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北国》 第一章 王孙末裔 血海深仇 他们已经被彻底打败,足足一天也不见战火燃尽,这里是西单于刘卫辰的治所,也是拓拔鲜卑的血腥战场。拓跋珪的铁骑仍然在匈人的居所漫布着喧嚣,鲜卑人的双手没有停止杀戮,每一个鲜卑武士都把铁弗部的这些男人和女人当作待宰的牛羊一般肆意砍杀。不止歇的嘶鸣、温热而粘稠的鲜血、横飞的残肢、破烂的帷帐,毫无抵抗之力的铁弗匈奴人,萦绕在耳际和眼前的景象并没有让他变得歇斯底里,他只是在暗处静静看着这些高大鲜卑人和他们的战马...... 草原人的居城并不同中原,中间有着宽阔的大道以供马匹驱驰,而讽刺的是最后一批匈人却在城中被鲜卑骑兵围在一起,鲜卑步弓手和盾牌手快步地散开,几百名枪骑兵从四面八方聚拢,并没有作一丝该有的疑惑,只是机械性地对准人群发出飞快的冲刺,当长矛齐齐插入匈人勋贵的胸口、面目、四肢的时候,他们和卑贱的奴隶一样发出了惊惧的表情... 尸体揉杂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插上了无数枪标、断箭,鲜卑人把铁弗部的帷帐和大纛也一并扔进了熊熊烈火之中,草原的云只微微低垂的观望着这一切,而一脸木然的骑兵已习惯了大地千百年来的生存规则,辽阔的北地就是这样,只把最壮美的天然财富留给强者。 残阳如血,铁弗部十之八九已不再喘息,鲜卑骑兵取得了草原之子最傲人的战果,把利刃收回了刀鞘,他们的主人拓跋珪眼前看到的是鲜卑人多年前的怨愤,是刘显迟迟未落下的弯刀,而今,同几万鲜卑武士一起傲然站在了匈奴人面前看着他们的家园、他们的草场和他们的尸体,如今我夺回了祖先的领地,而你们匈奴汗庭靠着秦国施舍的那点怜悯,对我们先辈们进行奴役、驱赶、残杀时那种不可一世的威严又在哪里?呸! 暗中窥测这一切风吹草动的那个怀着异样心情的青年,开始时他在距汗庭十余里外的围场听到了消息,鲜卑骑兵越过黄河的时候实在太快,围场的树木不多地形平整,藏起来无疑痴人说梦,往西奔走时却不料半途遇上了鲜卑轻骑,堂弟斯楞和其余部从战死,自己的坐骑也被箭支猎取了性命,好歹在最后那个人佩刀落下前用斩断的马枪插进了他的头颅,而回顾之前他也不是最强悍的战士,在战场上并没有为族人赢来什么,只是众人中间那个第一眼就被父亲注视的孩子......或许这意味着什么呢?...... 惊觉痛时,腰间已经重重地被人伤了一刀。 此时脑海里面回想的是这几百年匈奴人的起起落落,曾傲视华夏的匈奴人如今却被其他民族肆意**,先是南边汉人,再是西胡羯人,到后来关中蜀边的羌人和氐人;好了,如今一群什翼犍的孙辈们也在这个时代杀了回来,而自己的命运则再次跌到了黑暗之中。 似乎翻开明天的一个间隙,苍狼的霸业也就烟消云散了,匈奴也将不复存在。 然而一连串的雷声却打破了他的这些几万里之外的念想,西边山峦间生起了一团暗云正朝这里涌来......这是旱季的雷声? 天生万象 眼见天渐渐暗了,即使是抢掠也到了尾声,东奔西走的鲜卑人都是各自忙着清点自己的物事,藏在草堆里的他见一个鲜卑马弓手急匆匆地下了马。稍匀了一下气息,干涩的眼睛却是不住地打颤,少年定了定神,那人渐渐明晰起来,没有粗壮的身躯,一身的装备连着马上的大包小包却非常繁复,显然是刚刚缴获了一堆战利品全背在身上,脸上透露出的些许得意,应该是刚才射死了几个匈奴男人或是得到了几个匈奴女人。那身陈旧笨重的皮甲堆积了一些脏污,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不搭和碍眼,绕过了最后一堆毡房,便是要到草堆里小解的,没等到解下裤,却已是瞬起将肘部顶住了那人的胸口,而另一手已经将短匕在那人的颈部刮出了半寸口子,刃尖贴着脖子,再也没有犹豫地提了一下,脖子上的鲜血喷薄而出,那小番甚至连人都没看清,带着铠甲的身子就重重扑到在草堆前。 然而他自己也因为伤口的剧痛不住瘫软了下去...... 眼前一片白色的雾气升腾而起,什么也看不见,一阵清透的风迎面而来,同之前看到的破败景象却绝然不似,瞥见云雾倏然一散,蓝天大地和成群的牛羊呈现在眼前...... 这是梦? 梦,呵呵,无疑是梦 天之野放 匈奴苍狼 横亘千山 带甲百万 那是...那是匈奴人!最盛时期的匈奴人!挛提冒顿时代的大匈奴! 此时他脑中匈奴人哼唱的曲调萦绕不去,头也兀自的疼,却又忍着想多看一眼这样的情景,传承到这代人的灵魂之时,匈奴人将对大地发出最后一声嘶吼。拓跋珪你要看到的终将是一支为了复仇的军队! 夜雨时分 寒彻的西风带着雨滴倾斜在代来城的废墟上,天也变得沉寂下来,忍着剧痛稍梳了一下心思......却再也听不见骑兵的号呼和奴隶的恐惧;只有这昏暗将苍白的大地边缘吞噬尽没,夜,已悄悄降临... 瓢泼的大雨让鲜卑人的撤离变得仓促,稍远一队十几人的哨骑飞快经过也没发现就平躺在草堆外面的这具尸体。 留下的那匹马对主人的死去并不在意,稍稍摆了摆身子正欲离去,这才让他想起什么,从尸体上取下了还剩下些许干粮的牛皮袋子,不待惊觉便一把拽住了马,一晃跨上了马背,那么练达的动作似乎往日并没有出现过,双腿接着又是一并,顾盼四周的功夫都懒得做,朝后扬了一下马鞭,身后落得泥土四溅。 这奇怪而悠然的动作却是真正方便了他的逃遁,起初游走的鲜卑骑兵并没有发现他,甚至也没有在意他,零乱的几支箭几乎是晚了很久之后惊觉不似有这样的普通人而发出的,策马欲追却是觉得一身已经过度疲乏。 鲜卑魏军大营周围本是漆黑的一片,一阵怪风将火把弄得几近熄灭,领头的用手护住,定睛一看,一彪人马径直从夜幕中现了出来,正要阻拦,见为首的那人长得极硕,挂着三尺长髯并着一张紫面,却是拓跋珪的堂弟、虎将东平公拓跋仪。 雨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灯火通明的大帐内却有一个心情忐忑的人。 大帐里面的拓跋珪神情异样,又是一封来自慕容垂打算出兵飞狐口的消息,他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动...?虽然目前打败了柔然和匈奴,但如果慕容垂觉得自己已经构成了威胁亲自出兵,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那个人是不世出的战将。是否井陉关也要加强防备? “报!---” “何事?” “拓跋仪将军有紧急军情求见” “让他进来” 瞥见拓跋仪一身战铠尽湿,瞬间忘了慕容垂的军情,拓跋珪忍不住畅声大笑,、 “王上,闻报我右翼慕容麟军星夜撤退不见踪迹,呃,恐怕.....呃.....还有,刘卫辰末子刘勃勃也跑了”拓跋仪上气不接下气,干望着拓跋珪。 拓跋珪看着这员虎将的神色,不禁微微一笑,站起拽住拓跋仪的手“无妨,来“ 二人到了立起来的羊皮屏风之前,上面画着天下局势,一手点着这一寸寸疆土,凝视间有稍许得意,又是稍许感慨,自陈一时,便一手又举起羊皮袋饮下一口。 “今夜虽无酒宴相备,但铁弗匈奴已经被孤所破,目前孤与慕容麟有约,以我为北屏,永世和好” 拓跋仪并不似一般将领那样粗豪,为人心思缜密,听这话又知拓跋珪在让自己揣度,心中本是难耐,雨水却不顾着将军的意思,从身上顺流而下把拓跋珪的毡帐弄湿了一地。 ”王上,有话请直言“ 望着这个跟着自己多年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拓跋珪一直很是欣赏,了解自己的也就是他,不禁暗暗怀着一股歉疚,右手手指一动,侍卫内臣尽皆退下,独留二人在帐。 拓跋珪背手转身便说“同中山(后燕都城)的盟约,仪弟自酌,明日带兵甲一万,同我巡视边境。” 拓跋仪正待退下,却又听拓跋珪悠悠说道“刘卫辰此子今番逃过,却不知是否属于天意......” “臣弟失职” 拓跋珪又是一笑,摆摆手示意下去。 风雨的阵势渐渐变小, 拓跋仪退出帐外,却见灯火之下重臣长孙肥在外站着,忙作揖赔礼,长孙肥微笑躬身还礼,侍卫抬手掀起布幔,长孙肥并不言语进了帐内,拓跋仪转身扶住盔帽往前军所部走去,却觉一身更是沉重。 第二章 中山老狼 英雄迟暮 大殿上,年老的主人正在瞌睡,侍从们低着头默不作声,暖风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温润的下午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延续着,这样的天气是冬天之前的一个意外的礼物,而老主的儿子们正在殿外候着,经历过太多风雨的他,似乎已经十数年没有这样安睡过了。 梦中还记得那个十六岁的如风少年,英姿勃发,身披战甲,万军之前一马当先,勇悍甚至不输当时已经成名的叔父慕容翰,单骑身退高句丽,一切都恍似昨日,甚至握住长戟的感觉也是那样熟悉;也记得那个平庸到极致的兄长慕容儁一族,是他们让自己身背背燕负秦的骂名;还有那个古怪而深沉的兄长慕容恪,躬身至死却无称帝之念,如果九泉相见,又会对今时今刻的我说出怎样一番话呢?后面还有那个宽仁的敌人,那个人甚至自己不愿再多看一眼,出于惭愧还是出于别的什么都已不再重要...这个家族有太多太多不让人知道的秘密,也将随着自己的离去而消失。 睁眼时,一身出了些微汗,双手握住王座上的兽首正了正身子,平身向后躺倒,一手扶住前额,一手扬了一下示意奏报。 “赵王已班师回朝,代国国主拓跋珪夺回代来城,恭贺陛下,北伐如期完成。” 慕容垂忍着头疾睁开了眼睛,带着些许期待看着嫡子慕容宝...“道佑怎么看?” “儿臣...儿臣...以为此番北境平复,之前为铁弗切断的牛羊马匹供给可足享我大燕军民,以此为根基节省的农时耗费,可腾出手对付中原苻氏余孽,以期海内归附。” “哦?列位爱卿怎么看?”慕容垂眼光中闪烁着不太明了的色泽 “陛下,臣弟附议。”范阳王慕容德应道 慕容垂不动声色,又指了指其他几个儿子。 “儿臣觉得,似乎不尽如此,待之后赵王回来再做议定亦不为过”此时说话的是辽西王慕容农。 慕容恪子太原王慕容楷同慕容垂子高阳王慕容隆皆不言语,面上都有一层淡淡的不谐之感,却是把那头埋得更低。 百官声议纷纷,却又不敢大作声张,慕容垂笑笑摆手退朝,午议就这么短暂的结束了。 帘幕之内的段元妃看着这一切,见百官退去,便走到前殿那个逐渐衰老的慕容垂面前,搀住他的手。慕容垂对段元妃微微点头,挂着不常见的笑容。却只是须臾之间,二人相知相守的情感和这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让清冷的宫廷一时竟变得温馨起来。 在大殿之上的皇帝久久不愿起身,只是一头靠在了段元妃的怀中。 “陛下,入秋了,不宜久坐在此。” 慕容垂一手轻抚段元妃面颊,又想起了她的姑姑先段后(成昭皇后),而眼前这个女子七年前嫁给自己时也才二十岁,慕容垂却已过六十,同先段后一样,她聪慧、刚烈、果决,确实是值得爱惜,也是值得放下所有、倾心一谈的女人。 “爱妃今下观我儿多时,意下如何?” “陛下何意?” “寡人去后,江山总要是要有人来继承,如今我凭我一人之力兴复我慕容氏,拓跋珪久观其志绝不似能屈居人下,此子野心昭然若揭,......改代为魏......魏者,广有中原,君临天下。前有三晋之魏,文侯气概,始定霸业于下,至秦混一,立国一百七十八载;又有曹氏之魏,广有天下,临东海、通西域,虎视吴蜀,遇司马氏而终;又观今拓跋氏为我所兴,其实以我为剑,而今羽翼渐丰,恐我儿志大才疏,终成他人刀下之鬼。” “陛下......这话可是万万说不得的啊,大燕千秋万载,天佑陛下方才重铸大业、兴复宗庙,古来可有人行得陛下这般伟业否?” “元妃却也说这和庸人一般见识的话...罢了罢了”慕容垂把段元妃端过来的茶杯一手推开摔得粉碎,面色泛着不尽透的苍白,长叹一声,垂首走入后殿。 此一时,彼一时 段元妃不动声色,只是亲手捧起了茶杯的碎屑,用布帛包裹好,旁人心中想看元妃神色揣摩下一句该说什么,却又不敢抬头去看。 光洒向的宫殿带着沾染上的金黄,而时间和屋里的人,却回复到之前那般苍凉。 帝国回到时间的轮轴上,毫不往复地流转下去...... 轻留一声叹息,岁月又饶何人? 夜幕下,慕容宝府中... ... “好的知道了,退下吧。” 探子也不言语,缓缓退出。 慕容宝坐在胡椅上,端起茶杯进了一口,不似淡若清风,却一改日间憨态。 “如此说来,是父王自己的意思”慕容宝言道。 屏风后传出声响,一人出现在慕容宝身侧,那人穿着上好的绸缎装束,面容苍白,五官却甚是精致,透着不必言白的高傲。一把折扇轻拍在左手,“大哥,我等戮力为国,却换来父王的轻视,若不是我助力于他,哪有今日光景?”慕容麟一脸不屑。 “麟弟,哦不,赵王!你这话是说父王还是说那拓拔小儿?”慕容宝不觉撇看了一眼,嘴上哼唧了一声。 “大哥说笑了,不过拓拔小儿确实也不似当年了”慕容麟把扇一秉,轻轻躬了个身。 慕容宝懒洋洋地用食指轻点自己头上,嘴角却是讪笑“早就跟你说了,说话要有分寸,兄长慕容令早殁,什么大哥的称呼就别加在我的头上了。毕竟父亲对我一直抱有成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太子殿下,以您所见今日父皇在大殿上对拓跋珪到底有什么判断?” “他的意思......应该是要发难。” “目前的国力怕是...” “我也疑惑这一点,现在西有慕容永、姚苌,南有桓谢殷,辽东还有高句丽、宇文部,现在北境频频用兵,实则徒耗国力,不如采用怀柔政策,否则一旦同代国交战,怕一战未下而深陷其中。” “以你我之力加上辽西王、高阳王不怕代国不灭......” “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仰仗你们还差不多,打仗还是靠你们几个兄弟吧。” 慕容麟这下却是始料未及,也就几个月不见,慕容宝却是生了如此城府,以前却看不出呢,看来虽不是帅才将才,却是兄弟之中最明命理的,可是这样的人为何屡屡在父亲面前装得愚鲁不堪呢? 慕容宝看着慕容麟这惊慌的神色,把茶杯放置一边,起身抬头,与慕容麟相对,慕容麟也被他的气场所摄,不觉也站起来。 “麟弟,我自认才不及诸兄弟,大燕本是一体,奈何人各有志,终有要面对的那天。再来时,彼如蝉、如雀、如鸾鸟、如飞龙,此等皆乃未知之数。君上之前,我等为人子为人臣,理当本分行事。” ... 慕容麟出太子府,脑中反复掂量,慕容宝今日究竟是卖什么关子,居然连慕容隆和慕容农的想法也看透了,那老狐狸慕容德你又看清多少?真是可笑,原来自己才是把事情看得那么简单的一人。 净彻之心 禁宫华霖阁西楼,慕容垂望着星夜,如魅的双眼想起今日大殿上这些迟疑、踌躇、阴谋,不由暗暗发出笑声,没有再作掩饰,在楼台上。夜风吹拂在这个铁汉的脸上,他老了,着实是老了。一个帝国背负在他身上着实太重,而眼前,帝国会因为北方那颗新星的升起而轰然倒塌吗?这些同自己征战多年的部曲已经老迈,虽然勇悍依旧,但却缺乏一个像自己一样的领袖;慕容宝、慕容麟一心为了皇位而不择手段,实则空有算计匮乏大才;而慕容农、慕容隆不问政事;唯一相中的慕容楷却是兄长的儿子,若是传位于他.......还有那个慕容德,城府极深不露锋芒,轻易抹去岂不是授人以柄...? 正苦恼间,走廊尽头挑起了一只暗暗的灯火,由于平常并不允许守卫擅自闯入,不由心生警惕。 慕容垂一手扣紧在佩剑上,双眼盯着那漆黑中唯一的亮光。 “陛下,是臣妾。”原来是元妃的声音。 慕容垂既是心安了半分,又是多带了一分不悦。 “元妃所为何事?” 段元妃的身影渐渐明晰起来,离皇帝五丈的距离时行了一个礼,却是不言。 元妃身着晚上寝宫的薄纱衣物,从裙摆至腰间的曲线在月夜之下是如此的清透,本身高洁的元妃面容就是上佳,一番妆点在月色之下更是撩人,不由让慕容垂心生云雨之念,眼前这个女人似乎能消磨一切的烦忧,罢了罢了,真是柔情难慰啊。几步走过便伏下了元妃的身子...... 怀中的元妃却似同软玉般安逸,顾盼情郎却也是面色娇滴,那白皙通透的手臂不觉之间已经搂住慕容垂的脖子,眉间却是稍带羞涩,依依听得连连声颤... ... 待得二人回念时,已过了少时。 “爱妃今日为何不诉我以实情?却闹得这般......狼狈” “陛下也知那时殿上人前...” “是寡人的不是,此处无人,爱妃说罢。” 元妃静静地将头靠在皇帝胸前,并不以目相视。 “今日,主上问我诸王如何,臣妾并不言语,只因诸王广设耳目...” “寡人一时冒失......那爱妃究竟作何见解呢?” “臣妾今日必定明言,但却只得冒犯”元妃依然没有抬起头来。 “爱妃多虑,乃知江山为重。” “太子殿下确有不足,倘若放在太平盛世,确是个仁明的君王。而如今,四海未靖,虎狼环顾。大燕此时最急需的是一个万人景仰的统帅和济世的雄杰,非辽西王高阳王二人取其一不可。而赵王奸诈负气,实乃包藏祸心,言行之中时有异志。一旦陛下天命不假,诸王交兵于内,强敌侵扰于外,大燕危在旦夕啊。“ 慕容垂心中登时涌起一阵酸楚,原本置于元妃身上的左手重重抓她的肩背,“怎可如此妄断?” “臣妾所言,句句属实,不可轻视骨肉相残啊!” 段元妃再也没有去压低声音,而是愈发冲动,慕容垂不禁火头上窜。 “啪”一记耳光打在段元妃脸上...“休敢多言!” 但由于实在过重,竟打得段元妃花容失色,口齿间溢出几滴鲜血来。 慕容垂看着瘫倒在地的段元妃,心中充满愧疚和愤懑,不知作何相对。守卫闻声赶来却又因段元妃衣衫不整不敢近前,月夜,冷透了。 元妃铮铮的苦笑却是伏身在地“贱妾恭请陛下圣裁。” 第三章 棋局一角 雁门 并州代郡,这时已经下起了初雪,过了腊月的一半,终于有了冬日的迹象,第一场雪却下得这么大,连十丈之外都看不大清,一万多魏骑披着白袍在雪地上散成了灰色的斑点,巡视了三个多月的北疆,终于往南走到了慕容永的地盘。 “前面就是勾注山,天下险要,西燕边界。”拓跋仪抬起右手抹了抹肩上的雪,把眼睛眯缝了一下。 “雁门关。”拓跋珪把头低下,双手扣紧了缰绳“现在与慕容永共享这长城天堑,越过前面这道勾注山,入太原便再无阻碍,晋地一半可为我有,你看吧,慕容垂迟早要与我争夺山西。现在西燕军控住晋地,其主黯弱无能,究竟是肥肉还是深渊暂且不论,但失去交由慕容垂一族....那和把狼窝换成了虎穴有何相异?” 静...极致的静...风撩摆着裘皮的边缝,自拓跋仪而下,无一人发出声响。 冬天的雾气盖住了这里的山腰,几百里山川合为一色,谷地间也渐染了些水墨的清淡,一切静得让随从们都不得不抬头观望周围。 东南发出了一声响动,众人顺眼望过去,浓雾之中那块立岩掉了些碎雪,竟飞出一只通红的山雀。 “灵鸟!”拓跋珪大呼一声,可惊吓了一众兵士,如若西燕军在这周围,便又是一场苦战。 关下的骑兵手中已握住了角弓,拓跋仪看了看拓跋珪那奇怪的面色,便是一手抬起止住了,西燕军在不在?在哪?不知...只是兄长今天确实太让人摸不着头脑,呵呵,其实不如说哪天都让人感觉到惊异吧... 拓跋珪抬头望着勾注山,收了收马脖的缰绳,“到此为止吧,来日方长。” 身边的侍从没有一丝犹豫,山雪依然美丽,从头来过,又不知经年几何?拓跋珪笑着调转马头,骑兵们倏地离开了空谷,往盛乐方向奔去... 西燕守将邱玉伦在关口上静静地目睹了一切,始终没有任何表示......而他身边却是一位中山的来客。 “怎么?觉得他很有意思?