看着那两个人走了对轩子说:“你先去开车,我再留一会儿。” 轩子看了看下面军队撤离的程度,应了一声背起枪跑了下去。许多进化丧尸已经绕过他们这一块,直接朝着已经出了外城墙的转移部队过去,部队里面的异能者在火力支援下联手对付着那些丧尸。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外城墙的出口现在还被部队守着,起码那些普通丧尸还没有办法追出去。 秦云不断竖起风屏掩护还在城内的士兵撤离,不一会儿轩子就将车开了出来,在还没出城门就摁了好几下喇叭。秦云看看城内的士兵已经撤离地差不多了,就从城墙朝外的那一面跳了下去,异能轻轻地托了几下,眼看就要落到轩子车顶上的时候,系统突然跳出来道:“隐藏任务——协助目标林柯觉醒异能已达成,任务奖励收入系统背包,玩家可自行取用。” 秦云的动作一顿,隐藏任务达成?她之前都完全没有接收到隐藏任务被触发的提醒,系统怎么会突然判定达成?她晃神错过了轩子的车顶,用手在地上一撑滚了一圈后站起来就让到边上。后面是关晏的车子,秦云看着他开到左边停下来,打开门挥手示意她上车,同时系统也已经响了起来:“主线任务——拯救男配林柯,保护他活到末世秩序初期建立判定完成。委托者满意度调研中,玩家将于24小时内脱离副本世界,请酌情安排后事。” 秦云的瞳孔一缩,系统说是判定完成而非推定完成,也就是说它认可了现在这个状态已经是建立起初期秩序了?这个连人都没全转移过去的状态? 四周突然传出来接连的尖厉嚎叫,秦云将精神力铺开,瞬间就看到系统地图上周围的红点不断被标记出一大批一级的进化丧尸,其中甚至夹杂了不少的二级丧尸。 看来系统没打算让她舒舒服服地离开这个世界。 她一把将关晏的车门推上:“走!我跟着最后一辆车!”然后就爬到旁边水泥袋堆成的防线上,一边锁定攻击蜂拥而来的进化丧尸,一边朝着外城墙跑过去。 城中的部队才刚刚全退出来,最后一辆装甲车横着停在城门里面堵住,里面的战士从车顶上翻出跑过来:“后面没有人了,走快走!车子堵不住他们多久!” 秦云能够看到里面的丧尸潮一拥而上将那个出口堵得更加严实,但是那些普通丧尸组成的丧尸潮并不是他们最大的问题。她爬到外城墙上的时候看到轩子的车就停在城外,他拿着枪站在边上,看到她转过头来就扔了个对讲机上来。 秦云接过来,冲着里面还在指挥士兵阻挡进化丧尸的关晏喊:“全速撤退!我断后!”然后她把对讲机打开了接收的频道别在腰上,取出一把轻型机枪就迎向涌过来的进化丧尸。前面这些大多都是一级速度丧尸,她完全不在乎耗损地开启速度协助和风屏直接冲过去,在它们撞上来停滞的瞬间一击爆头。一级速度丧尸只有100的经验点,她在已经开始移动的军车顶和防线之间来回跳跃,锁定了一只二级速度丧尸用风屏挡住它的去路,机枪横扫过它的躯干之后,一击异能击毙。 就在她看经验条分神的那一瞬身后的气流突变,秦云立刻闪开身子并竖起风屏,那只速度丧尸被拦住的时候她抬手的枪口都几乎抵在它的脑门上,一击之后黑血四溅,但是她已经不在乎被这些东西沾到身上了。 关晏喊着让士兵回到车上,轩子和几个士兵在外城墙上作为他们的火力掩护,四米多高的外城墙不像是十二米高的内城,他们一会儿可以跳到车上迅速地撤离。 秦云追逐着一只二级丧尸,速度和力量都被加强的二级要再用风屏阻挡已经有些困难了,她用异能帮助自己加速移动,向士兵撤退的反方向过去。很快旁边又靠上来两只一级丧尸,她依旧闪躲着,有一次被那二级正面撞在自己身前的风屏之上,冲击在她胸腔里面引起的疼痛让秦云记起了早前追击精神丧尸时受的伤,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 她将口腔里面的腥甜咽下去,又经过两次闪躲之后,三只丧尸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同时朝她跃过来,秦云一直等到它们靠到跟前,才将身体周围的风屏一瞬间撕裂,化作数道高速风刃将那几只丧尸大卸八块。 秦云没有躲开飞散的尸块,她在里面找到两个没被切开的头颅,立刻补上两抢。但是还不够,系统还是没有给她升级的提示,但是她的异能已经快要见底了,还差多少? 她听见有人大声喊着庄晗的名字,地图上面还没有反应但是余光看见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移动过来,她往旁边一躲,但还是被撞到了侧面从防线上滚了下去。之前就受伤了的身体又一次重重撞上地面的时候胸腔一瞬疼得她几乎都没有办法呼吸,眼前的视线一阵模糊。她的神识还能够看见地图上一只一级力量丧尸的标记朝着她移动,所以刚才那是丧尸扔过来的车子或者油桶? 秦云咳出一口血撑起身子,看见那只力量丧尸跳上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周围士兵的子弹打在它身上只能看见飞溅开来的火花,只有瞄准着它的眼睛的狙击才让这丧尸感觉到威胁,挪动着身子或伸出手来遮挡。几秒的拖延就让秦云恢复了能够发起一击的异能,用精神力引导者在那丧尸朝着她一跃而起的时候冲着它的头颅射去。那山一样的身躯向她倒过来的时候,秦云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拖着身体往旁边滚了一圈,她感觉到身下的土地都抖了一抖,但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压住,疼痛抑制着身体呼吸的本能,害怕那简单的动作会加剧整个躯体的损伤。 几个呼喊的士兵很快跑过来找到了她,其中一个把枪扔给了自己的战友,冲过来抱起她就往军车上跑,丧尸潮几乎就撵在他们脚跟,没有时间准备给他们来妥善运输伤员。 秦云估计自己大概是多根肋骨骨折,但是她还能够呼吸,那说明没有穿刺肺部,短时间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人类的机体并不完全服从与理性,几百万年进化来的整套系统有它自己的规程。身体不断地颤抖,眩晕和恶心一阵阵地涌上来,秦云很久没有这么痛过了,她对疼痛并不陌生,知道下面是什么,但她现在不能休克过去。 战士把她放倒在车厢里的时候轩子已经跑了过来,他刚跳进车里后面的战士就用力地拍了两下车厢,驾驶员立刻就是一脚油门。加速险些把秦云从躺着的位置上甩下去,轩子伸手扶住她,秦云就握住他的手腕想要说止痛。她的唇动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轩子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取出了两支像是缩小版的肾上腺素自动注射器,立刻插到她的腿上。 秦云感觉像是烧伤过后缓缓地浸入冷水一样,药物渐渐将她从疼痛的灼烧中解放出来,她的身体不再颤抖,呼吸也不再那么急浅,所有的技能又慢慢回来,不一会儿她就能坐了起来。 轩子伸手按了下她的肩膀:“你可能是肋骨骨折,现在没办法固定,有穿刺肺部的危险。我给你的止痛针剂量多了一点,那原来是老大的急救箱,下面几个小时里面你都可能有些飘。” 秦云已经能够感觉到那种药物导致的平静,她握住轩子想要检查她肋骨的手,等到他的视线对上她时才说:“我的时间到了。” 轩子的神情表明他一瞬间就明白了秦云在说什么,但他还是问道:“什么意思?” 秦云看了眼地图上四处涌来的进化丧尸,还有自己差59个点就能晋级的经验条,对着他说:“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的配置不一样,现在我的时间到了。” 轩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老大知道么?” 秦云垂下视线,一只手轻轻环住自己的躯干,另一只手拉着座椅靠背坐起身来,听着轩子问:“你要我怎么跟老大说?” 轩子看着她停下了动作,一会儿后才抬起头看过来,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无法允许自己悲伤一样,而那双眼睛却如同碎落满天的星辰。他以为她至少会说些什么,就算是只言片语,让他带回去给雷安。但是没有,她的唇一丝不动,连道别的话语都没有。 车身突然一抖,秦云的视线从轩子身上转开,驾驶员转过头来喊:“追上来了,准备射击!” 把她救上车来的两个士兵刚才一直低着头坐在旁边没出声,听到前面的喊话才往车厢后面跑过去。秦云在地图上看见几十个红点快速地朝着车队移动过来,她看了轩子一眼,然后就起身去把在车尾架起枪的两个士兵都拉了回来。一只速度进化丧尸几乎在同一时间撞上她竖在车后的风屏,冲击力将整个车子的后半部分都掀离了地面,秦云一手撑住车顶,另一只手握枪抬起对那丧尸的头颅就是一击。 瞬间经验条清零,异能和精神力回满,系统发送出恭喜晋级的消息,然后一条一条地刷出新开启的技能。 秦云抓着车厢一用力翻出去落在车顶上,即便体内已经有了过量的镇定和止痛剂,冲力还是让她感觉到胸腔里面有什么一瞬间错位,呼吸立刻被压迫变得又浅又急。时间不多了,尽快,她必须尽快。一边狙击已经靠到车队周围的丧尸,秦云一边翻检系统新给的技能。地图上能够看到这几十只进化丧尸一涌而上,如同一张迅速就要合拢的血盆大口,把整个队伍的末端都包拢了起来。她不太确定这些是不是因为系统强制她脱离才会突然出现,又或是之前埋伏在丧尸潮里面,甚至是刚刚才进化的,但现在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了。 她很快翻检到最后的技能,被系统用红色加粗的字体标了出来:神罚。 秦云最后转头看车队前进的方向,就像她第一次登上乾岳的城墙一样,看不见那遥远的城池,只有漫无边际的戈壁滩延伸到天际。但是这时候的天际不再是那种遥远而清浅的蓝,而被落下的夕阳染得一片殷然血红。 她选下最后那项技能,立刻身体便被抛向了空中,异能、精神力、和生命力都被从她的胸膛中抽出,系统开始有条不紊地锁定方圆十里之内的所有丧尸。秦云没有去听系统的提示音,她只是看着头顶鲜红的晚霞,地图上周围的红点瞬间湮灭,整个世界陷入无声的黑暗。 第98章 一 秦云做好了接受疼痛的准备。而她恢复意识的瞬间感觉到的却不是疼痛,而是窒息。 她明白原身是怎么死的了。 刚刚已经要放松下来的身体又一下紧绷,钳在她喉咙上的手肘收紧了些,像是要把她身体里仅剩的氧气用力挤出去一样。 秦云挣扎了几下,感觉到他们现在的姿势应该是自己仰面躺在下面人的身上,他的手肘牢牢地钳在她的喉咙上,将她整个上半身都固定在自己身上。他好像在说些什么,秦云没有听见,她只能够听到自己心脏不断搏动的声音,那个古老的已经不堪重负的器脏,像是无法明白为什么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血液,可其它器官却还在发出因为缺氧而衰竭的哀号。 秦云不再拉扯钳住自己的胳膊,她将右手放到身侧,用还剩下的力气开始踢腿,像另一个无用的挣扎尝试。但是双腿的动作给她着力点可以扭动上身,她身后的人慌张起来,不明白刚刚已经无力抵抗的人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有这么多的力气,手肘收得更加紧,不光阻断了气道,连动脉都受到压迫。 秦云感觉到头晕目眩,但她继续着自己的动作,右手放在身侧。直到身后的人为了着力点也将腿屈起,她立刻朝右边曲起身子,从他的靴子里面摸出一把手掌长的匕首,反手就捅进他的腰间。 她听到一声模糊不清的呼喊,应该是惊讶多于疼痛,身体在应激的情况下面对疼痛的感知有很长的延时。于是她将匕首□□又捅进去。身后的人抬起另外一只手,大概是想要直接拧断她的脖子,于是秦云快速地捅进第三下并将匕首在伤口里面一转,钳制着她喉咙的手肘终于松了一瞬,濒近枯死的身体立刻吸进一口空气,然后呛咳起来。 她知道身体马上会进入强迫性的高频呼吸好还原血液的含氧量,她没有去推开还横在自己喉咙上的手臂,只是举起右手一刀从她左边腋下捅进去。温热的血液很快沾满了她的手,衣服也浸透了那粘稠的血液,像是在向她保证已经伤到了敌人要害一样。 秦云终于推开他已经无力的手朝右边一滚,她无法控制地开始急速喘息,整个世界比刚才窒息的时候还要令人眩晕。身边的人捂住了胸前的伤口,另一只手颤抖着朝口袋里摸去。秦云看见了立刻跪爬过去两步,急速呼吸的声音让她听起来更像是在哀号。她按住躺在地上那个少年的脸,用匕首割开了他的喉咙。殷红的血液从伤口飙射出来,然后渐渐渐渐平缓在他身前汇成鲜红的一潭。秦云看着那只手终于停止颤抖落了下去,才翻倒在一边感觉疼痛和恐惧如同电流一样穿过这个濒临崩溃的身体。 等到她终于能够控制呼吸的时候,开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就是靴子敲击在石板上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自己正跪在冰冷潮湿的石板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双军靴在她跟前站定,然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喊她的名字:“索娅安德莫洛,你已经通过测试,跟我出来。” 秦云一直等到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将右脚向前跨了一步,确定身体有足够的力气才将自己从地板上拖起来站住,对上了面前站得过分靠近的人冷冷的视线。 那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血泊中的尸体,面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有在视线扫到她依然紧紧握着匕首的右手的时候才停顿了一瞬。 秦云想是才发觉自己还握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一样,她同样看着那匕首停顿了一瞬,然后问站在面前的人:“需要将战利品上缴么,少校?” 她的声音因为伤势像砂皮纸一样粗糙,但是来人连那根根分明的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一样,转身就将她从石室里面带了出去。 秦云从地上已经毫无生机的少年的靴筒里面摸出来匕首的鞘套,自己也一模一样地藏在靴子里后才跟着那少校走了出去。她暗暗地评估自己现在的状况,还有些发晕的脑袋应该是刚才缺氧的后遗症,但是她却不确定无力的四肢到底是反应之一还是原身本来的体能水平。窒息致死的时间按照身体机能来说在一到五分钟之间,拜原身的弱鸡水平所赐,这具身体刚才窒息的时间应该在一分钟左右,那么她应该不会遭受什么脏器缺氧的长期影响,只不过所有的体能训练又都要从头做起了。 然后她将注意力转到周围,这和刚才的密室一样是巨石垒砌而成的密闭走廊,前面少校的靴子踏在石砖上铿锵作响,好像他靴子的上等皮革中还掺着金属的元素一样。 很快昏暗的走廊尽头露出一道白光,她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原作里面花了很长时间描写这一段情节。 少校在走廊的尽头站住,这里的光线像是被人工加强过一样,一片白光中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形。他的神情被白光遮掩去了大半,只能看到标枪一样的身姿和示意秦云走出去的手势。 秦云的视线从他的脸滑到他腰带上的武器,看到那少校的身体一瞬间绷紧,对着他微微牵扯了一下嘴角就大步走进了那白光中。 她的瞳孔还没有适应光线就感觉到身后气流的变化,一种巨石落下的声响传来。她退后一步靠上的是岩石粗糙的表面,刚才出来的走道已经被完全封上了。 等到她适应了光线之后能够看到面前是一片树林,刚才过分明亮的白光也消失了,透过树枝能够看见头顶的蓝天。秦云向前走了几步,她不太能够判断这里的重力到底是多少。 原身同所有大家族的子弟一样,从小是在地球上长大的,他们的身体习惯的是地球的重力。即便现在殖民已经遍布临近的几个行星系统,大部分的殖民行星上重力都小于地球。家族让年轻一代的身体在重力最高的行星上发育长大,让他们的脏器都习惯在最大重力拉扯下工作,好为他们将来的宇宙航行做准备。在这个还没有跃迁引擎的文明中,宇宙航行都是在高加速的状态下完成的。 秦云又走出去两步,她吃不准到底是小于地球的重力让身体感觉到轻松舒适,还是本来就没有在刚才的对峙中受到太大的伤害。她蹲下身摸了摸靴筒内的匕首,这是罗格卡梅登一直贴身携带的匕首,后来就连他的机甲也配备了一把一模一样的武器,被人们称为死神之刃,大家都知道他将其携带在右边的靴筒里面,所以当时秦云才会下意识地去摸。但是现在想起来,所有的学生都不应该携带任何武器,他们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登记时候发下来的统一服装,罗格的匕首到底是怎么瞒过检查的?还是说学院内部有人帮助他带进来的? 这次的任务还是基于一部女主文,对红色学院的描写大部分都是任务打怪谈恋爱,完全没有提到不寻常的地方,连罗格的这把匕首也是和一批资源被同时发现的。 那会是谁在帮罗格?应该不是那个少校,如果他帮助罗格夹带武器进入训练场,刚才在她袭击罗格的时候就应该出手制止她,而不是任她将罗格杀死之后还带走了他的匕首。但是他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惊讶的样子,也就是说他之前可能是知情的。看样子并不太赞同,所以没有出手阻拦她,但是也没有办法反抗,那就是说帮罗格安排的人军衔还在他之上,而且很可能是顶头上级。 秦云眯了下眼睛,按照原作里面说的,红色学院是并不像是卫星上的政治或经济学院,这里是军事学院的储备学院,受军队的直接管理,所以连监督每一组资格赛的都是现役的少校。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有人冒着上军事法庭的风险,难道就只是让卡梅登家的一个枪兵带了把匕首进来么? 第99章 二 秦云知道训练场的地形分布,最中间是一个盐水湖,周围是半径一千多米的林区,然后就是他们身后这种伪装成岩壁的通道入口,在训练结束之前都不会重新开启。每个训练场里面都是三十个学员,秦云看了一眼被血染红了的作战服,自我更正了一下,开始的时候都是六十个学员,资格赛之后其中的一半能够进入训练场。 林区里面有被掩埋或者隐藏起来的物资,理论上来说投放的物资足够支持他们所有人活到—— 秦云的思绪突然停顿,她发现自己刚才忘记问那个少校训练场里面的规则和这次训练的目的了。她从原作的剧情里面了解到了所有信息,所以才没有记起来还应该走一下程序。 她朝着周围看了一圈,想想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以用第一次杀人之后的震惊来解释,那甚至可以解释她为什么性格突然有了变化,顶多就是扣一点情绪稳定性的分数而已。但是如果她突然表现出来对训练各方面都熟知的话就会显得莫名其妙,所以在遇见可以告知她状况的同伴之前,应该是表现得对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 秦云小心地朝着训练场的中心移动,想要尽快找到这次的目标瑟西斯海伯里恩,原身一直暗恋着海伯里恩家的小公子,这个举动应该并不突兀。她在路上看到了几处原作里面形容过的物资隐藏地点,都没有靠过去。直到有一处明显在树叶地下露出了帆布的一角,她才犹疑地慢下步子。四下张望确定没有别的人在,然后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小心地靠过去,试探地将上面的一些落叶拨开,露出更多的帆布。 她顿了顿后才掀开帆布的一角露出里面的装备,一共两个箱子,一个上面标着红十字,应该是急救箱,另外一个没有标示,她打开看到里面都是手掌大小的工具,它们都是表面十分平整的圆球体,要凑到很近才能够看到金属部件合在一起留下的细微缝隙,应该是可以层层折叠至这种占据空间最小的设计,已经开始宇宙殖民的文明对于设计的体积和重量都非常敏感。 箱子里一共有十二个这样的圆球,但是上面并没有提示是用来干什么的。秦云看了看之后将其中一个工具放在旁边地上,然后按下了中间的按钮。球体发出一声轻微的金属磨擦声扩张成一个诸多棱角的晶状体,然后沿着表面的纹路慢慢张开细小的金属棍□□旁边的土地里,将依然在不断展开的机体稍稍抬离地面,然后中间降下一块如同风扇一样的工具,转动起来后慢慢地靠近地面,然后就击穿地表挖掘下去。 整个过程相对来说非常安静,只有土块被翻甩到边上的时候发出一些轻微的声响,秦云又过去按了一下中间的按钮,机器立刻停下来在几秒钟之内就收拢成原来的模样,只留下地上一个半米来深的大坑。 剧情没有办法让她更早地进入这个副本,不然如果有一段时间来适应的话,她现在就应该能够辨别出来其他的机器都是做什么的,以及里面到底有没有最重要的水分子回收机。但现在她只是打开急救箱取出了一些急救用品放在作战服的口袋里,然后把两个箱子都拉进挖出来了的坑里埋起来,再把上面的树枝和落叶恢复原状,在周围的树根上刻下了记号,接着又往场地中间跑去。 中间没有出现什么状况,三十个通过了资格赛的学员都会是从最边缘的通道里面出来,一开始每个人的地盘都是个十二度角的扇形。在边缘的地方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最大,但是越往中心便会越靠拢,她只是朝着大致的方向走,可能已经进入旁边学员的领地了也不一定。 差不多十几分钟后森林渐渐稀疏起来,秦云放慢了速度竖起耳朵听旁边的声响。森林里面要到几天之后才会出现动物,现在完全是一片寂静,只有偶尔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让她踩断落枝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 她已经能够透过稀疏的林线看见湖面粼粼的波光,身体如同被触动了一样立刻感觉到喉咙得干渴。但秦云没有走过去,她在林线边缘找了一颗树爬上去,在两米多的高度枝叶就能够遮蔽她的身体,但是如果一会儿有情况她还能够直接跳下去。 她藏好之后没过一会儿就有两个人从林线里面她三点钟的方向出来,其中一个高一些的男人半拖半架着他的同伴。隔着大半个湖面秦云看不清另一个人到底是哪里受伤了,直到高个子的男人扶着他跪倒在湖边想要喝水时,才看见他左边大半作战服都被血染成了深颜色,就他的动作来看那里面起码有一些是他自己的血。 那个人低下头去急急地喝了两口水,然后立即呛咳起来,伸手拦住高个子要喝水的动作。他们两个人说了些什么,然后高个子扶着他坐下来然后不知道在他的腿上做着什么。但是很快那个人忍不住的痛呼声就传了过来,大约是在清洗伤口。 秦云很快想起来原作里面男主在红色学院里的两大助力,罗格是他的剑,还有一个个子稍微小些并在资格赛中伤了腿的格里佩顿就是他的智囊。两个人帮着他收拢了足够与泰坦对抗的能力,他们三个人最后取得了这次训练的最高分。 如果那个人受伤的人是格里的话,高个子的人会是凯尔卡梅登么? 秦云听到身后的树林里面传来一阵动静,她没有回过头去看,只是听着来人的脚步声越跑越近,估计着大约是个轻盈的女生。 那个人跑到林线的时候丝毫没有停顿就冲了出去,秦云看见那确实是一个女生,亚麻色的头发被编织成的辫子都没有弄乱,她一下子看见湖边的另外两个人,立刻认出了他们大声喊着:“凯尔,格里!” 秦云看着她跑过去的背影向自己确定了那个高个子确实是男主,原作训练场里面一共有七名女学员,克瑞斯家族占去了两个,她们的体格和普通人的不同,一下就能看出来。另外一名是海伯里恩家的枪兵,还有三个是各个属臣家族的人。里面会对卡梅登家族的人这么热情和熟稔的就只有女主莉莉佩顿了。 起码这会儿把主角军团都认全了,秦云看着他们三个人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些什么,当他们对面的树林传来动静的时候,凯尔和莉莉扶起受伤的格里退回之前来的方向。 秦云也看到了那边的动静,简直就像是一群大象冲出树林一样,好些树朝着两边倒下分开了一条路,然后一个庞大的身影从林线里面走了出来。那个人有两米多高,这个高度在空间站和小行星的殖民地中并不罕见,低重力的环境让它们的居民大部分都在两米左右。但是没有哪个低重力环境下长大的人能够有这种肌肉和体魄,秦云都没办法估计他的重量,她就算穿上全套轻机甲可能都比不上那体型。 这就是克瑞斯家族的人了,他们号称体内流淌着泰坦巨人的血脉,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和其他的四大家族一样,所有的后代都是经过了基因修正的,只不过他们的技术所偏好的方向与其他几个家族不同罢了。 没多久之后从十点钟和十二点钟的方向又走了出来两个巨人,他们一个个试过湖里的水确定无法饮用,讨论了一会儿然后从十点钟的方向重新回了树林里。 秦云在那里看见了不少人从树林里面出来,许多都是兴奋地跑到湖边然后又沮丧地转回树林,有些人的身上已经带着收集到的物资,但是看起来还没有一个人有水分子回收机。她看着第十九名学员回到树林里面,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后,才听到四点钟方向有动静,咚地一声像是什么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秦云在树上看不见那边什么状况,她又往树上爬了一截,视线还是被交叉的枝叶遮挡住。然后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点开系统地图,立刻就看到标示任务目标的蓝点在她四点钟方向闪烁。 第100章 三 刚醒过来脑子就是不好使,秦云骂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飞快地朝着那蓝点跑过去。很快就看见一个金发的学员脸朝下躺在地上,看他那个姿势和位置,大概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秦云冲到他身边跪下,把地上的人翻了过来,那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一头短发有若黄金铸成,面容好似雕像一般无半丝瑕疵。少年感觉到她的动作费力地睁开一丝眼睛,露出湛蓝色的瞳孔看向她,双唇微微动了下,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秦云抱着他靠向自己,发出来的声音依旧嘶哑:“没事的,没事的。”她粗粗地检查了一下他的作战服,没有看到哪里有血渍,于是问,“你哪里受伤了?” 少年只是朝自己捂着腹部的右手看了一眼,秦云伸手稍微按了一下,就看到他的身体如同触电一样缩了一下。 她将口袋中的急救药物翻出来,分别找出止痛、消炎、和止血的针剂,依次注入他的腿中。没一会儿就能感觉到那少年的神志重新掌控了身体,他的呼吸冷静下来变得绵长,但还没有足够的力气坐起身来,只是看着她有些疑惑地问:“索娅,你怎么会在这里?” 秦云没说话,能说什么呢,小姑娘太喜欢邻家哥哥了,于是为了跟随他的脚步背着父母让舅舅替她报名参加选拔?她解开瑟西斯的衣服看到他的腹部完全是一片青紫,颜色可怖到让人怀疑那么大的冲击下,身体里面的脏器是否也被击得粉碎。她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来生物胶布,小小的包装拆开后里面的胶布一层层地展开,正好能够贴满他整个腹部。 那胶布的手感非常特别,凉凉的滑滑的,就连之前想说内伤用不着浪费这个的瑟西斯都感觉到一阵清凉扑灭了灼热的疼痛,更多的是身体认识到伤势得到控制并开始痊愈的安心,于是他将那话咽了下去。 秦云看着他的表情放松下来,又看到胶布慢慢地溶解到皮肤里面,就掀起一角见瑟西斯的青紫已经明显地消退了些。她想了想后拔出匕首割了边上一条,贴在了自己喉咙上。顿时一阵清凉就让她不禁眯起眼来,早知道这么好用刚才趴在树上的时候就应该贴上了。 瑟西斯看见她这个样子,却以为她之前是没有舍得用,于是话语也不自觉地柔了一些:“我没事,你的伤怎么样?” 秦云摆了摆手示意没事,瑟西斯看看地上用过了的注射器和匕首:“你找到了物资?” 秦云给了他一个有些疑惑的眼神,瑟西斯就说:“你们组的管理人没有跟告诉你么?” 她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哑着嗓子说:“我忘记问了。” 瑟西斯这次笑了一下,并没有觉得奇怪,直接把自己知道的消息都说了出来。训练场内有足够支持所有学员生活三十天的物资,并且有三支权杖。当一支队伍收集全了三支权杖的时候训练就宣布结束,他们根据过程中的表现会获得相应的分数,最后得到权杖的胜利队伍有总分100的加成,然后根据各个人在队伍中的位置分配到每个人头上。但是训练和资格赛不同,使用武力而导致学员丧命的话会扣分。 他说完之后扶着秦云的手臂站起来:“管理人没有说的是物资虽然充足,但是在训练场之内分部极不均匀。还有这个盐水湖,如果这是唯一的水源的话,不论是谁找到了水分子回收机,都会是一场血腥的争夺。” 秦云看他:“你确定物资中一定会有水分子回收机?” 瑟西斯像是并不奇怪她会问出这种明显的问题,还是如同邻家哥哥一样耐心地向她解释:“红色学院毕竟还是学院,目的是为了军部挑选军官的后备人才。经过资格赛之后应该不会再有太多的伤亡了。” 秦云没再说什么,扶着他往森林里面走了几步,瑟西斯能够感觉到身体里面依旧无力,刚才注射的药剂和生物胶布只是遮掩了疼痛的表象,他身体的修复需要更多的东西,于是他开口问:“你找到的物资就是刚才的那些么?” 秦云看了看他,瑟西斯这才发现安德莫洛家的小姑娘有哪里不一样。是的,他们刚才经过了资格赛,大部分学员都是第一次杀人,而且不少动手的对象都是平时认识的人,有些甚至是朋友,肯定会对他们的心理有影响,尤其是在大部人分人之前都不知道资格赛的内容究竟是什么的情况下。这也是军部评估的一条标准。 但是瑟西斯隐隐地觉得索娅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不对,没有等他多想秦云就开口说:“我还找到了别的。”她看了看瑟西斯湛蓝的眼睛,又把视线垂下去,“你如果要用的话,可以让我加入你的队伍么?” 瑟西斯一瞬间还以为索娅会说什么,反应过来后立刻笑了出来,话语里面是理所应当的爽朗:“当然!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也参加了选拔,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难道不是我想要加入你的队伍么?” 秦云看了这忍着伤痛依旧说笑的少年,只是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他们向树林里面走了一段,秦云没有直接带着瑟西斯去物资那里,而是让他在大约五十多米外等着。她走的时候把匕首留给了他,自己走进树林找到之前留下的记号将物资挖了出来。 她将医药箱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一半放在另外的箱子里,然后挑选了两个器械球出来。用一块帆布把医药箱包了起来,另一块包住装器械的箱子。她往林线里面又走了几步,选了个地方把装器械的箱子埋起来,这次没有留下任何记号,只在自己的地图上做了标记,也没有把第一个坑埋起来,直接带着医药箱回去瑟西斯那里。 瑟西斯在原地没有移动,但是看到她带着急救箱回来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把匕首递还给她之后就接过箱子翻找起来。很快他找到一支银管的注射器,掀开衣服露出腹部,将银管抵上去后按下了注射。 秦云看着他的神情因为疼痛而稍稍揪起,但很快就放松下来常常地吐了一口气,就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瑟西斯把银管□□,探出来的针头有好几厘米长,全部□□之后一下又缩回了银管里。他把那东西抛过来:“这是纳米机器人注射剂,负责躯体内部修理的。外伤的话基本上生物胶布就能修复,但是如果伤到脏器了就需要它们。”他看着秦云仔细地翻看表面的标记,又笑着加上了一句,“等你进了军事学院修高加速课程的时候,就会和它们熟络起来了。” 秦云点了点头,把银管揣进了口袋里面。想了想后朝着他的腹部示意:“克瑞斯?” 瑟西斯湛蓝的眼睛看了看她,这次面上没有了刚才的笑容,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秦云没有问他是怎么徒手杀死一个比他高一个多头重一倍多的人,只是告诉他自己在湖边的时候看到了几个克瑞斯家族的人,并说了他们朝林中的哪个方向走了过去。克瑞斯家族是五大家族里面极其少见的团结,也是最为秉承以血还血原则的家族。如果他们知道谁在资格赛里面杀了家族的人,是绝对不会让学院威胁阻拦他们报仇的。 “罗格卡梅登。”秦云说,然后看着这回轮到瑟西斯露出些微不解的神情。他知道秦云再说她在资格赛里面杀了的人是谁,但是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提起来。于是秦云继续说:“如果有人问起来的话,你可以说在资格赛里面对上的人是罗格卡梅登。” 瑟西斯的眼睛睁大了:“索娅……” 秦云什么也没说,只是在旁边蹲了下来规整医药箱里面的物资。 瑟西斯看了她一会儿就明白了,有能力对抗克瑞斯的人就那么几个,没人会怀疑她的。他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立刻按住了被牵扯得疼痛的腹部。 第101章 四 原身索娅安德莫洛是个傻姑娘,那种让人提起来就难免一声叹息的傻姑娘。秦云能够理解她对瑟西斯的憧憬,尤其在见过了这个爽朗的少年之后。就像是久居暗室的人对光明,寒夜行路的人对温暖,那是一种难以自抑如同唯一救赎般的向往。可惜的是没有人教过她要如何去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人告诉过她通途往往不止一条,于是索娅做了她唯一知道的事情,那就是靠向那温暖的光源近一些,再近一些,然后被窜起的火苗吞噬殆尽。 瑟西斯已经转过去继续翻检医药箱里面的东西,他抓起秦云放进去的那两个器械球,有些惊讶地道:“你还找到了伯伦球?” 看着她有些疑惑的样子,瑟西斯解释道,“这是最开始殖民的时候被研究出来的基础器械,每艘殖民船上都有,帮助第一批移民建造舰外基地的。技术是有些过时了不过应该还能用。” 瑟西斯说着就按下了中间的按钮,看着那机器慢慢伸展开来继续说:“这个是用来警戒的机器,红外侦查技术,默认设置是直径二十米内如果出现生物的话,顶上的灯就会……” 他示意着的小信号灯霎时亮了起来。 秦云看了他一眼立刻拔出了匕首,转过身去警惕地扫视四周的树木。 瑟西斯在地上又坐起来了一些,同样向四周看去,树林繁密的间隙中看不出什么迹象。他把手放在机器的下方,仿佛还在给安德莫洛家的小姑娘科普一样继续说:“殖民时代刚开始的时候就形成了一种极简的风气,直到现在许多空间站和小行星的设计都是要求一物多用,伯伦球就是这种理念的完美体现。不光是防御,下面这个按钮可以对警戒范围内的威胁进行攻击。理论上攻击强度是可以调节的,不过毕竟是古早的科技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具体操作,要不我们试试看攻击强度到底有多厉害?” “等等,等等。”声音从他们两点钟的方向传过来,然后一颗合抱粗细的树后身影一动,走出来一位浅棕色头发的少年。他扫过秦云和瑟西斯的眼睛微微眯起,面上带着的笑别有意味,仿佛和谈话的对象分享着只有他们明白的深意。两只手只是在身前稍稍地举起,比起彰显自己的无害,更像是在嘲讽他们现在身处的境地一样。 秦云猜到了这个少年的身份,果然下一刻瑟西斯就喊出了他的名字:“兰尼沃泽尔,你在树林里迷路了么?” 兰尼将手腕一转,戏谑地朝周围一转示意:“这个地方?本来就是设计出来的斗兽笼,这里是没有路的。”他的视线从瑟西斯身上转过来,像是才看到秦云一样面上做出了个惊讶的表情,“索娅安德莫洛小姐,能在这里见到您还真是……”他顿了一顿,然后放下手臂作绅士的躬身礼,“意外的惊喜。” 瑟西斯的手指没有离开伯伦球腹部的按钮:“你刚才躲在那里干什么?” 兰尼看着他一笑向前走了几步,在瑟西斯示意下在五米外站住,摊手做了个无奈的姿势:“我只是经过而已,听见有人找到了伯伦球,就想看看是不是水分子回收装备。”他一眼扫过地上另外一个机械块,“可惜了,我现在是真的能够好好享受一杯未经调味的清水。” 秦云看了看地上的另一个机械块,兰尼看着她的样子就笑了出来:“是了,安德莫洛家的大小姐大概是没有见过这种中古设计的,先殖民时代没有触控模板,器械的信息都是录入在外围包装上的。就像这些伯伦球,机械臂留在外面的纹路就是对功用的说明了,这是加热器。” 接手一个无知小姑娘还是有些好处的,起码眼前这两个人就已经自动化身科普帝了。秦云弯下身捡起伯伦球仔细地看了看,却看不太出来这个和之前用来挖土的花纹有什么差别,她抬头就看见兰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对上她的视线时又笑着举起手退后了一步:“看起来是误会了,那么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我就要离开去别的地方继续这场斗兽游戏了。” 瑟西斯当然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他也想去索娅找到这些伯伦球的附近看看是否还有被遗漏下的物资。但是现在他还没有恢复,索娅也不可能敌得过兰尼,于是他只能出声喊住他:“兰尼,要不要和我们结盟?” 兰尼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忘了我的名姓了么瑟西斯?沃泽尔是卡梅登家族的属臣。” 瑟西斯只是耸了下肩膀,并不在乎地说:“所有的联盟都是暂时性的,包括你我之间的,家族之间的。如果之后你觉得凯尔的队伍更有吸引力的话,我不会阻碍你。” 兰尼颇有兴趣地站直了身体:“所以你并不要求我的忠诚?” 瑟西斯扶着他身后的树站了起来:“联盟的基础是共同的利益,我们现在都想尽快找到能饮用的水源。” 兰尼面上浮起了又那种别有意味的笑,转头看了看旁边的秦云:“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愿意出一把力帮助我们身陷囫囵的女士。” 瑟西斯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秦云:“索娅,你能带我们去你找到物资的地方么?” 秦云点点头,示意兰尼去扶着瑟西斯,自己将东西收回医药箱里面带上。她贴在喉咙上的生物胶布大部分都已经融进了皮肤,只留下了一层透明的膜,她撕下来后也放进了医药箱里面。 秦云把两个人带去了她最开始看到藏着物资但是没有靠近的地方,他们很快在树枝上和厚厚的树叶底下找出了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小箱子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满了黑色的块状物,和秦云手掌差不多大小,兰尼只是看了一眼就转头去看瑟西斯找到的箱子是什么。 被埋在树叶下面的另一个箱子很大,有一米多宽和高,秦云怀疑他们三个人里没一个能够抬得动。瑟西斯没有费力去抬那个箱子,只是按下了盖子上面的一个按钮,箱子便自己打开,箱盖伸到将近两米高,露出来里面一整副铠甲来。 秦云猜这大概就是凯尔得到的那套轻型机甲,果然瑟西斯有些疑惑地问:“学院为什么会投放轻型机甲进来?学员里面没有一个人能够驾驶这个。” 兰尼已经过去激活了触控面板,快速地浏览过多项系统参数之后,话语中难掩失望:“生命维持系统被锁定了,不然它的循环系统里面至少会有些淡水。” 瑟西斯问:“其他的系统都在线么?能源储备怎么样?” “加速系统和武器系统也被卸除了,只有敌对侦查系统在线,能量满格。”说完之后兰尼拍了下那铠甲,“也就和你的伯伦球能派一样的用场。” 第102章 五 这块常识原作里面有写到,轻型机甲主要运用于登舰战。它们可以从一艘战舰中飞速发射去敌对战舰,因为体积比全武装机甲和飞行器都小很多,而且有着难以匹敌的机动性能,所以是有着穿过舰体的火力防御线最大可能性的攻击手段。 轻型机甲的操作难度仅次于全武装机甲,出于体积的考虑,轻型机甲对于驾驶员的防护性也远远不及后者,这意味着任何的操作失误都有可能导致机甲本身对驾驶员造成伤害。所以在军事学院只在学员到第二年修完了全部高加速度课程之后,才会开放选修轻型机甲的课程,学员要等到实践课真正摸到轻型机甲最早也要一学期之后。就算这样轻型机甲也一直是致伤人数仅次于高加速度的课程。 轻型机甲背后的推进器是整体加减速的主能源,能够轻易地提供差不多一吨多重的机甲三十多g的加速度,这还仅仅是受限于驾驶员能够承受的极限。机甲其他的部位有着十多个二级推进器,这些主要是用来在空中调整航行轨道。作战的时候如果双方都弹药告罄沦落到近身战的话,二级推进器和液压的关节系统能够输出常人百十倍的力气。 但是这种增强的速度和力量同时意味着操作中的任何差错都有严重的后果,四肢的脱臼和骨折是最常见的伤势,十五个g的角加速度能够在两秒钟之内折断没经过训练的人大部分的肋骨,而意外的高加速度能够在瞬间将驾驶员身体里面的脏器挤压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所以一般来说没有经过训练的人就算有自杀倾向也不会考虑驾驶轻型机甲,毕竟要寻死的话有其他方便得多也干净得多的方法。 至于学院为什么会将一台轻型机甲投放到训练场里面,众人只是自己猜测,谁都没有说什么。 兰尼很快把视线转向其他地方,他面上戏谑的笑都遮不住眉间开始露出的一丝焦虑,三个人中他似乎最为他们缺水的状况担心。 瑟西斯正在翻看轻型机甲的操作面板,并没有注意到兰尼的神情,他快速地执行了好几个任务之后,机甲的前部完全打开,露出了可以给驾驶员钻进去的空间。他朝着兰尼一挥手:“来扶我一把。” 兰尼有些疑惑地看他:“我不觉得你被冲击力撞成一块一块能够改善我们的现状。” 瑟西斯已经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用力将自己往上提:“加速系统不在线,我把推进系统也锁定了,现在就是巡航模式。快,让我穿好了这个去湖边看看有没有人找到了水分子回收机。” 兰尼跟上了他的思路,不管是谁找到了水分子回收机,都肯定要去湖边取水。但是他还是作出有些疑惑的样子看着他:“我有些不太记得了,我们刚才是怎么作出选择让你驾驶机甲的?” 瑟西斯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背:“不要和一个伤员争啊,我们轮着来,驾驶机甲的人守夜怎么样?” 兰尼这才表示因为瑟西斯的伤照顾他一回,扶着他登进了机甲内。机甲外壳合上,过了一会儿提示灯亮了起来,然后瑟西斯的声音通过外放传出来:“怎么样?” 兰尼耸了下肩:“你听起来怪怪的。”开完了玩笑他让瑟西斯走两步看看,那个轻型机甲就很犹疑地抬起了右腿,然后狠狠地跺在地上。 秦云和兰尼两个人都无语地看着机甲像要弥补一样轻轻地抬起左腿,但是等到重心一移动,又和刚才一样是重重地跺了下去。 兰尼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瑟西斯立刻窘迫地辩解:“推进系统不在线,除了液压关节的助动之外机甲现在没办法自动抵消重心移动的影响。”随着他的话音机甲像是肯定一样,又重重地跺下了右脚。 于是兰尼忍不住大笑起来,大概是这个笨手笨脚的形象和他之前憧憬过的机甲驾驶差距实在太大,他停下步子靠在旁边的树上笑得喘不过来气。 秦云看看他,然后转向瑟西斯问:“你之前学过?” 瑟西斯嗯了一声,可能在机甲里面点了点头:“哥哥淘汰下来的旧机甲在家里放了段时间,我偷偷地研究了几次,不过没等到破解生物锁坐进去,他们就把那机甲拉走了。” “海伯里恩的旧机甲?”兰尼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插话进来,“卡丽西欧之心么?” 瑟西斯应了一声,兰尼就接着说:“他们当然把它拉走了,那是卫星战争里面最有名的一台轻机甲了。原本是很稀少的一种设计,但在卫星战争之后就一下子时兴起来了,几年里面军学院大半的学生都定制了相同规格的机甲。”他回过头来冲着秦云一眨眼,很有绅士精神地娱乐着队伍里面唯一的女性,“至少从外观看起来是相同规格,能够达到原设计对精神驳接要求的学生连一成都不到。” “机甲里面还是有手动操作的设备在的,是作为精神驳接发生紊乱的备用。”瑟西斯说着,机甲转过去慢慢慢慢地抬起手来,然后轻轻地几乎是试探性地摁了刚才那个箱子上面的按钮。立刻那个箱子自我折叠成原来三分之一大小的盒子,被机甲又一次小心地拿起来之后,链接到了腰间的凹槽里面。 他们收拾了收拾东西就往盐水湖边走,路上秦云问兰尼找到的那个小箱子里面是什么,兰尼笑着说是狗粮。 动作稍微连贯了一些但依旧僵硬的机甲转过头来:“那是合成食物块,难看了一些不过能够提供身体所需要的大部分能量和元素。” 兰尼笑了一声补充道:“而且尝起来就像是在生物回收机里面经历了十个轮回一样。”他看见秦云没有抓住重点的样子作出了个夸张的表情,“我都忘了,安德莫洛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吃过从回收机里面出来的东西。” 瑟西斯像是警告一样喊了兰尼的名字,他笑着欠身做了个道歉的姿势,然后继续说:“当然,所有有名有姓的家族吃的都是新鲜的食物,但是剩下来的东西,被丢弃不用的东西被回收之后,会到哪里去呢?”他建议性地指了指手中的箱子。 不管他想说什么,秦云都被弄得彻底打消了想吃点东西的念头。他们在半个小时之后回到了湖边,这次因为有火力后援了,秦云走出林线到铺满卵石的湖边看了看,蘸起一点湖水舔了下然后立刻吐在了一边。这远比她记忆中的海水还要咸,而且带着很重的苦涩,她顿时同情起之前冲过来喝了一大口的格里。不过盐水也是水,她把沾着血渍的作战服脱下来泡了泡接着搓洗了一下,然后拧干了走回去晾在树枝上。 瑟西斯和兰尼在林线中挑选出一块晚上用来休息的地方,他们没有过问秦云的动作,就像不会去过问一只追逐蝴蝶的猫一样。瑟西斯穿着的机甲指向它的头盔:“机甲有夜视功能,我守上半夜,索娅到时候我喊你换班守下半夜。” 他们有一个伯伦球充当警戒作用,所以瑟西斯的意思并不是安全警戒,而是关注是否有人去湖边取水。秦云点了点头,没有被安排上的兰尼也没有异议。他们谁也没有吃东西,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瑟西斯打开了夜视模式,告知了另外两人周围的林线中藏着起码有五六组人,看来都是打着和他们一样的主意。 大概是第一个找到了水分子回收机并且把它埋起来了的秦云没说什么,将帆布展开铺在地上后又看了圈这些星际殖民时代的青少年。他们或许知道怎么操纵机甲甚至战舰,但是没有人教过他们最基础的咸水淡化方法。或许这也是学院的本意,要教他们有时候资源的珍惜并不是因为资源本身,而是因为被少数人掌握的科技。 第103章 六 秦云被弄醒的时候以为到换班的时候了,但很快湖对面就传来了惊叫声,然后是低沉的吼叫,粗糙到几乎都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她立刻坐了起来,月光下面能看见兰尼早就醒了,在她边上警惕地看向湖边。他的身体紧绷着,但并不像是狩猎者的兴奋和冲动,而是生存本能在评估着到底是要跑还是留下来战斗。看上去并不像是原著里面说的不可理喻的狂兽,还是说多年之后的际遇将他雕刻成了另外的模样? 兰尼察觉她醒了之后像是怕她突然站起来一样,凑过来按住了她的肩膀,然后低声地说:“克瑞斯。” 一旁的瑟西斯依旧还在机甲之内,他的右手伸过来比了个四,秦云不清楚他到底再说是四个克瑞斯家族的人还是说一共有四个人。机甲的外放没有悄悄话功能,一般保密的信息都会走机甲内的通讯频道。 又是几声吼叫传过来,接着是很大的水声,像是有人跳进了湖里面,然后就是持续水花的声音。瑟西斯看了一会儿又比了个二的姿势,这回秦云看懂了,应该是说有两个人正在朝这边游过来。 照理机甲应该有视像分析的能力,距离并不是问题,但昏暗的光线可能让图片上的人难以辨识。瑟西斯朝那边看了一会儿之后站了起来,兰尼跟上了他的动作也走到岸边。秦云想把盖在身上的作战服穿上了然后跟上他们,伸进一个袖管才发现这件衣服太大了远远不是她的号。昏暗的光线里面能看到她晚上洗过的衣服还挂在树枝上面,她的动作顿了一瞬,像是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直到瑟西斯的机甲又往前走了一步才回过神来。 她换上自己的衣服拔出了匕首,几步快快地跟上了兰尼。 水声渐渐靠近,过了一会儿秦云也能借着昏暗的月光看见两道出现在湖中心的影子。她和兰尼蹲在卵石岸边尽量把自己隐藏在林线的阴影中,眯着眼想看辨别出湖中模糊的身影到底是谁,瑟西斯的机甲却突然传出了被机械扩大的声音:“阿贝林,梵蒂姆!” 秦云被那突然的大喊吓得差一点跳起来,兰尼却已经从他隐藏的地方站出来趟进水中,冲着湖面挥舞着手臂喊着:“这边!” 瑟西斯打开机甲上的探照装备,顿时一道强光打入湖中。秦云只看得见奋力游过来的两个人一个是金发一个黑发,然后那强光就朝着湖对岸移过去,照到一个巨大的背影没入林线之中,光线又朝着两边扫视,没有暴露在卵石岸上面的人,但他们都明白林线之内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边。 兰尼已经扶着金发的人上了岸,另外一个黑头发的少年自己从水里爬了出来,半蹲在卵石上扫视一圈之后笑着朝那轻型机甲问:“瑟西斯?” 机甲的胸前打开,瑟西斯解开了安全系带从里面跳了下来,大笑着冲过去抱住了他:“阿贝林!”然后又按着他的肩头推开,上下打量了下,“你怎么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 阿贝林扶着他站起来,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状况一样笑着又抱了抱他:“计划的失误了,常有的事情。”然后他转过来扫了一眼兰尼和站在边上的秦云,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收起了情绪站直了身体后向她一礼,仿佛现在他们不是在血腥的训练场中,而是在舞会上不期而遇一样:“索娅安德莫洛小姐,在下阿贝林珀特曼,我曾经在海伯里恩家的晚宴上见过您和令尊,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重逢。” 秦云看看瑟西斯,后者耸了下肩似乎在表示阿贝林要这样他也没办法,她便微微屈膝回了个半礼。 阿贝林又朝着他们之前睡觉的帆布示意,兰尼正在安顿那个金发的人:“那是梵蒂姆,海伯里恩家的枪兵。” 瑟西斯一把拍在他背上:“别说那些了,刚才是怎么回事?你们找到水分子回收机了?” 阿贝林叹了一口气:“是梵蒂姆找到的,不过现在不知道是落在谁的手里了。”他把事情的过程都说了一遍,他们两个人从资格赛出来没多久就碰上头了,天快黑的时候梵蒂姆碰巧找到了水分子回收机。他们也知道这会儿湖边肯定有不少人在虎视眈眈地看着,本来想等和瑟西斯的人碰上头后再讨论取水的问题,可是却给凯尔卡梅登的人盯上了。 “卡梅登和佩顿的人在一起,已经有将近十多人了,里面没有看到卡梅登家的那个枪兵,不过他找过去应该只是时间问题。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盯上我们的,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差不多被他们包围了,之后被赶着往湖边去。还是梵蒂姆的主意朝着克瑞斯人的地盘跑过去,不然我们最后就算把水分子回收机交出去了也不一定能脱身。”他想了想然后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一个金色的物体,笑着更正自己,“脱身大概可以,但完好无损的话就难说了。” 瑟西斯的的眼睛微微地睁大,里面湛蓝的眼眸有着惊喜的光彩:“是权杖?” 阿贝林笑着把那金色的物体抛过去,瑟西斯结果来之后看了一下,然后在边上一按,立刻那物体就在他手中拉长形成一个约三十厘米长手指粗细的金色棍子。瑟西斯赞叹地看过那棍子上的细纹雕刻,像是在看一件听说已久但从来不知晓真实面貌的物件。 他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问阿贝林是从哪里找到这个的,后者一摊手:“梵蒂姆从水分子回收机里面找到的,她把那东西拆开来的时候我心跳都快要停了。”然后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那看上去像是中古时期的设计,虽然被克瑞斯抢过去了,但是他们会不会用还真的不好说。” “阿贝林,你又在那里说我什么坏话了?”一个娇俏的女声传过来,让他们都转头看过去。秦云才发现那一头金色短发下面是张娇美的脸,清丽的眉眼和饱满的唇构成美而傲的轮廓。她坐在帆布上上身套着件过大的作战服,下面光着的腿在月光下面一片莹白。 瑟西斯和阿贝林都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视线去,兰尼背朝着他们在一旁将另一个伯伦球翻出来启动,很快机器舒展撑起中间发出橘红色的柔光,热度辐射开来。 一直登到兰尼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梵蒂姆的腿上之后,瑟西斯和阿贝林才慢慢地移到加热器边上。 梵蒂姆看着他们的举动翻了个白眼,朝向秦云摇着头说:“青少年。”像是这一个词就能完全概括几个人的行为了一样,然后又转过去对着他们问:“你们知道进了军事学院之后是男女混宿的吧?军舰上面连更衣室都是共用的。” 瑟西斯和兰林都不作声,阿贝林看了看他们只好无奈地说:“是的梵蒂姆,我们都知道,但是这里并不是军舰上的更衣室。” 这次梵蒂姆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像是放弃了这个话题一样:“然后呢,现在要怎么办?瑟西斯有看见最后是谁抢到了水分子回收机么?” 瑟西斯点点头:“是克瑞斯。” 众人一下子都沉默了,梵蒂姆和阿贝林一同朝着立在旁边的机甲看过去,像是在评估它的战斗力能否压制住克瑞斯家族的人。兰尼看见后很愉快地告诉他们机甲的加速和推进系统都被锁定了,现在只是充当着受伤了的瑟西斯助行器的作用。 秦云看了看沉默下来的众人,像是确定了他们无计可施之后才问:“不能蒸馏取用淡水么?反正我们有加热器。” 兰尼一摊手,像是已经考虑过这个方案并且否决了:“理论上说是可以的,亲爱的安德莫洛,但是我们没有器材有效地收集蒸馏出来的液体。” 另外的人没有说话,秦云看了看他扪,然后侧过去伸手到瑟西斯衣服里面。瑟西斯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撕下还贴在他腹部的生物胶布外膜,扯出来问他们:“这个耐高温么?” 第104章 七 蒸馏器很简单,他们在大箱子中装上水架在加热器上,大箱子中间放一个小箱子,然后用那透明的膜将大箱子盖上。 兰尼看着她的动作想要说什么,秦云最后拿起一个石子压在膜的中间,让它形成了一个凹陷,最低点正对着中间的小箱子。 这个动作让兰尼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水蒸气渐渐上来,在薄膜上面凝聚成水滴然后沿着凹陷向中间聚拢滴下去时,大家才都松了口气。 阿贝林问她:“你从哪里学到的这种方法?” “纪录片上面。”秦云说,“古早之前水手在海难的时候求生的手段,如果有透明的膜的话都不需要加热,靠太阳的蒸发作用就行。” “航海时代的知识。”瑟西斯感叹。 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阿贝林接过话去:“没办法,时代都有局限性。我们面临的障碍是水资源的净化和循环再利用,而不仅仅是海水淡化。” 梵蒂姆并不在意他们对于技术的讨论,只是舔着干裂的嘴唇问这个过程还要多久。她刚才落水的时候不小心呛了好几口,摄入的盐分加速脱水让她的症状比其他的人都要严重。阿贝林是差不多的状态,一刻钟之后他们就将小箱子里收集到的水倒了出来,让他们两个人分着喝了。 瑟西斯见这个真的管用就立刻又钻回了机甲里面,合上机舱开始扫描周围。大家都知道他在做什么,他们现在手上的不仅是蒸馏取水的方法,更像是一个简易的水分子回收机。毕竟有多少人手里的材料足够做成一个类似的机器? 瑟西斯没有看到克瑞斯家族的踪迹,但是树林两点钟的方向有不少人聚集在那里。 “凯尔的队伍。”梵蒂姆一边把湿衣服支在加热器边上烘干一边说道,“他们没有抢到水分子回收机,但是看见刚才你们去取水了,所以以为你们有另外一台。” 阿贝林学着她的样子也把自己的外套支了起来,不过裤子还穿在身上:“他们不会过来的,凯尔很谨慎,刚才我们只有两个人他们都要赶到开阔地形才动手。” 秦云问:“你们觉得还有别的水分子回收机?” 兰尼眯着眼睛看过来,好像终于又等到了可以让他启蒙这个不知世事的安德莫洛家大小姐的机会,然而阿贝林抢在他之前开口,让他准备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这个阶段饮用水是限制性资源,没有办法获得的话大概三天左右就得强制推出训练了。如果整个训练场里面只有一个水分子回收机,那么无疑哪个势力能够争夺到并且护住它,就可以胁迫其他人交出权杖,整个训练三天就会结束了。而如果有三个水分子回收机,很容易就和三支权杖分别落入三方势力里面,形成胶着的势态。最有可能的是三支权杖,但是只有两台水分子回收机,这样其中两方势力就必须要整合,然后再攻击第三方,这是最契合学院时间线的安排。” 被科普了的秦云虚心地点了点头,没一会儿第二批蒸馏出来的水被倒了出来,她喝了一些之后问瑟西斯需要她换班守夜么,得到否定的答案就后不客气地去睡觉了。 第二天她醒过来的时候队伍里面又多了两个人,斯坦利奥瑞兹和肯尼斯杨。 奥瑞滋和珀特曼一样是海伯里恩家族的属臣,杨却是佩顿家族的属臣,虽然最近几年总是有不和的谣言传出来,但杨家大半的军官还是在玫瑰军团之中任命。 所以斯坦利已经坐在地上大口地喝着水,肯尼斯还站在沙滩上接受兰尼和阿贝林的盘问。 “兰尼挺享受这个过程的。“梵蒂姆的声音从旁边传过来,秦云转头看去,她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训练服,袖子卷到了手肘,双腿分开叉着腰站在那里。她的金发被剪得过分的短,像是个性声明一样。阳光下她面容却比昨天晚上看见的还要精美,如果不是阿贝林特意说了她是海伯里恩家的枪兵,她还会以为这人是瑟西斯的同胞姐妹。 梵蒂姆像是没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继续说:“我们这一届人里面只有兰尼最享受文字游戏了,他之前就一直说要去政治学院,但是看来还是没能说服他的父亲。”她夸张地叹了口气在秦云边上坐下,“没有办法啊,国会现在那个样子,简直是沦为军部的秘书处了。” 秦云嗯了一声,看着不远处兰尼眯着眼露出愉快的表情。梵蒂姆像是没有注意到她的不经心一样继续说:“你之前知道么?” 这次秦云转过头来问:“知道什么?” “红色学院每年选拔生的死亡率都在百分之五十左右?”她见那个小女孩又不说话了就自己接着说,“一般大家都知道的是红色学院的毕业率特别低,那么没毕业的学生都到哪里去了?社会上流传的说法是分派到殖民的最前沿去了,天琴座。对于没开发精神力的人来说那就像流放一样,低加速来回一趟都需要六十年。不过这也没什么,许多低职位的军官最后被分配到的任务也就是监督殖民地的工程,他们只不过被派得的远一些而已。” 秦云不确定梵蒂姆是在说给她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于是配合地问了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两年前,我哥哥也参加了学院的选拔之后。” “他告诉你的?” 梵蒂姆这次停顿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他死了。” 然后两人之间是长长的沉默,秦云问:“你知道是谁做的么?” “那重要么?”梵蒂姆转过头来看她,她的脸上甚至有一丝笑,“那一年卡梅登家的长子也没能回来,我之后每次在宴会上看到卡梅登夫人的脸,都好奇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第一个儿子到底在哪里,那一年红色学院里面又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云看了看她,然后视线转向还在盘问刚投奔过来的少年的兰尼,这里所有人的手上都在昨天染了血:“学院为什么要设置这种资格赛?” “为了提醒所有人捷径的代价。”梵蒂姆在她旁边蹲下来,“军事学院是整个帝国的人才储备,成功卒业后从那里进入军部的话,平均能够跨越十五年左右从基层开始一步步往上提拔所需要的时间。接下来的问题就是要如何甄选学员?帝国刚建立的时候曾经尝试过各种选拔机制,但都迅速地遭到各方面的腐蚀侵化。” 梵蒂姆看向她的面上又重新有了笑容:“你想如果一个军官升到校级甚至将级之后,手下掌管着一整支巡航舰队,突然被爆出他当年进入军事学院有舞弊的情况,需要移交军事法庭对于他整个军事生涯重新进行考量,那时候军部面对的就不仅仅是丑闻的压力了。” “所以军部设置了红色学院,接受全帝国适龄公民的申请,但是资格赛就是一半的死亡率,没有商量的余地也不会对任何人网开一面。不能接受的人可以从正规渠道入伍,但是想要挤上这条捷径的话,就必须面对这只有一半的存活几率。” 这时候兰尼和阿贝林终于夹着肯尼斯朝着他们走了过来,梵蒂姆站起来笑着大声说:“第二天就有了第二个叛投,看来我们这队做得不错啊。” 兰尼立刻举起手做了个抗议的姿势:“嘿,我可是一开始就被招揽过来的。” 第105章 八 训练的第二天和第一天比起来要热闹地多,因为他们毫不遮掩地在湖边取水的动作,又有几个属臣家族的子弟找了过来要求加入。阿贝林对秦云解释了规则,训练中有些属臣家族的弟子会选择跟随领头的家族,一般是因为平日里一起训练已经建立起了默契,比如他和梵蒂姆以及瑟西斯。有些则是因为家族之间的关系密切,比如斯坦利。其他两边都不沾的属臣家族子弟,往往会根据情况选择阵营。 瑟西斯去休息的时候,换了阿贝林穿上机甲。秦云以为兰尼会抱怨或提出异议,但是他却一声也没吭地跟着梵蒂姆去搜寻物资了。 阿贝林比他们更清楚伯伦球的功用,十二个球里面有一个球是微型反应堆,它通过电磁波的形式为其他的球提供能量。在加热器不间断地工作了十几个小时之后,阿贝林确信能量球肯定就在附近,于是便派梵蒂姆带着兰尼和肯尼斯一起去找了。 瑟西斯,梵蒂姆和阿贝林已经成为这支队伍的核心人物。秦云坐在卵石岸上看着手中被兰尼戏称为狗粮的合成食物块,一点要吃的欲望都没有。瑟西斯给了她一整块大概已经是特殊待遇了,就连他和阿贝林他们都是两个人分一块,刚投奔来的人则是四个人分一块。 限量配给食物说明他们并不知道几天之后就会有野兽被投放进来,秦云想起来梵蒂姆说的话,他们到底对这次训练了解多少? 坐在机甲里面得阿贝林听了她的问题,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外放中传出来:“索娅,我们连现在自己在哪里都不清楚。” 秦云微微侧了下头,疑问地看了一眼机甲面无表情的头部。 机甲巨大的右手指了指地下,然后又指了指天上:“我们现在承受的是和地球上差不多的重力,但这并不表示我们就在地球上。我们星系最外沿的普拉朵行星有着地球一点二倍的重力,虽然还没有完全构建起生态环境来,但是要构造一个穹顶模拟出这种环境也是轻而易举。或许我们在一个高速旋转的军事空间站里面,他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模拟出高重力作战环境。但是没有人能够确定,训练场保密的位置和它保密的程序一样,是为了模拟出来一个未知的环境以测试学员的应变能力。” 他的话音停顿了一下,如果他们是面对面的话,秦云大概能够看见他转头看向刚刚加入的那些学员。但是机甲内部将外置摄像装备捕捉的画面直接在视网膜上投映,阿贝林只需要指尖的微操就能够切换画面,整个机甲不需要动弹分毫:“就连被公布的评分标准都是最基础的框架,什么样的行为能够得分?到底是应该不顾形势地服从家族的臣属,还是审时度势地加入最有赢面的队伍?谁也不知道具体的信息。学院在尽可能还原一个未知的瞬息万变的战场,就连一开始的资格赛也是。所以你问我对这次训练知道多少,我比他们唯一了解的多的大概就是整场选拔预计的阵亡率了。”他看秦云垂下了头默不作声,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资格赛已经过去了,后面的训练里面就算有受伤的话,学院也会给退出就医的选择,不应该再有阵亡。” 秦云点了下头没说什么,她把手中的食物块又翻过来看了看,像是觉得那粗糙黑色方块的另一面会有什么不同一样。然后她把那食物块放回了小箱子里面,回到一旁的帆布上躺下,一言不发地看着顶头的蓝天。 阿贝林只是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以为她还在想着资格赛的事情。他之前只见过索娅一面,但社交圈中关于安德莫洛家阴郁的大小姐的传言他也有所耳闻。阿贝林现在能够感觉到和其他很多时候一样传言并不属实,索娅确实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要安静一些,但远远不到阴郁的地步,只不过是—— 阿贝林看了一眼索娅,然后看了看躺在另外一边的瑟西斯,没有再想下去。 下午梵蒂姆他们回来了,没有找到其他的伯伦球,但是找到了一些绳索弓箭之类的冷兵器。兰尼两手一摊:“真不知道学院安排这些东西是做什么,连中古都称不上,看起来像是他们从古早的博物馆里面拉出来的展品。不过放在那里也是早晚给凯尔的人找过去,我们就顺手带回来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下来,瑟西斯醒过来了想要和阿贝林换班,这回兰尼终于提出了不满。几个人在那里交谈了一会儿,阿贝林和瑟西斯都明白机甲现在并没有什么用处,而且在上面的系统都锁定的情况下面甚至没有伯伦球管用,于是他们妥协让兰尼值这一轮班,等到九点的时候就换梵蒂姆。 梵蒂姆无所谓地表示她才不在乎那被男生们都转了几道手的旧机甲,但是秦云能看见她的视线却亮晶晶地朝着那边看了好几眼。 兰尼进入机甲后在周围来回走了几步,比瑟西斯之前的动作更加笨手笨脚,于是没一会儿他就安稳地蹲在岸边不动弹了。 梵蒂姆开玩笑说兰尼不会受得了一个人在机甲里面蹲上四个多小时,一会儿肯定会喊着要提前换班。 瑟西斯看了看他们带回来的绳索弓箭之类的物资:“学院为什么会分发这些东西?” 阿贝林提议性地说:“杀伤性低的冷兵器,用以促进势力整合但避免大规模伤亡?” 瑟西斯看起来并不担忧,顶多有些好奇地将东西翻看一遍之后就挑了把短刀佩在腰间,阿贝林取了一把长剑,梵蒂姆要了弓箭。他们研究着自己的武器就像孩童研究着新得到的玩具一样,新奇又跃跃欲试。 到了晚上阿贝林指出来秦云已经两天一夜都没有吃东西了,必须要吃一点什么。梵蒂姆对于阿贝林的细心和秦云的消沉都毫不意外,她取出一个食物块掰下一半抛给秦云:“这个确实难吃了点,不过有个诀窍,如果用热水把它泡开的话就会变成糊糊,这样不用咀嚼就可以直接咽下去了。 大概是因为身体融合的后遗症,秦云完全没有感觉到饿。但是看见身边人看过来的视线之后她还是听从了梵蒂姆的建议,拿起白日里雕出来的浅木碗去加热器那边取了点热水,然后用匕首柄将食物块捣碎泡进去,一会儿就得到了碗看上去像粘稠的原油一样黑乎乎的膏体。 兰尼因为机甲的原因坐下来都比他们都高半米多,他看着秦云弄好之后忍不住对梵蒂姆说:“谢谢你,完全杜绝了我此刻对食物的任何渴望。” 梵蒂姆毫不在意地咬了一口她手中的食物块:“这是紧急供需的食物少爷,不是地球上的三星大餐。” 秦云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还好那浅碗里面泡开的不多,她赶紧两三口都咽下去,最后还是没忍住胃里一抽呕了一口出来吐在旁边的草地上。 梵蒂姆立刻笑得滚倒在草地上,兰尼的笑声也从机甲的外放里面传过来,新加入的几个人都转过身来看他们。 瑟西斯喝了他们一声:“梵蒂姆!兰尼!” 他倒了碗清水递过来,秦云喝了两口才压下那个恶心劲儿,坐直了身体:“我没事。” 瑟西斯蹲在旁边拍着她的背,旁边阿贝林刚要说什么,不远处的加热器突然嗡地一声闷响,然后暗了下去。 梵蒂姆的笑声戛然而止,一个翻身从地上跪起,将背后的弓挽到身前,大声喊着:“电磁脉冲!” 瑟西斯立刻将秦云从地上拽了起来往机甲那边推过去:“电磁脉冲将伯伦球烧短路了,他们攻击的人应该马上就到。”他将她推到靠着机甲的腿,“你待在这里。”然后抬头冲机甲喊道,“兰尼你看着她,机甲有反电磁脉冲构造应该一会儿就会自动上线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秦云已经能够看到林线里面攒动的人头,然后是口哨声。瑟西斯大喊着让身边的人找掩护,他拉着梵蒂姆躲到加热器后,将上面的大箱子掀翻下来充作掩护,阿贝林和斯坦利躲进了林线之中。 秦云意识到自己距离瑟西斯有不小的距离,她从机甲的右腿后面转到左腿边时,就听金属撞击在金属上的声音,一簇箭羽擦着机甲飞过去钉在了卵石岸上。 所以说凯尔地队伍也找到了兵器,而且看起来还比梵蒂姆他们找到的多。 他们失去了远距离攻击的伯伦球,又被突袭钉在了原地,在对方不断的射击下完全没有反击的空隙。瑟西斯转过来大声地问:“兰尼,机甲的能源重新上线了么?” 兰尼没有回答,巨大机甲的头抬了起来,然后向前跨了一步。 秦云退后了两步,看着机甲沉默地又往前踏了一步,那动作摇晃但是方向却很明确,不是朝着隐藏着凯尔队伍的林线,而是向着瑟西斯那边。 一瞬间瑟西斯眼中的神情就变了,立刻把视线从机甲身上转开扫了一圈周围。林线太远了而且中间没有掩护,他只能拉着梵蒂姆往湖边跑,同时朝着林线中吹了一声口哨,然后转过头来挥手示意秦云跟上。 秦云已经在朝着盐水湖跑过去,箭簇朝着她的方向飞过来,但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冷兵器的人准头实在有限,连她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很快她旧跑到了湖边,但是跃入水中的一瞬突然一阵白光击入她的脑中,像是一下隔开了整个世界一样。她听不到周围的声音,感觉不到水浸没整个身体的冰凉,甚至连疼痛都没有感觉到。好像意识完全地和躯体分开,整个人在冰冷地水中沉了下去。 第106章 九 “确认击落了么?”莱姆上校将视线从透明的地板上移开,下面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是简短的对战后留下的一片凌乱,凯尔卡梅登领着他的队伍从林线中跑出来,开始清点他们收缴的战利品。 上校看向站在旁边中尉头衔的属下,他立刻就敬了一礼回答道:“确认击中,学员佩戴的追踪器大多因为才的电磁脉冲沉默,远程重启需要四个小时才能够确定。” 上校对他挥了挥手,中尉就又敬了一礼,然后刷地转过身走了出去。莱姆上校将视线转向旁边毫无表情并且站得一丝不动的少校:“伊万少校,你有什么异议么?” 伊万啪地一下站直:“没有,上校!” 莱姆上校依旧眯着眼打量了他几下,像是对这个答案依旧不满意一样。没有从少校的身上找到可挑剔的地方,他的眼睛更是危险地眯了起来。 伊万抢在他之前开口:“报告上校,麦克林中校已经第二次提出要求训练第一天的影像记录。” 莱姆上校的注意力终于被他转过去了一瞬,想了想之后问:“只是要求第一天的?技术部处理出来了么?” 少校立刻回答:“技术部已经处理完毕,等待上校批示。” 他们都看过第一天的实时记录,里面没有什么可疑的片段,但是上校还是让技术部把影片传过来,着重看了索娅安德莫洛的片段之后,才示意可以对外发布。 伊万敬了一礼后转身走出了观察室。莱姆上校看着下面试图修复临时建起来的淡水装置的凯尔,一双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远在小行星带的路以撒号金星级别巡航战舰上,机动战队的队长泰瑞麦克林中校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翻看刚刚被公开的训练影像。应该有不少人和他一样密切关注着今年红色学院的选拔,五大家族中的四个今年有直系子弟参加,更不要说许多前途有为的枪兵和甚至几个从殖民地考过来的平民学员。 训练第一天的影像是所有人最为期待的,从这里就能够看到究竟是哪一半人通过了资格赛。泰瑞将剪辑过的有效影像看过一遍,确定了他的外甥阿贝林存活下来之后就把镜头倒了回去。在飞速变化的影像中他点击了一个学员的身影,系统自动将所有她的有关镜头都连续起来播放。为数不多的移动镜头很快结束,接着他又播放了一遍,然后两道银眉微微地皱起来了一丝。 舰内通讯在此刻响了起来:“泰瑞中校至舰桥,重复,泰瑞中校至舰桥。” 泰瑞按下了通讯板上的按钮确认已经收到呼叫,然后穿上外套走出去。路上又听见通讯呼叫海伯里恩上校至舰桥,于是就在舰桥的入口碰上了金发的上校。他打了声招呼:“海伯里恩上校。” 那人转过来朝他点了点头:“泰瑞中校。” 泰瑞笑了起来:“最新机动队调任的名单你看过了么?” 上校看了看他:“你三天前提交的那个?看过了,指挥官已经批示了。” 泰瑞朝着旁边立正后向他们致敬的士兵点了点头,接着说下去:“卡莉的名字也在上面,她已经是少校衔了。” 上校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卡莉的资质不错,获得全武装机甲的驾驶资格只是早晚的事情。” 泰瑞夸张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这么公事公办的口气啊,现在能够不依靠任何家族的势力在体制中走到这一步的人可是越来越少了。我听说她拒绝了玫瑰军团那边直接进入行动部门领队的邀请,反而申请了路以撒号上面的教员名额。” 海伯里恩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毫无表情地说:“需要我再额外称赞一下她军事上的眼光么?” 泰瑞中校看着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走入了舰桥。 指挥官叫他们过去只是一同评审联邦最新的战舰部署情报,并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一个多小时之后众人就解散了,只有海伯里恩上校作为军舰的大副留下来值下面八小时的轮班。 他看了看旁边没有走的机动战队队长:“还有事情么?” 泰瑞稍微耸了下肩膀显示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红色学院刚公布的训练影像你看了么?” 海伯里恩上校没有回答,一般这就是肯定的意思了,泰瑞就接着说下去:“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 上校稍微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你在说索娅安德莫洛?” 泰瑞笑了:“不觉得很有意思么,这个安德莫洛家的小姑娘,说起来是她救了瑟西斯呢。” 海伯里恩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了一丝,他在影像上面也看到了自己弟弟的伤势,心中大概有数他在资格赛里面碰到了哪一家的人。 “真是有些失礼呢,不将克瑞斯家族的人与其他四大家族的直系子弟安排在一起,不是已经是几十年来的共识了么?”泰瑞说完之后没有等他的回答,又继续道:“不过说起来最不寻常的还是索娅,不但毫无损伤地从资格赛晋级,出来的区域附近就又有那么多急需的物资。自从上一次学院投放轻型机甲以来已经有六七年了吧?” 海伯里恩只是匆匆扫过一眼影像然后听了属下的总结报告,并没有泰瑞看得那么仔细。他只是注意到安德莫洛家的这个女孩和和传闻有些微出入,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家族特意培养就是为了一鸣惊人,因此没有多往心里去。 “你觉得索娅安德莫洛有问题?” 泰瑞又耸了下肩膀:“只是觉得不太对而已,要是有问题的话也应该不是她。安德莫洛家族现在什么样子谁都知道。而且才只有第一天的影像,再过两天看看。” 秦云在湖底醒过来,周围一片黑暗。精神力像一层膜一样包裹着她的身体,与周围的湖水进行氧气交接供应呼吸。 她四下看了看,能视度不到一米但是没有感应到任何动静,连最细微的水流也没有。还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没有冒险将精神力展开,只是点击系统模版查看信息。 地图已经完全开启而且标尺拓展到直径二十多公里,上面将所有的建筑都一一标示了出来。秦云的瞳孔猛得一缩,这是一艘军舰,不是阿贝林以为的殖民星球或者空间站,整个训练场都被嵌在一艘军舰上! 她接着去翻系统的一系列警告信息:“a级精神攻击鉴定,对战系统强制开启,地图一级扫描,玩家身体配套激活。” “地图一级扫描完成,二级扫描展开中,敌对势力自动全体标示,请玩家及时排查威胁。” “玩家精神力激活,请查阅使用方法以及注意事项。” “地图二级扫描完成,敌对势力装备全体录入,请玩家排查。” 秦云将一长排的警告信息拉到末尾,没有看见关于后续攻击的记录。之前的攻击来得那么迅速,让她失去神智落入湖水中,就是要让她溺毙的意思。那么之后是没有办法再次进行攻击,还是误以为她已经被击毙了? 是谁攻击的她?应该不是学员,就连凯尔后来觉醒精神力,也只是爆发了一瞬让他能够操纵机甲,远远不到能够远程攻击的地步。那么会是谁谁?军方的人么? 秦云摸了一下还插在靴子里面的匕首,想起来在石室里面碰上的罗格,是不是参与了这次作弊的人在想办法收尾? 军舰不像是空间站,根据它们的级别肯定配有相同军衔的指挥官,这样规模的军舰指挥官起码是准将衔甚至更高。而且舰上的全部在职士兵起码在一千人左右,很难想象所有人都参与到这次作弊行动中去,从他们一直等到秦云入水的瞬间才攻击可以看出来,不管幕后是谁他们都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解决这次事项。 她慢慢地朝着水面浮去,湖中完全没有监测器,但是一旦上了水面,树林中的摄像头密布,只有少数的几个死角能够躲避。秦云猜测这么多的摄像头应该不止是为了监控学员,更多可能性是为了记录影像供评分以及军事学院挑选。 如果想要确保瑟西斯的安全,她必须行动起来。但是就算用上精神力也只能够躲开红外监测系统,精神力没办法屏蔽视觉监测器,他们发现她还活着之后,会不会有第二次袭击? 秦云在冰冷的湖水中想了一会儿,然后趁着一团模拟云遮住光线的时候从湖中爬到岸上,从两个摄像机的死角中迅速没入林线之中。 第107章 十 可能是因为这次受到的攻击等级过高,系统将军舰上所有的人员都标示成为威胁体,她之前辨识出来的人都在红点的边上显示出了姓名。 秦云立刻看到瑟西斯和梵蒂姆已经与阿贝林和斯坦利在林区深处汇合了,他们所在地距离克瑞斯的人占据的地盘不远。其余几个新加入的人分散在林区里面,凯尔的人已经带着他们的战利品朝着自己的地盘转回去,兰尼依旧穿着轻型机甲跟着他们。 她在那处盲角待了一会儿,看着瑟西斯他们逐渐安定下来,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守夜的地方。秦云没有直接过去,沿途有太多的监控器了她没有办法完全躲开。反而在刚才凯尔引爆电磁脉冲的区域,多半的监控器现在都处于沉默状态,形成了一个直径两百多米的监控真空。 她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出一条通道,夜色里面她用精神力包裹住全身,好让自己不在红外探测仪上显示出来。她摸回自己当初埋下物资的地方,在周围寻了个死角之后就静静地等了起来。 现在失去了侦察工具的队伍像是确定了昏暗的光线对他们最为有利,天快要亮的时候瑟西斯他们开始移动起来。秦云看着他们慢慢地向着昨天交战的地方过去,到一半路途的时候分作两拨,瑟西斯和阿贝林依旧朝着这边来,梵蒂姆和斯坦利却朝着凯尔的营地跑过去了。 秦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没有任何可以应对凯尔手上资源的火力,只希望梵蒂姆不要因为兰尼的举动而影响她的判断力。 她又挪动了两次,已经移到监控真空带的边缘,和瑟西斯他们的预计行动路线应该在几十米之内。果然半个多小时之后就看见他们靠了过来,秦云扔了两个石子过去,阿贝林最先发现了动静于是转了方向靠过来,瑟西斯没有多问但是把短刀拔了出来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两个人看到秦云的脸时都松了口气。 瑟西斯把短刀收回刀鞘中,想要问什么但是看到秦云将食指比在唇上,就噤声地靠了过去,一直到跟前了才轻声问:“索娅,你是从哪里上岸的?昨天下水之后我就没有看见你了。” 秦云没有回答,她将两个人引到监控真空圈的里面才问:“你们都没事么?” “斯坦利有些擦伤,但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和梵蒂姆去凯尔的营地做侦察工作了,看看被抢过去的东西都还工作么。”瑟西斯说完了之后向四周看了看,“为什么刚才那边不让我们出声?” 阿贝林已经发觉了:“这在刚才电磁脉冲的攻击范围之内,这里面的监控仪应该暂时都失灵了。不过这些设施都是可以远程重启的,过几个小时就应该恢复了。”他说完之后看向秦云的眉头皱了起来,“索娅,你为什么要躲着学院的监控系统?” 秦云看了他们一眼,依旧没有回答。她将两个人带到埋藏了物资的地点,直接就跪在地上开始挖起来。 瑟西斯和阿贝林愣了一会儿,明白过来她在干什么之后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也跪在她边上一起挖起来。很快他们就挖出了一口大箱子,阿贝林看了一眼瑟西斯,但后者明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只是伸手将那箱子拉了出来,拍落上面的尘土之后打开了盖子。 阿贝林立刻朝着箱子里面看进去,依旧稀薄的晨光中只能看清里面是数个表面印刻着纹路的金属球,但他立刻就认了出来:“伯伦球!我就知道它们肯定在附近!”他快速地翻找了一遍,“水分子回收机在,能源球也在,有这个我们可以直接切断他们加热器和侦察机的供电,内置电池最多只够使用十二个小时。” “能够切断的话立刻就操作。”瑟西斯这么对阿贝林说的时候话语里面是压不住的惊喜,仿佛看见之前才被扭转的局面又将逆转一样。 阿贝林已经介入了其中一个伯伦球的操作面板在上面输入指令,瑟西斯笑着一手用力地拍在秦云的肩膀上:“一开始就留了后手?真有你的!” 秦云被他拍得一个踉跄,但还是没说什么。她远没有瑟西斯和阿贝林乐观,现在他们还不知道是谁在幕后,也不知道他们为了收拾残局会走到哪一步。 原作里面本来瑟西斯就是死在了红色学院的,虽然后来调查结果说是意外,但是一直有传言说是卡梅登家族是幕后黑手。五大家族中最繁盛的两支之间本就积怨已深,经过这个事件之后更是形成了彻底的对立。 如果传言是对的呢?如果那确实就是当时发生的事实,只不过没有被揭露出来的话,就能够解释为什么罗格可以带着一把匕首进入资格赛,以及为什么她出来的那块地面上有那么多重要的物资。那些本来不是为了她准备的,是为了罗格卡梅登。 但是罗格也只是一个工具而已,他只不过是一个枪兵,无名子弟因为潜力被大家族看中了之后收入翼下冠以家族的姓氏。所有的一切最终应该还是为了凯尔,卡梅登家族直系现存的唯一一个儿子。 阿贝林在设置完伯伦能源球的版面之后又看了看箱子里面其他的东西,眼睛里面像是有光一样亮闪闪的:“这里面都有共振操纵仪,要看一下程序里面有什么既定的设定方案,但最我们应该可以能够设计出最基本的火器来。” 瑟西斯却发现秦云一言不发地站在边上,微微皱着眉头垂下视线,于是记起了她之前奇怪的举动,像是刻意躲避学院的监控一样。瑟西斯兴奋的情绪稍稍退下了一些,慢慢地站起来问她:“索娅,有什么问题么?” 秦云看向他,又抬头看了看被安置在树林间肉眼辨识不出的摄像头:“你说这里的监控仪因为刚才的电磁脉冲失灵了,大概要多久才能够修复?” 阿贝林看了看手上的终端:“起码还有几个小时,学院应该第一个修复的是终端,这个监测每个学员的生命体征,下面才会轮到监控仪。” 秦云的终端已经落在了湖底,她抬头看了眼树林,这一片里面起码有一百多个监控仪被安装在不同高度:“要是无法修复呢?” 阿贝林侧头看了看她,像是被她的问题弄得越来越迷惑一样:“那学院应该会投放额外的监控仪吧,毕竟这些影像资料会是军校招生的主要依据。” 秦云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瑟西斯看了她一会儿,见她不再开口之后就说:“索娅,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你可以和我们说。你一开始就救了我,没有你的话我们都走不到这么远。” 阿贝林也看着她点了点头。 秦云看了看他们,两个人的眼中都毫无保留。她转头看了看被树林中凯尔营地的方向,然后对那两个人说:“我想去把机甲偷回来。” 第108章 十一 瑟西斯他们当然是全体反对的,等到梵蒂姆回来之后听说了之后,她的反应用反对这个温和的词已经不能形容了。 梵蒂姆指着那个现下装着他们所有物资的箱子说:“不需要去偷那些机甲,这些剩下的伯伦球足够我们建立一整个基地!” 秦云问:“那他们手上的电磁脉冲武器怎么办?” “不用怎么办,共振操纵仪可以制造出基本的火器,那些并不需要电子器件的操作,对电磁脉冲武器免疫。”梵蒂姆像对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按耐着脾气说,“我知道轻型机甲看起来很诱人,但是加速系统和武器系统都不在线,更不用说我们这些没受过训练的人连辅助推进系统都不能够用,那个机甲也只是看看样子罢了。” 梵蒂姆说完看秦云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知道还没有说服她就求助一样转过去看阿贝林。 阿贝林朝着她走了一步:“索娅,我们切断了他们的能源供应,再有十多个小时他们的加热器就会停止工作,那个简易的淡水蒸馏系统也就变得无用了。我们还是除了克瑞斯的人之外唯一拥有水分子回收机的队伍。而且伯伦球和普通的水分子回手机不一样,我们甚至不需要去湖边取水,它可以从一切东西里面提取水分子,树叶、草、蘑菇,这些森林里面到处都是。我们完全不需要现在暴露自己,可以等到饥渴让凯尔的人虚弱之后再动手。” 秦云听了他说的之后想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大家都松了口气散开去忙各自的事情,他们已经在准备用手头的物资建起初步的防线,打算将这一块当作基地来防守了。瑟西斯却留了下来,站在她边上等大家走开一点距离之后,才开口问:“你还没有打消那个念头是不是?” 秦云抬头看看树林间安装着的监控仪:“瑟西斯,红色学院的历史上有过作弊事件么?” 瑟西斯顿了一下,像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随着她的视线也看了一眼头顶的树林:“你是指什么?” “就是通过外力私下帮助学员。” 瑟西斯把视线转回来,她的面上没有丝毫玩笑的痕迹,让他的声音也不由得沉了下来:“索娅,红色学院每年的预选都是挑的当届学生中顶尖的百分之十,都是有名有姓的家族,而我们经历的资格赛就要直接抹杀其中的一半。这些家族让他们的子弟申请的时候都知道这个几率,如果整个训练和选拔的过程不是透明公开的话,没有一个家族会买账的。” 秦云把视线转向他:“所以说,如果有作弊行为被曝光的话,就将会是性质十分恶劣的事件?” “性质恶劣?”瑟西斯的眉头终于微微地皱了起来,像是意识到了她这个问题后面暗含的意思。他看了一下自己依然沉默的个人终端,慢慢地开口:“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质疑过红色学院了。但是我听说学院刚建立的头几年里面,如果选拔过程中有任何不能用概率来解释的不公平行为,所有遭受伤亡的家族都会有立场向军方要求血偿。” 梵蒂姆和斯坦利带回来的是凯尔那边的情况:“我们看到的人数是十五个,但是核心人员还都是卡梅登和佩顿家族的,其余的人没有被正式算入队伍编制。” 阿贝林已经自觉地朝着秦云解释:“因为最终得胜队伍的奖励分数是要在队友中间分摊的,人数越多越不利。” 梵蒂姆点点头:“按照这个人数以及伯伦球加热器的功率,还有他们已经渴了两天的事情来看,在电量耗尽之前他们是没办法取得足够缓解情况的淡水的。” 秦云说:“除非他们之前用加热器留下火种,树林里面有很多可以当作柴火的树枝。” 梵蒂姆看了看她,然后转过头去问阿贝林:“如果是你会想到这个方法么?” 阿贝林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摊手:“时代的局限性。” “那么我们假定凯尔不比阿贝林有更加发散的思维,等到电池耗尽的时候,他们就落入了和之前一样的困境,没有饮用水。这个时候就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攻击克瑞斯争抢他们的水分子回收机,另外一个就是过来找能源球。他们这一次比上回的时间更紧,如果——”梵蒂姆的话音顿了一下,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往下说,“如果兰尼告诉过他们之前谈起的能源球就在附近的事情,他们肯定会立即就过来这片区域搜寻。” 阿贝林补充:“他们现在的人手可以进行地毯式搜索,从他们的地盘一直扫到克瑞斯地盘,中间没有地方可以让我们躲藏。他们肯定也会留人在湖边,我们不能指望从那里切入他们阵地后方。” 瑟西斯问阿贝林:“伯伦球上会显示能源切换到了内置电池么?” 阿贝林摇了摇头:“不会,只有能源球上面有各个机器的能量显示,所以之前我们一直等加热器工作超过电池时限之后才能肯定能源球在附近。” 瑟西斯点了下头:“那就是说加热器会毫无预警地突然停止工作,凯尔在此之前会想到保留火种的概率极其微小,我们要做准备应对他们的第二次袭击。” 斯坦利伸出手来朝他们围坐成一圈的人示意:“要怎么应对?他们手中有长距离攻击的冷兵器,就算我们能够在这段时间里面建起防御工事,轻型机甲完全不费力就可以击溃。” 这次瑟西斯笑了一下:“我们可以和克瑞斯的人合作。” 梵蒂姆和斯坦利睁大了眼睛看他,反应比听见刚才秦云要去偷机甲都强烈。 阿贝林却若有所思地道:“克瑞斯这两天都没有什么行动,可能是知道我们肯定会因为饮水起争夺,想等两方都消耗一些之后再动作。” 瑟西斯点了下头:“我们可以把预测的凯尔行动计划高速他们,如果他们愿意和我们联手,那么击败凯尔之后他们可以取得权杖,我们则缴获物资。” 梵蒂姆问:“如果他们不同意联手呢?” 瑟西斯朝着她一笑,尽是少年人的狡诘与得意:“我会告诉他们如果不同意联手的话,我们就放弃抵抗直接将物资和权杖交给凯尔,然后同他一起攻击克瑞斯。” 这次斯坦利笑了出来,克制着自己将声音压得低低。梵蒂姆难以置信地看了看他:“克瑞斯不会上钩的,如果我们进入他们的地盘,他们可以直接将我们的权杖抢走然后再去对付凯尔,把这变成有史以来最快结束的训练。” 斯坦利耸了下肩:“如果我们告诉克瑞斯是凯尔杀了他们的人,他们说不定就会上钩的。” 这突来的话让瑟西斯顿了一下,他看了秦云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 梵蒂姆不赞成地皱了一下眉头:“你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而且我们也没有证据。” “谁也不知道。”斯坦利耸了一下肩,“他们的队伍只知道五个报名的克瑞斯中四个通过了资格赛,凯尔不肯说他资格赛里面对上了谁,队员都在猜是他杀死了其中一个克瑞斯,他不是也没有否认么?” 阿贝林想了想之后投了赞成票,秦云没有表态。 瑟西斯等了一会儿,梵蒂姆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这个计划但是没有再说什么反对的意见,可能衡量下来这是他们不马上被踢出局的最佳机会了。他也不喜欢这个计划,但他同样被训练过要在作战的情况下面将一切优势都利用起来,于是他说:“如果要执行这个计划的话,不要告诉克瑞斯的人这是确定的消息,跟他们说凯尔的队伍就是这么猜测的。而且我们要考虑到克瑞斯不合作的可能性,权杖不能够被谈判的人带到他们的地盘里去。” 阿贝林点头:“也就是说我们要分开行动了。” 第109章 十二 秦云和瑟西斯躲在林线中三四米的位置,和她一开始蹲点等瑟西斯他们的地方差不多。他挑选了个能够看到湖对面位置爬到了树上,秦云则找了一个监控器的死角。 对面有一个巨大的身影坐在最靠近湖边的位置上,旁边是一个发出暗橘红色光线的盒子,也就是他们之前被抢走的加热器,周围影绰绰的在黄昏的光线里面看不太清楚有多少人。 “时间快到了。”阿贝林的”声音同时从秦云和瑟西斯的手腕上传出来。他们将其余的伯伦球依旧掩埋了起来,能源球被瑟西斯带在身上。还有被取出的那个是用于通讯的伯伦球,展开后里面有数十个通讯带,被分发给了每个人戴在手腕上。 瑟西斯看了一下他的个人终端,已经被学院远程恢复的画面上面显示着倒数计时。在那计时变成零的时候,对岸橘红色的盒子瞬时暗了下去。 湖对岸的人立刻发现了状况,他们谈话的声音停顿了一瞬,周围好几个人围了过去,就连机甲都站了起来。很快旁边的人都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谈话声通过水面传过来,只是已经完全听不出里面的内容。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从林线里面走出来,围在盒子边上的人给他们让开了一条路,秦云在地图上看见其中两个红点被标注了是凯尔和女主莉莉,女主哥哥格里却还在森林里面没有挪动。他们站在那里说了一会儿什么,然后旁边的轻型机甲也动了起来,往里面走了两步,加入了讨论的人中。 瑟西斯在树枝上小声地朝她说:“兰尼会把能源球的事情告诉他们的。” 秦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眼通讯器,另一端的梵蒂姆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不作一声。 过了大概有十几分钟围在那里讨论的人才散开,大半的人回到了林线之中,机甲又回到它之前在湖岸上面的位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在森林另一边的梵蒂姆应该也看到了,她的话音里有一丝焦躁:“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上钩了么?” 阿贝林让她不要着急等等看,秦云在地图上看见凯尔走回林线之中到格里的身边,然后两个人开始慢慢地往岸边移动。 那速度只有普通人步行的一半还不到,看起来格里的状态不怎么好,是之前受的伤还是后面因为脱水的症状? 那两个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到了岸边,然后轻型机甲转过去,前面胸甲慢慢打开,兰尼从里面跳了下来。他和凯尔说了几句话,接着转过来朝着湖对岸看了长长的一眼,视线扫过一整片林线,但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 几个人费了好些力气扶着格里登进机甲,这次连阿贝林他们都看出来了格里的身体状况不好:“凯尔在安置伤员,他们应该是在准备要袭击了,看样子会把机甲留在后面。” “没有辅助推进的机甲速度太慢了,除了能够拆卸防御工事之外在前方毫无用场。”瑟西斯闲闲地说,仿佛在评点赛事一样,“我们确实没有防御工事,凯尔的判断是正确的。” 阿贝林完全没有他那么轻松:“瑟西斯,机甲留在后方的话就会和你们迎头碰上。” 瑟西斯依旧不是很在意:“凯尔用它来安置伤员,是为了保证里面人的安全。再说我们只有两个人,分头行动的话他追不上的。” 阿贝林接着说:“那么机甲上带着地预警系统呢?就算伯伦球停止工作了,机甲内部还有红外侦查系统,湖水能够提供一些屏蔽,但是到了二十米之内的话你们直接就会在操作面板上亮起来。” 瑟西斯嗯了一声,像是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一样,眯着眼睛看对面从湖岸到机甲和其他设备的距离,然后朝着树下问:“我觉得二十米够近了,索娅你说呢?” 秦云点了点头,精神力屏障能够躲开学院的红外探测器,应该也能够应对机甲的防卫系统,或许有可能让他们靠到更近的距离。她想了想之后问:“机甲有从外面打开的办法么?” 阿贝林回答:“驾驶员在内的时候有全部操纵权限,这种训练用的机甲学院一般也有远程操作设定。但是如果精神驳接面板还开启的话,强制精神驳接有着最高权限。” “那机甲的精神驳接面板开启着么?” 通讯频道上静了一瞬,最后还是瑟西斯开口:“还开启着,我在系统设置上加了一层生物锁,他们改不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阿贝林犹豫地开口:“索娅……” 这时候地图显示凯尔的队伍快速地移动起来,梵蒂姆看到了对岸的动静后打断了阿贝林,他们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瑟西斯又和所有人又确认了一遍计划,等看到湖岸边超过半数的人都撤出去,只留下了五六个人和机甲看守,便通知阿贝林他们开始行动。 他和秦云两人都将通讯器调成静音,然后沿着之前秦云从湖里爬上来的路线,借着地势和夜色的隐蔽,悄悄地没入了水中。 阿贝林用共振操纵仪给他们做出了两根换气的管子,好让两个人一直保持在水面之下,这样不会过早地暴露。按照之前猜测的他们大概可以靠近到离机甲二十米左右的距离,只是一旦出了水面就会立刻被发现。不过到了那种距离,负责监视湖面的人肉眼就能看见他们上岸的动静。 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持水面的平静,他们两个人游得非常慢,瑟西斯不能在咸水里面睁开眼睛,秦云让他拉着自己的衣服,由她带领方向。大约二十多分钟之后才看见水尽头的湖岸和巨大机甲投下的倒影。秦云渐渐地放慢了速度,瑟西斯立刻明白他们到了分开的地方,握了下她的手后转身朝着左边游去。 秦云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的湖水中,转过来按照计划朝右边游了过去。她像之前一样寻找了个监控仪的死角轻声上岸,迅速隐没在林线里面,没有在任何监测器上留下痕迹。 但她明白这不可能保持多久,等一下要开始袭击的时候她就会无法避免地出现在监测器的范围中。她抬头看了一下虚拟得真假难辨的天空,知道那一墙之隔的地方坐着操作和监控人员。不知道学院那边第一次袭击她的人看到了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凯尔留下了四个人看守湖面,莉莉靠坐在机甲边上同她在机甲里面的哥哥说着什么,另外还有三个人在森林中守着朝向克瑞斯地盘的那一边。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瑟西斯破水而出的哗啦声,像他们之前所说的一样,就在机甲向左二十多米的地方。 水声一响起来岸上的四个人就都看了过去,本来就站在附近巡视的三个人相互吆喝着都拿起手中的武器靠过去。机甲也立刻将探照灯打开,从水面上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的动静后锁定在了瑟西斯身上。 留下的这几个人都没有远距离攻击的武器,他们手中多是长短刀,现在都急于将瑟西斯纳入他们的供攻击范围之内。然而让他们惊讶的是瑟西斯并没有躲开,反而跪在沙滩上抬手向他们举起了一个黑色的东西,然后就是接连几声急促的枪响 阿贝林用共振操纵仪做出来的初级火器里并没有火药,是利用压缩空气将子弹推出膛,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同时杀伤力也不高。斯坦利称其为光辉化了的玩具枪,而且还因为后座力的缘故极其难瞄准。 瑟西斯只有一击打中了其中一个人的腿,那人大喊一声跪下去。另外两个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可能是觉得他们有着人数上的优势,还是朝着瑟西斯冲了过去。瑟西斯没有再继续开枪,转身就跑入了林线,领着那两个人离开了这一片战场。 之前留在机甲这边的第四个人看了看周围,像是不明白为什么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了他一个有生力量。受伤了的那个人还是躺在河岸上不断地发出痛呼,第四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朝着四周看了一圈然后对着机甲说了什么,有可能是问里面的人有没有在扫描的系统上面看见威胁,然后有些犹豫地朝着受伤的同伴走过去。 秦云这时候从林线中摸出来,她将精神力覆在身体周围以避开机甲的红外侦查。刚才的动静让莉莉躲到了机甲的右腿后面,她正探着头看向湖岸的另一边,和机甲中的人轻声地说着什么。 在距离他们七八米的地方秦云完全失去了隐蔽物,她将匕首握在手里就直接冲了出来。机甲虽然背对着她,但各个方位的图像文件一直在驾驶室里显示,格里立刻看见了她但是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莉莉!” 亚麻色头发的女生还没有回过头来,秦云已经跑到了她的身后,拽着她的头发一下拉倒摁在地上。 莉莉发出一声痛呼,同时机甲动作起来想要转过身。秦云拉着尖叫着的莉莉往旁边拖了一下,然后膝盖压在她的背上,将亚麻色的发辫在手腕上绕了一圈后拉起她的头来,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她抬头看向已经转过半个身子来的机甲,扬声对里面的人喊:“出来。” 第110章 十三 走向河岸边的第四个人听见声音就站住了脚步,就连抱着腿躺在那里的伤员都停止了痛呼声,所有的人都转向她这里。 机甲随着刚刚的动作继续朝他们这边转过来了一些,秦云将匕首移开在莉莉肩膀上划了一道,她立刻停下了挣扎哭着叫喊出声。 秦云看看机甲,匕首侧过来刀面贴着莉莉的脸:“再动一下,下一刀我就划在她脸上。” 机甲里面的人是长长的沉默,河岸边的两个人只是看着这边,谁也没有什么动作。 秦云看着瑟西斯在森林里面放风筝一样遛着跟过去的两个人,手上用力地将莉莉的头又拉起来了一丝,匕首压着的地方划开一道红线,冲着机甲大喊了一声:“出来!” 莉莉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咬着唇不让自己再哭喊出声,但是眼泪却不断地流出来打湿了脸庞。 秦云的眼睛渐渐眯起来,她的手稍稍动了一下,匕首还没有挪开,机甲的前舱灯突然亮了一下,胸甲慢慢打开。然后格里将他完好的那条腿先伸了出来,扶住了机甲之后,才将另外一条上了夹板的腿慢慢地挪了下来。 格里的面上没有表情,视线一直在她和莉莉之间来回扫视。他慢慢地朝边上挪动了两步,明显能够看出他打着夹板的腿嗨不能够受力。他的手一直抬在身前:“我出来了,你放开她。” 秦云看了看他没动也没说话,一时间只有莉莉压抑的抽泣声。 几个人现在形成了一个僵局,秦云手中有莉莉作为人质,但如果她想要夺走机甲的话就必须要放开莉莉。格里的注意力全部都在她这里,但是刚刚从这边走开的第四个人却明显有些不安,他不断地来回打量,像是不确定他是不是应该要做些什么。 但很快瑟西斯甩开了后面的两个人从林线中跑了出来,他看着莉莉被压在地上的样子顿了一顿,不过没说什么就掏出口袋里的能源球,导出控制面板后激活了防御功用的伯伦球。 他启动防御功能后没多久就看到一条电光从伯伦球上朝着森林里面射了过去,跟过来的那两个人中最前面的那个被击中后喊出来了一声。但是那攻击的强度并没有让他倒下去,于是他又往前走了一步。这次伯伦球的攻击比上回加强,白光打过去之后那人大喊了一声跪倒在地上。后面的那个人向前一步想要去扶他,但是一踏入攻击范围也立刻被道白光击中,他就立刻在原地站住了。 看到伯伦球还工作正常,瑟西斯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看打开了的机甲和站在河岸边的两个人,确定没有立即威胁了才转向秦云:“你还好么?” 秦云没有回答,只是朝着湖岸上的那两个人示意。瑟西斯看了眼凄凄惨惨被她压在地上的莉莉,又看了看她,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没有,转身朝湖岸走过去。 等他把那两个人绑在了树上转回来,秦云就收起了匕首从莉莉身上起来。莉莉依旧咬着唇,但是却止不住抽噎的声音,她伸手轻轻地碰了碰脸颊上的伤,泪水不断地落下来。 格里看着她面上露出了心疼和不忍,但肩膀的线条却稍稍放松了一些,举着的手也放下来了一些。 瑟西斯朝着格里走过去:“那个伤员情况不太好,膝盖骨被打碎了一直疼地在出冷汗,已经有初期脱水的症状了。” 秦云却示意他过来料理莉莉,一边问他:“那要怎么办?” 瑟西斯的视线在莉莉和格里之间转了一下,想了想后没有异议地转了方向,一边打开手腕上的通讯带看另外一边是否有消息过来:“要看阿贝林那边进行得怎么样,不过这种程度可能需要学院将他撤出治疗了。” 秦云抛过来一包生物胶布,瑟西斯接过来后转身把莉莉从地上拉了起来,等着她站稳了才扶着往林线里面走。莉莉有些担心地看了格里一眼,并没有挣扎。 秦云走到格里身前遮住了他看向自己妹妹的视线,朝着另一边的林线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走过去。 格里看了看她,栗色的眼睛里面说不上是什么神情。他转身往前走了一步,重量落在那条伤腿上的时候身体摇晃了一下差一点就没站稳。他朝着周围看了看没有找到可以用来当作拐杖的东西,只好再往前迈了一步。受伤的腿经受不住压力,他整个人一晃就要朝边上倒下去的时候,胳膊却被人扶住了。 他站住了身体转头看去,安德莫洛家的大小姐架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则将匕首抵着他的腰间。她没有看过来,只是朝着林线再次示意了一下。 格里随着她的意思向前走了两步,然后一下笑出了声来。 秦云只是将抵在他腰上的匕首压得更紧了一些,还是没说什么,扶他到林线边上之后同样将他绑在了树上。她没有立刻走开,站在那里像是想了什么,然后蹲下来用匕首割开他的裤腿,看到他被生物胶布完全包裹起来的右腿。 胶布上的生物修复层已经完全溶进了他身体中,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膜,看得见下面红肿化脓的伤口。凯尔大概是一直等抢到了他们的物资之后才能给他治疗,这种程度的伤生物胶布的修复作用就很有限了。 她伸手摸了一遍骨头,感觉并没有什么大问题,那就还只是皮肉伤了。 格里被她的动作疼得一头冷汗,但是没有出声也没有躲开,就看着她从口袋里面掏出来一个银色的注射器直接扎入他的腿中。 冰凉的感觉顺着针头注入,很快中和了伤口烧灼一般的疼痛感。格里看着她问:“是谁?” 她的视线终于从伤口上转过来,眼睛里面一半是警惕另一半是疑问。 格里栗色的眼睛里面有一丝笑,如同窥见了什么秘密一般的得意:“你没必要帮我,更没必要浪费一支纳米修复剂,我让你想起了谁?” 这次她面上恢复了毫无表情,立刻转身走了开去。 另一边瑟西斯将撕下来的两条生物胶布贴到了莉莉的手臂和脸上,这种伤口都不需要换药贴上一晚上就能好。他将剩下的胶布收回袋子中,然后发现袋子没有封口,这并不是被设计来多次使用的。他站起来转头看到格里被割开的裤子和露出来的伤口,索性走了过去给他换上了生物胶布,然后朝他眨了一下眼睛:“猜猜看你让我想起了谁?” 格里:“……” 阿贝林那边的进展远没有他们顺利,一直到天完全黑了他们都没有听到那边传过来的任何消息。瑟西斯坐在机甲里面但是没有将胸甲完全关闭,他将机甲的系统设置在休眠状态,这样当电磁脉冲击中防御的伯伦球之后,他还能够在第一时间启动机甲的系统进行防御或者回避。 秦云将加热器和能源球都收了起来让瑟西斯放在了机甲里面,他们商量了一下一会儿如果因为攻击散开的话要在哪里集合,又翻捡了下凯尔留下来不多的物资,然后就只剩下了坐在了湖岸边干等。 瑟西斯坐在半开的胸甲上吃又转了道手的合成食物块,秦云坐在伯伦球边上削着手上的一根木棍,看样子像是在做一根长矛。 瑟西斯看着她将一头削尖之后开始削制棍身,瞧了瞧她在宽松的作战服下面都显得瘦削的身体,开口说:“阿贝林说的没错,你应该吃点东西。” 秦云抬头看过去,瑟西斯的头发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泽,背着光看不太清他面上的神情。他咬了一大口手中的食物块,一边嚼一边含混不清地跟她说:“吃几顿习惯了就好了,味道其实也没有那么奇怪,就像是烤得火候不太对的饼干一样。” 秦云看着他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东西去装食物的箱子里面捡出碎下来的一块放到嘴里。其实并不是十分难吃,只不过入口之后就迅速地碎成了粉渣,而且有一种淡淡的腥味,应该是以豆类食物为基底和成的。她细细地嚼了一会儿,然后咽了下去。 瑟西斯看着她嘴角也勾起来了一丝,但是那笑容还没有展开就被斜对岸的动静打断了。突然两棵树摇晃着倒了下去,如同拉开了混乱的序幕一样,喧杂的人声夹杂着尖叫声从克瑞斯和他们原来地盘的交界线上传过来。 第111章 十四 瑟西斯把手中没吃完的食物块扔到一旁,转过手腕上的通讯带就问阿贝林那边的情况。 没一会儿另一边的通讯频道也被打开,梵蒂姆的声音和着混乱的背景音传过来:“克瑞斯没同意合作计划,我们现在正向你们的方向撤离。” 瑟西斯已经估计到他们的状况和预计不同了,那动乱发生的时间太晚,地点也太过靠近克瑞斯的地盘了。如果克瑞斯同意合作的话,应该是在之前他们的地盘上和凯尔队伍交火的可能性最大。 这时候对面有什么光亮一闪,然后发出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爆炸开的声音。瑟西斯立刻问:“梵蒂姆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需要支援么?” “否定。”梵蒂姆的声音忽远忽近,可能是在一片混乱之中跑动,“阿贝林和我在一起,斯坦利和我们走散了。” 斯坦利的声音立刻□□来,和梵蒂姆一样夹杂着跑动的气喘:“没有走散,我就跟在你们后面。” 瑟西斯问:“现在什么情况?我们刚才听见爆炸声,是克瑞斯的军火么?” “不是。”梵蒂姆的语气让人不太能分辨出来是嘲讽还是愉悦,但是里面的笑意却清清楚楚,“那是克瑞斯的水分子回收机。” “他们拒绝合作之后,阿贝林就让我们去把凯尔的人引过来,带着电磁脉冲球的人引爆的距离太近了。”斯坦利间断的笑声像是在和他的呼吸争夺氧气一样,“梵蒂姆记得当初看过那回收机的基础构造,里面没有超载保护的模板,经不起电磁脉冲的袭击。” 瑟西斯愣了下后立即就往机甲里面爬,考虑过多种作战方案都没想到会有这种神展开:“所以你们把克瑞斯的水分子回收机炸了?” 回答他的只有梵蒂姆的大笑声。 “电磁脉冲球呢?” 斯坦利回答:“刚才看见还在凯尔的人手里。” 瑟西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将机甲的各个程序上线,立刻就开启了扫描装置,看着几个人影飞快地跑入他的扫描范围之内:“看到你们了,我们在湖岸边,你们现在两点钟方向。”他看着那几个人调转方向跑过来,但是他们身后很快被扫描出了另一个身影,庞大的红外成像让他瞳孔一缩,“你们后面跟了个人。” 跑在最后面的斯坦利立刻叫起来:“别告诉我是克瑞斯。” 瑟西斯没有回答,他解锁了机甲的推进系统,背甲推进器立刻吐出白焰,将这个庞然大物从地面上缓缓地抬起。他尝试了几个前进后退和上升的简单指令,然后就对秦云大喊:“上来!” 秦云将地上的伯伦球收入口袋中,攀着机甲的外壳朝上面爬去,金属的手臂托了她一下,帮她坐到机甲肩膀上。 瑟西斯问:“坐稳了么?” 秦云扫到林线边上被绑的人:“等一下。”她说着就掏出之前瑟西斯使用的□□,端起瞄准后就朝莉莉开了一枪。 莉莉的嘴上也绑着布条,将她的惊呼遮住了大半。她扑倒在布满枯枝的地上,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中枪,刚才那一枪只是打断了将她绑在树上的绳子。她愣了一下就赶紧踉跄着站起来朝自己的哥哥跑过去,而格里靠在树上仰着头,视线追随着那机甲渐渐消失在夜空中。 秦云问瑟西斯:“你打算怎么办?” 瑟西斯说:“先掩护他们撤离。” “撤到哪里去?” 这下瑟西斯没有回答,现在整个训练场里面都被搅得一团糟,凯尔的人在他们之前的地盘上和克瑞斯打作一团,现在又有人从另外一个方向追过来。训练场就只有这么大,根本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他们的人数也不足以设置起有效的防线。 他们擦着树林的顶端飞过,瑟西斯的面板上显示梵蒂姆和阿贝林已经从他们脚下跑过去,后面追击的人沉重的脚步声随着他们从战场的远离也明显了起来。瑟西斯将一道强光打下去,穿过树林投射在那巨大的身影上。 追击的人立刻抬头看过来,就连秦云在灯光中看清楚他之后也不禁心中一凛,两米多的高度三百多斤的肌肉,几乎和轻型机甲都差不多的体形。跑在最后的斯坦利就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卯足了速度跟着阿贝林他们冲到了机甲身后,才喘着气停了下来。 瑟西斯缓缓地从空中降下来,把机甲置于那巨人和阿贝林他们之间,向着巨人招呼道:“阿什尔。” 巨人没有回答,他迅速地打量过机甲,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坐在机甲肩膀上的秦云,好像她和停留在巨兽身上的虫蝇一样微不足道。他突然从地上拾起断木朝着机甲挥过去,那截断木大概三米多长,有秦云大腿粗细,但是被称为阿什尔的巨人挥舞起来却好像毫不费力。 机甲中的瑟西斯下意识地朝另一个方向躲避,巨人已经松开了断木任它随着惯性朝机甲甩去,自己朝着瑟西斯躲避的方向冲了过去,一下子顶在了机甲上。 秦云在阿什尔冲上来的一瞬间跳到了旁边的树枝上,断木打在机甲上没有让瑟西斯移动分毫,反而是腐朽的木身在冲击下破碎迸裂开来。但是冲上去的阿什尔却将机甲推得后退了一步,他又飞快地绕到机甲后方冲着膝窝又是一击。 为了不牺牲机动性能,关节是防御最为薄弱的地方,就连机甲也不能幸免。瑟西斯在机甲往前跪倒的一瞬间启动背甲推进向上蹿了两米,阿什尔拽住机甲的脚腕就往下拉。但是这次机甲的推进系统自动抵消了拖拽力,只是在空中稍微晃了两下,然后瑟西斯操纵着机甲转过身来,一拳朝阿什尔打过去。 巨人放开抓着的机甲脚腕伸手接住抵到面前的铁拳,整个人都被那冲力压到了地上。他往旁边一滚让机甲拳头沉入地面,巨石落地一般的闷响和振动从冲击点向外面传开。阿什尔拉住机甲沉下来了的肩膀转身就爬了上去,还没等他在机甲背上趴稳,瑟西斯激活侧边推进将整个机甲在空中迅速地翻了一个身,将无处着力的阿什尔直接甩了出去。 阿什尔巨大的身躯撞倒了周围不少的树木才停下来,但是他立刻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抖落身上的树叶和木屑,仿佛完全没有收到损伤一样。他看着机甲向左右活动了下脖子,瑟西斯将机甲停在凌空一米的地方正对着他。 站在他后面的梵蒂姆他们几乎是屏着呼吸看那巨人活动着肩膀,他壮硕到几乎野蛮的肌肉线条在机甲的探照灯下发出变化,像是无声的威胁。然而他并没有再攻击,只是又将机甲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然后转身朝着自己的营地走了回去。 一直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昏暗的树林里面,瑟西斯才缓缓地将机甲落在地上,斯坦利随着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一下子坐倒在地上。 离他们不远的夜空突然打开一角,从更黑的外面落下好几张系在长长的牵引绳上的担架,缓缓地垂落到林线里面。过了一会儿之后担架又被收了回去,夜色中只能看到担架上面隆起的人形。他们没入天空外的黑暗之中,然后夜幕又缓缓合上。 大家看着都没有说话,他们知道这意味着有人因为伤势而退出训练了。 第112章 十五 他们回到了之前凯尔在湖边的营地。莉莉、格里、和另外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之前地上所剩下的物资也被他们全部带走了。 秦云把兜里的伯伦球扔给阿贝林,他在林线边设置上了防御范围之后就立刻坐了下来,梵蒂姆跟着坐在他边上。 湖对面的森林里嘈杂的交战声渐渐小下去,只剩下火光和浓烟在林线后面跳动。 梵蒂姆从怀里掏出来两个小水壶,将其中一个扔给了阿贝林,另一个立刻自己喝了起来。阿贝林喝了两口之后把水壶递给斯坦利,然后转过来对站停下了的机甲说:“阿什尔刚才在测试你机甲的性能,他追着我们跑了这么远大概就是为的这个。” 瑟西斯打开前甲跳了下来:“我知道,机甲没他灵活,但力量方面还是有优势。” 梵蒂姆伸出一根手指指正他:“是在你的操作下没有阿什尔灵活。” 瑟西斯于是朝着机甲做出了个请的姿势:“你要试试么,请便,海伯里恩大人,务必让我们观摩您迷人的身姿。” 阿贝林和斯坦利都笑了起来,梵蒂姆立刻将手中的水壶朝他砸过去,瑟西斯伸手接过来摇晃了下,转身问秦云要么,见她摇头就自己打开喝了。 阿贝林问:“你设置速度限定了么?” “没有,那是什么?” 梵蒂姆翻了个白眼:“就是初学者在推动系统里面设定加速度的上限,这样在操纵机甲的时候就能够尽全力出击,而不需要分神去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因为不能承受突来的加速度而重伤了。” 瑟西斯想了一下,走到机甲边上调出控制面板,很快就找到了他们所说的设定:“有上限设定,应该设置成多少?” 阿贝林说:“没受过训练的话身体能够承受的上限差不多是六个g。” 梵蒂姆立刻接上话:“但只能够是短暂性的高加速,长时间的六g加速身体还是受不了的。” 瑟西斯看了看他们,输入了几个数字之后就关闭了面板。 梵蒂姆看着他:“你输入的上限是八g。” 瑟西斯展开手示意他们现在还在这个训练场里面:“直径只有四千米,直线最高加速的话也不会超过十秒。” 梵蒂姆不依不饶地伸手指着他:“除非你用角加速高速旋转,或者高速撞上训练区的隔离墙。” 瑟西斯耸了一下肩:“所以说大部分地情况下面八g的上限应该是安全的。” 一旁的斯坦利左右看了看众人,然后举起手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那个,现在机甲能够对付几个克瑞斯家族的人?”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之后阿贝林说:“考虑到机甲的限速和手动操作的局限性,两到三个就应该是极限了。” 但是剩下来的克瑞斯还有四个人。如果到了最后他们和克瑞斯的人对上,就必须要分头行动将他们引开才有机会争□□杖。 刚才机甲和阿什尔的打斗他们都看到了,谁也不能坦然地面对那些能够赤手空拳地对付机甲的怪物。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瑟西斯开口问了他们去谈判的情景,还有和凯尔的人交战的事情,然后又和他们说了当时这边的情景。等到所有人都没有了问题之后,大家把带出来的仅有的些食物块吃了,分派好守夜的任务,然后就都围在伯伦球边上睡下。 秦云被分到守上半夜,她坐在机甲的腿边继续慢慢地削着手上的木棍,刚刚紧急撤离的时候她居然把这个也握在手里带出来了。 湖的另一边已经听不见争斗的声响,但是被渲染成墨蓝色的夜幕依旧时不时地打开落下担架来。或许是一些已经失去行动能力的伤员,等到队友们打扫战场的时候才能够帮他们呼叫医疗。也有可能是想要硬撑的学员,最后意识到已经没有足够的物资可以让他们恢复行动能力,才在争斗结束后这么久才呼叫医疗。她前前后后一共数到十二只担架落下将伤员抬了出去,超过了整支训练队伍三分之一的人数。 夜幕在打开的时候褪去了高远的错觉,能看到大概离地面五十多米,森林中最高的树木只到那空间一半左右的位置。 她继续削着手中的木棍,没有在意树林里面徘徊在树林里面的那个人。他像是明白伯伦球的防御范围,只是远远地来回走动,并没有踏入能够激起警报的范围之内,只是显示在了她的系统地图上。 秦云现在只需要保证瑟西斯的安全,并不想用系统来太过搅和这次训练,因而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过了午夜之后秦云听到森林里有什么奇怪的声音,她一开始以为是有人在远处用哨声呼应,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是,那是鸟的叫声。 她想起来了学院会在三天过后投放动物,与其说是中途送出的资源,倒不如说是一开始学院就把这种自然物资全部撤走,好让他们因为争抢水资源而进行充分的力量整合。她走到防御用的伯伦球边上,按照之前阿贝林教她的那样打开控制面板调整了一下威胁辨识设定,将辨识生物体积的阀值降到了最低。 没过一会儿一道电光就从从伯伦球上打到二十米外的地面上,她走过去一看,一只皮毛已经发焦的兔子躺在那里。她将那兔子捡起来,走到湖边开膛剥皮洗干净了之后串在自己之前削好的木棍上,然后回去将加热器打开。她除了之前煮水的时候收的一些盐之外没有别的调味品,于是就粗粗地抹了一遍然后架上烤了起来。 没一会儿香味飘出来,靠她最近的瑟西斯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她在烤什么之后立刻一个翻身起来,碧蓝色的眼睛熠熠生光:“你哪里抓来的?” 秦云朝着伯伦球看了一眼,这时候上面一道电光又朝着边缘击去,夜色中看不清楚打中的到底是什么,不过倒是正好回答了瑟西斯的问题。 他站起来走到秦云身边:“学院新投放的么?”之前几天他们在树林里连一只昆虫都没看见。想到了这个他就立即站起来看了看湖岸对面,夜空中能够看到两处距离得很远的烟:“凯尔和克瑞斯的人都留下火种了。” 秦云点点头,将烤着的兔子翻了个身。 瑟西斯在她旁边蹲下,看了一会儿她的动作以后好奇地问:“你跟着谁学的?” 秦云有些疑惑地看过来,瑟西斯朝着那兔子和放在旁边的小半盒粗盐示意。她只是说:“我以前看见别人这么做过。” 瑟西斯还想问些什么,转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她在火光中的侧脸,一双眼睛看着面前的烤架,又像是透过那看向什么别的地方,他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一会儿秦云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将烤好的兔子取下来,用匕首劈开两半,和瑟西斯分着吃了起来。 森林里面渐渐不再只是风吹树叶的声音,越来越密的鸟鸣,小动物从枯枝和落叶上面跑过发出的轻响,甚至还有不远处的狼嚎。 越来越多的动物撞上伯伦球的防御边缘,连续的攻击很快让阿贝林和斯坦利也醒了。 梵蒂姆半梦半醒地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梦语呢喃:“烤肉……” 斯坦利揉醒了眼睛之后立刻凑了过来:“你们哪里抓到的兔子?” 瑟西斯已经将他那一半的兔子咬了个遍,只是朝着伯伦球那边抬了抬下巴。秦云把自己没吃的后腿撕了下来递过去,斯坦利擦了擦手接过,后面的阿贝林过来从他手里分了一半,一边听着之前没有的响动:“森林里面多出来了不少动物,是学院投放的么?” 秦云点点头:“过了午夜开始有的。” 斯坦利狼吞虎咽地把手里的那份吃了个精光,意犹未尽地吮了吮手指。秦云烤肉的水平当然只能算一般,但是他们已经吃了三天的合成食物块了,任何真正的食物尝起来都像是精心烹饪的佳肴一样。他想着去看看还有些什么别的动物被伯伦球击中了,刚站起身来就看到伯伦球朝着树林中打过去两道电光,然后一人的惨叫与什么野兽的嚎叫声同时响了起来。 第113章 十六 那声音终于惊动了梵蒂姆,她一下子从地上翻了起来,握着自己的弓半跪在那里,视线迅速向林线中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扫过去。 瑟西斯扔下已经啃干净了的兔子骨架,在作战服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拔出别在腰后的压缩□□朝林线走了过去。 斯坦利握着自己的武器跟上他,阿贝林走到伯伦球边上调出监控面板,在林线中的防御边缘上显示出两个身影,一个小个子的人和一只同山豹差不多大小的动物。 那动物在经受了伯伦球的第一次攻击之后没有再往前,像是明白了前面有什么看不见的威胁一样,但是又不甘心让到嘴的猎物就这么跑了,于是四爪扣入泥土中弓起了背,朝着被困住的人影咆哮了一声。 梵蒂姆看了一会儿确定了那不像是什么大威胁,让瑟西斯和斯坦利两个人应该绰绰有余,于是放下手中的弓转过身来。她像是才察觉到什么不对一样听着森林里面多出来了的声音,接着嗅了嗅空气里面的味道,左右扫了一圈就看见加热器边上扔了一堆的骨头,立刻转过头去不可置信地质问阿贝林:“你们居然背着我烤肉吃!” 阿贝林面不改色地继续操作伯伦球的面板:“斯坦利喊你了,你睡太沉喊不醒。” 梵蒂姆当然不相信,走过去和阿贝林扯了起来。 森林里面传来一声唿哨,阿贝林听见后将那个被困在防御边缘上的人影录入无威胁列表,没过一会儿就看着三个人一道朝他们这边过来。 阿贝林将控制面板收起来,梵蒂姆也停下了指责和他站在一块儿,秦云依旧坐在靠近湖岸的加热器边上,只抬起头看到瑟西斯和斯坦利夹着个比他们矮了将近一个头的少年走出来。 那个少年将双手半举起来,作战服的袖子和裤腿都卷着,仿佛学院一时间找不到适合他的型号一样。他的身上斜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看上去像是用包裹物资的帆布做出来的。那少年局促地看着他们几个人,视线不断地从一个人身上转到另一个,像是想要估量谁可能会伤害他谁又可能会帮他一样。 梵蒂姆也打量了一下他瘦弱的身体,和空间站的移民一样骨瘦如柴,并且还没有他们个子高。 斯坦利握着他的肩膀往前面一推, 矮个子的少年被那一推往前踉跄了两步,立刻出声说:“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是那只山猫一直追着我!” 瑟西斯转过去看斯坦利,他在瑟西斯地视线下面缩了一下肩膀,然后露出个稍微迷茫的表情,像是在问难道他不应该这么做么? 阿贝林朝前走了一步仔细看了看那少年的脸,然后有些不确定地问:“伊森洛菲?” 少年连连点头。 洛菲是卡梅登家族的属臣,阿贝林就问:“你和凯尔的队伍走散了?” 伊森连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没有没有,我从一开始就没和他们在一起,我一直跟着克瑞斯的人。” 他的话让所有人的视线都看了过来,伊森的肩膀又收紧了一些,自我更正刚才说的话,“不…不是一开始,是从第一天晚上他们抢到了水分子回收机之后。那个模型比较古早他们不熟悉,我帮他们操作和维修水分子回收机,他们提供我水和食物。” 梵蒂姆看着他的眼里都是怀疑和提防:“克瑞斯向来不和和旁人组队。” “不是组队。”伊森转向她又迅速地把视线移开,“我不属于他们队伍,不会分他们的分数,就是帮他们维护器械换取物资。但是后来水分子回收机炸了,他们就用不上我了。” 瑟西斯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来他的想法,只是问道:“那你后来为什么没有去跟着凯尔?” 伊森这次没有回答,他又扫了一眼众人,就低下了头。 斯坦利犹豫要不要再伸手推他一把,阿贝林拦住了他的动作,和声细语地问:“伊森,你比我们要低一届,为什么要越级参加选拔?” 这次伊森隐晦地朝着夜空看了一眼,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将视线转向了秦云。 秦云记起来这个没有什么戏份的人在原作中也没有什么描写,男主凯尔一开始就集齐了联盟和属臣家的子弟,一直到最后击溃了克瑞斯的队伍才发现伊森也参加了这一年的选拔。原作里面伊森说他一开始就被克瑞斯的人抓去当苦力,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完全不是那样。 伊森局促地站在那里,又瞥了一眼树上隐蔽的监控仪,他知道必须要说些什么才能让瑟西斯的队伍把他留下来,但是他所说的东西也会立即被监控仪汇报到训练主要负责人那里去。 这时候远远地坐着的那个女生站了起来,她走到瑟西斯边上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瑟西斯听完之后看了看他,然后点了一下头。 伊森注意到那个女生将脸避开了所有监控仪的角度,让人没有办法从视频上读取她说了什么,不禁将眼睛睁大了一些。 他猜想的是对的,还有一个人在躲避学院的监控,她到底知道里面多少事情? 瑟西斯既然表态要将伊森留下来,其它的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守后半夜的人变成了两个,加上了梵蒂姆。 她对大家背着她吃了这么多天来第一顿正经的饭耿耿于怀,自己去周围拣了些被伯伦球的防御击中的动物,处理好了之后放在加热器上烤了起来,看她的动作比秦云还熟练些。瑟西斯和阿贝林没有惊讶的表情,像是都清楚梵蒂姆过去的经历,丝毫不奇怪她什么时候点亮了这个技能。 伊森小心地找到一块地方坐下来,离着其他的人不远,但也不靠近两个伯伦机械球或者那个机甲。在听到他们谈论起来剩下的水不多的时候,还打开了自己的背包说:“我这里还有些水。” 他把自己的水壶递给离得最近的梵蒂姆,她却丝毫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一样。伊森顿时尴尬地想要收回手,阿贝林却走了过来,看看他的背包问:“这是用包裹物资的帆布做的?” 伊森连连点头,赶紧从背包中掏出揉成一团的帆布,展开给他看:“我做了两个。” 秦云也走过来看了看那背包的大小:“正好,回头借我用一下。” 伊森立刻表示她尽管拿着用,甚至他这个都可以拿过去。 一会儿加热器上面的东西烤好了他们就分着吃了起来,瑟西斯取了一份分给伊森。他犹豫地接过来了之后不自觉地去看了梵蒂姆一眼,见她没有说什么才道谢后吃了起来。 大家吃完了东西后没被安排上守夜的人就打算继续睡一会儿,瑟西斯照样还是坐在机甲边上,他扫了一眼自己的队友,然后问:“索娅呢?” 梵蒂姆理了理自己的短发:“她说她去湖边洗洗。”看见瑟西斯想要站起来就腾出只手拍了他一下,“那是安德莫洛家的大小姐,你想什么呢。” 瑟西斯的脸瞬间红了一下,但很快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有监控,整场训练都是被录像的。” 梵蒂姆翻了个白眼:“她知道。” 过了十五分钟之后秦云还没有回来,瑟西斯开始有些坐立不安。要换了平时梵蒂姆早就尽情地嘲笑他了,但是这个晚上伊森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个人,让她干什么的心情都没有了。 但是等到半个小时之后还是没有秦云的动静,梵蒂姆也知道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她走到湖岸边去看,刚才秦云用来遮掩的巨石后面空无一人。 瑟西斯看见梵蒂姆匆匆往回跑的身影就明白事情不对,一眼骚见她刚才放在自己东西边上的帆布背包不见了,顿时便明白她去了哪里:“索娅回去拿剩下的伯伦球了!” 第114章 十七 “伊万少校,二十七号学员又开始移动了。” 下属的声音将伊万的神思拉回来,他将视线从显示屏上睡着了的弟弟身上移开,回头对监控室里值班的士兵说:“汇报情况。” “二十七号学员只身离开海伯里恩的队伍,朝卡梅登的方向前进,预计十分钟后到达。” 伊万走过去看了一下监控室中间的四个屏幕,都是从不同的方向捕捉到的安德莫洛家大小姐在夜晚的树林里面奔跑的画面。他问监控员:“直线行进?” 监控员确认了他的猜测:“直线行进。” 伊万的眉头稍稍皱了起来,之前能够看出来索娅已经意识到监控仪的存在,上校那次失败的攻击或许让她明白来自学院的威胁,好几次她的移动方式都明显是尽量避开了监控设备,为什么这一次没有?或者说,她可能是故意要让他们看见的?这个安德莫洛家的女孩到底想要做什么? 旁边的监控员已经问道:“是否将信息提交至上校?” 伊万回过神来,他想了下之后点了点头,监控员便呼叫舰桥。五分钟后莱姆上校出现在了监控室内,按照舰桥和监控室之间的距离来看,他肯定是在接到呼叫后便扔下了手头的事情直接过来了。 自从第一次袭击失败,莱姆上校对二十七号学员的情况敏感到像一条绷紧了的弦一样。伊万也看过当时的影像,能够理解他的反应。精神攻击之后半个多小时都没有看到她从湖中爬起来,学院甚至将她已经阵亡的判定同第二天的影像资料都传播了出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索娅她没有死,不光没死,还和瑟西斯他们联手将凯尔超过一半的队友挤出了训练。 莱姆上校又惊又怒,让他们察看索娅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当时电磁冲击造成了一片两百多米的监控真空带,最后是从湖对岸的监控器画面的一角看到,索娅在五个多小时后才从湖中爬出来,然后迅速地躲开了交错的监控范围进入树林里面,完全没有一丝受伤的样子。 伊万和参与进来的副官与监控员在看过影像资料之后都觉得后背发凉,一个刚刚遭受了精神攻击的人怎么在湖底存活了五个多小时?湖中没有安装监控仪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甚至就连索娅在岸上的时候,红外的生物扫描上都没有记录到她的身影,只有普通的图像监测器上留下了痕迹。 莱姆上校在长长的沉默之后说:“她身上肯定有电磁力场屏蔽装置。” 伊万与副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整场训练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这个设施的本意就是在真空之中设置一个泡泡,让操纵方能够完全控制所有的环境因素,里面投放了什么物资他们都一清二楚,包括夹带进去的物资也是通过他们的安排,并没有莱姆上校以为的那种装置。 但是谁都没有说什么,因为大家都知道上校现在不能接受另外的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二十七号学员在训练过程中精神力觉醒了。 现在莱姆上校看着画面中不断跑动的人焦躁地问:“什么情况,汇报!” 监控员立刻回答:“二十七号学员在二十分钟前离开瑟西斯的队伍,朝着凯尔队伍驻点直线行进。”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周围的显示器上调出凯尔队伍的图像,他们还剩下八个人,其中受伤了的四个人都在沉睡,两个人守着他们和物资,另外两个人在驻点周围巡查。 莱姆上校看到这情形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就在天黑之前凯尔还占据了训练场中的绝对优势,转眼就在人手和物资上都落到了另外两支队伍之下。他转开思绪问监控员:“她还有多久到巡逻范围之内?” “她已经进入范围了。”监控员说,“巡逻的两个人在朝湖心的方向离她三百米远。” “知道她过来做什么的么?” 监控员摇头:“最佳推断是海伯里恩的队伍之前在这里隐藏了物资,现在来取回,很有可能是剩下的伯伦球和医疗物资。那段时间是电磁脉冲导致的监控真空,没有办法确定。” 莱姆上校想了一会儿:“把凯尔的人引过来。” 监控员听从命令在控制面板上操作,立刻他们就能在显示器上看见凯尔营地在索娅的方向有了一些异动。守夜的是凯尔和兰尼,他们听见响动后立刻站了起来向那边看过去,商量了一下之后兰尼叫醒了伤势较轻的两个人,凯尔则握紧了自己的武器朝着声源走过去。 莱姆上校似乎并不满意这个发展,就让监控员将另外两个巡逻的人也引过去。监控员照做之后又添上一句:“二十七号学员暂缓了移动速度。” 众人又将视线回到中间显示器上,索娅安德莫洛确实慢下了步子,径直走到一颗树下面,挪开上面盖着的枯枝落叶后跪在地上就开始挖起来。 莱姆上校确定了她是回来取物资,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问监控员凯尔的队员要多久才能到达。监控员着操纵控制面板继续引领那三个人:“凯尔四十秒之后第一个到达,另外两名巡逻队员预计两分三十秒。” 伊万站在后面没有出声,他还是觉得这个安德莫洛家的女孩有着别的打算,事情并没有莱姆上校觉得的那么简单,但同时也不禁紧张起来。莱姆上校应该还是打算等几个人交火的时候用精神攻击索娅,导致她失误被重伤或者直接被杀。他们虽然能够剪辑训练的影像文件,但是却无法彻底删除里面的任何片段,就连舰长也没有权限。所有的影像文件都同时在军事学院的中转器上备份,训练结束之后就必须要立刻上交军部。所以即使索娅落单莱姆上校也没有办法直接暗杀她,必须要让她的死看上去像是训练事故。 但同时伊万也知道,如果到了最糟糕的情况下,莱姆上校肯定会不惜一切弄死这个女孩,然后找借口损毁中转器。就算会因为重大失误而降级或者接受处分,也比被揭发协同作弊的结果要好过太多。 所以索娅现在是打的什么主意?她落单并且毫不躲藏地跑出来,如果是故意要引起他们注意的话,是为了掩护她的队友好让他们不被察觉地做些什么? 伊万迅速地朝身后自己的显示器看了一眼,屏幕上面伊森仍旧还躺在那里睡觉,一旁的瑟西斯和梵蒂姆像是才发觉自己的一名队友不见了一样开始四下寻找。 连她的队友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监控员提醒他们:“来了。” 伊万将视线转回屏幕上的时候,凯尔已经拉弓上箭,瞄准了跪在地上像是毫无知觉的索娅的后背。 莱姆上校想等着看凯尔会不会直接下手,像他这样贵族出身的年轻人,初次遭遇这么大的挫败之后一般很难沉得住气。 显示器中索娅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转头看过去,凯尔手中的弓弦一松,然后整个屏幕突然一片黑暗。 第115章 十八 不止是中间的屏幕,周围五六个屏幕都相继暗了下去,莱姆上校立刻质问:“怎么回事!” 监控员已经在着手将周围的监控仪都调了出来,并逐个调整角度,但是没有一个能够看到凯尔或者索娅的身影。监控员话语里面没有任何波动,实事求是地说:“以事件为中心八个监控仪链接沉默。” 莱姆上校大声喊道:“什么原因!” “缺失反馈信号,无法分析。”监控员的声音依旧一丝不动,“这一片是之前受电磁脉冲攻击后修复的,最有可能是局部电磁场不稳导致再次故障。” 莱姆上校深深地呼吸了两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今天投放进去的移动摄像元呢?” 监控员飞快地在控制面板上操作,屏幕上显示一只灰狗朝着最后见到凯尔的地方飞奔而去:“已经在途中,预计到达时间一分二十秒。” 伊万在后面说:“链接凯尔终端数据上的生命体征。” 莱姆上校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监控员就听从要求将生命体征数据都投放到其中一个屏幕上,能够看到凯尔的心跳和血压都快速地上升,所以他现在是在和索娅打斗?刚才没有射出那一箭么? 一分多的等待过程中监控室内寂静无声,伊万都可以猜到莱姆上校脑中都在盘算什么。如果卡梅登家族直系仅剩的一个儿子这样折在训练中的话,按照卡梅登夫人的性子来看,不用说他在军队里面的前途,整个尤比娜家族的命运都堪忧。 “摄像元进入范围。” 监控员的声音让莱姆上校立刻转了过去:“图像呢?” 中间的显示屏跳出一副热成像的画面,距离事发点还有些距离,只在图像边缘看见两个缠在一起的身影。 “靠近一点。”莱姆上校指挥,“为什么只有红外成像?” “移动摄像元不带有夜视功能,根据光线自动调整摄像模式。”监控员操纵着那灰狗继续往前,但没多远就看到摄像框一抖,然后向左转了差不多九十度后朝着地面撞了过去。 这次监控员没有等莱姆上校提问就直接说:“移动源被击毙,图像处理中。”他将图像旋转拉近,很快两个红色人形扭打在地上的粗糙影像就占满了整个显示屏。监控员又调出了好几个执行面板处理图像,最后还是说:“无法根据热成像辨别学员身份。” 莱姆上校这次总算有了一个主意:“标记学员终端。” 被压制在地上的人身下立刻有一个蓝点被标记了出来,莱姆上校就立即要求副官再次进行精神攻击,监控员回复他:“屏障窗口已开启。”整个训练场周围都设置有电磁屏蔽,防止里面的电磁脉冲对战舰上其他的区域造成影响。副官必须要通过监控员开启的窗口才能够对里面的人进行精神攻击。 两秒钟之后压在上面的人往旁边一滚,匆匆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就朝湖中跑去。副官确认击中,但无法确定攻击有效程度。看着图片上面完全不象有任何损伤的人影,莱姆上校更加笃定索娅身上有电磁屏蔽装备。 监控员将周围的监控仪都追上索娅,她从赶来的两个巡逻人的中间穿插过去,跑到岸边就一头扎进了湖中。 湖对岸的瑟西斯已经坐在了机甲里面,他看到了动静之后立刻驾驶过去悬停在湖中央,停留在电磁脉冲球的攻击范围之外,明亮的探照灯不断朝着水面搜索。 凯尔和那两个巡逻的人也同样从林线中跑了出来,他伸手拦住了自己的队友,没有让他们追过去。 索娅过了很长的一口气之后才冒出水面,朝着机甲游过去。瑟西斯在她游到跟前后弯腰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抱着转回他们的营地。 莱姆上校一拳重重地锤在操作面板上。 路以撒号金星级别的巡航舰上,在舰桥连值了两个轮转的海伯里恩上校回到自己的房间,将外套脱下后依次拿出配枪,个人终端,还有控制面板匙放在了桌子上。他转身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杯子刚举到唇边,门口就传来了三声敲击。 整搜巡航舰上面只有一个人还保留着用指节敲击合金密封门的习惯。海伯里恩作为大副的房间在舰体中央往后,靠近机械控制室。将近四十平米的房间是整艘巡航舰上仅次于舰长的居室,对着入口的墙体上被安装了整面的显示屏,没有被激活的时候以超高清显示舰体外的视野,很容易让人忘记这个房间处在舰体内部深处,而不是在最外层。 他站在那巨大的屏幕前面慢慢地喝完了自己倒的酒,期间外面的人又敲了两次门,间隔的时间几乎相等,气定神闲到都不像是在催促,只不过提醒着他外面的人还没有走开。 海伯里恩将空杯放回酒柜里,在旁边的控制面板上打开房间入口,合金的密闭闸门向旁边缩起,露出站在外面的泰瑞。 他的站姿无可挑剔,一头银色的长发也被整整齐齐地扎在身后,但是制服最上面的两粒纽扣却从来都不会扣上。 泰瑞看了一眼远在酒柜旁的人,自己走了进来之后举起个人终端示意:“有急事。” 海伯里恩没有说什么,任凭他在终端上操作后将图像投映到巨大的显示屏上,果然还是红色学院的训练影像。 这些他在轮值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一遍,和往常一样训练的前三天是阵营变化最多的一段时间,瑟西斯白天组建起来的队伍到了晚上就被从内部击溃。凯尔设计的里应外合中规中矩,只不过今年和机甲一同投放的电磁脉冲武器让人有些意外。瑟西斯对情况的把握还算正确,没有做无谓的斗争而是迅速组织撤退然后重整力量。 但是海伯里恩却猜到了泰瑞想让他看什么,果然画面上被调动出来是瑟西斯组织撤退的片段,周围的监控仪因为电磁脉冲的攻击而沉默,只有从湖岸边别的角度的监控仪抓到的镜头。瑟西斯拉着梵蒂姆跳入水中,之后是安德莫洛家的索娅也跳了下去,凯尔的人在岸上收罗战利品,一切都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 除了索娅再也没有从湖面上冒出头来,学院已经将她列入了伤亡名单之中。 泰瑞将画面暂停看向他:“不觉得学院今年的风格有些不太一样么?没有任何抢救措施,连尸体都没有打捞上来,就这么判定学员阵亡。” 海伯里恩的表情不变:“你想说什么?” 泰瑞在自己的终端上调出另外一个影像文件投映播放。 海伯里恩皱起眉头,影像还是之前那个角度对准了湖岸边。他看了一眼时间标记,已经是突袭后五个多小时,凯尔的人已经将有用的物资带走,只剩下些许的狼藉。他看着图片中一片死静的水面有预感泰瑞想要给他看什么,果然没一会儿一个身影从湖中爬出来,擦着镜头的边缘迅速地没入林线。整个过程只有两三秒的时间,如果不是投映在这么大的显示屏上,看上去就像是树林投下的阴影晃了一下。 他终于皱起了眉头:“你从哪里弄来的影像?” “我认识的人认识一个人在学院信息处理部门,但这不是关键。”泰瑞指了指下面的时间显示,“这之后还有两个小时才到学院设定的第二天结束,索娅安德莫洛上岸的地方离电磁脉冲导致的监控真空有五百多米的距离,这一段路上起码有六十多个监控仪和红外探测器,但是没有一个记录到了她的行踪。学院的影像资料和声明都是推迟十二个小时才对外发布的,也就是说十二个小时之后学院依旧没有捕捉到任何她还存活的信息。” 海伯里恩看了他一眼,他们都明白索娅应该是觉醒了精神力,这点毋庸置疑。但是为什么她会费心思躲避开学院的监控?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认为将自己暴露出来的话会导致学院方对她不利,不一定是学院方,或许是监管这次训练的人——莱姆尤比娜。 他们都没有说出来这意味着什么,这一次的选拔五大家族中都有直系子弟参加,在军部受到的关注空前。如果有人能够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做手脚的话,那也不会只是上校衔的莱姆。 泰瑞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然后侧头看上校:“这要怎么办呢?”半点没有紧张的感觉。 海伯里恩拿起了自己的个人终端,在上面操作了几下之后一个瘦弱的侧影出现在屏幕上。 这个身影在公布的影像里面几乎没有正面的镜头,但是泰瑞还是立刻就认了出来:“伊森洛菲?” “他比瑟西斯要低一届,不应该参加今年的选拔。去查查看他为什么要越级参选。” 第116章 十九 机甲在他们营地边上缓缓地停了下来,自从瑟西斯解开了推进锁定之后,能够利用背甲推进器飞行就绝对不用走的。等他终于在湖岸边停了下来之后,秦云撑着机甲的钢铁臂膀想要跳下去,瑟西斯却也同时将机甲的手臂往下一放,结果秦云就一下落空滚了下来。 瑟西斯从打开的前甲中跳出来:“索娅,你没事吧?” 她在地上骨溜溜地滚了两圈才停下来,停住身体后能够感觉到几个地方擦伤的疼痛,但还是伸出了手掌示意自己没事。她翻过身把抱在怀里的背包朝着瑟西斯扔过去,撑起自己的上身坐起来:“我只能带出这么多来,剩下的没来得及埋起来,估计被凯尔的人发现了。” 瑟西斯接过背包看也不看地扔给一旁的阿贝林,扶着她坐起来了前后看了看,像是根本不相信她能够全身而退一样:“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一个人跑到他们的营地里面去!” 秦云借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抱歉,擅自行动是我不对。”她转向站在旁边的阿贝林和梵蒂姆:“让你们担心了。” 阿贝林拎着湿淋淋的背包站在那里,似乎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接话。梵蒂姆则是一脸的不赞同加上少许的疑惑。 她想要走开去脱下自己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却被瑟西斯抓着手臂拉了回去:“索娅!” 他一双淡金色的眉头稍稍地皱了起来,湛蓝色的眼睛里担心的神色夹杂着一丝不满,向她索要着更多的解释。 但是秦云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她只能按上了瑟西斯抓着她的手:“我没事瑟西斯,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瑟西斯的眉头更加皱起来了一丝,不满中甚至夹杂了一丝委屈的神色。他明白索娅不会无故地擅自行动,但为什么不肯对他们说?甚至连他也不行么? 秦云只是看着他,黑色的眸子像夜晚静置的湖水一样,不起一丝波澜。 阿贝林明白了索娅不会告诉他们擅自行动的原因,开口打破了僵持:“索娅没事就好。瑟西斯,我们要清点一下物资然后计划下一步行动。” 瑟西斯没有立刻朝着阿贝林转过去,他依旧看着面前人似乎丝毫不为所动的表情,抿了抿唇之后放开手,转身走回了机甲边。 梵蒂姆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扫了一圈,不赞同的神色浓郁得几乎能够从她的脸上滴下来。最后她看向秦云,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然后往林线里面一扬头示意:“走吧我带你去把湿衣服换下来。” 阿贝林无奈地看看他们,自己将背包里的东西都倒在了地上清点起来。 秦云跟着梵蒂姆走进林线里面,她脱下湿透了的作战服,拧了几下后搭在一旁的树枝上。再要脱下里面的背心和护胸,却被梵蒂姆一把按住了,朝他们头顶示意:“有监控呢。”然后转头朝着湖岸边喊:“伊森,衣服!” 没一会儿那少年就跑进林线,将手中拿着的外套递过来。瞧见梵蒂姆看他身上还穿着的外套,就有些不安地说:“这是瑟西斯队长的。” 梵蒂姆一撇嘴没说什么,接过来后就挥挥手示意伊森回去。她走到秦云跟前贴着她站,将外套披上她的背然后扯开,给遮出了一块地方让她把湿透的背心脱下来,然后套上外套。 她们回到湖岸边时大家都已经很自觉地把加热器边上的位置空了出来,秦云在已经铺好的帆布上坐下,将腿伸到加热器的下面,暖煦煦的温度烘在皮肤上感觉正好。她把自己的头发解开,又拧了拧水,看着梵蒂姆在加热器的控制面板上按了几个按钮,然后机器上半部慢慢伸展出来几个支架,正好让她把湿衣服都架上了烘干。 阿贝林和斯坦利都在机甲边上和瑟西斯说话,伊森很自觉地没有靠过去,坐在湖岸上离她不远的地方。瑟西斯穿着背心靠在机甲上,少年的身体还稍微有些单薄,但已经能够看到明显的肌肉线条。他只朝着这边看了一眼,立刻又转开了视线,一边听阿贝林的分析一边轻轻地踢着脚边的石子。 梵蒂姆去她带回来的那些物资中翻捡,找到了水分子回收机的伯伦球就拿出来启动了,然后指使伊森去湖边取水。 秦云是真的折腾了一整个晚上,她蜷起身体把底下的帆布掀起一半来盖住腿,枕着自己的手臂就睡了过去。 她醒过来第一眼就看见日头西斜天色渐晚,虚幻的晚霞飘满了整个模拟出来的天空。 坐在旁边的伊森第一个看见她醒过来,没出声地扯了扯旁边梵蒂姆的衣服。梵蒂姆立刻转过来,蓝眼睛里面有着明显的不耐烦,但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秦云半撑着身体坐起来,于是哦了一声走过来帮她拿过早就干了的衣服,替她遮挡着让她换了起来。 瑟西斯和阿贝林坐在水分子回收的伯伦球边上,没有看到斯坦利的身影,他可能在机甲里面。但地图上同时显现林线中多出来了八个人影,她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中看不出里面人的身影。 梵蒂姆随着她的视线朝那边看了一眼:“凯尔的人,他们和瑟西斯结成同盟了。” 秦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同盟?” “两支队伍分两边攻击克瑞斯的人,哪一方得到克瑞斯的权杖的话就算胜出,另一队直接交出权杖好结束训练。”梵蒂姆的语气平平,显然对这个计划并不是很满意:“他们有两个重伤员不能移动也不肯退赛,所以战力和我们这边差不多。最后计分的时候要将两支队伍合并,但是哪支队伍得到克瑞斯的权杖就提升在队伍中的排位好多得到些分数。” 秦云没想到凯尔最后想出来是这个办法,她问梵蒂姆:“两边都能够接受这个安排?” 梵蒂姆耸了一下肩膀:“我问过伊森了,他也不知道权杖在克瑞斯哪个人手里,大家一半一半的机会,对两支队伍来说都是胜出的最高几率了。” 秦云听这个话就明白他们也做好了击溃克瑞斯之后可能还要和凯尔混斗的准备,于是又往树林里面看了一眼。 结果好像是被错误的咒语召唤一样,格里扶着一棵树从森林交错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梵蒂姆朝他翻了个白眼,但格里像是完全没在意她的不欢迎一样笑着走过来。秦云注意到他的步伐只有一丝丝的高低不平,和一天之前需要人搀扶才能够行走比起来,应该算是恢复神速了。 当他明显是朝着梵蒂姆和秦云的方向走过来时,瑟西斯站了起来,他的身上只穿着作战服下面的背心,露出了大半肩膀和胸膛的肌肉线条,走到格里跟前说:“有事么?” 格里像是才看见有人一样站住了脚步,视线扫过秦云又回到瑟西斯身上的时候笑意更深了一些:“我只是想要同安德莫洛小姐道声谢而已。” 瑟西斯听到他的称呼皱了皱眉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但他的视线并没有和秦云对上,然后向边上半步让出了路。 秦云向前走了几步将瑟西斯的外套递过去,他什么也没说地接过去穿上。 格里真的只是谢过了她当时为他疗伤,接着就向瑟西斯说:“我知道双方都对这次合作持保留态度,凯尔让我将这个送过来,算是我们队伍的诚意。” 他伸入口袋中取出一个比伯伦球还小一圈的金属圆球递给瑟西斯,阿贝林看见后眼睛都睁大了一丝:“电磁脉冲球。” 格里点点头:“克瑞斯那边没有什么电磁脉冲攻击能够起作用的设备,我们还有索娅之前留下的伯伦球,凯尔觉得这个还是放在我们的盟友手中比较合适。” 瑟西斯又看了他一眼才伸手取过电磁脉冲球,往空中抛了一下接住才对着格里说:“麻烦转告凯尔,他的诚意我们就收下了。” 格里笑着朝他们点头致意,转过身缓缓地走开。 梵蒂姆看着格里一直走入林线中才转过头来,瑟西斯将电磁脉冲球朝她扔过去,她接住了之后在上面执行了几个操作,看着那控制面板说:“没什么异常。”然后抬起头来,没有遮掩眼中的不解,“凯尔来真的?这是他们对付机甲最有效的攻击了。” 旁边的阿贝林咳嗽了一声,示意她不要将对这次合作的猜忌这么明显地表露在面上。瑟西斯朝树林中看了一眼没说话,边上的伊森看了一会儿之后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说:“那个…电磁脉冲球你们要是用不上的话,可以给我么?” 第117章 二十 梵蒂姆学着刚才瑟西斯的模样将那金属球往上一抛后接住,漫不经心地问他:“你要来干什么?” 伊森犹豫了一下,往旁边看了看瑟西斯和秦云,见他们脸上都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才继续说道:“电磁脉冲球的核心机构能被改造来形成特定的波段,可以用来破解电磁力场。” 梵蒂姆微微侧过头,像是被勾起了注意一样,金色的短发滑到一边,眼睛稍稍地眯了起来:“你要破解电磁力场干什么?” 秦云已经猜到了伊森的意思,这个少年肯定知道些什么。果然他看了看梵蒂姆,又看了看瑟西斯,低下头像是想了一会儿,然后朝着秦云看过来。 瑟西斯也皱起了眉头看过来。他知道索娅有什么没告诉他们,她甚至都没花功夫隐藏这一点,只是闭紧了嘴什么都不说。阿贝林和他都不认为索娅打着和兰尼一样的主意,阿贝林指出来自从第二天落水后他们重新碰头,索娅有一阶段都像是在避开什么东西,只坐在特定的地点不动,移动的时候也在森林中蜿蜒前进,这是很明显躲避监控的举动。 她像是并不在意训练的评分,也不主动参与到关于战略的讨论中,像是全局在握又像是在担心什么。她如果担心的不是这场训练的话,那会是什么?有意躲开学院的监控,又是为了什么? 瑟西斯隐约地感觉凯尔知道里面的事情,索娅早上去对面的阵营晃了一圈后全身而退,傍晚凯尔就过来提出联盟,现在甚至将他们最有效的攻击武器都交了出来,这一切如果没有关联的话也未免太过巧合了。 瑟西斯这一天已经反复地考虑,告诫自己索娅选择了加入他的队伍,她到目前为止为了他为了这一支小队做出的贡献比任何人都多,如果她选择不将一些事情告诉他们,那肯定是有她的考量。 但是现在看着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伊森都像是知情者,而他却被排除在外,瑟西斯感觉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情绪又不断地翻涌,如同向着一个气泡内不断地充进空气一样,终于到了破裂的边缘。 秦云上前将手按在他的上臂,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入他的,依旧没有说什么。 瑟西斯看向那双眼睛,里面像是倒影着天上的星辰,又像什么也没有。 她的手在他的手臂上抚了一下,如同安抚一头野兽:“瑟西斯,我们会需要这个的。” 瑟西斯把视线移开,什么都没说地朝着梵蒂姆点了一下头,然后就转身走开了。 梵蒂姆看着瑟西斯的背影并没有叫住他,那双湛蓝色的眸子转向秦云的时候里面神色难辨。她又看了一眼伊森,然后把手中的电磁脉冲球抛给了他。 那球被扔起来过高,伊森赶紧退后了两步才勉强接住,他有些局促地看着梵蒂姆也走开,只留下他和秦云。 伊森把电磁脉冲球放在地上打开了控制面板,蹲下来的同时将自己的脸避开监视仪的角度。秦云看见他的动作之后也在他边上蹲下,很快就听见伊森轻声地说:“这个能够帮我解开训练场周围的电磁屏蔽。” 他看了一眼边上人没有什么反应的表情,以为她并不明白就解释说:“电磁屏蔽像是个泡泡一样把我们关在里面,什么信号也发射不出去。但如果能够突破的话,我就能链接上学院的内部系统,甚至有可能通过他们的通讯系统向外界传送消息。” 秦云这才点点头:“你还要什么?” 伊森立刻伸长了脖子朝着他们的物资看过去,显然早就想好了只是一直没够胆开口:“那个共振操纵仪,里面有基础的程序模版。” 秦云想着反正也不差这么一桩,就走过去替伊森把那个伯伦球要了过来。伊森抱着他的东西就缩到了湖岸的一角去,渐暗的夜色里面只能看到操作面板反射在他脸上的蓝光。 秦云走到另外的队员那里坐下,阿贝林问了句伊森在做什么,他本来没指望秦云会回答,秦云却开口道:“上个保险,以防万一。” 阿贝林看了旁边的瑟西斯一眼,没有再问下去。 他们将袭击的时间定在了凌晨三点。秦云问为什么不休息一天等伤员再恢复些,格里第一个笑着回答:“他们在恢复的时候克瑞斯也在恢复,而且他们身体修复的速度肯定比我们快,要抓时机的话就是现在了。” 梵蒂姆看看他,又瞥了眼他的腿,似乎在提醒格里不要把他自己那么轻巧地从伤病员的队伍中剔除出去。 莉莉本来要跟着她哥哥留在后方,但是一看秦云跟着她的队友一起去,就缠上了凯尔。兰尼一直到出发前都和剩下的几个人在林线中,没有在梵蒂姆他们面前出现。 瑟西斯的队伍留下了伊森,选择从克瑞斯地盘的另一边发动袭击。按照上一回阿贝林他们的经验,克瑞斯听到动静之后应该会派一到两个人过来查看情况,等将他们将那些人引开之后,凯尔这边就会发动攻击。两边没有选定自己的目标,和抓阄一样就看克瑞斯那边谁被引开谁留下了。 瑟西斯穿上机甲带着他们直接从湖岸上绕到克瑞斯地盘的边缘,额外四个人的重量加在机甲上却没有对机动性能造成任何的影像。瑟西斯从树林中缓缓落下,悬停在离地面一尺的距离让队友都跳了下去,随即就看见对战模版上两个庞大的身影朝着这边移动过来。他对着通讯频道说:“来了!” 斜对着的树林里面传来交战的声响,没一会儿通讯器里面就传来阿贝林的声音,告诉他们两个克瑞斯家族的人被引了出来。凯尔也按计划带着他的人从树林中朝着克瑞斯的营地袭去,只剩下格里和两个伤员加上伊森坐在湖岸上,四个人都围在离防御用的伯伦球不远的地方。 格里通过通讯器了解两边的情况,转头看到伊森还在几个控制面板之间不断转换操作,不禁眯了下眼,这时候还会有什么比前面的战况更加重要?他开口问:“你在做什么?” 伊森抬头看了看他,又把视线转回了操作面板上没有回答。 格里见状就站了起来朝他走过去,一直等他走到跟前伊森才又抬起头来,视线迅速地从他的脸上滑开:“你的通讯器。” 格里侧着头看他,像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伊森又说了一遍:“你的通讯器,给我一下。” 格里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再解释的打算才慢吞吞地从手腕上退下通讯器,递过去的时候问道:“我记得你应该是在我们下一届的学生,为什么会越级参加选拔?” 伊森接过通讯器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但和刚才一样没有回答。他低着头将通讯器主机的控制面板调动出来,输入了数十个指令之后,通讯器的上方突然出现了光屏,显示出夜色中的一片树林。 格里立刻就意识到这应该是监控仪拍摄下来的画面,果然伊森又输入了什么指令,画面跳转了几幅之后,就显出了机甲和另外两个巨大的身影。 伊森说:“现在只有这些影像,热成像镜头的传输在另外一个波段上。” 格里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影像吸引了过去,画面里机甲在和一个几乎差不多大小的身影缠斗。昏暗的光线里面能够看到机甲的动作生硬,明显是手动操作非常受限的动作幅度和反应时间。但是推进器的灵活运用给了他力量上的优势,操作者很明显地清楚自己地优势所在,不断运用机甲切入对方的动作或者移动方向,没一会儿就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将那巨大的人影压在了身下。 格里不禁笑了一下,作为初学者就能够将机甲操作到这种程度,看上去瑟西斯和他的哥哥一样有着让人羡慕的天赋。 另外一个庞大的身影开始时被其他的火力吸引了过去,图像没有显示出火力攻击的来源,不过从那个巨人躲避和进攻的方向来看,应该是瑟西斯的队友躲在了树上。他看见自己的队友被机甲压下,就调转方向冲过去扑在机甲背上,掏出匕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往背甲的推进器捅过去。 机甲立刻向左躲避,被压在地上的人影却也同时伸出手来紧紧箍住他。机甲的侧推动器立刻启动,带着那两个人影略微升空了一段,然后旋转起来要将他们甩出去。 