那就是几年来我们放养的狼,拓拔部那只剩下的独狼,早年就跟父王说过,在讨伐贺氏之前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去以死相搏,养大了越来越棘手。” “赵王此次前来“邱玉伦终于松开那不透风的面庞”究竟所为何事?” “大燕正朔只有一家,兵锋所向,寸草不生,还望将军自量。” “若是放在前代慕容泓或者大秦天王刚殁的时候,这话我觉得合适,而且也不至于如今你我刀兵相向,而如今天下崩裂,我等标下效力乃尽人臣本份,赵王所言,实感无功。” “盘桓在晋地的这三分功业,何必苦苦相争,你可有十足把握南下救援长子?,若失了晋中、阳泉两地,则雁门不保;若长子为我所破,雁门孤城一座,向谁听命?” “呵呵,山西腹地,如若殿下能轻易得到勾注天险,又何必来故作姿态呢?不得不说,赵王此次定计可谓绝妙啊,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王如果以故赵地晋阳、雁门为棋子置于燕代之间.....老主那边又有怎样的打算呢?”邱玉伦收住了自己的话,夹杂着一丝惆怅并无得意的态度,只是细细打量着慕容麟。 慕容麟轻哼一声,并没有去看邱玉伦斜过来不怀好意的眼色,“良臣死社稷啊。” 邱玉伦俯首片刻,一直在苦苦辩驳自己的无奈,心中一片茫然,慕容垂混一华北是迟早的事情,随后还是转向了慕容麟,双手献剑,“依赵王意。” 慕容麟哈哈一笑,接过递上来的佩剑。不等邱玉伦抬起头,寒芒便是在眼前一闪,只见慕容麟早已在片刻之间拔出了佩剑指向了自己。 慕容麟这个动作刚刚结束,邱玉伦只望着眼前发呆,便不见身后雁门关戍卫副官慕舆氶便带着十数名卫士冲了上来,几下子缚住了邱玉伦摁倒,“慕容麟你!”邱玉伦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慕容麟早已打通了所有关节,对他只不过表个态而已。 “如此良臣,当然该死社稷。哈哈哈哈......”一剑从邱玉伦颅顶落下 雁门作为西燕与北魏的重要通道,此时已经毫无征兆地进入了慕容麟的掌控。 荒途 “喂,还有气儿么?”刘勃勃面部沾满了潮湿的泥沙,艰难地抬起头,恍见碧云之下一个瘦小的胡人身影,面部棕黑,对着光眼睛又愈发难受,并瞧不出他的五官来,却想闭起眼睛再熟躺片刻,一股子半熟羊肉的腥味却十足地勾起了精神,用力搀起身子,再欲睁眼,却是被淋了一脸辛辣的马奶酒。脸上的口子一时疼痛难受得很。那小个子胡人倒是天生作弄人的胚子,哈哈笑个不停。 “想吃啊?这陈酒倒是有,新涮的羊肉和清水那可是难说。” 此刻自己便是待宰的羊,无论你之前多么尊贵,今时今日便是奴隶的命,正等被戴上镣铐,交出最后这一点尊严。 但那人却不再发出一点声音。 “你叫什么?”那人平淡的说了一声,一手把肥羊腿低放 “呼延...莫力杆” “匈奴人啊?” “...” “走了几天啊?马呢?” “低贱的人家,哪来的马...” “哟,没听过呢,呼延氏在匈奴里面挺有地位的,就连我们鲜卑人也有一些是姓呼延的,看你生得魁伟...” “什么?鲜卑人?”刘勃勃听到这几个字便心中一紧,腾得站起,把小个儿胡人着实一惊。 这才看清楚,那身后是黄绿一片的山脉和这百余人马组成的驼队,不知是哪,只记得已然过了黄河,那这是河西?河西秦地?这是姚兴的地盘? “这是大秦么?” “你这伤口...” “快告诉我,这是大秦么?” “哪个大秦啊?”那人丝毫不在意之前眼前这人手里的匕首,照样是慢吞吞地将眉毛皱起。一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 苻坚几年前已经被姚苌弑杀,这块地方早已没了昔日万国来朝的繁荣,没了国家外交作用之后,作为东北两路通塞的上郡如今人口锐减,勉强凭借坚硬贫瘠的土地和稀少的外市过活。 “...姚......姚苌陛下的的秦。” “连大王的年号都不识得,现在是建初六年(393年),要往长安,呐”那人用羊腿一指锉刀一般的山口。 “你是鲜卑人?” “啊,怎么?鲜卑人杀你全家了?” “...是”被他这一作弄,刘勃勃却真来不得半点脾气 “胡人子弟,尽散这草原荒漠,你又辨得出哪个是鲜卑,哪个是匈奴,况且曾几何时,匈奴人也屠得东胡扶余不知多少,如若鲜卑人都该杀,匈奴人又如何?再说,你觉得你现在能走几步?” 瘦小胡人来的时候本就有几十人的驼队守卫在旁,临近的几人见那倒地的汉子一下腾起早就拔出了弯刀,此刻正等主人下令,如若死斗,刘勃勃先不说这伤,单单四五日光景没进一点食物就够他受的,换做平常人十有八九肯定倒毙了,一时这番腾起也是性急所致,刚欲抽刀便觉身软无力。 “如何?”那瘦小的胡人此时看他这样,歪着脑袋对他说。 “...杀我之前可留姓名?” “好说,河西无名小番一个,叱干阿利。不过我还是不想杀你。” 说完,叱干阿利解下身上水袋,让随从招呼刘勃勃喝下。 几个粗汉弄不清主人的实意,几口灌得刘勃勃气管里,刘勃勃心里一阵翻涌,便又是闹腾了一阵。 叱干阿利吊着脑袋,假装没看见这些。思忖着,这少年不过十三四岁,一个人从河东过来嚷着要杀鲜卑人? “哎好了没?收拾收拾,天色不早了,今晚之前一定要赶到洛川!” 几个大汉把刘勃勃半绑着扔上了大车,一曲轻快的河西胡腔又跟着大车的摇动响了起来。 刘勃勃倒是彻底断了逃跑的念头,也顾不得这绑得一松一紧的绳结,闷头在大车里睡下。 第四章 难知如阴 老王 中山被霜雪覆盖着,但显然今天很特殊,很多人都站在城墙边观看着军队,翎羽、铠甲、戈矛、旌旗;一国精锐从四面八方有条不紊地聚集过来,善于进攻的主帅从来没有把自己缩在城里的打算,无论是焦急还是早有预谋,战争的号角声不待吹动便已然开始。 城外大校场上骑兵来回攒动,十几万军士已经集结完毕,没有一点声音,静默伴随着这些人站在寒风中,数千旌旗只孤单地鼓动着。 终于发出了一些响动,一骑从营外直驰点将台,乌黑色的马儿飞过千万人的身侧,无数目光注视着这个高大的身躯,眼看离中军帅台越来越近,几百名禁卫原本想拦下,帅座上慕容垂看着驰来的那人心中便是得意了几分。 “竖子罢了,让开。” 让执令让开,执令得令,迈开大步朝前三步,大喊一声“皇上有令,辽西王慕容农可引马再进千步!...禁卫军,让行!”,校场本是给十几万人并着只剩一条主道,唰地一声,千步的距离又给层层让过,一众军士尽皆俯首。 慕容农身抵到近前,面容依然如故,盔铠下的他终究漠然,只是透出一层接近凝结的白雾,一手撩开前摆朝帅座上的老人叩首,钝铁一般的双手在众人的肃穆注视下缓缓秉前。 “赵王慕容麟已经将所部3000人伏在雁门附近,刚传来消息,雁门守将邱玉伦已被赵王手刃。” 慕容垂听了为自己这个乖戾的儿子稍感得意,已无魏军南援的后顾之忧,那时机就是现在了。 慕容垂抓了抓身前的兽首,心中突然焦灼一痛,身子不禁一沉,这个小动作身前的慕容农也注意到了,但只是稍稍心中一凛,动作上并没有任何异样,慕容垂眼见近侍和儿子无事,便准备站起来发令...... 迫于君臣礼节,大将慕容农没有把头全部抬起来,不想慕容垂突然僵直了身子扑倒下去,没有一个人想到这一幕。 那个大燕的皇帝就这么直直地摔在了高台上...... ...... 这十几万人是后燕的全部精锐,包含着鲜卑人、汉人、羌人以及无数说不出来的胡族,每一个人都听说过慕容垂那响亮的名字,皇帝本身就是军魂,没有人再去管肃穆的军容,惊呼之下,稍稍后排的人也开始踮着脚看着帅台上的一举一动...... “不要扶寡人,退下!”那沙哑的声音从慕容垂口中发出,侍卫、宦官、随之过来的高夫人、近前的慕容农,每个人心中都接受不了慕容垂此刻的命令,没有人不清楚他的身份,没有人不尊敬这个凭借一己之力兴复国家的君王,可是君王今时业已老迈,并不能看着他这样下去...... 但对皇帝来说这只是个固定的命令,每一个字都是说出的。那就是皇权,那就是一国的至上的、不可冒犯的权威。 凄冷的北风从太行山麓袭来,皇帝没有站起。 兵士们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每一个慕容氏族的人,希望他们之中有一个能站出来违抗一下那道执拗的命令。 慕容垂的侄儿,太原王慕容楷没有再沉默,一手扔下了佩剑,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帅台,禁卫军没有阻拦,他们太了解慕容楷此时的心情了。冒着被问责的危险,禁卫统领拔列敦亲自下去把手搭在了慕容楷肩上,原本刚猛的汉子不禁盈满了眼泪。 此刻千言万语再说却也无力。慕容楷致意拔列敦之后搭上慕容农,几个侍卫再也管不了那么多,同慕容楷一起扶起了雪中那个苍白脸庞的皇帝。 慕容垂看着是是兄长的儿子,又望了望他的腰间,一手抓牢慕容楷,不住抖着声音”傻孩子啊...真像你的父亲,可是...这佩剑丢了怎么保卫我大燕的江山呢?“ ...... 听毕,众人手尖并至额前,深深俯下。 坚壁 ... “皇上!您醒了?” 慕容垂努力把眼睛睁大,依然模糊,只是觉得这股飘散的香气莫名的熟悉,但眼前明明是个男人,哪来的香气? “元妃?元妃!...”双手往后用力,便是一下子坐起,一手拨开眼前之人,床台前半卧着,睁大了眼睛,周围尽是将官亲信,哪里有段元妃的影子... “父皇。”辽西王慕容农从人群中致礼。 慕容垂掐了掐鼻梁的睛明穴,总算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沉默片刻,刚欲出声... “父皇,元妃先前已被您打入冷宫。”慕容农躬身道。 慕容垂心中一时来气,双眼怒视慕容农,使力一吼“竖子,没问你这个。” ... 慕容农听得发颤,便是不说了。 “我问你,大军现在怎样了?”慕容垂斜着脸闭眼往边上一靠,看也不看他。 “回禀父皇,大军现在由范阳王和高阳王统制,各自驻守于都城四周。” 慕容垂听完,面无表情“叫楷儿过来!” 慕容农起身退到一旁,慕容楷小步趋到近侧,余光瞟了一下慕容农,一脸吃气的样子,心中便又不太好意思。 “皇上有何吩咐?” “农儿与汝血脉之余本我麾下良臣智将,贼子慕容永久据三晋之地,太行之险天下闻名,我等行事乃明知不可图而图之,寡人此时实无对策,二位,有何见解啊?” 二人心中会心一笑,慕容垂这又是卖关子又是考验,慕容楷听完面色无改,慕容垂似乎也没有垂问的意思,又看向慕容农,慕容农见皇帝又把球踢向自己,右脚迈出上前... “免了,直说。”慕容垂从太医手里面取了一碗药汤,抿了一口。 “我军如在近期发兵...” “今日。”慕容垂用手指蹭了蹭眉间。 “如在今日发兵,宜速攻井陉、滏口!疑兵分两路,一路进军调北转飞狐口,一路向南进军孟门。” “城下总共也才十三万人,这次发兵我给你最多十万,四条路线;佯攻你用三万,剩下也就七万,七万人马,滏口或者井陉再去分兵,呵呵,这可是并州晋地。” 二人这样一听,才知慕容垂根本没有看轻慕容永,先招来得容易是因为雁门位置重要,早就伏下了杀机,而现在大军囤积中山,摆明了是要和慕容永一战,但是现在慕容垂的心思根本就摸不透。 “传寡人令,移驾邺城。” 众人毫无头绪...邺城在南,依靠漳水,三国时为袁绍、曹操先后所得,成为河北重镇,后又在石虎、冉闵的治下为战火所破,如今也就是废丘一般,人口不足十万,去那里干嘛? 但却有一人思也不思,映衬着众人的疑惑,直接说了声“领命”,还是那个慕容农,智将慕容农这下学聪明了,慕容楷倒是反应比他还慢一拍,不禁摇头一笑。 “辽西王慕容农!”床上的慕容垂很清楚地说出这几个字。 “儿臣在!” “命你即刻接替范阳王,传他来谒。” “诺”慕容农起身退出。 “你们都退下吧,哦......对了......楷儿,接元妃过来吧。” 众人依次退下。 慕容垂靠床边,眼睛直看着斜侧的琉璃案台......“佳人如梦,难得慷慨。” 困局 慕容垂重兵集结的消息几乎同时到达了北魏的都城---盛乐,一个物产丰美的地方,但主人并没有留意眼前这些牛羊的意思,此刻拓跋珪此刻就像蛰伏的山豹一般洞悉这一切的发生。向南救援要先通过雁门关,一招关门打狗实在厉害,拓跋珪手下二十万骑兵竟半点进不得西燕地界,而慕容永那点军力分散在山西各地,根本不能相互呼应,怎么办? 拓跋珪正当无奈,近臣忽然奏报陈留公拓跋虔、东平公拓跋仪求见。 北魏建国不久,久习疆场风气,二人身着铠甲单单解了武器便直接上殿。 “王上。” “嗯,二位,慕容麟目前收编了邱玉伦的部队占据雁门,无论我军从北还是慕容永从南都扣不开雁门半点,如果慕容垂此刻从中山发兵井陉,慕容永单凭那点流民武装实在是难以抵挡......可这...”拓跋珪顿了顿,几乎不知道讲什么,脑子里面全都是慕容垂的设下的局。 “臣弟愚见,要等慕容垂自己发兵。”拓跋仪说道。 “臣弟觉得不妥,雁门不可破,我军可向东翻过燕山攻击其北面军队。况且现在他们主帅慕容麟人还在雁门,谁能统制?”拓跋虔似乎更赞成主动出击。 拓跋珪摆手,“两个都不合我意愿,尤其是虔弟的主张,你知道为什么慕容垂从来没有败绩吗?他总是把刀尖放在你认为最软弱的地方,越过燕山长城对我们三个来说都很容易,那么代郡呢?你以为就那一万驻军?三日之内,慕容隆、慕容绍就可率领吃饱喝足的五万人从中山杀到,到时候你往哪退?军心一散,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拓跋仪同拓跋珪多有接触,拓跋虔虽同他是一样的身份,但是方略一直太过大胆,缺乏拓跋仪这般的细致。 看二人没了动静,拓跋珪才慢慢说道,“慕容永的得失利害,你们是知道的,现在如若丢了整个并州,你们现在脚下这块土地,也毫无价值可言。” “......臣弟仍然觉得要待慕容垂自己发兵”拓跋仪说这话的时候面色依旧。 拓跋珪看他执拗的样子,勉强按住自己的性子,”坐以待毙绝非上策,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慕容垂只走了几步,并州幽州朔方三地便被卡得死死的,慕容永那点气度和能力,呵呵。“ ”传孤帅令“拓跋珪双手撑住桌子。”明日起,五日内赶制20具发石车,100具云梯,到时验收,如力有未逮,你二人提头来见!“ 瞬时惊出一身冷汗,上次拓跋珪发出这种命令的时候还是攻打纥突邻吃紧,而这次,却又是争夺三晋,纵观以往,从未遇见过并州这般凶险的地形,而工匠之类又非鲜卑所长。 但此刻拓跋珪已经身为一国之主,这些都拖延不得,再多担待恐怕项上人头难保,二人只得匆匆告退。 盛乐城今日湿冷难耐,就连路过的商客也几个人围着火堆消绝了弹唱,城里的基础设施建设得并不是太好,一脚浅一脚深,旁人除了骑马的,根本不愿再徘徊片刻,而唯独这二人心事重重,似不顾风雨飘洒一般自顾自的走着。 拓跋虔和拓跋仪不觉已带着护卫行了半晌,拓跋虔越想越觉得害怕。干脆一手挽住拓跋仪,问道”兄长今日事有何为?可是准备强攻那雁门?“ 拓跋仪城府极深,虽同是马背上度日的军人,却和拓跋虔完全不同,”此刻是我拓跋氏与慕容氏一较高低之时,救慕容永?呵呵,巴不得他们杀个天昏地暗.....“ ”原来如此!哈哈哈哈“拓跋仪忽然立住大笑。拓跋虔整个闷住了,要杀头的事情还高兴呢?拓跋仪一副得意的样子看着拓跋虔,更是看得拓跋虔一头雾水。 拓跋仪拔出佩刀在地上随意画了几下,不作任何解释,”你我二人这次就在幕后看王上一展宏图吧,早有奇策...“ 拓跋虔还是没有明白,”不过既然...哈...那我就按仪弟意思办,愚兄先行告退”,淌着泥水头也不回,直接从侍从那里接过了缰绳,一头便纵上了马远驰而去。 拓跋仪照旧慢慢像散步似的走着,还唱起了曲子,似乎毫不在意拓跋珪刚刚的命令... 几个孩童好奇的围了过来,只见上面画着一个圈,圈里点着三个点,圈外右下一条斜线,后面又是一个点... 第五章 计定两路 先招 当所有人都为西燕忙里忙外的时候,只有西燕自己反倒像个看客。已经到了一月的时节,西燕的朝堂外鸟儿结伴而飞,大臣们按部就班陆续走入了大殿,等待着今天皇帝的决定。 然而难以置信的是几乎一盏茶的时间,除了尚书令刁云的早报之外,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过话,上面的慕容永也毫不在意,一手捏住剑柄,而剑尖在汉白玉材质的台阶上转动......一个怪异而毫无生气的朝廷。 他的举动,和他的登位一样是个谜。所有人都知道他登位了,八年以来一直是西燕的最高统治者,而且是西燕政权从建立的燕兴元年(384年)到现在的中兴九年(394年)中在位最久的一个皇帝。他不是傀儡,但之前曾拥有过无数傀儡,而其中就包括三个在他之前倒下的皇帝;宫廷杀戮的尸体一步步堆高,这个撺掇所有人争夺皇位的人最后迈向了顶点,他是胜利者,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阴谋家。 没人敢说什么,即使关于慕容垂的军情奏文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 “长孙肥大人”慕容永点准了时机。 “外臣在” “来了我这里这么久,如今贵国有何打算啊?” “外臣只身前来,雁门丢失之后未曾听得我主指示,倒是希望陛下明断,以王师齐进震慑河北老贼,成我两国秦晋之好啊。”长孙肥一脸严肃,并不似说笑,倒是朝堂之中的西燕大臣们要不感觉滑稽,要不干脆摇头。 慕容永也略觉尴尬,这长孙肥以前只听说过非常善战,从来不知竟然是巧舌如簧之徒。慕容永遂朝尚书令刁云使眼色,刁云会意上前。 “长孙大人,现今我主频顾东西实乃用人用力之际。贵国如若作隔岸观火之姿也罢,到时中山坐大,凭贵国之力应是不怕引火烧身的。”刁云瞥见慕容永颜色略微舒缓,只不过那剑也悄悄停下了。 “外臣以为,徘徊于雁门,不如即刻以精兵扼太行险要,雁门无非断绝我大魏援军,倘若老贼主力不到,雁门又如何?击溃慕容麟及叛军所部一万实则易如反掌,到时我主与陛下执手以复古人之礼亦未尝不可。”长孙肥踢完球后并不作口舌之争。 一时朝堂默然,长孙肥只一语便道出了关键---恐惧。正是因为恐惧使得所有人都往北看,往西那是黄河,过了黄河就是姚苌的地界,姚苌全力对前秦苻登作战,没有闲暇来管河东的事情,往北的拓跋珪刚和慕容垂撕破脸皮等着对打,只生生盯着北魏,整个国家浸满着分裂、失败的味道。 慕容永此刻非常明白,他不是傻子。所谓结交?所谓友谊?那都是套话。纠结雁门的原因你知我知;太行八陉?慕容垂还在中山躺着呢!而你拓跋珪想干什么? 慕容永捂着头一脸不悦,朝近臣摆手示意退朝。 就在所有人已陆续退出的时候,一个小黄门拉住了刁云...... 孤客 “你看,这都开春了,洛川还是满是黄土和冰雪”叱干阿利斜靠着那破烂的木门,看着外面辽阔的大地。 “白日里没多少风雪,只是这晚上让我想起了代来城”刘勃勃朝毡房顶上看无力地看去。 “啊......是啊,还记得那时候你跟我说你叫什么呼延莫力杆吗?”一脸奸猾的叱干阿利撇嘴一笑。 “都多久的事了,还提,你这羊倌我也当了好多天了,没见你施舍点钱财啊。”刘勃勃厚着嗓门干叫了几句,侧脸鼓着眼睛望向阿利,童心仍是很重。 “呵,懒得瞅你,等下骑马走走怎样?” “你这地方有甚好看的”刘勃勃一脸不乐意的样子。 “如果阁下是聪明人......” 刘勃勃带着些许惊异的样子看着叱干阿利,搞什么名堂? ...... 十余骑跑出了洛川牧民区,叱干部的骑手马术非常精练,片刻功夫跑到了靠北的山头。凉风拂面而过,完全不似营区的牛羊味,一种说不清楚的畅快,刘勃勃顺着叱干阿利的手指看去,那是东南方的小径,小径后面这才看到河洼的杨树林。 “那是?......咦,那是骑兵?” “嗯”叱干阿利手里托着一个木制的箱子,似乎并不在意。 “喂,他们朝营区去了” “嗯,无碍,那是我叔父的骑兵。” “他们要干嘛?” “拿你。”叱干阿利双手交错着搭在箱子上,眯着那精明不过的眼睛,窝着嘴扭了扭两下。 “......”刘勃勃攒紧了缰绳,目前洛川都不安全。虽然骑着马,还有这个鲜卑人在面前,但是始终自己是拓跋珪点名的通缉犯,究竟何去何从? 叱干阿利看了看刘勃勃,对他的心事毫不关心,只是仰头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一颗豆塞入嘴里,在那难看的牙齿里面磨碎,见刘勃勃朝这边看,又是得意几分,故意呲大了缝隙。 一行人在山顶上眺望营区的动静,那些外来的骑兵还真是弄得一塌糊涂,两百余人硬是把洛川弄了个稀乱。“啊,我叔父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别跟他一般见识。” “......” “看来,还是得我亲自去啊。” 刘勃勃一脸不解,疑惑地看着叱干阿利,“去哪?” “那个根源。” 入夜,叱干阿利单骑驰到酋长叱干他斗伏营帐,这里完全没有往日松弛的气氛,刀兵可见,哨探繁忙;就连远驻在拓拔部的如罗突于都出现在了营帐前。 “呵呵...”叱干阿利不禁发出冷笑。只是歪斜了一下脑袋,也不见打招呼,便一手推开了守卫。 他斗伏:“哟,我还准备到洛川去请你的,怎么?自己来了?” “不劳烦叔父大人,我只是想问这刘勃勃有这么重要吗?” 一众将领都看着叱干阿利,都知道这人不好惹,只身前来?谁知道他在搞什么? 后面进帐的如罗突于低声道“这是拓跋珪要的人。” “拓跋珪?我们这不是还有姚苌么?这已经是黄河西,难不成他涉水来攻?” “原来叱干阿利大人根本就不知道当时铁弗部败亡的时候,也是被人从五原郡越过了黄河...”高大的库奚莫都忍不住打断叱干阿利的话。 叱干阿利远没有长孙肥那般人物的辩才,目前一心想着保住刘勃勃的性命,便语出唐突,引来一班哄笑。 他斗伏冷眼看着叱干阿利,一直用手拨弄着切羊腿的匕首,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雀鸟闻雷电之声,犹避于屋檐之下,况匈奴铁弗今已破灭,勃勃只身一人,勃勃以我部信义为证,方才留得侄儿标下,如今如我部尚且不能相容,自当任其自去,若为鄙陋鹰犬之事,则为人所不齿。”(原文为“鸟雀投人,尚宜济免,况勃勃国破家亡,归命于我?纵不能容,犹宜任其所奔。今执而送之,深非仁者之举。”,略有删改。) “贤侄啊,那看来只能放他铁弗子自生自灭?”叱干他斗伏哼了一句。 “叔父自决”叱干阿利退了几步,终于按礼单膝跪地。 ...... “哈,来人呐”他斗伏手拍桌面,大喊一声。 只见军士从侧帐解出一人,却是刘勃勃。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把戏?”叱干他斗伏歪头瞪大了眼睛,一脸得意的样子。 “叔父这是连我的人也杀了?”叱干阿利抬头之后嘴角一扬,便是又伏了下去。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叱干阿利好大胆子敢一再违抗我的命令,如今你标下兵马尽散,落得如此却又怪得谁?来人啊,都给我绑了,明日牛羊布帛典当清楚,一并送往盛乐!” “首领明断!” 二人都被绑了出去,大帐内却仍是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 ; 第六章 叩略山河 密室 撩开纱帐后,进入宫殿内门,皇帝要说什么刁云只能是揣测,只是跟着小黄门小心的前行,长子城的宫殿远不如长安或者洛阳那样繁华,山西境内多山,没有那样平坦,现在西燕宫殿也只是原来前燕治所的再次修缮,而这条通往内室的过道却是经过了慕容永的有意加长,刁云作为朝臣和皇帝的亲信,却显然并没有来过这里。 道路变得狭长,零星的灯火五丈才设一对,从外间望过去这种石壁好像只是清凉而并不潮湿,没有轻松倒是让着阴风吹得一身汗毛倒竖。 “刁大人,就是这里了。”小黄门将灯笼照亮了一侧,刁云眯着眼睛看过去,这是......?他瞧了个仔细,一手抹在石壁边上,着实是凹凸有致,且又宽大厚实,不对啊,我朝哪有这样的雕刻,却又不是晋朝和曹魏的工艺。酷爱钻研礼乐的他竟一手捋着胡子、一手撑在了墙边,完全忘了皇帝的事情。 只一时便有了响动,他瞪大了眼睛,秉着蜡烛,往后退了几步,一手抬高,暖光打在墙上,无处可藏的王族之美显现在面前......云雷纹?...那这根本就不是晋朝的建筑,甚至连汉朝的都不是,怎么这长子城下竟有这样的......除非是...墓室...周朝的墓室...! 突然,感觉自己肩上被人一拍,这个久经沙场的人这时却不敢回头,“尚书令大人,别来无恙啊。”听到这声音,刁云方转身过来,慌忙伏倒在地。 “皇上,微臣见驾来迟,还望恕罪。” ...... “爱卿平身,今日你观那长孙肥如何?” “这...这...” “呵呵,爱卿如有迟疑却也乃人情所致,人心思归“说到这里慕容永看着刁云的面顿了顿,见他并无抬头,便继续把话说完,”若是平常,捍卫我朝皇统也罢,现在皇统在朕在慕容垂,尔等心中也应各有打算。” “臣等万万不敢!陛下乃天命所归,不可撼动。”刁云心中一凛,也是觉着慕容永开始点题了。 “果真如此?”慕容永对着刁云确没有去看他,刁云微微抬起想要看皇帝的表情,却又只够得着颈间。 慕容永没有停止,继续说道“千秋霸业,不过自欺欺人,你看这周朝历八百年尚且被戎秦所代,如今我慕容氏华北争雄,刀兵相交无可避免,我身无可退。朝堂之上,本我慕容氏臣工,论及天命,实已分论高下,慕容道明(慕容垂字)实乃我族之幸,我之不幸。” 一个皇帝在纱幔拂过的密室,同臣子说出这样一番话,连灯火似乎也在哭泣,明明是这偌大国度的主人,此时却身无所依。 烈风 銮驾停了下来,慕容垂站在城北五里的地方,远远望去,右侧的太行雄浑巍峨,而作为华北的政治和商业中心,那邺城却已不再繁华,近十年了,前秦帝国的崩塌还历历在目。 再远者,二十四年前,国家倾覆,社稷崩坏,本以为宗庙不保,而那个人却伸出了双手给了自己未有的信任,一个敌国王室宗亲再从人生的谷底爬出...位极人臣.......却反过来如鹰狼一般吞噬着他的帝国、他的梦...... 只记得肥水之后在渑池,那个人送给自己的披风和脸上那种记挂,是否今日在夺去河山之后,我慕容垂的一生的愧疚是否也就在此了? 血统,这种责任太重,也正是因为如此,我的大军在不断地收割着反抗者的头颅,所到之处寸草不生,哪怕是你慕容永! 正思忖着,太子慕容宝小步靠近,对皇帝行礼奏报。 “禀父皇,高阳王奏报,前军布置妥当,等待父皇检阅。” “不用了,再传范阳王。”也只片刻,慕容垂在意的是谁,便也了然。 ...... 不多时,慕容德来见。 “臣弟慕容德见驾来迟,还望恕罪” 慕容垂顿了一下,一手做了回勾的手势,示意慕容德近前。慕容德心中忐忑,不知何意,靠近五步又跪了下来。 慕容垂靠到他跟前,苍老有力的手扣住了慕容德的右肩。 “玄明(慕容德字),寡人有一长孙名为慕容盛,皇弟可知啊?” 听完慕容德脸色煞白,赶紧伏倒,“望陛下恕罪,臣弟着实事务繁多,此事并非有意隐瞒,臣...臣...立马传人带到!” “啊...想必如此,那...快去吧!”慕容垂松手。 慕容德匆匆告退...刚走几步,却是又听着皇帝的声音。 “噢对了,范阳王啊”慕容垂几乎是用唠家常的语气跟他说话。“等下你把我那孙子带到大营,别看这已经过了立春了,天气还怪冷的啊......” 慕容德一脸愕然,愣了一下便是真的不敢再耽搁。 角力 刚过午时,大帐便被人撩开一角,刺眼的光射进来,一个俊朗的年轻人着便装走了进来。 “孙儿慕容盛,叩见大燕皇帝陛下” “快过来给爷爷看看,”慕容垂一时精神矍铄,放亮了双眼似对婴孩的期待一般放开了臂膀,脸上也没有那种人人见惯的深沉,没人见过他如此亲和,哪怕是一旁的拔列敦也没见过。 慕容盛此时年方二十一,剑眉皓齿,着实生得高大俊朗。 “怎样,从慕容永那边逃出来,一路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一路得天眷顾,能全身而退,不敢言苦。”口齿清晰,思维缜密,让慕容垂发自内心的喜欢。“只是......” “只是?......” “只是,孙儿一路走来,伪逆部署仍有印象,虽不慎明了,却还记得一些。” 慕容垂一听,难以想象这个孙子居然是痴傻的慕容宝所生。 “快...快...笔墨,羊皮!”慕容垂的声音有些发颤 慕容宝站在一旁,还是那种憨厚不露声色的表情,静静看着这个失散十数年的儿子,其实痴傻的伪装只有他自己知道并不是,但如果这般伶俐可人,倒也是意外。 禁卫军统领拔列敦示意副官铺开羊皮纸,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那个年轻人身上,慕容宝保持着奇怪的面容,对自己的孩子不置可否,慕容盛也并没有在意他和祖父的眼神。只稍稍沉思了一会儿,下笔便飞快的勾出了整个晋南地区的地貌简图。 “孙儿以为,长子城虽为伪逆要害且距我邺城不过近二百余里,但不可过于看重,并州以山势险要见称,以晋阳为首,俯瞰天下。以孙儿浅见,慕容永分守井陉、滏口、白陉、孟门等地,无需强将统制便已尽占其利;伪逆形胜,我军如若强攻,人马折损尽失锐气于关口不提,伺北面有变,魏国主力驰援,其精锐越过长城边界,高阳、博陵、常山、范阳等幽燕重镇尽为其所占,伐贼不成反为贼破,到时悔之晚矣!” 一席话听得一旁的拔列敦心中愕然,这是慕容宝的儿子?怎生得如此聪慧? 慕容垂到这时却是释然,越听越觉着有趣,右手敲着羊皮图,面色中不乏得意和喜悦,“那...道运(慕容盛字)有何良策?” 见祖父如此欣赏,慕容盛也没有激动和无措,躬首朝慕容垂致礼,“孙儿确实有一计策,只是...请皇上屏退他人。” 双手靠后的慕容宝这下得意了,臃肿的面容却没有表露出来,听到这个方才“啊”了一声,缓缓看向慕容垂等着下一个动作。 慕容垂并没有做出任何表示,王爷们也就呆站在那里,几个人分别是太子慕容宝、辽西王慕容农、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而拔列敦作为禁卫统领则是先退了几步,等候皇帝的命令。 “诸位对朕的孙儿这么信任啊?哈哈哈”慕容垂头偏靠着一侧,轻轻拍了拍座上的白虎皮,臣属们却是大气不敢出。 “道运!”平实有力的声音从慕容垂那里发出。 “孙儿在!” “这些都是你的叔伯,呐,那个是你的父亲,有何提议,直说无妨。” 慕容盛之前没有接触过慕容垂,揣摸不清他的用意,军机大事,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怎么会让我当众说出?祖父意欲何为呢? 第七章 烽烟四起 慕容氏族 “行了,说吧。”慕容垂只稍稍合了一下双手拇指,摆出一副难以捉摸的样子,这边的慕容盛见是如此便不再犹豫。 “既然西逆分兵把守太行险要,我军必以形、速、力三者破之。” “此三者为何?”慕容垂微笑问了问。 “形,辩敌我强弱,示其不明,锁其四肢,若击之,其有力而难耐也;速,古人言,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力,夫战者,重一时之气力。若以战为局,必有后顾之忧,不论生死,同仇敌忾,一鼓而下,事无不成。” “妙妙妙,道运年少有为,真乃慕容家幸事。”慕容垂听完眼睛发亮,不住赞赏道。 “诚然,乃高门所赐”慕容盛躬身道。 一旁的慕容农和慕容楷也对侄儿非常赞赏。而慕容宝心中并不是那么明澈,双手合十,低着眉头盘桓着异样的心思。 慕容盛也察觉到父亲的举动,但看着祖父在前,便没有什么表示。 “道佑(慕容宝字),我家孙儿如此聪慧,身为父亲你有什么表示啊?”慕容垂心中略微不悦,看着慕容宝那小心思,似乎也就一生如此了。 “家门之幸,父皇之幸。”慕容宝轻声道。 皇帝紧了一下眉头,也不作声。 “呃...皇上,臣有提议”说话的是慕容楷胞弟慕容绍。 “何议?” “可将道运留于微臣标下?此次讨伐西逆,我部为先锋,遇到难事,还望襄佐。” “这个按下。道运继续说”慕容垂没心思听他圆场,将目光又移回慕容盛。 ...... “可欺之!”大帐的氛围并没有扰乱他的思绪,非常清晰的说出了这三个字。 “嗯。”慕容垂点头赞赏,将手指弯过对着诸子拨弄。“太原王慕容楷听令!” “臣在!” “即刻召集我北面井陉攻击部队往东后撤五十里,不得有误。” “诺!” 慕容垂又一指指向慕容农“辽西王慕容农听令!” “儿臣在” “汝领军一万,拱卫涉县要道,作进击之势,敌若前来,可移步击之,不必发信报我,但不可越西南漳水五里,如有违逆,拿你是问!” “诺!” “慕容宝、慕容绍听令!” “(儿)臣在!” “你二人分别知会御林军各营,做好戒备。日落前,我军西北两面探查可纵深三十里。” “诺!” “道运,寡人封你为长乐公,即刻带兵两万至慕容隆处,传寡人之命,明日午时之前,收兵驻我正南二十里。” “诺!” 诸路攻势都被慕容垂亲手终止,而这只是静待着猎物的失误。 营地脱险 刘勃勃眼前晃晃荡荡的瓶子陪着他被绑了两天,身边并没有那个滑头叱干阿利的影子,那个营区的主人---他斗伏并不是非常急于把刘勃勃呈给北魏,虽然他打着拓跋珪的旗号做事,但事实上还有自己的算盘。 清晨时分,一阵异味把刘勃勃呛醒,一列叱干部军士走过,不觉心中又起了担忧,虽然被绳子草草得绑着,刘勃勃还是用眼睛吃力的弄了一下,四周漫着一段蓝白色的烟雾,似乎比平常更蓝......那是? “敌袭!~”上百名裹着棕色袍子骑兵从四面八方杀了过来,有几个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直接被掷出的骑枪插在毡房和草垛上,温热的鲜血溅了一地。 那烟雾原来是他们放出来的,这么湿润的天气,难怪能烧起那么大的烟雾,叱干本部这些人并不是没有设置游骑,只是两日都没见有人来取,不经意间就把防备放松了。西北角已经全然被扰乱了,眼见那些袭来的骑兵中分工明确,枪骑兵后面跟着一批盾牌手,一手持刀一手持火把,四处扰乱;弓骑兵放出的箭矢似乎都知道敌人的位置,连塔楼暗哨什么的也是几个人爬上去就解决了。 烟雾熏得他干痒难受,着火的地方也是一个连着一个,由于没有对外言明,逃散的叱干本部牧民并没有在意一个普普通通的战俘,拉走了亲人、各自收拾了一些家中的宝贝便作四散。 有一个身形健硕的骑兵突然往刘勃勃这边径直而来,手被缚住完全无力去作挣脱。听天命吧,这次是逃不掉了... 骑兵一步步逼近,刘勃勃闭上了眼睛,似乎能听到那匹马的喘息,是那样粗重而疯狂。忽然觉得那长矛已经伸过来了,非常...非常...近 然后,突然肩上一松,飞出去的不是肩膀,而是...那套绳子... 睁开眼睛一看,绒盔下那人只有双眼是露出来的。 难道他知道我是谁? 只见那人拿出弓箭往左侧一拨,那边便有一人从黑烟里应声落了下来,竟是个弓箭手! 嘈杂的环境中居然有这样的判断力,该是一名久经沙场的老手。但待他转头,并没有一点改变的样子,还是那样冷峻的眼神。刘勃勃也忘了自己已然被解了绳索,只是呆呆望着那人。 “没事了吧?跟我来。”这浑厚的声音哪里听过? 那人一手抓着刘勃勃一提便骑上了马背。这个转手太漂亮了,要知道,刘勃勃身材也是颇为高大,虽然他才十四岁...... 这支骑兵一路摧枯拉朽,把叱干本部西北角弄了个大乱,过了半刻钟才组织好有效的防御,连起的毡帐助长了火势的扩散,他们的追击显得那么徒然。 火星子在风中肆意飘散,而这支人马也开始有序后退,渐渐地...身后只剩下一堆废墟。营地的人并不敢再追,只有零星的箭支射来...... 命运...的那一头是什么呢? 怜爱之蕊 “公主!你看,雪融了,春天终于到了盛乐。”一个丫头在那里欢快的跳着,主人听言,嘴唇一动,微微露出皓齿。 “就你跳得欢快,本来就这一株梅树还给你闹得都垂头丧气的。”说话的便是贺兰部的公主贺兰含瑛。 “但,公主啊,这梅树本来长得这样,跟婢子有什么关系啊。”丫头自顾自的闹腾,嘟起了红彤彤小嘴。 “诶,不说了,嘉尔莫,上次要你去家兄拓跋仪大人那里问的...问了吗?” “...听说...听说是...开战了,雁门关那边已经开始打起来了。”丫头一下子收住了性子,知道公主最在意的是什么。 公主听到这里,眼泪不禁盈眶而出。 “三年了,我看着这梅花开了三年了...”含瑛念叨的是那个在三年前被扣在中山的拓拔觚,自己的夫君。 嘉尔莫垂着头过来,眼中也跟着公主模糊了,一手轻颤慢慢靠近公主,抚着她的背。本是开春的季节,遍地的绿色那么鲜亮,却不见御花园中有鸟儿的一声鸣唱。 正话语间,只听“王上驾到”四字,拓跋珪今天来了御花园。 公主起身相迎,正要按礼跪下,只感觉身子被人扶住,“公主不必行此大礼。”抬头见是拓跋珪,便又承了恩轻轻后退一步。 “瑛妹,已经三年了吧?” “回陛下,夫君在外已三年零四个月。” “孤家也无时不刻不在想念他啊,沉稳儒雅,博学多才,有我鲜卑男子不备的雄才伟略,可惜为我所累,终困于斯。” “与陛下无关,是慕容家出尔反尔......” “算了,瑛妹有何打算?现在战局已开,覆水难收。要不我先送你回贺兰部?” 含瑛心中苦笑,贺兰部已散了大半,还不是你们的王朝霸业?现在又来说这个。拓跋珪觉着自己好似说错了话,一脸尴尬,本欲回头找长孙肥,却想起他人在长子城协防。便又将伸出的手收回了。 嘉尔莫见二人如此,便只好弓着身子,相持了片刻,含瑛自己开口了。 “陛下。” “瑛妹何事?” “请陛下遂我一愿。” “但讲无妨。” ......一旁的下人都好奇这个贺兰部的公主有什么想说,便不觉凑了过来。 “请陛下准我自行寻夫!”说完含瑛便跪了下去。 “含瑛公主,你可知孤家已同慕容垂开战?” “知了” “那还以身犯险?”拓跋珪定了定神,重新审视了这个女人。 “是,我已嫁入魏国,我夫君在外三年生死未卜,倘若今日不见,来日阴阳永隔,奴家便是遗恨终身。” “好,准奏!来人呐”拓跋珪从心底里面欣赏这样豪迈的女子。本与拓拔觚相善,无奈几次派人都营救无果,此次含瑛虽胆大妄为,却也不失女中豪杰一般的坦然。 “陛下。” “传长孙翰。” 长孙翰乃长孙肥长子,此时刚刚当班禁卫营不过十天,却突然被拓跋珪选中和含瑛结下了不解之缘...... ; 第八章 一时王侯 固原夜火 棕袍的骑兵群往西行了许久,不经意已是到了深夜。刘勃勃在路上胡乱喝了几口水,一路颠簸心中烧灼得难受,再醒时伴着呕吐,吐完又靠在这高大骑手的后肩上。 通白的月挂在空中,骑兵们并没有停止的意思,西边吹来的风默默迎合岭上那寂静的草儿,本是苍绿色的草儿也被折下的浅蓝映衬出些许迷离。 后秦帝国对的疆域的统治并不十分稳固,出了传统的雍州地界,再往北就尽是些杂胡的聚居区,这些人中聚集着商客、佣兵、亡命之徒、**、人肉贩子,来往叫卖,一支又一支入不了高门眼界的驼队维系着这个地域的生死。 马蹄声响地渐渐缓慢,刘勃勃抬起头,顺着粗糙的铠甲边看过去,又一个城塞。 突然,一排火箭从城塞射过来,显然他们和城主并不相识。 “站住,主公新丧,苻登时时可来,已过了申时,所有人不得靠近。” “哪家主公?”和刘勃勃同马的汉子透着遮面布对上面吼了声。 “贼子休得胡来,这是大秦的疆域,先主公当然是大秦皇帝陛下。” “嚯...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弑主的前秦龙骧将军姚苌啊!