伊森还在自己的面板上不断操作,他已经链接上了学院的系统找到了这次训练所有资料,又找了一个备用控制台复制了一份。一边的监控屏幕上面平缓的电磁波动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峰值,基础解析自动跳了出来,他扫过去的时候瞳孔一缩,立刻朝着通讯器朝里面喊:“当心!” 格里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迅速将视线转回光屏上,克瑞斯的两个人被重重地甩了出去,高速旋转的机甲瞬间制动后咚地一声跪落在地上,那身形在激起的尘土之中一动不动。 第118章 二十一 伊森的警告来得太迟了。 单膝跪在地上的机甲完全沉默,对阿贝林的呼叫没有丝毫反应。他们都从藏身的树上滑下来,阿贝林朝着机甲跑过去,一边指挥着另外的人去搜查克瑞斯那边看有没有权杖,那两个巨人刚才也被甩落在地上,现在都一动不动。 梵蒂姆从口袋里面掏出来几只注射器,扔了一半给斯坦利:“肌肉松弛剂,记得三支都注射下去。” 秦云跟着阿贝林跑到机甲旁边,他试图调出控制面板,那块光屏上不断出现错误的提示。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胸甲喊着瑟西斯的名字,但是里面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他转过来的时候声音绷得发紧:“驾驶员在里面的时候外部面板没有权限,我打不开机甲。” 秦云同样跪了下来拍了几下机甲的合金外壳:“如果驾驶员不清醒的话,急救要怎么办?” “医疗队有介入权限。”通讯器里面的伊森回答道,“我在搜寻解密匙,但是可能要一会儿时间。” 阿贝林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瑟西斯的终端上面应该有他的生命体征,你能够链接上么?” 通讯器那边静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伊森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感染上了阿贝林的紧绷:“情况不太好,血压一直在降低,他可能在大量失血。” 他们的对话一直都在公共频道上,这时候凯尔那边也打开了频道,一瞬间战斗的背景声音和他的问题一起传了过来:“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其他人开口之前伊森就回答说:“瑟西斯的机甲急剧制动一瞬的加速度超过了二十五个g,可能造成了内部损伤,他现在没反应了。” 同时梵蒂姆的声音传过来,她从一个克瑞斯的身上跳下来,话音里面是压不住的兴奋:“我找到了!我找到他们的权杖了!” 频道中的凯尔停顿了几乎难以察觉的一瞬:“我们这就过来。” 一旁的斯坦利却插话进来:“等等,等等!你们那边的两个克瑞斯怎么样了?” “他们被困住了。”凯尔看了一眼身后跌落到深坑里面的两个人,还有周围依旧在争论着要怎么处理的队友,“既然你们找到了权杖我们就没必要去他们身上找了。” 斯坦利和梵蒂姆一起跑过来,他们将频道静音之后斯坦利问:“这样好么?我们的机甲没法使用了,但凯尔他们小队的人还是全副武装。” 梵蒂姆金色的眉头稍稍皱起来看了林线里面一眼,然后手伸出手掌让他们看掌心中的金色方块:“我们需要他们的权杖,三支权杖被连接起来之后训练就算完成了,不然如果在之前退出的话算弃权。” 斯坦利没有再说什么,这种时候放弃的话就不仅仅是不甘心的问题了。 频道中伊森的声音传出来:“瑟西斯的血压还在下降,机甲里面因该没有急救措施,必须要先把他弄出来止血。我找到几个医疗用解密匙给你们发过去了。” 秦云调出通讯器上面的信息,阿贝林立刻在控制面板上唯一还有反应的急救系统上面输入,一连试了好几个操作面板都显示无法解锁。秦云试着将精神力探入机甲内,一瞬间感到一种强烈的拉扯,像是要将她整个灵魂都从躯体中扯出去一样,将她的身体都扯得向旁边一晃。她按在机甲身上的手掌猛地握紧控制住精神力场,下一秒那拉扯的力量就消失了,变成系统跳出来显示机动武器链接成功,整个轻型机甲的构造都投映在系统的操作面板上。 她在错杂的面板上找到了操作权限,在阿贝林输入最后一排解密匙的时候将其转移到外置面板,于是在他按下确认键之后面板一跳自动解索,阿贝林立刻说:“可以了,我进入操作面板了!” 他的手指在上面飞快地触碰了几下,跪在他们面前的钢铁巨人的前胸打开,露出来驾驶座椅上的瑟西斯。 瑟西斯的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面上一片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他的身体因为机甲的姿势面朝着地下,背部没有靠着座椅,只是被束带拦住了所以没有在胸甲打开的同时就掉落出来。梵蒂姆把剩下的三支纳米修复剂都注入到他的腹部,然后转过他的手看上面终端显示的生命体征数值,看着血压渐渐地稳定下来之后,才让阿贝林和她一起将人小心地解了下来放在地上。 树林中传来一阵响动,斯坦利立即握着手中的武器转过去,没一会儿就看见凯尔带着他的人从树林中跑了过来。他在最前面看到了躺在的瑟西斯,然后立刻转过视线看了秦云一眼。 梵蒂姆注意到了凯尔的视线,朝着秦云看过去的时候眼中浮出了一丝警惕,她站了起来遮住了来人看向瑟西斯的视线。然而还没有等她摸出自己的武器,凯尔就在十步外站住了,从作战服的口袋中摸出了一个东西朝秦云扔了过去。 秦云抬手接住,那是和梵蒂姆找到的一样的金色方块。 莉莉和另外一个学员从后面跑过来,她看清楚了情形后想说什么,凯尔伸手拦住了她。 阿贝林没有多想立刻将自己兜里的金色方块也拿了出来,在四周一握后方块在他手中延伸拉长,成为一根两头有节点的权杖。 秦云和梵蒂姆做了同样的动作后将权杖递给了阿贝林,看着他将那三根金属的棍子首尾相接扣在了一起。内部的齿轮转动,最后发出了轻轻的扣阖声。 众人都几乎是屏息站在那里,斯坦利绷紧了身体朝着四周张望,然而除了风吹拂过树林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云第一个朝着通讯器问:“伊森?” “权杖的完成信号已经发出去了,但是学院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梵蒂姆蹲下来又查看了一下瑟西斯终端上的生命体征,从刚才就一直处在临界数值:“他不能等了。”说着就按下了他终端上的医疗救援。 凯尔朝着他们走进了一些,阿贝林和斯坦利都看着他的动作,但是没有出声阻拦。凯尔看到了瑟西斯手上的终端,画面被冻结在请求医疗支援的红白画面,他皱起了眉头:“不对,之前的学员按下求助键后,医疗队立刻就有确认的信息回来。” 秦云还是问通讯器:“伊森?” 伊森的声音里面除了紧绷之外还有一丝的歉疚,仿佛他不只是传递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而是直接要对现在的状况负责一样:“什么动静都没有,医疗组那边没有确认信号的接收。” 众人都沉默下来,斯坦利是满面的不解,不明白为什么到最后了学院会一个接着一个地出故障。梵蒂姆和阿贝林的眼睛中除了不解之外,第一次出现了惊恐的神情。就好像在理智还没有能够清楚地得出结论的时候,直觉中已经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 凯尔又看了秦云一眼,在身侧紧紧地攥紧了拳头。 秦云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也已经明白了,学院是打算把瑟西斯耗死在这里。她立刻跨过躺在地上瑟西斯的身体爬进了机甲中,合上胸甲的同时开始精神驳接,这一次没有刚才奇怪的拉扯感,只是她的精神力场向外扩张融入了机甲钢铁之躯的每一个部分,系统欢快地跳出来通知她机甲操作系统全面上线。 阿贝林看着她操作着机甲站起来:“索娅,你在做什么?” 秦云检查过所有系统,然后她的声音在全部频道中响了起来:“伊森,我要从上面突破,告诉我哪里离医疗组最近。” 频道中沉默了一瞬,伊森在操作面板上飞速移动的手指都停了下来,那一瞬他话语中的歉疚都被挤开,只是愣愣地回答她的问题:“我是能够解开电磁力场,但是我们没有武器系统,突破不了这种合金密的舱板。” “达不到突破速度?机甲的推进器功率不够么?” “推进器功率够,但是你没有足够的加速距离。”伊森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但是那计算却并不复杂,他很快有了答案,“这个距离之内要达到突破速度的话,加速度起码要在四十个g左右。” 秦云只是抬头看向上面一片模拟的天空:“告诉我一个突破点。” 阿贝林看了看血压虽然缓慢但却是还在下降的瑟西斯,又转头看向机甲,话语紧绷到有些喑哑:“索娅,你受不了那么高的加速度的。” 秦云穿着的机甲转头看了他一下,什么都没说就点燃了推进器把整个机甲一下带入空中,重重地撞在投映着天空的舱板上。 一米见方的显示屏在受到冲击之后立刻出现裂纹黑了下来,秦云扯下那块破碎的屏幕,露出下面的合金舱板。 她稍稍退后朝着那舱板冲击了几下,机甲记录下冲击数据,分析出来所需要的突破速度在时速750公里,但她只有五十米的加速距离,所需要的加速度在四十五个g左右。 她慢慢退回地面,冲着一片寂静的频道里面喊:“伊森!” 少年声音中所有的惊慌和紧绷又都回来了:“后备医疗组,那边现在没有人,我把坐标传给你了。” 秦云看了看他传过来的坐标,在森林的另外一头。她操作机甲抱起地上毫无反应的瑟西斯,梵蒂姆第一个踩上机甲的腿板抱上臂膀,把自己挂在了机甲身上。 阿贝林犹豫了一瞬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和梵蒂姆一样爬了上去,让机甲带着他们一起飞过树林。 凯尔和剩下的人跑步跟上,连格里都在通讯频道中说:“我们也在路上过去,十分钟后到。” 秦云到了地点后将瑟西斯放在地上看了眼自己的地图,伊森给她的坐标是医疗室外面的通道。就像他说的一样,这里都是后备设施周围并没有人。她走到二十米外的坐标底下半跪下来,给了自己最大可能的加速空间。 阿贝林又喊了她一声:“索娅……” “当心落下来的碎片。” 那声音还没有在频道中落下,一瞬间从推进器中喷射出来的巨大气流如同巨石砸落在地上一样,激起了漫天的尘埃,接着就是上空如同雷霆般的一声巨响。 在森林里面跑动的伊森在听到那声响的同时收到了讯号,这么短距离的高加速在半秒钟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只看到上面被冲出一个大洞的舱板,打散了那片完美天空的错觉。 伊森睁大了眼睛喃喃:“天呐……” 第119章 二十二 四十五个g的加速度应该能够在一瞬间就撞碎她身上每一块骨头,将她腹腔内的器官撕扯成一团碎肉。然而在精神力屏障下面,秦云感受到的是如同被困在深海一般的沉重和压力,如同被千百吨的海水淹埋,她无法动弹分毫。 但这还是可以承受的,大家都没有计算进去的其实是冲破第一道舱板之后,速度被减缓了无法突破第二道舱板,机甲撞上去的时候几乎在瞬间速度就被降到静止。 和瑟西斯经历的一样,秦云感觉像是被巨人当胸踩了一脚,把她肺里的空气和腥甜的液体全都挤了出去。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过了很久才听到频道里面好几个人在呼喊,但是那声音都模糊而遥远,如同在水下一样。 她咳出了一口血,那动作让疼痛充斥了她整个胸腔,系统跳出提醒她机甲中缺失医疗物资,建议她尽快寻找医疗救援。 似乎是听见了她咳嗽的声音,频道中的呼喊声稍稍静了一瞬。 秦云微微张开唇却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就连呼吸的动作都让胸腔中充满了灼热的疼痛感。她扫过机甲的控制面板之后发现机身竟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损伤,只不过背甲卡在了变形的舱板中,她现在像是被钉在了头顶的舱板中一样挂在顶上,面对着下面被冲击撞出的突破口。 秦云打开背甲推动器,调整推力强度几次才将机甲从舱板中拔了出来,然后通过下面的突破口飞回了训练场里面。 通讯频道里面都是难以置信的惊呼,秦云缓缓地落到地面上,又咳出了两口血才嘶哑地说:“伊森……” “我在这里,在这里!”伊森抱着背包跌跌撞撞地从森林里面跑过来,他身后不远的地方跟着格里。 伊森冲到机甲跟前说:“医疗室里面的东西我会用,你带着我一起上去。”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手腕上的终端扔在地上,“要上去的人把终端留下。” 梵蒂姆看了他一眼,这次没说什么解下了自己的终端扔在地上,伊森已经解开了瑟西斯的。 秦云还是操纵着机甲抱起了瑟西斯,伊森和梵蒂姆踩在机甲腿攀着机甲外壳,一起从突破口升上去进入通道。 她第一次打量起周围,和他们所在的训练场完全不一样,合金的舱板在应急灯的照耀下面发出一片青灰色,和宇航时代的极简主义相符,除了功能性的设置之外,没有一丝装饰用的布置。通道不到两米宽,她如果张开机甲的双臂应该能够触碰到两边的墙壁。两部轻型机甲如果想要交会通过的话,必须都侧过身来。 伊森第一个从机甲上跳下来,他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就在舱板上找到了控制面板后立刻激活,通道里面的灯全部亮了起来,旁边一扇画着红十字的舱门立刻打开,露出里面的医疗室来。 机甲的高度让秦云必须弯下身才能够通过舱门,梵蒂姆先她一步跑了进去,从左到右地扫过室内确定没有人后就跑到了最近的一张床边对秦云喊:“这里!” 那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担架,床面只有半米宽,秦云把瑟西斯放上去后梵蒂姆立刻拉过旁边的机器激活了控制面板,顿时床的两侧探出了合金结构和透明膜将整张床罩起来形成了一个密闭的舱体,屏幕上跳过一条条扫描数据,舱内的两边露出各种针头扎入瑟西斯的身体。 伊森跑到另外一个控制面板上面操作,很快他脚边的舱板缓缓地打开,四五个担架朝着训练场放了下去。 梵蒂姆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扫描结果,仿佛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无足轻重了一样,对于伊森那边发出的声音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她时不时地对仪器跳出来的询问框选择确定或者取消,一直到最后显示出病人情况稳定才松了口气,轻轻地说了一声:“他没事。”然后立刻转过去问,“伊森,现在是什么情况?” 伊森被她提高的声音惊得整个人都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就继续着手上的操作,一旁的屏幕上显示着担架上已经载满了人开始往上收回:“我…我将这块区域的探测器封锁起来了。我之前模拟了一次电磁脉冲攻击,将这片区域的监控仪都关闭了。刚才我们突破的动静应该没有被学院方察觉到,但如果有人进入训练场中一看的话就还是会马上就明白我们在哪里。” “他们会找过来的,等瑟西斯情况稳定了,我们就转移。”秦云的声音轻而短促,她打开前舱的胸甲,解开了固定带想要跨出来,然而在关节在离开了那钢铁支架后却像是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一样,膝盖向前一弯让她重重地跪落在地上。冲力震得她胸口一痛,咳嗽了好几声溅出了一地的血沫。 梵蒂姆从旁边的柜子里找出了几支急救针剂,走过来依次隔着衣服扎进了她的腿中,一边问着:“谁会过来?为什么学院对训练结束没有反应,也没有回应医疗呼救?” 秦云撑在地上喘着气,混合药物迅速地浸入血液漫过全身,疼痛渐渐地远去,她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同时刚才被伊森放下去的担架已经收了上来,阿贝林听见了刚才梵蒂姆的问题,一边从担架上跳下来一边说:“学院这次的训练有问题是么?”他看了一眼在他后面跳下来的凯尔,“你知道,伊森也知道。” 凯尔看了阿贝林一眼没有回答,他走过来看了看链接着瑟西斯治疗舱的显示屏,并没有走得太近,站在离梵蒂姆还有三步远的距离,然后转向秦云问她:“你没事?” 秦云点点头,单腿跪地想要站起来,她的动作慢而谨慎,像是每一个瞬间都防备着疼痛毫无预兆地来袭一样:“有多少人跟你上来?” 凯尔向前走了两步朝她伸出手:“还有莉莉和格里,兰尼能够照看好剩下的人,他们不会有问题。” 秦云借着他的力气站直了身体,转向已经走过来和梵蒂姆一起站在瑟西斯治疗舱边上的阿贝林说:“学院的这批监考人有问题。” 阿贝林的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表情,但同时也没有了原本如同社交礼仪般一直挂着的笑:“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二天傍晚,我跳进湖中的时候受到了精神攻击。” 阿贝林皱起了眉头:“你确定是学院方?也有可能是基地上其他的人。” 站在医疗室另外一边的伊森摇了摇头,意识到没有人看见他的动作时顿了一顿,有些犹豫地插话:“训练场周围的电磁立场隔绝一切能量攻击,只有学院方能够打开窗口。” 梵蒂姆就立刻就转向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伊森在她的视线下肩膀绷了起来,双手在身后紧紧地抓着控制台:“我…我是下一届的学生,没有申请越级参加选拔,通知书是直接被寄到家里的。”他了看医疗室里面的众人一眼,低下头去,“然后我哥哥所在的军团就被征调了。” 最后的两副担架被拉了上来,格里刚露出了个头就攀着边上的舱板从担架上爬下来。他听见了伊森的后半句话,就接上了说:“伊万少校么?我之前听说了,最近和联邦方面并没有什么摩擦,这种征调最有可能是进入临时高密任务。” 他身后的莉莉却警惕地扫了其他人一眼,在看到凯尔的时候眼睛里面一亮,但并没有直接跑过去,从担架上下来之后站在了她哥哥的身后。 阿贝林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接上了格里没有说完的话:“比如红色学院的选拔。” 第120章 二十三 格里看了看这些人的气氛就猜到他们之前大概在谈什么,就连他也从刚才的一连串事情里面猜到了学院有问题,更不用说这些看上去像是另外知道些什么的人。 但这是个再敏感不过的话题,所有其他的因素都撇开不提,能够有能力染指红色学院选拔的,肯定是五大家族中间的一个。这一届选拔中各个家族都有直系子女参加,不论是要针对谁或者包庇谁,都和他们这一屋子的人跑不了干系。 他向凯尔看过去,后者却没有对上他的视线。格里的心突然往下一落,伊万所属的洛菲家族就是凯尔卡梅登家的属臣。他收回视线之后像是想了一会儿,然后转过头去问:“伊森,你觉得是有人故意把你拉进这次选拔,好用来威胁伊万少校么?” 伊森并不说话,他转过去关闭了地面上开向训练场的通道,然后就垂着头在那里摆弄控制面板。 一时间医务室里面的几个人都互相打量,但是谁也不肯多说什么,四个家族的直系子女都在这一间小小的舱室内,加上属臣和枪兵势力错杂,谁也不肯再否认或肯定任何信息。 秦云看了看躺在治疗舱里面的瑟西斯,他的脸色比刚才好了不少,有可能比她现在还好一些。大量的止痛剂让她不再每一次移动身体的时候就感觉到疼痛,但是整个身体还是有着一种无法忽略的不对的感觉。她看向伊森问:“学院方现在什么反应?” “地面通道被打开了。”伊森说着将画面投映到医务室墙上,训练场周围的山体上的岩体向旁边滑开,露出他们资格赛之后所经过的通道,然后很快其中全副武装的士兵跑出来。 梵蒂姆从手边的操作面板上将图像放大,士兵制服上的玫瑰肩章占满了整个屏幕。 “第五军团直属部队。”阿贝林说着看向凯尔,他的父亲卡梅登中将就是整个第五军团的总指挥。 “卡梅登中将不会在这里。”格里立刻就要把他们摘出去,“这种程度的任务最多只会出动大校级别的副舰长。” 梵蒂姆冷笑了一声:“直系舰队的副舰长,那就是莱姆尤比娜上校了。”像是在提醒他那也并没有什么差别,所有人都知道卡梅登和佩顿家族之间的联盟,尤比娜就是佩顿家族的属臣。 秦云没有让他们在继续下去,直接问梵蒂姆:“瑟西斯的情况稳定到可以移动了么?” 梵蒂姆看了她一眼,没有了刚才在训练场中见到她和凯尔交换眼神时的提防。她又将视线转向格里还要说什么,秦云按上她的手臂:“学院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伊森将周围的通道关闭了但是拖延不了什么时间。舰内战的话我们守不住,必须要尽快转移。” 梵蒂姆想要说什么,从她略为不耐烦的表情看起来应该是反驳,但下一瞬她的注意力就被秦云话语中的一个词吸引住了,眼睛微微睁大:“舰内战?这里不是空间站而是一艘军舰么?” 伊森已经调出了整艘军舰的蓝图投映在墙上,所有的人在察觉到那构造和规模的庞大的时候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说:“航行史上建造过的最大的殖民用船,厄俄斯号。” 厄俄斯号真的说起来的话,应该算是外星系殖民狂热时期的里程碑。外星系移民如果只是依靠民用船的加速度的话,起码要两到三代人之后才能够到达目的地,厄俄斯号就是为这个目的而建造出来的。她的体积大到在反应堆和机械室建造完毕之后,就必须从轨道上的船坞转移到外部建设,因为就连建造金星级别巡航舰的船坞都没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整个工程。蓝图规划她在建造完成之后,内部体积可以完全容纳一直中型舰队。所承载的物资可以供一千名殖民先锋度过漫长的航行,并且在目标星球上建立起初步的殖民地。 最后厄俄斯号的建造因为整个移民项目的滞后而被叫停,当局决定在小规模测试结果回来之前,不会批准大人数移民项目。按照当时移民项目的进程来看,能够批准需要征用厄俄斯号这种规格的移民舰起码也会是一两百年之后的事情,建造厄俄斯号的公司决定他们没有办法将大量的人力和物资投放到回报期超过两个世纪的项目之中,他们叫停了厄俄斯号的建造。之后的几年内从厄俄斯号上回收出来的经费一直出现在他们的公开报表上,所有人都以为这艘建造到了一半的移民舰已经被肢解回收,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有人秘密地完成了建造,并且将她转移到了军方手中。 差不多所有人都经不住又重新打量了一下他们周围,仿佛知道这是一艘传说中的巨型航舰而并非普通的空间站,给周围依旧普通到乏味的合金舱板涂上了一层不同的颜色。只有秦云和伊森不为所动,秦云问他:“我们周围都有什么?” 伊森将地图扭转过来局部放大:“大部分都是起居室,还有一些储藏室,都不在使用中,这整个一片区域都应该只是备用。” 阿贝林立刻问他:“你能够向外发出信息么?” 伊森摇头:“只有舰桥和机械室有对外通讯,其他操作面板都是舰内通讯频道。我可能可以破解他们的对外通讯频道,但是说不好要多少时间。” 阿贝林又问:“那停机舱呢?” 伊森这下顿了一会儿,调出了一张图片投映到显示屏上:“停机舱和我们没有差几层,但是在舰身的另外一侧。” 秦云看了看那个地图,和自己的系统对比了一下,然后指出来半路中的一个储藏室:“这里有维修通道可以直达停机舱。” 伊森看了一下,然后地图上一条黄色的线就从秦云指出来的储藏室延伸出来,蜿蜿蜒蜒一直通向被标作机舱的大空间。 阿贝林点点头:“如果学院方真的想要进行追捕,他们很有可能切断推力或者将舱室抽成真空来隔离我们。但如果储藏室里面有航空服和磁力靴的话,这两个问题就都可以解决了。” 这时候已经挪到了凯尔身旁的莉莉扯了一下他的衣服,看见他转过头来就低声地说:“如果是莱姆上校的话,我们为什么要逃走?我们都不需要离开训练场,训练已经结束了他们自然会把我们送回去的。” 她的声音虽然低,但是在合金的舱室里面依旧清晰可闻,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超她看了过去。 莉莉如同被那么多人的视线吓到了一样往凯尔身后躲了一下,声音却拔高了起来,如同弓弦一样尖锐而紧绷:“你们想要干什么,从巡航舰上偷一艘轻型舰逃走?就算你们能够穿过火线登上轻型舰,这里有人会驾驶么!你们还没有出停机舱就会被击落的!” 第121章 二十四 凯尔只是看着她没有说话,格里在一旁已经变了脸色,扫了一眼众人之后就立刻出声喊自己的妹妹:“莉莉。” 莉莉立刻转过身去看他,栗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手还紧紧地攥着凯尔的衣角:“我没有说错哥哥!两个月前我生日的时候莱姆上校不是还来宴会了么!他不会伤害我们的!” 格里的脸色是说不出的难看,现在莱姆上校几乎可以被肯定参与了红色学院的舞弊事件,他的家族本来就是他们的属臣,这里面的关系已经撇不清了,再这样拉扯对他们的现状毫无帮助。 他扫了一眼站在瑟西斯治疗舱周围的那几个人,阿贝林和梵蒂姆的脸上都没有表情,只是视线冰冷地看着他们。斯坦利已经将武器从腰间取了出来,右手握着垂在身边。而索娅站在他们边上,刚刚经受过了连现役机甲驾驶员都难以承受的加速度,她的脸上却只是露出了一丝倦意,朝着莉莉看了一眼之后,视线转向了凯尔,她的话语中有一丝喑哑和疲惫,除此之外听不出别的情绪:“所有人一起行动。” 莉莉还要说什么,凯尔从后面抱住了她后捂上了她的嘴:“我有过轻型舰的模拟驾驶经验,可以试试看。” 莉莉睁大的眼睛中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扭动着身体想要挣开他的禁锢。凯尔弯身在她耳边说:“会没事的莉莉,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格里看着自己的妹妹在凯尔怀中冷静下来,她放松了身体不再挣扎,过了一会儿被凯尔稍稍松开,便立刻转过身抱住了他。 其他人没有说什么,不管这次幕后是谁,这间屋子里面的人就是彼此的保险。 格里没有再去看像是知道什么□□的凯尔,他转向秦云:“军方的轻型舰和机甲都有生物识别系统,就算我们能够顺利进入轻型舰,如果我们的档案没有被记录在相对应的权限上的话,就没有办法进入飞行模版操纵轻型舰,这样就算凯尔能够驾驶也派不上用场。” 伊森从操作面板上稍稍抬起头来:“学院有我们的档案,到了停机舱我可以通过那里的面板链接终端导入。” 医疗室外面的走廊上传来几声巨响,像是子弹击中了合金舱板,莉莉立刻从凯尔的怀中抬起头来,刚刚放松下来的肩膀立刻紧绷:“那是什么?” “进入训练场的部队肯定看到机甲撞出来的洞了,他们知道我们在这里。”梵蒂姆说着就去解开瑟西斯的治疗舱,阿贝林过去一起帮她推,但两个人在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完全转过去背对凯尔他们,一直保证着视野中能够看到他们的动作。伊森输入了几个指令之后封锁了面板,拿起自己的东西跑进了走廊中:“这边,跟着我。” 秦云看了凯尔一眼,他点了下头就要将莉莉转给格里,好让自己跟上伊森,他们不应该让那个瘦小的少年打前锋。莉莉因为他的动作而不安地喊了他几声,凯尔却没有停滞或者回头,几步就跑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她转过去看自己的哥哥,格里却在看着秦云又回到了跪在地上的机甲中。 她刚才站在那里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但是走动起来却明显能够看出和平时的不同。那种不同对于拖着一条伤腿进行了两天训练的他来说再明显不过了,受伤的躯体如同敌人一样,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突然给你插入疼痛的尖刀。 格里明白高加速都会造成什么样的损伤,就算是精神力觉醒也难以承受她刚才经历过的冲击,他看着那胸甲合上的时候开口:“机甲没办法进入维修通道。” 机甲中的人没有回答他,那钢铁之躯如同被咒语激活了一般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他们两个人也跟上已经跑出去不少路的队伍。 格里往走廊里看了一眼,阿贝林和梵蒂姆已经推着瑟西斯的治疗舱跑了出去。他能够猜到下面的士兵看见那个大洞之后会怎么做,刚才几声巨响应该就是抓绳被打入了舱板中,就算伊森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把周围的舱门都封闭了,几分钟之内就会有人爬上来,他舔了一下唇:“就算有机甲你也守不住这里,你完全没有武器系统。” 这次机甲转向了站在一旁的斯坦利:“你带着他们跟上梵蒂姆,让他们跟紧了。” 斯坦利什么都没问就转向格里和莉莉,挥了挥手中的武器示意他们照做。格里终于不再多说什么,拉着自己的妹妹跑了出去。 秦云扯下了医务室里面剩下的担架和治疗舱,所有能被机甲扯下来的仪器她都扯了下来,然后拽到走廊里面扔在那个直径一米多的洞上。 在地图上她看到莉莉和格里已经被斯坦利赶着朝前面的人过去,她往返了四五趟将所有能够堆积的东西都堆上,最后推动机甲仰面躺在所有的障碍物上。她打开胸甲跳出来的时候下面的士兵已经沿着抓绳爬到了舱板下,几声敲击过后她听见蜂鸣声,紧接着舱板上面的一点开始发红变亮,他们要直接用热切割割开舱板。 秦云转身就朝伊森带领他们的方向跑去。走廊上每隔二十米就有一道舱门,如果发生舱体破损而导致失压,这些舱门就会自动关闭以确保舰内其他部分的气压稳定。同时它们内侧也有一个红色的按钮,可以在被敌方登舰之后用来紧急关闭舱门。 这些舱门并不比周围的舱板厚多少,只要有合适的武器和工具就能够切割开,但它们本身的目的并不是作为坚不可破的防御,而只是要拖延敌人足够的时间,好让舰上的人做出相对的反应。 就像他们现在所需要的一样。 秦云跑过去的时候回手拍了一下那红色的按钮,舱门立刻就在她身后闭合锁死。对于经过的每一道舱门她都进行了同样的操作,然而快要跑到储藏室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脚下一轻,那种突来的失重感让她以为脚下的舱板被整个击落了。然后她很快发现不对,脚下的舱板完好无损,是她轻轻地飘在走廊中间,因为刚才的动作的惯性还在向上飘去,不一会儿她就伸手撑住了迎面而来的顶部舱板。 她差不多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向通讯器中问了后伊森立刻证实了她的猜想:“主引擎切断了推力,舰上没有生成重力,我们现在都在漂浮状态。”伊森的声音低了几不可察的一度,“他们应该是确定了我们的位置开始准备突击了。” 第122章 二十五 秦云将自己从头顶的舱板上面推开,飘到储藏室边上后抓住了舱门将自己拉了进去。门边的伊森抬头看见是她松了口气,接着就在控制面板上将整个区域内的舱门全部封锁起来。 秦云刚把自己的身体全部拉了进去,储藏室的舱门就贴着她的后背一下关紧。她扫了一眼室内,大家都将身上的作战服换成舰上标准的连体套装,然后在那之上套上宇航服和磁力靴。 梵蒂姆第一个穿戴完毕,打开磁力靴噌地一下杵在地上,除了金色的短发还在空中轻轻的舞动之外,看上去就像完全没有失去重力一样。她在漂在半空的治疗舱的面板上输入了什么信息,阿贝林在旁边一边穿着宇航服一边问:“治疗舱能够加压气密么?” 梵蒂姆没有转过头来,只是抬起手握成拳头点了两下:“这就是紧急情况下面转移病人用的,如果检测到外部气压变化就会自动密封起来,不过空气储存量只够两个小时。”她说完朝着周围看了一下,从墙壁上取下了两个空气罐,一个扣在自己的腰带上,另一个扣在治疗舱上面。 边上凯尔已经打开了维修通道的入口,就是长宽都只有半米的一个窗口,通向被遮蔽的各种生命支持系统。格里在帮自己的妹妹穿上宇航服,斯坦利站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是很警惕地看着凯尔那拨人。 秦云轻轻推了一下身后的舱门,朝着挂在一边的飞行器外服飘过去。她没有时间穿上连体套装,就直接脱下了作战服然后钻进飞行器外服里。在她套上头盔的时候伊森过来用个透明的模板往她头盔边上的通讯器上面一贴,然后她就听见内部频道里面他的声音:“我锁定和加密了通讯频道。” 秦云点点头,然后发现隔着头盔伊森看不见她的动作,就学着梵蒂姆的样子握成拳头点了两下。 伊森也在他的宇航服里点了下头,他们都不适应这种环境。当然之前大家都有过旅行的经验,但是他们一般都是去往月球上面的商业区,或者去往最成熟的火星殖民地度假旅行。每个家族都有的私人飞船让旅行过程再舒适不过。整个旅途都在持续的加速中,营造出来和地球上一样的重力加速。中间需要调转飞船好将引擎对准反方向开始减速的过程会有短暂的失重,但是就连这都一般都发生在乘客熟睡的夜间。 伊森只是比他们小了一届,但是这一年的差别却很明显。除了莉莉之外的其他人都将自己的感情控制得很好,这个少年虽然一直都在帮着她们破解系统和策划,但是身体却像弓弦一样绷得紧紧的,眼中是遮掩不住的害怕和紧张。 秦云隔着宇航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会没事的,登上轻型舰后就可以用上面的通讯系统对外呼叫,让外部知道我们的状况。” 伊森又对她点了下头,站起来的时候他将什么东西塞到了秦云宇航服的口袋里面,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走开了。 莉莉依旧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就算能和外部联系上又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我们现在的为止,就算能够登上了轻型舰离开这里,可能要好几个星期,几个月才能够碰上呼叫来的支援部队。这中间随便一颗导弹就能要了我们所有人的命!” 阿贝林转过去看她,隔着头盔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但是能够听见频道中他的话语平静中带着一丝冷意:“如果他们已经到了不惜击毙四个大家族的直系子女的地步,那么就算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能够保证他们不会在抓到我们之后直接扔出气闸,起码在轻型舰上我们还有一拼的机会。” 即使看不见他的视线,莉莉也低下了头去不说话,这会儿她也已经明白不能再说莱姆上校是佩顿家族的人不会伤害他们,如果这样的行动不是针对他们的话,那就只可能是针对瑟西斯或是索娅。那种情况下他们照样不会放她和格里留下,而是会被当作人质直接挟持到轻型舰上。 甚至这种行为都可能在之后调查过程中被当作知情的共犯。她又看了一眼凯尔,如果他也是这么想而选择同索娅合作的话,那一切就都能够说得通了,因为除了合作另外的选择就是—— 她把视线转向正在穿上磁力靴的索娅,想起来她驾驶着没有武器系统的机甲冲破训练场上方舱板的情形,那一幕快到她的视力都没有能够捕捉到,只是听见了从上方传来如同雷霆一样的巨响,紧接着就看见天空被冲开了一个黑色的洞,舱板和显示屏的碎片断断续续地掉落下来。她伸手捂住了之前手臂上被索娅划伤的地方,那里早就被生物胶布治愈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但当时被人毫不留情地压在地上以及匕首冰凉的触感又浮了上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秦云学着他们的样子踢了一下靴子侧面的开关将磁力打开,然后推了下旁边的柜子慢慢往下飘,到了离舱板大概三十多厘米的地方她就能感觉到磁力将她拉扯下去,咚地一下落在了地上。她来回走了两步,习惯了那种奇怪的的拉扯力之后抬起头看见大家都在看着她,就朝凯尔问:“准备好了?” 凯尔朝她点了一下头,那动作在宇航服的头盔里面几乎看不见,他没有等众人的反应就直接从打开的维修通道窜了出去,伊森紧紧跟在他后面,然后是梵蒂姆。她将一卷绳索连接了自己和治疗舱,爬出通道口后就用那绳索将治疗舱慢慢地拉了出去,阿贝林在后面扶着,然后跟着也钻了出去。 斯坦利示意佩顿家的两个兄妹跟上,然后回头过来看了看。秦云朝他挥挥手,斯坦利也就跟着从通道出去。 她往储藏室周围看了看,拿出了一把胶枪在被掀下来的隔板上涂了一圈,然后钻出通道后将那隔板又粘回了原处。希望如果有人在他们到达停机舱之前找到了这里的话,会以为他们取了宇航服之后往气闸去了。 频道里面伊森汇报说前面没有可见的障碍,他们要往上两层之后转向舰身右部,那边应该有一个和他们经过的通道一样的入口。从那里往停机舱要经过三段走廊,可能会有职岗的士兵,但这是最近的一条路了。 格里看了看他们周围的管道和器械,有些疑惑地问:“这是军舰上面的标准设置么?看起来完全不可靠的样子,如果真的交战的话看起来到处都是漏洞。” 阿贝林接了他的话:“厄俄斯号不是作为军舰而建造的,她一开始是平民舰,项目被喊停的时候基本轮廓已经被建造起来了。军方就算之后将她收购回去,最多也只可能是改造了一下,基础蓝图上面肯定还有很多不符合军事需求的地方。” 前面凯尔和伊森朝旁边拐了过去,这个方向只有沿着舱板的几道扶栏,大家转过去后都小心地握着扶手慢慢前进。莉莉踢开了磁力靴上面的开关,侧过来在舱板上走起来。 梵蒂姆听到声音回头看她:“磁力靴的声音在舰身上传得很远。” 莉莉见大家都看着她,瞥了瞥嘴关掉了磁力靴的开关,但是等她要转头去拉舱板上的扶栏时,刚才动作带来的惯性让她往维修室的中间飘了一些,差了一丝丝就没有能够拉住扶栏。当她看到自己越来越向外面飘去的时候,开始惊慌地喊道:“格里,凯尔!” 斯坦利一把拉住了想要过去追她的格里,明显地并没有排除这几个人还在策划从他们这里逃离的可能性。在前面的梵蒂姆也同时拦住了想要过去的凯尔,她把系在自己腰间的绳索解开后扣在了伊森的腰上:“你们继续向前,我去拉她回来。”然后蜷起身体一蹬舱板,将自己朝着莉莉飘开的方向发射了过去。 第123章 二十六 整个维修室大概有五十多米宽,但到底还是个密闭的空间,不像是在舰舱外面飘向太空。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就是等撞到了另外一边的墙壁之后再反方向发射回来,这个空间里面遍布着各种各样的器械和管道,被空气阻力减缓速度后停在无处着力的空中的可能性并不大。就算是初次接触零重力机动性的人也没有什么危险,顶多只是浪费一点时间而已。 但是这个事实显然没有能够安慰到莉莉紧绷的神经,她在频道中不断地叫喊着,同时挥舞着自己的手脚让她开始在空中缓慢地旋转起来。 她稍稍向后旋转的身体同时将她的视野上抬,很快就只能够看见空间顶上青灰色的舱板,没有看见队伍中已经有人朝着她的方向追了过来。 好在梵蒂姆的起始速度让她很快赶上了莉莉,一把拉住了她的航空服。梵蒂姆的高速度让莉莉朝着侧面转过去,视野中一闪而过的场景让她能够看见自己还是在被拽着往远离队伍的方向去,禁不住尖叫了一声想要挣扎起来。 梵蒂姆翻了个白眼两手抓住她的宇航服,将自己转到了她的背部躲开那忙乱挥动的手脚。她将身体蜷起来双脚抵在她的背上,莉莉感觉到了她想要做什么,尖声叫喊着不要,梵蒂姆没有理她只是用力地一蹬将她朝队伍的方向发射过去。 作用力让她自己以更快的速度朝着维修室的另一边飘过去,很快撞到了维修室中间的一根柱子上。梵蒂姆伸出手挡住那根柱子,将自己的身体转了几圈慢慢停了下来,然后轻轻一蹬就朝着队伍的方向飘回去。 被扔回去的莉莉已经让格里接住了,他把宇航服上备用的绳索解开扣在莉莉的腰上,低声地安慰她。 其他人都看着梵蒂姆毫不费力地飘回治疗舱前面,途中的空气阻力让她的速度慢慢减缓,最后她一手抓住了扶栏一手抵住墙壁轻轻地将自己的身体停下,整个过程像是水下芭蕾一样优雅而无声。 梵蒂姆把治疗舱的安全绳重新扣回自己的腰间,抬头看见众人的视线就说:“都看我干什么,继续走啊。” 队伍又往前面行进了大概四五十米,伊森比照着自己的蓝图拉住了前面的凯尔:“就是这里了。” 他在舱板上面摸索了一会儿找到控制面板,激活后就在上面操作起来,没过一会儿舱板就打开了一个长宽都半米左右的入口,和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个一样。 凯尔第一个从入口中探了进去,伊森想要跟在他后面,却被梵蒂姆一拉。他们也没说什么就互相看了几眼,然后阿贝林就跟着进去。过了一会儿他宣称无事的声音从频道上传过来,伊森才跟着进去。梵蒂姆在后面小心地推着治疗舱通过那个不大的入口,秦云照例还是跟在最后。 她一直看着系统地图上学院军队的动向,或许真的像伊森说的那样,他将这整个区域的系统都封锁起来了,学院的人在小心地搜查着每一层每一间舱室,还在他们身后很远的距离。 但是停机舱中就不一样了,里面起码有四五十名士兵和地勤人员,他们没可能悄无声息地从这些人眼皮底下偷走一艘轻型舰,更别提现在他们手中完全没有任何武器。 当秦云从入口进入储藏室时,伊森已经把舱门边上的几块控制面板卸了下来,和地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混在一起好几个界面同时操作。梵蒂姆把头盔脱下了挂在腰间,其他人也都跟着把头盔脱下来。秦云在他们身后把入口合上,然后飘到治疗舱边上问瑟西斯情况怎么样。 梵蒂姆看着治疗舱的面板上面不断滚动的数据说:“和刚才一样,就是无重力环境有些影响淤血的吸收和排出,只是短时间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云看了看躺在里面的瑟西斯,治疗舱上的玻璃有一种特殊的黄色涂层,看不清楚他的脸色:“他大概什么时候会醒?” “瑟西斯刚才路上已经醒过来了。”阿贝林说,“不过梵蒂姆怕他不会安安稳稳地躺在治疗舱里面,给他注射了安定直接让他睡过去了。” 秦云看向梵蒂姆,后者只是抬起手耸了一下肩。 伊森那边说了句:“我进入他们系统了。”所有人的视线立刻朝他那里看过去。 他将好几个光屏调出来显示停机舱中的画面,就像秦云在地图上看到的一样,到处都是士兵和地勤人员,大家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凯尔问:“你能查到飞行记录么?有没有已经做好飞行准备但是船员还没有登舰的?” 伊森在面板上飞速地搜索,很快就找到了符合他所说条件的一艘轻型舰,调到主屏幕上面指着说:“这个卡佩里希号,原定的巡查任务被取消了,新的仪式任务还没有定下船员名单。显示舰上物资储备充足,而且反应堆也运行正常。” 凯尔看了一下画面:“离我们这里有多远?” 伊森计算了一下:“算上去登舰口的距离,一百五十米。” 格里在后面摇了摇头:“太远了,我们没有任何武器,一路上也没有可以做掩护的东西。” 凯尔看了秦云一眼,秦云没有说什么,但是她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确,他们不可能毫不反抗地在这里等着被学院抓回去。已经闹到了这种地步,幕后的人肯定能够猜到这里的人多少都知道了一些□□,他们的处境比刚才在训练场里面还要危险。 伊森不停地在系统中寻找可能的漏洞,但是这一块的系统明显要比他们刚才所在的居住区要严密得多:“我可以触发一个虚假警报,看能不能将大部分的人引开。” 凯尔问:“什么样的警报?” “火警或者失压警报。” 梵蒂姆问:“你有环境控制权限么?那个可以调整空气成分比例,让停机舱里面的人都睡过去。” 伊森摇头:“只有舰桥和机械室有那个权限,我可能可以链接进去,但是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 凯尔问:“失压警报是什么样的?” 伊森指着画面上方舱板说:“这些是停机舱的出口,我能够让其中一个探测器发出密闭失效的警报。所有的士兵和地勤人员都会往身边最近的气闸过去,或者去找挂在周围的宇航服,大概能给我们——”他看着所有画面中的人估算了一下,“十几秒的时间。” 没有人接上话,在失重状态下要移动一百五十米,十几秒的空隙远远不够,更何况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必须小心移动的治疗舱。如果他们按照这个方案来的话,也就是说最后那一段往轻型舰舱门去的路上很有可能会受到火力阻拦。 秦云在自己的地图上翻检了一下,停机舱隔壁也是个差不多大小的空间,但是里面的人员却寥寥无几,她就问道:“只有这一个停机舱?” 伊森摇头:“相对位置在另一侧还有一个,同时舰尾也有一个更大的,那个能够同时发射轻型舰和全型机甲。但是它们都太远了,而且里面的人不会比这边少到哪里去。” 秦云指向图片显示的舱板问:“隔壁是什么?” 伊森顿了一顿,然后快速地操作了几下调出画面来,巨大的舱室和刚才的维修室一样,只有舱板上方的应急灯照射出昏暗的光线,但是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那一个一个排立在舱中的巨大身影。它们微微垂着头,像是陷入了长眠的巨人,又像是沉默的巨兽,只有合金背甲上反射出些许微光。 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瞬,只听见伊森轻轻地说:“是机甲室。” 第124章 二十七 所有人都朝秦云看过来,那样子并不太像是指望她能够拿出什么绝妙的计划,而是在等着她说什么疯狂的打算然后好一起出声否决一样。 秦云看了看他们:“我可以把一部分人引过去,给你们争取一些时间去舱门。” 凯尔的:“怎么引过去?”和阿贝林的:“你之后要怎么和我们会合?”同时问了出来。梵蒂姆在一旁叉着腰眯着眼睛看她。 秦云问伊森:“这些机甲都有弹药么?” 伊森迅速调出其中一个机甲的档案,显示屏上面立刻出现了机甲各方面性能和装载弹药物资的记录:“有弹药,可是只有从驾驶室解锁武器系统才能使用。而且这些机甲的反应堆都是冷的,启动的话最起码也要半个小时。” “从启动到能够使用要半个小时?” “按照正常的启动程序来说的话是的。” 格里从角落里向前走了一步,他面上的表情和话中的语气都让人吃不准,不能确定那到底是紧张还是等着看好戏的兴奋:“机甲有战时紧急启动程序,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达到战斗准备状态。” 伊森在他说完的时候已经找到了相对应的程序:“在这里,紧急启动五分钟之内机甲就会有能源反应,十五分钟加速系统就可以全面上线。” “我可以驾驶么?”秦云举起一只手止住边上人的异议,“所有其他的都先不谈,从系统权限上面来说我能够驾驶么?” 伊森为难地看了她一眼,凯尔在旁边说:“这些是第四代武装全型机甲,和轻型机甲与轻型舰不一样,必须通过精神驳接进行操作。”伊森接着道:“所以它们的启动验证除了生物体征之外,还有一层精神力纹样验证。学院方面有我们的生物体征记录,我已经加载到轻型舰的主板里面了,但是我们没有你的精神力纹样再案,没办法加到机甲的验证库里面去。”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索娅疯狂的计划如果在技术层面都行不通的话,那就不需要他们多说什么了。但同时一种无处可逃的焦虑席卷了所有的人,他们挤在这个狭小的储藏室里,如同被塞在一个铁皮罐头里面一样。 秦云扫了众人一眼之后看向伊森:“伊森,你带着我们跑到这里了,还有一百五十米我们就能跑出去。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绕过精神力验证?” 伊森抿着唇在面板上飞快地操作,操作框不断地在画面上打开然后关闭,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停了下来,犹豫地转过头来看着秦云。 秦云又喊他的名字:“伊森,我们不能被困在这里,学院抓到我们的话会用尽一切办法来遮掩。我可以引开停机舱里面的人,你们只要能登上轻型舰就有了对外通讯,这是我们逃脱几率最大的计划了。” 伊森又看了她一眼,话语中完全没有成功的欣喜:“启动反应堆的时候有一个选项可以在诊断模式下启动,那个程序上面有个后门,可以绕过军方叠加的操作系统回到最原始的面板,这是唯一一个能够绕过精神力验证的办法。” “那我们就这么做。”秦云想要回头去跟凯尔说行动计划,伊森却一把拉住她的手,又立刻松开,他的声音抬高了一点:“原始面板上面只有最基本的行动操作,没有军方叠加系统的平衡调控和动量代偿,根本没办法控制这个将近一百多吨的机器人。” 秦云明白他的意思,她依旧记得瑟西斯在最开始驾驶轻型机甲时候的模样,这时候只能够希望自己的系统可以弥补那两个缺失的面板。她没有多想直接开口说:“等我进入了机甲再考虑这个问题,你能远程将机甲启动么?” 伊森求助一样看向其他人,凯尔往这边走了一步:“我跟你一起去。” 在其他人有机会开口之前秦云就摇了摇头:“你是他们唯一的驾驶员。” 她看向梵蒂姆和阿贝林,梵蒂姆对上她的视线之后半举起手表示不置喙她的决定,她湛蓝色的眼中有着一丝丝的笑意,像是看见了什么其他人注意不到的事情一样。阿贝林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他们并没有立场要求索娅做什么,但同时又觉得他们也没有立场阻止她这么做。如果情况真的和他们所认为的一样的话,这或许真的是他们最好的机会了。 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秦云折回维修室从另一个舱室去往机甲室,伊森按照她说的远程将机甲的反应堆启动后联入诊断模式,进入了初始操作面板。 他在通讯器中输入确定的信息,过了一会儿最边上的显示器的屏幕里面出现动静,程序自动将画面甄选到最中间的屏幕,能够看到舱门开到一半之后一个穿着宇航服的身影从缝隙中挤了出来。她没有朝左右看是否有人,也没有使用磁力靴,而是直接把自己一推飘向舱室的边缘,抓住了舱甲上的扶手后就悄无声息地朝着机甲室的另一端飘过去。 监控上看到机甲室里面还有四五个人,都围在中间一部机甲周围,很有可能是在做什么测试或者检修。他们所处的位置在背甲附近,比秦云要低了大约一层,并没有注意到在阴影中悄悄飘过去的人。 伊森启动的机甲排列在机甲室最靠近发射通道的地方,秦云靠近到十米左右的距离就能够感觉到反应堆发出的轻微蜂鸣,或许不是反应堆,而是控制住整个聚变反应的电磁场。 她将手伸出来贴在墙上,靠着摩擦慢慢减缓了自己的速度,然后轻轻一推将自己往栏杆那里送去,抓着栏杆慢慢地朝外翻过去,然后往下落了一层。 手腕上的通讯器震动了一下,她转过去打开光幕,上面出现的是背甲结构图,伊森标注出了打开驾驶舱的方法。和轻型机甲不一样,重机甲启动后在表面生成电磁力场隔绝精神干扰,没办法从外面直接驳接。 她按照伊森标出来的步骤找到了外控面板,拉出来输入他给的密码,然后扫描了瞳纹,再将发过来的信息往下拉,就看见伊森的一行提醒:驾驶室打开的动静可能会很大。 机甲立刻证实了伊森的猜想。宽阔的背甲上方两块合金板哐地一声向外打开,声音在安静的机甲室里面如同一个响雷,一层层地回荡开去。 秦云立刻将自己拉起来飘到背甲上方,然后朝上一推机甲外壳窜进了驾驶室里,背甲迅速地在身后合上。她的精神力和机甲的操作面板驳接的时候内部的灯光打开,显示出驾驶室是个直径大约三米的圆球形状,处在中间的是一张驾驶座椅,周围环绕着各种操作面板。 她能够看到所有面板上都显示着诊断模式,就像伊森之前说的那样,只有出厂设置最为基础的程序,就连之前那个被投放到训练场中的轻型机甲上面都有比这个精密得多的系统。 但是她的系统显然并没有嫌弃机甲只空有一个骨架的操作面板,扫描过后从对战程序库中挑选出来了几套推进和武器程序叠加在诊断模式智商,然后就欢快地跳出来提示全型武装机甲上线。 同时她的通讯器不停地震动起来,秦云脱下头盔和手套,将通讯器插入了驾驶座位边上的一个接口,伊森的声音立刻就从驾驶室内部的通讯频道中传出来:“索娅,你必须马上锁定机甲为内部操纵模式,不然舰桥有优先权可以锁定操作。你能够在面板上看见选项么?” 她就将自己的系统面板调了出来,很快找到了伊森所说的内部锁定,按下后和他确定了。 秦云将宇航服脱下来塞在驾驶座椅底下,坐上去扣上固定带一边激活驾驶室内的显示屏,很快外部场景被布满了显示屏的驾驶舱内部无死角还原,好像她并不是在数米厚的机甲舱板之内,而是坐在悬于半空的座椅上一样。 昏暗的机甲室中能够看见几个人举着武器朝她这边飘过来,那些武器立刻就被机甲系统捕捉到放大分析,武器性能在边上列表。那几个人一边小心地朝这边移动一边还对着通讯器中说什么,可能是在和舰桥确认情况。 秦云将所有系统激活,从操作面板上能够看见推进和武器系统全部在线,反应堆已经达到了百分之八十地功率。她又将计划与伊森核对了一遍,然后就发动了背甲中的主推进器。固定着机甲肩部的电磁钳自动缩了回去,三十多米高的武装机甲微微地晃了一下,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在机舱中缓缓地升起。 本来朝着她这边飘过来的人不知道从通讯器里面听到了什么指令,掏出绳索枪向顶上的舱甲发射固定后,立刻把他们自己拉了上去。刚才几个人围着的机甲迅速被秦云的系统高亮标记为威胁,然后如同宣示一样,那个黄色机甲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阵橙红色的光晕,那是推进器在低功率的运营下焰尾的颜色。 原本固定着它的电磁钳同样缩了回去,那巨大的身形在昏暗的空间内缓缓升起,然后如同突然被赋予了生命一样,机甲一直垂着的头颅突然抬起,紧接着便朝秦云的方向冲了过来。 第125章 二十八 巨大的撞击声随着舰体的晃动传过来,梵蒂姆他们在隔开了好几间的储藏室里都能感觉到那冲击的力度。原本好奇地飘在半空的莉莉撞上了突然晃动的舱板,她轻轻地喊了一声之后推了那舱板一下,踢开了磁力靴站在了地上。 格里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事,然后立刻又将视线转回了伊森的显示屏上。画面中两个三十多米高的机甲扭打在一起,说实话那个场面并不十分美观。最开始启动的红色机甲除了基本的规避之外没有什么有效的防御或攻击动作,一直被后面的黄色机甲追着打。唯一能够让它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被压倒在地上被从后面扯出反应堆的原因,就只有对推进系统还说得过去的运用了。 两边都没有进行火力攻击,但是第一声撞击的出现就让这边停机舱里面的人警觉起来。按照常理当舰内出现这种情况,舰桥都会发出要求所人有至战斗岗位的警报,直到情况解决才会让众人恢复正常执勤。但是主要通讯频道中一片沉静,有几个人似乎试图通过通讯面板呼叫舰桥,但都没有收到回应,于是停机舱中一部分士兵往机甲舱去查看情况。 伊森追踪着他们的信号,发现大部分的信号在经过舰桥的安全中转之后就完全消失了,并没有被传递到舰桥的通讯面板上。 格里听他这么说了之后有些不解:“有人在隔离这一块的事态不让舰桥知道?这么说来幕后的人不是莱姆上校么?” 梵蒂姆立刻接着说:“这并不是空间站,战舰上面肯定有舰长。厄俄斯号的等级还在金星级别的巡航舰之上,舰长肯定是准将以上级别,莱姆的军衔不够。” 阿贝林看了看他们:“如果莱姆上校上面还有一个舰长,而他现在控制事态不想让舰长知道的话,说明起码并不是整艘战舰上面的军力都是针对我们的,也说明等我们登上轻型舰之后厄俄斯号不一定会针对我们进行武力攻击。” 梵蒂姆却远没有他乐观:“那也要看到时候舰长选择站在哪一边了。”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凯尔刚想问伊森是否能够查到战舰上的人员名单,但显示器中另一半的士兵也被叫了去机甲室,停机舱里面只剩下了一些地勤人员,其中有好些开始从另一侧的通道离开。 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好的机会了,凯尔看了一眼剩下来的人:“准备突击。” 莉莉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宇航服,凯尔握了一下她的手:“你等下跟着格里,登舰桥直通到轻型舰的舱门口,注意不要将磁力靴的关闭,很快就能到。” 又是一次巨大的撞击,众人被磁力靴固定在舱板上的双脚顺着震动波晃了几下,凯尔没有等莉莉的反应,戴上头盔后问伊森,“准备好了么?” 伊森点点头,储藏室外面立刻响起来尖利的警报声,黄色的警报灯闪烁:“舱内失压,警告,舱内失压。” 凯尔立刻打开舱门带头就跑了出去。伊森和佩顿家的兄妹跟在他身后,阿贝林、梵蒂姆、和斯坦利在最后面护着瑟西斯的治疗舱。 停机舱里面剩下的地勤人员和零星士兵都在朝悬挂在舱甲壁上的宇航服漂去,没有人怀疑警报的真实性,这种情况下面要向他们保证隔壁机甲室的撞击没有损坏舱板外壳的难度还大些。 凯尔意识到他们的移动速度比估算得要慢得多,一百五十米的距离在普通重力环境下面他们三十秒左右应该能够到达,但是磁力靴模拟出来的牵引力和重力完全不同。他们没有经过无重力环境下的机动训练,很难掌握角度和施力点。 已经有地勤人员看见了他们,因为之前没有警报信息似乎并没有将他们当作威胁,只是一边穿宇航服一边对他们大声地叫喊,让他们从登舰桥上下去。似乎完全没有考虑过他们想要夺取轻型舰的可能,只是告诉他们如果舱内突然失压的时候裂口够大,整间舱室内的空气会一瞬间涌出去,卷着所有没有被固定住的东西射入太空。 隔壁机甲室又是一次巨大的撞击,一瞬间舱板的移位甚至瞬间挣开了他们的磁力靴。虽然不到一秒钟之后磁力又重新将他们固定在了合金的走到上,凯尔却意识到地勤人员的警告是正确的,如果突然失压的话磁力靴不足以将他们固定在舱内。 他看了一下头盔内部的显示,已经过去四十秒,他们跑到了登舰桥的转口,向左再有五十米的地方就是卡佩里希号的舱门。 他在拐角站住左臂卡住了扶栏,转身指挥后面的人朝舱门跑去,伊森跑在最前面掏出他带出来的面板在上面按了几个按钮,卡佩里希号黑色的舱门无声地打开。 地勤人员和剩下的士兵这才意识到他们并不是慌乱之间跑错了方向,顿时组织攻击的叫喊声响了起来。有人朝着他们射击,但是他们之前因为失压警报都跑向了低层的气闸和储物柜,现在从下往上设计子弹只是打在登舰桥的下方擦出了一块块的火花。 队伍最后的斯坦利也向左转过去,凯尔跟在他后面跑上登舰桥。最前面的伊森已经钻进了舱门,莉莉跟在他后面却惊叫了一声朝前面倒过去,并不是摔倒,更像是突然在空中转起了圈。她拉住了舱门的边缘停住自己的身体,后面的格里一下踢灭了磁力靴的开关朝着舱门的方向一跳:“他们在折叠登舰桥!” 后面的梵蒂姆早已经看见了,她踢灭磁力靴拉住两边的扶手,把连着自己和治疗舱的绳索绷紧后用力向后一推扶手,靠那作用力朝着舱门漂过去,一边对正在把格里拉进去的人喊:“让开!” 莉莉和格里只来得及滚到一旁,梵蒂姆已经带着治疗舱漂了进去,她立刻踢开磁力靴在舱板上站住然后抵住治疗舱,后退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阿贝林跟在她后面,抓着舱门两旁的把手等到治疗舱完全都进去了之后才漂进舱门,踢开磁力靴在舱门边上站住。 梵蒂姆一边解开连在治疗舱上的牵引绳一边对阿贝林说:“带瑟西斯去医疗室。” 阿贝林没有异议地照做,格里看着他拉着治疗舱的一头,另一边不断地撞在过道两边的甲板上,就走过去替他扶住了一起朝下往医疗室去。 梵蒂姆将舱门边上的莉莉拉开,斯坦利正在朝他们漂过来,她将腰间绳索的一头扣在舱门边的扶手上,然后拉住了扶手向外面探出去半个身体拉住漂到跟前的斯坦利,帮他慢慢减速然后进入舱内。 莉莉看清了头盔里面的人就立刻问:“凯尔呢?凯尔跟在你后面么?” 梵蒂姆转头看见了还在二十多米外的凯尔,还有在他身后朝着这个方向过来的士兵。登舰桥已经完全被折叠了起来,跑在最后面的凯尔可能在四十米开外就要关了磁力靴把自己朝舱门推过去,那么长的距离只依靠最开始的推力很容易偏失目标。梵蒂姆探出大半个身体,看着凯尔在登舰桥的边缘用力一蹬朝着他们这边漂过来,方向的把握对于一个没太接触过零重力机动训练的人来说是出乎意料的精准。 眼看凯尔就要抓住她伸出去的手的时候,整个停机舱却是一阵巨大的震动,轻型舰摇晃到电磁钳的钢体发出嘎吱的声音。凯尔看着面前的轻型舰整体向右边偏开了一米,明白没有办法抓住梵蒂姆的手的同时他就朝着舱门旁边的扶手伸出手去,但是没有减缓的速度让他撞上了舰身之后又朝外反弹出去,原本抓住了的扶手在宇航服基本配置的手套之间挤了出去,他整个人不可控制地朝着另一边漂去。 第126章 二十九 梵蒂姆立刻就用力一蹬舱门追了出去,没多久就追上了凯尔抓住了他宇航服的脚腕。她刚想把人拉回来,整个舱室又是一震,然后她和凯尔都朝着另一个方向漂过去,腰间的绳索一下绷紧。 这一次头顶整片舱板上的黄色警示灯都亮了起来,警报的声音他们隔着宇航服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停机舱失压了!”伊森的声音从频道里面传过来,“我们要关上舱门准备发射,操纵权限已经设置好了,凯尔呢?” 梵蒂姆两只手都抓住了凯尔的脚腕,冲着频道大喊:“斯坦利!” 舱门口的斯坦利应了一声,他已经开始沿着绳索把他们往里拉。失压的时候所有的空气外涌引起的疾风不断拉扯着那绳索,让他感觉像是在拉一头不甘愿被捕获的巨鲸一样。好在站在他后面的莉莉只是呆了一会儿就立刻也在后面拉那绳索,漫长的三十秒之后斯坦利终于伸手拉住了梵蒂姆的腰带用力将她扯了进来。 梵蒂姆的双手还拉着凯尔的脚腕,只能够任斯坦利将她拉进舱门里面,一直等到凯尔转身抓住舱门的上方,将他自己推进来的同时立刻关闭了舱门之后才松开了手。 黑色的舱门嗡地一声密闭,隔绝了外面失压引起的疾速气流,同时也隔绝了外面的警报和其他叫喊声。密闭的空间内除了众人的呼吸声之外,只有空气循环系统大声地运转着想要平衡刚才被扰乱了的内部气压。 梵蒂姆舒了一口气站起来,正好看见凯尔转过来朝她点了下头,然后他就顺着通道向上去了轻型舰的舰桥。 伊森正坐在驾驶位上看着面前不断跳动的三块屏幕,听见动静就立刻回头,看见是他之后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站起来走到右边的位置坐下,一边脱下自己的头盔和宇航服:“舱门关闭了,舰内加压,操作权限里面载入了我们的档案然后锁定了。” 凯尔也脱下自己的头盔固定在驾驶座旁边,然后坐下来开始检查反应堆和驱动器的情况。 梵蒂姆也从通道中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情况将自己拉上来,踢了在脱宇航服的伊森一下:“穿着,等下要是交火的时候被打穿了舰甲,可没足够的时间让你再穿起来。” 伊森顿了一下,立刻听话地又将宇航服都穿了起来。 梵蒂姆到另外一张位置上面坐下,凯尔在引擎启动地时候转过来问:“莉莉呢?” “我让斯坦利带她去医疗室了,格里也在那里。”梵蒂姆看了一下面前的武器操作模版,退出了界面问伊森,“索娅那边怎么样了?” 又是一声巨大的撞击声传了过来,他们的座椅跟着摇晃了几下。伊森联通机甲室监控仪的面板都留在了储藏室里,现下只能摇头:“她切断了通讯。” 凯尔说:“计划是我们离开的时候同时打开机甲舱的甲板,然后在舰外汇合。驱动系统能源百分之八十五在线,伊森打开甲板,所有人都在加速座椅中系上带子,三十秒后发射。” 显示屏中正对着头顶的甲板慢慢地打开,露出外面一片漆黑的太空。伊森确认道:“停机舱和机甲舱的甲板都已经完全——” 两道光影飞快地从打开的外空视野中划过,如同流星一样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梵蒂姆立刻问:“那是什么?” 伊森将追踪图片放大,很快就看见上面一黄一红两个机甲,红色机甲的推进器能量纹鉴定出来和他之前启动的那部机甲一模一样。他欣喜地想要转过头去:“那是索娅,她……” 突来的压力像是一张无形的巨大手掌一样把伊森压进了他的座椅中,毫不留情地将他胸腔里的空气全部都挤压了出去,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都化成了一声尖锐的叹息。 是的,凯尔刚才说了发射。伊森记得从地球往月球的飞船一般只有三到四个g的加速度,那只是让人有些轻微的不适罢了,而且十几分钟到达轨道之后就能够恢复到一个g的加速度。但是这个完全不一样,他感觉到有起码两倍的压力,那是多少?八个g的加速度么? 他的视野一下子变得狭窄起来,腹腔里的器官相互挤压找不到能够安定下来的位置,刚才侧过去一些的脸被完全挤压在加速座椅上,身体如同被沉入了水泥块之中,他甚至没有足够的力气将自己的头转回来。 伊森侧着的头只能看到旁边的凯尔,他看不见凯尔的脸,只能看到跟前的显示屏上面跳动着什么数据,但是他受限的视野同样也看不清楚上面显示的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个频道被突然打开,索娅嘶哑的声音传过来:“伊森!” 伊森听见了他的名字后张了张口想要说话,但却像是完全无法挤出一丝空气来震动声带,他的身体只能维持最基础的浅短呼吸,完全没有任何余裕。 梵蒂姆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上传过来,她的声音同样轻而浅短:“我们出来了,所有人…都在轻型舰上。” 那声音中明显的吃力却让伊森稍稍安心了一些,仿佛验证了他现在行动能力的受限并不只是他的问题一样。 频道那边有几下剧烈的撞击声,然后是金属表面摩擦发出的那种令人齿软的声音,等着两个声音都消失了之后,传来的就是沉重而潮湿的咳嗽声,好像索娅的胸腔里面都被粘稠的液体充满了一样。 系统滴地提醒了一下有消息进来,梵蒂姆的手指在座椅扶手的面板上操作,将那文字信息提到屏幕上看了之后就问:“伊森,索娅问…通讯…怎么样了。” 伊森没办法回答她,他甚至没办法将手掌抬起来作出摆动的姿势。八个g的加速度意味着他现在的身体承受着自身重量八倍的压力,而感觉上更像是被七八个人都牢牢地压住了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他没办法想象索娅在机甲中十几二十多个g的加速下是如何保持清醒甚至进行各种操作的。 凯尔开口问梵蒂姆,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比平常气息要浅短得多:“厄俄斯号上,有人追击出来么?” 梵蒂姆看过几个操作面板:“没有,只有那一台。” “我将推进降下来,先让伊森将通讯发出去。”凯尔这么说着的同时伊森就能感觉到压在身上的重量慢慢减轻下来,像是踩在他身上的那个巨人终于仁慈地将脚稍稍提起来了一些。过了一会儿他能够将头又转回前方,然后开始急速地喘气。 梵蒂姆提醒他座椅右边有高加速缓解剂,他伸手下去摸出来之后,将注射口抵在脖子上,过了一会儿才下决心按了注射。他的身体甚至都没有感觉到针头扎进去的疼痛,只有一种冰凉的感觉漫延开来,洗刷过全身,安抚着每一寸收到了刚才暴虐加速□□的身体。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一直到梵蒂姆的喊声让他回过神来,对的,通讯。 凯尔看到伊森拉过面板开始操作就停止减缓推进,把加速度停留在了两个g左右。他转头问坐在对敌系统面板前面的梵蒂姆:“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么?” “这里是小行星带。”梵蒂姆说着一边在操作面板上快速地输入指令,“离安德莫洛家的的矿探中心不远,我们可以试着呼叫那边,他们应该有常驻的反海盗的武装力量,就算不能够击败厄俄斯号的话,起码能够坚持一段时间。而且他们肯定有大功率用以和地球联系的通讯装置。” 凯尔问:“小行星带附近肯定有帝国的巡航舰队,能够查到他们在哪里么?” 梵蒂姆摇头:“卡佩里希的扫描范围里面都没有发现。” 不在扫描范围之内的话,就意味着即使能够联系得上,也起码要经过几天甚至一个礼拜的航行时间才能够会合。凯尔转向另一边:“伊森?” 伊森同样摇头:“我们可以向所有频道传播求助的信号,但是这样的话联邦那边如果接到了我们的信号,有可能在帝国的巡航舰队赶到之前先找到我们,这里太靠近停战线了。” 频道突然从医疗室介入,上面传过来另一道嘶哑的声音:“从军方频道紧急通讯给海伯里恩上校,我有权限。” 第127章 三十 秦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大概有多久,机甲的药物储备里面应该还有供机甲驾驶员用的高加速缓解剂,那是兴奋加止痛再加上促进循环系统的混合针剂。她想让座椅再替她注射一次,但是得到的只有屏幕上面鲜红色的警告,说她接受的注射已经超过足以致死的剂量了。 这个警告她之前看到过,那时候显示的是她接受的注射已经超过安全剂量,有很大可能会留下后遗症。但是她自带的系统上有覆写权限,而且当时厄俄斯号里面又发射出了两台机甲,于是她直接越过警告又给自己注射了一剂。 最开始追着她从厄俄斯号出来的黄色机甲已经被招了回去,现在缠在身后的是一台蓝色的机甲,另外一台橙色机甲追在轻型舰卡佩里希号后面。 就像秦云和凯尔都预计的一样,幕后的人就算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也不会对凯尔下死手。因为他在轻型舰上,厄俄斯号和追来的机甲都没有朝着卡佩里希号发射过导弹。追着轻型舰的橙色机甲想要靠到足够近的地方,好将他们的推进器或者反应堆从外强制拆卸,这是一般是想要尽量少地损毁战舰或里面人员而会用的方法。 卡佩里希是轻型战舰,和所有其他同规格的轻型战舰一样配有四十八枚导弹、能量主炮、还有大量的近距离防御机枪。前两个主要用于舰对舰的战斗,用来攻击机动性强的机甲的话命中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近距离防御机枪才是他们现在用来对付机甲的主要武器,连续的射击在舰体周围构制出火力封锁的区域,防止机甲靠近到足以对舰体造成损害的范围之内。 秦云不知道为什么厄俄斯号没有派出更多的机甲,卡佩里希号上的只和厄俄斯号建立了非常短暂的通讯,之后厄俄斯号就陷入了完全的静默之中。伊森吃不准那到底是针对他们还是厄俄斯号上的通讯系统全线沉默。 在她牵制住其中一副机甲的同时,卡佩里希战舰调整了近距离防御机枪的攻击模式,只随着另一副机甲的移动而激活那一块的攻击。战舰上面的其他物资足够支持好几个月,但是弹药坚持不了那么久。秦云记不太清楚伊森跟她说弹药能够支撑多久了,她只记得从厄俄斯号出来没多久他就确定联系上了海伯里恩家的人,说救援部队两天之内就能到。 收到通讯的时候伊森还是没有办法从近距离扫描中看到救援部队的位置,只能够通过他们的信号和通讯延迟中计算出相对位置。那距离如果按照普通民航舰的速度的话最起码要两个多月才能够到,他们给出了两天的航行时间已经是将整个队伍都逼近了能够承受的高加速边缘了。 她又看了眼显示屏上面巨大的倒数,还有二十个小时四十五分钟。 机甲对她发出了尖锐的警报,秦云立刻启动侧推进器旋开机甲的躯体,几乎是刮擦着避开从旁冲撞过来的钢铁巨人。高度的角加速压迫她眼球周围的血管,让她眼前一片漆黑,唯一剩下的就是系统直接投映到她脑海里面的画面。 她抓住蓝色机甲的背部想要翻过去,却立刻被按住肩头掀了下来。她完全没有办法在近身格斗上占到任何优势,就算机甲弥补了她在速度和力量上的不足,那些半吊子的动作依旧给了对手足够的空隙。 秦云只好又一次启动推进器挣开,然后发射过去一枚对机甲弹,虽然只是阻挠了蓝色机甲一瞬就立即被击落下来,但已经给她足够的时间拉开了距离。 一对一的机甲战斗就是这样,如果拉开距离的话双方都有精密的导弹和反导弹系统,近身搏击的时候如果发射对机甲弹,其中一个反应堆的电磁屏障被摧毁的话,另一座机甲没有任何机会能够逃脱爆炸范围。 当然同归于尽的办法到了最后也是办法,只是她觉得自己还没有到那一步。秦云的思绪在这个时候停顿了一瞬,无尽的疲惫中一个念头如同水下的烟花黯淡闪过,或者说已经到那一步但是她已经没法意识到了? 近身搏击的标准方案是卸除对方背甲上的反应堆和推进器,或者将对方的推进器损毁到足够延缓它躲避对机甲导弹的程度。秦云看着面前对峙的蓝色机甲渐渐出现在她慢慢恢复的视野中,轻轻地对着已经关闭了的通讯频道说:“当时应该教我近身战的。” 又过去两个小时,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不停地跳动,她已经处在这种高度警备状态二十多个小时了,加上之前身体收到的损伤,她感觉如同沙漏中的流沙一样,意志和力量随着每一秒流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落下最后一颗沙砾。 机甲的医疗系统可能过了时限,解开了缓解剂上的锁定。当注射的选项不再是一片铁灰的时候,秦云几乎立刻就按了下去,想要让那混合的药物针剂冲刷过她已经远远超过了承载负荷的身体,哪怕只有一瞬,也让她摆脱这种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消耗殆尽的疲惫。但她最后还是没有按下那个按钮,这个应该被留到最后的关头。 卡佩里希号里面的人一直在试图呼叫她,秦云已经跟他们说过了自己没事。而且就算机甲中还有其他能够驾驶全型机甲的人在,也不可能有足够的空隙供他们更换驾驶员。就算她有什么状况,除了坚持到底之外也没有任何选项了。 但是不知道伊森怎么联入了她机甲的系统,虽然他并没有操作权限但却能够读取到驾驶员,的生命体征数据。之后瑟西斯和凯尔就轮流在通讯频道上面,劝她回舰或者直接逃逸。说根据他们收集的数据,她能够承受的加速度可以直接逃脱这两副机甲的追捕。伊森甚至将路线图都替她传了过来,告诉了她救援部队的路径与方向,让她不用再掩护卡佩里希号自己直接过去。 还没到时候,秦云告诉自己,救援部队离得还太远。如果这时候让卡佩里希号被捕捉的话,那两副机甲有足够的时间将整个轻型舰转回厄俄斯号的方向,或者直接将凯尔他们接出来后把剩下的人连着战舰炸成碎片。 伊森说救援部队已经和厄俄斯号重新建立了通讯,舰长声称他之前并不知情,并且已经将擅自行动的莱姆上校关押了起来。但是当问及他们为什么不将这两副追击的机甲招回去的时候,舰长表示他们被莱姆上校派出去之后就关闭了对外通讯系统,对于呼叫完全没有反应。 舰长又提议从厄俄斯号派出更多的机甲或者轻型舰,好将那两副追击的机甲强制招回。这个提议被增援部队严厉否决了,应该是担心他们会在交战区域内投放更多战力,何况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来看,厄俄斯号再派出的人员,并不一定能够在卡佩里希号和增援部队会合之前赶到。 秦云确定了增援部队是瑟西斯的哥哥麾下直属,以及战舰上有着他们目前所需的生活物资之后,就不再关心他们来来回回的交谈。直接关闭了通讯频道的音频,把文字信息投放到右下方的小屏幕上面,设定了几个挑选关键词的过滤器,都是针对弹药武器以及舰体损伤报告。 她又一次甩开蓝色机甲,屏幕的一角现实卡佩里希旁边的橙色机甲几乎已经贴到了战舰外甲之上,她立刻发射了两枚对机甲导弹过去,逼着那橙色机甲退开了一些将导弹击落。 她查看了一下通讯记录中被过滤出来的信息,夹杂在其他纷繁的信息里面梵蒂姆好几次提醒他们,近距离防御机枪的弹药已经快要耗尽了。 第128章 三十一 系统滴滴滴地提醒她有威胁物体快速地靠近,捕捉到屏幕一角的蓝色光影之后秦云立刻选择了注射高加速缓解剂。她甚至没有感觉到注射的疼痛,只有死一样的冷静冲刷过她快要到极限的身体,这次连她自己的系统都发出了玩家身体状况的警报。 她操纵机甲往旁边一躲,和之前一样还是慢了一拍被抓住了胳膊。这一套他们已经玩过很多遍了,秦云打开侧向推动朝他的背上爬去,蓝色机甲对应的角加速躲开后去够她的背甲。 平时到了这个时候,秦云一般会开启高速旋转直到蓝色机甲承受不了后自动脱开。但是这次没有,她反过身去钳住蓝色机甲,直接朝卡佩里希号的尾部飞去。 蓝色机甲的驾驶员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想要干什么,发现无法挣脱她的钳制之后立即将侧驱动开到最大。秦云没有对消他的驱动,两副机甲的轨道在那瞬间偏出去了几度,擦着卡佩里希号的驱动器尾焰冲了过去。 舰载驱动器全速行进中喷射出来的高速粒子流足以在瞬间把整副机甲烧毁至原子状态,即便只是从外围轻擦过去,秦云的机甲上都记录下了防热面板的损伤,系统提醒她整体散热结构受损,不建议进行高速突入大气层的操作。 秦云将那与现状无关的警告关闭,看向甩出去了的蓝色机甲,它在离秦云不远的地方静止不动,甚至连橙色机甲都稍稍地往边上退开了一些,没有再朝战舰靠过去。 看来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地传达过去了,真的到最后没有出路的情况下面,不在乎同归于尽。她侧着头看向那两副机甲,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丝笑意。 屏幕上飞速地闪过一行一行的通讯记录,因该是卡佩里希号里面的人看到了她的举动想要说什么。秦云没有分心去看,面前的两副机甲已经动了起来,一道朝着她的方向加速冲过来。她立刻按下自己的推进器,让系统根据后面机甲来制定加速方案。 那两副机甲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这个,想要一起狙击了秦云之后再去对付战舰。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个计划的不可行之处,那就是根本追不上那红色的机甲。他们只好改变方法一个去对付卡佩里希号,另一个对付她。 秦云知道两个现役全型机甲驾驶员不会重复刚才已经被验证行不通的方案,现在要么是想看看她经过了一天多的追击后是不是还能够承受持续的高加速,要么就是有别的计划会被加进来。 果然追击才进行了没多久,两副机甲看见她依旧和之前一样毫无压力地应对高加速追击之后,同时切断了推进发射了对机甲导弹。 导弹一离开那两副机甲就立刻被作为威胁在她地系统上一一标记了出来,一共统计到了十二枚。然后系统根据之前记录到的导弹数目和标准装备,提醒她蓝色和橙色机甲应该分别还有四枚和六枚对机甲导弹剩下。 但是秦云没有那么多反导弹的弹药剩下来了,她翻过操作面板想看还有没有别的武器在线。系统已经将预计冲击时间计算出来投射在了屏幕上,就在救援系统到达的计时下面,五分四十二秒。 秦云能够再提高她的加速,和那两副机甲玩追袭的时候他们的加速度最高到十八个g,她还可以再往上,能够承受得住持续的二十五g加速。但问题是导弹的加速度肯定比人体能承受的上限还要高得多,而且如果她被追着离开这一片战域的话,就会留下毫无掩护的卡佩里希号。 生还可能最高的计划就是想办法将导弹聚拢在一起,然后用尽可能少的弹药反狙击,希望能够导致连锁反应。 她翻遍了整个系统都没有找到对应的操作,只好打开通讯频道想要叫伊森。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伊森喊了一声:“索娅打开频道了!”紧接着就是什么东西被推开的声音,然后瑟西斯朝着频道中说:“索娅,我们知道你的情况,有一个办法能帮你摆脱那些导弹。” 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有一些吃力和紧绷,秦云看了一眼导弹的预计到达时间,打开了频道的图像链接。卡佩里恩号的舰桥只有不到二十个平方米的大小,凯尔正从中间的椅子上站起来让还是伤员的瑟西斯坐下。他们的情形看上去并不糟,除了瑟西斯的面色依旧苍白并且行动缓慢之外,并不像是遭受了额外的损伤。 她的图像链接只是单方面的,瑟西斯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变化,继续往下说道:“卡佩里希舰上有离子炮,打开之后可以发射出持续的离子光束,你如果能够引着导弹围绕离子束飞行,热能累积可以穿透导弹的外壳将它们引爆。” 秦云顿了一下:“你确定?” “伊森计算过了,机甲的耐热系统能够承受得住比导弹外壳高得多的热能累积。他担心的是你的基础面板上面没有合用的推进程序。你要进行的是高速短轴环绕飞行,手动操作的误差太大了。” 秦云将指令输入了系统,机甲很快调整方向朝着战舰中轴线对准的方向冲过去,后面跟着一整排越来越近的导弹。 瑟西斯在频道里面呼叫了她几次,但是通讯频道已经被关闭了。他放在控制面板上的手用力握了起来,一股尖锐的疼痛又从胸腔左边升起。 梵蒂姆看到他伸手去按住身体的左侧胸腔,不由得伸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之前在训练场里的那一次冲击让瑟西斯左侧的每一根肋骨上都出现了裂痕,虽然医疗室里面的器械都认为不会有什么长期性的损伤,但即使是纳米机器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修复。 然而梵蒂姆并没有说要瑟西斯注意修养的话,比起伊森传回来的索娅的生物体征来看,就连瑟西斯的损伤都似乎不值一提。她只是出声提醒道:“索娅已经就位了。” 瑟西斯抿着唇看屏幕上越来越靠近红色机甲的导弹,对梵蒂姆点了点头。 一瞬间推进器的所有功率都被转移到舰头主炮上,舰内失重的同时一道白光从炮口吐出劈开漆黑的太空。 秦云立刻凑上去环绕着那柱白光旋转飞行,她慢慢地缩短环绕轴距,一直到机甲的耐热系统发出警报,终于看到跟在身后最近的导弹一闪之后发出一团亮光,然后就从系统的追踪器上消失了。 紧接着另外的导弹就像瑟西斯所说的一样,一个接一个都因离子束产生的热度而引爆,等到梵蒂姆说武器系统过热必须关闭的时候,只剩下了两个导弹还跟在秦云身后。她立刻飞离那光束用机甲的反导系统将最后的两枚导弹击落下来,然后立刻掉头朝卡佩里希号而去。 梵蒂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对敌系统操作台前,她的声音是一种近乎疏离的冷静:“右舷敌对机甲靠近,近距离防御机枪启用。”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他们居然还有弹药剩下来,虽然原本的火力封锁线现下被梵蒂姆当作定点狙击来用,但是依旧让以为他们已经要束手就擒的两副机甲吃了一惊。橙色的机甲顿了一瞬,立刻绕往战舰的左舷。 秦云知道他们已经挡不住了,一旦穿越战舰的火力封锁线,依靠战舰外甲的形状可以供机甲躲藏的盲点太多了。但是现在那两副机甲就算从外拆卸卡佩里希的推进器也没有关系,海伯里恩家族的舰队已经够近了,能够在任何其他势力之前找到这里。她只要不让那两副机甲将舰内的人掳走或者分开,不给他们对瑟西斯下手的机会。 秦云将推进功率一直推到三十个g的加速朝右舷的蓝色机甲冲了过去,几天来饱受摧残的身体即便隔着精神屏障也根本无法再承受这么高的加速,她的循环系统没有办法在这种压力下继续工作,血液在血管中被挤向一边的同时,视力也消失在一片漆黑中,她只能凭着系统投映在脑海中的图像操作机甲。她在评估自己各个作战方案可能性的同时,系统却又滴滴响起来两声警报,有两个不明物体飞速地朝他们靠近,交会时间就在几秒后。 秦云愣了一下,这是什么?厄俄斯号发射出来的导弹?她的系统地图半径只有三百里,在太空中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卡佩里希号上空间扫描的有效半径应该在几百万英里左右,为什么他们也没有发觉? 她的思绪还没有清晰起来,就感到周身一轻,刚才推进的压力彻底消失,像是挤压着她身体的无形的手彻底松开了钳制。她的身体甚至微微地向上漂了一下,然后被座椅的绑带轻轻勒住。 加速消失了,机甲的推进和武器系统全部下线,原本反应堆的轻微蜂鸣声彻底消失,她的驾驶室内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就和外面漆黑的太空一样。操作面板上面大半的功能都变成了一片灰色,就连精神驳接面板都已经断开,只有储备能源供给的基本移动操作与通讯系统还在线。秦云静静地在座椅中漂了几秒钟之后才明白,她应该是刚才被人从后方强制卸除了反应堆和推进器。 那种毫无反抗余地的实力差别让她迟钝的身体都一阵发寒,是谁?刚才那两个不明物体? 她眼前的黑雾随着加速的消失慢慢散去,整个屏幕上面模糊地看到一个银色的身影飞速地移动。她闭了闭眼睛摇晃了一下头,像是想要加速血液朝刚才被压迫地血管中回流,再抬眼朝显示屏上看过去的时候,那个银色的身影已经停止了移动,它身后是一蓝一橙两部机甲,他们的反应堆和推进器静静地漂散在已经一动不动的两部机甲旁。 秦云看向那银色的机甲,方才还混乱的战场现在如同她的驾驶室内一般寂静而无声,银色的机甲静静悬停在她面前,微微低下的头如同俯瞰众生的神祇。她看到微光下那胸甲上的纹章,荆棘缠绕着一只白鸟,那是海伯里恩家的族徽。 她随即就明白了这是现在整个帝国军队中最有威名的机甲——阿瑞斯之魂,它的驾驶者就是瑟西斯的哥哥,海伯里恩当下的家主。 安全了,秦云心想,然而就连这个念头都还没有完整地在她脑海中显现出来,破碎的躯体和透支的意识就已经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129章 三十二 路以撒号巡航舰上光医疗室的面积,就和卡佩里希号上所有区域的可使用面积加起来差不多大,五个医疗室之中面积最大的一间处于舰体中心靠近指挥官住所。这里收容人数最多的区域就是高加速恢复区。病员的伤势从大意导致的骨折或者内出血,到训练导致的器质损伤脏腑置换不一。其中大部分都是飞行器或者机甲驾驶员,其他还有就是海军中的陆战队,只有非常少数的机组或后勤人员。 帝国和联邦的边界将小行星带一分为二,这里也是星际海盗最为猖獗的地方。路以撒号的巡逻路线紧贴着帝国范围的边界,最近两大势力之间并没有什么摩擦,他们自从离开卡里斯托空间站以来碰到的最大威胁,也不过就是一支由十二条回收的旧民航舰组成的海盗团而已。 所以在瑟西斯他们被转移到路以撒号上之前,医疗室里情况最为严重的不过是一个在加速训练中精神力波动导致脾破裂的中尉。机甲驾驶座的急救针剂防止了急性内出血导致的死亡,不过这个中尉还是需要一颗人造脾脏的移植,在医务室中住了一个多月。 那几个学员被送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汉娜当值,这是她第一次被指派到巡航舰队上。科技已经让医务人员的工作技能精简到几近技术工种的地步,装着那个金发少年的治疗舱被人推进来的时候,她扔下自己的个人终端过去熟练地将治疗舱链接到床位边的仪器上。数据对流之后屏幕上很快出现了患者的病历,她看了一眼归类,还是高加速损伤,这没有什么特别的。但是当她看见资料记录中估计遭受的瞬间加速度在四十五个g左右的时候,有些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汉娜仔细看那好几页长的报告,病人在主要的高加速伤害之前就已经有还没痊愈的伤,现在腹腔内脏器各种程度受损,浑身各部细微的骨折,但整体却没有什么什么不能恢复的永久性损伤。这种情况下面如果不是精神力高度觉醒的话根本没有可能活下来,她又看了看那少年的面庞,这个年纪就觉醒的人很少见。她终于想起来去看了一眼病人的名字,在看到那熟悉的姓氏之后蓝色的眼睛难以控制地睁大,同时也意识到了为什么刚才将医疗舱送过来的那两个士兵一直都没有离开地受在边上。 汉娜在那个少年的状态稳定下来之后就将他转到了路以撒号的高加速全体治疗舱里,这是专门针对军部的需要而开发研制的,相对于普通的治疗舱来说更加贴合病人的需要。她在设定了完了治疗程序之后就没有什么别的需要做的,按照之前的惯例去巡查了一遍其他的病人回来,发现两个和那少年差不多岁数的人站在了治疗舱前面。 他们身上穿着崭新的作战服,除了军官之外舰上所有其他的战斗人员都是穿着这种统一发放的服装。但是他们两个人的肩头都没有任何军衔的标示,胸口也没有锈入的名字。但那两个士兵却像是知道他们是谁一样,并没有阻拦他们靠近医疗舱。 其中一个黑色头发的少年看着里面躺着的人说:“瑟西斯还没醒么?” 边上金发的少女指着治疗舱边上一行黄色的提示说:“强镇定剂,他还在处在药物昏迷中。” 少年看了看那行字,想了想之后叹了口气:“也好,起码等索娅那边……” 少女突然看了他一眼,那少年就打住没有再说下去了。 汉娜并没有上前,但是听了他们的对话之后忍不住地好奇了起来。难道和海伯里恩上校的弟弟一同登舰的还有别人么?任务中的巡航战舰全程都处于战斗状态,是不会轻易让无关人员登舰的。 她怀着好奇心一直到轮值,巡航舰上保持着以二十四小时为一天,八小时为一班的作息。她走进餐厅的时候大部分从第二班上换下来的人都在里面,他们被允许使用靠着医务室最近的军官餐厅,汉娜一般还是去普通士兵的餐厅,即使那里的伙食要稍微差一些,但起码不至于在取一趟晚餐的过程中让她不下十次地停下来想要对那些穿着笔挺制服的军官致敬。 她走进去的时候立刻朝着左边的角落看过去,那是他们医务兵一般会坐的位置,果然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坐在那里,比不上边上那些军官们,但和他平时散漫的样子比起来已经算是挺拔了。汉娜去匆匆地取了一些食物之后拿着自己的托盘去他的边上坐下,一边轻声地说:“塞斯,你不会相信今天谁进了第一医疗室。” 塞斯侧头看她,和她一样轻声地说:“是么?你才不会相信今天谁进了特护室。”他完全没有吊汉娜的胃口,匆匆地看了一眼周围就接着说,“索娅安德莫洛,就是安德莫洛家的大女儿,本人!” 汉娜的注意力立刻被他的话吸引了过去,甚至都没有那么兴奋地想要分享自己的信息了。尽管塞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还是忍不住又确定了一遍:“那个安德莫洛?” 塞斯翻了个白眼:“对,那个安德莫洛,就是拥有我们一个星期之间经过的矿业中心的那个,不然还有哪个安德莫洛?” “我知道我知道。”汉娜急急地说,“她在这里做什么?”他们现在经过的是整个区域之中最没有特色的地方,唯一有的就是小行星带之中的矿物作业和被其吸引而来的星际海盗。 塞斯摇头:“我不知道她在这里做什么,我只知道她一路都像是被人追着赶过来的。” 汉娜想起了他之前提起的特护室,那是一般只有濒危的病患才会被送去的地方,想起来那个被送过来的少年,和另外两个人在他的治疗舱之前说的话,不由地就脱口而出:“她也是高加速损伤?” “不仅是高加速损伤,还有过量注射高加速缓解剂的后遗症。她今天被转移过来的时候治疗舱上面显示疗程已经到了第六天了,但是她身体里面的混合针剂还没有代谢完全。” “天……”汉娜惊叹,“听上去就像是……” “机动战后遗症?”塞斯接上了她的话,然后肯定地点点头,“一模一样,只不过自从卫星战争以来就从来没看见过这种病例了,天知道她从哪里弄来那么多高加速缓解剂的,军部不是对这个严格控制的么?” 和高加速损伤不一样,机动战后遗症是长期作战的情况下必须反复注射高加速缓解剂才遭成的。汉娜曾经在全息网中看过索娅安德莫洛的资料,整个太阳系中身家最丰厚的少女,她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塞斯将一整块淹没在咖喱酱中的蛋白块塞入了嘴里,这种由菌类和豆类混合提炼出来的蛋白在调味之前经过了再次加工,营造出来的质感和鸡肉很类似。满嘴的食物让他的声音有些含混:“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谁进了第一医疗室?” 汉娜这才记起来她兴冲冲地想要来分享的新闻,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人将餐盘在他们对面重重地放了下来。餐盘底部是有磁性的,和磁力靴一样的原理,能够让它们在突然失重的情况下面依旧贴合着合金的餐桌,这样所有在进餐时突然收到了战斗警报的人员可以立刻奔赴他们的战斗岗位,不用担心着还要将这些餐盘都归放到可以收容的地方。 那太过大声的响动让周围几个几个军官都看了过来,文森立刻缩着肩膀坐了下来,低着头喝配餐的饮料,一直将那巴掌大的袋子都吸得瘪了下去才松了口气。 汉娜看见文森之后生生地打住了涌到了嘴边的话,低下头去叉起一块盘中的鸡肉。塞斯也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人开口:“都跟着舰队快要一年了,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 文森朝着周围看了一眼,见刚才的那些军官已经转了回去,没有人再注意他们这一块的时候才说:“今天警卫队喊我们过去,说他们那里有两个人需要治疗,队长就把我派过去了。” 塞斯将他餐盘底最后一丝的咖喱也刮了起来,并没有对文森的话表现出多少的兴趣,只是含着勺子问:“然后呢?” 文森同样将好几大勺的食物塞到了嘴里,他的声音含混得汉娜必须连蒙带猜里面的意思:“两个有轻微加速后遗症的机甲驾驶员,没什么特别的,但是等我们做完检查和急救措施之后,警卫队……”文森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声音终于清楚了起来,“把他们两个人直接扔到禁闭室里面了。” 他伸出手臂做了个抛投的动作:“两个全型机甲驾驶员,就跟几袋子土豆一样直接被扔了进去。” 第130章 三十三 塞斯这才停下了刮着自己餐盘的动作抬起头来看文森:“全型机甲驾驶员?你确定?” “警卫队把他们终端上面的医疗信息都传给我们了,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整个战斗过程的加速记录。二十多个小时的连续作战时间,然后从驾驶舱中出来了连恢复舱也没让他们进,直接就给警卫队扔进了禁闭室里面?”文森抬起他的手指摇了两下,“没人会这么对待全型机甲驾驶员,我就好奇地查了一下他们的医疗档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这时候汉娜也停下了进餐的动作,但她还是没接文森的话,听着塞斯问:“你发现了什么?” 文森又朝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将双手按在桌子上把身体朝着他们靠过去,像是为了戏剧效果一样将声音压到近似低语:“那两个人不是路以撒号上的驾驶员。” 两个人中汉娜最先意识到了他的意思,她的眼睛稍稍地睁大:“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文森的声音又提到了正常交谈的音量之上,他很快意识到了朝周围看了一圈,重新压低了声音说,“舰队里面的所有人都有生物体征在案,你们知道医务队是有权限查询的,当我按照那两个驾驶员的样本搜索的时候,找不到任何一个匹配的记录。” 塞斯也反应了过来:“你的意思是什么?难道这两个驾驶员是被捕获的敌对势力?从全型机甲里面被拉出来的?” 文森双手向上一抛:“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两个驾驶员不是巡航舰队的在编人员。” “那是什么?海盗?还是联邦那边的人?” 汉娜面上的神色已经从惊讶转变成了顾虑:“从卫星战争之后就没人看见过联邦方面的全型机甲了,不是说他们的全型机甲驾驶员大半都折在那场战争里面了么?” 塞斯点点头:“而且能够拥有全型机甲的海盗也不过是传说而已,他们就连能够操纵轻型机甲的人都很少,大部分都还是手动操作,精神力觉醒到能够建立驳接的早就都进入军部了。” 文森似乎早就将这些都考虑过了,不过是等着他们肯定了自己的思路之后,才眼中带光将他真正的猜想说了出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排除了海盗和联邦之后,剩下还可能拥有全型机甲以及其驾驶员的,就只有帝国中的其他军团了。 瑟西斯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的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够看到一片淡黄色的光线。他稍稍地闭了闭眼睛,想起来记忆中最后的片段是被人塞进了治疗舱里面,镇定剂的注射让他感觉到腿上轻轻的一点刺痛,剩下的就是头顶阖上的罩子。 他模糊的视线慢慢聚焦,那片黄色的光线突然向两边打开,画面亮起来的同时周围的声音也清晰起来。渐渐地他能够看清站在治疗舱上方人的面貌,淡金色几乎银白的头发,冰蓝的眼睛,面上清俊到凌厉的线条。之前他进入卡佩里希号的时候连头盔都没有脱,直接拉着瑟西斯就塞进了治疗舱里面,瑟西斯都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他的脸,现在看上去又比之前在全息信息的屏幕中见到的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他往上抬起手来,感觉还没有完全恢复对身体的控制,但是已经比他想像中的要有力量,毫不费力地就将他的左手抬到了治疗舱的边缘。 站在那里的人伸手握住他,没有戴着手套的手指传过来令人安心的温度。 瑟西斯张开嘴,从干涩的喉咙中挤出来的声音低到连自己都听不太清楚:“哥哥。” 握着他的手指微微用力,那人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变,但瑟西斯却能看见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中添上了一丝温度,即使他紧接着就说:“你现在在路以撒号上,记得用军衔称呼你的上级。” 瑟西斯微微地笑了一下:“海伯里恩上校。” 那人点了一下头:“学院和卡佩里希号上的所有记录我都已经看过了,你做得很好,父亲如果知道一定会为你骄傲。” 瑟西斯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依旧苍白的脸上那双湛蓝的眸子闪亮,直到扯动了胸腔中的一丝疼痛他才像是察觉了什么一样,面上的笑容突然消失。急急地问。:“索娅,索娅怎么样了?” 上校一时没有说什么,就连视线也稍稍偏开了一丝。瑟西斯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如同当时看见她毫无生气地从机甲舱中被人抱出来一样。他立刻就要将自己的身体拉起来,海伯里恩上校伸手按住了他的胸膛,将他定在治疗舱内的同时开口说:“索娅安德莫洛在特殊护理处,她注射了过量的高加速缓解剂,和加速造成的损伤综合在一起,情况不是很乐观。特护处觉得她应该能够恢复神智,但是对精神力和躯体的长久性损伤还要等她恢复后才能进行评估。” 瑟西斯听到她还活着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松一口气,后面的话语接着就如同铁锤朝着他当胸砸下,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他想要从治疗舱里面起来,挣扎了两下却发现无法挣脱上校的禁锢,另一只手握拳朝着治疗舱内部重重锤了好几下,然后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一旁的医护人员听见声音立刻转过来看他们,有些犹豫地开口:“上校?” 海伯里恩上校举起了一只手朝他示意无事,视线没有从瑟西斯的身上移开,同时也没有说什么。 过了许久瑟西斯才低低地说:“我想看看她。” 上校似乎考虑了一会儿,收回了自己的手站直身体,示意边上的医务人员将一副轮椅推了过来。 瑟西斯被上校扶着跨出了治疗舱,他想说自己不需要轮椅,然后发现之前肢体的无力并不是他的错觉,双腿没有办法支撑起身体的重量。他不确定现在巡航舰的加速度是多少,如果他在少于一个g的重力环境下面这么虚弱的话,那身体收到的损伤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严重。 紧接着他的思绪就转到了索娅身上,如果连他都感觉这么糟糕的话,难以想象在机甲中经受了三十多个小时的间断加速后,索娅的身体到底收到了多大的损伤。 那个医护人员扶着瑟西斯在轮椅上坐下,看了一眼上校并没有要提醒瑟西斯手动操作的意图,就上手推着他往后面走。第一医疗室和特殊护理处有一条单独的通道相联,那边看起来和普通的医疗室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大部分的治疗舱都是空着的,以及连接每一个治疗舱的仪器和屏幕都要复杂得多。 瑟西斯最先看到的就是最里面的治疗舱边上站着的两个人,他们看着跳动着数据的屏幕不断地在说着些什么。渐渐地谈论的声音抬高变成了争吵,激烈的时候他能够捕捉到只言片语。 一个人在质疑记录数据的准确性,他认为没有经过训练增强体质的人,即便精神力觉醒也不可能承受得了记录上面的加速度,更何况是几天之内反复多次的加速。另外那个却认为可能是过量注射的缓解剂导致肌体短暂的性能飞越,军方最新通过的道德守则限制了这方面的研究,但如果能够从这个病例的身上得到有意义的数据的话,或许能够特批一个研究项目。 瑟西斯咬着唇推开轮椅站了起来,只是往前踏了一步就感觉到膝盖一软。身边的人立刻握住了他的胳膊,不容置疑的力量拉正了他的身体。瑟西斯知道那是他的哥哥,就像很小的时候一样,用这种方式来提醒他控制自己的情绪。他低下头过了几秒,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慢慢走过去。 那两个人听到动静后回过头来,看见上校后立刻立正敬礼,得到他的示意之后才稍稍往边上退开。瑟西斯没有在意他们,他踉跄地走完了最后两步几乎是直接扑在了那治疗舱上,迫不及待地往里面看去。 索娅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黑色的头发铺在她身后,双手平放在身侧。她面上的表情和平时一样,看不出疼痛或者其他的不适,如果不是治疗舱时不时探出来隔着病服刺入她身体的各种针剂,几乎就要让人以为她只是睡着了一样。 瑟西斯目不转睛地盯着治疗舱,仿佛里面躺着的不是他受伤的队友,而是从未曾见过的异兽一般。海伯里恩上校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将视线转向屏幕投映出来的数据,想起来之前看到的影像资料和数据。直到个人终端上提醒有一条优先信息才回过神来,点开面板一看,信息后面高亮加粗的是来件人的姓名,第五军团总指挥——奥古斯卡梅登中将。 第131章 三十四 像是突然被人开启了开关一样,上一秒还是一片漆黑的意识,下一秒就完全清醒了过来。秦云首先意识到的是系统地图的显示,她在被标记为路以撒号巡航舰的医疗室里面,但是完全找不到其他人的踪影。系统标记出来的所有红点都没有备注,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瑟西斯、梵蒂姆、阿贝林,还有凯尔他们,都去了哪里? 秦云慢慢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在半暗的光线中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聚焦,她躺在一个狭窄的舱室中,罩子外面不远处就是灰色的舱板,看起来和厄俄斯号并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穿着医务兵白色制服的人透过罩子看了看她,又很快在视野中消失。接着秦云就感觉医疗舱从几个不同的地方给她注射了什么,并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一阵冰凉沿着血管蔓延全身,然后她止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种几乎让她浑身的肌肉都痉挛起来的战栗慢慢退下去。头顶医疗舱的罩子打开,声音如同海潮一样倾泻了进来。那些声音并不嘈杂,只是和之前被密闭的感觉截然不同。秦云意识到她不再是一个人被封锁在机甲狭小的空间里,然后被置于茫茫宇宙之中。现在她和许多同类共同占用了一块空间,仅仅是这个念头就让人有了一种很奇妙的安全感。 一个声音传过来,温和而轻柔:“你醒了么?” 秦云转过头去,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已经可以进行这种简单的动作,看到一个男人站在她右侧。他长长的银发被束在身后,只有鬓边有几缕垂落了下来,衬着他没有扣上的制服领子和笔直的身姿,给人一种淡淡的违和感。 那人微微眯起眼睛,让人看不见他灰色眸子里面的神情:“你的身体可能还有些不听使唤,不用害怕,这是正常的现象。毕竟你在治疗舱里面躺了三个多月,需要一些时间来重建身体的机能。” 秦云慢慢地抬起了右手,搭在治疗舱边上。 那人的嘴角微微勾起,他抬起戴着手套的右手按在秦云的手上:“我是泰瑞麦克林中校,第三军团的首席机甲驾驶员,现在在路以撒号上担当机动战队的队长。我和上校从学院的影像资料中看到在意的地方,以巡视的理由将一直轻型舰队派往厄俄斯号的方向,收到瑟西斯传来的讯号时我们就已经在途中,不然的话恐怕没有可能及时赶到。” 秦云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那两个飞速接近的光点,看了他一眼开口想说什么,却没办法发出声音来。 泰瑞作出了个制止的动作:“瑟西斯他们在两个月之前就已经离舰了,军事学院在九月份开学,他们必须回去准备一下相关事务。你的录取通知应该寄到了地球上安德莫洛的家宅中,电子复本的话个人终端上面就应该有。我为你提交了一份推荐,军事学院同意了你以身体状况为缘由的推迟入学。” 他看见治疗舱中的人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视线稍稍移开了一丝,显然因为他所说的话在思考什么。然后她抓在治疗舱边上的手掌收紧,似乎想要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拉起来。 泰瑞立刻制止住她的动作,但其实他什么也不用做,秦云立刻就意识到了她并没有能够将自己拉起来的力气。她想要做一个吞咽的动作,干涩的口舌和喉咙似乎都在警告她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她并没有在意地咽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意识到了这个动作之所以能够润喉咙是因为咽下的唾液,而此时她只是感觉到了喉头如同两层纱纸一样交相摩擦的疼痛。 泰瑞似乎能够意识到她在做什么一样,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那笑容并没有恶意,就像是看着一只猫抓挠线团一样。他转过了头去,似乎和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说:“不过来打声招呼么?怎么说她也救了瑟西斯呢。” 她听见了两声脚步,但那人并没有走入她的视野中。泰瑞转过身去,他长长的发尾扫过秦云的手背,是一丝丝微凉的触感,声音中夹着一丝丝的无奈:“你也真是——” 随着他的话音一根细小的针头扎入秦云腿中,紧接着她的视野就渐渐模糊了起来。她想要伸手唤回泰瑞的注意,但黑暗却先一步吞没了她的意识。 泰瑞察觉到发尾被人拉扯后转过身去,只看见治疗舱里面的人落下去的手臂,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回到了和之前一样的沉眠。泰瑞一直看着那罩子重新合上了才说:“这么对待一个小姑娘,真不知道你在学院里的名声都是怎么来的。” 站在仪器操作面板前面的人转过来,冰蓝色的眸子朝着他看了一眼:“小姑娘?” 泰瑞笑了一下:“也是,她和瑟西斯一样年纪的话,都能够订婚了。” 这意有所指的话让上校又看过来一眼,紧接着他的终端上又跳出一条优先通讯的提醒,上校看了一眼屏幕之后就关闭了提示,并没有链接通讯。 泰瑞在旁边丝毫不知道避讳地看见了那条通讯上面的名字:西欧安德莫洛——索娅的父亲。 过了一会儿通讯提示又响了起来,这次上校连看都没看一眼。 泰瑞又看了看躺在治疗舱里面的人:“听说安德莫洛中校最近的日子不怎么好过,沃泽尔议员又一次提出来要对通往外太阳系的贸易提税,用此填补军部的开销。这个提议如果通过的话,除了帝国之外受到最大影响的就是他们家的矿业操作了。” “他日子不好过也不是这几天了。”上校最后扫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的数据,转身走了出去。 泰瑞轻轻笑了一声跟上他的步子:“虽然确实如此,但是最近突然被这么针对,包括几处新规划的矿区都被要求审查而冻结了,这种迁怒的手段看起来是不是有些熟悉?” 上校知道他在说谁,就像泰瑞知道他为什么还提防着索娅安德莫洛一样。整个学院的事件并没有让他太过惊讶,任何制度只要存在的时间足够的长,总会有人能够找到其中的漏洞加以利用。这就像在战场上看见敌军剑走偏锋一样,需要的是分析和应对,并且将其中的情报保存以备后用。 但是索娅安德莫洛在整个训练过程中的表现确实让人惊讶,不仅仅是她精神力的突然觉醒和之后一路的沉着应对,而是上校能够看出来,她全程都在保护着瑟西斯。那是他在卫星战争之后几年内一直在做的事情,从学院第一天的影像资料里面就看了出来。 没有明显威胁的时候她就静静地待在一边,任凭瑟西斯和阿贝林他们出谋划策,那样子就像完全不在意这次训练的结果。但是到了需要冲出厄俄斯号的时候,她却一直处在最前锋的位置,像是不相信其他的人能够胜任一样。 即使是上校也不得不承认索娅是对的,换了瑟西斯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不会有办法能够从厄俄斯号上逃出来,更别提支撑到和救援部队的会合。但是索娅对于要保障瑟西斯的人身安全坚持到了几乎偏执的地步,她完全可以在控制了机甲之后自行逃逸,另外两匹追击的机甲根本比不上她能够承受的加速度。但是她却一直守着瑟西斯所在的卡佩里希号,最后将自己的身体逼得超过了极限都没有停下。 那样子完全不像是队友,甚至不像一个仰慕者,而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接受了任务之后,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完成一样。 如果凯尔真的如同他所说的,是中途知道了真相后为了避免事态因为更多人的伤亡升级,才一路协助他们逃了出来的话,索娅又是为什么一定要保护瑟西斯的安全? 第132章 三十五 秦云第二次醒过来的时候没有人站在她的治疗舱外,她一直等到身体有了足够的力气之后才睁开了眼睛,伸手想要将自己撑起来。 治疗舱随着她的动作将头顶的罩子打开,边上的医护人员发觉了之后立刻过来制止了她的动作,一个杂金色头发穿着白色制服的女人说:“你现在的情况还不稳定,不能够随意移动。” 秦云没有挣扎,顺从她压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重新躺了回去,另外几个医护人员都围了过来,开始给她做体能和精神力方面的测试。 她的身体有一种不自然的沉重感,就连要将手抬起到治疗舱的边缘都显得有些勉强。她原本以为自己确实虚弱到了这个地步,或许三个月的昏迷让她本就不多的肌肉量损耗了大半。但很快就有人说了这些测试的控制量,路以撒巡航舰队在加速返航的途中,整整两个g的加速度让舰上所有的东西都显得是原来两倍的重量。 她想要张口问瑟西斯的事情,然后想起来上一次那个银发的男人所说的,瑟西斯已经离舰回到地球了。她知道应该考虑自己和瑟西斯的现状,他们成功地从厄俄斯号上逃了出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整个事件就结束了。几乎将五大家族都牵扯了进来,后续都是谁在处理,现在又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但是她的情绪像是被残留的镇定剂抚平了一样,有一种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漠不关心,还有的就是从骨子里泛上来的疲惫。 那些医护人员都在低低地交谈,过了一会儿之前那个杂金色头发的女人转过来对她说什么,但是她没有办法让自己集中精力去听,那些话语如同流水一样冲刷而过,之后她感觉到什么东西扎进了腿中,紧接着熟悉的黑暗又一次袭来。 之后的几天内秦云又断断续续地醒过来了几次,每一次她清醒的时间都会比上一次长一些。直到一个星期之后,医务人员终于认为不再需要用药物来控制她清醒与昏睡的间隔,之后又过了几天才让她离开了医疗舱。 拔掉了身上所有的管子之后,她几乎是被两个医疗兵抱进了轮椅中,之前见过的那个杂金色头发的女人替她盖上了一条毯子,然后在上面扣上了腰带。旁边有人喊她的时候叫了一声汉娜,秦云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 汉娜最先对她说的是各种安全事项,因为现在她没有再被困在治疗舱里面,而之前又是没有受过训练的平民,所以必须要知道战舰上的各种紧急情况下要怎么办。 之后汉娜带着她在周围看了看,主要就是医疗室和复健的区域。汉娜说有一处军官餐厅就在离医疗室不远的地方,等到秦云可以摄入固体食物之后,她会从那里领配餐回来。 领回来给她,而不是说她可以去那个餐厅。秦云知道那里面的区别,就是她并不能够在舰上自由行动的意思。 她看了看在走道上经过的人,和汉娜一样他们都佩戴着个人终端通讯器,于是她就问:“我可以有通讯器么?” 汉娜顿了一下,然后照实地说:“我要去请示。” 秦云接着问:“需要请示谁?” 汉娜这才记起来这个小姑娘没有编制,她的事情归谁管? 泰瑞中校正好和几个人从外面的通道里走过,看见她们后朝自己的同伴说了句什么,打发他们后走了过来。 秦云看见那几个人同样穿着军官的制服,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肩章。其中几个人同样好奇地看过来,然后没一会儿就被泰瑞的身形遮住了。 “已经可以起来了么?” 汉娜朝着他行过礼,以为这个问题是问她的,立刻就开始说病人的恢复情况。 泰瑞中校一直听着她说完了才点了点头,然后转向轮椅上的人:“躺了这么久,我带你四下看看?” 秦云看着他点了点头。 泰瑞中校将汉娜打发走之后就要伸手去推轮椅,结果那轮椅就自己朝前移动了一块距离让他的手上一下落空。他看着轮椅上的人手搭在操纵杆上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在意地笑了一下说:“想去哪里看看?” 秦云看了一眼四周毫无特色的灰色合金舱板:“都可以。” 泰瑞中校带她去了一个没有在使用中的机甲训练观察室,那个地方就像古早之前的宇航发射中心一样,好几排的操作位置面对着占满了整面舱板的显示屏。当泰瑞中校将显示屏打开之后,上面出现星空的画面清晰到几乎能够刺痛她的双眼。 秦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画面,意识到这是自己最近除了灰色的合金舱板之外看到的唯一生动的图像。一瞬间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身在巡航舰的最深处,仿佛在透过一扇窗户看着外面,即使唯一的景色只有冰冷而荒凉的漫漫太空。 泰瑞中校的操作很快打断了她这个错觉,在他选择了显示当前的训练之后,画面一下跳转出现了一群橙黄色的光点,快速地拉近之后秦云才看清楚那是轻型机甲推进器的尾焰。 画面被拉近的时候那些光点散开,屏幕周围出现了一圈数据的追踪分析,和她在机甲里面看见的有些类似,只不过这些数据在追踪一整个机甲队的操作情况而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 秦云并不在意那些数据,甚至不是很在意机甲队究竟在干什么,仅仅看着画面上面快速移动的图像和模拟的交火似乎就能够满足了一样。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将这个当成没有剪辑过的电影底片来看的时候,观察室的舱门突然向两边打开,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说:“泰瑞,你怎么在这里?” 秦云转过去的时候正好对上了那人的视线,冰蓝色的眼睛同时向她扫过来。那人一头金发,比泰瑞甚至还要高一些,军官制服勾勒出笔挺的身形,上面别着上校的肩章。 那张脸和瑟西斯有着六七分相似,秦云立刻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泰瑞完全无视了他的提问,朝着秦云介绍道:“这是海伯里恩上校。”他还想说什么,但是来人只是朝着她的方向微微点了一下头,就像已经打过了招呼一样转向泰瑞说:“舰桥有两条优先通讯给你。” 泰瑞低头查看自己的个人终端,他刚才在训练的时候将所有的提示都关闭了,之后因为碰见了索娅忘记了打开。既然上校都找过来了,他在点开了那两份信息之后,就将里面附带的影像资料投放到了显示屏上。 屏幕上的图像都没有跳动,直接切换到了泰瑞终端上的馈入,原本主体漆黑的屏幕上面突然出现了大片的色彩。 秦云几乎被那大片的颜色灼痛,眼中涌上了一层水雾。她眨了几下眼睛继续看过去,赤红的条纹占据了大半的屏幕,另一半是带着一条弧度的蓝灰,上面有着深深浅浅的斑点。泰瑞在调整图像的同时视点似乎围绕着蓝灰的那一半绕了过去,赤红条纹的那一半也突然出现了一条带着弧度的边界,然后紧接着不断退去将位置让给了一片黑暗的星空。 “又是卡列斯托么?”泰瑞说着继续调整了影像,这一次蓝灰色的那一半似乎被不断地拉近放大,直到原本明显的弧形边缘几乎被拉成了一条直线,屏幕中黑暗的那半边被标出了一些带有引擎的光点。 秦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在看什么,卡列斯托,木星朱庇特的第四颗卫星,也是帝国在小行星带之外最大的军事驻点。 泰瑞将分析数据叠加上去之后,引擎光点立刻就被标示出每一艘战舰的名称和规格,然后在图像左边有一块像是空无一物的地方被圈了起来,旁边标出了‘未知物件’。 泰瑞看着那图片问:“还是和上次一样?” 上校朝着秦云的方向看过来一眼,她意识到这大概并不是她能接触的保密资料,手指已经放到了轮椅的操作面板上时却听着上校回答道:“一样,雷达扫描完全没有反应,只有红外扫描上面显示那一块区域比周围的温度要高几度。” 泰瑞思考了一会儿翻过了十几张图像:“还是没能够追踪到运行轨迹?” “这次追踪到了一段,没有动力修正轨道的迹象。” 泰瑞嗯了一声:“如果这是反探测技术的话,起码说明他们还没有能够将推动器的尾焰也掩盖起来。” 他们似乎又讨论了些什么,但是秦云已经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了。他们交谈的声音如同流水一样从身边淌过,她在那颗蓝灰色星球的光影下睡了过去。 第133章 三十六 翌日依旧是在医疗舱中醒来,医务人员觉得她的情况还没有稳定到可以完全脱离监控的地步。秦云于是又问了一声关于个人终端的事情,那上面不光有链接着全息网的通讯系统,也有对于佩戴者生命体征的全时监控。 汉娜稍稍顿了一下之后说申请还没有被批准,秦云看了看她没有再问下去。 复健的过程枯燥而煎熬,不仅仅是她这么觉得,其他不少在复健区域之内的军官和战士也是一样。为了磨练和提高技能的刻苦训练是一回事,但是重新像孩童一样蹒跚学步,甚至不能够依靠自己的身体重新站起来,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种无声的折磨。 两个多个星期之后她摆脱了轮椅,受损严重的右膝让她暂时还不能离开拐杖,但是已经能够在两个g的加速度下面自由地走动了。 虽然她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当然与其说她是被软禁在了医务室里,还不如说是驻扎在那里的两个警卫强烈地示意她并不应该离开医务室外面的通道太远。秦云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去的地方,起码并不在这艘巡航舰上。即使路以撒号是现役战舰之中的第二大规格,仅仅次于玫瑰军团最近才建成的墨里埃号,但其也只是在与地球相隔着小半个太阳系的地方,占据了几乎微不足道的空间而已。 她没有和那两个只是听从指示的警卫争论,只是按照他们建议的调转了方向,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复健区。 这一天她已经能够放开拐杖自由地行走了,正在考虑还需要多久才能够开始体能训练。她不能够去正规的训练房,但是复健区域里面基本上有她需要的所有器材。 在听到动静扫过入口的时候,秦云有些意外地看见了泰瑞的身影,他还是和之前见面的时候一样面上带着一丝笑意,那笑意淡到几乎能够让人觉得是真挚的。 复健区内其他几个人在看见了泰瑞后都立刻立正行礼,她在看着那中校的视线扫了一圈室内依旧落在了自己身上时,慢吞吞地从器材上下来走了过去。 泰瑞中校并没有嫌弃她不利索的动作,心情颇好地一直等着她走到跟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然后像是才察觉她只穿着一件背心和平角裤一样看了看她,想了想后说,“披上件衣服,可以等你到了再换。” 秦云并没有问什么,回到医疗室里面披上了大而宽松的病员服,这是她唯有的两套衣服。 泰瑞中校看见之后似乎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没有说什么就带着她走了出去。 秦云跟在他的身后有一丝好奇他会带自己去哪里,更多的是在考虑自己有没有可能说服这个中校给她向外通讯的权利。哪怕只能够在他们的监控下做一次通讯链接,她或许可以联系上原身的父亲将自己从这里弄出去。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也必须开始考虑后续的事情了。 然而泰瑞中校并没有领着她走多远,在她能够开口之前就在一间舱室前停了下来。他伸手将终端朝着边上的控制面板一刷,那舱门就刷地一声朝着边上打开了。 秦云看了看他,泰瑞中校只是朝着里面一示意,她就抬腿走了进去。 其实刚才从通道上就已经能够看清楚里面的构造了,那是个三米长两米宽的单人舱室,除了下层被改为桌椅的双人床之外,还有镶嵌在舱板中的橱柜就构成了全部的家具。 但即使是这样一间简陋到徒有四壁的房间,也让秦云转过去不太确定地看着泰瑞中校。他点头肯定:“这是给你的舱室,如果让我决定的话,应该让你住到指挥岛那边的贵宾区域的。不过这个暂且来说应该比医疗室的条件稍微好一些。” 秦云立刻抓住了他刚才的话语,如果让他来决定的话?意思是他提出来过但是被反对了么?她想起来了只见过一次面的海伯里恩上校,但思绪立刻就被放在了桌上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一套折叠得边角看上去几乎锋利的套装被放置在了桌子上,那就是一套再普通不过的训练制服,但是上面却压着一块介于金属和有机玻璃之间的东西。 秦云甚至没有等泰瑞中校的确定,直接走过去将那合成电子块拿了起来按到了手腕上。方块的两端探出纤维束绑住了她的手腕,接着就要求瞳纹扫描。 她停下了动作朝着泰瑞中校看过去了一眼,后者示意她继续:“初始设置要一会儿时间。” 秦云扫描过瞳纹之后看见个人终端果然进入了初始设置状态,她关闭了显示将手腕放下之后,转过去对着泰瑞说:“谢谢。” 泰瑞中校面上的笑稍稍深了一些:“不用着急谢我,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实践课程么?你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的话,就要开始考虑这个了。学院虽然可以允许你的缺席,但还是需要参加统一考核。” 秦云随着他的话点头,但是却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思绪从刚到手的终端上面移开。算上昏迷的时间她已经四个月没有和外界联系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里面红色学院的后续事件大概已经被处理完毕了,但她至少想要知道最后达成的结果。 如同能够体谅她的心情一样,泰瑞中校很快就告辞了。舱门合上的一瞬间她就转身打开了终端的操作面板,上面的初始化设置已经完成,经过初期同步之后还原至上一次使用面板被留下的样子。 秦云先看了一眼索娅的个人资料,里面大部分都是关于瑟西斯的内容,为数不多的通讯记录以及她能够在全息网上找到的关于瑟西斯的消息和报道,都被分门别类地整理归纳好了。这原本只是小女孩一时的痴迷罢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却像是索娅留在了这个世上唯一的东西。 她将原本的那些资料都移到了加密目录下面,然后登陆了全息网。在以红色学院为关键词搜索之后,却没有得到几条匹配的结果。她才想起来红色学院选拔的过程和结果都不对公众开放,于是转而去搜索军事学院今年的录取情况,这一次的搜索结果就多了起来。 秦云找到了词条归类,意外地发现索娅安德莫洛的词条居然占据了所有报道的大多数。因为之前都没有听到过索娅要参加选拔的风声,而最后她的录取排名还不低,综合排到了前二十之内,让多数人都大吃了一惊,在全息网上的风头都要盖过了排名前两位的瑟西斯和凯尔。 一部分人认为索娅气运逆天,另一部分觉得她之前被家族隐藏起来秘密培训,为的就是不被阻碍地在选拔中一鸣惊人。少数小众的报道甚至隐晦地指出安德莫洛家族这些年被其他家族有意地打压,索娅或许就是西欧安德莫洛家主之前藏起来的一张牌。 她看了一眼其他归类,少数符合“阴谋”、“作弊”、或者“□□”之类的词条也是紧紧地和索娅的名字连在一起,并没有她在找的关于卡梅登或佩顿家族的信息。 学院的事情并没有被捅出来?几大家族之后是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才将事情这样毫无波澜地压了下去? 秦云又翻检了一下最近军部放出来的其他新闻,但是她从进入副本到现在一直处于相对封闭的状态下,对政治和军部的环境都没有熟悉到,可以抽丝剥茧地从这些消息里面看出端倪来的地步。过了一会后她停止了浏览,退出了全息网回到了邮件。 七十多封未读邮件,她看了一眼归类,来信人排在前两位的居然是伊森和瑟西斯。瑟西斯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伊森? 想起那个战战兢兢地被斯坦利从树林里面拎出来的少年,秦云差一点就要打开他的信息看他会有什么要对自己说。但是另外一个名字却让她停下了动作。 西欧安德莫洛,原身的父亲,现任的安德莫洛家主,在这将近五个月的时间内一共发来了三条信息。 第134章 三十七 安德莫洛家族的兴起和衰退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现在依旧是五大家族中资产最为丰厚的一支,但是同时也是在政治和军事上立场最为薄弱的家族。 好几代都没有出息的子弟能够在任何一道前线上达到足够的高度,为了维持他们在小行星带的矿产作业免受联邦和星际海盗的侵扰,安德莫洛家族不得不向其他四大家族求交示好,属臣也渐渐投靠他人麾下,几十年之后俨然沦为另几大家族圈养的金毛羊。 到了索娅这一代直系只有她一个女儿,而且精神和体质的评分都不尽如人意,于是对于她来说联姻像是唯一能派上用场的地方。索娅一开始天真地以为这是成全她和瑟西斯哥哥的机会,结果偷听到了父亲有意让她与克瑞斯家族的人联姻,狂乱和绝望之下背着他们报名参加了红色学院的选拔,然后死在了资格赛中。 少女最后的挣扎如同对着狂风的呼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秦云按照顺序点开了西欧最早发过来的那一条信息,从时间上来看是在他们进入红色学院的前几天。那时候所有人应该都在被送往厄俄斯号的路上,她并不确定究竟是因为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掐断了通讯,还是索娅当时并不想听自己的父亲说任何的事情,所以并没有查看这一条信息。 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已过中年的男人,他和索娅一样的浓密黑发全部向后梳起,鬓角已经露出了几缕白丝。和他面上不复紧致的线条一样,是时光留在这个曾经英俊的男人身上的刻印。 秦云并不能辨识他眼下青黑的痕迹究竟是因为索娅那几天的失踪,还是长时间地以一己之力支撑安德莫洛这个家族的后果。他的眼睛里面全是疲惫,如同长途跋涉的旅人寻找不到可以歇脚的地方,只能一直朝前走下去一样。 “索娅,学校告诉我他们已经连着三天没有联系上你了。”他看着屏幕开口,接着视线稍稍向边上偏了一下,“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书房里面看见了什么,或是听见了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我在尽可能地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西欧安德莫洛似乎以为索娅只是赌气跑出去了而已,又说了几句之后似乎被旁边的什么人打断或者引过去了注意力。他的视线朝着屏幕上方移去,应该是在看着屏幕后的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接着他的姿势稍微改变了,微微地向后靠了一些,仿佛等到视线移回来的时候才记起来自己正在录制信息中,于是又说了一句:“在这次学院选拔之后我会安排你们接触一段时间,阿什尔是一个很优秀的少年。你已经到了能够自己辨别的年纪了索娅,我希望你能够好好考虑。” 消息到这里就被掐断了,秦云的眉头却忍不住抬起了一丝。阿什尔?她在红色学院的时候听瑟西斯这么称呼过他们第一个碰上的克瑞斯,西欧之前考虑给索娅的联姻对象就是他? 她稍微有些好奇这桩安排到底都有谁知道,同时却也有些惊讶西欧看上去和她之前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点开了第二条信息,这一次显示屏上面的西欧眼下的青黑比之前更深,面色一片灰白,信息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知道你已经从红色学院出来了索娅,收到消息之后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立刻就派人去接你。” 秦云看了一眼时间,是他们从厄俄斯号上逃出来的第二天。那时候他们还在逃亡的路上,大概是伊森通过卡佩里希号的通讯告诉了西欧。她没有立即恢复而是点开了第三条信息。 当西欧又一次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秦云说不准他的状况到底是比之前恶化还是恢复了。他的眼下依旧是一片青黑,甚至脸颊都比上一次信息中的要瘦削了一些,但是他的眼中却一扫之前的疲惫,有着一丝几乎灼人的光亮。 “索娅。”西欧看着屏幕说,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几乎可以被称为笑容,“我知道你现在在路以撒号上接受治疗,海伯里恩上校已经告知了我他会保证你的安全。我相信他的承诺,在这个事件完全解决之前,路以撒号或许是对你来说最安全的地方了。” 海伯里恩上校?秦云的眉头微微皱起来一丝,她都几乎能够肯定,这段时间来就是海伯里恩上校将她隔离在医务室里面。舰长是麦克林家族的一位中将,但上校才是这一任的家主,在要怎么对待她这个平民乘客的问题上,应该还是上校有着绝对的话语权。 虽然她并不明白海伯里恩上校为什么要针对她。 她这几天反正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就仔细研究了一下原作。之前她看到海伯里恩上校——不,那个时候已经是准将了——在小行星带战争中突然腾出手对付卡梅登家族的人,导致两大家族彻底决裂的时候,还觉得这个片段有些神展开,并不符合对于海伯里恩上校的人物设定。 原作中这是内战的□□,五大家族本来就有间隙,互相攻伐再加上联邦的趁虚而入,那一段时间内整个太阳系中四处都是战火,几乎没有任何一个殖民地能够幸免。一直到帝国政权崩塌男主凯尔才挺身而出,和当时已经是中将的海伯里恩上校联手击退了联邦的进攻,至此两大家族之间的关系才有所缓和。 现在想想原作里面确实有暗示,隐晦地描写海伯里恩上校察觉到瑟西斯在红色学院的死有□□,只不过原作中丝毫没有提到作弊的可能性,而是将这个朝着联邦为了离间帝国内部的方向引导,于是在击退了联邦之后这一矛盾就被化解了。 但从这里面还是能够看出来,海伯里恩上校是非常看重这个弟弟的。于是这位金星级别巡航舰上的大副,全帝国最年轻的上校,以及五大家族其中之一的家主,为什么要针对不久前刚刚救了瑟西斯的她? 秦云把这个念头暂时放到了一边,视线又回到了终端的显示屏上。索娅的父亲继续说道:“你做得很好索娅,我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忽视了你的才能,但你这次真的做得很好。你没有办法想像这对于安德莫洛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知道我并不应该现在就将整个家族的重量压在你的肩上,但是索娅,你要知道这一次的转机之中我们能够达成的,或许比我之前以为我一辈子里能做到的还多。” 屏幕中的西欧向后坐了坐,似乎有意识地将他的情绪控制起来了一些,他又说了一些含糊的展望,之后让索娅好好地照顾自己,并且让她在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回复通讯。 这条信息是在一个月之前发送的,就在她清醒过来之前不久。看西欧的样子就能够确定他也知道了在红色学院中发生的事情,即使不是全部的内情,至少知道了足够多的信息让他将安德莫洛家族也置于这一场大规模的协商之中。 秦云思考着西欧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安德莫洛家族在军中没有足够的影响力去获取未被公开的影像资料,卡梅登和佩顿家族把安德莫洛拉下水也得不到任何的好处,索娅在整个事件里面是处于受害者的地位,让西欧知道了不过多了一个人去朝他们索取赔偿。 那么会是海伯里恩或者克瑞斯家族么?两边看上去都并不像是会在乎安德莫洛家族的样子。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谁手上有着相关的资料? 秦云突然想起来伊森,那个少年曾经将一个记忆条塞到了她宇航服的口袋里,当时她只是猜测那里面存放着学院这次选拔的所有资料,但是从来没有机会查证过。 现在当然也没有机会了,全身上下的衣服都是他们在舰上发放的,她猜那记忆条应该也落到了海伯里恩上校他们的手上。但是伊森已经能够算是一名优秀的战时技术人员了,他如果想到在她身上放置一份拷贝的话,没可能不在其他的地方存有另一份。 她看了一眼邮箱之中来自伊森的长串邮件,他的洛菲家族明明是隶属于卡梅登家族的,会是这个少年透露给了西欧相关的信息么? 第135章 三十八 舱门在身后被关上的时候,那不大的空间内空气稍稍震荡了一下,之后发出了滴的一声提示密闭性检测完毕。 驾驶舱里面只有紧急灯发出了淡淡蓝色的光线,充满了这个直径三米左右的圆形空间,足够秦云摸到座椅边上的安全束带,拉下来在胸前扣住。 通讯中传过来泰瑞中校的声音:“可以开始精神驳接了索娅。” 秦云的精神力扫过内置的控制面板,但是她自己的系统像是对那几块面板完全不感冒一样,精神力从上面扫过了两次,都没有自动驳接。她只好将精神力探进去和面板强制驳接,她的系统不请不愿地滴了一声:“机甲模拟驾驶系统上线。” 顿时驾驶舱中亮了起来,秦云看着周围的屏幕开始显示模拟的外部景象,控制面板同时都亮了起来,数据在她视野的角落不断闪过。顿时那两天被困在机甲中追袭的记忆又涌了上来,她不自觉地去找高加速缓解剂的注射选项,在意识到的瞬间立刻止住了自己,将已经调出来的医疗版面又关闭了。 不大的监控室里面挤满了人,除了坐在操作台前面的两个分析员和站在他们中间的泰瑞中校之外,不少驾驶员贴着舱板站在他们后面。 左边的分析员负责全程监视精神驳接状态与驾驶员生命体征,他将主控制画面调到了屏幕中间,同时说道:“精神驳接建立,请驾驶员进行系统检查。” 通讯频道上面没有声音传过来,但是屏幕上面显示的控制面板不断地变化:主引擎、主推进器、侧向推进器、平衡调控系统、动量代偿系统、大气层突入系统、重力牵引代偿系统、生命维持系统、医疗急救系统。每个被调出的系统版面在通过检查之后都显示了绿色信号,画面变化快得如同洗过了一叠纸牌一样。 站在监控室后面的机甲驾驶员中有人吹了一声口哨,精神力觉醒到能够与全型机甲驳接是一回事情,驳接之后能够这么熟练地浏览和操作机甲系统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系统全部检查完毕之后,右边的导航员面前出现了模拟机的全息成像,一匹橙色的机甲就出现在上面。 “加载训练副本。”导航员说着的时候就载入了机甲驾驶资格测试模板,全息图像上机甲周围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一跳,接着就转变成了一片小行星带的场景。 泰瑞朝着频道中说:“好了索娅,等你准备好了就开始。” 秦云在驾驶舱中看见周围的屏幕显示出来了同样的场景,周围的空间内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小行星,任务面板上面显示了她需要到达的目的地。机甲的系统很简单地就在小行星的间隙中间规划出了一条航线,秦云发动推进器就照着航线飞了出去。 这是机甲驾驶资格测试的第二块模板,紧跟在加速度测试之后。所有的学员都必须完成这两块测试才能够进入实践驾驶课程。按照学院的课程来说,秦云应该要通过的是轻型机甲驾驶测试,但是除了军事学院之外,没有哪个战舰上面配备着轻型机甲模拟器,这就跟没有哪个基地有模拟射击场一样。 全息显示上面机甲如鱼在水一般沿着机甲规划出来的路线,毫无障碍地在小行星之间穿行。 泰瑞问导航员:“预计达到时间是什么?” “全程十三分十八秒,将会在截至时间前一分四十二秒到达。” “将截至时间往前调五分钟。” 站在监视室后面的驾驶员中有人轻轻地笑出了声音来,原本通过成绩是十五分钟,中校一下子就将及格线往上调了三分之一。几个人都想起了他们刚成为全型机甲驾驶员后在中校手下训练的那段时间,互相低低地说了几句。 导航员确认道:“截至时间调整完毕。”然后几乎没有停顿地就立刻说,“机甲航线调整。” 所有人都看见全息显示上面机甲的速度明显被提了起来,刚才的那一条航线也因为速度的调整而稍稍变化了一丝。 泰瑞问:“现在预计到达时间是什么?” “全程八分四十六秒,将会在截至时间前一分十四秒到达。” 这一次驾驶员们都安静了下来,只有泰瑞轻轻地笑了一声,看着全息图像上面的机甲的动作似乎依旧毫无压力,如同完着一个早就通关的飞行游戏一样。 又过了一分多钟之后他又说:“叠加火力面板。” 这次就连导航员也手上一顿,微微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是中校面上的笑表明着他显然没有忘记这只是最基础的驾驶资格测试,于是导航员按照命令调出了面板:“火力系统叠加。” 秦云看到火力系统上线提示的时候,就知道肯定又有什么要改变了。警示响起来的同时她将机甲往旁边一侧,无惊无险地躲过了一枚近距离导弹。 但是那枚导弹并没有直接消失在茫茫太空之中,它击中了侧前方的一颗小行星,那颗大约一个体育场大小的灰色石块顿时炸裂成无数的碎片,朝着所有的方向四散炸开。 秦云骂了一声之后立刻发动主推进器,想要赶紧逃离那一片受到冲击的空间。高速的碎片击中了旁边本来处于相对静止的陨石,有些在那冲击下移动起来,有些直接被击成了碎片之后加入了这连锁反应之中。瞬间整个区域就像是被搅进了运转中的粉碎机一样。 同时系统又追踪到了另外几枚导弹,秦云立刻锁定发射了反导弹弹药。那些弹药在击中导弹的一瞬间就炸开,爆炸的冲力依旧将周围的陨石都快速推开,速度并没有被导弹直接炸开那么大,但同样加入了周围的一片混乱。 监控室里的人听到频道上传来了一声轻骂,接着就看见全息显示上机甲被拉起朝着旁边一滚,背甲上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刮擦,和飞过来的一块陨石擦肩而过。 那些驾驶员们发出了一阵笑声。看着机甲朝着没有受到影响的区域急速飞去,速度比刚才三倍都不止,如同一只怒莺穿越落石陨雨的时候,监控室内的口哨声此起彼伏。 泰瑞看着全息显示笑了一声,并没有制止那些驾驶员。结果这些人连舱门被打开的动静都没有发现,直接就听见一个声音问:“这里在干什么?” 靠着舱门最近的驾驶员侧头看见来人之后,立刻喊了一声:“立正!” 那一帮驾驶员顿时息声,啪地立正朝着来人敬了一礼,贴着舱板站成了板正的一排。 泰瑞回头看了一眼:“你来得正好,就要到精彩的地方了。”他转过去对导航员说,“关闭机甲操作系统。” 整个监控室内一片寂静,导航员看向他:“请确认指令,中校。” 泰瑞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没有一丝不平常的地方:“关闭机甲操作系统。” 导航员将视线转回,手指重新在操作面板上飞速地跳动起来,同时向所有人确定着自己的操作:“操作系统关闭,机甲回复至初始面板。” 海伯里恩上校往里面走了几步,正好看见全息显示上面的机甲突然丧失了所有的推进,和周围的陨石一样只是沿袭着之前的速度朝着一个方向冲了过去。 上校朝着泰瑞看过去了一眼,仿佛这验证了之前对于索娅能够在初始面板上操作机甲的怀疑一样。全型机甲的安全性能仅次于战舰的指挥中心,就算伊森能够从诊断程序的后门上进入初始面板,没有任何操作界面的机甲应该就是现在这个状态,飘浮在太空中三百多吨重的合成钢铁,就连最简单的规避动作都无法完成,更不用说控制推进和武器系统。 导弹追踪着看上去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机甲,前面一颗导弹击碎了一颗轻型舰大小的陨石,碎片如同流弹一般朝着机甲迎头而来。所有人都看着那全息显示,准备着在片刻之后就看见坠毁的信息。然而机甲在冲入那一阵陨石狂雨的时候,整个显示却朝着边上一跳。 导航员喊道:“推进系统重新上线!” 泰瑞问:“机甲仍然在初始操作面板?” “确认!精神面板已经直接与子系统驳接!” 泰瑞朝着上校看过去一眼,上校的视线却没有从全息显示上面移开,看着那机甲像是从沉眠之中突然惊醒,以近距离防御炮轰开面前急速而来的碎石,然后一头扎进了那火光之中。 第136章 三十九 秦云在淋浴的隔间中扯着身上的驾驶服,混合纤维浸透了汗水之后紧紧贴着皮肤。她将加驾驶服扔在淋浴间的一角,拧开了水龙头站了过去。 水声之外能够听到外面两个女人说笑着走出去,安静了一会儿之后舱门似乎又被打开,脚步声传了过来。她觉得那脚步声似乎有些不对,但是疲惫的大脑却不愿意多想什么。一直到隔间外有人喊她名字的时候,秦云才从水流中抬起头来,不确定地问:“泰瑞中校?” 外面的人应了一声:“是我。” 秦云顿了一下之后关闭了水流,裹上了浴巾拉开隔门,果然就看见泰瑞中校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说:“这里是女更衣室。” 泰瑞这才像是察觉到他身在何处一样朝周围看了一眼,不是很在意地问:“是么?舰上的更衣室现在分男女了?” “这是给非军籍人员使用的,每个医疗室边上都有。” 泰瑞嗯了一声终结了这个话题:“我找你有事,关于瑟西斯。” 秦云将浴巾在身前裹紧,湿淋淋地站在那里,发丝黏在身上还在往下淌水,把脚下的一圈舱板都浸湿了。她看了看面前一身笔挺制服的中校:“急事?” 泰瑞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狼狈的样子一样,没有表现出一丝丝要回避的意思,他稍微考虑了一下之后说:“也不能算是急事,测试之后没看到你,我就顺路过来了。” 秦云看着那中校,确定了他并不是特意挑这个时间来堵自己,才开口说:“卡莉少校说我可以离开了。” “卡莉?”泰瑞想了一下,然后像是突然发觉自己刚才把人从淋浴里面扯了出来一样看了她一眼,“这样,那你等下来机甲中心一趟。” 秦云看着泰瑞转身走了出去,她在那里又站了一站之后才回了淋浴间,把头发上剩下的泡沫冲走,擦干了身体换上训练服,然后把个人终端重新带在手腕上。 她跟着终端上面的地图到了机甲中心,这一次进门的时候安全系统没有因为她的权限不符发出警报,看起来经过了测试之后他们就提升了她的权限。 泰瑞和海伯里恩上校站在指挥台边上说着什么,她找了一个不会妨碍任何人的位置贴着舱板站住。刚刚站稳一个穿着驾驶服的青年从她跟前走过,转过来朝着她笑着眨了一下眼睛。 秦云朝他看过去,但是那青年很快就被卡莉少校叫走。这时候泰瑞看见了她,朝着她招了招手,秦云就走了过去。 上校侧过来看了她一眼,秦云站住了朝他们说:“上校,中校。” 海伯里恩上校没有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泰瑞在一旁说:“军校生也算军籍了。” 秦云明白了他的意思之后重新立正行礼,上校像是满意了一样转过去对泰瑞说:“我回指挥中心。” 中校只是点了点头就去看自己的终端,从上面调出了一份讯息之后发给了她。秦云的终端对于非优先级别的通讯没有发出任何提醒,她在泰瑞的示意下打开面板一看,是原本从瑟西斯那里发出来的信息。 她看了泰瑞一眼,后者微微侧过头:“不看么?” 泰瑞看着她没有回答,就接着说下去:“瑟西斯发了这封讯息到我这里来问你最近的情况,我只能推测你和海伯里恩上校都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上校……有他的处事方式。但是索娅你——”中校笑着看她,眼中几乎有着一丝戏谑,“这样对待之前还生死相托的同届生合适么?” 秦云看着他没说什么,一双眼睛却微微地眯了起来:你跑到女更衣室里面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 泰瑞看着她的表情想要说什么,一个声音却从舱门口传过来:“最没有立场说这种话的就是你了,泰瑞中校。” 泰瑞随着声音看过去,看到站在门口的身影时微微挑起了眉头:“伊万少校。” 那人大步地走了进来,旁边的军官中有些人明显认识他,互相看了看之后都朝着这边站住。那人目不斜视地走到泰瑞跟前,伸出手来纠正他:“洛菲中校。” 泰瑞灰色的眸子看着他,嘴角渐渐勾起一个笑,伸手握上他的:“那还真是恭喜了。” 伊万朝他点了一下头:“我和属下的机动舰队一同被调至第三军团。” “我听说了。”泰瑞说着微微侧了侧头,“这么快就完成交接了么?” “厄俄斯号上剩下的的轻型舰队要押送莱姆上校返回奥拉军事空间站,舰长不太欢迎我们继续待下去的样子,麦克林中将让我和属下过来搭一趟回程车。”他说完后转身看向立在一边的秦云,朝着她点了点头:“在红色学院的时候,多谢你照看伊森。” 秦云看着面前的人突然记了起来,这是红色学院里面在资格赛之后带着她去训练场的人,原来就是伊森口中的哥哥伊万洛菲,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他还是少校的头衔。 洛菲原来是卡梅登家族的属臣,现在他的军衔不降反升,继承了家族姓氏,还大大方方地调任至第三军团,应该是红色学院的事件在几大家族之间协调后,整个洛菲家族投靠到海伯里恩麾下了。 秦云压抑住了翻涌上来的一阵烦躁,她到现在还是没有渠道知道这些协商的细节。整个帝国的权利板块就在她的面前变化,这甚至还是她引起的连锁反应,但是她现在却没有办法去把住这场事件的脉搏。 这次任务的要求是保证瑟西斯不会因为帝国内部权势斗争而夭折,既然红色学院的事情过去之后任务还没有被判定完成,就说明着后面还有其他的威胁。 伊万洛菲的到来明显地转移了泰瑞的注意力,没多久秦云就脱身出来,回到了自己的舱室里面。 她已经将终端上的大部分信息都看过了,其中大半都是平常的询问她现下的状况。除了在红色学院里面碰上的人之外,还有几个陌生的名字,看上去像是索娅之前的朋友。 瑟西斯发来的邮件数量稍微多一些,除了询问她身体的状况之外,还会说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事情。他们搭乘着卡佩里希号到了奥拉军事空间站,然后从那里换乘去月球殖民地。 梵蒂姆的信息中说大部分的人都回了地球上的主宅,但是因为瑟西斯之前受的伤,他们会一直在月球殖民地上待到开学。反正学院就在殖民地,省得来回跑。 秦云不知道瑟西斯是否收到了自己醒过来的消息,从九月份开始在红色学院碰到的其他人的来信就都中止了一段时间,然后就只有伊森和瑟西斯还会时不时地发消息过来。 她收到了个人终端的那一天就给原身的父亲西欧安德莫洛发了信息,现在路以撒号离地球有着将近半个小时的通讯延迟,不然的话她会立刻就要求建立即时通讯。 西欧隔了一天之后才回了一条简短的讯息,只是让她在路以撒号上好好待着,等回到了地月系统之后会派人去接她。 秦云依旧能够从他的眼里看见那兴奋的光量,不论他埋首在什么事物之中,或是从这一次的事件里面达成了什么目标,西欧都没有任何要将信息与自己的女儿分享的意思。 她关闭了那条信息没有回复。 秦云在自己不到十平方米的舱室里面坐着,灯光从舱板上反射出一片青灰,除了外面通道上的脚步声之外,只有空气过滤器永不停歇的轻响充斥了整个空间。她回到终端的通讯画面看着还剩下几条伊森的未读信息,依旧按照时间顺序点开。 屏幕上的伊森立刻动了起来,垂头搭耳地喊她的名字:“索娅……” 第137章 四十 伊森看上去比之前在红色学院的训练中还要沮丧,他在一个昏暗的空间里面,从终端照到他脸上的光线像是唯一的光源。 少年揉了揉他的眼睛然后看着屏幕说:“索娅,这是军事学院开学第三十二天。我之前没有发消息给你,因为新生都被拉出去做了一次失压训练。导师故意对穹顶做出了破坏,想看我们在紧急失压的情况下会怎么反应。斯坦利还说军事学院的导师不会像红色学院一样不管学生死活,他真是太天真了。” 图像中的少年摇摇头叹了口气:“开学的时候校长就说过,不合格的学员送去战场上也是死,不如早点死在学院里,省得浪费帝国资源。训练结束后七个学生因为失压症进了治疗舱,最严重的那个已经休克了。从地球来的学员还好,从空间站和殖民地过来的学生现在连睡觉都不脱宇航服了。” 伊森絮絮叨叨地跟她说着训练过程中的事情,接着又皱着脸抱怨本来他可以安安静静地待在技术或者信息部,都是哥哥多事把他弄进了机动系,害他现在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秦云的嘴角忍不住扯出了一个笑容,看着图像中的伊森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说到:“哦对了,我前几天看到一个消息……”他靠着的合金板突然伴随着敲击声震动起来,将那少年吓了一跳。模模糊糊地似乎听见了瑟西斯的声音:“伊森,你躲在里面干什么?” 少年连话都没来得及说完,手忙脚乱地匆匆切断了连接,显示屏黑了一瞬后回到了邮件列表。 这是伊森发送过来的最后一份信息,收件时间是五天前。秦云稍稍有些好奇他没有说完的消息是什么,同时她又隐隐地知道那很有可能只是八卦或者其他无关紧要的东西。 伊森一共发过来了二十几条通讯,最开始的屏幕里面,少年拘谨得只是干巴巴地说了两句道谢的话,祝她早日康复就结束了消息。秦云怀疑他那是被什么人给逼迫着才发出的信息,比如说他那个最近升职了的哥哥。 后面的几条信息都是差不多的内容,但是逐渐像是被秦云的不回复给鼓励了一样,伊森慢慢地会没有那么拘谨地多说两句。到后来信息越来越长,渐渐地像是变成了他对周遭的记事本,让他一本正经地吐槽着学院里面的事情。 但是这几个月来伊森从来没有提起过任何敏感的信息,没有任何关于红色学院的细节,也没有关于后续事件的消息。 这种情况下面信息的完全缺失也能够告诉她一些事情,伊森现在在月球殖民地上,他的信息发送到秦云的个人终端上,最起码要分别经过地月系统和路以撒号上的信息中转站。她不清楚伊森的个人终端是什么样的,她现在使用的这个只有最基础的操作系统和安全设置。如果有人想要监控她的终端的话,任何一方的监察人员都能够轻松地获得她所有的信息往来。 也许是伊森知道她的终端并不保密,所以没有在通讯中加入任何的敏感信息。也许是她想多了,伊森只是没有什么可以告诉她的消息。或者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立场改变,已经不能奢求像在红色学院之中一样的信息共享。 不管怎样这都给了秦云一个主意,她点入西欧安德莫洛最后的一条信息回复。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之后顿了一下,接着伸手将紧紧绑住的头发松开。黑色的长发带着蓬松的大卷散下来,依旧带着一些沐浴后的湿意,在舱室的灯光下面有着些微的光泽。 秦云重新打开了终端,对着显示屏又理了理头发之后才开始录制:“父亲,之前忘记提起来,我在红色学院里面碰上了阿什尔,但是并没有什么机会和他多接触。你还在考虑联姻的事情么?” 舰上依旧保持着和地球上一样二十四小时为一天的作息,分成八小时一班的轮值。现在正是第二轮转当值的时候,秦云走进餐厅时第一轮转下来的人不少都在里面吃饭聊天。 医疗室边上就有一个军官餐厅,之前那个叫做汉娜的医务人员在她能够进食固体食品之后,就从那里给她拿回去过份餐。秦云一直没有对这个多想什么,以为只不过是将她困在医疗室里面的一部分而已。直到她搬到自己的舱室中,去了非军职随舰人员的餐厅之后,才明白汉娜当时是在照顾自己。 现在她有了军籍,起码可以去海军士兵的餐厅了。虽然这里的配餐依旧没有蔬菜水果或者真正的肉类,但那些重新整合的豆类蛋白在经过调味之后,起码能够给人一种食物的错觉。 餐厅中大部分的士兵穿着和她一样的训练服,但即使在女性士兵并不稀少的情况下面,依旧有好几个人看见了她的身影之后转过了头来。如果舰上还有其他人知道她的身份,那大约也应该是军官往上的级别,这些士兵只是察觉到秦云没有经过系统训练的举动有些不一样而已。 和战舰上所有其他的地方一样,餐厅也会汲取每个人终端上的信息,来鉴别他们是否有进入的权限。所以注意到了她的人也只是多看过来了几眼,并没有人说什么。 秦云取了一份例餐在空着的桌子上坐了下来,托盘上面是一份炖咖喱和一块豆制的硬饼。她已经吃过了几次这种咖喱,知道里面所有的配菜尝起来味道都有些微妙的不对,但是咖喱能够有效地压下硬饼那股隐隐的豆腥味。 起码比在红色学院里分派的狗粮要好多了,秦云再一次这么告诉自己,将硬饼掰碎了拌进咖喱,然后舀起了一勺子塞到嘴里。她动作很慢,打算在大脑接受到吃饱的信号之后,就立即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反正她现在也没有开始系统的体能训练,并不需要多余的热量。 一个人在她对面坐下,并没有将餐盘放下,只是将手臂按在桌上之后朝着她的方向倾过身来。 秦云瞥见他袖子上的衣服,是和她一样的训练服,但是颜色比普通士兵的稍微要深一些,是靠近军官制服的蓝色。她抬头看见一个青年坐在对面,那人对上了她的视线之后笑着对她眨了一边的眼睛,秦云才记起来这是她之前在机甲中心见过的那个青年。 “洛卡斯。”那个青年自我介绍,然后没等她开口就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的名字,之前你做测试的时候,我和一半的机动队驾驶员都在监控室里面。” 秦云将勺子放了下来,稍稍侧过头看面前的青年:“找我有事?” “我也刚通过基础操作测试。”洛卡斯这么说的时候笑容里面稍稍带了一丝腼腆,似乎觉得和面前的人比起来自己的成绩有些不够看,“三年的轻型机甲训练之后,精神力总算够全型机甲驳接的最低指标了。” 轻型机甲和全型机甲驳接所需要的精神力差了一个数量级,两者驾驶员的数量相差则更大。能在三年的训练之后就达到全型机甲驳接所需要精神力的标准,这从各种方面看起来都能够算是非常的优秀了。 “泰瑞中校和你说了么,基础操作测试之后就是机甲对战训练和考核。现在路以撒号上面只有我们两个全型机甲学员,我想之后我们大概很多时候都会一起训练,就先过来和你打声招呼。”洛卡斯的笑中有半真半假的玩笑意味,“好让你手下留情,整个机动队都看着呢,别把我衬托得太凄惨了。” 秦云眯了一下眼睛:“如果我就不呢?”她看着面前瞬间僵硬的人笑了一下,用勺子扒拉着餐盘中的咖喱:“开玩笑的,不用担心,我不是全型机甲学员。” 洛卡斯眨了眨眼睛,像是不确定她这话的真假一样:“不是么?那泰瑞中校为什么让你做基础操作测试?他途中还改了好几次测试模板。” 秦云刚想回答,洛卡斯的视线却从她身上向后滑去,紧接着他就刷地站了起来,立正朝着她身后敬礼。 秦云这才注意到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的时候正好看见那人从分开两边的士兵中走过来,淡金色的头发和冰蓝的眼睛,路以撒号的合金舱板都比他面上的表情多些温度。深蓝色的制服笔挺熨贴着修长挺拔的身形,扣得一丝不苟的领子边上是金色的肩章。 秦云同样站起来立正,对着停在她面前的人道:“上校。” 第138章 四十一 秦云跟在海伯里恩上校身后走过舰内的通道,途中擦肩而过的士兵和后勤人员都停下了手中的事物,让开了路贴着通道两旁立正。有时候秦云依旧能够在士兵的眼中看见敬畏,即使已经在路以撒号上和上校一起经过了十八个月的巡航任务,他们似乎依旧将上校供在神台之上。 海伯里恩上校带着她走过三条通道,进入舰内电梯后直接在面板上选择了舰桥。显示屏上面出现一条信息,提醒他电梯内有乘客并无进入舰桥的授权,他用权限覆写之后,电梯就立刻动了起来。 电梯内部是同样青灰色的舱板,上校侧过来看了她一眼,秦云迎上他的视线。那双浅蓝色的眼眸淡得难以辨识出任何的情绪,但这是一个明显的姿态,给她机会提出问题。 但是要问什么?他们要去哪里,去干什么?这些她马上就会知道,并不用浪费口舌和上校的耐心。 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外面的形势究竟怎么样了,红色学院的事情对各个家族造成了怎样的影响,尤其是他们确定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海伯里恩和卡梅登家族之间的关系现在是否紧张,其他的家族有没有站位,西欧安德莫洛又打算怎么对待之前准备要送出去联姻的女儿? 秦云看了看这个之前将自己软禁在医务室里面的人,什么也没说。 上校在确定了她并没有提问的意愿之后,神色不变地转了回去,同样没有开口的意思,仿佛丝毫不觉得狭小空间之内的这种沉默令人尴尬。 电梯在十几秒之后到达了舰桥,海伯里恩上校径直走了出去,秦云落下两步跟在了他身后。 一路上的士兵和军官们都和之前一样,立正站在一旁给上校让出路来,但是比起之前不少人都多打量了她几眼,有些面上是不加遮掩的好奇。 只有一个人没向旁边让出路,卡莉少校看见了他们之后就径直走了过来,站到上校跟前敬了一礼:“上校。” 海伯里恩上校停住了脚步:“什么事?” “之前接到关于海盗团体的报告,侦查队刚刚带着确认信息回来了。” “发给泰瑞,看信息是否足够制定行动计划。确定的话将计划发给我和舰长,准备好明天晨会上的简报。”上校没有说完就已经继续往前走去,卡莉少校应下的同时退开一步让到旁边,目送着上校走过去之后,视线就很自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秦云之前一直觉得卡莉少校和梵蒂姆很像,两个人都是姣好的脸庞和一头金发,还有连制服都没有办法完全遮掩住的窈窕身形。但是这种相像也就止步于外貌,几次短暂的接触都让秦云感觉到卡莉身上散出的淡淡敌意,就像她现在看过来时微微眯起的淡绿色眼睛一样。 这比从上校那里感觉到的针对更加莫名其妙,她和卡莉少校只有过几次点头之交,是不是因为卡莉知道什么她还不清楚的信息,所以才会对她这个态度? 想到连这个除了和上校有过一段旧情之外,与其他家族毫无关联的少校都比她要信息灵敏,秦云的身体里抑制不住地泛起来一阵烦躁。 于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同样微微眯起眼睛,回了卡莉一个别有深意的笑。 全息网上关于海伯里恩上校的消息铺天盖地。除了大量关于五年前卫星战争的资料和分析之外,还有他每一次公开的任务或者训练细节,以及在军事学院作为机动院系客座教授的实践课程录像。其他的资料则是对于海伯里恩家主位置交接的各种内幕猜测,还有对他可能的婚姻对象的分析。 虽然基本没有对于他性格或者喜好的描述,但是从所有的影像文件以及图片中不难看出来,自从五年前卫星战争转型以来,上校走上了一条全能高冷的路线。这种等级的国民男神如果真的针对她的话,秦云只能猜测还是因为瑟西斯。 可能是听说过之前索娅对瑟西斯不加遮掩的好感,原身表现得那么明显,不论是谁想要查她资料的话,都不会错过这一块的内容。也有可能是怀疑她在红色学院里面的表现,性格和能力都莫名其妙地改变,同时又费尽心力地保护瑟西斯。这是因为她对瑟西斯好感的延伸,还是幕后人的连环圈套,想要等她博得了海伯里恩家族的信任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就连秦云也得承认这些猜测都不是很离谱,她这一次接手身体的转折确实有些生硬。之前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部分,索娅的身份有便利的地方也肯定有受限的地方。安德莫洛家族即使式微也依旧是五大家族之一,有的是可以利用起来的资源。只是她没想到从红色学院出来之后,就变相地被软禁在了海伯里恩家族的军舰上。 海伯里恩上校在一间舱室面前站住,刷开了舱门之后转身示意她进去。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扫过来,依旧无法让人从里面汲取任何有用的信息。 秦云看了看他,然后遵从指示地走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比她的舱室还要稍微大一些,只有在中间摆了一张桌子,两边的椅子都被固定在合金舱板中的滑槽里。秦云在里侧的椅子上坐下的时候,瞥见桌腿也被完全固定在了地上,她又抬头看了眼周围空白的合金舱板,才意识到这里大概是一间审讯室。 上校关上了舱门,空气发出轻轻的震荡声提醒他们这里已经形成了一间密室。秦云侧着头看他走到桌子的另一侧坐下,将椅子滑到位后挺直了身体,将手心一个圆形的金属球放在桌子上,那双冰蓝的眼睛便直接看了过来。 秦云没有迎上他的视线,转过去看桌上的金属球。直径五厘米的大小,表面是金属部件覆合的纹路,现在被从内部点亮了变成蓝色的条纹。其中有两条斜着的水纹,她记得前些天在全息网上看到的科普,一般这种纹路表明机器的用途和通讯相关。所以这是什么?呼叫器?测谎仪?全息投映设备? “对于红色学院事件的处理已经协商完毕。”上校毫无波动的声音传过来,“几大家族已经达成共识,不会将此次的事件公布于众。” 秦云抬眼看过去,发现自己依旧下意识地想要从他面上搜索出情绪的时候,稍稍地将视线偏开了一些。 他这是在为事件扫尾,让当事人都闭嘴的意思么? 上校继续说:“学院的事情你处理得很恰当。” 秦云明白上校是指她和凯尔没有让这件事情闹到两家彻底决裂的地步,轻轻地嗯了一声。 上校面上的表情还是丝毫没有变化,但是话音稍微缓和了一些:“安德莫洛家族囊括了小行星带大约百分之八十的矿业开采与提炼,因为这里是帝国与联邦的边界,再加上星际海盗,必须要频繁的巡视与防站的建立才能够保证矿业的正常运转。