那是该死!”汉子只扔下一句刺耳的话,便待城上人的下一步动作。 风撩摆着城塞上的“秦”字大旗,也就是鼓满了风的时候,显出了稍许的异样。 ...... “呐,睡饱了吧?快些下马!给你看点乐子。”这高大的汉子仍是没取下面罩,但声音却是那样熟悉。 刘勃勃下马,看这通体乌黑的马儿经过一整日的狂奔好似也没有非常疲累的感觉。不禁用手拍了拍这马儿的后足,忽觉北地苍凉,这也就是唯一值得自己看重的地方。 “来人究竟是谁?”城头那守将喊道。 “叱干部库奚莫!” 什么?就是那个在大堂上顶撞叱干阿利的武将?他怎么又突然反了他斗伏? “没听过,今日汝等前来,可是受死?此乃大秦地界。” “与羌秦无关,汝家主人可为固原没弈干?”库奚莫嘴角一抬,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 “是又如何?你深夜提兵至此,就是拜访我家主人?” “正是,在下有大礼带到!” 刘勃勃心中一凛,这库奚莫到底何意? 西地荒鹫 “大人!”一名武官踏入了没弈干的私人武库。 “何事?没见我在和金城王说事么?”没弈干根本没心思去搭理他的意思,“金城王您继续。”金城王乞伏乾归原是城主的客人,相貌英伟不凡,为西部战事同没弈干相商,已来了两日。 “只是...听说来人带了铁弗部刘库仁末子刘勃勃前来,似是大礼相赠。” “暂时扣着好了。”没弈干没把心情放在搭理他上面。 “此事不可,没大人,你我相交三年有余,我乞伏部同他铁弗部又同为匈奴,近日羌秦新主姚兴与苻登战事未明,雍凉一带还不知鹿死谁手,自兄长病故以来,我部屡受羌人欺压,得此人在河西,又推荐给姚兴表贵方抗魏之志,姚秦北进之意可消;再以我东西合盟,共同进退,无论苻氏姚氏都不能再居我等之上,还宜慎思之!” “乞伏兄善于谋断,弟深感钦佩。” “也是城主抬举,皮毛之谈罢了” 没弈干:“那好,你把来人和刘勃勃都带过来吧。” “诺。”那武官撩起下摆,躬身退了出去。 ...... “叱干部库奚莫携刘勃勃见过固原城主。” “哦,给你引荐一下,这是金城王乞伏乾归大人。” “见过金城王。”刘勃勃注意到他对谁都非常恭敬,完全无法把他和一般粗野的战将联系起来。反正又是一个局,谁知会怎样,干操心什么?想罢又低头闭眼作回了原来的样式。 “听说你叫库奚莫,但叱干部最近发生了动乱,连本部都被人掠了一道,那将军该不会就是那个叛乱的人吧?”乞伏乾归把脖子稍稍前伸,不怀好意地问道。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那个在本部闹了一通的人。” “噢,那主谋呢?”乞伏乾归好似更在意接下来的答案。 “阿利大人已到固原城多日,以阁下手段,未必不知?” 乞伏乾归听完讪笑,“我只前来作客,未曾听说什么阿利。” 没弈干见来者如此,便不在沉默,站起身来扶起库奚莫。“你家主人我确未曾见过,而今我等以利共存,又何必为此多作饶舌呢?” “那城主的意思...?” “我观此子相貌非凡,必不久居人下,无论在公在私,我固原城都有他一席之地。” “虽说我家大人有此提议,但此时我家大人身未前来;若擅作决定,在下......”话语间,库奚莫扫了一眼刘勃勃,仍是与己无关的样子。 “嗯...此时可从长计议,你二人暂且退下,来人呐,好好安置二位。” 二人随侍卫退出。 ...... “唔...叱干阿利,此人绝不简单。”没弈干手扶下颚说道。 “愚弟亦觉如是,不过如今我等还是要在两家前面继续按兵不动,待一昭时机成熟,我等可相互策应。” “金城王观姚兴气量如何?” “气度雍容,雄武绝人。据大宝居然以退为进,竟退而称大将军而不称王称帝,窥其一斑以足矣。” “那这么说金城王已经下好赌注了?”没弈干眼睛闪着光亮,谋求更大利益的他似乎过一时就能把辎重送到姚兴那里。 “呵呵,可以这么说。但狡兔三窟,就算判定的事情,我乞伏一族亦不可屈居人下。况且两方交兵多时,就算姚兴胜局已定,我还是要拖他一拖。” “哈哈哈哈。” 小小固原城正如同雍凉的气候一样多变,而正是这种微妙的利益引燃了西北最后的战局。 泣血之鸦 394年春分之际,自苻坚死后(385年),西北战局已持续整整九年。双方投入了极大的人力物力,九年间贫瘠的雍凉已经战死了数十万人。古都风韵、河西牧歌再也和眼前所见到的这些联系到一起。 如血的残阳映照下,一支白盔白甲的部队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东南开过,为首的那人正是前秦最后的国主——苻登。身躯魁梧,低着头,苍白的面庞下只有被头发遮住而留下的一只眼睛,深邃得不可名状。五十岁的年纪却已被风霜的年月洗刷,这九年没有一个安稳觉。 而今,老狐狸姚苌已经为天所诛,死状甚奇(传姚苌梦苻坚领鬼兵杀入,奔逃入宫,侍卫本为救他,不慎以长枪刺中其阴,梦醒,下体肿胀,以医诊治,复如梦中之状,不治遂亡)。那些羌人已经窃据长安多年,他们和我一样的疲惫、厌倦了这场厮杀,我只要做到更好,撑到后面,他们不可能再出现姚苌这样的头头。呵呵,到时候,你们面对的不是世祖皇帝(苻坚)那样的仁慈,因为仁慈最终让你们的背信弃义;而我,对你们这群渣滓只有这冰冷的白刃。 “慢...”低沉浑厚的声音从苻登那里发出,从他身边开始,甚至连号角声都没发出,这支鬼魂一样的部队就停止了前进。 没有什么西风的凛冽,就是一片极致的寂静。这支军队已然战斗了九年,同羌人、慕容鲜卑、关中门阀、河西杂胡血战了九年的部队,用敌人的尸体喂饱了的军人,鬼魂一般静待着主人的命令。 “给我去看看那边,”苻登动了动身子,面部没有任何变化。而三五骑兵已经顺着他的意思行出十几步开外。 西谷那边,只是乱石丛么? 副官骑马赶过来对他致意请教下一步命令,看着西边日沉,寻思了一会儿,闭眼点了个头。 “列阵!”副官甩开嗓子一吼,氛围一下变了。 步兵从行军状态转成内方外圆的大阵,轻骑兵飞快开散到周围,大盾和戈矛交错,铠甲兵器的声音不绝于耳,整齐划一的阵势却极为好看,一阵准备之后,只听得“咔嚓”一声,剑戟森森,方圆大阵瞬时已成,可哨骑转了两圈也没发现异样。 “啊...哼哼....哈哈哈哈”苻登的声音到了后面就开始变得怪异。“捉了一辈子迷藏,还是准备来这一招么?” 苻登松了一下双肩,疲乏之感稍减,一手挠了一下脖领的金丝玉片,把那低沉的嗓子再次打开“通知全军,之后千人以下的游击部队不必理会,全速进兵!” 忽然探子驰马来报“禀报皇上,羌军并姚兴帅旗在我东南七里出现!规模约五万!” “七里?你们都是瞎的吗?!大军随我以箕型阵迎敌!快!” 前秦军号角声不绝于耳,刚卸下防备的部队又要重新变阵,一时乱了阵脚。 恍见东南尘土飞扬,刚屏气以待,不料又有人来报,“皇上,西北也发现羌军,距离十五里,规模不详,前军至少一万!” 天,打起了旱雷...... ...... 第九章 雨歇梦断 兴衰无期 正当苻登被姚秦军情急着布阵的时候,隐觉不对,抬头忽然一看,天上乌云密布,“喀嚓”一声,煞白的电从天上击下,竟直接往自己这里打过来!胯下名驹“稚骁”翻身把主人摔下,在地上翻了翻,同时间只听一声巨响,往马儿看过去时眼睛被白色笼罩,耳朵已听不清任何声音...... ...... 再觉响动时,已见爱马中雷而死,焦灼的尸体旁虽然有着近卫兵赶过来,但他们说什么已听不清,眼泪什么的在几年前已经流干,血红的眼睛里面看不到任何悲伤的感觉。 雨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落下,四万前秦将士的心同主帅一样,遗憾,凄凉...... 大阵只机械性的完成主人的命令,除了近卫兵以外,所有人都被后面的刀枪逼着,没有人敢转头,但是很显然,刚刚确实有一阵天雷落下... 苻登晃了晃脑袋,艰难地坐起,没有言语,脑子里面是这几年和羌族姚秦大大小小的战役,互有胜败,而天道...真的就是这样吗?天道就是让我们氐族不停地被小人背叛,然后终至被小人取代吗?呵呵...什么狗屁天道...... “嗯,野狗的味道,好极了。”--东南方,急促的进军声改为大步移阵,显然,姚兴已经杀到。 泥泞的土地里面没有之前烟尘的扬起,姚兴的五万后秦(羌)军在宽三千步东南迈步前进,“喀喀喀”的整齐迈步声同苻登手中的这只复仇大军素质上并无二致。“全军!---止!”后秦军队在离前秦军六百大步的地方停住了,而这六百步间将是生死战场,羌族和氐族各有所长,后秦羌军的轻骑兵驰名西境,而前秦氐军的步兵极其擅长阵战。五万对四万,西北的后秦援军还未赶到,前秦军仍有胜算。 苻登重新换了战马,很清楚地看到姚兴大旗和那五万敌兵,举起大刀,口中忽然高喊:“大秦万年!天王万岁!” 一时前秦将士士气高涨,无论多大的雨都冲不垮他们的燃气的激情,他们已经丢掉了长安和这北国,现在局促在贫瘠的雍凉,要从每一寸土地和羌族争斗,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苻登已经成为前秦王朝和所有氐族人最后的信仰。 “天王万岁!皇上万岁!大秦万年!万年!万年!” 苻坚虽已逝去多年,但当年被姚苌逼杀的惨状在每一个氐族人心中深埋,就等着这天的集中爆发。 “西楚霸王尚且能进咸阳,为何今日我等进不得长安?”苻登一遍又一遍地嘶吼,活像一头挣脱铁链的怪物...“大秦万年!随我杀敌,冲啊!~” 前秦军军号响起,山呼海啸一般地对准后秦军中心直冲了过去,一反之前防御反击的态势,几万人奔驰着、呼吼着用生命跨越这六百步的距离...... “咔嚓”“咔嚓”战场几度通白又回到了黑暗,往西已经看不到那残阳的影子,没有了时间的絮叨,似乎让战场上这些刀锋更显几分寒冷。 苻登亲自领着前秦军的骑兵,从中央直冲对面,雨幕下对方只剩下黑压压的影子,“杀!~~~”所有人都秉着这样一个信念往前冲击着......忽然眼前一些什么东西风驰电掣一样飞来,苻登闪身躲过...而边上的两个重骑兵居然被活生生的连马一起穿在了一起...这是...一时的诧异让心弦一紧...... 床弩!有多少床弩?! 随后眼前有动静回答了他,越来越多的骑兵被大大小小的弩箭射得人仰马翻,前面的骑兵翻到后减缓了后面骑兵的速度,人撞人马撞马,翻落了的被踩成肉泥。前秦军的冲锋被瓦解了!自己的步兵还隔着两百步距离!而骑兵已经完蛋了。跑乱了阵脚的前秦军见骑兵已溃,仍然疯子一般往后秦军杀来。 “全军听我号令!---”姚兴在另一方发声了。 “呼!”后秦军全军应道。 “万世功名在此一役!随我冲啊!---” “嚯!嚯!哈!~~” 后秦军正前大盾旁立,骑兵呼啸而出!接着步兵由两侧先出,整个呈包夹之势要把前秦军剥皮生吞。 躲过后秦军箭阵的苻登忽感一阵怪异,新的坐骑身子一晃,倒下了!握紧武器的他再也没有看一眼,而眼前光渐渐稀薄,两军发起了致命的对冲,而自己夹在了中间... “砰!砰!”沉重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从远至近,两秦的步兵、骑兵交织在一起,用深入骨髓的声音回应主帅的命令。刀枪剑戟彼此击打,当然还有撕裂肉体的快意。294年雍凉最大一场决战就这么开始了。 苻登提着大刀和普通士兵一样并入了战阵,越来越密的人群已经没有空间让这把大刀发挥威力,只是反复反复地砍着,不知多久...周围无数人倒下。但是,还是不够,单人的力量...于军略上来说终究是无力的...刀片也迸裂了一块,身上吃疼,右侧腹被人斩进了一刀,腿一软...大刀也掉落在了地下......而身子在剧痛下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倒了下去...... “马...马毛山...呵...呵...”苻登睁大了眼睛看着拼杀的这一切,眼睛里面的骄傲、愤懑、遗憾一起随着生命在这瞬息间远去了...... 他时之鸣 “金城王,等等,也把这些带上吧!” 只见没弈干唤人又牵出几只骆驼,上面是些灌满的牛皮袋和西域布帛。乞伏乾归见状微微一笑,单指着牛皮袋道“城主这是备了什么好酒?” “嗯...乌氏佳酿。” “哈哈哈,如此气度,确我乞伏乾归知己,他日来我金城,必以佳人回赠!”乞伏乾归定了定神,语气镇定,别有意味地说出一句话“呵呵,没兄,时日也快了,多日相商之事还望早决。” “此事若定,必定告知。” “嗯......” 城门打开,乞伏乾归率着百人驼队往西行去。没弈干看着再熟悉不过的天空,浸染了湖蓝色煞是好看,这是难得一见的景致,不禁闭着眼深深一吸...... 再睁眼时,脑中一念闪过,想起昨天还有个事真给忘了,“那两个人怎样了?”没弈干侧脸问随从。 “回大人,还睡着呢。” “那个...叱干阿利查到没?” “呃...刚想跟大人说...” “嗯?” “他刚在城中驿馆见了姚兴的使者。”没弈干听到这句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叱干阿利究竟何许人也? “......什么?他突然冒出来了?还见了姚兴的使者...这是怎么回事?” “今早他出现在城中的时候已经是在驿馆门前,余的属下不知。” “快带我去见!”...... 没弈干刚准备过去,一想又不对,我去那里姚兴的使者怎么办?还得晾着。 他招手对随从说:“回来!” “啊?大人还有吩咐?” “你先在外面布置几个人,一路尾随,但别惊动了他,这小子现在为谁效命还弄不清,不要打草惊蛇。去了哪里等下看到就好,来时报我。” “是,大人。” 不管你叱干阿利究竟是什么打算,但铁弗部只剩下这一个小子,难不成你可以再让整个河套再变成他铁弗部的牧场?寻常之人?奇货可居?呵呵...... 独狼之哀 北魏急攻雁门已经一个月,慕容麟凭借雄关天堑让城下十万魏国军队不得前进半步,残破的攻城器具被摆在一旁,魏军又开始准备下一批攻击,非常机械地完成这一切的动作......一个月的防御战让自己越来越熟悉对方的战术,挫败一次次进攻已经成了每日必不可少的,倘若自己再有一万人,一定拖垮他!可是现在手头只有两千人不到,已经到了极限。 战士们已经疲弊之极,慕容永的部队在南边观战许久之后,也是跃跃欲试,而太行之外父亲为什么一兵未动?... 慕容麟撑紧了城壁,眼见城下魏军分成七列,接着又是云梯准备送上来,他们疯了!疯了!拓跋珪你这是要玉石俱焚么?这一个月,你不绕不诈,就是盯着我这雁门急攻,慕容麟心中气急,按往常性格只要有退路就绝不会跟人打硬仗...... “---可是你以为我有退路么?”城下魏军指挥拓跋仪也冷冷的看着上面,这一个月,冷透了所有部曲的心,从他那里发出的命令只有进攻进攻,不断的进攻,然后就是死人。但是,身为国家的臣子,注上既然下了命令,那我就只有呆在这里,让他们去死,有必要的时候我也去死,简单直白。魏军不擅长攻城拔寨他心里非常清楚,一个月的攻坚,损失超过四万,他也知道自己会成为随同将士的罪人......但,雁门必下!并州必下! 大雨滂沱,浸润了一切,一声惊雷好似炸裂了天河,白光对应着昏暗打在双方将士的脸上,瞬息把那些属于生的东西击了粉碎,如果说有地狱的话,那么这就是了... 雁门城高,从那里流下的泥水聚积到城下魏军的营地,腐烂的味道弥漫着大营,伤病在不断地增加,眼前这块洼地...才是最大的敌人,压倒我们的最后一棵稻草会不会是疾病? 管不了那么多了,三日内必下雁门,慕容垂到底动不动手?哼哼,动手的话......也晚了...... “砲车准备!”拓跋仪举起手示意砲车前进。 魏军将士静静把巨石放入了砲车,等待着主帅的命令。拓跋仪咧嘴一笑,远望着那雨幕中的另一头,“就是天堑,挡住我了,我也要给你踏平!投石机!发!” “发!” 通过扭力击出的巨石击碎了无数坠下的雨点,逆着风的阻力,猛烈地撞击着雁门的城墙。这次甚至连城下准备靠近的部队也未能幸免,变成了双方矢石的攻击对象。人的死亡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双方谁先溃败,五万七千对一千五百,虽是一个月之后的最后交手,虽然在双方看来已经习以为常,但也就是这两天,随着魏军的猛攻,也终将让晋北战役到一个新的阶段---死斗;就算一国昨日落下,上天也没有及时收手,紧接着寻找自己新的屠场...... 第十章 诡谋迷乱 七寸之害 雁门城下,数万魏军将士苦等了一月,另外一半人已经永远地躺在了这里,碎裂的关门成了所有人关注的地方,“砰”“砰”的撞击声显得独一无二,每个人用心听着那声音。 “啪!~”关门终于被撞破了,魏军鱼贯而入,而当他们迈进第二道关城那一刻,发现城中只剩下瓦砾和尸体...雁门此番景象甚至比城外他们那个浸水的洼地还不如...一个月,就是这样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连以前搜刮战利品的心情都没了,一个个呆立在那里...... 只有拓跋仪真的松了一口气,然而几万魏军将士已经付出了他们的生命,就为勾注山这块巴掌大的入口...... “报---” “何事?” “敌将慕容麟不知所踪,城南慕容永军也不知何时撤去...” “什么?慕容永放着这么重要的地方就放心让我们往南继续踏着他的地盘走?”拓跋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听说是南面晋阳发现敌军!” “可曾探实?” “这个,这个......是往西北的难民说的,被我部截下问出...” “马上去探明,慕容垂又是派了哪个不要命的来送死了...”其实他自己知道,现下自己的部队已经精疲力尽急需休整,但如果晋阳再丢,南下便再无可能。而自己也将被拓跋珪问罪。 一个时辰之后,探子飞马驰到雁门关城,走了两步,喘气不止,拓跋仪迎面扶稳,问:“是怎么回事?” “晋...晋阳...阳,已经被后燕慕容瓒部队攻下半日,西燕军多数投降...!” 拓跋仪往后退了两步,一时脚尖颤栗,直直跪了下去... “慕容瓒?丹阳王慕容瓒?哪里冒出来的?” “井陉,慕容永他们撤了兵,井陉关门大开,径直从东面山路过来的,行动隐秘,昨日夜间才趁雨势攻下晋阳!......” “一个月啊!我大魏将士近五万人一个月就死在这里啦!慕容永你个废物!蠢材!”拓跋仪用手抠起了一把湿泥攒在手中,用手用力捶地,青筋暴突“他娘的,老贼!我拓跋仪与你势不两立!”竟当场呕出了一口血,昏了过去... 汝之明愿 大帐内,留着两个人,也是一对父子,后燕开国国君.成武帝慕容垂和太子慕容宝,对话持续了一段,可是慕容垂听完并不十分满意的样子。 “道佑,你做太子多少年了?”慕容垂终于点题。 “父皇十年前复国就立了儿臣。”慕容宝答道。 “那可曾想过寡人身后,要当得帝王的责任?”慕容垂轻点了座上的扶手,发出熟铜的声响。 “嗯...”慕容宝身体伏地,作叩首状。 “古来为帝为王可有基业万世者?” “未曾有过。” “为君者,当视天下最重者为何?” “家族、社稷、黎民。”慕容宝一字一顿说出了这个几个字。 透到帐内的光渐渐稀少,而天下却在瞬息中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可知道,天命尚在人为,我鲜卑几百年前甚至未曾踏足中原,而今,我广有河北、中原,如果不是自己去争,谁也给不了你!”慕容垂一时说话变得激昂起来,眯缝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慕容宝,这毫无疑问是少有的。 “儿臣谨记...” “道佑...寡人还有一事问你...”慕容垂顿了顿“登位后,你对你的庶兄---慕容农怎么用?” 父亲一句话把慕容宝逼在墙角,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国事可兴。”慕容宝躬身道。 “汝谨记,血浓于水,司马氏就是毁于对权力的过份追求、漠视亲情,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就这样...下去吧!”慕容垂摆手示意他退下。 慕容宝退出帐外。 “来人啊!” 执金吾拔列敦转身进帐“在!” 慕容垂揉了一下眼睛,一手虚按问“元妃到哪了?” “启禀圣上,马队刚到,元妃娘娘正在辕门问候将士,一时没有呈报。” “哼...还是这么有心,”慕容垂脸上一丝笑意,“但是毕竟**不便过问军政,召她过来吧。” “诺!” ...... “皇上...”段元妃向慕容垂躬身行礼。 “爱妃今日一来听说就在前面那里问候将士,难道粮米都发了吗?” “皇上明鉴...” “还真...呵呵...爱妃真的是菩萨心肠。”慕容垂话也说不清,不禁尴尬发笑。 “皇上近来身体可好?”段元妃并没有用“龙体无恙”之类的敬语。 “啊...也就这样...毕竟寡人快七十了。”慕容垂不禁叹声。 帐内沉默了一阵,元妃顾盼了一下慕容垂头上那细密的银发,不禁暗自感伤...慕容垂刚出现的笑容看到元妃如此,也是停下了。不知何时,他一把用双手握住她,放在自己心口,虽是默然,却生得一股温情,或许也只有你才是这茫茫大地中我最宝贵的财富。 计出边塞 燕魏边塞、蓟州地界,虽是到了春分时节天气仍是清冷异常,今年的雪时断时续下到二月中,是春是冬并不是太明显。这个世界有时太过陌生,苦寒的地界人们也会为了一点点利益把对方的生命随意抹杀,蓟州虽有群山之绕、临海之险、万乘之姿,也逃不脱乱世中最普通的苦难和最惨淡的结局。 半湿的草地上孤单地行着三骑,为首的男子身着皮甲,手执弯弓和长槊,后面两名女子一主一仆,主人如果不是那一身无需表露的气质从衣着上看并看不出是什么大户人家,而仆人拿着小猎弓在那自顾自的比划...... 女子扶着头上的斗篷,朗声问道:”长孙大人,到大宁关(今张家口附近)还要多久?“ ”启禀公主,依之前牧民的说法,应该不远了...“为首的那名男子正是长孙翰,而这一主一仆就是贺兰含瑛和嘉尔莫。 大宁关是燕魏最近可直接通行的关口,商贾、难民全都云集在此,长孙翰驰马到山坡上远远一看,竟有数万人拥挤在大宁关下,这是?戒严? 长孙翰拨马回头到贺兰含瑛面前:”禀公主,关门好像封闭了!“ 如果舍去广宁郡,再往东行去...含瑛不敢多想,因为眼见魏燕东部战争即将开始,这些都不得再耽误。 ”等...等开关,不可能这几万人没有他们要的东西!“含瑛语气坚决的说道。 ”可是长期以来,两国交战,没有哪个守关大将敢轻易开关,如果等,在下怕到时候我魏国大军开到此地...再进关可就难了...对,公主,在下有计策了!“长孙翰突然眼睛一亮。 “怎么...突然?...长孙大人有何良策?” “关上兵少,关下人多,都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如若从北往南走的就有数万,那么从南往北走的相信也不会比这个少太多,也就是说,至少有近十万人堵在大宁关!...” “...难道你想?”含瑛眼神中有点慌乱,对长孙翰摇了摇头。 “公主多虑了,只是顺势而为...一切但凭天时。” 说罢,只见长孙翰没做一丝停留,向关口方向驰了去。嘉尔莫抬头看过去,小声道:“长孙其人真乃伟丈夫也。” 含瑛看了看她,本是要讲,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便也跟着对长孙翰多但心一点。 ...... 关下的人黑压压的一片。长孙翰见此也只好下马牵着,一路过去,到了根本行不得的地方,人围在那里,有讲各部鲜卑话和杂胡话的、也有少数讲汉话的。骆驼、大马、矮马,一股子腥臊味在鼻子前面晃荡。甚至可以看见三三两两的小帐篷,但绝大多数人是随意铺了个毛垫就当个自己的地界儿了。 这些老老少少的人不过是最平凡、最可悲的人,他们在大乱世之中,没有帝王的野心,无非只是想做些谋生计的活,哪怕是贱如蝼蚁也为了这一口气活下去。 长孙翰越走越是泛起本有的怜悯,自己也才十九岁的年纪,如果父亲不是深得王上的信任,恐怕自己也要和普通人一样...可是他们仍然活着...没有任何地位可谈...他们仍然活着... 长孙翰捂着头,没有再去想这庞大的人群到底是怎么来的,再想只是加重自己身上这份负担... 转见一群人在那里说着继续往东还是回北方的决定,各执己见,但他也注意到有一群人始终保持着镇静,一直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商旅么?长孙翰微微一笑。 他望着城楼,恐怕在着急的不单单只有自己。临时关闭的决定...呵呵...如果你们猜到了,就不会这样... “啊,兄台...”长孙翰一手扶紧了佩刀,另一手在这群坐着的人里面拍了一个人的后肩“那个...这个一时半会儿是去不了我要去的地方了...” 那人警惕着转身看着他,“什么事?...” “粮食啊...吃的!知道哪里能买到吗?”长孙翰夸张的指了指自己长大的嘴巴。而奇怪的是似乎那人的脸比自己脸色更难看,似乎不是自己在要吃的,而是那人想要吃的。 长孙翰坐在那人边上,一手手腕忽然扣住那人的脖子,“别动...否则脖子就要断了!啊...我知道这群人都是你负责的...这位置不错...嗯~” 那人枯瘦的面部始终没有变动,只是低声“你想干嘛?...” “不干嘛...各取所需!告诉城头的那个蠢货...私自派人到城下通敌...这罪名可是洗不掉的...” “我们只是...” “只是收集粮食对吧?...谁给你啊?收集粮食就半夜放人进关啊?”长孙翰故意加大了声音,看热闹的人群响起一阵骚动。 “都别动!...”一只匕首已经搁在了那人的脖子上,那群一起的人动兵的一点一滴实际上都听在了自己耳畔。 “话说大人,你怕魏国拓跋珪、拓拔虔百里之外的十万大军,却不怕我生生给你弄个魏国先锋吗?”说完刀尖往前虚指了一番,那人被这寒气所逼,也用眼睛抖索着看了看... “这商贾和牧民有什么好怕的?!别在这里装腔作势!”那人身子被制得死死的,脸上被紧张的气氛弄得面色通红。 长孙翰笑笑,大声说道:“如果他们知道你们几个月前就把存粮吃空了,得不到慕容隆的拨下的补给,私自以口头许诺进关的方式开始借粮...城上的老爷们先不说,现在你们这一批出来的,就算抢个精光,全杀了,剥了皮放在城下泄愤,我想应该是可以的...” 第十一章 决胜一方 笼兵台壁 破晓时分,淡青色的云霭还能看到零落的几颗星星,大地本是应该沉睡的时候,却被数万军队的进军声打破,一声又一声的号角催促着他们前行,并州南部的天井关在雁门城破的同时让后燕辽西王.慕容农给攻破了。 离雁门城破已经三日,此时晋阳和定襄(晋阳东北、雁门东南,今山西忻州)已经尽为后燕军所占。至少在并州,北魏军经过一轮较量之后已绝无再进之力。而正当北魏军力尽之时,后燕军却对其盟友西燕军采取浩大攻势... 此刻,并州中部、北部形势往后燕方向急转,西燕军尽数溃散。后燕军北面慕容楷、慕容瓒大胜,自井陉关到晋阳全数为后燕军所占。北魏军在雁门遭受重创,散置雁门-定襄-晋阳的北魏游击部队也开始往拓跋仪所在雁门关聚拢以期不日恢复战力,然而随着几次较量,后燕军无一不胜,拓跋仪被制,再没有再攻定襄和晋阳的打算,北魏军争夺晋中地区的“救援计划”全盘落空。 并州南部,慕容垂同慕容农各领一军,自东、南两方向对长子-台壁一代施压,西燕军无论是土地还是兵力都已经呈劣势,往西北望去,实际已经促狭在太岳山东南长子平原一带。 现在慕容永犯了一个又一个的错误,而慕容垂的部队在并州遍地开花,慕容永把仅剩的六万人集中在长子城附近以图一战,可到来时,却又不见慕容垂的一兵一卒,望着空空的谷口,谁都不知道这个时代的战神到底还有什么盘算,就连拓跋珪也开始迟疑了。 然而在慕容垂的行营,却面临着其他问题。 “未知陛下唤孙儿何事?”慕容盛行礼道。 “啊...道运,你看...慕容永现在已经是瓮中之鳖,这仗...”慕容垂把手中指杖一扔,双手抚紧后靠,等着他来补充下一句。 “孙儿觉得...虽然他还有六万人,不过穷寇罢了,穷寇应有穷寇的打法,既已如此,不如待其自出。” “哦?...为何?” “困敌无非为制敌,而非逐灭。” 慕容盛说完后悄悄看了一下祖父,只见他面上挂着一丝笑意,但并没有回视。 慕容盛理了理思路:“以我目前国力,如果成功将晋中、南收复,再去疲痹民生征调人来守卫必定引起民愤,恰中姚兴、拓跋珪下怀。恕孙儿妄断...我家同西逆本是一族,一族之下,再错罪不及臣民,还望陛下三思。” “呵呵,如果那慕容永就此俯首罢休,治下之臣民即我之臣民,可是道运呐...你觉得那个人会就此罢休吗?” 慕容盛闭眼,漫思了一句说:“必然不会...” “嗯?” “东汉末,曹魏八十万大军进逼孙吴,孙吴有主降之声在前,而吴侯无惑...况其于我是为伪逆,恕其族诛之罪尚无根据,想必单思此一条...怕也是欲作搏命之斗。” “我有孙儿如此...上天果然待我不薄!”慕容垂长叹一声。 “陛下...言过了。” “好好协助你的父亲还有叔伯,慕容氏并不缺能征善战之将,缺的是一种凝聚力,从你的高祖父一辈(慕容廆、慕容吐谷浑)开始一直到寡人这一辈(慕容垂、慕容儁)一直重复着兄弟相残的往事,骨肉相残必定导致国破家亡,你要好好对待叔伯还有父亲,寡人是见不到我大燕威加海内的一天了...但尔等务必记牢,血脉和姓氏是我们存活的根本!不要让历代的鲜血白流!” “孙儿谨记!” ...... 走出帐外,慕容盛看着这支强大的军队,每个人面上都是对于国家的自信和骄傲,叔伯个个能力远胜于自己,自己才见着祖父月余,怎么就?...难道他的身体...再也不敢多想,因为他非常明白,一个国家是需要权威去集合不同的人才和他们的力量,而不是单凭一些判断和聪明能解决...那自己的父亲---慕容宝,他在等待什么呢? 非友即敌 下午的晋阳城一片忙乱的景象,各类辎重源源不断地送进城内。但是甲骑兵却被抽调了大半,丹阳王慕容瓒接手的并州防务一点也不见得轻松。然而还有一个人却面临着新的问题。 “赵王慕容麟接旨...” “臣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赵王慕容麟日前曾禀明燕代(此时仍未承认“魏”名号)边患,思赵王殚精竭虑,几助大燕开疆拓土,又于国事外交多有功绩,为防代贼入寇,特命汝都督幽、雁二州军事,其下臣工悉听调遣,见旨即日出发,钦此。” “臣...慕容麟...领旨谢恩!” 慕容麟把命令看完撺在手中握得紧紧的,“太子陛下...兄长,父王这是什么意思?这个时候让我去代郡作甚?!连拓跋仪都输了,我们还要顾着东北那段长城干嘛?” “麟弟那是看不上拓拔虔了吗?呵呵。”慕容宝坐在胡凳上一腿撩起,没了在慕容垂身前那些讲究。 “凭他高阳王(慕容隆)的能耐,我觉得拓拔虔不会是对手吧?”慕容麟又挥起那折扇,眉毛对得一高一低... “呵呵,我只管传达父皇的意思,劝麟弟最好即刻动身,他在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瞒兄长,虽说我手下有些细作,但这阵基本上是忙着对北的防务,和慕容瓒都是焦头烂额。没有空理咱家这些少爷们的动向,就连兄长今日来宣旨我也是您到了晋阳城我才知道。” “现在慕容隆在幽州的兵马可有七万之巨,父皇临阵变帅的意思还不明白吗?”慕容宝用手指虚画了两个字,手速极快且准。 “你的意思是说?...天下?可是...慕容农和慕容隆不是他最放心的儿子么?” “嗯,他一向如此,就算再信任一个人,为了之后家族的稳定,为了我们兄弟不刀兵相见,抽出更好。” “难道他就放心我?”慕容麟呵呵一笑。 “我也有私心罢...”慕容宝抬头面无表情地把眼光对着慕容麟。 “是太子殿下自己推荐的?” “倒也不是,只是父皇有意,我只不过做了个顺水人情,如果我也无异议的话,这个事情才算是定了。” “有意?...是说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做先锋么?”慕容麟眉头一舒,缓缓坐下,呆坐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抵住眉骨。 “呵呵,”慕容宝一手拿起了墙阁的翡翠马,“那麟弟就好自为之吧,我就先告辞了,这个就先拿走了啊...” “唉~随意随意...” 说罢慕容宝行出侧厅。 将计就计 西地的乌氏城最近可不太平,首先,有人死了,不是前秦国主苻登,那个死了也和这群人不搭边儿。虽说这个地界儿外边儿经常有人死,可这次死的人不但是在成立边儿,还非常重要。 谁呢?后秦使臣尹皓。不是别人,是后秦托孤大臣、尚书仆射尹纬的侄儿。这可把乌氏城主没弈干给急坏了。 “咔嚓”负责安保的头头就这么被当堂给削了,血溅了一地。 “要你们看好大门就只给我看好大门啊?这么重要的人你们都不给我保住?” “主公,不是我等无力,实在是...实在是事出突然呐。”一向在帐前听命的策士乙弗鹿皱着白眉道。 “我说...乙弗老头...你可知道羌秦皇上姚兴刚刚把苻登给杀了。” “小臣知道...” “那你可知道,我乌氏城守军不足五千呐?” “臣下记着呢...好似不曾缺粮...” 没弈干听完哭笑不得,这老头敢情啥也没听明白。刚想把手上的刀落下,突然手停下,一想这失了礼,老头说不定就给活活吓死了...不行不行,失了他,谁给我出主意啊? 没弈干把刀交给侍卫,眼睛一眯,一股混混的架势摆开来。 “我说乙弗老头...” “啊...小臣在...” “乙弗老头那个...羌秦是吧...拥兵近二十万,要称霸雍凉甚至越过祁连往北,都不在话下。现在又是新胜,举国士气高涨,我之前说徘徊于两秦之间,那是因为苻登还没死,现在苻登一下子就死了,姚兴要踏破我们乌氏城,不过反掌之间。现在还给人家借口,不知你觉得我这城主还有几天当啊?” 乙弗鹿垂下的眉毛掩住了眼睛大半,在绒帽之下,甚至看不到眼睛,沉思之时,他那干瘦的身子结合面部成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样子。 “啊,主公,老臣有一提议,不是最近那乱臣叱干阿利跟尹皓有过过往么?干脆就咬定是他受拓跋珪的命令干的。” 没弈干不禁拍手:“好!我正有此意!...来人啊,给我把叱干阿利带来!对了,还有那刘勃勃和那个汉子!” 一众武士领命出了垒门。 ... 众人心刚刚一落地,却听到屋顶上面几声惨叫。然后,几下声响确是越走越近... “我说你们,大白天的抖什么抖?这么多人怕了刺客?”没弈干一边叫着一边后退。 “城主大人,我劝你还是别往后退了。”垒门大开,光实实地刺眼,只听得一个洪亮的声音。 “何人?”没弈干捂着眼睛。 “死人。” ...... 众人方才回神,擦亮眼睛一看,那不是尹皓吗?...这...这... 再想起他说的话,不禁后背一冷,侧眼望去,座后“侍卫”早已把近侧控制住,一支长戟架在了没弈干后脊。 “尹大人...您这到底是在玩什么把戏?我们可都是皇上的臣子啊。” “哦?不见得吧...” “尹大人何出此言呐...我没弈干自先皇反氐人起,就一直是忠心为先皇的啊!” “哦?那大人的意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咯?哼哼...”尹皓发出阵阵讪笑。 “尹大人,您这今日可是伤了和气啊,如若拿不下我这颗人头,休怪我也...” “和河南王(先金城王乞伏乾归,封号变更)纠缠不清,须知我大秦同他西秦本不是一家,为制衡苻登才出此下策,如今苻登已死,再同苻登势力有染...我就算现在杀了你,回朝也是得皇上赞许啊!” “那...上使...死在驿馆里面的是...?” “我那随从罢了...休得多问...这都是慕容垂的计谋。” “什么?慕容垂?”没弈干一下子脑袋懵了。他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慕容垂和这乌氏城有什么关系。 “没大人...不要永远鼠目寸光...” 没弈干一听,这声音是那侍卫说的...那是... 那人摘下面罩,竟是刘勃勃! “你!...”没弈干眼睛睁得老大,忽然想起叱干阿利这阵子在忙些什么了...交易...和后秦的交易... 刘勃勃把长戟放低:“没大人,原本和乞伏乾归无关,但大秦失掉固原和乌氏城是他想看到的,你只不过是旁从...” “王子(刘勃勃本铁弗部单于刘卫辰末子)...好个过河拆桥啊!没有金城王,当日汝等便走不出我那军备厅,哪有今日汝等嚣张跋扈?” 刘勃勃没有继续理他,对尹皓说:“尹大人,不管如何,他慕容垂欲让大秦同北魏交兵于黄河,已成其棋局定数...不如...” 没弈干摇了摇头,自思不必在于两强之前摇摆以至如此难堪...“尹大人,我愿拜降大秦。” 尹皓笑了笑,用剑指着没弈干“那好,我军已到城南十里,马上接防,大军入城之时,请把军务巨细详述于我。” “...是...”他趴在地上半天没站起身,不过几十人的使馆卫队和两个流亡之人,借着种种外力把自己给架空了... ; 第十二章 白驹过隙 攻心 慕容农骑马从军阵南往北飞驰了一阵,所有人都望着这个可敬的将军,如果说慕容垂是这支军队的军魂,那么他则是这支军队的利刃,同时也是后燕次代最受人尊敬的统帅。 慕容农“唰唰”的马蹄声跑过一支又一支的部队,每一个方阵的将军都向他致意着。慕容农一袭黑袍黑甲越过大军。同马儿站在最顶处瞭望,呵呵,那个平规看来已是就位了... 不一会儿,哨探赶来上气不接下气说道:“敌将大逸豆归被平归将军击破!正往西南逃窜中!” “呵呵,果不其然,有平规在,我还担心身后干嘛?呵呵...下去吧。” 五月的并州已经有了些许暖意,西燕军在对手完全掌握主动权的情况下不知所措,五万人正在从南面轵关赶来,可北面他们最大的粮仓---台壁却只剩下万余守军。后燕军现在要做的不是如何想着去取得胜利,而是按慕容三代的意愿......釜底抽薪,一切就简单多了。 令骑赶来,慕容农扫了扫对面的阵势,轻叹一声,那传令的也揣摩了一阵,等他平复后才说:“辽西王,皇上下令进军!” “好的,知道了”转脸对副官举手示意,并没有发出声响。 副官扯大了嗓子:“全军...听令!” “唰!”只听得几万人并腿的声音... 慕容农向前一步,解开披风转手往边上一扔,众人一下眼光瞟向飞离的披风去了,慕容农却没让他们注意力移走多时:“诸位!” ...... “我大燕复国以来,我慕容农同父亲众兄弟征讨过无数敌人,而今日,对手是西燕军,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辽东龙城的子弟,我们同文同种,都是慕容鲜卑...可是大家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攻灭他们的国家吗?” “西燕”和“国家”这两个词汇平常人都是不能提的,怎么今日慕容农犯了这忌讳... “我不会拿他们那套说辞来告诉你们,我只要你们相信你们自己做过的,相信我们的皇上,相信自己曾经跟着我们在疆场流血、流泪、流汗的这几年,整个华北、天下,是否只有大燕的皇上才想着黎民?