所以安德莫洛家族与军部有协议,每年矿业盈利的一部分都会用于补贴军需。” 秦云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她早知道安德莫洛家族被其他四家当作会下金蛋的鸡一样养着,加上小行星带的矿业是家族最大的一部分产业,这些虽然不是可以在全息网上查找到地信息,却也不出乎预料。但是海伯里恩上校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跟她说着这些却让人有些不安,上校并不像是会兜圈子的性子,他铺垫这一块信息是为了要说什么? “矿业虽然还在安德莫洛的名下,但是大部分的现金流都在美德玲卡梅登的手上。她嫁入卡梅登家之后一直没有放手过安德莫洛家族的事物。有人质疑过近几年来矿业的增长值与投入的资金不符,但是被卡梅登和佩顿家族联手压了下去。” 美德玲卡梅登未嫁时的名字是美德玲安德莫洛,她现在是凯尔的母亲,卡梅登家族的女主人,也是原身索娅的姑姑。 秦云听到这里明白矿业应该有一块未入账的盈利,很可能是被卡梅登和佩顿家族私分了。再加上之前说的红色学院的事情,终于开口说:“她要把这一块放手出来给海伯里恩家族?” 上校的手指在合金的桌面上点了一下,同时看了她一眼。他们之前一直没有说到事件幕后究竟是谁,美德玲是秦云的猜测,那么为了凯尔的前途和家族的名声,她只能够割肉以息事宁人。 上校似乎默认了她的说法:“只是有一个技术上的问题。这一块产业之所以还在安德莫洛的名下,是因为军方协议下的资产如果要更换所有权,必须经过详尽的公开审查。” 秦云察觉到他话里的漏洞:“那美德玲是怎么能够控制那一块的资金链的?” “她当年订婚的时候得到了家族产业百分之十的股权,家族内部股权分割不需要通过审计。现在这一部分股权的收入,直接融入卡梅登家族的资金链。”上校冰蓝的眼睛朝她看过来,仿佛在他耐心耗尽之前终于切入了主题,“你订婚的时候,西欧安德莫洛同样也会给你百分之十的股权。” 第139章 四十二 舱室里一阵沉默,只能够听见空气过滤器运作的轻微声响。 秦云看着对面的上校,等着他否认自己的猜想,但是上校并没有这个打算。他看过来的眼眸里无动于衷,像是不准备在她开口之前给出任何反应一样。 秦云从座椅上慢慢站起来,上校只是随着她的动作抬高了视线,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她转过身去在狭小的空间里面来回走了一趟,然后不确定地问:“瑟西斯?” 上校将身体朝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着放在身前,冰蓝色的眸子里终于流露出了一丝兴趣:“西欧是这么建议的。” 秦云瞥了他一眼就将视线移开,看着自己跟前灰色的舱板考虑。订婚的话确实有好处,不仅仅是在第二学年的实践课程时能够在瑟西斯的身边待着,她手中如果有了资源用来运转的话,就不会再处于现在这种耳聋目盲的状态。 而且原身的年纪不大,按照前两个副本的情况来看,她能够活到结婚的几率微乎其微。 秦云站住了脚步朝上校看过去:“瑟西斯是什么想法?” “海伯里恩家没有联姻的传统。”上校说,毫不在意地将之前的话题彻底推翻,“我并不打算在瑟西斯身上破例。” 秦云皱着眉头看他,这是几个意思?用嫁妆洗钱的主意还不是刚才你提出来的?不过她也不是第一天来这个副本了,有些相关法规她也清楚:“婚约者享受和婚姻相同的财产权益,并不需要真的结婚。” “瑟西斯的军事生涯刚刚开始,我不打算在这方面给他吸引太多的注意力。” 秦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有考虑到这个方面,几大家族之间的关系紧张,对于联姻的消息格外敏感。原作中的凯尔和莉莉都一直没有订婚,而是等到小行星带战争中元帅身死之后才匆匆成婚,将两家的势力捆绑在了一起。 任务的要求是确保瑟西斯不会成为帝国内部政治倾轧的牺牲品,委托人并没有对瑟西斯的前程提出要求,好像是确定他本来就有着所需要的才能和天赋,只要不被人横加暗算就一定能够自己出头一样。从在红色学院发生过的事情来看,瑟西斯确实有着成为一个领导者的资质。更何况他是海伯里恩家族的直系子弟,有着一个几乎是传奇的哥哥,身边还有那些各怀所长的同伴,他要在军队中崭露头角连时间都不是问题。 但是就像委托人已经指出来的一样,问题是其他家族的想法。海伯里恩家族一向是五大家族在军中根基最深的一支,之前海伯里恩上将牺牲在卫星战争中,他的长子安伦海伯里恩却几乎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了整个战局,成为近几代人中一个难以企及的神话。即使他现在的军衔只是上校,暂时是所有家族之主中最低的军衔,但是大家都知道升迁不过是时间问题。 上校这一次随同路以撒号出行清缴小行星带的星际海盗,随行舰队中有个自由媒体人负责将军方资料对外发布,本土的分析人士早就根据信息把他的战绩整理出来,指出已经足够在巡航结束之后授予准将衔。有人预测说他升迁到上将大概只需要六到七年的时间,期间如果再爆发帝国和联邦的战争的话甚至都不需要那么久。 分析人士同样地看好瑟西斯到目前为止的表现,虽然对他机动作战的能力还没有得到全方面的评估,但是海伯里恩家族的直系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出现过欠缺天赋的子弟。 相比之下之前如日中天的卡梅登家族形势便有些微妙了,卫星战争中奥古斯卡梅登中将因为指挥失误让帝国舰队陷入了敌军两翼包抄之中,所导致的惨烈损失直到现在还时不时被人提起。 他虽然没有因为那次失误被贬军衔,舆论却都认为除非他能在之后的战争中立下奇功,不然想要再进一步至上将衔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秦云之所以猜测幕后的人是美德玲而并非卡梅登中将,也是因为关于卫星战争的资料。里面卡梅登中将因为寡断不决,几次错过了战机不提,还连累第三军团落入联邦军的包抄之中。看上去并没有能够策划这次红色学院事件的狠辣手段。 但是美德玲卡梅登就完全不一样了,她当年究竟是如何从式微的安德莫洛家族嫁给卡梅登家独子的,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团。当她坐上卡梅登夫人的位置之后,在十几年的风雨中都如同高山一般巍峨不动。就连卫星战争之后卡梅登家族面对的危机,都是在她与佩顿家族牵线之后才慢慢化解。 如果说有什么能够动摇这个女人的,恐怕只有两年前凯尔的哥哥死在红色学院中的事件了。 梵蒂姆曾经提起来过,她的哥哥是死在了同一年的选拔之中。枪兵即使被授予家族的姓氏,依旧无法与本族的子弟相提并论,更何况卡梅登家的长子当年很是被看好,屡次被人与海伯里恩上校的少年时期比照。 上校之前也肯定了她对于美德玲卡梅登的猜测,不论这位夫人是怀疑她的长子当年死在红色学院与海伯里恩家族有关,或仅仅是嫉恨,又或者只是为了帮凯尔一把但是事情却超出了掌控,在这个时候往瑟西斯身上吸引注意力的确不是好主意。 她将思绪理了一遍之后转过去看上校,他的身体靠着椅背,视线却依旧在她身上。秦云知道他仍然在打量自己,但是她却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够让他琢磨那么久,自闭倾向的少女根本不稀奇好么? 她开口问:“您已经给我父亲回复了么?” 上校点头:“同意联姻,但是对象不是瑟西斯。” 秦云挑起了一边的眉头:“这是默认了不论你们怎么安排,我都会接受?” 上校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绕过桌子向她走过去。本就不宽敞的舱室顿时显得拥挤起来,秦云一直到背靠上了舱板才意识到自己退后了两步,立刻停住了脚步站住。 上校站在她跟前,近到几乎遮住了顶部照明的光线:“他们在红色学院里尝试了两次杀你。就算在红色学院之外,要杀死一个安德莫洛家族的女儿也不会引起太大的纷争。” 秦云的表情顿时冷了下来:“这样威胁一个重伤才刚痊愈的女孩,真的是很没有风度的做法。” 上校向后退了一步,他面上的表情却和缓了一些,冰蓝色的眼眸里面有什么一闪而过,没有让她看清就转过了身去:“这是一个合作关系,安德莫洛。你想要从中获取的东西,想为你家族争取的东西,都有可能达成。” 他的话音比刚才和缓了许多,而且用姓氏来称呼她,就如同别人只用姓氏来称呼他一样,这应该是只有一整个家族之主才有的荣耀。 他以为她想要的是权势与荣光?或者家族的自主和繁盛? 但是秦云很快就感觉不对,上校前后的态度变化太大了。从一开始的漠视,到试探,到威胁,最后拉拢。那些变化与她说的或者做的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关联,和她在全息网上看见的上校形象也有出入。 所以刚才都是在故意试探她么?那他刚才所说的那些信息又有多少是真实的? 秦云微微眯起了眼睛,伸手揽住上校的手臂拉着他转过身来。 上校顿了一下后顺从了她的意思,并没有挣开她的手,只是看过来的眼眸里有着明显不赞许的神情。 秦云慢慢笑了起来,往前一步贴在了他的身上。上校的身体瞬间绷紧,淡金色的眉头皱起,但是没有推开她。 秦云攀着他的手臂踮起脚尖,另一只手抚上他的脸,迎着那双冰蓝色的眼睛轻轻地说:“真的么?只要我听话,我想要的一切你都会给我么?” 第140章 四十三 路以撒号带着舰队朝着地球返航,两g左右的持续加速度下也还需要一个多月才能够抵达。其中全舰队执行了几次阶段性加速训练,模拟战时环境进行四到二十个小时的持续高加速。 这种所谓的高加速一般在六到十个g之间,对于平均能够承受二十多个g的机甲驾驶员来说并算不了什么,但是却足够将其他的大部分的船员都困在他们的安全座椅中,并且需要进行间断的缓解剂注射。 舰上所有非战时必要的操作都被喊停,对于泰瑞来说,这是最无聊的一段时间。 海伯里恩上校只是抬起头来看了那个百无聊赖的人一眼,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就又将注意力转回了文件之中。 泰瑞没有在意舱室主人的态度,他取出自己的终端调出了一个影像文件就直接投放到一整面墙的显示屏上播放。上校的办公桌面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小屏幕显示相同的内容。他看了一眼依旧还是那段机甲追袭之后就将其关闭了。 泰瑞看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她还是不愿意开始全型机甲训练?” 上校头也不抬,飞快地扫过屏幕上的报告。和泰瑞不一样,他身为整个舰队的大副,需要完成的文件和报告足以填满他回程的所有时间。 在泰瑞又一次示意他还在等着回答之后,上校才说:“你上次得到的答案是什么就是什么。” 泰瑞啧了一声:“太冷淡了,好歹是新晋的婚约者身份,没有去关心一下她是否有战后创伤的征兆么?” 上校在报告上签下了名字之后就直接转到了下一份,连看都没有抬头看泰瑞。他的终端发出一声提示,紧接着一块有着优先权限的面板就跳了出来。 泰瑞坐在沙发上看不清面板里面的内容,但是能够看到那是一份常规的生命体征监测。他十分钟之前刚刚检查过机动队伍的数据,这种程度的加速度一般造成不了什么问题,如果有谁的体征监测出现异常的话,他和医疗室都会在同一时间收到警报。 泰瑞的终端上没有任何动静,他拥有着舰队顺位第三的权限,高级军官中只有麦克林中将的体征监测不在他权限之内。但是只有八个g的加速度对于中将来说也是轻微的不便而已,中将之前还半开玩笑地说过,等他连这种加速训练都受不了的话就该退休了。 泰瑞侧着头看他,除开中将还有谁会让上校放在了他的监控列表上? 海伯里恩查看了一下所有的数值都还在范围之内,只是有几项接近临界值。 为什么索娅没有遭受到任何过量注射缓解剂的后遗症,舰上的医务人员到现在还没法解释,但却都认为她起码在三个月之内绝对不能再注射类似针剂,必须要让身体将之前的药剂全部代谢干净。缓解剂中有刺激神经兴奋的成分,过量的注射不仅有至瘾的危险,还有很大可能对精神力造成永久性损伤。 上校看着显示屏的那一会儿,几个数值又往上跳了一些。他什么也没说地收起终端,站起身向外走去。 泰瑞朝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又笑着将视线转回了自己的屏幕上。 秦云搬到了被舰上人称为指挥岛的区域中。 这块处于整个战舰最内部的大型舱室一共有两层,被设计用来作为紧急情况下面的第二指挥中心,平时则是高阶军官的起居室。 自从那天和上校的谈话之后,终于有人记起来她也是五大家族的直系子弟一样,把她从医疗室边上的小舱室挪到了指挥岛还空着的客居中。 新的舱室大约有三十多平米,隔出来了卧室和起居两个区域,墙上有着一大面显示屏,而且自带着洗漱间。 舱门被打开的时候,她正在全息网上查找美德玲卡梅登的资料。 如果高加速训练有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大规模地释放了带宽。舰队在航行地时候必须通过密集光束来传递压缩的信息,这些光束往往要通过四五个中继站,才能够到达火星系统上的第一个大型信息中转站。 因为大部分的带宽都必须预留给军事频道,其余的士兵即使有时间和准许能够链接全息网,链接的速度最多也只能用不会无故断开来形容。 但是现在大部分的士兵都被整整八个g的加速度压在他们的座椅上,连要移动手指操作扶手上的控制面板都很困难,自然没有那个闲心上全息网,秦云搜索关于美德玲卡梅登资料的速度快到飞起。 原作里面对于男主母亲有不少描述,主要是凯尔出征的时候留下莉莉在后方和卡梅登夫人朝夕共处,中间女主明里暗里吃了不少亏。 凯尔后来有过几次政治危机,卡梅登夫人使了不少手腕才帮他有惊无险地渡过。所以即使在之后凯尔与莉莉正式结婚了,所有人提起来卡梅登夫人依旧是指的美德玲卡梅登。莉莉一直等到凯尔登上了元帅的位置才有了自己的专属称呼——元帅夫人。 不管立场如何,秦云对于这种手腕强硬的女人都有着一定的敬意。屏幕上十几封资料和文件之中,一段美德玲卡梅登出席授封仪式的影像资料正在播放。里面她红色的头发被高高地束起,穿着一袭黑色的长礼服,挽着一个穿着军官的手。 应该是卡梅登中将的男人有着他那个年纪身处高位的男人固有的自持,笔挺的军官制服下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一旁卡梅登夫人面上的表情非常淡,嘴角勾起的弧度轻微到让人无法辨别那到底是不是一个笑容。姣好的面孔美得有几分凌厉,暗红色的眼睛里面的神情坚定到几乎像是一种信念,仿佛芸芸众生之中只有她确定自己走在绝对正确的道路上。 他们身旁站着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秦云一开始以为那是凯尔,紧接着又发现他们身后还站着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少年。他凌乱的黑发几乎及肩,精致的面容上是不耐而轻蔑的表情。她看了一下影像关联内容上面的时间,又看了看显示屏上面的少年。 海伯里恩上校走进来就看见盘腿坐在沙发上的人,背朝着他专注地看打开了十几个搜索界面的屏幕,像是完全没有察觉有人走进了她的舱室。他走了几步过去,地毯没有让他的磁力靴发出任何声音,但那人却开口问:“这是凯尔?” 她的手指指向视频中头发凌乱的少年,同时转过头来看他。 上校扫了一眼显示屏点了点头,但是索娅没有将视线移开,仿佛还在等着他给出更多的内容。上校又看了看显示的内容,是四年前克瑞斯上将的授封仪式:“那时候卫星战争结束还没有多久,许多媒体和分析依旧抓着卡梅登中将的失误大做文章,对凯尔造成的影响很大。” 他说完之后看了索娅一眼,八个g的加速度对她来说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影响,或许并不需要让她坐到专门为加速设计的座椅中去,关于循环系统的警报很可能只是因为她的坐姿而已。 还没等上校开口,秦云就将盘着的腿伸直,正了正自己的身体后看着屏幕上那个一脸愤世嫉俗的中二少年。她完全没有办法把这人和原作里面那个沉稳而进退有度的凯尔联系起来,就连她在红色学院里面看到的凯尔表现出来的,都是甚至胜于瑟西斯的成熟。 她指着画面上另外一个青年,他看上去倒还更与现在的凯尔相似,只是比凯尔更有着少年人未经世事的意气,就像瑟西斯一样:“这是凯尔的哥哥?” 上校在自己的终端上调出生命体征监测报告,看到上面几项关于循环系统的数值又渐渐落回范围之内,已经收起了终端准备抬腿要走。他听到了问题后看过去的视线顿了几不可察的一瞬,然后回答:“那是凯西,卡梅登直系的长子。” 上校将视线转向她:“他在两年前参加红色学院的选拔,没有通过资格赛。” “和梵蒂姆的哥哥同一届?” 上校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知道是怎么死的么?” “资格赛和训练过程不一样,信息是保密的。” 秦云将视线转回到视频中卡梅登夫人的身上,她那一双暗红色的眸子也好似透过那薄薄的光屏向他们看过来:“卡梅登夫人给我一种,并不是很在乎这些规章制度的感觉呢。” 上校的眉头稍稍皱起了一丝,想起了之前泰瑞也有渠道获得一些未经公布的训练资料,但依旧说道:“监护人在红色学院的准许书上签字的时候,都被清楚告知里面的风险。学院选拔的存活率每年都只有百分之五十,报名的过程完全自主。” 秦云并没有和他争论,只是轻轻地耸了一下肩。这几天来她明白了几大家族之内红色学院的事情依旧只被认为是舞弊,对于瑟西斯的伤害则被认为是继发性事件。这本来也是她和凯尔的初衷,如果被认定了卡梅登家族想要置瑟西斯于死地,两大家族的决裂会将帝国军部一分为二。 但如果卡梅登夫人的目标真的是瑟西斯的话,经过了这一次之后她就会收手么?她现在依旧查不到什么,但起码可以点一下这个疼爱弟弟的哥哥。 上校微微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什么都没说地走了出去。 秦云并不在意地转过身,继续按照时间顺序查看她在全息网上能够搜集到的信息。 从凯西死在红色学院选拔之后,卡梅登夫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在公众场合,一直等到来年才终于出席了元帅府的仲夏晚宴。 影像中的卡梅登夫人瘦得如同纸裁,一身鲜红的衣裙却在夜色中浓烈如火。她身边站着的凯尔已经剪短了头发,笔挺的身姿和严肃的神情简直同之前判若两人。 原作中瑟西斯死在红色学院之后,上校会是什么反应?秦云尝试着想像那双冰蓝的眸子被伤痛浸染的模样,脑海中却浮起了另一个身影。在昏暗狭小的空间里面,只能看得见他坐在那里的身形,短到扎手的头发,还有叼在唇间的烟。 手上的终端落了下去,秦云没有去捡。她侧着在沙发上躺下来之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第141章 四十四 路以撒号在奥拉军事空间站正式接轨的时候,十二月份已经过了大半。 秦云依旧时不时地收到伊森发来的信息,知道军事学院第一学期的课程已经结束,新年过后的一月初就会开始第二学期。 学生们在月球上待了四个多月之后迫不及待地搭乘穿梭舰回地球,这些怀念地球重力环境的人都受到了导师无情的嘲笑,说下学期的重力加速课程很快就能治好他们想家的病。 伊森再一次地皱着脸抱怨:“难以想象这些导师都是曾经受到过什么样的对待,才能够扭曲成这个样子。我不知道这一个学期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我很肯定下学期哥哥要是不同意改专业的话,我肯定是全班第一个死在加速机里面的。” 少年结束了他的常规抱怨后转了话题:“路以撒号差不多时间应该快到奥拉空间站了吧?瑟西斯他们想要去空间站那里接你,大概被斯坦利说漏嘴告诉了他哥哥,结果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我看到了那段录像,泰瑞中校温言细语地让他趁着学院放假调整状态,好让下学期的加速课程不要挂得那么凄惨。他说他研究过所有人当时在卡佩里希号上面的数值,结果斯坦利是高加速耐受性最差的一个。所有人里面他是最期待机甲课程的,收到他哥哥信息的那几天他沮丧得都快要能够阴出水来了。” 舱门滴地一声打开,上校的声音传过来:“准备好了么?” 秦云收起终端站起来嗯了一声,她除了身上穿着的一套训练服没有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 战舰回港之后都要进行检修,金星级别的巡航舰需要差不多需要三到四个月的时间。上校会带着她去月球上的殖民地,那里原身父亲西欧安排了穿梭舰带她回地球。 走到舱门口的时候上校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秦云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但是上校没有解释,直接将她拉过去拢到自己身侧。 秦云又看了他一眼,和往常一样没能从他的面上看出什么,于是转头向后看了看,有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女人站在不远处舰桥入口,和她身边的军官在说着什么。 宇航时代是极简的一个时代,生存所需要的是空气、水、食物、和住所,其他的都可以被视作奢侈品。在战舰上大多数后勤和维修人员穿着的都是统一发放的连体工作服,就连大部分的士兵穿着的作战服也是差不多的材料和款式。这两种秦云都穿过,同样是带有防辐射和高温阻隔性能的合成材料,穿起来并不舒服,但是要在外面套上宇航服却再方便不过。 只有军官的制服是用天然的材料纺织而成的,而那个女人身上的白色套装也是,秦云怀疑自己现在个人账户里面所有的资金大概都不够买她那么一套行装。 想起来之前看到的有关路以撒号随舰自由媒体人的信息,她问到:“记者?” 上校只是嗯了一声,拐出了这条通道之后就将手放了下来。 他们在停机舱里进入了一艘轻型穿梭舰,泰瑞已经坐在乘客室里面,正在自己的终端上翻看各路的信息。听见他们磁力靴在舱板上的声音头都没抬就直接说到:“军部已经有消息过来了,授予你准将军衔的提议已经通过,过两天就会对外公布,现在只等着选一个日子举行授封仪式。” 上校没有任何出乎意料的神情,他在泰瑞边上的位置坐下:“这四个月我都会在军事学院,如果期间能够把仪式解决,可以直接调整下一期的调任。” 泰瑞点了点头,从终端上提取了一个文件传给他:“近期元帅的安排。” 秦云在另一边的座椅上坐下扣上了自己的系带,心想海伯里恩上校还没从路以撒号上下去就来了晋级的消息,这未免也太快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也有红色学院事件在后面推波助澜的原因。 穿梭舰没有再等别的乘客,在他们都入座之后就直接封闭了舱门,从打开的甲板慢慢离开了停机舱。 秦云感觉到几次从侧面传来的推力,应该是穿梭舰在调整引擎所对的方向。她将边上屏幕的设置调整了一下,显示出舰外摄像头捕捉到的景象。 随着穿梭舰的方位调整,屏幕中渐渐显示出来一块一块灰色舱板构成的建筑物。一开始她以为那是空间站,等看到慢慢合拢的停机舱甲板才意识到那就是路以撒号巡航舰。 她之前看过的图像都没有显示过这种程度的细节,巡航舰从建造到退役都在太空之中,完全不需要考虑空气动力学。这导致舰身的设计完全不似早期宇航器那样流畅,更多的考虑在承载平衡和离子炮所需要的稳定基座上,让整艘巡航舰看上去像是一只钢铁巨兽,静静地趴伏在一片漆黑的穴洞之中。 穿梭舰越飞越远,画面也随着向后拉开。秦云选择了路以撒号作为显示的主体,控制面板自动在外部各个摄像头中切换甄选出最优画面。 最后路以撒号变成了画面上难以分辨的一个小亮点,控制面板跳出来询问她是否要用处理器放大画面,秦云选择了否定。 穿梭舰在三小时之后就到了月球上的的航空站,它缓缓落在停机坪上之后,电磁钳立刻朝上打开扣住舰底,确定连接稳定之后驾驶员关闭了引擎,通报他们着陆完毕。 屏幕上显示出航空站的外部,不少停机坪都处在关闭的状态,只能够看到紧紧闭合的舱门。还有许多在不同阶段的收回或弹出状态,从这些之间看出去的话就能看到月球凹凸不平的表面,都是陨石的坑洼。 固定住了穿梭舰的停机坪开始向下收回,屏幕上经过几秒钟的黑暗之后就突然亮了起来,秦云将视线转开了几秒,然后才看清楚显示出来的是航空站内部,与巡航舰上的停机舱是差不多的构造。和月球表面没被开发的情形完全不同,可能是因为大量浅色金属舱板的运用,航空站内部的设计看上去甚至比路以撒号更新。 月球上只有地球六分之一的重力,秦云随着他们下穿梭舰的时候还是打开了自己的磁力靴,防止自己每一步走起来都蹦蹦跳跳的。 这一块是军用穿梭舰停靠区域,许多往来的士兵和军官在看到他们一行人的时候都停下脚步立正行礼。登舰桥的尾部已经站了几个军官,从中尉到少校都有,敬礼过后就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一个黑色短发的少校只是朝着他们的方向点了一下头,直接就跟上了上校的步子同他说着最近在军部发生的事情。 秦云已经打开了系统地图,看到周围三百多里的距离之内卫星的表面则大半都是航空站还有太空舰制造工程。而地表以下都是建设完全的城市,一层一层的结构向地底延伸足有几百米。这一片区域主要都是军事机构和军事人员的居所,边缘的地方能看到紧靠着的一些学院和研究机构。 曾经千百年来都只能从地球上遥遥相望的月亮,在几个世纪之内就被彻底开发成为了系统中第一个能够彻底自我维持的殖民地,并且迅速成为了星系移民的最前沿。 这就是整个帝国的首府,经济、军事和教育的中心,向太空殖民的第一站,月球殖民地露娜。 第142章 四十五 秦云朝着周围看了一圈,大部分的穿梭舰上都印着海伯里恩家族的徽章,往来的人员里面除了军官之外,就是穿着军部工作服的后勤人员,她看不见任何平民打扮的人。 等从停机区走入航站楼之后,同行的泰瑞似乎看见了她不断的张望,就问她道:“你在找什么?” “我父亲,或者父亲派来接我的人。”秦云往终端上看了一眼,并没有错过的通讯,“他说安排了穿梭舰带我回地球。” 上校在前面停住了脚步,他身边那个黑色短发的少校同时看了过来,开口说道:“安德莫洛议员有事,已经搭乘穿梭舰先一步返回地球了。” 议员这个称呼在一帮军官之中听起来有些突兀,但作为一名家主与其要连校级都不到的军衔,还不如彻底和军部分开转向国会。 秦云听到这个突来的消息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她有很多事情需要和西欧交接,尤其关于现在仍然只是上校一面之词的婚约。况且原身的父亲一直都是待在月球殖民地上的,索娅想要见他都只能搭乘穿梭舰来殖民地,他突然跑回地球去干什么? “还有其他的穿梭舰可以安排么?” 少校没有直面回答她的问题:“安德莫洛议员几日之内就能够回来了,他有拜托上校在这几天之内照顾你。” 秦云看向上校的时候微微挑起了眉头,这个人收到了消息,但是却一点也没跟她提起来? 而且为什么明明是这个身体的父亲,但信息却总要从旁人那里传过来? 上校完全没有要解释什么的意思,转身继续朝外面走去。黑发的少校朝她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勾起来了一个笑容,但是在她能够看清之前也转了过去,看着自己终端的面板继续刚才对上校的汇报。 泰瑞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走吧。” 海伯里恩的府邸落在湖边,门口一整片茵茵的草坪,看上去就如同十九世纪的庄园一样。 秦云还穿着巡航舰上统一发放的训练服,完全依赖空气过滤器维持的封闭环境中,恒定的温度大大减少了对于服装多样性的要求。 即使空气的温度和湿度都和战舰上一模一样,一从车子中走出来秦云就闻见了空气中的味道:湿润的泥土、被修剪过的草坪、还有粼粼的湖水混杂在一起。她抬头看了一眼顶上的模拟天空,和在红色学院里面一样真实到看不出破绽。 如果不是因为微妙的低重力,几乎能够让人相信他们就在地球之上。 泰瑞和少校将车子开走,路上他说过麦克林家族的府邸就在附近。 上校走朝她一示意,然后就向大门走过去。 月球殖民地刚兴建起来的时候,海伯里恩是第一个在上面建立私宅的家族。当时的建筑都在月球表面建立的穹顶之下,有一部分保留了下来,其他的现在就只剩下了遗迹。 之后开发的人员发现,将殖民地建立在地表之下能够更有效地抵御辐射和太阳风。除开严密的陨石防御系统,地表多提供了一层冲击保护,于是很快所有的开发都转向了挖掘这座超级城市。 当海伯里恩家族将府邸转入地下都市时,他们规划了一整片区域复建了和地球上一模一样的庄园。其他各家紧随其后,很快这一整片区域都被划作军事特属,最终被建造成了现在的模样。 整整二十六间卧室的宅邸里面除了佣人之外没有住着任何人。管家向上校解释瑟西斯和梵蒂姆在学院放假之后就直接被夫人喊回了地球,夫人也叮嘱过好几次让上校在新年假期的时候也回去看看。 上校只是点了点头,让他给秦云安排住所和其他一应事项。 秦云被带到二楼的一个房间,窗户正对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这时候天空渐渐显现出橙红的颜色,模拟着日落时分的光景。管家向她解释了几样通讯面板的作用,并告知她每日三餐的时间,没有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 秦云看了看房间的布置,和府邸一样保留着十九世纪英式庄园的风格,实木的家具,皮革包裹的座椅,手工羊毛地毯和丝绵混纺的床品,对于这个时代来说都是极具奢华的布置了。 她有些好奇是不是所有府邸中的客房都是这样的布置,等她打开桃花心木制成的衣橱看见里面的衣服,才明白应该是有人提前吩咐了让他们做的准备。 晚餐的时间是七点,从餐厅的落地窗向外面看出去,整个天空都被晚霞最后的色彩涂满,然后渐渐转成夏夜的深蓝。 一直等到长桌对面的上校放下刀叉,秦云才后知后觉地停下了进食,这是她在这个副本以来吃得最好得一顿了。旁边的女佣将他们的餐盘撤去,没一会儿端上来了红茶、咖啡、和甜点,然后退下去关上了餐厅的门。 上校一样都没有碰,仍旧是和在巡航舰上一样坐得笔挺:“露娜是整个星系中相对安全的地方,大部分的人因为新年庆典回了地球,但洛菲中校和伊森都还在这里,你如果要出门的话可以让他们陪同。” 秦云点了点头。 “订婚的事情我打算在授封仪式上宣布,应该会安排在新年过后,这段时间你先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话都可以跟管家说。” 秦云看了一下他毫无表情的脸:“我父亲什么时候会回来?” “就在这几天。”上校已经站起身来向外走,按上餐厅门的扶手时停住了脚步,似乎是顿了一下才转过身来,“瑟西斯给我发了不少通讯,他很担心你。” 秦云最近并没有收到瑟西斯的通讯,还以为他已经从上校或者泰瑞中校那里得到了关于自己的消息,听上校这么说稍稍有些意外。她点了点头:“我等下回复他。” 上校未置一词地走了出去。等到餐厅的门再次关上,秦云拿起一旁的小叉子吃起了甜点来。 到了晚上她录制了一段回复,只是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恢复很顺利,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并谢谢了他们的关心。看了一遍觉得没问题之后,就直接发送给了所有收到了通讯但是没回复的联系人。 她泡在浴缸里的时候又将全息网各站的头条看了一遍,从月球殖民地最新的贸易政策变更,到小行星带的边境摩擦,偌大的帝国不缺的就是最新资讯的来源。 其中一个在头版报道了路以撒号已经和奥拉空间站接轨,然后花了大半的篇幅列举路以撒号两年巡航之中的功绩。其中大部分都是对于宇宙海盗的围剿,但是下面接着就指出了在此期间边境摩擦的事件与同期相比明显减少。最后引用了几个军事分析人员的评论,都一致认为海伯里恩上校已经达到了授予将衔的标准。 全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 秦云笑了一下把终端放在边上,闭上眼将自己滑入温热的水中。 第143章 四十六 秦云这几天里都没有出门,她确实有些好奇想去殖民地上其他的区域看看,但是想到还要和上校报备就感觉太过麻烦了。加上发给西欧的讯息也完全没有回音,她就待在了海伯里恩的豪宅中,除了在全息网上收集各方面的资料之外,就是在训练体能。 第二天洛菲家的两兄弟拖着行李过来,伊万洛菲中校下了路以撒号后回家住了一个晚上,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翌日就带着弟弟搬到了新主家里借住。 伊森比他们半年前最后一次见面要长得高了些。前两天还在发给她的通讯中侃侃而谈,吐槽自己家里面乱如狗咬的少年,见面就站在他哥哥身后同秦云打了一声招呼,然后迅速地回去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没过几天洛菲中校就发觉秦云在做体能训练,立刻把自己的弟弟也拎了过来。洛菲中校并没有时间天天陪着他们训练,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发过来第二天的训练计划,很快秦云就发现自己沦为了督促伊森训练的半个教练,天天对着少年那张敢怒不敢言的脸。 很快到了新年前夜,西欧终于给她发过来了一条简讯,只是说了他在新年过后不久就会返回月球,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信息了。 为数不多滞留在露娜殖民地上的家族也举办了一场舞会,秦云被海伯里恩上校携同出席。 舞会上大多是因职务留守的军官,还有一些因殖民贸易而兴盛起来的新家族,大部分她都曾经从全息网上看见过照片或者影像。 秦云唯一一个意外看见的人是兰尼沃泽尔。 她转向这个浅棕色头发的青年时,他似乎已经朝她的方向看着有一会儿了,对上了她的视线后面上露出了笑容,轻浮夸张地躬身行了一礼。 自从在厄俄斯号突围,这是秦云第一次看见兰尼。和学院中那个玩世不恭的少年比起来,他面上的笑有一种更深的嘲讽意味,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能够看出周围充斥着的装腔作势一样。 秦云想了想后转头看了一下上校。海伯里恩的视线朝着兰尼的方向扫过,随即微微点了下头。秦云松开了他的手臂,朝着兰尼走了过去。 周围不少人因为她的动作将视线投过来,兰尼也挑起了一边的眉头,然后迅速地又笑了起来。走到跟前时他微微欠下身想要行吻手礼,但却被秦云扶住了肩膀,一把将他的身体推正。 少年的脸上出现了一瞬的错愕,接着就眯起了眼睛,像是在评估她的举动究竟是不是对自己的冒犯一样。 秦云却朝着他一笑,仿佛刚才那只是一个玩笑:“你怎么没有回去?一年级的军校生就只有你和伊森还留在这里。” 少年稍稍侧过头,一瞬间眼中滑过不解的神色。不过下一秒笑容就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回去?和那帮少爷不一样,太空才是我的故乡。” 兰尼没有等秦云说话,朝着海伯里恩上校那边看了一眼。上校仿佛没有注意到这边一样正在听露娜贸易联盟的人说话,但是一旁新投靠的洛菲中校却是朝着这边毫不遮掩地看着他们。他将视线转回来,意有所指地说:“几个月没见,你似乎比之前变了更多呢,从各个方面来说。” 秦云只是笑着看他,一种暗示着他你我都明白的笑:“只不过是做必然要做的事情。” 他作出了一个敬佩的表情,秦云又笑着看了他一眼,接着就问:“红色学院后来的事情怎么样了?” 兰尼面上的惊讶真假难辨:“这么长时间了,都没有人告诉过你?” 秦云摊开了手,掌心朝着空中微微一托。 兰尼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侧身朝她奉上臂弯,等她挽上之后就带着她往庭院里面走:“遗憾的是这并不令人惊讶,海伯里恩家族不解风情的男人是众人都早有耳闻的,看起来这一代的两位也没有逃得过遗传。” 秦云转身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上校看过来的冰蓝眼睛,她迎着那视线几秒,给了他一个笑之后,就转了回来继续听兰尼说他们突围之后学院里面的事情。 那天在秦云他们通过医疗室的通道突破出去后不久,舰上的士兵就立刻找到了训练场里省下来的人所在的地方。当时留下的人并不多,其中更是没有人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兰尼没有说他到底知道里面多少□□,被盘查过后他们只是在厄俄斯号上滞留了几天,就分批被带向最近的中转站然后送回了地球。 兰尼像是在闲聊八卦一样和她说:“监管这次选拔的莱姆上校,月前已经被调转去监管最前沿的天琴座星系开发。书面原因是因为一次重大的指挥失误,导致了不必要的人员和器械损失。他大半的属下都和他一起被塞进了长距离运输舰中发配了出去,有生之年估计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秦云侧头问:“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什么从哪里,军部的资料库里这是公开记录啊。”兰尼重新打量了她一遍,“你不知道?没人跟你说过军校生就有浏览权限?” 确实从来就没有人跟她说过,秦云的脚步一顿,却立刻又接上了话:“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消息要和我说,原来就是这些么?” 兰尼笑着看了她一眼:“介于卫星战争时期卡梅登中将直接导致了第二和第五军团的大半折损、却还依旧维持了军衔的前例,不少人都在质疑这次关于莱姆上校的决定。但卡梅登和佩顿两家都没有人站出来说话。佩顿家族的话不管□□是什么都想要撇清关系,毕竟元帅才刚上任,新的贸易改革还需要各个家族的支持。卡梅登那边……“他的话音停了一下,自我纠正道,”卡梅登家族这边,光是因为洛菲家族往第三军团的调转就手忙脚乱了。” “洛菲家族是自动脱离了玫瑰军团,还是被人挖走的?” 兰尼轻轻一耸肩,并不很在意地说:“谁知道呢,洛菲家族之前好几年都没有什么有天分的子弟,被打压排挤得厉害。现在的洛菲中校也就是伊万,他当年参加红色学院选拔的时候被卡梅登家族的队伍排挤,就索性加入到了同届泰瑞中校的队伍里面。再加上伊森被逼着越届参加选拔的事情,到他这里和本家已经没有什么情份可言了。” 和她之前所想的差不了多少,秦云听完之后就想把自己的手收回来。兰尼却一把拉住了她,面上是调侃的笑容:“问完了就要走么,也太无情了。还是说担心你的新情人在里面等急了?” 秦云笑了笑:“还想和我说什么,要谈谈我们共同的朋友么?最近梵蒂姆怎么样了?” 兰尼迅速地松开了抓着她的手,然后似模似样地拉了下自己正装的领子才说:“你这趣味真是不敢恭维。” 秦云又冲他笑了一下,提起自己的裙摆转身就要离开。兰尼又她身后开口道:“我如果是你的话,就不会轻易跟着人到庭院里来。” 秦云停下步子侧头看他,庭院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零星几个身影徘徊在大片的绿植阴影之下。 兰尼两步走到她跟前,如同说着什么秘密一样压低了声音:“听说卡梅登夫人自红色学院的选拔以来,脾气就一直很不好。想想也是,本来都笃定了自己的儿子一定能够博得头筹,结果不知道被谁横插了一脚,不仅当届的首席被海伯里恩家的人夺走,还损失了一名本来颇有前途的枪兵。” “胜败常事,凯尔都很明白,卡梅登夫人怎么会连这个都看不清呢。”秦云拎起裙摆,如同谢幕一般轻佻地行了一礼,然后就转身走回了正厅里面。 海伯里恩上校还在之前的位置,而身边和他说话的人已经换了一拨。他同样只是站在那里听着,就像山峦矗立听着浮云的细语一般。 上校如同察觉了她一般转头看过来,见她只是站在正厅门口就朝身边的人说了什么,然后向她这边走了过来。上校没有问什么,冰蓝色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像之前在路以撒号中的电梯里一样。 秦云一直看着他走到了跟前,才上前一步挽上了他的手臂。 没过一会儿上校便携同她还有洛菲家的两兄弟退席,坐在回宅邸的车上,秦云将头发放了下来并且踢掉了高跟鞋,然后看向窗外的夜色。 今天晚上夜空显示出来的并非是银河,而是缓缓升起的地球。巨大的蓝色的星体占据了大半的夜空,给一切都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蓝色光辉。 即使是宇航时代的文明都似乎无法在那颗星球上留下什么痕迹,能够看到的依旧只有蔚蓝的海洋和白色的云层,仿若是一颗从未被触碰过的宝石。 上校收起了个人终端向顶上的显示看了一眼,然后朝她这边看过来:“想回去了么?” 秦云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看他,对上他的视线几秒都没有说话,然后将视线落下了一瞬,又向窗外转去。 “我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第144章 四十七 西欧回殖民地了。 依旧是从上校那里得到的消息。 消息发过来的时候,秦云正在训练室中。她的表情在通讯框里面凝固了一瞬,抹去了淌下来的汗水后抿了一下唇,声音拉得如同冰冻的湖面一样毫无波澜:“我知道了,谢谢。” 上校从通讯框里看着她,并没有切断通讯,反而如同宽慰一般开口道:“他回去处理了产权交割,就是马上要给你的那百分之十。” 秦云拉了一下被汗水黏在身上的背心,稍稍侧过头:“不管怎么说,我不敢苟同这种管理高潜力资产的方式。” 上校的视线稍稍移开了一瞬,面上的线条同样松缓了一些,只是没有到能构成一个笑的地步。他并没有就通讯器另一端的人自比高潜力资产说什么,只是说道:“西欧去了国会。” 秦云从牵引机上跳了下来:“我换身衣服过去。”她转头看在另一个机器上的伊森,后者明显听见了他们地对话,现在很刻意地控制着自己不朝这边看。 她转回来对着通讯框,“伊森和我一起。” 伊森听见了他的名字被提起,立刻转过了头来:“什么一起?” 新年过后几天众人又陆续回到了露娜殖民地,瑟西斯和梵蒂姆陪着他们的母亲搭乘了同一艘穿梭舰。 海伯里恩夫人鲜少离开地球,消息传出来后众人都纷纷猜测这是为了海伯里恩上校的授封仪式做准备。果然没过两天军部就正式公布,依功勋授予安伦海伯里恩准将衔的决定。授封仪式就定在了十日之后,正好是学院重新开始课程的前一个礼拜。 海伯里恩夫人一直不太过问外界事物,五年前丈夫在卫星战争中牺牲之后,连晚宴和舞会都鲜少露面了。他们的穿梭舰在晚上抵达,第二天一早秦云就看到餐厅里一位妇人坐在主位上。 她金色的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理起来,穿着深色的裙装,和卡梅登妇人一样瘦削的身体,但是完全没有后者的凌厉。 妇人听见声音抬头看过来,干净的面容上面有岁月留下的淡淡痕迹。和上校一样冰蓝色的眸子,但是在她身上却只是显出了透彻,完全没有疏离的感觉。 秦云昨天晚上并没有见到他们,于是站在餐厅门口打了第一声招呼:“夫人。” 海伯里恩夫人的面上带起了一丝笑:“索娅,坐到我身边来。” 秦云依言去她左手边坐下,朝端了红茶奉上来的佣人点了下头示意,然后开口说:“夫人是昨天晚上到的么?” 海伯里恩夫人点了下头:“瑟西斯担心我的身体,医生都说没事,他却还是限制了航行速度。”然后咏叹似的呼出口气,“瑟西斯最近越来越像他哥哥,一点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秦云还没来得及接话,餐厅的门就突然被打开,已经一身制服穿戴整齐的上校走了进来。 海伯里恩夫人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转过来给了秦云一个你看吧的眼神。 上校扫了她们一眼,道了声早安之后就在海伯里恩夫人的右手边坐下。不一会儿洛菲中校带着还睡眼迷蒙的伊森进来,两个人都朝海伯里恩夫人行过礼后各自坐下。 上校看了一眼时间然后问:“瑟西斯和梵蒂姆呢?” 海伯里恩夫人端起她的咖啡没有说话,管家在通讯面板上操作了几下,然后走过来说:“梵蒂姆小姐马上就来,瑟西斯少爷今天在自己屋里用餐。” 上校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要说什么,海伯里恩夫人立刻朝他那边投去不赞同的一眼,上校便垂下视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没一会儿梵蒂姆就推开门进来,她扫了一下众人只道了一声早,走过来在秦云身边坐下。 海伯里恩夫人向管家示意,然后女佣们就开始端上早餐。 有女主人在就是不一样,平时他们都是坐下后就让女佣奉餐,把餐厅当作食堂一样。身边的梵蒂姆正把餐巾铺开在腿上,秦云就问了一句:“你们昨天很晚才到的?” “今天凌晨到的,在穿梭舰上睡了一会儿。”梵蒂姆说着用餐刀取了一块黄油抹在吐司上,然后看了她一眼,“不过落地后就睡不着了。” 秦云对上她的视线,梵蒂姆的头发比在红色学院的时候要长了一些,凌乱地落到她的耳后。十七八岁的少女正是最鲜活的时候,海伯里恩夫人多少显露出了一丝没被遮掩住的疲惫,梵蒂姆的脸上却完全看不出痕迹来。 秦云喝了一口红茶:“不喜欢月球上的微重力?” 梵蒂姆咬了一口被融化的黄油浸透的吐司,咽下去了之后才开口:“上校和瑟西斯说了。”她转过头来看秦云不变的表情,“你们要订婚的事情。” 餐桌另一边的伊森手中的叉子哐地一声掉落在他的盘子里,然后又立刻拾了起来,头低得简直要把连都埋到盘子里去了。 秦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上校。他们之前那次去国会依旧没有能够堵到原身的父亲,她到现在都没有确定任何事情。 上校只是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众人再没说什么地吃完了一顿饭。 饭后秦云照例去找伊森给她补习上一学期学院的课程,伊森什么都没有问。但是之后他们在训练室门口看到等着的瑟西斯时,伊森连个借口都没有给转身就走了。 秦云看着伊森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转回来对上瑟西斯湛蓝的眼睛,两个人半晌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瑟西斯开口,他的声音比秦云记忆中的要沉:“是因为学院的事情?” 秦云微微侧过头,不太确定他的意思。 瑟西斯垂下视线,身侧的手握紧:“是不是因为在学院里面我……我让你失望了?” 意外的问题让秦云一顿,不等她反应过来瑟西斯已经又快速地说下去:“我知道,当时我完全就是负担,如果最后不是凯尔他们……” 秦云喊他的名字,但是瑟西斯像是没有听见她一样继续说下去。直到秦云上前一步按上了他的手臂才停下来,抿住了唇。 “凯尔他们怎么样都没所谓,学院里被针对的人是你,只是我们撤离的时候需要用他做挡箭牌,才把他拉了进来。” 瑟西斯似乎并不想提起那段经历一样又将视线移开,秦云握着他的手臂稍稍用力:“瑟西斯,你在红色学院里面的表现大家都看到了,你是这届的首席。” 瑟西斯湛蓝色的眸子转回来看她:“但要不是你的话,我都不可能活下来。” 秦云松开了手:“只是一个人的话,谁也活不下来。” 瑟西斯抿了一下唇:“首席应该是你的,如果他们看得到后面冲出厄俄斯号的录像的话,这一届没有人比得上……” 秦云打断了他的话:“学院的评定是正确的,瑟西斯,我并不是一个领导者。”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不觉得这是一个充分的理由一样:“但是你的作战能力……上一次在红色学院里面觉醒精神力的还是哥哥……” “这说明我有能力成为一个好的士兵,甚至一个好的机甲师,但我不会是一个好的领导者,我没有你们有的东西。” 瑟西斯看着她,眼睛里面一半是怀疑是否她故意如此说来安慰他,另一半是思索的困惑:“那你为什么……” 这次秦云的视线稍稍移开了一瞬,想了想还是照实说道:“我父亲提出来的,联姻。” 瑟西斯的声音突然拔高:“那样的话,我也——” “索娅。”上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接着才是他的脚步声。 瑟西斯听见了之后抿了一下唇,将头转到一边。 上校看了看他,然后转向秦云:“你父亲来了。” 第145章 四十八 海伯里恩肩上别着金星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掌声在整个礼堂中响起。 不少人的视线看向一身红裙站在柱子边的卡梅登夫人,她一手擎着酒杯,另一手的指尖轻轻地触碰手掌。那动作就和她面上的笑容一般,缓慢、轻傲、无声。 海伯里恩准将和几位军官在台前握手,其中秦云能够认出来有数个都是各家族的领军人物,其中包括卡梅登中将和克瑞斯上将,刚刚授予他肩章的佩顿元帅则还在台上同杨准将说话。 身边的海伯里恩夫人朝她转过来:“既然这一段结束了,趁他们现在还围着安伦,我们也该去吃些东西,毕竟夜还长得很。” 她是在指上校——不,是准将——准备在仪式的后半段公布他们订婚的打算。秦云点了点头,与梵蒂姆一起陪同着海伯里恩夫人朝着摆放餐桌的区域走过去。 一个黑发的男人大步朝着他们走过来,和礼堂里面其他大部分的人不一样,他身上穿着并不是军官制服,而是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他的身形有些瘦削,但却像是被什么内在的力量驱使一般,散发着一种狂热到几乎不可阻挡的气息。 他大步走到跟前,先和海伯里恩夫人打过了招呼。夫人点头回应他:“安德莫洛议员。” 这就是原身的父亲西欧安德莫洛,听到了海伯里恩夫人到达殖民地的消息之后就立即赶了过去,顺便见了一面他忙到一直没有功夫联络的女儿。 这一次西欧接着就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索娅。” 秦云笑着回应:“父亲大人。” 几句寒暄过后西欧就将秦云借走,海伯里恩夫人并没有反对,和梵蒂姆继续朝他们之前的方向走去。几天下来秦云明白了这位夫人并不喜欢绕弯子,对于她两个儿子的事情也不多干预,最严厉的一回也就是那天在早餐桌上看过去不赞成的一眼。 西欧领着秦云朝一群军官制服和黑色西装混杂的人走去,一边低声地跟她点出里面几个人的身份。不论是西欧发现了这个女儿除了花瓶之外的作用,还是明白在宣布订婚之后她就会毫无选择地被推到人前,这个父亲终于不能够继续无视她了。 秦云看着那些人注意到他们的靠近后转过来的视线,扬起了她这些天熟练起来的笑容。 在这些人中间刷一些存在感也并不难,她的年纪和资历都不足以让任何人认真对待她的观点。在交谈的过程中秦云时不时地插入一些事例称述,有时候是佐证发言人的观点,有时候引起了另一番的争论。 并没有人反感她的做法,其中另外一个同样身穿着西服的男人甚至对她赞许了几句。秦云记得之前西欧的介绍,这是沃泽尓议员,也是兰尼的父亲。 谈话的间隙秦云朝着礼堂之中扫了一眼,瑟西斯原本和军校的同届生们站在一起,现在已经站在准将身旁同几位将级的军官说着什么,少年人的面上恢复了之前飞扬的神采。 梵蒂姆和另外一个同样穿着军校生制服的人站在甜点的餐桌旁,她捻起桌上一块蛋糕上的樱桃,看了看上面沾着的奶油,然后放进了嘴里。 他们两个人说着什么,梵蒂姆挥了下手,将樱桃梗放在了桌上的盘子里,捻起了另一块蛋糕上的樱桃。 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梵蒂姆耸了下肩,将第二颗樱桃也放进了嘴里。 秦云正要将视线移开,兰尼却从旁边走过来,对那两个人都打过招呼之后,朝着梵蒂姆伸出了手臂。 梵蒂姆舔了舔指尖的奶油,眯着眼睛看他。 兰尼说了些什么,另外那个军校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开了。 同时西欧的声音将秦云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们开始讨论对于外太阳系贸易增税的提议。西欧和沃泽尓议员都是反对的,他们手中的资产大半都和边境贸易有关。 沃泽尓议员说:“对于战略性物资控制出口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一部分处在边界的一些中立空间站,都还必须要依靠帝国的输出才能够勉强维持。” 一个中校级别的中年人说:“那他们就应该投靠帝国。” 另外一个穿着西装稍微年轻一些的人笑了一声:“或者联邦,别忘了这些中立空间站不少都离卡里斯托军事基地不远。卫星战争才过去了五年,如果逼得这些空间站投靠了联邦的话,附近区域的归属权就又要重新划分了。” 国会和军部的人阵线分明地争论了起来,秦云瞥见海伯里恩准将扫过来的视线,轻轻触了一下西欧的手臂示意之后,就从那圈人中退了出来。 一个人迎面朝着她大步走过来,秦云站住脚步微微地眯起了眼睛:“格里。” 佩顿家族的第一继承人穿着和其他军校生一样的制服,而且似乎也长些了个子,这让他看起来比在红色学院的时候成熟了许多。 格里笑着看她,其实不太能说是笑,因为他的嘴角完全没有勾起,只是眼睛里面漾着粼粼的波光,给他的面容一种亲和的错觉,让人很难想象这是原作里面所描绘的最危险的男人。 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她示意:“能看到您的彻底康复真是再令人欣慰不过了,安德莫洛小姐。”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秦云身上的礼服,“我听见传言今天晚上海伯里恩准将还有一项消息要向外公布,不少人都对这个消息猜测纷纷呢。” 秦云走到餐桌旁,从水果盘中摘下一颗葡萄,在手指间转了一下,然后抬眸看他:“那你的猜测是什么呢,格里先生?” 格里这次真的笑了一下,他朝大厅中央的海伯里恩兄弟看了一眼:“海伯里恩家的人向来不是联姻的拥护者,每一任的家主都是自由挑选伴侣。不过就算近一百多年来都没有借助到姻亲的力量,海伯里恩依旧是在军部根系最深的家族。世代遗传的天赋和挑选枪兵的眼光,让人不羡慕都不行。” 他转过来:“准将又是近几代来难得的军事人才,如果再和财力最为雄厚的安德莫洛家族联姻的话,不得不让人多想。” 秦云笑了一下:“让人多想么?”然后有意地转向在大厅另一边携手的凯尔和莉莉。 凯尔穿着所有军校生都一样的制服,显得是一如既往的沉稳。莉莉身上却是一袭丝粉的礼服,依偎在凯尔身上的时候显得格外娇嫩。 格里看过去的神色却比秦云之前在红色学院里见到的复杂了一些,但是他很快转了过来,挥了一下手像是挥散他们之前所谈的话题一样:“不过就像其他所有的事情一样,联盟可以破裂,婚约也可以解除,这是一个不用担心无法纠正错误的年代。” 秦云看了一眼满面羞涩但盖不住甜蜜的莉莉,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在社交场合结伴出现,基本上这就是双方家庭对他们关系的默许了。 她笑了一下向格里靠近了半步轻声地说:“确实如此,不管是战略上的也好,感情上的也好,只要付出了代价,都能够重新来过。” 她将手指间的葡萄送入嘴中,侧着头对他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就转身朝着海伯里恩准将走去。 半途中海伯里恩夫人对她微微点头示意,于是正在和她交谈的一位红衣夫人转过身来,索娅的姑姑美德玲卡梅登挑起她一边修剪得几近锋利的眉,侧眼看过来。 秦云拎起裙摆向她行了一礼,卡梅登夫人只是几不可见地对她点了下头就又转了回去。 不少人都看着她们,周围交谈的声音都似乎轻了一些。秦云却丝毫不觉得尴尬,面上的笑甚至更深了一些,站直身体后依旧向着海伯里恩准将走去。瞥见瑟西斯的时候向他点了一下头,然后站到准将边上,正好对上他投过来询问的视线。 秦云挽上了他的手臂没有说什么,只是仿佛心情很好一眼,嘴角是压抑不住的笑。 她有幸被卡梅登夫人视作即使在公众场合失礼,也依旧要打压的对手了。 准将没有说什么,只是按了一下她搭在臂弯上的手,然后向一旁的泰瑞中校点了点头示意。 泰瑞就从一旁的餐桌上拿起了一只叉子,叮叮叮地击打手中酒杯的杯壁。等到大厅中的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将视线转过来时,他向着海伯里恩示意:“准将今天还有一个消息要同我们分享。” 大半的人已经将了然的视线投向秦云,她扫了一眼众人,然后学着莉莉的样子,轻轻地向身边的准将依偎过去。 第146章 四十九 军事学院平时是全封闭教学,每个月有两天的假期。秦云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等着终端上的限制被解开后,看有没有从父亲那里来的消息。 学院并没有没收他们的终端,只不过在上面设定了限制无法链接任何外部信息。当然伊森有办法能够解开限制,他之前那些躲在更衣室里的消息都是那么录制的。秦云暂时还没有这个需要,就没让伊森也破解自己的终端。 当她把不多的换洗衣服都塞进了行李袋中拉上了拉链时,寝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秦云看见伊森走进来时没多想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你哥哥不是刚来接你了么?” 伊森看了看她的表情,不确定地问:“索娅,你查过邮件了么?” 这时候她的个人终端才滴了一声,秦云拿过来看了一眼,上面是一长串看不到头的信息。她的眉头微微挑起来了一丝,看了一眼邮件数目,超过三百封,然后看了看发件人,大部分都是有着媒体人后缀的陌生名字。 秦云转过去看伊森,他的表情大致介于犹豫和尴尬之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我是两天前看见的报道,关于你之前对瑟西斯……我以为这种小道消息很快就会被压下去,谁知道这两天……” 寝室的门再一次被推开,瑟西斯的声音传进来:“收拾好了么索娅,穿梭舰已经到了。” 伊森立刻打住了话头,又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去装作从自己的柜子里掏什么的样子。 梵蒂姆跟在瑟西斯的身后,她正在自己的终端上面看着什么,淡金色的细眉缓缓地挑了起来,她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压抑着笑,好像听人说了一个极其讽刺的笑话一样。 秦云大概能够猜到她在看什么,但瑟西斯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还转头问道:“伊森,我还以为你刚才就走了。” 伊森嗯了一声:“我忘了些东西,回来拿。” 他们在学院里面除了统一发放的训练服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不过瑟西斯没有多问就转向她:“索娅,准备好走了么?” 瑟西斯像是确定了她会跟着一起回海伯里恩的主宅,即使安德莫洛家族也有着自己的穿梭舰和豪宅,而她现在还是安德莫洛家族唯一的女儿。 秦云想起伊森刚刚看过来的那一眼,回答他道:“我父亲说他派了人来接我。” 瑟西斯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不过随即就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打消了失望的表情:“那好吧,过两天见。” 他转过去问伊森要不要带他一程,梵蒂姆则终于把视线从她终端的显示屏上移开,看着秦云笑了一下。 等他们两个人都走了出去之后,秦云才打开了终端看上面的信息,大批的媒体人想要挖掘她和海伯里恩准将订婚的幕后信息,甚至是原身之前和瑟西斯的事情。她搜索了一下并没有从西欧或那里发过来的通讯,就看了看伊森:“你带我一程?” 洛菲中校亲自来接他的弟弟,看见秦云之后只是微微地挑起了眉头,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各自落座之后,洛菲中校对伊森说:“我看了你加速课程的成绩,排名很靠前,我跟你说过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伊森撇了撇嘴不乐意地哼了一声。 秦云已经连上了全息网,各大媒体的头条都是她和海伯里恩准将订婚的消息。 距离准将的授勋仪式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月,还在报道这个消息,没有炒冷饭的自觉么?秦云之前也预期这个消息肯定会引起一些议论,毕竟是两大家族之间的联姻,安德莫洛如果能够从军中得到足够的支持的话,就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向其他家族一再退让,而这很有可能导致几大势力的重新洗牌。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媒体居然把之前原身索娅的八卦翻了个底朝天,有匿名的资料来源声称原身当时是为了瑟西斯才会瞒着家族报名红色学院的选拔的,于是之前关于她是被家族隐藏起来秘密训练的猜测立刻被瓦解,加上之前原身索娅的举动,一顶“疯狂迷恋着瑟西斯”的帽子就盖了下来。 秦云看着那些媒体将原身不多的信息扒得一干二净,好像她是突然嫁入了豪门的娱乐女星一样,大家似乎在同一时间都丧失了联姻是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常识。 一半人说索娅追不上弟弟就退而求其次和哥哥联姻,另一半挖到了她曾经在路以撒号上待了几个月的信息,推测她肯定在那个时候就趁机勾搭上了更加有前途的准将。其中明示暗示索娅安德莫洛之前只能够接触到瑟西斯,所以把主要攻势都放在了他那边,现在能够接触到海伯里恩家族真正的当权人了,于是直接将前者踢到了一边。 其实这推论也算有理有据,秦云想了一下如果她没有办法在西欧那边有任何进展的话,会不会真的把目标对上海伯里恩准将,然后不由得笑了一下。 秦云将终端放下,摁下座位旁边的按钮叫餐。殖民地上的作物都经过改良,好适应不同的重力环境和土壤成分,她很喜欢其中一种介于桃和杏之间的紫红色水果。秦云咬了一口多汁的果肉,继续闲闲地翻着各大媒体地首页头条。 月球表面的大气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让他们的飞行平缓到没有丝毫的颠簸。伊森从对面的座位上时不时朝她看过来,洛菲中校的注意力似乎全部都集中在他的终端上,期间离开了几次,大概是去接听或者回复通讯。 他们谁也没有问什么,秦云也就什么都没有说。两个小时之后到达了航站楼,然后洛菲中校顺道将她载去了安德莫洛的主宅。 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看到有零星的人和媒体车,停靠在诺大的欧式建筑外。她前一直住在海伯里恩宅中,安德莫洛议员则忙得几乎睡在国会里。那些媒体人似乎知道自己被派来这里的任务没什么潜力可挖掘,懒散得如同一批午后的麻雀一样。只有几个人抬头朝着他们的车子看过来,其他人连动都没动一下。 洛菲中校看见后问她:“要绕到后面去么?” 秦云把头发拢起来扎住:“不用,在这里停一下就行。” 车子刚停稳她就推开门跑了出去,等到那些人意识到她可能是谁,刚刚开始呼喊索娅名字的时候,秦云已经跑到了门口,推开进去了之后就在身后甩上。 有着法国口音的管家显然并没有预料到她会回来,但毕竟不能将这个小主人拒之门外,就将她领到了二楼的一间房间中。 秦云在房间中四下看了看,比她在海伯里恩家住的客房看上去更加通泛,没有任何私人的物品或者装饰,除了两套大小不同的睡衣之外,也没有其他替换的衣物。 索娅在首都的家中,连属于自己的一个房间也没有。 秦云关上门,将行李袋往地上一甩,一边脱衣服一边朝浴室走去。 等她洗完澡出来,刚才被分配给她的客房中却多出来了一个人。 准将站在窗户边上,似乎刚才还在眺望外面的景色,但是等她意识到房间里面有人看过去的时候,就正正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秦云正在用浴巾搓揉头发的动作顿了一顿,把浴巾扯下来遮住了自己的身体,绕到胸口塞紧,才开口道:“准将,有事么?” 第147章 五十 海伯里恩准将扫了她一眼,很明显地意识到她浴巾下□□的状态,但却没有表现出任何要避开的意思,甚至没有转过身给她穿起衣服的余地,直接朝着她走过来。 和之前被泰瑞中校堵在更衣室里不一样,秦云看着他的动作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两步。如同才刚察觉一样想起来,媒体对于索娅的暗恋大书特书、挖坟曝尸,但对于准将之前绚丽的情史却一丝都没有提起。 果然不管到了什么年代,柿子大家还是喜欢捏软的。 她一直退到背靠墙壁,再没有余地,而准将毫无风度地将她堵住,在她的注视下伸出手来。 他将一缕发丝替她拢到耳后,随即手指随着滑落的水滴沿着颈线往下,在她的锁骨上轻轻一抹。 秦云的眼睛睁大,难以抑制惊讶地看着准将收回了手,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慢慢地将拇指上的水滴舔去。 每一次离开副本的时候,她都告诫自己要忘记之前的事情。既然没有办法停留,那就起码做到一往无前。 但是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太过熟悉。秦云突然发现自己依旧还记得那天在训练的帐篷中,泥土带着些微腐朽的味道,他的指尖划过自己汗湿身体的触感,还有那双黑色眼睛里面的笃定与志在必得。 秦云在准将的注视下微微侧过头,伸手抵在他的胸前,止住他继续靠过来的动作。 海伯里恩并没有强硬地压上去,他微微地低下头,如同嗅着怀中人发丝间的香味一样,看着他的气息落在那依旧湿润的肌肤上时,怀里人微不可觉的颤抖。 然后她转回来,抵在他胸前的手用力一推。 准将顺着她的力道向后退了一步,看着她从那空隙中挤出去,拉过地上的行李袋到一旁。她并没有退到浴室中去,背朝着他翻出了折叠好的裤子抖开在浴巾下穿上,就连内裤都是军部内统一发放的款式。接着她扯下了浴巾将背心穿上,最后套上了训练服拉上拉链,将潮湿的长发理了出来之后才转过来看他。 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问:“准将,有事么?” 秦云还是被带回了海伯里恩的宅中,晚上有元帅主持的家宴,安德莫洛的家中连一条能让她穿出去的裙子也没有。她考虑了一下穿着军校的制服出席,但随即就将这个想法否定了。 回程的路上车内一片沉默,准将依旧看着他终端上的信息,秦云一路都侧头看着窗外。 海伯里恩的宅子外面也守着一批人,不过都很规矩地没有踩上草坪。看见他们的车子开过来时,也没有像在安德莫洛家门口如同猎狗嗅见了猎物一样追上来,只是蹲守在路上大声地对着他们喊问题。 下车之后上校搂着她的肩膀将她往身前拢了拢,像是要用身体遮住那些人的视线和镜头一样。秦云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低着头几步就走了进去。 瑟西斯并不在家,从管家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云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她不大愿意在这个时候去考虑瑟西斯要是也看见了那些报道之后会怎么想。 上校听见了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问瑟西斯去哪里了,然后就放了秦云去梳妆准备。 秦云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面待到出发前一刻才下楼,前厅中梵蒂姆依旧穿着军校的制服,陪着一身水蓝色长裙的夫人坐在沙发上,瞥见秦云时转过来给了她一个笑。那动作引起了海伯里恩夫人的注意,她同样侧过身来,面上带着笑意微微点了一下头。 海伯里恩家的两兄弟站在一旁稍微有些远的地方,那距离稍稍有些微妙,梵蒂姆他们坐着的地方应该能够听到那边谈话的声音,但却听不清谈话的内容。 秦云提着裙摆下楼的时候看见瑟西斯朝着准将倾过去,小幅度地挥舞着手臂,像是要用那动作来佐证什么,好让他哥哥理解应该很明显的事情一样。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激动,但是却依旧克制地压着声音,不让边上的人听见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当瑟西斯的视线扫到楼梯上的秦云时,他的动作和话语都停了下来,一瞬间湛蓝色的眼睛中满是光彩,将那年轻的面容一下点亮。 秦云被那视线看得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索娅!”瑟西斯喊着她的名字跑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站在两层台阶下朝她伸出手,“我刚刚去安德莫洛的宅子那边找你了,你应该直接跟着我们一起回来的,省得又跑了这么一趟麻烦。” 秦云看着那少年的笑容,瑟西斯浅金色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湛蓝色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如同得到了梦寐以求礼物的孩童一样,欣喜得整个人都像在发光。 她余光撇见楼梯下面准将对管家说了什么,海伯里恩夫人让梵蒂姆扶了起来,像是完全没察觉这边的情形,连看都没看过来一眼。只好伸手让瑟西斯握住,任他牵下楼梯:“我不知道晚上还有宴会。” “是格里的生日。”瑟西斯就连话语中都带着笑音,“晚宴结束的时候还会有烟火。” 在密闭的殖民地内燃放烟火?秦云没有来得及多想,他们已经走下了楼梯,同时准将朝着这边转过来。 瑟西斯站在那里顿了顿,然后松开了秦云的手,朝她笑了一下后就快步追上了前面的海伯里恩夫人。 秦云看着他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又看了表情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准将一眼,走上前想要挽住他的臂弯。然而上校却先她一步伸出手来,直接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后低下头来。秦云只来得及朝一旁转过头去,让那轻轻的一吻落到了颈侧。 触感让她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她抿了一下唇转过来想要说什么,就看见他们已经站在了门口,刚才的动作已经被外面的人看了个清楚。她只好又一次侧过头去,任准将拥着她坐到了车里。 好在他们分乘两辆车,刚关上门秦云就说:“你不用那么做。” 准将淡蓝色的眼睛看了看她:“我知道。” 秦云皱起眉头看他,却只看见他的视线微微地朝下滑,在她的唇上落了一瞬之后移开,看向了车子行驶的方向。 这个晚上用煎熬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 别人的注视或者窃窃私语秦云都并不在意,甚至就连卡梅登夫人尖锐的话语和锋利的眉峰看上去都没有那么令人生畏。但是瑟西斯时不时朝着她的方向投来的视线,却让她觉得如坐针毡。 少年就像在舞会上时不时地朝着心仪的女孩看去一样,当和她的视线对上时就会给她一个笑容,仿佛根本看不见他哥哥搂在女孩腰上的手臂。 是的,准将一直这么揽着她。刚才有个侍从为了躲开来宾而退后,险些撞到了秦云身上。当时准将搂着她往旁边一步避开,之后就一直没有松开手了。 站在对面的泰瑞中校脸上的笑容比往常更深几分,除了洛菲中校严肃正经得和平常没有区别之外,其他的军官都或多或少、并且不止一次地朝着他们看过来。 秦云则是少有的心浮气躁,她甚至连集中精力去听准将他们的对话都做不到。如同卡带的放映机一样,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起湿润的肌肤被触碰的感觉。她想告诉自己那种熟悉是错觉,但是脑海中的场景在堆满了物资的帐篷和安德莫洛家的客房之间来回切换,甚至连站在面前的人影都一片模糊,只有那指尖从肌肤上滑过的感觉,真实得仿佛触手可及。 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朝着准将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按在他的肩侧,轻轻地说:“我去透透气。” 海伯里恩转过来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就放开了揽着她的手,似乎注意力还在关于建造新型战舰的讨论中。 秦云朝着露台还没有走出十步,余光就瞥见瑟西斯和之前在一起的那几个军校生分开,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海伯里恩夫人在整个宴会厅的另外一边,她正在和另外几个夫人说着话,就跟之前一样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两个兄弟之间有什么不对,连一丝的注意力都没有分过来。梵蒂姆的身影更是在哪里都看不见。 秦云只好将自己的方向微微一转,从一旁侍者的托盘中取了一杯香槟,好像她刚才离开就是为了来取一杯酒一样,自然地转过方向又走回了准将的身旁。 海伯里恩侧头看了看她,眼中似乎有一丝了然和笃定划过,什么都没问地伸手将她揽在了身旁。 秦云仰头将那香槟一饮而尽。 第148章 五十一 塔拉撒号机甲回收舱的甲板打开,露出被灯光照亮的内部,如同一只钢铁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一样。 甲板上一整排的电磁钳慢慢朝外面推出,通讯频道里面响起来卡莉少校的声音:“好了各位,这是你们第二十次训练降落,让我们看看还有谁对不准电磁钳。” 队伍的内部通讯频道里面立刻一片哀声载道。 即使只有他们一组三十多人在做降落训练,回收舱里面都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们把速度降下来。而真正战斗状态的话,这一块回收舱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收容一百五十个机甲。机甲都必须全速冲进回收舱,然后卡住收容用的电磁钳来帮助减速。 最开始几次学员们只有百分之二十能够在第一次着陆就卡住电磁钳,大部分如果没有能够抓住落点,就只能够重飞再返舰。 整个回收舱的有效着陆轨道只有一百米,如果他们在这一百米中不能够扣住电磁钳的话,剩下的距离不够电磁钳安全地将他们的速度降到收容范围之内。 塔拉撒号这一类水星级别的战舰主要是用作战斗人员的调配,尤其是大规模地派送或者回收轻型机甲。 舰上除了配置的主炮所必须的结构支持之外,其余的设计全部都是为了派送效率,也就是意味着没有像巡航舰上那样高性能和持久度的舱板。因为高热的尾焰会对这类舱板造成损伤,机甲被禁止在舱体内部开启主推进器,只允许使用二级推进器来调整他们的轨道。 在战舰外关闭主推进器后,机甲还是保持着相对战舰五十米每秒的速度,这是保证他们在对扣失败的情况下依旧有足够的速度可以从另一端飞离战舰,但同时也就是说他们着陆的窗口只有两秒左右,必须在那两秒钟之内卡住还没有餐盘大的电磁钳。 这绝对是所有学员的噩梦。 伊森每天晚上都会黑进主板里面看隔天的训练计划,为的就是提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安排战时降落训练。 最可怕的情形不是离舰重飞,大部分学员第一次降落都重飞了三到五次,危险的情况是学员与电磁钳部分对扣但是不足以安全回收,或者撞击到降落轨道甚至撞到其他机甲上。两者都会导致机甲的大幅降速,让它们一瞬间便成回收舱里的大型障碍物。这种情况下学员被允许开启主推进器以提速离舰,不然如果被后面的机甲撞上的话会造成更严重的损伤。 但是那一瞬的慌乱之中大部分学员下意识的反应是要立刻停下来,而不是加速离开战舰。所以一开始好几位教官都会和他们一起,看到有学员失速无法离舰的时候就会飞过去抓着他们的背甲将他们拎出回收舱。几次训练之后学员就逐渐建立起了条件反射,现在一般只有一位教官随同他们训练,也只是为了预防紧急事件。 秦云排在队伍的中间,视野中的塔拉撒号飞快地拉近。这艘轻级别的战舰外形看上去还比路以撒巡航舰要美观一些,因为预计到需要突破大气层的可能,战舰的外部设计多少遵循了一些空气动力学,这让它看起来线条流畅和缓了许多。 机甲的操作系统很快通知秦云着陆点已到视线范围内,她确定了这一排还没有被其他机甲锁定的电磁钳,然后执行了系统推荐的操作调整轨道,头盔的内部向她显示着着陆倒数。 频道里面突然传来一个学员的呼叫声,背景里面还有金属磨擦发出的尖锐响声。立刻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卡莉少校在频道里面说:“你知道要怎么做的塞班,发动主推进器。” 塞班的声音里面有一丝慌乱:“系统显示主推进器不在线。” 卡莉少校说:“我马上过来,其他学员尽可能躲避失速的机甲,如果看见塞班在你的直线轨道上的话就重飞返舰。” 近程监测画面上唯一的一个红点加速朝回收舱内飞去,等到秦云能够看见舱内情形时,卡莉少校已经拎着班塞飞了出去。她看向已经和自己的机甲对上的电磁钳,在系统倒数至零的时候迅速调整机甲动作,哐地一下卡入电磁钳中,内部显示电磁钳锁定然后就感觉到强行减速,机甲像是突然变成了几吨重的钢铁朝着她压下来。 频道中传来一次就着陆成功的学员兴奋的唿哨声,盖过了要重飞的人沮丧的抱怨,然后另一个学员惊呼了一声。 秦云认出了他的声音:“伊森?” “我卡住了!”伊森的机甲从她边上快速地擦过去,秦云能够看见他一只脚卡进了电磁钳但另一只没有扣住。照理安全程序在确定机甲被完全固定之前不会开始减速程序,但是伊森整个人都被横过来拖拽在甲板上,眼看就要扫到前面隔壁轨道上已经停下来的学员。 卡莉教官还拎着班塞在舱外,秦云刚想打开自己的推进器,结果就看到瑟西斯已经加速冲了过去踢开他的电磁钳,擦着隔壁停下的机甲将将把伊森拎了起来,然后一起飞出了回收舱。 频道里面有不少学员看见了那一幕之后的呼哨声,秦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舱口外取消了自己的操作。 不论海伯里恩家族其他方面的遗传怎么样,机甲天赋确实是其中不容置疑的一块。经过第二学期的高加速课程和机甲基础之后,瑟西斯很快在这一届的学员中脱颖而出。在学院中时还有和他不相上下的凯尔,等被分配至各个军团进行实践操作训练之后,瑟西斯的成绩甩开了其他学员一大截。 舱口的程序扫描了一下机甲外壳,确定没有机体损伤需要修复之后,就让电磁钳转向发射通道和回收舱之间的储藏室里。在这期间秦云将这次训练的数据都下载到了自己的终端里面,等回了路以撒号之后她还需要根据这些写训练报告。 大约五分钟之后机甲被运输到泊机位中,上方的电磁钳固定住了背甲,内部系统显示链接完毕之后,秦云打开机甲外壳飘了出来。她抓住通道上的扶手,踢开脚上的磁力靴后在舱板上站稳。 周围站着的都是三三两两和她一样穿着驾驶服的学员,一旁的梵蒂姆飘在扶栏上方,金色的头发被她盘在脑后,有些松开的发丝随着她一起飘在空中。梵蒂姆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颗糖塞到了嘴里,扭头看见秦云就又掏了一颗朝她的方向扔过来。 秦云接过来塞到嘴里,依旧是橘子味。 她们两个人都站在通道上等着,其中几个学员走过去的时候和梵蒂姆说笑了几句,但是对着秦云却只是点了点头示意。 秦云没有在意,她看了下终端上的行程表,按照舰队的作息现在是下午两点,三点的时候她有一个电话会议,时间应该够她回到路以撒号上再换一身合适的衣服。 没一会儿瑟西斯和阿贝林的机甲就被电磁钳送了进来。瑟西斯没等机甲停下就打开前甲,用力一推向她们这边飘了过来。等秦云把视线从终端上抬起来的时候,瑟西斯已经落在了通道上踢开了电磁靴:“伊森的机甲被送到维修室去了,不过他应该没有受什么伤。” 梵蒂姆将糖果推到了腮边哼了一声:“那小子总是喊着不行不行,临到头了也没看见他哪里跟不上训练。” 阿贝林看到了伊森第二次降落,在一旁点了点头:“伊森一直说他不适合机动作战,但是每一门课程他的成绩都在中上,连训练课程也一样。” 又是几个学员走过去,都拍了下瑟西斯的肩膀恭维他刚才在回收舱里面的举动,瑟西斯笑着和他们说了两句,然后就约好了一会儿在路以撒号上的休息室见。 这是秦云后知后觉发现的自己第二个作用,有她在学员中间突然一下子将瑟西斯衬托得亲和力非凡。显然不知什么原因,身为整个舰队指挥官海伯里恩准将未婚妻的她,要比准将的弟弟惹人避讳得多。 搭乘穿梭舰回到路以撒号之后,秦云就和去往休息室的众人分开,回到指挥岛的套房中洗澡换衣服,为一会儿的视频会议做准备。 关于她为什么惹人避讳?因为就连瑟西斯也是跟着所有学员一起住四人一间的舱室,只有她住在准将的套房里面。 这其中的原因秦云不愿意去想,她脱下衣服后就钻进了淋浴间,让热水冲走了多余的思绪。 从舰桥回来的准将就看见自己卧室门口扔着刚脱下的作战服,没有关上门的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站在那里想了想,然后抬脚跨过地上的衣物走了进去。 第149章 五十二 秦云用过舰上好几个区域的洗漱间,其中指挥官套间里的淋浴有着最舒适的水压。她告诉自己不能耽误太久,一会儿就是董事会议,她不想迟到。但是闭着眼睛站在那里,微微发烫的水流冲刷过身体,一丝一寸地抚慰训练后的疲惫,她几乎没办法让自己移开。 房间的舱板上面铺着地毯,准将一直走进了浴室她才听见声音转过头去。 海伯里恩已经脱下了军装扔在一边,里面是和他们发放的制服一样黑色的背心,紧贴在他提拔匀称的身体上。准将看了她一眼,踢下磁力靴后就拉开淋浴的隔门走了进去。 准将下午都在舰桥当值,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秦云往后面退了一步,离开温暖的水流让她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准将踏入淋浴间的同时将她拉了回来,热水很快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顺着淡金色的发丝落到秦云身上。 海伯里恩一手扣住她的腰让她贴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抚开她潮湿的发丝,顺着颈线向下,然后拇指轻轻划过她的锁骨。怀里的人颤抖了一下,视线朝着一旁滑开,没有了刚开始的抗拒,抵着他胸膛的手上也失去了力道。 准将抬起她的下巴就吻上去,柔软的唇有些犹豫地微微张开,似乎并不确定应该要怎么做一样。海伯里恩将环在她腰上的手收得更紧,趁着她叹出一口气的时候直接从唇齿间探了进去。 纤白的手指揪紧了他身上的衣服,温热的水流不断从他们的身上冲过,怀中的身体如同渐渐被融化一样柔软下来,几近乖顺地伏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手顺着光滑的背脊抚下,再一次碰到柔软的地方时,却像是突然惊破了一场旖旎的梦。怀里人的身体一僵,抵在胸前的手掌用力地推他,准将只好顺着她将唇移开,却没有放松手上的禁锢。 秦云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松手的打算,只好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我有一个董事会议,已经迟了。” 准将冰蓝色的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伸手抚过她的脸颊又在她唇上亲了一下,才松开了揽着她腰的手臂。 秦云看着他有一瞬的失神。太熟悉了,这些不断和记忆重叠的动作,让她的判断力都模糊了起来。这些是真实的么?还是她太过一厢情愿地想要相信,所以才会从最细微的地方都找到相似的地方? 准将又要将手臂环上来的举动将秦云从思绪中拉了出来,明白自己站在这里可能让他领会了别的意思。她抬手按住准将的手臂,侧过去挨着他的身体从淋浴间走了出去。 她抓过一旁的浴袍裹上,回到房间里从地上的训练服中找到自己的终端,会议已经开始十分钟了。她把湿发在脑后扎成一团,换上了军校生的制服,然后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接通了会议:“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屏幕上的会议主持人朝着她点了下头:“安德莫洛小姐,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刚才诸位董事只是在讨论,联邦要求就小行星带矿产开采权的归属,重新进行评估的传言。因为国会的外交部门还未就此发表正式评论,因而这项事宜未被纳入此次董事会的议事日程中。” 国会在帝国确定会考虑重新评估之前不会发表任何评论,因为一旦肯定之后就必须将这项事宜提上议程,但这确实是帝国和联盟爆发第二次全面战争的□□。 秦云翻出了自己的资料,小行星带的矿业开采是安德莫洛家族的主要产业,联邦对于这一块垂涎已久。之前联邦因为受自身军队力量所限,无法应对小行星带区域猖獗的星际海盗,所以才没有同帝国多加争执。 帝国经过这几年的战略重新部署和新型巡航舰的投入使用,已经将星际海盗的危险降低到了可控区域之内,联邦要提起开采权的交涉只是时间问题。 秦云阐述了上面的资料后提议,将小行星带矿业操作的应急方案加入议事日程之中,并且要在之后进行全面的评估审核,组织实际演练。 会议主持人立刻点头说:“安德莫洛小姐提出一项动议,是否有人附议?” 显示在主持人左边的中年男子抬了一下他的手,主持人就说:“西欧安德莫洛先生附议,提议已被加入议事日程之中。” 屏幕边上长长的议事列表最下端又添上了几行字。 秦云看着屏幕中原身的父亲,对着他笑了一下。 主持人确认出席人数达到了法定要求,又问了一圈诸位董事有没有其他动议要提出,将一系列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后,才正式开始读出了议事日程上第一项事宜。 “对小行星带内所有可开采级别岩石的采样分析,最新进展是百分之十二的采样完成,百分之五的分析完毕。研究部对‘可开采级别’的定义提出质疑,要求重新核对开发部对于回报率的演算法则……” 秦云看了一眼议事日程上面的几条事项,都没有什么需要她参与的话题。于是她将会议的画面放到一边,调出了刚刚从机甲上下载的资料,开始写今天的训练报告。 其间伊森发了一条短讯过来要她今天的训练资料,秦云打包发给他的时候会议主持人的声音突然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接上了之前的话。 秦云以为是带宽问题没有在意,传输完毕后又回到了自己的训练报告上。结果主持人说了没几句话又停了下来,似乎斟酌了一番然后开口问:“海伯里恩准将有什么问题么?” 秦云回到模拟会议的画面才看见十二位董事都看向这边,她回过头去看见果然是准将站在沙发后面。他已经换了一身制服穿戴整齐,只有淡金色的短发还有些潮湿,见她转过身来就弯腰凑到她颈边吻了一下,看见她的眼睛微微地眯起就在她肩上按了按,然后直起身走了出去。 秦云顿了一下才转回屏幕:“抱歉,请继续。” 主持人立刻接上了之前的话,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科恩空间站的修建合约已经公开招标,工程部门的初步……” 泰瑞上校听见边上士兵立正的声音,抬起头来朝舰桥的入口看了一眼。见是海伯里恩准将回来就只是对他点了一下头,又转回去看屏幕上这次训练的影像,对几个需要加上单独特殊训练的学员做下了记号。 然后他在控制面板上切换着不同画面的手指突然一顿,又朝着头发微湿的舰队指挥官看过去,打量了他一下之后想起来那正好是学员回舰的时间,不由得笑起来:“所以你刚才回舱室是为了什么来着?” 准将扫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泰瑞面上的笑意完全没受他的影响,转向自己的屏幕把今天的训练影像都看完了之后,对站在一旁的卡莉少校说:“差不多是可以投放的程度了。” 卡莉把视线从准将身上收回来看着他说:“洛菲中校觉得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泰瑞将自己的终端收了起来:“如果他们对于投放都有完全的准备的话,这项训练就完全没有意义了。” 卡莉并没有再争论什么,显然刚才只是在传达另外一个上级的意见:“索娅安德莫洛需要和他们一起投放么?这个训练对她没多大的作用。” 泰瑞瞥了一眼背朝着他们的准将:“一起,他们要作为一个团队来运作,没有特殊待遇。” 第150章 五十三 军事学院他们这一届一共有一百二十多名学员,第二学期之后都被分派到了各个军团之中进行实战训练。 路以撒号这次航行中带上的除了三十名军校生之外,还有九十名因为在军中表现优异,而被推荐进入机动战斗训练项目的士兵。 被甄选成为机甲驾驶员,是这个时代对于一名士兵来说最高的肯定。 全帝国武装在籍人员一共有四百多万,其中机甲驾驶员只有百分之一。这是轻型机甲驾驶员的人数,全型武装机甲的驾驶员不光需要觉醒的精神力,其精神力数值还必须超过一定的阀值。官方没有公布过这类驾驶员的具体数字,不过分析师估计其比例也在总机甲驾驶员的百分之一左右,也就是说大约在四百多人左右。 轻型机甲驾驶员通过训练考核之后,直接能够被授予中尉衔。而全型武装机甲的驾驶员如果能够通过考核,可以直接被授予少校衔。对于许多有着天赋但没有足够背景的士兵来说,这几乎是一步登天的通道。 机动战斗的基础训练都在现役的军团之中举行,几大军团都分属五大家族,在训练过程中表现优异的士兵大多得到大家族伸出来的橄榄枝将他们收入麾下效力。但是如果想要被冠以这些家族的姓氏成为枪兵的话,最起码需要成为全型武装机甲的驾驶员。 帝国很可观的一部分军事力量都依赖于精神力驱使的机甲,他们在这方面对联邦是几近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对于精神力的研究还处在非常初级的阶段,统计能够看出地月系统以及周边的空间站内出生的人,有着最高的精神力觉醒比例。但没人知道其中的具体原因。 猜测主要分成两块,一是这个区域有着独特的磁场或者力场,影响到精神力的觉醒。另一块就是这一块是对于胚胎的基因筛选最为普及的地方,即使现在仍不清楚究竟是哪些基因影响到精神力的强度。 非常有意思的一点是精神力最初的大规模觉醒,集中发生在机甲投放至星际战场后的几年。似乎在一夜之间,人类发现了他们在千万年的进化史中都被忽略了的能力,终于有了可以派上用场的地方。 觉醒这个词其实不是很恰当,因为精神力似乎是每一个人都有的能力,区别只不过是强弱而已。就连在第一轮机动训练中被刷下去的人也是有着精神力的,不过大部分时候波动都达不到检测的最低标准,更不用提机甲操作所需要的强度。 之后大部分的战士都是在机动战斗训练过程中觉醒。最主流的看法是这是一种环境诱导的突变,当手控的操作面板无法提供足够的生存概率时,机体在生死临界点被激发出得潜能放大了这项能力。 现在大部分的觉醒都发生在机动战斗训练中,而不是战场上。从登上路以撒号的第一天起,大家就都在讨论学院会安排什么什么样的训练来诱使精神力激发。 负责带领他们训练的卡莉少校什么都不说,于是前后有好几个人去问过舰上的现役机甲驾驶员,得到的答案都是被他们大笑着一掌拍在肩上。 从部队里被推荐上来的学员都在说,教官肯定会给他们模拟出危险的状况,到时候可能有人受伤但不会真的有什么生命危险。毕竟他们都是各自部队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人士,习惯了军方每次都踩在临界线上的训练方式。 其他从红色学院选拔出来的学员互相交换了眼神没有说什么。后来秦云听伊森说私下的讨论里,认为军方的这种训练项目肯定有伤亡比例,应该不会有红色学院那么高,但是绝对不象其他人认为的那么安全。 三个多小时的董事会议后秦云也写完了自己的训练报告,她看了下时间,瑟西斯他们这时候应该在休息室里。靠着学员舱室的休息室已经被他们当成了餐厅和活动室,不愿意待在自己舱室里面的人一般都在那里。 她考虑了一下是否要像下午答应的那样过去,然后想着等到晚上再说。她找了些营养补充剂一边处理邮件一边吃,之后困意上来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道多久之后她被终端上请求链接的声音吵醒,大概是瑟西斯他们在找她,这么想着秦云伸手到枕头下面摸索自己的终端,半天也没有找到。她身边的人似乎被声音吵得有些不耐,往她这边压过来,秦云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手将床头柜上的终端拿了过去。 她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制服已经被脱了下去,身上只剩着背心和内裤躺在毯子下面。她转过身去看到果然是准将坐在床的另一侧,手中拿着她的终端已经接受了链接请求,然后瑟西斯的声音就立刻传了出来:“索娅,伊森找到明天的训练——”他突然顿住,话音一转有些埋怨地说,“哥哥,怎么是你啊?” 海伯里恩没什么表情地说:“我现在不当值。” 秦云撑起身来,能够看到光屏上面的瑟西斯撇了一下嘴,明显不能够反驳这么正当的理由,于是不太情愿地问:“索娅呢?我有训练的事情要跟她谈。” “索娅已经睡了。”准将丝毫不管旁边已经坐了起来的人,直接对着终端说,“我看过你们明天的训练计划,建议你也早点休息。” 瑟西斯怀疑地看他面无表情的哥哥:“这么早就睡了?”接着像是自己想起了什么来一样,退后离开了屏幕一些,举起手来做了个拒绝的姿势,“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和我说,我这就去睡觉了。” 他话音还没落就自己掐断了通讯,这边的终端也跟着关闭了对话屏幕。 海伯里恩转向秦云把她的终端递过来,对上了她的视线就说:“这不是你想要的么?” 秦云看他一眼,没说什么将自己的终端接了过来。 第151章 五十四 秦云接过终端看了一下上面的通讯,有几个瑟西斯和梵蒂姆未接通的链接请求,还有几封伊森发过来的文字信件。自从她回复过伊森的影像通讯之后,这个少年再没有发过之前那种絮叨叨的邮件过来,所有给她的通讯都是文字格式。 她看了一下邮件里贴上的第二天训练列表,结果里面只有两个字:“投放”。 伊森在下面打了一整排的问号,然后说只安排了一个项目但是占了一整天的时间,他们没人知道这个具体是什么,但都估计是传说中那个学院用来激发学员精神力的特殊项目。 “投放。”秦云轻轻地说出来,听起来很熟悉但是她一下子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了,原作里面有没有说起这一块?男主凯尔直接在红色学院就觉醒了,女主莉莉进的是统筹规划系,并没有这一类的训练。或许在其他介绍的内容里面有,但明天早上就会知道,她就没费心思去翻找。 她又看了一下今天下午的董事会议记录整理,写下了几点要义发给了原身父亲西欧。 如果说最近有谁过着梦寐以求的生活的话,那就非西欧莫属了。红色学院那一场闹剧的最大收益人,居然是一直到事情发生后还毫不知情的安德莫洛议员。不知道除了她之外,还有谁领会到了这其中的讽刺。 卡梅登家族在和佩顿结盟之后,通过梅登夫人对于安德莫洛的矿产作业施加压力,逼迫西欧在已经微薄的利润上再作让步。他之前打算让索娅同克瑞斯家族联姻,就是因为急需要另一个能够与这两个家族抗衡的盟友。 然而西欧最狂野的梦境中大约也没有妄想过,自己的女儿居然能够和海伯里恩准将订婚。而且还不是像他妹妹当年的那种手段,而是确切地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婚约。 他很快就将股权的转让准备完毕,并且将那一部分未被记录在册的矿业从卡梅登夫人的手中抠了出来。资金链在两个月之前已经开始流至海伯里恩家族名下的一处空间中转站,从那里分流至十二处不同的产业,最后干干净净地汇进总帐户中。 除此之外西欧又提议董事会的重组,对产业结构的多样化进行调整,并且着手整理家族内部的事务,动作迅速得让人应接不暇。似乎这些念头他早就盘算地透透彻彻,就等着能够执行的机会了。 然而精密的计划之外,西欧的举动还是能够让人看见其中的仓促。似乎像是赶在机会的窗户关上之前,将所有的资源都利用到极限一样。 表面的欣喜和狂热之下,西欧对于女儿婚约的信心可想而知了。 秦云笑了一下将终端收起来,抬头就就看到准将正靠在床头上看着她,像是在看她还是不是执意要回书房去睡一样。 她想起下午在浴室中的事情,觉得晚上睡在这里有些危险。只是刚才被准将那么明显地点过了在用他挡瑟西斯的事实,那么明显地用完就走的话…… 准将显然没打算给她整晚的时间来考虑这个。他起身靠过来抚过她的脸颊,手掌滑到她的肩头,然后凑上来吻了一下她的眼睑。 秦云顺着他的意思闭上眼睛,感觉吻轻轻地印在唇上,熟悉而亲密。她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在哪里,不由地攀上他的肩膀,微微地仰着头。 然而他只是在颈侧吻了两下就离开了。 秦云缓缓睁开眼睛,对上的依旧是那双冰蓝色的眸子,还有里面读不出来的神情。 准将又低头吻了她一下,然后说:“早点休息,你明天还有训练。” 没有等秦云确定这是不是要她回书房睡的意思,准将就揽着她的腰躺了下来,拉起毯子盖上后关了灯。 舱室里面只剩下出口处的应急灯发出淡淡的蓝光,身后的人用再熟悉不过的姿势搂着她的腰,呼吸轻轻地落在她的颈间。 第二天的简报会上秦云有些失神,等到她察觉到简讯室里面的气氛似乎不太对时,抬头就看见中间的屏幕上显示着一颗深色的星球。粗粗看起来和他们这个星系里面任何一颗卫星都没有区别,旁边注释显示着卡列斯托,木星朱庇特的第四颗卫星。 卡列斯托严格说起来并不能算是殖民地,最早期建立在这里的军事基地主要是因为它在木星轨道上的位置,能够使用弹弓原理让早期的远航战舰获取相对较高的起始速度,加速进行对于外星系的探索。 随着电磁屏障的完善,聚变反应堆的体积越来越小,能够单独配置在所有轻型舰以上的战舰上,推动力再也不是限制宇宙航行的因素。 然而随着对外星系的探索和小行星带的开发,卡列斯托的战略位置显得更加重要。它成为了帝国最靠近小行星带的军事基地,也是与联邦对峙的最前沿。 站在简讯室最前面的卡莉少校指了一下屏幕上的星球:“卡列斯托上的大气层非常稀薄,但是按照你们的投放速度来看,空气动力依旧是需要考虑到的因素。其中最需要注意的是空气的高速摩擦引起的机体振颤,如果不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话,有很大可能会损伤机甲关节内的液压泵……” 秦云感觉自己错过了一开始最关键的部分,她再这样难以集中精力的话,在任务会不会失败不知道,挂科估计是跑不了了。她转过头去想问边上的梵蒂姆,却看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轻声地几乎像是自言自语:“所以投放就是指的这个……” 秦云拍了一下她的腿,压着声音问:“是什么?” 梵蒂姆睁得比平时要大一些的眼睛转过来看她:“他们要从轨道上将我们发射出去,靠着轻型机甲直接登陆卫星。” 秦云也顿了一下,转向简讯室前方想要确认自己没听错。 就算是成熟的驾驶员,都会尽量避免使用机甲突破大气层。虽然这从技术的层面上来说是可行的,但是突破大气层所面临的变数太多了。机甲没有战舰上那么多的后备系统,只要有一个部件出了问题后果都是致命的。 卡莉少校的话却很快肯定了梵蒂姆刚才所说的:“当然,你们要考虑的不仅仅是空气阻力,还有基地专门针对轨道空投的防御系统。” 显示屏上的图像一跳,变成了一片灰蓝色背景上的鲜红火力网。 “这个防御系统自建成之后还没有经过实战,不过在模拟中对于轻型机甲的空投部队歼灭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她朝着简讯室里扫了一眼,经过了凝重地几乎能够滴下水来的几秒之后才说,“防御系统不会在这次训练中对你们使用真实弹药。” 秦云听见几个人长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两边系统都已经联网,你们的机甲上会显示模拟攻击的轨迹,以供你们做出规避反应。如果基地的系统记录到你的机甲受到了足够的攻击的话,会自动判断你的机甲沉默驾驶员死亡,也就是说你将无法参加第二阶段的地面训练。”卡莉从她的终端中调出另外的画面投映在屏幕上,开始向他们解说落地后第二部分的训练计划。 一直到简讯完毕学员都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就连平时那些有些聒噪的士兵都一动不动地坐着。秦云能够看到坐在她前排的伊森惨白着一张脸,阿贝林脸上的表情和梵蒂姆相似,只有瑟西斯还有心情转过来朝着她笑了一下。 等到他们都进入各自的机甲之后,通讯频道里面才传来学员议论纷纷的声音:“来真的么,从轨道上发射过去?” “卡列托斯的表面只有零点二个g的重力,下降的加速度并不会太高。” “就算不高我们也要在冲击地面之前将速度降到可承受范围内,再加上从塔拉撒号上发射出去的初始速度,有人算过减速时候要承受的压力了么?” 很快有人根据机甲中接收的训练资料给出了答案:“六到七个g。” 其它的学员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伊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们没有将地面防御系统考虑进去,如果速度不够的话,就会在攻击范围之内滞留太久,根本不可能穿透它的防御火力网。” 频道瞬时一片寂静。 第152章 五十五 秦云锁定了自己的机甲之后,听到里面的空气发出一声轻微的蜂鸣,系统显示气密完成,各面板自动检测,仪表盘全绿后将今天的训练计划和所有的资料都调了出来。 频道上面有人问最佳作战方案,没多久伊森就将他的计算数据发了过来。 防御系统的有效攻击范围在地表以上两千到两万五千米之内,这是近程火炮的攻击距离。基地里面还有用来攻击轨道上战舰的导弹,但那不会被用来对付突袭的空降部队。 伊森规划出来的最优方案当中,就是丝毫不减速地突破那两万三千米的火力区域,在两千米处再开始全力减速。但这样如果想要一个合理的落地速度的话,减速的压力差不多在二十五个g左右。 所有学员都经过了加速课程的训练,大部分的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承受十二个g的加速度,但这就意味着需要将减速的起始点设置在四到五千米。 其它学员大概也看到了相同的计算结果,有人在频道里说:“最开始的两千米速度不会减下来太多,还是有机会可以穿过火力网的。” 但梵蒂姆立刻指出来:“自由落体的时候机甲在基地的近程扫描上显示出来只会是一块金属,防御火力只能根据预计轨道来瞄准,没有办法锁定。这种攻击依靠二级的侧向推动,很容易就能够甩开。可是一旦在火力范围内点燃推动器的话,基地就能够锁定推动器,这时候发射的追踪弹就没有那么简单避开了。” 一阵沉默。接着学员们像是自我安慰一样,开始列举他们能够采取的措施,但很快就被一条又一条地被否认了。 最后瑟西斯开口,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来紧张的情绪,说的内容也很简单。大家都清楚安排特殊训练的目的,就是为了挑战他们的极限值,诱使精神力的突破。 瑟西斯的机甲已经被电磁钳移向了发射通道,机甲抬起手在空中作了个轻佻的敬礼姿势,通讯切断前他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频道里面传来:“卫星表面见。” 有一个学员吹了声口哨,大声地喊:“荣归!” 频道中一扫沉寂,口哨声和被叫喊出来的临战别语此起彼伏。 秦云看着储藏室里还都被吊着的那排机甲笑了一下。很快她的屏幕上显示出了投放倒计时,固定着她背甲的嵌架将机甲放下,扣住了下方的电磁钳,然后就将机甲往发射通道传送过去。 机甲被放置进发射通道之后,三四支注射器扎入了秦云的腿侧,缓解剂很快被她暂时还没有受到高加速压迫的循环系统运送到身体各部,她感觉自己总算能够进入精神集中的状态了。 通道中的电磁钳将机甲的各个部分都固定住,确保了一会儿的高加速能够尽量平均地分摊到驾驶员身体的各个部分。等倒数归零的时候,熟悉的压力从上倾泻而下,将秦云的身体完全压入了机甲内部的缓冲衬垫中。捕捉外部影像的显示中灰暗的战舰舱板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的太空。 两百米长的发射通道在两秒钟之内就发射出了第一批学员,紧接着就是第二批,众人在太空中稍稍地左右滑动检测了一下推进器,然后将速度调整至和其他学员的相对静止。 当一百二十匹机甲都被朝着下方的卫星发射出去后,卡莉少校的声音从频道里面传过来:“发动主推进器,到五万米上空的时候再关闭。进入防御系统射程的时候,推进器应该冷却到无法被锁定的地步了。” 所有的学员都听从他们教官的指挥发动了主推进器,秦云看了一眼系统预算,距离五万米的节点还有二十七秒。 现在的加速度和平时训练的一样,但是队伍的频道里中已经传来加深了的呼吸声。 卡莉少校的声音继续响起来:“你们上机动战斗的第一节课给你们概括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必须要意识到在战场上的每一个决定都会有后果,这次训练也是一样。进入火线封锁后不要忘记了,你将制动点设置得越迟,就意味着制动的加速度就会越高。” 她没有说减速不足的话高速冲击地面的结果,秦云头盔内部已经显示了推送过来了卫星表面信息。卡列斯托表面大部分由岩石和坚冰构成,古早之前这颗卫星遭受过陨石猛烈的攻击,他们被规划的落点就是一处直径三十多里的陨石坑,坚硬的地表不会提供任何缓冲。 机甲的系统滴地一声提示,已经到达设置的五万米节点。秦云关闭了主推进器,然后将瑟西斯他们的生命体征数据调了出来,放在屏幕的最边缘。 梵蒂姆读出了数据:“达到五万米上空,主推进器关闭,持续重力加速零点三g,进入大气层。” 卡列斯托上的大气层稀薄到都不足以对光进行散射,但是就像卡莉少校所说的那样,他们的高速突破依旧导致了可计量的空气阻力,整个机甲开始微微地振颤起来。 另外一位学员看到了系统更新的信息:“基地已经开始布置防御火力了。” 梵蒂姆跟上了倒数:“二十三秒后进入火线。” 瑟西斯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丝毫的紧张:“再次检查二级推进器是否在线,进入火线规避的时候留心身边的其他学员。现在就设置上制动高度。注意这应该是预计承受制动力的最高值,提前制动最糟糕的结果就是被模拟的追踪弹锁定,错过制动点的后果要严重得多。” “十秒进入火线。” “流弹!散开散开!” 机甲的系统上面显示出了好几个快速逼近的红点,在他们稍下方的轨道引爆后碎片形成的流弹向上发射了一段才慢慢落了下去。 秦云发动侧推进器和周围的学员拉开距离,但是没有离开瑟西斯太远。 显示屏上的红点越来越多,系统为它们的预计轨道标出了红线,很快就织成了一张网。然而她自己的系统上面却没有显示出来任何威胁,确定了那些红线确实就是两套系统之间的模拟而已,机甲外面除了呼啸而过的稀薄大气之外空无一物。 其他学员却显然不这么认为,在机甲里能够感受到的外界信息只有操作面板传递给他们的信号,他们如同处在一个完全模拟的世界中一样。 很快有人喊出来:“进入火线了!注意规避!” 所有的学员都一头扎入了了那张鲜红的网中。秦云的精神力嵌入机甲系统之中融合,旋起机身朝那红网的空隙之中冲了下去。 频道上面一片混乱,手动操纵机甲的速度完全提供不了规避所需要的灵活度。他们的反应时间已经在大量的训练中优化了,但是信息通过视网膜进入大脑,处理之后的决定再传输到身体各部做出反应的时间,在这场模拟训练中还是显得太长了。 频道中不断有学员大声地叫喊他们已经被击中,许多人汇报机甲受损部位无反应,甚至有人汇报主系统受到异常干扰。瑟西斯大声地提醒他们集中精力,让机甲拟定受伤但是没有被判定沉默的人继续规避战火避免覆灭。对于已经被判定出局的人大声喊着:“别忘了这次训练是为了什么!” 频道上面稍微安静了一些,让秦云能够听到渐渐浓郁起来的大气层振颤机甲的声音。她的系统突然跳了出来:“热武器检测,预计撞击时间十七秒,推荐玩家进行规避动作。” 秦云立刻把系统地图调了出来,机甲显示的千百个标示了威胁的红点中,只有一个同时在她系统上被标记,并且快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飞来。 在这一片模拟的战火中,有人发射了实战追踪导弹。 第153章 五十六 秦云打开主推进器冲了出去。 其他学员没想到第一个打开主推进器的竟然是她,都愣了一瞬后才发现她并没有靠着推进器减缓速度,反而加速朝着地面直冲而去。 瑟西斯立刻在频道里面喊道:“索娅!” 秦云没有回答,她能够看到机甲的面板上显示出这一动作造成的反应。地面防御系统锁定了她的推进器能量纹,并且发射了多枚追踪导弹。但是她的系统面板对于那些机甲新标示出来的威胁毫无反应,依旧只有刚才那一个红点显示,而且轨迹丝毫没有因为她的动作改变,直指着瑟西斯而去。 瑟西斯在频道上停止了对她的呼叫:“伊森,把索娅机甲内的显示数据传过来!” 秦云也听见了瑟西斯的话,她将那颗追踪导弹选定后要求机外摄像头进行捕捉。外载摄像头想要持续捕捉那么高速的移动物体难度太大,秦云只看到几帧导弹尾部热喷流的画面。 联网状态下伊森很快发现了她这个操作,一边朝瑟西斯汇报,一边也将自己的外载摄像头设置了追踪模式。瑟西斯很快从汇总的画面中发现了这颗并不应该出现的实战导弹,沉默了一秒之后立刻指挥学员们都散开做出规避。 秦云看着那颗导弹随着瑟西斯的操作微微调整了一下轨道,但依旧直直地对着他的方向。瑟西斯机甲上的主推进器并没有开启,导弹是在根据什么东西追踪他? 其他人很快也发现了有不对劲的地方,瑟西斯让其他人避开,但是梵蒂姆和阿贝林还是跟着他的方向靠了过来。 阿贝林试着呼叫塔拉撒号上面的教官,得到的却是信号无法链接的提示。 秦云调整方向朝着导弹飞过去,一边思考着应对方法。训练用的机甲上没有任何火力,机甲操作面板上面有一系列的选项,可以让她选择攻击或者发射诱导将追踪的模拟导弹引开,但是那都是模拟系统内的操作,对于这颗实际上的导弹没有任何作用。 系统检测到她的飞行轨迹会和导弹迎头撞上之后尖叫起来:“航线冲突!警告!航线冲突!对方机体扫描中,近程雷达引爆装置确定,引爆距离一百二十米。” 系统在警告她不要靠得太近,这一类导弹并不需要击中目标,他们在靠近到目标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自动引爆,让冲击波和高速碎片对机甲造成最大程度的伤害。 瑟西斯能够看到索娅和那被标记出来的追踪导弹都朝着他快速地靠近,他抿了一下唇点燃了自己的主推动器,把整个机甲朝着边上快速地推了出去。 梵蒂姆看着显示屏上不断降低的高度,朝频道里喊道:“我们马上就要出火线了!” 这意味着大多数学员的制动点都要来了。很快他们就看到诸多机甲的主推进器被点燃,同一时间他们的面板上显示基地又发起了另一波追踪导弹,锁定了所有刚出现的推进器能量纹。 敌对面板上那密密麻麻的红点看得阿贝林毛骨悚然:“伊森!” “你们没有开主推进器,训练模拟地导弹不会追踪你们。” 后面半句没有说出来的是,如果有的话那大概就是和瑟西斯一样的情形了。 梵蒂姆听着他明显分心的语气皱起了眉头:“伊森,你在干什么?” “检查通讯,从一万米的高度开始我们和塔拉撒号就失去联系了,我以为是模拟信号干扰,但是训练出现这种情况的话教官肯定会……” 梵蒂姆打断他问道:“索娅和瑟西斯呢?” 她还没有等到回答,机甲内的医疗装置就扎入她的腿中,将一阵冰凉的液体注射进去。系统发出一声提示,她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高度提示已经出了火线,机甲就已经自动在空中翻了一个身,换作双腿朝向地面,然后背甲上的主推进器全力启动,将梵蒂姆的身体一下子压进了机甲的衬垫中。 如同被一个巨人一脚踩入地中一样,她胸腔里面的空气被完全地挤了出去,视野一片漆黑。高加速压迫着她的循环系统,就连思绪也模糊了起来。 梵蒂姆明白两千米的制动距离很快就会过去,却想不起来到底是多久。她的腹腔里有似乎发生了什么,之前注射的高加速缓解剂抑制了疼痛,即使脏器在这高加速之下撕裂或者移位,她能够感受到的也就只是一种沉闷的不妥。梵蒂姆隐约清楚这是最糟糕的加速损伤,从红色学院出来之后,索娅就是因为这种伤势在治疗舱里面躺了三个多月。 索娅,刚才有什么关于索娅的东西。梵蒂姆的思绪和她的视力一样朝着黑暗的边缘滑去,她努力地想保持清醒,制动的阶段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必须保证着地后的机动性,还有什么事情等着她去做。 频道中大声的呼喊让她回过神来,是伊森在喊着她和阿贝林的名字。他仿佛完全没有受到高速制动的影响一样,是怎么做到的?二十五个g的压力下她连呼吸都…… 梵蒂姆像是要验证一样鼓动起胸膛,却发现这次没有重量如同巨石一般压在她的胸口,顺利地将空气吸入了体内。她呛咳了起来,然后发现刚才那种几乎要将她的身体碾碎的压力彻底消失了。梵蒂姆活动手指在操作面板上看了一下自己的生命体征,然后又注射了一支缓解剂。 药物不能够修复她肌体的损伤,生命体征上显示多处软组织受伤只有等回了舰队之后进入治疗舱。但是药物却能够帮她克服疼痛的干扰,让她把精神集中在现下能够做的事情上面。 梵蒂姆在检查自己状态的时候,伊森一直在呼叫阿贝林,而后者却完全没有反应。她打开了外部摄投映,能够看到自己现在正站在坚冰构成的地壳上。 卡列斯托在离太阳这么远的地方,能够接受的表面直射非常有限。他们降落的这一面朝着木星,大部分的光线都来自于木星上的反射。即使是这样因为稀薄的大气无法产生散射的效果,整个卫星的表面都非常黯淡,像是处在一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漫漫黑夜。 外部摄像仪器自动调整了画面亮度,然后在操作下面很快找到了一公里外的两个身影,伊森正朝着躺在地上毫无反应的机甲跑过去。 机甲的推进系统自动抵消了重心移动对于动作产生的曲形影响,但是在微重力的环境下,伊森跑起来依旧像一只蚱蜢一样一跳一跳。 若是别的情况下梵蒂姆或许还会有心情观赏伊森滑稽的动作,现在她只是点燃了推进器,将机甲托至空中后就朝着那两个人的方向滑行过去。 她在频道中呼叫:“伊森,现在是什么情况?汇报!” “阿贝林体征没什么问题,应该只是昏过去了。”伊森跑到那机甲旁边蹲了下来,教官的控制面板上有着直接给学员注射高加速缓解剂的权限,他手上是普通的数据联网权限,只能够在阿贝林的机甲上验证了友军身份之后,通过急救系统给驾驶员注射。 等到梵蒂姆在他们身边落下的时候,阿贝林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坐了起来,把伊森吓得踉跄地退了两步咚地坐在坚冰地面上。 阿贝林坐起来了气还没有喘匀就朝四下一扫,接着问:“瑟西斯和索娅呢?” 梵蒂姆的扫描视面上反馈不出来五公里外的任何情况,她这么说了之后伊森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通讯被干扰了,联系不上他们。” 阿贝林站了起来:“通讯干扰?” 伊森在他的机甲中点了点头:“从我们到一万米高度的时候就开始有影响了,之后干扰程度越来越强。地面上的干扰没有上面那么强烈,不然我们连通讯都没有办法传递。” 梵蒂姆问:“他们两个人失联之前最后的状态是什么?” 伊森翻找了一下失联之前收到的最后信息,从那一片文件中拼凑当时两个人的状态:“两部机甲都有外部损伤的报告,但是密闭性没有受到破坏。” 梵蒂姆的声音突然如同琴弦一般绷紧:“他们被击中了?” 伊森又仔细地理了一遍信息,然后摇了摇头:“那时候导弹已经在我近程扫描有效范围之外了,不清楚是不是引爆造成的损害。” 第154章 五十七 机甲配置的近程扫描平时可以探测到三百公里左右距离,现在在通讯干扰下,有效范围降低到了五公里左右。 用来定位的远距离定向传感更是完全失效,梵蒂姆他们换回了最原始的方法,让外载摄像头拍入全景图,之后用特定程序分析上面的景象。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卡列斯托的表面大多由坚冰和岩石组成,再加上稀薄的大气结构,空中几乎没有可以阻拦视线的物质。 他们很快发现了周围散落着不少学员,有几个落点相近的聚在了一起,还有更多落单的茫然站在那里,很明显地也受到了通讯干扰的影响。 阿贝林看到其中一个学员闪着探照灯,意识到他正在通过闪光向外发射信息后,立刻让伊森也编辑信息以同样的方式发送出去,把所有的学员都向他们这里招拢过来。 离着他们这里大概十几里的学员很快看见了信号,犹豫了一下之后朝着他们的方向过来。那些学院靠近到七八里左右的地方时,频道上能够捕捉到断断续续的杂音,一直等进入五公里的范围之内,信号才清晰到足够进行对话。 阿贝林询问过每一个靠过来的学员状况,几个人有些高加速后遗症,但是没有谁有特别紧急的伤势。 梵蒂姆在一旁反复分析伊森传过来瑟西斯最后的资料,想根据上面的信息估算他可能的落地点。 卡列斯托卫星上面建有六个主要军事基地,完全覆盖了整个星球的防御平面,轨道上还有数颗通讯卫星用来转载数据。一般来说远距离定向传感只要能够和其中三个基点联上,就能根据三角测量来确定他们所在的准确方位。 现在所有的有效数据链接都被禁锢在五公里之内,伊森则只能根据头顶朱庇特星和其他星象的位置来计算他们所在的地点。 结果是大部分人的落点都离一开始的目标陨石坑不远,也就是说他们作为第二阶段训练的基地应该就在离这一百多里的地方。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他们聚拢了十九名学员,除去瑟西斯和索娅之外,还有六个人不见踪影。 卡列斯托卫星表面虽然能见度很高,但视野还要受到凹凸不平的地表影响,尤其是一些陨石坑边缘拱得如同山丘般隆起。阿贝林带着几个学员打开背甲推进器升到空中俯瞰扫描周围的地形,然后在五十多公里外的小型陨石坑中又发现了两名学员。 下面有一个外号叫做手指的学员问:“不担心基地的导弹么?” “两千米以下的目标基地不会发射导弹了。”伊森一边定位基地的所在点一边回答他,“地面防御主要是穿甲弹和能量武器。” 其他的学员大部分都在谈论着通讯干扰,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运气不好,碰上了木星的磁暴。 之前瑟西斯让他们规避了那颗有些不太对劲的导弹,但那些学员都没有看见外部画面显示出的实际导弹和焰尾,于是都以为那不过是模拟程序所出的小差错而已。 过了一会儿阿贝林接了另外那两个学员回来,伊森把他已经计算好了的图示路线发送给所有人,并且附上了定位程序,防止任何人走失后就失去方向。 梵蒂姆看着标示出来的路线皱了下眉头,这和最后看到瑟西斯落下的方向相反。她输入了文字信息传给阿贝林,很快阿贝林的回复过来:“他如果还能够行动的话,应该会像训练前简讯说的,想办法在基地外侧会合。” 但是两个人都知道,训练计划中的模拟导弹只是会暂时导致机甲的无反应,并不会造成实际的损伤。现在其他学员也只是以为瑟西斯为了躲避火线而落得有些远了而已。 但是之前追袭瑟西斯的却是一颗对机甲导弹,有效引爆的话能够将射程内的机甲击成筛子。即使瑟西斯想出了什么办法躲开了最致命的一击,只要被一块碎片击穿机甲的话就可能引起严重的机体损伤,甚至导致机体无法气密。 在这个稀薄大气的星球表面,一旦失压的话能够坚持多久?三分钟?五分钟? 梵蒂姆压下了这个念头加入了他们的讨论。 一会儿之后达成了决定,梵蒂姆带着三个学员折回去找瑟西斯和另外四个学员,而阿贝林带着伊森和其他人继续朝基地前进。 因为两方很快就会拉开到通讯无法传递的距离,梵蒂姆同意了在两个小时之内找不见瑟西斯踪影的话就折返。如果机甲的任何生命支持系统出了无法修复的故障,驾驶员最多只能存活一个多小时。而如果生命支持系统还能够运行,机甲有足够的物资供驾驶员存活好几天。 很快就有几名学员自愿跟着去搜寻,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场意外遭遇磁暴的训练而已,大家都觉得已经熬过了开始最艰难的部分,现在的心情都比较轻松。 梵蒂姆拖着那几个人说了一会儿的注意事项,伊森则根据她的指示,在一旁将几个人这次训练的数据都过了一遍,确认里面没有什么他们能够发现的可疑信息。 之后梵蒂姆就挑选了其中的三人,与其他学员道别后就启动了主推进器,朝着最后看见瑟西斯的方向滑行过去。 很快他们就出了通信范围,频道上经过一阵断断续续的杂音之后,阿贝林他们的声音就完全消失。几个学员讨论了一下刚才的降落过程,有人后悔将制动点设置得太早了,觉得自己应该能够承受更高的制动速度。被称作手指的学员在缓解剂的作用下明显还有些兴奋,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一直到被外号飞鱼的学员喝止才停下。 飞鱼转向梵蒂姆问:“瑟西斯怎么会偏离落点这么远?” “他发现了什么东西,让索娅一起过去查看了。”梵蒂姆面不改色地说,“没想到正好碰上了磁暴。” 飞鱼嗯了一声没再问下去。他是从基层部队里面选拔上来的学员,梵蒂姆不确定他究竟是觉得这已经是足够充分的理由了,还是知道她不愿意说所以才没追问下去。 他们滑行的速度不快,梵蒂姆让他们把近程雷达调至搜寻金属物件的频道上,没一会儿眼尖的手指就喊了出来:“十点钟方向有金属物件的反馈。” 梵蒂姆立刻也在自己的扫描上看见了,系统的屏幕上亮起的不是一个完整的形状,而是一片散落的蓝点,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他们靠近后发现那确实是一片金属碎屑,散落在直径五百多米的地面上。 搜救小组安静了下来,手指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说:“这些像是机甲的外板,用作温度防护和吸收雷达扫描的。外甲没有内部骨架那么坚硬,导弹近距离爆炸的话有可能损坏内部骨架,但是不可能将把它绞成这样,这些碎片里面没有直径超过五厘米的。” 梵蒂姆听见她自己声音中的紧绷:“能够从碎片的分布中估计出爆炸的高度么?” 手指看了一下周围:“卫星地表基本没有气象,所以碎片的分布应该没有被扰乱,一个简单的程序就能够追溯引爆点。不过要再飞高一点,确定把周围的碎片信息都收纳进来。” 梵蒂姆点点头,和其他的学员一起升到了空中开始扫描周围的地面。手指在收集碎片信息的时候梵蒂姆也在寻找其他的信息,但是就像手指说的那样,没有疑似内甲碎片的出现。 手指设置的简单程序很快出了模拟结果,引爆点应该在一千五百米左右,造成的碎片面积理论上应该在直径一公里左右,他们只是找到了相对集中的一块区域。 梵蒂姆带着他们在这块区域中仔细搜查了一遍,坚冰和岩石构成的地面像是拒绝向她透露任何信息一样,没有一丝可追踪的痕迹。 其余的三个学员都很安静,没有问为什么梵蒂姆会在一个疑似坠毁点附近寻找瑟西斯的踪影。 就算机甲以全速撞进这颗卫星的地面,外壳都不会碎成这样。就像之前手指说的,这只可能是导弹近距离爆炸的结果。 梵蒂姆一动不动地盯着周围的地面,过了很久飞鱼才下开口:“到了约定返回的时间了。” 梵蒂姆这才看到她的计时上面显示,距离约定的两小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分钟。她紧抿着春向周围灰暗的地表又看了一眼,才转过身来示意众人返航。 第155章 五十八 从瑟西斯的角度看出去,天空被分隔成了两块。木星红色条纹的身影占据了其中的大半,他能够看到那个巨型气体行星上气象引起的巨大的漩涡,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搅动一般。另一半的天空则像是深蓝色的天鹅绒,群星如同洒落的碎钻一样点缀其间,以几不可查的速度缓缓涡旋移动。 当然这其实不能算是他的视角,机甲上并没有透明的面板供他们向外看,所有的影像都是通过外部摄像仪回馈到内置屏幕上。现在只不过是在他没有选择的情况下,系统自动显示正前方的景象罢了。 他的机甲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往上跳了一下,应该是撞到一块石头。那石头滚到了他的身下,被背甲碾轧过去,和金属面板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又从肩膀擦出去让机甲咚地一声落到地上。 瑟西斯调整了一下显示的镜头,屏幕上就出现了前方机甲的背影,没一会儿瑟西斯的机甲又撞上了几块石头,但前面的人丝毫没有在意地继续拖拽着前进。他终于无奈地开口:“索娅,能不能换个姿势?” 秦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下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的机甲,把抓在手中机甲的一条腿扔回地上:“怎么了,要休息一下么?” 瑟西斯无奈地躺着:“腿麻了,你换另一边。” 他一路被拖拽过来,已经从刚开始的难以置信、到尴尬、到现在的自暴自弃。 屏幕上显示出更新了的路线资料,他们距离第二阶段的训练基地还有二十多公里的路,使用主推进器滑行的话十几分钟就能够到达。 瑟西斯的推进器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他的主能源板被爆炸导致的碎片击中了,现在只有辅助能源支撑着生命维持系统,完全分不出来支持机甲的移动。 当时秦云发现了他的情况后在空中接住了他的机甲一同制动,消耗了比预计两倍还多的能量。刚着陆后她在地图上看见梵蒂姆和几个学员脱离开大部队往反方向行进了一段时间,应该是去寻找瑟西斯的。 她想了一想还是没有凑过去,一百多公里的距离她如果要背着瑟西斯的机甲飞过去的话需要消耗相当可观的能量,这些能量她可以保存下来留作其他用途。 因为突然出现的敌对情况和现在面对着通讯干扰,秦云感觉又像是回到了红色学院最初的日子。 阿贝林和伊森带着剩下的学员往基地的方向过去,过了几个小时梵蒂姆也折返了加入他们,秦云就打算也往基地的方向去。瑟西斯的机甲已经算是紧急状况了,如果再有其他系统失效的话秦云担心自己没有办法及时修复。 于是她想了个最节能的办法,不顾瑟西斯的反对抓着他机甲的腿就拖行起来。卡列斯托卫星表面只有些微的重力,而且大部分由坚冰组成的地表形不成太大的摩擦阻力,她能够使用最少的能源消耗将瑟西斯拖回阿贝林他们的队伍里。 瑟西斯最后挣扎了一下:“还剩下二十公里,不能带着我滑行过去么?” “离基地太近了,那边可能有火炮防御线。” 他叹了一口气:“是我的错觉么?为什么感觉参加的训练项目总是会出问题呢?” 秦云在机甲里笑了一下,少年你的感觉是正确的,不然要她在这里做什么? 他们休息了一下继续前进。其实两个人都并不需要休息,瑟西斯只是躺在那里被拖拽而已,秦云的机甲则承担了大部分的负担,她只不过是在机甲里面跟着重复动作。 系统的地图上能够看见大多数的学员都和阿贝林在一起,已经到达基地外围,有四个人没有能和大部队会合,而且可能也没有办法判断方向,四散着朝边上走。 阿贝林他们已经在基地周围待了好几个小时,期间秦云曾看到过他们朝着基地发起过一次攻击,但很快就退了回来,之后就没了动静。 第二阶段的地面训练就是要夺取一个武装基地。和之前一样,两边都应该是模拟的武器系统。他们必须要冲破这个基地之后取得里面的物资,才有足够的能源返回轨道。 秦云已经在脑子里面想到了一百种训练安排出差错的可能。 瑟西斯看了一会儿星星之后开口问她:“你觉得这次可能是意外么?” 秦云举起拳头摇了摇。 瑟西斯就继续说下去:“如果这次通讯干扰是因为木星的磁暴导致的话,有可能之前那枚导弹的发射也是系统被干扰而出的差错。” 秦云立刻说:“如果是差错的话,那枚导弹为什么锁定没有开启推进器的你?” 瑟西斯嗯了一声表示他在思索,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确实不太能解释被我吸引过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秦云笑了一下。 瑟西斯顺着他们的思路说下去:“不过如果有针对我的人肯耗费那么多资源,渗透第三军团到这个地步的话,我早就应该在之前的训练中死了好几个来回了。” “卡列斯托可不是你们第三军团的。” “但那枚导弹飞出来的这个训练基地是的。” 秦云回到了之前的问题:“你当时没有开推进器,到底是怎么被锁定的?” 瑟西斯并不觉得这个问题很难:“如果有足够详尽的数据的话,即使是这种量产型训练机甲,也有独特细节可以供近程识别追踪。或者是有人在机甲上面安装了同位素追踪物件,只要纽扣大小的物件就足够指引这种导弹了。舰队里面的机甲修理技师都经过背景审核,不过后勤和技工人员的审核就要宽松的多,照理来说他们不应该有权限进入限制区域,不过要找到足够的漏洞将这么个东西贴在机甲的外甲上的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云问:“舰队不把这个看作安全漏洞么?临战检查发现不了?” “这个在战场上基本没用,反正敌人能够锁定你的推进器能量纹。而且如果机甲有实际火力的话,远在杀伤距离之外就能够把导弹击落了。临战检查是针对机甲的结构和系统,这种同位素只能散出很微弱的背景辐射,除了精确调试的仪器很难检测。” 秦云嗯了一声然后重新排理自己的思绪,起码要在两个地方做手脚,一个是塔拉撒号的机甲舱内,一个是卡列斯托卫星表面的基地,这就代表着要渗透两个完全不同的系统。 她一开始就想到的是卡梅登夫人,但是美德玲卡梅登虽然手段狠戾而且睚眦必报,同时也是个冷静而精明的女人。渗透军队和在红色学院中作弊不一样,这种渗透所需要花费的资源太多,不论谁有能力达成,都能够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如果说这一切都仅仅是为了针对瑟西斯的话,投入和回报就未免太不成比例了。 秦云又看了一眼阿贝林他们围而不攻的基地,刚才短短的一次进攻之后他们就没有了别的动作,像是坐在那里束手无策一样。 隐约感觉到那边也会是一场苦战,但目前没有别的选择的秦云抓紧了手中的机甲,拖着瑟西斯一步一步走在这颗卫星的荒原上。 第156章 五十九 秦云和瑟西斯到离大部队差不多□□公里外的时候,频道上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声音。一开始像是被扰乱的杂音,随着他们的靠近开始慢慢清晰,逐渐能够辨别出学员的谈话。 大部分都是在讨论现在的状况和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有一部分认为现在明显是训练的设计出现了状况,可以等到磁暴过去了联系上舰队再做打算,不用冒没必要的风险。另一部分人认为他们不能就光这么等着,必须有些行动起码收集必要的信息为下一步做打算。还有一部分人则认为这可能就是舰队设计的训练情况,为了测试他们在突发情况下的应变能力。 他们两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听着,发觉到里面并没有阿贝林、伊森、或梵蒂姆的声音。那三个人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 伊森第一个在他的联网面板上看见了新出现的两台机甲,确定了发射器讯号后有些不敢相信地问:“索娅?” 本来就断断续续的频道上面瞬间静了下来,秦云听见了他的问题,应了一声作为回答。 但是貌似另一端的人并没有受到她的回答,频道上面依旧一片寂静。等了一会儿之后才听见梵蒂姆的声音:“你接收到他们机甲的讯号了?在哪里?” 伊森把他刚才看见闪了一瞬讯号的坐标传给梵蒂姆和阿贝林:“在通讯范围的边缘,我就看见了一瞬的发射器讯号。” 秦云从断续的谈话声中听出了他们要过来查看的打算。她停住脚步看了一下被拖拽在地上、从通讯被链接上就一直没作声的瑟西斯,扔下手中拽着的机甲腿。 她站在那里看了看无助地躺着的机甲,想了想之后还是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扶正站住了等救援队伍的到来。 自从落地后瑟西斯第一次回复到站立的姿势,但此刻的心情却比刚才还要复杂。从索娅的动作中几乎都能体会到她的潜台词,如果梵蒂姆在这里的话肯定就直接说出来了:“唉,不知道你们这些少年对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在意的,但还是勉强顾及你们的自尊心稍微照顾一下吧。” 好在没等多久救援队伍就进入了通讯范围之内,梵蒂姆看见面板上显示出来两个亮点,系统鉴别了发射器讯号后标示出了瑟西斯和索娅。她在频道上呼叫了好几声,终于得到了瑟西斯的肯定回答。 “你们的现状怎么样?有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这次瑟西斯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犹豫地说:“驾驶员没有受伤,就是有些机动性上的问题。” 梵蒂姆和之前那三个搜救队员一起过来,很快就在讯号的方向捕捉到了那两匹机甲的画面。结果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过了一会儿手指才犹豫地问:“他们的外甲呢?” 两匹机甲紧靠着站在那里,覆盖在机甲胸前和腿上的主要防御板都消失不见了,让他们能够直接看到机动骨架和部分生命支持系统,那场面就像看着熟悉的动物在面前被剥了皮一样。 秦云和瑟西斯似乎认为这个问题并不是提给他们的,于是都没有做声。最后还是飞鱼回答他:“我们看到的那一片碎屑,应该就是他们外甲被导弹袭击的结果。” 手指张了张嘴,结果不知道该说什么,就又闭上了。那两匹机甲上其实看不出多少损伤,好像消失了的外甲是被主动卸下来的,而不是被导弹击碎后脱落。 他的思绪突然顿了一下,又看了看两个人完好的机动骨架。 他们在战术课上面曾经讨论过,要如何在火力耗尽的情况下摆脱锁定了机甲的导弹。有人提出来近距离内弹出外甲,作为诱导目标让导弹引爆。但是最新的导航系统能够辨识目标体积大小,仅仅是外甲的话导航系统能够判定并非目标,而不选择引爆。 如果是两匹机甲的外甲加起来呢?他不确定这个在实战操作时要怎么样将所有的部分固定起来,但这样的话会不会形成足够大的体积来蒙过导航系统? 梵蒂姆没有就两个人机甲的状况说什么,她飞到瑟西斯面前落下时,已经开启诊断系统对他的机甲扫描了一遍:“主能源板被击落了?” 瑟西斯想伸出手对她做一个耸肩的姿势,但是在没有动力支撑的情况下,好几吨重的机甲让他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于是只好郁闷地在频道上给了梵蒂姆一个肯定。 “没什么大问题,阿贝林带了一块备用的能源板,接口没有被损毁的话可以直接给你换上。”她又扫描了一遍瑟西斯的机甲,确定没有其他问题之后才转向秦云,“你的机甲状况怎么样?” 秦云对着自己完全被暴露出来的机动骨架示意了一下,然后加上一句:“我能源消耗得有点多。” 瑟西斯说:“基地里面应该有补给。你们到这里多久了,有什么进展?” 梵蒂姆示意飞鱼和她一起过去架起瑟西斯的机甲,一边回答他的问题:“我们到基地边缘五个多小时了。期间尝试过一次发动攻击,但很快就退了回来,后面一直没有别的行动。” 瑟西斯虽然料到了训练的第二阶段有可能也会受到干扰,但听见梵蒂姆这么说还是有些意外:“怎么回事,是基地有什么不对?” “基地的防御系统发射的并不是模拟攻击。伊森想办法关闭了训练的系统才从外摄像头里面发现,基地发射的所有的火炮和子弹都是实战用的。阿贝林确认后就把第一批突袭的人招了回来。” 瑟西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朝边上的索娅看过去一眼,然后意识到隔着机甲没法看见彼此的表情。他问道:“有没有伤亡?” “没有,伊森在基地开火后没多久就发现了,他们当时进入火线没多远。” 瑟西斯又问了些队伍的现状,知道了还有四个人没有被找回来之后又皱了下眉头。 他们通过滑行很快到了学员聚集的地方,剩下的人看到那两匹仿佛被剥了皮一样的机甲,都是和救援小组一样的震惊。 瑟西斯简单地向他们解释了一下,说应该是磁暴导致的系统异常,导致了一颗实战导弹的误射。他和索娅两个人发现后就把导弹引开后引爆了。等到阿贝林给他换上了备用的能源板,那骨骸一样的机甲立刻跳了起来,上蹿下跳地活动了一番,才开始仔细询问现在的状况。 瑟西斯提出来要去把走失了的四个人找回来,秦云想了一下然后表示她可以跟着出去找,但是需要确保自己的能源不会有问题。 伊森是所有人里面能源消耗得最少的人,他自愿跟秦云换了能源板,然后秦云跟着搜救的队伍都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缓缓升到空中滑行出去。 伊森继续埋头处理他的事情,完全没有在意瑟西斯他们的谈话,过了十几分钟之后才猛地抬起头来:“我忘记给索娅传导航系统了!” 瑟西斯侧头看他:“你新写了一个导航系统?” 伊森点头,依旧丝毫没有自觉机甲外的人完全看不见他这个动作:“我们没法靠远程传感定位,训练系统里面也没有星象定位程序。” 他顿了一顿想起来,:“不过索娅能够顺利找到这里,说明她肯定有自己的定位系统。”自己打消了自己的疑问后,不管其他人又埋头转回了刚才在做的事情里面。 瑟西斯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继续和阿贝林还有其他几个学员的讨论。 一个多小时之后出去搜寻的部队陆陆续续回来,他们找回了其中一名学员,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秦云带着另外的三个人回来了。 瑟西斯没有单独分出频道来进行他们的讨论,一进入通讯区域秦云就听见他的声音,与刚刚同自己说话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话音里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定:“如果训练有问题的话舰队一定会有所行动,但是现在通讯受到干扰,无法确定舰队是否明确地面的状况。现在的情况还不是很危急,但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干坐着,起码应该全面评估一下攻占这个基地的可能。” 第157章 六十 依旧有一部分人认为要攻打基地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另一部分大概是出于对瑟西斯的尊重,既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反对。 瑟西斯知道他必须要有一个可行的计划来动员自己的组员。就算计划稍微疯狂一些,只要在合理范围内有可行性的话,起码可以作为一个后备的选项。但是他们聚在一起讨论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多少进展。 主要的问题还是火力。 训练的设计是基地发射模拟的攻击,同时机甲也有自己的模拟火力系统。当基地的武器系统接受到足够程度的模拟攻击之后就会自动判定损毁沉默,和之前被模拟导弹击中的机甲一样失效,无法再发出攻击。 但是现在基地明显不在训练模式,阿贝林给他们看了一下之前尝试攻击的影像,学员进入差不多六百米的范围后,整个半面的火力系统全部激活,火炮和子弹从基地中倾泻而出。 在昏暗的屏幕上基地本来如同一个浅碗安安静静地倒扣在地上,突然被激活后就如烟花一样炸开。 秦云看着不自觉地退了半步,瑟西斯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 他们已经将所有队员的物资都整合了一遍,里面杀伤力最大的物件,大概就是检修包里面的一把电焊钳。 倒不是塔拉撒号上的技师把他们的武器都卸下了,这种给最初学员训练用的机甲,从制造出来就没有相应的武器装备。实战机甲上面有机枪、火炮、和六个近程导弹发射通道,而他们有被在职驾驶员戏称会放烟花的模拟系统。 火力差距简直不能更悬殊。 大家都沉默了一会儿,瑟西斯看向旁边默不作声的伊森问:“伊森你在干什么?能源还够用么?” 伊森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大家等了一会儿都没听到他说下去,于是瑟西斯又喊了他一声。伊森才反应过来,转过身扫了他们一眼:“怎么了,你们想好计划了么?” 瑟西斯笑了一下,阿贝林有些无奈地说:“伊森你在做什么?” “我在追踪通讯干扰的频率。” 又是一阵沉默,隔着机甲阿贝林不确定伊森是不是明白这意味着大家还在等他说下去,于是接着问:“干扰的频率有问题么?” 伊森戳给了他一个文件包,一边说道:“干扰的频率是无规则的,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木星上的磁暴导致的电磁干扰。但是如果想把人为的电磁干扰伪装成磁暴的结果话,只需要一个程序将屏蔽的波段不断变化就能够……” 梵蒂姆打断了他:“你是说现在的通讯干扰可能是人为的?” “不能肯定就是人为,但如果是的话……” 梵蒂姆又打断他:“什么原因让你觉得有这个可能?” 伊森不说话了,站在那里看着他们。 瑟西斯清楚这个消息会全盘改写他们现在的状况:“伊森,你发现了什么?” “我看了刚才出去找人的机甲记录,他们经过的区域和我们一路过来的资料对比,电磁干扰的强度相对一致,上下波动很少。照理来说如果是自然形成磁暴的话,不可能在一百多公里的范围内都分布得那么均匀。” 众人一阵沉默。一些零散在周围的学员从频道里面听见了之后,慢慢朝着他们靠过来。 大家都明白如果伊森的猜测是正确的话意味着什么,电磁干扰一般是发动全面攻击的第一步。扰乱敌方的通讯,让他们侦测不到自己的动作,同时也没有办法在内部交流指挥。 但是谁会在这里发动攻击? 卡列斯托卫星是帝国在太阳系中最坚固的太空堡垒之一,它的轨道上永久地驻扎着两支火星级别的巡航舰队,同时有着数十颗侦查卫星,扫描的强度足够在一百万公里外发现一颗橙子大小行动异常的陨石。 卫星地面和轨道上的所有火力整合起来,足够湮灭周围五到六颗卫星。整个堡垒的设计能够让任何做过最基础情报调查的人,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它的不可攻克。 最初开始建设卡列斯托军事基地的时候,联邦还没有从帝国分裂出去。等到两方最终构成敌对并且形成了僵持的时候,卡列斯托军事基地已经被掌握在帝国手中。 在那之后的几十年中联邦曾经发起过数次小规模的骚扰,都完全没有进入到能够对基地形成威胁的距离,就直接被轨道上的舰队消灭了。除非联邦在什么科技上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贸然对卡列斯托卫星出手的话只会是一场徒劳无功的自杀性袭击。 瑟西斯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他问伊森:“现在手上的资源足够你排查这个假设么?” 伊森左右看了看,“我把分析的程序写好了,但是光靠机甲里面系统的计算能力的话,运算时间太长了。” “和其他机甲联网的话,能够借用他们的运算能力么?” 伊森想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可以试试看。” 瑟西斯让几个学员站过去和伊森链接上机甲系统,然后转过来对其他人说:“必须想办法突破这个基地的火力防线。如果伊森能够确定电磁干扰确实是人为的话,基地的最先反应就应该是对轨道致地面这一整片区域进行封锁,除了基地上的驻兵之外,我们很可能是短时间内地面有限的战斗部队之一。” 这一次学员中没有人再发出质疑,一瞬间他们的状况就从出了一点差错的实地训练,直接转入了帝国与联邦火线的最前沿。 飞鱼第一个开口:“我们可以先分析基地的火力防御机构。在火线边缘引起基地防御系统的反击,然后采取影像资料分析。这是第一批建立起来的基地,很早就不作实战用途了,它的实际防御系统可能没有后来建造的那些严密。” 瑟西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带上六个人,注意不要靠太近了。” 飞鱼举起拳头朝他点了一下,从学员里面选出了几个机甲操纵课分数最高的学员,朝着基地的方向靠过去。他们在触发攻击的边缘停下来在小组频道内讨论了一会儿,接着就四散开来升至空中,不一会儿基地的防御系统就被激活。 秦云坐在地上看着被系统标记的火炮口转动起来,追踪着飞在空中的机甲吐出枪焰。地表稀薄的空气传递不过来枪炮的声音,但是她却能够感受到地面随着火炮攻击发出的颤动。 瑟西斯在频道上喊她:“索娅。” 秦云转过去:“怎么了?” “如果飞鱼他们能够找到防御系统的弱点,我们需要一支最先头的部队突击进去。速度和机动性加起来的要求,可能只有我们两个人能达到。” 秦云点了一下头,见对方没反应之后才举起拳头点了一下。 瑟西斯依旧对着她,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再开口,一直等到阿贝林出声喊他时才转了过去。他觉得索娅的情绪有些奇怪,不管多么简单的训练她一般都不会表露出走神的模样,更何况是现在这种状况。 秦云并没有很在意瑟西斯的顾虑,她抬起头来看向星空。这个距离轨道上的塔拉撒号只会显示成一颗略为明亮的星星,而舰队主体则在离这颗卫星更远的地方,远到遥不可及。 就在她仰着头静静站在那里的时候,天空上突然出现了一颗流星,拖着红色的尾焰迅速地从漆黑的夜幕上划过。 卡列斯托的大气层太过稀薄,不能够将这些陨石在冲击地面之前消耗殆尽。那颗流星越靠近地面就显示的体积越大,从一闪而逝的亮点变成火柴头大小,同时秦云的视野边缘突然出现了好几颗其他流星。 她迅速地意识到那些并不是流星。同样是拖着红色的焰尾,但是那些光点却从地面朝着夜空飞驰而上。等秦云数到十二条从地面发射出去的红点后,才根据它们的预计轨道意识到,所有的红点都朝那颗坠落的流星疾速而去。 梵蒂姆朝她这里看了一眼,随即转头看向天空上的情景,顿了一下后立刻在频道上喊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于是所有人都站住了脚步朝着天空看过去,就连在基地外围飞鱼的队伍也停下了动作,落到防御火力范围外仰起了头。 同样的画面显示在所有人的屏幕上,那十二枚先后被发射出去的红点,已经被图片分析标记成对机甲追踪导弹,就是他们训练的时候系统所模拟的型号。 从空中快速落下的机甲只做出了几个基本的规避动作,然后几乎是迎着那几个红点,冲着地面一头扎了下来。两方撞击上后天空中短暂地出现了一团花火,几秒钟之内就湮灭在稀薄的大气之中。 天空恢复成之前永夜的静谧,如同告示着烈火与死亡也无法在那黑暗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第158章 六十一 “伊森,暂停对电磁干扰的运算,优先分析飞鱼他们捕捉到的基地火力防御信息。” 没有人看得见瑟西斯在机甲头盔后面的表情,但他们都听得见从通讯频道里面传来的声音,和平时相比多出来了一丝紧绷。像是不用言语地在强调着事态的严重性,同时也有着所有战时指挥官的坚定和不容置疑。 “阿贝林和手指一起分析刚才捕捉到的机甲画面。我要知道那个机甲是什么型号,外部是否有明显的军团标记,降落过程中的速度变化和规避动作分析,还有机体是否有明显阻碍机动性的损伤。” 阿贝林举起拳头点了一下,然后走到手指边上和他链接上了机甲的系统。 瑟西斯接着转向飞鱼:“在伊森找到突破点之后,我和索娅会首先突破进去关闭基地的防御系统。防御的火线一旦消失,你就带十个人进入基地。从训练计划来看里面应该没有战斗人员,但是我们还是做一次全面的搜查确定一下。等到肯定基地安全并且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中止后,再示意外面剩下的人员进来。都明白了么?” 大部分的人都举起拳头点了一下,飞鱼说:“现役选拔的学员里大半都有地面作战经验,这种大小的基地差不多十分钟左右能够搜索完毕。不过我们现在没有火力支援,可能耗费的时间要稍微长一点。” “照这个情况来看基地里面应该有军火库,你进入之后评估一下情况,看是否要先去军火库然后再进行全面搜查。”瑟西斯说完后转向梵蒂姆,“如果首批突破失败,你们评估一下再次突破的可能性。如果再次突破的可能性不高,伊森应该能够帮你们导航到北极点的基地上,那是地面六大基地中离我们现在位置最近的。” 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梵蒂姆不想在频道上反对瑟西斯,但她完全不赞同瑟西斯想要和秦云一同突破的打算。 她刚想输入短讯的时候屏幕上就跳出了个对话框,信息同时抄送了瑟西斯、阿贝林和伊森,发件人是索娅:“利用防御的漏洞并不需要人引开火力,两个人同时突破也不会增加成功的几率。” 瑟西斯在频道上问了问,看没有人再提出什么问题,就让飞鱼去选择他要带进去的第二波战斗人员。 同时他的回复也显示在了梵蒂姆的屏幕上面:“那样的话我先突破,索娅作为候补。” 梵蒂姆还在考虑措辞,索娅的回复已经在屏幕上显示了出来:“你能够代替我做先头突击,我却没办法代替你领着这么一帮人。” 她将那句子来回看了两遍,见瑟西斯那边没再有反驳地消息过来,忍不住关闭了自己的音麦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阿贝林和手指一起分析被击落的那部机甲的影像数据,他负责机甲的速度和动作分析,手指则负责图像处理辨识机甲外部细节。 从机甲的敌对分析系统中,阿贝林很快就获得了对方当时操作的一系列数据,和他们在图像上看到的过程一致,机甲当时只进行了最基本的规避动作。那些粗糙的动作与其说是规避,还不如说那像是为了测试导弹的追踪系统而做出的航线调整。就连他们在下降过程中都摆脱了大部分的攻击,更不用说那些现役机甲驾驶员了。 整个过程中机甲都没有发动主推进器,有可能是因为还没有到两千米的火线下所以才没有开始减速,也有可能是为这匹机甲从一开始就没有减速的打算。很快手指的分析肯定了阿贝林的猜测:“这是自动测试机甲,和无人机差不多,战斗前期用来试探敌方火力部署的。” 阿贝林问:“机甲上面有徽章辨识么?” 手指发过来一些处理过的图片:“有几个地方看上去像是玫瑰军团的纹章,我看了一下外部铠甲没有什么明显的改装的痕迹。不过联邦的人在旧物翻新上各个都是能手,在能够确认通讯号之前还是默认敌对的好。” 阿贝林把分析结果传给瑟西斯,他看了一会儿后说:“电磁干扰同时屏蔽了友敌辨别,卫星表面的基地应该是开启了全面封锁,在事态解决之前不会放任何人进出。” 飞鱼问:“那我们的计划?” 瑟西斯说:“还是按照刚才说的,基地里面应该有物资补充。如果观察到事态恶化的话,我们就往北去主要防御基地。” 等到伊森的计算结果出来了,他们才发觉之前的假设讨论并不是浪费时间,整个防御系统只有一个突破口。 伊森传给他们的图片上有一片区域被圈了起来:“这里,应该是从基地建造之后地面情况发生了变化才出现的破口,不然的话连设计院里面一年级的学生都不会在设计交叠火线的时候犯这种错误。” 瑟西斯仔细看了一下那比周围稍微低一些的地面问:“地壳运动?” 一旁的梵蒂姆随便地问了一句:“卡列斯托有地壳板块么?” 结果伊森一本正经地回答她:“木星的磁暴有时候会导致冰层的电解产生氢和氧,这些气体都被困在冰层中,累计到一定程度的话可能被陨石的冲击引爆,有时候能够引起整块表层结构的移动。” 他接着在图片上标出了一条路线:“这边上有五台机枪和两台火炮,如果在两侧将火力引开的话,根据炮台重新布置的灵敏程度,我们大概有两秒钟的空隙。” 梵蒂姆像是担心自己听错了一样和他确认:“两秒钟?基地火力防御的距离起码有五百多米,要在两秒钟之内穿过去么?” 他们的图片上有一片区域被标记了出来,伊森解释道:“基地的防御距离有五百多米,但是火炮的有效攻击范围只有两百多米。突破这个防御范围之后,武器因为建筑本身的限制,没办法再进行有效的攻击,这和我们被投放的时候两千米一下就出了火力范围一样。” 瑟西斯问:“你已经计算过了?加减速计划看起来怎么样?” 伊森给他们传了个文件:“和在学院里面的那次一样。” 飞鱼那边听他这么说了之后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看到了作战计划上面对突击任务标示出来的预计最高加速度:四十五个g。 他们什么时候在训练中有过这种疯狂的加速度了!?卡丽少校最不耐烦他们的时候,也不过是让他们做二十五个g的极限加速训练好么! 那些现役生都看了看站在瑟西斯周围的军校生,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提出任何疑问,只是好几个人转过头去,齐齐看着站在一旁剥去了外甲的索娅。 所以说他们一帮子的现役军人,都指望着海伯里恩准将的未婚妻给他们当先锋么? 飞鱼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跳过了那一段看向自己负责的部分。和之前一样是引开基地的火力,除了几个特别标注出来的时间和坐标之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将整个计划看了一遍之后,还是没忍住又回去看了看突击作战的那个部分。让自己的机甲将所有的数据运算了一遍,然后又看了看那个被拆去了胸甲几乎只剩下内部骨架的机甲,闲闲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仿佛根本没意识到马上要面临的加速度能够瞬间毙命一样。 伊森把他们手中最大杀伤力的武器——电焊钳——扣在了秦云机甲的侧后方:“基地的外甲是防火炮等级的,和巡航舰内部的舱甲不一样,不可能靠机甲的冲击突破。” 秦云摸了一下电焊钳扣上的地方,朝着伊森点了点头。 伊森似乎想要靠过来说什么,发现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后停了下来,接通了单独通讯频道后磨蹭了一会儿才犹豫地说:“索娅,我对这次行动感觉不太好。” “你才这么感觉?” 第159章 六十二 “各部人员确认就位。” 梵蒂姆在行动中的声音几乎和机甲的提示音一样,刻板而毫无波动。 频道上断断续续传过来确认的声音。 “全员就位,行动倒数计时十秒,九、八、七——” 秦云屏幕上鲜红的倒计时不断跳动,一直到归零发出一声提示,她打开主推进器贴着地面冲了出去。 航线和伊森给出的加速计划重叠,在她身后标出一条绿线。如果那几个引开火力的人也根据伊森设定的计划行动的话,能够给她制造出大概两秒的空隙快速突破基地的火力线。 整个计划一共只有十几秒的时间,她要瞄准的空隙更是转瞬即逝。 梵蒂姆是这次行动的指挥,她在频道上说着目前为止一切进展都在计划之内。 秦云的屏幕上出现了防御系统被激活的基地,在卫星漆黑的表面上和一丛跳动的火焰一样。屏幕的下方显示着进入火线的倒计时:八、七、六、五…… 屏幕上的基地越来越近,秦云做好突破准备的时候,频道里面突然传来一声痛呼,然后就是梵蒂姆的声音:“瘦猫被击中了,狂花去顶上!” 频道里面甚至还没来得及乱,秦云已经冲进了火线。系统尖叫着标示出各种威胁,她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攻击的红线飞速袭来,然后整个机甲像被巨人一脚踩下般狠狠地撞击在冰面上。惯性的速度仍旧带着她向前,在冰面上刮擦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系统尖叫着警示周围的火力,同时把她被击中的主推进器也标示成了威胁。秦云将推进器弹出,几乎是下一秒就在侧后方的画面上看到一团炸开的烟火。过近的引爆让她在机甲中也感觉到了轻微的冲击,接着那一侧的外置摄像头就一片黑暗。 好在她被击落的地点离火线边缘不远了,弹出推进器的时候给了她一把推力,加上所有辅助推进器全开,终于把她推离了火线区域后一头撞上了基地的外壁。 机枪和火炮还在朝着她身后愤怒地咆哮,但是系统上面标记出来的威胁却开始一个个散去,几秒钟之后只剩下了机甲自身系统的一些警报。 秦云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还能够驱动机甲,就说明能源板没有被击中。她反手向后面一模,电焊钳也还在。 频道里面瑟西斯大声地呼叫,秦云回复了几次,但是通讯却像是无法传达。她的控制面板上被一连串的警报覆盖了,一时找不到信息输入。 瑟西斯看着那机甲慢慢站起来地时候稍微送了一口气,转过去问伊森:“能够收到索娅的生命体征么?” 伊森说:”只有机甲的信息,她背甲上面有一处裂口,机甲的气密性被破坏了。” 秦云同样在频道上听了,她将面板上所有其他的警告扫到一边,先做外甲的了气密性检查。就像伊森说那样背部确实有一处裂口,不过不是很大。她看了一下系统估计空气储存量能够坚持的时间,足够支撑她切开基地的外壁了。 于是秦云举起拳头朝他们外面示意自己没事,接着就拽下了电焊钳开始进行热切割。这本来就是配备给他们用来突破的工具,虽然不能说是像热刀切过黄油一样轻易,整个过程也还算是流畅。 就像计划中预测的,差不多七分钟左右她退后一步,然后一脚踢开被电焊钳刻出来的那一块,外甲朝着基地里飞进去露出一个足够她通过的入口。 其他的人都在通过外部摄像头看这边的情形,看见顺利突破后频道上面传来几声低低的欢呼声。 瑟西斯的声音中同样有着明显的笑意:“基地里可能有我们没有预计到的情况,小心前进。还有索娅你的机甲剩下的空气储备不多了,如果内部没有气压环境的话,就先找地方修复机甲。” 秦云举起机甲的拳头点了一点表示她收到了,然后微微弯腰从那入口钻了进去。 基地内部没有加压,这是对于长期闲置的设施一般的处置方法,维持最小的内外压强差能够延长建筑的使用寿命。她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间空空如也的舱室,然后把自己的系统地图翻出来一看,上面标示着:储藏室。 最外沿的这一圈除了几个防御战略要点之外,大半都是储藏室,还有一些其面对突然失压也不会有太大损失的非关键性舱室,而战时指挥中心一般会被安排在基地最中间的地方。 秦云走出储藏室后将这间被开了个洞的舱室封锁上。她看了一眼自己的空气储存量,大概还有十多分钟。 基地内部的设计和战舰上没有多大差别,往里面走了一段距离之后通道就开始收紧,让她机甲的动作显得拘束起来。 秦云先根据系统的地图找到了医务室的所在,这里一般有控制内部气压的操作面板。款式有些古旧的面板在被接触后激活了,她输入了帝国军团的普级验证码,立刻就获得了一些基本权限。秦云选择给基地内部加压,两分钟之后机甲提醒她外部空气检测正常,她就打开前部从机甲中走了出来。 空气中有着一种陈旧的味道,没有了机甲对昏暗画面的自动修正和调整,应急灯发出的光亮只能让她在昏暗的室内看见物件模糊的轮廓。秦云回到操作面板上选择了全面恢复生命支持系统,最先启动的是空气过滤器,在舱板之后发出的细微蜂鸣声,接着舱室和通道里面的照明灯陆续地亮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当光线全部亮起之后,秦云才感觉到独身一人突入老旧建筑的不安。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前后都被虐得露出内部骨架的机甲,打开地图找到了一条通往指挥中心最近的路。 秦云知道基地里面没有人,但还是有些惊讶里面居然也完全没有圈套或者其他的防御设施。从一般战术上来说,不论是战舰还是基地被登陆后,能够依靠的主要防御就是内部的士兵,卡丽少校可能认为他们还没有到需要那种训练的地步。 指挥中心和舰桥的设计差不多,只是缺少了导航和飞行员坐的地方。她找了一块控制面板激活,很快上面就出现了外部影像显示。秦云在上面插入了出发前伊森给的数据条,没一会儿屏幕跳动了一下,显示出一个巨大的进度条。 秦云在炮手的位置上坐了下来,看到进度条全满之后画面又跳动了一下,然后外部的火炮都停止了攻击垂了下去,伊森的声音从指挥中心的通讯频道上传了过来:“索娅,你能听见我么?” “收到,我现在在指挥中心,你们有控制权限了么?” “确认有控制权限,外部防御系统已经被关闭,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基地内部已经加压,现在气压稳定,推荐你们通过空气闸进来。目前为止还没有碰上敌对火力,我正在系统上搜检内部物资。” 伊森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切换了频道向瑟西斯他们汇报情况,过了一会儿才切换过来对她说:“我们从二号气闸进入,没有问题的话大约十二分钟后到达指挥中心。” 秦云肯定之后这条通讯频道就陷入了沉默。没过一会儿她就看到指挥中心的屏幕上显示二号气闸开放,又过了大概十分钟,梵蒂姆第一个出现在指挥中心外面。 秦云朝着指挥中心内空着的数十张椅子一挥手,示意任凭她挑选。 梵蒂姆朝着那些明显陈旧的仪器看了一眼,啧了一声在另外一张操作台前坐下:“瑟西斯和飞鱼他们去搜查整个基地了。” 秦云点了点头,看到地图上十来个红点分成三队在基地里面散开,一间一间舱室地搜查过去。 飞鱼那些现役的学员确实如他之前说的一样,训练有素且有条不紊。他们打开一间舱室之后就迅速地从左到右排查,没有状况给出了安全的信号之后,就迅速地转向下一间。 梵蒂姆激活了她跟前的面板,让上面的显示屏追踪那三个小队的行动:“基地里面应该有物资,后备的机甲和能源板,水和食物,还有基本的医疗物资,足够支撑我们到返回轨道。” “原定计划滞留时间是三到五天,现在如果是全面封锁的话,禁止了高纬度飞行,我们在事态解决之前都没有办法返回轨道。” 梵蒂姆只是耸了一下肩:“那就要看之前他们在这里囤了多少物资了,不行的话还可以往北去主基地。”她在一个显示屏上调出外部画面,是昏暗的夜色下一望无际的冰封原野,“不管怎么样,反正这次是不会缺水了。” 第160章 六十三 伊森坐在控制台前的位置上,迷迷瞪瞪地看着前面的显示屏,没一会儿就开始一点一点头。 旁边有人拍了他一下:“伊森?” 他晃了晃脑袋,睁开沉重的眼皮往边上看了看,然后不确定地问:“阿贝林?” 阿贝林端着一杯咖啡在他边上坐下,看了一眼屏幕说:“你已经写好追踪程序了?去睡一会儿吧,我在这里看着计算,要是有了结果就喊你。” 伊森看了他一会儿,又眨了两下眼睛才像理解了他的话,点了点头慢慢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他走到门口时险些撞上一边的门框,往后退了半步看了看,才走了出去。 同样端着咖啡走进来的飞鱼和伊森打了个招呼,没在意那小子的毫无反应,绕过他拍了拍呆坐在那里盯着屏幕的手指,示意他换班。 等两个人都走出去了,他在阿贝林边上坐下:“我看过他降落最后那段的操作,伊森那小子觉醒精神力了吧?” 阿贝林点了点头:“他大概还不知道呢。” 飞鱼半是叹气半笑了下,一觉醒就能够上手操作,对训练结果造成明显差别的,都是精神力特别强的那一类人。其他的大多数刚开始觉醒了也没办法自己发觉,要等到回路以撒号之后测试才能够鉴定。 他喝了几口用干冻粉泡开的咖啡,看了一会儿面前屏幕上显示不断变幻的电磁场后,不经意地问起来:“你们的安德莫洛怎么样了?” 阿贝林看了看他,眼睛里面明显有着笑意:“她没事,就是有点累。” 飞鱼又喝了一口咖啡才慢吞吞地说:“瘦猫心里过不去,刚才我还看见他在通道里面来回走。” 阿贝林这次笑了一下:“嗯,我知道那种感觉。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飞鱼又看了他一眼,这次没再说什么。 他们从陆战部队选拔上来的现役学员,一直以为和他们一起训练的军校生肯定是批娇娇宝宝。虽然知道大半的高级军官都是从军事学院出来的,却仍然下意识地就认为这些还没上过战场的贵族少爷们在应变、抗压、和持久敌对作战,上肯定比不上他们这些老练的战士。 但是这些都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人除了经验上比他们稍微差一些,完全没有在别的地方暴露出新兵的不足来。就连这次的突发状况,他都说不好到底是哪一边更加冷静。 过了一会儿飞鱼还是跟他搭话:“第一次来木星系统么?” 阿贝林点头到一半后停住:“算是第二次了,学院之前有一次训练也在这里。” 飞鱼点点头像是在肯定他的答案:“这里没什么旅游业,离联邦这么近的地方,除了军事基地就只有为矿业开采建的空间站。” 阿贝林像是被勾起了兴趣一样稍稍坐起来了一些:“你去过联邦那边么?是什么样子?” 飞鱼摊了一下手:“我个人没有去过联邦领域,不过和不少运输船和星际海盗打过交道,我听到的消息就和你能够在全息网上看到的一样。” 阿贝林叹了一口气坐回去:“一个完全建立在空间站和小行星上的国家。” 飞鱼纠正了他一下:“还有舰船,一些人长期居住在他们的舰船上。而且我不觉得联邦能够被称之为一个国家,它既没有一个有效的政府,也没有一个完整的经济体系。” “但是他们有一支拥有军队的政权。” 飞鱼点头同意:“他们确实有那个。” 阿贝林还想说什么,屏幕上的电磁场图片一闪,然后缩到只有屏幕一半的大小,另外调出了另一个画面并列显示。 两个画面上都是一直在变化的电磁场,但是变化却是完全同步的。 飞鱼对着屏幕眯了下眼睛,想着是不是应该把手指叫回来。 阿贝林却明显清楚屏幕上面显示的是什么,他在面板上操作了几下确定了显示的内容:“这是伊森的模型计算出的电磁场和实际观测到的电磁干扰的对比,两者完全符合。他之前的猜测是正确的,这的确是人为造成的电磁干扰。” 飞鱼立刻坐了起来:“要去把伊森喊起来么?” 阿贝林摇摇头,同时飞快地在面板上操作:“如果能够预测到电磁干扰的频率,只要和基地自有的反干扰程序融合,就能够中和干扰打开一个通讯口。要把瑟西斯喊过来,他有塔拉撒号的通讯权限。” 等秦云一觉醒过来的时候,瑟西斯他们已经和路以撒号取得了联系。她拿着一袋营养剂走进了指挥中心,坐到边上慢吞吞地吃着,一边分出一半的心神听他们来来回回在说什么。 指挥中心里面大部分学员或多或少都有一点高加速缓解剂后遗症,几乎每个人的手里都端着一杯咖啡,她的情况看上去还不是最糟糕的。 和地面上完全被干扰弄得又聋又瞎的基地不一样,轨道上的战舰明确地检测到木星上并没有发生磁暴,在和地面部队完全失去了联系的几分钟之后,三支舰队就达成了共识确认了地面上的电磁干扰,于是轨道上首先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 这时候地面的基地还只是以为这只是一场磁暴,就按照操作守则进行了全线封锁。而本来被安排用来给他们作为训练目标的这个闲置基地,在与其他基地链接断开的时候,就自动进入了一级备战状态。 路以撒号已经用伊森的破解系统穿透干扰,和几个主要基地建立了通讯。目前为止没有哪里出现反常的状况。 驻守的两支舰队将一个月之内的太空监测资料都仔细地过了一遍,卡列斯托卫星上面除了每个季度的守卫轮转和供给品的投放外,也就只有各种培训的学员投放。 学员的仪器、物资、和活动范围都收到严密的控制,而且还有机载摄像头的影像资料,所有的信息被情报处仔细梳理一遍之后,依旧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电磁干扰作为第一波攻击的前奏,一般五到十分钟之后突击队伍就会跟上,再久的话就只是给了对方一个警告之后又给了他们作出反应的时间。 但是现在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不论地面和轨道都没有检测到任何可疑的动静。 一直到营养剂的袋子里面再也吸不出什么来,秦云才意识到她已经吃完了,于是把盖子重新扣上后扔到了旁边的回收箱里。 基地里面囤着不少这种战时速食品,初步清点下来足够他们三十个人消耗一个多月。而且就像瑟西斯预计的一样,除了备用机甲和能源板之外,还有备用的机甲,其中几台甚至还是武装配备的型号。 所有学员都在休息之前就得到了这些消息,现在又睡了一觉起来,大家看上去精神状态都好多了。 瑟西斯结束了和路以撒号的通讯,转过来对着控制中心里面的人说:“轨道和地面都还在确定情况,这段时间内封锁依旧。我们暂时以这个基地为据点,和其他训练队伍一起协助地面部队进行排查搜索。如果事态升级的话可能需要撤回北极点的主要基地,不然等到封锁解除就可以直接返回轨道。” 指挥中心里面站着的六七个人都点了点头,阿贝林和飞鱼表示他们会转告其他的学员。 瑟西斯接着问:“要进行搜查活动的话,必须将机甲内的通讯系统也安上伊森破解干扰的程序,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站在飞鱼后面的手指探出头:“程序编辑好之后能把所有机甲的系统联网同时升级,大概三四个小时?” 瑟西斯点了点头看向飞鱼:“这期间我们把搜查的任务安排一下。机甲配置的搜索干扰源点的程序也需要调整,伊森起来了么?” 梵蒂姆站了起来:“刚才过来的时候看见他还睡在舱室的地板上,我去把他喊起来。” 瑟西斯又扫了一眼他们像是在问谁还有问题,秦云就半举了一下手:“地面还有其他的训练队伍?” 第161章 六十四 被困在地面的训练队伍中,离着他们最近的那一支正好都是熟面孔。 众人的新机甲还没有调试完毕,凯尔卡梅登就带着玫瑰军团的训练队伍找上了门来。 路以撒号和玫瑰军团的哈德森号巡航舰沟通过了之后,才把需要暂时收容另一支训练队伍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飞鱼看了一眼名单后还不自觉地点了下头,凯尔卡梅登领着的队伍应该和他们这一队差不多,不用太多担心被拖后腿。 基地中储存着二十多匹配有武器系统的机甲,瑟西斯让他们将其中的一半调试到能够立即投入使用的状态。 当他们列队在通道内等凯尔的队伍通过气闸的时候,飞鱼看到有两个军校生已经驾驶上了武装机甲排在所有人后面。他们躲在通道的拐角处,让昏暗的光线遮住了机甲大半的轮廓。 阿贝林和梵蒂姆都紧贴着瑟西斯站,其余的军校生都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飞鱼注意到他们将现役的学员都挤到了边上。其中梵蒂姆找到了一把佩枪别在右腿外侧,她这会儿垂着手,指尖轻轻击打着佩枪的下方。 他侧了一下头,几乎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些半大少年如临大敌的样子。确实听说卡梅登和海伯里恩家族之间有些不和,看样子这种对峙已经延续到下一代的身上了? 气闸上的信号灯跳至了绿色,随着一声提示舱门向着一旁打开,露出了里面五匹机甲的身影。 当辨认出其中至少有三匹机甲装配了武器时,梵蒂姆的肩膀瞬时绷紧。当最前面的机甲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时,即时明知道小型武器对于机甲完全没有杀伤力,她的手依旧挪到了枪柄上。 瑟西斯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威胁一般朝前走了一步,最前面的机甲停下了脚步打开前甲,凯尔从里面跳了下来,一把将瑟西斯抱住:“好久不见了。” 瑟西斯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还以为这次训练我们的样子狼狈,你们看起来完全没有好到哪里去。” 飞鱼挑起了眉头看着两边的队长毫无芥蒂地寒暄,又扫了一眼依旧戒备的军校生,然后把视线转向凯尔队伍中的另外几匹机甲。他们的身上大半都有明显的损伤痕迹,尤其是那两匹没有配备武器的训练用机甲。 那些驾驶员也陆续打开前甲走出来。飞鱼认出来其中一个是格里佩顿,第一军团的顺位继承人,现任元帅家的长公子。 格里揉了一下他蓬乱的栗色头发,扫了一眼通道里面的人,然后笑着问:“索娅呢?” 所有人都去接凯尔的队伍,指挥中心就被空了出来。 伊森和手指两个人还在边上写着追踪干扰源点的程序,秦云趁着机会就进入主板,翻看他们目前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战略分析上面一大排的都是排检的否定结果,有几个对于敌方下一步行动的预测,但是后面评估的可能性都不是很高。 她翻了一下原作,其间没有任何关于卡利斯托异常的信息。一直到联邦和帝国的战争全面打响之后,这个军事基地才稍微有了一些戏份。 有没有可能当时虽然出了这种事件,但是因为后果不严重所以没有被公布? 他们待的这个基地的指挥中心并非现役,不和几大基地联网,也看不到那边的战略部署报告。秦云在里面翻检着看有没有有用信息,面板上的通讯请求跳了出来。她一看是从路以撒号上发过来的链接就选择了接通,刚想说瑟西斯不在,结果抬头就看见海伯里恩准将出现在屏幕上面,冰蓝色的眼睛看了看她问:“你一个人?” 旁边的伊森听到了声音抬起头来一看,然后立刻去拉他边上的手指。后者可能没注意刚才的动静,被扯了一下还抬头问为什么,结果看见了屏幕上的人就跟着伊森挪出了指挥中心,两个人连个礼都没敬。 秦云无语地看他们,你们以为准将要干什么?没看到他那边也是在指挥中心么! 屏幕上泰瑞中校站在准将后面,抬眼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问:“凯尔来了?” 秦云点点头:“瑟西斯他们都在气闸那里,等着接凯尔的队伍。” 泰瑞中校又笑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开了。 秦云侧了一下头,还没来得及想什么,海伯里恩准将就说:“你们现在情况怎么样?” “和大家都差不多,没什么明显的威胁,但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训练时候的资料伊森都上传了么?” 准将微微点了一下头:“卡莉少校在排查。” 知道他在说那枚冲着瑟西斯去的导弹,秦云就接着问:“觉得这和通讯干扰有联系么?” “还没有什么明显的联系,但是时间上太过巧合。” “轨道上什么情况?” 海伯里恩将十几个小时内都没有变化过的状态又说了一遍:“三支舰队将整个区域戒严,目前还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 秦云将自己考虑过的一个可能性提了出来:“联邦有过隐形材料的研究么?” 准将没有露出特别的神情,像是早就考虑过了这方面的可能性:“曾经有过这方面的情报,最后分析的结果是联邦因为资源限制,所以被迫中止了研究。帝国研究院里有关于这方面最新的成果,依旧不足以在扫描上隐蔽机甲大小的物体。” “一般的电磁干扰发射器有多大?” 这时泰瑞中校像是被话题重新引回了屏幕里,直接插话说:“电磁干扰是一种攻击的辅助手段,本身并没有任何杀伤力。就算联邦能够将一个设计得足够小的发射器投放到卫星表面,他们依旧需要发动攻击才能够取得任何战略上的进展。只是电磁干扰的话,我们找到发射器只是时间问题。” 泰瑞说的就是所有人都没有办法理解的地方。现在最合理的假设就是,联邦投掷的电磁干扰发射器因为故障或者其他原因而提前启动,完全没有配合上联邦计划攻击的时机? 但同时谁又会想用这么毫无新意、而且丝毫没有胜利可能的方法,来攻击卡利斯托卫星基地? 如果电磁屏蔽的激发并不是意外,而确实是联邦攻击计划的第一步的话,那他们下面的举动又会是什么? 屏幕上海伯里恩的视线微微抬起了一些,似乎向她的身后看去。秦云接着就听见通道里面传来的声音,她转过头去看到瑟西斯和凯尔并排走进来时还在想海伯里恩是怎么听见动静的,瑟西斯抬头看她露出一个稍微有些惊讶的表情:“索娅,我还以为你在机甲库呢。” “我刚才在……”秦云说着转过身去的时候,屏幕上面的通讯框已经消失了,回到她之前在查看的一些资料,“搜检一遍手上的资料,刚才你们通话的时候我有些走神。” 她站起来冲着凯尔点了下头,让开了控制面板前面的位置。凯尔身后跟着兰尼和几个面熟的身影,除了莉莉和格里没在,其他都是红色学院里面同一届的学员。 凯尔也朝她点了一下头,接着就被瑟西斯带到控制面板前坐下,阿贝林开始给给凯尔的队伍说他们现在知道的情况。 她走到旁边后兰尼靠了过来,依旧带着他那种几乎戏谑的笑,弯腰朝她行了个绅士的见面礼。 秦云没搭理他,就看了一眼他手臂上被鲜血浸透的地方:“你不用去处理一下?” 兰尼双手往上一托做了个耸肩的动作:“重伤患已经都挤过去了,我在等他们把医务室空出来。” 秦云又看了看跟着凯尔走进来的人,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伤。有一些她能够认出来是加速不当造成的损伤,另外更多的她却不太能够辨别。 “弹片损伤。”兰尼说着把手臂举起来给她看。机甲驾驶服是一层大概四毫米厚的复合材料,因为上面附着多个监测他们生命体征的传感器,作战服紧紧地贴在他们地身体上没有一丝空隙。 秦云立刻就看到了在一层透明的薄膜下面,一块黑色的碎片嵌在兰尼的胳膊里。 “这个穿透了机甲?” “近距离爆炸的碎片。我们训练的时间安排得不太好,刚进入火线电磁干扰就开始了。到将近一半的时候,有人发现显示出来的导弹并不都是模拟的,但那个时候要掉头已经太迟了。” 第162章 六十五 凯尔的队伍要说是死里逃生也不夸张。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玫瑰军团有通过初级测试之后,就可以驾驶实战机的规定。当时有四五名学员驾驶的是配备了武装系统的实战机甲,而并非毫无还手之力的训练机。而且当时的火力网才刚刚开始启动,他们在火力范围之内暴露了大约十几秒之后,就突破到了两千米火线的下方。 即便如此,凯尔的队伍中依旧有大量学员受伤。其中两名学员因为机甲受损,长时间处于卫星低温低压的环境中导致了严重的暴露伤害。这种损伤的后果几乎和秦云上次长时间大剂量地注射高加速缓解剂一样,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够恢复。 秦云之前就觉得这次是卡梅登家族作为的可能性很低,凯尔他们队伍的状态似乎也说服了瑟西斯这边其他的军校生。 除了梵蒂姆之外,秦云不太确定她那不满的眼神究竟是针对兰尼,还是凯尔的整个队伍。 基地里面起居的舱室足够分配,不过这会儿没有了一人一间的奢侈,不少学员都需要两三个人挤一间。 伊森抱着自己的东西讪讪地站在秦云舱室门口:“其他军校生的舱室都没位置了。” 秦云从门口退开一步,朝着里面示意。 伊森低着头走进来,到了床铺边上放下了东西,然后掏出来一块透明的板子递给了她。 秦云接过来刚想问这是什么,她的触碰就激活了那透明版上的操作面板,出现了全息网的登陆界面。 “这是个终端?” 伊森嗯了一声:“老旧款式,登陆后能够接受简单通讯。” “这个能够突破电磁屏蔽?” “在基地里面的时候信息从基地的通讯台中转,不用担心屏蔽问题。” 秦云看了他一眼,伊森没再说什么,埋下头回到了自己的控制面板上。 当天晚上伊森完成了他的干扰源追踪程序,瑟西斯立刻把他大半的队员和凯尔那边剩下还能够行动的人编成了六个小队,每队分派了一个方向进行搜查。 他们在机甲室里面准备的时候,昨天被瑟西斯支开的格里走了过来。在一边调整程序的伊森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就又回到了自己的屏幕上。 格里就像没有看到旁边的人,一样径直朝着她走过来:“索娅,好久不见。” 秦云拉上了自己作战服的拉链,转过来对他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格里。” 格里笑了一下:“基础课程之后就分派到各个军团真是太可惜了,实战训练没有你在说实话有些无聊。” 秦云侧头看他微微挑起眉角:“这次训练对你来说够刺激了么?” 格里笑了一下,接着又朝她眨了一下眼睛:“只要不像上次一样的结尾。” 很快瑟西斯和凯尔走了进来,他们和六个队伍的领队都再次核对了一下行动计划后,就让队伍陆续出发。 秦云钻进新配置的机甲里,她的系统欢快地和机甲的武器系统绑定,好像之前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让它受尽了委屈一样。 瑟西斯又过来说了几句注意安全,她点了点头就关闭了前甲,将所有系统检查过后就走到发射通道边上。 伊森也穿着机甲走过来,一边还在嘟囔:“走气闸出去不好么,为什么要走发射通道。” 秦云知道他不过是习惯性的抱怨,没打算接话。一旁胸前有鲜亮的玫瑰标记的机甲走过来,同时他们的频道里响起兰尼的声音:“这是在讽刺我们么,首批觉醒的洛菲先生。” 兰尼伸手揽住伊森的肩头,后者抗议地挣扎了一下,两架机甲摇晃拉扯之间能够听到部件轻微的吱嘎声。 秦云开口问:“你在这边做什么?” 兰尼摊开手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被调换过来的,梵蒂姆把你们的一个陆战员要了过去。” 秦云看了一下队伍名单,果然他们原来一个陆战队选拔来的现役学员被梵蒂姆换了过去,现在兰尼的名字显示在她的队伍里。 这个人才来了一天就又惹梵蒂姆生气了? 秦云没有什么所谓,这次是他们协助地面基地进行的侦察行动,没人指望一次小范围的搜查就能够找到干扰发射源。 他们的主要任务,还是从各个不同的地点收集电磁场的信息以供精密分析。同时在雷达扫描不起作用的时候,通过影像实际确认一下周围的情况,防止联邦军秘密潜入了,他们还在纳闷怎么不见对方下一步的行动。 发射通道把他们抛至八百多米的高度,打开推进器升至一千五百米的高度后,秦云在频道中说:“散开一些,不确定电磁干扰的情况是否稳定,都待在彼此的视线范围之内。” 地图上的五个红点都稍稍散开了一些,只有兰尼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频道里面传过来:“遵命。” 伊森跟在她的身后,还在调试着他编写的追踪程序。另外两个陆战队上来的现役学员则在认真扫描地面的情况,并且不断地将可疑或者有用的信息传给秦云。 秦云的地图上能够看到周围三百公里的情况,地面上所有并非坚冰和岩石的物体,都在地图上被标示出来。 机甲和战舰的碎片,遗弃后被覆盖了的基地,建筑到一半的防御工事,退役坠落的轨道卫星,甚至各种宇宙垃圾,都分门别类地被标示了清除。 她对比着那两个现役学员发给她的图片,挑选了其中的一部分转发回基地。同时有些惊讶这两个陆战队的学员只是依靠影像搜索,但结果和她地图所标示出来的相比几乎没有遗漏。 他们一路过来最大的发现就是一个被攻陷的基地。应该是卡利斯托最早期的时候建立起来的前哨,大概一百多平方米的面积,半圆形的穹顶被导弹击穿,里面还维持着爆炸后的一片杂乱。 队伍在发现这个基地后落了下来仔细搜查了一遍,但是所有物件上面已经冻结了一层坚冰,将它们都变成了地表冰层的一部分,显示着不论这里发生了什么,都起码发生在一百年之前了。 伊森看了看一些透过冰层隐约可见的老旧仪器:“这是原来联邦建起来的前哨?” 其他几个人都没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只有兰尼开口:“这些仪器现在看起来古旧,但是在当时应该是最先进的技术了,这里是帝国曾经的前哨。” 其中一个称号狂花的现役说:“联邦的空间站技术完全不输给帝国,不能够光靠这个来确认。” 兰尼没有和她争辩:“确实,不过如果这里是联邦基地的废墟的话,冰层下面就应该有被击中瞬间死去的人的尸体。” 对话中断了几秒,接着是狂花难以置信的声音:“他们不收殓战死士兵的尸体?” 帝国作为一个军事主义的国家,军人承担着拓展和保卫这个太阳系中,所有被帝国标记的领土的责任,并且也享有着同等的荣耀。 在作战中牺牲的军人,不但遗体会被运回本土交还给家属,同时还会根据功勋有集体或者突出表彰的追悼仪式。让战士的尸体就那样横陈在一个卫星表面,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对军人的牺牲和贡献不可原谅的侮辱。 兰尼的双手向上一托:“如果他们死在太空站附近,有可能成为阻碍舰船流通的漂浮垃圾的话,空间站负责人应该会派人去清理。不过如果死在行星或者卫星表面,那尸体就留在地面。将这多余的重量带回联邦所需要的能量,与他们能够回收的有机成分不成正比。” “有机成分……”狂花的话语里面有遮掩不住的反感,“没有哪个国家能够这样对待军人还存活下去,你在胡扯吧?” “我们在说的是联邦。”兰尼夸张地叹了口气,就像最开始他在红色学院里面,对这什么都不明白的秦云说教一样,“大多数的空间站居民,购买他们每个月呼吸所需要的空气就需要花去两到三成的收入,所需要的水和食物更是……” 狂花打断他:“空间站的情况再怎么严峻,也不可能将尸体回收成食物!” 兰尼笑了一下:“你想到哪里去了,联邦也不是野蛮人的聚集地。尸体一般是回收成有机肥料,提供给空间站上面那效率低得可怜的种植空间。” 这显然没有宽慰到狂花,她发出一声表示恶心的声音。秦云刚想打断他们谈话,通讯器就响了一下,基地接入了他们的通讯频道。 第163章 六十六 狂花和兰尼都止住了话。进行任务的时候通讯纪律要求,非必要的情况下不能占用队伍频道,很明显他们刚才的讨论并不属于必要的范围。 瑟西斯的声音从频道上传过来:“索娅,你们那一队的进展怎么样?” “除了之前传回去的图像之外,还发现了一处被遗弃的基地。废墟表面的冰层厚度来看,起码有几十年的时间没有被人动过了,伊森等下会把观察结果打包发回去。” “那你们算是搜查结果不错的了。”瑟西斯的声音经过通讯系统和干扰破解系统之后,听不太出里面的情绪,“其他队伍找到的,基本上就只有轨道上落下来的战舰和机甲碎片。” “电磁干扰的数据呢?” “原始数据收集了不少,不过要等到初步分析过了才能知道有没有重要性。已经到返航的时间了,你们要掉头回基地了么?” 秦云看了一下自己的能量值,除去紧急储备之外还没有到一半的结点:“我们在这个基地花了一些时间,能量还足够再往前一段距离。” 兰尼像是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其他的学员没有发表什么意见。瑟西斯问了一下他们的能量值后没有反对,提醒他们在返航的时候别忘了通告基地,然后切断了链接。 他们收集了整个基地的影像资料,然后回到了航行高度继续往之前的方向推进。之后的一个小时也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就在秦云准备要给出命令返航的时候,系统地图的一角突然跳出来了个新的物件标示:电磁机组。 秦云看了看那个蓝点,然后问:“伊森,这里探测到的干扰波纹有什么不一样么?” 一直注意着数据的伊森很快回答:“自我们从基地离开后,往这个方向的干扰程度稍微有些增强。但是数据还不够确定是不是因为在靠近干扰源。空气成分变化或者冰盖形成的反射都会增强干扰,用我手上的资料太难排除了。” 秦云放慢速度直到停下来,其他学员都跟着她从航行高度慢慢落到地面上,兰尼伸了个懒腰:“终于要回去了么,快要是午餐时间了,我可一点都不想错过那毫无口味可言、如同稀泥一样质感的营养补充剂。” 秦云问了一下他们剩下的能源值,然后对伊森说:“你的能源还有一点富余,跟我一起再到前面去侦察一下,另外地人在这里等。短时间之内,生命支持系统的运转不会对能量有明显损耗。” 即使隔着机甲也能感觉到另外三个人愣了一下,伊森什么也没说地站到她旁边。 兰尼抬起了手像是要说什么,秦云打断他道:“不,不行兰尼,你不能先回去。你们的机甲上没有破解干扰的装置,如果半个小时之内我们不回来的话,你们三个就跟着导航系统返回基地,把我们最后的方位告诉瑟西斯。” 兰尼听她这么说了就把手收了回去。 秦云看了看他们没再有别的问题,就启动推进器飞了出去,伊森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直接朝地图上标出了电磁机组的地方过去,而是沿着他们刚才过来的方向飞行了一段。直到完全出了和另外三匹机甲的通讯范围,听到伊森那边确定机甲间的链接已经断开之后,又往前飞了一段时间,才转向朝着被标记的地点飞过去。 一百五十多公里的距离只花费了他们十几分钟,当他们靠近到大约十公里外的时候,伊森奇怪地咦了一声。 秦云减缓了速度:“怎么了?” 伊森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说:“干扰信号突然变强了。不是刚才那种,而是在呈几何倍数地增强。” 秦云停了下来:“能计算出来方位么?” 伊森朝周围绕着圈短暂地飞了一段,然后朝着他们刚才的方向飞了出去,直直地指向她地图上的电磁机组。 “情况不太对。”伊森的声音里面有一丝疑惑,像是不太肯定自己的分析结果一样,“这么强的信号增幅,信号发射器可能就在五公里之内。” 秦云看了看地图发现他的估计居然和实际的距离没有相差多少,同时她发现本来应该待在地图边缘等着他们的三个点只剩下了两个,另外一个标记着兰尼沃泽尔的红点直直地朝着他们而来。 兰尼不应该离开另外那两个人,而他更不应该知道秦云和伊森现在的方位。 “伊森。”秦云喊住冲在前面的人,“破解程序能够穿透现在的干扰强度么?” “实时通讯的话有些勉强,信号会断断续续。要发送信息的话应该没有问题。” “你把现在为止收集到的信息和方位发送回基地。” 伊森立刻转过身来,没有表情的机甲看了她一会儿,显然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他转回去操作了一会儿后说:“发送回去了,我也传了一份给你。” 秦云将信息储存好后估算了一下兰尼和他们的距离,依旧跟着伊森继续向前。 他们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地面上一个拱起,光滑流畅的表面和对称的形态立刻被机甲的图像系统捕捉到并且标记为异常,随后就进入了分析模式。 秦云将屏幕上不断跳动的图片扫到一边,用机甲对那个中心部件直径两米多、周围数十根支架插入冰层之中的巨大机械进行了一次结构扫描,确定没有直接的威胁性。 她看着伊森靠过去:“能够确定这是干扰源么?” 伊森靠过去看了一圈,然后就趴在那中心和一个倒扣着的豆子一样的部件上,像是在寻找能够介入的控制面板:“这起码是其中的一个,它发射出来的电磁波纹和干扰场一模一样。” 秦云看了一眼地图上大概几分钟之内就能够到达的兰尼:“你能关闭了它么?或者直接炸了?我现在有火力。” 伊森卸下了自己的工具包,从里面掏出来几个金属的小扣子贴在中央的部件上:“我要链接它的操作系统才能知道,甚至能源系统也行。如果还有其他的干扰源的话,这个的系统里面应该有资料。而且最好能够保持地表的痕迹,军部大概会想要追溯这个器械是怎么被投放下来的。” 秦云又看了一眼地图,转过身背朝着伊森,激活了自己的战斗系统。 伊森看见索娅的机甲进入了战斗状态,以为她只是在以防万一并没有多想什么,但是接着就看见兰尼的机甲进入了通讯范围,奇怪地咦了一声。 还没有等他问兰尼在这里做什么,提示音就突然变成了警告,对战屏幕跳起来遮住了他正在运行的破解程序,上面显示着六枚高速导弹锁定了他和索娅发射出来。 他只来得及喊了索娅一声,就看见她的防御系统已经完全激活后锁定了那些导弹,同时发射了反导弹机枪。 那些对机甲导弹在九百多米之外被引爆,将岩石与冰层的表面炸出一大片的冰雾。 这些发生的瞬间伊森都没有来得及转过身来,等他再想去链接兰尼的机甲时,才发现后者已经将机甲进入了对战锁定状态。一切信息共享都被切断,他连驾驶员的生命体征都看不到。 但是公共频道应该还是开放的,伊森站起来走到索娅身边,看着面前在低重力下慢慢散开的冰雾,有些犹豫地问:“兰尼,你在干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之后,频道上面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音,是和这卫星表面一样的沉寂。 面前四散的冰雾似乎被只无形的手一搅,溃卷着向中心翻滚,又即刻向边上散开,露出映衬着黯淡星光的合金前甲,灰色的金属表面印刻着被荆棘缠绕的蔷薇花朵。 没有等他动作,索娅的机甲就突然直冲而去,推进器的残影在昏暗的夜幕上划开一道光痕。 第164章 六十七 控制中心的主显示屏上跳出提示,显示接收到了新的信息。 凯尔看了一眼对旁边的阿贝林说:“你们队伍来的信息。” 阿贝林坐在椅子上滑过来:“索娅么?他们的队伍还没有确认返航。”他打开信息看了一下,“文件包?” 凯尔正在边上翻阅被传送回来的任务图像,听见后抬头朝他那边看了一眼。屏幕上开始显示出一张张叠起的图像,亮度已经被处理过,能够看见图片上一个如同多脚蜘蛛一样趴在冰面上的物体,灰蓝的颜色几乎和地面融为一体。 那流畅完整的结构让人意识到,这和之前图片上传回来的残骸与废墟完全不同。阿贝林快速地扫过伊森的注释后,摁下基地内的广播:“瑟西斯到指挥中心。” 大概一分钟之后瑟西斯就叼着袋营养补充剂走进来,看到凯尔也站在那里看着屏幕就问:“有索娅的消息了?” “伊森发过来的信息。”阿贝林指着屏幕站起来,“他们找到其中一个干扰发射器了。” 瑟西斯一扫刚才的散漫,把补充剂的包装扔进回收箱,在屏幕前面坐下来:“消息在哪里?全部打开给我看。” “这里是所有的图片文字,然后坐标。伊森没有直接确定这就是干扰发射器,不过我看了记录上的电磁增幅,和他之前的模型完全吻合。” 凯尔在后面叹了口气,但话语里面有一丝笑音:“结果又是让她第一个发现。” 瑟西斯查检了一遍材料:“只有这些?伊森没有初步分析的结果么?” 阿贝林摇了摇头,也察觉到了这有些反常,看了一下地图说:“他们已经超过返程点不少路程了,会不会是能源受限,所以不能进行更多的探查?” “尝试过通讯链接么?” “试过,但是他们所在的地方干扰太强了,没办法建立通讯信号。” 一旁的凯尔说:“如果他们从发送信息的时间开始返程,大概多少时间能够离开干扰源足够远,到可以建立通讯链接的地方?” 阿贝林翻了一下记录:“干扰强度往中心是呈几何倍数地增强,也就是说电磁强度高于普通观测的区域,应该最多只有十几公里的范围。” 瑟西斯看了一下信息上的时间戳,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索娅他们如果在发出信息之后就返航的话,应该已经到达能够通讯的区域了。 如果不是因为能源问题而匆匆发回这样的初级资料的话,那就很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探查被什么中断了,甚至是碰到了什么危险。在那种情况下索娅不会在乎发送回来的资料不完整,她只会想要确认不论发生了什么,这些信息不会随着他们一起消失。 瑟西斯的胸腔里面一紧,他给了自己两次呼吸的时间,确保话音里面不会带出别的情绪来:“将伊森最后发来的信息全部上传给路以撒号,标记最高优先级别,要求对坐标区域进行卫星图像捕捉。” 他的拳头抵在控制面板上站起来,“在恢复和索娅的通讯之前基地进入一级备战状态,返航的学员必须经过双重身份核实,才能批准进入回收程序。路以撒号的回复过来的话,我在机甲室里。” 他扫过指挥中心里面的人确认他们都听见了自己的命令,两名跟随着凯尔过来的学员不太确定地看着他们的队长,阿贝林的面上则有一丝忧虑的神色。 凯尔朝着瑟西斯点了下头:“救援行动?我和你一起去。” 阿贝林听他这么说微微松了口气,这种时候让哪一方的头领单独留在基地里面,都不是一件好事。他将信息上传后,几秒钟之内就收到了路以撒号接收完全的确定,轨道和地面基本没有通讯延迟。 路以撒号被接通的时候瑟西斯都还没有到机甲室,他在舰内广播上听到通讯已经建立之后,快速地冲进机甲室点开操作面板。 凯尔跟在他后面,看到面板上面显示出来好几张从轨道拍摄地面的图片。卡利斯托的地表没有什么明显的地貌,辨识不出来拍摄的地点是哪里。这些图片和他们基地外的图像相比起来唯一的不同,就是图像中央是雾一样一片白色的模糊。 瑟西斯眯着眼睛看那些图片,使用了图像处理放大后依然看不清任何细节:“我以为卡利斯托表面的大气稀薄,不足以形成气象。” “确实如此。”显示的图片都被扫到了一边,泰瑞中校出现在屏幕正中,“那些是近地面爆炸击起的碎冰雾,在低重力下面要一段时间才能够散开,现在以那坐标为中心周围一公里的地方,能见度基本为零。” 瑟西斯迅速地思考着:“但是电磁干扰没有消失,也就是说这并不是为了摧毁干扰源而进行的爆破。” “同时碎冰雾扩散的速度要高于正常预计,里面还有爆炸引起新的冰雾,交火应该还在进行中。” 瑟西斯一把推开屏幕去换驾驶服,泰瑞并没有阻止他,只是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说:“你离那个坐标起码有两个小时的距离。” 瑟西斯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他话语的影响,即使他也知道机甲的地面战斗在十几分钟之内就会出结果,他不可能及时赶到。 他只是说:“如果你们能够从轨道发射的话,可能会比我先到坐标。但是现在卫星表面被火力封锁了,没有机甲能够突破到地面。两个小时就是现在最快的救援速度了。” 泰瑞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一样继续说:“分析师根据伊森的信息和他之前建立的模型,确定了其他五个干扰源的位置,其中一个离你们的基地只有五百多公里。那里没被之前的分析列为搜查方向,准将的意思是让你带人去那边探查一下情况。” 瑟西斯的动作顿了一下,让他不要管索娅?不,哥哥不会那么做的。 他又看向屏幕里坐在舰桥中间位置上的泰瑞中校,像是才发现有个人不在那里一样问:“准将呢?” 兰尼并不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他当初的志愿是政治学院而非军校是有原因的。 但是相比红色学院时期他的表现来说,秦云还是有些惊讶于兰尼能力的成长。如果他不是觉醒了精神力的话,不难想象需要多少艰苦甚至危险的训练,才能够让他达到现在这个地步。 她选择了回避路线的同时就启动机枪,再次击落了被系统标记出来的导弹。 在这一片冰雾里面导弹很难锁定推进器的能量纹,能见度基本是零,再加上高功率的电磁干扰,连伊森都不能确定索娅具体的位置。 秦云却能在地图上很清楚地看到兰尼的方位,她如果也发射导弹的话,击中的概率应该在八成左右,但是爆炸的碎片可能会波及到冰雾中不太分辨得出方向的伊森。 她想将兰尼引开,但是后者完全不上当,似乎明白伊森还落在后面,她也不会离开太远一样。秦云一直拖延到兰尼发射的最后一枚导弹也被击落,立刻在冰雾中绕了一圈,积累起来一些速度就从兰尼的背后朝着他冲过去。 等到兰尼从一片杂乱的近程雷达上看到她机甲的影子的时候,已经太晚了。秦云钳住他的背甲,一把就将主推进器卸下。兰尼试图用二级推进器旋转好将秦云甩开,她增加了自己主推进器的功率,往下把兰尼的机甲牢牢地钉在地上,一边在他的背甲上摸索能源主板的位置。 兰尼将所有的二级推进器都对准了身后,并将功率推至最高。他的机甲开始带着秦云往前滑去,在冰封的地面上摩擦出几道深深的痕迹。 面前的冰雾渐渐稀薄起来,秦云看了一眼前面如同小丘一样的突起,同时手指终于摸到了主能源板的位置。将那只有两个巴掌大的金属板扯出来的时候,就像从一个动物的胸膛里面扯出了鲜血淋漓的心脏一样,兰尼机甲上的二级推进器同时沉默,再没有意思反抗之力。 她跳离开兰尼的背甲,看着那完全失去了驱动的机甲继续在冰面上缓缓向前滑了一段,然后轻轻地撞上了隆起的小丘。 第165章 六十八 秦云把收缴的主能源板扣在腰侧,走过去查看了一下兰尼机甲的状态。确定没有什么机体损伤危及气密性之后,就直接拉起了机甲的一条腿,转身朝伊森的方向拖回去。 兰尼的机甲因为拖拽间和地面的磨擦,稍稍改变了一下姿势。 三吨多重的合金铠甲,就算在卫星的微重力下,有效重量依旧还有好几千斤。没有动力系统的支持,关节中的液压阀抗拒着所有动作,兰尼连一条手臂也举不起来,只能够任人把他面朝下死狗一样拖走。 被拖出去十几米后,兰尼终于打开了他的通讯频道,无奈的话语里面还带着笑音,好像刚才一言不发就突然袭击同伴的人并不是他一样:“索娅,根据最新的公约,就算是战俘也有基本人权的,不能用任何方式对其进行刻意的侮辱。” 秦云又走了两步后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的机甲,似乎是考虑了一下之后将手中抓着的那条腿扔下,走到兰尼边上蹲下来。 兰尼以为索娅会说让他认清自己现在状况的话,结果频道里面没有传过来任何声音。只是感觉到机甲的一边被微微抬起,液压阀都被锁定的关节因为突来的变化发出轻微的吱嘎声,然后他被用力一掀失重了片刻,紧接着背甲就砰地一声砸在了地面上。 面前的屏幕显示出来的不再是近距离拍摄的冰岩表面,变成了一片被木星红色身影占去了大半夜幕的星空。 等到他的同一条腿又被人拎了起来,背甲刮擦过地面发出尖利的声音时,兰尼才明白他被索娅翻了过来。 继续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人拖走,但是这回并不是面朝下了。 兰尼看着屏幕上的星空愣了一下,然后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 秦云没有理他,只是将兰尼频道的音量调小了一些。地图上伊森还待在干扰发射器的位置,不知道他有没有用这段时间来找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她看了一下检测干扰强度的面板,还是和之前一样。 系统跳出来一条低优先级的警告,她看了一眼是低轨道导弹,会经过她的上空但是应该没有直接威胁。 难道说轨道上的战舰又在进行无人机投放测试?没有解决通讯干扰的话,结果和第一次应该没什么差别啊。 就在她看着系统面板的时候,上面又连着刷出来了一长排同样的警告。秦云抬头朝着周围看了一下,红色的轨迹从地平线上的各个方向朝着她这边汇集过来。 系统对所有的轨迹进行了预期分析,结果目标点在离她不远的空中。 躺在地上的兰尼最先看到高空中的一个白色亮点,如同一颗坠下的晨星,朝着地面急速而来。 很快秦云也看到了,之前也是她第一个发现那驾被投放下的无人机甲,她立刻意识到这驾机甲降落的速度要比无人机高得多,系统分析甚至超过他们当时投放的速度。 周围的导弹在进入区域之后转而向上,迎着坠下的那颗晨星而去。当机甲降落到能够模糊辨别出形状的高度时,周围的基地同时被激活,各种火炮迅速在夜空中织出了一张鲜红的大网。 秦云看着那银色的亮点冲下来,系统甚至分析出它还在加速,冲进那张红色的网中后很快周围炸开一片片的火光。放大了的图像上都没有办法分辨出来,那到底是被击落的导弹还是被击中的机甲。 她只能从红色和闪焰之间模糊地辨别出一道银色的残影,冲开火与血的桎梏一往无前。 是他,秦云都不需要看系统显示的名字就知道,一定是他。 她立刻扔下兰尼的腿,朝着机甲的预计落点冲过去。那被映红的星空拉扯着她的意识,仿佛无法再被这颗卫星薄弱的重力束缚一样,秦云发现自己已经点燃了主推进器,向空中的银色光电加速而去。 “索娅你疯了么?那是战时火线封锁,跟我们模拟对战的程序完全不一样,封锁线里面是没有空隙可以突破的!” 频道里面兰尼的叫喊声遥远得几乎无法辨别,并且很快就出了通讯范围。夜空中那银色的亮点还在飞速朝着地面靠近,卷着一团犹如狂怒的红云和尾焰。 秦云将加速推到极限,但系统依旧无法计算出交汇点,她没办法在那机甲着陆之前赶到,所能做的只有看着那银色的光亮如一把利刃破开夜幕,从红色火线中突破出来之后仅两秒钟的时间就冲击了地面。 冲击引起的轰鸣来回震荡着稀薄的大气,落点周围被激起了一片十米多高的冰雾。 系统还在计算最后降落过程的加速度和冲击力,秦云已经一头扎进了冰雾,朝着中心的红点而去。 冲击波将冰雾向外推散,显露出中间直径二十多米的撞击坑。她很快看见在坑底单膝跪着一架银色的机甲,一动不动仿若雪塑冰雕。 秦云进入撞击坑在他边上落下,机甲的系统没有辨识出友军的任何显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通讯频道是不是会自动链接,她朝着那机甲走了两步:“安伦。” 银色的机甲动了一下,撑在地面上的手掌缓缓收拢,然后像是被咒语唤醒的巨人一样,慢慢站了起来。 夜空上最后一丝火光和闪焰的痕迹也渐渐消失,只剩下漫天的冰雾和碎屑,在低重力下如同雪花一样飘飘洒洒地落下。 准将当然不是因为未婚妻身陷险境,就将整支舰队遗留在轨道上,并且还只身闯过已经被反复检测,确认为毫无漏洞的地面火力防御网的。 作为一支金星级别巡航舰队的指挥官,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冲动行为的。 屏幕上的泰瑞中校现在是舰队的代理指挥官,他丝毫没有要收敛面上笑容的意思:“当然不是。之前地面军队总指挥的最高级别是上校,但是现在既然准将已经着陆,那么按照指挥系统来看,准将拥有地面部队的全部指挥权。” 瑟西斯满脸不乐意地看他:“指挥权要来干什么?地面上又没有敌对势力。” “地面上没有你认为的敌对势力。” 坐在泰瑞边上的洛菲中校开口问:“伊森那里还有新的数据传回来么?” “只有上回的那些。”瑟西斯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眯着眼看那两个人,“准将决定只身突破火力封锁的时候,你们就那么让他去了?” 作为副官的泰瑞中校显然毫无压力:“准将之前作为轻型机甲的终极战力,在火力防御系统的设计阶段给他们做过测试。所有的机甲驾驶师里,如果说有谁能够穿越那道火线的话,肯定是他。” 瑟西斯皱起了眉头:“设计组没有修补测试中发现的漏洞么?” 泰瑞朝他笑了一下:“当然修补了。” 瑟西斯抿了下唇,没再问下去,转而问道:“关于干扰发射器的分析有进展么?”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进展了。”洛菲中校把一些资料投放到屏幕上,“最大的问题还在于它们究竟从哪里来的持续能源,现在最有说服力的猜测就是它们在利用冰层中电离出来的氢气作为燃料,中间这根插入冰层最深的杆子,应该就是起的捕捉氢气的作用。” 瑟西斯问:“伊森确定里面被设下了遭到武力袭击就会激发的陷阱?” “伊森提出来根据它操作系统的双层设计来看,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在完全破解系统之前,只有真的进行一次袭击之后才能够确定。”洛菲中校把屏幕上的数据和报告窗口挥到一边,灰色的眸子看向站在瑟西斯后面的凯尔,“说到这个,凯尔少尉不对你们队员兰尼沃泽尔的行为做一下解释么?” 第166章 六十九 兰尼沃泽尔是沃泽尔议员的私生子,十二年前沃泽尔上校的独子折在红色学院里后,他就将一名六岁的男孩当作枪兵领了回来。沃泽尔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年过去看着再有一位名正言顺的后裔的可能性不大,才将这个孩子正式收作养子登记为继承人。 这对于众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同样也不是什么值得反复提起的八卦。属臣中把家族继承权给予大有作为的枪兵并不是没有先例,通常只是要求他或她必须与家族内联姻,保证血统至少和家族的姓氏一同流传下去。 但是大家都不知道的是,兰尼六岁之前一直是在小行星带中,归属联邦的一个空间站上长大的。 屏幕上凯尔的表情并没有变化,看不出他究竟是之前就知道所以并不惊讶,还是单纯地控制住了自己的反应:“这又有什么关系?” 兰尼笑了一下:“你知道联邦和帝国战力相差最大的地方在哪里么?” 这个问题明显到都并不需要回答,除了经济和技术上面的差别之外,联邦完全没有办法和帝国抗衡的,就是机动战斗力。 “帝国有着四万多的机甲驾驶员,七成有不同程度的精神力觉醒。其余三成的驾驶天赋优秀到,足够让他们用技术来弥补精神力的不足。”兰尼像是在科普一样,“那么联邦有多少名机甲驾驶员?四千。而且其中大部分,大概就永远停留在我们这些学员的水平上了。” 凯尔想要说什么,兰尼却竖起一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精神力的觉醒当然依靠很多东西,血脉、天赋、时机,还有帝国从来不会大加宣扬的胚胎的基因筛选。” ”基因筛选并没有被垄断,联邦同样有着这方面的技术。” “这确实不是一项垄断的技术。但是大部分住在空间站的人,每个周期购买存活所需要的空气食物和水,就基本花光了所有的收入,没有人承担得起基因筛选的费用。这是多亏了帝国对于外星系贸易的赋税。” 兰尼笑了一下,微微点头如同对着帝国的政策致敬一样。 凯尔什么都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之后兰尼像是拿他没办法一样,叹了口气接着说:“联邦中仅有的两个基因筛选实验室,都是拿的军方资助。军队早就明白机动作战部队的重要性,在他们经费所容许的范围之内培养机甲驾驶员。但是五年前的卫星战争让他们清醒了过来,明白联邦在这方面已经被帝国甩开太远了。” 一时间审讯室和指挥中心里都是一阵沉默。 所有人都记得在卫星战争的绝境中,扭转了战局的那次行动。 当时第三军团因为蔷薇军团卡梅登中将的指挥失误,深陷联邦舰队的包围。在损失了将近三成的战力之后,安伦海伯里恩率领一支轻型机甲小队,穿过两边的火力防御线,直接登入了联邦舰队的巡航主舰上,摧毁了他们的指挥中心。 作为前锋的安伦海伯里恩单刀直入,将联邦的火力网打出缺口的那一段行动,在反复的分析研究之后,仍被认为是完全不可复制的奇迹。 即使之前双方都明白机动战力会是今后武装冲突中的主力,安伦海伯里恩的这一次行动却突然让所有人意识到,武装机甲的功效在被发挥到极致之后,甚至能够以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 秦云走进控制中心,看见里面的人将视线从海伯里恩准将的身上又转回屏幕。 海伯里恩转过来看了她一眼,他身上换了和所有人都一样的训练制服,只不过在领子上扣了金色的徽章。 秦云走过去加入站在他身后的瑟西斯等人的行列,屏幕上的凯尔说:“所以联邦想要进行一场能够抹平两边势力差的行动。” “无法在军事上抗衡的话,就意味着必须在利益上做出妥协。”兰尼叹了一口气,依旧是那种感觉不到丝毫的真诚,作戏一般的感慨,“再古老不过的理论了,从穴居时代到宇宙文明,人类依旧是人类。” “小行星带的矿产作业雇佣的全部都是联邦居民,劳力成本只是开采成本的百分之五,然后这些被开采出来的矿产再被以高价,重新卖回空间站。联邦现在的空气和水的需求都可以从卫星环中开采,如果有足够的材料的话,或许再有一两代人就能够建立起足够的种植空间,实现食物上的自给自足。 “但在矿业全部被帝国垄断的情况下,联邦完全负担不起种植空间站的建设。而只要食物来源还攥在帝国手中一天,联邦就只能像被链子拴着的狗一样,继续作为帝国在外太阳系的奴隶。” 这种经济上的不对等,是外太阳系移民开始没多久就被发现的问题,一直到现在都仍然十分敏感。 原作中兰尼就对这方面就一直非常关注,在凯尔登上元帅的的位置之后,他在国会协调了不少和联邦之间的合约,为什么现在突然会出现这种事情? 凯尔并没有接上这个话题,因为兰尼说的确然都是事实,他们都是这个不平等的经济体系的受益者。他只是说到:“即使联邦完全占领这个军事基地,也依旧没有足够的舰队来督察整个小行星带中的矿产作业,攻击卡列斯托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兰尼又笑了一下,和刚才轻慢而无谓的表情不同,他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像是突然察觉到什么不对一样。 格里在旁边说:“药效快过去了。” 之前秦云把兰尼拖回了基地后,换了块能源板又直接和伊森去另一处干扰发射源,不太清楚格里指的是什么。 瑟西斯对她解释:“鼓励坦白的新型药物,刚才对兰尼进行医务处理的时候一起注射的。没有经过训练的话这种药物的影响很难被发现,但是同时药效也不长。” 屏幕上的凯尔又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兰尼却不再开口,只是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然后又抬起头朝隐藏的摄像头看过来。 格里叹了口气:“审讯结束了,不过起码我们能够确认,这次确实是联邦的作为。” 阿贝林看了看他,既没有肯定也没有质疑他的结论。 海伯里恩准将问:“对干扰发射器的研究有什么进展?找到能够安全关闭的方法了么?” 瑟西斯回答:“伊森说快了,他已经突破了第一介面,只要确定第二介面里面没有重叠的陷阱,就能够切断能源进行关闭。” “在那之前对最近六个月之内有过地面活动的区域进行一次排查,确认没有再像这些干扰发射器一样被私下投放进来的物品。”准将对着屏幕说,上面审讯室的图像已经变成了一个穿着制服的魁梧军官。 秦云一开始以为是视频角度的问题,又看了一下屏幕显示指挥中心里面的其他人,才发现那不是她的错觉,那军官应该是克瑞斯家族的人。 屏幕中的上校点了一下头:“人员和地点的排查都在进行中,联邦光将这几台机器弄进来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和心思,有一个干扰源点的周围发现了隐形材料。但我们还没有像预期中一样受到第一波攻击,情报部门对于联邦下一步行动有什么预测?” 显示着路以撒号控制中心的画面被放大,上面洛菲中校说:“假定对手确实是联邦的话,除了试图在盲乱中挑起军团间的混战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分析方向。” 他说着调出了卫星的图像,一颗满是陨石坑痕的灰蓝色卫星缓缓地在屏幕上旋转:“卡列斯托表面是一层一百公里左右的冰岩层,不洁净冰具有导电性,尤其是在木星反复磁暴的轰炸下会产生电流。冰体在这种情况下电解会产生氧和氢,其中一小部分能够通过空隙逃逸至地表,大部分依旧被困在冰岩层中。 “上一次全面测试累计氢氧浓度的估计在百分之十二至十五之间,离百分之十八的临界值还有两千多年的距离。但如果这时候表面遭受一次猛烈撞击或者剧烈爆炸的话,有可能造成冰岩层的爆炸解体。” 屏幕上原本安静平和的卫星表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裂缝,紧接着整个卫星的表面就突然炸开。短暂的火光之后整片的冰壳被甩出,又因为自体的速度不均而解体。但是和这些碎块相比起来,轨道上的巡航战舰渺小得如沙砾一般。 “这种解体将会产生大量碎片,其中一大部分会沿着木星的轨道扩散开来,变成公转周期极短的高速彗星。预计模型中每年起码会有一颗此类彗星撞击上地球,更不用说冰层解体的瞬间就会彻底摧毁地面的所有基地和轨道上的三支巡航舰队,预计爆炸范围甚至可能波及小行星带。如果联邦的打算是利用最小程度的投入来一举扭转两方的实力差距的话,那这差不多就是所谓的梦之计划了。” 第167章 七十 秦云在更衣室里面换上机甲驾驶服,检查了一下生命体征的探测仪器没有故障,将放着自己换下来的训练服的寄物柜关上的时候,就听到身后的人说:“你应该休息一下。” 她停下了动作转过去,刚才还满满当当的更衣室里面,只剩下了她和面前的人。 海伯里恩朝她走了一步,靠近到秦云必须仰着头才能看着他的眼睛。他伸手理了一下秦云耳边的头发:“我看了瑟西斯的任务记录,所有人里面你的在勤时间最长。休息一下,跟着第二批搜索的队伍出发。” 秦云按上他的手,面上稍稍带起了一丝笑:“这是命令么,准将?” 海伯里恩低下头来,近到她能够看清楚那根根分明的金色睫毛,还有冰蓝色的眼眸里面读不出的神情。 秦云伸手抚上他的脸,像是想要用指尖记住每一丝轮廓的起伏,思索着那血肉之躯中是否隐藏着她的救赎。 海伯里恩握住了她的手,秦云重新对上他的眼睛,一瞬间以为他会吻下来。他却慢慢站直了身体,冰蓝色的眸子中似乎闪过什么情绪,却又立刻恢复了平静:“这次的搜索范围较大,所有的机甲被要求携带额外的能源板,同时两人一组行动。你要和瑟西斯一组么?” 秦云微微侧头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准将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了一些但还是没说什么。 秦云的嘴角还没有完全勾起来就被他吻住,身体向后靠在寄物柜上发出一声响动。她微微地挣扎了一下,只是被更紧地按住,面前人的身体贴了上来,同时下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基地内的通报响了起来:“任务前装备检查,驾驶员至机甲室待命。重复,任务前装备检查,驾驶员至机甲室待命。” 秦云伸手环住他的肩膀,顺从地仰着头,一直等到这个吻结束了才说:“我要走了。” 准将又在她的唇上印下了一吻,然后放开了手。冰蓝色的眸子里和刚才一样像是流动过什么,她却和之前一样捕捉不住。 秦云拉上驾驶服的拉链,走到更衣室门口停住了脚步。她站在那里突然无比渴望回过头去再看一眼,想要转身走回去,再一次拥抱,再一次亲吻。 即使她能够得到的,能够给予的,就只有这些。 通道前面瑟西斯和几个人从指挥中心出来,看见她站在那里就招手喊着她的名字。 秦云顿了一顿,还是大步地走了过去。 到了机甲室里她看了看周围问阿贝林:“梵蒂姆不在?” “她关自己禁闭了,凯尔队伍里面有几个人也是。”阿贝林看了看她不太明白的表情继续解释,“梵蒂姆也是在空间站上出生和长大的,可能是兰尼的事情让她觉得应该要避嫌。另外的基地里面都在排查人员,所有背景与联邦有关系的都是重点审查对象。” 瑟西斯和凯尔一起走过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等过了这个高敏感时期就好。” 秦云朝他点了一下头,然后问凯尔:“兰尼情况怎么样?” 凯尔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瑟西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一直到兰尼被拖回来的时候凯尔都坚持里面肯定有误会,或者是兰尼不小心被卷进了什么事件里面。 这让阿贝林他们一度怀疑,是不是卡梅登家族又在搅和什么事端,这也不会是他们第一次背着凯尔做这种手脚了。瑟西斯却知道凯尔作为他们的领队,在尽自己保护队员的责任,换了是他的话也会做一模一样的事情。 等装备全部检查完毕之后他们被塞进发射通道,同时收到了自己的任务安排。秦云和瑟西斯被划分到的区域比较远,应该是考虑到了他们的高加速耐受性。 通道内的电磁钳一个个扣上外甲的时候,秦云感觉到大腿外侧一阵轻微的刺痛,注射进来的缓解剂很快驱散了她轻微的疲惫。 发射通道如同枪膛一样,把她和瑟西斯飞速地投入了卡列斯托永久的夜空之中。 这次的任务是排检上一次探测时,冰层中氢氧含量过高的几个汇聚点。如果引爆岩冰层真的是联邦这一次的目的,引爆点必须安排在一定规模的汇聚点周围才有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秦云看了一眼他们的位置,就快要到达目标的经纬度了。瑟西斯肯定是觉醒了精神力,才能够承受持续的二十多g加速度。虽然他们被安排的探查区域最远,却有可能是第一个完成任务返航的。 “快到了。”瑟西斯说着切断了他的推进器。 惯性速度还能够让他们滑行很久,卫星表面微重力的拉扯和高速突破大气的摩擦会帮助他们减速,可以稍微节省一些能源。 秦云照着他的样子切断了自己的推进,他们慢慢地朝地面落下,等到差不多五百米的高度时瑟西斯打开了他的侦测装备,开始仔细地扫描地表探测一切异常的物体,秦云同时看到自己的屏幕上面滚动过一系列的数据。 “前面冰缝反馈的数据有些模糊,我们靠过去一些看看。” 秦云朝着瑟西斯标记出来的地方看过去,远远的蓝灰色岩冰面上有一道细细的黑纹。她往自己的地图上看了一眼,那边居然有一块被标示了是稀有金属矿藏。她让自己的机甲做了次金属扫描,结果整个面板像是圣诞树一样全部亮了起来。 瑟西斯估计是看见了同样的结果,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之后朝基地发回了一条通讯,不一会儿频道上面就传来了伊森含混的声音:“瑟西斯?” “伊森,我们碰到了一片稀有金属藏储,你能调整一下金属扫描程序么?” 频道那端的人似乎嘟囔了几句,他们的通讯装备上依旧用着伊森之前写的破解干扰的程序,不过在离基地这么远的地方信号的清晰度还是有限。 过了一会儿正式的通讯回来:“我看到你发过来的数据了,这种程度的话调一下扫描参数就行,你等一下。” 第168章 七十一 秦云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沿着那条冰缝飞了段距离。她系统的地图同样被这批矿藏点亮起来,随着缝隙蜿蜒犹如嵌在冰壳中的银河一样。 她将地图的范围缩小到五百米,好方便查找或许夹杂在里面的其他物件。没一会儿伊森就调整好了瑟西斯的扫描程序,他也跟了上来。 过了大概一百公里,那冰缝从十几厘米张开到了半米左右,最宽的地方甚至有一米多。瑟西斯带着秦云钻下去察看了一段:“卡列斯托没有板块运动,这里如果不是因为陨石撞击形成的话,估计就是发生过小规模的岩冰解体。” 机甲的探照灯打在冰壁上面是一抹淡淡的蓝色,这坚冰的颜色看起来都比准将的眼眸温柔,秦云想着不禁对自己轻轻地笑了一下。 瑟西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前面有什么东西。” 秦云立刻跟上他:“在哪里?” 瑟西斯在他们共享的任务地图上圈了一个地方:“有些深,扫描成像是个长条的圆柱体,可能是我们在找的东西。” 在瑟西斯指出来了之后,秦云还是花了些时间才在自己地图上找到那蓝色的物体,她把那片不断放大之后才在一片花绿的亮点中间看见了描述:热压弹。 不是核武?联邦难道想要靠这么一枚炸弹来瓦解整颗卫星的岩冰层? 瑟西斯说:“让我做一次振频扫描发回去,基地应该能够根据这个判断出这到底是我们在找的东西,还是之前留下来的残骸。然后我们看看能靠到多近,有没有可能把它弄上来。” 秦云看着那物体被卡住的角度就知道他们的机甲挤不进去,果然瑟西斯一下子就卡在了两块岩冰之中,他挣扎了下之后还是发动了推进器才把自己拉了出来。接着他试图在岩冰之间凿出一条路来,但即使是机甲的力量也,只是能够在这些凝固了千百年的岩冰表面留下了白色的浅印。 他退后了一些又扫描了一下冰隙,看着数据说:“如果只穿航空服的话应该过得去。” “要回去拿么?” “等等看基地那边怎么说。” 他的话音刚落,通讯频道就接通了基地的指挥中心,准将的声音传过来:“瑟西斯,沿着冰缝前后一千米再做一次共振扫描。” 瑟西斯没多问就照着做了。秦云一下子意识到了潜在的问题,她也仔细察看了一下周围的矿藏,很快发现了大部分都被标注为铝和镁。 瑟西斯完成扫描后没多久,基地就将分析结果发了过来。 那个长圆柱体就像秦云系统标注的一样,确实是热压弹。但是里面的成分更多的是氧化还原剂,初步估计是用来引起周围铝镁矿的连锁反应,再加上岩冰层中已经累积了的氢氧,能够引起一场大规模的爆炸。 他们暂时还不能完全模拟引爆会产生的后果,但是对地面和轨道都会造成灾难性的影响是绝对肯定的。 瑟西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还有其他人找到类似的装置么?” “你们是有反馈的第一组。”频道上的海伯里恩说,“通知情报组根据新的资料排查类似地点,之前的搜查安排应该对——” 一声尖锐的杂音淹过了频道上的所有声音,机甲自动将频道的音量调低,瑟西斯问:“什么声音?新的干扰么?” 秦云看着自己的控制面板:“不是,通讯干扰消失了,我们要关闭反干扰装置。” 瑟西斯照做之后果然就听到频道上准将的声音,甚至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伊森?” “不是我。”少年紧张地说,“我还在看那个热压弹上的装置,没有去碰干扰发射器。” “谁在干扰发射器边上?” 守着六个发射器的小组分别汇报,其他的人应该在和他们不同的任务频道上,瑟西斯和秦云只听见了飞鱼和狂花的声音,都说当时没有任何人碰干扰发射器,它们像是自动在同一时间关闭了一样。 有人提出来:“是联邦想要发出引爆的指令么?是否需要开启基地的电磁干扰系统?” “是死亡触发器!”伊森几乎惊叫了起来,“干扰发射器里面的二级界面一旦被突破的话,就会导致整个仪器的自动关闭。之前我们以为这是一个安全装置,让里面的程序没法被人改动,但那其实是一个触发器。炸弹上面的引爆点不是收到特定的电磁场,而是之前一直接收到的特定电磁场的消失!” 伊森的话还没有说完秦云的系统就跳出来一条警示,同时那枚热压弹上被标注了倒计时:十五秒。 一瞬间像是有人将他机甲中的空气全部抽走了一样,秦云听见自己的心脏急速跳动的声音。 时间太短了,即使他们现在全力加速也不可能让瑟西斯逃出爆炸范围,难道这个任务要重来? 不,还是有办法的。 秦云看了瑟西斯一眼,翻身将机甲面朝下方横置在冰隙内,四肢卡住了两边的冰壁,然后不顾警告强行打开了前甲。 机甲失压的尖锐警报和瑟西斯的叫喊迅速消散在稀薄的空气中,秦云将精神力贴着身体表面形成了一道屏障,但那突如其来的黑暗和寒冷几乎在一瞬间冻住了她的身体。 已经被禁音的系统上跳动着血红的显示:十二 秦云抬腿抵上面前的冰璧,背部摩擦着身后让她能够稍微控制自己下落的速度,她的瞳孔慢慢适应外部没有经过处理的昏暗世界,然而只有头顶的冰隙间有一点亮光,那是瑟西斯机甲上的探照灯。 十 她用力抵住冰璧停止了下落,热压弹就在她的边上。黑暗中她甚至连物体的轮廓都看不清楚,但是系统的地图很清楚地显示着位置。她没有办法把热压弹弄上去,那就只能让它继续从冰隙中往下落,只要能够错过这一片镁铝的富藏,就有可能避免联邦计划想要达到的连锁反应。 八 秦云抬腿踢了一下卡住了的弹头,身体回馈给她的力量只有她预计的三分之一不到,她用尽全身力气又踢了一下,感觉到弹头从冰封中松动之后,就抓着热压弹的尾翼拖过来。 六 来不及了,秦云放开了卡住冰壁的腿抱着热压弹朝身后稍宽的缝隙倒下去。 五 她又看到一眼上面冰隙之间的亮光,然后就是黑暗。 四 地图显示着她在沿着冰缝坠落,但是她却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寒冷。 三 她用精神力将热压弹完全包裹起来,一层一层地收拢,放任自己暴露在这足以瞬间致死的环境中。 二 一瞬间她又想起那双冰蓝色的眼眸,还有里面她读不出来的神色。 一 零 第169章 一 昏暗的空间和冰冷的身体,一瞬间秦云以为自己还在那狭小的岩冰缝隙中,永无止尽地下落。寒冷和疲惫牵扯着她,如同坠在肢体上的重物,将她往一片漆黑的泥沼之地拖拽而去。 秦云没有抵抗,甚至没有一丝挣扎,任凭意识消散,任凭身体的知觉远去。 然后有一道声音在旁边响了起来,如同一阵薄雾吹过,只留下空中潮湿而模糊的片段:“……醒了么?” 那声音似乎很遥远,却又清晰可闻。秦云面前的光线一瞬暗了下去,然后又亮起来。她如同被困在了一个茧中,同这个世界的联系被一层层地阻隔,却又没有完全切断。 只有冰冷的感觉清晰透彻,一种透彻了骨髓,完全没有办法被抚慰的冰冷。 接着她感觉刚才说话的人靠近了一些,他的声音也像是块被风吹近了的纱布,依旧飘忽不定,却能够被辨识出来:“第一次是应该……既然大人不在,那么请恕在下僭越……” 那人靠过来,空气随着他的动作流动,秦云闻见了一种淡淡的味道,像是冬天刚刚落在森林中的飘雪。 接着身体被扶了起来,她的手从身上滑下,指尖触及了一片柔软的缎料,冰凉丝滑。一个同样冰凉的东西抵上了她的唇,顿时森林冬雪的气味散去,被一种更加浓郁的气味覆盖。那味道陌生又熟悉,如同一张已经被认出的面孔,名字却卡在舌尖。 当浓稠的液体碰到她紧闭着的唇时,秦云才意识到这个人打算喂她,是药么? 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张开唇。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果想要张开唇的话,这具仿若被切断了其他知觉身体,会不会按照她的意愿动作。 在她犹豫的那一瞬间周围的气息突然变了,如同平静海面之下的洋流一般,像是有什么东西席卷过整个房间。 秦云并没有听见任何的声音,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而以,但扶着她的人却肯定了她的直觉。 他似乎是微微直起了身体,同时将抵在她唇上的杯子移开,只留下了一层湿润的痕迹。或许是因为这一次离得近了,秦云听清楚了他整个句子,甚至听出了那话语中漫不经心的轻微笑意:“安德里希大人,您比预计回来的时间要晚了许多。” 另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如同照射在夜间泉水上的月光:“你不该问这些,卡尔。”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朝这边走来,并没有脚步声,但是他的话音渐渐地靠近,“你也不该在这里。” 被称作卡尔的人像是丝毫不在意那话语中的指责,他轻轻笑了一声:“您责备得是,是在下多虑了。” 他将秦云放回她之前躺着得地方,然后站起身来朝着来人鞠躬致歉,“您旅途辛劳,请允许在下就此告退。” 然后仿佛是得到了后来者的允许,卡尔离开了这个空间。 之后进来的那个,被称作安德里希的人坐到秦云的身边。床垫在他的重量下些微地下沉,接着盖在她身上的薄毯似乎被拉扯,在她的皮肤上轻轻划过。 薄毯,这么冷的地方,为什么她的身上只盖了一层薄毯? 安德里希的手抚上了她的脸颊,和刚才卡尔完全不一样,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只手的温暖。他的手指滑到秦云的唇上,抹去了沾在上面的液体。但之后他并没有离开,指尖在她的唇上来回摩挲,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秦云想要睁开眼睛,仿佛从刚才温暖的触碰中汲取了力量一样,她将眼睑微微抬起一丝,看到一片摇晃的光线和模糊的影子。 安德里希像是察觉到她的举动,原本抚摸着她唇的手指顿了一下,伸手过来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那微弱的光线一下被遮蔽住,重新又将她置于了黑暗之中。但是和刚才并不一样,肌肤触碰的温暖像是在保证着她并非独身一人。 过了很久那个人的声音才又响起来,只有短短的两个字:“薇拉。” 那声音如琴音一般冰冷,同铺陈而下的月光,无论如何也无法给人带来温暖的感觉一样。但这两个简短的音节从他口中说出却仿佛沾染着不尽的思绪般,让她的心神跟着轻微动荡了一下。 不是,我不是薇拉。 秦云想要这么告诉他,然而她的身体依旧不听使唤。 温暖而柔软的唇压住了她的,带着一丝湿润的馨甜。舌尖抵开她的牙关,然后那一丝馨甜便顺着滑落进来。 随着那个吻的加深跟前的人突然抱住了她,紧紧地搂着她的腰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地步。秦云想要把手抬起来,能感觉到的却只是落在床上的手指微微地曲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如同被安德里希捕捉到了一般,他的亲吻渐渐和缓下来,变得温柔而缱绻,同时还有一些迟疑,如同触碰着方才绽开的花朵,担心自己的动作会触落那层层花瓣。 接着温暖的手抚摸过她方才动了一丝的手指,亲吻着的唇稍稍离开一瞬:“休息吧,薇拉。” 然后被那声音所指引,秦云的意识重新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但是这次不再冰冷,如同被人拥抱着一样让她沉沉睡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意识如同被人拨动了开关一样,瞬间从一片漆黑转至刺眼的明亮。秦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清醒,知觉已经开始捕捉周围的信息。 最先注意到的是空气中烟火的气息,如同近在咫尺就是刚刚熄灭的壁炉。接着她发觉寒冷的感觉消失了,并没有能够感觉到温暖,就像是疼痛的感觉消失了之后,这一块的感知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她的感觉就像铺展开了精神力,但却又有些不太一样,那种感知并不能被她随意地控制,不像精神力一样收放自如。就像她无法控制头发在身旁落下,又被风轻轻吹起一样。 秦云微微地睁开眼睛,这一次身体服从了她的意识,顿时昏黄的光线浸满了她的视线。 等最初的一阵模糊慢慢散去后,她能够看到床架上垂下的层层帷幔,猩红色的天鹅绒和雪白的薄纱交叠在一起,边沿缀着金色的流苏。 红木的床架之外靠着墙壁的那块,就是昏黄的光线涌进房间的地方。垂着的薄纱之后有两扇巨大的透明的门,如同被外面的强光点亮了一般。不,那应该不是门,是落地窗,正对着外面落下的夕阳。 她闭上了眼睛感受自己的呼吸,很慢,很沉,和她的心跳一样。那脏器的跳动中带着一丝的不情愿,搏动之间的空隙如同一次漫长的等待。 但她并没有生病的感觉,占据了她整个身体的更像是疲累,一种光靠休息没有办法驱散的疲累。 秦云的知觉如同和精神力一起飘散了出去,必须要有意识地去感受自己的身体,才能够感觉她正侧躺在一张床上。她闭上了眼睛,渐渐能够感觉到丝滑的床单细腻而有些冰凉的触感,还有薄薄的毯子压在身上的重量,不知道为什么两者都让人有些不安。 她动了一下手指,身体很快给出了回应,然后她又睁开眼睛,这一次似乎能够看清楚这一侧房间的全貌。 皮革和深色的红木构成了房间里面大半的装饰,所有的桌椅都是鎏金的兽足,一半没在厚厚的地毯之中。靠近落地窗的地方放着一整套浅白的沙发,是房间里面色调最为明亮的摆设。其中一张贵妃椅上铺陈着一条缀满了珍珠和编织蕾丝花纹的长裙,被夕阳的光线染上了一层淡淡橙粉的色彩,看起来华美非常。 秦云又闭了一下眼睛,看起来已经进入下一个副本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点开系统的面板想要查看这一次的任务详情的时候,却发现上面只有一片空白。 任务要求,原作内容都是一片空白,只有显示任务对象的地方有一个名字:伊利欧铎塞西尔。 秦云看着那控制面板半天才明白过来,这个任务她现在是二周目了。 第170章 二 一个任务如果顺利完成的话,就会直接进入下一个副本。相反地如果一周目任务失败,那么她就会进入同一个任务副本的二周目。 但是二周目中她除了任务对象的名字之外,没有关于这个副本的任何信息。有的时候因为任务要求本身也能够告诉她一些事情,所以二周目中连任务的细节都不知道。 关于一周目的相关记忆更是被全部被抹消。 秦云已经很久都没有跑过二周目了。 她现在不知道这个身体的名字、身份、和任务对象的关系、或者之前是因为什么原因死亡。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甚至连这个副本最起码的世界设定都不清楚。 不知道在床上等了多久才,秦云恢复了足够的力气撑着身体坐了起来,她终于能够看一下周围的情景。和之前看到的那个角落的风格一致,大概是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这和她听到的那两个名字的风格也相符。 她仔细地看了一下屋内的摆设,没有任何电器用品,书桌茶几和床头柜上摆放的都还是烛台,墙壁上也没有插口。但是从纺织品以及其他的锻造铁器上面能看出来起码应该是进入了最基础的工业时代,所以大概是介于蒸汽与电力时代之间? 秦云闭了一下眼睛,从薄纱后的落地窗照进来的光线依旧一片昏黄。她突然睁开眼睛看过去,不对,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黄昏的颜色丝毫没有变化?光线照进来的角度甚至都和刚才一模一样。 她扶着床头的柱子稳住身体,然后把双腿挪过床沿,踩进厚厚的猩红地毯中。她身体恢复的速度很快,刚醒过来的时候她都怀疑自己能不能够睁开眼睛,但是现在只是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秦云就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力量站起来。 这种感觉好像身体不是在从疲惫或者病痛中恢复,而是慢慢地苏醒过来一样。 她扶着床柱摇晃地站了起来,试探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再是一步。走到落地窗边上时她在厚厚的地毯中踩到了什么,身体一晃就要朝边上倒下去,秦云一把抓住了收拢起来的窗帘,把那奢华的天鹅绒拉扯下来的同时,自己也倒在了地上。 长绒的地毯和减缓了的速度让她只是轻轻地摔到了地上,但是却有一种与这和缓的冲击完全不成比例的疼痛在她体内蔓延开来。仿佛她的骨头都是玻璃做的一样,被这一下摔出了细微的裂痕。 这个身体不大对劲。秦云每次接手的身体都是刚刚死过一次,早就应该习惯第一次醒过来的不适。但是她却隐约地感觉不论原身死前经历了什么,这个身体的不对劲恐怕远远不止那些。 她想要站起来,疼痛却让右腿完全没有办法受力。她向着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看了看,在长绒地毯上向前爬了一段,然后掀开了落地窗前的薄纱。 突然亮起来的光线让她稍稍眯了一下眼睛,但没一会儿她就能够睁开看出去。 落地窗外面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并没有围栏,看上去不像是让人当作阳台使用的设计。再向外就是一片树林,只剩下了干枯的枝杈和零星的白雪。树林覆盖了他们所在的高地,并且一直蔓延向下,直到山脚下时开始与一片城市接壤。 一开始是稀疏的房屋和田野,朝着平原中心去的地方开始渐渐隆起,钢铁结构大型建筑的烟囱中间不断涌出来蒸汽,将暮色中渲染得一片氤氲。 平原的中心有着一座最高的建筑,并不是一个工厂,它并没有冒着蒸汽的烟囱,而且那建筑的风格对于工业来说太过凌厉了。屋顶房檐都是尖锐的角度,中心更是矗立着一座高塔,之上是什么尖细的东西在夕阳的光线中折射着亮光。 对了,夕阳。秦云朝着光线涌来的方向看过去,天边是一层层的薄云被渲染成不同深浅的红与橙,但是她分辨不出来光线的来源,找不到本应该在那里的太阳。 “你还是这样。” 身后的声音惊得秦云立刻转过去,一个金发的男人站在门口,他身上穿着一套中古款式的西装,昏暗的光线中之能够看见挺拔的身形,分辨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刚醒过来的身体很敏感,你这样子会弄伤自己。”男人说着朝她走过来,他的话语中没有不快或者责备,只是在说着简单的事实。 秦云看着他走过来就下意识地要蜷起身体,靠在身后的落地窗上,将双腿拢到身前抱住。退到无法再后退的地步,暴露出最少可供攻击的区域。 那人如同没有看见她的动作一样,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跟前,然后屈了单膝跪下。他伸出手来的时候秦云的身体僵了一下,但那人只是理了一下她耳边的头发,然后手指滑过她的侧脸。 他长长的金发被低低地束在身后,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向前滑落了一丝,在黄昏的余色中看起来如同金线铸成般耀眼。长发垂落的弧度缓和了他面孔清俊到几乎凌厉的线条,同时也给那浅蓝色的眸子晕染上一丝几近柔和的色彩。 那只手是温暖的,秦云记起来了他的声音,是昨天晚上被称作安德里希的人。 她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安德里希的视线转向了她的唇,只是说了一句:“不要心急。”就朝着她伸出手,将她抱在怀里站起来。动作轻松得好似秦云的重量完全没有对他造成阻碍,如同抱起的不是一个女孩子,而是一只猫一样。 秦云靠在他的怀里没有挣扎,她并没有挣扎的力气,也没有能够挣脱这个人的可能。但同时她也能够感觉到身体根本没有要挣扎的欲望,恰恰相反,她甚至渴望着他的触碰,仿佛能够从那温暖之中汲取无尽的安心一样。 这是原身留下来的感觉么? 丝白的睡裙铺开在他黑色的正装上,安德里希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撩起了窗前的薄纱勾在一旁:“黄昏了,你最喜欢的时间。” 秦云看着他的脸庞没有说话,这个人没有发现她的不一样么?之前只是微微地动了一下手指就被他察觉,那现在为什么没有发现她动作间不一样的地方? 安德里希淡蓝色的眼睛看了看她,然后转向天际,仿佛在示意她也一同看去一样。 秦云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顺着他的意思,重新朝着刚才眺望的方向看了过去。那姿势让她把头靠在了安德里希的肩膀上,被他微凉的发丝轻轻触碰着额头。 秦云以为看到还会是那丝毫不变的永久黄昏,但是这个陌生身体的知觉却又一次让她惊讶。就在她注视的这几秒钟的时间内,天边的晚霞颜色渐渐深了起来。并不是很明显,或许只是红色和橙色都深了几个色度而已,她甚至都不应该能用肉眼分辨出这种细微的变化。 但是现在她却可以准确地感知每一秒天空上的变化,哪一块的颜色发生了怎样的改变,就如同靠在安德里希身上的时候,她能够分辨出他衣服上各种微弱的气息。烟草、皮革、马匹、女人的香水、雪封的树林、壁炉的烟与火,还有弥漫在城市中的雾气。 她看着那晚霞如同燃尽的焰火一般,所有绚丽的颜色都湮没之后,天边短暂地呈现出一片透明的蓝色,与粼粼的云纹叠在一起,如同一片清浅的大海。 然后那片海水渐深,如同汲取了旁边所有的色彩,将整个世界沉入了水底深处。等到浓郁的深蓝涂抹了整片天空时,夜幕终于覆盖了一切。 最后一丝颜色也从夜空中消失之后,如同等到了一场歌剧的落幕,安德里希不置一言地抱着她转回屋里。 他的动作那么自然,以至于秦云一直到几秒钟之后才发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房间里面并没有点起灯火,从落地窗那里也没有月光洒进来,然而在没有被任何光线照亮的房间里面,她却依旧能够清楚地看见所有东西的轮廓。 那种感觉就像是之前看着被机甲的系统处理过的图片一样,仿佛只要不是绝对的黑暗,她的瞳孔就能够捕捉到所有的物件反射出的细微光线。 安德里希同样毫无障碍地把她放回床上,之后他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床边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伸出手,缓缓地理了一下她落在垫子上的头发。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里如同透过了她的身体在看着什么其他的东西,脸上的线条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但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却依旧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如同怀念般的遗憾。 “你不记得我了。” 那甚至都不是疑问,只是肯定而平常地说了出来,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一样。 比他的话语更加让人惊讶的,是秦云的反应。她的瞳孔没有紧缩,身体也没有绷起,只是微微张开了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然而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她要说什么,她有能说什么? 安德里希抚上她的脸颊,那种怀念的神色似乎把他的瞳孔都沾染成了更深的颜色,还是说那仅仅只是夜色? 秦云抬头迎向了安德里希的视线,你是谁?我这个身体又是谁? 第171章 三 厚重的木门被人轻轻地敲了三下,然后一个男人的声音传进来:“安德里希大人,在这个时候打搅您真是万分抱歉,但是蓝德尔大人和加西亚伯爵都已经到了。” 秦云听出来那是之前卡尔的声音。 安德里希最后用手指抹过她的脸颊,像是抹去原本就不存在的一颗泪滴一样:“在这里等,我会在你需要进食前回来。” 说完后他直起身体,一些发丝从肩上滑落,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中更靠近银白而不是金色。安德里希又看了她一眼,像是在考虑是否要说什么一样,淡蓝色的眼眸中刚才的思绪渐渐散去,重新又变得清澈,然后不置一言地走了出去。 木门被打开的时候外面的光线短暂地照进来了一瞬,秦云能够看见站在外面的男人朝着安德里希稍稍地欠身致敬,他黑色的头发都被梳起来扎在颈后,只有一缕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落了下来。然后仿佛察觉了她的视线一样,挑眼侧头朝着室内看过来,微微眯起的眼睛里面是一双血红的眸子。 嘭地一声木门又被关上,隔断了外面的光亮和那血红的视线,同时也隔断了秦云的感知。她静静地坐在床头,仿佛还能够从那昏暗的房间里面看见那金发的残影,不知多久才回过神来。 外面的人早已离开,她坐起来用床头柜上的火柴点亮了蜡烛,习惯了那跳动火焰发出的光线之后,开始重新打量这个房间,寻找任何能够提供关于这个时代和她现在处境的线索。 在沙发另一侧的办公桌上面有各种信件和书籍,她粗粗地翻阅了一下,发现信件大部分都是署名给美奇第伯爵大人。 那是安德里希的姓氏么?为什么之前并没有听卡尔这么称呼他? 信件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关于贸易和教廷,秦云的注意力很快被后者吸引过去。又看了几封信都提到与教廷的行政机关打交道的内容,难道是个政教合一的社会体制? 除此之外信件里面就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她又翻了翻旁边的书籍,大部分都是经济方面的书籍,剩下基本则是哲学。她又向屋里面看了一圈,然后走到另一边的两扇雕花木门跟前。这和安德里希刚才离开时通过的门不一样,要稍微窄一些,上面的木雕也更精美具有装饰性,应该是壁橱之类的地方。 果然打开之后秦云就看见里面是一整排的黑色正装,看上去和安德里希刚才穿在身上的毫无差别。最边上的地方挂着什么别的衣服,没有正装笔挺的轮廓,她拉起来看了一下,像是一件黑色的斗篷。 里面没有任何女性的服饰,秦云朝依旧铺陈在贵妃椅上的那条长裙看过去。在烛光下那华美的料子看上去微微发黄,但本来的颜色应该是纯白的,这就让它看上去像是一条为了仪式而准备的礼服。 如果这是安德里希的房间的话,她一定是最近才住进来的,而且时间肯定不长,不然这里不会没有她日常能够穿的衣服。 房间里面再没有别的带着私人气息的东西了,秦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回落地窗前。远远的城市里已经点起了一盏盏的灯火,中心的建筑更是如同一座明塔一样,高高攀入夜空之中,一切的轮廓甚至比之前在黄昏暮色之中更加清晰。 她要转过身去的时候突然像是察觉了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又朝着刚才所有颜色消失的天边看过去。那里有一丝的微光照亮了周围的云层,将和地面相接的一片夜空的颜色都抹淡。接着一丝银白色的亮线探入天际,慢慢朝上拱成一个弧形,接着缓缓地升起。 秦云等它升起了将近三分之一才反应过来那就是月亮,因为这个月亮实在是太大了,它全部升起之后占据了非常可观的一片夜空,大约有她之前习惯看见的月亮二十倍的大小。 银色的光线倾洒下来,笼罩了地面上的一切。后面树林中的残雪映射着月光,在秦云眼里明亮得如同白昼一样。 这个世界连基本的设定都和她之前经历过的不一样,秦云将薄纱的窗帘放下转身,视线重新朝着房间中的物件扫去,想要发现什么她刚才忽视了的东西。 这个副本在她掌握了所有信息的情况下都失败了一次,二周目的难度可想而知。她连现在自己的状况都不清楚,尤其是原身和安德里希的关系,她之前会是因为这个而选择了这个身体的么? 秦云一般都避免选择已经有了伴侣的身体,唯一发生过的一次还是因为那两个人基本上已经走到恩断义绝的地步,之后只打过几个照面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难道这一次也是因为剧情所迫,所以才会选择这样一个身份的么?她想过是不是触发了原来作品里面没有的隐藏剧情,但是安德里希的样子并不像是刚刚认识她。 那到底是什么优势才会让她选择这样一个身份?原身和任务对象有直接的关系么?如果没有的话,她要怎么在蒸汽时代要怎么寻找一个只知道姓名的人?登报?还是打开了她的地图坐着蒸汽火车到处跑? 秦云的视线重新转回到写字台上的信件上,里面提到的教廷的行政机构看上去就像是现在的政府部门,只是不知道对于人口有没有完善的登记和管理。如果能够弄清楚这个身体有什么资源的话—— 落地窗外的动静打断了她的思路,皮革的鞋底轻轻落在石板上,那声音经过紧闭的落地窗穿到房间里面,应该微弱到她无法察觉的地步。 然而秦云却如同捕捉到了一声清晰的警告一般,立刻转身看过去。 月光下一个人影蹲跪在窗外的那一小块平台上,就像被固定在了跳跃落地最后的缓冲动作一样。 秦云立刻朝着房间的出口挪去,当她在身后按住了木门的把手时,那个人影已经打开了落地窗走了进来。室外的风卷着薄纱窗帘吹进来,里面甚至夹杂着一些雪花。 秦云做好了要在那突来的寒风中颤抖的准备,但身体却没有感觉到温度的任何变化,仿佛那些寒气都被阻挡在了离窗口不远的地方。 走进来的人影比安德里希还要高一些,大概快要靠近两米,而且面目英俊。他不像是安德里希那种如同雕塑一般精雕细琢的俊美,而是一种粗旷而原始的,最直接的一种英俊。 在严冬的季节他的身上也只有一件薄薄的衬衫,像是被浆洗过太多次一样松散发黄,胸前的束带没有系上,露出里面肌肉线条鲜明的身体。黑发长而凌乱,如同野兽的鬃毛一般。浓黑的眉毛下面,是一双金色的眸子。 那并不是有些人眼眸浅淡的琥珀色,而是澄澄的金黄色,似乎只要房间内的光线一瞬变化,就能够看见他的瞳孔竖起紧缩一般。 这个世界的设定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奇幻魔法? 她又向后退了一步,将身体全部靠在了门上。一手轻轻地在身后拧动把手,但是却推不开这扇朝内开的门。 那人眯着眼睛打量她,不像是狩猎者看着猎物,好奇的同时又有些防备,像是在估量新买回家的宠物会不会突然伤人一样。 秦云依旧被那双金色的眼睛看得毛骨悚然。恐惧和警惕在某种程度上却奇妙地让她稍稍安心下来,知道自己还有着这种本能的反应,让她明白之前对于安德里希的信任应该是特例,而不是这个身体的缺陷。 但她的视线依旧紧紧锁住那个高大的男人,在捕捉到他身体微微向前倾的一瞬间,她用力拉开身后的门想要冲出去。然而相比起来她的动作太慢了,那人几乎在瞬间穿过整个房间的距离,抓着她的肩膀用力地抵在门上。 微微打开的木门立刻又被甩上,她被抵在门板上的肩膀传来的尖锐疼痛,好像被那人彻底捏碎了肩胛骨一样。 他的力道她牢牢钉在那里,没有一丝可以挣扎的余地。 秦云绷紧了身体准备承受更多的伤痛,一边仓促地思索有什么能够自卫或者回击的方法,但是那人接下来的举动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他凑过来在秦云的脖子边仔细地嗅了嗅,若有所思地哼了一声,然后开口道:“你——” 那人将她牢牢抵住的门板,突然在秦云的眼前碎成了无数细小的木片。仿佛是一截保持着原有形状的烟灰,在轻轻的触碰之下骤然崩溃。 外面走廊上的光亮倾泄进来,然后又被一个人的身影遮住。 她身后的人像是被什么力量突然往后推去,依旧握着她肩头的手也拉得她也转过身体,但立刻就有人揽住了她的腰,同时把那不速之客的手从她肩头拉开,如同挥开一片树叶一样毫不费力。 秦云听到那人啧了一声,接着连连向后退了几步。 “巴贝伦。”安德里希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之前卡尔教过的礼节,看来你什么都没有记住。” 第172章 四 被称作巴贝伦的人站住了脚,毫不在意地用拇指抹了一下脸上被碎木刮伤的血痕,然后放到唇边舔去。他像是没有注意到安德里希的怒火,朝着他抱着的人看了一眼:“你忘记和教廷的协议了么?” 安德里希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垂下视线看向自己怀里的人,从她睡衣的领口就能看到肩膀上鲜红发紫的痕迹。 秦云感觉到那视线之后不安地动了一下身体,瞥了一眼巴贝伦的身影后,还是朝着他的怀里靠过去。 安德里希搂在她腰身上的手臂收紧,将睡衣的领口略微扯开,指尖从那鲜红色的痕迹上轻轻抚过。 秦云想要转过头去看他,但安德里希却低下头来,金色的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视线,同时抚过她裸露的肩头。发丝微凉的触感之后,便是柔和的亲吻轻轻落下。 随着他温热唇舌的触及,一阵细微的麻痒传过秦云的身体。身体仿佛连自己的重量都无法承载,她依靠在安德里希的臂弯上,一手揪紧了他外套的前襟。 金色的发丝构成了牢笼,将她的思绪连同身体一起禁锢在那方寸之间,只能够感觉到他不断落在肩头的亲吻和轻轻触及的气息,分不出心神去思考刚才巴贝伦所说的话。 安德里希看着那些痕迹消退了才停下动作,慢慢抬起头的时候亲吻了一下她的脖颈,那一触即离的动作也让怀中的身体轻微地颤抖。他在那黑色的发丝上又落下一问,才起身看向巴贝伦:“这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事情。” 巴贝伦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转了几次,似乎在考虑究竟要不要再说些什么,最后还是转开了话题:“新的都主教什么时候到任?” 安德里希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秦云身上:“后天,卡尔没有告诉你么?” “他只说都主教的行程因为突然事件耽搁了。”巴贝伦说着又看着秦云眯起了眼睛,将她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然后转向安德里希,“为什么要是个修女,你就没有想过这事情会多么麻烦么?” 安德里希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回答。他把秦云揽着慢慢往边上站了一步,把毫无遮掩的门口让了出来:“我之前就告诉过你,不允许再从窗口随意出入,看来你完全没有听进去。” 巴贝伦毫不在意地耸了一下肩,明显不认为这是值得多费什么口舌的事情。然后看了看安德里希的表情说:“怎么,要因为这种事情出手么?”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薄衫之下的肌肉线条明显地变动起来,“我倒是无所谓,你最近不在,都没有人能够好好地打一场。” 安德里希毫无表情地看着跟前几乎跃跃欲试的人,朝着面前的空间喊了一声:“卡尔。” 如同接受了召唤一般,那个一双血瞳的男人立刻出现在门口,悄无声息得仿佛他自始至终都一直在那里待命。他的视线不曾扫向室内,只是低下头恭敬地应了一声:“安德里希大人。” 巴贝伦面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这一次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喂……” 那模样就跟本来想摸个鱼消遣一下,结果发现摸上来了条白鲸一样。 卡尔抬起头看了一下空荡荡的门口和里面被碎屑覆满了的房间,视线落到一片狼藉中间的巴贝伦身上。那双含着血红双眸的眼睛微微眯起,话语中却似夹杂着无奈的叹息:“巴贝伦大人,每次都在您登门的时候发生这种失礼的事情,真是身为管家的在下的无能。”他微微地欠身,“请您一定要接受在下最为真挚的歉意。” 巴贝伦蓬乱的头发都好像竖起了起来,绷紧着身体退后了一步:“不是我——”话没有说完他的瞳孔一缩,转身就朝依旧开着的落地窗奔去,瞬间跃进夜空消失在视野中。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道更快的黑影,秦云只能够辨识出大致的身形和血色瞳孔的残影,转头去看刚才卡尔站着的门口已经空无一人了。 薄纱依旧随着寒风舞动的窗口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模糊的痛呼。 安德里希似乎并不在意窗台下正在发生什么,朝着室内扫了一眼,然后就将她抱了起来。 秦云撑住他的肩膀想要将他推开一丝,结果手掌按在他散落的金色发丝上一滑,指尖缠绕着发丝,那冰凉的触感让她一瞬失神。 安德里希没有因为她的动作停下,抱着她的臂膀也如同铁铸一般不可撼动。转过身去的时候他还是说了一声:“换一间房。” 被抱出房间后秦云被外面的光线刺得稍稍眯起了眼睛,随即就感觉到周围有不少的人在,而且视线都看向他们这边。但是当她朝周围看去的时候,却只有镏金的扶手与浮雕的高柱,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矛盾的感官让她感觉汗毛倒竖,这在数不尽的烛火映衬下本来应该金壁堂皇的走道,突然显得阴森起来。她不自觉地缩起了身体,安德里希的脚步因为她的动作而停顿了一下,随后就说:“不用在意他们。” 秦云立刻回过头来看他,他们?也就是说确实有人在,但是她看不见? 安德里希淡蓝色的眼睛在她的面上落了一会儿,然后向周围扫去:“现在是用餐时间。” 明白他这是在向自己解释,但依旧没有明白的秦云犹豫着是否要开口询问,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从旋转的楼梯上传过来。轻软而雀跃,如同一只奔跑中的幼鹿。 她转过头去,安德里希随着她的动作停下了脚步,然后两人都看着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从楼梯上冒出头来。她一头金色长发打着卷儿落到腰间,身上是一件轻薄的短洋装,腰上系着一条红色的丝带,在身后打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她细致的颈间系着一条同样颜色的缎带,穿着白色及膝袜的脚上只有一双干干净净的单鞋。 少女对上他们的视线时突然停在了楼梯的最后一层,面上欣喜的表情如同被寒风吹开的雪花瞬间消散,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安德里希没有说话,几秒钟之后一个身影从白色的大理石柱后面转了出来,是个一头黑发穿着盛装的女人,她露出来的肩膀和脖颈纤细修长,净白的脸上嵌着一双碧绿的眸子。 秦云看了一眼那大理石柱,即便是这个女人纤弱的身形要完全隐藏下也有些困难,更别说那身华丽的长裙,刚才她为什么完全没有发现? 那个女人朝着安德里希行了一礼,然后朝着依旧僵在楼梯上的少女快速地走去,裙尾擦着长绒地毯几次险些翻起。 她走到楼梯口时,穿着短洋裙的少女像是突然惊醒过来一样,两三步就躲到了她身后,双手甚至揪住了她的裙摆。那个女人并没有出手护住她,只是又向安德里希行了一礼:“非常抱歉,这是新来的孩子。” 安德里希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就抱着秦云就从他们的身边走过。 秦云攀起身子从他的肩头向后看去,只那一转眼的瞬间她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那两个人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烛火通明的走道上面已经空无一人。 安德里希一手轻轻地抚上她的背:“不用在意。”过了一会儿加上了句,“你的力量也很快就会苏醒。” 秦云转回来看他,不太确定自己应不应该问下去。从刚才开始对话中传递过来的信息就一直是模棱两可,不但没有解开一丝疑惑,反而引出了更多的问题。这是他故意的么? 安德里希浅蓝色的眼睛似乎看透了她的疑问,但是什么也没有说。过了一会儿他打开走道边的一扇木门走了进去:“到你用餐的时间了。” 这间房间和刚才的比起来除了稍微小一点之外没有什么差别,一样是繁复到极致的雕花镏金装饰,还有大片的天鹅绒、薄纱和蕾丝。 安德里希把她在床上放下,起身的一瞬床上人拉住了他的袖子。安德里希转过头来看她,金发遮去了他一半的表情,只有那清冷的声音一丝不动:“怎么了?” 秦云看着他那双淡蓝色的眸子:“我不是薇拉。” 安德里希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那你的名字是什么?” 意外的反应让秦云一下愣住。薇拉不是他的情人么? 安德里希转过来,看了她一会儿之后在床边坐下。长长的金色头发只在末尾处束住,随着他的动作在身后略微散开,从她的手背抚过。如同被那冰凉的触感蛊惑一样,秦云的手指不禁稍稍勾住了发丝。 这个动作让安德里希眼中的神情稍稍柔和下来。他抚摸过秦云的侧脸,指尖沿着她的颈线向下,手掌按在她肩头的时候,拇指轻轻地从锁骨上划过。 指尖的触碰熟悉而温暖。 秦云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安德里希却丝毫不惊讶于她的反应,他的手掌又托起秦云的脸颊,低下头靠过来。 秦云只是把手抵在他的胸前想把他推开,好给自己一点空间稍微想一下发生的事情。她之所以没有抵制这个人亲密的举动,不是因为身体遗留的感能,而是真的因为这些都是她熟悉的么? 安德里希又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来,这一次他的动作中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同时这个吻和其他的都不一样,要来得更为湿润和血腥…… 不,不是她的错觉,一股甜腻的铁锈味在她的口中散开。 秦云立刻睁开了眼睛想要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安德里希看着她的淡蓝色眸子如同海水一般清浅,但同时毫不退让。他紧紧地搂住了秦云的腰,让她下意识地吸了口气的同时呛了起来。然而安德里希紧紧地禁锢住她,一直等到秦云毫无选择地将口中的腥甜咽下去之后才松开手臂,看着她立刻侧过去蜷缩着咳嗽起来,鲜红的血点染到了丝白的床单上。 第173章 五 秦云看着自己手心被咳出来的艳红的痕迹,之前的信息瞬间全被串联了起来:教廷,修女,神父,城市中间高耸的建筑,建立在山顶的古堡,还有里面举止奇怪的人。 这是个吸血鬼背景的副本。 安德里希抽出一块丝帕牵过床上人的右手擦了擦,秦云顺着他的动作转过来。仿佛在验证她刚才的猜想一样,他微微张开的唇间还能够看到尖利的犬牙,在她的注视下慢慢地消了回去。 安德里希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伸手探入她的口中在牙龈上按了按:“你的还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够长出来。”他收回手指擦拭了一下,“这段时间的雏体只能靠喂食。” 秦云只是看着他,面上依旧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安德里希走到了躺椅边脱下了身上的外套,月光从正对着的窗户中照进来,他将衬衣也一同脱下之后,月光落在那如同大理石一般苍白的肌肤上。然而那原本应该完美无瑕的身体上却遍布着交纵的伤痕,从后背一直到双臂,几乎没有一块手掌大的地方能够幸免。 如同一尊大理石像被打碎之后,又被人用心地粘起来了一样。 什么样的经历会在身上留下这种痕迹?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注视,安德里希转头看她,秦云能够看到他的身前同样遍布着类似的伤痕。他的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似乎丝毫不被情绪沾染:“怎么了?” 秦云把视线抬起对上了他的眼睛,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映照下几近银白,金发衬着纤白的肌肤,他整个人都似乎晕染着一层月色的光辉。 她微微张开了唇,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但又感觉似乎什么都无法解答她的疑惑,一种焦灼突然席卷了她的身体。 安德里希走回床边,单膝跪在床边将她一把揽入怀中。那动作突兀而毫不犹疑,秦云的视线突然被他的身体和发丝所遮掩。 一瞬间她甚至有些害怕触碰到的身体会是冷的,冰冷而僵硬,如同月下的石像一样。但安德里希的身体却远比她想像的温暖,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在汲取他的体温,就像在汲取着无法被剥夺的生命与力量一样。 在她把手环上他的后背时,除了那微凉的发丝她同时触摸到了皮肤上略微突起的伤痕。几乎是无法控制一般,她的手指沿着那伤痕缓缓地描摹。安德里希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却没有其他的动作。 秦云终于迟疑地问出来:“你认识我么?” 安德里希没有回答,只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收拢了一些,把她完全禁锢在自己怀中埋首在她的颈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卡尔。” 他的声音和刚才的对话一样,并没有刻意提高,让秦云一瞬间疑惑着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但即刻垂在落地窗前的纱帘就轻轻地飘起,如同有人悄无声息地打开了窗户,让室外的冷风吹了进来一样。 同时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窗外的平台上,并没有动作的残影或任何预兆,仿佛是月下的光影一瞬间在那平台上具象化,凭空勾勒出来了一个身形。 那个身影动起来的时候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像是一尊被布覆盖着的石像突然动了起来一样。他将手放在跟前稍稍地欠了欠身:“需要在这种时候打搅您真是万分抱歉,但加西亚伯爵还在会客室中等候,似乎仍旧有事情需要和您商讨。” 安德里希思考了一下,接着慢慢地松开她的身体。 秦云抬头看入那双淡蓝色的眼眸,在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手。她的身体并没有确切地感觉到寒冷,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了他的怀抱之后,却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安德里希起身的动作稍稍一顿,重新又低下来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如同无声地保证自己很快就会回来一样。然后站起来转身:“卡尔,你留在这里。” 那黑色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房间内,听见指令后他只是将单手放在胸前微微地一欠身:“是。” 安德里希穿上衣服之后就走了出去,没有向她这边再看过来一眼。 当房间的门被关上时,失落如同潮水一般袭卷过秦云的身体。仿佛安德里希并不是将她留在了房间内,而是将她抛弃在了险峰绝境之中,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样。 明明刚才还那样细致温存,转眼就将什么都不知道的她抛下,抛落在这个陌生而奇怪的世界中,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秦云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回过神后她有些愕然地朝着房间里面仅剩下的人看过去。 卡尔那双血红的眸子一直看着她,视线对上的时候便朝着她一笑,仿佛能够毫不费力地读取她的心神一样开口:“请您不用担心,还处在转化中的雏体,对于初拥者都有着很强的依赖性。之前安德里希大人离开了几日,累积的不安一下涌上来,可能会让您有些不适。” 他一半的面容掩藏在阴影之中,露出那一侧的笑容完美得如同假面一样。 秦云看着他问:“你认识我?” 卡尔只是笑着没有回答。 但他同时也没有敷衍秦云,于是她换了一个问题:“我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 “一个星期之前。”似乎这个问题在他可以解答的范围之内,卡尔立刻就说,“安德里希大人并没有明言,但是他将您带回的时候,中部发生了一起教廷人员的被袭事件。传闻现场的痕迹显示是血族和狼人的共同攻击。” 秦云立刻就想起来之前巴贝伦称呼她为修女,将这一点记下之后,提起了他话语中另一处吸引人注意的地方:“狼人?” 这一次卡尔似乎被她的问题勾起了兴趣,血红色的眼眸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才又垂下去:“是的,如同您刚才所见的一样,巴贝伦大人就是狼人。他们一族非常容易辨认,除了明显比常人健硕的身体之外,所有狼人的眼眸都是金色的。同时巴贝伦大人也是居住在卡拉森林中族群的头领。” 秦云想起来那个魁梧的男人,以及他被卡尔追赶时狼狈的身影和窗外传来的痛呼,不禁又侧头打量了一下卡尔。 真的?狼人的首领被你撵成狗? 又一次像是看透了她的想法一样,卡尔面上的笑几不可察地加深了一些,但他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什么,只是致歉一般微微低下了头:“我很愿意在能力范围内解答您所有的问题,但就如安德里希大人所说的一样,雏体的状态太过脆弱,除了富足的食物之外,同样需要充分的睡眠。请允许鄙下在您休息的时候,依旧遵从安德里希大人的吩咐留在房间之内随侍。” 秦云想要说什么,但是随着他声音的落下,她的意识就如同被风吹灭的火烛一样,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一缕晨光透过薄纱照入室内时秦云就醒了。她微微地睁开眼睛,身后的动静让她意识到有人就躺在咫尺的地方。 拢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了一丝,同时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后颈上,接着她感觉到一阵轻微的刺痛,像是肌肤突然裸露在寒风中一样。 远远的钟声响起,穿透了紧闭的窗户传进来,轻得几乎如梦中的呢喃一般。她能够感觉到一阵暖意流淌过身体,如同冬日处在和煦的阳光下一样。 身后的人突然坐了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阵暖意突然消失,秦云转过去看到安德里希撑起身体看着她,微乱的金色长发落在纤白的身体上,淡蓝色的眼睛里面有几乎能称之为错愕的神情。他的尖牙微微抵在唇缘,上面还有鲜红的痕迹。 秦云意识到刚才那一阵轻微的刺痛大概是什么,但她并不清楚吸血鬼的习性,不知道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不是平常的事情,所以只是问道:“怎么了?” 安德里希渐渐恢复了平常的神色,他的尖牙慢慢地收起,同时伸手将秦云睡衣的领子稍稍拉开了一些。秦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看不见什么,于是伸手摸了一下,她锁骨朝上的地方有两个细小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 为什么咬在那里?不会硌牙么? 安德里希将她的手挪开,又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抱歉。”他将秦云的头发撩开后凑过来,等她意识到他想要做什么的时候,金色的长发已经垂落到了她的身上,安德里希轻轻舔舐着自己刚才咬出的伤口,过了一会儿才说:“我做了一个梦。” 和昨天晚上被亲吻受伤的肩膀一样,一阵麻痒从被舔舐的伤口扩散开来。秦云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却没有用力推开他,只是有些不安地想要挪动身体,却依旧被身上的人压住动弹不得。 她闭上眼睛轻轻问:“你梦见了什么?” 安德里希没有说话,他仔细地舔舐着那两个细小的伤口,因为周围骨骼的原因并没有咬得很深,一会儿伤口就愈合得完全看不出痕迹来。他小心地收起了尖牙,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还是试探一般轻轻地在那瘦削的肩头上咬了一下。怀里人的身体僵了一下之后瞬间柔软下来,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垂落下来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臂上。 和梦中曾经发生的一模一样。 安德里希的双睫垂下,他松开怀里的人将身体从床上撑了起来,但同时就对上了她的视线,里面有些疑惑又有些不安。 安德里希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在她跟前稍稍迟疑之后,轻轻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 等到卡尔来敲门将安德里希唤走之后,秦云站到了窗户前面,看向山脚下的城市。 这一次她能够在粉紫色的朝霞中看到城市最中间的高塔,最高点有什么在来回摆动,时不时反射出光亮,应该就是钟楼所在的地方。 不知道是因为清晨的光线要比黄昏明亮一些,还是之前的信息足够将一切对号入座,秦云几乎能够确定最中间那宏伟的建筑就是一座教堂,而钟楼上面直耸入云的顶端,则是一个大十字架。 原身薇拉如果是一名修女的话,会不会有可能是教廷行政机构的内部人员?原作中薇拉肯定是死了,才让她有可能接受这个身体。那么安德里希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有什么改变了故事的情节? 同时卡尔又提起了一次袭击,暗示她很可能和那事件有关联。如果薇拉确实是死在了那次袭击中的话,就意味着她当初选择这个身份,很有可能是为了进入教廷,那么任务目标就有大半可能在那里,伊利欧铎塞西尔很有可能是一位神职人员。 但是有没有可能原作中薇拉也同样被安德里希救起,之后才因为别的原因真正死亡?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当初的目的就是为了进入血族氏族内部,那么任务目标大半同样是一只暗夜生物。 木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卡尔在门口朝着她一欠身:“失礼了。” 他朝着房间内走了两步,大约是猜到了她刚才在凝视窗外,善解人意地开口说:“普罗迪夫山城,贸易网上的一个枢纽,并不算是属地中最繁华的地方,但是南部的教廷中心设置在这里,同时教堂也以彩色玻璃叙事画闻名。安德里希大人今天要前往城中,让我来问过您是否有兴致一同前去。” 第174章 六 从他们现在的房间走出去,能够看到这确实是一栋城堡的内部。即使是白天大部分的窗户还是被厚厚的天鹅绒窗帘遮挡住,数不尽的火烛却将整个空间照得通透。尤其是被金箔覆盖的柱顶与边沿,给走道投下了明晃晃的光亮。 依旧看不见任何除他们之外的身影,这一次也没有感觉得到多出来的视线。 卡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打量,带着笑意说道:“这个时间的话大家一般才刚刚睡下。” 城堡的正门外是一个石砌的广院,最外层被高墙围起。现在只停着一辆黑色的马车,但在举办盛典或者舞会的时候,应该能轻松的容纳下五十多辆马车的往来。 如果吸血鬼也会举办社交舞会的话。 马车前面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的衣服同样熨贴笔挺,但是却要简单了许多。秦云说不上究竟是哪些细节上不一样,但几乎是立刻就能够从服饰上的不同辨识出身份上的差异。 车夫的位置上坐了个穿着黑色披风的男人,没有朝他们这边转过来,只是看着前面套在车辕上的四匹黑色骏马。 马车前面站的人朝他们行了一礼,动作间西装在他身上勾勒出明显的肌肉线条,果然当他直起身来时,浓黑的眉毛之下是一双金色的眼眸。他将车门打开后伸手要扶秦云进去,秦云还没有将手伸出来,就已经被被身后的人握住。 她回过头去一看,是安德里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旁。 车前的侍从自动退到一边,让安德里希扶着秦云进去之后才在后面关上了车门。 秦云理了理裙摆坐下之后向外面看了一眼,那个黑发的侍从跳上了马车后的踏板对着车夫吹了一声哨,车外地景色就随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慢慢地移动起来。 卡尔站在门口朝着他们一欠身:“祝您旅途愉快。” 他们从高墙中的大门出去之后马车的速度就渐渐快了起来,秦云没有听到鞭子或者吆喝的声音,只是看着窗户外面萧瑟的树林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后涌去。 从城堡中出来了大约十分钟左右,她就捕捉到了树林中一丝异常的声响,好像有什么大型的动物在追赶着他们的马车奔跑一样。被踩断的树枝和碾碎的落叶声跟在他们的车旁,似乎还有着野兽被压抑在喉间的低沉闷吼。 正在看着一封信件的安德里希察觉到她的不安,抬眼看了她一下,然后把手按在了她的手上,像是在对她确保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问题一样。 但那声音越来越近,没多久就追上了马车,然后……突然消失了? 秦云的眉头还没有皱起来,马车就突然猛地一晃,不象是压过了路面的石子引起的颠簸,更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撞了一下。她转头从车后的玻璃窗看出去,结果正好对上了巴贝伦凑上来的脸。 他还是和昨天一样穿了件洗旧了的衬衫,毫无仪态可言地挂在车子后面。巴贝伦看清楚她之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就挪到了另一边的位置站住了。 秦云看了看后面一左一右站着的两个狼人,不论服装或是姿态都相差甚远。巴贝伦这也是要跟随他们出行? 安德里希似乎察觉到她的疑问,把视线从信件上移开:“怎么了?” 秦云朝着后面的巴贝伦示意:“我听昨天的动静,还以为卡尔打伤了他。” “狼人的恢复能力很强,即使是濒死的伤势,只要食物充足,差不多三天就可以痊愈。” 秦云看着他把视线重新转回到信件上,没有问所谓的食物指的是什么。 大概十分钟马车就驶出了森林,似乎是从一条旁支汇入了大道上。城外的道路依旧只是用土大力夯锤成平整的路面,但比他们刚才只能将将通过两辆马车的林间道路要宽敞得多。 大约十米多宽的路上有不少往来的车辆,却没有任何人靠近他们的马车。有不少马车在看见了他们之后甚至停到了路边,等他们过去了之后才又上路。 她把视线转向道路两旁,还覆盖着残雪的田野中已经有了劳作的身影,不远处的风车慢悠悠地转动。随着他们向城内的行进,农舍与风车渐渐转变成了砖砌的矮楼和有着繁复钢架的工厂,烟囱里向外吐着浓浓的烟,将一片晨曦染成雾色。 是的晨曦,教堂的钟已经敲击过了九点,然而天边还是一片清晨的光景,和她六点多时看到的完全一样。 马车驶进了城区,街道两旁不少的商店都刚刚开张,店主正忙着向外面挂出招牌或摆设样品,不少出来采买的姑娘们挎着篮子携伴走过。 然而这些在晨光中洋溢着朝气的人瞥见他们黑色的马车之后,就都让到了路边垂下视线。秦云看到又几个五六岁的孩童好奇地朝他们张望,被他们的母亲发现后立刻就将他们藏到了身后。 黑色的马车就在那一片寂静无声中驶过,秦云朝后面看了一眼,见刚才还吊儿郎当地站在踏板上的巴贝伦已经站直了身体,而他身后的那些市民又慢慢地朝着道路中间汇拢,看着马车驶离的方向交谈着什么。 安德里希收起了信件,秦云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他说:“快到了。” 随着他的话音马蹄声突然清脆起来,马车驶离了繁华的街道进入了一个石砖铺就的广场。广场边缘站立着全副铠甲的守卫,他们的手中同时持着长矛和盾牌。银色的盾牌上面描绘着鲜红的十字架,和广场中央庞大的教堂同样都是哥特式的风格。 教堂?安德里希身为一名血族,为什么会带着她来教堂? 安德里希并没有迎上她困惑的视线,而是看着外面的建筑,似乎思绪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 秦云只能出声问:“为什么要来教堂?” 安德里希这才把视线转回来,但也仅仅只是说了一句:“明天是新都主教的入职弥撒。” 秦云继续看着他,这和他们吸血鬼有什么关系? 但安德里希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着她伸出手来。秦云以为他会抚上自己的侧脸,但是安德里希只是将她帽子上的罩纱放了下来。 他们的马车绕着广场行驶了小半的距离,经过紧闭的正门,从侧面的一个入口驶进了一个小一些的石院。 一个白色长袍上有银色绣纹的青年站在那里,他身后跟着好几个穿着灰色衣袍的人,还没有等马车停稳就一同走了过来。 其中两个灰袍的人抬了一个脚凳,秦云看见那大概是客用的脚凳上都雕满了浮纹,并且被漆成了金色,比刚才在城堡中用的还要精致许多。 马车刚刚停稳那两人就立刻将踏脚搬过来放好,随即就退了下去。站在马车右后方那个穿着正装的狼人跳了下来替他们打开车门,安德里希下去之后转身将秦云也扶了下来。 白袍的青年在旁边等他们都站稳了才快步走过来:“安德里希大人,您的信使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到的,主教在会客厅内等着您。” 安德里希点了一下头,在两个狼人中间看了下,然后对着巴贝伦说:“你带她去房间,我等一下过去。” 巴贝伦又眯起眼睛看了秦云一下,不过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安德里希带着另外那个穿得光鲜体面得多的狼人走进了建筑中。 白袍的青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似乎稍稍地松了口气,转过来有些有些抱歉地对他们说:“因为新都主教行程的延迟,不少教区的主教和神父都滞留在这里,所以房间还在准备中。可以请您在休息室稍等么?” 第175章 七 秦云并没有只是在休息室里面等着,既然都能够冠冕堂皇地进入这间教堂了,不如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信息。 但是当她询问那个白袍的青年,是否能够在教堂里面参观的时候,他的脸明显为难地皱了起来。又小心地打量了她一下之后才说:“我很乐意带您参观,但是贵族大人们带来的女伴,一般都是由他们带领着第一次游览教堂。”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秦云侧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问那青年:“安德里希经常带着不同的女伴来教堂里住?” 青年顿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之后才连连摇头否认:“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安德里希大人并不经常在教堂中落脚。” 之后如同担心她误会什么一样,那青年又描补了几句,之后就说要去查看房间收拾得如何,从休息室中退了出去。 秦云朝着周围打量了一下,和刚才从那脚凳上瞥见的一眼差不多,整个房间的布置精致用心到几近荼靡。城堡之中房间的装饰都是半旧的,时间的沉重感稍稍压住了奢靡与浮华。然而教堂中的装饰都是一团簇新,好在和尖锐的十字拱与立柱陈列在一起,多少沾染上了一些宗教神圣的气息。 秦云扫完室内一圈之后,正好对上巴贝伦斜着看来的视线。她看着他眨了下眼睛,然后问:“你能带我出去转转么?” 巴贝伦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说:“安德里希是让我跟着你,不是让我看着你。” 秦云就从座椅上站起来,取下帽子放在一旁并整理了一下裙摆:“那么巴贝伦大人,请您带路吧。” 巴贝伦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你想去哪里看?” 秦云想了一下:“有历史介绍的地方?” 巴贝伦一侧的眉头似乎挑起来了一些,不过什么也没有问,嗯了一声就转身走出去,秦云立刻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从休息室出来后经过主礼拜堂的门口,三扇大门中只有半扇侧门开着。秦云看见里面有许多穿着灰袍的人,正在一个个地点燃高吊烛台上面的蜡烛,诺大的空间种只有一小部分被烛光点亮,照耀到穹顶上是金红交织的图案。 秦云转过去看巴贝伦,看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就扯了一下他衬衫松垮的袖子。 那狼人这才转过头来看她:“干什么?” 秦云下巴朝着礼拜堂内一扬示意。 巴贝伦皱起了眉头:“我又不是你的导游,你要是没把那个执事打发走的话,就能听他喋喋不休地说。” 秦云侧了一下头:“但是巴贝伦大人,您也都知道啊,不能告诉我么?” 巴贝伦啧了一声:“麻烦。”但还是解释道,“这是主礼拜堂,每天正午弥撒的时候都对城里的信徒开放。” 秦云想起之前听说的:“弥撒由主教主持么?” “普罗迪夫教堂是整个教区的中心,这里的主教称之为都主教,由梵蒂冈直派管理着整个南部教区。一般每天正午的弥撒都是由神父主持,只有礼拜日的弥撒才由会由都主教主持。”仿佛说了这么多话不耐烦了一样,巴贝伦斜眼看她,“你之前不是修女么,怎么连这些都不记得了?血族刚被转化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秦云把视线从礼拜堂内转过来看他:“你之前见过其他的雏体么?” “你这种等级的没见过,低阶的那些就跟生一场病一样,醒过来就能满地跑了。” 他们转过拐角之后进入建筑边缘的一个走道,晨曦的光线从朝外的墙壁上透过彩色玻璃窗照射进来,给整个通道都投射下了斑斓的光影。 巴贝伦在通道的入口处站定,朝前方扬了扬下巴:“喏,你想要看的历史。” 秦云看了看他,见他没有继续往前走的意思就自己踏入了那通道。因为晨曦光线固定的方向,彩色的投影覆盖了整个地面和她身后的墙壁,也立刻给她黑色的裙子染上了绚丽的光影。 她抬头朝第一幅彩色玻璃看去,出乎她的预料那并不是一副宗教画,上面描绘的是一个城市的场景。上面有些地方有细微的变化,城市中央只是一间小小的教堂而不是现在这种华丽高耸的建筑,但周围群山的走势和这个城市基本相同。 唯一的明显变化就是在图片的正中央有着一轮金色的太阳,明黄色的彩色玻璃将它的光辉普照至整个城市。天空上被点缀着零星的银点,应该是象征着星星,图片边缘靠近地面的地方,还有一块白色的玻璃,构成了一个镰刀样的标记。 她指着那个银色的图案转过去看巴贝伦,他很快就回答:“那是月亮,教义说在末日审判之前,天空由太阳和月亮轮流主宰,月亮也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永远都是圆形,而是不断地变幻着形状。”他摇着头像是提起了什么无聊的传说一样。 秦云问:“末日审判?” 巴贝伦就示意她继续往下看,但他依旧站在通道的入口处一动不动。 秦云走到第二幅玻璃彩图跟前,画面上还是和刚才一样的城市,只是这次太阳的光辉大半都被遮挡住了。一团分辨不太清楚形状的深色物体从画面的右边侵占了天空。 她退后了一步想要看清楚那些深色的玻璃拼凑出来的到底是什么,有一瞬间她感觉像是看到了一双巨大的骨翼,但过后又觉得那只是一团辨别不出的黑云。 她继续往前走,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大概会看见什么,果然下一幅拼画上黑暗完全笼罩了整个城市。街道上面有亮起的零星灯火,更多的聚拢在那看上去简陋的教堂周围,边上有浅色的玻璃,隐晦地描绘以教堂为中心向外辐射的光彩。 下一幅图画中天空依旧黑暗,但下方的城市已经被一片烈火笼罩,晨曦的光线照过那些鲜红的彩色玻璃,把通道里面都染上了血的色彩。 秦云稍稍向后退了两步,然后朝着通道最后的一幅图画走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从中间贯穿了整个画面的一道光柱,从依旧黑暗的天空上落下,直接通向教堂。 城市中的大火几乎被完全扑灭,剩下的只有一片由杂色的玻璃軿凑而成的废墟。她似乎能从那一片凌乱中分辨出一些模糊的影子,但是却不能肯定那究竟是创造者的意图,还仅仅是光影的巧合。 叙事画停在这里,就像乐章突然停在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上一样,她刚想转身去问巴贝伦就感觉到身后一阵风过,紧接着那狼人的声音已经从边上传来:“还有后半截在教堂的另外一边。” 秦云指着最后一幅图片中间那金色的光柱:“这是什么?” 巴贝伦看了看后发出了不耐烦的声音,像在应对着一个不断提问的烦人小孩。他刚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突然把视线转向通道连着的一条走廊。 如同被那动作提醒了一样,秦云立刻听见了从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她朝着巴贝伦的方向靠过去几步,看着那被烛火点得半明半暗的走道中,慢慢出现了一个穿着白袍的身影。 等那人走近了些之后,就能够看到一头金色的长发直直地倾泻而下,衬着那精雕细琢的眉目和碧蓝的眼睛,美丽得简直不像是这个世间的造物。 那人看见他们之后眼睛像是突然亮了一下,让他的面容显得愈加明艳,同时加快脚步走过来:“巴贝伦大人!” 第176章 八 巴贝伦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肩膀微微收拢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秦云站在他身后从他的肩头看出去,估计不会能够捕捉到这细微的反应。 他皱着眉头说:“别那么叫我。” 秦云不由地瞥了那狼人一眼,明明刚才听到她那么称呼的时候还是很满意的样子。 来人只是笑了一下,仿佛丝毫不介意巴贝伦的反应。他碧蓝的眼睛如同清浅的海水一样温柔,那笑容将昏暗的走廊都映照得明亮了几分。 然后他转过来对着秦云:“失礼了。初次见面,鄙下是此处的神父——戴蒙西欧布里登。您称呼我作西欧就可以了。” 那张脸在昏暗的走道中几乎散发着柔光,让人看得心跳都能够错开一拍。 还没等秦云开口说什么,巴贝伦就插到她面前遮住了她大半的视线,同时像不耐烦一样说:“你不是要主持弥撒么,再不过去就要迟了。” 如同印证巴贝伦的话一样,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和之前报时不一样,这一次低沉的钟声骤然响起,没有什么规律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敲击,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一样印入人的心底。 在那急骤的钟声中,西欧的话语依旧如同春日的清泉一样:“我今日要讲的是约翰福音的第十五章,你会来听么?” 巴贝伦生硬地拒绝:“我还有事。” 秦云从他身后探出头去,正好看见西欧轻轻地一笑,像是包容着一个闹脾气的朋友一样:“那么或许下次。” 他也朝着秦云点了一下头,稍稍欠身告退后,抱着怀中古旧的书籍,朝着被彩色玻璃窗渲染的通道走去。 秦云的视线追随着他的背影,看着他身上的长袍被通道中的光线染上绚丽的色彩,又在走出通道的时候归回素白。仿佛想要挽留那个身影一般,通道里面的光线发生了一丝变化,她还没看清楚,就又被巴贝伦转过来遮住了视线。 秦云好笑地看着这个狼人:“看也不让看么?” 巴贝伦明显不满地看着她,却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 安德里希的声音突然传过来:“在看什么?” 秦云还没有分辨出他的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安德里希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看了眼消失在通道尽头的白色衣袍:“西欧布里登?” 巴贝伦含混地嗯了一声,像是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一样。 安德里希看了他一眼:“不用担心,布里登神父并不随着德雷文主教调任。” 巴贝伦这次不再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了,直接就问:“什么意思?新的都主教没有带神父来上任么?” “新任都主教在赴职途中受袭,需要回梵蒂冈修养。梵蒂冈任命原随任神父暂替都主教职,空缺出的神父位依旧由西欧担当。” 巴贝伦这次没有说话了,秦云刚想看看这狼人面上是什么表情,安德里希就抬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去:“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秦云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取任何表情,但他的动作也并不强硬,于是她只是说:“想到处看看。” 安德里希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侧脸,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她朝边上的回廊走去:“现在这里的人有些杂,今天下午我可以带你去城里看看。等明天弥撒过后这些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参观教堂。” 秦云点了一下头,当她意识没有听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回头去看时,巴贝伦已经彻底不见了身影。 之前在石院中迎接他们的那名白袍的青年站在已经打理好了的房间面前等着,看见安德里希和她走过来时,明显有些紧张地绷紧了身体,在那里站得笔直。 他正要去打开房门,结果发现站在另一侧的狼人侍从已经先他一步将房门推开,于是只好又收回手站在那里。等那两人进去了之后又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事情才吐了口气转身离开。 狼人青年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又迅速地转回来,一本正经地看着面前地通道,心想头领到哪里去了?难道又去听弥撒了? 秦云刚回到房间就感觉一阵疲累席卷上来,她刚想着自己应该坐下休息一会儿,那疲累却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她淹没。甚至连要再走出去一步的力气都没有,她膝盖一软就要朝着地上倒去。 安德里希揽住了她的身体,看了下她的面色问:“累了?” 秦云觉得身体又像是回到了刚醒来的时候,就连睁开眼看着他都要耗费全身力气。而且刚才在寒冬的室外都没有感觉到丝毫的寒冷,而在燃烧着炉火的室内她的身体却轻轻地颤抖 安德里希将她抱起来向床边走去,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你的能量透支了。”把怀中人放在床上的时候见她勉力看过来,于是记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份,又说了一句:“今天接受了太多的光照,进食后睡一觉……” 床上的人不自觉靠过来的动作让他的话音一顿,他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来,看着床上人的侧脸,伸手将她耳边的发丝理开:“薇拉。” 床上黑色的眉头似乎皱起了一丝,那动作细微到连他也不确定,安德里希突然记起来她说过这不是她的名字。他的指尖轻轻划下,在她的脖颈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收回来用尖齿咬开自己的手腕,吮了一口俯身哺给她。 柔软的身体抱在怀中不再抗拒,但似乎依旧没有习惯喂食。还是和昨天一样,要他紧紧锢着腰身强迫着,她才肯咽下去。 秦云的意识恢复的时候有人在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那动作熟悉得如同一个反复出现的梦境一样,熟悉得仿佛下一秒她就能叫出那人的名字。 要呼喊谁的名字呢? 她突然清醒过来,然后听到安德里希的声音:“好一些了?” 声音并不是从她身旁传来的,秦云撑起身体,才看见安德里希正坐在书桌后书写着什么。金色的头发垂落在肩上,他并没有看过来。 刚才只是梦境么? 秦云轻轻地揉了一下额头,确实感觉好多了,也记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她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唇,口中并没有残留的血腥味。记起来了之前安德里希的动作,她将手指伸进去轻轻按压牙龈,在犬齿之上摸到了微微的凸起,薄薄的龈肉之下隐约能够触碰到顶端的尖齿。 这么多任务过来,秦云还从来没有变成过人类之外的生物,不由得有些好奇。从醒过来到现在她没有吃过一口食物,既感觉不到饿也没有对普通食物的渴望。但同时也没有对于鲜血的饥渴,只不过偶尔会像之前一样,感觉到突如其来的疲惫和寒冷而已。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安德里希抬头看过来,放下了手中的笔:“还不习惯么?血的味道。” 秦云微微张开唇想要回答,却发现自己并不记得血到底是什么味道。存有着知觉的那两次喂食都因为其他事情分去了注意力,她能够记起的,只有参杂着铁锈味的腥甜。 安德里希走过来站在床边,伸手将她的脸微微抬起,缓缓地抚摸过她的唇。指尖微微触及了她的牙齿,却没有像昨天那样毫无顾忌地探进去,“等尖牙长出来之后,你就可以自行选择食物了。” 秦云等着他将手指退出来,迎着他的视线问:“雏体都和我一样么?” 安德里希抽出丝质的手帕慢慢地擦拭湿润的指尖:“什么样?” “不记得之前的事情。” “有的是,有些人过去的记忆如果存在的话,身体就无法接受和完成转换。” 秦云说:“像是修女?” 安德里希看了她一眼:“还有一些其他的神职人员。” “那记忆还有可能回来么?” 安德里希将丝帕放置在一边,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如果恢复了记忆,神职人员的信仰和血族的身体共存一处,那才是真正的炼狱。” 秦云突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伊利欧铎塞西尔。然后如同被她的思绪召唤一样,一个蓝点突然出现在系统地图的边缘,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她所在的中心驶来。 第177章 九 秦云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之前盘起的头发从一边散落。 安德里希在她身边坐下:“怎么了?” 他纤白的手指从她的发丝之间理过,到发尾处轻轻地在指尖绕了两圈。 那熟悉的动作让秦云一瞬间晃神,将思绪直接说了出来:“伊利欧铎塞西尔。” 安德里希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纤长的手指还缠绕在她黑色的发丝中,如果说那双淡蓝色的眼睛之前有着任何温度的话,在那一瞬间也消失干干净净。 秦云立刻就从他的反应中攫取了信息:“你知道他?” 安德里希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压在床上,在尾处被系住的金色发束从他一侧的肩头滑落下来,遮住了从窗户中照进来的阳光。阴影中他浅蓝色的眼睛如同一片夜海,连声音都沾上了冷意:“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他的名字么?” 秦云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安德里希……” 她的呼唤丝毫没有能够抚慰到跟前的人,尖牙慢慢地从他的唇间显露出来,和他的眼神一样锋利而冰冷。 秦云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情绪如同潮水一样冲刷过她的身体。她抬起身体轻轻吻在他的唇上,尖牙划开她的唇带出了一丝腥甜。 她闭上了眼睛重复着那带着铁锈味的亲吻,直到感觉锢着她手腕的力量稍稍放松,转而托住了她的后背。她抬起手揽住安德里希的肩膀,指尖缠绕着他金色的发丝,轻轻地吻着直到他那副尖牙慢慢地收起,伤痕遍布的身体也渐渐放松。 直到最后安德里希像是放弃了抵抗一样将她按在床上,舔去了唇上还沾着的血迹后吻了下来。 秦云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如同看着海面上的一场风暴慢慢退去。但是他却没有因为狂躁情绪的消散而停下动作,纠缠了许久才稍稍放松了在她腰上的钳制。之后亲吻渐渐和缓,轻轻地舔吻她唇上被划开的伤口,直到再也品尝不到血腥的味道才慢慢离开。 安德里希撑起身体,视线却落在一旁,不知道是因为刚才突来的情绪,还是依旧在为提起了伊利欧铎而不快。 秦云却并不放开搂着他肩膀的手,将他困在自己面前:“安德,是你救了我么?为什么?” 她的称呼似乎让安德里希有了一些触动,他依旧没有回答,但那双淡蓝的眼睛终于看了过来,一会儿之后他伸手遮住了秦云的视线,她只能感觉到那微凉发丝的垂下,瞬息后亲吻又落在了唇上。 地图上的蓝点依旧朝着他们的方向驶来,那轨迹和地图上的所标示的铁轨一致,而轨道将会穿过城市中的车站。 伊利欧铎会在这里下车么? 她侧头看了一下坐在办公桌前的安德里希,他又为什么会在乎她,会在提起伊利欧铎的时候有那样的反应? 感觉到她的视线,安德里希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依旧等写完了手中的信件,叠起后用蜡章封好了才出声问:“怎么了?” 秦云看着他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安德里希铺开一张新的信纸,写了几行之后察觉到她的依旧看向这边,笔尖在信纸上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只好放回了墨盒中,起身走回床边:“无聊么?” 秦云抬头看着他站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金发映衬下的面容还是一样的清冷。但是她知道只要向前靠一些就能够投入那温暖的怀抱,这具累累伤痕的身体会张开臂膀把她揽入其中。 那一瞬渴望强烈到她几乎无法自制,仿佛世界上任何其他的东西都不再重要,只有这一个拥抱是真实的、温暖的,足以抚慰所有的不安和伤痛。 如同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一样,安德里希的眼眸一瞬间柔和下来。他明白这是雏体的本能,在她长出了尖齿能够独立猎食之后,这种依赖就会慢慢消退。但这个时刻他还是在床沿坐下,把那人的身体揽过来让她温顺地靠在怀中。 接着轻轻地,几乎有些迟疑地,抬起手慢慢轻抚着她的背。 房间的门被敲了三下,得到准许后那西装革履的狼人侍从推开门进来:“安德里希大人,新任都主教的专车已经抵达车站了,应该没多久就会到达教堂。迎接的晚宴被安排在一个小时之后。” 安德里希没有转过身去,背朝着门口问:“巴贝伦?” 那个狼人侍从顿了一下,只是低下头去没有回答。 安德里希并没有追问:“退下。” 侍从又欠身行了一礼,退出去关上了门。 秦云静静地伏在他怀中,看着地图上的那个蓝色光点的速度慢慢减缓,最后在普罗迪夫城的车站停了下来。 “伊欧。”加斯帕推开专列尾部的车厢门,“我们到站了。” 布置成奢华套房的车厢里面只有一个穿着黑色神父常服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背对着入口坐在床边。 加斯帕大步地走过去:“伊欧,教会来迎接的人都到了,连前都主教都在。”他把手按在那黑色身影的肩膀上,“我知道你还在为蒙娜的事情——” 一只戴着绣有十字纹章白手套的手按上了他的,顿时便打住了加斯帕的话语。 伊利欧铎慢慢地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扫过被黄昏笼罩的城市上,看向了陪同自己赴任的挚友。那黑色的眼眸如同即将来临的暗夜,让认识了他许多年的加斯帕都忍不住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伊利欧铎站了起来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如同安抚着这个察觉出了什么不同的老友:“我明白的加斯帕,我们这就下车。” 加斯帕一下子又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太过强硬了,毕竟那震惊教廷的事件只发生在一个多星期之前。他赶到现场的时候都被铺天盖地的血腥惊得说不出话来,更不用说经历了整个事件幸存下来的伊欧。 就在他还在思考要说些什么,好弥补自己之前贸然的态度时,伊利欧铎已经走出了专属车厢,等在外面的随任人员都站了起来,向他微微欠身致敬。 伊利欧铎朝着他们点了一下头,向铺上了红毯的出口走过去。 已经被圣骑士团戒严的站台上站着所有从教会前来迎接的人,就如同加斯帕所说的一样,现任的德雷文主教穿着一身红袍站在最前方。那个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清瘦主教鼻梁上夹着一边的镜片,看见他就伸出了手:“我的孩子。” 伊利欧铎快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德雷文主教大人。” 德雷文主教轻轻地拍了他一下:“你能够安全抵达我就放心了,发生在克莱夫主教身上的事情让人难以释怀。你们随行的人员之中还有什么人收到了伤害么?从梵蒂冈到这里的通讯实在是太慢了,我直到昨天才听说了这件事情。” 伊利欧铎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随任人员,似乎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才说:“除了折损的圣骑士之外,还有两名修女。一个重伤折返梵蒂冈,另一个……”他停顿了一下,“另一个失踪了,圣赦院和骑士团在追查这个事件。” 德雷文主教叹了一口气:“太过让人遗憾了,我在安稳的南部待得太久,对于中部的动荡一直只有耳闻而已,看来确实该是时候返回梵蒂冈了。”他说着转向旁边,“戴蒙西欧,过来我的孩子。” 一旁同样穿着黑色神父常服的人走上前来,他的胸前垂着一个铜质的十字架,被那一头顺直的金发衬托得几乎黯淡无光。 德雷文主教说:“我已经听说了梵蒂冈的安排,戴蒙西欧会留在这里,直到你们有下一步的安排。” 伊利欧铎致歉道:“给您带来不便了。” 德雷文主教摆了摆手:“他本来也不愿意跟着我回梵蒂冈,年轻的神父们都觉得他们应该与主和教众在一起,不愿意在枢机内浪费时间。我希望这段代职主教的时间能够让你意识到,教廷内部事物起码也和领导教众同样重要。” 西欧朝着伊利欧铎笑了一下,碧蓝色的眼睛里面有丝狡黠一闪而过。 伊利欧铎将他随任的人员都向德雷文主教介绍过,然后那个头发花白的清矍主教就拍着他的肩膀说:“来吧我的孩子,在我明天离任之前还有许多文件要交接。你的队伍也需要休息,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宴会必须要出席,整个教区的主教们都已经在普罗迪夫城内等待了一个多星期了。让我们赶紧回去吧,在夜晚降临之前。” 伊利欧铎随着他的动作朝车站的出口走去,其他的随从和人员都跟在身后,全副银铠的圣骑士们处在最外围。 他看了一眼橙红交织的天边暮色,火车头散出的蒸汽消弭在晚冬寒冷的空气中。在教廷与血族已经达成和平协议的四百多年之后,人们依旧畏惧着暗夜,那永远模糊的光明仍旧像是他们唯一的守护和救赎。 第178章 十 这大概是秦云第一次这么期待着参加晚宴。她需要拼凑的讯息实在是太多了,有着各方重要人士出席的晚宴无疑是搜集情报的好机会。 她换上了另外一件礼服,依旧是黑色的丝缎面料,不过比穿着从城堡出来的那条要轻薄许多。狼人侍从向她解释着之前的那条是为出行所准备的,对于宴会来说太过质朴和厚重了。 秦云并没有争议地换了衣服,黑色的礼服将她的肩膀和手臂都□□了出来。在这个还飘着雪花的季节,她如果有着常人的知觉的话,应该在其上再加上一件披肩。即使是房间内永不熄灭的壁炉,也不可能将温度维持在适宜这种着装的程度。 然而就像已经感觉不到饥渴了一样,她同样也感觉不到寒冷或者炎热。 于是她便坐在梳妆台前让那狼人侍从替她补妆并且将长发挽起,同时问着他关于宴会上会出席的人员。 狼人侍从——她已经问了名字叫做洛兰恩——一边梳理着她的长发一边回答:“当然现任的教会成员和新都主教的随任人员都会在场,一般来说主教只会带着他的神父、助理司铎、执事以及一部分被派遣的圣骑士上任,其他的地方枢机成员基本不会变动。 “还有您已经听说过了的各个隶属教区的主教,他们大多只是来走一个过场而已,不会有什么明确的议程。另外的就是城市中的贵族和大贸易商们,您会发现他们中会有人主动想要接触您或者安德里希大人,然而并不需要十分在意,只要维持在不失礼的范围之内就可以了。” 秦云看着洛兰恩熟练地替她将长发一层一层地盘起,突然好奇他是从哪里练得这么一手技艺,同时又问道:“教会中的那些人你熟悉么?” 洛兰恩朝着安德里希的方向看了一眼:“略有耳闻。现任的德雷文主教已经在普罗迪夫城中连任了两届,这一次是调回梵蒂冈枢机团中任枢机主教,如果您看见他今晚穿着红色的衣袍的话,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任的神父德蒙西欧是他从梵蒂冈带来的,之前就听说他并未打算与德雷文主教一同返回梵蒂冈,而是想要在周边的教区内另外寻找一个神父的职位,相信您已经知道因为新都主教赴任途中的事故,他将会留任原职。” 秦云已经在不同的背景下听好几个人提起关于新任主教的事故,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起任何的细节,于是她就问:“究竟是什么事故?” 洛兰恩又一次看向安德里希,这次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没有从那里得到足够的提示一样,但想了一想还是说了下去:“原本被指派的新任都主教,也就是克莱夫主教,他们一行人在经过中部地区的时候遭受了一次袭击。 “中部地区的血族在他们的领主沉睡之后,就一直处于较为混乱的状态,这几年中时不时有激进的分支违反和平协议。中部的代理领主并没有能够对这些行为有效地进行管理,于是大约在两年前圣骑士团的派遣部门正式介入了中部,对违反和平协议的血族进行肃清。遗憾的是这种行为促使了当地更多的血族站到了激进的分支一边,中部的对峙恶化,现在整个区域都在战争全面爆发的边缘。” 他将秦云的最后一缕头发盘起,查检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朝着旁边退后了一步,给她空间打量自己的妆容,一边继续说道:“教会还没有对这次攻击定性,圣赦院下的血十字军团已经接受了事件的调查,所有人都在等着调查的结果。如果并不是有其他的目的驱使的话,这几乎就是中部血族激进分支对于教廷的宣战了。” 洛兰恩顿了顿,似乎回味了一下自己刚才说的话,然后若有所思地说:“事实上,不论最后调查的结果是什么,教廷如果想要武力介入中部的话,这次袭击就是足够的理由了。” 秦云在镜子里面看着陌生的自己,继续问他:“他们袭击了都主教的一行人员,造成了多少伤亡?” “三名圣骑士当场死亡,另外一名圣骑士伤重,因为是……”洛兰恩犹豫了一下,像是想找一个缓和些的词语但最终还是无果一样,“是狼人动的手,所以听说现场比较…凌乱和血腥。克莱夫主教与一名修女大概是被激进的血族咬伤,因为担心感染即刻就返回梵蒂冈进行治疗了。” 秦云立刻捕捉到里面的关键词:“感染?” 洛兰恩微微欠身:“这是涉及血族的事情,或许让安德里希大人或卡尔大人解释给您听更为合适。”他同时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个时候去迎接新都主教的队伍差不多该回来了,鄙下应该去探查一下晚宴的准备是否妥当,好告知您出席的恰当时间。” 秦云点了一下头:“卡尔也会来么?” 洛兰恩点头:“原定是日落之时从城堡出发,现在大致就是他应该到达的时间了。” 他见秦云没有再提出其他的问题,就欠身致礼退了出去。 秦云把视线转向办公桌后的安德里希,他依旧在那里看着各种信件。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身正装地坐在那里,面对着被成卷或折叠起来纸张占满了写字台的画面,看上去那么陌生而违和,就好像她曾经习惯在另外的场景下见他一样。 他金色的发丝从肩头滑落,低低系住的发束被她刚才在床上扯得有些松散。 秦云站起来朝他走去,安德里希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地让她走到了身后。 她的手指轻轻梳理过那金色的发丝,并不是如同丝绢一样的柔顺,而是如云瀑一样稍稍有些卷起的曲线。她把那松了的发带轻轻扯下,金线一般的发丝瞬时散开。 安德里希似乎想要站起身,秦云却先一步弯身压在了他的肩头,手指绕上了发丝在他耳边说:“卡尔和我说过,你把我带回来的时候,中部的袭击事件刚刚发生。” 安德里希的肩膀稍稍收紧了一些,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动作,只是稍稍侧过视线:“所以?” “巴贝伦说我是个修女。”她顿了一下,没有得到他的回应就继续说下去,“或许是那个受袭的队伍中,失踪的一个修女?” 安德里希没有说话,他转回去看向桌面,仿佛那里有着什么比他们的谈话更重要的东西。 秦云的地图上追踪着任务目标的蓝点已经进入了教堂,她基本能够拼凑出自己原来的计划:“伊利欧铎在这个新都主教的队伍里对不对?我本来也应该在那里。” “应该?”安德里希的尾音微微扬起,他站起来揽住秦云将她一把拉入怀中,“为什么你就应该在他的身边?” 她张了张唇,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金色的发丝从他肩上滑落,一缕缕地垂下来,如同牢笼一样将她困在那方寸之地。 而她并不想挣扎,也不想逃离,只是曲指勾住了那发丝,然后环住了他的肩膀。 安德里希闭上那双淡蓝色的眼睛,吻在她唇上。 这时候房间的门被人一把推开,撞上墙壁发出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冷厉声音:“奥莉薇拉,你在做什么!” 第179章 十一 如果说安德里希对那人的话语作出了反应的话,也仅仅是搂着她腰的手臂愈加收紧,在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喘的同时,他的舌立刻探了进来。随着唇上的一阵刺痛,血腥味同样随着他的动作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随即那个男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的音色并没有安德里希那么清冷,但是却有一种刻意施加的严厉:“安德里希,你要仗着自己初拥者的身份做到什么地步?” 这一句话让安德里希瞬时停下了动作,如同才察觉到抵在他肩上的手一样,他把身体抬起了一丝,睁开眼睛看向怀中的人。 秦云和他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就停下了抗拒的动作,甚至在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抓住了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让安德里希顿了一下,但他还是站直了身体向房间门口看去:“伊利欧铎。” 秦云同样站正了身体,安德里希的手臂依旧牢牢地将她的身体禁锢在怀中,她没有抵抗,只是靠在他怀中转头看向门口。 站在那里的人穿着黑色的神父服饰,一双黑色的眉头皱起,蓝灰色的眼睛直直地向她看来:“奥莉薇拉。” 她终于意识到奥莉薇拉大概是这个身体的全名,看着地图上和他的位置重叠的蓝色光点却依旧有些犹豫,没想到这次竟然是任务对象先找到了她:“伊利欧铎?” 穿着黑色神父服的男人并没有对她疑问的语句做出任何回答,看了她一眼后就大步地走过来:“放开她,安德里希。” 安德里希微微侧过头看他,金色的发丝随着细微的动作移动:“为什么?” 伊利欧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地径直走到他们跟前,近到秦云都想要后退一步,但是搂着她的安德里希站在那里丝毫不让,如同在宣誓对脚下领地的主权。 秦云就眼睁睁地看着伊利欧铎在咫尺之间伸出手来,捏住她的下颌将手指探进她的唇中,在两侧的牙龈上都按压了一下。上面还没有长出成熟的尖齿,微微的突起在按压之下是一阵让人不快的感觉。 安德里希只是揽着她的身体,并没有阻止伊利欧铎的动作,似乎想要让他自己确认一个不可动摇的事实一样。 于是秦云用力地挣开了两人的束缚,她朝着边上退了两步,一直退到他们谁也够不着的地方,然后皱起眉头看过去。 伊利欧铎并没有阻拦她,也没有追上来,蓝灰色的眼睛里面神色难辨:“奥莉薇拉,你不记得我了么?” 原身和这个神父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的情绪也不太对劲,根本没有找到了失散同伴的欣喜,仿佛一直就清楚她会在这里一样。 秦云看了他一会儿,有些犹豫地说:“伊利欧铎神父?” 伊利欧铎没有说什么,只是抿着唇看她,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等着她继续说些什么一样。 安德里希转过来牵起秦云的手,见她有些迟疑但并没有抗拒之后才朝着她靠近了一步,重新将她置于自己的领域之内:“她不记得了。”安德里希的手指轻轻抚过她的侧脸,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这次如同说给自己听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 伊利欧铎冷冷地看着安德里希,视线转回她这边时却像是被刻意地柔缓了一些,想了想之后说:“我们一起从梵蒂冈陪同克莱夫主教赴任,之前也处在同一间神学院。我比你长了两届,你一直都叫我伊欧。” 秦云看着面前的神父,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哪里都不对。她一般不会选择和任务对象关系那么密切的人,死而复生和性格的改变都很难遮掩。 她又看了下地图确定那蓝点与面前的人重合,想了一下还是说:“伊欧,我被咬了,已经被转化了。” 伊利欧铎点了一下头,表示他明白其中的意思,话语中并没有意外:“我知道,在瓦尔城堡的时候我看见他……”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话语,最后声音落下了一些,“没能保护你,抱歉。” 秦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了安德里希的声音:“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伊利欧铎蓝灰色的眸子没有从她身上离开,似乎没有听见安德里希的话一样:“即便被转化了,也不意味着你就必须和血族待在一起。还有其他的方法,我可以帮你。” 一种不可抑制的违和感扑面而来,一部分理智提醒秦云这是接近目标任务的好机会,但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安德里希在一旁道:“教廷要怎么帮她?是研究院,还是血色十字军团?” 伊利欧铎这次抬起眼看了看他,他紧紧皱着眉头,但那视线中却并不是厌恶或者憎恨,而是什么更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伊利欧铎还是转向了她:“一开始雏体和初拥者之间,会有一些奇怪的感应,但这种感觉很快就会消退。等到转化完全之后你就自由了,那时候就不用任何事情束缚。” 安德里希揽着秦云的手臂微微收紧了一丝,但他的话语平静得如同冬日的湖面,泛不起一丝涟漪:“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话的人,伊利欧铎。” 伊利欧铎看了看他,薄薄的双唇抿起,并没有反驳。 秦云靠着的身体并没有明显的动作,但她却感伊利欧铎毫无回应的默认像是终于点起了安德里希的怒火。周围的空气都像在一瞬间突然改变,本来揽着她肩头的手掌微微抬起了一丝。 这时候一个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似乎对房间内的情形无动于衷,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介入突兀,以一种平稳到几近敷衍的语调说道:“失礼了。” 随着话音卡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微微一欠身致礼,抬起头来的时候面上挂着标准的笑容,如同陈列在梳妆台上的花朵一样真假难辨:“安德里希大人,请原谅我的不守时,城堡中的事务让我不得不推迟了出发的时间。” 在伊利欧铎循声转过去之前,那身影已经移到了安德里希的边上,束起的黑色发尾如同残影一样,在来人身后缓缓落下。 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看了他一下,带着同样的微笑稍稍欠身:“伊利欧铎主教大人,从梵蒂冈到这里的长途旅程辛劳了。德雷文主教在南部留任了十年,想必他离开之际知道把教会交付于您的手中,心中定然宽慰。” 卡尔并没有等伊利欧铎的回应,直接转过去朝着秦云微微欠身伸出手:“绅士之间的争执是最耗费时间的事情,您可愿意让在下趁着这段时间替您完成妆扮?” 安德里希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松开了手臂,让他把秦云牵了过去。 同时加斯帕的声音从走廊上遥遥地传进来:“伊欧人呢?晚宴已经开始了他却连衣服都还没换,你确定他刚才朝着这边过来了?” 伊利欧铎向门外看了一眼,转回来对秦云说:“你的事情我会和加斯帕他们先说一声,不用担心。其他的事情可以等到晚宴之后再说。” 秦云不太确定他还想和自己说什么,但任务终归是任务,于是点了点头。 伊利欧铎朝着门口走去的时候,她才看见巴贝伦正双手插兜地站在外面。也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他侧了侧身让那神父通过,然后依旧饶有兴致地看着房间里的情景。 洛兰恩的身影在门口出现了一瞬,看见他首领的表情后转过来朝着屋内瞥了一眼,接着就立刻转身拉着巴贝伦消失在了走道中。 卡尔已经牵着秦云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看见了门外的那一幕后无声地笑了一下:“即使是最粗鄙的族类之中,也难免偶尔出现这样精细的产物。”他转过来仔细看了一下秦云的装扮之后叹了口气,“只可惜品味和审美,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够积累。” 卡尔一边说着一边拆散了她盘着的头发,细细地将那黑色微卷的长发分开,然后停下了动作转过去说:“安德里希大人,恐怕奥莉薇拉小姐的梳妆还需要一些时间,您或许应该先行前去赴宴。” 秦云转过头去的时候安德里希已经站在了梳妆台边,他的金发依旧散落在肩头,但是这次丝毫也没有能够和缓他面上紧绷的线条。那双淡蓝色的眼睛看着她,又像是透过了她的躯体,看向什么不可触及的东西。 她对上了安德里希的视线后朝着他抬起手,这个细微的动作似乎给他眼眸带上了一些神色,将他从久远的记忆中唤回来。 安德里希弯身拉着她的手背在自己脸上轻轻擦过,那轻微的触感让他将视线垂下了一瞬,等到再抬起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对卡尔说:“你之后领着她过来。” 卡尔手中依旧握着她的头发微微欠身:“必定会以最光彩照人的姿态交予您手中。” 安德里希又靠近了她一步,把她的手放回身前,纤白的手指抚摸过她的双唇,没再说什么就转身走了出去。 秦云追随着他的背影,等闭上的房门隔绝了视线之后才转回来,从镜子中看向身后的人。 