是否只有大燕的皇上才能平息战乱?...” 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军队里面鸦雀无声...都想着为什么辽西王战前要说这样的话... “答案肯定不是,每一个势力都出过非常了不起的君王和臣僚,但为什么我们生存下来了?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坚忍!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做到了把军队视为自己的责任!因为我们的热血、我们的时光都随着身边的人一同挥洒在那里!天下之大,有军如此、有将帅如此、有兵卒如此!难道不值得你们再为他们血战一回吗?为了他们,何不慷慨一回?来!”说完慕容农拿起一碗黄酒往嘴里灌... 三军听完打破沉默,齐声山呼:“大燕万岁!皇上万岁!大燕威武!辽西王威武!”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风.无衣》 慕容垂在后方观望,捋了捋自己的白须,脸上泛着薄意的笑。 “到底是我慕容垂的儿子啊!...” 慕容农一身跃上骏马,右手一瞬便拔出长剑:“三军听令!” “呼~呼~呼~”八万后燕军发出阵阵回应。 “奋勇为国!浴血杀敌!” 军中又一阵鼓动...似饿狼般看着台壁方向,毫无疑问这一万多人会被另外八万人撕个稀碎。 “攻!---” 随后号角声响起,盾牌手、长矛手、斧钺手、弓弩手每一个职种分成五行,前后策应、反复交替,八万人横亘在大地上,连成一条壮观的景象... 而对面西燕军的主帅,尚书令刁云看着这一切,他走到台壁城寨的木制城垛后,又看了一下后燕军的气势,对车骑将军慕容钟(慕容运之孙、西燕慕容永堂弟)说:“将军,我看这阵势...” 慕容钟还在观望寨下,看着也是胆寒,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迫于自己的身份,没有说什么,刁云看到如此,攥紧了手中的佩剑,两个人就这么僵在那里,眼看着后燕军一步步逼近,自己却手足无措。 一名尉官打破了二人的沉默,但消息明显是他们不想听到而又在发生的:“尚书令大人,他们砲车好像也靠近了,怎么办?” 刁云也没辙,很简单,事实摆在那里,他们要攻城拔寨不费吹灰之力,而对于这些人来说,并不是必战之战。 “将军,我看...还是降了吧!”刁云面上留着豆大的汗珠,慕容钟看着他,再看看身后那些武将,一个个都是盼望着他答应,或者...用他们自己的办法... 上天似乎给了他一个下台的办法---后燕军的第一轮箭雨... “啪嗒啪嗒”几万只箭凌日般射来...西燕军瞬时躲到掩体下,包括这些将领... “生力军已经没了...大人!...快做决定吧!”另一个尉官恳求刁云道。 慕容钟一时气恼,又不知怎么办,拔出佩剑却是引着自己颈项去的,刁云看到一时惊慌,竟用手把住了剑刃,顾不得那么多,眼看自己的血汩汩流了下来。 “也罢!...唉!...”慕容钟身子直直跪了下去,以手捶地。 ...... “报!---西逆尚书令、车骑将军愿意献降!” 慕容农一时喜形于色,左手一扬:“好!传我将令,停止进攻!” “喀!”八万大军齐齐止步,矢石暂缓。 另一边的慕容垂还没等哨探回马,在后方看到如此,轻捋白须道:“台壁已下...!那么,接下来...就是你慕容永了!” 屠灰 西燕国都长子城弥漫着一股沮丧的味道...不少人收拾了家当准备出去,但很遗憾的,城门全部关上了...因为他们的皇帝慕容永已经疯了... “国贼!...”慕容永听完突然从座上立起,“国贼啊国贼!把他们家全给我!!!杀啊!~杀!~杀!~”他捏紧了拳头,完全没有当日在密室那份豁达,或许人就是这样,想到和真正遇见完全是两码事... “还有谁敢战!还有谁敢出兵?逸豆归兄弟呢?”慕容永一个人在帐内吼着,没有人应答。 一人小声道:“禀告皇上,大小逸豆归两位大人也...先后铩羽...勒马驹将军战死,王次多将军被俘...” “传令太行各隘道将领回援长子!~马上!” 他的急迫和官员们脸上的迟疑形成了鲜明对比,很显然,用离心离德来形容这个国家是再合适不过...没有人愿意陪他一起殉葬...这是从西燕这个政权自建立起开始就没有变化的准则...他们变换着主人,早上可以给这个叫万岁,下午就可以很不要脸的给另外一个人叫万岁,并狠命踩踏着前任的尸体。那么现在,东面的慕容垂要来了,那更好,这个政权更加强大,准备新的礼物给他自己也就福禄双全了... 五月庚子日,慕容永连同长子周边驻军四万余循大路对慕容垂集群发起进攻。然而后燕军却不似之前臣子们描述的那样精悍,战了一会儿稍微死了一批人便往后撤,慕容永也觉奇怪,立马握槊道:“停!他们是怎么回事?” 武官高曼听见呼声,骑马靠近道:“臣确实不知,不过皇上,应小心为上。” “唔,全军...列鱼鳞阵!” 片刻之间,西燕军列出鱼鳞之阵,此阵可攻可守,以步兵为主,只是列阵之后并不擅突击,并州山道之间列此阵,也是慕容永心觉对方有诈。 众人持兵等了好一阵,却只听见山鸦的呜咽,慕容永顾盼四周,那高曼也自带好兵器带人走了几道,却是见不到对方要来的半点迹象...奇怪... 然而有一个人却看着这一切...后燕太原王慕容楷。 他把解开披风扔到一边,找副官要了壶水慢慢饮下...“呵呵...再等等...” 烈日穿过云层把热量传递到西燕军的身上,而他们在没有接到命令之前却动不得半分...慕容永身上也被热出了一身汗...他也在等待,因为这四万人是他最后的筹码...而对方却连精锐的一丁点也没冒出来。 忽然传来了动静,东北方向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提紧了所有人的神经,咦!那是?...两队骑兵,还在互相厮杀!后面在追赶的居然是自己人!什么情况? 后燕军的骑兵没想到自己被逼到西燕军大阵前,抬眼看过来这可吓得不轻...慕容永一见大喜,马上命令开阵,让百余轻骑兵从阵中杀出截住,而让弓弩手待命... 毫无悬念的,那支后燕骑兵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全部溃灭,慕容永闭眼听着厮杀的声音,不禁得意一笑。---也就是说太行的援军有一部已经从东面赶来,还暂时取得了优势...难怪后燕这群人跟我交战的时候总是有后顾之忧...不知这山里面围着的是慕容农、慕容楷还是他慕容垂呢?哈哈哈哈! “擂鼓!随我进兵!”终于确定了信号,目标是东面的石林。“高曼!” “末将在!” “命你领五千步军持防此处,以备来袭之敌!我若身后来兵,汝等行事自便!” “高曼领命!” 慕容永作下后方的部署之后,立即催兵急进。三万五千人从大道转为小径,被山石夹着开过。一时人员显得冗杂,行动颇为不便。 本是迟疑,但见军队已开过小半,便沉下心来留意四周,仍然是飞禽走兽的惊动声,也不见后燕军来的迹象...况且身后刚刚也留了人,怎可能来得如此迅疾?怕是庸人自扰之。 小径中行了一里有余,异常寒凉,同之前在外暴晒有着天壤之别,军士们个个舒心畅气,后面还未进来的感到一丝丝凉风便是死命往里面挤,那些掠阵的武官也不好说什么,也是一个个趁着不注意用手掌合起一些水就往脸上洒...好不爽快! 慕容永心想:若不是身处战争之中,自己早发现一个这样的地方,多来几次也是好的... 深树之间、幽草之上,寒凉可人、芳香弥漫... 真是个好地方啊! ...... 猛然一声嘶吼把众人的美梦打破了...“敌袭!敌袭!” 众人搞不清情况,却只有中间那群人发出了极其恐慌的声音,“...是甲骑兵!”这山涧居然是个t字型,中间那个豁口足以让百骑横列冲杀,后燕军纵马狂奔,以雷霆万钧之势袭来,西燕军瞬间看傻了眼... “砰!~”烈马和长矛碰撞在人骨上产生了物理的折裂,后燕甲骑兵撞飞了抵挡的步兵,接着后燕步兵也冲杀了进来,刀兵声不绝于耳,人和人占地甚至四尺不到,不知何时短兵居然抽不出力,却只见旁人在不断减少又挤来更多的陌生面孔...鲜血染红了一切,看不到一丝光亮,手想伸出,却被更锋利的东西所阻拦...地狱一般的景象骤然代替了原本的幽静.....三万多人从中间生生被隔断了。 毫无疑问...西燕军再一次被击垮了...没有一丝能反抗的味道... “呵呵,你该忧虑的不是后面,我又不打算从后面打你...”慕容楷一边玩着山草,一边调侃慕容永道。“弓弩手!” 副官:“弓弩手准备!控(弦)!” 山上的伏兵早等得不耐烦了,“唰唰”的羽箭借着风儿呼啸着飞向谷底...也是“啪嗒啪嗒”的声音穿透了敌军的铠甲和肢体... 然而还没完...陈留王慕容绍领了一万步军从北面绕到慕容永身后发起了突击,前后都被斩断,整个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能拿出的对后燕军而言只不过是捕杀猎物的一丝余兴...... 恐惧、绝望最后变成了崩溃...半个时辰的光景,慕容永身旁已经只剩十几人... 而慕容垂却是在他最不想看到的时候出现了...“怎么?老朋友,不认识我了?”慕容垂下马面带微笑看着慕容永。 “慕容垂...你要杀就杀吧...说什么废话?这次我是败得心服口服...” 慕容垂左右刚欲上前教训一下他,便被慕容垂摆手拦下。“呵呵...你看,我也老了,如果不是我老了,说不定我还等你成熟几年再来较量...可是你知道我这些不争气的儿孙们...啊...你看...就他们...”慕容垂指着走过来的慕容农、慕容楷等人,慕容永也跟着看过去,脸上挂着惨淡一笑。 “族兄说得哪儿的玩笑话...都是才堪大用之人,何必来戏弄我这将死之人呢?” “第一次听你叫族兄呢...呵呵...不想却是这时...”慕容垂低头自顾自的笑笑,面上却又是显出一番真实的忧虑。 “如果不嫌我这败军之将人微言轻...” 慕容垂脸抬起来也没看他,眼角细微一动“有什么就说吧...” “今日慕容氏重归一统,实乃天命所归...若不是我们自己的私心,也不会有这十年的分隔...如今皇统重归一体,兄应顾念一族之血脉,所谓伪篡...决然不及臣下...” “嗯,就这些?....” 慕容永点了点头...他的近臣个个伏地,只听得有低声的呜咽... 慕容垂拦下正欲上前的长史,“好了,那些个讨罪辞令就别念了,就给他个痛快吧...” 长史听命退到一旁,身后出来刀斧手。慕容永见此,自己起身过去,近臣意欲阻拦,他却甩手示意退下。 “生于乱世之中,本已不主生死,我本有幸,幸在已为帝数载,见一国兴衰,又见大统归于我族,实无恨事。金乌尚且西下,凡人又何必永生?” ...... “人言辽东慕容氏生了许多豪杰...我看他慕容叔明(慕容永字)应该也算得一个...”慕容垂对慕容楷说道。 ; 第十三章 事无定局 治乱一国 西燕和前秦的溃灭虽说已是意料之中,天下也有了崭新的格局,然而对于仍存在的几个势力而言,事情并没有简单多少。 294年六月,在尹皓的促成下,后秦朝廷宣刘勃勃等入长安面圣。 由于礼节的关系,但凡长安入朝,必由南门进入,那也就是说从北而来的刘勃勃一行也必须围着城墙绕个大圈... 刘勃勃看了一下周围“随行”的后秦武士,悄悄将马儿靠近叱干阿利那边,“阿利,等下就要进入长安了,你觉得后秦皇帝会是怎样一个人?” 叱干阿利抬头看着染了黄的天空:“还不好说,目前来说的雷厉风行,并不能预示以后...况且现在西境还有吕光在...当时苻登不出兵怕是影响他在凉州的正统地位,灭了苻登对大家还是有好处的...” 刘勃勃对这些权谋还不太熟悉,只是慢慢听着叱干阿利说,来了兴致:“哦?...那你觉得吕光会不会有和姚兴争霸的想法?” “吕光如此谨小慎微,应该不会主动和姚兴起冲突,而反观慕容垂则不然,天命所眷?非也,孙子兵法有言: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未雨绸缪,谋于未战之时乃上算也。” “呵呵,一门豪杰啊!” “可是物极必反...”叱干阿利脸上显得非常从容。“这支军队,有数人当得强将之称,但其中...无一人能驾驭所有人,如若没有慕容垂自己坐镇,必是上下相轻,盛极而衰。” “那如若拓跋珪等到慕容垂死后...” “不会,慕容垂自己等不了,他也认定了拓跋珪是心腹大患,一年内必有兵动。” “唔...” 刘勃勃几年前还在养尊处优的时候,一直看不上小部族的谋士,认为他们只会嚼舌头,没有几个有真的本事,甚至还不如一个力士来得有价值,而今经过一年多的患难,才结识了叱干阿利这个人;但想到自己身无一物,如若按照草原人重视实际利益的习惯,这是没有任何道理的。那为何他要如此看重,却又是百思不得其解...... “刘大人,刘大人...”后秦护卫的武士叫了下他。 “啊?何事?” “...已经到了正门,负责礼节的官员在那,恐怕我等......不好再...”那人眼光扫了扫马匹... “哦...对...”刘勃勃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之前听着叱干阿利说的事情,一直没有去想这些,才想起这遇到相迎的朝臣,如果官阶不够大,还是应该下马的... “想必阁下就是刘勃勃大人,皇上派遣臣下于明德门(长安正南)相迎,未曾远迎,还望莫怪...” 刘勃勃心想我一个外来的新城主,有什么好怪罪别人的,这不都是门面话?着实好笑... “呃...那大人就有劳了?...”刘勃勃弯腰做出一副很奇怪的表情,相迎的那人倒是没有见怪,毕竟本身这个羌族政权也并不熟知汉礼...长安见多了杂胡也就习惯了...便是一手作出请进的姿势... 刘勃勃跟着晃晃悠悠的走了半刻,到了驿馆门前,那官员又笑着说:“这是陛下嘱托的,刘大人还请与同行人员歇息一日,明日再入殿觐见。” 刘勃勃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叱干阿利,阿利没只是微微点点头,并向那门郎回礼道:“一切但凭大人安排。”...... ...... 姚兴听了那官员的汇报,点了点头:“今日有功了,赏黄金五十两,好了退下吧。” 那人谢恩退下。 华庭之内,姚兴示意看茶,对着另外两位大臣缓缓说道:“两位尚书大人...你们怎么看?” 尚书左仆射权翼看着右仆射尹纬,因为此事设计原本的关系本想让他先说,却又看着皇帝看着自己,便不再推辞。 “右仆射此计,可谓一石二鸟,既免了没弈干再去勾结乞伏乾归,又使固原一代纳入我大秦掌控之下,此后,应善加经略,不可使之再去。”权翼说话语句清晰,并无半点迟疑。 姚兴手掌朝上,用食指轻敲茶杯,又看看尹纬... 尹纬会意,行礼说道:“如今固原一代已为我大秦之地,望其东向,应宜早部署军队扼守黄河备魏国来犯,北向应使人通好柔然,但近期关键...还是应该遣使至吕光、乞伏乾归处,毕竟我关内久经战乱,钱粮布帛之属也非关富余,大动干戈于今并不妥当。” “嗯,二位齐心,实乃寡人之幸,先帝临终之时也曾对寡人训示有加,保我一时安稳不难,若以万世为念,必先以和为本,以人为本。不如寡人做个尾,以文兴国、以教兴国如何?” 权翼之前曾在苻坚那里提过,也是一拍即合,想想已过去近二十年,二十年前的治世本想再也不会在眼前出现;姚兴也说出这想法,却是始料未及,因为凡是帝王必定先以农桑为主,看重实际效益,而文教之说并非乱世所重,倘以天下文教为念,不负君王之本,听言不禁俯首相拜道:“皇上圣明!” “左仆射,这兴盛国家不应是寡人的责任吗?何作此态呢?”姚兴向前一步扶起权翼,权翼年岁大了,只是拂面泣而不言。 尹纬倒是镇定,等二人坐定,禀道:“皇上,不知此次所谓‘文′,是哪家学术?” “寡人...臆为孔孟之道...” “不瞒皇上,臣原是尊崇法家,乱世之中果行峻法为不二之理,观先秦、观曹魏不外如是。若人以虚妄之谦德怠慢兵农,不似以小失大邪?” 姚兴未曾想到自己立儒会遭到尹纬的反对,一时语塞,想不出辩驳的辞句。 权翼站出来,向尹纬行礼言道:“行大道者,必先以德居之,人不可孤妄浅鄙,如刘聪石虎之辈,虽其锋锐一时,但一日失势,天下伐其罪者不知几何。皇上以天下为己任,以孔孟圣德教化万民,先以民之富足安定为念,亦能成其心之所向,以德存世,此之谓王道。” 尹纬笑道:“左仆射所言差矣,儒家集大成者荀子曾言:‘其善者伪也。’人心不过倾于安定富足,并非王化礼教。又以先秦李斯所倡‘王无为、法无不为’,乱世择重而取之。法者,所以兴功惧暴也;律者,所以定分止争也;令者,所以令人知事也。石虎之类可比管子、始皇气魄?” “不类石虎,只是先以安邦定国为念,两位爱卿,不必如此动怒...”姚兴见二人如此,便是劝下... 乱世本无命理对错,行之善者方期之以成效。后秦还面临着很长一段路要走,但庆幸的是统治者开始有了与民休息的理念...... 重拾霸业 拓跋珪看着崩裂的并州,一掌重重地打在地图上,“慕容老贼,欺人太甚!” 拓跋仪自上月吐血还在家中养伤,而长孙肥接替了雁门防务,正与慕容瓒相持,一时身边没有相谋之人,想想这更是气恼。 慕容垂究竟有何打算?东面拓拔虔明明已经压上去,为何不见那边有半点兵动?既然得胜,应该能轻易挑拨...怎么是这样的结果? 目前面临的问题是,自前阵和后燕交锋,两国的交锋已不可避免。还有几个月草原就要霜降了,到时候如若没有储备足够的粮秣,而后燕又要进攻,恐怕到时...... 看了地图半天也看不出结果来...干脆随手一扫便把标识扫了个稀乱... “王上,东平公拓跋仪求见。” “他不是还在养伤么?” “已经到了殿外...”小厮应到。 “那...就快传吧...”拓跋珪顿了顿“等等,我亲自去...” ...... 走出殿外看到拓跋仪跪在外面,那一脸的苍白看着拓跋珪心中不禁难受...“仪弟!...这是何必?应该多在家中休息嘛...” “只因臣办事不力...特来请罪...!”拓跋仪边说边叩头。 “你这还没病好...何必呢...这?”拓跋珪也是心急,急忙用手扶起。 “可是丢了晋阳一地...除了雁门那堆废墟...燕军从南往北就再也没有阻碍了啊!” “寡人自有良策,仪弟目前最紧要的是调理好身子...到来时,仍作我大魏战将,别到燕军来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啊!” 拓跋仪听完泪流不止,一个告罪的首饰,便伏在拓跋珪怀里哇哇大哭,拓跋珪也是觉着二人多少年没这样亲密了,“这...仪弟啊!...呵呵...这怎成体统啊...?” “王上,既是国难,作为臣子、作为拓跋一族,拓跋仪请王上在燕贼来时准我出战!”...... “这......”拓跋珪看着虚弱的弟弟,心里满是歉疚...又于其所请深觉不妥...拍了拍拓跋仪的肩膀,“仪弟!...国事不同以往,我大魏虽强将如林,可燕国亦不可轻视,只去国力强弱,就慕容垂其人,明知再战于我双方不利,然其每每用兵必能扼敌之要...为何?” “为何?” “将者,察也。孙子云: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又云,不可胜者主守,可胜者主攻;并州天堑天下闻名,若攻,必料敌于前,不可以一计而行。分进之,统合之,使惑之,善变之。古来将帅何人惜败?知耻而后勇,思精进于人前,将功补过,大丈夫以其言行证之...何罪之有?” 拓跋仪听了这话...不单只是感念,觉着几万人损失在雁门确是...拓跋珪的意思...又或者说,自己仅仅只是听了拓跋珪的命令而走的一步死棋..... 