卡尔纤长的手指被她黑色的长发衬托得几乎毫无血色,接着她意识到卡尔的面色也是同样的苍白,在他黑发和血瞳的衬托之下尤为明显。 然后她就对上了卡尔的眼睛,这一次那血红的瞳孔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捕猎者,冰冷而无情。她的身体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卡尔的尖齿已经完全展露了出来,锋利的尖端就压在微微勾起的薄唇之上。 第180章 十二 “伊欧,你能听见我的声音么伊欧?” 躺在那里的人毫无知觉,如同安详的死者一般,不用再承担残存者的焦灼。 “伊欧,周围的圣骑士团马上就会过来,我们必须在那之前离开这里。” 大雨冲刷着残破的城堡,从开裂的穹顶滴落到一片狼藉的圣台之上,然后继续向下滑落青石台阶,最终和血迹交汇在一起。 她拖拽着一个穿着黑色神父常服的身影,即使躺在地上也能够看出来那人很高,比她的身形大出太多。所以当那个人对于呼喊没有丝毫反应时,她就明白想要带着他离开这里,暂时是不可能的事情。 雨水已经浸透了她的修女服,雨水和血渍,整个大厅中都是冲刷不去的腥红痕迹。 三个圣骑士的残骸只有依靠零星铠甲的碎片才能够勉强辨别,其余的圣骑士都已经掩护着活下来的人撤离,只剩下她这个刚死过一次的身体,和那个正在逐渐死去的神父。 走不了,起码在伊欧醒过来之前走不了,但他们不能够被圣骑士团发现。 她四处张望的视线被雨水蒙得模糊,冰冷潮湿的衣服让她不住得颤抖。她逼着自己集中精力思考,搜索着之前是否看到过有用的信息。 最后她的视线转向圣台,角落的浮雕上缀着一串累累的葡萄。她走过去沿着那葡萄藤往下一拉,圣台下方的一块青石板发出一声闷响,缓缓落下露出一个狭小的入口。 她立刻回到那个黑衣神父的身边,使劲地将他拽到入口旁,让他沿着台阶滑了下去。她扯下自己的披风擦去了刚才拖拽之间的痕迹,带着一包找到的行李也进入了暗室,顺着台阶不断躺下的雨水让她的脚底一滑,错过了最后几层台阶直接跌落到暗室的底部。 她咬紧了牙趴在渐渐汇集了雨水的石板上,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即便隔着密集的雨帘她也能够听到渐渐靠近的马蹄声,尤其是在这间底下的密室,土地带来远处的震颤在狭小的空间里面不停回荡。 深深地呼吸了几下之后她撑起身体爬到台阶边上,按下了暗纽将入口关闭。青石板慢慢地拢起,阻断雨水的同时也隔绝了外面的光线,最终完全阖上。 一片黑暗之中她趴在潮湿的台阶上,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马蹄的声音就在大殿的外面停了下来,接着是铁靴重重地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迅速朝着大殿内移来。 她向黑衣神父的方向看了一眼,封闭的空间里面没有任何光线,只能够感觉到那个人还是和刚才一样,如同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光了一样纹丝不动。 一声重重的脚步踏在头顶的青石板上,让她下意识地将身体完全趴伏在台阶上,如同已经无处可逃的猎物,妄想着依靠低矮的草丛来遮蔽自己的身形一样。 雨还在下,嘈杂的雨声中她在暗室里的呼吸声低不可闻,即使是圣赦院的鹰犬也不可能分辨得出来。 她一遍一遍地这么告诉自己的,同时心跳的声音在耳边不断鼓动,甚至压过了头顶徘徊的脚步声,挤满了这个黑暗的空间。 上面的人初步检查过四周之后开始交谈,只有模糊的词句从岩石的缝隙中传进来,他们像是在根据大殿内的痕迹还原之前发生的事情。 几个人不停地在圣台周围走来走去,过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抹去把神父拖拽下来的痕迹同时,也抹去了之前袭击的痕迹,让他们发现异常了么? 但是那些人并没有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或许因为雨水本来就冲刷走了大半的线索,他们又在那里交谈了几句,这次因为距离近能够让她听清楚其中的一些句子。 “缺了多少人?” “两个修女和一个神父。有执事看见其中一个修女在袭击开始没多久之后就被掳走了,另外一个修女和神父在他们撤退的时候没有跟出来。” “你带着人搜一下城堡里面其他的房间,看他们有没有可能自己离开现场躲了起来。另外的人跟着我去外面,狼人留下的痕迹一时间还不会被雨水全部冲走。跟着我的人做好准备,痕迹有多远我们就追多远,不排除路上有埋伏的可能。” 那人说完之后脚步声就朝着周围四散开,她又在石阶上安安静静地趴了一阵,直到确信上面除了雨声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了,才缓缓地站起来。 暗室的高度差不多让她伸出手就能够触及上面的石板,她将湿透了的衣服都脱下来,把衬裙拧干了水后重新套回身上,把外衣也拧了一遍后铺开晾在台阶上。 这个刚才被扭断了脖子的身体后颈还隐隐作痛,她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身体,发现除开几处擦伤之外,就幸运的没有别的伤口了。 确认了自己的情况后,她摸着墙壁找到被放置在角落里面的神父。他的情况要糟糕得多,被雨彻底淋湿的身体没有丝毫温度,在她的指尖甚至辨别不出肌肤和湿透的衣料之间的差别。 她同样地扯下了他的披风和外套铺在地上,把他平稳地放置下来后伸手按在他的颈动脉处,只有非常微弱且缓慢的搏动。 她把手伸到他脖子的另一侧,指尖细细摸过冰凉的肌肤,然后在颈部向下靠近锁骨的地方摸到了两个细小的伤口。周围的皮肤都很平整,只有那相距大概三指远的两处,如同被尖利的东西刺穿一样,留下细微且隐晦的伤口。 “奥莉薇拉。” 突然的声音几乎让秦云跌落了手中的酒杯,如同被人从一场梦境中生生拽出一样,一瞬间心神恍惚,甚至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指尖依旧残留着潮湿的触感,她低头看见手中的酒杯上凝出的水雾沾,身旁的一座喷水池中传来稀落的流水声,像是给庭院中晚宴铺陈下了背景。 头顶玻璃的穹顶上还残留着些微的薄雪,明亮得几乎有些虚假的月光倾泻进来,将庭院中的所有都笼罩上了一层银光。 她转过身去看见伊利欧铎穿着白色的主教服站在那里,身旁是一个浅金色头发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白底绣金纹的礼服。 她微微地行了一礼:“主教大人。” 伊利欧铎没有说话,他边上的那个年轻人面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有些物是人非的伤感:“奥莉薇拉,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秦云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声:“抱歉。” 那个年轻人叹了口气:“应该说抱歉的是我们才对。”他只是顿了极其短的一刻,像是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就接着说,“我是加斯帕,现任司铎品的协理,之后只要是普罗迪夫城内行政上的琐事,你都可以来找我。” 秦云笑了一下,加斯帕的神情也松缓了一些:“伊欧也对其他人说了你的事情,他们不想一下子过来给你太大的压力,这次袭击的事情让大家都很难过。”他似乎思量了一下才谨慎地问,“你现在还好么?” 秦云点了点头,将话题转开:“其他人怎么样了?” “克莱夫主教和蒙娜的情况还不清楚,梵蒂冈有着对血族的咬伤感染最有效的治疗,不过他们两个人的伤势都不轻。洛朗和阿德里的遗体要被运回梵蒂冈安葬了,弗里克的伤势稍微严重一些,不太适合移动,现在在中部教廷那里修养,其他人基本都是皮外伤。” 等他的话音落下之后,伊利欧铎似乎想开口说什么,但旁边好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却挤了过来,迫不及待地想要向新任的主教大人介绍自己。 加斯帕瞥了一眼过去,对于他们稍显无礼的举动有些不满。他能够看出这些人并不属于教会或血族,应该也不是城中的贵族,那么大概就是所谓的商会成员了。 秦云并不介意来人的打扰,她稍稍退后了一步表明自己的去意,伊利欧铎只好说:“我们之后再谈。” 秦云朝他点了一下头,随即便转身离去。她路过一位侍者时将酒杯放在了他银色的托盘上,摩挲了一下湿润的指尖,微微皱起眉头看向一片衣香鬓影的庭院。 她是什么时候从房间来到这里的? 第184章 十六 秦云看了看被洛兰恩服侍着换衣服的安德里希,又看了看毫不避讳的伊利欧铎,实在不能确定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伊利欧铎如同没有看见她的眼神一样,径直朝着床边走过来。神父服仅仅在领口和袖子边缘露出白色的衬衣,这将他笔挺的姿势衬托得几近肃穆,和整个房间的奢华布置相对比格格不入。 他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秦云依旧衣衫不整,直接就问:“我听说你昨天去看了教堂里面的创世绘,就连这些也记不起来了么?” 伊利欧铎昨天还说他之前与原身是从同一间神学院出来的,而且看样子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不差,他难道就没有注意到她醒过来之后的变化么? 秦云并没有能从神父的脸上看出探究的神色,于是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记得了。” 伊利欧铎微微地点了一下头,视线在红底交金的长绒地毯上停留了一瞬,让人看不清他神情的变化。似乎那一瞬过后他就将思绪梳理清楚,重新又看过来问:“你感觉怎么样?有不习惯的地方么?” 像是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顿了顿后又说道,“不习惯肯定有,但是有没有觉得…不能忍受的地方?” 秦云摇了摇头,猜测他没有明着提起的,大概就是要以血为食的现状:“只是感观敏锐了很多,而且很容易累。” 伊利欧铎点了一下头,如同想起了什么来,蓝灰色的眼眸都显得柔和了一些:“如果到现在还没有出现渴血症状的话,之后再出现的可能性并不高。你不会感觉到那种饥渴,所以当感觉到疲劳的时候,就是身体在发出需要进食的讯号。” 他的视线在凌乱的床单上一扫,随即毫不介意地在床边坐下:“血族都有蓄养的血奴,你可以让他们取了血盛在容器里面,没有冷却之前口感的差异并不明显。” 秦云微微侧头看他:“神父都对血族的事情这么清楚?” “教廷和血族对峙了一百多年,之前是更加血腥的黑暗时期,教廷研究院里面的一些资料,连低阶的血族都不清楚。”伊利欧铎朝她伸出手,几乎触碰到她散落在床上的头发时才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住了动作。他并不在意自己刚才的突兀,只是将手放在了床上离她不远的地方。 秦云看了一下他配戴着的白色手套,手背上绣着一个鲜红的哥特式十字架,和教堂的建筑是同样的风格,但是伊利欧铎的胸口却没有像她之前见过的那个金发神父一样戴着十字吊坠。 安德里希穿戴整齐之后走了过来,他将落在一旁沙发椅上的睡袍拾起来放到床边,同时弯身在秦云的唇上落下一吻,好象坐在另一侧的伊利欧铎并不存在一样:“等我回来。” 秦云点了一下头,看着洛兰恩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转身关上门的时候甚至没有朝这边看哪怕一眼。 她又转头看了一下伊利欧铎,安德里希让他们单独在一起? 伊利欧铎却没有任何的意外,甚至在看见了她的神情之后微微笑了一下,那笑意如同冬日清晨的薄雾一般,很快就消散不见。 “转化的过程一旦开始就没有办法停止,雏体还不算真正的血族,但同样也不能再被归入普通人的范畴里。” 秦云见他停了下来,便问道:“转化的过程究竟是什么?” 那丝浅淡笑意似乎又在伊利欧铎的眼中一闪而过,如同一段不时浮起让人愉快的记忆。他没有丝毫不耐的神情,接着说了下去:“血族的转化一直是个隐秘的话题,刚进入黑暗时期血族方才出现的时候,很快就出现了被噬咬三次以上就会被转化的谣言。最黑暗的时期里,恐慌的民众会把疑似有咬痕的人直接处死,用十字架钉穿胸口后下葬。因为这个而失去性命的人,或许比死于血族与狼人袭击的总数还要多。” “血奴即使被反复地吸血,只要被取血量控制在合理的范围内,伤口得到处理并且食物供应充足的话,并不会有什么即刻显现的症状。许多血奴在过了年纪之后会回到自己的家乡生活,他们的寿命虽然比不上养尊处优的权贵阶级,但是并不会比日夜操劳而且温饱不继的贫民来得短暂。” 他顿了一下,似乎才发现面前的人因为身上只有一件丝薄的睡衣而被困在床上不得动弹一样,将搭在床边的睡袍取过来替她展开。 秦云顺着他的动作侧过身体去穿上睡袍,在身前系上了带子。 伊利欧铎站起来扶着她下床,与她一起走到半边窗帘被拢起的会客区坐下,接上了之前说着的话:“要转化成血族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教会能够确认的唯一方法,就是要在被咬后的很短时间内,同时饮下那个血族的鲜血。但即使这样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进入雏体状态,如果作为初拥者的血族没有足够的力量的话,这些人甚至不会从最开始的昏迷中苏醒过来,等到身体耗尽之后就会自然死亡。” 伊利欧铎看了看她的反应,没有能够从她脸上看出特殊的情绪,那双黑色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一样。 “雏体的尖齿还没有长出来的时候,无法独立地汲取血液,也没有足够的能力进行狩猎。除了比常人稍微灵敏一些的感官之外,甚至没有自保之力。于是除了提供食物之外,还必须依靠初拥者的保护。” “这种依赖性很大的程度上会影响雏体对于初拥者的感情,你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他,在他身边就会有满足的感觉,同时有着强烈地希望他也喜爱你的渴望。这是雏体为了提高自己存活率的本能,如果没有初拥者悉心的照料的话,雏体只有不到一半的可能活到转化完成。” 他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如同在讲述一个古早的故事的情绪散去,话语中多了一些意有所指,“你现在离不开安德里希,但是转化完成之后这种感觉就会慢慢消散,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而已。” 那话语让秦云的面上也带了一丝笑意:“雏体如果离开了初拥者的话,就没有办法存活了么?” 伊利欧铎蓝灰色的眼睛仔细地看着她,似乎想要看出她这个问题之后是否有深意一般,过了一会儿才说:“饲养雏体到转化完全不光需要足够的食物,还要小心地躲避捕杀。雏体不被任何协议或者和约保护,人类、狼人甚至血族都可以杀死一个被遗弃的雏体,而不用担心任何的后果。” 秦云想了想:“很难么?” 伊利欧铎的视线转向房间的别处,变化的光线似乎让他的眸子深了几度:“并没有听起来的那么容易。” 他站了起来走到落地窗边:“雏体需要大量新鲜的血液,但是失血事件很快就会引起各方的注意。不光是教廷,血族也对于领地内部有着制约,严格排查未经准许的袭击事件。如果被血族的执行官发现的话,下场大多数是被就地处决。但在有些人看起来,这也比落到教廷手中要好得多。” 相较于血族,这位神父对于教廷的观感似乎并没有高出多少。秦云刚想说什么,然而整个房间却像是被吹散的烟火,在她的眼中模糊了起来。 一瞬间那被晨曦笼罩的落地窗突然消失,贴满了淡色花纹的壁纸褪色剥落,露出下面未被雕琢打平的青石。猩红色天鹅绒的窗帘碎成布缕萧瑟地落在破碎的窗户上,随着寒风微微地飘荡。 伊利欧铎站在一片投映进来的月色之中,微长的黑发在身后束起,那张面孔上毫无血色,蓝灰色的眼睛冰冷得几近银白。整个画面上唯一的色彩就只有从他的嘴角溢下的一丝血迹。 “奥莉薇拉。” 那声音将秦云唤回神来,和刚才醒来的时候一样,房间中的光线明亮到有些不真实。她想要转开视线,却不知道应该往哪里看去。 伊利欧铎转身看她:“奥莉薇拉,怎么了?” 秦云慢慢地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明白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一样。 伊利欧铎走过来在她跟前单膝跪下,托起她的下巴:“是不是感觉累了,你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秦云摇了摇头,这种恍惚的感觉和之前身体饥饿表现的疲累并不一样。停顿了一瞬之后,还是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昨天晚上。” 伊利欧铎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面色,然后走到窗边把勾起的那一半窗帘都放落下来。顿时房间内便暗了下来,只剩下了从未合拢的窗帘之间透进来的细细光缝。 伊利欧铎并没有问这样是否让她舒适了一些,走回了她跟前便直接问道:“要继续说下去么,还是休息一会儿?” 昏暗的环境似乎确实安抚了秦云的情绪,仿佛这才是她所熟悉的。她等那陌生的感觉渐渐退去,然后回忆失神之前伊利欧铎所说的话,里面有什么她在意的东西:“你刚才有提到的,协议与和约?” 第185章 十七 安德里希和德雷文主教会面之后,带着秦云去城市中转了一圈。 他们乘坐的是教会的客用马车,金属的车身被漆成了白色,边缘处是鎏金的浮雕。一路都关着马车的窗户并且垂下了纱帘,即使这样她也能够清楚地看见外面街道上的行人,商店中陈列的物品,摆在柜台上写着今日推荐的木牌,顾客掏出来大小不一的钱币。 如果她愿意的话,甚至能够透过马车碾压过石板路的声音,和街上的嘈杂熙攘,听清楚商店里面交谈的声音。 洛兰恩依旧站在马车左后方侍从的位置上,但路上的行人看见是教会的马车后,只是稍稍退开了一些让出刚好够他们行驶的空间,完全不像是那一天从对于从城堡过来的黑色马车一样避之不及。 街道上大多数的人都衣装整齐,有些人的衣服明显陈现出老旧的颜色,但依然浆洗干净后被熨烫得笔挺。这立刻就让她想起了巴贝伦,那个连一件衬衣都穿不整齐的狼人首领。 安德里希告诉她这是因为之前黑暗时期的迷信,认为血族和狼人都是由不洁之物转化过来的,似乎这两个种族的存在是一场传染疾病的后果一样。 普罗迪夫城并不大,而且除了教堂和几个贵族的城堡之外,似乎就没有了其他值得停下来参观的地方。 秦云记得入城的时候并没有在边缘看见城墙,然而在城市中几处贵族的居所却被高墙广院围拢起来。经常是在一片民居或者商铺之外就突然出现这些建筑,让人好奇建起这些墙壁究竟想要抵挡什么。 他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市民朝着教堂聚集,白衣执事向他们解释这是新任都主教主持的第一次弥撒,大半个城市的人都会来参加。礼拜堂内的位置都已经预留出去了,其他的市民则会在广场上。 “教堂在最初设计的时候就有过这方面的考量,将礼拜堂的门全部打开,广场上只要安静的话能够听见里面主教说话的声音。”白衣的执事这么对着她说,一边注意看着旁边将行李装上马车的人。 他看到秦云的视线扫过去就解释:“这些是德雷文主教的行李,等塞西尔主教的弥撒结束之后,我们就会直接出发去车站。塞西尔主教的随从中,加斯帕执事会接替我的职务,相信您昨天晚宴的时候已经见过他了?他刚刚让人传信来说,已经在礼拜堂内留下了给您和安德里希大人的座位。” 然而秦云并不是很想去听伊利欧铎站在圣龛之前传教,经过一个早晨之后她已经有些疲累了。这一次疲乏的感觉并不像昨天那样如同狂潮袭来,瞬间夺去了她的行动能力,只是让她有些对什么事情都打不起精神来。 安德里希侧头看了看靠在身上的人,接着一把将她抱起朝教堂内走去:“在阳光下太久了。” 秦云稍微挪动了一下姿势,把脸埋靠在他的肩头避开通道中迎面走来的人:“阳光?” “记得教堂中的玻璃壁画么?就是审判日之前天空上的光圈。。” “你见过太阳么?” 安德里希看了看她:“我没有那么大的年纪。现存的血族中有着审判日之前记忆的,大约不超过五人。” 秦云靠在他身上看着路过的窗外,初粉和浅紫的光线沾满了整片天空。等到过了正午之后,那颜色就会慢慢地转成黄昏时的嫣红与明橙。只有等到真正要与黑夜交替的时候,才会短暂地显现出一片清浅的蓝,她曾经熟悉的天空的颜色。 回到房间休息了一会儿,秦云还是提不起精神去弥撒。她注意到自己最近有些消极怠工的情绪,一无所知的世界和剧情似乎给了她一种错觉,仿佛这并不是一个需要完成任务的副本,而是一个真实的、可以让她生活下去的世界。 安德里希将她放置在躺椅上,然后轻轻理了一下她鬓边散落的长发。 秦云侧过去将脸埋入他的掌心。 如果这里结束的话,会怎么样? 尖齿刺破皮肤的声音,接着安德里希的唇印上来,温柔而又血腥的亲吻。 即使是血族长久的生命也无法逃避终结,她已经看过太多的世界,活了太久的岁月,不知道这一切是否有终点,也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 如果一切都在这个世界结束的话,也不会有什么差别。 就像不论安德里希在意的究竟是她,或是原本的奥莉薇拉,她在离开的时候都会将一切都带走,什么也无法留下。 安德里希压上来加深了这个亲吻,秦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将自己完全投入了那温暖的怀中。 黑暗中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手腕,惊得她几乎叫出声来。 她抿紧了唇听青石板上来回的脚步声,等上面的人都稍稍走开了一些,才低声地朝着身边唤:“伊欧?” 除了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之外,躺在那里的神父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她试着将手腕挣脱出来,但攥住她的那只手上的力气大到分毫不让。她挣扎的那几下,倒是让裁信刀割出的伤口又裂开了。 疼痛让她的动作顿下了片刻,想了想之后顺着那半昏迷人的意思,把手腕放回了他的唇边。 冰凉的唇舌立刻盖住了伤口,这一次在那触碰之下,伤口的疼痛感似乎慢慢地消失了,原本应该很快就凝合的细小划痕,这次过了很久都还没有停止流血。 和原作里面一样,雏体的转化需要大量的鲜血,很快仅仅靠她就没办法满足神父的需要了。 头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似乎是什么沉重的金属从青石板上刮擦划过,然后被重重地放了下来。 她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头顶的动静,应该是教宗礼仪处在收殓圣骑士的遗体。如果已经轮到他们来清理现场的话,整个调查应该接近尾声了,没多久上面所有的人就都会离开。 突然像是有一阵寒风带走体温一样让她打了个寒颤,这间几近封闭的暗室里面有着通风设置,但是不会有这么明显的空气流动。 是失血造成的失温么?这么短的时间里,神父能汲取多少血液? 她再次把手腕收回来的时候神父并没有什么举动,她在衬裙的边缘裁吓了一条细布带,把自己的手腕绑了起来。 处理好伤口之后她又摸了一下神父的脖颈,他的皮肤还是一样的冰冷,但是那脉搏却比之前要有力了一些,终于不再感觉像是挣扎在生死边缘。 她把手收回来,就着小银壶中的烈酒吃了几块饼干,知道艰难的过程才刚刚开始。整个转化需要非常多的血液和能量,即使将她放干也不够神父渡过这个阶段。 好在教廷来调查事件的人员如她所想的一样,没多久就完成了任务逐渐离开。头顶的声音渐渐消失,直到再也听不见一声响动。 她依旧在暗室中等了一天多,神父现在已经不需要人类的食物,但同时他所需要的鲜血量也让她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当她消耗完最后的食物和水之后,又确定了再也听不见头顶任何异动的声音,就小心地摸回台阶旁打开了暗室的入口。 青石板缓缓移开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在地下的空间里反复地回荡。她浑身紧绷着站在一边,似乎担心惊动了什么沉眠的威胁一样。 随着石板的移开,外面的光线洒落进来。橙红色如同带着温度的余晖逐渐落到石阶上,让在黑暗中待久了的她转头避开。 光线同时落在边上神父的脸上,他的眉头稍稍皱起,面色如同纸一样苍白。 她把神父朝着角落中挪了一下,她血液中的力量太过稀薄,不足以让他醒来,也不足以帮助他抵抗阳光的侵蚀。即使是这种穿过了层层阻隔后,勉强触及他们的昏暗光线。 等到石板完全打开之后,那轰鸣一般的声响回荡了片刻之后消失,整个空间又变得一片寂静。 她慢慢地踏上石阶,整个大厅中空无一人,几天前的血腥似乎都被小心地清洗干净,看不出任何痕迹,也没有留下任何的东西。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影,又回到暗室中翻找了一下当时取下来的行李。和她在黑暗中摸索过的一样,里面只有文件和纸张。 她放下行李箱转头看了看躺在一旁的神父,挪过去掏了掏他的口袋。神父身上有些钱币和一只银质的怀表,或许能够在周围的村庄里面换些东西。她打开怀表想看看它是否还如常工作,就看见嵌在表盖里面的一张简写图片,描绘的是一个年轻修女的侧脸。 她并不认识那张面容,但立刻就明白了那个修女的身份,这个世界的女主角——蒙娜麦西米林。 第186章 十八 瓦尔是一间废弃的城堡,原来是普通贵族而非血族的居所,也就意味着它的位置离人类的城市并不远。她从城堡中出来走了大概十几分钟的时间,就看见了不远处村庄模糊的轮廓。 天空上一成不变的暮色让人难以辨别时间,她看了一眼神父秒针依旧在走动的怀表,上面的时针指向四点,在这个冬天的季节已经是快要日落的时候了。 田野中都是抗着农具返回村庄的农民,一个独自行路的修女在他们中间太过扎眼了。她在村庄外的树丛下一直等到天完全黑下来,才走进了城镇中。 修女的头巾早就在受到袭击的时候就被扯下,她之前也将衣服上的十字配饰和异常严谨的竖领拆了下来,同时将盘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解开散落在身边,遮去修女和神父服都特有的那种凌厉线条。 如果有一条厚披肩将大半的身体都裹起来的话,她的装扮看上去就和城镇里面的那些女人没什么差别了。只可惜大半的商铺都在天黑之后关上了门,而且她也并不确定神父身上的这些钱币足够买多少东西。 这个城镇靠近中部的主要车站,日渐稀少的游客依旧支撑着几家旅店和小酒馆。她躲在屋檐的暗处看了一会儿,然后选择了最为陈旧的那一间走了进去。 这间酒馆同时经营着低价的旅店,在入口处就有着柜台。她站在那里等着柜台里面的人注意到她,时不时朝着酒馆里面瞥一眼,就像是一个不太出门的紧张小姑娘一样。 酒馆里面坐着的人并不多,大半都穿着已经浆洗到发黄的衣服。只有少数看上去是当地农户的模样,其余的那些看不出来是落魄的行商还是地痞。 柜台内的招待转过来看见了她问她要什么。买了一些食物和水之后,她问了一下酒的价钱,知道是食物的十倍还要多就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数出来了几枚铜币后接过打包好了的食物,然后匆匆地从酒馆中退了出去。 她沿着算不上整洁的街道走了一段,只有一个行色匆匆的人从她身旁走过。月色落在清冷的街上,明明才刚入夜,却已经像是凌晨时分一样。 有脚步声在她身后跟了上来,离得有些远,听上去也有些犹豫。 她匆匆回头看了眼,月光下能够看见两个身影跟在她身后,月光下只能看见大致的轮廓。她抱紧了包裹加快脚步,身后的人同时加快了速度跟紧上来。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中。 杂乱的民居之间构成弯弯绕绕的巷子,有一半受不到月光的照射,就只是一片漆黑。 她躲在一处漆黑的巷子中,听到那两个人跟了进来,低低地商量了几句之后就分开,其中一人选择了她的方向跟过来。 她又往巷子里面跑了一段,软底的靴子落在地上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估计着和另外的那个人拉开了一定的距离,才跑进了一个死胡同。她将装着食物和水的包裹藏在墙角的杂物后面,拽过来稍稍扯开了自己的领子,身后的人就已经追了上来。 那个男人一头油腻的黑发,粗重的呼吸声在冬天的夜里形成了一团团的白气。 她慢慢地向后退着,一直到背部紧贴上墙壁,仅有的一丝月光落在自己的面庞和胸口上。 那个男人的脚步稍稍有些踉跄,他身上是酒气夹杂着动物特有的气味,一双充血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她,在脸和胸前来回打量。 她的身体绷紧,微微张开的唇有细微的颤抖,却只是吐出了一团白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个男人给了她一个含混的笑,如同一只狗将上唇扯起,露出了所有的牙齿一样。 她的肩膀明显得颤抖了起来,声音轻得如同飘散在空中的残烟一般:“请……请不要伤害我,如果是……如果要钱的话我可以给你。” 那男人径直地走过来,不顾她的恳求一手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另一手搂住了她的腰,然后低头就要凑过去。 “不要,求你放过我……”她的声音依旧颤抖,将头朝着一边偏去。那人伸手去捏她的下巴,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低下头,胡茬扎在她的脖子上。 她终于抬起了一直垂在身旁的左手,手心的石块狠狠地砸在了男人头上。 那男人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她立刻把他推倒在地,压上去对着他的头又砸了一下,这次让那个男人停下所有动作昏了过去。 她伸手在他的脖子下摸了摸,这个动作已经越来越顺手,很快就确定了那人还有着脉搏。她取过墙角的包裹,把刚才在酒馆里面买的一把小刀和两个空瓶取了出来。把那个男人的手拉起来擦干净之后,就在肘弯刺了一道伤口,用空瓶接住流出来的血液。 她前后一共在男人的手臂上划了五六道伤口,才把之前准备的两个空瓶子灌满。期间她把那男人口袋里面的钱币全部都摸了出来,而且一直小心地听着外面巷子中的动静,等到收集足够了她想要的之后,立刻就收拾好了包裹离开。 回去瓦尔城堡的一路上她都留心着是否有人跟在她身后,一直等到进入了暗室并且关闭了入口之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点亮了一支蜡烛小心地立在台阶上,火光随着她感觉不到的气流微微跳动,明暗之间神父身边的光影似乎动了一下。 她朝着那边看了一眼,然而神父依旧只是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她把包裹中两个盛着暗红色液体的瓶子取了出来,一瓶用布包裹着放到墙角,另一瓶拿着挪到了神父的身边。 从那个男人身体里抽取的血液支撑了大约两天,到最后她不太确定到底是血液存放的时间太长了,还是神父厌倦了那酒精度偏高的口味,最后小半瓶他完全不愿意喝下去。 那时候时间已经晚了,没办法再出去替他觅食,她只好又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喂了他一些血。 在飘忽的烛光下面她觉得神父的状态似乎要好了些,即使那人依旧一动不动,面色也是同样的苍白。她仔细看了一会儿之后,就不太确定自己刚才的判断,开始有些怀疑自己的喂养方式到底对不对。 第三天的傍晚,她在同一个时间离开城堡向城镇出发,这一次选择了另外一家酒馆。 同样在柜台买了些打包要带走的东西,但是这次她装作无意扫向酒馆内的视线却突然就僵住了,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不放一样,粘在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上。 那个人站在一根柱子旁的阴影中,身体的轮廓都模糊在那一片阴暗之中,甚至勾勒不出身形。他没有和边上的任何人说话,同时也没有任何人朝他投去视线,就如同根本看不见那里还有人存在一样。 一瞬间她甚至有一种这只是自己臆想的错觉,最近失血过多了,或是营养不良。但是即刻那个男人就像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一般,刷地朝着她的方向转了过来。面孔上是苍白凌厉的线条,一双冰冷的眼睛里面倒映不出任何的色彩。 柜台后面的招待连着喊了她好几声才把她叫回神来,她所购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打在了一个粗布包裹里面。 她对那招待说了声抱歉,取出钱币支付的时候又侧头瞥了一眼,但那柱子旁边却只剩下了灯火摇晃的光影。 她又多数出了几枚铜币:“再要几支火柴和蜡烛。” 之后她借用了一下酒馆的洗漱间,然后抱着刚买来的包裹匆匆离开。 和之前那次一样,她走出去还没有多远就听见了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但是这次跟着她的人没有走过两个街道,脚步声就消失了不见。 她朝着身后看了一眼,被月光照亮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她把塞在口袋中的十字架取出来戴在脖子上,加快了脚步离开这个城镇。一路上都没有碰见任何人,就在她能够看见卡尔城堡轮廓的时候,夜空中突然起了一阵奇怪的风,其中夹杂的阴冷和血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瞬间头顶的月光像是被一片浮云遮蔽,四周的光线都黯淡了下去。在她想要抬头去看的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面冲撞上她的身体。 如同被一辆疾驰的马车撞上一样,她的身体飞出去的那一瞬眼前就突然一黑。但是落地的冲击迟迟地没有到来,反而如同被那遮蔽了月光的黑云封闭了五感一般,只能感觉到一片黑暗和阴冷,然后就被扔在了冰冷的石板上。 手肘磕在石板上的时候一阵尖锐的疼痛传裹全身,她滚了两圈才停下,立刻挣扎着撑起身体,看见已经回到了瓦尔城堡中的礼拜堂。 “那么匆匆忙忙是想要赶回这里?” 一个黑影站在圣台之上,他的声音在月下有着一种类似管笛的纯净,但里面却是明显的嘲音:“一间破败的石室而已,有什么能够保护你的东西?” 第187章 十九 那个人身上的黑色礼服如同刚刚被熨烫过一样,笔挺得没有一丝皱褶。他的脸处在建筑的阴影中,看不见那张面孔上面的表情,只有黑色的发丝从肩头垂落下来,还有压在唇上的一对尖齿隐隐反射着冷光。 “没有什么比人类的信仰更加无聊了。告诉我,你现在也在向你的神祈祷么?” 那人从圣台上跳下后朝着她走过来,动作如此之快,以至于只有还漂浮在他身后的长发与衣摆显示着一瞬之前这个人还在另一个地方。 “这一次,你觉得会得到他的回应么?” 冰冷的恐惧锢住了她的身体,即使之前就知道血族有着远胜常人的速度和力量,真的要毫无抗力地面对他们,又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她握着胸前的十字架想要后退,但后背很快抵上了一长排的座椅。那人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到了她的面前,把她手掌中的金属十字拽了出来。 他掂量着指尖那小小的金属物件,月光下毫无血色的脸上勾起了一个极其浅淡的笑,淡得几近嘲讽:“想要依靠这种物件,和你们被腐蚀了的信仰,来抵御血族?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在黑夜中独行是要可靠得多的建议么?” 他的掌心毫不费力地合拢,再打开来给她看时,里面只有已经被揉成一团的金属块。 她的面上开始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但是如同并不满足他的出现只是引起了这种程度的反应一样,吸血鬼冰冷的眼睛稍稍眯起,嘴角扯起残忍的弧度,将尖齿更加明显地露出来:“你现在的命运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里,怎么样?要不要试着向我祈祷?” 纤白而冰冷的手指滑过她的下巴:“如果这双唇中吐露出能够打动我的语句的话,我或许会放过你也不一定。”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颤抖着身体不断地向后缩着,似乎希望身后有一个空隙能够让她就那样躲进去,好隔绝即将来临的伤害。 这个动作显然让面前的人失去了所有继续逗弄猎物的兴趣,他面上的表情在瞬间消失,冰冷的眸子在月光下如同玻璃一样,反射着不自然的光彩。 然后如同打算对这个夜晚做一个了结似地稍稍直起身体:“真是无趣的族类。” 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着或许会被这个吸血鬼放过的错觉,就像是厌倦了无聊猎物的猛兽,松开利爪毫不在意地离开。 如同印证着她的希望一般,那个吸血鬼突然从她的视线中消失。不,并没有消失,他刚才站着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但是她的视线中却出现了微微飘散的黑色发丝,紧接着脖子上就传来了刺痛。 那刺痛只停留了很短的一段时间,跟着的就是几乎让她浑身麻痹的一阵冷,如同瞬间被冰封冻结,仿佛那人并没有从咬开的伤口汲取鲜血,反而像是从中向她注射了冰冷的毒液一般。 但是短暂的一瞬之后那吸血鬼就松开了口,模糊的话语中是不可置信:“银?” 她从那冰冷的麻痹中挣脱出来,取出一直被压在身下的银色匕首,直接插入了吸血鬼的胸中。 血族和狼人一样,对银都有着严重的过敏症状。被银质的武器所致的伤口会难以愈合,如果被银质的子弹击中的话,不及时将子弹取出就可能会导致过敏性的休克,这在对战的时候是几乎致命的弱点。 血族对于银器的耐受性要比狼人强一些,狼人如果摄入一定量的离子态银的话可能当场毙命,但同样的剂量只会麻痹血族的身体。 她把脖子上薄薄的蜡层剥下,硝酸银有些渗入了被咬开的伤口,带来一阵灼烧一般的疼痛。 两层薄腊之间夹着的硝酸银只有很少一部分被这个吸血鬼摄入,迟缓了他一瞬间的动作,让她把镀银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脏。 那血族失去了力量的身体朝后倒去,躺落在地上后好不动弹,脸上是如同被冻结了一般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的运气不错,这只是低阶的血族,不然镀银的匕首即使穿透了他的心脏,也不会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她立刻找到了刚才被抛出去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了空瓶折返到那血族身边,解开了他胸前的衣服之后把那匕首稍稍退出来了一丝,然后把瓶子凑上去接他伤口里面流出来的鲜血。 吸血鬼的血液比人类的要稍微粘稠一些,颜色也更加的艳丽,如同彰显着其中蕴含的力量一样。她耐心地看着那鲜红的痕迹缓缓流淌下来,浸入瓶口之后缓缓地在底部汇集,慢到像是有着自己的意识一样的不情愿。 似乎是稍稍退出了一些的匕首让那吸血鬼恢复了一些力量,他想要挣扎,或许是要伸出手来把她推开,但是他的肩膀只是稍稍地绷紧了一下就失去了力气,同时手指轻微地收拢了一下,像是想要握住什么但还是徒劳无功一样。 她又将那匕首捅了进去,同时稍稍向上拉扯了一下,让伤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那个血族的身体因为这突来的疼痛而颤抖了一下,他的肩膀彻底松懈了下来,头颈垂向一旁,如同放弃了一切的抵抗。 在手中的玻璃瓶接满了之后,那伤口就如同干涸的古井一样,再也不肯流淌出一滴血液出来了。同时那吸血鬼的头已经垂在一旁,眼睛完全闭上。 按照她之前看到过的,应该是身体进入了沉眠之中,这是血族在流失了过多的力量之后唯一的安全机制,封存肌体所有的功用寄希望于长眠。不过如果这把镀银的匕首一直插在他胸口的话,肌体只会不断地虚弱下去,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之后死亡。 她把盛满了的瓶子盖上后清理了一下周围,只有很少量的血滴落在了地上。因为被袭击的时间很短所以她并没有失去太多的鲜血,但是脖子上面的咬伤却不浅,被每一丝动作牵扯都隐隐作痛,不断地有血液流下来,浸透了原本雪白的衣领。 她打开了暗室的通道把东西小心地放进去后,回上来把那吸血鬼毫无反应的身体也拖了下去,将他安顿在暗室的另外一侧。 确认了那镀银的匕首依旧好好地插在他心口之后,她就转向了依旧纹丝不动的神父。 大概因为错过了喂食时间,神父的面上呈现出一种青灰,就像沾染了周围石壁的颜色一样。她把他稍稍扶起来了一些靠在自己身上,然后拧开了瓶子把瓶沿压在他的唇上。 如同闻到了食物的气息,神父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张开,她就把刚刚获取的红色血液慢慢倾倒进去,看着他缓缓咽下。 一丝血迹顺着神父的嘴角流下,沿着他的颈线没入了领口,在他雪白的衬衣上染下了暗红的印记。那衬衣的领子因为她之前喂食的不熟练,已经染上了不少深深浅浅的痕迹。 她看着那领子上绣着的十字暗纹,明白现在要替他觅食虽然麻烦一些,但是等到他醒过来就要面对被转化了的身份,那时候估计才是真正的麻烦。 只喂下了小半瓶的血液之后神父的面色就恢复了,甚至在烛火之下都有一丝红润,看上去就像是个健康的人类一样。 血族的血液之中有着人类成倍的能量,但是成体的血族并不能够从同类的血液中汲取这种能量。雏体在转化的过程中能够以初拥者的血液为食,但他们一旦变为成体就会失去这种能力。 她把那剩下的血液小心地盖上放置好,这些应该足够支撑神父好几天的时间。她把他放回石板的地上,动作间牵扯到脖颈上的伤口。并不是不能忍受的痛楚,但是又一丝血沿着颈线留下来的感觉让她皱了一下眉头,她应该尽快处理一下伤口。 她把神父安置好后伸手探入他的口中,摸了一下上侧的牙龈。两边都有着微微的突起,正在生长的尖齿起码说明她这样的喂养还是有用的。 将手收回来后她正要起身,却感觉躺在那里的人光影间微微一动。她以为那依旧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看过去时却对上了神父缓缓睁开的眼睛。 他的双眸是蓝灰色的,在暗室内烛火的照耀下面如同之前那个血族一样,像玻璃珠般映射着几乎不真实的光彩。 她一下顿住,僵在那里看着面前的人撑起身体。他的动作僵硬而缓慢,但并不是非常虚弱,他的视线朝着石室中扫了一圈,在角落的血族身上停顿了片刻后回到她的脸上。他的声音却很平稳,甚至没有才刚醒过来的喑哑,那是刚刚被血浸润后的结果。 “蒙娜?” 第188章 二十 “伊欧,是我,奥莉薇拉。”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才觉得有些紧张,几乎和刚才独自面对那个吸血鬼的时候差不多。情绪让她的喉咙有些发干,她吞咽了一下才能够说下去,“你受伤了伊欧,我们被袭击了,你还记得么?” 神父仔细地看了看她,似乎确定了她的身份,就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她扶着他靠在墙上。在她靠近的时候神父的瞳孔突然一缩,从她身上嗅见了浓郁的血腥气味:“我们在哪里?” “还在瓦尔城堡。”她想起来自己脖子上还没有处理的伤口,稍微离开了他一些把受伤的那侧转向另一边,“这是圣坛下面的密室。” 伊利欧铎沉默了一会儿,视线落在身下青灰的石板上,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像要摆脱什么恼人的声音或者清理思绪,接着开口问:“圣骑士团还没有来么?最近的驻点应该离这里不超过两个小时的路程。” 她看了看神父的表情,小心地问:“伊欧,之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伊利欧铎看了看她,似乎并不明白这个问题。接着他的视线移到暗室另一边的角落里,有一个人躺在那里,他的胸口插着一把银色的匕首,尽根没入只剩下手柄在外。如同被这一幕提醒了一般,他才注意到整个空间内都弥漫着一股经久不散的血腥气味,随着这股气味回忆的片断在他眼前闪过:“袭击……” 他们因为列车的故障而要在这中部的小镇中滞留一个晚上,在马车来将他们带去最近教会接待所的途中,被一群狼人和吸血鬼交混的部队袭击了。 圣骑士保护着他们退到最近的一处防御工事也就是瓦尔城堡,然而袭击他们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随行的圣骑士并不能够保护所有的人。他看着其中的两位圣骑士在他面前被狼人撕成碎片,一个黑影将奥莉薇拉被扭断了脖子扔在一边…… 伊利欧铎立刻看向跪坐在他身边的人,烛光下她的面色苍白疲惫,而且看上去和之前不太一样。他想起了之前在她身上闻到的血腥味,立刻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转过去,果然在她的脖子上看到了两个还在流血的孔状伤口:“你被咬了么?” 神父突如其来的动作和强硬的力道让她惊了一下,她按上那只手:“是一只低阶的血族,我只是失血而已,没有感染。” 伊利欧铎看着那伤口眉头渐渐皱了起来,然后如同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的瞳孔一缩,慢慢收回手摸向了自己的脖子。记起来了失去知觉之前被那片黑影笼罩,最后的记忆是月色下锋利的尖齿和脖子上传来的剧痛。 但是指尖触碰到的地方都是一片平滑,没有任何伤口。 在那个瞬间他才意识到整个石室中,只有竖立在台阶上的一支蜡烛散出明暗不定的光亮,但是原本应该昏暗的石室在他看来,就如同被数百根蜡烛同时照亮的礼拜堂一样,空间内的所有细节他都能够看得一清二楚,就连躺在数米外的人外套上钮扣的形状都能辨别出来。 他能够感觉到空气细微的流动,能够根据那气流预计烛火的每一次跳动。他听得见石室外的风声和鸟鸣,能够听见面前奥莉薇拉身体里面血脉搏动的声音,同时也能感觉到自己手指下缓慢得多的脉搏。 每一次搏动之后间隔的时间都那么长,仿佛流淌在他身体里面的是要比鲜血粘稠得多的液体,而他胸腔中的脏器每一次跳动都沾满了不情愿。 一切都似乎那么明显,但即使如此他仍有一瞬无法相信。不能相信仅仅是睁开眼睛,就发现他的世界被彻底颠覆,都没有给过他一个挣扎的机会,就彻底地被转化成了另一种生物。 伊利欧铎向她看过来,蓝灰色的眼睛里的神情如同一触即碎的泡沫,他已经想起来了,也大致拼凑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还有一丝希冀期望着她能够否定他所有的猜想。 她没有移开视线,什么也没有说。 泡沫瞬间破碎,同时似乎带走了他眼中所有的神采。伊利欧铎闭上了眼睛慢慢垂下头去,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什么。 她想要按上神父的肩膀,伸出的手在空中僵了一瞬,还是收了回来。她跪坐在一旁拉过早就扯下来了的的头纱,从上面裁成了条两指宽的布条,把脖子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动作间牵扯到咬痕和手腕上的伤口,之前被扭断的脖子也隐隐作痛,她尽可能轻柔地希上了布带,然后将领子竖起来。 她的指尖摸到领口几处布料略微僵硬的地方,是血液干涸留下的痕迹。伊利欧铎的领子上也有不少这种痕迹,他们必须要找个地方清洗一下才能够进入城镇,或者重新置办一套衣服会更加方便一些? 她不由得看向了躺在角落那个吸血鬼,还没有搜过他的身,不知道有没有通用货币或者珠宝首饰。 等她把视线转回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伊利欧铎蓝灰色的眼睛,他看着她脖子上缠绕的绷带:“是我弄的么?” 她摸了一下脖子:“这个?不是。”朝着角落里面的吸血鬼示意,“是他咬的。” 神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她想了想之后,又说了一句:“你的尖齿没有长出来,现在还不能猎食。” 这句话让神父的瞳孔一缩,那双如同新烧琉璃一般的眼睛朝着她看了一眼,又立刻移开转向一旁。 过了一会儿之后他问:“当地的圣骑士团已经来过了么?” “那天晚上就来过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卡里带着主教和剩下的人已经撤走。之后圣赦院的调查人员和宗教礼仪处的人也来过,他们把莱姆和曼森的遗体带回去了。” “你为什么没跟着他们回去?” 她没有回答。 没有得到她的回答,伊利欧铎的重新朝她看过来:“奥莉薇拉。” 她迎上了神父的视线,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将视线移开,只是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五六天?”她并不是很确定,“刚开始几天都被困在密室里,很难估算时间,我一直等到宗教礼仪处的人走了才出去过。” “为什么要避开教廷的人?”伊利欧铎的眉头皱起来一丝,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转头看过来,“如果回到梵蒂冈的话,或许研究处的人还会有别的办法。” 她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只是想要抓住一丝希望,除开已经被血族转化之外的任何可能。 “你并不是只被咬伤,你被喂了他们的血。” 伊利欧铎仍旧不放弃,甚至将身体又撑起了一些:“研究处这几年对血族方面的研究有过几次突破,他们或许有办法逆转这个过程。” 她一直等到神父的话音完全落下,又等了几秒之后,才开口:“伊欧,你记得教廷和血族的和平协议签订有多长时间了么?” 伊利欧铎朝着她看过来一眼,似乎对于她生硬地变换话题有着些微的不耐,但仍旧回答道:“一百多年。” 她并没有在意神父的情绪,只是说下去:“协议规定血族可以蓄养血奴,拥有领地,但不得随意捕食,并且必须控制种族的数量,未经与教廷的协议不得随意增添成员。作为交易教廷也不得对血族进行无故追捕。只有圣赦院的派遣督查部门,有权在各地对破坏协议的血族进行捕杀。” 这些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内容,神父眼中不耐的表情渐渐加深,在他出口打断自己之前,她接着说道:“协议的内容要求将这些血族押解回梵蒂冈进行审判,但督查人员到目前为止大部分的任务都是捕杀,极少能够捕捉到活体。” “一是因为成体的血族及其难以捕捉,尤其是正面交战,即使是低阶的血族也宁愿同归于尽而不被活捉。第二个原因就是吸血氏族之中,大多数都把教廷督查人员的介入视为挑衅,大多数地方的领主都有着自己的执行官员,往往都先教廷一步处理那些违禁的血族。” 她看向安静下来了的伊利欧铎:“这种情况下,研究院想要获得一具能够作为研究对象的血族身体难如登天。但是这一百年来他们的研究进程从未停止,就像你说的,这些年甚至有了些突破。” “你没有好奇过么,他们的研究素材都是从哪里来的?” 第189章 二十一 一阵乐声传进来,洪大庄沉,磅礴瑰丽。 秦云慢慢地睁开眼睛,暮色的光辉占满了她的视线。 管风琴的声音在空间中不断地回荡,无孔不入,无处可逃。仿佛那声音并不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而是从这栋建筑的构架之中发出的灵魂的振颤。 秦云并没有感觉到寒冷,但是她的身体却在微微地颤抖,仿佛在对着什么她无法察觉的东西作出反应。 她微微睁开眼睛朝房间里面看过去,下意识地寻找安德里希的身影,然后记起他和洛兰恩都去参加新主教的首日弥撒了。 只有卡尔站在门口,守着洛兰恩之前的位置。 卡尔对上她的视线后微微欠身致了一礼:“您醒了么?既然管风琴已经响起,弥撒应该结束了,安德里希大人很快就会回来。” 管风琴的演奏依旧继续着,那一个个的音符变幻如同无形的击打敲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心神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海面一样动荡。 秦云在躺椅上慢慢将自己蜷缩起来,她的视线依旧朝着房间里面搜寻安德里希的身影。明明刚刚才确定过了他并不在这里,但身体却像是不知道还能够做些什么来保护自己。 卡尔走过来在她跟前单膝跪下,看着她问:“您的身体不适么?” 秦云微微眯起了眼睛,一瞬间她几乎能够从那双血红的双眸里面看见毫不遮掩的愉悦,如同成人看着孩童蹒跚学步一样。 卡尔笑着伸出手在她耳边抚了一下,并没有碰到她的身体,但是管风琴的乐声却立刻变得飘渺起来,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并不是就在这座教堂中演奏着一样。 之前不适的感觉立刻消失了,秦云慢慢地坐起来,视线没有离开面前的人。 卡尔站起身体对着她稍稍一欠身:“失礼了。安德里希大人经过的雏体状态比较特殊,而且又是第一次作为初拥者,在照顾您的时候难免有些疏忽,还希望您原谅在下的僭越。” 秦云的听觉并没有受到阻碍,她依旧能够清清楚楚听到卡尔的声音,壁炉中柴火燃烧的轻轻炸裂声,还有寒风撼动着紧闭着的窗户的声音。 同时管风琴的声音也没有消失,只是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演奏着,远到不足以对她产生任何的威胁。 “卡尔,你做了什么?” 卡尔只是看着她笑了一下:“活到了我这个岁数的血族,多少都有一些能力,不过大多是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小把戏罢了。您正处在血族生命最脆弱的阶段,初拥者的照料哪怕无微不至,其中的一些不适怕是依旧难以避免。” 卡尔的话语中多少有些叹息:“雏体拥有着所有血族的弱点,同时却没有足以自卫的能力。尤其是近年来氏族的构造趋于固化,大部分流失后被填补的名额都是低阶的血族,他们的雏体只有不到一半的成活率。高阶血族对于转化同类则要谨慎地多,大部分都不会在转化完成之前透露出任何风声。最后一个成功转化的例子则是杜克特伯爵的女儿,那也是大约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为什么高阶血族转化的例子要少得多?” “血族的转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现在还有偏远的区域认为,只要被血族咬伤过就会受到感染,最终慢慢地变成暗夜生物。”卡尔轻轻地笑了一声,“如果这个是事实的话,血族的数量早就应该超过剩余的人类了。” 秦云想起了之前听说的消息:“洛兰恩说过克莱夫主教就是因为被咬伤了,担心感染的可能性才会返回梵蒂冈治疗。” “啊,那指的是不同的事情。”卡尔说,“因为咬伤的伤口过深,可能会导致病理性的感染,尤其是低阶的血族如果之前刚刚袭击过其他人的话。但是这种伤口并不会导致转化。 “很多人并不清楚,血族不是受到了某种感染而堕入暗夜的人类,教会的仪式或十字装饰并不能够对我们造成伤害,教廷的研究院几百年来关于血族的研究也仅仅停留在浅表。而在血族内部来说,有传言说初代的侯爵们经历过黑暗时代的浩劫,只有他们明白我们这一族类的来源。不同的分支有着他们各自的理论和猜想,唯一共识便是我们仅是寄居于这血肉之躯内,血族存在的根本是凝聚起来的能量。” 他笑着将手展开,对她做了个示范得动作,一点也不因为需要告诉她这种常识性的东西而不耐:“这其实能够为您解释许多事情。唯一能够将人类转化成血族的方法,就是汲取了那人大部分的血液之后,再赋予初拥者的血液,想来安德里希大人必定也是这么做的。这个过程中他将身体中一部分的能量给予了你,让你的身体开始转化的过程。 “雏态的身体便如同浅碗一般,能够储存的能量非常有限,所以这个阶段中初拥者必须持续地供给食物。人类的血液中能量的浓度要低得多,需要频繁大量地摄入。而如果是血族的血液的话,其中的能量虽然随着个体的阶层有所变化,但比起人类来说要高出十几倍有余,而且同源的血脉雏体吸收会容易得多。” 秦云想起了那几次安德里希用自己的血喂她:“吸食同族的血液么?” 卡尔笑了一下:“雏态的身体是一种很奇特的存在状态,他们的身体机能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范围,不再需要一般意义上的食物,甚至对于空气和水的需求都处在最低限度。但同样他们也并不在血族的范围之内,成体的血族没有办法从同族的血液中汲取任何力量。 “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转化中的特殊状态暂时赋予了雏体这种能力。毕竟他们的存在处于各族协定的夹缝之间,除了初拥者之外没有任何保护。我听说教廷的研究院暗地里长期悬赏刚被转化的雏体,除了派遣督查人员之外,不少赏金猎人也对雏体有着兴趣。” 她的思绪还没有跟上卡尔所说的话,身体已经轻轻地打了个寒颤。落到研究员中的雏体会是什么下场,不用太多的想象力她也能够大致明白了。 卡尔见此欠身对她行了一礼:“看来这个话题让您不快了,真是万分抱歉。” 这时房间的门被洛兰恩推开,安德里希朝房间内看了一眼,就径直朝着秦云走过来,如同立即就察觉了她情绪的波动一样:“怎么了?” 秦云这才意识到管风琴的乐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她不自觉地撑起身体朝着安德里希靠过去,等她意识到自己动作的时候,安德里希已经在她身边坐下,伸手将她的肩头揽入怀里后向卡尔看去。 卡尔维持着他欠身的姿势:“方才说起了血族和雏体的话题,似乎是在下失言,让奥莉薇拉小姐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 秦云伏在他的怀里,安德里希轻轻地抚过她的背部,应了一声之后没有再问什么。 卡尔便直起了身体:“既然弥撒已经结束,那么德雷文主教差不多时间快要启程去车站了。在下听闻勒梅西伯爵在她的领地内安排下了人手护航,预防中部可能会再次生事。加西亚伯爵似乎也对轨道经过他领地的区域做了相同的布置,不知道您是否觉得我们也应该护送德雷文主教一程?” 安德里希点了一下头:“巴贝伦。” “是,那么请容在下即刻前去安排。” 第190章 二十二 等房间的门缓缓关上,安德里希才转向怀里的人,伸手抚摸过她的侧脸,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要去看回溯之墙么?” 回溯之墙? 秦云想了一下才记起来之前他们的计划,等到弥撒结束之后去看那另一半的彩色玻璃叙事通道。明明只是上午才说过的事情,不知为什么现在想起来却像是上一世那么遥远。 她只是摇了摇头就埋到安德里希颈边,什么也没有说。 拢在她背上的手掌离开了一瞬,接着就听见了尖锐的物体埋入血肉发出湿润而隐晦的声音。她抬起头的时候安德里希已经抚摸着她的侧脸吻了上来。 同样熟悉腥甜的味道,但是这次秦云却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张开唇舌,甚至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像是想要他明白她的情绪并不仅仅是饿了一样。 安德里希轻轻捏着她的下颚将她的牙关打开了一丝,察觉到怀中人的挣扎之后更加搂紧了她的身体,一直到确认她全部都咽下去了之后,才松开了手去抓住仍在捶打自己的手腕。 他的唇没有离开,在那腥甜的味道慢慢消失之后仍旧轻柔地吻着,然后感觉怀里的人停止了挣扎,甚至放松了身体,慢慢地开始给了他一些回应。那手腕被放开之后没有再试图推开他,似乎稍稍有些犹豫,但还是轻轻地环上了他的肩膀。 所以并不是讨厌他的吻,而是不喜欢血的味道么? 等到他终于离开的时候,环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微微用力,像是做出了一个挽留的姿势。然而怀里的人似乎立刻察觉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在他又亲下去的时候侧过了脸。安德里希亲了一下她的耳垂,顺着颈线又印下了一个吻:“还是讨厌么?” 落在脖颈上的气息让秦云的身体又绷紧起来,把手抵在他的肩膀上问:“讨厌什么??” 安德里希顺着她的动作抬起身,但没有松开环着她的手臂:“血的味道。” 秦云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 安德里希停下了动作看她,秦云合上了他的手掌,指尖从他的掌心向下滑到手腕,来回摩挲了一下之后拉到身前。 纤白的肌肤上面刚才被咬出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甚至连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安德里希另一只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什么都没有说。 秦云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解开了他衬衣的领子,伸手探进去就立刻摸到了皮肤上面一条条的突起,是她那天晚上见过遍布了他整个身体的伤痕。 安德里希低着头看她并没有阻止,但是在她的指尖沿着一道伤痕缓缓划开的时候,停住了抚摸她头发的动作。 “为什么这些伤痕不会愈合?”秦云抬起头看他,“是你在被转化之前受的伤么?” 安德里希只是在她额头落下了一吻,并没有回答。 “血族的领地划分界线分明,所以勒梅西与加西亚伯爵愿意提供的护送,也只是在他们的领地范围之内。但是教廷的武装骑士不一样,他们不受领地区域的限制,能够跟着德雷文主教的队伍一路护送他们回梵蒂冈。” 伊利欧铎换回了黑色的神父服,身姿挺拔地坐在绣着金线的红色天鹅绒面的沙发上,朝着端上茶来的卡尔点了一下头致意:“所以我决定派遣所有随任的武装骑士护送德雷文主教。他们的人数只剩下了规制的一半,专车上应该有足够的空间。武装骑士在抵达梵蒂冈之后会补充编制,然后再返回普罗迪。,前后大概一个半月的时间。” 安德里希坐在他的对面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伊利欧铎看了看他,然后端起一旁的茶杯:“这段时间里普罗迪夫教堂就只剩下了常驻的圣骑士,没有足够的力量抵抗血族或者狼人的攻击。不知道安德里希大人能否再住上一段时间?” 安德里希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巴贝伦和他的族人可以留下来。” 伊利欧铎似乎早就料到了他这个回答:“狼人么?按照巴贝伦的族人和教廷的历史来看,你觉得如果被袭击的话,他们会尽心保卫教会?” “西欧在这里。” 坐在书房中的秦云抬头朝着通往会客厅的门看了一眼,卡尔端着茶盘走进来后将那木门关上,但她依旧能够清晰地听见另一个房间中的对话。 伊利欧铎继续说:“确实,如果有突发情况的话巴贝伦会第一个去保护西欧,但是可惜他并不是最新被教会派遣过来的主教。对于一心想要把南部也拖入混乱之中的人来说,西欧不是他们袭击列表上的头条。” 他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德雷文主教的声望太高,他们应该能够预计到沿途的领主都会加派人手护送。这时候袭击的话确实能够触怒教廷将事态升级,但同时也会疏远南部的血族。临时被指派的我就不同,身边本来就只剩下了一半的武装骑士,而且原本就是神父的身份,并不会被当地血族如何慎重地对待。” 伊利欧铎说着看向安德里希,如同示意着他现在的态度就是自己理论的最好证明。 安德里希没有给他任何反应,伊利欧铎也并不在意地继续说,似乎丝毫也不担心自己在做无用功:“如果能够在南部的领地上对我进行一次成功的袭击,教廷派遣血色十字军团介入的话,没有侯爵位的领主镇守的南方,各家族之间的平衡能够维系多久?尤其是法拉姆多的领地,伯爵进入沉睡已经十二年了,但是留下的后裔蓝德尔和你不一样,他到现在都没能够握住家族的实权,分支之内会不会有人觉得,混乱的状态反而是更加有利可图的情况?那片领地和普罗迪夫城之间,隔着的仅仅是一片诺亚森林罢了。” 既然伊利欧铎都承认了自己处在比德雷文主教更加危险的境地,他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武装骑士都派遣出去? 秦云有些不解,接着就听到旁边一声轻笑。她转过头去看见随侍立在一旁的卡尔,他看着会客厅的神情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血红色的眼睛都稍稍地眯起。 “怎么了?” 卡尔微微欠身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她:“只是觉得很有意思,新从梵蒂冈上任的都主教,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大致掌握了各个领地上的氏族现状,确实让人敬佩。但是安德里希大人的领地就在这里,情报只会比他更加精准。他为什么需要这么详细,如同对着毫不知情的人一般陈述?” 秦云又将视线转向那紧闭的木门,外面的伊利欧铎显然对他们的谈话毫无知觉,继续着他对安德里希的对话。她突然想起了之前他说的一句话,就问卡尔:“他说蓝德尔和安德里希不一样,那是什么意思?” 第191章 二十三 同任何的文明与社会一样,吸血氏族的内部也有着等级和阶层的划分。 卡尔向她解释:“侯爵一级被称为初代,许多人都相信他们是整个血族的起源。虽然经过将近一千年的黑暗时期的混战之后只剩下了十二位,但学者们估计最初的数量应该在一百多位左右,不然没有办法构造出的族群规模,不足以与各方面的追杀和捕猎相抗衡。 “现在各个领地上的伯爵位,都是从他们的血脉中衍生出来的二代后裔。其中大部分都经历过一部分黑暗时期,比如您曾经在宴会上见过的勒梅西伯爵。但也有在与教廷的合约签订之后才在和平年代被转化的,南部的加西亚伯爵和中部的杜克特伯爵都是如此,杜克特伯爵则是二代后裔中最为年轻的一位。 “各个族类的关系稳定下来之后,初代就很少再过问繁杂琐事。区域的领地被再次分割,其中的事务大部分都是二代的伯爵们在处理,他们创造了血族继续向下的分支。第三代是最多被派遣在领地上执行事务的一类,安德里希大人和蓝德尔大人都属于这个阶层。安德里希大人是美奇第伯爵的后裔,而蓝德尔大人是法拉姆多伯爵的后裔。两位伯爵都是最近进入了沉睡,由后裔接管了他们领地上的事宜。伊利欧铎主教的话语中指出两人有相同之处,恐怕就在这里。” 秦云记起伊利欧铎之前说的,法拉姆多伯爵进入沉睡已经有十二年了,这对于血族来说也就是最近的事情么?她不由得问:“美奇第伯爵沉睡多久了?” 卡尔朝她看过来,面上有一丝笑意:“距离在下最后一次见到他,大约有十多天的时间了。” 秦云最先注意到的是十多天和十二年都被他归到了最近的类别里面,接着她就意识到了卡尔的笑并不是因为这个。 十多天,那就是她被安德里希带回他们城堡之前不久的事情。 是巧合么?还是其中有什么关联? 卡尔见她已经察觉到时间的巧合,便没有再多说下去,反而转开了话题:“但是伊利欧铎主教说的并不错。安德里希大人是美奇第伯爵唯一的后裔,而法拉姆多伯爵是现存的二代血族中年岁较长的,他常驻在领地内的后裔除了蓝德尔大人之外还有另外两位。就现在的情况看来,对于法拉姆多伯爵将蓝德尔大人指派为代理人的决定,似乎并不是所有人都信服。” 哪里都有权力斗争,就连吸血氏族都不例外。 秦云没有说什么,看了看身前的人好奇地问:“卡尔,你是第几代?” 卡尔微微欠身:“如同在下这样的侍从,一般都是第五和第六代的后裔,从第七代往下血脉和力量都太过稀薄,许多先代认为他们连最基本的随侍都无法胜任。” “那你们都是安德里希的后裔么?” 卡尔这次笑了出来:“看来我误导您了,奥莉薇拉小姐,安德里希大人是美奇第伯爵唯一的后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领地中唯一的第三代。” 秦云只是看着他等着继续的解释,卡尔便说下去:“即便是传承久远的氏族,也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覆灭,尤其是在先代的领主陷入沉睡或长眠的时候。但即使二代领主陨落,也不意味着他血脉的后裔也都会随之消弭。尤其是失去了领主和领地的第三代血族,任何一个并非敌对的家族都会很乐意接受。 “三代拥有着最佳的能力和位阶比,让他们成为每个家族最优秀的派遣执行人员。二代的位阶过高,就连公开地离开城堡前往他处,都可能被解读出其它的意思。四代是血族高阶的分水岭,他们同样也接受派遣,但往往都是在一位三代的直接管辖之下。”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离开了原来的话题,微微欠身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如果要直接回答您的问题的话,答案是否定的,您是安德里希大人唯一的后裔。在下和美奇第伯爵领地上其它的血族,都是之前的几百年间从已经覆灭的其他家族中投奔而来的。” 秦云却有更多的问题:“如果各个家族都这么需要三代的话,为什么二代血族不多转化一些?因为和教廷的协议么?” “和教廷的协议只是限定了血族整体的数量,如果一个第七代或者更低阶的血族消亡,那就意味着有一个空缺的名额可以进行填补。但新转化来占用这个名额的血族是什么位阶,教廷没有任何置喙的权力。 “梵蒂冈曾经有许多次提出修订协议,要求血族名额只能够同阶替换,毕竟位阶之间相差的能力有着天壤之别。当然这种要求在血族看来是不可接受的,他们认为这是初代在签订协议的时候有意留下的安排。现在高阶血族的转化已经极其罕见,因为那必须要耗费初拥者相当可观的一部分能量。但这是血族内部作出的抉择,如果变成教廷强制的禁锢的话,又是完全不同的境况了。” 转化同样需要消耗初拥者相当可观的一部分能量?安德里希转化她的时间就在美奇第伯爵陷入沉睡之后不久,他没有担心如果能量衰弱,一旦和别的领地上一样出现争端的话无法应对么? 还是说当时的情况让他没有余地去考虑时机? 她依旧不知道安德里希为什么将她救了出来并转化了。他和原身之前认识么?还是仅仅因为想要一名后裔,又恰好碰上了她? 在她沉思的时候卡尔并没有说话,于是房间外会客厅中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那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有人站起来的时候衣料发出轻微摩擦的声响,然后伊利欧铎问:“奥莉薇拉呢?” 安德里希并没有说话,卡尔看了她一眼欠身告退,打开书房的门出去后对伊利欧铎说:“真是抱歉都主教大人,奥莉薇拉小姐已经休息了。” 伊利欧铎并没有说什么,似乎直接就接受了卡尔的说法,并没有意识到现在只是下午的事实。过了一会儿脚步和衣料摩擦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同时卡尔说:“请允许在下送您回去。” 等到外面的木门被关上之后,安德里希走进了书房,站到她身边看了一下她手中的书。 那是一部纂写黑暗时期人类,血族、和狼人三族混战的编年史,著者是一名以史学家自称的血族。卡尔告诉她现在研究黑暗时期史料的学者中大半都是血族,人类从那个年代流传下来可供考据的资料太少了。 安德里希将她的书本合上看了一下封面,然后放在了桌面上。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暗红色皮革印着的标题上:暗夜编年史。 秦云轻轻地覆上他的手指,像是第一次发现安德里希肌肤的颜色甚至比她的更浅,而且那并不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而是莹莹如月辉一般。 安德里希握住她的手指让她转回神来,秦云才记起自己刚才想问的:“你们后来谈了什么?卡尔和我说起了血族的事情,我没有听见你们之后说的。” 安德里希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看着秦云的手腕,那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久远的事情一样,然后秦云就看着他的尖齿慢慢地出现,抵在了唇间。 她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同时意识到这几天来还从没有看到过安德里希进食的场景。按照目前听见的信息来看,他们的食物应该是被蓄养起来的血奴,那么当旅行在外的时候要怎么办? 安德里希把视线转开,轻轻在她的手腕上亲了一下,尖齿避开了肌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没有解释,只是直接回答她之前的问题:“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第192章 二十四 神父并没有反驳她所说的关于研究院的事情,但也并没有完全相信她。 教廷一直是他之前生活的中心,是所有人类生活的中心。在这个社会之中,教会充当着学校、医院、和法庭的角色。教廷的骑士团是对内管理督察的部门,而十字军则是保护他们不受血族和狼人侵扰的厚盾。 那圣洁的十字就是人类在这个昏暗世界中的希望之光,生命之火。 突然之间告诉神父他无法再相信教廷,甚至需要躲避相关的神职机构,就如同告诉他从某天开始太阳将永远也不会升起了一样。 然后她意识到对于这个世界来说,用这个比喻来形容永远不会发生有些不恰当,因为这就是在之前黑暗时期之中发生的事情。 伊利欧铎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大部分的血族都不能在白天自由行动。雏体对于光和银的敏感程度没有成体那么严重,但他们没有任何必要冒险,可以趁着白天的时间休整,等到傍晚的时候再出去,应该能够在天黑的时候到达周围的城镇。 他们可以在那里住一晚上,之后可以买些旅行必须的物品,同时打听些消息再决定之后要往哪里去。 不能去之前她已经光顾了两次的小镇,她担心躺在角落里那个血族的同伙如果发现他失踪了的话,很有可能会在那附近搜寻。或许不能够一下子就发现她,但是血族和狼人都能够轻易地辨别出还在转化阶段的雏体。 对于他们来说现在最安全的方法,就是融入人类的社会之内。 神父并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她的计划。他只是在墙角中坐着,视线落在身前不远处的地砖上,面上的表情在明明暗暗的烛光中看不清楚。 她心中明白神父的内心估计已经被拉扯成了一块破絮,但她什么也没有说,甚至因为神父将他大部分的挣扎都压抑在内而松了口气。 被毫无准备地转变成为信仰中不洁之物的人并不是她,站在未曾被妨害的立场上,又能说些什么? 于是她只是够尽可能地为旅程做准备。挪到角落胸口还插着匕首的血族旁,在他的身上找到了不少的钱币,同时还有戒指和项链之类的首饰。她留下了一些上面明显有家族徽章的戒指,把其他的都收了起来。 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伊利欧铎抬眼看过去后想到了什么,就伸手向自己的怀里摸去。 她察觉到动静转头去:“你的怀表在我这里,画像我帮你取下来了,就在你胸前的口袋里面。” 神父听到之后停下了动作,并没有往口袋中探去。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问:“带走蒙娜的是谁?” 她想了一想:“我只看到一个侧脸,看样子大概是血族。” 神父的手握紧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如果血族只是将她看作猎物的话完全可以在这里享用,不用费事带人离开。被掳走的话一般有两种可能,被转化或者沦为血奴,但是生命应该没有危险。 伊利欧铎的思绪一顿,看了下自己失去血色的双手,如果这种存在的方式也可以称之为活着的话。 收拾完了所有东西之后她就明白自己应该睡一会儿,不然和神父相对无言地坐着,只会显得气氛更加尴尬。 她把点着的蜡烛挪到最上面那层台阶,自己则在台阶中间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放上那两次买东西带回来的包裹当作枕头。看了一下周围确定神父就算知道怎么开启暗室也没有办法不弄醒她地经过台阶,才在台阶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伊利欧铎并没有抬头看向她那边,空气的流动和动作带出衣服摩擦的声音让他大致知道奥莉薇拉都在做什么,并不需要抬起视线看过去。 然后他发觉奥莉薇拉的担心有些多余,他并没有想要一个人离开的打算。即使并不相信她说的有关研究院的事情,他也明白被转化的过程是不可逆的。加斯帕在神学院的时候就对这个话题有着谜一般的执著,经常听着他提起伊利欧铎也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 一个染上了血族不洁之症的神父,又能够去哪里?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奥莉薇拉为什么还在这里,她说她醒过来的时候其他人已经离开了,但是发现他被转化之后为什么没有离开? 他能够闻到石室里面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脖子上干涸的血迹,很明显他昏迷的时候奥莉薇拉给他喂食过血液,她从哪里弄来的血液?她自己的么?角落里面的吸血鬼又是怎么回事? 伊利欧铎听着奥莉薇拉很快进入了熟睡,她的呼吸变得缓慢而绵长,渐渐变成了整个空间中唯一起伏的声音。而他只是靠着墙角坐在那里,如同一个已经放弃挣扎了的溺水者,静静地等着冰冷的黑暗将他没顶。 她醒过来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怀表的时针指过了五点,他们到不了镇子上天就会完全暗下来。幸好大部分的东西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她又查看了一遍包裹,摸出盛着那吸血鬼血液的瓶子,里面还剩下大半的深色液体。 她朝着坐在墙角一动不动的神父看过去,过了一会儿轻声地说:“伊欧,你该进食了。” 神父的肩膀稍稍动了一下,如同在听见了她的话之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转过头去避开了她的视线:“不用。” 她想了一想没有争辩,只是嗯了一声就把那瓶子小心地包起来放置在行李箱里面,然后去扶伊利欧铎。 神父挡住了她的手,那动作快而生硬,一瞬间几乎让她以为伊利欧铎在拒绝和她一起离开。但他只是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经过了一整天还依旧需要那时间来思考一样,然后扶着墙壁自己站了起来。 她收回手退后了一步,在烛火中看见伊利欧铎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污迹和破损,但依旧能轻易地辨识出来是神父的标准制服。 她转身到另一边抽出了吸血鬼胸口的匕首,在他的衣服上擦干净了血迹之后回来,用那匕首把伊利欧铎衣服上所绣有的十字纹章都割了下来,就像她之前对自己的修女服所做的一样。 伊利欧铎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视线朝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吸血鬼看过去:“他呢?” “沉眠。或许能够恢复到足够醒过来,或许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能量死在这里。”她收起了匕首,“不管是哪一种,都会是很长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伊利欧铎恢复了沉默。 她按下机关打开了通道,石板慢慢摩擦着从他们头顶滑过,外面的寒风立刻就吹灭了立在台阶上的蜡烛。黄昏的光线涌进来,随着打开的石板慢慢拓开,最后停在了伊利欧铎的跟前。 她转头看向沉默的神父,似乎担心他又改变了主意一样。 伊利欧铎看着被照亮的台阶,明亮的光线熟悉却又陌生。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拎过了奥莉薇拉手中的行李箱踏上了台阶。 很快光线就落到了他的后颈上,并没有预想中灼烧一般的痛感,身体也没有给出厌恶或者敏感的反应,除了感觉不到那光线一般能够带来的温暖之外,与之前似乎没有任何差别。 他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加快了步子走出暗室,站到了一间已经破损大半的礼拜堂内。他几乎都认不出来这就是那个雨夜中他们慌乱下躲进的古堡,黄昏的光线通过屋顶和墙壁上的漏洞照射进来,给建筑的边缘都染上了他熟悉的橙黄色,让一切看起来更像是古旧泛黄的书籍中的一页,而并非是浸满了血泪的绝望之地。 身后的动静让他立刻转过去,看见奥莉薇拉也沿着台阶从暗室中出来,关闭了入口之后拍了拍外套上面沾上的尘土,然后就看向他,黑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走吧,伊欧。” 第193章 二十五 他们离开城堡没有多久,天色就以肉眼可辨的速度暗了下来。 路上只偶尔有一两个抗着农具从田野往乡镇走的身影,这些当地的农户会朝他们看上一两眼,但显然没人对两个形容有些狼狈的旅人有太多的关注。他们看了两眼之后就越过了那两个人,快速地朝着前面走去,想要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回到镇上。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加快步子,但是身边神父的步伐一下比一下缓慢,似乎在他的身后拖拽着什么重物一样,走得摇晃而艰难。 她又试着从他手中把那行李箱接过来,这一次伊利欧铎没有反抗,甚至在被碰到身体的时候微微摇晃了一下。 她赶紧揽着他的手臂,扶住了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伊利欧铎只觉得有一种无形的重量压在他身上,拖在他身后。他想要跟上奥莉薇拉的步子往前走,但是就连要睁开眼睛去看她的侧脸,都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仿佛这并不是他的身体,他被困在一个巨大而沉重的躯体中,嘶喊挣扎着都无法让那庞大的多的身躯按照他的意识行动起来一样。 奥莉薇拉把他的手臂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同时另一只手环住了他的身体,摇晃而艰难地站住了。 但是没有用的,他如果没有办法再行走,奥莉薇拉不可能把他拖到城镇里面去。更何况还有行李,他知道行李箱中放着什么,如果丢在路上被其他人发现的话…… 奥莉薇拉的声音传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听起来依旧不慌不乱,仿佛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伊欧,你还能够走么?” 他仅仅是拉扯着自己的意识不完全沉入黑暗之中就耗尽了所有的力气,连摇头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奥莉薇拉的手从他身上移开了一瞬,然后从她身前有轻微的声音传出来,是薄薄的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之后就是一小块冰凉的东西抵在了他的唇上。 “你的力量透支了。”奥莉薇拉轻轻地说,“把这个喝下去。” 伊利欧铎能够闻到抵在他唇边的气味,冰冷腥甜,是血的味道。 奥莉薇拉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催促他。伊利欧铎闭着眼睛,但他依旧能够感觉到周围渐渐多起来的视线朝他们投过来。不少行人似乎好奇这两个举止奇怪的旅人,但又被渐深的暮色催促,于是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不断转回头来看他们。 支撑着他身体的人什么都不说地等着他做出决定,像是丝毫不在意即将到来的黑夜和紧随其后的威胁。 伊利欧铎想要侧过头去,躲开那在跟前萦绕不散的血腥气味,但他的身体就连这个动作都无法完成。无能的怒火席卷而来,如同干柴一般焚烧过他的躯体,甚至让他微微抬起了手,推了一下站在身边的人。 奥莉薇拉被他推得向后退了一步,有些惊讶地喊着面前的神父,但是如同被那细微的动作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一样,伊利欧铎的身体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不受控制地朝着她倒下来。 在意识到她的力量撑不住神父的身体之后,奥莉薇拉顺着他的动作慢慢跪到地上,将已经失去了神智的人靠在自己身上。 她将那小壶的盖子拧上塞回了衣服里面,才朝着四下看去。 农夫们还是和之前一样,远远地朝他们看过来几眼,没有一个人凑到他们跟前。一直等到天快要全黑的时候才有一辆瘦马拉着的木板车经过,她给了那个车夫好几枚铜币,又一再保证自己的哥哥只是因为好几天没有吃东西才会晕了过去。 那个车夫看了看他们的衣服,明显并不相信这个说辞。但是看伊利欧铎并没有发烧不太像是疫症,才不是很情愿地把他抬到了车板上,又多要了两个铜币,说他之后要将车板上的干草都烧了。 奥莉薇拉没有争执,把铜币塞给他之后就爬到了车上,坐在伊利欧铎的身边。 那个车夫捏着铜币在那里想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再多要一些,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依旧不情愿的样子坐到了前面去赶车。 十几分钟之后他们就进入了镇子,停在一家离小镇入口不远的一家旅馆前面。和她之前去过的另一个镇子一样,店铺门口进去就是一个小酒馆。 奥莉薇拉给了门口的侍应生一些小费,让他帮忙将神父从车上抬了下来。她在柜台用了假名登记,对那旅馆的主人说他们是要去南部投奔亲属的兄妹,和同伴在路上碰到了强盗,跑出来的时候丢了行李,她的哥哥受惊之后又淋了雨着凉了。 这种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旅馆的主人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只不过多看了伊利欧铎两眼,看着他不像是疫症才收了住资,之后他点着一支蜡烛带他们穿过走道,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酒馆里面已经开始有零星的顾客,不少的人也朝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但他们踏入楼梯之后就把那些视线都隔绝了。 奥莉薇拉拎着行李箱,一边和那个侍应生一起驾着神父,古旧的木楼梯在他们的脚下嘎吱作响。 旅店主人给他们打开了一间两张小床的房间后就转身离开。她和那侍应生一道把神父放在了床上,想了一会儿之后喊住了转身就要走的人,数了几个铜币出来要了些食物和热水。 关上门后她看了眼已经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的神父,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替他脱下了衣服和沾满了尘土的靴子,然后拉起床上的毯子替他盖上。 她把怀中的小壶取了出来放在了床头。过了一会儿一个半大岁数的小伙子给她送了食物和热水进来,并且用堆在壁炉边的木柴生起了火。 等那小伙子离开之后她就栓上了门。之前还有食物剩下所以她并不是很饿,但是自从那个雨夜以来就没有洗过澡了。 她依然不敢离开伊利欧铎去用统一的盥洗室内的沐浴装置,所以只是把热水提到了壁炉边上,靠着火堆的温暖脱下衣服把身上迅速擦拭了一下。 其间她时不时地转头去看躺在床上的神父,跳跃的火光给房间投下晃动的光影,他在其中无声无息地睡着,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疲累旅人。 第194章 二十六 伊利欧铎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能够感觉到口中粘稠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仿佛都不需要他吞咽的动作,身体就如同海绵一样,自作主张且迫不及待地将那液体吸收殆尽。如同饮下了烈酒一样,温热的能量开始顺着他冰凉的血管蔓延到身体各处,知觉和神识都渐渐清醒,他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中是一片昏暗的旅馆房间的布景,边缘处有一缕黑色的发丝飘过,然后就是奥莉薇拉的声音:“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伊利欧铎撑着床垫将身体微微抬起,感觉到身后的人挪出身体站起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靠在了她的身上。 站在床边的人身上只穿着衬裙,原本应该是白色的衣料在壁炉的火光下有些泛黄。奥莉薇拉手中拿着一个小壶,朝着他递过来。 他并不需要低头去看,房间内的气味和之前身体的反应已经提醒了他那里面盛的是什么。一阵沉默之后,伊利欧铎抬起头来,他的声音有些喑哑,如同刚刚被血液浸润的喉头又已干涸:“为什么?” 奥莉薇拉稍稍侧了一下头,似乎不太明白那个简短的问题一样,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要吃饭,你也需要进食。” 这个回答轻慢到如同敷衍,仿佛她完全不明白瓶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一样。伊利欧铎的眉头皱了起来,视线慢慢移到她手中的小壶上。 里面液体的颜色深得如同桑椹果酱一样,只是液体边缘在玻璃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是深紫,而是一片暗红。他低声地问:“从哪里来的血?” “昨天你看见的那个血族。”奥莉薇拉顿了一下,“你并不是一定要靠人类的血液才能够活下来。” 那话语从伊利欧铎的身体里面勾起的,却是一阵炙热的愤怒。她以为这句话就能够让他好受些么?能够让他接受现在的状况,用一个吸血鬼的身份,以和他同样堕落而阴暗的生物为食,就这样活下去? “伊欧……”奥莉薇拉将手中的小壶又往他跟前递了递,却被伊利欧铎一手推开。他的力气比之前大了许多,小壶从她手中打翻,落到地上氲开了一滩深红色的痕迹。 她看了看已经转过了头去的神父,并没有说什么。将已经空了的小壶捡起来,到壁炉边上去扫出了一些炉灰,回来盖在了那一摊血迹上。 过了一会儿她将那些灰烬扫起,重新倒进了壁炉中。又拿了刷子和一些苏打粉过来,将地板上剩下的痕迹全部洗刷干净。 她做着这些的时候伊利欧铎已经从床上起来,抿着唇站在一旁看他。他身上穿了几天的衬衣有些发皱,领口也有一些深深浅浅的血渍。面色依旧苍白,甚至不比刚才好到哪里去。他进食的量太少了。 伊利欧铎一直看着她清理干净都没有说什么,然后朝着自己被放在一旁的外套走了过去,伸手探进了胸前的口袋中。就像奥莉薇拉昨天说的那样,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张薄薄的纸片,小心地取了出来。 那张一寸见方的纸片上是简单的线条构成的剪影,一个戴着头巾的少女的侧脸。 奥莉薇拉看了看他就转了过去,将挂在壁炉旁烘烤了一晚上的外套收下来。这种并不妥善的洗涤方式让原本柔软的面料发皱发僵,现在已经看不出一丝作为修女服饰的精致和熨贴,甚至连镇子上农妇们穿着的衣服都要比这个来得平整些。 她将外衣穿上之后又看了一下神父的外套,除了贵族之外只有商人和学者能够穿上合体的礼服,神父服也是由礼服衍变而来。但是那剪裁又太过独特了,即使她让衣料看起来皱褶和老旧,那款式同样还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从口袋里数出了一些钱币,打算等下让跑腿的伙计去买一身普通的外套回来给神父。她也可以要一件披风,这种天气下修女的衣服穿着有些单薄。 最后收起的是放置在床边的空瓶,她走到壁炉边用小铲子铲起了一些灰烬,填满了里面依旧残留着血迹的瓶子,然后盖上盖子放在了一边。 伊利欧铎一直在看着那张图片,等到她将所有的事情做完,朝着房间周围看去的时候,他才开口问:“你没有看清楚带走蒙娜的是谁么?” 奥莉薇拉看了看他的神色,然后摇了摇头。 伊利欧铎的视线又转回手中的画像上, 从那个血族身上摸出来的钱财足够支撑他们一段时间,她把神父的怀表从口袋中掏了出来,递还给他。 伊利欧铎看了她一眼,蓝灰色的眼睛里面甚至有些警惕。过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接过去,将那画像小心地放回表盖中。 奥莉薇拉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神父完全拒绝进食。她没有再尝试让他自主进食,等到第二天他的能量再次透支之后,才趁着他半昏迷的状态给他喂下了一些血液。 伊利欧铎在回复了神智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推开了她,可能这次尝到了血液的味道,他趴在床边干呕,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奥莉薇拉这回没有打翻手中的瓶子,她退开了一步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中的瓶子重新盖上收好。 “为什么?”伊利欧铎撑起了身体,“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奥莉薇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过去看他:“你不明白么?” 伊利欧铎看着她,面色苍白,眼周是一片病态的嫣红。他的状态实在不好。 “教义中说过,绝望是不被准许的。”奥莉薇拉看着他,看着那双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过了一会儿之后伊利欧铎移开了视线,什么也没有说。但奥莉薇拉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对于每日弥撒都必须要布经讲道的神父来说,教义中的内容应该比她要熟悉得多。 奥莉薇拉没有再等他的回应,朝着窗边走了两步,看向外面黄昏光线中的街道。 这样一个小城镇,即使有着一部分的流动人口,也不是狩猎的最佳场地。他们应该休整两天之后就上路的,但是伊利欧铎如果执意不肯进食的话,他的状态只会越来越差。 伊利欧铎将视线转回来,看着她站在窗前的背影。 奥莉薇拉说的并没有错,绝望是不被允许的,自杀是对城邦的不义,是绝望于神的慈悲。如果绝望都是被是允许的,那么一切都是允许的。 那是他之前在做的事情么?拒绝转变,拒绝进食,拒绝再以这种方式活下去? 他仔细地看着她的身影,似乎想要从最细微的动作中看出她究竟是在用教义敷衍自己,还是真的想要将他从泥沼中拉出来。 奥莉薇拉把一些碎的干草撒在壁炉中,落到快要燃尽的木柴上。过了一会儿淡淡的烟草味弥漫开来,遮掩了房间中还剩下的一丝些微的血腥气味。她在壁炉前站了一会儿,稍稍地抖动着自己皱巴巴裙子,像是想要将一部分的烟味沾到身上一样。 然后他就记起来奥莉薇拉脖子上被咬的伤口。她衣服的领子一直系到最上面的那个扣子,衬衣露出一丝白色的边缘,遮住了下面的绷带。 伊利欧铎想起了躺在石室角落中的那个血族,被他打翻在地上的那瓶血,以及奥莉薇拉跪在地板上刷洗着血渍的模样。他微微抿了一下唇,没有等他想到应该说些什么,壁炉跟前的人放下了裙摆转过身来。 “这周围有一个教会,我想去参加他们正午的弥撒,顺便打听一下这几天的事情。” 第195章 二十七 前来参加弥撒的人比她想象中要少得多,即使这并不是礼拜日,整个礼拜堂中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 她和伊利欧铎在弥撒开始之后才走进了小教堂中,和之前瓦尔城堡的礼拜堂一样,建筑是以大块的石材为主体。除了整体结构上面没有明显的损伤之外,这间小教堂的状况似乎并不比荒废了许久的瓦尔城堡要好到哪里去。所有的座位都陈旧斑驳,就连铺陈在圣台上的红色绒布都好像被这沉闷的气氛斑驳了颜色。 站在一旁的神父身上穿的是一身暗白的礼服,光线从墙壁上狭长的窗户中透射进来,是青灰色的室内唯一的颜色。 他们两个人走进去的时候,头发花白的神父已经开始了讲经,他看着面前的稿子说着申命记中关于勇气的一段,枯涩的声音读出章句,在几近空旷的室内回响。 “你们应当刚强勇敢,不当因为他们而胆颤害怕,须知主定与汝同在,不会丢弃一人。” 伊利欧铎的动作顿了一瞬,然后继续朝着最后面的一排座位走过去,空出了给她的位置之后坐了下来。 她在伊利欧铎的身边坐下,而圣台边上的神父读完了章句,开始对寥寥无几的教众谈及逆境之中的勇气和信仰:“如若经受不起苦难,我又怎敢妄称其为信仰。要知晓神并非是将你置于逆境中的人,他是将你拉起的那一只手,渡你过洪水的一片舟,助你攀登的梯,黑暗中照亮你前路的光。 “莫要如同非信徒般要询问印证,需知晓神已一次又一次地证实过了他自己。须得持有信念,然后你才能从他眼中看得,印证一直都遍布你的身边。” 那神父一直如此地说着,那声音并非如她想像中传道者一般的热忱,似乎无形中都带上了年代和岁月的沧桑。 伊利欧铎坐在她的身旁一动不动,他的视线落在那神父的身上一动不动,但她却不确定他究竟是全神贯注地在听,还是思绪早就飘到了其他的地方。 她感觉不到伊利欧铎的情绪,但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背对着她坐在前面的其他那些人,他们并没有完全被神父的话语抚慰,几个人僵硬紧绷的姿态依旧表现着他们的困惑和不安。一直到弥撒结束之后,不少人依旧坐在那里,似乎还希望着从神父那里再得到一些什么。 伊利欧铎却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什么都没有说就朝着礼拜堂前面走过去。她顿了一下后也站起来跟了上去,其他的人有些抬头看了他们几眼,大部分都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在他们靠近的时候神父抬起头来看了两人一眼,然后朝着伊利欧铎说:“有什么事么,我的孩子?” 那神父的话却让伊利欧铎放慢了步子,似乎一瞬间并不确定他能够还被神父这么称呼一样。 奥莉薇拉走过来站在他边上,对着神父行了个半礼,对他说了昨天晚上说给旅店主人听的故事,告诉神父她们是旅行途中受到了袭击的兄妹,然后问起这个小镇的现状来。 “就像你们看到的,中部许多的小镇都和这个一样,不光有强盗团伙的流窜,还有最近越来越多的袭击事件。”神父的面上有着明显岁月和忧虑之色,他叹了一口气,“我告诉教众们必须要有勇气,因为我担心更加艰难的日子还在前面。如果南方有亲属可以投奔的话,我建议你们不要在这里耽误太久,趁着铁路还没有切断赶紧离开。” 伊利欧铎的眉头微微皱起:“中部的情况到了这种地步么?” “你们听说了瓦尔城堡的事情么?”神父看着他们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说,“十字军团已经全面介入了。” 伊利欧铎的话音稍稍抬起,露出了一丝惊讶:“这么快?” “我今天早上收到中央教区发出来的消息,大概一两天之后你们就能够在路上看到军团的身影。上一次十字军团全面的武装介入还是在瓦雷希亚之乱的时候,中部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现在谁也不知道。” 那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一会儿之后伊利欧铎开口:“瓦尔城堡的事情,教廷的调查有什么结果么?” 神父缓缓地摇了摇头,同时像是猜到了什么一样又看了他们一眼。毕竟对于两个声称着要逃离动乱区域的人来说,这个年轻人关注的信息古怪了一些。 但是他并没有问什么,只是慢慢地说:“这些信息大概只有主教区的枢机处才会有。”看着伊利欧铎的眼睛,他又说了一句,“但是从这里去主教区,是和南方完全相反的方向。” 伊利欧铎只是点了一下头,除了道谢和告别之外没有多说什么。那神父也没有阻拦他们,只是在他们转身离去之后,似乎又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伊利欧铎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奥莉薇拉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想的事情却简单得多,要去那里弄他下一顿的食物呢? 她打量着小镇上的居民和两边低矮的建筑,都和之前那个城镇没有什么差别。或许可以尝试再靠着第一次得手的办法?但是如果之后不立即转移的话,这么小的镇子或许很快就有人把事件联想到他们身上。 她也可以再次供血给伊利欧铎,但她还没有完全从之前的失血中恢复过来。如果连她的行动能力都受到影响的话,等伊利欧铎再次出现透支的休克状态要怎么办? 一辆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她的视线不由得被吸引着转过去,想了一下之后轻轻拉了拉伊利欧铎灰色的外套:“伊欧,你会骑马么?” 伊利欧铎终于把视线转回来,看了一眼马车的背影后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我们坐火车。” 她已经明白了神父的决定,但依旧问道:“我们的证件和文书都没有了。” “不去南部。”伊利欧铎的话音显示着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去中部的主教区。” 他没有办法回梵蒂冈,也不能去南部教区赴任,之前的人生似乎一夜之间从他的身边被夺走。 但并不是全部,他摸了一下胸前的怀表,还有蒙娜。 身边的奥莉薇拉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伊利欧铎发觉这个修女对他来说甚至比之前更加陌生,他并不能从奥莉薇拉的动作中得到足够的信息来解读她的想法。她为什么要跟着自己?为什么会知道怎么照顾已经被转化了的他? 奥莉薇拉也如同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情绪一样,回到旅店的一路都没有再说什么。这一次伊利欧铎找到了旅店的主人,对他说了他们路上丢失了所有的证件和文书,需要返回主教区重新办理。 旅店主人看了看伊利欧铎苍白的脸色,和奥莉薇拉身上有着明显破损的衣裙,然后点了点头说他有朋友或许能够帮上忙。 第196章 二十八 他们在旅店等了一个下午,直到暮色将至的时候,旅店主人所谓的朋友才出现。 那个已经过了中年的男人明显既不是农夫也不是商户,满面的胡子拉碴,他的脸上有着经过了不少酒精和岁月摧残后的松弛,以至于她都不太能够确认现在从他身上闻见的酒味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来人的一双眼睛混沌却丝毫不迟缓,迅速地扫过他们两个人:“就是你们要去霍亚尼城?” “是的。”伊利欧铎回答,没有错过那人在奥莉薇拉的脸和脖子上多停留了一瞬的目光,“我们需要回去重新办理身份证件和通关文书。” 那个男人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色嗯了一声:“你们身上的钱不够雇马车?” 伊利欧铎迟疑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中部的列车管理很严,没有身份证件的话照理连境内的列车都不能够乘坐。那个男人说他认识今天晚上要经过的那列车上的管理员,能够帮他们两个人混上车去,明天早上就能够到霍亚尼城。说完之后他报了个数目。 那个男人的要价比她预计得要低了许多,差不多是他们身上钱币的十分之一。当然这还是托了之前那个吸血鬼的福,相比起来伊利欧铎和她自己身上的钱币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即便如此奥莉薇拉还是做出了一副犹豫的样子,一边思考着如果雇佣一辆马车的话,价钱大概也不会比这个高出多少去。 她并不想那么快地到达中心教区,伊利欧铎的状态还很糟糕,他们可以在不同的乡镇之间移动。之前那个神父已经说了中部的情况不稳定,血族袭击的事情并不少见。这种混乱的情况下面要收集到伊利欧铎所需要的血液,应该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但是中心教区就完全不同了,那里长期有着骑士团驻守,更何况又听说十字军团要全面介入,这种情况下城内如果出现失血袭击事件的话,很快就会引起各方的注意。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攥住了自己的钱袋,然后怯怯地试探跟那个男人还价,将价钱一下腰斩,结果连伊利欧铎都转过了身来看她。 那个男人嗤笑了一声:“你们还不如用走的,那连一路上的旅店开销都不够。” 伊利欧铎皱了一下眉头,但是他并不知道他们现在究竟有多少钱,于是抬起手想要去掏口袋中的怀表,然后却被奥莉薇拉一把握住。 她像是尴尬一样朝他身后稍微躲了躲,然后又怯怯地把价钱向上稍微抬了一下。 几个来回之后他们在原价七成的位置达成了一致,伊利欧铎看了看还抓着他手的奥莉薇拉,后者只露出了半侧的脸问那个男人,话语满是犹豫和不情愿:“现在就要付么?” 那个男人的话语里面已经有了些不耐烦:“一半定金,另一半等上车之前再付。” 奥莉薇拉在他身后慢慢地数出钱币的时候,伊利欧铎瞥见柜台后面旅店的主人朝着他们投来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应对陆陆续续进来的客人。 他们简单地收拾了东西之后就跟着那男人离开了旅店,这时候外面的天色已暗但月亮还没有升起,沿路也没有街灯,只有两旁的屋舍内投射出来昏黄的光影。 伊利欧铎又能够感觉到那种疲累,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泛上来的倦怠和无力,给每一丝细微的动作都加上了无形的重量。 如果他这种身体的里面还存有着灵魂的话。 现在伊利欧铎已经明白这是身体发出的讯号,如同有着自己意识的凶兽一般,身体在渴求着鲜红粘稠的血液。 他的步子渐渐慢下来,走在一旁的奥莉薇拉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同时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轻轻地说:“还是身体不舒服么哥哥?” 伊利欧铎摇了摇头推开她:“我没事。” 走在前面的男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按照他之前所说的来看,离列车进站还有足够的时间,并不着急。 她当然明白伊利欧铎是什么状况,但是她手头已经没有可以给他的血液了。之前回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她考虑过再次用自己的血液去喂他,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新鲜伤口残留的血腥味在中部的夜里太过危险,何况神父在清醒的状态下,肯不肯进食还两说。 而且她还没有完全从之前那几次喂食中恢复过来,即使她不顾自己的状态再次取血,对于现在伊利欧铎身体所需要的量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 那个男人并没有领着他们朝车站走过去,而是穿过城镇绕到了另外一边,走到一间看上去已经被遗弃的房子边上,推开被杂乱的植物爬满了的木质栅栏,示意他们走过去。 伊利欧铎走过来的一路都能够感觉到自己力量的流失,如同放置在温暖室内的冰块慢慢地融化成水一样,原本身体中蓬勃的力量也如同薄冰一样渐渐消融不见。 每一步都开始显得比之前沉重,伊利欧铎大致清楚自己能够保持行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奥莉薇拉又一次过来扶助他,这次伊利欧铎并没有推开她。 他没有犹豫地穿过被推开地栅栏,跟着那个男人走了过去。他们似乎已经走出了城镇的边界,另一面只有一片杂草及膝的荒地,以及在五百多米之外只能被他的视力捕捉的铁轨。 五百多米,如果那里是他们的目的地的话,他应该能够坚持得住。 被奥莉薇拉搀扶着向前走的脚步越来越沉,又是和上次一样,仿佛整个身体都在慢慢脱离他的控制一样。只有感官还是一样的敏锐,但他明白那也就只是到自己失去知觉为止而已。 他能够听到奥莉薇拉裙摆摩擦过草丛的声音,轻微的风声如同低语呢喃,远处的铁轨上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是还在很远处的列车摩擦造成的声音。脚步越来越沉,如同一个极其疲乏的旅人一样,他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整个世界一片黑暗只剩下了声音,然后他终于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个本来应该走在他们前面带路的男人,他拖沓的脚步声现在却是从奥莉薇拉身后传来。 跟随着这个思绪身体像是要做出什么反应,但迟缓的动作只是让他的重心一瞬不稳,直接就朝着地上倒下去。 奥莉薇拉并没有能够拉住他,相反地却被他的身体一同带着倒在了地上,她的声音中有些急切:“你怎么了?” 能量持续地从他的身体中逸出,并不是比之前更快的速度,但是相对于身体中仅剩无几的储备来说,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每一丝流逝都削弱和剥夺了他的力量。身体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甚至连要张开唇发出一丝声音都无法完成。 他听到奥莉薇拉的一声惊呼,然后压在他身体上的重量突然消失,那么快的速度不像是她自己站起来,而像是被人用力扯开一样。 大约两三步远的地方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来:“你哥哥是怎么回事?要是疫病的话,我可担不起把他弄去了霍亚尼城的责任。” “不是,之前我们受到袭击的时候他受伤了…”奥莉薇拉的声音和平时不一样,尖利中带着一丝颤抖,“你在做什么……不要!” 随着她的惊呼衣料撕扯的声音传过来,接着那个男人开口,话音含混:“你和他待一起被传染了没有?让我看看。” 奥莉薇拉……伊利欧铎昏沉的神识被牵扯回来了一丝,徘徊在清醒和黑暗的边缘。挣扎与叫喊声不断地传过来,他躺在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却无法动弹分毫。 第197章 二十九 无力的沮丧迅速转化成了愤怒,如同烈火一般燃烧,几要将他的血肉焚毁殆尽。但伊利欧铎的身体却依旧背弃他的意识,如同牢笼一样将他囚禁在原地。 奥莉薇拉……神啊他做了什么…… 绝望的黑暗还没有完全将他吞没,奥莉薇拉挣扎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轻微的风声。而后又是衣料摩挲的声音,接着是一声闷响,如同一袋重物落地一般。 衣裙摩挲着分开草丛朝他走过来,但是没有到他跟前,一会儿之后他脚边传来行李箱被打开的声响,接着就是玻璃瓶碰撞的声音。 衣裙摩挲的声音又转了回去,很快他就闻见了空气中血的味道。 那气味第一次让他的心跳加速,仿佛连这个背弃的身体都无法抑制,奥莉薇拉…… 不知道等了多久之后那声音才重新转回来,这一次跪在他边上将他的身体微微抬起。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一般,但那轻微的声音在他听起来却有如救赎:“快点伊欧,不知道火车什么时候来。” 她把瓶口抵在伊利欧铎的唇上,他如同还有着依稀的知觉一样张开口,顺着她的动作吞咽里面还温热的血液。她看到那眼睫轻轻颤抖的时候有些惊讶:“你还醒着么伊欧?” 如同回答一样,伊利欧铎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将瓶子慢慢竖起来移开。 之后她看着那蓝灰色的眼睛慢慢睁开,月光下如同新烧成的琉璃一样透彻:“够了,奥莉薇拉。” 她看了一眼只下去了小半的玻璃瓶,又看了伊利欧铎一眼,顺着他的意思没有说什么。 伊利欧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视线在她身上一扫就迅速地转开,朝着铁轨的方向看过去:“列车快要来了。” 她朝着那边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迹象,但是她知道血族有着常人远不能及的灵敏感官,应了一声就要站起来。 伊利欧铎将她手中的瓶子接了过去,看着里面血液的颜色犹豫了一瞬,还是拧上了盖子收到了怀里。整个过程他都侧着身体,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奥莉薇拉这才想起来了什么一样,低头看见自己的外套被扯开到胸口,甚至衬衣都被扯开了。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外套上的几粒纽扣都被扯掉了没有办法再扣回去,她找出之前撕下一截用作绷带的头巾,折了一下当成围巾系在胸前。 等她转过身去的时候伊利欧铎已经将行李箱提在了手中,刚才摆放在地上另外一瓶血液也不见了。 她看了看神父,不太确定他是把那瓶血液收起来了,还是直接扔到了一旁。 伊利欧铎瞥过来一眼见她整理好了衣服,才走了过来了两步。他手中什么东西晃了晃,里面的钱币发出叮叮的响声,然后被他抛了过来。 奥莉薇拉接过之后才看见那是一个钱袋。她看了眼地上的男人,又看了眼伊利欧铎,眉头不禁微微挑起一丝。 后者稍稍抿了一下唇,似乎想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到了一半却又收回,转过去朝着铁轨的方向:“走吧。” 远远的汽笛声响起,之后两道光线穿透了稀薄的夜色,朝着他们的方向疾驰而来。 伊利欧铎用他们之前给那个男人的钱币贿赂了列车员,和之前预计需要在行李车厢内躲藏一晚上的情形完全不同,列车员甚至给他们安排了车厢中的一个隔间。 虽然只有简单的桌椅,但是关上通往过道的门之后,多少还是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伊利欧铎看了一眼之后将行礼箱放下,站在门口与列车员又说了些什么,最后抱了两床毯子进来一起递给了她:“明天早上就能够到霍亚尼,等到了我们再找个旅店休整。” 她看了看神父,一瞬不太能够习惯突然变成了被照料的那个人,将两床毯子都接了过来才问:“你不要么?” 伊利欧铎只是说:“我不冷。” 血族确实对于环境的温度没有人类那么敏感,她没有坚持,但也没有就那样准备睡过去。她细细地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像是想要发现他到底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伊利欧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他锁上了隔间的门,又将垂帘拉上隔绝了视线,之后从行李箱中把那瓶之前喝去了小半的血液拿了出来。他看到瓶中液体的颜色时动作不停顿了一下,然后转开了视线取出银色的小壶,用瓶中的液体灌满之后,拧上了盖子放入怀中。 他抬头看了对面的奥莉薇拉一眼,并没有解释自己的动作,只是说:“睡吧,醒来就到霍亚尼了。” 侧脸轻轻的触感把秦云从不□□稳的睡梦中唤醒,她微微抬起手:“安德……” 来人握住了她的手,同时拾起了压在她胸前的什么东西。秦云睁开眼睛,安德里希逆光站在那里,花厅中柔和的光线落在金色的发丝上,他的手中拿着一本深色皮革装订的书籍,里面的书页早就微微泛黄,封面上烫金印刻着书名——黄昏之纪编年史。 安德里希扫了一眼她刚才看到的书页,上面写着关于中部城市霍亚尼的信息。 秦云借着他的力气坐起来,稍稍揉了一下额头:“我睡着了么?” 他们在普罗迪夫教堂住了快要有一个星期了,午后秦云都会在这个花厅中看一些相关的典籍。 教会的书籍中对于血族和狼人的描写都仅限于黑暗时期,也就是三族还不曾达成协议的混战时期。而现在这个处于和约维护下相对安稳的时期,则被称为黄昏之纪。 就像卡尔之前说过的,教会中关于黑暗时期的典籍非常少,除了有宗教宣传性质的之外,从历史的方向严谨考究的只有寥寥几本。大部分的典籍都是关于黄昏之纪刚开始的建立,还有许多对于血族内部激进分支的分析。 安德里希和伊利欧铎似乎都忙得脱不开身,就连卡尔都时不时地需要离开去帮忙处理事务。秦云明白他们两个人都是刚刚上任,肯定有不少的事务要处理。中部的事态经过瓦尔城堡的袭击事件之后局势一直没有缓解,现在就连南部都感觉到了族类之间关系的紧绷。 她在花厅里看了几天书之后,就碰上了主教协理加斯帕。从他那里知道了原身两年前从东部教区转到梵蒂冈的神学院,因为个性的原因,并没有和任何人走得很近。秦云想起来伊利欧铎的态度,以为他们之前起码是好友的关系,听到加斯帕这么说之后,就没有再问下去了。 加斯帕作为一个神职人员,对于血族细微的事情上却很有研究,尤其是所谓雏体转化的过程和氏族血脉一代一代的稀释。今天他本来说好了也是要过来的,想和她谈为什么高阶的血族需要间断性的休眠,而四代及其以下的低阶血族却似乎完全没有这种需求。 秦云朝着花厅里面看了一下,只有狼人侍从洛兰恩站在不远的入口处,连卡尔都不见了身影。她就问:“加斯帕有来么?还是我睡着了错过了?” 洛兰恩回答:“加斯帕大人没有来过。” 安德里希将那书本合上递还给她:“他在伊利欧铎那里。梵蒂冈来了消息,德雷文主教经过中部的时候同样遭到袭击,教廷已经派遣十字军团介入了。” 第198章 三十 教廷一共有两支武装力量,维护内部秩序的骑士团和武装对外的十字军。 骑士团中分为圣骑士和武装骑士,一般都是作为教会和教廷的护卫。如果说骑士团是教廷的盾,那么十字军就是用以肃清异端的利剑。其下设有的督察部门长期接受圣赦院的派遣,对于各个领地中判定的违反协议者进行狙击追捕。 督察部门的行动大多是在暗处,很少被普通的平民知晓。现在全副武装地驻守在霍亚尼街头的则是十字军的主体,也被人称为血色十字。 从车站到霍亚尼城内,不断地能够看见在街上巡视、或者驻守着固定岗位的武装人员。他们的盾牌和头盔上都印刻着红色的十字架,鲜艳得如同刚刚用血抹上去一样。 伊利欧铎从车站出来后就雇佣了一辆马车,带他们去商贩聚集的城南落脚。奥莉薇拉虽然在列车上睡了一会儿,但明显并没有休息好。整个夜晚他任何细微的举动,都能够引得躺在对面座位上的人睁眼看过来。 伊利欧铎都有些好奇,不清楚她是怎么在列车行进的轰鸣声中察觉到他的动作。奥莉薇拉没有说什么,但明显有些奇怪他的转变,并且还在防备他会不声不响地离开。 一整个晚上他都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睡眠看上去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选择。刚刚饮足了血液的身体中能量充沛,完全不会有困倦或者疲乏的感觉。 然后他感觉着能量的渐渐消散,他的躯体像是一个千疮百孔的容器,那些能量如同无法被禁锢的烟雾一般向外散去。 窗户外的夜色渐渐褪去,晨曦的第一束光从窗户中照了进来。瞬时他便感觉到身体中的能量如同被什么拉扯一般,以成倍的速度朝外流失而去。即使他拉上了窗帘并挪出了光线照射的范围,也完全没有办法阻挡能量的消散。 伊利欧铎想起来加斯帕之前提出来的疑问,为什么有的血族对光的敏感性并不强,却依旧选择在白天沉睡而夜间活动,觉得自己多少找到了答案。 不知道加斯帕他们怎么样了,是直接返回了梵蒂冈,还是依旧前往南部赴任?同时还有蒙娜,有谁在找她,现在都有什么线索?他前往霍亚尼就是为了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本来经过了一整个晚上之后,身体内留存下来的能量就不多了,疲乏的感觉涌现上来,就像是个一晚上没有休息的旅人会感觉到的那样。 但伊利欧铎明白他的状况完全不同。 他从怀中取出了银色的小壶,打开了盖子之后血腥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他的身体在闻到那气味之后就僵硬绷紧了起来,丝毫没有对于食物的憧憬和兴奋,反而像是在预期着致命的一击。 伊利欧铎看了看对面坐椅上的人,奥莉薇拉斜靠在车厢壁上,她的修女服皱褶破损,还沾着泥土和草屑。被她当作围巾系在跟前的纱巾微微散开,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肤,还有脖子上依旧缠绕着的绷带。 他立刻转开了视线,看了看手中握着的小壶,举起来送到唇边。 第一口很容易咽下,还没有等到他尝出任何味道,那浓稠的液体就已经被粘膜吸收殆尽,化作了一股暖流传往身体各处。但是随即那带着铁锈的咸腥气味就溢满了口腔,那个男人倒在荒野中的图像从他眼前闪过,有什么在他体内痉挛成一团,一阵恶心让他的身体都冷了下来,干呕的冲动压过了一切。 他捂住了嘴弓起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甚至都没有听见对面的人站起来的声音。一直到她的手轻轻拍打在背上,才意识到奥莉薇拉已经站在了他跟前。她身上有淡淡的烟草气味,还是之前在旅店的壁炉里焚烧烟草遮掩屋里血腥味的时候沾上的。 “会没事的,伊欧。”奥莉薇拉轻轻地抚着他的背,“这些都会过去的。” 他们在城南闹市街区中的一家小旅店住了下来,依旧只是以兄妹的名义要了一个房间。奥莉薇拉这么对着店家说的时候,神父站在一旁没有反驳。 到了房间后她抱着刚买的衣服就进了盥洗间,过了一会儿穿着衬裙披散着潮湿的头发出来,发现伊利欧铎已经在靠近房门的那张床上睡着了。 她洗了一个澡之后却感觉比之前精神多了,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到窗边,一边擦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看外面的街道。 霍亚尼作为中心教区,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派繁荣平和的景象。 当然对于本来就不稳固的经济体系来说,周边环境恶化的打击是致命的,但因为大量的骑士团驻扎在这里,城市本身并没有受到直接来自动乱的威胁。再加上新进驻的红色十字军团,要称霍亚尼为中部最安全的地区也不为过。 但这同样就意味着,任何的失血事件都会很快引起各方面的注意。不论是刚被派遣来的红色十字军团,还是倾向教廷依旧滞留在城中的血族。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神父,要怎么样才能够找到足够支撑他的食物呢? 如果伊利欧铎是一只成体的血族的话,或许只是依靠她提供的血液就能够存活下来。尤其是位阶高的血族,能够从相同的血液中汲取更多的力量。虽然原作里面自始至终都没有明确说出,到底是谁转化了伊利欧铎,但他在之后的情节中确实展现出了只有高阶才有的能力。 但是这同样意味着在转化的过程中,他需要甚至比一般的雏体更多的血液。 刚才在列车上伊利欧铎一直等到力量快要透支才进食,这确实能够靠着有限的食物支撑过最长的时间,但是对于他的转化来说却毫无益处。 奥莉薇拉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神父,希望之前的举动意味着他已经度过最消沉的时期,可以开始为今后做打算。 伊利欧铎来到霍亚尼,无疑是为了打听对于他们袭击事件调查的最新进展,同时也好探听蒙娜的消息。她知道那个被掳走的修女在哪儿,甚至差不多能够推算现在剧情的进展,但是她并不打算对伊利欧铎说。 以他现在的状态,与其鲁莽地尝试去将蒙娜解救出来,还不如留在动荡的中部更加安全。 她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耐心地用毛巾擦拭着依旧微微湿润的长发,一边看着窗外的街道和人群。他们的房间在三楼,能够看到边上低矮的房舍,中间狭窄而荫蔽的巷子。如果她想要在这里故技重施的话,在类似的地点应该最有机会得手。 在她那么想着的时候却突然感觉脑海中被什么一刺,就像遭受了精神攻击一样,让她一瞬绷紧身体。 有人在看着她,这个认知如同冰凉的雨点一样落入她的意识中。还没有完全理解这个感觉,她已经迅速站起来躲向一盘,背贴着窗边的墙壁,迅速地扫过明显没有别人的狭小房间。 然后如同出现时一般突兀地,那感觉随着她的动作就立刻消失了。 她皱了皱眉头,依旧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才稍稍侧过去从窗户向外看。街道和刚才一样,不多不少的行人,中间零星地夹杂着几个十字军士兵,他们的铠甲上印刻着红色十字。 她又看了看那些交错阴暗的巷子,同样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 错觉么? 她转过来重新站在窗口,白天的光线让外面的人很难看清楚没有点灯的室内。她的视线又朝着巷子看去,明明暗暗的狭窄过道,突然让她想了起来在第一个镇子上碰见的吸血鬼,他的身影如同和灯下的阴影交叠在一起,转眼就消融不见。 被这个念头牵引一般,她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咬伤,察觉沐浴过后她忘记重新绑上绷带,才刚刚结痂的咬痕伤口就这样暴露在外。 第199章 三十一 傍晚的时候伊利欧铎醒了过来,被黄昏的光线照亮的房间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他往房间的另外一边看过去,里面的那张床铺依旧工工整整,似乎完全没有被动过。 他立刻坐了起来,接着就察觉到空气中还有她没有散去的气味,以及才香乳淡淡的玫瑰香气。 而后伊利欧铎看到已经铺在床尾的一套衣服,黑色的西装和白色的衬衣,差不多是一般商户会穿的款式,比他们在之前那个小镇中买的要合宜地多。 房间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踩在老旧的木质楼梯上吱嘎作响,同时还有食物的香气一同飘了进来。 奥莉薇拉没有离开,她只是去取一些吃的东西了。也是,她还需要食物,现在又差不多是晚餐的时间。 伊利欧铎松了一口气,然而随即就因为自己的反应而愣了一下,这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他抓起了铺在那里的衣服就进了盥洗室。 奥莉薇拉进来没有看见神父,立刻就喊了一声:“伊欧?” 伊利欧铎在盥洗室内应了一声,外面的人没有再问什么。 等他换好了衣服走出来时,就看见奥莉薇拉坐在窗前的小桌边。她身上穿着一件酒红色的裙子,黑色的长发被盘了起来,上面戴着一顶和裙子相同颜色的帽子。 帽子的缎带从她颈后垂下,被拉向前方在她的脖子上绕了两圈后系了一个蝴蝶结,遮住了她左侧脖子和锁骨交接的地方。 奥莉薇拉拿着面包从上面撕下了一块,在浓汤里面蘸了一下后放入口中。 这个时代的食谱单调得令人发指,除了贵族之外,从商人到农户都是吃这种面包和浓汤的组合。不过这个旅店的汤起码比小镇上要做得好,里面放了大量的奶油和蘑菇,浓香味扑鼻。面包也要松软一些,软到徒手能够撕开的程度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从酒馆里面买的匕首,那就是他们用来切开硬得如同砖块一样的面包的。匕首被种入了那个血族的胸膛之后,她抱着啃不动的面包在城堡的暗室里面简直一筹莫展。 听到声音她转过头去看见穿戴整齐的神父,把口中的东西都咽下去了后问:“还合身么?” 伊利欧铎点了点头,看了看她面前托盘中的食物,两份汤和一大块面包。 她示意:“两人份的,我跟他们说了你旅途劳累还有些不适,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吃的话还是有些奇怪。” 伊利欧铎没说什么地在桌子另一边坐下来,看着她有条不紊地将其中的一份汤吃完了,然后把另一份也挪到自己面前,又撕下另外一块面包之后才问他:“你今天要出去么?” 伊利欧铎考虑了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我之前在这里兼任过一期司铎,知道有几个打听消息的人。” 奥莉薇拉把那块面包浸入浓汤中,看着它汲满了汤汁:“从黄昏开始巡逻的人手就加倍了,我问过旅店里面的人,霍亚尼城里面针对平民的袭击事件很少,但是最近出了几起针对教会的袭击。尤其是在十字军团进驻之后,基本上每天晚上都能够听见动静。” 伊利欧铎的指节在桌上轻轻地扣了两下:“他们在试探十字军团的兵力。” “全面进攻前的准备?” “军团进驻之后,还需要排遣大量的人手去周边的教区。两方在摸清楚彼此的布防之前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这些只是来探情况的前哨。” 伊利欧铎关注的重点不在中部的形势,事实上他也完全做不了什么。事态演变到现在这个情况,大部分人都清楚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整个中部就像坐在一整桶打开了的火药上,只等着那个能够将全盘引爆的微小火星。 奥莉薇拉有条不紊地吃着面前单调的食物,一直等到再也塞不下哪怕一口,才放下了剩下的小半块面包。她用餐巾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向后靠坐在椅子里:“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伊利欧铎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 奥莉薇拉稍稍侧过头:“你想一个人去?” “那些人跟教廷和血族都有牵扯,如果之后发生了什么的话,我不想把你也牵扯进去。” 就连伊利欧铎都觉得这句话毫无说服力。在奥莉薇拉为他做了这么多事情之后,现在才说这种话为时已晚。 他又说了一句:“都是些处在夹缝中的人,不比昨天的那个男人好到哪里去。” 而他再也不想看到那种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 奥莉薇拉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像是个面对着大人的决定不情不愿的孩子,还在无声地表示不满一样。 伊利欧铎蓝灰色的眼眸柔和了下来:“我尽量在午夜前回来。” 奥莉薇拉又看了看他,终于移开了视线。按照神父现在灵敏的感官来说,也许都不需要特意去接触或者询问那些人,就能够从他们的谈话中听到所要的消息。而且那些人如果真的像他所说的一样,她跟着去了反而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霍亚尼城内还未实行宵禁,但是过了午夜之后依旧逗留在街道上的,大部分都只是十字军团的巡逻部队。伊利欧铎再次确认了会尽早回来,然后在即将要出门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若有所思地看她。 她站在那里让他看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怎么了?” 伊利欧铎问:“你晚上打算出去么?” 她没说话。 伊利欧铎的声音微微沉下一些,就好像她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一样:“奥莉薇拉。” “我就在周围看看,这还是我第一次来霍亚尼。旅店里的人说这个季节大部分的地方都要过了午夜才打烊,街上会有很多人,不会有事的。” 这次轮到了伊利欧铎有些犹豫地站在那里,他担心奥莉薇拉会趁这个时候又去替他觅食。但一路过来她都没有做出过什么轻率的举动,她肯定清楚霍亚尼城里现在的状况,应该不会冒着引来十字军团注意的危险轻举妄动。 但最后他还是说:“你不用担心我食物的问题,我有打算。” 这句话让奥莉薇拉微微侧头看他,似乎好奇地在猜测他到底能够有什么计划一样。她又思考一会儿,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伊利欧铎的眼睛微微眯起了一丝,这个反应表示她之前确实在考虑着要去替他觅食么?在这么一个剑拔弩张的城市里面? 如同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奥莉薇拉朝着他走近一步,黑色的眼睛里有着一丝笑意:“我明白了,伊欧。” 伊利欧铎只能希望她是真的明白了,他不能阻止她的行动,就像奥莉薇拉没有办法组织他一样。最后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就要转身离开,奥莉薇拉提醒他:“外套。” 伊利欧铎这才记起来现在正是寒冬的季节,他的身体已经感觉不到寒冷或者炎热,但是如果只穿着单件的衣服走在路上的话,无疑很快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将挂在门后的外套取下搭在手臂上,再转头看室内的时候奥莉薇拉已经转过了身去。她解开脖子上的系带并脱下帽子,取过挂在一旁的披肩,显然在为晚上的出行装扮做准备。 伊利欧铎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走了出去在身后关上了门。 第200章 三十二 从房间里走出来就如同踏进了一处闹市,无数的声响牵扯着伊利欧铎的注意力。他能够听到别的旅客在木制的房门后模糊的话音,老旧的地板在各个人走动的脚下吱嘎作响,从通往一楼酒馆的楼梯口传来喧闹的谈笑声,同时还有后厨里面什么人的大声责骂。 伊利欧铎微微皱起了眉头。之前他就明白了自己的感官正在发生变化,他能够在黑暗中识别出奥莉薇拉无法察觉的光线,能够从铁轨微微轻颤的声音中听到远在几十里之外的列车。但是经过了一天的时间那种敏锐又有了极度的提高,他之前在房间里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发现?仅仅是一扇木门就足以阻隔所有这些声响么? 当他从楼梯上走下时,前面酒馆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嘈杂得如同突然走进了被惊动的鸭舍一样。更加难以忍受的是他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每一条声线,似乎所有人都同时在他耳边说着各种不相关联的事情,而他的思绪则挣扎着想要理清所有的内容。 一直到旅店的人过来问他有没有事,伊利欧铎才发觉自己一动不动地站在楼梯口。他摆了摆手让开那个位置,旅店的侍应生只是提醒他注意身体,显然还记得奥莉薇拉对他们的说辞,并没有对于他的反常多想什么。 他大步地走出了酒馆,但是街道上的情况似乎并不比酒馆内要好到哪里去,除了交谈之外还有着各种其他嘈杂的声音。 黄昏最后一丝光线渐渐暗淡,天空又呈现出如浅海一般的清蓝。伊利欧铎下意识地感觉了一下自己身体内的能量,当意识到消耗的速度比预计的要高出太多之后,他才察觉到一部分的能量被意识用来解读感官接收到的各种信号。当他把那一部分能量撤回之后,整个世界瞬时安静了下来。 奥莉薇拉从窗户看着下面的街道,伊利欧铎在旅店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如同终于辨识出了方向一样,开始朝着北面往城市的中心走去。 和所有的都市中心一样,中心处的教堂尖塔高耸入云。 她将帽子上的缎带卸下来重新系在脖子上,看着伊利欧铎的身影在走出街区之后消失在视野中。拿上了自己作为外套的厚披肩她也转身下楼,同时打开了内置的系统,继续在上面追踪标记着伊利欧铎的蓝色光点。 酒馆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在吧台边上坐下后要了一杯红酒。之前为她准备午饭的侍应生看见了她,过来和她说:“我刚刚才看见你哥哥出去,他气色还不是很好。” 她接过了自己的红酒和他抱怨:“睡醒过来就想着往外面跑,连晚饭都没有吃什么。既不告诉我去哪里,也不说去做什么。” 侍应生笑了几声之后朝她暧昧地眨了一下眼睛:“男人的事情不用问那么多,你要是无聊的话就在这里打发些时间。等到喝得暖醺醺地上去睡一觉,天亮了你哥哥自然就回来了。” 奥莉薇拉撇了撇嘴,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咽下那涩度有些太过的红酒,感觉着那冰凉的液体在她体内化作暖流。 在招待客人的空隙那个侍应生和她说着霍亚尼城中的事情,他忙的时候她就注意听旁边人的谈话声。过了一会儿侍应生端过来一小碟子奶酪让她配酒,告诉她这是中部所有的奶酪中他最喜欢的一种。 随着夜色渐深,酒馆里面来用晚餐的人渐渐离开,剩下了几乎清一色的男人在喝酒并抽着劣质的烟草,室内的空气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浑浊起来。 朝着她的方向投来的视线越来越多,她不用扭头去看就能够感觉那些视线落在她露出的手臂和胸口,如同被苍蝇落上一般有些恼人,但是完全没有像白天站在窗边所察觉到的,那种突然暴露在危险中的感觉。 系统上面的蓝点在穿过了小半个城市后停止了前进,开始在教堂边上一片区域徘徊。 她喝光了第二杯酒就要摸出钱币来,结果那个侍应生看见了走过来:“有人刚才帮你付过了。” 她有些意外,倒不是因为有人会替一个连话都没有搭上的姑娘买单,而是这个酒馆的客户群看上去完全不属于那一类人。 她问那个侍应生:“是谁?” “我没看见,是乔森告诉我的。”侍应生往酒馆里面扫了一眼,然后指着一个转身往后厨走的身影。 奥莉薇拉还是把那钱币留在了吧台上,朝那个侍应生眨了一下眼睛:“那就拜托你帮我问他了。” 侍应生没有推拒地收下了小费,告诉她酒馆的入口一直开到午夜,之后就要从后面的门进入旅店。 她点了一下头,然后稍稍提着裙子起身从一群不太愿意让开路的男人中间穿过。 他们就像守着自己站立的那块地方一样,一直等到她走到跟前看着他们了,才稍稍地向旁边移开一丝。就和她刚才想的一样,并不是最具有绅士精神的群体。但现在夜还不是很深,大部分人也还没有喝醉,她有些缓慢地挪出了酒馆,但是并没有受到什么实际的阻碍。 室外冰冷的空气一下子浸透了奥莉薇拉的单衣,她将披肩展开了包裹住自己的身体,选了一个方向沿着街道走下去。 路上的行人比白天的时候要少一些,然后就和之前旅店里面的人告诉过她的一样,巡逻士兵全副铠甲的身影却在每条街上都能看见。 这是一个好迹象,如果那个侍应生说的另外一个消息也属实的话,今晚会有什么收获也不一定。 她在街头慢慢地走着,一边东张西望,就如同任何一个有些无聊的观光客一样。时不时地有巡逻的士兵从身边经过,她便好奇地打量他们的铠甲,有的士兵注意到了转过来看她,奥莉薇拉如同才察觉自己的注视不合礼节一样,有些羞涩地匆匆转开视线。 等到走到第三条街上,她差不多收集够了需要的信息,就在一个玻璃工艺品的摊子前面停了下来。 摊子上摆放的是被当地人称之为加莱的工艺玻璃瓶,她拿起了其中的一个看了看,和摊子的主人交谈了两句,问了价钱之后又还了些价,但还是有些犹豫不决的样子。 她举着瓶子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要借着路旁的街灯好看清楚那玻璃瓶上的花纹,后背却撞到了什么坚硬而冰凉的东西上面。她轻轻地惊呼一声想要转过身去,但是脚下没有踩稳晃了一下,手中的玻璃瓶砸落到了地上。 眼看着她朝要向那些碎片跌下去时,身旁有人拉了她一下,那力道轻易地将她朝另一个方向拽过去。在撞上士兵坚硬的胸甲前,她慌乱地伸出手去想要挡住什么,那士兵抬起的手臂正好挥过,盔甲尖利的边缘撞到了她手臂上,划开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系统迅速地作出了反应,在周围检测到足以构成威胁的兵力之后没有要求她验证,直接提供了打开对战系统的选项。 她确认了之后地图上标示着伊利欧铎位置的蓝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百上千的红点,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亮了起来。 第201章 三十三 她站稳了之后赶紧朝旁边跨了一步,从环着她的金属臂膀中退出来,有些慌乱地拉了拉自己的披肩:“抱歉,我没有注意……” 站在那里的两个十字军士兵都没有戴头盔,她刚才撞上的是个亚麻色头发的青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了一眼自己护腕边缘沾上的血迹,又看过来对她说:“划伤了。” 她面上依旧是有些尴尬和窘迫的表情,听到他这么说后紧张地问:“什…什么?” 和那亚麻色头发的青年一同巡逻的是个年纪大得多的男人,黑色微卷的头发一直落到颈边,脸上有着大概两三天没刮存下的胡子茬。他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饶有兴致地看着这边。 青年指了指她包裹在披肩下面的手臂,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划伤了。” 她只好将披肩打开,确实在前臂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她立刻用手按住那伤口:“没事的,已经不出血了。” 青年的视线依旧在被遮盖住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才看向她说:“回家去,晚上不要带着血腥味在外面走动。” 他之后没有等任何回复就转身走开,对还看向她这边的黑发男人稍稍扬了一下头,示意继续刚才的巡逻路线。 那个男人朝着她一笑并眨了下眼睛,然后转过去抬手揽上了青年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说着什么。两人的铠甲触碰着发出金属磨擦的声音,在夜晚安静下来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他们走出去几步之后那青年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一样,停下脚步将他的手臂甩了下去,男人退开一步做了个耸肩的动作,然后又并肩走在了一起。 她向摊主支付着钱币,赔偿刚才被打碎的加莱,然后朝着那两个士兵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们似乎没有对刚才的事情多想什么,并没有回过头来看她。两个人拐过街角就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变成了地图上两个无法分辨的红点。 她又沿着街道走了一段,然后拐入了一旁的巷子,找到了一处两边都是墙壁的死胡同,躲在里面仔细看地图上面红色光点的分布。 旅店里面的侍应生说起了这几天在城市中的事件,大多数的市民都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夜晚的时候在城中几个区域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十字军团士兵,或是一整片区域都被封锁起来进行搜捕。 伊利欧铎说那些血族是在试探十字军团的防御分布,如果他的猜测是正确的话,那么血族接下来的目标很有可能是之前没有袭击过的地方,比如说城南的商业区。 地图上的红点反应出十字军团的部署,之前被袭击过的几个地区明显有着加倍的兵力,看来军团的高层并没有达到和伊利欧铎相同的结论。 但这也不过是她的一个猜测而已,就算伊利欧铎是对的,也完全没有办法确定袭击会在今天晚上发生,或者是会在她能够立刻到达的区域。然而她在旅店里也无事可做,反正都是闲着,不如出来碰碰运气。 夜越来越深,月亮移至天空正中,银色的光辉撒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上除了大约每二十分钟路过一次的巡逻士兵,已经渐渐地没有了其他地行人。教堂的钟声在九点之后就停止了,她只能够靠着巡逻士兵路过的频率来估算现在的时间。 随着月亮渐渐地升高,整个城市都好似无处遁形。月光照进这个原本阴暗的巷子时候,她挪到了墙边堆着的一批杂物之后。 她看着自己在月光下清晰的影子,伸出手后能够清楚地看见掌心的纹路。这种所谓的夜晚并没有能够提供多少视觉上的遮蔽,和白天相比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空旷了许多的街道,还有就是少了血族们依旧没办法克服敏感反应的阳光。 地图上面十字军的部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又有两个红点从三条街之外慢慢地走过来,等那两个巡逻士兵路过的时候,差不多就应该是午夜了。 她现在看不见伊利欧铎的位置,不知道他是否已经回到了旅店。或许等这两个士兵走过了之后她也应该回去,她说不准神父如果没有在房间里看见她的话,会不会又转身出来找。 铁靴落在街道石板上发出铿锵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街道上越来越近。在他们就要路过巷子口的时候那两个人却突然站住,紧接着就听见夜色中远远地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两个士兵低低地说了什么,但是没有从站着的地方移开。地图上的红点却都开始移动了起来,如同被狂风吹动的一整片海浪,朝着离这里差不多四个街区的地方涌去。 没过多久在那片红浪中心的地方,一个光点暗了下去。 地图上面的红点越来越密集,奥莉薇拉并不是很确定自己刚才看见的。但很快第二个光点也暗了下去,接着第三个,然后尖利的哨声响了起来。 像是终于等到了指挥的信号,巷子口的两个士兵听见乐哨声之后立刻朝那边跑去,同时地图上看见动乱的中心也飞快地移动。 她想要从地图上识别自己应该朝着哪个方向过去,但很快就发现那些红点如同被无形的绳牵引着,朝她的方向涌了过来。 哨声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响亮,穿透了稀薄的夜色,如同涟漪一样更多的红点加入了那浪潮。 那红浪让奥莉薇拉的头皮一麻,虽然这就她等了一晚上的动静,但是似乎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她看了一眼四周的墙壁,巷子唯一的入口通往街道,正是红浪扑来的方向,已经能够听见士兵们的呼喊和脚步声了。 她看了看身旁的那堆杂物,试了试它们的结构牢固程度之后,撩起了裙子开始向上爬。 幸而旁边的房屋只有一层高,她把自己拉上房顶勉强地翻了过去,咚地一声背朝下落在了房顶上,紧接着就听见下面一阵士兵跑过的脚步声。 邃蓝的夜暮和巨大的明月占满了视线,她躺在那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见夜空中似乎有什么一跃而过,快得只留下了一道黑色的残影。 还没等她转过头去看,夜空中又是另一道银色的亮光闪过。似乎比刚才那道黑影的速度更快,但它没有立即消失,似乎牵扯着一条黑线在身后,将夜幕割开。 远远地传来一声痛呼和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那条黑线一松,似乎不在被银光牵扯,从空中慢慢落了下来。 奥莉薇拉立刻撑起身体,朝着刚才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黑线落在房顶上朝着夜幕中延伸,一直到她视力不能及的地方。月光下之能够看到一个街区之外的屋顶,像是有一个人在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黑影。 地图没有在那一点标示出红点,如果不是十字军士兵的话,难道是被围捕的血族? 她拾起落下来的黑线,只有一支铅笔大概三分之一粗,明显是金属的材质,从触感上来看似乎是由更细的金属丝编绞而成。 没有等她再看仔细,手中的黑线突然一动,像是另一段被牵扯。然后她看见远处那个黑影似乎扶着旁边的东西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甚至蹒跚着朝前面走了一步。 她有些贫血的大脑还在挣扎着想要将所有的信息拼凑在一起,手中的黑线突然一紧,这一次完全绷直从她手中跳了出去。接着一个身影越过楼房的边缘,在夜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之后重重地落在奥莉薇拉身旁不远的地方。 那人如同从高处落下一样,单膝跪地停住了身体,铠甲相击发出清脆的巨响,在那么近的距离几乎如同雷鸣一般。那人亚麻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如同被染上了一层银白,他只是转过来看了奥莉薇拉一眼,又立即一跃而起,朝着黑线延伸的方向追击而去。 紧接着一只被银色铠甲覆盖的手抓住了楼房边缘,随着铠甲关节发出的吱嘎声,那个黑发的男人费力地将自己的身体都拉了上来。他翻上楼顶时抱怨了一声:“那个小子,从来也不知道等等上了年纪的人,也不想想这套铠甲到底有多沉。” 他的另一只手里还拿着架如同□□一样的武器,站稳了脚跟后立刻看到了无处躲藏的奥莉薇拉。他的面上并没有惊讶,只是挑起了一边的眉头:“同一个晚上能够碰见两次,看起来真像是命运的邂逅呢,是不是?不知名的小姐。” 第202章 三十四 一瞬间奥莉薇拉考虑是否要装回之前的模样,有些冒失又害羞的外地少女。如果是那个亚麻色头发的青年的话或许还有些机会,但是对着这个黑发的男人,她实在想不出一个能够让他信服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大半夜她会坐在别人的房顶上。 但那个男人也并没有追着她问,看起来像是有比盘问她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用手中的□□把一根手指粗细的铁条打入了楼板中,只留下了一个圆环露在外面。然后取出另外一根黑线穿过圆环,打了个复杂的结系住。 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最开始冲出去的青年已经追上了那个黑影,很快就传来了金属相击的声音。但是那个男人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同伴的状态,他的动作不慌不忙而且有条不紊,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工艺品,而不是战斗之前的准备。 成队的士兵从楼下跑过,从那些呼喊的声音里听不出来他们到底是往哪个方向跑去。地图上勉强能够辨别出来几个慢慢汇集的中心,不远处那个亚麻色头发的青年所在的地方也是其中一个。 月光照在他的铠甲上又反射出来,让他在夜色中简直如同一颗晨星一样耀眼。相比起来另一个身影就像是融入了夜色一般,只能够从青年的动作和被遮挡住的视野中勉强分辨。但即使是那么受限的识别程度,也能够看出来黑色的身影已经没有什么换手之力了,几次袭击都被青年挡下,随后就被按在了地上。 在她身边的男人似乎丝毫不关心那边的情况,他正在把黑线的另一端系在一根银色的长箭上。 那根长箭的箭头占据了整个箭身一半的长度,如同一把微型的雨伞合拢起来一样,在月光下发出比他们的铠甲更加明亮的光彩。 黑发男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把那长箭安装到□□里面的时候特意转过来让她看清楚:“银锌合金,研究院最新的产品。” 就在他这么说的时候,她能够看到从那男人身后不远处越过的一道黑影,和之前见过的那一道几乎一样。 奥莉薇拉立刻转头去看亚麻色头发的青年,他正单膝跪在那个已经被制服的吸血鬼旁边,应该是正在把那人捆绑起来,而那后来的黑色身影朝着他们的方向直射而去。 “你的直觉和反应都不错嘛。”黑发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转身把□□架在了肩上,两腿分开站定,然后朝着空无一物的黑夜中瞄准。 她已经失去了刚才那个黑色身影的踪迹,即使明亮的月光也没有办法帮她从黑夜中辨识出任何的异常。 但是那个黑发的男人却像是在追踪着奥莉薇拉看不见的目标,他抬着□□缓缓地转过一定的角度,然后扣下了扳机。 巨大的后座力让他都向后退了两步,在房檐的边缘将将站住。什么样的推进系统有这样的力道,是气压还是火药? 她的思绪没有在这个念头上停留太久,视线追随着那一丝飞速射出的银光,朝亚麻色头发的青年所在的地方看去。 牵引着的黑线似乎丝毫没有拖延它的速度,银箭直直地朝着夜空中射去。然后如同魔术一般,它行进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片模糊的身影。 银色的光线突然没入黑暗之中失去了踪影,那片模糊的身影只是在空中稍稍偏开了一些,依旧飞快地朝着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的青年跃去。仿佛丝毫不在乎被击穿了身体,遭受的不过是不足一提的意外冲力而已。 但是在离青年只有两米多远的地方,那身影却突然在空中僵住,四肢朝外绷成紧紧的线条,如同被不可见的雷霆击中一样,接着凄厉的嚎叫声穿透了夜空。 那声音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旁边黑发的男人听见后却吹了声口哨,明显带着得意地说:“宾果。” 他放下了□□后侧过头,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朝着青年的方向扬了一下头示意:“一起去看看吧。凯里埃是督察部门里面直线上升的新星,要是被知道我让他一个人对付两名血族的话,又有人要说我倚老卖老了。” 他的话并不是一个疑问句,并没有给她的余地,但那里面也包含了许多并没有必要透露的信息,这是试探? 奥莉薇拉并没有说什么,看了看那个男人,然后朝着他抬起了右手。 黑发的男人这一次挑起了一边的眉头,露出了一个略微惊讶的神情。又将她看了一遍像是重新打量一样,才走过来两步伸出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但是这个细微的绅士动作并没有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引向之后更多绅士的慷慨或者礼节。 短短的距离中黑发的男人走在后面,无声地催促她朝着青年的方向走过去。丝毫不在乎她的长裙和皮鞋并不适合在屋顶之间跳跃行走,也没有对她迟疑而缓慢的动作表示不满。 奥莉薇拉在屋檐边上站住,看着面前两米多宽的空隙知道自己跳不过去的时候,他只是站在一旁像看着,就像在看一只踩在河沿上的猫一样。 最后还是被称作凯里埃的青年失去了耐心,他转过来的面上毫无表情,同样平板的话语中却透露出了一丝不满:“现在还是执勤时间,克莱蒙特你玩够了么?” 被称作克莱蒙特的男人啧了一声,伸手夹住她如同夹着一袋子土豆一样,从隔着一条窄街的屋檐上跳了过去。把她放下的时候还懒懒散散地抱怨:“不要动不动就喊全名,你听起来就和枢机长一样。” 这句话让凯里埃又看了他一眼,那双眸子和月光一样清冷。克莱蒙特揉了揉头发没再说什么,转过去看地上躺着的两个身影。 奥莉薇拉也随着克莱蒙特的视线看去,毕竟这两个才是她今天晚上的目标。当然也说不上是目标,在不清楚十字军团是怎么狙击血族之前,她还存着有可能捡漏的心,现在已经完全打消了那个念头。 其中一个人已经被绑了起来,应该是最开始被击落的那个。他的双手和脚都被绑在身后,眼睛被蒙了起来,连嘴中都塞着东西。他的背上依旧插着系上了黑线的银箭,几乎完全没入了他的身体,只剩下了几厘米的箭尾露在外面。 另外一根黑线就在她鞋子跟前十几厘米的地方,她顺着那黑线看去,一边听见克莱蒙特对着凯里埃说,话语中有着一丝得意:“完全沉默?击中心脏了么?” 凯里埃面无表情地向他看过去一眼,在他视线转开的瞬间地上的黑影突然移动,像是之前存储了的速度顿时倾泄出来一般。一眨眼地上的人就完全消失不见,她的视野中只留下了一道残影,之后黑线才跳起来绷紧。 凯里埃向前跨了一步,伸手将黑线握在掌心绕了一圈,微微屈膝稳住重心之后,用力地将那黑线一扯。 她不知道凯里埃的身体里面到底有多大的力气,那一下拉扯让同样是金属拧成的黑线勒入了覆盖着他手掌的铠甲中,金属变形发出吱嘎的声响。 但是那没入了血族身体的银箭并没有同她想像的那样被一下子扯出,相反那吸血鬼整个人如同风筝一样被扯了回来,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嚎叫落在了屋顶上。 血族的身体如同遭受了电击一般不住地颤抖,他挣扎着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是一双血红的眼睛,里面的视线疯狂而扭曲。他张嘴的时候吐出了一口血,然后开始说一种奥莉薇拉听不懂的语言。他的声音如同尖利的指甲刮过木板一样,话语低沉而缓慢,像是在说着古老的诅咒。 奥莉薇拉拢紧了裹在身上的披肩,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吸血鬼的脸上移开。但是当她看向他的胸口时,却没有看见原本应该穿透了他胸膛的银箭。 就在她怀疑凯里埃刚才的动作确实将银箭拉了一部分出去时,她注意到那吸血鬼身体上其他的地方有着零星的银点。她仔细地看了才发现那些都是细小的如同银针一般的尖刺,就像是从他身体内部长出来了一颗银色的仙人掌,然后尖刺朝着各个方向穿透了身体一样。 她想起之前看到如同小伞一样结构的箭头,没入身体后改变了长度的箭身,还有刚才凯里埃那一扯中普通箭头无法提供的抓握力,瞬间明白了那银箭的作用。箭头没入了目标的身体之后会像伞一样在内部张开,分散成无数的银针刺穿血肉。 她打了个寒颤退后一步,站在旁边的克莱蒙特伸手按上了她的肩膀,似乎在示意她不要有任何其他的举动。 他的声音里面还有着一般懒散的笑意:“怎么了,这种时候还游荡在街头,难道不是为了看这样的事情么?”他看了看地上的两个血族,又说,“不过恶狗就算拴起来了也还是会咬人的,你还是不要靠近的好。” 凯里埃并没有看向他们这边,他站直了身体之后放下手中的黑线,朝着地上吐着血还在说什么的血族走过去。 一片黑影突然落在了他面前,如同突起的疾风一般毫无预兆。刚才联手狙击了两个血族的凯里埃和克莱蒙特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一阵银光在月下闪过,紧接着凯里埃面前那个血族的头颅就滚落到了一旁。 第203章 三十五 凯里埃立刻退后半步,抽出了自己的长剑。 克莱蒙特也放开了奥莉薇拉的的肩膀。他抬起了身边的□□,慢慢地朝前走了一步,肩膀绷成了一条直线,话音和面上的表情一同沉了下来:“喂喂,这么对待自己的同族也太不讲情面了吧?” 来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将他从头到尾都罩了起来,如同连那银白色的月光都不愿意照在身上一样。只有一把长长的利剑露在外面,剑身一半被殷红的血迹遮掩,另一半在月光下映出几乎刺眼的光。 即使来人没有露出脸或其他任何可识别的身体部位,克莱蒙特和凯里埃都非常清楚他的身份——一名血族。而且和刚刚被他们捕猎的那两个完全不一样,只有高阶的血族才可能会有他刚才的速度和力量。 克莱蒙特清楚他和凯里埃的极限,对于第四代的血族还有拼一下的可能,但是面对三代或者以上,他们逃脱的几率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即使生还的几率为零,也不意味着他们在被撕扯成碎片之前,之前不能够对这个血族造成相当程度的伤害。 克莱蒙特的手指在□□上收紧,估算着如果一个人拖住血族注意力的话,另外一个能够用银星箭击中他的几率。 研究院对于这个武器在高阶血族身上的作用还完全没有资料,这种程度的损伤并不能够杀死高阶血族,甚至不能延缓多少他们的动作。但只要还是血族,被两百多根银针穿透身体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克莱蒙特的手指轻轻滑过扳机,甚至有些可惜到时候不会有人能记录下这些资料了。 凯里埃却将手中的长剑放下了一些,这个血族似乎对他和克莱蒙特毫无兴趣,更像是冲着被捕捉的那两个血族而来。 看见面前的人对他的动作毫无反应,凯里埃便索性将长剑完全放下,站直了身体:“霍亚尼的执行官?” 血族的执行官,也就是领地伯爵直辖下维护血族秩序的人员,主要的任务就是管辖和制裁违反与教廷合约的血族。 相比于让教廷的督察人员介入,血族更推崇让内部争端在执行官的剑锋上解决。同族之人落到教廷的手中,在吸血氏族看来标示着领主的软弱。 教廷的和约限定了血族和狼人不能够随意对人类造成伤害,但是却没有办法介入这两个种族的内政,血族之间的厮杀远在教廷的司法权限之外。 凯里埃往旁边站了一步,将自己置于突然出现的来人和最先被捕捉的血族之间:“这个血族已经被拘捕,按照两族之间的和约,他现在归属圣赦院的管辖。” 来人并没有说什么,甚至黑色的斗篷都没有被夜风吹起一丝。凯里埃的话语如同落在了一片水面上,没有击起一丝涟漪。 奥莉薇拉原本收声敛息地站在克莱蒙特身后,却突然感觉到有视线朝着她的方向投来。意识如同被什么东西一刺,甚至身体都微微颤抖了一下,如同察觉被一头猛兽盯上了一样,她不由自主地朝后面退了一步。 她的动作如同投石入水,打破了整个僵持的局面。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突然消失在原地,甚至连动作的残影都没有留下,仿佛重新被月光盈满的那块地方一直都是空着的一样。 凯里埃和克莱蒙特都在她之前捕捉到了那人的动作,或者说是注意到了他身影的突然消失。谁也没有认为他会就这样离开,两个人都立刻举起了武器。 然而即使在她的严重,他们的动作看起来都太慢了。那道银光从旁边闪过然后朝着她冲过来的时候,克莱蒙特甚至都还没有完全转过身来。 瞬间无声的画面立刻就被黑色笼罩住,当她反应过来那是来人身上的斗篷时,她已经一脚踏空从房顶的边缘落了下去。 克莱蒙特转过去的时候,原本站在他身后的那个女人已经完全没有了踪影。他快步走到房顶边缘朝下面看,手中的□□随着他的视线指向空无一物的巷子,青石板的街道上没有一丝痕迹,似乎在暗示着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看了一眼就立即转回来,凯里埃正站在第一个被捕获的吸血鬼边上,没有注意到地上缓缓延开的血迹浸透了他铠甲的铁靴,只是垂着头看跟前已经被斩首的尸体。月光下能够看到一丝细微的血迹朝着角落延伸过去,克莱蒙特在那里看见了一个类似球形的物体。 整个楼房顶上除了他和凯里埃再没有了其他人,唯一有着动静的就是天上轻轻掠过的薄云。他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刚才的一瞬间那个血族如果想要他们的性命的话,恐怕连之前设想的挣扎和反抗都完全没有机会。 他将手中的□□稍稍放下一些,看了看依旧一言不发的凯里埃:“这是你碰见的第一个执行官?” 凯里埃没有说话,拔出的长剑依旧握在手中。 克莱蒙特做出不在意地样子往前走了两步,话语中多少恢复了些之前的散漫,但即使是他也没有办法完全挥去其中沉重的意味:“虽然说起来督察人员最有可能和执行官正面碰上,这么多年我也就亲眼见过三个而已。” 他走到凯里埃身边伸手按上了后者的肩膀,“我也从其他的督察人员那里,听到关于他们曾经见过的执行官的消息。都没有谁比得上刚才那人的速度,高阶血族不是我们能够轻易对上的。” 凯里埃终于转过头来,他的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视线扫过克莱蒙特的肩头看向楼顶的边缘:“刚才那个女人?” 克莱蒙特看着他恢复了的神情,嘴角不由得勾起来了一丝,然后抬手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表示不知道:“反正没有落在下面街道上。” 凯里埃同平常一样毫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她也是人类。” 克莱蒙特显然对刚才那个女人身上会发生什么毫不在意,但是想了想什么别的之后说:“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执行官会当着两个督察人员掳走一个人类。或许也不是掳走,之前我就觉得那女人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他又耸了下肩:“不过你知道流程的,在她的家属来备案之前,圣赦院都没有权限干预。” 凯里埃没有再说什么。他取下胸前的十字挂坠,弯腰将吊坠的底部对上面前尸体身上还穿插着的银箭尾端。在他将吊坠按进去之后,依旧还刺在尸体中的细长银针都沿着它们之前扎穿的通道缩了回去,恢复成一支箭头长而鼓出的怪异形状,被他轻轻地拔了出来。 已经开始凝结的血液从无数的伤口中慢慢地流淌出来,低阶的吸血鬼身体在被斩首之后没有再恢复的可能,只剩下了两具千疮百孔的尸体。 他们两个人都把银星箭都回收之后,才通知地面的部队过来收拾残局。就在一小支部队从他们脚下的巷子里面跑过时,巷子角落的阴影似乎被风吹得晃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常。 又是另外一队士兵从面前不到半米的地方跑过去,近到她都能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有些铠甲上面的披风几乎从她的脸上拂过。 但是那些士兵却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甚至没有人朝这个墙角多看过来一眼。 钳制着她身体的力量又稍稍地加强,她如同浑身上下都被铁链绑住了一样,不能够动弹分毫。从后面拢住了她的那人一手捂在她的嘴上,像是要凑到她耳边说话一样将头又低下来了一些。 黑色的斗篷边沿垂下,遮去了她一半的视线,剩下的一半中只能够模糊看到青石的街道,和踩在上面跑过的铠甲铁靴。 铁靴的数量渐渐减少,士兵的离开身后的人稍稍松开了对她的钳制。随着他的动作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进入了她的视线,一缕金色微卷的发丝从旁边轻柔地缓缓落下,如同天边刺破夜幕的第一缕阳光。 第204章 三十六 地图上被标记了凯里埃和克莱蒙特的两个红点最先离开,剩下十字军团的人半个多小时之后才收拾好了现场,成队的士兵们慢慢地散开。 最后一支队伍离开这条街道后,地图上显示的红点又慢慢恢复到之前的分布,身后的人就像能够同样察觉一样,微微地松开钳着她的手臂。 她的嘴依旧被牢牢地捂住,但是身上不再象是被铁链捆住一样,只是感觉到那个人的手臂紧紧地揽着她的腰,将她固定在被黑色斗篷遮蔽的空间之内。 她伸手按上他的手臂,并不是要推开或抗拒他,刚才的事情已经让她明白,面对这个人她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她不太清楚自己想要做什么,手掌触碰到那个人的皮肤的时候甚至有些惊讶,这个冬天的季节他甚至没有穿着长袖的衣服么? 接着她就感觉到了什么更加奇怪的东西,他的皮肤上并不光滑,但也不是粗糙,而是有着什么奇怪的突起,像是奇怪的纹路一样。 她的指尖不由得追寻着一条纹路慢慢地移动,这个动作让身后的人动了一下,然后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将她转过身来。 在身体和视线都得到了自由之后,她没有立即去看那人的面孔,而是看向了他依旧握着自己肩膀的手臂。月光下那肌肤如同大理石一般,白皙到几乎能够和月光融为一体,但是在那皮肤的表面同时交纵着数不清的伤痕。就像是一座臻致完美的雕像被人因为嫉妒而打碎,之后又小心地粘合起来一般。 纤白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对上了那人的眼睛。 他淡蓝色的眸子如同琉璃一般清透,是人类所没有的颜色。斗篷的阴影遮去了他一部分的面庞,但她依旧能够看见那精致的面孔上并没有伤痕,同样也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视线很快从她脸上往下移,落在了她依旧被缎带紧紧缠住的脖子上。 只是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就让奥莉薇拉明白,白天从街道上看向二楼窗户里的视线确实是他。这个执行官看见了她脖子上的咬痕,记住了她的模样。 果然下一刻他就伸出手,指尖只是轻轻地划过,那缎带就如同被利刃割过一样散开,一层一层地落下来。他的手指划过她的颈线,落在了那依旧清晰的咬痕上。 她的身体在触碰下稍稍紧绷。高位阶的执行官不太会出手干涉血奴的管理,但是私自潜逃的血奴和私自潜逃的农奴一样,被捕获后领主都有处死的权利。然而被认为是逃出来的血奴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被他顺着找到了神父的话…… 而对于没有初拥者庇护的雏体来说,执行官简直就是死神一样的存在。 执行官只是察看了一下伤口愈合的程度就将手指移开,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问:“是他们?” 奥莉薇拉甚至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明白他指的就是刚才那两个血族,只是摇了摇头,随后见执行官依然看着自己像是在索要更多的信息,才又说:“是在别的地方。” 他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只是接着问:“咬得不深,你是血奴?” 所谓的血奴,就是指被合法贩卖给血族,以长期地提供血液的人。他们受到和约一部分的保护,但并不享有自由公民的所有权利。就像归属于人类贵族的农奴,在人类的社会中同样也不享有所有的公民权利一样。 执行官的观察力太过敏锐了,她犹豫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那人微微弯身凑在她的颈旁,和刚才的姿势相似,但这次她已经明白了这人并不是想要和她轻声地说什么,而是在闻她身上的味道。白天的时候她同样有在房间的壁炉里面焚烧了少量的烟草,然而他却像是轻而易举地识透了伪装一样:“血。” 一瞬间她的心跳都几乎停止了,然而那个人却握住了她的手臂从披肩下拉出来,皮肤在接触到冰冷的空气瞬间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同时她手臂上的伤口也露了出来。 她必须要克制着自己才没有明显地舒一口气,前半夜在凯里埃的铠甲上面划出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表面结了一层浅痂。 那人只是看了一看就放开,她顺着那只手收回的方向去看,然而面前却只剩下了一片青石堆砌的墙壁,朦胧的月色下面纹路模糊不清。 和他出现的时候一样,那个执行官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奥莉薇拉在银白的月光下站了一瞬,然后立刻看向自己的地图,她现在的位置离旅店并不远,穿过两条巷子就能够到侍应生跟她说过的侧门。 她避开了巡逻的队伍一路快走回去,散开头发遮住了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敲开了旅店的门。 守门的是个面生的侍应生,说不清楚伊利欧铎是否回来过。她立刻跑到楼上的房间,推开门看见伊利欧铎并不在,屋内的一切都和她走前留下的一样。 这时候已经快要两点了,他承诺回来的午夜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 就在她想要退出自己的作战系统,好察看任务对象地点信息的时候,楼梯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几层台阶并作一步地跨上来。 她推开门朝着走道上看过去,一个已经开始熟悉的身影大步走过来,没等她出声就一把抓住她带进了房间里,在后面关上了门。 “出中心城区的时候戒严,把我在那里堵了一段时间。”伊利欧铎没有等她问,就说了自己迟回的原因。然后看了看她的装扮,披肩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立刻问道:“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也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她抬头看了看神父,想了想这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觉得没有一件能够对他说。 伊利欧铎有些不满她的沉默:“奥莉薇拉!”然后视线触及了她脖子上的伤口,瞳孔如同被明亮的光线刺到了般一缩,“你的缎带呢?” 她摸了一下露在了外面的伤口,有些不习惯地用长发又遮掩了一下,却依旧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一整个晚上都没有什么收获,你怎么样?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么?” 伊利欧铎的眉头皱了起来,但他想了想之后没有再争执:“圣赦院那边还没有下定论,但大多都认为袭击事件是贝勒马尔伯爵的作为。”他脱下了外套挂在门后,“贝勒马尔伯爵的地盘原本就是先古时期吸血鬼传说的发源地,中部的大部分激进事件都多多少少和他有关系。” 圣赦院会达到这种结论并不意外。奥莉薇拉听了之后考虑了一下,贝勒马尔伯爵的领地也处在一片混乱之中,而中部的形势又很快会升级,不太好说究竟是这里危险,还是让神父去南部找蒙娜危险。 过了一会儿她问:“圣赦院那边找到了什么证据?” “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在袭击中被杀死的那个血族身上没有氏族的信息,城堡周围的线索也大都因为那一场大雨被破坏了。”他看了一眼依旧裹着披肩的奥莉薇拉,走到壁炉跟前把里面奄奄一息的火捅开,加了几根木柴,“圣赦院的结论都是根据间接线索定下的,已经足够将十字军开入贝勒马尔伯爵的领地里面,再进行深入调查。” 随着火焰的升起,残余的烟草味道随着一同飘了出来。伊利欧铎退开半步,见一旁的奥莉薇拉还垂着头在想什么,他不放弃地开口道:“所以呢,你今天晚上出去做了什么?” 第205章 三十七 有谁在透过睡梦的薄雾呼唤着她,将她的意识拖过长长的回廊,从一片黑暗的深海中缓缓浮起。 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有着唤醒睡梦中人的耐心,语音似乎刻意放缓了一些,但同时也十分坚持:“奥莉薇拉。” 秦云终于微微地睁开眼睛,视野比她的神志先清晰起来,看到站在面前的人:“伊欧……” 伊利欧铎依旧穿着黑色神父服,他面上的神情稍稍放松了一些,看着躺椅上的人慢慢地坐起来。她有些迷茫地朝四下看去,似乎并不确定自己现在身在何处一样。 伊利欧铎想要伸出手去扶她,但在中途停止了自己的动作,只是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问:“你怎么睡在这里?” 秦云晃了一下自己的头,想要回答他的问题,却只说出了一个字:“我……” 她的思绪如同被浓雾笼罩一样模糊,时间线也有些混乱。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又是哪里? 她朝伊利欧铎的身后看了一眼,庭院被黄昏的暮色笼罩,有一种时将渐晚的感觉。仿佛在她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的时候,一切就都要终结。 伊利欧铎看着她的样子有了些担忧的神色:“你怎么了?最近都有好好地进食和休息么?” 秦云的视线转到他黑色板正的神父服上,然后又向上看了看他的面孔。她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是却完全抓不住那一缕思绪,就像是一个刚刚醒来的人,拼命地想要回忆起之前还鲜明的梦境一样。 梦境,这个词突然击中了秦云,她看见放在身旁的那本编年史,依旧还翻开在她入睡之前所看到的地方。 加斯帕曾和她说过,教会中的这些书籍有很多都是珍本,她在午睡前一般都会将书本夹入书签之后放在一旁,防止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碰落了。她之前困到连做这些的余地都没有了么? 伊利欧铎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并没有因为她的神思恍惚露出不耐烦的样子,看着她又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奥莉薇拉。” 这次秦云终于对上了他的视线,然后莫名地问了一句:“伊欧,他们说血族是不会做梦的,这是真的么?” 伊利欧铎稍似乎并没有预料到这个话题一样顿了一顿,并没有直接回答:“谁这么告诉你的?” “卡尔。” 伊利欧铎想了一下:“这个我听到过传闻,加斯帕可能知道得更清楚一点,但教会这方面的材料总体来说,还是比不上血族内部的信息。”他看了看面前人的神色,她的眉宇间并不是疲惫,依旧是一丝茫然。 他却还是问道:“怎么了,休息的不好么?” 秦云慢慢地摇了摇头:“可能还是感觉……不太习惯。” 伊利欧铎面上的表情柔和下来:“没关系,慢慢来。” 秦云点了一下头,又看了看庭院里面,只有洛兰恩远远地站在入口处,看不见一般会随侍在一旁的卡尔。 这是他们在普罗迪夫教堂停留的第六天,其中大部分的时间伊利欧铎和安德里希都在处理公务,尤其是在十字军团介入了中部之后,南部一些相邻的地界上也开始陆续出现争端。 几起失血杀人事件让教廷和领地上的血族同时警惕了起来,中部就是从这种没有解决的微小事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境地,两边都不敢有丝毫的疏忽。 事件发生在与中部接壤的勒梅西伯爵领地中,她第一时间就派出了两名执行官。在向教会报备事态的同时,建议新任都主教向梵蒂冈请求支援,以防万一。 血族对于领地十分敏感,尤其当两块领地上从属的狼人并非同族的时候。血族的执行官受到领地限制,不能够越区管辖。教廷的人员相比起来就没有这方面的顾忌,尤其是直属梵蒂冈圣赦院的督察人员。 伊利欧铎已经向梵蒂冈要求加派骑士团,在将最新的事件按照规章上报之后,又要求了派遣督察人员,但这些人最快也要到半个月之后才能够抵达普罗迪夫。 庭院被暮色渲染得一片橙黄,外面晚冬时节的寒风依旧冰冷,庭院中却让火盆和碳炉烘得如同暖春一般,繁花如锦盛开。 伊利欧铎坐在离她一步远的地方,过问她这个还在转化中身体的状况。安德里希作为一名血族的领主,却被新上任的主教邀请在教堂中留宿短住。他们的狼人侍从甚至都能够在教堂中任意地出入,这一切让种族之间的纷争看起来,都像只是出现在古旧书籍中的事情一样。 同样是和中部一样暂时没有侯爵领导,南部血族的领主们的立场却空前地统一。和教会一样,他们也完全不想自己的领地落入中部一样的情形。 刚想问伊利欧铎这两块地区为什么如此不同,秦云就捕捉到了一丝奇怪声音,从庭院穹顶之外的空中传来。如同一只利剑劈开空气的破音,但那体积却要庞大得多,所以即使隔着那么远也会被她察觉。 秦云的视线随着听觉朝穹顶之外看去。伊利欧铎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失神,大概觉得她又陷入自己的思绪,只是问了一句:“奥莉薇拉,怎么了?” 隔着模糊不清的穹顶玻璃只能够捕捉到一个黑点,蚊蝇一般大小,在黄昏的天空中渐渐地放大。 她立刻就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拉着伊利欧铎朝旁边退开。 伊利欧铎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的眼睛并不能够从那空中辨别出什么来,但他明白血族的感官要敏锐得多,并没有抗拒她的动作。 为了给他们谈话的空间,洛兰恩一直站在另一侧的门口,察觉到她的动作后就问道:“有什么事么?” 秦云拉着伊利欧铎快速地退向他们身后的门,她视线没有从穹顶上移开,那个黑色的影子越靠越近,几乎已经可以辨识出模糊的形状。她朝着洛兰恩大声地说:“去找安德里希!” 洛兰恩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狼人的视力比不上血族,但却比人类要高出许多。他看清那黑影形状的时候瞳孔一缩,又看了眼已经快要退出另一侧门口的两个人,听从她的指令转身飞奔而去。 下一瞬间伊利欧铎也看清了那个黑影,接着穹顶的玻璃轰然破开,那身影夹杂着无数的碎片砸落进来。 并没有预想中冲击的巨响,和那魁梧的身型完全不成正比,它的着陆是出乎意料的轻柔。那么高的速度直接冲击而下,落地的时候却只像从墙头跳下的猫一样。 甚至都不用等对方抬起头来,伊利欧铎就意识到这是一头近纯血的狼人。这次变成他一把抓住了秦云的手腕,将她拖进了身后的通道中。 身后的庭院中传来了一声长嗥,然后如同呼应一般,教堂内其它的地方同样传来了高低不一的嗥叫,接着就是玻璃陆续破碎的声音,参杂着人类的尖叫。 伊利欧铎明白他们跑不了多远,奥莉薇拉还没有转化完全,她除了灵敏的知觉之外,身体和普通人一样,没有丝毫速度或力量上的优势。 但或许她并不需要逃跑,袭击教会的狼人没有要去伤害血族的理由。如果他之前和安德里希做出的形势分析正确的话,这些狼人的目标应该是作为新主教上任的他。 伊利欧铎看了一眼奥莉薇拉,她的眉头皱了起来,黑色的眼睛却还是和平常一样,快速地扫向四周,寻找任何可以被利用起来的东西。 每个在黑暗时期就建立起来的教堂,都保留着供以躲藏的密室。但是他们来不及到那里,就连他都能够听到身后狼人追赶上来的声音。 “奥莉薇拉。” 秦云正在地图上寻找着可以躲藏的地点,听见声音后就朝伊利欧铎看去,在那一瞬间她的身体被他用力一推,毫无防备地跌进走廊边的房间中。 她甚至没有错愕的时间,立刻就撑起身体转过头去,却只看见那扇厚重的木门在她面前狠狠地甩上。 第206章 三十八 伊利欧铎的脚步声依旧沿着走廊朝前面跑去,但是追他身后的脚步声却更快,尤其是他刚才把秦云推开的时候还浪费了时间。 神父没有跑开多远就被追赶上,伴着声低吼那狼人一跃而起,接着沉闷的痛呼和身体落地的声音一同传了过来。 秦云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她跑到木门边上想要打开,却发现门把手纹丝不动。 那么短的时间内,伊利欧铎居然还把门锁上了? 枪声在走廊中炸响,紧接着就是一阵嚎叫,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 秦云又用力地拉了两下把手,明白那是无用功后她咬着唇转过头,去看房间里面有没有备用的钥匙。 枪声再次传来,紧接着又是一声,然后是身体被大力地甩到墙上的声音。 秦云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强迫着让自己的视线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而不是跑过去哭喊捶打着木门。 这就是起了放弃念头的下场,变成一个累赘,拖累身边在乎她的人。 明明已经二周目了,明明知道是一个需要近身战斗的副本,却什么都没有规划,就这样容忍着毫无战力的自己,每天光靠着看古旧的书籍打法时间。 这就是下场。 她在书柜上找到了钥匙,但是对于自己无能的怒火让的手指不住颤抖,在摸到钥匙的瞬间失手将它落在了地上。 她的心一同砸落到了地板上,但那钥匙只是轻轻地弹了一下然后静静地躺在了那里,她立刻弯身捡起来,跑回门边握住了把手稳住了自己,然后将钥匙捅进去打开了门。 走道上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利器撕开肉体的声音伴随着另外一声枪响,血腥和火药的气味浓郁地几乎让她窒息。 同时走廊的另外一端有新的脚步声急速奔来,血族的移动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而人类没有这个速度,那只能是另外一个狼人。 她的心急速地往下沉,然后下一秒却突然发现那脚步的声音并不陌生,于是一下推开了房门:“巴贝伦!” 袭来的狼人在奔跑中压下了身体,几乎和地面平行,然后随着一声吼叫一跃而起,冲过来掀开了压着伊利欧铎的身影。 那两个巨大的身影顺着过道滚到了五六米外,巴贝伦最先抓住了着力点,在墙壁上一蹬,调整了方向就朝着另外那个还没有停止翻滚的身影再次冲去。 秦云朝着躺在地上的伊利欧铎跑过去,他的右手臂上一片殷红,衣服像是被野兽的利爪撕扯过一样,碎成了布条后又浸满了的鲜血,她一时看不出伤口的严重程度。 伊利欧铎的右手依旧紧握着一支□□,用左手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冷静,明显并不是第一次身处这种血腥的厮杀之中。他的视线还看着走廊的另一端,两个狼人撕扯成一团。巴贝伦的对手动作比他要迟钝一些,应该是他刚才击中那两颗子弹的结果。 秦云并不担心巴贝伦,她分出一半的心思听着那边的动静,一边从裙子的边缘撕下了一布条。 伊利欧铎已经靠着墙站起来,他听着教堂里面一片混乱的声音:“我们要离开这里。” 秦云也已经冷静了下来:“等巴贝伦一起。”她将撕下的布条缠在伊利欧铎的手臂上快速绕紧,那白色的丝布瞬间就被血浸透。 走廊另一端的争斗进入了尾声,巴贝伦将另外那个狼人面朝下摁在地上,整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然后用手肘朝着他的颈椎用力一击。随着一声清脆断裂的声响,那个狼人的身体彻底瘫软下去。 回荡在走道内的低吼声消失,只剩下了巴贝伦略为粗重的呼吸,还有从教堂别的地方传来的尖叫与打斗的声音。 巴贝伦放开另外那个狼人的身体站起来,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颈,像是刚才的打斗都没能舒散开筋骨一样。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周围的声音,秦云看过去的时候就见他突然转身,将身后拐角处跃出的黑影扑倒在地。巴贝伦的手掌挥舞而过激起了一阵腥红的血雨,粗喘和嘶吼的声音又重新在走廊内徘徊激荡。 伊利欧铎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将她转过来,秦云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将伤口扎住。 血肉之躯和尖兵利爪互相撞击,声音不断地在狭小的空间内回荡。终于在一阵血肉被强行分开的潮湿撕扯声后,其中那个陌生的呼吸声消失,只剩下了巴贝伦。 他站起来甩了一下手掌,然后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了两下,朝着秦云和伊利欧铎走过来:“西欧呢?你们看见他了么?” 秦云摇了摇头,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碰见那个金发的神父了。 伊利欧铎说:“他下午应该在枢机处,那边有一间密室,是最早期的构造,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巴贝伦啧了一声:“在教堂的另外一边。” 秦云朝着他走过去,一直走到巴贝伦显然觉得太过靠近的地方。 他挑起一边的眉头,身体微微朝后倾:“干什么?” 秦云抓起巴贝伦的手,他的指尖的利甲还没有完全收回去,甚至还在微微地滴落血迹。 巴贝伦察觉了不对立刻就将手收回去,秦云没有阻拦,只是把手掌一转直接就让他的指尖划破,巴贝伦的声音和系统的提示一起跳了出来。 “你做什么?” “警告,警告,玩家受伤。系统鉴别e类冷兵器攻击,扫描发现大规模威胁,启动对战模式。” 顿时她的地图上标记着伊利欧铎的蓝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红色的光点,将范围之内所有的狼人都标记了出来。 她明白那其中也包括安德里希留下的狼人侍从,但是一瞬间光点的数量还是让她的呼吸一顿。在各地领主都警戒的情况下,这些狼人到底是怎么越过边界的? 伊利欧铎只是看了一眼她的动作,没有说什么就将视线转向走道:“我们要离开这里。” 巴贝伦记起西欧还不见踪影,立刻就把秦云抛在了脑后:“去枢机处么?” 秦云拉住了伊利欧铎的袖子:“枢机处太远了,我们来不及赶过去。” 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大部分不是在枢机处,就是在朝那边赶去的路上。 巴贝伦看了一眼通往枢机处方向的走廊,又皱着眉头问:“安德里希和卡尔呢?两个人都不在?” “安德里希下午回城堡去处理事务了,我不知道卡尔在哪里。”伊利欧铎看了一下他们周围的位置,庭院靠着最前面的礼拜堂,那里除了中午的礼拜时间一般没有人在。 如果这次袭击的目标是他的话,那么攻击应该集中在枢机处或教廷人员起居的地方。只有确定了他不在之后,才会搜索教堂其他地方。 伊利欧铎说:“可以去礼拜堂,圣台下面有封闭的密室。洛兰恩去通报安德里希了,他们应该没多久就到。” 巴贝伦没说什么地看着他们,似乎在考虑是要送他们去礼拜堂,还是即刻就去枢机处找西欧。 就在那一刻轻微的震动突然从脚下传来,伊利欧铎没有能够感受到,但他看见另外两人都突然抬起头朝着同一个方向看去。 接着爆裂的轰鸣声传来,整个教堂像是在轻轻地颤抖,窗框中的玻璃哗哗作响。 传来声音的地方是枢机处的位置,有人想用火药炸开密室。 巴贝伦的瞳孔一缩,立刻就朝着那方向奔去。 第207章 三十九 秦云感觉到身旁突然一阵风过,就连她的视力也只在走廊中捕捉到模糊残影,刚才还站在那里的巴贝伦就完全不见了踪影。 伊利欧铎拉起她的手腕:“走吧,西欧那边应该更需要他。” 秦云没有说什么,跟着他朝礼拜堂的方向跑过去。 地图上标示着巴贝伦的红点朝着教堂的中心冲去,而洛兰恩正在朝山上的古堡跑去,只剩下很短的一段路程就能够到了。 她不知道枢机处的人是不是都躲进了密室之中,只能看见地图上那边密密麻麻的红点。 伊利欧铎和巴贝伦估计的都不错,大部分突袭的兵力都在那边。但是这种规模的袭击,对方都能够悄无声息地将这么多数量的狼人弄进主教区,他们的行动计划里面留下明显漏洞的可能性很小。 教堂其他地方零星散布着一些红点,即使是预计不会有人的礼拜堂内,也有着好几个红点在徘徊。 秦云拉了一下伊利欧铎让他慢下脚步,他转过来看她但是没有问什么,秦云的视线移向他手中的枪。 伊利欧铎似乎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朝着周围看了一眼,然后拉着她进了走廊前面不远处的房间。 那看起来和之前伊利欧铎把她塞进去后锁上了门的房间几乎一模一样。秦云的脚步顿了一下,伊利欧铎感觉到了之后看了看她,松开了手自己朝着房间里面走进去。 他从书桌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一把类似的□□,从旁边的盒子里取出来几枚银色的子弹,将它们都塞进弹匣之后递过来:“拿着。” 秦云接过那□□,比她想像中的要重许多。她看了一下之后打开了保险,然后问伊利欧铎:“我以前会用么?” 伊利欧铎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 当他们到达礼拜堂外面时,并不需要秦云提醒伊利欧铎就放慢了脚步。他似乎想要凝神听里面的动静,过了一会儿才像发觉自己没有办法辨别一般,回过头来朝着她示意。 秦云能够听见里面的呼吸和脚步声,数了一下地图上红点的数量,朝着伊利欧铎伸出了四根手指。 伊利欧铎的神情顿了一下,这个数目明显超过了他之前的预计。他想了一下之后示意秦云留在原地等着,但是当他向前走的时候,秦云就如同完全没有明白一样跟着他走了一步。 伊利欧铎回头看了看她,并没有说什么。狼人的听力虽然没有血族灵敏,但是在这个距离也能够轻易地察觉谈话的声音。 他伸手按住面前人的肩膀,但是看向她眼睛的时候就明白了,她并不是没有理解,而是并不打算按照他的计划来做。 伊利欧铎想了一下之后没有办法,又看了她一眼之后转过身去,绕过了最后一个拐角。他依旧伸手拦着后面的人,不让秦云跟着走入最后的那片走廊。 最后的这一段走廊是大理石铺就,上面没有地毯。他们一旦踏入,脚步声就会引起里面狼人的注意。 如果只是两个狼人的话或许还有办法,四个实在有些冒险。 伊利欧铎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往走廊中一扔,顿时敲击跳动的声音在整个通道内回响。 一声吼叫响起,地图上面一个红点冲了出来,一瞬就突入到走廊之中。几乎是同一时间枪声就响了起来,并没有击中,子弹没入了大理石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伊利欧铎这时候已经不能够拦着她,秦云探出身体的时候,就看到一个狼人四肢着朝着他们跑过来。他在墙壁和地面之间跳跃,速度比不上巴贝伦,她的视线能够完全地捕捉到他的动作,但却足够他又躲开了伊利欧铎的两次射击。 那张脸上的嘴完全张开,嘴唇向后拉扯露出完全不成比例的大口,口中的利齿完全地显露出来,利爪每一次抠进墙壁抓紧,都在大理石上留下了碎裂的痕迹。 伊利欧铎面对着冲来狼人的纹丝不动,就在那狼人最后一跃而起的瞬间,他扣动扳机将子弹打入了狼人的眉心,然后推着身后的人闪躲回拐角后的走廊。 狼人已经失去了生机的庞大的身影从他们面前掠过,砸落到一旁的墙上。 一叠声的嚎叫,礼拜堂中剩下的三个红点同时移动起来。 她握紧了手中的□□,朝着伊利欧铎看过去。 他正在向自己的弹匣中填补刚才射出去的子弹,动作迅速而有条不紊,甚至连一丝最轻微的颤抖也没有。根本不像一个仅仅从事过文职的教廷人员,反而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暴力而血腥的场面一样。 伊利欧铎看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你留在这里,狼人的直线加速很快,但是要过拐角的话,他们只会撞到这面墙上之后再转方向,那时候是狙击的最佳时机。弹匣里面只有六发子弹,记着自己开枪的次数。” 他的话还没有完全说完,走廊中已经传来了明显的撞击声,伊利欧铎合上弹匣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转身消失在了拐角。 连续的枪声和狼人的吼叫声一同响起,又一次,火药和血腥的气味充斥了整个空间。 她追上去的时候伊利欧铎已经击中了第二个狼人,打中了他的腿部,但是让狼人在高速的奔跑中突然失去平衡,魁梧的身形嚎叫着朝她这边滚了过来。 秦云往旁边一闪让开,在那狼人撞上了墙壁停下来之后,她抬手一枪打入了他的头中。看着狼人的身体毫无生机地垂下,秦云又立即转身去看伊利欧铎。 短短的时间之内他已经将六发子弹都打了出去,剩下的两个狼人中似乎有一个被他击中了偏向一旁倒下去,但另外那个直接朝着神父冲过去,将伊利欧铎撞倒在一旁,他手中的□□被甩了出去。 伊利欧铎咬着牙忍受了那冲击,但随即那个狼人就跳到了他身体上,一瞬如同将他胸腔中所有的空气都挤了出去,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叫喊出声。 那狼人低下头来要咬断他脖子,尖利的牙齿近到他都能闻见腥味。伊利欧铎拔出身后的银质匕首朝狼人的胸口捅去,但是人类的速度在狼人看来丝毫够不成威胁。那狼人只是稍稍往旁边一侧,匕首就从他的身旁擦过,没有造成一丝的损伤。 狼人已经张开到极致的血盆大口似乎又向两旁扯了一扯,让他露出了更多的利齿。那在普通人脸上应该是笑容的动作,嘲笑着区区人类的不自量力。 然后两声枪响,狼人的胸前溅起一片血雾,长嚎了一声后倒向了一旁。 伊利欧铎想要撑起自己的身体,但稍稍移动胸腔里面就传过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又躺了回去,几乎喘不上气来:“奥莉薇拉!” 秦云快步地走过来,朝着两个倒下的狼人头上补了一枪,然后就想要扶起他:“起来伊欧,有更多的狼人过来了,你说的密室在哪里?” 她听到伊利欧铎难以压制的痛呼后停下了动作:“怎么了?” 伊利欧铎抓住了秦云想要替他检查伤势的手,用力将她推开一些:“就在圣台下面。”他的呼吸浅短而急促,面上一片惨白,“开关是最左边的那一朵百合。” 秦云估计他是肋骨断了,如果要移动的话有穿刺的可能,但是把他留在这里更危险。她朝着四周看了看,把一旁地上的□□捡起来塞给了神父,接着转到了他身后。 奥莉薇拉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伊利欧铎还没有叹出一口气,就感觉他的领子从后面被人一扯,接着整个人都在地板上转了个方向,被朝着礼拜堂的入口拖拽过去。 连他都能够听见从走道中传来的奔跑和吼叫声,在他们能够躲进密室之前,那些狼人就会到了。伊利欧铎再一次想要试着撑起身体,但是这次身后的人压住了他,然后又将他拖动了一下。 伊利欧铎又喊了她两声,但是奥莉薇拉没有丝毫的回应,在那一片嗥叫声中直接将他拖进了礼拜堂。 第208章 四十 伊利欧铎见状没有再做无谓的挣扎,他摸出了子弹给□□填上,然后朝着礼拜堂的入口举了起来。 狼人粗重的呼吸近到清晰可闻,秦云看了眼远在礼拜堂另一侧的圣台,又看了眼地图上迅速逼近的红点,来不及了。 她不顾伊利欧铎的反对把他移到两排座椅中间,然后抽走了他的银质匕首。 伊利欧铎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奥莉薇拉,雏体的力量抵不过狼人。你去圣台下面的密室,安德里希马上就会来,我不会有事的。” 秦云握了一下他的手:“那我也不会有事的。” 第一个狼人已经冲过门口挤进了礼拜堂中,她用匕首割开被神父揪住的袖子,站起来转身就朝着那狼人射击。 身体确实跟不上感官想要的反应速度,但是这也不是她第一个战斗副本了,在那狼人一跃而起的时候她立即开了一枪,子弹穿过他的身体激起一阵血雾。 那个狼人嚎叫着跌入了两排座椅之中,她来不及去补枪第二个狼人就冲了进来,接着是第三个。这次没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瞄准,那两个狼人很快在跳跃间躲开了她的射击,咆哮着朝她冲过来。 秦云转身往旁边一滚,狼人的利爪抓到了她的衣裙将整个裙摆都扯了下来。他落到边上后看了看手中的碎布片立刻甩到了一边,龇着满嘴的尖齿掉头朝她跃来。 第三只狼人同样将她当成了目标,从另一边跃起扑过来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枪响,子弹只是擦着第三只狼人的皮毛飞过,但是立刻就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看到一排座椅后面有个满身血迹的神父,靠在椅子上勉强地支撑着身体,手中地枪口对着这边。 那只狼人立刻掉头朝着伊利欧铎冲过去,秦云的瞳孔一缩,她将本来要朝旁边滚开的身体停住,只是微微向旁边一侧。迎面冲过来的狼人尖齿错过了她的喉咙,但是依旧将她撞倒在地,同时利爪捅入了她的腹部。 那疼痛几乎要将秦云的神智都碾轧成粉末,不光是疼痛,还有身体明白自己受到了不可恢复的伤害时的恐慌。 那么近的距离她能够看到狼人脸上扭曲的笑容,如同她的痛苦和恐惧是无上的美食一样,狼人的嘴角几乎一直咧到耳根,埋在她体内的那只手爪一转,将破损的血肉搅得一片模糊。 秦云的身体开始抽搐,她用尽所有的力气抬起握着枪的右手,绕到狼人的背后向着地面射击。银质子弹穿透了狼人的心脏之后穿过了她的肩膀,但是和腹部的伤口比起来她几乎没有感觉到那疼痛。 狼人面上一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子弹击穿心脏并不能够在瞬间就杀死狼人,要击穿他们的头颅才行。但是银质武器造成的伤口很难愈合,而且能从一定程度上延缓他们的反应。 没有等狼人动作秦云就用银质的匕首割开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出来溅了她一脸。 身后又传来几声枪响和咆哮声,秦云没办法抬起身体,她抓住狼人的脖子拉下来,然后贴上了他的伤口,大口地吞咽不断喷涌出来的腥红血液。 一把烈火顺着那血液点燃了她的身体,仿佛她一口一口咽下的并不是血液,而是熔岩一样。疼痛顺着血脉蔓延到身体各处,甚至盖过了腹部的疼痛。她的胃缩成了一团不住地痉挛,想要逼迫她将里面灼热的液体都吐出去。 然而她不住地吞咽,仿佛那是干渴到即将破裂的人能够找到的唯一甘泉。 狼人很快失去了生机,她将那没有反应了的沉重身体推开,狼人的手从她的腹腔中滑落出来时,利爪牵扯着带出了一团鲜红的血肉。拉扯的痛感和身体的恐惧让她嘶喊出声,那凄厉的声音破开一切屏障传遍了整个教堂,一瞬间地图上的红点都顿了一瞬,然后有半数都朝着这个方向涌过来。 然而秦云已经看不见那些动静,身体将被吞咽下的血液中最后一丝力量都吸收干净,她如同被投入了熔岩烈火之中,那力量在灼烧着她身体的同时也在修补着损伤,如同在她躯体之内两股豪不相容的势力迎头相撞,将她的血肉变成了厮杀的疆场。 但是同时她也能够感觉到力量,澎湃得如同巨浪拍石般的力量。 瞬时秦云就从她刚才躺着的地方翻身起来,视野清晰到几近灼人,锁定了朝着伊利欧铎扑去的狼人后,她四肢着地一跃而起,朝着那狼人冲过去。 她的速度快到狼人只在最后一刻才发觉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转过头来,就被她撞得彻底向另一边飞去,如同被秋风扫起的落叶一样。 那冲撞却完全没有改变秦云的轨迹,也没有减缓她的速度,落地后就调转方向重新跃起的时候,那狼人依旧还在空中。 秦云追上了他后摁住了他的衣襟,用膝盖顶着直接将他压入了地中。 冲击让礼拜堂的地砖都碎开,击起了一片尘雾。狼人喷出了一口鲜血,睁着的眼睛中是彻底的不可置信。 伊利欧铎扶着椅背,不顾胸口的疼痛用力拉扯自己的身体,看着十几米外一身血污的人:“奥莉薇拉……” 就在他的注视下,秦云抬起右手插入了狼人的胸膛,她的手指握住了那颗还在不断跳动的心脏。狼人巨大的身体开始颤抖,金黄色的眼眸被恐惧浸透。 她张开了嘴,然后伊利欧铎看见她殷红的唇间慢慢显现了还不应该出现东西,两颗只有成体血族才有的尖牙。 秦云将尖牙深深地埋入狼人的脖颈,温热的鲜血汩汩涌出。她用力地吞咽着,仿佛这是唯一能够熄灭她体内灼烧烈火的东西,然而身体如同得到了薪柴一般,只是将那那撕裂一般的火焰烧得更为灼热。 “奥莉薇拉……”伊利欧铎的低喃没有能够唤回汲血之人,礼拜堂外的走道上再一次传来了狼人的嘶吼声。 一道黑影从门口窜入,伊利欧铎立刻举起手中的枪。然而更快的一道影子从他身后掠去,和窜进来的狼人交肩而过。 一阵血色迸裂而出,那狼人的身体如同沙袋一样落在了地上,血渍从他的身下渗出,很快在大理石地砖上汇成了一滩。 伊利欧铎只是看着落在了椅背上的奥莉薇拉,她的动作轻得像是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样,站在只有两指宽的椅背上纹丝不动。她绛红色的裙子被撕毁了大半,下面丝白的衬裙也被染得血红,垂在一旁的手中握着鲜血淋漓的肉块。 不,那不是肉块。伊利欧铎的瞳孔一缩,看清了她的手中握着的是一颗心脏。刚刚从一个狼人的胸膛中被活生生地扯出,依旧还在微微颤动着的心脏。 狼人的嘶吼声再一次从外面传来,他看着奥莉薇拉的手指猛地收拢,将那鲜红的脏器捏碎成一团血肉从指间挤出,然后转身向礼拜堂的门口跃去。 第209章 四十一 十字军团大规模介入中部地区,在霍亚尼驻扎了还没有二十天的时间,就又要启程朝着贝勒马尓伯爵的领地行进。 这二十天中霍亚尼城内的袭击事件不断,虽然大部分的情况下都被十字军团及时介入,没有来得及造成平民伤亡,但是依旧弄得城内人心惶惶。 伊利欧铎探听到了消息,大部分的来犯的血族都被当场就被击毙了。除了几次袭击同时发生在城市相隔甚远的两个方向,兵力部署较为薄弱的那一边让血族逃走了之外,其余的血族基本上是来一个死一个。 奥莉薇拉很是佩服十字军团的效率,她也近距离地面对过血族,知道大部分的人类在他们的能力面前,就像无知的孩童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伊利欧铎却在第三天晚上回来后说:“不觉得有些奇怪么?为什么军团要就地处决这些血族?虽然留他们活着也不一定能够获得什么信息,但起码比死了的用处要多。” 奥莉薇拉之前已经睡着了,她微微掀开被子坐起来:“你觉得军团是故意不留活口的么?” 伊利欧铎将外套挂起后转过来,身上只留着一件衬衣:“血族不像人类那么脆弱,就算是低阶的血族,不砍下他们的头颅或者完全摧毁他们心脏的话,都不会立刻将他们杀死。如果军团没有留下任何活口的话,肯定是故意的安排。” 伊利欧铎以为来犯的血族都是死在十字军团的受伤,她却想起了两天前那个晚上看见的身影,黑色的斗篷下遮掩的面容,还有那苍白如月色但是布满了伤痕的手臂。 伊利欧铎朝着房间里面嗅了一下,奥莉薇拉一直有在壁炉里焚烧少量的烟草,来遮掩难以避免的血的气味,但是今天这种味道却好像格外地浓郁。 他如同突然发现躺在床上的人面色有些苍白,然后想起来她今天晚上并没有出去,而是一早就休息了。 伊利欧铎皱起了眉头:“奥莉薇拉。” 她只是向着壁炉边看了一眼,火炉旁边立着的瓶子中盛了一半的液体:“应该还是温的。” 伊利欧铎走到床边把她的手从毯子下拉出来,手腕上已经绑了一层层的绷带。他抿了一下唇在她床边坐下,什么都没有说。 她昨天和今天晚上都出去周围晃荡了一圈,但是在陌生的城市和频繁往来的巡逻士兵都让她不敢下手。现在霍亚尼城里面各方的势力混杂,教廷、军团、还有血族的执行官,不论被谁嗅到了他们的踪迹都太危险。 距离她上一次放血已经有一些时候了,而且这个阶段她都很有作为储备粮的自觉,每一餐都吃到再也塞不下一口为止。反正她也要吃掉伊利欧铎的份,不然住着一个从来不需要叫餐的旅客,就是个再明显不过的破绽。 从之前那个男人身上放出来的血,即使伊利欧铎还没有喝完,放了这么多天之后估计也不能食用了。她能够供应的血很有限,这些大概能够支撑伊利欧铎一天,然后或许她还能再放一次血。 之后如果他们还不打算离开城市,就只能冒险了。 伊利欧铎握着她的收在那里坐了一会儿,然后终于说:“我们明天就走,袭击幕后的人如果是贝勒马尓伯爵的话,蒙娜最有可能在他手上。” 他抬头看向奥莉薇拉苍白的脸,“我们可以离开城市去周边的镇子,等十字军团经过的时候再跟上他们的队伍。我听说教主打算跟着军团一同去贝勒马尔伯爵的领地,随行的队伍不会少,我们可以混进去。” “教主?”她有些意外,“都教主么?他打算离开中心教堂?” 伊利欧铎点了一下头:“十字军团大部分的兵力都会被派遣出去,这说起来是调查任务,但是军团也存着确定后就一举歼灭的心思。因为这些天的袭击事件,都教主估计是担心兵力减少之后,不足以防御整个城市。”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他们就雇了一辆马车离开霍亚尼,她坐在车子被黄昏的光线照亮的那一侧,看着城市在地平线上渐渐远去,外面的风景转为大片的乡村和农田。 边上的伊利欧铎突然开口:“你不用再担心食物的问题了。” 她转过头去,却只看见伊利欧铎同样将视线投向窗外,并没有朝着她看过来。他的话语如同无波的水面一般平静:“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担心。” 她看着神父的侧脸微微地笑了下,然后嗯了一声。 马车将他们送到最近的一个镇子的时候天色已晚,车夫将他们放下之后立刻便掉头转回城里。他们同样还是在一家旅店住下,店主拿出了册子让伊利欧铎登记的时候,看了一眼旁边的奥莉薇拉:“你妹妹脸色不太好啊,从城里出来的路上不顺么?” 伊利欧铎转身看了看她,然后拢了一下她的肩膀:“城里面不□□稳,她连着几个晚上没有睡好了。” 店主叹了口气:“最近有不少从霍亚尼城里面跑出来的人,真不知道接下去我们都会变成什么样。” 他们登记完后朝楼上走,伊利欧铎拿了所有的行李跟在她的后面。 奥莉薇拉并不想露出太过虚弱地样子,但同样不想踩空了一层台阶后滚落到伊利欧铎的身上。她扶着扶手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楼上走,终于到了他们的房间后拿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伊利欧铎将行李放置在边上,关上了门就扶着她到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马车坐久了有些头晕。” 伊利欧铎看了看她几乎苍白的唇色没有说什么,走到壁炉边升起了炉火,按照她之前一样放了两片烟草叶进去。等到那几段有些潮湿的木头终于不情愿地燃烧起来之后,他转过来说:“我去给你拿些吃的。” 奥莉薇拉点了点头,在他走出去关上门之后开始慢慢地脱下自己的外衣,然后躺进了被子里面。 没多久伊利欧铎就带了浓汤和面包回来,同之前一样是两个人的份。她并不是生病,所以胃口还是很好,坐在床上慢慢地将那些食物的大半都吃了。喝光最后一口汤的时候她看见伊利欧铎坐在边上看着她,把碗放下来问:“怎么了?” 伊利欧铎只是伸手擦去了她嘴角的一块面包屑,然后问她:“吃完了么?” 她点了点头,依旧侧着头看面前的神父,这些天来他似乎也变了不少,从面上都看不太出他的心思了。 伊利欧铎将餐盘收起来,转身似乎要往外面走。她看见了说:“放在门口就行,一会儿他们应该会有人收拾。” 伊利欧铎没有停下动作:“旁边有个烘培店,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买了让你带在身边吃的。” 她听了之后没有再拦着,掀起了被子往里面钻了一些:“嗯,那我躺一会儿。” 伊利欧铎似乎应了一声,接着木门被轻轻地带上,房间中就只剩下了壁炉中柴火哔剥的声音。她没有再抗拒泛上来的困倦,放任自己陷入了沉眠。 第210章 四十三 那双淡蓝色眼睛中的神色有了一丝变化,如同光影交叠一般一闪即过。 标示着伊利欧铎的蓝点越来越近,奥莉薇拉隐约都能够听见落在街道上的脚步声。在他即将转过街角的时候,执行官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来拢进黑色的斗篷里,站到了靠着墙壁堆叠的杂物阴影之中。 和在霍亚尼城中那次一样,斗篷遮住了两人的身影,执行官没有钳制着她的身体,只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或许是防止她发出任何声音,或许是为了遮掩住她的气息。 巷子的入口就在四五米外,被月光和白雪映衬得如同白昼。当伊利欧铎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她的肩膀稍稍绷紧,那细微的动作竟然像是被察觉了一样,伊利欧铎立刻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执行官这次用手臂环紧了她的身体,不让她再有任何动作。伊利欧铎明显被什么东西占据着思绪,脚步有些匆匆。他的视线从那个角落扫过,没有多一瞬的停留就又转回了街道上,接着快步离开。 等伊利欧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之后,执行官松手将她放开。奥莉薇拉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朝着刚才神父停留了很久的那个巷子走过去。 身后的执行官没有发出声音,但她知道他跟了上来。 那个巷子中的积雪上有些痕迹,已经开始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除此之外没有看见任何明显的血迹或者倒在地上的人影,她有些惊讶地站在那里,还以为伊利欧铎的第一次觅食现场会很凌乱,他到底得手了么? 她从雪面的痕迹上看不出什么来,又看了看堆放在边上的一些杂物后面,也没有被藏起来的人影。然后她看到那个金发的执行官看着旁边的地面,她走过去看了一下,是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铁门。 伊利欧铎把那个人扔在下面了么? 她看向执行官的时候他同时转过头来,和刚才一样冰冷的声线:“还活着。” 伊利欧铎白天说不用担心食物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同时也担心这个原来的神职人员收拾不好现场。如果在入住旅店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奇怪的袭击事件,他们很容易就会变成怀疑对象。更不用说这里马上就会经过十字军团大部分的兵力,伊利欧铎还想着要混进那行军的队伍里面。 金发的执行官并没有对这种违禁狩猎的行为说什么,和刚才一样似乎对于伊利欧铎兴趣缺缺。给了她一些时间查看周围之后,就直接问道:“和贝勒马尔伯爵联手的是谁?” “是南部的美奇第伯爵,他看上了梵蒂冈一个叫做蒙娜的修女,是跟着新的都主教去南部赴任的随行人员。他向贝勒马尔伯爵提供了一支狼人的队伍,作为交换将那个修女掳了回去。” 执行官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淡蓝色的眼睛如同冬日的海面。 奥莉薇拉不能冒让他不相信自己的险,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那支狼人的队伍还在贝勒马尔伯爵的手里,自从袭击事件之后边界收紧,他们没有办法回去。领头的人叫达瑞,他的脸上从左到右有一条疤痕。” 这个信息终于让执行官的眉梢一动,转过头来的时候一缕没有被束住的金发落下。他的话语还是如同冰封的水面一般,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反驳她:“达瑞三年前就死了。” 她只是看着他说:“达瑞在特拉索维尼亚。” 那是贝勒马尔领地在黑暗时期之前的名称,为数不多沿袭下来的古地名。 执行官明显知道她在说什么,所有的血族都知道,因为那是传说中他们整个族类起源的地方。 执行官的视线稍稍向旁边移开,似乎在考虑她所说的信息。 每个领主手下的狼人和血族一样,都是有限数的。狼人的繁衍的方式和人类相似,并不像血族那样受到教廷的限制。但是教廷却严密地监控他们的族群数量,任何大幅的变动都会引起当地教会的注意。 血族的成体在没有特殊的消耗的情况下,仅仅靠着一个血奴提供的血液就可以存活下来。但是狼人不同,他们需要大量新鲜的食物。一般来说供应狼人食物,是当地畜牧业超过一半的需求来源。这也是为什么领主很难遮掩住他们手中狼人数量的原因。 如果这条信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美奇第伯爵这几年来可能利用伤亡损耗转移了一部分的狼人,但是就像上面说的受食物的限制,数量肯定不会太多。 当那个执行官把视线重新转回来时,奥莉薇拉开口说出了最后一条信息:“美奇第伯爵提供的,不仅仅是那些狼人。” 他的眼睛中依旧读不出任何的情绪:“你还知道什么?”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教会低估了贝勒马尔伯爵手上的战力,十字军团里面的这些人根本不够,他们需要大量的督察官。” 执行官面上神色一丝不变:“那你们为什么还打算跟着军团?”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如果这个人想要追踪他们的话,根本没有办法可以逃脱。于是没有否认地说:“他还需要大量的食物,在这种城镇里面不可能下手太多次。贝勒马尔伯爵的领地上要乱得多,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小一点。” “你知道对于雏体最需要什么,所以那天你才会跟着教会的督察官。” 奥莉薇拉并没有否认,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吸血鬼的血液。而且在碰见那两个督察官的夜晚之后,她已经有打算在进入了动乱的领地之后要怎么捕猎了。 地图上的伊利欧铎走到他们旅店所在的那条巷子,她朝着巷子外的街道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没有可能在他之前回到房间了。 这次又要怎么对神父解释? 如同在同一时间攫取了她的想法一样,执行官上前一步将她拢进斗篷之中。奥莉薇拉只感觉到腰身被人紧紧搂住,然后突然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拉扯向上。 扑面而来的风雪让她转过头去,下意识地就要将脸藏在了斗篷里面,然后才发觉自己正在被带着在街道上方飞驰。她朝着边上稍稍地看了一眼,视线中大半都是月光下的漫天风雪,急速远去的街道只在下方占据了小半的部分。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多高的距离?十五米?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些街道不再向后退去,转而迎面朝她驰来。其中一间成衣店的橱窗被固定在了她视野的中心,如同呼啸的火车一样疾速地放大,几乎就要在下一瞬和她迎头撞上。 她一边告诉自己不会有问题的,执行官如果想要杀了她的话,有比这个干净利落得多的办法。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让扬起的黑色斗篷占据了全部的视线,绷紧了身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执行官落地的动作毫无声息,仿佛增加了一个人的重量对于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她甚至都没有从紧勒在腰间的手臂上感觉到什么冲击,这太不对劲了,没有作用力的话他到底是怎么让两个人的速度在着陆之前降到几乎静止的? 两次跳跃之后她晃动的视野中能够看到依旧还点着灯的旅店,伊利欧铎已经走到门口了。就在她以为执行官会好心地将她放在街道上时,他却又轻轻地一跃跳到了二楼的窗户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她从窗户中抛了进去。 第210章 四十二 一阵冷风吹进来,吹灭了竖立在床头的烛火。突然变化的光线将她从浅眠中惊动,微微地睁开了眼睛:“伊欧?” 房间里面没有人回答,除了壁炉中柴火哔剥的声音之外,只有从窗外传进来冷冷的风声。她睁开眼睛看向另一边的床铺,上面的床单被子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再扫向房间的其他地方,完全没有神父的身影。 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喊了一声:“伊欧?” 还是没有人回答,房间被壁炉中不断跳动的火焰照亮,光线明明暗暗。被吹开了的木质窗户随着风摇摆,发出吱嘎的声音。月光随着雪花飘落进来,在窗前投下了一片银白。 门后只有自己的厚重披风留了下来,没有伊利欧铎的外套。她从床上起来关上了窗户,外面的街道已经积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雪,天空中随着月光还在洋洋洒洒地往下飘散。街道上空无一人,薄薄的积雪上也没有行人的脚步,夜应该很深了。 她立即穿上自己的外衣,然后披上了披风遮住自己没有梳理的头发,同时将系统从对战模式切换回来。依旧标记着远在霍亚尼城中军团的红点都消失之后,标记着任务目标的蓝色光点又亮了起来,就在离他们的旅店不远两条街的地方。 她下楼后发现旅店的酒馆都完全打烊了,坐在侧门边上那个睡眼朦胧的小伙子听见动静转过来看她,提着手中的油灯站了起来:“你要出去么?这个时候?” 她摸出一枚铜币放到他的手中,那小伙子就没有再问什么地打开了门,她拢了一下自己的斗篷,跨进了那雪夜之中。 整个城镇都安静得出奇,那伙计在她身后把门关上了之后,街道上仅剩的似乎就是雪花扑漱漱落地的声音。 薄雪在她的靴子下面有些湿滑,同时也将她的脚步声减缓到几不可闻。但是奥莉薇拉明白,伊利欧铎会在她能够听到任何动静之前就察觉到她。 她看着地图拐进了一旁的巷子中,蓝点就在利她还有两条街区的地方。那里是一个封死的巷子,两边都是墙壁没有门窗,她在第一个城镇上对那个酒鬼下手的时候,就是选的这一个地方。 只是不知道现在是伊利欧铎把人引过去的,还是有人将他引到了那里。 穿过巷子走到另外一条街道上的时候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回头朝身后看了看。狭小的巷子被月光笼罩,雪夜将一切都映得莹白,除了天空中还在缓缓落下的飞雪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动静。 这些在霍亚尼城市边上的小镇,反而是最少遭受到袭击的地方。因为集中在霍亚尼城中的兵力,当地的血族和狼人都很少在周围作乱。而远从其他领地奔赴而来的血族,则很少会针对这些随处可见的村庄,他们的目标往往都是霍亚尼城本身。 这就造成了一种短暂的类似于灯下黑的状况,在动乱的时局下面留下了一条真空的地带。 明明知道如此,她依旧朝身后空空的巷子里面看了好几眼,又顺着街道来回看了看,才从巷子口走了出去。两旁的店铺和民居中没有一户还亮着灯,只有月光将她的影子投映在身前。 雪不断地落下,越来越密,有些雪花透过斗篷落在她的脸上,如同冰冷的亲吻一样。有些粘在她的眼睫上,然后融成水滴。 整个城镇如同被荒弃已久一般安静,像是一具躺在原野之中的残骸,静静等着被风雪掩埋。 这个念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又朝着四周看了一下,然后穿过街道走进了另一边的巷子中。她朝着里面走,并没有走向那蓝色光点被标记着的所在地,而是拐向了相反的方向。 那同样是一处封死的巷子,两边只有竖起的砖墙,没有任何门窗。最里面的地方堆积着一些杂物,已经和其他的东西一样被一层薄薄的白雪覆盖住。 “为什么不过去?” 即便之前有了些模糊的猜想,但是那突然响起的声音依旧让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地转过身去时靴底一滑,让她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自己的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顾不上疼痛向着巷子口看过去。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站在那里,如同拒绝着飞雪和月光一样,斗篷的阴影覆盖他全身上下,没有露出一丝面容。 他朝着巷子里面走了两步,靴子落在白雪之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同样也像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斗篷下的人再一次开口,他的声音比这月光下的雪夜还要清澈冰冷:“血。” 她想要把受伤的手腕埋进冰冷的雪中,但是那个人的身影瞬间就移到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露出了上面渗出血迹的绷带。他单膝跪在雪地中,一缕金色的发丝从斗篷中落了下来:“是你在养着那个雏体?为什么?” 他发现伊利欧铎了,这个认知让奥莉薇拉浑身发冷。想要在无数杂乱的思绪中理出头绪的同时,她下意识地想要缩起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和面前这个人之间多出一些空间。 但是他紧紧握住的手掌冰冷而坚决,不容一丝挣扎的余地。 她的视线落到那人露出的一截手臂上,和上次看见的一样苍白的肌肤上交错着伤痕。飘雪渐渐沾上了他金色的发丝,但是那人依旧纹丝不动,似乎坚持着索要回答,在那之前都没有放手的打算一样。 奥莉薇拉终于开口:“我不能看着他死。” 那人没有动作,话语也和刚才一样毫无起伏:“为什么?” 奥莉薇拉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什么。这个执行官发现了一个雏体,为什么他的注意力还在她身上?不,这样才正好,如果能够拖住他的话起码还能够争取一些时间,即使她明白无论争取到多少时间,他们的生死都只在这个执行官的一念之间。 她伸手扯下了那个人的斗篷,她的动作在血族看来应该缓慢到如同慢动作的回放,但是执行官并没有阻止,任她扯下斗篷。他一头金色的长发在月下被印照得如同银白,浅蓝色的眼睛中毫无表情。 奥莉薇拉没有办法从那双眼睛中汲取任何的信息,这个小镇里面有什么东西能够引起一个执行官注意?还是说他是跟着他们过来的? 如果是那样的话,为什么在两个人之间他会对她感兴趣而不是伊利欧铎?她是一个人类,不论她做了什么都不在血族执行官的管辖范围内。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如同重物落地的声音。因为隔着的距离她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只看到地图上面的蓝点稍稍移动了一下。 她没有将视线移开,不论伊利欧铎在那边的巷子里碰上了什么,都不会有面前的人危险。 但是伊利欧铎看上去并没有遭到什么阻碍,似乎已经完成了他要做的事情,又稍稍徘徊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朝着旅店的方向移动。 他的速度平稳而不慌张,还有一条街的距离就会路过这个巷口。 面前的执行官知道伊利欧铎在哪里,也肯定察觉到了伊利欧铎的动作,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奥莉薇拉不知道这是不是表明了他没有介入的意愿,但是如果两个人直面碰上的话,她完全不知道伊利欧铎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她又能够做什么,能够说什么?有什么会让面前这个执行官感兴趣,到足以放过他们两个人? 霍亚尼的执行官,那块地方的领主是倾向教廷的。奥莉薇拉伸手抓住了面前人的斗篷:“我知道是谁私下和贝勒马尔伯爵联手。” 第211章 四十三 那双淡蓝色眼睛中的神色有了一丝变化,如同光影交叠一般一闪即过。 标示着伊利欧铎的蓝点越来越近,奥莉薇拉隐约都能够听见落在街道上的脚步声。在他即将转过街角的时候,执行官将她一把从地上拉起来拢进黑色的斗篷里,站到了靠着墙壁堆叠的杂物阴影之中。 和在霍亚尼城中那次一样,斗篷遮住了两人的身影,执行官没有钳制着她的身体,只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或许是防止她发出任何声音,或许是为了遮掩住她的气息。 巷子的入口就在四五米外,被月光和白雪映衬得如同白昼。当伊利欧铎的身影出现的时候,她的肩膀稍稍绷紧,那细微的动作竟然像是被察觉了一样,伊利欧铎立刻抬起头朝他们的方向看过来。 执行官这次用手臂环紧了她的身体,不让她再有任何动作。伊利欧铎明显被什么东西占据着思绪,脚步有些匆匆。他的视线从那个角落扫过,没有多一瞬的停留就又转回了街道上,接着快步离开。 等伊利欧铎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之后,执行官松手将她放开。奥莉薇拉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朝着刚才神父停留了很久的那个巷子走过去。 身后的执行官没有发出声音,但她知道他跟了上来。 那个巷子中的积雪上有些痕迹,已经开始被新落下的雪花覆盖。除此之外没有看见任何明显的血迹或者倒在地上的人影,她有些惊讶地站在那里,还以为伊利欧铎的第一次觅食现场会很凌乱,他到底得手了么? 她从雪面的痕迹上看不出什么来,又看了看堆放在边上的一些杂物后面,也没有被藏起来的人影。然后她看到那个金发的执行官看着旁边的地面,她走过去看了一下,是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铁门。 伊利欧铎把那个人扔在下面了么? 她看向执行官的时候他同时转过头来,和刚才一样冰冷的声线:“还活着。” 伊利欧铎白天说不用担心食物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同时也担心这个原来的神职人员收拾不好现场。如果在入住旅店的当天晚上就发生了奇怪的袭击事件,他们很容易就会变成怀疑对象。更不用说这里马上就会经过十字军团大部分的兵力,伊利欧铎还想着要混进那行军的队伍里面。 金发的执行官并没有对这种违禁狩猎的行为说什么,和刚才一样似乎对于伊利欧铎兴趣缺缺。给了她一些时间查看周围之后,就直接问道:“和贝勒马尔伯爵联手的是谁?” “是南部的美奇第伯爵,他看上了梵蒂冈一个叫做蒙娜的修女,是跟着新的都主教去南部赴任的随行人员。他向贝勒马尔伯爵提供了一支狼人的队伍,作为交换将那个修女掳了回去。” 执行官面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淡蓝色的眼睛如同冬日的海面。 奥莉薇拉不能冒让他不相信自己的险,就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那支狼人的队伍还在贝勒马尔伯爵的手里,自从袭击事件之后边界收紧,他们没有办法回去。领头的人叫达瑞,他的脸上从左到右有一条疤痕。” 这个信息终于让执行官的眉梢一动,转过头来的时候一缕没有被束住的金发落下。他的话语还是如同冰封的水面一般,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不是反驳她:“达瑞三年前就死了。” 她只是看着他说:“达瑞在特拉索维尼亚。” 那是贝勒马尔领地在黑暗时期之前的名称,为数不多沿袭下来的古地名。 执行官明显知道她在说什么,所有的血族都知道,因为那是传说中他们整个族类起源的地方。 执行官的视线稍稍向旁边移开,似乎在考虑她所说的信息。 每个领主手下的狼人和血族一样,都是有限数的。狼人的繁衍的方式和人类相似,并不像血族那样受到教廷的限制。但是教廷却严密地监控他们的族群数量,任何大幅的变动都会引起当地教会的注意。 血族的成体在没有特殊的消耗的情况下,仅仅靠着一个血奴提供的血液就可以存活下来。但是狼人不同,他们需要大量新鲜的食物。一般来说供应狼人食物,是当地畜牧业超过一半的需求来源。这也是为什么领主很难遮掩住他们手中狼人数量的原因。 如果这条信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美奇第伯爵这几年来可能利用伤亡损耗转移了一部分的狼人,但是就像上面说的受食物的限制,数量肯定不会太多。 当那个执行官把视线重新转回来时,奥莉薇拉开口说出了最后一条信息:“美奇第伯爵提供的,不仅仅是那些狼人。” 他的眼睛中依旧读不出任何的情绪:“你还知道什么?”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教会低估了贝勒马尔伯爵手上的战力,十字军团里面的这些人根本不够,他们需要大量的督察官。” 执行官面上神色一丝不变:“那你们为什么还打算跟着军团?” 她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如果这个人想要追踪他们的话,根本没有办法可以逃脱。于是没有否认地说:“他还需要大量的食物,在这种城镇里面不可能下手太多次。贝勒马尔伯爵的领地上要乱得多,被人发现的可能性也会小一点。” “你知道对于雏体最需要什么,所以那天你才会跟着教会的督察官。” 奥莉薇拉并没有否认,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吸血鬼的血液。而且在碰见那两个督察官的夜晚之后,她已经有打算在进入了动乱的领地之后要怎么捕猎了。 地图上的伊利欧铎走到他们旅店所在的那条巷子,她朝着巷子外的街道看了一眼,现在已经没有可能在他之前回到房间了。 这次又要怎么对神父解释? 如同在同一时间攫取了她的想法一样,执行官上前一步将她拢进斗篷之中。奥莉薇拉只感觉到腰身被人紧紧搂住,然后突然一阵巨大的力量将她拉扯向上。 扑面而来的风雪让她转过头去,下意识地就要将脸藏在了斗篷里面,然后才发觉自己正在被带着在街道上方飞驰。她朝着边上稍稍地看了一眼,视线中大半都是月光下的漫天风雪,急速远去的街道只在下方占据了小半的部分。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这是多高的距离?十五米?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些街道不再向后退去,转而迎面朝她驰来。其中一间成衣店的橱窗被固定在了她视野的中心,如同呼啸的火车一样疾速地放大,几乎就要在下一瞬和她迎头撞上。 她一边告诉自己不会有问题的,执行官如果想要杀了她的话,有比这个干净利落得多的办法。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让扬起的黑色斗篷占据了全部的视线,绷紧了身体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冲击。 执行官落地的动作毫无声息,仿佛增加了一个人的重量对于他来说可以忽略不计。她甚至都没有从紧勒在腰间的手臂上感觉到什么冲击,这太不对劲了,没有作用力的话他到底是怎么让两个人的速度在着陆之前降到几乎静止的? 两次跳跃之后她晃动的视野中能够看到依旧还点着灯的旅店,伊利欧铎已经走到门口了。就在她以为执行官会好心地将她放在街道上时,他却又轻轻地一跃跳到了二楼的窗户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把她从窗户中抛了进去。 第212章 四十四 守门的人说奥莉薇拉也出门了,而且还没看见她回来。 伊利欧铎听了不禁微微皱起了一丝眉头,转身朝着风雪密集的街道看了一眼。这种小镇子,她半夜能够跑到哪里去? 思考着要不要出去找奥莉薇拉的时候,楼上他们房间的方向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动。 伊利欧多给了守门人一枚银币之后就快速往楼上走去,等他一把推开房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奥莉薇拉撑着身体从地板上爬起来,一手按着自己的身侧。 她长发和领子间积着雪花,靴子和裙摆也沁着湿痕,显然在外面了不少时间才刚回来。他在身后关上房门的同时问道:“奥莉薇拉,你又跑出去了么?” 她揉着刚才被撞疼的地方在地板上坐好,眨了眨眼睛看面前皱着眉头的神父,尽可能无辜地说:“我醒过来的时候你不在了。” “我出去有事。”伊利欧铎只用这一句话概括了他整个晚上的行踪,之后看着她又添上了一句,“下次我会留一封简讯给你。” 伊利欧铎走过去将人从地板上拉起来,然后转过去往快要熄灭的壁炉里面加了一些木柴,取出一片烟叶放了进去。他站在那里,看着烟草的味道和着一阵淡淡的白烟飘散出来。 奥莉薇拉将身上的外裙脱了下来,上面有好几处被打湿和弄脏了的地方。她问看着壁炉发呆的神父:“我们明天离开么?” 伊利欧铎转过身来,但是一看到她身上的衬裙又立刻侧开眼:“怎么了?” “不走的话,我早上让旅店的人帮我把衣服送去浆洗。” 伊利欧铎扫了一眼她搭在床尾的衣服:“我明天让他们上来拿。” 这就是不打算走的意思么。奥莉薇拉看着跟前似乎又失神的人,猜想他是不是在想着晚上发生的事情,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出手伤害别人。 她最后还是没有问什么,重新掀开了自己的床铺想要钻进去,却听见身后神父的声音:“奥莉薇拉——” 伊利欧铎依旧站在壁炉边上,看着里面渐渐旺起来的火苗,神色在明明暗暗的火光中看不清楚。 她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伊欧?” 伊利欧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闭了闭眼睛:“没什么,你睡吧。” 她坐在床边也等了一会儿,看他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才又开口:“伊欧。” 这次伊利欧铎转过来看她,蓝灰色的眼睛里面是疲惫和挣扎:“为什么要救我?” 她知道他在问最开始的时候,在瓦尔城堡中发生的事情:“我不能让你留在那里。” “为什么?” 这次轮到奥莉薇拉沉默。 “让我变成不伤害别人就没有办法活下去的生物,也比当时死在瓦尔城堡要好么?” “你不会死在那里。”奥莉薇拉看着他,“如果我们没有躲起来的话,骑士团会发现你,但是他们不会杀了你,而是会把你送到梵蒂冈的研究院。” 伊利欧铎视线中的疲惫和挣扎看上去几乎像是不耐,似乎一次又一次被提起的研究院,只是以恐惧来压制他疑虑的借口一样。 “伊欧,你想知道研究院里面是什么样的么?”奥莉薇拉的声音低柔,她并没有等神父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就往下说,“大部分的血族受和约的保护,能够落到研究院手上的,只有很少一部分被圣赦院督察官捕获的的犯案人员。你知道为什么每个领地上的执行官,都要抢在圣赦院之前处决犯事的血族么?” “荣誉处决。”伊利欧铎作为神职人员,同样明白血族的定律。血族极其排斥被教会插手他们的内部事务,在他们看来与其落入教廷手中,还不如让同族的执行官了断。 黑暗时期的混战中洒落的可不仅仅是人类的血,血族现存的二代伯爵裔连全盛时期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和约是制约双方的一个平衡,对于血族同样重要。忽视这一点随意冒犯的族人,在他们看来完全不顾整个族类的存亡所需,死不足惜。 她点了点头:“因为和约的关系,即使是被圣赦院捕捉并且囚禁起来的血族,研究院也不能够随意处置。但是处于转化中的雏体不属于任何族类,不受任何和约的保护。 “而即使是最低阶的血族的也有着初拥的能力,只不过这些雏体能够成功转化的几率很低,往往会在各个不同的阶段死亡。但是这个过程中,他们仍然是有血有肉的活体试验对象。除了速度和力量之外,有着血族的所有特征,对于研究院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完美的实验对象了。” 伊利欧铎的肩膀绷紧,终于转过了头来,蓝灰色的眼睛中映着跳动的炉火。他像是想要开口,似乎觉得不能够什么都不说地让她这样诋毁教廷,而一时间却不知道能够说什么。 奥莉薇拉没有等他想出合适的措辞,继续说下去:“当然能够落到研究院手上的血族位阶都不高,他们制造出来的雏体还要更往下降一阶。研究院真正想要的,是那些被高阶转化之后有可能完成整个过程的雏体。虽然数量上太过稀少,而且在黑市上的价钱也极端辣手,但这种位阶的雏体不必担心简单的伤势就会造成死亡,可以尽情地在他们身上进行对于新式武器的试验。 “雏体在彻底转化成为血族之后,就进入了和约的范围之内。研究院为了延缓这个过程,会将一种星形的特制银箭头打入雏体的心脏,然后只提供给他们勉强为生的血液。这样可以将转化的过程从三十天左右,拖延到半年甚至更久。每一天雏体都会挣扎在濒死的边缘,反复接受着穿刺、切割、甚至被强迫灌下银溶液。因为被心脏中的银箭限制了力量,许多时候伤口不能够完全愈合……” 奥莉薇拉一顿,一瞬间如同被人将胸腔中的空气都挤了出去一样,自己刚才说的话语以前所有未有的重量击中了她。 她突然想起了那个执行官手臂上面纵横交错的伤痕,还有什么经历能够在一个高阶血族的身上留下那种痕迹? 不,不会的。研究院设置在十字军团大本营中,那种情况下面没有雏体能够逃得出来。接着她就记起原作中伊利欧铎就是受到了同样的对待,最后还是以濒死的状态在动乱中逃了出来。 心绪纷乱的伊利欧铎过了一会儿才发现她面上的表情有异,仿佛从刚刚她自己说的话中发现了什么一样:“奥莉薇拉。” 她回过神后抿了一下唇,声音和神色都沉了几分,没有了刚才的无动于衷:“没有人应该受到那样的对待。教廷一直在宣扬说人类是三个种族之中唯一由神亲造,最为无瑕的一支。人类并不是无瑕,他们只是没有力量而已。如果人类有着血族的速度,狼人的力量,和两族的长生,你觉得他们会做得比现在任何一族要好么?” 伊利欧铎却因为她这一丝情绪的流露而动容,似乎一瞬间两人的立场置换,而奥莉薇拉变成了需要被宽慰的那方一样。他从壁炉边走过去坐在自己的床上,过了一会儿才说:“他们只是想要能够保护人类。” 他的话语中并没有多少力量,就如同自己也明白话语的无力,并不打算多做辩解一样。 奥莉薇拉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她并不想这么针对伊利欧铎,但是繁杂的念头似乎不能够让她平静下来。不断地想起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淡漠到没有表情的面孔,还有月色下几近银白的眼眸。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伊利欧铎并不是第一个落到研究院手上的雏体。但是想到原作中的事情也有可能发生在那个执事官身上,奥莉薇拉突然感觉浑身一阵发冷。 她将毯子往上拉了拉,强迫自己压下心头烦乱的思绪,尽可能平和地继续向下说:“我并不是说人类要比其他两族卑劣,只是血族和狼人并不是像教廷所宣扬的那样。血族需要汲取鲜血,但是并不需要置血奴于死地。狼人食用新鲜的血肉,但蓄养的牛羊就能够满足他们的需求。 “教会将邪恶和毁灭的标签贴在他们身上,于是便不需要直面人类的本性,仿佛只要将另外两族消灭之后,就能够获得最终的救赎。黑暗时期之前没有种族划分的时候,人类同样互相厮杀。大屠杀,种族灭绝,宗教清洗。有什么伤害是血族能够对人类做的,人类不曾千百次加诸自身?” 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炉火燃烧发出偶尔的哔剥声。房顶上一个身影站起来,身上的积雪落下露出下面黑色的斗篷。其中一块积雪滚过了房檐,在窗口透出的微弱光线中扑漱漱地落下。 第213章 四十五 他们在那个小镇又住了一个晚上,等到第三天的下午才启程出发。 伊利欧铎在第二天晚上又出去了一趟,她没有跟着出去,只是在旅店的房间里面看着地图上蓝色光点的移动,两个人都没有就此说什么。 一直到他们离开,城镇中都没有出现什么令人在意的事情。伊利欧铎找到了一辆马车,和他们从霍亚尼城中离开时雇佣的铁铸马车不同,那只像是在一辆平板车上面加上了个挡风的套子一样,木质的侧门只由一个铁铸的拉拴扣上。车窗上更是没有霍亚尼城中马车几乎标准配置的玻璃窗,只有被铁丝牵引在一旁可以被放下的窗帘。 她裹着披肩站在路旁,旅店里这两天收了他们不少小费的一个侍应生帮他们将行李放进了马车后。伊利欧铎和坐在前面的车夫说了些什么,然后转回来扶着她上车:“下一个城镇离这里五十多里,天黑之前就能够到了。” 她坐进马车里面拢了一下自己的衣裙,把靠近车门的位置让给了伊利欧铎。但是他却没有直接上车,又拿了些钱币递给了旅店的侍应生,过了一会儿就见那小伙子抱了一叠羊毛毯子从旅店里跑出来。 伊利欧铎接过来后跨上了车,刚坐下把那车门扣上,前面的车夫就拉起了缰绳把车子赶了起来。 冬日的风从车窗中灌进来,神父把毯子抖开盖在她了的膝盖上,她拉了一下毯子的边缘:“谢谢。” 伊利欧铎并没有说什么,重新坐正了身体后将视线朝外面看去。 她同样看向车窗外,短暂的城镇街道很快就被掠过,之后露出了大片大片的农田。黑色的土地上还有着积雪,也已经有在其中劳作的身影。 这个只有清晨和黄昏的世界所获得的光照非常有限,本来是不应该能够支撑起这么多的人口所需要的农产的。但是这个世界中的农作物也和她之前知道的不同,它们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面确实生长缓慢,亩产量并不高,但是一年可以种植四季,甚至在严寒的冬季都能够有所产出,足以勉强支撑起自黑暗时代就大幅减缩的人口了。 他们在日落之前到达了下一个城镇,同样在一家旅店之内落脚。这一次选择了在一楼的房间,窗户正对着后面的一条小巷,如果必要的话可以不经过旅店的正门出入。 在这个城镇上同样也是待了两天,其中伊利欧铎两个晚上都短暂地出了一趟门。奥莉薇拉安静地待在酒馆中,听到男人们喝了酒之后的高声谈论。 大多都是在说霍亚尼城中的事情,又出现了袭击事件,或者是今天刚刚路过的行商队伍,带来的十字军团已经从城中启程的消息。没有人提起有谁无故失踪或者遭受奇怪的袭击,伊利欧铎的动作在这些城镇上没有激起一丝的涟漪。 奥莉薇拉一瞬间有些好奇这个神父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动作会这样悄无声息。但是当她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的时候,这些纷扰的思绪就如同蛛网一样消散在了风中。 她并不想知道伊利欧铎究竟是怎样狩猎的,就如同她能够看出这些事情还是困扰着神父,却不会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一样。 伊利欧铎不向她提起狩猎的任何细节,也不告诉她自己的状况和进食频率。从他这些天来能够丝毫不避讳日光的行动中看,食物方面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她却完全没有从伊利欧铎身上看到任何尖齿生长的不适。是他连这丝情绪都没有显露出来,还是尖齿的生长速度因为食物的原因而被延迟了? 有没有确认一下的必要? 伊利欧铎察觉到她落在自己唇上的视线,将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怎么了?” 奥莉薇拉的视线对上了那双蓝灰色的眸子一会儿,然后转向了自己面前的餐盘:“没什么。” 餐盘中难得地出现了刀叉和盘子,上面盛着一截香肠、几条煎得过火了的培根、还有土豆占据了主体的炖肉。说实话她一早就有了准备承受这个副本的艰苦条件,也并不是一定要在逃难的路上都讲究吃食,不过终于有一天不用吃浓汤配硬面包,还是让她的心情都稍稍明亮了一些。 黄昏的光线从窗户照进这时候没有什么人的酒馆,他们难得在房间外面用餐,还是安排在了错开大部分人的时间。 伊利欧铎和侍应生说他已经在外面吃过了,然后给自己的妹妹点了顿几乎说得上奢侈的大餐。 奥莉薇拉慢条斯理地将盘子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吃干净,听着对面的人突然说:“军团大概明天路过这个城镇。” 她知道伊利欧铎肯定是确定了周围没有人能够听到他们的谈话才开口,但还是下意识地朝着边上扫了一眼。整个酒馆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就只有大门口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快要打盹的侍应生。 “你有打算了?” 伊利欧铎点了点头:“文职人员那边可能有位置。” 她一瞬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放下手中的叉子又问了一遍:“文职人员?” “一般这种大规模的军队调动,都会跟随一定数量的文职人员,包括教职和文书记载。后者是负责历史事件的编纂和记录的,除了小部分的史记研究者之外,大部分都是——”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窗外才继续说下去,“都是教廷内部人员神学院未卒业的亲友。” 她并不惊讶,只是问:“所以?” 伊利欧铎说:“这种随军派遣他们都是能推就推,没有人愿意跟着来。编制里面的空缺一般都沿途招人填补,我们要混进去不难。” 第二天十字军团的主体部队并没有进入城镇,只是从镇子外面的道路经过。城镇中大部分的人都涌了过去围观,伊利欧铎也一早就出了门,和之前在霍亚尼城中一样并没有带上她。只是说了他最早也要傍晚的时候才能够回来,让她不用在旅店里面枯等。 意思是她完全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去看十字军团经过的热闹场景。 上一次和军团中的两个人在楼顶相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奥莉薇拉有些不愿意靠到离军团太近的地方。但看着伊利欧铎一个人到离军团那么近的地方,她在旅店里面也坐不住,就随着人流走到了街上。 旅店的侍应生告诉她,镇子边上的水塔有梯子可以登上去,估计是有着最好视野的地方。但她还没有走出主干道,就远远地看见水塔的梯子上已经挤满了人。 她反正也不是真的出来看路过的军团,没有跟城镇的居民挤,只是远远地跟在地图上标识着伊利欧铎的蓝点后面。那距离不至于被任何人发现她跟着的目标,但同时如果有突发情况的话,她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赶过去。 整个镇子里的人似乎都涌了出来,道路两旁的人挤挤挨挨,她裹紧了自己的披肩从两个农夫之间穿过去。幸而冬天将泥土地冻得坚硬,不至于让泥浆沾上她的靴子,真的难以想象这种条件下面农作物到底是怎么生长的。 她又一次躲开旁边挤来的人潮,这次不得不退开了好几步,在那站一会儿才找看见了个空袭,刚要侧过身子挤进去,手臂却突然被人一把抓住。 那手掌如同铁钳一样,将她的身体用力地拽过去:“你要去哪里?” 第214章 四十六 被拽过去的一瞬间奥莉薇拉以为是那个执行官跟着他们到了这个城镇里面,但是那人一开口她就明白不是。转过头去看见一个栗色头发的青年站在那里,视线朝着她前进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发现什么于是很快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男人正分开人潮努力地朝他们的方向挤过来,他黑色微卷的头发几乎要落到肩膀上,面上有些无可奈何的烦躁。刚刚张开口似乎要说什么,在视线扫见他们两人的时候却突然停住,挑起半边的眉头露出了一丝意外的表情。 那个表情让奥莉薇拉记起来了,这就是那天晚上碰到的十字军团的人。 两个人身上都没有穿着铠甲,和那天晚上一身银白的打扮完全不同。他们身上都是黑色的套装,款式和伊利欧铎之前穿过的神父装相似,但是没有那么长,而且也没有任何什么明显的十字纹章。 她动了动手臂,但是那个栗色头发的人抓得很紧,没有留下一丝供她挣扎的余地。她看见那人白色手套的背面被银色的针线绣出来的十字,瞳孔顿时一缩。这两个人不是十字军团的,反而是圣赦院的督察官么? 这时候栗色头发的青年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执行官没有对你做什么?”他说着的时候就如同想起了什么,把她拉到跟前然后伸手拉下了披肩看她的脖子,被最早那个吸血鬼咬出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大半,只剩下一丝粉红的印记。 起码是十几天前被咬留下的痕迹了,是这个引起了那执行官的注意? 黑发的男人终于挤了过来,最好还是等着一个中年的农妇从他面前插过去,才跨了最后一步过来,抱怨道:“啧,这么多的人,真难得你隔了那么远都能够看见。” 他看向奥莉薇拉的时候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又碰见了呢,不具名的小姐。都说第三次的遇见就是命运的安排了。” 他们牢牢地站在不断涌动的人群中,周围已经有些人不断地朝他们看来。她看到伊利欧铎已经离开这里足够远了,才挣扎了起来,尖着嗓子叫喊:“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要干什么!” 听到声音周围不少的人将视线投来,在看到了三个人明显都不是农户的装扮之后,很快就将兴趣从远处的军团身上转了过来。 渐渐将他们围起的农户明显让那个栗色头发的青年有些不自在,奥莉薇拉试着挣脱他的手,却又被他一把用力握住。 农户围着他们指指点点,但是没有一个人出手干预。 即使如此那个黑发的男人也并不想吸引太多的注意力,尤其不想被军团那边看到这里的骚动。于是他走过来一把捂住了奥莉薇拉的嘴,拦腰就把她扛在了肩头,就像扛起了一袋土豆一样轻轻松松。 奥莉薇拉试着用膝盖攻击他的肋骨,却立刻就被那个男人扣住了膝弯。她转而用手肘去击打他的背部,但那个男人衣服下面似乎有一层皮甲,让她的击打显得根本无关痛痒。奥莉薇拉深吸了口气,抬起身体想要用手肘击打他的后脑,却被那个男人往上一抛,柔软的腹部被架在他的肩上,让她差点将午餐都吐了出来。 那个男人的声音从从容容,甚至还在她腿上拍了一把,抬高了声音说:“好了不要吵了,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跑的么。” 他扫向周围的人,他们纷纷转开头,没有人对上他的视线。旁边的人看着交头错耳地说些什么,奥莉薇拉看上去并不像农奴的模样,有些人就猜她是跑出来的血奴。 黑发的男人抱着她轻轻松松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后面的青年似乎犹豫了一瞬,还是立刻抬步跟上。 他们走进了旁边一条街道,然后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城镇本来就人口不多,现在街道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从人群中挤出来了之后,他们几乎没有引起任何其他人的注意。 进入阴暗的巷子的时候奥莉薇拉恢复了些力气,又开始挣扎,这次那个男人很配合地把她放了下来,一边还随意地搭话:“几天不见你怎么就轻了不少?” 奥莉薇拉立刻就扫了一下周围,巷子的另一端被墙壁封死,那两个人堵着唯一的出口。她拢了拢身上的披肩:“我换了一条裙子。” 黑发的男人笑了一下,她又朝着后面退了一步,背部靠上了后面的围墙。 那男人像是要跟着朝前走一步,青年却伸手拦住了他:“我们在追查那个执行官,没有别的意思。” 追查那个执行官?圣赦院追查血族的执行官干什么? 青年问:“他没有伤害你么?” 视线在那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然后奥莉薇拉缓缓地摇了摇头。 青年面上的表情并没有变,将拦着同伴的手放了下来:“他为什么要带走你?” 她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的事情,并没有理由隐瞒:“他说我身上有血的味道。” 青年伸出手向前走了一步,但奥莉薇拉立刻就随着往后退,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墙壁上。他停下来没有继续朝前走,只是指着她的脖子问:“是那天晚上之前就被咬伤的么?” 她摸了一下脖子,点了点头。 “是谁?” “我不认识。” “在中部的血族?” 她点了点头。 青年转过去和那个黑发的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是两个人都没说什么。青年朝她点了一下头就转身要走,黑发的男人却将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话语中带出了一些不满:“喂喂,不需要问一下最明显的问题么,那天晚上她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奥莉薇拉摇头:“我没有跟着你们,只不过是那个血族跑过去的时候,我正好在那里。” 黑发男人的眉头挑了起来:“正好在楼顶上?” 青年却将他的手移开,喊了他一声:“克莱蒙特。” 被称作克莱蒙特的男人看了青年一眼,又转向她的时候眼睛已经稍稍地眯起:“就这样放过她?她肯定还有没说出来的信息。” 青年的语调还是没有起伏:“她是人类,不在我们管辖范围之内。” 克莱蒙特摸了一把自己冒着胡茬的下巴:“那送到异端审问局的手上总可以吧?” 她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肩膀微微绷紧,这细微的表情都像是被克莱蒙特即刻捕捉到,他的面上泛起了一丝笑:“哦,看起来你连圣赦院的秘密机关都听说过呢。怎么样?要是真的被送到那里的话,连我这样的绅士可都少见得很了。” 克莱蒙特的脸上和话语中带着调笑,但是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她,黑沉如夜色一般。 她用力地裹紧了披肩,身体微微颤抖。 那个青年抓住了他的手臂,话语中却依旧和刚才一样没有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唤回走神了的同伴一样:“克莱蒙特。” 那男人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转过身去,耸了下肩膀之后将手臂环在了青年的脖子上:“开个玩笑,马上就要交战了,谁有功夫带上她。” 那两个人都转过了身去,青年依旧容忍了克莱蒙特架在他肩膀上的胳膊,一直走到巷子口才把他推开。奥莉薇拉看着那两个人的身影又走出去了一些,才跑了出去。 她没有回头去看身后,也没有直接朝伊利欧铎所在的地方跑过去,而是跑回了之前人群拥挤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穿着银色铠甲的身影就挤了过去,装作被推了一把的样子撞到那人身上,利用他的铠甲在手掌中划开一道。 激活了对战系统的一瞬间无数的红色光点亮了起来,其中只有她知道名字的那两个被标记了出来:凯里埃和克莱蒙特,就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第215章 四十七 伊利欧铎在下午回到了旅店中,看见了好好地待在房间里面的人有些意外:“你今天没有出去么?” “早上出去看了看,人实在太多我就回来了。”发现了那两个督察官跟着她之后,奥莉薇拉就没有再去找伊利欧铎了。她兜了好大一圈才把那两个人甩开,之后在外面又等了一会儿,一直看到他们放弃了返回军团之后才回了旅店。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街道,还是和刚才一样寥寥无几的行人,地图上的红点还在绵延不绝地经过城镇外,就随口问了句:“军团到现在还没有全部通过么?” “武装部队大部分都过去了,后面主要是都主教的车队和文职人员。”伊利欧铎拎起已经收拾好了的行李,转过来朝她示意“要准备走了。” 奥莉薇拉点点头站起来,抓过旁边的斗篷披在身上。 伊利欧铎在出门的时候稍稍扶了一下她的肩膀,感觉到那粗糙的面料之后稍稍顿了一下,但什么也没有说。那触感和她之前羊毛与羊绒混纺的披肩不一样,厚厚的毡布不但沉重还有一些扎手。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剪裁,缝合处的针线扭曲粗糙。 城镇中大部分的女人在冬天都是披着这种斗篷,不过奥莉薇拉买这个干什么,她之前那个披肩被蹭脏了么? 伊利欧铎想了想之后还是没有问。他们走到城镇外沿的时候人群稍稍散开了一些,显然对后面的车队没有与军团一样的兴趣。伊利欧铎带着她穿过越走越慢渐渐停下的车队,找到了一个文书模样的中年人。 他身上的白色长袍被一路的跋涉染上了一层浅黄的尘土,面上是疲惫和烦躁的神情交织在一起,抬头看向他们的时候似乎认出了伊利欧铎,本来就皱起的眉头更加拧紧了一些。 就在奥莉薇拉以为那人要出声呵斥的时候,他转头朝边上喊了一声:“塞斯!” 一个穿着灰色衣袍的少年从两辆马车外的地方急匆匆地跑过来,他的身上同样罩着一层尘土,衣服的下摆上更是完全被黄土的颜色覆盖。焦糖色的头发在脑后扎起来了短短的辫子,随着他的动作轻微地跳动。他跑到跟前对那白袍的中年人一礼:“戈丁大人。” 被称之为戈丁的中年人已经把视线转了回来,看着身前厚厚的一本皮革装订的大书册,那书页上面被几条竖线划开,像是帐册一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什么。戈丁朝着伊利欧铎他们一挥手,动作就像赶开一群苍蝇一样:“新来的文书官,你带他们去安置。” 被称做塞斯的少年立刻应下:“是的戈丁大人。”然后转向伊利欧铎和她,“你们的马车在后面,请跟我这边来。” 伊利欧铎点了点头,看向奥莉薇拉的时候发觉她的视线还停留在戈丁的帐册上,一直到他伸手揽了一下她的肩膀才回过神。 他们跟着塞斯穿过营地,这个时候才只有下午三点多,离天色暗下还有一个多小时,但是队伍却停了下来。不少人将拉车的马都解开了放到一边去喂食和洗刷,有些人甚至拿出了帐篷准备要扎营。 伊利欧铎和奥莉薇拉一样朝着四下打量,然后问给他们带路的少年:“这个时候就不走了么??” 塞斯朝周围看了看:“我们是跟着军团的,他们前面要是停了下来,我们也就不能动了。”他转过来看了他们一眼,声音稍微压低了一些,“前两天晚上都有人袭营,现在扎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 她看了那个少年一眼,转头和伊利欧铎的视线对上,他放在她肩膀上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仿佛在告诉她不用担心一样。 塞斯把他们领到一顶马车边上。马车是客气的说法了,这其实就是一辆货车的顶上蒙了斗篷,里面已经堆了一些木箱,但是硬要挤下两个人也不是没地方。 塞斯看了看车上又看了看他们两个人,喊住了一个从旁边走过穿得和他差不多的少年:“利维,帮我一起把这些箱子都搬了。” 被称做利维的少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车上,不太乐意地说:“又不是坐不下,放着吧。” 塞斯已经爬进了车厢里面,朝外推着一个木箱,他的声音因为动作的吃力而有些有些拉紧:“戈丁大人说了,要把这个车厢清出来做文书处的。” 利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车上,最后还是因为戈丁大人的名字而抱怨着走了过来,和塞斯一起朝外面拉那些箱子。 伊利欧铎拍了一下奥莉薇拉的肩膀,将行李箱放在她跟前就去帮那两个辅祭。 她站在原地又朝着四周看了一看,有诸多和这截车厢一样的马车停在道路两旁,更多的是没有车厢直接被堆积在车板上的物资。 整个行进的军团的补给,大概都在这里跟着文书人员。她刚才看见在戈丁手中的帐册就记录着物资的支出,翻开的那一面上记录的都是粮草和车马,不知道武器之类的物资会不会也在这里? 她明白普通的刀剑面对血族也起不了什么太大的作用,但如果是像那天那个督察官用的特质银箭的话…… “这一箱是什么东西这么沉?”利维在车厢里面想要抱起一个小木箱子来,刚抱起来一些就又落了下去,里面什么金属敲击的声音让奥莉薇拉立刻转过了头去。 车厢里光线昏暗,她只看见了印刻在箱子边上的白色十字纹章。 塞斯正在车下,和伊利欧铎一起把箱子垒到边上,头也不回地说:“推出来,我们一起抬。” 奥莉薇拉走过去按了一下神父的手臂:“放着吧,正好能给我放放东西。” 伊利欧铎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利维听见之后就立刻放手,从车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说:“好了。”然后转向塞斯说,“戈丁大人让我扎营后去清点物资,你跟我一起去?” 塞斯点点头,朝他们说了一句:“其他的物资我让人等下和晚饭一起送过来。”然后看了看地上堆着的箱子。 利维不耐烦地拉他的袖子:“别看了,都是些杂物,明天早上走的时候,让后面还空着的车子来拉上就行。” 两个人转身走开,奥莉薇拉踩上了踏板爬进了车里。 伊利欧铎扶了她一把后将行李放了进去,自己也跳进了车厢。他看着奥莉薇拉仔细地看过了仅剩下来的那个箱子,然后拽着盖子上的一把锁转过来问他:“谁会有这个的钥匙?” “里面是什么?” 奥莉薇拉摸了一下侧面的十字纹章:“我之前看见督察官用一种特制的银箭头,专门用来捕猎血族的。” 伊利欧铎看了看那个箱子,并不认为研究院中新制的武器会和杂物一起放置在这里,但只是说:“如果有钥匙的话大概在戈丁那里,我等下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有人送来了垫子和毯子,塞斯后面送来了一摞的书籍还有鹅毛笔与墨水,同时还有一盏可以被挂在车棚顶上的油灯。 炊事的人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架起了篝火煮着大锅的浓汤,随着天色渐渐暗下去,浓汤的香味在这个临时的营地中间飘散开来。同时在周围巡逻的士兵也多了起来。 她在马车的角落里找了个地方,把斗篷垫在了身子下面坐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送来晚饭,标准配置的一碗浓汤和一块面包,她就搁在那木箱上吃了起来。 第216章 四十八 撕开面包的时候她朝着伊利欧铎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坐在木箱的另外一边,背朝着车厢外面。他将面前的食物推开了一些,然后开始翻看刚才被人送来的那一摞书籍。 奥莉薇拉将面包往浓汤里蘸了蘸后送进口中,除了稍微咸了一些之外味道居然不差。 军团按照这个行程,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到特拉索维尼亚,也不知道一路上都会是什么情形。她这些天都好好地养着,如果需要的话作为储备粮也能够支撑一段时间。 她又看了看那被锁上了的箱子,接着示意一般看向伊利欧铎。 “等晚上。”他从衣服内的口袋中取出来一个铜制的小壶,拧开后喝了几口又迅速地盖上。用手指摸了一下唇上湿润的痕迹,并没有掏出丝帕来擦去,而是放在嘴中吮吸干净。 等吃完之后反正也没有事情干,她就将那几本皮革封面的书翻开,结果发现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账册录入。 伊利欧铎就像之前说的那样,出去稍微转了一圈很快就回来了。不过并没有找到钥匙,只是带了一根还没有她手指粗的铁棍回来。 “这个拿来干什么?” “开锁。” 伊利欧铎把铁棍从锁梁中穿过:“我看了一圈,其他的物资没有被锁上的,戈丁身上也没有钥匙,这箱子应该不是教会的东西。” 他说着就在铁棍的另一端一压,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被铆钉固定在箱子上的一层铁皮被撬了起来,锁的本身还是丝毫无损。 那声音让奥莉薇拉有些紧张,她朝着车厢外面看又没有被惊动的人,转回来就看见伊利欧铎压着铁棍用力往下一压,被锁梁固定住的那两块铁皮啪得一声就被撬了下来,在落到车板上嗵地一声。 车厢外面的动静伊利欧铎要比她清楚得多。所有的人都在忙着他们自己的事情,这一点点的声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将铁棍和撬下的锁片放到车厢的角落里,然后打开了木箱的盖子。 那箱子大约只有半米来长,连一把长剑都放不下,但是他才将那盖子稍稍掀起,一丝微弱的银光立刻透露了出来。 伊利欧铎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就将木箱合上,当意识到这是血族对于银器自然的厌恶之后,有些烦躁地抿了一下唇。 奥莉薇拉向着敞开的车厢门口看了一眼,营地中不少的人走来走去:“等晚上吧。” 然而没有等到营地中的人都随着夜色安歇下来,地图上标示着十字军团的红点却出现了奇怪变动。如同一群被抛洒的食物惊动了的鸽子一样,那些红点大片地移动起来,先是毫无规则地四散,接着又以几个地方为中心聚拢了过去。 当几个集中处周围红点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暗下的时候,她拍了拍坐在车厢门口的人:“伊欧,有什么不对。” 几乎是同时伊利欧铎就闻见了空气中血的味道,和奥莉薇拉手上几近愈合的伤口中散出的淡淡血腥味不同,浓郁的血腥味如同海浪一样,随着微风一阵又一阵地朝他们的方向袭来。 他立刻将车厢门上的毡布放下,把挂着的油灯取下来熄灭,伸手按在奥莉薇拉的肩膀上将她固定在那里,然后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奥莉薇拉轻轻地问:“有人袭营?” 伊利欧铎捕捉到轻微的剑击声,还有隐约的叫喊,于是点了点头。 塞斯说过前几天晚上也有人袭营,但是因为有效防御没有造成什么损失。看上去军团也没觉得有什么太大的威胁,毕竟如果连这种程度的袭击都抵抗不了的话,也就不会想着要跑到血族的领地上去正面交战了。 刀剑和叫喊声越来越清晰,被夜风和愈发浓郁的血腥气味一起吹过来。伊利欧铎不太能够确定,塞斯所谓的并没有什么损失是指的这种程度么? 奥莉薇拉看着神父凝神听着风中她无法辨识的声音,月光从毡布门帘的边缘照射进来,微弱的光线勾勒出黑暗中他一动不动的身影。 地图上骚动的点距离他们大概五百多米,但是正迅速地推过如同红色海潮的军团,朝着他们的方向移动。 都教主的帐篷离开其他的文职和教职人员不远,就搭建在离他们大约五十多米的地方。如果袭营的目标是都教主的话,交火的阵线会不断地朝着这边推进。 尖利的哨声突然刺破夜空,和曾经在霍亚尼城中听见过的一样。车厢外的人一瞬都安静了下来,只听见那哨声一下又一下地响起。 下一秒她地图上的十字军团大规模地移动了起来,从刚才松散的分布迅速地列起了阵形,朝着他们这边本就严密的布防移动过来。 车厢外面的人低声地说着什么,很快淹没在不远处跑过的士兵的脚步声中。意外的是似乎没有人有过于惊慌的反应,除了给士兵让开道路之外,就连跑动的脚步声都很少。像是都打算站在原地观看事态的发展,看是不是和之前两个晚上都一样。 伊利欧铎却完全没有他们那么乐观,空气中血腥的气味太浓了,浓到了让他都开始不安的地步。而且他们的位置正处在袭击开始的方向和都主教的帐篷中间,如果前面的士兵守不住阵线的话,来袭的人能够在瞬间突破这一片文职人员,轻易地就像热刀切过黄油一样。 他拍了一下奥莉薇拉的肩膀,轻轻地说:“我们走,不能留在这里。” 奥莉薇拉比神父更清楚事态的进展,交战的前线简直不能够用惨烈来形容。袭营的人并没有被地图标注出来,但她能够看到大片大片的红点快速地湮灭,如同拍打在礁石上的白浪一样,转瞬就消失不见。 短短的几分钟内来袭的人就将战线向内推进了三四十米,而且势头有增无减。 她点点头,同样轻声地问:“去哪里?” “往前方大部队,过了都主教帐篷的地方。”伊利欧铎说着已经将斗篷拎起来披在了她身上,然后取出了口袋中的铜质小壶,将里面的粘稠液体一饮而尽。 奥莉薇拉打开了了木箱,车厢里面只被透过缝隙洒入的月光照亮,但是箱子中银色的物体在昏暗的光线中依旧闪亮,如同自身能够发光一样熠熠生辉。 伊利欧铎必须要压抑下反感才能看过去,箱子里面是一排一排码列整齐的银箭。不仅仅是箭头,整个箭身都是由银铸成,如同收拢的伞状的箭头占据了大半的长度。 奥莉薇拉顾不上会不会发出声音,直接伸手到箱子里面翻找起来。但是像一打开箱子就看见的那样,被整整齐齐码列在里面的有上百支银箭,没有一把可以用来发射的□□。 第217章 四十九 伊利欧铎掀开挂在车厢后面的毡布跳了下去,转身将奥莉薇拉从车上抱了下来,没有忘记扔在一旁的行李箱。 这时候已经能够远远地听见前面混乱的交战声,同时传来的还有声嘶力竭的吼叫。 周围的人渐渐骚动起来,似乎意识到了这和前些天晚上的小规模袭击并不一样,却不清楚情形究竟如何。许多人都从车厢里面下来,不自觉地和周围的人聚到了一起,像是想要从群体的数目中汲取力量一样。 奥莉薇拉贴着车厢往前走了几步,发现神父没有跟上来,就轻轻地喊了他一声:“伊欧。” 伊利欧铎将视线从聚集起来的人群身上转过来,眉宇间的神色有些挣扎。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看着他慢慢地摇了摇头。他们现在自身难保,实在没有办法再分心去担心别人了。 而且伊利欧铎如果出现了什么状况被发现的话,周围就是整整一支教廷专门训练了用来捕捉异端的军队,不能够冒这个险。 她看伊利欧铎的身影依旧不动,就往回走了两步拉住了他的手腕。好在神父并没有抗拒,终于跟着她开始向前移动起来。 月光和篝火将整个营地中的情形都照得一清二楚,他们穿过马车间的缝隙尽量不起眼地移动,但也并不想显得偷偷摸摸地反而更引人注意。 有些人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转了过去,继续看着袭击的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只要盯着那里看足够长的时间,就能够从那漆黑的夜中得到什么启示一样。 有一些人看见就转回去叫起了自己的同伴,轻手轻脚地收拾了一些东西之后,和他们一样开始往都主教帐篷的方向撤退。 经过一辆马车旁的时候塞斯正好将头探了出来,看见他们两个人的样子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刚想要说什么就被她一把捂住了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里面另一个人懒洋洋地喊了一声,话语中有些抱怨:“怎么了塞斯,外面什么事情那么大的动静?”是白天他们听见的另外一个少年的声音。 塞斯不知道之前都在做什么,像是这会儿才察觉外面的不对劲。他看着四下不少人和这个刚来的文书官一样带着东西逃窜,又听见远远传来交战的声音,立刻缩回了车厢里面。 紧接着另外那个少年的声音又在里面响了起来:“干什么塞斯,大半夜的你……” 那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变成辨识不清的喃喃声,像是被人捂住了嘴一样,接着就是里面东西被移动,和那个少年低了许多的声音:“我不走,昨天晚上还不是一样。你就是太操心了,没事的。” 她拉了一下伊利欧铎的手示意他应该要走了,那时塞斯抱着一个包裹从车上跳了下来,看见他们两个人还在时眼睛中亮了一下:“这边,都主教的帐篷在这边。”说着就已经朝前跑了出去。 这次伊利欧铎稍稍用力地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牵着她朝前跑去跟上了塞斯。 就在这几分钟之内,地图上面的红点被冲开了一个大口,溃散的速度甚至比刚才还要快,战线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五十米的距离。 这时候已经渐渐地有叫喊声响起来,许多人都开始朝着和他们相同的方向跑去。原本在最前方的军团则朝着他们的方向转移,如同一条红色的河流迎头奔涌而来。都主教的帐篷如同露出河床的一块巨石,洪水流经的时候分开又汇拢。 一部分的士兵留下层层守护着主帐篷,另一部分则朝着他们跑过来,一边大声叫喊着让这些如同惊起的鸟雀的文职人员让路,一边快速地朝着交战的方向冲去。 帐篷前面由士兵站成的防线越来越厚,但是还没有完全封闭起来,露出了几处空隙让这些文职人员通过。 塞斯立刻就从两个士兵之间挤了进去,伊利欧铎跟在他身后。奥莉薇拉稍稍一侧头看见了站在那道防线面前的两个熟悉的身影,立刻转回来让斗篷遮住自己的脸,让伊利欧铎拉着她跑了进去。 凯里埃和克莱蒙特都压着眉头看着跟前,除了那些惊慌叫喊着朝他们冲过来的文职人员,看不见任何前线的情况,也没有看见有哪个披着黑色斗篷穿过了防线的身影。 只有厮杀和叫喊声远远地传过来。 凯里埃开口:“我们应该在那边,而不是站在这里。” “当然,要是我们在那边的话,或许分分钟就能把它们都解决了。”克莱蒙特夸张地叹了一口气,“但要是在这段时间里面都主教出了什么事情,还没走出领地就被人刺杀的话,教廷的面上也太难看了。” 凯里埃毫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克莱蒙特本来伸手想要揽住同伴的肩膀,最后只是拍在了他的背上:“别这么一副不满意的表情嘛,看这个样子很快战线就能够推到我们这里了。” 克莱蒙特再次看向交火线,短短时间内又朝着他们的方向推进了十几米。他黑色的眼睛里面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没有任何玩笑的表情。 他们确实没必要被困在这破帐篷周围,如果不是教会把研究院最新寄送过来的武器搞丢了的话。 那么长时间的研究和开发,花费了多少时间和血汗,最后丢失在了几个运输和管仓库的人手里。 这些人最好是真的把那箱子弄丢了,而不是将里面的东西融成了银锭后拿出去卖,不然克莱蒙特是真的会让他们知道追悔莫及是什么滋味。 伊利欧铎他们跑进了防御线之后,塞斯停下来拍了拍胸口,往身后看了一眼越来越多的士兵够起的防线,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硬拉着利维一起。交战的声音越来越近,他能够清楚地听见其中不断起伏的叫喊。那不是狼人的嗥叫声,而是人的肉体和精神在受到极端的冲击时发出的嘶喊,惨烈到似乎灵魂都被撕开的声音。 塞斯的身体忍不住抖了一下,他抱着怀中的包裹站在那里,想着不知道利维到底有没有跑出来。应该还有时间,这么多的士兵过去增援,他—— 凄厉的嘶喊声传过来,并不只是传过来,那个音源也快速地靠近。一个黑色的物体被抛了过来,越过士兵构建起来的防线,在月光下能够看见他一半的肢体在空中划动。 伊利欧铎将她和塞斯都拉着往后面退了几步,那个身影砸落到离他们不远的地面上,叫喊声戛然而止,奥莉薇拉的视线中溅开了一片血红。 伊利欧铎伸手遮住她的眼睛,将她整个身体都朝自己转过来。 塞斯指着地上那个几乎完全失却了人形的一滩:“他,他……” 伊利欧铎同样拉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来:“去躲起来塞斯,不要去都主教的帐篷,找别的地方躲起来。” 塞斯还是睁大着眼睛,里面全是不可置信的深色,他吃力地想要说些什么,被伊利欧铎用力摇了一下肩膀:“塞斯!” 少年终于回过神来,抱着怀中的包裹轻轻颤抖,像是抱着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一样:“我……我知道了。戈丁大人的帐篷也在这里,我可以去他那里。” 伊利欧铎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去。” 塞斯看了他一眼,想要问这两个人要不要和他一起,然后看见那个披着黑斗篷的女孩子伸出手,把文书官捂在她眼睛上的手掌拉开,朝着天空上看过去。 那文书官也立刻随着她的动作看去,漆黑的夜幕中跃起一个黑点,和刚才被扔过来的那个人不一样,如同一只暗箭般朝着他们的方向跃来。 第218章 五十 防线上持有火器的士兵都将枪口抬起,朝那个黑影射击。弹雨像是丝毫无法阻止他的冲势,那个身影依旧朝着被层层包围的阵地飞速地落下。 一道长长的银光袭去,在空中击穿了那黑影的身体。瞬间犹如被雷霆击中一样,那人四肢突然朝外张开,如同被巨大的力量无情地拉扯身体,就那样直直地砸落了下来。 克莱蒙特将手中的弩缓缓放下,还没来得及对自己的成果满意,就摸到了身边只剩下六支银箭的箭囊,啧了一声对旁边的人说:“去找刚才那个家伙,把它的头砍下来,然后把箭带回来给我。” 那个士兵点了一下头就要转身,却被克莱蒙特伸手按住了肩膀,重复了一遍:“记得先砍下头,你也不想刚拔出箭就被人咬穿喉咙吧?” 凯里埃的声音从旁边冷冷地响起:“来了。” 随着他的声音,数十个身影在月色之中一跃而起,如同铁雨般朝着他们落下。 伊利欧铎终于将塞斯向着一顶帐篷推过去,然后立刻转过来找奥莉薇拉。很快这一整片都会沦为血腥的战场,他们应该尽快离开。 他的视线很快捕捉到了那个蒙着黑色披风的背影,躲开了匆匆调动的士兵的背影,朝着刚才那个血族被击落的地方跑去。 毕竟这才是奥莉薇拉没有反对神父冒险跟着军团的原因。 那个血族落在了一顶帐篷后面,原本站在旁边的两个人尖叫着跑开了。夜色中并看不清楚他们本来应该标示着职位的衣服,大概是都教主的随行人员。 奥莉薇拉绕过帐篷,就看见那个血族面朝下地躺在那里。月光下能够看到从他身体里面刺出来的银色尖针,看上去就像是从他体内长出了一只巨大的银色海胆。 让人惊讶的是这个血族竟然还能够移动,他用力地撑起自己的身体,长长的指甲扣入土地里面,喉咙中咕噜咕噜作响。 那是在咽喉被血浸透后,从肺中挤出来的空气推动着血液发出的声音。 奥莉薇拉快步地朝着他走过去,将别在腰后的银箭抽出了一支,直接如同长矛一样捅入他的背部。 那个血族察觉到她的动静之后想要转过来,但身体的损伤明显延缓了他的动作,没有能够避开那一击。 她并不清楚银箭头的具体构造,感觉就像是灼热的刀刃切入了一块黄油,整个箭头毫无阻力地没入了血族的身体。当她由着惯性将那银箭继续向里面推进的时候,数条新的银色的细针刺破了血族的身体和衣服探出来,就像是箭头的构造自动触发了里面的机关。 如同被电流击中了一样,那个血族的身体绷成了一条直线,动作彻底停顿了下来,只剩下喉咙中含混的咕噜声作响。 伊利欧铎赶到的时候看见奥莉薇拉掏出了一把匕首,抓着那个身体已经被彻底穿透的血族后领,将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脖子。然后她将匕首扔在一旁,摸起边上的一个瓶子对上被捅出的伤口。 奥莉薇拉的动作干脆而毫不犹豫,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才转过来看见在那里的他。那一双黑色的眸子还是和平常一样,仿佛她手中正在接着的只是从山上流淌下来的泉水,而不是一个刚刚被她割开了喉咙的血族的血液。 她的视线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就朝着他身后看去:“帮我看着军团的人。” 伊利欧铎收住了还想往前走的脚步,只是顿了一顿就什么也没说地转过了身去,看向他们身后不断跑动的士兵。有几个人的手指向这边,然后其中一个士兵就穿过人群直直地朝他们走过来。 他退后一步让帐篷的阴影遮去自己的身形,看着那个士兵一直靠近到十米开外才轻轻地说:“有人过来了。” 身后立刻传来衣裙摩挲的声音,伊利欧铎依旧看着那个士兵,却能够轻易地在脑海中勾勒出画面。奥莉薇拉放开那个血族,让他毫无反应的身体砸落到地上,然后盖上了瓶子收起来。但接下来的声音却让他没有办法辨识,湿润而纠缠,如同尖刃从血肉中缓缓抽出,但是却要比那声音冗长沉闷地多。 他转过头去,看见奥莉薇拉正从那个吸血鬼的身后拔出一根银色的箭,还在他的衣服上擦了血迹才收回了斗篷里面,然后朝着他的方向跑过来。 伊利欧铎伸手拦住,接着拉着她从另外一边离开。他们才刚刚绕过帐篷,那个士兵就跑到了地上躺着的血族跟前。他按照吩咐拔出了剑砍下了那吸血鬼的头颅,然后把那尸体翻过来抽出了被钉入胸膛的银箭,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他们两人紧紧贴着帐篷站着,面前不远的地方不断跑过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一部分士兵手中有些拿着简易的火器,但更多的是□□。上面架着形形□□的箭,有些身后还连着绳索,但并没有他们手中这种全银铸造的长箭。 伊利欧铎感觉到身旁人的动作,转过去就见她用自己的斗篷将那瓶子外面的血迹擦干净了,然后递了过来。 奥莉薇拉了看着面前不动的神父,又将瓶子往他面前送了送,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一样。等他接过去了之后,她就伸手将他怀里空了的铜壶取了出来。 没有等他说什么,奥莉薇拉的手甚至还没有从他的外套中退出来,伊利欧铎就听见了犀利的破空声。他将奥莉薇拉拢到身后,同一时间黑色的人影重重地砸落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上,高速的冲击甚至将冻硬的土地激起了一片烟尘。 还没有等那身影站起,周围的士兵已经跑了过来介入到他们跟前。有几个士兵跑到位置之后就发射了手中的□□,银色的箭头带着一条细链朝着中间黑色的身影飞去,然而下一刻那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同时左边二十多米之外的一个士兵发出了一声惨叫。 当他们将视线移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条迅速退开的黑色残影,还有那个士兵被拧去了头颅的尸体喷洒着血液,慢慢地朝边上倒下去。 伊利欧铎的瞳孔一缩,危险的感知像冰水一样顺着血管蔓延到全身。他看着第二个、第三个士兵接连倒下去,剩下的人叫喊着追着那道身影,发射火器或者□□。 但是那个血族的速度太快了,伊利欧铎甚至都看不清有没有人击中了他。即使有的话,那似乎也丝毫没有能够延缓那血族的攻击,随着惨叫声不断地想起,他们面前的土地很快被鲜血浸透。 伊利欧铎想要护着奥莉薇拉退开,然而只是朝边上迈了一步,那黑影像是捕捉到了他的动作一样,立刻转过头来。他第一次看清楚那张月光下毫无颜色的脸庞,通红的眼睛中几乎辨识不出瞳孔,只有血色的疯狂。 第219章 五十一 血腥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面前的场景。 不知道多少士兵的尸体被撕扯开后抛在一旁,有些人被扯下的是头颅,有些则是被扯下了四肢,哀嚎和鲜血一起从他们残破的身驱中喷涌出来,浸透了这一片坚硬而寒冷的土地。 但是军团的士兵并没有后退,他们站成了一个圈徒劳地想要将那吸血鬼困在其中,银色的箭头带着锁链在空中飞舞。其中甚至有一两个击中了那快速移动中的身影,锁链一瞬间绷紧,却依旧阻挡不住那个身影。 一个士兵没有来得及将锁链的另一端固定住,直接就被那吸血鬼从手中扯了过去。另外一个士兵将锁链在手腕上缠了好几圈,然后用力地一拉。奥莉薇拉曾经见过那个栗色头发的督察官这么做,直接就将逃逸的血族如同风筝一样扯了回来。 然而那吸血鬼站住了身体后猛地一转,扯着锁链如同拉着风筝的线一样,轻易就将那个战士拉到了跟前,将他整条手臂扯了下来。 没有击中的锁链被收了回去重新绞上弦,士兵的银色铠甲上面被血污和泥水覆满。旁边有人迅速填补上了之前那个战士站着的位置,一片混乱之中他们的阵形不断地被冲散又重新整合起来,几乎难以分辨和那血族比起来,究竟谁是徒劳冲刷的海浪,而谁又是那巍然不动的礁岩。 伊利欧铎一手将奥莉薇拉向后推,另一只手伸到了背后抽出了别着的银箭。 那个血族在士兵的包围圈中左冲右突,而他的视线却不断地扫向这边。都主教的帐篷确实在他们身后的方向,但伊利欧铎却很清楚,那双血红混浊的眼睛紧锁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离交战的中心有二十多米,也许最起码可以让奥莉薇拉离开。伊利欧铎这么想着的时候,那个吸血鬼突然一转,直直朝着他们的方向冲了过来。 伊利欧铎比所有人都先看见那身形的变化,接着他感觉到身后的人突然抓紧了他的衣角,紧接着才是那些士兵的叫喊出声。 所有□□绞上了弦的士兵都朝着他们这边发射,顿时银色的箭头牵引着后面的锁链,如同流星雨一样扑面而来。 奥莉薇拉的系统尖叫着让她采取躲避的措施,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身体就被人一推倒在了地上。她回过头去的时候只看见一个黑影冲向伊利欧铎,将他撞开了六七米倒进后面的帐篷。 箭雨紧随那个黑影而至,数十条锁链射过之后垂落到地上。 她立刻爬起来,其他的士兵也跑了过来。许多人在往回收那锁链,能够看到其中两根被拉扯之后就立刻绷紧,如同被什么东西勾住了一样。接着好几个士兵就一起用力拉那锁链,将一个人的身形从倒塌的帐篷中扯了出来。 她看着月下那人的短发和衣服松了口气,不是伊利欧铎。 血族的后背被两条锁链打入,很快又是一波箭雨袭来,大半都击穿了那个没有再闪躲的身影,然后锁链绷紧快速地朝后扯去。 被扯过她面前的时候,奥莉薇拉才看见那血族的胸前露出了一截短短的银色箭尾,接着她才注意到熟悉的银针从他躯干的各个部位刺穿出来。 他垂着头咳出了一口血,身体依旧被锁链拉扯着向后,但是却将手伸向胸前,像是想要把那银色的长箭□□。他的动作缓慢而吃力,如同一个垂暮的老人一般。 又是一波的箭雨,这一次银色的箭头射穿了他的肩胛和膝盖,那吸血鬼如同被扯去了绳索的木偶一样,跪倒在被鲜血浸透的地上。 士兵们相互吆喝着跑过来,奥莉薇拉紧握着斗篷下的银箭站起来,然而那个血族却没有了任何的动作。 两边的肩胛都被击穿,他的双臂只是无力地垂在身旁。击穿了他的绳索又被一拉,将他的身体用力向后一扯,直接撞上了后面的长剑,从他的脖颈将那头颅干净利落地切下。 所有人都看着那头颅在月色下飞过落到一旁,一瞬间整个场面像是凝固了一样,被鲜血浸染的土地像是月光下的剪影,剩下来的人都站在上面一动不动。 血族被银箭穿透的身体僵直了一瞬,然后缓缓倒向一旁。 像是意识到这里的厮杀都结束了,其他地方的交战声音才慢慢传了过来。 奥莉薇拉立刻跑到倒下的帐篷那边去看伊利欧铎,系统没有直接提醒她任务失败,所以伊利欧铎的头还在,但是他身体的状况却不好说。神父侧着身子躺在那里,似乎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或者是按住身体上的伤口,但是动作到了一半就失去了知觉。 “伊欧?”她伸手去扶他的肩膀,然后发现那衣料已经被鲜血浸透。 她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之前围攻血族的士兵们已经转向了其他的地方,营地四周都是一片混乱,有几处被弄倒的帐篷被篝火点着烧了起来,将周围的一片都印得火红。 确定了周围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奥莉薇拉伸手到伊利欧铎的怀里摸出来了那个才灌满了的瓶子,将他的头稍稍抬起来一些后喂着他喝了下去。 当她把伊利欧铎的身体转过来的时候,才看到他外套下面的衬衣已经被染得血红。这些应该不仅仅是刚才那个血族的血液,但昏暗的夜里她也看不清哪里是伤口,就在她想要解开衬衣的时候,靠在她身上的人稍稍一动。 这么快能够醒来的话他的伤应该不重,她停住了手轻声地喊他:“伊欧。” 这一次他的身体又动了一下,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将手微微地举起。像是一个熟睡中的人,表示已经听见了催促一样。 她将壶中所有的血液都喂着他喝下,一边又朝四周看了一眼。十字军团的士兵明显是受过应对血族特殊训练,战况虽然惨烈,但最后往往都是以血族的绞杀而告终。士兵只要能撑过最开始的阶段,用足够的攻击抵消了血族的速度优势之后,整个战局就会迅速地逆转。 毕竟军团占据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就如同人类也占据着数量上的绝对优势一样。 她将瓶子整个倾倒了过来,确定里面连一滴都没有剩下之后就要收起来,手腕却突然被伊利欧铎握住。她并没有挣扎,依旧轻声地说:“你好些了么伊欧?我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靠在她身上的人睁开眼睛,那动作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还在昏迷的人苏醒过来,仿佛只是眨了下眼睛又睁开,完全没有一丝的迷茫,蓝灰色的眸子在月光下如同新烧制的琉璃一样。 她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没有等她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伊利欧铎就翻身而起将她按在了地上,紧接着一道黑影从旁边跃过来。 那人影手中似乎有着什么利器反射着月光,奥莉薇拉伸手要去摸落在一旁的银箭,但是她的动作太慢了,手臂还未抬起那个黑影就跃到了跟前,一道白光朝着两个人劈下。 第220章 五十二 奥莉薇拉不记得上一次对于肢体感觉到这么无能,究竟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那一瞬间像是被无限地拉长,仿佛中了减缓时间的诅咒一般,周围的声音全部退去,只有血族手中的长剑缓慢地朝着他们挥来。 很多人都会在生死瞬间有这种经历,如同时间凝固了一般的错觉。奥莉薇拉明白并不是因为那个血族的动作真的减缓了,而是应激的身体分泌的化学物质让大脑全速运转,将那一瞬间所有的细节都记录了下来。而她的身体却如同老旧的机器一样不受控制,无法移动一丝。 但是一旁的身形动了起来,伊利欧铎如同完全不受那延缓的时间限制一样,快速地转身抬起了手臂。他手中反握着什么架在前臂上,在月下熠熠生光,那是她之前落在边上还沾着血腥的银箭。 下一瞬长剑就落在了银箭上,血族的力量再加上冲力,远不是雏体能够抵挡。伊利欧铎本因该被那力量击倒,然后被长剑劈成两半,然而他只是稍稍向后退了一丝就稳住了身形,只有手中的银箭被劈得微微弯曲。 攻击被阻挡住的瞬间,奥莉薇拉都能够看到来袭的血族眼中的惊讶,透过那被疯狂的血色沾满的眼睛传出来,如同被埋葬在厚厚的冰面下面一样模糊。 然而伊利欧铎连那一瞬都没有给他,扬手推开了血族的长剑,转过手腕就将那银箭戳进了他的胸膛。 但是这一次银箭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自动触发成无数的银针,而是直接从他的背上戳了出来。 那血族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捅了个对穿,扯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喉咙中翻滚着什么她辨识不出来的音节,又挥舞起了手中的长剑袭来。 伊利欧铎抽出了银箭作为抵挡,侧身的瞬间奥莉薇拉能够看见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蓝灰色的眸子如同琉璃一般毫无波动,照映不出任何表情。 紧接着她明晰的感官如同被阳光照射到的雾气一样迅速地消散,瞬间就再无踪迹可循。而她的知觉迟缓下来,仿佛一层一层地被人裹上了纱布,她不能够再分辨面前两个人的身影,只看见一道道的银光随着他们的动作闪过,伴随着兵器相交的声音。 这一幕不对,哪里都不对。伊利欧铎并没有转化完全,他不应该有能够和血族对抗的速度和力量,但是现在他手中只有一只被击弯了的银箭,却和面前的人打成平手。 奥莉薇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现在的情形也没有时间让她多想。她看到不远处一个落在一个士兵尸体,立刻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那边跑了过去,从被血泡得泥软的地上捡起了一把□□。 她摸出了绑在腿旁的一支银箭架上去,看见那凹槽能够容下特制的箭身时心跳都几乎错开了一拍,然后立刻绞上了弦抬起来。 伊利欧铎和那个血族的身影不断地交错,她只能够根据他们手上武器的长短来勉强辨识两人。如果他们不分开的话,根本没有可以射击的空隙。 如同看见了她的动作一般,握着较短武器的那个身影向旁边一闪,然后抓住了另外一个人的衣领,将他直接甩了出去。 她看了一眼停住了身形的伊利欧铎,随即就抬起□□追随空中人的身影。 长距离的跳跃能够在最短时间内覆盖最长的距离,但是也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一旦你在空中之后,没有任何可以产生相对作用力的东西,也就没办法改变运动的轨迹。 再高的速度和力量也没有可以施展的地方,不论是跳跃还是被抛出,初始的速度和方向限定了轨迹,能够和箭矢的速度叠加在一起被计算出狙击点。 上一个副本的机甲能够在几十毫秒间计算出不下十条攻击的方案,而现在奥莉薇拉持着从来没有用过的中古世纪□□,沿着被抛出去的身影描摹了一段,接着朝夜空中扣下了扳机。 □□的后座力冲击到她肩膀的同时,伊利欧铎的身影跃了出去。他紧贴着地面进行短程跳跃,甚至没有超过任何一顶帐篷的高度,就朝着那黑影落下的地方飞速掠去。 那个血族的落点在五十多米之外,夜色之中奥莉薇拉看不见自己射出的箭是否击中,但是血族落下之后没再跃起,这起码是个好兆头。 她将□□上的皮带挎过肩头,又取出一支银箭来绞上了弦,才朝着落点跑过去。 营地中依旧一片混乱,刚才他们交战的动静似乎被人注意到了,一小撮的红点朝着这边靠了过来。同时有一些士兵朝着那血族的落点跑过去,其中两个红点被清楚地标示了出来:凯里埃和克莱蒙特。 奥莉薇拉加快了脚步,转过最后一顶帐篷之后,在营地的边缘看见了伊利欧铎。 月光下两个身影交叠着跪在地上,如同拥抱一样紧紧地靠着,但她很快看清楚了那个血族微微仰起的脸上毫无血色,而伊利欧铎则埋头在他的颈上。 她的瞳孔一缩:“伊欧……” 背对着她的人听见了这声低喃,停下了动作微微抬起身体,然后缓缓朝她的方向转过来。 那双蓝灰色的眸子比她刚才看见的还要冰冷,他的脸在月光下面一片苍白,除了瞳孔之外,只有鲜血给他的唇涂上了颜色。压在那鲜红的痕迹上的,则是一双微微探出的尖齿。 伊利欧铎的转化完成了?就在刚刚那一瞬间? 奥莉薇拉的视线转向刚刚另外那个血族,他的脖子上是清晰可见的咬痕,伤口干干净净只有一丝血迹顺着淌下来。他的身体上似乎有着什么散碎地反射着月光的银点,就像是衣服上随意地点缀着碎钻一样。 伊利欧铎缓缓地站了起来,让那个血族面朝下到下,露出了从后背没入的银箭尾。 她刚才击中了。 地图上的红点越靠越近,奥莉薇拉朝着他跑过去:“伊欧,我们必须要离开这里。” 伊利欧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处境一样,只是站在了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他的状态不太对,在这种情况下面被突然转化就没有什么对的地方。是那两个吸血鬼的血液有问题么? 奥莉薇拉拽了一下他的手:“伊欧。” 这次伊利欧铎如同琉璃一样的瞳孔之中稍稍有了些波动,就像她在刚才那个血族身上看到的一样,似乎有什么情绪在后面浮现,但是如同隔着厚厚的冰层一般看不清楚。 的确是刚才那个血族有问题。 伊利欧铎突然抬头向她身后看去,然后抱着她向旁边一转,一道银色的光擦着他们的身体射过去,击穿了她扬起的斗篷。 紧接着凯里埃从人群中跃出,以几乎不输给血族的速度冲过了这几十米的距离,长剑冲着他们劈头斩下。 第221章 五十三 伊利欧铎将她抱在怀中伸手一挡,长剑砍在他的手臂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伊利欧铎的身体在那冲击之下稍稍向后退了一丝,接着伸手一挥将握着剑的凯里埃推了出去。 奥莉薇拉这才看见他反手握着的依旧是那一根微微弯曲的银箭,刚才被他用来抵挡住了长剑的一击。 凯里埃被推落到一旁,脚尖触及了地面之后就立刻转身,挥着剑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伊利欧铎起身迎去,在五六米外和凯里埃撞上,瞬间就是连着三声兵器相交的声音。 周围越来越多的士兵靠过来,这处是仅剩不多的几个交战点之一。 奥莉薇拉站稳了身体,地图上一片红色的海洋里面有一个被标记为克莱蒙特,在离他们大概三十多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个男人不靠近交战中心的原因只有一个,她立刻托起□□转过身去,在他扣动扳机的时候同时发射。两条银色的光线在伊利欧铎身旁交汇发出了一声几近悦耳的清响,然后双双偏离扎入到一旁的土地中。 奥莉薇拉立刻从身后摸出最后一支银箭,迅速地架上绞弦之后又抬起来,瞄准了那个黑发的男人。 克莱蒙特站在那里没有动,他面上的漫不经心一扫而光,微微睁大眼睛露出了一丝诧异的神色。他手中空着的□□稍稍地垂了下来,并没有像那个女人一样重载武器,那是他最后一根银箭。 那个女人抬着□□站在那里,黑色的斗篷上面满是血迹和泥水,脸上也不再是之前做出的无辜或者惊慌,面沉如水,那双眼睛比夜色更深。 他早就知道这个女人没有那么简单,当时应该不管凯里埃直接了结了她的。 那女人开口:“你们没有立场捕杀他,他没有伤害任何人。” 克莱蒙特的眉毛稍稍抬起一丝,之前惊讶的表情在那细微的动作之下,突然就转变成了几近夸张地嘲弄:“哦?那么今天晚上的事情和他无关喽?” 她抬着□□的手臂纹丝不动:“他帮着你们的士兵杀了两个血族。” 克莱蒙特瞥了一眼地上那个被银箭贯穿的身体,又看了看两个正在交战的人。 凯里埃在技巧上几乎是碾压性的优势,但是这仅仅能够弥补他在速度上面的不足,那两个人现在处于胶着的状态。 克莱蒙特知道他什么也不用做,只要能够拖住这个血族,等到足够的士兵围过来发动攻击的话,就算没有银星箭也能够捕杀他。 但显然对面的那个女人也知道,她的手臂依旧纹丝不动地抬着□□瞄准着他,半隐藏在□□背后的脸却朝着边上侧了一侧。 银星箭并不能够将血族或狼人立刻置于死地,但是人类没有那种超凡的恢复能力,被击中后最好的结果就是当场毙命。 克莱蒙特明白这个女人能够毫不犹豫地对他扣下扳机,但死亡的威胁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太过困扰的事情,甚至没能让他面上的表情变动一丝。 越来越多的士兵涌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那女人如同丝毫没有察觉到一样迎着他的视线,话语不急不缓:“我在想一件事情。对于圣赦院来说,到底是神枪手的你重要,还是经过了身体改造,速度和力量都能与血族媲美的凯里埃重要。” 克莱蒙特眼中的神色一深,在他动摇地瞬间那个女人刷地转过身去。争斗中的两个人正好在一击之后各自向后跳开,而她如同一开始就知道凯里埃的落点一样,丝毫不差地瞄准锁定,轻易地置换了威胁的对象。 她的话语都似乎没有丝毫的停顿,接着往下说道:“既然你能做的我也能做到,那就没有什么稀奇了。应该还是研究院里出来的成品要更难得一些。” 凯里埃站着没有动,他听得见那边交谈的声音,将视线朝着那边略微一瞥,又很快转回来,落到面前没有了动作的对手身上。 那个男人的眼睛和任何的血族一样,在月光下面有着几近玻璃一般的光泽。他的面色苍白,唇角明显还有着没擦去的血迹,这就是所谓的没有伤害任何人? 如同能够读取他所想的一样,那个女人又继续开口:“想要猎杀凶兽就必须要养自己的凶兽,研究院一共虐杀了多少的血族和雏体,才将那些破碎的能力在一个人类身上拼贴出来?” 她盯着那个督察官面上的神色:“又死了多少个研究体,才出了你这么一个成品?我猜你对于教廷的价值,比这一整个军团都要高吧?” 凯里埃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个细微的动作立刻被奥莉薇拉捕捉到了。她的声音微微扬起,如同带着笑音一样:“你不知道?也是。不过你以为圣赦院为什么要给你指派这么一个搭档,他有一路好好地照料和指导你么?” 凯里埃立刻朝着克莱蒙特看过去,后者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音,但是没有对上他的眼睛。 克莱蒙特生硬地转开话题,话语中还有着一丝平常的散漫:“既然这么能说会道的话,不如给我们解释一下,你和这个吸血鬼一路跟着我们是在干什么?” 奥莉薇拉背对着克莱蒙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却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对面的凯里埃眼睛稍稍睁大,里面划过了一丝难以置信。 这几个月来他多少有些了解自己的搭档,对于不肯承认的事实,克莱蒙特每次都是这样转开话题。 僵持中周围几个士兵试探地朝前走了几步,伊利欧铎立刻朝着那个方向看去,如同收到了警告一样,那几个红点又退了回去。 伊利欧铎察觉到凯里埃的分心,但是他并没有趁机进攻,而是走到了奥莉薇拉的身旁。 “我们要走了。”她平平地说,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一样。地图上显示着另外一处的战斗结束,那些士兵如果朝着他们的方向围过来的话,再想要脱身就难了。 凯里埃终于把注意力转回到了他们的身上,他刚才放松的肩膀又绷紧了起来,像是再一次做着进攻的准备。 奥莉薇拉按在□□的扳机上的手指往下压了一些,但那督察官只是问道:“他咬了谁?” 她的唇角勾起来了一丝,朝着地上那个被银星箭贯穿的血族看了一眼。 凯里埃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个血族的尖齿还露在外面,月光下和他脖子上的咬痕一样清晰。 没等那个督察官的眉头皱起来,伊利欧铎就抱起奥莉薇拉向着营地的边缘冲去。 凯里埃下意识地想要追过去,等反应过来停下的时候已经站在了数十米之外。克莱蒙特大声地指挥着士兵朝那两个人逃走的方向围过去,一边朝着他跑过来,捡起被劈落在泥土中的银星箭。 凯里埃看着他的动作,冷冷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们跑不掉的。”克莱蒙特绞上了□□后就立刻抬了起来,向着一片夜色中他们逃走的方向瞄准。 凯里埃皱起了眉头:“没有破坏协议的血族不在我们管辖范围之内。” 急速离开的身影很快引起了周围士兵们的注意,数十条带着锁链的银箭在夜色中朝他们飞去,左右闪躲之间那身影从地面上跃起,同时克莱蒙特扣下了扳机。 第222章 五十四 克莱蒙特看向自己同行了三个来月的搭档,他手中的剑柄抵在□□上,发射时被抬偏的角度让银星箭直直地射入了夜空。 他将推开凯里埃的剑柄将□□放了下来,说话的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的轻松而无谓:“那可真的是我最后一支箭了。” 凯里埃只是看着他,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克莱蒙特轻松的神色如同阳光下的雾气一样消融,黑色的眼睛突然显得如同古井一般:“周围是一整个军团,他们跑不了的。” 这句话让凯里埃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朝着地上看了一眼,靴子下面是被泥土和血染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积雪。 克莱蒙特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的不对,想要再故作轻松地开口时,凯里埃的身形一闪就在原地消失了。他骂了一声收起了自己的□□,招呼着身后的士兵跟着他朝前面骚动的中心过去。 伊利欧铎带着她从成群的士兵中间掠过,大部分的士兵在察觉到他的速度之后,就立刻将他认作入侵的血族,纷纷呼喊着抬起□□,数十支箭矢跟在他们身后扎入地上。 奥莉薇拉从地图上看着士兵的分布,挑选阻碍最小的途径让伊利欧铎通过。但是他们驻扎的地方本来就太过在营地中间,要穿过两百多米的距离才能够到达营地边缘。 她抱着伊利欧铎的肩头看着两旁飞速朝后退去的景色,同时看到周围的士兵如同被一个被搅动的漩涡一样,以他们为中心涌了过来。 时机实在是太糟糕了,刚才来袭的血族大半都被捕获或者当场击杀,剩下的的都在撤退,让他们看起来完全就像其中一员。 那两个督察官在原地站了一站就立刻追了过来。她不知道克莱蒙特手中还有没有银星箭,但是如果凯里埃追上并且拖住了他们,再被其他士兵围住的话,有没有银星箭两人逃脱的几率都是零。 她刚才已经近距离地看过了十字军团是怎么围捕血族的,这些人和骑士团不一样,血族的尖牙和利爪丝毫不能够让他们退缩,如同带着偷猎者的狂热,他们的眼中只有那携着死亡威胁的猎物。 前面两拨士兵中间出现了一条空隙,伊利欧铎立刻按照她所说的踩落到地上然后调转方向,揽着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拉去的时候,巨大的力道几乎将她胸腔中的空气都挤了出去。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速度,即使停顿甚至都没有超过一秒的时间,当伊利欧铎重新跃起的时候,数根箭矢擦着他的身体扎入了脚下的土地中,更多的朝着他们的背后射来。 军团的士兵好像丝毫不在乎他们满天发射的箭矢有可能落到战友的身上,奥莉薇拉已经不止一次地看见有士兵被流箭击中倒在地上生死不明,而其他的人越过地上的尸体,依旧朝着他们追来。 就和之前围击那个血族的时候一样,军团中的士兵丝毫不在乎倒下去了多少的战友,只是迅速地填补上了他们的空缺。 那些士兵手中的□□被不断地绞弦然后发射,如同一张网追在他们身后。渐渐地就连他们行进方向上都有箭矢迎面而来,伊利欧铎两次被迫不得不稍稍调转了路线,其中一次直接朝着一群士兵砸落下去,他踩在其中一个士兵举起来的盾牌上才转过方向。 奥莉薇拉不知道是什么影响了伊利欧铎让他提前完成了转换,但如果他的转化已经完全了的话,按照原作里面的设定,要从这些士兵中间离开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的性格并没有被在研究所里面的那段经历扭曲,之后的路就算没有她,应该也能够好好地走下去。 如果她在这里被捕获而不是当场处死的话,最大的可能就是会被转到异端审问局的手中。她或许能够逃出来,或许不能够。但是异端审问局却有很大的可能从她推断出伊利欧铎的身份。 伊利欧铎现在已经是完全的血族成体,照理应该能够受到和约的保护,没有足够的理由就连教廷也不能够拿他怎么样。但是在初拥者不明的情况下他没有氏族的庇护,尤其是在中部这种战乱的地方,现在两族之间的和约形同虚设。 或许能够让他去南方,那边现在要稳定得多,而且他的蒙娜也在那里。 只不过她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告诉过伊利欧铎,作为一个初拥者代理人的身份,她感觉这次实在有些失格。 伊利欧铎为了躲开身后的箭矢必须不断地落地改变方向,长距离的跳跃滞留空中无处借力,是最容易被瞄准射击的目标。 这同样意味着他没有办法直线行进,而身后直直追袭而来的凯里埃却完全没有这种顾虑。他分开士兵构成的红色海洋越来越近,很快奥莉薇拉已经能够在视野中捕捉到那个身影。 她环上伊利欧铎的脖子,在他耳边说:“放我下来吧伊欧。” 伊利欧铎的回答只是收紧了手臂钳住她的腰身,朝着空中一跃而起,顿时四周不下二十支银色的箭矢朝着他们飞射过来。然而伊利欧铎如同一早就从其中看见了唯一的空隙一般,用手中的银箭格挡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支箭矢穿过银色的密网,重重地砸落在地上的同时那些箭矢纷纷射入周围的土地。 然而接着就是一拨更密的箭雨袭来。突袭已经接近了尾声,被捕杀和逃逸的血族越来越多,那就意味着越来越多的士兵转移到追捕他们的队伍里面。 奥莉薇拉没有看见任何人再发射银星箭,如果只是普通的箭矢的话,即使被击中几次伊利欧铎应该也能够应付过去。但如果他要顾及抱在怀里的人,不仅仅是那额外的重量,还要考虑到不能让她受到致命伤害的话,限制就太大了。 她又喊了他一声:“伊欧。” 在腰间愈发勒紧的手臂传递过来和刚才一样的回答。 她看了一眼追到十几米之外的凯里埃,轻轻地在他耳边说:“蒙娜在南部美奇第伯爵的领地上。” 伊利欧铎的身形终于一顿,她在那一瞬间抵住他的肩头一推,将身体向左一转,从那一丝松懈之中挤了出来。 伊利欧铎立刻用另一只手拉住她的身体,还没有将她重新揽回怀中,就看见奥莉薇拉笑了一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伊欧。” 不管她这次是否能够活下来。 一根银色的箭矢直直地冲着他们飞过来,伊利欧铎下意识地将身体向旁边一侧,奥莉薇拉同时用力地一推他的肩膀,从他的手臂中挣脱了出来。 自从转化以来伊利欧铎蓝灰色的眼睛就如同玻璃珠一般,映射不出任何的感情。但是现在却出现了明显的惊讶和无措,他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来,但是仍然在空中的身体没有任何的着力点,无法让他改变自己的方向。 奥莉薇拉已经转过了身去,抬起一直被挂在身侧的驽枪,里面还剩下最后一支银星箭。 身体在不断地下坠,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她就会不可控制地一头栽下,落入这片已经被踩踏得泥泞的土地。然而面前的一切景象都显得那么缓慢,身体的应激系统又一次在生死关头启动,将瞬息拉扯得仿佛永无止境。 凯里埃棕色的眼睛朝着她看过来,即使是在这因为亢奋的神经而显得漫长的片刻之中,都能够看到他快速地分开几乎处于静止的士兵朝他们的方向冲过来。奥莉薇拉举起的驽枪似乎完全没有在他眼中构成威胁,甚至没有能够让他的动作停下哪怕一丝。 但是她的目标原本也并不是凯里埃。 奥莉薇拉将驽枪稍稍往上一抬,朝着远处一团拥挤的士兵扣下了扳机。 凯里埃看见她最后的动作瞳孔猛地一缩,他一跃而起但是那根银箭已经从他头顶飞过,转过身去的时候只能看见那道银光直射而去,瞄准了士兵群中的克莱蒙特。 第223章 五十五 奥莉薇拉的身体急速地下坠,但是射出去的银星箭速度更快,如同电光一样穿过拥挤的士兵,直冲目标而去。 她知道她不应该能够看见克莱蒙特一瞬诧异的表情,就如同她不应该有在那短短的空隙中瞄准射击的能力一样。但她还是看见了,在身体彻底落下之前,她看到那个男人的眼睛微微地睁大,黑色的瞳孔中几乎能够倒映出箭头的银光。 凯里埃在意识到他无法阻止那银箭的同时调转了方向,握剑朝着她冲了过来。奥莉薇拉并不在意地想要勾起一个笑,她想要看到克莱蒙特身前溅起的一片血花,想要在肢体摔断之前确定这个人无法再狙击伊利欧铎。 然而一个黑影从克莱蒙特的面前快速掠过,没有惨叫声,也没有利器没入身体的湿润闷响,只有一声清脆的兵器相交的声音。 紧接着如同延缓时间的魔咒被解开了一样,奥莉薇拉咚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从脊柱蔓延而来的疼痛和麻痹让她松开了手中的□□,那冲击甚至将她的身体朝空中弹起了一下,将她唯一的武器甩向了边上。 反正也没有可以发射的银星箭了,奥莉薇拉没有浪费力气去够那把□□,而是翻身跪起将一直佩戴在腿旁的匕首拔了出来。但是近身战向来不是她的特长,破碎的身体在能够将那匕首举起来之前,边上的战士就都涌了过来。 一个士兵抬起铁靴朝她的背后一踢,毫不留情地将她踏入泥里,另外一个士兵将她握着匕首的手腕踩入地上。 疼痛如同电流一般击穿了她的身体,奥莉薇拉浑身颤抖,脸贴着身下被血污浸透的泥土,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疼痛的嘶喊。不知道伊利欧铎还在不在周围,但如果还在的话,她不想发出任何能被他听见的声音。 伊利欧铎应该明白的,现在的情况下面只身才有可能突围。他不可能从这么多的士兵手里将她救出去,在身份暴露之后,想要两个人一起离开的可能就微乎其微。 那些士兵发现了她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战斗力,确定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后,站在旁边的几个士兵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人嘴里骂着一脚踢在她的腰侧,铁质的靴头毫不留情地击入她柔软的腹腔。 奥莉薇拉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自觉地就想要蜷缩起来。,踩在她背上的士兵又加上了一些重量,重新将她被紧紧地压回地面上,甚至连呼吸时胸口起伏的那一点空间都没有给她。 几秒钟的延迟之后她才感觉到了疼痛,如同有人缓慢地将腹腔中的脏器都鲜血淋漓地扯了出去一样。在艰难的呼吸和疼痛之间奥莉薇拉挣扎着保持清醒,告诉自己更加恶劣的情况都熬过来了,这些也都会过去的。 然而她的沉默却并不是这些捕获了她的士兵们想要的。有人又在她的腰侧用力地踢了一下,疼痛如同潮水一样想要淹没她的神志,奥莉薇拉挣扎着将注意力脱开这具身体,集中在系统的地图上。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又是一阵骚动,红色的亮点不断地移动,铠甲和兵器相撞的声音不断地传过来。 不,不要是伊利欧铎,刚刚转化的他根本没有办法应对军团的围捕。奥莉薇拉退出对战系统之后,立刻就在地图上看见了标示伊利欧铎的蓝色光点,并不在刚才骚动的地方,但是同样没有离开军营。 和周围蜂拥的士兵们不同,那个光点没有移动,只是静静地待在地图上的一处。 刚才那一瞬间发生什么了?难道伊利欧铎已经被捕获了么? 她用力地想要抬起头来,却只能够看到周围跑动的铁靴。踩在她背上的士兵察觉到了她的动作,将脚稍稍抬起来一些后又用力踏下,让她老实一点。 这次奥莉薇拉的喉头一甜,瞬间嘴里就弥满了血腥的味道。士兵的动作同时让系统重新启动了对战模板,瞬时所有的红色光点又回来占满了整片地图。 在伊利欧铎刚才一动不动地待着的地方,周围只有几个寥寥的红色光点,而且大部分并不以他为中心,只是闲散地站在那里,甚至都不像她身边的士兵一样围拢起来看着她。 伊利欧铎并没有被捕获,但也没有立即逃开,而是躲开了其他士兵的察觉隐蔽在那里。太冒险了,受过训练的督察官能够将血族从一片阴影中识别出来。 但是知道神父暂时安全,还是让奥莉薇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稍稍放松下来的身体却突然能够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彻骨的疼痛,开始抑制不住地咳嗽。 那声音低沉而湿润,伴随着弥满了口腔的血腥味。她甚至不用去看面前已经被沾染得一塌糊涂的雪地,就能够知道被咳出来的是什么。 她咳嗽的声音本来应该湮没在这片混乱的战场上,就连踩在她背上的那个士兵都没有清楚地听见什么。然而面前那片如同漩涡一样骚乱的红点突然散开,如同被狂风吹散一样,在朝着她的方向出现了一个缺口。 瞬间士兵的叫喊和跑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奥莉薇拉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踩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个士兵已经离开了。就连踩在她背上的那个士兵也稍稍松缓了一些力气,可能是看着战线朝他们这边转移,在考虑是不是要把这个被捕获的女人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她没有再费力抬头看过去,只是又一次关闭了对战系统,漆黑的地图上面那个蓝点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不管是什么又引起了一阵混乱,那依旧和伊利欧铎无关。 身后的士兵就一把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疼痛和突然被勒紧的胸腔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静止的蓝点如同接受到了什么讯号一样突然一动,接着就朝她的方向迅速地掠来。 不要,不要伊利欧铎。这个念头浮现在她脑海的时候,战士的呼喊和跑动的声音就爆发了出来,冲着从蓝点掠来的方向涌去。 抓着她的那个士兵立刻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将她双手钳在背后往前一推,另一只手握着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 奥莉薇拉没有挣扎,即使在没有受伤的时候,她的力气也完全比不过这些士兵。挣扎只能够让他将钳制收得更紧,夺走她最后一丝所需要的行动的自由。 火光映衬在银色的铠甲之上,如同跳跃的图腾,冬日湿冷的空气中布满了铁与血的气味。她感受着身后士兵的拉扯和他在耳边叫喊的声音,看着面前匆匆移动的人影踩乱头顶月亮落下的光线,默默地在心中计算着。 是要赌被俘后他们能够从军团和圣赦院的手中跑出去,还是她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已经能够让伊利欧铎按照任务要求的一样好好活下去? 地图上的蓝点猛地朝前一窜,视线中伊利欧铎的身影高高跃起,身后紧随着一片银色箭矢,如同在夜空中给他描绘上了一副钢铁羽翼。 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奥莉薇拉给了他一个笑容,迎着抵在颈前的匕首撞了上去。 第224章 五十六 “薇拉。” 有谁在喊着她的名字,那声音如同月光下的泉水一般清冷,流淌过她的四肢,沁入骨髓。 秦云如同被人从无尽的黑暗中拉扯了出来一样,意识缓缓地从海底往上浮。她微微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一片橙黄。 又有人在喊着那个不属于她的名字,秦云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时看见的是被黑色礼服覆盖的肩膀,还有微微披散在上面的金色发丝。 她并没有看见抱着自己的人,但是那模糊的一瞥就让她知道了那是谁。如同不再抗拒身体的重量,她的上身微微向后仰,刚才还绷紧着的肩膀和手臂也垂下。 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收紧,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然后又喊了一声:“薇拉。” 秦云想要回答,然而才刚探出水面的意识就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又一次朝着黑暗冰冷的海底沉去。 有人托起了她的头,接着唇齿被舌尖抵开,一丝熟悉的腥甜被渡了过来。秦云没有反抗,身体早就熟悉了这个动作,如同干涸的土壤一样将渡进来的液体吸收殆尽。 但是不够,这些远远不够。像是一杯水浇灌在沙滩上一样,被完全吸收之后甚至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她的喉头微动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落下去的那一丝液体只是唤醒了身体的渴望。 不够,还需要更多。她才意识到那种干渴,急迫到如同整个身体都在发出破裂的声音。 秦云微微地张开唇,渴望如同暗流般搅动,汹涌的巨浪拍上岩石般冲击着她,血肉之躯难以承受地微微颤抖。 接着面前的人托起了她的身体,将她按到自己的颈旁。 旁边有人出声,像是要阻止这个动作,但是喊的却不是她的名字:“安德里希!” 抱着她的人并不为所动,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如同安抚着一只猫一样。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她的脸颊,秦云微微地睁开眼睛,看见那是他金色的发丝。 秦云记了起来,是安德里希。 他示意一般将她微微按向自己侧过的脖颈,纤白的肌肤下是淡青色的血管,里面澎湃着温热而腥甜的血液。 渴望的浪潮又一次拍打过来,秦云没有再抵抗,张开嘴把尖齿埋进了那白色的脖颈。血液汩汩涌出,她大口地吞咽着,感觉那液体迅速地融入自己的身体,流向四肢百骸,滋润她每一寸干涸的血肉。 当感觉到力气渐渐回到这个的身体时,她伸手环住了安德里希的肩膀,如同担心这甜美的源泉会突然消失不见。然而他只是收拢双臂将她抱得更紧,一手将她按在颈边。 秦云能够感觉到抱着她的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一样紧绷,如同在忍耐或压制着什么。安德里希的气息落在她□□的肩膀上,湿润而热烈灼人。他拢着她腰身的手又一次收紧,叹息一般轻轻地喊她的名字:“薇拉……” 这一次秦云突然清醒了过来,如同被闪电划过的夜幕一般,所有在黑暗混沌中的东西都突然被照亮。如同被人一把从泥泞的黑沼中拽了出来,她睁开了眼睛。 最后一丝甜美而温热的鲜血沿着秦云的喉头落下,她松开安德里希的脖子的时候,一阵眷恋和不舍如同海潮一般袭卷而过。她将尖利的长牙从伤口中退出的时候,安德里希的手臂稍稍收紧,如同一个隐晦的挽留。 秦云看着他脖子上被咬出的伤口,一丝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颈线流下来,染红了衬衣的领子。她口中还有血腥的味道,长出的尖齿微微抵在唇上。 就在她愣神的一瞬间,那脖颈上的伤口渐渐愈合,同时她的尖齿慢慢地收回,身体如同将最后一滴血液也吸收殆尽了一般,口中的甜腥也消失不见。 如同刚才的一幕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秦云的脑中依旧一片混乱,记忆的碎片如同雪花一样飘散,她的声音喑哑:“安德……” 环着她的手臂突然松开一丝,她微微后仰又立刻被他接住,安德里希便俯身吻了上来。 和之前的都不一样,这是个一点也不温柔的吻,他的唇舌直接探入,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同时收紧,像是要从她身上急切地索要什么,两个人的身体紧贴着没有一丝缝隙。 秦云伸手想要推开他的肩膀,手掌却在他的衣料上一滑,然后才发现自己的手上被还未干透的血迹覆满。她的眼睛微微睁大,这才发觉周围都是浓郁得散不开的血腥气味。 她重新按上安德里希的肩膀往外推,这次他顺着她的动作稍稍退开一些,转而吻向她的颈侧。秦云转过头去才看见他们身下的一整片地面都被鲜血浸染,如同被人用红色的油漆泼满了所有的地方,除了夹杂在里面四散的残骸之外,看不清任何东西原来的面目。 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同察觉到她的心思飘散到别处一样,安德里希环着她的手臂收紧,咬在了她的颈侧。尖齿刺穿皮肤的时候她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阵轻微的麻痒传过身体,让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喘息。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响起来,气息浅短而急促:“够了,安德里希!” 那是伊利欧铎的声音。 如同又一次被唤醒,她抬起视线,看到宏大的空间中没有被烛火照亮的上半部。那里没有被鲜血沾染,或者说还没有被完全地覆盖,能够看到墙壁上反射着微光的金箔,镶嵌着珍宝印刻出教义中的故事。 她记起来了,这是普罗迪夫教堂中的礼拜堂。 如同抽去了纸牌屋最下面的一张卡片,随之而来的记忆落雪般轰塌而下。枪声、匕首、身体被撕裂一般的疼痛、狼人的撕吼与嚎叫、满天喷洒的鲜血,其中穿着黑色神父服的人一身血红地躺在地上。 “伊欧……” 安德里希抱着她的手臂一紧,将尖齿更深地埋入她的脖颈中。从那伤口之中一股热流弥漫开来,瞬间将她的思绪打散,如同点燃了血肉一般,让她的喘息中都带上了一丝腻音。 “安德里希。”伊利欧铎这一次的声音比刚才要平静了许多,同样也失却了大半的温度,“骑士团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安德里希缓缓地睁开眼睛,又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了怀中人的脖颈,如同不得不放开到手的猎物一样,抑制着本能的冲动和不情愿。尖齿完全退出的时候,奥莉薇拉的身体在他怀中轻轻颤抖,他明白那种感受,就在片刻之前这一切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轻轻地舔舐那细微的伤口,用力地禁锢住了怀中人挣扎的动作,将最后一丝血液舔去,直到看着伤口完全愈合才抬起头来:“巴贝伦。”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身影从建筑穹顶的边缘跳了下来,落在了长排座椅的背上。秦云转过头去能够看到巴贝伦的身上有着不少血迹,衣服上面还有利爪的伤痕,但是下面的皮肤上却看不见任何的伤口,像是已经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愈合了。 巴贝伦的面上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眉头完全地拧了起来,没有一丝平时的慵懒。他那双金澄澄的眸子没有转向安德里希,而是直直地盯着秦云。加上他弓着身体站在椅背上的姿势,几乎像是嗅到了威胁之后充满警惕的野兽一样。 安德里希朝着边上的一个人影示意,秦云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浑身是血的伊利欧铎斜靠在一排座椅上,一手护着受伤了的胸腔,面色如纸一般惨白。 第225章 五十七 她的瞳孔一缩,终于想起来了之前的的事情。巴贝伦往枢机处去找西欧神父,剩下她和伊利欧铎被大批涌来的狼人堵在了礼拜堂里。 伊利欧铎的视线和她对上的时候,面上紧绷的线条稍稍缓和了一些,如同终于放下了心来,绷紧的肩膀舒开,整个人朝后靠去:“没事了,奥莉薇拉。” 然而神父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他周围是一整片的鲜血,将衬衣都染成了深红的颜色。他的面上却毫无血色,包扎着丝带的手臂无力地垂在一旁,另一只手绕过胸前,似乎想要固定住断裂错位的肋骨。 秦云想要站起来去查看他的情况,然而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挣扎,安德里希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 伊利欧铎看见了她的动作后微微笑了一下:“没事的。” 秦云想要说什么,却立刻就被安德里希堵住了唇。和刚才一样,强硬到甚至带着一丝疼痛的亲吻。 巴贝伦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落在一滩血泊之中,溅起的血渍有一丝落在了伊利欧铎的面上。神父转头去看那粗莽的狼人,巴贝伦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抿着唇看向周围。 狼人的残骸和被撕裂的脏器散落得到处都是,巴贝伦朝着门口走去,每一步都落在血泊之中,然后又带起一片粘稠。 礼拜堂的大门被打开,露出外面同样是满面疲惫和一身血污的圣骑士。他们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开门的巴贝伦,难以置信的目光扫过礼拜堂中的情形,直到看清了伊利欧铎才像是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大步地朝着他跑去:“主教!” 安德里希抱起秦云,从礼拜堂另一侧的走了出去。她把视线转回来,才发现自己身上只剩下了白色的衬裙,几乎完全被鲜血浸透,湿重地贴在她身上,沾染得安德里希的衣服上也是深深浅浅的痕迹。 她还记得那一场血战是怎么开始的,但是当红色覆盖了大半的视野之后,记忆就开始有些模糊。她抬起自己的手,看向完全被一层层的血迹覆满的手指,似乎还能够在指尖感受到不断跳动的脏器,以及在将它们扯出温暖的胸膛之后,捏碎瞬间的触感。 安德里希低头看她,就连垂下的金色发丝都沾上了血迹。她伸手想要替他擦去,但是鲜红的手指只是留下了更多艳丽的痕迹。他并没有说什么,将她抱回了房间的盥洗室内放置在淋浴下,然后拧开了水流。 秦云并不能感觉到水流的温度,就如同感觉不到冬风的凛冽或着阳光的温暖。水流不断地冲刷而下,被她染成殷红在身下汇作浅浅的一潭。那红色经久不散,反复冲刷不尽她身上的血腥一般。 安德里希站在水流之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身就要走,秦云跪起身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安德里希的脚步顿住,过了一会儿才转过来说:“我去给你拿衣服。” 然而秦云并不放手,淋浴的水还在不断地向下冲刷,热水激起了淡淡的水雾,模糊了空间内一切冰冷的线条。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安德里希将她的手拉开,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伸手抚过她被水浸湿的侧脸,只是那么轻微的触碰,她却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那手指传来的温度,比炉火和阳光都更加温暖。她看向安德里希的眼睛,淡蓝色的眼眸如同冬日冰封的湖面,面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她伸手抚摸上他的脸,指尖被热水化开的血涂抹上了浅红色的痕迹。安德里希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于是她将手指缠入他金色的发丝,一路向下直到被紧箍的发绳止住。她将那发绳解开,让他的金发顿时散落下来,落在了她的身旁。 安德里希伸手将她揽入怀里,细密的亲吻落在颈旁。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任他解开自己衬裙的系带,将那被鲜血浸得血红的衣衫缓缓褪下。 手掌在她的身上缓缓地抚过,将凝结了的血迹揉开之后让水流带走,露出了下面的肌肤之后才吻上去。 那亲吻在水流之下轻柔得几乎难以察觉,但她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唇印在肌肤上的每一处,每一次的触碰都让她微微地颤抖。 秦云将手环上他的肩膀,几乎叹息一样轻轻地唤他的名字:“安德……” 如同回应一般,她的脖子上传来了一阵刺痛,接着就是如同麻痹一般的暖流在身体里面散开。甜蜜而又血腥的亲吻,安德里希的呼吸和身体都变得灼热,那热度像是无法阻挡的烈火一样蔓延到她的身上,每一寸血肉都似乎能够感受到渴望。 血液如同海浪一般冲刷着血管,她只能够更加用力地抱着身前的人,仿佛这就是她在茫茫大海之中的扁舟,是她一次次辗转轮回中的唯一企望。 然而安德里希的动作却和缓了下来,慢慢松开了她的脖颈,将上面的伤口舔舐到愈合之后便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将身体离开了一些:“伊利欧铎说你喝了狼人的血。” 他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仿佛他们之前就一直在说着这个话题一样。 秦云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不明白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依旧朝着安德里希的身体靠过去,他却只是将她抱起在坐在自己的腿上,取过一旁的香乳倒出来了一些,开始轻轻地搓揉她的头发:“血族和狼人有协议,这种行为是禁止的。” 秦云却完全没留意他在说什么,身体中被勾起的情潮依旧澎湃,让她在安德里希的触碰下轻轻地颤抖。但是安德里希如同完全没有察觉到一样,专注地替她洗着凝结在长发中的血块。 秦云湿润的眼睛微微眯起,她伸手环上安德里希的肩膀,凑在他的颈边轻轻地磨蹭:“安德……” 安德里希的动作顿了一顿,然后将水龙头转过来,替她冲去头发上的泡沫。 她看着安德里希近在眼前的脖颈,身体如同本能地知道怎么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尖齿缓缓地显露出来。在她就要咬下去的时候,安德里希突然捏住了她的后颈,强硬地将她拉开了一些。 他的面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问道:“听见我刚才说的了么?” 秦云愣了一下,然后委屈的感觉突然涌上来,轻轻地呜咽了一声。 安德里希什么都没说地看着她,一直等到她的尖齿消退下去才松开手,让她靠回自己的身上,然后继续替她冲洗头发。 秦云的视线落到他的身上,衬衣的领子散开,露出了线条分明的身体,和上面纵横的伤痕。她的指尖探进去沿着一道伤痕缓缓地摩挲,猜想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而安德里希会不会有一天与自己说起。 安德里希看了一眼怀里的人,正好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黑色的眸子和往常一样如同深夜的天空,然后她抬起身体,轻轻吻在他的唇上。 他并没有阻拦怀中的人,也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如同一尊大理石的雕塑般,坚硬而冰冷。 秦云并没有介意,她慢慢地结束了这个亲吻之后才重新靠回他的怀中,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他的颈边轻轻地磨蹭。 安德里希抱着她的手臂终于一紧,问出压在心底太久的问题:“为什么?” 为什么可以这样乖顺地待在他的身旁,但是当另外那个人受到威胁的时候,就能够轻易地将所有都抛下。 包括她自己,包括他。 怀里的人依旧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连终将重逢的许诺也没有,只是缓缓地伸出手,柔软的身体抱紧了他。 第226章 五十八 奥莉薇拉迎向撞紧紧抵着她脖子的匕首,但是预想中灼热的痛感并没有如期而至,那匕首像片羽毛一样被她动作间的轻风带起,朝前飘开了一段距离。 那士兵从钳制着她的手放开,似乎是朝后面或者旁边站了一步,原本紧紧压着她后背的铠甲退开。失去了支撑之后奥莉薇拉才发现她甚至没有办法站稳,疼痛的身体朝着边上一晃,眼看就要朝着地上倒去。 一只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膀,和刚才那个士兵不一样,这人的手掌没有被铠甲,也没有如同扼着一头凶兽一般几乎捏碎她的肩头。那个动作几乎有着一丝谨慎之意,如同绅士在轻轻扶住了舞伴一样。 身后人的出现毫无声息,奥莉薇拉几乎是瞬间就猜到了他是谁。像是要确认她的猜想一般,一束浅淡到几近银白的金色长发落下,和黑色的斗篷一起进入了她视线的边缘。 伊利欧铎在他们面前五米左右的地方落下,他的面色在月光中一片苍白,蓝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们这边。 士兵很快围拢过来,他们手中的□□都朝着中心举起,然而在任何人能够扣下班机之前,那个执行官已经将她一把拦腰抱起,直接突围朝着军营外面掠去。 伊利欧铎和几支箭矢擦肩而过,然后立刻一跃而起朝着那个不知名的身影追去。奥莉薇拉被那人紧紧地抱在怀中,只有他黑色斗篷扬起的时候才能够看见她的身形。然而只是那短暂的剪影就能够让他看清楚她并没有在挣扎,仿佛认识这个突来的不速之客一样。 这个认知并没有能够让伊利欧铎安下心来,他的身体如同被一团烈火灼烧一样,驱赶着他不断地向前,挑选着士兵中间稀疏的落点落下,即刻又跃起追赶跟前的身影。 突然出现的那人的速度太快了,仿佛奥莉薇拉的重量在他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十字军团士兵射出的箭矢甚至连他的残影都追赶不上。伊利欧铎的怀中已经没有了需要保护的人,他甚至不再多费心思躲避那密集的箭雨,有几次银色的箭头没入他的身体,然后因为过高的速度倒刺还没有来得及张开,就在下一瞬就被系着的绳索扯了出去。 身体迅速地自我修复,伊利欧铎甚至连那疼痛都没有感觉到,他的眼中只有前面的身影,和他怀中抱着的奥利维拉。 一只带着倒钩的箭头射入了他的腿中将他的速度拖慢了一瞬,伊利欧铎立刻就侧身割断了绳索。落地的时候他伸手拉扯了一下箭身,箭头埋得太深了。估算了拔除会造成的伤害之后,伊利欧铎只是折断了露在腿外的箭身,就没有再多理会地一跃而起。 原本以为在那延迟的几秒钟时间之内就会失去前面那个高速跳跃的身影,出乎意料的是那人竟然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根树枝之上,黑色的斗篷将他的身影完全遮蔽,月光下只能够看清被他抱在身前的人。 奥莉薇拉的身上沾满了血渍和泥水,几乎看不清斗篷和长裙原来的颜色,也看不出来是否有哪里受伤。她的眼睛闭着,头微微向侧向一边,靠在那个人的胸前。伊利欧铎只能够看见她半边的表情,没有痛苦的神色,如同平时睡着了一般,他站在二十多米的距离外,够听到她轻浅呼吸的声音。 这时候伊利欧铎才突然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十字军团的营地,如同从无尽的噩梦中惊醒一样,原本和潮水一般没有尽头的士兵们突然消失,萦绕在耳边铠甲刀剑相击和呼喊的声音都退去,一直跟在身后如同猎网一样的银色箭矢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身影,站在薄云圆月的夜空之下。 伊利欧铎要朝树枝上跃去,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先他一步跳了下来,斗篷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掀起,露出了下面同样是黑色的服饰和别在腰间的长剑,落在地上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伊利欧铎朝他走过去,重量压到那支依旧埋着箭矢的伤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如同电击一般刺透了他的身体。刚才还在体内如同烈火一样驱赶着他的力量瞬间消散,伊利欧铎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面前的人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说。 他试着站起来,但即使是肌肉最细微的动作,在碰到了埋入血肉的银箭时都像是直接挂擦在魂魄上一般。他握上了还残留着的箭柄,猛地用力拔了出来,倒刺剐走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在他的腿上留下了一个手掌大的伤口。 伊利欧铎将那银箭扔在一旁,缓缓地站了起来。他似乎没有意识到疼痛,也没有意识到仍在流血的伤口,只是一步一步地朝着奥莉薇拉走去。 那人纹丝不动地看着他走到跟前,宽大的黑色斗篷挡住了照射下来的白色月光,但是伊利欧铎依旧能够在阴影中辨识出那个人的面容。清俊而苍白的脸,颜色浅到几乎凉薄的淡蓝色眸子,还有金色的长发。 他并没有见过这个人。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他的的视线立刻就转向了奥莉薇拉。 她的面上蹭了不少的泥土,平时柔软而光泽的黑色长发上也是。衣服上浸透的血或许只是在别处蹭上,而她唇边的血迹甚至还没有完全干透。 伊利欧铎伸的手有些颤抖,他尽力地将奥莉薇拉面上的泥土抹去,才看见她的脸色非常不好,看起来甚至比他们两个吸血鬼都要苍白。但是她眉眼之间却丝毫没有紧绷的神情,似乎只是很安静地睡着了一样,就像他们借宿在旅店之中的任何一个夜晚一样。 伊利欧铎让自己不要去想刚才她给出的最后一个微笑,不要回忆她将脖颈迎向身前抵着的匕首的情形。他伸手想要将奥莉薇拉的身体接过来,然而那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却向旁边一步错开,终于开口:“还有很长的路。” 伊利欧铎落空的手掌立刻握紧,盯着那人淡蓝色的眼睛:“还给我,我抱得动她。” 那人只是看了一眼他腿上的伤,血已经止住了,但是伤口还没有开始愈合。延缓的身体修复,这是血族能量即将告罄的标志。 他没有等伊利欧铎再说什么,直接抱着怀里的人朝着刚才的方向跃了出去。 身后立刻传来那个雏体追赶上来的声音,他并没有很在意,原本今天的目标也就只是这个修女而已。 第227章 五十九 奥莉薇拉的知觉刚刚从一片漆黑之中苏醒过来,甚至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听见有人在一旁说:“你醒了啊。” 那声音如同小提琴的细弦一样,少女的声线华丽而紧绷。她的话音之中没有一丝可以被错认为关心的情绪,就像是无意间看见了窗外的天气,随口谈论了起来:“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样子,恢复速度却挺快的,至少对于一个人类来说呢。” 奥莉薇拉缓缓地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从床柱上垂下来大片的梅色幔帐,并不是丝绸的质地,而是更加厚重的天鹅绒。橙黄色的光线轻轻地跳动,那应该是灯烛或者壁炉中的火光。 她稍稍闭了一下眼睛,想要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却突然如楔子一般凿入她的胸中。她落回了布满丝绸品的床上不断倒抽着冷气,慢慢地蜷起了身体。 一阵轻轻的笑声从床边传来,是刚才那个少女的音色。她的笑声纯粹而不假思索,像是孩童笑着看囚在玻璃瓶中的昆虫一样,甚至不需要参杂恶意,一种纯粹而天真的残忍。 奥莉薇拉没有转过头去看那个少女,等到那一阵尖锐的疼痛退下之后,她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睡衣下面被绷带一层层地捆绑了起来,紧到呼吸都受限制。她的右手腕也被夹板固定住,即使已经被绷带层层地包裹起来,依旧能够从边缘看到整个手腕肿胀泛红。 胸口尖锐的疼痛渐渐散去,并没有完全消失,像是慢慢地退入了背景之中,远远地被阻隔了起来。她轻微地活动了一下手上的手指,在肌肉牵扯到手腕的时候,是同样隐晦而遥远的疼痛感知。 奥莉薇拉对于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应该是有人给了她什么强效止痛的东西。这也就能够解释为什么她的思绪缓慢地如同一条半冻上的河道,从醒过来就一直观察着周围无谓的细节,到现在都没有查看伊利欧铎的状态,或者思考她失去意识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她终于打开了系统的地图,立刻就在上面看见了一个蓝色的光点在不远处闪烁,然而还没有等她看清楚伊利欧铎具体的位置,一个金发的少女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少女的发丝和衣裙都没有明显的摆动,血族的速度超越了人类生理的极限,但是他们的衣服和头发都还受到惯性的束缚,在瞬移之后往往会像被狂风扬起,然后再慢慢落下。少女如果不是突然移动过来,那就是原本就一直站在床边,只不过现在落下了迷惑的幻象。 血族这种能够隐藏在最显眼的地方的能力,在奥莉薇拉看来像是精神力运用的一种,犹如她之前能够使用的精神力屏障。只不过血族遮蔽的不是仪器的红外探测,而是对周围光线的反射进行控制,营造出一种视觉上的错觉。 奥莉薇拉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散开,回神将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人身上。少女的容貌精致得同古董娃娃一般,大约十三岁左右的面孔还有些圆润。如果是普通的少女的话,接下来的几年中她会快速地拔高个子,脸上薄薄一层的婴儿肥也会退去,让她的鼻子显得更加挺拔,侧脸的线条更加清丽迷人。 但这并不是普通的少女。 奥莉薇拉看着她那双蓝得如同海岸的眼睛,里面闪烁着一丝孩童恶作剧般的兴奋。但那之后却隐藏着太多别的东西,如同海底深处的汹涌洋流,不是属于这个年纪的神色。 少女似乎对奥莉薇拉的打量很感兴趣,稍稍朝着她弯下腰来,长裙缀满了蕾丝边的领口露出下面纤细的肩膀,肌肤是白腻得同奶油色一样的颜色。 那樱桃色的唇轻轻张开:“你是谁?” 如同没有意识到那个问题是对着她的一般,奥莉薇拉的视线涣散开,看到系统的地图上面勾勒出来一栋古堡的蓝图,更大的一片区域被标上了城市的名称——图尔恰。 她立刻便知道了自己在哪里,同时也明白了面前这个少女是谁。少女在原作里面应该算不上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尤其对于任何和教廷沾上关系的人—— 还没有等迟缓的思绪达成任何有用的结论,她突然被摁进了绵软的羽绒枕头之中。少女纤弱的手刚刚能够掐住她的脖颈,而那力气却丝毫不逊于一个成年的男子,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她的气管。 注意到奥莉薇拉完全没有挣扎之后,少女微微侧过头,蓝色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意外。但那情绪很快被遣散,她话语中退去了刚才笑意的遮掩,冷冷地问:“你是谁?安德里希大人为什么会带着你来这里?” 安德里希?奥莉薇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窒息的压迫感传开,药物镇定下的身体都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她抓住了身下的丝缎床单压抑那股冲动,如果这个血族真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话,她没有任何挣脱的可能。 奥莉薇拉压抑着无谓挣扎的冲动,却压抑不住对之前副本里面能力的怀念。当初选择这个身体的时候她就明白人类在这个世界中的局限性,她不会有另外两族的速度和力量,不会有灵敏的感官和直觉,或是他们强悍的生命力,但这仍然是达成任务的最佳机会。 虽然不能说是安全无事,但好歹也将伊利欧铎养到转化完成了。 少女卡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又一次收紧,像是没有耐心等她窒息,直接就想要拧断她的脖子一样:“这种时候走神也太过失礼了,教廷连这种最基本的礼节都没有教过你们么?” 奥莉薇拉回神的瞬间像是被身体的本能找见了一个空隙,还完好的那只手掌举了起来,徒劳地想要拉扯紧紧地箍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 血族的身体并非是恒温的,即使还保留着人类的形态,身体的机能却完全不同。他们的体内没有人类那样需要特定的温度才能够发生的化学反应,因此身体也不会耗费能量来维持体温。血族就像房间内任何的摆设一样,体表的温度应该和周围的环境是相同的。 然而在这个温暖的室内,少女那毫无温度的皮肤却让奥莉薇拉打了个寒颤。同样是由骨骼和血肉所组成的部件,却如同钢铁一样毫不留情地紧紧钳着她的喉咙,似乎一心要将这具躯体之内仅剩的一丝气息也彻底挤压出去。 “卡里朵娅!” 一个男人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低沉而宽广,如同从一个大型的动物体内发出,在它巨大的胸腔之中经过了无数次的回响一样。 他冰冷的声音并不高,但其中的怒意却毋庸置疑,一下击中了那个少女。 她立刻松开了手从床边退开一步,转身朝着房间的门口看过去。如同一个做坏事时被家长撞见的孩童一般,声音之中有着一丝意外:“父亲大人!” 第231章 六十三 奥莉薇拉以为是伯爵伸手阻止了她,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去,却更加意外地看见那个执行官站在了她身后。伯爵和吉尔哈特还站在他们之前的地方,她一点声响都没有听见,仿佛这个人是凭空出现在房间里的一样。 他身上的斗篷还沾着外面冬日的寒气,握着她的手腕看了看她之后,就弯身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那动作中带着明显的不容拒绝的意味,奥莉薇拉没有挣扎,任他将自己放到了床尾的地方坐下。 执行官的动作很轻,完全没有牵动她的伤。淡蓝色的眼眸在她身上落了一瞬,就朝着床上的神父看去。 奥莉薇拉不确定地看了看他,又转头看门边的那两个人。伯爵的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的视线却一直落在那个执行官身上,似乎等着他下一步的动作。吉尔伯特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兴趣,察觉到她的视线之后朝着她看了一眼,然后走了过来。 衣料摩挲发出一声轻响,奥莉薇拉转过头去就看见那个执行官将伊利欧铎扯了起来,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张开嘴。 奥莉薇拉立刻就想要站起来,却被吉尔哈特一下压住了肩膀。她抵不过那力道,按住了隐隐作痛的肋骨问:“你在干什么?” 执行官没有回答,甚至动作都没有停顿一瞬,直接抬手就将壶中的液体给神父灌了下去。 奥莉薇拉又挣扎了一下,但她的力气在狼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吉尔哈特将她牢牢地固定在原处。 一丝鲜红的血迹顺着伊利欧铎的嘴角流淌下来,那颜色鲜艳得像是刚刚从动脉之中流淌出来的血液。人类的血液在离开身体不久就会被氧化成褐红,只有血族的血液能够一直保有着这种颜色。 神父如同被唤醒一般开始往下吞咽,奥莉薇拉的心脏一缩,已经被发现了么? 如果这个执行官知道了伊利欧铎是变异体的话,他们会怎么做? 将那壶中的液体全部灌下去之后,执行官才松开了手,让伊利欧铎摔回了床上。神父的手指微微曲起,喉咙中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似乎在喊着谁的名字。 吉尔哈特松开了手,奥莉薇拉却没有立即站起来。她看了看那执行官,又看了看伯爵,两个人的面上都读不出任何的神情。 她收回视线,朝着床头挪了一些,又喊了一声:“伊欧。” 神父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他的视线一开始并无焦点,但几秒钟之后那双蓝灰色的眸子就清醒过来,锁住了她的身影:“奥莉薇拉。” 伊利欧铎的样子像是恢复了过来,不再同那天晚上一样让人琢磨不清,几乎是从刚才还躺在床上毫无知觉的状态,瞬间就切换到了完全清醒的警觉。他拉过奥莉薇拉的手扫了一眼她的情形,她的脸色依旧苍白,身上也有淡淡的血腥气味,但是看上去要比那天晚上好得多了。 于是他立刻将视线朝房间中其他的人扫去,一名高阶血族,一名狼人,还有那个金色长发、依旧披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伊利欧铎开口:“这是哪里?” 披着斗篷的男人回答他:“图尔恰。” 是罗马尼亚的中心城市,他们已经离开了贝勒马尔伯爵的辖区。伊利欧铎下床站起来,依旧握着奥莉薇拉的手,站在她的侧前方站稳稍稍遮去了她的身形,将视线重新移到另外两个人身上。 伊利欧铎将他们的形貌和自己曾经听说的叠合在了一起,朝着那个栗色头发的男人说:“杜克特伯爵。”看见他稍稍点了一下头就继续说,“在下伊利欧铎,原本是被派往南部的神父。” 有人在身后拉了一下他的衣服,回头就看见奥莉薇拉面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他们都知道。” 杜克特伯爵也明显没有什么兴趣在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浪费时间,直接问道:“知道你刚才喝下的是什么?” 伊利欧铎有些意外伯爵会问这么明显的事情,他稍稍停顿了一下,发现自己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依旧有着一些不自在,但还是回答道:“血。” 伯爵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接着问:“什么的血?” 这回伊利欧铎的眉头皱起来了一丝,伯爵又问道:“尝不出来么?”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淡蓝色的眼睛朝他看过来:“那是血族的血。” 伊利欧铎感觉到身后的人揪紧了他的衣摆,他伸出手将奥莉薇拉往自己的身后拢了一下,视线没有离开面前的三个人:“转化中的雏体能够以血族的血也为食,这有什么问题么?” 伯爵的手指在权杖上轻轻地敲打了一下,他的视线似乎朝着边上移开了一瞬,而那双淡到几近凉薄的眼睛又像没有中断和他的对视:“那天晚上在军团营地上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话题的跳跃让伊利欧铎更加警惕起来,但是当他按照伯爵说的话去回忆的时候,却突然失神了一瞬。 “记不太清楚了?”伯爵似乎毫不意外,或者说即使意外,那表情也完全没有再他冷淡的面孔上表现出来。 伊利欧铎的记忆一直到军团围捕第一个血族的时候还很清晰,但从他被那吸血鬼推落到帐篷中之后,记忆就突然模糊了起来。如同宿醉的清晨想要回忆前一个晚上发生了什么,脑海里面只有片断的信息,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雪花一样漫天飘舞。 他依稀还记得与军团的对峙,奥莉薇拉在一片火光和血色之中架着□□,背影纹丝不动。以及她面上的那一丝笑,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之后就一把将他推开,跌入了下面如同潮水一般的军团之中。 奥莉薇拉似乎不安于他的沉默,轻轻地喊了一声:“伊欧?” 伊利欧铎只是将她揽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将她完全地遮住,朝着旁边披着黑色斗篷的人看了一眼。 他不记得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了,脑海中只有最后他抱着奥莉薇拉冲出了营地,自己紧紧地跟在后面的片断。中间发生的一切他都没有印象,然而仅仅是这一截片断就让他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伯爵却像是耗尽了耐心,他按在权杖上的手指稍稍地抬起了一丝,站在一旁的狼人压下了肩头,突然朝着他冲了过来。 奥莉薇拉就在他的身后,伊利欧铎没有任何地方可以闪躲,一跃朝着那狼人迎去。轨迹交错时他被一把推开,如同虫蝇一般被拍到了墙上。身体似乎完全不在意那一点疼痛,伊利欧铎朝着房间内扫了一眼,看见唯一的一把武器就是被放置在书桌上的匕首,于是一蹬墙壁朝着那个方向跃去。 当伊利欧铎落在书桌上握住了匕首转过来时,那个狼人撞到了床边的墙角。他伸手撑在墙上将自己的身体停下,指尖抠入石砌的墙壁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划痕,然后挂在墙上转头朝他看来。 狼人垂下的利爪离奥莉薇拉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伊利欧铎的瞳孔一缩想要跃过去,却被伯爵抬起权杖挡住:“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神父?” 第232章 六十四 杜克特伯爵挺拔的身形即使在血族看来,都难免觉得有些清瘦。但是当他撞上被伯爵举起的权杖时,却如同撞上了一堵墙一样 伊利欧铎明白血族和狼人不一样,他们的力量与体型并没有直接的关联。伯爵只是抬起了手臂将权杖并举着,这样一个毫无优势的姿势原本应该承受不了多大的冲击,但是当他被撞开跌落到书桌上的时候,伯爵的身形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仿佛刚才全速撞上去的并不是一个成年的男子,只不过是一阵轻风而已。 那个狼人并没有对奥莉薇拉做什么,他从松开抠入了墙中的利爪跳下来,拍了拍沾到衣服上的灰。 奥莉薇拉似乎想要从床上站起来,结果被那黑色斗篷的男人按住了肩膀。伊利欧铎能够看到她左手下意识地环在了胸前,动作间喉咙中压抑着含混的声音,似乎只是那简单的动作也引起了身体什么地方的疼痛一样。 然后如同记忆被疼痛的知觉唤醒一样,他突然记起来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幕,带着倒钩的银箭射入了他的腿中,他记得那仿佛被一剑刺穿了灵魂一样的痛楚,以及他强行将箭头□□的时候,倒钩从他的腿上剐下了一整块的血肉。 这个片断被回忆起来的同时,毫无痛楚的身体突然显得违和起来。伊利欧铎放下了匕首朝着自己的腿看去,他还穿着那天的衣服,上面泥浆和血渍混成了一团,左腿上被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布,沁着血迹包裹着他记忆中被射中的地方。 他用匕首划开了那纱布,一阵轻微的痛感传来,当纱布落下的时候他能够看到匕首在腿上划出了浅浅的一道,但是却丝毫没有记忆中那有着手掌大小的可怖伤口。被匕首划开的伤口也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收拢,最终愈合得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伯爵刚才在说什么,他现在站着的墙角离刚才的床边大约五六米,那不是人类能够轻松跃过的距离。然而他刚才的动作却完全不需要思索,如同身体的本能一样毫不费力。 雏体的能力和常人无异,在转化完成之前他都不应该有这种力量,或是这样的恢复速度。 似乎是意识到他终于察觉了,伯爵将他的权杖放下拄在了地上,又转向奥莉薇拉问:“你还记得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么?” 她当然记得,但是那不过是一次袭营,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在意,甚至多过在一个可能是变异体的血族? 奥莉薇拉扫了他们一眼,执行官淡蓝色的眼眸看着她。她记起来那天晚上这个人突然出现的身影,还有之前几次他都没有对着伊利欧铎出手,垂下眼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开口,将那天晚上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从他们在马车中找到了一箱银星箭开始。 吉尔哈特回到了伯爵的身边,将边上的椅子转了过来,让伯爵在上面坐下。他在听到她将银星箭扎入了被击落的血族体中然后取血的时候不禁将眉头抬起来了一丝,那双金色的眼睛重新又将她打量了一遍。 伯爵一直听到第三只血族出现,伊利欧多和他战成一团的时候才微微抬起了手指。奥莉薇拉停下了陈述听他的问题:“你让他喝的是刚才从第一只血族体内取出来的血?” 她点了点头,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其他的问题后才继续说下去。之后伯爵都没有再发问,甚至她犹豫了一会儿之后说出伊利欧铎咬着那被击落的血族像是在汲血的时候,所有人里面只有神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但是他也没有出声,所以奥莉薇拉继续往下,一直说到她和克莱蒙特对峙的时候说出凯里埃和与研究院的事情的时候,那个执行官终于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这次就连伯爵都朝着她的方向稍稍侧过头来,执行官只是看着她。奥莉薇拉的视线在他手臂上交错的伤痕上落了一瞬,似乎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一样立即又朝旁边移开:“我听说过关于研究院的事情,之前又看过那个督察官的一次捕猎,他的速度和反应能力已经与低阶血族相当了。” 之后没有人再问什么,她将自己是如何挣脱出来以及落到地上的部分一笔带过,执行官朝着伊利欧铎看去一眼,后者的手在身侧握紧成拳。 伯爵将手中的权杖在地上拄了一下,侧头朝着执行官的方向看过去。执行官同样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两个人如同无声地确定了什么一样。 伊利欧铎看着他们问:“怎么了?” 执行官转向他:“那天晚上袭营的血族,你有没有觉得奇怪的地方?” “我只记得被围捕的第二个血族,他的速度很快,在肉眼能够捕捉的极限,而且力量也很大,我看见他手中没有武器,直接就将周围士兵的四肢扯了下来。” 执行官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伊利欧铎又想了想,记忆模糊之前他似乎看到了什么,就在那个黑色的身影冲向自己的一瞬间:“他的眼睛……我记得看见他的眼睛里面一片血红。” 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奥莉薇拉刚才并没有提起来,但是伯爵和执行官在听了伊利欧铎的话之后就转向了她,她就点头肯定:“我也看见了。” 那一瞬间伯爵面上的表情似乎变了一丝,但是没有等她看清楚就站了起来,吉尔伯特在边上替他打开了门,伯爵朝着他们微微点了一下头就要走出去。 伊利欧铎出声喊住了他:“杜克特伯爵,那天晚上袭营的血族到底哪里不对?” 伯爵站住了身体转回来,有些出乎他们意料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贝勒马尔派出去袭营的那些只是低阶的血族,他们不应该有那么快的速度,或者能够徒手将人的四肢扯下的力量。” 伊利欧铎皱眉:“但他们确实那么做了,整个营地的士兵都看见了。” 伯爵点头:“确实,我们怀疑贝勒马尔对那些血族做了什么,让他们进入了狂化的状态。” “狂化?”奥莉薇拉重复着他的话,记忆中像是想起了什么,但一时却抓不住思路。 “一种已经失传的秘法,最早的记录是在黑暗时代前期,能够让低阶的血族在短时间内爆发和高阶类同的能力。”伯爵将淡色的眼眸转向她,“而你在那个晚上被喂下了已经狂化的血族的血,身体被逼着完成了转化。” 伊利欧铎又一次站到了她的侧前方,遮去了伯爵一半的视线:“那种情况下我们没有选择。” 伯爵只是将视线转向了他:“恐怕你现在也没有选择了。” 伊利欧铎的肩膀稍稍绷紧了一丝:“什么意思?” “已经忘记了你醒过来第一餐的滋味了么?能够吸食同类血液的吸血鬼。” 第233章 六十五 血族那仅有几条的律典之中,并没有禁止汲取同类的血液。这并非因为血族辖制松散,不论是什么样的体制,也不论在别人的眼中究竟是怎样凶残的族群,同类相残一般都是被禁止的。 而同类相食,更是被视作荒蛮的禁忌。 血族的律典之所以没有明文将这一条列出,是因为同族的血液完全没有办法作为他们的食物。除了还在转化过程中的雏体之外,成体的血族完全没有办法从同类的血液中汲取任何的力量。那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任何人类的食物一样,摄入之后身体没有任何的反应,不能够供给任何的能量,但也不会对他们造成损伤。 于是这种毫无益处的举动除了作为一些血族的调情与消遣之外,似乎并没有任何其他能够引起注意的地方,直到有人发现了零星案例的变异体。 奥莉薇拉一直知道伊利欧铎就是变异体中的一例,原作中他转化完全之后依旧能够从血族的血液之中汲取能量,就像一个不隶属于任何领地的执行官一样,狩猎违反了和约的血族为食。 然而变异体最可怕的一点并不是在这里。 之前奥莉薇拉一直想方设法地为伊利欧铎寻找食物,尤其是想要弄到吸血鬼的血液,因为他们的血液之中含着远超过人类血液的力量。雏体状态下食物的充足程度、和能够汲取的力量的总和,直接影响到转化后成体的能力。就像是同族血液的力量除了支撑着身体转化之外,还累积了下来变成了他们本身的能力。 虽然血族的力量受到血脉阶级的直接限制,但对于同一阶的血族来说,是否被精心喂养,能够让雏体在转化完全之后的能力天差地别。 正常的情况下面,血族转化完成时身体展现出来的能力,在之后永恒而漫长的时间之内都不会有改变了。训练或许能够让他们的应对更加流畅,或是能够更加有效地利用自己敏锐的感官和速度。但是他们身体极限的速度、力量、以及感官反应,都不会再有任何变化。就像已经过了生长期的人类的一样,不论做什么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再长高了。 但是对于变异体来说却不一样,他们同样从雏体转变为成体的血族,摆脱了人类身体的脆弱,得到同类的獠牙和利爪,还有那傲人的速度以及不可忽视的力量。但是他们的生长期——或者说是转化期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终止,他们依旧还能够以同样地方式从同类的血液之中汲取力量,并且不断地以此来提高自己的能力。 如同苍天青木,只要有着阳光雨露和足够的养分,就能够不受限制地持续增长。 这对于一个等级森严的族群来说是不可忽视的威胁,并不仅仅因为这类变异的血族很可能会扰乱氏族的秩序,获得本不应该属于他们阶层的力量。这当然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一般也是所有人最先看到的一点。 而只有一小部分的人能够想到的是,如果这类的血族被允许存活下去,在之后漫长的岁月之中不断地增强力量的话,到最后会是什么样?这种理论上没有极限的能量增长,等到他们甚至超过了初代的侯爵之后,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等到这些变异体的力量甚至能够将血族远远甩开的时候,他们还会将血族视为同类么?还是仅仅会将他们看作食物的来源,就如同现在的血族对于人类一样。 对于知道变异体存在的血族来说,大部分都将他们视作异端,就和人类最早期的时候将血族与狼人视作异端一样。讽刺的是就连他们对付异端的手段也相差无几,烈火焚烧是彻底消灭高阶血族的最佳方式。 如果现在不是伊利欧铎面对着相同的威胁的话,奥莉薇拉也许会更加能够欣赏其中的黑色幽默,毕竟是同源而生,血族和人类在这些方面相似到两边都要矢口否认的地步。 然而现在听到杜克特伯爵如此轻易地就将话说明白了,她的身体不由得绷紧了起来。 面对的三个人中任何一个都能够轻易将她撕得粉碎,即使伊利欧铎已经转化完全,那天晚上在营地和军团的斗争中就能够看出来,他完全没有任何战斗的经验和技巧,不过是凭着本能和身体的速度才能够与凯里埃形成僵持的状态。 她见过凯里埃在这个执行官面前的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伊利欧铎有几分胜算就不用多说了。 她看着那三个人的同时,在脑中迅速地搜索任何可以用来谈判的信息。身边的伊利欧铎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的处境,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伯爵话中的意思。他之前不止一次地饮用过血族的血液,并不觉得这一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只有当他伸出手来扶住了奥莉薇拉的肩膀,才感觉到了她的紧绷和微微颤抖。伊利欧铎还没来得及转过去看她,杜克特伯爵已经朝着那执行官看了一眼,就继续他刚才的动作走出了房间。 吉尔哈特并没有在身后关上房门,光线从明亮得多的通道上照射进房间里,在门口投射出一片橙黄的光影。 那片光线让奥莉薇拉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如果伯爵打算让执行官在这里就了结了他们的话,不会放着通向其他血奴居所的房门不关的。她朝着执行官看过去,眼中依旧有着一丝警惕,然后就看见他淡蓝色的眼眸转了过来,对伊利欧铎说了一句:“跟我来。” 执行官说完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伊利欧铎思考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要跟上去,他看了一眼依旧穿着衬裙上面只披了一件斗篷的奥莉薇拉,有些犹豫地问:“要先送你回房间么?” 奥莉薇拉也想了一想之后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 伊利欧铎蓝灰色眼睛中的神情柔软了一丝,他伸手将奥莉薇拉扶起来,和她一起走了出去。 执行官带着他们走出地下室后绕到了城堡的另一个角落,重新沿着通道旁的楼梯走下去。 奥莉薇拉很快发现了这边与刚才血奴所居住的地下室不同的地方,通道要狭窄和低矮得多,而且一路走过来两边只有零星的灯火照明,让大部分的区域都随着火光的跳跃而忽明忽暗。两旁只有岩石垒砌的墙壁,连一扇门也没有。 通道的尽头是一扇被锁上的铁门,两旁还站着两名侍卫模样的血族。那两名血族看见执行官之后都立刻向他低头行礼,什么都没有问地打开了铁门,露出了后面同样又是一层阶梯通往下方。 执行官走进去后,伊利欧铎似乎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上,奥莉薇拉只是迟疑了一瞬,同样跟在了伊利欧铎的身后。她能够在地图上看见下面的构造,同样是有着许多狭小的房间,但是它们并不是整齐地排列在通道的两旁,而是围着一个巨大的有如广场的空间。 阶梯的底部同样站着两名血族的侍卫,他们同样朝着执行官行礼,直起身体后并没有对伊利欧铎表现出什么兴趣,反而都看了奥莉薇拉两眼。城堡中的人类基本上都是血奴,安德里希大人为什么会带着血奴来这里? 走在前面的执行官停住脚步的同时,那两名血族就立刻将视线移开。奥莉薇拉只看见他站在地图上那如同广场一样的空间边缘示意伊利欧铎上前。 整个地下室空空如也,只有执行官跟前的那一片空间有光亮照射出来,她在地图上面看见的构造还全部在他们脚下么? 在她往四下察看是否还有其他的阶梯的时候,伊利欧铎已经朝着执行官走了过去。 他看到跟前突然消失的地面,像是一块地下的广场灯火通明。两边的墙上似乎有着什么入口,还没有等他看清楚就感觉视野一转,整个人如同一脚踏空一般朝下坠去。 头顶传来奥莉薇拉叫喊的声音,然后如同被她的喊声惊动一样,下方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嗥叫。 第234章 六十六 伊利欧铎在落地前的一瞬转过了身体,重重地砸落在下面广场的地上。那地面并非由石砖垒砌成的,而是由黄土夯实,在他的冲撞之下激起了一层薄薄的烟土。 他以单膝跪地的姿势在那里僵了一瞬,似乎不太能够相信从那种高度落下之后,身体感受到的冲击就只有关节的隐隐作痛。他站起来朝上看了一眼,墙沿十多米的高处他能够看到奥莉薇拉暗红色斗篷的一角闪现了一下,随即又消失在了边缘。 伊利欧铎能够听见她模糊不清的声音,如同被人捂住了嘴后堵在了喉咙中的声音一样。 他立刻朝着后面退去,那几步让他看见了上方的情形,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后面一手抱着奥莉薇拉一手捂住了她的嘴。他能够看到奥莉薇拉在挣扎拉扯钳制着她的手臂,但是却不能够动摇那个人分毫。 他的瞳孔一缩就朝着上方跃去,但是那墙壁的高度远远超过了他跳跃力的极限,他只能够跃到超过一半多的位置就又落了下去,在砸到两边墙壁的时候他用力在那墙面上一撑,但是作用力只是让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跳开。 伊利欧铎重新落回了广场中心,刚才落到墙壁上的那一下让他清楚两边的墙壁并不是和地面一样由黄土垒成,而是一种黄色的花岗岩。这种岩石的硬度高,即使是狼人的利爪也很难在上面留下痕迹。 他朝着周围看去,四周的墙体在靠着地面处不规则地错落着被铁栅栏封锁的入口,那里面一片漆黑,即使是血族的视力也看不清任何的东西。只能够看到那构成了栅栏的铁棍比平常的要粗两倍有余,每两根铁棍之间的空隙很窄,连要伸过成年人的手臂都很勉强。 当伊利欧铎意识到这种特殊的构造是被设计来囚禁狼人和血族的时候,有一处铁栅栏突然发出了吱嘎的响声,然后被慢慢地朝上拉起。 奥莉薇拉只看见伊利欧铎突然朝着边上一跃,几乎同时一道黑影从那拉起了一半的栅栏下面冲了出来,撞到了他刚才站着的地方。 伊利欧铎被那道身影追着又朝边上跃开了两次,但是下面的广场空间有限,很快他就将自己置在了一个墙角之中。没有其它地方可以躲开,伊利欧铎在那个身影跃来的同时朝着上方跃起,但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那道黑色的身影同时向上跃起,很快就在半空中截住了他。 奥莉薇拉看着那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伊利欧铎发出了一声沉闷的痛呼,接着就朝另外一个方向坠落下去。她迅速地往四下扫视,但是在空空如也的区域内找不到任何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不自主地想要靠过去的身体被身后的人紧紧地钳住,没有丝毫空隙地将她禁锢在那里。 察觉到她的挣扎之后,那个执行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冷得如同春泉夜雨:“你想护着他到什么时候?” 奥莉薇拉的动作一顿,想要回过头去看身后的人,但是那执行官却将她转向下面俨然已经变成斗兽场的空地中,看到伊利欧铎来不及调整姿势就撞到了地上,朝着边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他似乎完全没有受到那冲击的影响一样,立刻用手一撑翻身跃起,躲过了紧随其后跃来的身影。 奥莉薇拉明白了那执行官的意思,伊利欧铎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毫无战力的神父,也不是需要四处藏匿需要她帮忙觅食的雏体了,他已经完全地拥有了血族的力量。 下面的场地中伊利欧铎又一次被逼至了墙角,这一次他朝着右边的墙壁跃起,在半空中朝着那墙面一踏掉转方向,随即就迅速地朝着另外一边跃去,和后面追来的身影擦身而过,稳稳地落在了场地的中间。 那身影随着他的动作同样一踏那墙面掉转方向,这一次伊利欧铎没有等他击来,而是从地面上一跃而起,在空中截住了那道身影。 奥莉薇拉的视力辨别不出那两道身影相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一声撞击的闷响,似乎两边都没有武器,只是身体相撞发出的声音。两道身影分别朝着两边落下,等到他们落地的时候她才能够分辨出伊利欧铎,他稍稍退后了几步才站稳。另一边的身影则直接滚落在地上,和伊利欧铎刚才一样,没有等身体停下来就直接伸手朝着地下一撑,转过方向继续朝着他冲过来。 那两个人的速度快到奥莉薇拉没有办法完全捕捉他们的动作,只能从发出的声音和他们身形的改变中勉强推断刚才发生了什么。然而当她辨识出上一秒的情形时,那两个人已经完全离开了他们刚才的地点。 如果她也处在这场争斗中的话,凭借着足够的距离盒□□或许还有一搏的可能。但如果要近身战的话,在她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个血族就能够将她撕成碎片。 执行官说的没有错,这种争斗她已经没有办法插手了。 发觉她停下了挣扎之后,那个执行官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奥莉薇拉轻轻地问:“你们想要做什么?” 执行官没有回答,奥莉薇拉转头回去看他,视线中却只有垂下的金色发丝和他闭着的薄唇。她拉扯着依旧揽在自己腰上的手,但是那执行官却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打算,反而将手臂更加收紧了一些,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动作,下巴朝着前面的地下广场示意她继续看下去。 奥莉薇拉能够大致看出来伊利欧铎并没有什么危险,即使毫无近身战的技巧,稍稍胜出一筹的速度和力量依旧给了他足够周旋的空间。她看着伊利欧铎已经知道在移动的时候避免再次被逼到墙角,他在跳跃和闪躲之间寻找着机会和破绽,然后试探地发起一击朝着另外一道身影冲去。那一击似乎被另外的身影轻松地挡下,两个人又一次分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落下去。 她看着下面继续又出现了几次类似的情形,另外那道身影在几次停下的瞬间让她看见那同样是一名血族,和她那天晚上在营地中看见来突袭的一样,尖牙一直露在外面,眼睛里面有着红色的血光。 让伊利欧铎和那个血族缠斗,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对于伊利欧铎这样的变异体,他们又想要怎么处置? 各种可能从她的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她思考着应对方案的同时看着伊利欧铎又发起了几次攻击,但即使是她也能够看到那动作之间带着一丝的犹豫和迟疑,并没有对另外那名血族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伊利欧铎这一次落地的时候抬起头来朝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就紧贴着地面朝着另外那个血族掠去。他们在贴着墙壁的地方交会的时候,伊利欧铎突然转过身体将自己的身体抵在了墙上,抓住了另外那个血族之后全力将他甩了出去。 伊利欧铎紧随其后地跃起,和他第一次尝试的时候一样只能够跃及那墙壁一半多的高度。但是这一回他的落点不再是无处着力的黄色花岗岩,而是同时撞上去的那个血族。他以那个血族为落点,在他身上狠狠地一踏又重新跃起,这次一手攀住了最上方的墙沿。 奥莉薇拉看着他从那边缘一跃而起的同时,执行官将她转过来抱在怀中轻轻朝后一跃。她听见不远的地方有一人落下,紧接着就是伊利欧铎的声音:“放开她。” 第235章 六十七 执行官的声音如同春泉一般,依旧带着冬日雪水的冰凉:“为什么?” 奥莉薇拉想要回过头去,她推着执行官的胸口将自己的身体撑得离开他一丝,然而还没有等她转过头去就,身体就重新被人压下,空气快速地从两边掠过,是那个执行官又抱着她朝旁边一跃。 这一次受伤了的胸腔被压迫着传来了一阵隐痛,奥莉薇拉抓紧了手下的衣料压住了喉咙中的麻痒,没有让自己咳嗽出来。 伊利欧铎落在他们两个人刚才的地方时,执行官已经抱着奥莉薇拉落到了将近十米多外的地方。他转过头去的时候看见黑色斗篷飘然落下,露出依旧被那人紧紧抱在怀中的奥莉薇拉。她垂着头站在他的怀中,一手甚至紧紧地揪着他胸前的衣服,神情有一半被那人金色的长发遮掩,毫无争端的画面让他们看起来就如同相拥的情侣一般。 那个男人抬起手,似乎想要去触摸奥莉薇拉的脸庞。伊利欧铎的瞳孔一缩朝着他们的方向跃去。那执行官抬起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来看他,视线薄凉如冰。 伊利欧铎这才察觉那人并没有继续闪躲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跃至身前的时候朝边上跨了一步,让他仅仅够到了被动作带起的黑色斗篷,将它一把扯了下来。 到那两个人近在身侧,伊利欧铎都能够闻到奥莉薇拉黑色长发中残留的香乳的味道。他将那黑色的斗篷扔下,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就依靠着那着力点转过身冲了过去。 那执行官甚至都没有朝他的方向看过来,只是护着怀中的人将她的脸抬了起来,紧接着他就听见了奥莉薇拉压抑不住的咳嗽声,一阵淡淡血腥的味道从她的身上传了出来。 那潮湿的咳嗽声突然引出了一段回忆,如同迎面而来的铁拳一样砸在他的身上。一瞬间四周灯火发出的橙红光线都黯淡下去,如同被时光涤荡之后的惨白,落在层次交错的银色铠甲上。到处都是刀剑和铠甲交相撞击的声音,还有人声的叫喊以及满天的血腥气味,但那都不是他在寻找的声音。 一直到一阵低低的咳嗽声响起,他立刻朝着那个方向冲过去,看见奥莉薇拉被人从地上粗暴扯了起来,她抑制不住地蜷起身体,身上和脸上都是被泥土和血迹。 伊利欧铎想要朝着她靠过去,但是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到他的胸口,一瞬间将他胸腔之内的空气全部挤了出去,不光完全地抵消了他的冲势,还将他朝着后面的地下广场撞了出去。 一瞬间他视线中的色彩又全部地回来,看见那个执行官收回手臂后将奥莉薇拉横着抱了起来。她似乎并没有看见发生了什么,压抑着低低的咳嗽问:“伊欧?” 执行官什么都没有说地转过身去,伊利欧铎看见他让奥莉薇拉靠在肩上。他还在不断地下落,视线就被陡然升起的墙壁遮蔽,而原本被他踏落的那个血族又一次地夹着疾风袭来。 奥莉薇拉压抑着咳嗽的欲望,每一次的震动都让她感觉到胸腔中的疼痛。不管之前他们给了她什么东西止痛,那药效开始慢慢地褪下去。原本只是模糊而遥远的痛感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凶兽一样,冲了出来撕咬她身体的各个地方。 “伊……”她的声音被一阵咳嗽打断,有什么潮湿的东西落在了她的手掌上。她将那湿润的东西在暗红色的斗篷上擦去,弥满口中的铁锈味让她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什么。 执行官将她按在自己的肩上:“不要说话。” 奥莉薇拉没有反驳,这些人如果暂时不打算对伊利欧铎做什么的话,她的情况就是两人之间更加糟糕的那个了。疼痛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就连那种知道自己的胸腔内有什么错位的感觉都并不陌生,如果只是她一个人的话,或许在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之后她就会蜷缩起来,等着身体慢慢地恢复。 现在她靠在执行官的肩上,压着几缕他散开的发丝,当困顿的睡意袭卷上来的时候,她没有太过挣扎,放任自己的意识滑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等再次被人唤醒的时候她回到了最开始的房间,意识回复的瞬间她就往自己的地图上看了一眼,伊利欧铎的蓝点并没有被困在之前的那个地下室中,而是在离她并没有多远的房间里。 有人将她的身体抬起来了一丝,接着一缕微凉的东西落在了她的脸上,如同一片丝帛云锦。她很快意识到那并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个副本中的东西,睁开眼睛之后察觉到那是一缕金色的发丝,随着执行官的动作轻轻地从她面上扫过。 他将奥莉薇拉抱起来靠在了怀中之后,举起了一盏澄黄色的酒杯。酒杯的表面散发着黄金特有的光泽,但是却没有那贵金属的重量,应该是铜制的表面镀上一层金。她的大脑处理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信息,似乎想要将她的注意力从酒杯中分辨不出究竟是黑色或深紫的液体上转移开去。 杯中的液体是冷的,即使如此她还是闻见了一股刺鼻的味道,如同腐烂的肉被浸入了强酸中一样。光是这种联想就让她空无一物的胃痉挛起来,想要把那酒杯推开却被执行官拦了下来:“吃药。” 他的话语里面没有一丝可以商量的余地。 “这里面是什么?” 执行官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那酒杯又往前送了一些,杯沿直接压在了她的唇上。奥莉薇拉犹豫了一会儿,见他的动作中带着一丝强硬之后还是张开了唇,那乌黑而粘稠的液体被慢慢地倒进去,还没有攫取到其中的味道,仅仅是那种质感就让她反胃起来。 一种浓稠的腥味在她的口中炸开,她难以想象这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原料,就好像他们找来了所有带着腥味的东西后将它们提炼浓缩了一样。 她想要推开面前人的动作徒劳无功,那执行官掐着她的下颌,一直到她将所有的液体都咽下去之后才松开手。 不管那些液体是什么,它们就像是不愿意待在奥莉薇拉的身体里一样朝上不断地翻涌,而她痉挛的胃如同在声明它也毫不挽留一样推波助澜。她立刻就要朝着床边爬过去,那个执行官一手捂住了她的嘴将她圈在怀里,一手轻轻地排着她的后背。 有几个瞬间她以为就要吐这个人一身了,恶心的感觉如同海潮一样涌上来,让她浑身颤抖发冷,一直过了很久才慢慢地减退下去。之后很奇妙的一种温暖的感觉慢慢在她的身体里面弥漫开,如同她刚刚吞下去的不是令人作呕的不明液体,而是呛口的烈酒一般。 她轻轻地拉了一下那执行官的手,如同明白她了已经没事一样,他于是松开了手让她自己跪坐起来。那股热流缓缓地蔓延到奥莉薇拉的全身,像是一只手在轻轻拂去她之前遭受的暴行和伤痛一样。 奥莉薇拉真的好奇为什么血族会有着治疗人类的秘法,她看向那个执行官的时候,他淡蓝色的眼眸中并没有什么别的神情,只是说了一句:“安德里希。” 他伸手抹去还留在奥莉薇拉唇上的液体:“我的名字,安德里希。” 第236章 六十八 到了晚上的时候,普罗迪夫教堂受袭的消息伴随着恐慌一起传遍了整个教区。 余下的圣骑士全部驻进了教堂之内,并且朝周边的教区发去了调集令。靠得近一些的教区主教在入夜的时候已经派人送来了信件,其中除了对都主教的情况表示关切和对袭击事件的谴责之外,不少建议和中部一样要求十字军团入驻。 城市周边的人类贵族们都纷纷派遣随从来打探,有些将手中的护卫派了过来听从调遣,在被婉拒之后就带着消息轻车快马地回去回复。 整个城市一夜灯火通明。 安德里希同样将消息派送到了其他血族领主的手里。 最先赶到的是离得最远的勒梅西伯爵,她只身从夜幕之中落到教堂外的时候引得圣骑士一阵惊慌骚动。然后是加西亚伯爵,八匹烈马套的快车从他的领地直驱而来,连到了教堂的广场跟前也毫不减速,还是巴贝伦的属下认出了马车后让圣骑士们让开,他们跟着一路进去确定了来人。 这两位伯爵现在站在教堂的一间会客室中,虽然走廊中有着明显的枪弹和狼人利爪留下的痕迹,但房间中却没有丝毫的损毁。那一场袭击来得快结束得也很快,集中的两块交战区域是枢机处和主礼拜堂,拖得时间稍微长一些的就是游散在其他地方寻找伊利欧铎的狼人,大多数的下场都是被圣骑士围剿,只有几个逃脱了。 加西亚伯爵坐在会客室的一张单人沙发中,勒梅西伯爵则站在房间另一侧的壁炉旁,看着那黑漆漆并没有被点起的炉膛,整个房间中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们同时看了过去,加斯帕被那两道冰冷的视线吓了一跳。下午的时候他正好被派去周边的教区有事,一直到有人来报信才知道教堂出了事情。回来的一路上他都在怀疑报信的人夸大其词,甚至到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袭击的痕迹之后还是不太能够相信,一直到一片血红的礼拜堂让他想起了在瓦尔城堡发生的事情。 加斯帕没有走进房间去,在门口站直了身体后就说:“勒梅西伯爵,您的随从刚刚抵达了,我将他们安排在了西侧的客居之中。” 勒梅西伯爵只是稍稍点了一下头,随即便看到那个白袍的执事一礼之后关上门,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朝着房间的另一侧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加西亚伯爵的视线。两个人都察觉了今晚碰上的教职人员的态度,和仅仅一个礼拜前晚宴时天差地别。 他们当然也明白为什么,虽然下午袭击的事件中出现的都是狼人,但根据协议每一个狼人的族群都是依附于血族而存在的。狼人之中或许有特例能够生存在人类社会的框架之中,但是大部分还是需要血族的制约和食物供给,像这一类的袭击事件几乎能够确认背后肯定是血族。 又是一段沉默的等待,然后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他们看着安德里希走了进来。 加西亚伯爵从座椅中站了起来:“蓝德尔还没有到。” 安德里希看了看他们:“他不会来了。” 伊利欧铎在那一场突袭中受了不轻的伤,在秦云的意识模糊之前他就已经中了一枪流了不少的血,之后再三受到狼人的冲击,即使没有像她一样被一爪刺穿了腹部,也起码应该有着肋骨骨裂之类的伤。 就连躲在枢机处密室中的西欧都受了些伤,巴贝伦赶过去的时候那些狼人已经找到了密室,将里面的门都挖开了一半。他几近狂化地将当时屋内的五六个狼人撕成了碎片,枢机处现在是一片被鲜红覆盖的狼藉。 当然主礼拜堂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先冲进去的圣骑士踩在被鲜血浸透了的地毯上时几乎滑倒,虽然和枢机处比起来殿堂和物件没有什么损毁,但是要全部清洗出来却也要一些时间。 于是隔天的正午礼拜是在教堂前方的广场上举行的,依旧是由西欧主持,但是伊利欧铎同时露了露面,虽然他只是缓缓地走到了西欧的后面然后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坚持不因为这一次事件而间断礼拜是西欧的主意,而都主教难得的露面似乎比礼拜更能能够让民众安下心来。 秦云站在走道的窗边躲开了阳光,看着外面广场上的情形。她听见了脚步声后转头看过去,是卡尔从拐角走过来。 他微微弯身一礼:“奥莉薇拉小姐。” 秦云朝着他点了一下头:“安德里希让你过来的么?” “是的。”卡尔缓缓地直起身体,“安德里希大人找您过去。” 秦云又朝着窗外看了一眼广场上的教众,他们都被全副武装的圣骑士拦在离圣台十米多远的地方。两旁站着的除了银色铠甲的圣骑士之外,还有许多总是将礼服穿得不合体,身形魁梧深色毛发的人零星在圣台两边。 站在西欧边上的巴贝伦转过头来,金色的眼眸立刻就捕捉到了阴影中的秦云。他看了几秒之后就转了过去,视线重新转向面前挤得如一群麻雀一样的市民。 卡尔在她身后似乎看见了这一幕,轻轻地笑了一声:“狼人对同族的手足之情,总是显现在最奇怪的地方。” 秦云转过来看他,又看了一眼依旧血腥味冲天的礼拜堂。几个穿着灰色衣袍的祭司在来回打扫,朝外面提去一桶又一桶血红颜色的水。 她没说什么,转身朝着通道走了下去。 安德里希并没有在他们的房间,而是在一间教廷的会客室内。他坐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中,阳光落到金色的长发上有一丝眩目的光采。 勒梅西伯爵和另外一个黑色头发的男人都避开了阳光站在房间的两侧,他们听见声响之后转过头来,视线都落到了她的身上。 卡尔在她的身后躬身一礼就要退下,却被安德里希喊住:“你留下。” 卡尔只是又一礼,就退到一旁站住。 黑色头发的男人朝着他看去一眼,很快就又转向安德里希:“一定要这么做?” 安德里希朝着秦云伸出手,看着她走过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勒梅西伯爵的视线却还落在卡尔身上,而后者如同完全没有察觉到一般,微微低着头站在那里,血红色的眼眸看着面前的地上。 黑发的男人转过头来喊勒梅西伯爵:“赛茜雅。” 勒梅西伯爵又看了卡尔一眼才将视线移开,像是丝毫没有错过他们刚才的讨论一样,转过去对安德里希说:“你去梵蒂冈的话,领地要怎么办?” 黑发的男人点了点头:“美奇第的地盘上除了你之外,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三代了。” 安德里希朝着卡尔示意:“领地的事宜由他代管,巴贝伦会留下来。” 卡尔这才像是突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一样,抬起的脸上做出了一个微微惊讶的表情:“由在下?” 勒梅西伯爵又看了他一眼,那个黑发的男人也看过来,明显地稍稍皱了皱眉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安德里希没有就这个问题再说下去,如同已经做了不容置疑的决定一样。他站了起来,终于离开那片眩目的阳光:“蓝德尔那边撑不了多久,我们明天就出发。” 第237章 六十九 一直等到那两位伯爵都被加斯帕恭敬地请走,秦云才问道:“梵蒂冈?” 安德里希点头:“去将德雷文主教请回来。” “为什么?” 安德里希伸手理了理她肩上的长发,没有再说什么。 一直贴墙站着的卡尔终于稍稍往前走了一步:“去法拉姆多伯爵领地上送信的人不久前才刚刚回来,蓝德尔大人受伤了,领地上看起来并不是很太平的样子。” 秦云看了看他们两个人,没能够从这里面看出和他们要去梵蒂冈有什么联系。 卡尔便继续说道:“去送信的人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法拉姆多伯爵现在正在长眠之中,领地上对于他留下后裔蓝德尔大人监管事务本就多有纷争,如果被极端分子趁虚而入的话,事态很快就会恶化。” 秦云看了看他:“相比于直接介入,要因为这个要去梵蒂冈?” 卡尔做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蓝德尔大人之前已经从安德里希大人这里得到了不少提点和援助,如果在这种情况下面还压不住局面的话,再多的干涉也是徒劳。” 他接着看了看秦云的神色,面上勾起了一个笑:“当然,您所说的介入肯定不只是干涉的程度。不过血族实在是过于固守陈规和领土的族类,南部这四块领土一百多年以来相安无事,就是因为固守着互不干涉的条约。法拉姆多伯爵依旧健在,他的领地上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容其他领主置喙。” “不论发生什么?” “如果是与教廷有关的事务还罢,而血族内部事务的话,不论哪一片领地都非常忌讳被外人插手。” “即使是这种时候?” “尤其是这种时候。” 安德里希在一旁并没有说什么,伸手将她的长发撩开,指尖描摹着她的颈线轻轻划过。 秦云转过去看他,等着他开口说什么,然而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察觉一样,视线和指尖都留恋在她的侧颈,反复地描摹那一块靠近锁骨的肌肤。 卡尔笑着垂下眼去,似乎打算就此告退的样子。秦云一把按住安德里希的手,瞥了他一眼之后继续问卡尔:“血族都没有办法插手的事情,指望德雷文主教回来做什么?” 卡尔面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一些:“主教当然也不能够干涉血族内部的事件,不过新任的都主教大人在教廷之内的根基尚浅,如果因为法拉姆多伯爵领地上的动荡而让教廷觉得有必要派遣十字军团介入的话,很难有什么周旋的余地。” 秦云想起那个她只见过一面的红衣主教:“德雷文主教就不同了。” 卡尔笑着微微躬身:“确实,德雷文主教就不同了。” “如果激进势力真的打算通过法拉姆多伯爵的领地渗透进来,就算德雷文主教能够拖住十字军团又有什么用?” “只要没有教廷的干涉导致事件像中部那样升级,法拉姆多伯爵领地上的事态过些时间就会解决的。如果是蓝德尔大人能够压住各方势力的话就再好不过,即使被激进派占了上风,一旦确认领地上违反教廷合约的大规模事件无法处理的话,其他领主就有理由在教廷之前正式介入。但是在那之前,或许法拉姆多伯爵会被强制唤醒也不一定。” 卡尔毫不真诚地叹了口气:“虽然说强行被从长眠之中唤醒是十分不愉快的体验,不过之前没有将事务安排妥当的领主,也实在让人敬畏不起来。” 安德里希朝他看过去了一眼,卡尔便立刻欠身致歉:“当然,这并不是在下应当议论的事情。” 秦云实在不清楚血族内部的这种构架到底算是严谨还是随性,她想到当时德雷文主教是和伊利欧铎经过了交接,然后回去梵蒂冈任职于枢机处。他愿不愿意脱离红衣主教的身份回到眼看局势就要不稳的南部不说,如果他真的回来了,那么伊利欧铎要怎么办? 她刚想要开口问,安德里希就托着她的下巴将她转了过去,如同察觉到了她的思绪,不想听见那个名字从她的唇间吐露出来一般,直接就吻了上来。 秦云一开始没有挣扎,想要等他松开后继续问正事,结果却听见会客厅的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 她立刻转头去看,卡尔已经不见了身影,诺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随即颈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接着就是一阵灼热的情潮从那伤口蔓延开去。 她轻轻地推了推面前的人,手腕像是完全使不上力气一般,话语中是带着腻音的叹息:“安德……” 安德里希抬起眼睛看她,淡蓝的眼眸之中神色灼人。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短的任期了吧?”加斯帕看着灰袍的辅祭们往马车上搬运行李,一个月之前他们才将这些行李搬了下来。想起途中发生的事情,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也是最多灾多难的一任了。” 一个声音从旁边响起:“你忘了达瑞主教么?” 伊利欧铎被扶着从里面走出来,他的动作谨慎而缓慢,很显然依旧能够从走动的每一步中感觉到疼痛。 “那都是黑暗时期的事情了。”加斯帕觉得在启程之前谈论那个任命之后直接在梵蒂冈就被劫杀了的主教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转开了话题看着面前的人问:“你不应该到处走动的,轮椅呢?” 伊利欧铎推开了扶着他的人,微微晃了一下之后站住了身体:“我没事。” 加斯帕毫不赞同地皱起了眉头,在知道了伊利欧铎打算卸任回梵蒂冈之后,他似乎又能够回到平时朋友的身份而不再是属下,于是毫不客气地说:“早上给你换绷带的助祭可不是这么说的。” 伊利欧铎将身体稍稍直起来一丝,似乎这样就能说服面前的人一样:“我没事。”在加斯帕能够开口之前他问道,“蒙娜和克莱夫主教怎么样了?” “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蒙娜的伤势不重,克莱夫主教就难说了。怎么,你还打算等着和他一起调任么?最近有可能空出来的职位就只有中部的都主教了。” 伊利欧铎稍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才说道:“我打算留在梵蒂冈。” 加斯帕有些意外地看他:“梵蒂冈的神父职位可不好,我们在神学院的时候不就知道了,能够留在那里的大半都跟枢机和教宗有关系的。” 伊利欧铎早就明白自己不再适合当神父了:“我想进圣赦院。” 加斯帕的脸上立刻就出现了不解的神情,他还没有说什么,奥莉薇拉和那个血族就从通道中走了出来。那个修女大半的时间还是和之前一样安静,只是成为了高阶的血族之后,似乎连周身的气场都改变了,即使什么都不说也没有办法让人像之前那样忽视。 她看见了伊利欧铎时明显有些意外:“伊欧,你已经能够站起来了么?” “我没事。”伊利欧铎话语中的柔意就连他都能够听出来,“不用担心。” 奥莉薇拉似乎还要说什么,那个金发的血族扫过来一眼,然后就拢过她的肩膀往马车走去。 伊利欧铎似乎毫不在意他的举动,一直看着奥莉薇拉拢起衣裙登上马车之后,才让边上的人来扶着他朝自己的马车走去。 加斯帕看了看他,什么都没说地跟在了后面。 第238章 七十 即使是教廷的专列,去往梵蒂冈的路程也需要将近一个礼拜的时间。 秦云依旧保留着人类的作息,火车上实在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白天的时候坐在车厢内看暗夜编年史,有时候加斯帕会一起研究他感兴趣的话题。安德里希除了陪着她休息的时候,其余时间都在和伊利欧铎一道处理文件,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各自占据着最远的两端。 秦云还关注了一下他们公务的内容,结果都是教廷的文件和领地上的文书杂物,于是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她坐在车窗边上看着外面的景色,黄昏的天色渐深,天空上短暂地出现了一片透彻的蓝色,如同一片铺陈在天上的浅海。等那片蓝色消散的时候,列车的速度在夜色中渐渐地慢了下来。 他们有计划在中途停车么? 这个问题不用问出来,周围人的反应就给了秦云答案。站在车厢入口处的两个圣骑士握住了剑柄四下查看,加斯帕站起来问:“怎么回事?” 车厢中另外几个神职人员都紧张地打量着四周,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列车已经很明显地在制动,通过玻璃的窗户都能够听见刹车刮擦着□□发出尖利的响声。加斯帕扶住了椅子的后背才站稳身体,他指着一个灰袍的辅祭说:“达瑞,你去前面机车长那里看看有什么事。” 一个短发的青年站起来,面上明显有些犹豫,没等他说什么加斯帕就指着一个圣骑士说:“杰森你带他过去。” 伊利欧铎也想要站起来,晃动的车厢让他扶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立刻便感觉到胸前被牵扯得一片疼痛,于是停住了动作吸了几口气。 安德里希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朝秦云走过去,伸手按在她的肩头,看向窗外渐渐停滞直至静止的风景。 车厢的门刚刚被打开,那个叫做达瑞的年轻人还没有走出去,洛卡恩就挤了进来。他的视线扫过车厢内部,最后落到安德里希的身上,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前面的轨道有问题,列车长看见了警示之后就把车停下来了。” 秦云推开窗子探出身体去看,外面是一片荒芜的田园,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看不见任何的房舍建筑,只有铁轨前面大概一公里处挑着一盏红色的灯。 她把看见的说了之后,车厢内的两个圣骑士互相看了一眼,那个叫做杰森的就转身走了出去,相邻的那截车厢中立刻开始有了动静,都是穿着铠甲的人沉重地踏在地上的脚步声。 这是袭击列车惯用的手段,行进中的列车让人无懈可击,可是一旦停了下来之后,就变成了一个低防御低机动性的铁盒子。 六个圣骑士从车上跳了下去,在列车周围沿着轨道搜查,看有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秦云也想跟着他们下去看看,却被安德里希拦住。伊利欧铎因为身体的原因还不能够自由地到处走动,于是他们都在车厢里等着。 加斯帕看了看之后还是下了车去,洛卡恩跟在他的身后。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加斯帕摇着头上车来:“没看见什么可疑的东西,列车长打算发车,慢慢开,防止前面轨道上真的有什么状况。” 过了一会儿列车缓缓地启动,那六个圣骑士和洛卡恩都没有上来,而是跟在了列车两旁走在渐渐黑下来的夜幕中。 秦云又一次看了看窗外,然后问:“这是哪里?” “已经进入中部了,这一片靠着图尔恰。”加斯帕看上去稍微有些担心,但还没有到恐慌的地步。中部现在的局势乱,轨道上出现什么状况也不奇怪。而且他们离开得那么仓促,传递消息的那些人估计都被甩在了后面。除非是来袭击的那些狼人追了上来,路上的威胁应该有限。 伊利欧铎似乎朝着安德里希看过去了一眼,但当秦云转过去时,他已经转向了加斯帕:“离下一个车站还有多远?” “五十多里,不过图尔恰不是一个大站,本来不打算停靠的。” 车窗外突然响起一声轻哨,因为距离有些远,就连秦云也只是勉强从列车行进的声音中听见。她朝着车头看过去,就见着这一侧的三个圣骑士都朝着车头那边跑过去,他们似乎相互说着什么,话语淹没在了蒸汽引擎的轰鸣声中。 她拉了一下身旁的安德里希,后者握住了她的手,对着加斯帕说:“让洛卡恩到前面去看看。” 狼人有着奔跑的速度,也有着夜视的能力,可以到前面去查看清楚情形。只要轨道没有问题,他们就不需要这样缓慢地前进。 加斯帕听见后露出了一瞬犹豫的表情,不知道是因为不想这样受一个血族的指派,还是担心派走了那个狼人之后会进一步削弱他们本就不强的战力。不过他还是没多说什么,看了伊利欧铎一眼之后就转身走了出去。 秦云听到外面谈话的声音,然后一个黑影从车厢顶上跳了下来,落地后迅速地朝前跑去。 伊利欧铎已经重新在他的位置上坐下:“杜克特伯爵的领地。”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没有了下文,视线转向窗外。 秦云觉得自己并没有能够完全理解他这一句话中的意思,就问道:“杜克特伯爵怎么了?” 伊利欧铎转过来看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样笑了一下:“你见过他的,记得么?” 秦云见过的高级血族并不多,除了之前在教堂的会客厅里面,就只有伊利欧铎赴任的那一次晚宴。她想起来了那个身形有些瘦削却挺拔而姿态凌厉的伯爵,点点头:“教堂的那次晚宴,他和他的女儿一起出席,还有一个狼人。” 伊利欧铎点点头,蓝灰色的眼睛肿似乎有着一丝怀念的神色,很快如同一片薄云般吹开,然后他开口道:“卡里朵娅,他的后裔。杜克特伯爵领地上的血族数量不多,而且大半都是在黑暗时期之后才被转化的,和教廷没有多少宿怨。领地上的袭击事件也很少,和边上贝勒马尔伯爵的领地对比鲜明。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侯爵才在长眠之前把整个中部的代管权交给了他。” 对于这片只是路过的土地,秦云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随口接道:“所以算是中部比较安全的地方么?” “在十字军团正式介入中部之前,应该算是的。” “现在呢?” 伊利欧铎微微笑了一下:“那就要看战况怎么样了。” 秦云之前听说过军团只是被派进了罗马尼亚的动荡地区,她明白周边肯定也会受到影响,但具体会是什么样子却不清楚了。 她刚想问神父到底是什么意思,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叫喊。安德里希伸手将她揽到怀里的同时,有什么东西从侧面重重地撞上了车厢。 第239章 七十一 一瞬间十几下撞击的声音不断响起,如同巨型的冰雹一样不断砸落在车厢上。 秦云没有从她这一侧的车窗看见外面的动静,当她朝着另一侧看过去的时候,伊利欧铎已经将掰过窗边的一个红色把手,顿时一层漆黑的铸铁板落下封死了窗户,下一瞬就传来玻璃窗被撞碎的声音,接着什么东西重重地撞到那铸铁板上,发出了一声简短的闷吼然后落下。 回过神来的神职人员都纷纷锁上了自己身边的窗户,撞击和闷吼声不断地传来,听得他们面上一片惨白。 伊利欧铎摸出了自己的□□,加斯帕倾过来想要锁上这边最后一扇窗户,秦云看见一个黑影从车厢顶上跃下,落地的时候一个转身就朝他们的方向冲来。 她伸手将加斯帕拉开,后者似乎看见了窗外的影子,急急后退的时候没有站稳,将秦云也朝后面拉了一下。 转眼之间那个狼人就冲到了跟前,击穿了窗户的瞬间他挟卷的咆哮声响穿了整个车厢。在那几个神职人员能够尖叫出声之前,安德里希按住那狼人的脸,将他跳跃中的身体止住,直接就从窗户中扔了出去。 那狼人的嚎叫响彻夜空,还没有等到他的身体落地,安德里希就从车窗中跃出去追上,手起剑落将他从空中斩了下来。 如同被那一幕激怒了一般,车厢顶上的撞击和咆哮声喧嚣而起。秦云朝伊利欧铎看了一眼,就对加斯帕说:“锁上窗。” 在他们能够说什么之前,她同样从车窗中一跃而出,并没有像安德里希一样直接冲进夜幕之中,而是拉着窗框将身体往上一抛,落到了车厢顶上。 微弓的车顶上落着六个庞大的身影,在没有月色的夜中看不清面容。其中一个还在嚎叫着蹬着车厢,过了一瞬才察觉不对看了过来。 只有六个? 秦云微微侧过头,看着那些狼人啧了一声,有些嫌弃地问:“搭便车的?” 离她最近的两个狼人立刻咆哮着朝她跃来,其余那四个同时跟上,但是车厢顶的宽度有限,他们只能跟在了后面。 他们的速度比巴贝伦要慢许多,秦云躲过第一个狼人的利爪,一脚将他踢了下去。她转身抓过第二个狼人的咽喉,皮毛和血肉都完全不是阻碍,她的手指毫不容情地收紧,将那一整块的血肉都撕扯了下来,直接扔到了第三个狼人的脸上。 第二个狼人咽喉中涌出来的血液喷洒在车顶上,秦云抓过他失去了生机的身体,朝着第四个狼人扔过去,在他躲开的一瞬间跳起,越过了第三个狼人在空中截住他,挡开利爪撞入了他的怀中,像是终得重聚的恋人一般靠在他的胸前,然后手指探入了他胸口的血肉之间。 最开始被踢下车去的狼人重新跃了上来,四肢着地朝她发出了一声咆哮。 秦云将那僵直的狼人身体推开,从他的胸膛里扯出了一颗依旧在微微颤动的心脏,如同炫耀一般盛在手心,展现给那些狼人看。 咆哮声再一次响起来,夹杂着恐惧和愤怒,三个狼人同时朝着她跃来。秦云绷紧了身体,然而没有等她做出反应,安德里希从旁跃上,一剑将两个狼人劈开。 第一个的头颅朝着车下飞去,第二个连着肩膀都被一起劈下,然后安德里希长剑一转刺透了最后那个狼人的心脏。 黑夜瞬时又安静了下来,前一刻的撕吼和咆哮全部消失,又只剩下了列车铁轮转动的声音,和蒸汽机隐约的轰鸣。 安德里希转过身来,他的长发依旧整齐地束在身后,除了剑刃上的血迹之外,刚才的厮杀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秦云赶紧将手中握着的心脏扔了,悄悄在身后擦了擦手上的血渍。 安德里希看了看她又被血色沾染的衣裙,什么都没有说地走过来。明明是在没有丝毫月色的夜幕之中,他的金色发丝却像是映射着无法被捕捉的光线,在他的周身构成一圈氤氲的光雾。 他一步一步走到跟前,近到秦云能够闻见他身上冬雪潮湿的味道,然后伸手抹去了一丝溅落在她脸上的血迹。 圣骑士在车下呼喊着,排查周围是否有漏网的狼人。似乎是察觉到外面的变化,遮住了车厢窗户的铁板被拉开一丝,传出了加斯帕的声音问圣骑士现在的状况。 周围除了列车和铠甲走动时偶尔发出的声音之外,只有一片冬日夜晚的沉寂。秦云看了看安德里希,他还没有将长剑收起,如同察觉到了什么一样,将视线从她的身上移开,投向了列车前进的方向。 秦云一时什么也没有听见,于是问了一声:“安德?” 安德里希将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似乎在示意她不要出声,或者是不要乱动。秦云微微侧了一下头,想要转身去看,却被压了一下肩膀。 安德里希看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什么,结果只是一跃就朝着铁轨延伸的方向而去。 几乎同时夜幕中就传来了狼人的嗥叫,圣骑士和她在同一时间听见,刚刚才稍微放松下来的人立刻又绷紧了起来。 嗥叫只是响起了两声之后就落下,夜幕似乎又回到了刚才的静谧。 孤狼?狼人是族群性很强的生物,不论是捕猎还是出击,都是一群一起行动,很少会有落单的。 然后秦云突然想起来,刚才洛兰恩被他们派到前面去了。 她从车厢顶上一跃而下,落地的时候一旁的圣骑士察觉了动静立刻戒备地转过身来,看清楚了是她才放低了武器,似乎有些不太确定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转了过去。 秦云本来要跟着安德里希刚才的方向朝前面跃去,却想了起来神父还在车厢里坐着,她又看了一眼前面的夜幕,风正朝着相反的方向吹着,带不来一丝那边的动静。 秦云跳上了车厢前部,敲了敲锁上的门:“加斯帕?” 门上的一块巴掌大的暗窗被打开,加斯帕的声音立刻传出来:“奥莉薇拉?你没事吧?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前面好像有动静,安德里希过去了,你们怎么样?” “我们没事。”加斯帕转过去对身后的人说了几句,然后就是伊利欧铎的声音:“奥莉薇拉?让她进来吧。” 秦云刚想说不用,夜幕中突然被风吹来了一阵轻响。那声音被模糊得难以辨识,像是一阵朦胧的潮水,又像是一片薄云,从她的身边流逝而过,瞬间又消弭在夜色之中。 看到她的注意力被什么东西转开,加斯帕喊了她一声,然后声音紧绷了起来:“奥莉薇拉,怎么了?” 又是一阵风,这次带来了血腥的味道,比刚才他们那一场袭击更加浓郁,从列车行进的方向传过来。 “奥莉薇拉?” “关上门。” 第240章 七十二 秦云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当她跳到列车顶上接着朝前一跃而起的时候,就听到加斯帕让圣骑士警戒的声音。 她跃过那缓慢移动的列车,在铁轨上用力一踏再次投入夜幕之中的时候,血腥的气味如同一堵墙一般和她迎面撞上。 秦云一瞬的迟疑之后才再次跃起,风中又吹来混杂的声音。这次离开了轰鸣作响的列车,让她能够辨识出其中狼人的长嗥,还有人类惨叫的声音。 前面很明显是一场混战,秦云落在铁轨上站住,朝后看了眼消弭在夜幕之中的列车,思考着是要继续前进,还是回去和伊利欧铎的车厢待在一起。 如果亮起的警示红灯是因为前面的这种状况的话,倒还比他们预想中的好了许多。撞上了混战,总是比被人埋伏突击来得好。 她又朝着列车看了一眼,除了铁轨上传来的轻微震动,和风中隐约的声音,列车的方向完全没有其他的动静。 通往梵蒂冈的专轨只有这么一条,不管是什么状况,他们如果不想放弃列车的话,都必须要从前面通过。 秦云又一次跃起,飞快地朝着前方掠去。声音越来越近,她注意到其中就连人类的惨叫声也越来越少,直到似乎被完全淹没一般,只剩下了狼人的粗喘和嗥叫。 战乱的地点并没有一丝的火光,月亮慢慢地升起,银白色的光亮渐渐从树枝头铺洒下来。秦云还没有习惯自己突然灵敏起来的知觉,辨识不太清楚声音的远近。空气中浓郁得几乎都能滴下来的血腥气味让她知道自己靠近了,然而又一次跃起让她掠过树梢的时候,才看见脚下一片纷乱鲜红的土地,到处都是被撕裂的残肢碎骸,还剩下十多个狼人围着两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迟了,空中没有地方可以借力,她就像一块被抛出去的石头一样,直直地朝着那两个被包围的人落下去。 有的狼人似乎认为她是那两个黑色衣服的援兵,在地上一踏就朝着她的方向跃起。然而包围圈中黑头发的男人似乎完全不这么认为,他扶着自己受伤的同伴,抬起手中的弩|枪就朝她的方向发射。 一道银光冲着她直指而来,那速度会先于那些狼人在空中截住她的身体。秦云伸手想要在被刺穿之前握住箭柄,然而一道身影更快地袭来,在空中截住了她之后朝着一旁落下。 那个怀抱太过熟悉,她甚至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那是安德里希,他一直旁观着这场杀戮没有动手么? 空中响起了一声狼人凄厉的长嚎,秦云转过头去,看见刚才朝着她跃去的狼人中有一个被银箭击穿了胸口,咚地一声砸落到地面上。 狼人的体型看上去那么大,却意外地脆皮啊,只是被一支箭射中就这样?她看见那箭尾没在胸口正中,都没有射中心脏。 安德里希落在一片空地中,周围没有可以供于隐去身形的阴影,一只高阶血族的出现明显让现场的气氛停滞了一瞬。秦云扫了一眼周围,人类的尸体都被撕扯得难以辨认,但光是被杀死的狼人就有四十多个。这一场争斗到了最后,两方都是强弩之末了。 不知道安德里希刚才都看见了什么,但他现在明显没有要介入的意愿,抱着她就打算离开。 没有一个狼人表现出阻挠的意思,似乎在耐心地等着这个不速之客离开,好继续他们刚才的事情一样。 那个黑色头发的男人却突然开口,他的声音嘶哑:“你是杜克特领地上的?” 安德里希没有反应,甚至没有朝那边看过去一眼,而那黑发的男人也并没有等他的回答,直接就说:“他们杀了阿尔登主教。中部的都主教就这样死在杜克特的领地上,你觉得教廷会怎么想?” 安德里希听到之后停住了脚步,他没有朝身后看去,却是先看向了她。冰蓝色眼眸中的神色在月下流动,如同刚才那个男人的话是拼图缺失的最后一块,让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一样。 剩下来的狼人因为这个转变而明显骚动了起来,粗沉的呼吸此起彼伏。站在包围圈另一边的狼人突然一跃而起,朝着中间的那两个人扑去。顿时如同在群鲨之中泼入了一盆血,场面迅速地狂乱了起来。 安德里希的身影在她面前消失的同时,秦云朝着扑来的狼人迎去。她完全没有之前被困在礼拜堂中的紧张,流淌在她身体中的像是跃跃欲试的欢欣,似乎等不及要将手指探入另一个血肉之躯中,将其撕扯得支离破碎。 意识到这个冲动的同时秦云不由得一顿,旁边的狼人嚎叫着扑来,她朝侧方一跳躲开了那双利爪,在对方追过来的时候,又一次跳跃躲开。 安德里希已经解决了另一边的狼人,他转剑朝这个方向跃来,秦云与他擦肩而过,落到了那两个幸存者的身旁。 黑发的男人依旧没有将□□完全放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绞上了弦,上面一根银色的长箭紧紧地压着黑色的弦。他一头略长的头发微卷,面上稍稍有些胡茬,还没有明显的岁月的线条,但是那一双黑沉的眼睛明显见过了太多的风雨,让人吃不准他的年纪。 倒在他身上的同伴看上去就年轻得多了。他一双眼睛闭着,似乎完全失去了神志,栗色的头发已经被血沾染了大半,但是看不见明显的伤口。 黑发的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朝着安德里希的方向看过去。他依旧紧绷着身体,和他手中□□上的弦一般,似乎最轻微的触碰都会全盘崩溃。 那些狼人随着安德里希的身影和剑光倒下,当他将剑插入最后一个狼人的胸膛钉入地上之后,抬起头朝着树林的一个方向看去。 秦云已经能够听到列车靠近的声音,然后其中还有什么别的,在安德里希看去的那个方向,似乎有着积雪被不断踏落的声音。 身体如同条件反射一样跃了出去,甚至没有思考到底需不需要去追落网之鱼,如同听见了召唤一般,交战的可能性让她沸腾了起来。 在秦云稍稍意识到自己状态的时候,她已经看见了雪地中奔跑的身影,那个狼人似乎听见了列车的声音,直直地沿着轨道朝那个方向冲去。 于是一瞬间她渴血的追袭有了理由,如同最后一丝的束缚都被挣脱,身体带着难以抑制的狂热朝着雪地里的身影跃去。那个狼人的速度很快,甚至和巴贝伦不相上下,这意味着他的血统纯度应该也是同等。 然而秦云却毫不在意那威胁,纯种狼人的速度也比不上高阶的血族,几乎是转瞬之间她就追到了那狼人身后,一跃而起朝着那背影扑去。 纯种狼人的血,会是什么味道呢? 第241章 七十三 因为逆着夜风的方向,那狼人直到最后一刻才察觉到身后的突袭。他往旁边一滚,然后蹬着雪地一跃而起,朝秦云扑来。 吃了刚才跳跃距离太长的亏,这次秦云在跃起时也没有离开地面太远,她伸手一撑转过自己的方向,和那狼人的利爪擦身而过,被他撕走了一片衣裙。 秦云落到地上站住,看到那狼人落在离她五六米远的地方,甩开了爪子勾住的布料,庞大的身体微微躬起,面上一条斜斜贯穿的疤痕被绷紧,警惕地看着这边。 这个狼人很清楚,以他的速度不可能从一个高阶血族手中逃脱,那就只剩下迎战了。 秦云感觉到体内的血液似乎在沸腾翻滚,兴奋和跃跃欲试喷涌而出,几乎能够点燃这具冰冷的身体。 她看了一眼今天刚上身的衣服,惋惜地叹了一声:“对待女士就不能温柔一些么?” 回答她的是狼人的一声长嚎,随即就是携着血腥气味扑来的身影。秦云再次朝一旁跃开,这个狼人的速度要比她之前对上的那些快得多,但依旧无法和她相比。她的脚尖刚刚碰到地面就转身一跃,截住了狼人还没有落地的身影。 但是这个狼人的反应速度也比她之前碰上的那些要快得多,在秦云以为自己已经躲开了他的利爪时,狼人不知怎么样一反手拍来,利爪划过她的侧腰,留下了五道深痕将她拍落在地上。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来,疼痛电流一般穿过全身,然而秦云却丝毫感觉不到迟疑或者恐惧,体内张狂的凶兽如同被刺激了一般,愈发烦躁不安地咆哮,让她露出了尖齿。 那个狼人似乎从这一次交手中看出了她的毫无经验,原本严峻的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屑。 秦云再一次发起攻击,被那狼人甚有余裕地躲过。然后又一次,再一次,直到那狼人觉得已经熟悉了她的套路之后,没有给她再一次袭来的机会,而是一跃而起朝着她的方向冲过来。 秦云和之前那样跳起躲避,然后转而迎面冲去。这次那个狼人没有再挥手将她推开,反而一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利爪朝着她的左胸伸来。 秦云揪住了他鬃毛一般的头发将身体一转,衣裙在他的撕扯中发出碎裂的声音,但是没有能够阻止她转过身体,趴到了那狼人的背上。 狼人咆哮着要伸手来抓她的同时,秦云已经将他的头发揪在手中拉起,朝他的脖颈一口咬了下去。 从狼人的喉咙中发出了凄厉的嚎叫,狂怒之中夹杂着惊恐。他想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然而秦云抓着他的头发和衣物,如同一片没有重量的树叶一样,紧紧贴着不放。 狼人嚎叫着奔跑起来,朝地上和树木撞去,伸手将他能够到的地方抓成一片模糊的血红。 然而秦云毫不在意,她揪紧了自己的着力点,大口地吞咽着。 狼人的血液味道和安德里希的不一样,如同温热的烈酒一般灼烧着她的咽喉,然后在体内化作一片温热的洋流。深处的凶兽源源不断地汲取那热量,懈意地摇摆着身体。 然而不够,多少都不够,她还想要更多。 秦云没有注意到自己被抓挠到血肉模糊的手臂,也没有察觉那狼人渐渐地缓慢下来的动作,和他最后倒在地上的身体。 一直到有人撩起了她散乱的长发,抚上了她的侧脸:“薇拉。” 如同被人从一个美梦之中唤醒一样,秦云不情愿地松开了尖齿,从那狼人的血肉中退出。体内的凶兽咆哮着挣扎,想要让她回去,利爪和尖齿重新回到血肉的温暖中去。 如同第一次意识到这种驱使,秦云皱起了眉头。突然那种冲动和渴望不再是月下澎湃的潮水,而变成了牵扯着她的锁链。如同发现了自己被察觉一样,凶兽的咆哮被压成喉咙之间低沉翻滚的音节,它压着身体一步一步地后退,消弭在了一片黑暗之间。 秦云松开了那个狼人,让他不再有反应的身体落到地上,然后拉住了身旁人的手臂,让他将自己拉扯了起来。 安德里希什么都没有说地将她揽入怀中,一直等到她的尖齿消退,才伸手抹去了她唇边的血痕。 列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地上的狼人动了一下,似乎挣扎着想要朝前爬,身体和雪地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安德里希反手一剑插入他的背中,将他牢牢地钉在了地上。狼人的身体如同被电流一样绷紧,他仰起头像是想要长啸,然而喉咙中只是发出了模糊的音节。 “我还有事情要问你,达瑞。” 列车再次启程的时候,车厢里面被塞入了那两个救下来的神职人员,还有被安德里希称作达瑞的狼人。 原本他们的人数就没有达到专列的满员限制,仅仅添上三个人似乎也并不应该拥挤,但是主车厢内突然就有一种让人无处落脚的感觉。 被银锁链绑住,嘴中塞了封口的狼人被扔在了车厢的最里面。那些东西都是黑发的男人从身上掏出来的,他和他的同伴是所谓的督察官,在教廷之中隶属于圣赦院,是针对异族的监察机构。 说是监察机构,不过从那黑发男人身上携带的武器来看,估计也有着当场判定和处决的权利。 从被安德里希救下之后,一直到看见了列车和相随的圣骑士之前,那个黑发的男人都没有完全放下手中的□□。现在他栗色头发的同伴躺在离被绑起来的狼人不远的地方,他一边翻找着什么,一边自我介绍:“克莱蒙特。”然后朝着同伴示意,“凯里埃。” 车厢里面除了狼人挣扎的嘶嚎,没有别的声音。加斯帕看了看没有任何反应的伊利欧铎和安德里希,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说什么。 自称克莱蒙特的黑发男人却丝毫没有介意,似乎因为脱离了刚才的困境,这会儿他的面上有了一丝懒散的笑意,似乎什么在他看来都是黑色幽默一样:“之前有人跟我说世道要乱了,我还不相信,谁知道转眼就看到教廷的人都需要血族来护送了。” 秦云不太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一个笑话,因为车厢里没有一个人给出反应,好像夜风吹过墓石般毫无声息。 克莱蒙特并不在意地从衣服里面翻出来一个银色的小管,拧开后倒出了两片红色的药片喂给了自己的同伴,让他咽下去了之后才转过来说:“你们打算去梵蒂冈?” 他的话语依旧轻松而随意,如同一个闲散的搭车客一般。 加斯帕终于等到了一个打破沉默僵局的时机,立刻接口道:“是的,这就是去梵蒂冈的专轨。” 克莱蒙特又笑了一声,像是在墓园中听见了一个并不是很好笑的笑话一样:“那还真是遗憾,专轨经过贝勒马尔领地的那段已经被炸了。阿尔登主教就是因为不能够去梵蒂冈,才转头朝这个方向跑的。” 第242章 七十四 一直等到洛兰恩回来,克莱蒙特说的消息才被证实,专轨还没有进入贝勒马尔的地界就已经被许多辆废弃的列车堵死。不管前面的铁轨有没有被破坏,都不可能从那里前往梵蒂冈了。 车厢里一片沉默的时候,克莱蒙特的同伴突然醒了过来。那个栗色头发的青年先是微微动了一下手指,然后就拉住了同伴的衣服,将自己从列车的座椅上拉了起来。 他的面色依旧是一片苍白,但是和重伤刚醒的人类完全不同,他一手撑起了身体,一边扫过了车厢内:“这是哪里?” “他们去梵蒂冈的专列,卡在路上了。”克莱蒙特一边说着一边倒出两枚红色的药片,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 伊利欧铎将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看着安德里希说:“这里离图尔恰不远,马车过去也就一天的时间。” 一旁的加斯帕担心地看了一眼他胸口的伤:“然后从那边绕路去梵蒂冈么?就算再乘上专列也要绕路,起码要一个多月的时间。” 伊利欧铎又想了想,看向被救上车的那两个督察官,然后问栗色头发的凯里埃:“十字军现在的状态怎么样?” “贝勒马尔的领地被攻陷了,但是大批的血族和狼人四处逃窜,很多激进分子涌进了周边的领地。军团在尽力追捕,不过他们在这一块并不是很擅长,而且士兵不是督察官,不能够随便跨领地辖管。” 伊利欧铎朝安德里希看过去:“杜克特伯爵领地上的血族数目一直偏少,执行官的数目更是。如果激进分子大量涌入,短时间之内可能无法有效约束。” 安德里希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下头,然后问凯里埃:“阿尔登主教为什么没有和军团待在一起?” 凯里埃没有回答,克莱蒙特在一旁笑了起来:“中央教廷传过来的消息,说枢机处可能最近要出一个空缺。他的任期满了,军团又已经踏平了贝勒马尔的领地,就想以汇报为名乘专列回梵蒂冈。结果走到一半专轨给炸了,只能够掉头往这边跑。” 对于阿尔登主教来说,这倒并不让人意外。他是现任教皇的侄子,有不少人认为他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才能够当上一整片地区的都主教。中部的形势开始动荡起来之后,教廷曾经给过他选择让他提前中断任期回梵蒂冈,不知道是因为对于调任的职位不满,还是丝毫不觉得区域的动荡会波及到他的身上,阿尔登主教依旧留在了中部,然后现在死在了中部。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死在任上的都主教,但是因为他和教皇的关系,梵蒂冈肯定不会放过这一场事件。 安德里希朝车厢末尾的狼人看去。 达瑞是之前美奇第领地上狼人的首领,也是巴贝伦的前任。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在了三年前的一场任务中,当时安德里希被派遣在外,并不清楚事情的经过。 克莱蒙特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那狼人身上,就问:“怎么,老相识?” 安德里希没说什么,直接走过去将狼人套着的口塞一把扯下扔到一旁。 那狼人发出了一声模糊的痛呼,然后扯着粗糙的嗓音笑了起来:“安德里希。” “美奇第派过来的狼人还剩下多少?” 狼人费力地笑着,听上去更像是在吃力地喘气:“对于领主,你现在连敬语都不用了么?” 克莱蒙特在旁边笑起来:“被捉捕了的异族,觉得他们不过就是一死,一开始都嘴硬得很。”他从衣服口袋里面掏出来了什么,朝着车厢尾走过去,“要让他们意识到死的解脱也是一种奢求,那时候有什么也都会乖乖地说出来了。” 安德里希伸出手来拦住,甚至连一个侧眼都没有给他。克莱蒙特抬起手做了个无奈的动作,还没有退开几步,就看见那血族抽出长剑刺入狼人的胸膛。 狼人张开嘴像是想要嚎叫,而吐出来的只有一些血沫。 克莱蒙特啧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那狼人脸上的表情一变,双唇朝着边上扯开,露出了一个满是尖齿构成的厉笑。他瞳孔一缩就朝后退去,狼人有着远胜于人类的听觉,甚至胜于血族的嗅觉。克莱蒙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在这方面与异族抗衡,所以他的训练都是在另外的方向,磨练自己从他们的神情和动作中判断出被获取的信息,然后由此做出判断。 但是他的反应依旧受到人类身体机能的限制,在能够摸到座位旁的□□之前,那金色长发的血族突然抬起头,如同透过这个铁皮盒子听见了什么声音,然后转过身将一直坐在旁边的另外那个血族女人抱进了怀里。 没有人来得及做任何反应,如同被另外一辆高速列车拦腰撞上一样,克莱蒙特突然感觉一阵疼痛压迫着腹腔。他经过训练和战斗,对于疼痛并不陌生,但是这种像是被人突然贯穿了腹部一样的疼痛依旧让他失神了半晌,等他低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紧紧地卡在椅背上,几乎被以腹部为中点折叠了起来。 下一秒那压迫感就消失了,疼痛的知觉仍在,克莱蒙特知道短时间之内疼痛的感觉都不会放过他。然后如同在梦境中一样,他的身体突然飘了起来,毫无重量地浮在空中。 不仅仅是他,周围的一切东西都漂浮在空中,像是被从地上吹起的黄叶,在狂风之中无力挣扎。 克莱蒙特不知道这一幕持续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他看着凯里埃朝着他伸出手,速度能够和低阶血族媲美的他只移动了不到半米的距离。一旁放着的□□也被抛到了空中,绞紧了的黑弦压着银星箭的末尾,只要最轻微的触动,就会吐出致命的银线。 他朝着□□伸出手去,然而就像在梦中一样,无论他怎么样命令着身体,他的手看上去都一动不动。 直到克莱蒙特的背部顶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一瞬仿佛时间又重新开始流动了,被狂风卷起的东西都迎头砸下,他的视线追随着□□想要看它落到什么地方,却被一个更加庞大的身影遮住。 疼痛如同一道白热的炙炼贯|穿了克莱蒙特的身体,突然声音又回到了他的知觉中,先是钢铁相互摩擦的刺耳声音,接着就是人的叫喊,伴随着身体种种落下的声音。 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嚎叫,那个刚才被扯下了口塞的狼人。 终于意识到他们乘坐的列车被撞翻了,克莱蒙特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好查看周围的情况。但是他的动作缓慢而无力,落在凯里埃肩膀上的手像只是要赶走恼人的苍蝇一样。 毕竟是经过了研究院的强化,凯里埃的状态明显要好许多。他轻轻地摇了摇克莱蒙特的肩膀,然后抽出了长剑转身挡住那狼人的一击。 被称作达瑞的狼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锁链,他胸前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但也没有愈合。这明显并不是他的全力一击,但凯里埃的身体稍稍一晃,明显只是勉强能够接住。 狼人再一次扯出了满是尖齿的厉笑,在他起身扑过来的时候,一道暗红色的身影跃过来,如同没有丝毫重量一样落在狼人身上。 是那个黑色长发的女性血族,她将狼人的鬃毛扯起,没有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直接就朝他的喉咙咬了下去。 第243章 七十五 凯里埃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异族进食,他曾经在战场上多次看见过士兵被狼人撕扯得支离破碎,鲜红的血肉散开一地。 但是现在面前的场景,却依旧让他背脊发寒。 那个血族少女的身形连狼人的一半都不到,她咬住狼人咽喉的同时,一手就那样刺进了他的胸膛,如同探入一块软奶酪一般毫不费力。她的手腕露在外面,从肌肉些微的牵扯和变化之间,能够看出她的手指在里面动着,埋在狼人的躯体之内,玩弄着依旧在跳跃的心脏。 她并没有像狩猎的野兽一样撕扯开咽喉,在彻底制住了狼人之后,她压着身体贴在那里,几乎惬意地吞咽。 车厢伴随着一声巨响颤抖了一下,又有什么东西落到了车上。 凯里埃不顾克莱蒙特的抗议将他往角落里推了一推,转身朝那个方向看过去。 列车已经彻底翻倒在一侧,躺在原本的窗户都被压在了他们身下,整个车厢里面一片狼藉。看上去没有受伤的神职人员从纷乱的行李中爬出来,原本点在车厢内的蜡烛点燃了坐垫,几个人正在奋力地扑火。 那个金发的血族朝这边看了一眼,看到在吸吮着狼人血液的少女时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立刻又被车厢上的撞动引去了注意力。 被铁板封死的车窗现在落在他们头顶的位置,在那周围传来了几声尖厉的刮擦声,仿佛有人在用什么利器想要撬开这个金属的罐头一样,狼人的嚎叫如同死亡的催促一般,在车厢外面由远及近地响起。 车厢里面渐渐散开了烟,看起来在灭火的那几个神职人员成果不怎么样。凯里埃思考着如果必须要放弃车厢的话要怎么办,在那时又是一声巨大的撞击落下,紧随着是一声无尽感慨的叹息:“一帮废物……” 那声音轻如晨雾,却在一片杂乱之中传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金发的血族抬头看去,就连汲血的少女也抬起了头来,一条红色的丝线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一瞬间凯里埃不太确定那句话到底是指在车厢外进不来的狼人,还是车厢里面被困在密室还失火了的他们。但下一刻一只手掌就刺穿了车厢壁,纤白的指尖是修剪整齐的指甲,如同只是探入了一片水中般毫不费力。 那手指微微收拢,握住了将近十公分厚的铸铁车壁,像开罐头一样将车壁掀开。 凯里埃绷紧身体握住了自己的长剑,那入口被拉到半米左右宽时,身旁的血族少女对准着缺口一跃而起,却被金发的血族一拦。他将血族少女朝边上一推,朝上跃出了车厢。 秦云撞到了侧过来的座位才稍稍清醒过来,她的血液不断地冲刷着身体,如同狂潮一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 她朝着四下看,伊利欧铎靠坐在角落的一块地方,加斯帕陪在他身旁,昏暗的车厢里面色一片惨白。 “伊欧……”她发现自己伸向神父的手掌一片鲜红,半途停住了动作看那鲜血的痕迹,像是不记得这是在哪里沾染上的一样。 伊利欧铎露出了一丝浅笑:“我没事,奥莉薇拉。” 秦云觉得这一幕似乎很熟悉,可是脑海中又完全想不起来相关的记忆。她微微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这时候车厢上的破口中传来了狼人粗重的喘息,紧接着就是一声压抑的低吼。 一个狼人想要从车厢上被掀开的缺口挤进来,结果卡在了那里。 凯里埃将长剑送入那狼人的左胸,顿时挣扎和喘息都戛然而止,车厢顶上有着些声音,然后就有人开始拉扯那狼人的身体。 凯里埃的长剑还贯穿了狼人的身体,如同一个拴子一样卡住了他的身体。外面的人咒骂了几声,又开始掀刚才被人掰开的铸铁板,想要将那缺口弄得更大一些, 秦云一把拉下长剑扔回给凯里埃,然后拉住了狼人的脚腕,让上面的人扯出那狼人尸体的时候一把将她也扯了出去。 将他们拉上来的那个狼人踉跄地朝后退了一步,看到她的时候面上还来不及露出惊讶的表情,已经被一手穿过左胸,将心脏扯了出来。 那个狼人开始朝后倒去,秦云转身将那还在微微颤动的心脏扔到还在掰开入口的狼人脸上,他一瞬间没有意识到那是什么,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狂怒地吼了一声,扔下了手中的铸铁板就朝她的方向冲过来。 秦云起身迎去,那狼人的动作在她的眼里如同被故意延缓了一般,她体内的凶兽咆哮着几欲挣脱她的身体而出,秦云没有压制那股冲动,任凭自己的手扯开了那狼人的咽喉,看着他砸落在地上身下洇开一摊血迹。 周围狼人的嚎叫再次响起,这个夜晚如同不会完结一样漫长。 秦云把那狼人的身体拉扯过来,塞进了缺口卡住,只留下肩膀和头颅在外面,然后转身迎向扑过来的身影。 狼人并不难对付,曾经在礼拜堂中厮杀的片段浮现到眼前。她在月色之下如同一把镰刀,不知畏惧,也丝毫感觉不到疲惫。 她放纵着体内的凶兽,不再约束那澎湃的力量,任其一遍又一遍地冲刷过她的身体,驱使着她在月下跳跃厮杀。 一道黑影朝着她冲来,如同暗夜中的光影交错,完全不是狼人应该有的速度。 在那人跃到跟前的最后一秒秦云朝着一旁跳开,看着一道银光劈落在车厢上。长剑有一半卡在了铸铁之中,让那个身形也停了下来。 秦云看到对方和自己是差不多的身型,但是和她身上的蓬松长裙不一样,对方穿着紧身的皮革软甲,外面罩着黑色斗篷。 那人一双湛蓝的眼睛看过来,面上带着一丝笑,仿若根本没有意识到周围的血腥,这些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她将嵌入铸铁车厢中的长剑拔出,微微侧头看面前的人,如同意外地看见了陌生人的少女一样,然而下一刻就毫无预兆地发起了攻击。 秦云看着她的动作跳向一边,躲开了那个身影和长剑的范围。那人落地之后迅速地调整方向再次袭来,秦云又一次避开。如果对方没有刻意隐瞒着实力的话,双方没有谁的速度有压倒性的优势。 再一次跃起的同时,一些狼人又朝着车厢的方向涌过去。秦云落在树干上一点就要调转方向回去,却被那新来的血族身影拦住。交错的时候她避开了剑锋将她的长剑推开,但手心依旧被划开了两道伤口。 落地后那人没有再立刻追来,她第一次开口,完全没有一丝紧张的气息,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样:“连武器也没有,你是什么?刚转化的雏体?” 伤口迅速地愈合,秦云看着那个人,一边慢慢地舔去手心的血迹。她感觉到自己的尖齿缓缓探出,看着那人面上的笑容消失,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方才身体中如同潮汐般翻涌的狂潮都一瞬安静了下来,在月光之下汇聚成了一股,缓慢而无声,如同在黑暗的海面上推进的巨浪。 这个血族,又会是什么味道? 第244章 七十六 暴力和战争的原则都很简单,在攻击对方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回避对方的攻击。 但是如果攻击所造成的伤害转眼就能够痊愈,除了疼痛甚至没有办法留下一丝痕迹的话,还需要考虑回避么? 秦云毫不在意地迎向那个血族,她手中的长剑从左边砍来。如果想要回避的话,秦云可以向右侧一转,或者朝上跳起。那个血族显然也想到了,双手握着剑柄准备好了改变方向追击。 但是秦云完全没有躲避,她甚至在地上一点加快了速度,迎着那长剑就冲了上去。似乎原本的目标就是那银色的光点一般,她欣然地让长剑贯穿了自己的腹部,然后借着那冲力,将血族的手臂向后折去。 蓝眼的血族似乎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这样做,她愣住的一瞬间秦云就将她的整条手臂扭转,听到她的肩膀发出沉闷错位的声音,然后握着长剑的手指松开。 秦云一脚将她踢开,自己落到地上站稳之后,才将刺穿了她的长剑朝外拔。 那个血族已经站稳了转过来,依旧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秦云如同挑衅一般,缓缓地将长剑抽出,握着剑柄抖去了上面的血迹,然后朝着那个血族一笑。 秦云朝后跃向车厢,用长剑斩落了刚才靠过去的那几个狼人。她用剑的技术并不怎么样,只不过速度和力量能够让最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致命。 狼人破碎的身体落满了车顶,整个场面比刚才还要血腥,而伴随着饥饿的渴望在她体内升起的,却是一种淡淡的不满足。似乎身体并不喜欢更加便利的武器,而想要她用指尖和利齿去撕扯,感觉那血肉的温度,感觉那生命的搏动在手心中消失。 风声微微地变化。血族即使能够隐藏身形,能够将自己的身体加速到人类视力所能够捕捉的边缘,却依旧没有办法掩藏高速掠过的时候,空气被挤压引起的轻微风声。 秦云转身正正对上那个血族,她的面上带着一丝笑,然后将手中的长剑一转,从堵住了车厢缺口的狼人边的空隙中送了进去。 长剑落入车厢的声音还没有响起,那个血族已经跃至跟前。秦云拉过一边狼人的残骸甩去,从那躯体中甩出的血迹如同给她铺了一条红色的宽路一般,秦云一跃而起,将正在推开那鲜红的碎肢的血族一脚踢开。 那血族或许有和她差不多的力量与速度,但在空中的时候她的重量也仅仅是一个刚成年的少女,接触时的速度交换让那血族完全偏离方向朝另外一边落去,而秦云在车厢顶上一蹬,用更高的速度追了过去。 她在那个血族落地之前追上了她,一把扯下了她的斗篷露出一头盘起的金色长发。秦云用手臂箍住了血族的肩膀,然后朝着她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血液立刻喷涌而出,没入秦云几近干涸的咽喉之中,比之前任何狼人的血液都要甘美。她体内的凶兽兴奋地咆哮着,如同经历了一场鏖战终于制服猎物的猎手,心满意足地享受着这一场盛筵。 然而在她们落地之后,那个血族用力一蹬转过身来,将秦云狠狠地甩了出去。她摸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看了看手心的血迹之后说:“变异体?” 那问题听上去并不需要秦云回答,她在一棵树上找到了落点,站在树枝上看着那个血族,用手指摸去了唇边的血迹舔尽。 那个血族并没有再次袭来,就连剩下的狼人都只是站在树林中,并没有再朝那已经被血肉涂满的列车靠过去。那血族吹了一声口哨,边缘处的两个狼人就转身朝外跑去。 秦云从树上跳了下来,她的这个动作让那血族和狼人们都退开了一步。明白他们将自己看作不容忽视的威胁,让秦云有着一丝奇异的满足。 但是她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朝着列车走过去,一步又一步不缓不急,仿佛只是月夜下的少女,在庭院中百无聊赖地散步一样。 接下来的动静却是从列车那里传来的,铸铁板相互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是刚才撞击中变形的窗户被人强硬地拉开了。 一个身影从窗口跃出,落在塞在缺口中狼人身体不远的地方。是他们救下来的那两个督察官之一,栗色头发刚才还昏迷不醒的那个。他看了看周围的情形,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伸手将一个东西抛来。 秦云接到手中一看,是那个黑发男人的弩|枪。她又朝那督察官看过去,后者没有解释什么,直接说:“你们主教的情况不太好。” 秦云如同被人从狂猎的云端扯了下来,一瞬间突然记起了她为什么在这里:“伊利欧铎?” 督察官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似乎不能够将这个名字和人对上一样:“之前就受了伤,肋骨骨折的那个。” 秦云一跃跳上了车顶,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伊利欧铎不是血族或狼人,不会因为得到足够的食物就能迅速地恢复。而且他们还在侧翻了的列车里,边上围着一圈等待援兵的狼人。 督察官面对着血族和狼人,他的手中握着长剑,并没有转过来看她:“他让你先走。” 秦云看着他,似乎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一样。 督察官继续说:“你和另外那个血族,应该可以脱身的?” 秦云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 她没有办法脱身,也无处可去。 这个念头起来的同时,疲惫如同海潮一般将她淹没。她像是一个溺水之人,永远在漆黑冰冷的海水中垂死挣扎。 那个血族察觉到了她的思绪纷杂,似乎认定了这是个空隙一样从原地一跃而起,朝着他们的方向冲来。 在督察官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秦云已经抬起弩|枪扣下了扳机,那动作出乎意料地熟悉,都不需要多加思考,身体就已经明白了需要怎么做。一道银光朝着那血族射去,后者丝毫没有躲避,似乎觉得那短短的箭支构不成任何威胁一样,任那银光没入了身体,甚至连速度都没有被减缓一丝。 秦云也并不认为一支银箭就能够挡下面前明显是高阶的血族,她扔下弩|枪一跃而起,然后看着那血族在空中如同被突来的电流击中了一样,张开四肢向后仰去,绷成了一张劲弓,没有做出丝毫的反抗就被她踢回了地上。 那血族的身体重重地落下,然后像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类一样,咳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没有等秦云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督察官已经举起了长剑打算斩下那名血族的头颅。然而他的身影突然朝旁边一侧,如同被强风吹开的落叶一样。 秦云还没有听见风声的变化,就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真是可爱的孩子。” 那声音陌生而不真实,秦云甚至还没有辨别出他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就听见那声音略带遗憾地又响起来:“可惜了。” 然后她的胸口一冷,如同被冬日的寒风穿过一般。她的视野边缘扬起了几缕黑色的长发,像是在海底随着洋流飘动的海草,懒散而淡漠。当它们消失的时候,秦云突然感觉到身体的重量,重到她的膝盖无法负担的地步,然后整个人朝着前面倒下。 风声中夹着谁狂怒的声音,怒火之下是被盖起的恐慌。那声音很熟悉,但秦云一时想不起来它主人的名字。她想要转过身去,想要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想要抱住他或被他抱入怀里,但她的身体如同沉入了湖底的石块,在一片黑暗冰冷的地方无法动弹。 周围的声音喧嚣而起,又渐渐淡去,如同潮涨潮落,从她身边流逝而过。秦云的意识随着一同流逝,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之后,她听见什么在背景中聒噪作响,像是警报的声音,不耐烦地催促着什么。 然后她才发觉自己仍在牵扯着最后一丝意识,依旧留恋着这具冰冷的身体,踏在黑暗的边缘拒绝彻底的没入。秦云没有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一直到有人小心地抱起了她的身体,颤抖的手抹去她面上的血迹,然后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喊着不属于她的名字:“薇拉……” 我在,她想要说,然而这具身体已经沉默无声。 第245章 一 画船撑入柳阴凉,一派笙簧,采莲人和采莲腔。 连着喊打喊杀了好几个副本,秦云是想这样安安稳稳地过几年日子的,安家落院,看外头风卷青莲。 外面轻轻地搁了一声,船头碰上了青石阶,让整个船身都颤了一下。方才平稳的水流声被码头的喧嚣压下,秦云微微睁开眼睛,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一旁的翠羽路上坐立不安地就没能合上眼,瞧见了她这里的动静,立刻过来扶住她半边身子:“玉娘,你莫动,又扯了伤口。” 秦云看她:“早说了住进城里来就要改口,莫要再这么唤我了。” 翠羽撇了撇嘴,她是不愿住进城里来的,只不过三危山已被焚作飞灰,他们实也无处可去了。 她转头看了看船舱内靠着门帘的身影,那人生得擎天之态,便是盘腿坐在船舱之内,也须得垂着头才不杵上舱顶。翠羽看着他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将秦云好好地靠在了船舱上后就咚咚咚走过去,一脚踢在那魁梧大汉的腰上,连骂声都婉转娇俏:“就知道睡睡睡,你这废物,要来何用!” 大汉给她踢得朝旁一斜,迷迷瞪瞪地斜出了船舱去。他撑住船板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听见一旁隆隆嘈杂的声音中间或夹杂着几声笑,掀开蒙在了头上的青布帘转过看去,只见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瞧见了响动正朝着他这边看来。 大汉立刻甩开布帘手脚并用地缩回了船舱内,面色煞白地道:“外面好多人!” 翠羽气得一身的毛都炸开,指着那大汉就骂:“人多怎么了,吃了你不成!瞧你那怂包样,丁大点儿胆,对上道士指望不上你出头,这会儿连人都怕起来了!” 大汉委屈地皱了皱脸,他向来就是怕人的,全三危山都知道,这会子作何又因这个骂他。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翠羽却指着他又接连骂开,让他一句话都插不进。 秦云听了一会儿后想要喊住了翠羽,却听见她声音突然一噎,两手在身侧攥成拳,绷紧着肩头漏出了一声哭腔。 仿佛瞧见了天崩地溃一般,大汉脸上委屈的神情散去,不知所措地看着翠羽。似是要上前却又不敢,一旁的手抬起来又放下,反复了几次过后,才求援般地朝着秦云看过来。 真是一个也指望不上。秦云叹了口气朝那大汉说:“宗邯,去雇一顶轿子来。” 翠羽抹了面上的涕泪,一甩袖子还带着哽咽道:“用不上他,见人就怂的东西,我自己去!”言毕当真就推开了宗邯,甩了帘子出去了。 宗邯看着她的背影居然松了口气,秦云这会儿连叹气的心思也没了,指着放在一旁的帏帽说:“拿来给我戴上罢。” 宗邯依言取过那帏帽,小心地给她戴上了,又扶着她站了起来,瞧着她在船舱中摇晃的身影,吭吭哧哧地问:“玉娘,你的伤好些了么?” 秦云侧眼看他,过了一会儿那彪形大汉才记起来,连忙改口道:“夫人。” 秦云这才回答他:“不碍事。” 宗邯瞧她不似平常那般姝丽跋扈,又想起几人前些日子凄惨的模样,便磨磨蹭蹭地多说了一句:“翠羽倒也没有说错,人间界里无甚奇珍,那些破皮烂草医不得伤痛。” 只不过他们现在这个样子,除了人间的城镇之外,也没有别的容身之处了。 宗邯好歹活了几百年,也不是真傻,没要秦云再多说什么就拾起了他们在一旁的行囊,扶着她走出了船去。 翠羽已经喊来了一顶轿子,这会子正在和那船家清算行资。她摸出专门放铜板的绣囊就要一股脑儿地塞给他,又想起了玉娘先前的嘱咐,只得按着不耐烦一个一个铜板地数起来。好容易数了个遍塞给了船家,转身看见玉娘下船的身影又似想起什么,抓了一把铜板给船家添上:“一路行得平稳,夫人赏的。” 那船家原本看她数错了三个数刚想说什么,结果得了多抓的那一把,顿时眉开眼笑:“谢过夫人,谢过姑娘。”他瞥了那被喊来的轿夫一眼,“姑娘这是要去亲眷人家落脚?” 翠羽见宗邯缩着个肩膀低着头正气不打一处来,听船家问了便道:“有什么亲眷,去住旅店。” 船家道:“镇上的鸿欣客栈是蒋员外郎的妻弟所开,宿费稍稍贵一些,不过贵在清爽干净,没甚污七杂八。且那店内佛手香酥乃是一绝,蜜饯四品也小有名气。” 宗邯在旁听得耳朵都竖起了一丝,翠羽却哪里知道香酥蜜饯是甚,只嗯了一声道:“那轿夫说你们镇上最好的是乾云客栈。” 那船家愣了一愣,然后干笑道:“乾云客栈也是好的,就是稍稍远些。” 秦云道:“去鸿欣。”只说了这么一句,就径直朝轿子走去,到了跟前见翠羽没有跟上,就自己掀开了帘子坐了进去。她身上疼得厉害,连坐都坐不太住,更不用说站着了。 翠羽没多想什么就朝那轿夫吩咐:“夫人说了,去鸿欣。”那两个轿夫见她刚才抓给船家的铜板,也不多说什么就直接应下。 宗邯瞧着周围一圈的都是生人,自己跟丢了玉娘,又见翠玉朝那轿子走去,生怕她再将自己落下,急急地过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码头上不少人都看着他们这里,瞧那八尺多的汉子和个孩子一样,顿时便是一阵窃窃的笑声,宗邯的头越发低了下去。 翠羽瞪着眼将那些人一个个都盯了回去,而后没好气地道:“还不放手,你还怕丢了不成?” 宗邯慢吞吞地松开了手,看翠羽又要骂,赶紧递过来另外一顶帏帽。翠羽看了看他,一把夺下帏帽套在了头上,转身就示意那两个轿夫动身。 那船家倒没有诓他们,鸿欣客栈落在城正中,两旁皆是各类商铺酒家,看起来热闹非凡。 轿子停下了之后,秦云放下窗边的帘布,等了一会儿之后却是宗邯在外头给她撩开了帘布,将她扶了出来。 翠羽还在那一板一眼地数着铜板,数了二十五个出来后看了看那两个轿夫,同样多抓了一把给他们:“路上行得平稳,夫人赏的。” 刚从客栈里出来招呼他们的伙计瞧着翠羽的手笔一惊,赶紧堆着笑将他们往里面迎,一边凑过去要接宗邯手上的行囊,结果被那彪形大汉惊慌失措地躲了过去。 翠羽连看都不想多看宗邯一眼了,扶着玉娘就朝那三层小楼里面走进去。这会儿是下午光景,前面的酒楼门面里只有零星几个坐着喝茶吃酒。 秦云在一张空桌子面前坐下了,就朝着翠羽说:“要两间房。” 翠羽听着她的吩咐眨了眨眼,上哪儿要去? 伙计瞧那彪形大汉在他们夫人身后站住了不拔腿,就冲那一身珠翠锦缎皎皎面庞的丫环说:“掌柜在这侧,姑娘这边请。夫人稍等,这就给您上茶。” 秦云没有摘下帏帽,透过那一层薄纱打量酒楼的前堂。这会儿八扇门都朝着大路敞开着,堂内二十来张桌子有四五张坐了人,一张是坐在角落里头当值的伙计。有人朝他们这边看了几眼,不过大多都是在看恨不得缩到她身后去的宗邯。 没过一会儿就有小二奉上茶来,秦云指尖在细瓷杯沿上摸了一圈,又掀起茶盖瞧了瞧。茶汤清碧淡香,不是一般待客的茶,想来是刚才那个伙计特意吩咐的了。 没过一会儿就见翠羽转了回来,她正从绣囊中掏出一把什么给那伙计递过去,原本满面是笑的伙计瞧着却突然变了脸色,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姑娘。” 翠羽方才在那高柜台后的棺材脸那里就被磨蹭得有些不耐烦,此刻更是没好气道:“什么使不得,我刚才给了外面那两个,他们不也就收了?” 那伙计哭笑不得:“姑娘若抓一把铜板给我,我也就收了,这个实是当不住。” 翠羽狐疑地看了那伙计几眼,方才她在外面数了铜板,于是就按照玉娘的吩咐多给他们抓了些铜板。那她刚才数了银豆,这会儿不该是给这人抓些银豆么?还是说应该抓给方才那个高台子后面死了娘似的人? 她瞧了瞧玉娘,又瞧了瞧那伙计,才将装着银豆子的绣囊收了起来,然后掏出了装铜板的那个。她又看了那伙计一眼,神色之间还有些狐疑不信,却也不耐烦再问了,于是抓了一把出来递给那伙计,其间动作不情不愿。 那伙计哭笑不得地伸手接了过去:“谢姑娘赏,客房在后边,夫人和姑娘随我来。” 第246章 二 秦云知道玉娘身陨三危山,不过没想到那时候随着原身一起死了的还有大半个山头成了精的妖物。道士们在山上合了镇妖阵,那时如果不是翠羽和宗邯将她半死不活的身体拖了出来,下场如何还真不好说。 他们从三危山逃出来之后在山野中藏了一阵子,那些道士依旧在四处搜寻逃脱了的妖物,没多久他们的踪迹就被一小拨道士发觉,恶战之后狼狈脱身,秦云刚好些的身体又遭重创,那之后翠羽和宗邯才愿意避入俗世城乡。 他们一路从塞北到江南,路上换车换马换船,直到霞浦才能稍稍落下脚来。 一个多月过去,秦云身上的伤好了许多。翠羽也不再每次给她换了药之后,就去对着宗邯一顿劈头痛骂。今日解开衣服时,入骨的符咒伤痕不再流血,过些日子便能够收口了。虽则伤动了根本没个三五载好不起来,但起码面上看去不会再那么骇人了。 翠羽一边替她换药一边道:“我们从山上带下来的药草不多了。” 秦云便道:“那留下一些罢,往后说不得还有急用处。” 翠羽手上便用力了一些,压得秦云痛得一缩,她才干冷冷地道:“原来你也晓得痛,符咒不比刀剑,若没有药草,你这伤三五载也好不了。” “三五载的,总也有时限。” 翠羽手上的动作停下,晓得她没有说出来的下半句话。他们现在想要安安稳稳地避在俗世中都是奢求,三危山回不去,塞北也回不去,下次再能寻见药草就不知是什么事时候了。 换完药之后秦云把衣服穿上,外面那个伙计敲了敲门,问一切可都还适心合意。秦云看了看窗外的光景,就让翠羽去吩咐那伙计置下一桌饭菜。 翠羽莫名其妙:“弄那劳什子做什么?” 秦云好笑地看她:“吃些东西,好让你们沾些烟火气。” 翠羽撇了撇嘴,晓得玉娘在俗世久住,这些事情都比他们要清楚地多,便依言去吩咐了那伙计。 不过多时三大食盒就被备好了提上来,翠羽闻见那味道便直皱眉,伙计在一旁瞧见了便说:“方才忘记问夫人是哪里人,江南菜不知合不合胃口。” 秦云在屏风后道:“不妨事,我听说你们的蜜饯果点有名得很,也送两盒上来罢。” 宗邯也被叫了过来入席,先是有些拘谨地坐在那里,而后碗筷又在手中摆弄了一阵,才慢吞吞地吃了起来。 翠羽嫌弃地看了看他,又嫌弃地看了看一桌饭菜,最后捻起了旁的一块糕点,送入嘴中就感觉含了块干涩沙石一般,一伸脖子就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秦云是有好些时候没有吃到过像样的饭菜了,并不管其他的两个人,只挑了自己中意的菜色吃了。等她放下筷子来的时候,便见翠羽抱着个蜜饯的盒子,一块一块地往嘴里送着。 翠羽见她看过来,像是才发觉自己在做甚一般,把已经送到了嘴边的蜜饯又扔回盒子中放到桌上,在衣襟上擦了擦手指,一边问道:“不再走了么,就在这个村上住下来?” 秦云将身上的一块丝帕扯下来递给她:“霞浦城中十万多户,算是个大城了。” 翠羽的手指已经擦干净了,她将丝帕接过去后看了看,然后好好地叠起了塞入怀中。一旁宗邯见翠羽转向了一旁,就伸手将蜜饯的盒子勾了过去,抓起一大把塞到了口中。 翠羽转眼发现蜜饯不见了,狠狠地瞪了宗邯一眼。后者肩膀稍稍一缩,但没有将盒子还回去,而是侧过了身子,又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 秦云看着那两个妖精叹了口气:“要住下也没那么容易,我们谁也没有户籍。” 这种事情自然不能指望不通世事的两人,翠羽是个长了腿的钱袋子,宗邯也便就是个能唬唬人的大个子。两个人连正经衣服要怎么穿都学了一路,宗邯只是扎个发髻还好,翠羽的头发自从半个月前梳起来之后就没拆过。 秦云一落下脚来,便想着要去买两个小丫鬟来使唤,只是也不好买来了让人跟着住客栈里,于是便要等着置办下宅子来之后。而要置办家宅,又必得要户籍。 他们住了三日过后,这天客栈的伙计又来送了罐蜜糖并三盒蜜饯,在外间的桌上放下了就转身要走,秦云从屏风后转过来道:“你且等一等。” 伙计转过身来,不想第一次见了那魏夫人除去帷帽的模样,只瞥了一眼便赶紧低下了头去,耳尖泛起了一片粉红:“小人失礼了。” 秦云笑了一下,慢吞吞走过来坐下了才说道:“不妨事,你坐,我有事要问你。” 那伙计连连摆手推辞不敢:“夫人想问什么尽管说,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秦云听他这么说却又看了看他,从那伙计的身形中看不太出究竟是年纪小,还是身量本就如此。早先该问翠羽一嘴的,这几个妖怪都能掐会算,只不过自从受了伤之后,她的技能面板就是一片灰。于是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傅容。” “如今多大岁数了?” 伙计的耳尖愈发红了一些:“十四,过了重阳就该十五了。” 秦云笑了下:“好名字,好年纪,读过书么?” “不曾正经读过,不过我哥哥是秀才,他教我识了些字。” 秦云就没有再问下去了,转而说起他们三个的事情:“因家事辗转此地,户籍文书一概届无,眼下想要买地置宅,却是毫无办法。” 傅容先前瞧他们的手笔和两个女眷的仪容,便猜着两人是从大门大户之中出来的,必是遭了什么变故才落得如此境地。于是听她这般说了之后毫无讶意,想了想之后便说:“若是要落客籍不难,买宅置地或是商贾买卖都使得。如若是正经主籍便麻烦些。” “客籍主籍有何不同?” “主籍能在外城分田,按田亩数纳税。客籍不分田,纳人头税。” “那客籍便够了。” 傅容连连点头应合,稍稍抬起头来觑见面前人缀满了一圈米珠的裙摆,又添上了一句:“客栈东家便是蒋员外夫人的嫡亲弟弟,现任主簿,衙门中的那些文吏都是熟的。夫人若是不耐烦等,不如给东家递句话,不出三五日事就能成了。” 秦云原就是因着这个喊了他来的,等到了这句话便点头应下,取过了边上一个荷包给他:“那就劳烦你传句话了。” 傅容并不接,待她将荷包放到了桌上才伸手去取,立时便捏出了里面的二角银子,这些钱都能买个整头齐脸的丫鬟了。他只顿了一瞬就将那荷包收入怀里:“不敢称劳,夫人放心,这件事小人必定办妥。” 秦云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等那伙计出去了门还没关上,翠羽就呼啦啦地从窗户中落了进来,什么都没问就先道:“蜜饯送来了?” 第247章 三 当真五日没过,户籍的事便办妥了,三只妖怪过了明路,正经在霞浦城里落下了户来。 期间浦容口中的东家萧主簿想见他们一面,让秦云以寡居净守的缘由婉拒了。 倒不是别的,而是若那员外夫人的嫡亲弟弟若是稍稍见过些世面,便能察觉出另外两个人的不对劲。宗邯还好说些,不过是个有些怕人的侍卫,但要说翠羽是个正经的贴身丫鬟,那连傻子也不能信。 户籍到手,就可以开始看宅子了。 秦云一刻也不想等,等买了宅子就可以买侍佣的人手了。再置办上些称心合意的物什,她就能在宅院里安安生生地歇着,定定心心等着男配入城赶考。 虽然多了两只妖精要安置,但与原来的规划也相差无几了。 自然是不能指望宗邯去勘察宅子的,他在生人面前连头都不抬。也就是傅容这几日里拿蜜罐子给他喂熟了,平日里偶尔能听得他模糊的一辆句话。 翠羽原本是宿在树上的,在屋子里时间待久了便浑身不自在,瞧着那些房舍都一个个和笼子一样没甚差别。 秦云是寡居之身,就算她能够随意地出门走动,也不愿意拖着一身伤痛到处跑。于是到了最后,又是将这件事托到了傅容的身上。 秦云叹了口气:“我手上但凡有一个得用的人,也不至又要来劳烦你。” 翠羽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嗑着瓜子儿翻了个白眼。她这几日糖的蜜的吃烦了,才发现还有这些香香脆脆的干果。 傅容连连声称不敢,然后便从怀中取出了几份画纸放到桌上:“夫人之前提过一句,小人这些日子便留了心。霞浦城商贾往来,过手的宅子也不少,这几户都是清净人家,且庭院位置俱佳。夫人不妨看一眼,若是觉得哪些庭院的规格样式甚可,小人便可循着夫人的意再去探寻。” 秦云看了看桌上那些宅院的绘图,又看了看低着头的傅容,端起桌上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傅容听那茶盏被放下了半晌,面前的人依旧默不作声,屋里只有她那不着调儿的婢女嗑瓜子儿的音,不由得耳尖微微发热。他又熬了半晌,终得开口道:“小人与楼里的工契到月底便结了,夫人若是缺些人手,传话递事,跑腿打杂之类我都做得,厨下的活也做得。只是……” 翠羽在旁接上了话:“只是什么?” “只是我能签工契,却签不得身契。” 翠羽根本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嗑着瓜子追着问:“为何?” 傅容的耳尖这会儿红得通透,全无了刚才伶俐能干的劲儿,喏喏低声道:“哥哥还要考功名,我入不得奴籍。” 翠羽微微侧了侧头,看那样子还要再问。秦云却伸手取过了桌上的那些绘图,翠羽看了看她,就一心嗑着瓜子不说话了。 那些图上所绘宅所从小巧玲珑到深门广院的皆有,秦云翻了翻,从里面取出一张来给翠羽看:“这户人家有一池青莲,也不知这会儿可有人好好打理着,到下个月正是泛舟赏莲的好时候。” 翠羽就看见了白纸卷上一条条的墨道,哪里有什么青莲。她嗤了一声:“晃不伶仃水淋淋的,有什么好顽。” 秦云只做未闻,将那图递还给傅容:“这户人家庭苑精巧,只是格局还稍微小了些,若再多一进就好了。” 傅容如同松了口气地微微落下肩膀,也没有问他们这几个人做甚要买个三进的院子,立刻就将那绘图接过叠入了袖中:“仆下明晓。”见面前人没有在说什么,就行礼退了下去。 翠羽丝毫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见房门关上,就丢开了手中的干果,在一旁的绢帕上擦了擦:“你该换药了。” 秦云看了看她,坐着没动弹。 翠羽正从绣囊中往外掏着药草,瞧她那模样就挑起一边的眉头:“怎得,还请不动你了?” 秦云叹了口气:“我伤好得差不多了。” 翠羽将一把碧魂草往桌上一掼,冷笑道:“好了?那你站起来走两步我看看。” 秦云自然走不动,她这会儿就连站起身来都得扶着桌子。 碧魂草被折开了一个小口,顿时清浅的酒香在屋里漫开,隔壁的宗邯闻见之后便立时从窗户翻了过来,庞大的身躯落地时一丝声响也没发出来。他蹑手蹑脚地靠到桌子旁,摸出个巴掌大的王八壳就往桌上放着的那把药草上扣。 翠羽瞧着玉娘打也打不得,说也说不得,鼓了一肚子的气,转头看见宗邯的模样就张嘴要骂,宗邯依旧伸着膀子把王八壳扣上了,才缩了缩脖子躲到了一边。 原本巴掌大的王八壳扣到了桌上变成个银盆大小,将那几只草药密密扣住。屋里的浅浅酒香渐渐散去,翠羽的气焰也歇了下去,终是没说什么,只是坐回了椅子上生闷气。 宗邯看她的气焰消下去了,便取过桌上的绣囊,将那些药草复又收了回去。末了他又看了看翠羽,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下来。 秦云看了看默不作声的翠羽,多少能够猜到她的心事。三危山回不去了,他们若是运气好不撞见道士的话,还能够在俗世躲上几年。她的任务也就是几年的光景,之后两只不通世事的妖精又要如何呢? 她在翠羽的手上按了按,没说什么。 看上的宅子买下之后东西还没置办齐全,翠羽和宗邯就等不及要住进去了。宗邯是因客栈中来来往往的生人太多,翠羽则是因着秦云不肯换药,瞧见她便上火,不再愿跟她睡一间房。 最后定下的新宅之中同样有着一池青莲,且一直不曾疏于打理,当下正是碧叶连天的时候。再加上那两只妖怪都催得紧,秦云也没有多拦,只不过被傅容劝着好歹在黄历上挑了个过得去的日子,一顶轻轿就搬了进去。 傅容原本以为自己不过得个门上的活计,或是跟着车马出入,以为那魏夫人总是要再请个管事进来的。谁晓得这些时日里喊他去买的丫鬟小子们都是半大的年纪,有些个看着还干不得活,少不得还要买几个婆子进来□□。 魏夫人身边另外两个果然都是不问事儿的主,他只得将客栈那边的工契提前赎买了出来,这些日子都是天还未明就起,夜半还不能睡,惹得自己哥哥都问了几句。傅容暗自猜过魏夫人可是打着让自己掌事的主意,那念头一起面皮就烧了起来,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于是秦云他们搬进去的时候虽然匆忙,可要紧的物什一件不差,就连十二个丫鬟并六个小子都穿得整整齐齐的,站在门上等着朝他们行礼。 秦云刚想转过去夸赞傅容几句,翠羽突然拧起了眉头道:“什么味儿?” 第248章 四 傅容瞧着夫人的面色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立刻因她这句话又紧张了起来:“姑娘可是闻见烟火气了?估计是厨下的火灶,原本打算前两天就烧开了的,可是人多事杂一直拖到了今日。” 秦云瞥见了翠羽的样便知道不是因着厨灶,只对傅容道:“无妨,屋内可都收拾好了。” 傅容点头,唤了丫鬟中年岁稍大一些的那个出来,看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让她并另外两个小丫鬟将秦云和翠羽领着往内院去。 翠羽一扯秦云的衣袖要说什么,秦云抬手按住了她,朝边上的丫鬟们看去示意。旁人在翠羽看来如同草木,似乎等秦云特特指出了之后才看见了他们,于是皱着眉朝上空看了一眼,又转身去看宗邯。 那傻子被群半大小子围着,那些小子们都才十岁出头,他倒不怕那些半高个儿的毛头,从包袱里掏出几份油纸包着的蜜饯分发起来。 搬了新居,秦云心情也不错。她看向一旁傅容给挑出来的大丫鬟,削肩膀水蛇腰,一张瓜子脸白白净净,就是身上穿着浅鸦色的布衣裳都遮不住明丽。这样水嫩嫩的年纪,倒是怎么半路给卖到了她府里来的? 她问道:“叫什么?” 大丫鬟低着头答道:“原是唤作姚黄,还望夫人赐名。” 果然是从别人家里卖出来的,秦云看了看她道:“先顶了紫烟的名罢,你管着我屋里的事,再提两个丫鬟进来。” 紫烟行了一礼应下,将院内何处是原主便留下了的,哪些是这些日子收拾了的,何处傅管事还待要来请示都一一说了,旁的话倒没有多说一句。 秦云自然是留心听了,这宅子甚得她意,厢房虽不多,庭院景致却独好。尤其是内院两进之间,还隔了片荷塘。她们这会儿从湖心亭过去,六月天里还留着碧天的凉意。 只不过她也见了翠羽面上愈来愈明显的不耐,等到了厢房内后便将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在榻上坐下来问:“怎么了?” 翠羽道:“你闻不见?” “你知我五感不过和常人一致,能闻见什么?” “一股子的蛇腥味儿。” 秦云敲在几案上的指尖一顿:“蛇?” 翠羽瞥她一眼,扭身也在榻上坐下:“你是知道我的,一容不得猫,二见不得蛇。这里若不弄干净了,我是不住的。” 秦云失笑:“让傅容去买些雄黄回来,沿着墙跟埋下就是。他们才刚打理过的园子,能有什么不干净。” 翠羽嗤了一声:“那些无脚的长虫有什么,我说的是池子里的东西。” “荷池里?” “满院子的味儿都是从那来的,有长条精在底下做了窝。” 待秦云明白了翠羽的意思,顿时没了傍晚时候去游湖的兴致。 这个副本虽然有精怪的设定,但大多不过做怡情之用,大半的剧本都是欢情离恨,不知道为什么一到秦云这里就变了调。她选了个有些年岁的妖怪原身,就是为了有些底气好过几年逍遥日子,谁知道却像是踩开了隐藏副本,牵扯出一长串的败鳞残甲,连买个宅子都不安稳。 她看了看翠羽:“那要如何,去请道士么?” 翠羽白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就走:“前院的味儿还淡些,我去宗邯那里。” 秦云叹了口气没拦她,过了一会儿紫烟奉了茶回来,将两个半大的丫鬟领来见过,而后道外头暑气散了泰半,就推开了窗户。 紫烟看着外头一片碧浪,青莲开得正好,隐隐荷香透水而来。转回来时面上不由得也带了些笑意:“下午他们才折了新鲜的莲蓬回来,夫人是想鲜着吃了,还是喝莲子羹,或留着做些莲子糕宵夜用?” 秦云虽闻不见翠羽说的那蛇腥味儿,只是刚才听了她几句话,这会儿又被新丫鬟一问,那糟心劲儿都够填海了。她将茶盅放下,半晌才叹了口气:“做了莲子羹罢,众人都分些,消消暑。”待紫烟应下了便说,“喊傅容进来见我。” 三进的宅子不大,半刻未过傅容便从前院过来,小丫鬟听见人声才赶紧给他打起了帘子,那少年管事便一头汗地跨入屋里来:“夫人唤我?” 秦云多少能从他身上看见故人的影子,于是冲散了些刚才的心塞,笑着道:“不是急事。”然后让紫烟看座奉茶。 这一回傅容只是推辞了一回便在客座坐下,取了紫烟奉上的紫苏熟水抿了一口,便端端正正地坐着道:“厨上皆是新雇来的人,原也都是做惯了的,只是新到了地方就有些束手束脚。不过仆下方才在那里看着,倒是误不了晚膳,夫人若有什么什么想吃的,吩咐仆下一声便是。” 秦云笑道:“劳得你做这些,丫鬟倒是白费银子养着了,这等事情我差她们去便就是了。” 傅容听得亦是一笑,又道:“今日在市上得了罐子石蜜,倒是稀罕,可要给宗郎送去?” 石蜜非蜜,而是白糖。秦云摆了下手:“他不爱那个,留在我这里罢。你若有怡糖金蜜之类的,隔三差五给他送一罐就是。” 傅容应下,又问了些杂事,将夫人的话语在心上一一记下,才听她提起了正事:“我知你们这院子刚刚理过,这会儿该是干净得很。不过翠羽怕蛇,这会儿也正是虫蚁狂獗的时候,便想问问你,若要买些雄黄来埋在院子里,可还使得?” 雄黄此物算不得金贵,是因为平常人家也只有端午时买上一二钱回家煮酒,平时就只有入药之中,还从未听说过有谁买了回家埋在院子里。傅容只当这是大户人家作风,略一思索便道:“院中确已清扫过,不曾见过长虫等物。不过院中确实也无避虫避蛇之草,待要动土之时,可一并寻些来种下。” 秦云点头,只等傅容去问过雄黄市价,再看能买得多少。她又道:“翠羽去前院住了,你不必管她,让她寻着宗邯边上的厢房住下就是。” 夫人早便放了傅容和那些小子们住前院,宗邯自然便也安排在了那里,这会儿他听着夫人这话也不曾说什么,又问过再无他事吩咐之后,就告退了下去。 秦云用了饭后又看了眼那糟心的荷塘,端上来的莲子羹一口也没动,早早地让紫烟服侍着歇息了。 前院里头宗邯在自己屋里抱着个陶罐,伸手进去掏了把蜜出来,一个人在那里舔得不亦乐乎。今日搬了个宽敞地方,闭合的院子甚少生人,翠羽又改了咸口没来抢他的蜜,算是三危山来过得最顺畅的一日了。 他听得外面一阵奇风响,顿时抬头看去,却只见了一片房梁。宗邯便从榻上起来,那新打的木榻被压得吱嘎一响,然后抱着蜜罐拉开了门。 这会儿忙了一天的人都睡下了,就连翠羽房间里的灯都熄了,只剩下两个守夜的小子,东倒西歪地守在门旁。宗邯看了一圈没什么动静,就又掏了一把蜜,慢悠悠地舔着回了屋。 站在他房顶上的人瞧着下面庞然的身形,又看了一眼息了灯火的内院,月色下淡青的衣袂翻卷,笑叹道:“竟是来晚了。” 第249章 五 秦云一晚上都没睡安稳。夜半突然醒来,缓了半瞬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绣床边的纱帐被风吹得微动,她从床上撑起身来,便见了东边的格子窗给支开了半扇,从那里送来滔滔荷响,阵阵清香。 她原以为那莲花香是丫鬟们焚的,谁晓得竟是清风夜送,又想起翠羽说有蛇精在荷塘底做窝,便被那风吹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睡在榻脚的人听见了动静,立时便撑起身子来问:“夫人醒了,可是要喝茶?” 帐边突突探出个头将秦云吓了一跳:“紫烟,你怎么睡在这里?”而后想起来了许多人家都有这样的规矩,便不等她答便道,“无事,你去将窗关上罢。” 紫烟依言做了,转回来又掖了掖绣床边的帐子,随口说了句:“亏得这新换了的窗纱,半夜来一只蚊虫也未见。” 何止一只蚊虫也无,听听外面那院子里,除了风吹荷动的声响,都没甚虫子敢叫一声。 秦云睡得早,这会儿也不觉得乏。紫烟约莫是瞧见了她的神色,便点了支细烛倒了杯茶水,撩起青纱帐端了过来。看着秦云接过后抿了口润了润喉咙,又端下去放在几上,拾起了一旁的扇子:“夫人一时不困,就让奴婢打会儿扇罢。” 大约是刚才关了那扇窗子,紫烟觉得屋内闷起来了。秦云因着原身的关系,倒并不觉得闷热,只是也没拦着她,就任那酥手罗扇,缓送香风。 紫烟便就在那儿给新的夫人打扇,瞧着她在夜里白玉的面儿黑湛湛的眼儿,半靠着锦缎香绸,二分病,七分娇,香消了六朝金粉,清减了三楚精神。 这样的人物,先前给谁冠了姓盖了名? 不知过了多久夫人才抬眼看了看格子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看她道:“去外间榻上睡罢,若有差使我便喊你。” 紫烟应了一声收起罗扇,服侍着夫人睡下,重又掖紧了纱帐,才转至外间的榻上躺下。 这东厢紫烟合上眼还未多时,城那边傅容便听了第一遍鸡鸣,悄没声儿地从床上溜了下来。 他们兄弟俩被族里挤兑,就剩下了这么一间蔽身的房子,还是处在条胡同夹巷儿中。朝西边受了一日的晒,半夜里暑气都散不尽。睡前刚拿井水擦了遍的席子,这会儿又让汗水给浸了个透。 他刚偍着鞋还没走几步,床上的人就醒了过来,翻了个身摸了摸空了的席子:“阿容?” 傅容转过身去瞧他:“还早得很,你再睡会儿。” 床上的人揉了揉眼坐起来,瞧了瞧外边的光景儿:“你怎么这般早就起来了?” 傅容走到屋外边的水缸旁,先瞧了瞧挂在那儿的两身衣服,一套前天洗的,昨天一日里已经晒透了,今天正好穿。他将那衣服收进屋里,一边道:“我得早些过去盯着厨上的人。夫人昨天刚搬进去,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暑气,昨天晚膳就用得不多,今天可再马虎不得。” 他又走回水缸边,舀起里面的水就往身上泼。井水在那儿放了一天一夜早就不凉了,等洗了个干净出来,他先换上了自己之前的粗布衣服,拿钥匙开了柜子取出些米面。 床上的人也下来穿上了鞋,傅容看了他一眼:“再睡会儿,还早呢,你们书院这会儿的功课是越来越重了,我昨天晚上回来你还没睡,这会子起来了一天都不精神。” 身为哥哥的傅成老大不乐意地看了眼傅容,书院有什么功课能让他做到那么晚,还不是担心这个弟弟。你也晓得这会儿起得早了,我不过去书院里坐坐,你还得顶着六月暑在外面跑一天。 傅成在内心跑完了戏,偍着鞋啪唧啪唧地往院子里走,从缸里舀了水洗了洗脸,才开口道:“不是说那边给你留了床铺么?离得这般远,你也不用想着每日都赶回来了。” “我不回来给你做饭,你一天都吃什么?” “书院外就有热饼卖,三个铜钱一个,能顶半天。” 傅容将吊在井中的一个篮子拉了上来,里面放着几个鸡蛋并条脊肉,他笑着道:“那饼干乎乎的,吃了怎么念得下书去。今天我给你多做些,书院里凉快放得住,晚上也不用愁了。” 等傅容赶到魏宅,天边刚擦出了第一道光亮。他在门口喊了好几声,最后居然还是宗邯来给他开的门。傅容赶紧作揖谢过,然后将旁边睡着的两个小子揪着耳朵拎到了一边。 宗邯倒没说什么,也看不出一早给闹醒了的乏样儿,等着傅容返回来了才道:“昨日那罐子蜜吃完了。” 傅容连连道:“还有还有,我回头就给你送过去。” 打发了前头的小子们,傅容赶忙往厨房里去看。幸好两个厨娘是做惯了的,方才到新主人家正是想要崭头露脸的时候,一早就将几个打杂的丫头都唤了起来,这会儿基本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主屋来丫鬟吩咐。 两个厨娘看见傅容就围了过来,连声地道管事好。一个问着饥否渴否,清粥小菜到酥糕面点,一应都是备全了的。另一个问着可是暑气难消、或是夏日生燥,这里梅汤熟水或莲子羹,都是一早新做的。 里面两个烧火丫头热得薄衫湿透,汗涔涔地凑在一块儿,看着这边说着什么。 傅容只笑着应付了那两个厨娘,又问过可有缺盐少油,便道要去请了夫人今日的意,再来说今日膳食都要安排些什么。 他沿着游廊走往湖心亭的时候,天色方才大亮起来。一阵风过,碧叶起伏喧嚣如浪,傅容这才察觉了整日第一丝清凉之意。他朝着内院第二进的厢房看了看,原本那里是打算安排翠姑娘住下的,一进院子就有六间厢房,便是她并四个丫鬟也住不满。这会儿翠姑娘跑前院住去了,那四个丫鬟也不好独独住着一进院子,就归到了夫人的院里,这会儿六间厢房俱都空着。 傅容看了看那临水的书阁,又想起今天早上醒来的夹巷,心道这才是正经读书的地方,比那书院都要好些。若是哥哥当真考得了功名,不晓得有没有一天他们也能住上这样的院子,都不用这般大,只要有一进便够了。 傅管事站在那处仰慕了一翻自家夫人正糟心不已的荷塘,待听见了前面庭院中的响动,才回过神来复又朝前走去。 几个小丫鬟在院子中来来回回走动,手中捧着都是铜盆丝帕香胰等物。傅容晓得这是夫人刚起还在梳洗,就没有让人通报求见。没过一会儿紫烟推了纱门出来,朝了他一礼:“傅管事。” 傅容没再推辞地受了她一礼,然后便问:“夫人今日如何?” “瞧着精神比昨夜里好了些,点了早膳几样小菜,让红玉一会儿就去传话。” 傅容点了点头,夫人又是这般行事,约莫是要将厨上的采买分出去了,只是不知她的意思是要从那两个厨娘中选出一个来,还是索性招个统管内院的娘子? 新被改了名字叫做青墨的小丫鬟隔着纱门道:“紫烟姐姐,夫人喊你。” 紫烟闻言朝着傅容一礼,便回了屋内。 傅容在外等了一会儿,这回是红玉推了纱门出来,冲他行了个不似的礼:“夫人让我去厨上传话。” 傅容便明白了夫人这会儿没事要吩咐他,索性转身同红玉一道去了,心想趁着上午去市上问过了雄黄的价,等着午后再一同来回话就是。 第250章 六 傅容去西市打听了一番,赶在晌午前回了宅中。先恭恭敬敬地送了罐蜜去宗邯的屋里,结果没瞧见人,就给他留在了桌上。 这会儿厨房里热得火炉一般,傅容朝内跨了三次,都没走得进门去。一旁游廊上红玉窈窈而来,身后还跟着个小丫鬟。她年岁比紫烟小些,曾在同知府中做过粗使丫鬟,多少是知些事儿的。见得傅容站在那处,便赶忙来行礼道:“傅管事,这般热的天,哪儿能进得了厨房,您要什么喊他们一声就是。” 傅容笑了笑:“不妨事,你来取夫人的午膳?” 红玉点头道:“紫烟姐姐差我来的,夫人说了中午想吃鲜笋汤。” 傅容便思忖着该趁着这时候去回个话,不然等用了饭后就该歇晌儿了,于是便别过了红玉,径直朝着内院去了。 待他走过湖心亭,荷香凉意沁得浑身的汗都收了,到了夫人院子里只等了等通报,便让青墨推开纱门撩起珠帘迎了进去。 傅容半抬头看了眼,见夫人正半靠在榻上,便走过去见了礼。 秦云看了看他便道:“坐罢。”然后朝边上的紫烟道,“方才送来的梅汤,加上两大勺的石蜜,盛一碗来。” 紫烟应下去了,傅容道:“夫人费心了。” 秦云将手中的书放了下来:“没什么,我不畏暑,你们在外头跑动倒要小心些。” 傅容便道:“这院中借着荷塘凉意,倒是无甚暑气。” 秦云今日亦未曾出门,并不想提荷塘的话,便喝了口茶。 傅容道:“我方才去西市问了雄黄的价,这会儿比端午前要便宜三分,药铺里剩了半石左右,夫人看院子中用得了多少?” 秦云倒一时不记得一石是多少,便道:“按翠羽的性子,那必定是多多益善,半石院子里可埋得下?” 傅容只当这是大户人家行事,笑道:“自然埋得下,不过此物三分毒性,若埋了院子里,那一池的莲蓬怕就吃不得了。” 原本这会儿也吃不得。秦云只道:“那便如是罢,要吃莲蓬从外面买就是,银子依旧去翠羽那里取就是。” 傅容应下。 紫烟端了个巴掌大的脂白小碗过来,小心地放在几上。秦云待他饮下了,才又开口道:“先前提过一句,说你哥哥在考功名,可是今年八月?” 八月秋闱考的是乡试,傅容见夫人对那举制熟稔得很,便赶紧应道:“正是,原本去年就可下场了,给他书院里的先生拦了一拦,就拖到了这会儿。” 秦云好笑地看他:“春闱左右是明年二月,拖了一年又怎得。”罢了不给他时间回话,又接着道,“是在麋山书院?” “正是。” 秦云在地图上看了看:“倒离这儿不远,今日大暑,回头消暑的汤水煮出来了,你让门上的小子往书院里送一份罢。” 傅容赶忙站起来一揖:“谢夫人体恤。” 秦云看他那模样笑了笑:“一碗汤水罢了,府上左右就这些人,多双筷子多张口,又能吃了什么。” 傅容又一揖谢过,晓得夫人这会儿谈及的不只那一碗汤水,还允了他往后的便利。 秦云喝了口茶,却觉得比方才凉了些,便朝紫烟看去。紫烟立时上来将茶盏撤了下去,拎了拎一旁的铜壶,便叫青墨上侧屋里烧水去。 秦云的手指在桌上点了几点,又开口问道:“县外可有些田庄之类的,能产些蔬果米粮?” 傅容重又坐下:“自然是有的,前任知州置下的那个田庄,除了四季瓜果之外,时兴的鲜枝嫩条都卖得钱,还养着一些珍禽异兽以供时节。打理的人手不少,当年那个庄头爱来我们酒楼吃酒,吃醉了就说扯些大话,道他一年能在庄子上抠出来的银子就有百多两。这自然是信不得的,不过那进项必然颇丰,知州前些年回京述职那庄子也没舍得卖,在京中留了一年多,可能到底是管不得了,才来了人将那庄子出手,给蒋员外郎接下了。” 秦云嗯了一声,傅容又道:“夫人可是想着再置一处产业?这不比府宅,不能一时便都得了。像知州那个庄子出手,除了将庄头一家带走了,余数人手届同田庄一道发卖,这类倒是接下来便即刻就能上手,不然还得再一一去买寻,便是买回来了,一时半刻也都上不得手。” “倒用不得那么大的庄子,能有些时兴的花果,或有些山野景致皆可。并不指着这个盘出银子来,平日里能够多出个去处也是好的。” 傅容点头应下:“早春青黄不接的时候卖庄子的人多些,这会子不知有哪些挂出来了,容仆下先去打探打探。” 秦云点点头,方才要说什么,就听着外面噗嗵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小丫鬟们的叫声。她侧了侧头朝纱门那儿看了眼,又看向紫烟道:“有人落水里了?” 紫烟打发了青墨出去看,一边道:“什么人落水里能有这么大动静,游廊那边立着块太湖石,别是给哪个不长眼的给推下去了。” 傅容一听这话就赶紧站了起来:“我去看看。”见得夫人一点头,就大步从屋里走了出去。 那太湖石甚瘦甚透甚漏,当时来看园子时还给人特特提起了几句,说是当年好些银子从外边买回来的,摔坏了把那些小子打包卖了都不够赔的。 傅容一路步履如风,瞧着湖心亭那儿聚了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地指莲打水,推推搡搡地没个样子。他一路绕到游廊外侧,瞧见那太湖石稳稳坐在架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着一波绿浪抚叶分花而来,待靠及岸边才露出个乌黑头顶,然后伸出手抓着游廊杆,将个庞形的身子从水里一把扯了出来。 傅容朝后退了半步,还是避之不及给溅湿了鞋。他看着面前水津津的人不大确定地问道:“宗郎?你刚才落水里了?” 宗邯抖了抖身上的水,含混地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就光问道:“玉……夫人在后面院子里?” 傅容应了一声,瞧着他拔腿就要往后边走,连忙道:“你不换件衣服再去?” 宗邯只道:“无事,一会子就干了。” 傅容哪里是因为担心他穿着湿衣裳,只是还不等他再说什么,那大个子就已经走出去了二三丈,转身就过了游廊。 他站在那里呆呆地看了一瞬,只得当作甚事也无地转身朝前院走了。 宗邯心想玉娘原先就讲究,爱要人伺候,这会儿少不得是一院子的人。他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里边的声音,于是绕到院子后边儿,觑见了个空儿,就从格子窗挤了进去。 秦云听见了响动一回头,瞧着宗邯那水里捞出来的样儿便知道方才是怎么了,冲着紫烟挥了挥手。紫烟什么也没问地转身,把一众的丫鬟都带下去了。 秦云放下了筷子道:“你这是怎么,翠羽等我不及,喊你下水捉蛇去了?” 宗邯道:“我屋里热,睡在了书阁边上,一没留神翻下去了。” 秦云笑了出来:“嫌热就让傅容买冰去,放一盆在屋里就好了。” 宗邯道:“用不上,你瞧我在湖底摸见了什么。”他说着就从湿淋淋的兜里套出个王八壳,在他手中才不过巴掌大小,等放到了地上就变得脸盆般大。凹下去的地方嵌着把绿淙淙水草似的玩意儿,卷得乱七八糟地塞在里面。 秦云瞧着想不出这能是什么,如同读了她的心思般,宗邯道:“这是蛇蜕。” 第251章 七 秦云瞬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站起身来,朝旁边退了两步。 宗邯就和没瞧见她的动作一样,拉扯着蛇蜕出来给她看。那玩意儿不到两尺宽,瞧着比蝉翼还薄些,上边有一些淡白暗刻的纹路。宗邯上手捏着一搓,才能看出来是两层套在了一起才有那淡青的颜色,单单一层便如淡云轻烟般,好似一口气就能吹散了开。 宗邯将那蛇蜕呼啦啦地都扯了出来,落在地上像截断了的一条流水:“十来米长呢,截下段来给我做条席子,剩下你和翠羽还能一人做一身衣裳。” 秦云想起了这东西是从什么身上蜕下来的,头皮一阵发麻,又朝后退了一步:“我不要,你赶紧拿走。” “这可是好东西,三百年往上的蛇精蜕皮小心得很,蜕下来了也落不到别人手里,泰半自己收用了。”宗邯转过来看了看她,“你虽用不得它触体生凉,但这东西还能稍稍聚些灵气,对你伤势有益。” 秦云略略抬起袖子来遮去了半面:“我说水里明明没有蛇精住着,哪里来翠玉说的那么大味儿,可就是这个东西?” 宗邯点点头:“稍稍炼制一下便好了,这年岁的蛇蜕,比鲛绡还好用些。” 秦云瞧出了上面的淡白暗刻是鳞片的纹路,恶心劲儿一阵一阵的,决绝不要。 宗邯又说了几句,辞穷了便捧着那蛇蜕巴巴地站着,过了会儿才看了看手上又看了看她,挤出来了句:“这东西只有凤凰铃能炼。” 凤凰铃原指鸾鸟口衔有铃,为天子车马之饰。玉娘的凤凰铃倒不是铃铛,而是个小鼎,号称是当年周天子车马之饰融制,乃是炼物上佳之器。 秦云看了他一眼,就将腰间个锦囊小袋扯了下来扔过去,虽知道宗邯一贯谨小慎微,还是嘱咐了句道:“小心些。” 倒不是说小心炼坏了那蛇皮,只是要注意着些气息,莫引了道士来。 宗邯连连点头:“池下边有个破了角的禁阵,大约是那蛇精留下的,等我去要了翠羽的碧水珠,稍稍修补下就得用。” 秦云点了下头,又瞥见那蛇蜕,略嫌弃地摆了摆手:“收起来罢,沾得我屋里都是味儿。” 宗邯依言将蛇蜕卷起,重又塞入了王八壳中,然后收回了兜中。他掏出一根青草,瞧着就像是之前刚在后墙根揪的一般:“你嫌那气味,将这个烧了就是。” 秦云其实闻不见他们说的蛇腥,也闻不出这根杂草的味儿,只是接过来了道了声晓得。 宗邯又从格子窗挤了出去,秦云却看着桌上半凉的饭菜失了胃口,将那杂草塞入了衣袖里,走过去推开了屋门。 外边的紫燕立刻便将手中的绣绷放置一旁,站起身来迎她:“夫人用完膳了,可要喝茶?” 秦云瞧见屋里只她一个人,其余的丫鬟们都被支使去了外头,看来晓得她方才在屋里有事。她这会子不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上头也没长辈,眼见着都没这个丫鬟想得周全了。 秦云道:“不必,我去西边屋里歇会儿。” 紫烟也不问缘由,一边上来扶着她一边道:“西屋临水,是要凉快些,能一直住到入秋。等夫人歇晌儿起来了,就让小丫鬟们将东屋的物什都搬过来。” “放着罢,你看缺什么要紧的,就去跟傅容说。” 紫烟半句没再多问,就这么应下了。 傅容吃过饭一歇没歇,就叫了个门上的小子,提了个食盒跟着他出门。 和内院里头伺候的丫鬟不一样,这些小子们是一个也没能得夫人开口改了名字,于是还是按照之前的称呼。好些个人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又有被转手卖过了好几家的,这个叫天冬的就是一个。 晌午烈日头下要出门也没听这小子抱怨,只是凑上来问:“傅管事,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傅容道:“先去一趟书院,然后去西市。” 天冬问道:“哪家书院?” 傅容看了看他:“你还晓得有几家?” 天冬笑得眯了眯眼:“霞浦是青州之府,三年一次的乡试便在此处,哪里能少得了书院。” 傅容笑道:“你倒是机灵。”却也不说究竟是哪一家。 天冬也不再多问,一直跟着他走过了两条巷子,朝着蒋元外郎府边上一拐,就到了个看上去三四进人家的门口。门上挂着块匾,天冬却只看懂了后面三个字,什么山书院。 傅容这个点儿来书院里送惯了东西的,他和门上说了几句,就将天冬留下,自己提了食盒朝里边走去。穿过了一整排的讲堂,在最里边的书房找见了傅成。 傅成一瞧他手里拎着个漆花食盒就板起了脸:“又上哪里去造银子去了?” 傅容在桌上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食盒放下:“夫人让我从府里拿的,没花钱。今日夫人跟我说的时候晚了些,不然我就连着中午的饭食一起给你送来了。” 傅成听他说着脸色一丁点儿也没好起来:“她说了句话,你就认了个针似的当棒槌使。今日瞧着一碗汤,明天看着一块饼,日积月累这般白白吃着人家,哪个东家心里能舒坦。” 傅容从里边端出个小盅,倒了碗梅汤出来:“你没见过夫人,我不跟你争这个事儿。只是这些也不是白白吃人家的,今儿刚把府里的份例定下了,我和夫人带来的那两个人领同样的份例,一餐六道菜,两荤两素一个点心一份汤,你这就是我匀出来的罢了,不吃也是扔了,怕人说什么?” 傅成道:“三个人吃六道菜,还能匀出来什么?” 傅容哈哈大笑,而后想起来这会儿子大半的先生学子都在歇晌儿,才将声音压了下来,喘不上来气儿地道:“那确实剩不下什么来,你没见夫人带的那个侍卫的身板儿,三个人的例也就够他塞塞牙。份例份例,自然是一个人的例了。” 傅成被弟弟嘲笑了一番有些不乐意,愈发不肯说人一句好话:“给个做长工的一天六道菜,你便扯罢,发这等梦来哄我。” 傅容也不和他争,等晚上的饭给他送来便知道了。他将那梅汤朝前送了送:“快喝了罢,知道你爱吃甜的,我还特特让人多放了勺石蜜。” 傅成依旧满脸的不乐意,等着弟弟又哄了几句,才磨磨蹭蹭地端起碗来喝了,喝完依旧板着脸不说话。 傅容也晓得不去掀他的王八壳。看了看桌上铺着横七竖八的卷纸,随口问道:“在看什么呢?” “快近试期了,不少他县的考生想在秋闱前入书院备试,先生让我先看着挑挑。” “有什么好挑的,反正都比不得我哥哥。” 傅成轻轻地哼了一声,放下碗背着手走过来,而后才道:“也有一两个文章出色的。” 傅容说了几句话,便不敢再耽误了他,起身要走。他将食盒底下两份糕点取了出来,一边嘱咐道:“你愿意就吃,不爱吃便给些先生或同窗,东西虽好也不用留,晚上再给你送新做的来。” 一句话又说得傅成不乐意了,别过脸去道:“你先顾着自己罢。” 第252章 八 待傅容采买了雄黄,便领着那些小子们在后院里祸祸了一日,找了地方都埋了下去。紫烟站在游廊里瞧着他们,防着那些小子乱跑,或是弄坏了院门口的两株拒霜。 等他们都弄好了,宗邯也将那张蛇蜕炼好,连夜来还凤凰铃。他这会儿已经睡上了新席子,不用再往临水书阁去借凉。翠羽的那一半给了她,说着就要掏出另一半来给秦云,被她连连抬手止住:“我才换的屋子,莫再扯了那东西出来给我沾上味儿。” 宗邯给她这么一说,磨磨蹭蹭地把王八壳又塞回了兜里:“炼过便没那味儿了,水下面无甚旁的物什,想来这院里的气味过两日便也该散了。” “那该合了翠羽的意了。”秦云突然想起来,“两日不曾见她了,当真院里味道这般重,她一步也不肯踏进来?” “她这两日爱往街上去,天黑才回来。” 翠羽往街上去作什么?他们一路南下,但凡和俗世沾上些边的事,她都是满面的不耐烦,这会儿倒是给什么钩起性儿了? 宗邯正要说什么,却突然听得外边一声水响,像是什么东西砸落了池塘中,在静悄悄的夜里万分突兀。 秦云才想着睡在外屋的紫烟必然醒了,正要喊宗邯从后边格子窗里悄悄地走,就又听见外边一声响,这会儿是什么东西破水而出,接着就是一声大骂:“马个鸡,老子的皮呢?” 这一嗓子能将两条街都嚎起来了,秦云往床头一靠,看着面前摸了人家的皮去做了席子的宗邯道:“长条精回来了。” 宗邯脸上倒连一丝慌忙之色也无,倒是稍稍有些讶异:“那蛇精没死?” 屋后的格子窗被人一把推开,个青衫模样的人骂骂咧咧地爬了进来:“哪个死了?你死了爷爷我也不会死!” 宗邯道:“没死就丢了蛇蜕的,你也是我见的头一只了。” 那人落地立直了身子,拉了拉衣衫抬起头来,竟然是一副白玉般风流俊俏的面庞。他朝着屋内一扫,立刻瞧着宗邯竖起了双柳眉:“谁说我是丢了,你那身熊皮丢得了么!老子放在洞里碍着你了?给我还过来!” 宗邯今个儿席子都已经睡上了,老神在在地道:“还不了,已经炼化了。” 青衣人愣了愣,尔后大怒:“你把老子的皮怎么了?” 宗邯道:“都已经蜕下来了,就莫一声一声地唤是你的皮了。反正在水里也是泡得一院子的腥臭味儿,这不跟路边果子似的,谁先捡了便是谁的。” 青衣人气得面上都泛起一层霞色:“放你娘的屁!这是老子的宅子!没瞧见沿着墙根下的禁阵么!” 宗邯道:“我娘死了三百来年了,你说话莫要牵扯死人。什么禁阵,就水底下那个?早破得跟碎布似的,还是我给你缝起来的。” “你是聋是瞎,要不是有禁阵压着,这里的味儿能没给外边道士闻见了?这漏能够轮到你来捡?外屋那小娇娘们儿能听不见你这破锣嗓子?” 秦云躺在那儿看妖精吵架,宗邯到底理亏,又说了几句后不情不愿慢慢吞吞地伸手到兜里,缓缓地将那王八壳掏了出来。 青衣人瞧见了就伸手要一把夺了过去,宗邯哪里能让,就一转手腕,让他将那团青纱扯了过去。 青衣人又瞥了一眼他的王八壳,才转向手中的东西。他动了动手腕抖开,瞧着是件淡青色的外衫,口中还继续嚷嚷道:“只剩了这个?还有余下的你拿去做什么了?” 和秦云之前见过的那层蛇皮不大一样,青衣人拿在手里的看上去倒像是正经能够做衣服的料子,只是似纱非锦,如同竹间剪出的一段凉风,又像春流中截住的一条流水,衣翻袂卷,无风自动。 秦云微微从床上撑起身子瞧去,宗邯有些不甘愿地朝她看来一眼,示意这原本就是她那一份。 那青衣人根本没瞧见他们动作,连责骂都顾不上,光盯着自己手上的衣裳。等他看够了才似想起了什么,三两下将自己身上的外衫剥了,就将那新衣裳套了上去。 秦云原本等着看那外衫在他身上揪成一团,谁知道青衣人将衣服都套上了,还显得稍稍长些。她立刻就要转过去看宗邯,这么大的衣服还巴巴地拿来给她穿,让她穿着去唱戏么? 谁知那衣袖衣摆给甩了甩,便如同水纹般一漾,不知怎得缩下去了一截,顿时便显得合体起来。 青衣人左瞧瞧,右看看,喜滋滋地对着她的更衣镜照前照后。 宗邯瞥了眼他扔在地上的那件青衣,便指着对秦云说:“这大约是之前蜕的皮炼的,瞧那工艺,好好的东西炼成个粗布模样。大约这回蜕的皮他自己炼不得了,才扔在了水下边。也好,不然又是白瞎了好东西。” 青衣人恼羞成怒地将地上的衣服一拽:“老子的皮,爱怎么炼要你管!” 秦云叹了口气道:“管不得,只是这府宅已经过了文书,如今在妾身名下,少不得要请大仙另寻去处了。” 青衣人像是才发觉榻上有人似的转来看她,眯起了那双点漆似的桃花眼:“你是什么东西?” 在妖精来说,这便是看不出她原身是什么的意思了。 秦云问道:“你怎知我不是人?” 青衣人面露嫌弃:“你身上还一股给符咒烧过的味儿。”随即又想起了什么,面上神色换了一轮,“你一个妖怪,无户无籍,怎么买的宅子?” 秦云正要开口,外屋里却突然传来动静,有人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青衣人顿时僵在了那里。宗邯朝他看去,面上的神情在夜色里也清楚得很:这就是你设的禁阵? 没一会儿外边的声音就越发响了起来,衣料摩挲,紧接着便是轻轻的脚步声,看来是紫烟醒了朝着屋里走来。 这会儿宗邯也站不住了,立刻轻手轻脚地朝后边的格子窗摸去,和那青衣人推推搡搡地翻了出去。 他们的衣角才刚从窗框上落下,还没来得及伸手关上窗户,紫烟就走进了屋里来。 秦云从刚才起便靠在床头一动也未动,紫烟走进来道:“夫人醒了,可要喝茶?” 秦云点了点头:“闹醒你了。” 紫烟提过铜壶:“倒不是,夜里醒了便想过来瞧瞧。” 屋外头两只妖精弓着身子躲在窗下,听着里边人细细的话语声。蛇精有些不忿,明明是只妖精,怎么拿腔作势学人的模样学得这般像。又听得那外屋的娇娘们儿问可要打扇,想起那细细手腕轻煽香风,顿时羡慕得眼都红了。 他想要探头往屋里看,却顿时就给旁的狗熊精伸手按住。他抬手要推,狗熊精翻腕不让,两人眼看着就要窝在窗下打起来,旁又突然响起来个声音:“想要小妖精伺候?早同我说了便是,何必天南海北跑这么一程。” 第253章 九 那声音如夜下风过,玉树作响,雨打琼林。 蛇精顿时头皮一麻,从背脊凉到尾尖,顿时也顾不得屋里的人了,刷地转过身来道:“你这道士,恁得阴魂不散!” 宗邯随着他一道转过去,却见个穿着一身浅樱色锦袍的的人站在十步开外。头顶翠冠,腰系玉钩;左袖一城春水,右手烟雨千家;衣摆里绣透了黄花金眼兽,靴面上纹穿了红叶火龙鳞。杂乱的后院给他一站,便好似银河泻影,满庭花阴。 这模样能够是个道士? 宗邯朝那蛇精瞥去一眼,那个已经从腰间抽出了长鞭,啪地一甩如落地惊雷,指着面前人便骂:“做你的春秋梦!爷爷就是今儿这里给你剥了皮,也不能叫你收了去做袖里奴!” 来人一笑,如琼树垂绦:“哪里是做奴做婢,说得这般骇人听。” 他的袖子一动,像是一阵薄雾红云飘出,瞬间在他身后凝出了个人形。那竟是个火艳艳的美人儿,颠巍巍的插着翠花,宽绰绰的穿着轻纱。如同没骨头的模样一般,露出双白玉的臂膀,娇嫩嫩地靠在那人肩头。 他侧头对着美人道:“瑾娘,你说说看,我可曾呼奴唤婢地使唤过你?” 美人瞥了面前两个妖精一眼,暗红色的眸里水漾光摇。她一寸来长的指尖涂得鲜红,在那人的衣料上勾过:“不过不曾如粗役般差使过我罢了,旁的要我任凭使唤的时候,难道还少了?又有哪一次没依了你?” 那人一笑,玉面吹过桃花色:“花有清香月有阴的事,怎么就是使唤了?” 宗邯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那蛇精却一张俏面涨得通红,举起鞭子就骂:“亏你妈的还是个道士,连你佘青爷爷的便宜也要占,告诉你爷不好这一口!就是好这一口也不要送上门来的!” 那人面上桃李之色褪去,神情却是未变,被那双笑眼一扫,就连宗邯都朝后退了步。佘青倒是挺着腰板没动,只是手上将鞭子攥得咯咯做响。 那人拍了拍肩上美人的手,眼见着她那鲜红的指尖又涨了一寸,然后霎时便是一道火红身影袭来。 佘青头皮一麻,硬着扬鞭迎上,心想老子拼了,在这里给你剥了皮也好过去跟那红隼同作袖里奴。 只是那红隼到底是他天底,就连鞭子都似晓得怕似的慢了半拍,那鲜红的利爪顿时在他娇嫩的身子上抓开了五道血痕。佘青让那血性一击,索性也管不得怵了,反手鞭子一抽缠住红隼脚腕就要将她扯开。红隼扬袖借风凌空一转,手爪朝他迎面抓来。 佘青躲无可躲,一扔鞭子就想豁出去变了原型,这时候一道白影冲来分开两妖,将佘青一把推到地上,那红色身影还难缠些,被她使力扣在地上一拧胳膊,才扬手朝那不速之客甩去。 美人张着双袖落回那人肩上,许是手上失了分寸,鲜红指尖将他的锦衣划开了一道。 秦云在宗邯和蛇精跟前站住,将对面的一人一妖打量了一翻,才道:“宾客至,妾身有失远迎了。” 那边的人还未说话,佘青快手快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到她身后。大约是不曾想之前看着病怏怏的妖精这么厉害,他立时气焰又起来:“什么宾客,个不要脸的牛鼻子老道,为了张皮追着我跑了大半个华南!” 这会儿若是能将视线从跟前人身上移开,秦云必定要朝那蛇精翻一个白眼。幸而宗邯多少还知道些事儿,在后面拉了那蛇精一把。 那人也不曾移开眼去,瞧了她半晌,才若个翩翩公子般温言笑道:“哪里,是贫道唐突了。” 然后便是一阵沉默,就连月下荷塘都噤了声。秦云只着了中衣,披头散发赤脚踩在草地上,却仿若丝毫不觉有一丝不妥,只带着三分笑看着面前的人。 过了些许时候对面的人才轻轻笑了声:“贫道和那小友之间有些误会。” 秦云笑着柔柔道:“自然,若不是误会,哪里能一个两个都夜闯内院,喊打喊杀呢。” 那人又笑了一声,微微颔首道:“惊扰主人家了。” 秦云受了他一礼,又瞧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白瓷小瓶来:“这是些伤药,以示歉意。” 这边三只妖怪站着谁也没动,没一个伸手去接。 那人又笑了下,将红隼留在原地,抬腿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秦云站着没动,就光听见后边两只妖怪随着那人动作朝后退去的声音。 一个个的废物…… 若是翠羽在这里便好了,就算使不上什么力气,至少还能听她骂得解解气。 转眼那人就走到了跟前,居然比刚才在十步开外看着要高了许多,站在跟前将一片月光都挡住了。他玉样的面庞看不出岁数,一双眼睛里泛着的笑意倒不作假,如同夜海镕金。 那一眼看得倒让秦云也想退后半步,那人却已经拉起她的手来将那瓷瓶塞过来,声音如同春风吹暖:“贫道俗名亦从魏姓,与主人家或许有些亲缘也未可知。” 秦云要收回手来才发现居然被他用力握住,她退后半步硬生生将手扯了出来,然后又退后了半步,才带笑温言道:“妾身随夫家魏姓,不过商贾之流,攀不得仙缘道家。”不等面前人开口,她又退了一步,一边道,“多谢道长赐药,夜深露重,还恕妾身不多远送了。” 那人又笑着看了她一眼,才转身回去拾取了落在原地的红隼,又转身道:“今夜唐突了夫人,改日必然登门致歉。” 秦云道:“我等俗人当不得,道长珍重便是。” 那人朝她一笑,肩负红隼转过拒霜树后,顿时便掩去了身影。 那如云似锦的身影一不见,院子里都似黯下了一截。秦云转身去看那两个怂包,将手中的白瓷瓶朝那蛇精身上一掷,就朝着宗邯招手:“带我回房去。” 宗邯晓得她必然是刚才的动作牵扯了伤口,立刻过来将她打横抱起,也顾不得还有什么丫鬟,从前院绕回了屋里。 里屋紫烟持着扇子睡在床边,秦云抬眼瞧了瞧跟在后边的蛇精,他立时就低眉顺目地将人抱了出去。 宗邯将她放在床上:“我去翠羽那里拿药罢。” “不必,我睡一晚上便好了。”秦云将身子小心地往床上挪了挪,瞧了瞧自己脚上沾着的泥尘碎草,“替我打盆水来。” 宗邯瞧见了一旁的铜壶,拎过来倒了些热水在盆里,给她小心地洗干净了,又撩起自己的衣摆来擦干。 秦云将挂在喜鹊回头钩上的纱帐放下,看了看身上的中衣,又瞧了瞧床外头毕恭毕敬立着的两只妖怪道:“做什么,还要等着伺候我更衣么?” 宗邯这才将那蛇精推搡出去,两人翻过了格子窗,佘青刚才给那红隼抓了一把,这会儿扯了伤口才知道疼,哎哟地叫唤了一声。 宗邯瞧他一眼:“多大点儿皮肉伤,娇娇模样。” 佘青一眼瞪回来:“你去给她那爪子抓一把试试。” 宗邯皮糙肉厚,向来是不怕凶悍的妖怪的,只是问道:“你上哪里惹得这路人?” “我惹得?”佘青的声音拔起半调,撇了眼后墙格子窗挪开了两步,“老子好好在这里蜕皮,爬上来就见了那灾星。我当他要我蛇蜕,扔下就跑,谁晓得给他撵了两个多月。你看见他肩上那只红隼了么?那是暑门山上下来的九色鸟,那帮子鸟东西你什么时候看见过他们听话的样子?” 宗邯想起了翠羽一言不合便柳眉倒竖,又想起红隼伏在那人肩头的纤巧乖顺,顿时打了个寒颤。他看那蛇精一副你晓得就好得模样,就开口问道:“他不曾取了你的蛇蜕,那作何追着你一天世界地跑?” 佘青莫名其妙看他:“我怎么晓得?” “给人追了月余,你便不曾问过?” “你瞧那要命的样儿,你不怕刚才怎么不见你问?再说道士那里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是给弄去炼药就是去做袖里奴了。” 第254章 十 翌日里紫烟正在外屋里绣着块帕子,忽而听得外头院里小丫鬟们模糊的几声喊。 这些买来的农家子还需上些规矩,府里头没那些个婆子嬷嬷,她又惯不爱拿腔作势,便就剩下了爱掐尖要强的红玉。方才说过夫人还未起身,让外头安静着些,这会儿作什么又闹起来了。 紫烟往屋里头瞧了一眼,同方才一样没甚动静。她便将手上的帕子放下,还未站起身来,便听着脚步声匆匆地跑来,后边追着红玉压低着的声音:“翠姑娘,夫人还睡着。” 打头的人却似不曾听见一般,拉了纱门就跨进屋里,仿佛都不曾看见紫烟那么个大活人,直直地就朝着里屋去了。 紫烟晓得里边什么样儿,急匆匆就要去拦。翠姑娘瞧着娇小身板儿,动作却快地很,一转身就从她身旁溜过,掀了纱帘就朝着里边去了。 紫烟眼见着没拦得住她,只得拦了跟在后头的红玉:“夫人起了就该洗漱了,喊青墨去打了热水来罢。” 红玉还伸着脖子要往里屋看,又给她挡了挡,才不甘心地退了一步,瞥了她一眼就转身去了。 紫烟瞧着她走出了纱门,才转身往屋里头走,在纱帘旁才稍稍掀起了一丝,便瞧着床里头夫人撑起身子来,锦衾微退,露出了半边雪白的肩。隔着那层薄薄的茜纱帐,瞧着正是巫山云无骨,夜雨娇无力。 秦云一侧眼见了昨夜脱在床尾的中衣已然给人收了去,换了套干净的整整齐齐叠放在那里。又一瞧站在屋门口儿红了脸的紫烟,顿时笑了笑道:“无事,你下去罢。” 紫烟立时放下纱帘转身走了,秦云一边去拽了那套中衣过来要穿上,一边问直挺挺立在跟前的翠羽道:“一大早的,什么事?” 翠羽翻了个白眼:“这就快晌午了,我都出门听了一出戏回来了。”她伸手撩起纱帐,瞧见旁那喜鹊回头的铜钩皱了皱脸,就直接把那帐子拴床柱上了,“别穿了,宗邯让我来给你上药,光着正好。” 秦云手上的动作没停,将丝白的中衣披上了道:“什么药?” 翠羽道:“放心罢,且还留着那几根破草呢。这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的药,闻着味儿还行。” 秦云瞧她手上那个白瓷瓶子,正是昨天夜里那人强强塞过来的,就笑了一声:“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也敢用?” 翠羽只道:“左右药不死你。”便上手开始扯她的衣裳。 秦云想起了昨天夜里那个人,不太愿意用那白瓷瓶,推开了翠羽拉扯她的手道:“平常是药不死的,只是这会儿有伤,若是什么符咒烧出的东西再浸进去了,可真是好不起来了。” 翠羽想想似乎有些道理,收住了手道:“倒是,那傻子弄来的东西不好说,你等我去试试药性。” 秦云瞧着她将白瓷瓶往绣囊里收,也不在乎是不是一句话就要让宗邯受皮肉苦,慢慢地系着中衣的带子一边问:“你去听戏了?听他们唱了什么?” 翠羽道:“谁知道唱了些什么,就是咿咿呀呀的调儿好听些。” 屋外头丫鬟们的脚步声响起来,翠玉瞥了一眼道:“刚才那个人怎么回事,一个劲儿的想要拦我,你这屋还不让人进了?” 秦云好笑道:“她大约以为我半夜出去偷人了。” 翠羽不解地侧了下头:“偷人?人有什么好偷的,不是说一把银豆子就能买了好些么?” 秦云笑道:“正是如此。”而后不管翠羽,就喊人进来服侍她更衣洗漱了。 傅容自从朝着夫人毛遂自荐,命运两济地任了魏府的管事之后,便觉走路带风,进出都有小厮跟随,连去书院时腰杆都直了一些。不用再等着众人歇晌儿的时候,而是早早便携了食盒而来,端端正正坐在后边书院中等着。 待下了课,外头渐渐有熙熙攘攘的声音,不多时候便有人推门进来。傅容站起身来正要开口,就见傅成身后还跟着一道身影,立时就将舌尖的话咽了下去,换了句道:“哥哥,你下课了?” 傅成瞥了瞥桌上精漆锃亮的食盒,又瞥了瞥自己换了身新衣的弟弟,光嗯了一声。他朝边上一让,露出身后的人来:“这位是卢修澜兄,今日方才入的书院。” 然后指着傅容对那人道:“这是愚弟傅容。” 傅容瞧那人同哥哥一般高,面如冠玉,身若柳涛,当下心中不快也退去了两三分。又见那人已抬手作揖行过面礼,毫无文人生傲之气,便连剩下那些不快便也都散了,连连还礼道:“见过卢兄。” 卢修澜道:“过礼过礼,不才初至贵县,多有杂事劳烦傅兄,还忘贤弟莫怪。” 傅容笑道:“哥哥读得好书,写得一手好文章,不过要说庶务之事,还是我精通些。卢兄若有杂烦之事,倒不若说于我来听听。” 傅成瞥了自己弟弟一眼,便一言不发地走到桌边打开食盒。傅容瞧见了,赶忙将卢修澜一道请上席。 卢修澜原本见了同窗弟弟来送饭食,说了几句话便想避开。傅容却执意地很,终还是将他一道拉入了席中。 幸而今日将那全额份例都领了来的,又从书院膳堂中买了两个油饼,三人同食便也尽够了。 席间卢修澜说了他自郭县来应试今年秋闱,于是便在麋山书院中借读一月:“今日方才知道,不才文章能得了龚先生青眼,还是多亏了傅兄举荐。” 傅成将口中饭粒咽尽了方道:“本就是锦绣文章,不过不曾埋没在我手里罢了。” 傅容便笑着道:“须得英雄识英雄。” 卢修澜又说了些自身之事,或是问些霞浦城内景茂风俗,竟一句话也未曾问过傅家兄弟之况,也不曾提起之前说的烦杂庶务。最后被傅容问及了在霞浦城内行宿可都安排妥当了,才开口道:“不瞒小兄弟,我正为此事发愁。” 傅容听他说还宿在客栈之中,有心要寻一间院子,奈何白日皆在书院之中,又人生地不熟,一时无计可施。他便笑着道:“这道不是桩大事,书院旁租赁的院子也有些,待我去问问便是。” 卢修澜听他一口应下便连连致谢,又似犹豫要说些什么。傅容先前瞧他一身细布衣的打扮,又不曾有小厮随侍,连午饭都是从书院里买的干油饼,不用等他开口便道:“这等时节租赁的价钱比往常贵些,不过卢兄要是不嫌院子狭小,或是离开稍稍远些,那到底还是比客栈来得清静便宜。” 卢修澜听了便又谢了他一遍,再说了几句话之后,便告辞出去留那兄弟两人说话。 傅成正一心一意地吃着乳酪酥,半晌听得没动静,便抬头看了看,瞧见自家弟弟正坐在对面冲着他傻笑:“哥,我们也租个院子搬出来吧。” 傅成懒怠看他,转过去道:“哪里来那银子?” 傅容乐呵呵地道:“夫人将月例银子提前给我了,整整五两呢!” 第255章 十一 自那天晚上见过了蛇精之后,秦云倒不太忌讳屋外头那池子给人泡过的水了。宗邯说这会儿已经闻不见味儿了,又加上青莲开得实在好,她便起了泛舟游湖的念头。 只等着傅容打住了话头,便好跟他说要船要酒的事儿了。 傅容还在喋喋地道:“前院里头那影壁,夫人刚来便提过要换了去,只是一直瞧不见好的青砖。我问过了那几家做石材的,都说要两个多月开外才能得了。且还问夫人要须弥座不要,那个如若要个石雕的,日子还得久些。” 秦云道:“这般费功夫,那就算了。”她还没来得及说船舟的事儿,傅容就又道:“就是青砖难得些,听说这几年也有石砖砌的,过几日我带些料子回来给夫人看看。之前夫人提起的庄子我出去问过了,有一处占着三十亩地的,另一处便只有山脚下的一片果林,无甚好景。我过两日便去瞧瞧,那头给我也挂上了号,道是有顺意的便着人捎话来。” 秦云嗯了一声还没张嘴,傅容又开口,她便朝着榻上靠了靠。 “府里才刚做过了夏天的衣裳,照理还不用提这话儿,不过我听人说今年可似要寒得早些,紫烟便说了不如趁着这会儿子无事将秋衣也都做起来。到底都是只穿着一身衣服进的门,不比旁的人家还有前些年做下的,便是晚些也无妨。” 秦云又听着他絮叨叨了半晌,待紫烟给他换了盏茶打断了他的话头,才开口:“到底什么事情,这般说不出口?” 傅容立时便住了口一副讪讪的模样,耳尖又久违地泛起了一层红。 秦云接了紫烟新换上来的茶,摆了下手让她退了出去。 傅容才说了书院里新来借读的学子想要租赁院子,他便起了要从夹巷里搬出来的念头:“父亲当年留下的田产,也只有这么一间落到了我们兄弟手里。那边冬寒夏暑且邻里嘈杂,现下看着秋闱在即,那学生又是个好相处的,正正好一同租间院子。哥哥说他文章好,保不齐若是都中了,明年两人入京也正好一同做伴。” 秦云喝了口茶道:“可是银子不趁手?” 傅容连忙道:“银子是够的,我已经看了间院子,就在府宅后街,清静得很,临着书院也就再过一条街去。一个月就要二两五钱银子,等过了秋闱去还要便宜些。” 秦云这才有了兴致,瞧着他问:“那是什么事情,倒比要借银子还难出口些?” 傅容从座上站了起来,这会儿脸红一路到了耳朵根,低着头道:“因提起了要租院子的话,我便同哥哥说了夫人体恤,将这月的月例银子先发放了给我。先前在酒楼里跑堂,一个月好的时候能有三五钱银子,就是记账的先生也才一两二钱,哥哥听我说领了五两银子的月例,便疑心我在外头做了不好的事情,也听不进我说的,只说要求见夫人一面。” 倒不曾想竟然是这回事,秦云立时靠在榻上笑得伤口疼。 傅容给她笑得一张小脸儿红得能滴出血来,不过到底没有刚才拘谨了,只是有些哭笑不得地道:“我哥哥就是这样的性子,但凡认定了的事情,便再听不得旁人说。我只不理他,他这两日便连送去的饭菜都不吃一口了。” 秦云好容易喘过了气来,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你哥哥这等人物,我也想见一面的。不过我寡居之身,他如今大试在即,总不是好兆头。” 傅容急急要说什么,秦云只抬手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叫厨上做些好点心,让紫烟陪你去走一趟罢。便说待他中了,府上少不得要讨他一杯酒喝。” 傅容连忙谢过。 算着时候那人也差不多该来霞浦城了,既然提起了这话头,秦云就多问了一句:“能够想着租院子,想来秋试也是有些把握了。” 傅容道:“我也不知,只是哥哥说他文章好,那便真的是好了。” 秦云问过那学生名姓,果然便是男配了。 卢修澜这次秋试中了解元,文章自然是好的。只不过原文里头不曾提到过唤作傅成的举子,就不知道这里面的事了。 她终于说了要备船舟的事情,然后才把傅容打发了出去自与紫烟说去了。 后边几日里傅容忙着迁宅的事儿,倒没有甚多东西可搬,只是新居里头样样都要置办。好在之前他方才置办了夫人这一间三进的院子,多少知晓了些门路。凡事不用精巧细致,只要便宜耐用便是。 秦云瞧他那模样便放了他两日的假,到底也关上了男配的事儿,又多问了句可还缺甚银钱。傅容只道尽够了,且还打算将那夹巷中的房子卖了,手头还能余些钱。 秦云听得如此便不多过问了,到底女主还不曾来,她这会儿凑不过去。 傅容那里忙着他的事情,府上却也出了一桩事儿。 这日里秦云算是出了趟门,走到了荷塘对岸的临水书汀里坐了坐,还不曾喝了一壶茶,便听着红玉喊道:“宗郎来了。咦,宗郎,宗郎你往哪里去?夫人在这边呢。” 宗邯日日吃了饭都来这里吹风,没曾想今日撞见了这般多的人,转身就要走,却被那个眼尖的丫鬟瞧见了,立时便嚷嚷开。 他也确实有事要同玉娘说,走出去了几步后站了站,还是慢吞吞地折了回来。 紫烟从书汀里走了出来,将那吵嚷嚷的红玉支使开了,便侧身让他进去。 里头玉娘正斜靠在榻上,四旁垂了细竹帘儿,落着纱帷,焚着清香。 秦云放下了手上的一卷书,瞧了瞧他道:“今日是我占了你的地儿了。” 宗邯挪到桌边,方坐下便开口道:“那日里那蛇精,想要在这儿住下。” “他不一直住那池里?又没人赶他。” 宗邯道:“他这几天瞧着我们过的日子眼红得很,闹着也要住进院子里来。” 秦云好笑道:“前几日他不还骂说没个妖精模样么?” 宗邯道:“这会儿也是骂的,只是到底眼红,那蛇精皮也厚得很。” “那是,皮若不厚,哪里能给你做了席子去?”秦云想了想,左右他们在这里也住不长久,不若就给个方便防那蛇精生事,因而道,“罢了,等傅容回来了,你便说有个远房亲戚要来,过几日就将他接进府里来就是了。” 宗邯居然还晓得又问了一句:“住哪间房?” “前院还有哪间空着?” “只有傅容那间了,他不在府里过夜。” “那仍旧是傅容的房,不叫空着。”秦云抬眼朝细竹帘外看了看,“你去问问翠羽,愿不愿搬到内院里来住,她若肯了,就叫那蛇精去住她的房。她要是不肯,你们两个就挤挤罢。” 宗邯大约是有些不情愿,过了半天才吭吭哧哧地应了一声。 秦云又问:“那天那个道士是什么来头,你可问过了?” “问过了,那傻子什么也不晓得。” 这时细竹帘外传来一声轻笑,如青萍浮水:“夫人若是在意,直接来问贫道便是,何必假从他人之口。” 第256章 十一 宗邯一听那声音便连连朝后退了几步,恨不得躲到秦云床榻后头去。 秦云都懒怠看他,挥了挥手道:“你出去罢,告诉紫烟说我睡了。” 宗邯这会儿晓得多看了她一眼,秦云只再挥了挥手,便将他打发走了。 她从头上拔下根簪子,拨了拨那金兽香炉里头的香灰,便听得细竹帘微微一阵响动,吹进来隐隐荷花香。 那人道:“江心六月寒,十里香风散。夫人若不喜这荷香,何必在池旁弄水,若喜爱,又作何花前焚香?” 秦云将那金兽香炉盖上,簪子端放一旁,如若不曾听见他之前所言一般,都不曾抬起头来,只端起了面前的茶盏道:“赤日炎炎,道长可要喝盏茶?” 她茶盏还未端至跟前便让人握住了手腕,那道士手指莹白,纤如寒玉,因而指尖的热度倒让秦云吃了一惊。她略略一挣,只是抖落了茶盏,竟不曾将手腕挣脱了出来。 那道士已经一手将茶盏接住,竟不曾抖了一滴水出来,一边笑道:“夫人有请,必不敢辞。” 言罢松开了她的手腕,掀起茶盖来就着她的茶碗喝了一口。 秦云这才正眼看去,那道士今日着一身素色锦缎,一头乌青发丝绾起了一半,不像那日般翠冠玉簪,而只是用了一条鸦青色的发带束住。他只向盏中吃了一口,便转过那□□粼粼的眼来,玉面含笑道:“多谢夫人赐茶。” 秦云活了这些岁数,还当真头一回见这等人物,一时竟笑了一声:“道长今日来,可有何事?” 那道士放下了茶盏,也不往桌边去坐,而是撩了下锦衣绣摆,径直在她榻边坐了下来:“夫人怎的不问问贫道姓甚名谁,师从何门,年岁几何,又可曾婚配?” 我又不保你的媒,问这些个做甚? 秦云朝着榻内挪了挪,还不曾说话,就又听那道士说:“贫道俗名远安,道号无伤,师从明真子。今年二十有八,未曾婚娶。” 秦云听得简直无话可说,但又容不得他再开口,直接又问道:“魏道长两次登门,究竟是因何要事?” 那道士一双眼睛须臾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片刻,看得秦云都头皮发麻。要晓得玉石成精乃是稀罕之事,自古及今也不过寥寥几只,且还个个都是历历有名道长的袖里奴。魏玉娘自失了先主人庇护便四处躲藏,直到三危山一事,最终拼了个玉碎也不曾如了那些个道士的愿。 他们入这凡人俗世也是为此,俗世无稀物,亦无宝地风水,那些个道士鲜少踩踏。便是有些个仙门里头混不成滚落下来的,半调子的水平也不是他们对手,谁曾想怎么就碰见了这么个煞星。 秦云这会儿还有事在身,就是没事,也不愿意好端端地给人捉了去做袖里奴。她还觑着跟前的人想着计策,魏远安已开口道:“原是有一桩事情,要请那佘小友略伸一伸手,谁知晓竟吓得他跑了三百多里,都不曾好好听我一句话。” 秦云那天晚上听得他们说了好几轮的话,这人分明是想收了佘青去侍用的。至此便想起了那个鲜衣的红隼,朝他左肩看去了一眼。 这一眼被魏远安瞧得了,便有些惋惜那夜行状,此时也只得做出一副谦谦模样道:“夫人莫不信我,且听此事。” 秦云听他将那原委说了,倒是件不与他们相干的正事,就是不晓得这人的话能信了几分。她刚想要伸手去端茶,才想起一则这人坐跟前挡了路,二则那茶盏也吃不得,便压下了手,略想了想道:“如若真是这般,待妾身同那蛇精说一说再看。” 魏远安瞧得她鬓边一丝乌发微乱,有心要替她理上一理,却也晓得了这会儿伸不得手去。这妖精虽比他那日所见不同,倒更加有了些意趣,还是留得来日方长才好。 秦云原本以为还要多说些什么才能够打发了这道士,却见他从容起身,略理了理衣摆便道:“那我便静候夫人佳音了。” 言罢不再多留,掀开来时那片细竹垂帘,朝外头的荷塘水面走了两步,身影便隐在帘后了。 秦云有些意外,不过走了便好,不用再多想什么。她手朝着榻边几上略伸了伸就又缩回来,朝着外头叫了声。 一阵珠帘脆响,紫烟快步地走了进来,先是瞥了眼见她衣衫鬓角都还整齐,方才道:“夫人醒了,可是要喝茶?” 秦云指着几案道:“换一盏来。” 紫烟便喊了青墨端了盏新茶进来,奉给了她后才道:“方才傅管事来回话,我道夫人睡了,便先让他回去了。” 秦云道:“不是说今日他们那边迁宅摆酒,请了些个书院里头的同窗去吃么?可是我记错日子了?” “夫人不曾记错,就是今日。那边刚刚散了席,傅管事觑了个空儿,就想着来回夫人的话。” “我这里倒无甚事,前些日子让你备下的礼,待晚饭前你带人拎着去走一趟。” 紫烟应下了,又问了她可要回后头屋里去,然后便收拾起东西来。她侍候了这些日子,这会儿也能多说两句话,便道:“我听傅管事说,中午请了书院里头先生同窗们,都不曾吃酒,一散席便又都回去温书去了。晚上倒是要请些街坊朋友的,只是未曾听说过亲眷等话,傅管事他们可不是本地的人?” 秦云道:“我倒不曾问过他的家事,只听得了原本夹巷里头那间房,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唯一产业,想来应当还是本地的。” 若是本地的人,又一丝不提亲眷等事儿,里头便必有缘故。紫烟因而不再多提,只是收拾了东西,又重新替夫人理了理头发,才发觉少了根簪子。 她没动声色地瞧了瞧夫人的模样,又在席间榻上找了一番,见着实没有,才在心里叹了口气。 秦云这边倒是什么也不知道,吃过晚饭坐了一会儿,便让红玉服侍着睡了。她这会儿夜里都不知道有哪些客来,能多睡得一会儿便是一会儿。 红玉想睡在榻脚上侍夜,秦云晓得等紫烟回来了必要替了她去,就让她依旧外屋榻上睡去。 过了一个时辰,紫烟便回来替了红玉。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宗邯依旧来翻后头的格子窗。翠羽不愿意搬动,他又不想和那蛇精睡一间房,只能够再来找玉娘了。 宗邯推开那格子窗,瞧着里边没点灯柱,便放了心轻手轻脚地往里爬。他才刚翻了过去,往下一落就觉着不对,怎么依旧是踏在了片青草地上。 宗邯抬头,瞧着自己依旧在后院里,转过身瞧见那格子窗好生生地开着,便愣愣地摸了摸头。 他又摸上了窗框往屋里头翻,都不曾见得面前光闪影过,一下就又落在了院子里。 宗邯转身瞧了瞧那窗,这是鬼打墙,着邪着到妖精头上来了? 第257章 十二 夜里倒是无事,只不过翌日天才麻麻亮,翠羽便将秦云掀了起来,急匆匆地给她抹了一遍药,就旋身儿走了。 紫烟拦又拦不住,瞧着她伸手就剥开了夫人的中衣,羞得转过头去,待她又一般急匆匆地走了,才回过头来。 秦云拉起衣裳来,有些抱怨地道:“瞧她那着急的样儿,哪家戏园子开得这般早?” 紫烟笑道:“这时候哪里有戏园子开了,便是有起了的,都大约还没开嗓呢。”她瞧了瞧外头天色,又说道,“这会子还早,夫人可要再睡会儿?” “不必了,起罢。” 紫烟便服侍她穿衣,昨夜里红玉睡得晚了些儿,这会儿还没起来,外头是青墨在当差,紫烟便喊了她去打热水来。 等洗漱毕了,秦云便坐在台前让她梳头。紫烟昨日回来又找了一圈,确然是丢了支银丝宝珠攢金簪。昨个儿去书汀里,服侍着夫人躺下的时候还好好地簪在发里,回头再叫茶的时候便不见了。 瞧夫人昨天的样儿,不像是见了旁人给出去了。只是若是丢了,那转眼的功夫可又丢哪儿了? 她这厢犹豫着说与不说,秦云却已经道:“昨天晚上不曾来得及问你,傅容那里如何了?” 紫烟道:“傅管事那院子不大,倒还规整。东屋西屋分别做了起居,南屋给用成了个书房。床榻桌椅倒是本就有的,只不过看着老旧些。他说是收拾过了,几个男人能收拾得干净到哪里去,我便让跟着的几个小丫鬟又给擦洗了遍,东西少,没费多少功夫。纱帐被褥倒都是新买的,瞧着还行些。我原本站一站便想回来的,硬叫傅管事留住吃了两杯酒。后头去了书院的那两个人也回来了,夫人送的那两幅字画,傅管事的兄长立时便挂在了书房里头,另个书生也是连声称好得很。” 秦云又问:“你们吃的席面,可是从酒楼里订的?” 紫烟道:“是隔壁油盐铺里个大娘来做的,听傅管事说了,往后每月里半吊的钱,让她过去做早晚饭,他也就少操一份心了。” 秦云点了点头,傅容到底是个能干的,便不再多问了。 等吃过了早饭,秦云瞧着外边的日头,便不打算出门了,才歪在榻上看了一会子书,瞧见了两样精巧的玩意儿,想着让厨上试试看可做得来,就听见外头喊了声:“傅管事来了。” 秦云朝着紫烟看了眼,她便去打起了纱帘,将傅容迎了进来。 秦云一瞧见他便笑了起来:“紫烟快来瞧瞧傅管事这气色,不像是昨日迁了新宅,倒像是刚娶了一房美娇娘。” 傅容立时便红透了脸,在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紫烟掩着笑将他引到座儿上,又端了盏茶来,他喝了才稍微好了些,轻轻咳嗽了一声方道:“托夫人的福……” 才开了个头,秦云便抬了抬手:“不必说这样的话,我不爱听。你做几分,自然得几分,我这样的人,可是没甚福缘能再给你们托去了。” 傅容愣了愣,张了张口不知要说什么,过了半晌才摸出了一旁的账册道:“这是一月来府里的开支,原本前两天便该送来了的,因有事耽搁了。” 这个秦云倒确然有兴趣,便道:“拿来我看看。” 紫烟将那账册捧了过来,秦云便翻阅起来。里边记的头一桩竟还不是买院子的花费,而是当时为了落户,给了傅容的五十两疏通银子。上头记着三十两送去了蒋员外郎内弟萧珉的手上,另外二十两就归了中帐,并了后头院子里其他的花项。 秦云笑了一笑,再往后翻,大小事宜具是记得一般清晰爽利。她又翻了几页,再看了看总账,便不翻了,只道:“你这字倒也写得十分好,可见少时也是下过功夫的。” 傅容笑了下:“先夫在时便督促着我们读书识字,我书不记得什么,字倒还能写两笔。” 他们又说了两句闲话,秦云刚要提起自己方才看见的两道菜方,就听见外头乱哄哄的不知闹什么,紫烟立时就往外头走,而后就是红玉的声音:“没□□的东西,谁放了你们来内院里头的!看门的人是死了么!” 听见外头有几个小子说话的声音,傅容立时也站了起来,才走出去就瞧见天冬被红玉骂得直缩肩膀,瞥见他出来了就立刻靠过来好几步道:“管事,外头出事了。” 傅容道:“什么事情,这么没头苍蝇一样撞进来?” 天冬道:“刚才来了几个人堵了门,而后来了个穿青衣裳的和他们说了几句,就骂起来了,瞧那模样就快动手打上了。” 傅容一听就急急要和他往外去,秦云在屋里也听见了原委,就让紫烟一同去瞧瞧。红玉在旁见了就说:“夫人也让我去了罢,什么不长眼的东西,保管骂得他们不敢再上门来。” 秦云笑着看她一眼:“你若也往前头去了,我可要怎么办,留下罢。” 红玉想想也是,除开了她外,难道要让青墨做这贴身伺候的活儿。只是到底好奇,便有些抓耳挠腮的,时不时往外头瞅着可有人送消息回来。 没一时个小丫鬟跑了进来,秦云让她上屋里来回话,那小丫鬟便道:“我瞧见的时候,外头就快打起来了。有个青衣裳的公子,生得可俊了,乌黑的发,白玉样的面儿,手里抓着根鞭子,这般粗,这般长,在地上甩得跟响雷似的,那些人一步也不敢靠过去,只远远站着骂。” 红玉急急地问:“是什么人?都骂些什么?” 小丫鬟道:“不知都是些什么人,先是骂着傅管事说他不忠不孝,后又说府里什么作奸犯淫没个干净的。将屋里头的宗郎都引出去了。” 秦云这才抬起眼来:“宗邯也跑出去了?” 小丫鬟连连点头:“是呢,夫人没瞧见那些人的模样,见了宗郎便都噤了声。宗郎只问他们哪个有胆的敢再说一句,那一个个都跟箭穿了雁嘴儿似的,没一个敢咳嗽。” 秦云笑了声便打发那小丫鬟下去了,红玉越发和火燎了毛似的坐不住,好容易捱到紫烟回来了,得了应许便往前院跑去了。 紫烟面上有些愁色,替她换了盏茶方道:“那些是傅管事族里人,像听得了他在外做事得了些银钱,还住了新宅子,便闹到那边新宅子里去了。那边宅子里头没人,他们闹了一会儿,便又摸到这里来。方才给宗郎吓了一吓散了,傅管事只怕他们往书院里闹去,已经跟过去了。” 秦云将那盏茶吃了,方才笑道:“几多些事儿。”她问了最先头进来传话那个小子的名,让人叫了他进来,自己走到里间,铺开张帖子研墨写字。 待那小子被喊进来了,她也吹干了帖子合上,让紫烟取了三两银子,一同给了那叫做天冬的小子道:“你跑一趟,将这个送到鸿欣客栈的掌柜那里,说劳他代我递给他们东家。” 第258章 十三 过了会儿宗邯挪了进来,还和之前一个样,走路都躲着人,头也不抬起来看一眼。 秦云瞧见了他就只问:“佘青呢?” 宗邯道:“他还不曾骂够,跟着那些人去了。” 秦云好笑:“将他喊回来罢,莫生事了,若见了血可不是玩的。” 宗邯在那儿磨叽了会儿,不啃声。 秦云只得道:“你从门上派个小子去,将他喊回来便是了。” 宗邯这才应了,像是还要说些什么,只是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紫烟,便没吭声儿地转身出去了。 秦云没有在意,依旧舀起方才的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紫烟在旁连声儿也不敢出,大气都不喘一口,过了一个多时辰红玉才跑了了回来,满面的红光。紫烟死命地朝着她使眼色,挥着手让她下去了。 秦云瞧见了动静,抬起头来看了看时辰:“该摆膳了罢。” 紫烟立刻道:“很是的,我让红玉去厨上看看。”说着就退了出屋去。 外头红玉还满面地光,拉着青墨嘟嘟地说着什么。紫烟赶紧过去一把将她拉开:“外头听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也拿到内院里头来说。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去厨上提了夫人的饭食过来。” 红玉推了她一把冷笑道:“你是个有教养的,比不得我们,先头不也出去了那么一会儿?我还不信你什么都没听见了,这会子又做这模样。当谁不晓得你原来的事儿呢,这种年纪从大户人家里头发卖了出来,有几个好的。现下府里头要说有不干不净的东西,你当得头一个。” 紫烟一时气得脸都白了,还不等她说什么,旁的青墨瞥见屋里头有动静,赶紧过去将纱帘打开,露出站在门旁的夫人来。 秦云瞧了瞧外边道:“红玉既然累了,也不用派她。今日早些来回话的小丫鬟是哪个?让她去将午膳领了来。” 红玉瞬时面色也白了,张口要认错,夫人已经转身往屋里去了,只留了句:“青墨进来伺候。” 青墨应了一声跟进了屋去,紫烟瞧了瞧红玉,就转身朝外头走了。 秦云吃过了午饭歇了没一歇,就听前院传进话来道上午派出去送话的那个小子回来了。不光回来了,还带了萧家一个管事来。 原本这样的事情让傅容去了就是,一则这会子傅容不在,二则这桩事还不能从他手里办,因而秦云撑起了身子,一边让紫烟伺候她换衣裳,一边看了看屋里站着的另外两人。 青墨年岁小,还有些怯,常常低着头不说话。另外丫鬟就是今天早上来传话的,虽说是一般年纪,看着却精灵得很,说话也有条理。方才好好地伺候着吃了顿饭,秦云给她改了名字叫绿珠,一样留在屋里伺候了。 她这会儿子便对绿珠道:“去前头,让人引着那管事往书汀里坐,茶水梅汤点心备齐,说府上人手不全,招待不周了。另外找两个小子将后头的绣屏抬过去,架在榻前。” 绿珠便应声去了。 秦云换好了衣服又重新梳妆了,才沿着游廊缓缓往前走去。半路碰上了折回来的绿珠,说道一切都准备停当了。 她们才从书汀侧门进去,绣屏那边的人就听见了动静,立时放下了茶盏站起身来,朝着这边作了个揖道:“魏夫人。” 秦云回了个半礼:“齐管事,这般热的天,劳烦您跑这一趟了。” 那人连道不敢当,又寒暄了几句,才各自落座。 秦云也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才慢慢道:“原本这等小事,不该去劳动了萧主簿的,只是妾初来贵地,又是寡居之身,除了稍有些过薄缘的萧主簿外,竟是毫无门路了。” 那管事早便得了萧珉吩咐,此时连忙道:“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这等泼皮闹上门来,恃强凌弱,不说小的主人家,便是旁人见了也是要伸伸手的。” 秦云这才笑道:“听管事这般说,才知道定是知书明理之家的。照理这也并不是甚么大事,妾寡身独居,为了不惹言语是非,平日里连门也不出。搬来这一个多月里,管事是头个登门的贵客。就连这般也能引得人骂上门来,妾身确然不知该如何在霞浦城中自处才是了。” 齐管事连连道:“夫人有所不知,那傅二本就是城里有名的赖子,吃喝嫖赌,无一不来。他兄长先前在的时候,好歹还管束着他一二,但也时常要贴补他欠下的赌资。等他兄长死了,傅二便将他兄长剩下的产业掏了个精光,剩下夹巷里头那半间房,还是当年小的主人家看不过去了,才伸手挡了挡。只是傅家那两个兄弟不曾告官,再多的便也管不的了。” 秦云道:“今日之事,妾身若执意要告官,少不得有人要说妇道人家小肚鸡肠,连这些情面都不讲。只是又可曾有人知道寡居的难处,今个儿这个来骂,明个儿那个来骂,便是妾身当真清白,时候长了又有哪个能信?这家里是没个人的,难道还次次都要去烦萧主簿不曾。” 她让紫烟捧了个匣子绕过绣屏去,那匣子上还放了个小绣囊,皆是塞得鼓鼓囊囊。 那管事看见了连忙起身,却不敢去接,只让紫烟放在了一旁几案上。 秦云道:“妾身无旁物,亦无他人可托,只盼着萧主簿能助我得个公道。” 那管事连忙道:“夫人此话,小的必定原句转告给主人家听。” 秦云起身道了句:“那便劳烦。”而后行了个半礼,便让紫烟和绿珠随着退出去了。 管事瞧着他们走了,才伸手捏了捏那小绣囊塞入怀里,然后捧起那沉甸甸的匣子,随着来领路的小子出去了。 到了晚上佘青才回来,他是不怕人的,这会儿又过了明路,就大剌剌地在她屋里坐着喝茶。 秦云问道:“后来呢?” “后头那些官差就来了,都威风得很,一个字没说就全捆了去了,个个都叫得杀猪似的,爹啊娘的都喊了出来。” 秦云笑着问:“你可不曾伤人?” 那佘青哈了一声:“都不用小爷出手,那帮子杂碎瞧见了我的鞭子,便都吓得不敢靠过来了。” 秦云又问:“傅容不曾和你一同回来?” “那管家小子?”佘青接了紫烟端上来的茶,有模似样地掀开茶盖来喝了一口,“书院里头又闹哄哄地出了什么事儿,他就跑进去了。” 秦云微微点了下头,没再说什么。 佘青又道:“当真要我和那熊瞎子睡一个屋里?你这前头不都空着?” 秦云便道:“我一个寡妇,今日方给人骂上了门来,怎么,你还非得要睡到内院里头来?” “前院里头那西屋不也空着。” “没有空着,那是傅容的屋子。” 佘青嘀咕道:“他又不睡,明明就是空着。” 秦云不再理会他,放下了茶盏来说道:“你既然来了,还省的我叫人去喊你,那个道士找你有事。” 佘青刷地抬起头来:“那个臭道士还不死心?” 秦云笑了下:“倒确实不是要收你去做袖里奴,只不过找你去跑一趟。” 第259章 十四 秦云因要等着傅容回来同他说几句话,吃过了晚饭也没挪到里屋去,光在外头斜斜地靠着,拿着支簪子挑跟前的灯花。 过了会子有人进来传话,说今日在书院里头傅管事的兄长给气得昏过去了,这会儿忙着请大夫抓药,一时候过不来,问夫人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秦云听了便朝着紫烟道:“包些东西,过去看看罢。” 紫烟应下,又吩咐了青墨绿珠些话,猜那头是急怒又加暑气,于是挑了些药材香露包上,便喊了外头个小丫鬟一并陪着去了。 秦云倒不必等了,便让青墨绿珠服侍着在里屋头歇下了,告诉他们也不必在外屋上夜。青墨晓得等紫烟回来了必去歇在那里,因而也不多说,便携着绿珠出去了。 秦云又看了两页书便觉乏了,微微撑起身子来要吹了灯,谁想得一只手突地伸了出来,将她的气息一挡,顿时油灯只是晃着跳了跳,摇得满屋光影。 魏远安垂了袖子,擎起那油灯挪到一旁。一时绣床内光移影动,他撩起半爿纱帐,就那般在床边坐下:“夫人这时候便要睡了?可见是心头无甚闲事挂牵,叫贫道好生羡慕。” 秦云看了看他那模样,也不多费旁的口舌了,直接就问道:“那日宗邯要来寻我,却进不得屋里来,可是你的手笔?” 魏远安笑了下,若镜月水花:“贫道不过送了宅上两道符咒,挡一挡那些个爬窗越墙的宵小罢了。” 秦云便道:“那倒不知道长今日是如何进得门来的?” 魏远安便看着她,一双含情目里涟涟生波:“自是相思作引,云月搭桥。” 秦云听得不免笑了一声,也不再往下问了,缓缓将身子撑起来一些,却被他按住了肩头。秦云也不执拗,就复又躺了下去,一边道:“你那日的话,我同佘青说了。他先前被你追怕了,是一个字也不肯信的,道长另请高明罢。” 魏远安微微垂了双目,而后道:“那蛇精不肯便罢了,只是此事干系甚大,不知可否劳烦夫人与贫道走这一趟?”他将身子微微朝前倾了些,声音也压得低低,仿若在耳边私语,“还是说夫人也怕了我?” 秦云瞧着他一缕青丝垂到榻上,神思一瞬恍惚,待回过神来,便连先前那三分周旋的心思也淡了,直接便道:“怕不怕的,我现下也是一身的伤,平日连出去走走都要人扶着,怕是当不得道长的用处。” 魏远安瞧她的模样,便稍稍向后退了些,只是依旧道:“那日贫道留下的伤药,夫人不曾用过么?”然后不等她答,便微微笑了下,“莫不真的耗费在了那蛇妖身上?破些皮肉而已,两日便就好了,费不得此等稀物。” 他说着就从袖中又掏出了一个白瓷瓶来放在了床头:“此事虽重,却不急于一夕。夫人先行调养,此等琐事可推后再说。” 秦云朝那瓷瓶看了一眼,还不及说什么,魏远安已经截了她的话头道:“俗世里虽道平和一些,却也并非世外桃源。现下使得银钱开路,再往后如何却也难说。夫人何不与贫道结个善缘?” 秦云听了,便瞧着他笑道:“道长方外之人,如何也被这红尘事缠得脱不了身?” 魏远安亦笑了一笑:“何可道方,何又谓外?缘来如水,缘去如风,不过当下二字罢了。” 秦云垂眼笑了下:“道长说得极是。” 魏远安见得如此,情知多说无益,已该告辞,只是一时竟站不起身来。他看着面前人颔首垂目,思绪早不知飘往了何方,便纵着自己又在那儿坐了会儿,直到瞧着她双睫微颤要抬起眼来,才在她手上一按,匆匆说了句便退了出去。及到了院里在花荫前站了站,才笑叹了口气,背袖而去了。 翌日天色过半,依旧不曾见傅容过来。厨上的人来问了好几趟采买的事情,紫烟便作主先给她们支了银钱。只是还有宗郎那个突然来的亲戚不知要如何安顿,起居安寝之物一并都要添置,这些都是她管不得的。 紫烟便差了门上的小子去后头巷子里看,到底离得近,一刻钟的工夫那小子就跑了回来,在二门上同她道:“管事他哥哥病了,米水不打牙。我方才去那会儿刚请了大夫过去,在门上就给几个婆子模样的人拦着拉扯哭嚎,闹得大夫都没法进门儿。管事瞧那样儿是动了真怒,从屋里头抄了条长凳出去就劈头要打,好不容易给小的和天冬拦住了,又在门口骂,说是什么便是没给抓进了府衙里去,若因这个误了他哥哥的秋试,必然要一张状纸告他们不慈。他哥哥要是有什么好歹,便谁也不用活了,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抵得命去。后头好不容易给小的们连大夫一道拉进了府里去,闩上了门才完事。” 紫烟听得这般说,就知道傅容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了,她吃不准夫人的意思,到底有些担心,于是又问:“那大夫看了可怎么说?” “说是前头身子就不好了一阵儿了,只不过硬撑着,这会儿被急怒一激便全发作出来了。道不好说,让先吃了两副药再看。” 紫烟听着这话就不大好,不免难过。只是到底什么也做不得,于是叹了口气:“你且常过去瞧瞧,若是有缺什么,要什么的,就叫丫鬟进来告诉我。让看门的小子们都仔细些,若再有来闹的,先闩了门,叫一个去喊了宗郎,一个进内院来传话。” 那小子道:“这些都晓得,天冬还在那边不曾跟了小的回来,为的就是防那有事好两头传话。” 紫烟听着点了点头,打发了那个小子,一边想着要如何回去给夫人回话,一边慢慢地沿着游廊往内院里走了。 佘青躺在檐下梁上听了着半晌,等人都走了,才悠悠地落了下来,背着手缓缓朝前院走过去。 一路上碰见那些小子,便是昨日没有见过他风采的,一夜里也早听人说了,瞧见了他便涌上来,口中连连公子地叫,又问他从哪里习得的武艺,又问他可曾上过边疆。 佘青同他们扯了一阵儿,瞧着时近饭点,便朝着宗邯屋里头去了。 这种酷暑天头,熊瞎子就窝在软榻凉席上动也不动弹。佘青过去戳了戳他:“傻子,你可知道那个管家小子家宅落在何处?” 宗邯都不转过来,背朝着他道:“后巷过去两条街,你要做甚?” “听人说他家里有人病了,少不得过去卖他个好。” 宗邯这才抬了抬头:“你去拱怂他做什么?” 佘青就嫌弃地看他一眼:“傻子,你忘了他那屋还空着?” 第260章 十五 一直到了傍晚时分,傅容才抽出了空儿过来。才一天多没见,好端端个少年竟憔悴了十分。头发倒还梳得整齐,只是衣裳还是昨天那套,且还看着皱了些。双目里皆是血丝,目下一片青黑,纵然秦云之前便晓得他们兄弟亲厚,乍一见也不免有些吃惊。 因之前紫烟已经同她说过了傅容兄长生病的事情,她便直接问道:“你哥哥可好了些?” 傅容直挺挺地站在厅里,也不去旁的坐,微抿了抿唇,方才道:“下午醒的,喝了些府里送过去的熟水,只是吃不下东西,也吃不下药。” 秦云叹了口气:“我是不通医理的,并帮不上什么。你支两个小子过去侍候罢,若是缺医少药的话,自来取便是了。到底是佘青的不是,将人撵了去书院门口。他性子不好,我还道不曾伤人,却不想连累了你哥哥。” 傅容这才动了动,作了个深揖:“并不是佘公子的不是。我们原本住的那个夹巷冬寒夏暑,我哥哥身子原本就要弱些,性子又犟,照大夫说的早就落下了病根,只他不曾露出来过罢了。若不是叫这回的事情激了一激发作了出来,再往后便更无法了。况那些人本就是冲着我们来的,自他们糟践光了先父留下的那些家产,几年来不曾管过我们兄弟死活。如今瞧着我们稍好了些,便就寻上了门来,无端连累了夫人。” 秦云道:“这些事倒是不怕,只是依我的性子,是容不得人欺到头上来的。昨儿个你们前脚走,我就让人送了帖子去你老东家那儿。旁的不知道,只一件聚众闹事的罪名是跑不了了。也莫怨我心狠,头一回被人闹上门来若是宽了,再往后我这寡妇门户便也立不住了。” 傅容顿时就在她面前跪下,磕了个头。紫烟在旁瞧着心里一沉,觑了眼夫人的神色,并不敢说什么。 傅容已经道:“有一事要来求夫人,我也不为那些个人求情,便是曾经有过亲戚情分,前几年没有磨光的,昨日一日便也耗尽了。他们昨日若是不曾被衙役捉了去,我也定要一纸状词告了去的。哥哥是个读书人,重情重理,原先便是被逼成了那个样子,也不曾说过他们一句不是。哥哥替书院里头抄书判卷抵笔墨银子,我自懂事便开始做工,除了交去每年书院里头的束脩,留下的不过仅仅够糊口罢了。如此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现今儿他们瞧见我们从夹巷里迁了出来,便想着来抠银子,也不管哥哥过一个月就要下场的人,竟闹到书院里头去了。我本不是无情无义之人,谁家没有几个混帐亲戚,只是我们兄弟俩不过就这一个盼头,苦熬了这些年,临到头来给他们作践了去,我是再忍不得的,思来想去,竟只有同他们断了宗,从族里脱出去了才能得些安生。” 秦云将茶盏放下,瞧了瞧跪在地上的人,然后道:“起来说话。”随即朝紫烟看了一眼。 紫烟便去将傅容扶了起来到一旁坐下,又给他换了盏茶。 秦云才道:“你若是铁下了心来,这不是甚么办不得的事儿。” 傅容立时便道:“此心已决,再无悔改。” 秦云点了下头:“莫道我站干岸儿说这样的话,你若想办这桩事情,倒没有更好的时节了。且让他们先在牢里磋磨磋磨,过了十天半个月的,那便没有什么不应的事儿了。且这些在你哥哥下场前料理了的好,等高中了,莫说这些攀高踩低的到时候死巴着不肯松手,那时再提这话,又难免着人议论你们一朝高飞便不认人了。” 傅容听了这话眼圈却又红了几分,就连说出来的声儿都有些颤:“我哥哥现下那模样,只求他好起来就是,旁的不敢多想了。” 秦云手指在几上扣了两下,而后道:“尚有一月余,不用多想旁的事儿,且先将养罢。” 等将傅容送走了,秦云便问了问紫烟那边到底如何了,紫烟便将之前那小子的话一五一十的说了。秦云听过后应了声,就自行斟酌去了。 再说佘青那头,原本想着将傅容那里晾些时日,好叫他过后感激涕零。结果夜里又和宗邯为着谁睡里屋大闹了一场,佘青趴在外头榻上满腹不忿,又想到那一间间都空着的屋子,更是怨从中来。等第二日天明吃过早饭,就直接朝后边巷子里头去了。 他照着熊瞎子说的走过了两条街,瞧着一溜儿的低檐窄门,正不晓得那一家是正主,就听见前头隐隐的哭喊声。 这时候路上的人还少,就已经围起了不少在一旁看。佘青也循过去,走近了就听见那里在嚎什么侄子恶毒狠心,将亲叔叔冤进了牢里去,便晓得到了地方了。 佘青大剌剌地挤开那些人,看也不看哭倒在门口那两个婆妇,直接便要去敲门。 那两个婆妇却认得了他,立刻便要去拉佘青的衣襟子,一边放声嚎道:“就是他,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怂恿我那两个侄子去报官。那时候拿着条手腕粗的鞭子,将一众人都打得血肉模糊。这个烂了心肠的东西,怎么就没叫衙役抓了牢里去,苍天无眼啊!” 佘青险些给她抓了新衣裳,赶紧朝旁一让,随即冷笑道:“我还倒是什么东西,又是你们,真是人要寻死老天都拦不住。先头文曲星在那书院里,你们去闹了,给县衙抓了去。这会儿子文曲星挪动了,你们又来闹,不过仗着那些读书的不肯拉下脸来和泼皮叫阵,这会儿又来攀扯你佘爷爷。老子也懒得理会你们这类,且嚎着罢,回头也给衙役抓进牢里去了,才叫你见见他们手段。” 言毕他也不等人来开门,朝上一跃攀了墙檐,翻身就跃了进去。 外头人瞧见了那身手啧啧称奇,那两个婆妇是见了他昨日空甩了阵鞭子一个也未伤得,此时运了运气又要嚎起,却听得几个巡视的小吏遥遥喝道:“作什么呢!” 那两个婆妇昨日才见了衙役抓人,她们也被拉扯了两下险些一同陪了进去,这会儿听见官差的喝声,顿时连话也不敢回,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沿着墙跟便溜了。 那边佘青落在了院里头,却瞧着一个人也没有。天冬捧着个药罐子从伙房那边小跑过来,瞧见了他便眼里一亮:“佘公子,您怎得来了?” 佘青将手往身后一背:“听得管事家里人病了,故来瞧瞧。” 天冬也没问他是怎么过了那闩着的大门,直接就说:“在这边呢,挪到正房里屋去了。门口聒噪,那边离得远些。”言毕就转身朝里头走,“这不药刚煎好了,我正要送去呢。” 佘青早闻见了那药味,皱了皱鼻子跟在天冬后头,走到正屋门口就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许是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便有人走了出来。那人一身新桥色细布袍,瞧着如莲上月,竹间风。 佘青一瞧,心想这不是好好的气色,顿时大失所望。那天冬却道了一声:“卢公子,药煎好了,傅公子可睡下了?” 第261章 十六 卢修澜道:“方才我们还在破题,不曾睡了,快些送进去罢。” 天冬应了一声就往里头走,佘青也要抬脚跟上,却见那卢修澜与他见礼,一边道:“学生修澜,不知兄台尊名?” 佘青只好回了他一礼:“佘青,我是傅容他东家的护院的表弟。” 卢修澜听得一笑,朝里屋示意:“佘兄必然是来探望傅兄的了,里边请。” 佘青也不客气,大步就朝里头走去,瞧见床上躺了个瘦削模样的人,形容憔悴,面有金纸之色,顿时大喜,一个好字险些喊出了口。 天冬劝那人吃药:“傅管事在后头熬了有一个多时辰,公子你好歹喝一口。” 傅成到底不忍白费了弟弟的心血,就着天冬送来的勺子才喝了三四口,便压不住胃里的翻腾,侧过头去全吐在了一旁的痰盂里。 天冬瞧着心焦,只是不敢露在面上,放下了药碗去给他抚背顺气,一边又道:“那大夫说了这药是有些伤胃,只不过能多喝一口也是好的。” 傅成呕得面色潮红,揪着榻上衾被的指节发白,好不容易等顺过了气,他坐直了身子,瞧了瞧那药碗,依旧示意天冬来喂。 佘青一把握住了天冬的手腕,将他扯到一旁:“什么庸医的方子,别拿来害人了。” 天冬被他拉得忙不迭地护着药碗,一边道:“保荣堂的坐堂大夫,二钱银子一副药呢!” 佘青嗤笑了一声:“连病都不曾看得准,还开什么药。他这模样难道像是积了热毒中了暑气?这是去年冬天得的病,压了一春,到这会儿才发了出来。” 说着往屋里一瞧,见正主儿不在,就问道:“你家管事呢?” 天冬赶紧地去将傅容喊了来,傅容因着昨日的事情,对佘青恭敬非常,见面便作揖道了声佘公子。待又听天冬说了他之前的话,却难免犹豫起来:“这药煎了也有五六副,真正吃了下去的,怕是连半副也无。原就想再请了大夫来看看,只是霞浦城里,比保荣堂中的大夫更好的怕是没有了。” 佘青道:“这点子病,请三请四地那些庸医,抬举了他们。我给你一张方子,去抓了药来,两副下去就能吃下饭去。” 傅容还在那处犹豫不决,傅成已经虚着声儿喊天冬去备笔墨。好在书房里头这些俱是有的,不多时佘青便写出了一张潦草方子来。 傅容瞧他那字直是魂飞天外,便更加拿不得主意了。 佘青瞧他那模样,便晓得此乃时命,并不再多说,就让天冬送了他出去了。 傅成却已经定了心思:“那药我是不吃的了,也不用再喊那大夫来看。” 一旁的卢修澜开口道:“借来一观。”便从傅容的手上接过了那方子,看了半晌才说了句:“确有妙处。” 他不可再多说,一旁的傅成听见了,便朝傅容示意:“可听见了,去抓药来罢。” 傅容叹了口气:“好歹让我誊一份出来,这般方子拿去,抓错了也未知。”说罢就去了外屋里头誊抄。 屋里头卢修澜便朝着傅成道:“傅兄对那佘公子倒是好观感。” 傅成嗯了一声,瞥了外头弟弟一眼,压低着声音道:“他这个年纪,在个年轻寡妇家里头做管事,我哪里能够放得下心来。” 卢修澜失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看那边府里过来的丫鬟小厮们,俱是□□有方,想是规矩识礼的人家。” 傅成面色不变:“再怎么规矩识礼,总是情之一字防不住的。不过见了佘公子便放心了,那般人才相貌,想来就算是有那防不住的由头,也轮不到这傻小子头上。” 卢修澜便笑,不复多言。 待佘青回去府上,便见那熊瞎子好不容易从里头床上挪了下来,正在榻上抱着个精巧巧小铜盆儿,一勺一勺吃着里头白绵绵的玩意儿。 佘青立时凑上去看了眼:“在吃什么?”瞧着是盆盖了浇头的绵冰,便兴致缺缺地往一旁去了。 桌上已经放了个空着的盆子,想是有人送了两份来。佘青不爱那寒凉之物,因而也不曾多说什么,在榻的另一侧坐下了,喊门口的小子们去倒茶。 宗邯舔着勺子看他:“你倒回来得快。” 佘青便道:“不过留个方子罢了,费什么功夫。” 宗邯道:“不曾看得他们去抓了煎了?” 佘青道:“不用白费那功夫,治得了病,治不得命。” 宗邯道:“你既晓得,便连方子都不该留,白白沾惹些因果。” 佘青道:“你晓得什么,多少是我将人赶了去的,傅成病了下来,我早就沾上那因缘,现下不过去了解罢了。” 宗邯又吃了一勺冰:“那道士那边要如何?” 佘青道:“不如何,我又不曾和他牵扯上什么。这会儿他也不来寻我了,我只将玉娘搪塞过去便是。” 宗邯一盆绵冰吃得见底,很是不舍地刮了刮,又捧起盆来,将里头化出的甜水俱都饮了,然后才说:“也不是甚大事,你还不若应了他,也省得他有个由头几次三番地来寻玉娘。” 佘青便冷笑:“没了这个由头难道便不来了?你方才说了因缘二字,岂不知他到底是个凡人,且那个样儿,一旦沾上了哪里还甩得脱。” 宗邯恋恋地将盆放回桌上,不甚在意道:“终是你的事情,莫要牵连玉娘了就是。” 及至晚上掌灯时分,傅容才匆匆由那边过来,瞧见了佘青便要拉着他作揖致谢。原来下午他们去抓了副药回来吃了,及到晚饭时分,傅容已然坐得起来了,还喝了一小碗粥。 佘青便背着袖子受了他的礼,说了两句话,就提起了他空着的那间屋子。傅容哪里有不应的,只道那边一应物什皆新,便是今天就要睡过去也使得。佘青甚是欢喜,又跟他说了些这类事便不用说给夫人听,便朝着新屋去了。 傅容又去内院回过了夫人,当真不曾提起佘青之事,只道下午新抓了副药吃了,瞧着已经好了一些。 秦云便不再多问,听着卢修澜念着同窗情在那边陪了傅成一日倒是一笑。心想原先傅成若也曾有过此桩,因他弟兄境况窘迫不能延医求药而误了秋试的话,倒说得过如何在原文中从不曾见了他的名姓。若是这会儿叫他也考上了,那明年往京里头去倒是更加便利了些。 念及此她便又宽了傅容两日的假。隔日傅成又吃了两副药,都能够下床走动了,傅容便放下了心,赶忙回了这边府里料理了之前落下的事物。过了几日那萧主簿的管事又来了一趟,这回秦云不曾再去见,不过叫傅容又包了五十两银子,替她传了些话儿。 又几日后傅容往牢里去了一趟,出来时手中捏着张摁了鲜红手印儿的纸笺,拿着那个便去户籍处将他们哥俩儿从族中分了出来。一应料理停当了,他方才回去说给了哥哥听。傅成听毕叹了口气,未致一词。 第262章 十七 家里边刚闹了这出事儿,翠羽那旁却好似不知道一样,只是几个早上急忙忙来给她抹了遍药,还未等秦云醒过神来,便又急忙忙地去了。 这日好歹和秦云多说了一句话,只道了:“就剩这些了,倒浪费了些在那熊瞎子身上,要不还能给你抹一回。”而后瞧了瞧手里空了的白瓷瓶,“这东西倒还能用些,我就收起来了。” 言毕也不管秦云衣裳还不曾拉起来,转身穿了珠帘就出去了。 秦云慢吞吞地穿上了衣服,想着这会儿好歹有个能出门的佘青,白白吃着她家的米,也好叫他出去瞧瞧翠羽成日里都在外头忙着什么。 这般想着拉了拉薄毯,就又囫囵睡过去了。 等她一觉起来,时已近了晌午,紫烟听见声响进来侍候她洗漱更衣,一边道:“门上有人递了张帖子进来,夫人是要这会儿便拿过来,还是等用了膳之后?” “帖子?”秦云有些意外,谁好端端地给个寡妇家里下帖子?于是又问,“是哪一家送来的?” 紫烟道:“门上的小子说不清楚,只知道是从个轿里人手中送来的。” 秦云听这话便有意思了,哪有来送帖子的,连哪一家也不说清楚,便道:“先取来了我瞧瞧罢。” 紫烟便依言取来了,一边还道:“这帖子还是写在了浣花笺上,倒是个风雅的人家。” 秦云瞧见那十色笺便想,风雅是风雅,只是哪个正经人家会将这个送到寡妇门上。她只当还是因之前被人骂上了门来,这会儿又牵扯出了旁的事情,因而坐得板正地接了过来,才瞧了两行字,便笑了一声。将那八行字看完了,便将纸笺折了细细的一条,就在灯上点了之后,放进了香炉里头。 紫烟见此就不再多问什么,收拾了些旁的东西,先端了些甜咸的点心进来,一边喊着绿珠青墨她们去传膳。 傅容听得里头传膳了,便过来回话。 秦云听他说了些前院里头的事情,又听得佘青到底住进了他屋里去,只稍点了下头道:“替我传句话给他,一个个成天见儿地都闲在家里,也去看看翠羽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么。” 傅容应下了,又问道:“还有半月便是中秋了,夫人看着可要备些节礼?” 秦云倒险些将这一茬儿忘了,想了想后才道:“备下一份,送萧府就是了。府里头的多发一个月的银米,要吃要用的自去买就是,除了月饼、螃蟹、桂花酒一类,旁的不必多备了。” 傅容又是应下,有心要多问两句节礼的细处,秦云已思及他之前不曾办过这样的事情,道她先拟了礼单予他,傅容才放下心来。 秦云又说:“我傍晚时要出门,去雇辆车来。” 傅容听了她这话倒是意外,自从搬来了有一月余,从未见夫人提起过要出门的话。因而他顿了一顿,方才问道:“要什么样的车马?长租还是短雇?” 秦云道:“几日是要的,只要车,不用车夫,坐得下我和青墨二人就是了。” 傅容应下了不再多问,便此退了出去。 三个侍立在旁的丫鬟,青墨勾着头站在一遍不说话,绿珠正在服侍用膳,听见了正想凑个趣儿,让夫人也带她们出去见见世面,却瞥见了紫烟使过来的眼色,立即便将嘴闭上了。 等吃完了饭,绿珠将那些饭菜撤去了,紫烟才问了一句:“可要收拾些换的衣裳行头?” 秦云略想了想便道:“不必了。” 紫烟见夫人一句也不再说旁的,便也不敢再问,只是将青墨喊了出去,吩咐了她道:“我晓得你嘴紧心细,惯来是个好的。夫人必定也是知道,才让你随着出去。只是外头不比家里,你又年纪小,不清楚的事情也是有的。凡事都听夫人吩咐便是,你我没个思量,夫人总是心里有数的。” 如此这般反复说了几句,青墨只是点头俱都应了。 待傍晚里傅容雇了车来,没有喊小子丫鬟们,亲自走往内院里去传话。正在院子里头碰见了吩咐小丫鬟的紫烟,于是朝她多看了一眼过去。 紫烟朝着傅管事见过了礼,只些微摇了摇头,傅容便知夫人也不曾对她说了什么。 没一会儿里边听见车马俱已备好了,绿珠就出来传话道:“夫人问宗郎可在家不在,让他跟着走一趟。” 佘青下午出了门去,宗邯一直在屋里没动弹过,傅容如此道了,便去前头院子里喊人。 等他将宗邯从床榻上喊了起来,瞧着他还将那张水绿的席子折巴折巴收了,那头夫人已经从内院里头走了出来。还如头次见面那般戴着帏帽,隔着如云似雾的面纱,只见得模糊容颜。 傅容见青墨手上没甚包裹,不过捧着个漆红的小食盒,还道她们不过出去转转便回来,却就听着夫人道:“我不在的时候,内院里头让紫烟看着,外头若有什么事情,你斟酌着办了就是,不必去问过佘青或翠羽。” 傅容连连应下,有心要问一句夫人何时回来,那边青墨已经打起了帘子,扶着夫人上车去了。 宗邯瞧着门外就有些不愿意,他挪到车边上,先将手上一个细陶罐子往车里头塞了塞,让人给他放好了,才往前头车辕边一坐。 那马车吱嘎一声响,前头拴着的两匹马都不自在地挪了挪地方,而后宗邯瞧了瞧送行的众人,又瞧了瞧落下来的车帘,拉起那缰绳微微抖了抖,那两匹马便忙不迭地抬了蹄,踢踢踏踏地往前走了。 这会儿时节近黄昏,正是热闹的时候,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宗邯经了前几日那次闹事,竟是明白了一桩事情,那些人这会子瞧不出他们妖怪身份,可只是看了他一眼,本能便是晓得要怕的。 瞧着路上那些往来生人,宗邯还是禁不住地想要往车里头缩,因而微微躬起了背。只是面上不曾显露出分毫来,反而愈加板着张脸,唬得两旁人都给让出路来,遥遥看那车马过去,都不敢伸手指上一指。 他们一路行到城外时日头已西,官道上只剩下行色匆匆的几人。他们只一路往西,愈行愈偏,直到天色昏暗,才在一片废弃了的小村庄前停了下来。 秦云将里头昏睡过去了的青墨放下,撩起帘子探了出去。外边宗邯已经跳下了车去,瞅了瞅前头那鬼墟墟的庄子,瞧见似是一个人也没有,顿时自在了起来。转身瞧玉娘出来了,便伸手将她一把抱下了车来,一边问道:“大老远跑来这里做什么?” 秦云靠着他站稳了脚,还不及说什么,就见一间鬼幢幢的破房子边转出了个身影,皎若皓月,影如松涛。 “贫道莽撞相请,多些夫人赏光。” 第263章 十八 秦云看了看他:“无伤道长来得早了。” 魏远安笑道:“左右无事,况且如何能让夫人多等。” 这样知情识趣懂人心的,到底也有些好处。秦云听过笑了笑,转过去朝着已经挪到了她身后的宗邯说:“青墨还在车上,你在这里看着她罢。” 还不及等她说这处鲜少人来莫要担心,宗邯已是连连点头,退了两步就猫着腰朝车上缩去。 秦云叹了一声,转身朝着那道士说:“道长请。” 魏远安微微欠身抬了抬手,指往那一片断壁残垣:“不敢先行,且随夫人之后。” 秦云不再谦让,抬腿便朝内走去。走了几步侧身看了看他问道:“道长那红隼可曾带来了?” 魏远安道:“不曾,瑾琅性子烈了些,只怕带了来反而坏事。” 这话有些道理,然而秦云却道:“道长给的那药妾身用了,身上确实好了些。只是若碰上了事儿,我却不晓得能出得几分力了。” 正当路前倒下了一排房梁,魏远安瞧着那玉精抬腿跨过去,便伸手虚扶了扶,指尖触及了一片外罩纱衣,如流云晨雾般一触即逝。他收回手来掩在袖下,略曲了曲手指,笑了一笑方才道:“已经劳得夫人走这么一趟,怎会再由杂事来扰夫人心神。” 秦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被焚毁了的房舍,不再多言。 两人一直走到口古井旁,上头舀水的辘轳已经被烧得一片焦黑,就连井台上都被熏得一片黑纹。 秦云站住了脚步朝那井台看了看:“便是此处?” 魏远安一挥云袖,如同煽起了片急骤雨、无声风,立时就将那焦炭的辘轳摧做飞灰,扬散在了夜里。他伸手朝着那清出的井台道:“夫人请。” 秦云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井沿朝里头看了一眼,里头乌漆漆的一片。井壁上有黏黏污迹,辨不得是血是泥,只闻得淡淡腥臭,且还夹杂暗暗阴风与隐隐鬼号,她便有些嫌弃道:“倒确然像是个设下了凶阵的地方。” 魏远安从袖中取出一物掷下,霎时如投明珠入壶,井内被照得一片通亮。井壁上的深色痕迹被那般一照,才让人看清了那并非是从上头流下的污秽,倒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井底朝外头爬,一路留下来的爪痕。 那印记沿着井壁四周皆是,几将原本的青石色都掩盖了去,一直到离井口一尺处才断绝。若不是千妖万鬼都曾想从这口井中爬出,便是有甚么东西被困于此不得出,日日年年方才能落下这般痕迹。 秦云也算是大千世界走遍见过了世面的人,可瞧见了这类物什依旧头皮发麻,不由得退后了一步,就撞到了那道士身上。 魏远安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嗅得她衣袂翻卷之间带起的暗香,话语中不由得带上了些笑意,凑在她耳边道:“夫人莫惊,这邪阵有些年岁了,下面的东西大半散了干净,不过留下些遗秽黑痕罢了。” 秦云看了看那井底,这会儿子被他那明珠一照,里头的阴风鬼号似乎愈发凄厉作响了起来,便有些不太相信地看了看那道士。 魏远安见此一笑:“确实脏污了些,不若让贫道携夫人下去?”言罢瞧她不曾有异议,便伸手将她揽过,一时当真是温香软玉入怀,直到被人看了一眼,才记得起身朝那井中跃了下去。 衣随风动,怀中人身体微微绷紧,竟是连看也不愿朝旁看去,只将头埋在他怀里,柔柔顺顺纤纤巧巧,哪里还有之前亲不得近不得的模样。 霎时如同被人从心里挖去了一块,又好似被人填上了一块,魏远安还道不清那滋味,脚下一实衣袂落下,二人已是落到井底了。 秦云转头朝周围一看,倒还比井口那里瞧着干净些,荒废了这么些时候,井底竟然无甚积水污泥,石砖上连飞灰也少见。她便松开了那道士,朝着浮灯照亮的通道看去。 后头魏远安回过了神来,走上前来道:“便在前方不远,夫人随我来。” 秦云已在地图上瞧见了井下构造,横阡纵陌,竟比上头那被焚毁了的村庄还广阔些,便当他这话只是惯语,谁想当真只走了五十步不到,那道士便停下了脚步。 秦云瞧了瞧前头,被浮灯照亮了的石道通着不知何处。她刚想要问,就见那道士从袖子里掏出张画了符的纤长黄纸,二指一夹便骤然朝前打去。他那锦白的袖子随形而动还不及落下,黄纸在半空中好似打上了一面实墙啪得一声脆响,他们跟前五步的地方如同雷霆电击般倏地一亮,幻出一副精密阵纹,竟将那昏暗的通道内照得如同烈日白昼一般。 黄纸如同被锁在了蛛网上的雀鸟一般,贴在那阵纹上不住扑簌簌地作响,直到两息过后突地起火,瞬时焚作了飞灰。而后那阵纹才如同烟花一般,颓去隐没于暗夜之中。一时通道内又暗了下来,纵使依旧有那浮灯照亮,同刚才却有如日夜之别。 秦云道:“这便是那邪阵?” 魏远安稍稍笑了一下:“这是个阻阵,想来是守着里头那些东西。”他往前走了几步,正正踩在方才显出的阵前,然后将那浮灯一指,便见它毫无妨碍地穿透而去,不见丝毫不妥。而后魏远安也伸出手来,方才朝前一触,便见一阵电光相击之音,仿若投石如水,空空的通道跟前沿着阵纹泛起了几道火光涟漪。 魏远安将手转来给她看:“这阵死物过得,唯阻生魂。我之前找那蛇精,不过因为青蛇成精乃至阴之物,大半的生魂阻阵,加上个敛息符便可过得。” 秦云瞧见他指尖已被击得一片焦黑,同那纤玉般的手指衬在一处,叫人看得浑身都不舒服,因而说了一句:“何必。” 魏远安便收起手背于身后,面上笑意一丝未变,只道了声无妨便又说道:“夫人玉石之体,比那青蛇至阴之魂还难得,不受此等阻阵所碍,因而求请一助。” 秦云原本就是应了此事才来,因而也不再多说什么就走到了那道士身旁,同样伸出手朝前摸去。和方才那个道士不同,面前暗昏昏的走道一丝反应也无。秦云便收回了手朝前走去,一直走到了五步开外的浮灯处,才转过了身来道:“而后呢?” 魏远安自袖中取出多枚符纸朝面前一打,霎时那阵纹有如雷霆之怒轰然而醒,震得青墙石壁都摇了几摇,在二人之间咆哮隔出一道光火之墙。魏远安在那侧道:“便要劳夫人与贫道一同破此阻阵了。” 第264章 十九 破阵并无难处,魏远安曾从先人手札中见过此等阻阵的破解之法,只用将两处阵脚由另一侧击碎,阵纹便可如蛛网般一手抚去。 只是此等闲事不必说与面前人听,待那侧破开两处阵脚,魏远安又抽一道火文符打于阵上。霎时如火卷蛛纹,从那金光大阵之中焚出九色焰,他便踏着电纹火光信步而来。 走至那人跟前,连瞧也不曾回头瞧那被焚下的残阵,只是温言道:“多谢夫人相助。” 秦云瞧他那模样少不得也笑:“道长那日只提了这一桩事,可不曾说过再要往里去的。” “已至此处,不若与贫道再行一程。或再有此类关碍,再叫我去府上相请,小道的颜面便也无处搁放了。” 秦云又笑,却也不再提转身要走的话,看了看周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魏远安将那浮灯一推,复又朝前而去,一边道:“我曾在先人手札中见过,写这一带山阴处颇有蹊跷,只这一口枯井便通地宫,其中似有古人布过聚阴阵,虽阵法早便消破,只是长久阴秽盘旋,坏了风水,人不得久居。我既□□至此,便顺路来看一看,谁知想三月前的一把夜火,将整个村子都烧了个干净。又下这口枯井一看,先前手札中曾被破了的阻阵又被人缝补了起来,想来又是不知谁人在这处做下了手脚,便想要来看一看。” 秦云一听竟然是这种事情,又看了看自己依旧一片灰的技能面板,就有些不想往里走了。她的任务还在城那头呢,要是白白陪到了这种事情里头去,那都没得地方去喊冤。 魏远安见她慢下了步子,便侧过了身来,瞧着她的形容一笑道:“夫人莫要担忧,我既然在此处,不必能让夫人受了惊累。” 秦云又看了看他,想想这人方才确实也有些手段,既然有心要卖他个人情,少不得就再行一段,于是复又跟上了他的步子。 没多时这石道便朝两边分开,那道士站在岔口处略想了想,便朝着右边走去,秦云跟上。 五十步外又是一岔口,这次他连站也未曾站住就朝左边去,秦云在地图上看了看,地宫之中四通八达,这类石道蛛网般交错,分别通往最外端六十四间石室。她看着那石室都无甚不同,也不知这道士究竟要往哪一间去,便只是不做声地跟在了他后面。 朝内走了有大半的路,倒是不曾再看见什么机关阵仗,那道士却突然在一个岔路口站住了脚步,朝着两旁的石道看了眼,似乎突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一般。 这般地下阴晦之处,便是在那浮灯之下,幽幽蓝焰也不过能照见一丈见方。秦云瞧着他往那石道中探望,一片黑魆魆的也不知他在看什么,又生怕他将那浮灯遣去,生生留他们两人立于暗中,于是朝着他站过去了一步。 那道士仿若未觉,只是从衣袖中取出了两张黄纸,上头都不曾着过朱砂。他将黄纸往身前一打,如同打在了面看不见的墙上一般,那黄纸在半空之中贴得笔直。他玉指一翻结印往上一按,顿时两张黄纸簌簌地抖动起来,如同被狂风刮落一般从面前落下,在空中不尽地翻着跟斗,七歪八扭不知怎得就成了两只纸鹤模样,而后就朝着两条石道飞了出去。 那浮灯像是想要跟上一般追着纸鹤也飞出去了一段,顶到了岔路口的墙上,才像是不知要分往那一边似的停住。 魏远安才要将浮灯唤回,便觉灯摇影散之中身后人又上前一步,几是靠在了他身上。于是便停下了动作,少不得还要将那浮灯遣远了一些,一手将那人揽到跟前,温言软语道:“我在此,夫人莫怕。” 秦云眼睁睁地瞧着那浮灯被他推开,正要翻个白眼给这道士,谁曾想一声厉号便从其中一条石道中传来。其音之凄厉,便连浮灯都晃了三晃,洒落了一地光影。秦云立时便抓住了那道士的袖子,回过神来的时候便等着听道士的调笑,谁知晓他面上竟褪尽了方才的顽笑之色。 魏远安驱使惯了开明鸟,知晓它们遇事即鸣,却从未曾听它们这般叫过。他立时将身旁人一拢,驱着浮灯就朝那旁石道而去。 此时浮灯不复方才半明不暗之态,一时莹若皓月,将前处十多米都照得透亮。然而石道前头忽而一阵光闪,原本漆黑的石道之中白光突然犹如金乌沉水般迸炸而开。 秦云侧过眼去微抬起衣袖遮了遮,却依旧被闪得眼前一片花白,等她复能视物之时,那道士已经放开了揽着她的手,从袖中抽出了一沓符纸打向跟前。十六张黄纸构成了个符印,瞬时金光流动结成了一副阵纹,将那两米来宽的石道满满网住。 那金阵方成,就好似有什么东西撞了上去。不是什么东西,而像是一整面石墙飞来撞到了那阵纹上,整个石道都因那冲击骤然晃了一晃,秦云险些没有站住脚。 霎时阴风鬼哭在金阵另一边响成了一片,浮灯被挡在那侧,早慌得六神无主想要从阵纹中挤过来,却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急得忽明忽暗一阵闪,而后蓝光大盛,伴着一声厉好不容易从符纸间挤了过来,慌忙忙绕在主人身旁转了三圈。 魏远安已丝毫无了方才谈笑之意,携着身旁人连连后退,一边又从袖中抽出了一沓符纸,与方才一般朝前打去,复又结了一道金阵。 那金阵方才结好,就听得其后一阵玉碎之声,随即便好似有一面重墙砸落到新阵之上,连着撞了三下,摇得头顶石缝开裂,落下了一片碎石飞灰。 秦云瞧那道士绷得紧紧的面色,倒没有方才那般怕了,还问道:“那些是什么?” 魏远安道:“冤死的生魂,大约是被人用聚阴阵养在了这里,不知道要熬炼什么东西。” 说着两人已经退至了岔路口,他从袖中取出一物掷落在地。还不等秦云看清楚那是什么,青铜色的荆棘枝条纷纷迸裂而出,一瞬就长到手腕粗细,转眼便结作了道青铜色的密网填满了岔道口。 魏远安复又将十六道符签打上,而后掏出了一枚疾风符掷下,抱着身旁人就踏了上去。 秦云没有挣扎,还朝后头看了一眼,已看见那面青铜荆棘堵作的墙几次摇晃,竟是连第二道金阵也被破了。 魏远安将她抱在怀中,驱那遁走符沿来路而返,待得听不见身后号哭的响声了,才似松了口气对怀中人道:“不尽木要撑得时间长些,待回得井台上,修补起那一处的禁阵来便好了。” 秦云才要应声,却见地图上他们二人直朝着地宫边缘一间石室而去,不由问道:“不是说要回井台上?你这是往哪里去?” 第265章 二十 魏远安话语间竟又带了些含混的笑音:“自然是沿来路回去,我也嫌上头那棕熊精扰了风情,不过便是后头没有那些冤死的生魂追着,这石室枯井也非花庭月阴的好去处。” 秦云瞧着他不似作假,眼见就要撞入那石室,便伸手将他朝着边上一拽,两个人从符纸上翻落了下去。 魏远安不晓得出了什么变故,已被她扯得站立不稳,索性也不挣扎,就将面前人牢牢拢在怀中,自己往青石地砖上撞得滚了两圈才停下。 魏远安将那玉精压在地上,两人衣衫裙裾交叠,青丝打乱,气息纠缠。他一瞬都像是忘了后头还有什么在追着,只看着怀里人要说什么。那疾风符却依旧朝前驭去,在原本应该是最后一个岔道口的地方突然撞上了一道光阵。 连个响儿也没有,只见得白光一闪,幻得门板样儿大的符纸霎时便被烧作灰飞,在他们五步前头飘飘扬扬地落下。 浮灯慢了它们半拍才停下,这会儿在那隐去了的光阵前头晃了三晃,便急急忙忙地冲了回来,绕在他们身旁打转。 魏远安瞧着石道那头隐去了的光阵,秦云看他落下了面上的笑意,便伸手推了一下示意他起身。也没推开他拉起了自己的手,站住了脚后理了理衣裳,又扶了扶滑松的簪子,才慢慢道:“道长方才走错路了。” 魏远安转来看她,几息之后才道:“我循着来路而返,不曾错了岔路口,夫人是如何知晓我走错了的?” 秦云只笑了一下,并不答话。她方才没有留心地图,并不知道两人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只是这会子地图上却标示得清楚得很,她朝来路一指:“井台在那处。” 魏远安顺着她的指尖看了一眼,又转过来看她。 那浮灯绕着两人不住打转,秦云被它晃得眼花,就伸手推开了一些,一边道:“你那纸鹤可还有剩的?放一只去探探路,我告诉你怎么走。” 魏远安从袖子里捻出了张黄符纸朝面前一打,便见那符纸无风自动叠成个千鹤模样,在他们跟前同那浮灯一道左右晃动。 “这是开明鸟。” 魏远安说着,那纸鹤像是被牵着绳似的凑上前来,秦云抬起袖子遮了遮才不曾让它蹭到了脸上。她将纸鹤稍稍推开了一些,才将前头左转右折的岔路都说了。 魏远安听过,便微微抬了抬手将那开明鸟驱去了,然后又转身看了看后面:“方才并不曾走错。” 秦云嗯了一声不加质疑,而是瞧了瞧周围,又凝神听了听动静,才问道:“刚才撞见的那些,可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魏远安道:“方才瞧见那些生魂,少说有五六十数。” 秦云不太明白他们道士的东西,便问道:“算是多了?” 瞧她当真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魏远安方才笑了一下:“算是了。”而后又问,“你可知何谓生魂?” 秦云摇了摇头。 “生魂是活人魂魄离体,和死魄不同,未曾登上生死簿。” 秦云依旧不解其中精妙之意,只那般看着他。 “道家符咒降妖捉鬼,指的是死魄。生魂阳气过重,一般符咒压制不得。方才的金阵你也见了,若是死魄再来三百也破不得。而且这些人还未死,如若下手重了伤了魂魄……” 魏远安不再往下说,秦云看了看他道:“这半百人难道是脱了俗体凡胎来这里清修的?便是不曾遇见过我们,难道待上些时日他们便都能够好好地家去了不成?” 魏远安道:“话虽如此,但生魂若是折于你手,仍算得杀孽,可是要在生死簿牵扯上因缘的。” 秦云刚要再说,方才被遣出去的开明鸟已飞了回来,冲到了魏远安跟前,上下左右不断飞动,像是只给噤了声的麻雀一般。 魏远安倒像是能听得见它声语般,听了两息的时间才转过来同他道:“确如夫人所说。” 秦云并不意外,系统就算旁的再靠不住,地图却从来没有出过错。她微点了点头问道:“方才既然不曾走错,那又是为何?” 魏远安朝身后看了一眼:“我先前不知这地宫里头藏了什么东西,但若有人能勾了半百的生魂来此处,光入口处那一道阻阵便显得有些不够了。” “是迷阵?” 魏远安一路并不曾见了迷阵的迹象,也不愿意在这玉精面前显得栽在区区迷阵之中,因而不曾作答。而是从袖中抽出了一张黄符纸,托在手上吹了口气,便见那符纸晃悠悠飘至半空。和方才折叠而成的开明鸟不同,那符纸在半空一抖,便呼啦啦地胀开,未多时便化作了头青牛,铛地一声砸落在青石砖上,震得秦云身子一晃。 那青牛摇头摆尾,刨了刨地砖,鼻子都像在朝外呼呼地喘着粗气。秦云看魏远安朝着方才那门板大的符被烧成灰飞的地方又要抬手,就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 魏远安便晓得了她的意思,确然也不用再试,便道:“此阵名唤劫龙,取云光天火之意,便是在杀阵之中亦是大凶属,现下只有宗门禁地之处才可见一二。” 秦云听他方才说那些鬼哭狼嚎的东西甚是珍稀的模样,便问:“可配得上那半百生魂了?” 魏远安将那青牛复又化作符纸收入袖中,听她这般说便一笑:“那便要看地宫中有几处被布下了这等诛杀之阵了。” 他们不再多说,驱着浮灯和开明鸟便向来路走去。魏远安将浮灯驱在身前五步,又幻出了一只开明鸟随在身后。半数阵法沉寂之时目不可辨,然而一旦撞上符纸便迹象毕露了。 秦云瞧着没说什么,两人也未再提起方才走错的路,或那些鬼哭狼嚎的生魂。如若当真是迷阵,怕是不光为了将人引去杀阵,必也困住了后头的生魂。 然而若是其他什么东西的话…… 秦云还不曾想清楚其他,一直从浮灯上照射出的幽蓝光线骤然消失,如同烛熄灯灭,他们瞬时坠入一片黑暗。 第266章 二十一 心下还不曾反应过来,秦云已经朝前一步伸手探去。指尖还不曾触及什么,手腕就被人一把握住后朝前一拉。 她心跳落了半拍,却即刻就听见了魏远安的声音,接着被他一把揽入了怀中:“莫怕,我在。” 随着那话音,秦云面前跳起了一点橙红光亮,是魏远安燃起了一张符纸。 魏远安瞧了瞧面前,方才那岔道口还在数十步外,此时几是贴着他的肩头凭空多出了一面青石墙来。原本在前头的浮灯和开明鸟不知被隔往了何处,方才他若是再上前一步,此时会是同样被隔往它处,还是直接便被挤入了墙隙之中? 秦云只来得及朝着周围打量了几眼,那张符纸便已焚尽,一切重又被投入漆黑。似是察觉她呼吸滞了一瞬,魏远安将她搂得愈紧了些,又道了一声:“我在。” 秦云揪了揪他的衣襟,到底没将人推开。和一般夜里不同,地下的密室若被封了起来,便当真没有丝毫的光亮能透得进来。她索性将眼睛闭上了,还比睁着眼却什么都瞧不见要心安些。 她看了眼地图,立刻便发现了和刚才的不同,于是扯了下面前人的衣裳道:“地宫走向变了。” 两息过去不曾听见回复,秦云便又扯了他一下:“魏远安。” 面前人才像回过了神来,将她往身前拢了拢道:“这般肃谨,叫我远安便是了。” 秦云翻了个白眼,然后记起了一片黑暗中那人看不见,才将他稍稍推开了一些,又说了遍:“地宫走向变了。” 魏远安嗯了一声,又点起了一张符纸,秦云便从他怀中退了出来,转身朝着后头看去。刚才转过了个拐角的地方,这会儿已经成了条五十来步的走道。跟在他们后面的那只开明鸟还在,究竟是纸糊的玩意儿,便是失了光亮也不大在意的模样,就那么飘忽忽地浮在半空,随着觉不着的气流微微摆动。 她瞧了眼地图便朝前示意:“在那边。” 话音还没落下,符纸的火光先灭了,霎时又坠入一片黑暗之中。秦云的肩膀一紧,觉着身后的人靠过来伸手揽她,也不曾推开,只道:“你不曾多带一盏浮灯?” 魏远安不曾作答,话音中却带了显然的笑意:“我驱那开明鸟在前面,走罢。” 他们原本离出去那井口只余了十来步的距离,叫地宫这么一转,又被转去了最外沿石室和中间井道出口的之间。好歹比上次要近一些,若这石室变换是有定时的,他们应该能在下一次变动之前到了井道中去。 虽如此想着,两人的脚步也并不太快。终究是在一片漆黑之中,秦云虽然能从地图上年辨识通道,却也还要防着再有之前那般劫龙杀阵。魏远安没做声响地又遣出了数只开明鸟,围在他们前后身旁。 四下里静得让人发憷,秦云道:“你说曾在先人手札中见过,这地宫到底是什么来历?” 魏远安道:“那时因有邪门歪道在此作巢,先人才巡迹而来。除了门口的阻阵不曾再见其他凶煞之物,不过在这地宫中迷了两日,才寻见了所觅之人。” “待了两日,都不曾见过此等异事?” “这般土木大阵,非寻常力可驱使,先人若曾见了,必将细究其缘由,而手札中不曾见过一字。” 秦云嗯了声想了想,又问:“那记的是多久前的事情?” “一甲子。” 六十年,秦云依旧吃不太准这算长算短,到底他们一个作妖的一个修道的。而后又想起魏远安先前说他时年二十有八,倒是个寻常人的岁数。她刚要开口,便被身旁人扯着站住了步子。许是在暗处待得久了,其余的知觉倒灵敏了一些,感觉到一丝轻微风过,然后就听魏远安道:“失了一只开明鸟。” 秦云看了一眼地图,果然地宫又变了,这会儿两人被转到了最外沿靠着一间石室的地方。她道:“这次的时间间隔短些。” 确实短了一些,虽不知上回确切变动的间隔,但从他们在那劫龙杀阵前停下到转头失了浮灯,起码有一炷香的时间。这一次却连其半数都不及。 魏远安稍稍皱起了眉头,机关阵法都是循规蹈矩的死物,都有定数,没有变幻起来忽早忽晚的道理。他将身旁的人拉近了一些燃起一张符纸,借着那恍惚橙光四下看去。 若是没有了地图,被困死在这般频繁变换的阵法之中也不稀奇,确实也不用再要旁的机关了。然而到底系统在手,秦云并未觉得什么,才数了数身旁的开明鸟,就见着魏远安朝那石室走去。 秦云还记得方才撞见的那间石室外的杀阵,立刻伸手拉住了他袖子。同一时符火灭下,魏远安只道她畏黑,一手揽住了她又一手燃起另张符纸,然后驱了只开明鸟往那石室门去。 秦云瞧着那开明鸟飞去门旁,上下摇晃了一阵,而后朝着角落中什么冲了过去,似乎拾起了什么,然后便拍着翅膀朝他们的方向飞来。 那一瞬符火又灭下,秦云只瞧见魏远安抬起了手,一切就都回到了黑暗之中。 秦云等了几息,只觉得他放下了手,却不曾说什么,便拉了一下他的衣襟。 魏远安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似乎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转过去背朝着石室走了几步,接着便站住了脚,伸手摸了摸石壁。 秦云察觉了他的举动便开口问:“是什么?” “残阵。”魏远安道,“那石室门口原本有个困阵,想来是叫开明鸟冲破了,才将里头的生魂都放了出来。” 秦云想起那纸叠的小千鹤,还不及巴掌大小,就那样也能冲破困着半百鬼哭狼嚎生魂的阵? 只不等她问,魏远安已经摸着石壁说道:“这里是被破了的金阵。”而后朝前走了几步,触着另一处残留的阵脚:“这里是第二道金阵。” 秦云想着那前边就该是剩下的那道荆棘墙了,正要往前走,却被旁边人握住了手臂一把拉回拖到了身后,然后看着金光一闪,霎时一声厉叫就在跟前不远处响了起来。 第267章 二十三 那羊通体铜青,便连头上两支犄角也是碧玉之色,瞧着才是半大模样,甚是有趣。 秦云刚要往前凑去,魏远安已经伸手将她拦住,且还退后了一步。 青羊不声不响,略微侧了侧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便抬起蹄子滴滴答答地朝这边走过来。 魏远安驱了两只开明鸟在后,然后便揽着身旁的人一步步朝后退去。 秦云瞧他那般阵仗,便也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魏远安实是不知,但也并不就这般同她说了,而是驱了只开明鸟上前。那开明鸟飞到青羊跟前左右晃了晃,就和先前在那生魂跟前一般。 青羊视线随着那开明鸟转了几圈,而后略抬起了前蹄,伸了伸脖子,一口便将那开明鸟叨进了嘴里。 先前秦云都不曾听那些纸鹤发出一声动静,只当它们都是发不出声儿来的,但此时却听得从那青羊口中传来一声尖嚎,被闷得声儿小了些,凄厉之意却直追方才那些哭嚎的生魂。 魏远安见此便又打出了一道符咒,青羊微抬了抬眼,呸地一口吐出了那被嚼了个遍的纸鸟,仰头伸颈地将那道新的符咒叨入了嘴里。 符咒被它一碰就轰得炸开,倒不比劫龙金阵一类,只是炸出了个一尺左右的火球,却也叫那青羊吃了一惊,略略后退了两步。 被吐出的开明鸟还在地上兀自挣扎,被嚼破了的翅膀拍了两下,突然整只鸟便簌簌抖动,没一时便抖散了身形,化作一张破烂符纸。那符纸往空中蹿了两下,待费力地将整张纸都从地上拉起来后,便由底端焚了起来。 青羊又上前来,抬起蹄子拨弄了两下烧起的符纸,瞧那模样像是个什么也不知晓的孩童一般。 魏远安却瞧见了它全然不惧符火,不由得又谨慎了两三分,看了看十来步外的井道,在心里掂了掂携着怀里人突围而去的成算。 一时符纸焚尽,那青羊又抬起头来,这次没看向他们二人,而是朝着石道的顶上看了看,似是能从那处瞧见什么一般,然后微微张口便咩了一声。 那叫声倒和它身形相符,像是只还不曾褪尽了奶味的普通羔羊一般。然而眨眼间秦云便见地图上斗转星换,一瞬间整个地宫的走势便完全变了。 他们面前依旧对着出口的井道,然而身后却突然起了一阵阴风,同时有只开明鸟嘶声叫喊起来。 秦云听见了那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被魏远安一推压在了石壁上。她正正侧过头去,瞧见了一片咆哮涌来的白雾,如同海潮一般,迅速就将原本在嘶叫的开明鸟吞没,将那明黄符纸蚀得连灰都不剩,叫声也戛然而止。 魏远安遮住了身后人,就要从袖中抽出阵符结金阵,却见白雾的咆哮之声断了断,似乎意识到这原本不是它们要来的方向一般滞在了空中。 这时青羊张了张嘴,吐出来一片黑乎乎看不清形状的东西。那团生魂凝成的白雾见了复又嘶嚎起来,挤挤挨挨在空中滞了一息,然后便转头要朝着来路涌回去。 青羊吐出的那团黑东西却要迅猛得多,在地上一尺处还未等凝出形体,便朝着那团生魂冲去,眨眼间不但追上,还一头扎了进去。 原本抱作一团的生魂霎时炸开,如同被狂风吹散了一亩地的金簪草一般,整个石道内一时俱是散开了的白色魂体。 秦云不当心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当时未曾觉得疼,抬起手来才看见上头几条鲜红肿起的抓痕。 魏远安改将那些阵符于身前打下,将他们身周的生魂逼退了一尺。然而石道内一时有如百鬼俱出,不断有物事怦怦怦地撞上阵符,咫尺之间阴风鬼嚎不断。 那青羊却似丝毫听不见那哭号一般,如同戏柳弄蝶样不断地蹦跶跳起,张口要去咬住那些横冲乱撞的生魂。 那些生魂却也怕它,都急忙忙挣脱出来要朝石道另一头赶去,却在那头被个黑煞煞的影子截住,于是复又掉头跑回这边来。 那般群魔乱舞了不知道多少时候,青羊嘴里什么都没有叨住,那头黑影却将个东西压在了地上。余下的生魂瞧着那黑煞不再拦路,便轰地俱朝地宫内跑散了。一时石道内静下了几分,只剩下被黑煞压住的那个,依旧惊慌失措地挣扎嘶叫。 魏远安瞧着已是大致明白,他虽不知这青羊为何物,但想来就是被人用生魂养在这里的东西了。果然那青羊从他们跟前走过,这次都不曾看过一眼来,直直就朝着被压在地上的生魂走去。 和方才被他用血符压住的那只一样,这生魂也辨不出了性别相貌。因被黑煞压得不得动弹,吓得通身忽明忽暗,倒是比方才和其余的团成一团是更能看清楚了形貌。它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是抱拳在前不住地上下摆动,像是在同那青羊作揖一般。 青羊已是走到了跟前,就连顿也未顿地便凑上前去,从那生魂手上咬下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那生魂嘶叫声之惨烈,就连秦云眼前都好似被糊上了一层血色。她揪住了跟前人的衣衫,而魏远安顿了一顿,却将她的手慢慢拉开。 那青羊又咬下一口,这次不知是咬在了何处,还需略微甩了甩头,才将那一口扯下。 生魂的惨叫声同只小鬼一般扒着她的耳朵想要往里爬,秦云想要朝跟前人靠过去,魏远安却按着她的手腕将她稍稍推开了一些,整个人不曾转了过来,只说了句:“夫人先走一步。” 秦云霎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为时已晚。一张门板样大的遁走符突然蹿起,将她一卷就朝着井道冲了过去。同时通道之内轰雷嘶叫之声顿起,然而她的面前被明黄符纸遮住,就连发生了什么都看不见。 秦云心头烧起了一把邪火,她扣住了那符纸的边缘一掀,起先遁走符还不肯让步,她便撕开了一道两尺来长的口子,将身子一翻,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她撞到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下,才看见自己竟然已被带出了井口,落到了那被焚毁殆尽的村子里。一旁似有人听见了动静走来,而后便是宗邯的声音问道:“玉娘,怎么了?” 秦云怒腾腾地看去,将宗邯吓退了半步。她一句未说地爬起身来,几步挪回了井边,一纵身就跃了下去。 第267章 二十二 金光如同雷霆般在石道之内闪烁,秦云探出头去,只能借那光亮见了一团模糊不清的白影飘在前头。那白雾般的东西头上贴着张明黄符纸,绷得紧紧,随着它的动作闪烁不定。 她之前不曾见过那些生魂模样,只看见两层的金阵被它们撞得摇摇欲坠。但那撕心裂肺的嚎叫倒是和现在听见的一般,因而问道:“生魂?” 魏远安点头,一边护着她朝后退了几步。在那闪闪的金光中能够瞧见前头岔路口并没有留下其他的痕迹。就算是金阵被撞破了都能留下阵脚残痕,更不用说不尽木,那想来就是一整片都被地宫移往了它处。 那生魂挣得符纸上金光闪动,连连嚎叫在石道中不断回响。秦云道:“不怕将其余那些一道引了过来么?” 魏远安道:“生魂实是听不清楚响动的,大约是经人炼制,因而才能够循着生气而来。”他从怀中取出张符纸一抖,将指尖在纸缘一划,然后在符间画出一条血红印记,便将那符纸往前打去。 这回符纸打在生魂上,却叫它一瞬便停下了厉嚎。一时通道中金光退去,生魂却隐隐泛起了一层白光。那团白雾样的东西涌动起来,慢慢地将第二张符纸裹了进去。符纸上的血印渐渐淡去,同时那白雾缓缓地拉长,没一时抽出了手脚,竟然化出了人的模样。 那人形十分模糊,分辨不出男女,更不用说面貌。方才团作一团时看着还清楚些,现在被拉开了,便真的倒像一阵轻烟,仿若下一瞬就能散在这黑暗里边一样了。 魏远安看那生魂的行状,知其三日内若不回躯体,便恐难再维系。他驱一只开明鸟上前,将那生魂额前符咒揭下,又问过了几句话后,才将开明鸟召回:“已是失了神智。” 秦云此时只靠那生魂借光,并不在意旁的事情。她朝着石道前后看了一眼:“可是因这些生魂跑了出来,才触发了地宫里的土木大阵?” 魏远安道:“也未可知。” “当下要如何?” 这种事情,少不得要传话回师门。魏远安却不提旁的,只是道:“还是先寻了出路为上。入口处的阻阵已毁,这些失了神智的生魂若都跑了出去,倒要成更大的事端。” 秦云点头,然后便见那团白雾似是突然抬起头朝顶上看去,然后便瑟瑟地抖了起来。魏远安也见了,只揽住了怀里人,还不及将周旁的开明鸟召回,便忽觉面前一暗,那生魂似是凭空便消失在了眼前。他伸出手去一摸,果然面前两步处方才还是通道的地方,这会儿已经变成了一堵石墙。 眨眼之间,地宫又转了一阵。 即便是魏远安,也难免赞叹此阵之精妙。如若失却火石被困于此境,怕是连周围石壁的变幻都难以察觉。即便有了火石,本就有六十四合的地宫再加上这般阵法变化,怕连神仙都走不出去。 才这般想着,身旁人已经扯了扯他的衣襟,朝左边拉去:“这边。” 魏远安不曾问什么就随着她朝着那一边走去。明明在暗处无法视物,也无开明鸟一类探路,她却如同对这地宫了如指掌,一连拐过五六处路口,就连墙壁都不曾碰上。 等他们再转过个路口,却见前头一片幽幽蓝光。秦云立时站住,魏远安朝前一看,便见那浮灯慌忙忙拐过墙角,急匆匆就朝他们冲来。 秦云见之一喜,可是受够了摸黑的日子,挣开了身旁人就要朝前迎去。魏远安却将她拉回了怀中,同时摸出十二道金符朝前打去。 还未等那金符结出阵来,秦云又听了一声厉嚎,紧接着如同被那带起了头一般,前面霎时凄风鬼号响成了一片。 那浮灯挤挤挨挨地从金符缝隙中挤了过来,下一瞬金阵结成,接着便是怦怦巨响撞到了阵上。 不知道这些生魂是被花移影动的地宫给隔开了,还是一路上受了其他阵仗的磋磨,倒不比头一次碰见时的凶悍神气。它们在那侧撞了不少下,只见得金阵上头流光隐动,却不像之前那样撞过几下便有了断金碎玉之音。 浮灯踉跄地冲到他们身旁,连连绕着转了三圈,而后朝着魏远安蹭去。被他用袖子挡下来了之后,便有些悻悻的模样忽明忽暗。 见那金阵能牢牢阻住,秦云已经从魏远安怀里退了出来,朝着那浮灯一招手:“来随着我罢,我不嫌你。”说着就朝另一边走过去了。 那浮灯当真随在她身旁,殷勤得比前头还稍亮了些,被秦云笑了句物随主人形。 魏远安只好跟上,轻轻叹了口气:“我哪里是这么个不知情识趣的模样。” 秦云只瞥了他一眼,笑着没再接话。 他们又走了一段,再往前不多处便该是通往井道的最后一个路口了。秦云怕又在这最后一步生出变故来,便略慢了慢步子等身后人跟上,然后才一同转过了拐角。 顿时魏远安也认出了这便是他们来时最先走过的那一条石道,不说旁的,那入口被破了的残阵还支离破碎地躺在那里。最前头井道的入口照进来一片清光,然而在其中却好似有什么东西站在了那处。 秦云还以为是宗邯在上头等得害怕便找了下来,但那身型却太小了一些。她正要往前走去看得清楚些,却被一把拉住。魏远安按住了她的肩头,朝前走了两步,挡在了她跟前。 同一时那身影动了起来,秦云才发觉她刚才看见的是投在了井壁上头的影子,那动起来的身形还要更加小一些,且完全不是个人的模样。 浮灯在他们身旁直打晃,魏远安也没有遣它,而是打了一枚火符过去,才看清了踩在砖道儿上溜溜地朝他们走过来的,却是一只铜青色的小羊。 第268章 二十四 那道破了一半的遁走符急急追上,在半空处将她托了一托,好好地落到了井底之后便朝一边退去贴着井壁,似是要防着秦云再伸手直接把符纸撕开一般。 秦云瞥它一眼,而后就被跟前飘来的东西分了心。她戒备地朝后退了一步,才看清那居然是浮灯。 井道中还有着头上落下来的月色,便显得那灯如同游萤一般。这灯方才便一直跟着她,想来是刚才也随着她出来了。这会子前头的石道里边一团漆黑,那浮灯却像是丝毫不知失了主人,甚是欢欣地围着她直打转。 秦云简直要气笑了,一帮子的废物。 她径直便朝那石道里走去,浮灯忙不迭地跟上,破了一半还依旧门板样大的符纸在后边抖了抖,而后有些迟疑地跟在了浮灯后头。 和之前的雷火与嘶叫不同,石道里头这会儿安静得和死人墓一般。秦云将那五十来步长的通道走尽,却一丝也未曾见了交阵烟火的痕迹,就连最初被破开的阻阵留下的阵脚也没有看见,想来那一段应该是被地宫挪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将这一块标记住,地图上这般长的通道还有十五处,她看了看路线,就朝着左边拐了过去。 浮灯殷殷地跟上,在她跟前照落下一片幽蓝色的光影。 又走过了一段路,依旧什么也不曾看见,秦云复又在地图上如是标记了,觉得自己的怒火稍稍下去了些,才开始琢磨一会儿遇上了那些东西要怎么弄。玉娘剩下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半还都拼在了从三危山下来的路上。她手上除了凤凰铃,竟是什么也没有了。 又拐过三处岔口,到了第一条长通道中。里头依旧是一片黑暗,和方才的来路一般什么也没有。秦云在地图上标记好了,再往前走的时候,却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昏暗的灯下险些被绊了一跤。 她扶着墙壁站稳后退了一步,将浮灯招来仔细看了看脚下,然后拾起了一段拇指般粗细布满了尖刺的青铜藤蔓。 秦云掂了掂那段只有三四寸长的藤蔓,居然还十分压手,然后便想起了凤凰铃来。到底是从魏远安手里出来的珍物,说不定得用。这会儿时节,就算能炼条鞭子出来也是好的。 她便趋着浮灯往前头找找,地上果真零星落着不少的碎藤残蔓,愈往前走便愈密集。她收拢了一堆觉得大约够用了,刚想要取出凤凰铃,就感觉一片黑影从后头扑上来。 秦云立时转身,却看见是那片破了一半的门板符,簌簌抖着直往她身上盖,唬得那浮灯只当有什么事情,在她跟前一圈绕一圈地转起来。 秦云也当有事,伸手就将那门板符拨开,朝着通道两端看了许久也不曾见有什么,等再一看地图,才明白是地宫方才又变动了。这会儿的走道和刚从井道下来那一段不再靠着一块儿,而是给隔成了天南海北。 这地宫到底是个机关,而不是幻阵。就算是变动的时候,也是长短石道重新合阖,只要不被卡在岔道和拐角之处,一般没有什么大碍。秦云因而懒得理那两个东西,从绣囊中将凤凰铃取了出来。 那是个约莫手掌大小的铜鎏金制朱雀,口中衔有一物。秦云将绣囊铺在地上,又将朱雀置上。她指尖在藤蔓上一刺,然后将一滴血珠摸在朱雀额头。 那鎏金朱雀便张了张嘴,吐出口中之物。那珠子便在地上滚动,原本不过茱萸大小,转眼便越滚越大显出棱角,如同个巨型色子一般,最后膨得上圆下方,随着最后一道冲力,鼎座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撞起了一片飞尘。 这时候系统上的炼制面板亮了起来,秦云将手中的藤蔓扔入鼎中,却丝毫不见变化。她稍顿了一顿,而后又将旁地上的藤蔓拢了拢,悉数倒进了鼎里。许是嫌那材料零碎,过了半晌系统才不情不愿地亮起了几个选项:流云衫、望月弓、连城弩、锁情鞭之类。 这又是系统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秦云瞧着那三流的鞭名,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了自己选下。霎时鼎周一圈光亮,鼎座下白焰无风烧起,鼎内一阵隆隆噼啪之声。 秦云也不知道这要炼制多少时候,刚要往周围瞧瞧找个地方坐下,就见着那浮灯晃晃悠悠地朝着着了火的鼎靠过去。 她伸手拦了下,将那浮灯推开,沿着墙根坐下一边道:“也不怕将你一同烧了。” 那道符纸还是怕鼎下真火的,刚退后了两步,又一跳,便急乎乎地朝她这边靠来。 秦云伸手将它往墙上一贴,再看地图便见着地宫又转了一道,和方那次还不到一刻的时辰。 就在她看着地图的那几息之间,地宫居然又转过了一次,而后便是再一次。 秦云扶着石墙站起身来,有些担心这地宫不断地变幻是否和魏远安那边的状况有所牵连。浮灯与符纸不知是受了变阵的惊吓,还是感知到了什么旁的东西,俱都狂魔乱舞起来。秦云按住了符纸的同时,浮灯一头扎入了鼎下白焰,登时通道内白光乍起,如云光电火般亮了一瞬,在等秦云看过去的时候,便见鼎下的白焰俱都熄了去,只有浮灯似是被刚才那一下吓褪了颜色,原本幽蓝的光线这会儿一片赤白。 秦云先将浮灯招过来瞧了瞧,除开变了颜色之外倒不像是有什么妨碍。她又去看鼎内,好端端地卧着条青铜色的软鞭。 她将长鞭取出,朝着石道中一抖手腕,鞭尾劈打在青石上甩出了两道火光,将浮灯和符纸抖吓退了一段。 秦云也不知此物是否得用,只是好歹在手上有了些东西,便将那长鞭卷起携于臂上。且将地上的青铜鼎还归于朱雀之喙,好端端地收入了绣囊之后,才携那两个东西继续朝前走去。 浮灯这会儿如同换了身衣裳似的新鲜得很,来回在她面前晃悠,时不时抖得满室里光移影动。秦云觉得白光到底比蓝光来的亮堂些,不再像方才一般走着幽冥黄泉路,便也不和它计较了。 她们又走过两道拐角,这期间地宫不曾动过,便顺利地到了第三处长石道,依旧一概痕迹皆无。秦云同样在地图上标记,又看了看剩下的十三条长石道,有些担心是否误了太多时候。 她记起魏远安曾经携她一同站在那遁走符上,可疾行如风。就是不知道这道符被她撕开了一半,可否还能当那般用场? 秦云还未回过头去瞧那门板样的符纸,浮灯就一晃又朝她身边缩来。秦云便以为地宫又行变动了,只是一瞧地图上不曾有变,而前头石道里却朝这边传来了阴哭鬼号之声。 第268章 二十三 那羊通体铜青,便连头上两支犄角也是碧玉之色,瞧着才是半大模样,甚是有趣。 秦云刚要往前凑去,魏远安已经伸手将她拦住,且还退后了一步。 青羊不声不响,略微侧了侧头看了看他们两个,便抬起蹄子滴滴答答地朝这边走过来。 魏远安驱了两只开明鸟在后,然后便揽着身旁的人一步步朝后退去。 秦云瞧他那般阵仗,便也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魏远安实是不知,但也并不就这般同她说了,而是驱了只开明鸟上前。那开明鸟飞到青羊跟前左右晃了晃,就和先前在那生魂跟前一般。 青羊视线随着那开明鸟转了几圈,而后略抬起了前蹄,伸了伸脖子,一口便将那开明鸟叨进了嘴里。 先前秦云都不曾听那些纸鹤发出一声动静,只当它们都是发不出声儿来的,但此时却听得从那青羊口中传来一声尖嚎,被闷得声儿小了些,凄厉之意却直追方才那些哭嚎的生魂。 魏远安见此便又打出了一道符咒,青羊微抬了抬眼,呸地一口吐出了那被嚼了个遍的纸鸟,仰头伸颈地将那道新的符咒叨入了嘴里。 符咒被它一碰就轰得炸开,倒不比劫龙金阵一类,只是炸出了个一尺左右的火球,却也叫那青羊吃了一惊,略略后退了两步。 被吐出的开明鸟还在地上兀自挣扎,被嚼破了的翅膀拍了两下,突然整只鸟便簌簌抖动,没一时便抖散了身形,化作一张破烂符纸。那符纸往空中蹿了两下,待费力地将整张纸都从地上拉起来后,便由底端焚了起来。 青羊又上前来,抬起蹄子拨弄了两下烧起的符纸,瞧那模样像是个什么也不知晓的孩童一般。 魏远安却瞧见了它全然不惧符火,不由得又谨慎了两三分,看了看十来步外的井道,在心里掂了掂携着怀里人突围而去的成算。 一时符纸焚尽,那青羊又抬起头来,这次没看向他们二人,而是朝着石道的顶上看了看,似是能从那处瞧见什么一般,然后微微张口便咩了一声。 那叫声倒和它身形相符,像是只还不曾褪尽了奶味的普通羔羊一般。然而眨眼间秦云便见地图上斗转星换,一瞬间整个地宫的走势便完全变了。 他们面前依旧对着出口的井道,然而身后却突然起了一阵阴风,同时有只开明鸟嘶声叫喊起来。 秦云听见了那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被魏远安一推压在了石壁上。她正正侧过头去,瞧见了一片咆哮涌来的白雾,如同海潮一般,迅速就将原本在嘶叫的开明鸟吞没,将那明黄符纸蚀得连灰都不剩,叫声也戛然而止。 魏远安遮住了身后人,就要从袖中抽出阵符结金阵,却见白雾的咆哮之声断了断,似乎意识到这原本不是它们要来的方向一般滞在了空中。 这时青羊张了张嘴,吐出来一片黑乎乎看不清形状的东西。那团生魂凝成的白雾见了复又嘶嚎起来,挤挤挨挨在空中滞了一息,然后便转头要朝着来路涌回去。 青羊吐出的那团黑东西却要迅猛得多,在地上一尺处还未等凝出形体,便朝着那团生魂冲去,眨眼间不但追上,还一头扎了进去。 原本抱作一团的生魂霎时炸开,如同被狂风吹散了一亩地的金簪草一般,整个石道内一时俱是散开了的白色魂体。 秦云不当心被什么东西拉扯了一下,当时未曾觉得疼,抬起手来才看见上头几条鲜红肿起的抓痕。 魏远安改将那些阵符于身前打下,将他们身周的生魂逼退了一尺。然而石道内一时有如百鬼俱出,不断有物事怦怦怦地撞上阵符,咫尺之间阴风鬼嚎不断。 那青羊却似丝毫听不见那哭号一般,如同戏柳弄蝶样不断地蹦跶跳起,张口要去咬住那些横冲乱撞的生魂。 那些生魂却也怕它,都急忙忙挣脱出来要朝石道另一头赶去,却在那头被个黑煞煞的影子截住,于是复又掉头跑回这边来。 那般群魔乱舞了不知道多少时候,青羊嘴里什么都没有叨住,那头黑影却将个东西压在了地上。余下的生魂瞧着那黑煞不再拦路,便轰地俱朝地宫内跑散了。一时石道内静下了几分,只剩下被黑煞压住的那个,依旧惊慌失措地挣扎嘶叫。 魏远安瞧着已是大致明白,他虽不知这青羊为何物,但想来就是被人用生魂养在这里的东西了。果然那青羊从他们跟前走过,这次都不曾看过一眼来,直直就朝着被压在地上的生魂走去。 和方才被他用血符压住的那只一样,这生魂也辨不出了性别相貌。因被黑煞压得不得动弹,吓得通身忽明忽暗,倒是比方才和其余的团成一团是更能看清楚了形貌。它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只是抱拳在前不住地上下摆动,像是在同那青羊作揖一般。 青羊已是走到了跟前,就连顿也未顿地便凑上前去,从那生魂手上咬下了一口,然后慢条斯理地嚼了起来。 那生魂嘶叫声之惨烈,就连秦云眼前都好似被糊上了一层血色。她揪住了跟前人的衣衫,而魏远安顿了一顿,却将她的手慢慢拉开。 那青羊又咬下一口,这次不知是咬在了何处,还需略微甩了甩头,才将那一口扯下。 生魂的惨叫声同只小鬼一般扒着她的耳朵想要往里爬,秦云想要朝跟前人靠过去,魏远安却按着她的手腕将她稍稍推开了一些,整个人不曾转了过来,只说了句:“夫人先走一步。” 秦云霎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为时已晚。一张门板样大的遁走符突然蹿起,将她一卷就朝着井道冲了过去。同时通道之内轰雷嘶叫之声顿起,然而她的面前被明黄符纸遮住,就连发生了什么都看不见。 秦云心头烧起了一把邪火,她扣住了那符纸的边缘一掀,起先遁走符还不肯让步,她便撕开了一道两尺来长的口子,将身子一翻,就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她撞到地上滚了两滚才停下,才看见自己竟然已被带出了井口,落到了那被焚毁殆尽的村子里。一旁似有人听见了动静走来,而后便是宗邯的声音问道:“玉娘,怎么了?” 秦云怒腾腾地看去,将宗邯吓退了半步。她一句未说地爬起身来,几步挪回了井边,一纵身就跃了下去。 第269章 二十四 那道破了一半的遁走符急急追上,在半空处将她托了一托,好好地落到了井底之后便朝一边退去贴着井壁,似是要防着秦云再伸手直接把符纸撕开一般。 秦云瞥它一眼,而后就被跟前飘来的东西分了心。她戒备地朝后退了一步,才看清那居然是浮灯。 井道中还有着头上落下来的月色,便显得那灯如同游萤一般。这灯方才便一直跟着她,想来是刚才也随着她出来了。这会子前头的石道里边一团漆黑,那浮灯却像是丝毫不知失了主人,甚是欢欣地围着她直打转。 秦云简直要气笑了,一帮子的废物。 她径直便朝那石道里走去,浮灯忙不迭地跟上,破了一半还依旧门板样大的符纸在后边抖了抖,而后有些迟疑地跟在了浮灯后头。 和之前的雷火与嘶叫不同,石道里头这会儿安静得和死人墓一般。秦云将那五十来步长的通道走尽,却一丝也未曾见了交阵烟火的痕迹,就连最初被破开的阻阵留下的阵脚也没有看见,想来那一段应该是被地宫挪到别的地方去了。 她将这一块标记住,地图上这般长的通道还有十五处,她看了看路线,就朝着左边拐了过去。 浮灯殷殷地跟上,在她跟前照落下一片幽蓝色的光影。 又走过了一段路,依旧什么也不曾看见,秦云复又在地图上如是标记了,觉得自己的怒火稍稍下去了些,才开始琢磨一会儿遇上了那些东西要怎么弄。玉娘剩下的东西本就不多,大半还都拼在了从三危山下来的路上。她手上除了凤凰铃,竟是什么也没有了。 又拐过三处岔口,到了第一条长通道中。里头依旧是一片黑暗,和方才的来路一般什么也没有。秦云在地图上标记好了,再往前走的时候,却突然踢到了什么东西,昏暗的灯下险些被绊了一跤。 她扶着墙壁站稳后退了一步,将浮灯招来仔细看了看脚下,然后拾起了一段拇指般粗细布满了尖刺的青铜藤蔓。 秦云掂了掂那段只有三四寸长的藤蔓,居然还十分压手,然后便想起了凤凰铃来。到底是从魏远安手里出来的珍物,说不定得用。这会儿时节,就算能炼条鞭子出来也是好的。 她便趋着浮灯往前头找找,地上果真零星落着不少的碎藤残蔓,愈往前走便愈密集。她收拢了一堆觉得大约够用了,刚想要取出凤凰铃,就感觉一片黑影从后头扑上来。 秦云立时转身,却看见是那片破了一半的门板符,簌簌抖着直往她身上盖,唬得那浮灯只当有什么事情,在她跟前一圈绕一圈地转起来。 秦云也当有事,伸手就将那门板符拨开,朝着通道两端看了许久也不曾见有什么,等再一看地图,才明白是地宫方才又变动了。这会儿的走道和刚从井道下来那一段不再靠着一块儿,而是给隔成了天南海北。 这地宫到底是个机关,而不是幻阵。就算是变动的时候,也是长短石道重新合阖,只要不被卡在岔道和拐角之处,一般没有什么大碍。秦云因而懒得理那两个东西,从绣囊中将凤凰铃取了出来。 那是个约莫手掌大小的铜鎏金制朱雀,口中衔有一物。秦云将绣囊铺在地上,又将朱雀置上。她指尖在藤蔓上一刺,然后将一滴血珠摸在朱雀额头。 那鎏金朱雀便张了张嘴,吐出口中之物。那珠子便在地上滚动,原本不过茱萸大小,转眼便越滚越大显出棱角,如同个巨型色子一般,最后膨得上圆下方,随着最后一道冲力,鼎座重重地砸落在地上,撞起了一片飞尘。 这时候系统上的炼制面板亮了起来,秦云将手中的藤蔓扔入鼎中,却丝毫不见变化。她稍顿了一顿,而后又将旁地上的藤蔓拢了拢,悉数倒进了鼎里。许是嫌那材料零碎,过了半晌系统才不情不愿地亮起了几个选项:流云衫、望月弓、连城弩、锁情鞭之类。 这又是系统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秦云瞧着那三流的鞭名,费了好大功夫才说服了自己选下。霎时鼎周一圈光亮,鼎座下白焰无风烧起,鼎内一阵隆隆噼啪之声。 秦云也不知道这要炼制多少时候,刚要往周围瞧瞧找个地方坐下,就见着那浮灯晃晃悠悠地朝着着了火的鼎靠过去。 她伸手拦了下,将那浮灯推开,沿着墙根坐下一边道:“也不怕将你一同烧了。” 那道符纸还是怕鼎下真火的,刚退后了两步,又一跳,便急乎乎地朝她这边靠来。 秦云伸手将它往墙上一贴,再看地图便见着地宫又转了一道,和方那次还不到一刻的时辰。 就在她看着地图的那几息之间,地宫居然又转过了一次,而后便是再一次。 秦云扶着石墙站起身来,有些担心这地宫不断地变幻是否和魏远安那边的状况有所牵连。浮灯与符纸不知是受了变阵的惊吓,还是感知到了什么旁的东西,俱都狂魔乱舞起来。秦云按住了符纸的同时,浮灯一头扎入了鼎下白焰,登时通道内白光乍起,如云光电火般亮了一瞬,在等秦云看过去的时候,便见鼎下的白焰俱都熄了去,只有浮灯似是被刚才那一下吓褪了颜色,原本幽蓝的光线这会儿一片赤白。 秦云先将浮灯招过来瞧了瞧,除开变了颜色之外倒不像是有什么妨碍。她又去看鼎内,好端端地卧着条青铜色的软鞭。 她将长鞭取出,朝着石道中一抖手腕,鞭尾劈打在青石上甩出了两道火光,将浮灯和符纸抖吓退了一段。 秦云也不知此物是否得用,只是好歹在手上有了些东西,便将那长鞭卷起携于臂上。且将地上的青铜鼎还归于朱雀之喙,好端端地收入了绣囊之后,才携那两个东西继续朝前走去。 浮灯这会儿如同换了身衣裳似的新鲜得很,来回在她面前晃悠,时不时抖得满室里光移影动。秦云觉得白光到底比蓝光来的亮堂些,不再像方才一般走着幽冥黄泉路,便也不和它计较了。 她们又走过两道拐角,这期间地宫不曾动过,便顺利地到了第三处长石道,依旧一概痕迹皆无。秦云同样在地图上标记,又看了看剩下的十三条长石道,有些担心是否误了太多时候。 她记起魏远安曾经携她一同站在那遁走符上,可疾行如风。就是不知道这道符被她撕开了一半,可否还能当那般用场? 秦云还未回过头去瞧那门板样的符纸,浮灯就一晃又朝她身边缩来。秦云便以为地宫又行变动了,只是一瞧地图上不曾有变,而前头石道里却朝这边传来了阴哭鬼号之声。 第270章 二十五 浮灯一转已经躲至了她身后,那符纸在后头也抖得簌簌作响。秦云没有搭理它们两个,往旁边走了一步靠着石壁,将臂上的长鞭解了下来,抬腕抖动了一下。 鬼号之声几乎瞬时就扑到了面前,这次飘来的不是一团白雾,而是被吹得和柳絮一般的散魂,飞得石道之内到处都是。 秦云抬鞭以待,先头那些生魂却好似不曾看见她一般地直直冲了过去。又几只打着璇儿擦过她的衣襟,撩起一股阴寒之意。浮灯被个生魂撞了一下,光影晃动之间有几片白影忽地停下,那模样就像是个人一般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正此时队伍最末的一片白影如同给没头苍蝇一样在石道内左右乱晃,似被什么撵着一般仓惶逃逸,眼瞧着就要撞到她身上。秦云抬起鞭子,只那一个动作便好似被另几只端望这边的生魂捕了去,立时一片肃啸之声。 同方才的鬼号不同,那肃啸声中并无惧意,倒仿佛几分跃跃欲试,仿若瞧见了什么合心称意的吃食一般。 秦云冷笑着将长鞭甩了个响儿,鞭稍儿打在青石壁上溅出几点火星:“想吃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么大的脸。” 青鞭一甩,方才还在观望的那几只生魂霎时便呼啸着冲来。 秦云抬臂将长鞭放出,顿时在面前横扫一片。那青铜鞭打在生魂身上,并没有击穿了那些白蒙蒙雾煞煞的东西,倒仿若疾风骤生,叫它们吹散了一片似的。 虽只抽退了一尺,鞭稍却在那些生魂上打出了火光点点,霎时凄叫鬼号一片。原本没头苍蝇一样朝着秦云冲过来的那只生魂,连忙忙往石壁上一顶一转,擦着另一旁冲了过去。 前头的那些生魂有些听见了方才的肃啸便停住了,瞧那模样似是还要折回来一般。而后听了鬼嚎之声又起,顿时也不管后面到底什么情形,调头朝前而去了。 秦云到底和那些生魂无冤无仇,少不得魏远安还是为的它们单单留在了地宫里头,因而此时只又甩了几下空鞭,将石道内打得火点四溅。 泰半生魂皆都诺诺退去,瞧见秦云不曾穷追猛打而来,便飞速地朝前去追先头队伍了。只剩下了几只还飘在一旁,其中个形状尤其要小一些的,却尖啸两声,而后直直朝她冲了过来。 秦云道:“这便怪不得我了。”转腕将长鞭朝它面前一扫,顿时便将生魂一抽出去数米。她又想起什么,接着挥鞭去拦,便见那青铜鞭如灵蛇一般,将生魂一圈圈缠住,生生拽了回来。 剩下那几只生魂见得如此,立时便散做一团争相朝前跑开了。秦云没朝那边多看一眼,只是将捕到的那只生魂拉到跟前,见它还在兀自挣扎,只引得青铜鞭愈缠愈紧,最后哀哀嚎叫起来。 她都没做理会,伸出手便直接按在了那团白雾上。瞬时手掌上只觉得一片寒凉,之后便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了。 生魂的哀嚎声一顿,然后便挣扎着挤开鞭子的束缚,死命想要朝她的手臂靠过来。 秦云瞧着那团白雾将她的手腕吞了下去,一边还在不断地挤压变幻着形状,如同幼兽在奋力咀嚼着它根本咬不动的东西一样。她只觉得一阵寒意沿着手腕朝上延来,而被生魂盖住了的地方便显出了一片微红,而后渐渐肿了起来。 方才躲在她身后的浮灯和符纸都急了起来,一个个在她身旁绕着转圈儿。那浮灯如同坏了一般忽明忽暗,符纸则将自己撕开了一半的身体抖得簌簌作响。 秦云没有理它们,任着那生魂缠着自己的手腕,眼见着它的形体都稍稍膨开了一些,系统才慢腾腾地跳出来提示她收到了攻击,询问是否要打开对战面板。 不知为何系统在这个副本中一直如同接触不良一样,所有的信息和反应都有些滞后。秦云打开对战面板的同时就扬手将那生魂甩了出去,系统上能看见那个红点被抛出了五六米,将将停下了身子,就又朝她的方向冲了过来。 想来方才得了些甜头,这会儿便连死也不怕了。秦云连着抽出几鞭,直将那生魂抽得哀嚎连连,它才朝着石道另一端遁去了。 秦云瞧了瞧地图,上面标示着生魂的红点四散在地道之中,看上去都在漫无目的地浮动。只有一两处生魂如同炸了窝一般地四散逃去。一处就是刚才从她们这里蹿过的那一群,另一处则在大约四条石道之外。 秦云见过那青羊吐出的黑煞狩猎,整个地宫里头能够搅动了这些白鬼的,除了它们就只有魏远安了。她便摸了摸还在簌簌地抖着的符纸,立时便见它安静了下来,于是问道:“你可还当得用?” 那符纸如同能听懂一般在空中卷了一圈,而后在地上两尺处铺平了,将被撕开的那侧掩在了后边。 秦云便侧过身子坐了上去:“走罢,去找你家主人。” 那符纸倒当真听得懂示令,载着她穿过了三条石道,转眼便至拐角之处。 前头阴哭鬼号,秦云已经见了面板上蜂群一般的红点被驱赶过来,她一拉符纸边缘,那门板符便领会了她的意思,刷地侧过去贴到了石壁上。 下一瞬如同突然被吹来的幽冥雾气一般,不尽数的生魂尖啸着从拐角处挤了过来。秦云挽着手中的长鞭贴着石壁不曾动弹,就看着那些白雾尽数过去了,只剩下最后那个突然哀嚎一声,被一片黑色的影子压了下来。 那黑煞将生魂牢牢地按在地上,任它挣扎嘶嚎,前头逃走的那一团中不曾有一只停下来看看。 秦云曾经见过这一套狩猎的把戏,便依旧贴着石壁,等着瞧那青羊走过来。谁知半晌也没有动静,那黑煞也呆呆地等了会儿才似察觉不对,微微飘起来了一些,那生魂便立时要朝前遁走,黑煞涌动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就听见生魂又一声尖啸,而后就被那黑煞携着慢吞吞地朝来路的拐角处去了。 秦云见此便知那青羊在拐角那侧,说不定还不得行动,立时也不管那黑白两煞,驱着符纸和浮灯就朝最后的通道冲去。黑煞似乎突然察觉了这处竟然还有事物,立时就要追来,却险些失了口中叼着的生魂。它只愣了片刻便还是回头将那跑出去的生魂叼住,此刻秦云已经转过了拐角,直直朝着前头冲去。 浮灯不肯离开她周围五步,秦云此刻也没了耐心哄劝,用青铜鞭将它一卷,直接甩至十多米开外,顿时便见了最初给他们破开的阻阵残影,就是遇上了青羊的那条石道。她四下搜寻魏远安身影,连连喊了两声,都不曾听见回复。 那浮灯急忙忙朝她身边赶回,影移光动之间,照见了石壁上一整片的血迹。 第271章 二十六 秦云的心顿时朝下一沉,将手中的鞭子捏得咯吱作响,然后她便在离那血迹不远的地方,看见了地上稍稍隆起的一团。 那隆起的一块体积很小,看着并不像是魏远安的身形,但秦云依旧驱着那符纸向前,然后便看见了横在地上两条青铜色的后腿。 这时候通道内突然响起一声嘶喊,紧接着那方才被拖拽进来的一个红点便在系统的地图上朝后退去。秦云见此便晓得是方才那只黑煞到底还是松口放开了生魂,下一步必定就是要朝着这边扑来了。 她从符纸上翻身而下,翻腕就将长鞭送出,不是朝着后头黑煞扑来的方向,而是朝前卷住了那青羊一只后腿,而后便想要朝身前拉来。 谁曾想那青羊居然重得很,秦云拉了两下不曾拉动,索性拽着鞭子朝前一跃,落到了青羊旁三四步的地方。 浮灯紧紧随来将这一片照亮,那青羊看着身形似乎比方才小了一圈,这会儿瞧着只有二尺来长,侧着一边躺在地上长长地喘气。它似是想要蹬开缠在腿上的鞭子,然而那后腿只是稍稍地动了动,青玉一般的蹄子都不曾完全地抬起来。 不等秦云细看,那黑煞便携着阴风袭来。她反手一鞭抽中,那黑煞被抽得退开两尺,却不让不避,又尖啸着直直朝她冲来。 秦云又是两鞭抽去,第三鞭将那黑煞的身形抽散了一瞬,那尖声利啸之中青羊亦抬头咩了一声,瞬间地宫又是一转,浮灯和那符纸都在后头疯一般地旋飞起来。 秦云并不在意,她又将长鞭放出,这次将那黑煞一并卷住拉至跟前。她刚想要抖开锦囊将那黑煞装入,青羊却微微微微抬头张了张嘴,连青铜鞭也阻拦不住,那黑煞便如同一团轻烟被它吸了进去。 长鞭垂落到地上,秦云转过去看青羊时,它已是垂下了头去,和方才那般一样奄奄一息。 她走过几步去,青羊身周有些血迹,秦云便伸脚挑起它的前后腿来看了看,却不见任何伤口。 青羊任她翻弄也不挣扎,只是深一口浅一口地喘着气。 秦云最后才瞧见了青羊头上的犄角,她还记得一开始那碧玉一般的颜色,这会儿像是被什么染上了,被浸成一片潮湿的深色。 她已经大约知道了那是什么,但依旧伸出了手去一抹,然后见了指尖一片深红的颜色。 秦云抿了抿唇,将那血迹在身上擦去。她站直了身体又看了看四周,这次看见了石壁上许多焚伤剑痕。 她伸手抚上处一尺来长半寸深的剑痕,指尖刮擦着青石壁,然后握成了一团。 符纸忽地簌簌抖动起来,秦云立时转过身去,便见了那青羊微微抬起头来。不等它张开嘴,秦云已经甩出了鞭去,将它的嘴牢牢地封上了。 既然不曾寻见魏远安,他们也不必在这里再多停留。秦云转身对那符纸说:“将它卷起来带上罢。” 符纸依言便将青羊卷起了跟在身后,浮灯也复又靠了过来,秦云朝前面的石道看了看,看着模样魏远安必定是受了伤的,但既然能从这处离开,只能寄望他伤得没有那么重了。 秦云循着地上的血迹向前,一直走到通道拐角处,便见着那血迹戛然而止,想来是被转动的地宫带向了它处。 秦云在那里站住了脚,却一时不知要往何处去寻魏远安了。地宫方才已经变换了四五次,他现在可能被甩到任何一个地方,如果她手上有能循着血气的东西……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在地图上的一处看见了几个红点聚在一间石室之外。和其他游荡在石道之内的生魂不同,这几个不断朝着石室内冲去,又好似被什么挡在了门口不得而入。周围有些红点似乎听见了那边的动静,也都朝着一个方向靠了过去。 秦云记起了之前那些生魂一拥而上的模样,霎时面色一沉,回头拉住了符纸抖开,险些将上头的青羊直接抖了下去。符纸赶忙卷了卷边将青羊兜住了,秦云这会儿却丝毫不在意其他,只连忙驱赶那符纸向前而去。 那处石室在地宫的另一端,秦云才赶了不到一半的路,就看见头一个红点冲入了石室之内,紧接着其余的生魂一拥而入,她几乎就已经能见了那石室之内狂魔乱舞的情形。 秦云一抖长鞭想要将青羊推下符纸去,却不想那青羊到底太沉,躺在符纸上竟一动也没动。鞭子抽出来后在旁的石壁上打了个响儿,那符纸只当是她催促,便又加快了些速度。 秦云瞧着前头路口冲着这边来的一团红点,也没再有心思管那青羊的事情。她在那疾行的符纸上站起,左手握着鞭子一绞,磨破了一片掌心,然后将血迹抹过了整条鞭子。青铜鞭吸足了血连颜色都深了两分,瞧着比刚才还重了不少,啪地一声垂落到符纸上,让那符纸都抖了一抖。 尖啸之声扑面而来,秦云扬鞭朝前一甩,鞭稍打散了那一团白雾,这次不仅仅是溅出几点火星,而是抽出了一道煞然红光,将那些号叫不已的生魂直接打到了通道两旁。 不曾丝毫停歇,驱着符纸便从空出来的石道啸然而过。那些生魂在后头嚎叫周旋了几息,复又凝成一团追袭而来。 秦云连看都不曾回头看过一眼,那间石室已经近得很了,前头百鬼喧嚣般的尖嚎哭啸,拐角处不断有白色的影子飘出,只现了一瞬便又飘了回去。 秦云一扯符纸极速略过拐角,横放着的青羊都险些被甩了出去,他们则直直冲进一片白煞煞的雾气之中。 浮灯被吓得一亮,将二十来步长的石道照得通亮。里面挤满了不断涌动的生魂,竟然连石室的入口都看不清楚,只瞧见前面一片白雾涌动。 秦云挥鞭抽开前头的生魂,硬生生劈出了一条路来,而即便如此那符纸行进得也艰难得很,实在是被生魂挤满了通道。秦云模糊能看见还挂在石室门上的残阵,又是几鞭抽开哭号四窜的生魂,空出了一块入口的时候,符纸却被后头的东西一扯猛地拉住,让她从前头一下便滚了下去。 秦云索性弃了后头那些东西,连浮灯也不曾等,就挥开了鞭子杀进石室中去。 第272章 二十七 石室里头一片阴风鬼号,秦云如同落入了雪窟一般,瞧不见什么只觉浑身冰寒。她挥起手中的鞭子抽得猎猎作响,绞得室内哀风嚎走,才模糊看见了角落里一个人影。 秦云连连几鞭抽去,血红光亮抽在那些生魂上只听见一阵阵的凄号,却不见那些白雾散开。她重又握上青铜鞭,磨破了手掌后抹遍整条鞭身,再抽出去的时候鞭梢有血点四散溅开,这会儿打在那些生魂上直接现了火光,那些生魂如同被烈日照了的露水一般,缩下大半的身形落到一旁地上。 她这才看见了靠坐在墙角的魏远安,他身周还有一圈被破开残阵的印记,面色苍白地微微垂着头,神情却还安然得很,如若不是一手捂着腰间被血浸透了的伤口,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秦云心中的火腾地一下烧起,又是几鞭将石室内的生魂抽散了大半。其他躲过了鞭梢的都挤挤埃埃朝外头涌去。等那些白雾散开,秦云便瞥见了他腹部的伤口,霎时入坠冰窟般将那怒火都熄了。 她急急赶到他身旁,瞧见一团拳头大的白雾正从他捂着伤口的指尖往里头钻,立时便上手抓住了那生魂,一把扯了出来。 那白煞煞的生魂被从魏远安的伤口中生生扯了出来,在外头的部分只有拳头大小,而整整塞在里面的却有二尺见方,仿似方才彻底挤满了魏远安的胸腔。那上头还浸满了血,在她手中不断地挣扎,短短一瞬间就将她的手蚀得红肿起来。 魏远安的身子因这拉扯微微一动,便侧着缓缓滑了下去。秦云扔下鞭子扶住了他的肩头,一手还抓着那鲜血淋漓的生魂,紧得似要将它在指尖生生捏碎。旁的生魂见她落下了鞭子又要重新涌上来,秦云将魏远安靠在自己身上,从绣囊中抖出凤凰铃,就要将那生魂塞入鼎中之时,符纸卷着那青羊冲了进来,铛地一声砸在边上。 他们倒将生魂冲散了一些,秦云却晓得那些东西一时半会儿也要不了她的性命,就看了看那青羊,转手就用鞭柄捅开了它的嘴:“黑煞呢?放出来?” 青羊自然是不怕生魂的,生魂见了它闪躲还来不及。于是只见了靠着它的那侧渐渐空了出来,而秦云这边白雾渐密,她只觉得后背上一片冰凉,像是被人从衣缝里灌入了雪水一般,少不得是有生魂钻进去了。 青羊只是梗着脖子喘了两口气,一双豆绿的眼睛瞧着她。 秦云冷笑:“当我奈何你不得?”她虽拉扯不动那青羊,可那托着青羊的符纸却听话得很,被她拉了一下就又漂浮起来,扯到了凤凰铃的鼎旁,一抖就将青羊摔了进去。 青羊的头在鼎旁铛地撞了一下,两下如同青铜相击一般,将鼎撞得如同古钟一般嗡嗡作响,震得一旁的生魂们都稍稍退开了一些。 这一回秦云的系统上立即便跳出了炼制面板,还伴着一声欢欣雀跃的提示音,列表上头最前面的是花体加粗的三个大字——乌江渡。 等那青羊看清了鼎周,顿时便咩咩地叫唤起来,地宫随着它的声音转动了几周,然而几人都在石室之内,外头通道如何转换都奈何不得。 秦云将魏远安又在墙头靠住,握住了青铜鞭站起来,一手仍旧紧紧攥着那涂满了血迹的生魂。她几鞭就将石室内余下的生魂抽散。鞭梢的血点与打出的火星四溅,几处落至凤凰铃上,顿时宝鼎周身一亮,如同等待不及了一般嗡嗡响了起来。 青羊听得便立刻张开了口,那黑煞慢悠悠地从它嘴中探出头来,在上头空中凝了半刻,便呼啸着朝生魂掠去。 生魂方才便被抽得乱作一团,只是都像不舍得离去般挤在石室边角。此时黑煞一出,倒都晓得哭号着往出口涌过去了。秦云一鞭就将出口处的几只抽回,让它们正正撞到黑煞手上,顿时一片凄号。 她又要抬鞭,却觉着裙裾被轻轻一扯,回头却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拉扯了她,魏远安还好好地靠在墙角,只是此刻腹部的伤口又从他指尖朝外汩汩地流起血来了。 秦云便将鞭子放下,任那些生魂一窝蜂地朝外头涌去。她看了看依旧被自己抓在手上挣扎嘶叫的那一只,就直接塞入了鼎中。 青羊先是缩了缩脖子,后看清楚她塞了什么进来,便立刻一探头将那生魂咬住。见它还在不断挣扎,便奋力地动了动前蹄,将那一团血蒙蒙的白雾都压住了,才一口一口地吃了起来。 黑煞将石室内的生魂都驱了出去,追着它们消失在了石道之中。阴哭鬼号之声渐渐远去,只剩下鼎中生魂的惨叫,还有青羊撕扯咀嚼的声音。 秦云扔下了鞭子在魏远安身旁跪下,稍稍抬起了他捂着伤口的手,便见得深红色的血汩汩涌出。她一手解开魏远安的衣襟,一手往绣囊中去摸出了个白瓷小瓶。 等将他中衣掀开,就见了那肌理分明如同玉雕一般的身体上好几处穿刺的伤口,秦云想起那青羊犄角上面的血迹,回头瞥了一眼凤凰铃,又瞧见系统面板上炼制的列表依旧还亮着。 她瞧了瞧魏远安闭着眼的模样,还是什么都没做,扯了他的中衣稍稍擦了擦血迹,就从白瓷瓶里倒出乳白色的软膏来,替他抹在了伤口上。 倒当真是顶好的东西,不过片刻时候那伤口便不再流血了。秦云从怀里取出张丝帕盖在那伤口上,又用他的腰带将伤口束住,才将外衣稍稍拢了拢,然后挥手招那门板样大的符纸来。 那符纸依旧听话地飘了过来,只是有一半都蔫搭着。刚才不曾看清楚,这符纸经了之前一番撕扯,原本被她撕开的那个裂口几乎横贯,只差大约一只手掌的宽度就能将这符纸彻底撕开了。 秦云想起之前魏远安施咒术的模样,便将符纸拉平,用沾了血的手指抹过那一条裂口。她的手指才刚抹过,那血色便立即被符纸吸了下去,裂口消弭得毫无影踪。等将整道符都粘合上了,那符纸在空中一转就朝她的身上凑来。 秦云朝着魏远安一指:“你家主人在那里呢。”待那符纸靠过去了,才好好地将魏远安挪了上去。 石室外头忽地又响起尖嚎之声,由远及近,是那黑煞捉了只生魂回来。鼎中的青羊还不曾吃干净,听见声音却还是挣扎地站了起来,伸着脖子朝外头看。 秦云只是冷眼瞧着,复又拾起了一旁的青铜鞭,等那黑煞在石室门口一露头,便放鞭而去一把将它卷住,直接扯过来掼入了鼎中。 第273章 二十八 他们从井道里冒出头来的时候,月已西沉,夜幕渐褪。井沿上一个庞然的身型听见下面的动静先是伸头看了看,而后就赶忙退后了一步,一道明黄的符纸从他面前刷地冲了过去。 秦云拽着符纸的边,浮灯还要坠在更后面。她瞧见越过了井沿就一松手,直直朝着宗邯砸了过去。 宗邯先头瞧着那符纸吓得退了一步,而后瞧见了玉娘,又赶忙上前来接住了她好好放到地上。他稍稍动了动鼻子,而后便紧张地问:“你又受伤了?” 秦云道:“不是我。”一边朝着那符纸抬了抬下巴。 宗邯只转过去看了一眼,瞧见了魏远安的模样之后,又多看了他一眼,才问道:“我先前还说这道士有几分本事,下面倒是什么东西,叫他弄成这个样子?” 秦云并未作答,反而问道:“你方才一直守在井口?” 宗邯点点头:“从你后头下去,就一直在这里。” “可曾看见了什么东西出来?” 宗邯连连摇头。 秦云又看了眼井口:“他说这里原本有个禁阵,你可修补得起来?” 宗邯凑过去仔细瞧了瞧,因着这会儿没了月光,他那脸都快要贴到井壁上了。 从方才起就一直没甚用场的浮灯瞧见了,便赶忙凑了上去。宗邯被那亮闪闪的东西一吓,险些直接就栽进了井里头去。后来一瞧是个油灯样儿的玩意儿,便一手拉了过去往井壁上照,一边还道:“怎么记得方才看你不是这个色儿呢。” 他瞧了半晌:“这是个道家玩意儿,要修就得用符。” 秦云就伸手往魏远安怀里摸了摸,原本以为他弄成那个凄惨模样必定是使光了符的,谁想到居然还摸出来了一整沓。 她捏着那一叠的黄纸在那儿抿了抿唇,一旁宗邯凑过来道:“给我瞧瞧。”就将她手里的符纸接了过去。 他在那里头翻了翻,挑出了十来张贴到井沿上,而后又折回来蘸了蘸魏远安身上未干的血迹,去井沿上画了些什么。就瞧着那些符纸忽得一挣,如同被什么东西扯紧了一般拉得板正,然后一道金光火蛇一般在阵符之间流转,愈游愈长,最后首尾相衔锃地一亮,又瞬而如烟花般湮没下去。井口看着就如同之前一般,没留下任何符纸血印的痕迹。 宗邯伸手往井沿摸了摸,如同触上了张电网般金光乍起刺啦一声响,他才转回来道:“补好了,就是不知道能用几日,等那道士好了再自己来看吧。” 他将那沓符纸重新塞回魏远安的怀里,瞧了瞧他模样,才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问:“这个道士要怎么弄?” 秦云还真不知该怎么弄,可总也不能将他就这么丢在野地里头,就让符纸将他送进了车里,先一同拉回去了再说。 回到府里头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大半,街上零零星星地有两三个人,傅容倒已经过来了。他都没喊起那帮小子,自己开了门让宗邯把车赶了进去,然后就在外头等着里边儿青墨打起帘来。 青墨的影儿没见,宗邯倒从前头跳下了车来,将那车帘一掀反挂到了车厢顶上,顿时就有个什么明晃晃的东西飘了出来。 宗邯瞥见一旁的管事小子,赶紧一伸手将那浮灯捞过来揣了怀里。 傅容正当自己眼花不知道瞧见了什么,就见夫人扶着宗郎的手从车里走了出来,原本藤色的衣襟长袖上沾了深深浅浅的血迹,顿时吓了一跳。 没有落脚的板凳,秦云直接便让宗邯将他抱下车来,站住了脚才对一旁的傅容说:“不是什么大事,莫要声张。” 傅容瞧着她一身的血迹正不知要说什么,就见宗郎又往车里头去够,不知道和什么拉扯了半晌,才拉扯出了一片明黄的席子,上头躺了个血淋林的人,顿时唬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秦云瞧着他瞠目结舌的模样,便说道:“给车撞上了。” “给马车撞上的?” 傅容缓了缓才去瞧宗郎,他那模样不善驾车也是有的,只不过三更半夜地在路上能撞上的人,泰半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傅容又瞧那人一身的锦缎,翠冠玉容,便又担心不知是哪一家的纨绔,不晓得后头都要惹上些什么事端。 夫人瞧着却并不担心的模样,只是吩咐着已经将人抱了起来的宗邯:“送到书阁那边去罢。佘青可在家里?喊他过去瞧瞧。” 宗邯心道那蛇精躲着道士还不及,必定是不愿意的,但碍着那管家小子在,便也没说出口,应了声就走了。 秦云还朝傅容道:“青墨在车里,等她睡起了再喊她进来罢。” 傅容连连应下,到底不放心,便又开口问了一句:“不知道这是哪个家里的公子,夫人是在哪里撞上了他的,可要先去衙里打点打点?” 秦云只道:“天黑不曾看见,等他醒了再说罢。” 傅容便也不好再说什么,将她送到了二门上,想了想又跟进去了一些,正好碰上了被紫烟派出来的绿珠。 绿珠远远地瞧着像是夫人回来了,正喜冲冲地赶上来,还不及开口说话,便瞧见了夫人身上的衣裳似是不大对劲儿。再仔细一看,前襟和广袖上整片整片都是血迹,顿时唬得退了一步。 傅容也瞧见了她,心道幸亏碰上的不是红玉,而后便说:“回去拿一件披风来。” 绿珠到底年纪小些,被唬得站在那儿连一动也不动,又被傅容喝了一句才回过神来,连见礼都不顾上,匆匆地就转身跑回去了。 见得如此秦云也不朝前赶,就在游廊边上坐了下来。这会儿天亮了,日头却还没烈起来,荷塘上边泛来一阵绿浪,涌得荷叶四摆,夜里头凝出的琼珠乱晃,真是荷边弄水一身香。 和前几个时辰地宫中那阴哭鬼号的光景比起来,竟像是两个人间。 第274章 二十九 秦云只坐了那一会儿,先头绷得紧紧的肩便缓缓地松了下来。自从在院里埋下了雄黄之后便不曾再采过荷叶莲蓬,这会儿塘里头的荷叶繁密,将大半的水面都盖得瞧不见了。她瞧着一丛快要探进游廊的荷叶,指着朝傅容道:“替我折一枝来。” 傅容听见了便朝扶栏外瞧了瞧,将前襟聊起来往腰带里一塞就翻了过去。霎时就没了管事的模样,复又变成了个半大小子的行状。 秦云瞧着便带出了一丝笑意:“莫要跌进去了。” 傅容已经掐了一支粉荷,一边瞧着有没有刚展开的鲜嫩荷叶,一边道:“不妨事儿,我小时候在外家住着,常去水塘里头拔菱角摸鱼的。” 说着便掐了一支嫩荷叶,再要找有没有莲蓬时,秦云出声阻了他:“够了,拿来我瞧瞧。” 傅容应了声,手一撑就从那旁翻了回来,连荷叶上头的露水都没弄洒了,伸手便递了过来。 秦云接过了荷叶稍稍晃了晃,那里头的露水就如同琼珠般来回滚动。她玩了一会儿,又伸出手指蘸了蘸,然后问道:“你哥哥可是要下场了?” 傅容点了点头:“就在后日。” 秦云道:“可要腾几日的假出来?” 傅容道:“我原是要这么来与夫人说的,不过哥哥说他那里什么都齐备了,且和住一处的那个同窗一道去,因而不叫我陪着。” 秦云也是晓得卢修澜做事丝毫不失分寸的,如此便点了点头:“你自行斟酌便是。”而后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又多问了句,“你哥哥他身体可大好了?” 傅容作了半个揖:“多亏了佘公子的金方,瞧着已是比之前精神了许多,只是到底还没有大好。我是担心他不知受不受得住贡院里头,只是哥哥他执意要去考,便是卢公子也不敢多劝。到底读了十多年的书,错过这一次了便又是三年,那时候的光景如何谁又知道呢。” 秦云听了道:“读书人的心血,要考便去罢。” 傅容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备着入场时候使些银钱,只望分一间好些的号房也有助益。” 两人这般说着,那边紫烟手里拿着斗篷匆匆地赶了过来,到了跟前先是一礼,瞧了瞧秦云的面色,便将手中的薄缎斗篷抖开道:“我给夫人披上。” 秦云点点头,将手中的荷叶递还给了傅容,让紫烟服着她站了起来,一边道:“丢了可惜,拿去宗邯的屋里头给他插瓶罢。” 傅容应下,瞧着紫烟将那斗篷给披上了两人朝内院里头走去,他在那儿站得直到看不见身影了,方才转头往前而去。 秦云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头,两旁丫鬟住的厢房门都闭得紧紧的,里头只有绿珠一个人在打热水。她在那地宫里头打了一夜的滚,倒是应该好好洗洗,且又饿了一宿,因而只让紫烟留下来替她洗漱,打发了绿珠去厨房里头提些清粥小菜并点心来。 等洗漱玩了,秦云只披了件薄薄的轻纱衣裳,一边让紫烟擦着头发,一边叫绿珠伺候着吃过了饭,便也不管头发还不曾干透,只吩咐了句前头若有事情便喊她起来,而后径直就去床上睡了。 秦云这觉一直睡到夜半,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灯飘影摇。夜风从开着的窗户里头不住地吹进来,吹得帘帐外头的床幔来回晃动。 她只觉得口渴,微微撑起了身子来轻轻咳了一声,紫烟便打起了珠帘进来看了一眼,赶忙说道:“夫人醒了。” 她进来倒了杯茶,撩起了帐幔先递与夫人润了润口,然后问:“夫人可要用膳?” 秦云朝窗户外头看了一眼:“什么时辰了?” 紫烟道:“快三更了,厨上人都还在,就备着等夫人传膳呢。” 秦云便点了点头,紫烟出去吩咐了绿珠,又回来扶她起身穿了件衣裳,沾了沾水净面,将头发梳了梳绾起来,而后才朝着榻上去。 秦云问:“前头可曾有事?” 紫烟道:“下午宗郎来了一趟,听见说夫人睡了便没让我们喊起来,也没说什么事情。青墨也是那时候给送回来的,说一直在前院里头那时才醒,她可真是睡迷了,回来了没说两句话,就哈欠连天地回屋里去了。” 秦云问:“她这会儿可醒着?” “醒着,才刚起来吃了写东西。” “让她去前面跑一趟,把宗邯喊过来。” 紫烟应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东西去了。 没一会儿绿珠就提了饭食回来,在外间的塌上都摆好了,才进里间来请她过去。秦云叫那两个丫鬟侍候着用饭,还没吃了两口,就见着青墨将宗邯领进来了。 紫烟见了便将绿珠和青墨都带了出去,自个儿在门外头搬了张小杌子坐了,等着听里头传唤。 秦云慢悠悠地吃着饭,一边问道:“前头怎么了?” 宗邯瞧了瞧她房里,挪到一旁凳子上坐下:“那蛇精回来了,只是不肯过去看那道士。” 秦云道:“也是记仇,不是不曾将他怎得。” 宗邯道:“不是记仇,是瞧着你给了那道士一整个院子住,管事小子又派了好几个小子过去服侍,眼红着呢。” 秦云笑了一声:“用不上眼红,你去告儿他一声,明儿他若是给捅了个对穿,我照着样儿地派人给他服侍。” 宗邯便嗯了一声不多说了,他也是不愿和那些道士多来往的,本来这些修仙求道的,有些本事的都在方外,只有那些混子才爱往俗世里头来,照理碰上了也是不怕的。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么个人,瞧着便是惹不起的模样,谁晓得他身后又有些什么事情。 秦云瞧他模样就清楚,因而开口道:“佘青是糊涂了,你去告诉他这么个来头的人物,若是在我们几个的地方出了事情,便是本来不与我们相干的,往后被他师门的人寻了上来,谁能说得清楚?且这一趟后头不知道牵扯了什么,还不早早地将他养好了,再快快地送了出去?” 宗邯听她这么一说恍然大悟,急忙匆匆地往前院里头找那蛇精去了。 第275章 三十 这一间书院原本是预计了要给翠羽住,而后让夫人时不时过来喝茶的。因而一半茜纱糊窗,一半青幔垂帐,多的花梨海棠,满眼雕栋画梁,和前头预备给下人住的院子自然天差地别。 佘青刚回来住在荷塘里头那几日,便瞧着这间书院眼红,后来好不容易磨得住进了前院里头去,又瞧着那两只家养的妖精不过住他左右,因而也不曾起过妖。只是这会儿居然被那个道士住进去了,一时气得鼓鼓囊囊几要上天。 还要去给那道士看病?不趁机去一口咬死他就算是积德了! 后来听了那熊瞎子传回来的话,佘青的脑子才转了过来。那玉精说得极是,道士多病一天,就要在这里多住一天,还不若早早地给他治好了扫地出门。因而他拉着着宗邯急匆匆地便过来了。 两人也不掌灯地摸进了门去,守在床边的那个小子瞧见他们险些给吓死,才点起了两盏油灯打起了帐幔来,便给人赶到了外间去。 佘青瞧着睡在那里的人撇了撇嘴,伸手就将他身上盖着的薄衾掀了开来。那道士只穿着件细白布的里衣,还穿得不甚整齐,佘青将他前襟扯开一看,便瞧见了里头叫绷带绑住了的伤口。 他将那绷带边缘稍稍扯开,往里头看了眼便啧了声:“这是中了阴毒,有年头没见过了,你们倒是出去做什么去了?” 宗邯道:“玉娘没让我跟上,只晓得他们似是在下头碰见了什么东西。” 佘青道:“那是一定的,谁能平白无故地中了阴毒。” 宗邯便道:“可救得?” 佘青道:“若是你我,不过皮肉上肿一时痛一时,再耗些精气便是。凡人救是救得,只是太麻烦了。” 宗邯还当开口要劝,佘青却二指捻起道士的里衣一搓,心想先前瞧这道士的衣冠佩饰,怎么会穿这类的细布衫,必定是给那管事喊人换下来了。他在屋里左右瞧了瞧也没看见衣物,便将外头的小子又喊了进来,问他道:“这人身上的衣物呢?” 那小子道:“都收在外屋里头呢。管事说等明天去问过夫人,那料子瞧着不太好伺候,看要不要送出去洗。” 佘青就让那小子将衣物都捧了进来,宗邯在一旁看着问道:“这是作甚?” 佘青道:“他这类名门大派里混得出头脸来的,身上必然有要紧保命的东西。” “你就晓得他是什么来路了?” “猜总是猜得的,你瞧瞧那些混俗世的,有几个收得了袖里奴?更不要说那类幻化得形的红隼了。” 小子捧了个包袱来后就又褪了出去,佘青瞅着那包袱挑了挑眉头,用袖子掸了两下方才伸出手去,一边道:“明日让管事出去买些艾草来给那些小子洗洗。” 宗邯对阴邪之事不甚精通,因而问道:“怎么,还给沾上了阴毒不成?” “邪祟沾身要倒一阵子的霉,瞧着伤眼。”佘青将包袱打开,翻找起里头的东西来。 翌日傅容只听佘青说了一句,想起近来连连出事便信了七分。加上这佘公子自从一副药救起了他哥哥,在傅容心里早是个高人的行状,因而连问也不曾到后头去问了夫人,直接便去市里买了一挑子的艾草回来,安排着那些小子上下里外都洗干净了,又焚起来将间间屋子都熏了个透。 几只妖精哪里受得了这阵仗,翠羽一早便出门了,佘青给他们熏出了院子去,宗邯是不愿意出门的,就跑到了后头秦云的院子里来。 他一进屋就带了阵艾草气,秦云瞧了瞧他问道:“都快过中秋了,这是上哪儿蹭的一身味儿?” 宗邯便将缘故说了:“我在你这里躲一躲,前头还有半挑子的草要烧呢。” 秦云听了失笑,不过想来是佘青瞧出了那些生魂的事儿,因而也不曾阻拦,反而对紫烟道:“你让人过去瞧瞧,要两捆来挂在梁上。” 待紫烟出去了,她才问道:“佘青可去看过了?” 宗邯点头:“昨天晚上便去了,说是中了阴毒。原本是想瞧瞧他身上掏不掏得出些物什来用,结果物件都锁在那宝衫里头,连张符纸都掏不出来。他只好先倒了两颗药让那道士吃了,你不曾见他那心疼的样,仿若剜了他的肉一般。” 秦云笑道:“不白用他的。” “那蛇精有数得很呢,说光道士那件罩衫就是宝物,火浣布制的,这等物什都能穿着到处跑,必然身家丰厚,命也值钱些。” “火浣布?”秦云想了想,不曾觉得魏远安那日身上穿的有甚特别,因而问道,“是什么稀罕东西?” “火光兽的毛织的布,这是大言山那边的事儿了,我们这里不曾见过。只说那布做成的衣服不用洗,若是脏了,投火里烧一烧便干净。只这个还差些,火浣布做成的宝衣辟邪祛秽,照理是最不怕鬼气阴魂的,蛇精说那些阴气怕就是从腹间伤口里钻进去的,非此不可得手。” 秦云自然清楚,她都还记得将那生魂活活扯出来时上头沾满了的血色。她端起旁的茶碗来喝了一口,将眉间戾色压了去后,才开口道:“佘青如何说,伤得可要紧?” 宗邯道:“这两日就能醒,无生死大事,只是这阴毒入体要难根除些。不过那道士如若当真是名门大派,自然有的是密法,不过花些时日罢了。” 秦云听闻如此便不复多言,不多时绿珠进来道前头消停了,傅管事将余下的艾草送去他那边院子里头了。秦云记起了卢修澜他们明日便要去贡院的事情,便让紫烟这几日无事去前头稍稍照看些。 紫烟又问可要派了丫鬟去书院那里照料,这会儿就是几个小子在服侍,到底不能周到。 宗邯心想只是几个小子便叫那蛇精心里头这般不痛快了,若再派了几个女孩子过去,怕是能让他醋翻了天。因而出声阻了。 秦云也不在意,若嫌不周到,等魏远安醒了,自唤他的袖里奴来伺候便是。眼下一片稳妥,且让她过几天的安生日子,等卢修澜考完的那日女主便该进城来了。 第276章 三十一 秦云她这后头的屋子给下了禁制,宗邯他们夜里爬不进窗来,唯一个还得出入的魏远安又伤得生死不知,因而半夜里被弄醒的时候秦云一惊,只瞧见幔帐里头突然被什么照得一片通明,锦绣被面亮得几能泛出水纹来,就连白日里也不曾有过这等明晃晃的时候。 她转头过去一看,就见着那浮灯扭着身子想要往她的帐子里头钻,好不容易将帐爿蹭开了一些,斜着的白焰险些蹭上另一侧的另一侧的纱帐,它便急忙忙地推开,在床头处吃了惊似的晃了三晃。 秦云自那日从车上下来就不曾见过这浮灯了,只当宗邯那边给收拾了去,怎么跑了出来?这会儿还是夜里头,要是给府里其他的人撞上了,还不要吓得丢了三魂七魄? 她坐起了身来,撩开那半爿纱帐,浮灯霎时便欢欣地挤了进来,在她身旁来回飞舞磨蹭。秦云伸手将它推开一些,还被它在掌心中蹭了一蹭。 秦云倒有心问它是从哪儿来的,却也晓得它答不上来,还不若直接到前头去问问宗邯。于是从床上下来披了件青墨新给绣出来的斗篷,取过一旁架子上的纸灯笼,便朝那浮灯招手道:“过来。” 浮灯左右晃了晃,扭身就朝她投来,秦云就一把将它抓住塞进了灯笼里头,见它安稳了下来,才提着朝外头走去。 外屋里紫烟睡在榻上,秦云没作声儿地从一旁走过,轻轻撩开了纱帘踏了出去。院子里一般的静悄悄,盛夏时分这宅子里竟连一声虫叫都听不着。只有院子外头荷塘里,被夜风吹过时碧浪翻卷才发出些声响来。 这会儿月头几近西沉了,庭院里头花阴月影便都有些黑魆魆的,只有秦云手中提着盏光芒四放的明灯,将她在夜里头照得晃晃亮。 秦云想到这时若被人撞见就糟心,加快了步子朝前走,没多时就要绕过书院了,那一路都好好的浮灯却突然从灯笼里头冒了出来,一拐弯地就朝着书院飘去了。 秦云站在那儿瞧着,心想这玩意儿难道是出来遛了一圈遛丢了,这会儿才晓得主人在哪里了?浮灯却没有一个劲儿地飘进屋里头去,它往前飘了一阵儿,似是瞧见了秦云没有跟上来,又转回到她跟前晃悠了几圈,接着复又朝着前头飘去。过了会儿瞧着她还是没跟上去,就着急地左右晃得撒了一地光影。 秦云叹了口气道:“三更半夜的,引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又不是那蛇精,救不得你家主人。” 那浮灯这会儿跟听不懂人话了似的,只在那儿使劲地晃悠。秦云给它晃得都眼花,啧了一声将空了的纸灯笼放在廊下,才跟上去道:“什么事情,莫不是真的嫌那几个小子伺候你家主人不够周到?” 浮灯自然是不会答她话的,飘上了几层台阶之后,就从半开的门缝里头挤了进去。 秦云刚在台阶上站了站,还不曾想好是否要往上走,那浮灯复又挤了出来,将那半扇门又顶开了一些,然后便鬼画符一般在那儿左右跳动起来。 秦云自然又是叹了一口气,裹了裹斗篷才一步一步地朝上头走了去。 主屋里头一人也无,等转到后头才瞧见了垂着纱帐的床,想来魏远安就被他们安置在这里了。秦云原本以为那浮灯不过要引她来看看它主人状况,谁知道等走到了跟前,那浮灯凑到纱帐旁的时候,却有人伸出了雪雕玉琢般的手,将那纱帐撩开了半爿,露出了里边已经坐起身来了的魏远安。 都说灯下看美人,床上的人头发都披散了下来,竟连一丝方从床上起来的凌乱模样也没有,如云如瀑地铺垂下来,衬得一张玉容愈发皎皎,莹月生辉一般。 秦云不曾想他竟这么快就醒了过来,原本还因着地宫之内的事情压了无名火,打定了主意不过来看望的,却就这样撞上了。 魏远安瞧着她的模样一笑:“怎么了,难道还气着不成?” 秦云只叫他一句话就勾起了那日的火,刚想要说什么,魏远安已经出声道:“确是我的不是,夫人瞧在我已受了教训的份上,莫再怪罪了罢。” 他说着便要将撩起的纱帐往铜钩上挂去,一手还捂着腰腹间的伤口,吃力地侧过身去。 秦云方才还想着不做搭理,这会儿瞧着他的模样,少不得还是上前了一步接过那纱帐挂在了钩上。 魏远安便缓缓地靠了回去,虽没再说什么现成的话,却一直笑着那般看她。 秦云瞥了他一眼:“你那袖里奴呢?” “有人用生魂布阴阵,这等大事必定要报回师门之中的,我让槿琅回去送信了。” 秦云听他这么说便想了起来,从袖中取出了凤凰铃来,指尖往铜钩上一刺取了滴血抹在朱雀额前,叫它将青铜鼎吐了出来。 能这般隐入俗世的精怪多少都有些手段,更不用说她那日竟能将他从地宫之中拖了出来,必然不是一般的本事。魏远安瞧着那青铜鼎还不曾看出什么名堂,就见她探入鼎中去摸了摸,里边登时传来了挣扎踢打的声音。 秦云原本想要将那里边的东西拎出来了一把朝他床上掼去的,一时就忘了自己原本就拎不动它,拽了两把都不曾拽起来,顿时便有些气闷。 魏远安瞧见她的模样便勾起了唇角,只是不敢笑出声来,抖了下袖子遣出了方才收回来的符纸。 秦云与那门板符倒还面熟些,就朝旁边让了让。符纸却不敢入鼎,绕着青铜鼎转了两圈之后,索性将那重鼎一卷,朝着床榻的方向拉了过去。 待青铜鼎送到了榻前,魏远安朝着她看了一眼,见她还是副爱搭不理的模样,才往鼎中看去。他面上的神情顿了一顿,而后又笑了出来:“这是特特留给了我处置?真是有心了。” 里头被条青铜色的长鞭勒了嘴,又紧紧捆住了四蹄,还在兀自挣扎踢着鼎壁的,正是那夜在地宫里头碰见的青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