那目的又是什么? “慕容永必败,慕容垂必胜,晋阳,应是我失算,无怪仪弟...可失了晋中一代,我军面临阻碍却只是表象...” “......为何?难道争夺并州还能不顾晋阳?” “非也...此时敌强我弱,于晋地之争,慕容垂已是强弩之末...非在其武功方略,而是...命数...” “命数?...原来如此,所以我们就...再逼其乘胜追击...!”拓跋仪一时喜形于色。 “不错!...一年内,燕国必有大动,出雁门往北便是草原,到时...哼哼...希望他能继续凭着这样的心态来较量...” 拓跋仪听后深深一拜,几番寒暄后缓缓退出了盛乐宫苑... ; 第十四章 千山之外 亲者何为 归中山的銮驾行至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太子慕容宝从自己的战马上下来,同另外一边来的慕容楷一同拜倒在皇帝銮驾之外... 二人伏地半刻也不见车内响动,看看御马的卫士,卫士也是不知如何解释,外面一片寂静,同以前一样,没人敢在皇帝说话之前发出半点响声...只剩下銮仪的铃儿在那晃得叮当响... “道祐(慕容宝字)啊...” “儿臣在...”慕容宝双眼看着地上抵近的沙砾,没有抬头... “马上要到中山都了吧?” “回父皇,应该还有一百多里...” “有一事,你与楷儿协同好国务,小事自决,大事相商,另召平规驻军拱卫井陉。” “(儿)臣遵旨。”二人齐声答道。 “呵呵...山道多艰,任重而道远呐...起来吧...” 慕容垂等二人起身,两步走下銮驾,望着燕国的后队大军,一手搭在慕容宝身上:“道祐,以后的事情可不简单呐...”慕容垂右手一指“还有他们...这些臣僚...” “父皇...恐怕言时尚早...” “本来...征讨慕容永就是为父的最后一战...余的拓跋珪的事情...好自为之,到时平复,寡人亲自为你接风。”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喜从何来啊?...慕容宝不禁苦笑... ...... 过了近两日,队伍终于到了中山城下,天色初看已是傍晚,前队的慕容盛示意众军偃声而行,一支凯旋的军队却没有半点声音,慕容垂也好奇地掀开了銮驾的帷帐,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得意一笑。 “梓童(对皇后敬称)...你看我这孙儿...” “道运大才,但陛下为何封的是长乐公...”段元妃本是不赞同册立慕容宝的,但又看其子慕容盛确实办事井井有条,心中自有矛盾不说,但见皇帝如此,却只能依着意思慢慢来。 “庶长子罢了...和他伯父慕容农一样,道祐之后应是嫡长子慕容会,此事不必再议。”慕容垂头转向窗外。 ...... “陛下...”段元妃在车内深深一躬。 “嗯?何事?”慕容垂回头见是如此言语,要去握住元妃的手,却被她瞬时的庄重摄住了,不禁收回。 段元妃一时并没有说话,只听着车驾兀自晃动的节奏愈发得大...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却令一国之君半点轻松不得。慕容垂看着她,不禁心中小愠... 此时她慢慢抬起面庞,却是含着泪,眼妆都花了...细声说道:“妾本无他意,二子(少子慕容朗、慕容鉴,393年封渤海王、博陵王)年少,虽欲勉之,然诸王已助力皇上多年,妾思之何为?二子得此禄位,全凭天恩浩荡...” “元妃,这些客套话都可免去,寡人不爱听。”慕容垂摆了摆手,皱起了眉头。 “道运若有治世大才...” “寡人有言在先!庶长子不可僭越!”慕容垂几乎是在用嘶吼的语气对段元妃说...“你身为皇后,应该知道...什么是轻重!国家安定,就是长幼有序!尊卑有序!是...寡人是看重这个孙儿,但还不至于坏了规矩,寡人也一样,宗法上那个慕容儁在,就要为他的江山办事!他死了,寡人才披挂上前,不致使宗庙蒙尘,社稷倾覆!如若...如若...!” 慕容垂一时气恼到后脊发凉... “元妃...你...”说罢掀开车帐...“给我停下!” 队伍再一次停了,慕容垂往四周一看,竟是已然进了城门,皇帝的銮驾就这么尴尬地留在了大道中间......两边并无多少百姓在看,几万人前前后后护卫着这中心,兵甲相拥,翎羽相簇。虽是倍感自豪,却也莫名凄然。 “传太子。” ...... 慕容宝再至驾前,依样按臣子礼节拜倒。 “道祐...” “儿臣在。” “快马诏告你...嫡长子慕容会,邺城防务业已达成,皇祖父肯定他的成绩,令到时即刻赴幽州赵王处...一切由赵王节制,不得有误。” “儿臣遵旨。” 慕容宝起身,后退两步,慕容垂突然做了个搭手的样子,见着便迎了上去......慕容垂缓缓走下,似乎很久不见这中山城的夜晚,大道两旁整齐的宅院,少有灯火,除了两旁跪拜相迎的数百人,再无其他百姓。 “不闻人声也罢,这狗吠都没一声,显生了啊。” 慕容宝瞥了一眼御林军的拔列敦,拔列敦也只是惭愧地把头轻点了一下...慕容垂注意到这个小动作,一手从下而上,合之前那只手一并握住慕容宝,“你啊,多思虑的地方不去,尽是揣摩这些小事...” 新主? 同一夜,在幽州州治蓟城,却是完全相反的景象,客人虽在路上,然而早得到消息的幽州官员们却备好一场盛宴等着他。 “刺史大人...来了来了...” “来啊,奏乐...” 弦乐、钟乐合着一曲华章,这残漏之滴一时美得无法形容。 那来人一只脚伸进大殿,折扇也跟着一甩,“呵呵,不知道刺史大人还有这等喜好...” “幽州刺史李懿之见过赵王!...” 众人齐贺:“见过赵王!...” “孤王确是给刺史大人的阵势吓到了...呵呵...来,刺史大人...”慕容麟面上挂着笑容,双手扶起李懿之。 李懿之顺着礼起身,凑到慕容麟近旁道:“王爷,筵席已备,就等王爷的话儿了...” “那就承蒙刺史大人款待...好吧,开席。”慕容麟双手大开,还礼于众人。官员们躬身道谢,呈两列入席,紧接着,只见穿着靓丽的年轻女子们个个托着菜肴从慕容麟和李懿之主位再到两侧,齐齐放下盘子,顿时香气弥漫... 慕容麟举杯:“各位同僚...孤就先干为敬!请!” 众人:“赵王请!” 双方先后饮下,一时氛围好不畅快...甚至大家都忘却了乱世的滋扰...战争...民生...朝命...似乎都与己无关... 正在人人动嘴个个低头时,慕容麟把一块羊肉夹到李懿之碗里,动作非常之轻,甚至到了碗边李懿之才反应过来,坐正双手将碗举到头前微微一躬表示谢礼。“赵王这...太客气了...” “哪儿的话...以后我在这燕代之地,有什么不符合规矩的...还望李大人多多包涵...” 一句话让李懿之深觉怪异...他赵王位高权重朝中谁人不知...怎地今番如此客气...自己不管上头是慕容麟还是慕容隆还是哪家亲王只要能保禄位周全不就行了?他不可能不知道...那...他究竟何意呢? “赵王实在言重...幽州边地而已...皇恩浩荡,如今我等当全力辅佐赵王,唯赵王马首是瞻。”李懿之严正时出了些汗,周围官员听到便也放下筷子不再进食。 “诶...吃饭吃饭...刺史大人多虑了...” 李懿之朝领头的乐人使了个眼色,舞乐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 ... 酒宴用完,李懿之把慕容麟和同行官员送走,脸色一变:“关上府门,你们几个跟我来...” 五个人跟着李懿之在刺史府拐了几个小道,到了一个偏厅。李懿之取了个火,将房中烛台点亮,然后身子坐在了一个靠椅上... “各位...今日赵王来此...来者不善呐...” 别驾从事(州刺史最高属官,主管政务)王嬴一手轻划,步履细慢踱过,转头说道:“在下看来,他今天绝不似问究防务的...” 李懿之听了,转头看向薄曹从事(主管钱粮书簿)卞谕,卞谕早早猜到:“大人...今日赵王未到时,在下便觉着这一州财政粮秣才是赵王最想知道的...军队、钱粮、人事,幽州军务以前便是他同高阳王一同掌管,一度并通北地征伐,同我前代官员广有交集,之后才配属到赵地为王,既然事通南北,军队便不再是他想知道的,而如果要担起幽州大任,接下来就是钱粮和人事,其根本,不外如此。” 牙门将军令狐元昌本是要去辽西地方讨要钱粮,今天听说赵王来范阳才又止步穿了官服来迎,不想如此棘手,一时站身在旁没有说话,李懿之用手指点点木桌,“以令狐兄看来如何呢?” “刺史大人,以标下愚见...赵王今日该有所动作...” “哦?”李懿之忽然坐正,面上带着疑问与期盼。 “如若按卞大人的想法推断...赵王很可能近日就要找拓拔虔麻烦...并不是说会在幽州有大的人事变动。” “令狐兄有何根据?”王赢询问道。 “并州一战谁人不知赵王军威?就连太原王、辽西王的功绩也及不上他,可是并没有任何封赏,而是紧接着调派到幽州主理东部防务,而辽西王亲随却被调到南线对付晋朝,恐怕,平衡诸王实力是皇上自己的意思...但却又不仅仅是平衡,幽州动兵,打击拓拔虔,于对魏全局至关重要,这样拓跋珪的双手将被统统斩断,到时,塞外尽入囊中又有何难?”令狐元昌话毕,又退回原位。 李懿之听完释然:“那我们就好好按着他的意思,就当助赵王、皇上一臂之力,尽我等本份...哈哈哈哈...” 立于乱世 慕容麟并没有留在范阳多久,至少不想和李懿之呆在一起,呆久了猎鹰也会变成家雀。刚好听到一个消息,有个笨蛋干了明令禁止的事情,那么那儿就是第一站,他和他身后的三千轻骑兵望向了自己的目标---大宁关。 要解决的问题有两个,撤换大宁关守将孟骕、解决涌入的十万难民。道理很简单:幽州很穷,我来了之后就必须要不留一丁点儿后患,然后刚好你们手上还有点我要的,那么对不起了~呵呵... ... 长孙翰坐在山岩上,远眺这苍茫大地,头偏向一边,那原本是支离破碎的塞外草原,时间伴着战火在这片土地上匆匆而过,现在不见了草原人的纷争,如此浩瀚的疆域都成为一国的领地,也是自己的母国-魏。看另一边的燕国,尽管起家并不是那么值得称赞,但在一族的细心经营之下,尽管漫着无数人的鲜血,那山川不是依然壮美吗?没有为离人的遭遇感到丝毫垂怜,为自己迷惑不如把握当下,其实...这就是我们所生存的时代... “长孙大人...我可以叫你长孙吗?饭食弄好了,公...主人叫你过来吃饭...”贺兰含瑛的仆人嘉尔莫在远处呼喊道。 长孙翰嘴角一笑,低头看着手中把玩的木柴枝,百感交集的他无法用更好的语言解释这段时间的一切,用力一甩,啊...果然还是这样做干脆...... 他慢步行到贺兰含瑛面前行了个礼,含瑛点头一笑,示意坐下。 草原人不懂那些繁文缛节,见他坐定,含瑛便在火堆上亲自用佩刀割下一片鹿肉递过来,长孙翰双手接下。 几个人吃着吃着并不说话,倒是嘉尔莫在一旁跪坐,手撑在大腿上不时往四周看,心完全不觉公主哪儿古怪,便仍是小孩子的那番好奇陌生地方的风景。 “长孙大人...”含瑛擦了擦嘴角。 “在。” “有一事心中不明,还望大人告知。” “公主这...臣下说就是了...” “既然已经知道这条小路,为何还要到关下徒生事端...?” 长孙翰起身,淡淡说道:“公主此去可是中山?可是与拓跋觚大人相会?” “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已经两个月了,还请大人不要明知故问...”贺兰含瑛一时皱起眉头,对长孙翰的冒犯非常不快。 “这千山之隔,公主所作所为全在一个情字,唯有挚爱才能让人一生难忘,甚至抛却生死;而臣下,便是完成主命,全在一个信字,或许方式和公主不同,但臣下要做的是保证这个国家的每一道命令在自己身上都得到完整的实行,我要做的是让公主平安到达,仅此而已。” “那和那些无辜的百姓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他们去吸引两国注意力?” “所有人都去对付难民了,那么我们走小道只要避开难民,搜查也会少些...不过那也只是暂时,对我们来说,暂时也够了...越过燕郡、范阳郡不过五六日功夫,再往西南就是中山了...” “长孙翰!...你!...”贺兰含瑛看着眼前这个两个多月朝夕相处的人,简直不敢相信他的执念所带来后果...还有自己...... 十多万难民南北在大宁关产生了交集,长孙翰并不知道在那扇关门打开后还有什么能成为阻力,他从小生长在将门,父亲是知名的长孙肥,被父亲寄予厚望放在了禁卫营,有着敏锐的洞察和不丝毫亚于沙场将领的冷酷,双手释放的能量他自己都想象不到。仅仅一晚,十多万难民堵在了关口,踩踏死了多少已记不清,和燕军有多少冲突也记不太清,关键是---燕魏两军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难民和大宁关上面...往南?往北?...其实都是一样... ; 第十五章 故影如尘 文士和囚徒 邺城西郊的枫池岱海是一个人工挖凿的景致,起先为曹魏王朝所建,用作皇家別苑以供皇帝游猎赏玩,待慕容垂二定河北,因看重世家大族的作用,又命人重修司于国事,如今工程初定,河北大族如遇征召,必先来此候驾歇息。 漫步其间,闷热不复,倒觉一丝清爽,四面环顾但见林木茂盛、绿荫交织,阁楼尽缀、相间得宜。其水引自漳,质清而近雨,走进用手从中划过,透过指尖的每个缝隙浸润在心中,闭上眼来,感受到的是漫长的季夏,一时竟忘了尘世的喧嚣... “想必...这就是拓跋觚大人,在下弘农杨予之。”少时,只听得身后有人说话。 看过去时,竟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士族少年,穿着得体,白净俊逸,见人回顾,便是躬身行礼。那双眼有着不必言白的自信,却真是这年龄该有的气度么? “予之?” “杨昀,表字予之。” “哦?但观阁下尚未...” “此事和家父已有商量,到时候就叫予之。予人乐事亦于己为善,生逢乱世,应当如此...为念...呃...在下一时言多...” 啊,原是三分呆傻之人...不觉心中好笑。 “代北拓跋觚,不知阁下何事?” “只是单单想见...阁下...”杨昀稍低了头,一时不知作何对白,尴尬片刻,他转后朝仆人使了个眼色,仆人立马奉上一只锦盒。 “这是?...” “在下的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仆人托着盒子呈上,手伸过去不觉抚了下,嗯?金丝线的盒子啊?...呵呵“这......无功不受禄,况你我只是初见。这礼,便是不好收罢...” 杨昀立住,表情稍变,躬身一礼。身起言道:“允之素来仰慕豪杰,生于望族,除生计钱财外并无他用,一日为官若是无谓天下、无谓众生岂不似同苟活?允之听先生来燕三年未曾得还,究其大概,乃执念一国忧思,体及君父,故感佩非常。” 呵...这家伙...比起牛犊,一个成年人心中的惊慌却多于感动。拓跋觚瞪眼看了看他,竖指作噤声状。 拓跋觚心中并不信任这个年轻人,确切的说还带着孩童气的稚嫩。“在下只是来此消遣,才得了燕皇陛下的恩德,恐怕阁下此番...”拓跋觚对着那仆人摆了摆手。“...恐怕找错人了...” “那...先生是...” “为国也好,为自己也罢,阁下若是有意,取其一便可。”拓跋觚用手扭了一下辫发,接着松开,靠到在湖边山石上伸了个懒腰。 杨昀寻思片刻,暗自笑了一声,对着拓跋觚礼道:“人言拓跋觚善断,果不其然,请受允之一拜!” “果然还是给你说动了...比起杨公子的善于用智,在下那点所谓善断的虚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呵呵,先生过谦了...” 四方来客 驼铃在长安城西门响起,弹唱也随之靠近耳际,大街上一群顽童也跟着围了过来,那些胡人的装扮并不怎么起眼,只是普通的白绿装扮,姚兴开放边市也有一度,对于长安的人们来说河西和西域胡人并不罕见,却是粗布下飘出的陌生而奇特的香料味吸引了他们的鼻子,“嗯,真好闻...”不觉就跟着驼队一路走着过来。 可不知是怎样的经过,孩子们由嬉戏变成了专注于驼队的其中一只。驼队的主人看着他们那样子也是好笑,翻下自己的骆驼,身边带着两个仆从,走近用并不熟练的汉话问:“小孩...这骆驼怎么了?我...这汉话还行吧?” 正当他怀疑小孩是不是其他民族时,小孩却睁着天真的眼睛看着他,说:“大胡子,你的这只骆驼怎么没有其他骆驼的骚味?” 那大胡子失声一笑,摸着说话的那个孩子问道:“小孩儿,如果你要准备一个礼物给你心爱的姑娘,会把它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吗?” 旁边的小孩们一阵大笑...那孩子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羞怯地问:“难道大胡子伯伯要把这个送给心爱的姑娘吗?” 大胡子一手横在胸前,朝皇宫的方向深鞠一躬:“不是,我是要把这个送给大家,送给皇帝陛下...”这话惊到了众人,就连一旁围观的老少和过路的妇人都睁大了眼睛,这骆驼里面是什么宝贝? 由于最近后秦实力的增长,贸易也逐渐增多,来往的商客如车水马龙般挤进了外市,也就增大了普通百姓开眼界的机会,青年们都在学习各地的语言和文化,对西域的繁荣有着极大的热情,经历了两百多年的战火,普通人没了魏晋统治时期的保守和官本位思想,崇商之气却日益浓重。 恰好一名巡逻官带着一队卫士凑近,对那人行礼道:“这位大人还不知怎么称呼?” “墨.阿赫尔,阿赫尔就好了,你们羌人也有汉人的这般讲究么?”话语间透着一股豪爽。 “那请问,这真是要献给皇上的礼物么?请问大人来自何方?”武官依旧恭敬探问。 “是,给予天下之物,若不是给大秦皇帝,怎么能让它发挥用处呢?” 武官话毕,问了一下身后的一个卫士,然后转头说道:“按朝礼,宾客是要先由鸿胪寺(主理外交工作)官员接待,礼品向职司官员列单即可。” “那耽误了多少时日...这可不是普通的礼物,如若陛下真心要兴盛一国礼教,就应该即日召见。” “好大的口气,鸿胪寺一天忙都忙不来,你这...!”一旁的卫士实在看不过。 那武官倒是没说什么,身子一侧,左手朝南指去:“鸿胪寺在那边,再过几个街道就到了,如若不嫌弃,我带您去吧。” 大胡子还礼,“中土礼教果然名副其实,那就...听大人的。”商队由这一队武士护送往那边行了去,小孩儿见武士们带着刀,心里总是有几分惧怕,也不好跟着便往别处跑了去... 市场一旁,却有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右仆射大人,您猜那里面是什么?”说话的正是刘勃勃,十几日前见过了姚兴等人,固原一带事务并不多,遣叱干阿利回去看着没弈干,想必生不出什么乱子,而自己在长安呆了些时日,便是与尹纬有了交集。 “想必太守大人已经猜到了,何必再问呢?呵呵...”尹纬捋胡笑道。 “噢?在下实乃不知,还望大人...不吝赐教。”刘勃勃便也是客气,官场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去听去熟悉罢了。 “不知刘大人曾听过西域僧人佛图澄么?” “僧人?...” 当时经过河西走廊的胡僧并没有把佛教带往草原,而是径直由长安去了洛阳,再散布到关东各地;几十年前佛图澄在冀州邺城附近讲经,一时声名显赫,却由于后赵衰亡太快,各胡族文化也不高,人心离乱的时代,人们只懂祈求上苍给予一条生路,而那些佛门经藏并不是普通人能看懂的东西,宗卷的没落所带来的是经义的没落和佛教本身的没落,对于尘世,始终要介于人这个个体,没有了大道通达,他的陌生也在情理之中。 “嗯,那至少是刘大人您祖辈的事情了,近来皇上有意宣讲佛教并兼有赏赐,胡商听闻此等好事,也就都来了。” “在下倒是对此事不甚了解,”刘勃勃实际上是想说不感兴趣,话到了嘴边又改了:“只是明明那武官应该也同您一样了解,为何还要迎他去鸿胪寺呢?” “鸿胪寺卿梁斐是我的人,看他忙,再添一把柴火...”尹纬说完又笑了笑。 “啊?...那武官...” “左仆射权翼次子权凌,字景孝。” 刘勃勃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中指顺着脖子往下轻触了一下上腹。 “既然乌氏城现在由叱干阿利把守,那我安排人手早日送你去固原吧,毕竟身为一地太守,职司所在,不宜耽搁太久。”尹纬看着刘勃勃,心想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年,能有什么问题?到时候还不是自己的人。 “一切听大人吩咐。”刘勃勃嘴角略微一扬,随即抱拳应声。 嗜血的疯王 午后又一场阴雨,雨幕中依稀见到还有那戴着恐怖面具的骑兵还在四周,处在中间的人绝望了,他们没有什么像样的武器,甚至还拖带着女人和小孩...鲜血在死尸周围播散,却又顺着雨水的轨迹消失... 从大宁关挤进来的这群牧人并不了解燕国,原以为和魏国相对的那一头应该还有一条活路。可是也就在一刻之前,发现燕军也全然不同之前大宁关的守军,个个披着黑甲和戴着银色面具,用尖锐的长矛一一挑穿他们的妻子和儿女...风驰电掣般又从他们身前身后闪过,眼前,真的是自己听闻的燕军么? 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承认自己是否是燕军,没有旗号,没有呼喊,只是执行一个简单的命令:屠杀。在赵王慕容麟面前,军令就是一切,说他们是魏军的先锋,就不要再迟疑,杀了便是。 在骑兵反复而沉重的冲击下,空气中只听见凄厉的惨叫,而孩童却奇怪地停止了哭泣...他们同父母匆匆地去了下界,带着永不原谅的诅咒... ...... 一个时辰的光景,这批两万人的难民被这支军队杀了个精光,骑兵下马用长矛和钉锤试探每一具尸体,而当他们的上司稍不注意时,又去掠夺那点可悲的金银器物,就像秃鹫般可叹。尊严?那并不是他们剩下的东西... 稍远处,雨逐渐变小,乌云自东北的山坡散开。骑兵们不一被吸引了,啊...仍然是普通的光亮,和上一次结束的战斗一样... “赵王,事已至此...”监军心中矛盾,又不得不说的样子。 “事已至此...脏手的事情,绝不劳烦父亲,你就这么跟他说吧...”慕容麟擦了擦嘴角的血渍。 “...赵王,那下官...何时呈报皇上?”说话有些颤声。 “啰嗦...就今晚回营...”慕容麟一边说着一边把骑枪交给了旁人,呼喝一声,便只留得监军一个人在,监军呆呆看着还未完全被泥沙覆盖的马蹄印,不见了赵王,却只有旁边其他黑甲骑兵的笑声。 ...... 慕容麟一路奔驰着,他对倒下的死尸并不太感兴趣,但走的每一路都有三五骑兵看见他抵近护卫。毫无疑问,这支部队和自己已经形成了默契,不枉自己多年心血。对他而言训练一支精锐的部队并不难,其一,打不完的仗在前面;其二,自己握有太多资源可以赏赐。 把我调出来又让我尝到了鲜血,还把幽州的大权又还给了我,这点退让你希望的是什么?是在训练未来帮你宝贝嫡长子护卫的狗儿吗?慕容垂,你错了,总有一天,燕国将是我慕容麟一个人的!无论是谁,都不要挡在我面前! ; 第十六章 风凌西塞 初露锋芒 刘勃勃往前一看,确实不能再走了,不是因为河西的飞沙走石,而是漫漫黄尘之下千人的陌生马队,这河西固原,亦非沃土佳国,也就黄沙喝不完,回个固原城,怎么尹纬有意,响马子们也不落下? “大人,前面有响马!”侍从武官下马,慌张说道。 刘勃勃没有说话,十五岁的年纪却见了很多大场面,单纯用手把围在脸上的黑色面罩又上提了一下,没有看那人,也没有去触碰刀鞘;因为他知道,河西没有这么庞杂的一支响马,谁派来的,这倒是个更有趣的事情。 侍从官刚回过神,再把目光定向他,便见到他那只高高举起的手,那是? 刘勃勃一个空洞的眼神看着他,“你,还在发呆么?等着被人拿去喂狗?” 侍从官颤巍巍地抱了个拳站起身来,大声呼喊“列阵”,命令从原地散到周围也就片刻功夫,原因很简单,包括货郎仆役和自己,刘勃勃只带了三百一十一人。 对面的被认为是响马的骑兵却没有耐心等待这边迟缓的行动,一整排骑兵借着风沙的掩护,直冲了过来... 对方越冲越近,刘勃勃命令一队骑兵侧击对方横排,待其驰出稍许,做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动作---“驾!~”刘勃勃一马当先,径直反冲!喊道:“生死之际!随我往正西豁口杀出!” 骑兵同骑兵的战斗向来是对比冲击和搏杀,刘勃勃这方人少,也不都是有马的人,下等仆从们和步兵组在一起,而有骆驼的便和骑兵组在一起,以斜侧先出的那支骑兵弯月般掣住对方,而自己则率余部在对方反应瞬间,拉开中间的那道豁口,狠狠地插了进去! “砰!”“咔嚓!”双方发出猛烈的撞击声...骑兵的速度折裂了自己和他人,刘勃勃并没有在意死了多少,而是双眼看着他的目的地,那是光亮!哪怕是血红的光亮! 对方第一波五百余人的骑兵居然被三百来人的混成部队搅乱!而第二波要动弹时却由于刚好来的阵风被风沙吹黑了眼睛...... 有了,这是机会! “不要缠斗,往西再进!~” 落马的人再也没有跟上刘勃勃的步伐,而追兵也被斩成两截,两拨人不停厮杀,弯刀反复劈砍着铠甲和铁盾,多了几道齿痕,却又带着对方身上的血肉凌厉地剥离开身体...... 他做到了,在正西冲开了豁口!没有往后再看,却把鞭子挥舞地更重!“驾!~” ......“抓住他!放箭!”只听得箭支呼啸,似乎自己与风与命运在竞逐,而身后则是无数人未跑过的尸骸...... “响马靠近!保护刘大人!”好似后方的马蹄声往相反方向消去...难道是尹纬交代了什么命令?...啪啪啪,有人落马,也有人自己脱离往后冲锋,清晰地听出自己人在毫无命令的指引下完成着一次次阻拦...... 天依然昏黄,不见了长安日月,也没有叱干阿利奇迹般的救兵,迎头而来的只是无尽的风沙...... 疾驰了好一阵,听到马蹄声逐渐稀少,刘勃勃方才回头,一看,身后居然只剩下二十余骑,再远已不见人。 他们脸上早已看不清本有的纹路,统一的只是被荒凉的土地烙下的那一道道深印,黝黑而又刚毅。毫无疑问,同时代一样,这群卑微的人燃烧着自己的内心,他们渴望的是一地和天下的安定,盼望着和家人过上普通而平淡的塞上生活。可是啊...生存下去且都尚同蝼蚁...把力量贡献给一个主人,真的是解脱的方式么? 刘勃勃看着这二十个追随在自己身旁的勇士泪目了...他不知道尹纬给了怎样的命令,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样的资本和身价让西地军阀都来争夺,对他而言,仅仅是个后秦的看门狗... 看门狗?...呵呵...就从看门狗开始吧! “勇士们!...刘勃勃欠你们一条命!...这河川总有一天会在我们脚下,无论那些人是谁,一定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 这些人并没有因为一两句话而血脉喷张,因为这些年妄图占据陇右雍凉的人实在太多。望着刘勃勃,他们只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毫无疑问,他的手段凌厉异常...如若不是这次反冲锋,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他表现出来的聪慧果断,让每个人都信心满满,危急时自发地向他靠拢...但...看着自己的刀口...便又想起尹纬交待的事... 河西有一种东西永远不会更改...正是贫瘠使得每一粒麦芽因苍凉而显得珍贵...而生命也是如此..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有一次...他们是尹纬的部下,按照尹纬的意思保护年轻人是没错,可是对于武人来说,天天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说不定哪天就倒在这世上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只需明白自己到那时也是吃人钱粮的...其他都毫无意义。真的需要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树立点什么该相信的东西么? 固原变乱 月儿在乌云后微微露出一点儿白头,灯火同其相互映衬,便是见着门前多了来人,刘勃勃一行回到固原城,城门大开,叱干阿利在灯火下快步相迎,还未完全行礼完,便道:“出事了!” 他把马缰交给随从,侧过脸,稍定了神:“没弈干?” “呃...和他有关,但不是...”叱干阿利说话有点不畅,刘勃勃见后面朝廷派来的监军,呵呵一笑。 他朝叱干阿利摆了摆手,随即和众人说道:“屈孑(刘勃勃字)来迟,一路幸有壮士护送,不料其间突生变故,愿为壮士设台,以慰寸心...” 叱干阿利见他身后只有二十来人,似乎明白些什么,但还是愿意看他演完这出......“听到太守大人说的了,设台!” ...... 北地的祭祀不像河洛江南,由于汉文化并非主导,采取的形式也融合了少数民族的一些特点,在规格上有所差异,香案、烛台、供品都遵循大道至简的特点。刘勃勃不懂这些,见东西摆好,跟着走上前充当主祀。 先是伏地一拜,眼睛闭了稍许,再慢慢起身,周围的旁人都看着热闹,不知道他是搞什么名堂。 突然,他拿起三炷香对着自己额头便是直戳...滚烫的香条应声而断,烫出的一点”滋滋”的声音异常清晰,众人连同他后面跟来的卫士都看呆了... “屈孑无能!...” 随后双手用力抓住木桌,以首相扣,发出重重的撞击声。 “砰!”~ “叱干!”没转身,没有任何表情。 “在!” “说,是什么事!”当着众人的面,这事情敞开了。他心里知道,但就是要在这个恰当的时机说出来。 “昨日,有人夜袭,企图掳走没弈干,经过血战被我们击退了,并且...并且...抓到了俘虏。” “问出来了么?” “是自己人干的...” “皇上胞弟...济南公姚邕。” “此事关乎国体,可曾查实?”刘勃勃不知从哪拿出一支匕首,用手指轻划,便是留下一道血印。 “回太守,刺客几经相问,答案前后一致,已遣人录下口供,未敢相瞒,其情确是如此。” ... “呵呵...好啊...姚邕!好!”几个短促的字落下,匕首也甩开扔到一旁,神情大变,双眼看向夜空,却并不那么释然。 “还有...大人!...” 刘勃勃转头,细看着叱干阿利的脸:“何事?” “尹皓大人遇袭...身负重伤!” 他几步走到阿利身前,“尹大人?他们为何要行刺尹大人?” “呃...尹大人当时和我在议政厅谈事,忽然听外围有变,几下贼人便闯了进来,尹大人只是站在那里,手中没有兵器,被一支短戟插入小腹,是否刻意,并不太清楚,只是现在恐怕......还望将军(去长安时任骁骑将军,加奉车都尉)...快见尹大人一面!...” 勃勃朝左右抱拳,还没作声,便有人牵着马过来。他向那人致礼,翻身跨上马背,忽觉着落了什么。 “他人在何处?” “就在大人府上...不敢妄动” “好!你在这里主持祀宜。”他望向同来的人“你们几个,随我来。” ...... 固原城原本是个大城寨,所谓太守府议政厅无非就是在没弈干的堡垒上加个临时牌匾。连官员应有的阶梯级数也不清楚。刘勃勃府前感慨世事变化之余,又不得不把步子往前迈去... ... 进入房内,几步到床前,“扑通”一声伏倒在地,把大夫、仆人都惊到了,张口一句:“尹大人...在下来迟!...” “刘勃勃吗?...靠近点儿...”尹皓艰难地说出几个字...然后又是咳嗽一声... “这伤势...” “只是...脉络不定而已,一呼而脉四动...身已至此,应是大限将至。本还想...咳咳...看看你刘勃勃究竟有什么本事在这河西固原...恐怕...是见不到了...”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握住尹皓的手... “我死后...伯父...再无能用之人,天命不假!...望你念我尹氏旧日知遇之恩...好好襄佐伯父大人...和皇上...” 尹皓说完便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刘勃勃没有像普通人那样恸哭,他知道自己报答别人的方式,尽快让固原地区恢复平静,以羌秦封疆大吏的名义来把这一步步走好,积蓄自己的实力... 可是这周边太多太多难缠的对手,故主没弈干、金城王乞伏乾归、凉王吕光,甚至搞不好尹皓的死连他们家族的朝敌权翼也涉足其中...啊,还有一个...远在盛乐的拓跋珪,那颗草原上正冉冉升起的新星...啊!...好吧,都来吧! 哪怕是看门狗...也有让你们尽数瓦解的一天!... 这个人对他自己来说就这么死在了异域,一个野草和沙砾漫布、甚少平静的地方;家族利益在这个人死前都没有放下...那么自己呢?可曾忘记大仇未报?可曾忘记烈烈骄阳下在整个北地草原和戈壁曾经驰骋的匈奴? 不会忘记... 因为自己的心脏还在为这一切而跳动... 第十七章 一尺天下 杨氏其一 “阁下看了半天,莫非看出什么门道了?呵呵。”说话的是慕容宝,一盏茶从不离手,若非意外,是要赠与来客等价的礼物的,而此次不同的是客人却来得让自己小有意外,但等从管家那里听了一些旧事,便又浅浅一笑。 “太子殿下,在下只有一事,如不是父亲有意嘱咐,昀...实不敢擅作搅扰之举。”说话的正是那日在邺城的杨昀。 “呵呵,谁人不知道令尊和北国诸公都有交集,杨公子...想必我慕容氏并没有令尊特别舍不得的东西吧...” “可是在下,只为促成一件事...”杨昀话说到一半看着慕容宝,不是低等的盼望,而是用鹰一般的双眼从那并无风霜的脸上直勾勾地看过来... 怪异...可是慕容宝仍然是朝堂上那般深藏不露...啊...毕竟是年轻人...沉不住气...那么就意味着很重要。 慕容宝放下茶杯,眼睛轻眨了一下,说道:“那...容某一猜...” ......杨昀抬起头,席地坐好,等待那边的话。 “尊父杨钺欲促成的是燕魏罢兵...是也不是?”慕容宝对坐,用左手两根手指指向杨昀。 “只要太子殿下有意,我愿代魏王传达合好之意...”杨昀一手上抬,正好接住慕容宝的手指,却是不怯。 “呵呵呵呵...杨公有子如此也难怪,只是这好大的生意啊!可是,公子可知道大燕的诸位皇子中,只我慕容宝不晓兵事,促成燕魏合盟...这个嘛,某也不知公子...对此又有何意?”慕容宝说完抽出手指,轻抚下颚的胡须。 “殿下说得这番话是有意推搪了?但是私以为,此时需要休息的恰恰是燕国而非魏国,胜,不在一时,而在长久......收得并州,燕国去粮饷十之三四,又要安抚民众、颁布新法...西燕本身毫无积蓄,若以全力囊括之,其余不计,这钱粮便是问题。相信无论殿下还是燕国皇上都是非常清楚的。” “哦?按杨公子说...那如果促成两国交好,与我喘息,我这就一本万利了?”慕容宝暗藏锋锐,只待杨昀有下个错着。 可是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杨昀也是见招拆招,早有预料:“非也,燕魏苟合,人人都知是权宜,可于殿下便不一样。”杨昀接着说:“殿下此时房中可有山川地图?” 慕容宝朝管家做了个手势..... 管家过来将地图一寸寸摊开,又慢慢退至一旁 “殿下请看,现在最北的博陵范阳一代是赵王慕容麟对吧?那么很简单,我要说的便是他...”杨昀看着地图上的幽燕之地,双手一笼。 “若论兵事,燕国有辽西(农)、高阳(隆)、赵(麟)、太原(楷)、陈留(绍),再加上前世子、十余年前殿下身死王猛之手的亲兄慕容令。殿下的身前身后无数人看着这个位置,想必在下讲的,殿下也是日夜担忧。” “呵呵...你杨家还对这个有兴趣”慕容宝冷笑道。 “诸王功勋卓著,军中又极有威信,试想若是半年内燕魏再战,诸王披挂上前,殿下以甚么来保全自己的位置...?还望三思!...” 慕容宝心中泛起一阵焦灼的刺痛,示意管家和杨昀都先退下。 “那,在下就说到这里,还是按前话所讲,殿下若有意便于日内答复。只是再也耽搁不得......” 杨昀起身便要告退,却瞥见慕容宝快速伸出了手,生生给止住了。他看向慕容宝,慕容宝也看向他,不知僵了多久,慕容宝反手用中指和无名指夹住茶杯,说道:“我也干脆点吧...” “那......” “拉拢慕容隆,明升暗降的事情,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 杨昀躬身,拜谢道:“那就有劳太子殿下了,其他资费,但由我杨家担待...” 尹府白事 叱干阿利同刘勃勃在固原城中遍寻前城主没弈干的身影,一周也不曾见着。二人一时慌了...这个地方才得手一月。现在后秦赋予自己的权柄还在,可是证明这个“权柄”有效的人却死了。 同样知道这个消息的尹纬,没有为尹皓的死过度忧伤,他经历最糟糕的时候也就孤身一人。 而现在,时局看起来好得多,姚兴统御全局,各安其事,权翼虽政见不合,但要说到撕破脸皮对他亲族出手,怎么想那也不是权翼的为人。至于那个姚邕嘛...呵呵...这种伎俩简直可笑...我可是尹景亮,谁在局内谁在局外一清二楚。 尹纬,字景亮,陇右天水郡人,年六十一,后秦帝国右仆射,早年追随故皇帝姚苌之兄姚襄,其后十余年不出,而名声早已闻名于陇右,人称之大贤。前秦苻坚当政时征召四方贤能之士,受姚苌举荐,入朝仕苻氏一族。淝水之后,北国变乱叠起,随姚苌反苻坚、平苻登,一路上对整个后秦帝国的建立都立有重大功勋。 ..... 尹府刚接过刘勃勃发来的灵柩,便有人闻信赶来吊唁了,按官员们耳口相传的话来说“毕竟是朝中右仆射,不论派别,还是要去的。”于是尹府门前便有了不多见的“热闹”。 门口官吏进进出出皆是按礼来拜,而却有三声“大人到”让眼线直接报到了尹纬的耳边---太傅姚旻、尚书令姚晃、左仆射权翼。 毫无疑问,这三个人各有目的,但也都猜到了,对于尹纬而言,整个后秦就像自家的羹汤,这一个个臣僚的味道,再熟悉不过。 “都来了是吧,那就带我去罢。”刚欲迈开步子,扭了下头便停住了。 “大人...” “我随身的软玉...” “小的未曾见到...” 尹纬紧皱眉头,眼睛忽闪忽闪的,“天水虽几无沃土,但有些玩物随身,久了也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依赖。罢了...先随我入正堂拜会三位大人吧。” “是...”二人走出偏厅。 ... 尹纬进了正堂,见三人都带着各自随从,面色也是各异,恰恰是权翼不同,仍然是那副不肯随大流的傲然之气,所谓愧疚,对于他而言当是戏辞。 尹纬先是分拜了太傅姚旻和尚书令姚晃,二人也是还礼慰问;到权翼时,把身子躬下得更低,显然不和宾客礼数,更不合这白事的时境。 “尹大人,您这...”权翼略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打破一贯的言辞习惯,还是带着三分高峻,对眉面顾尹纬。 “噢...刚刚景亮一时不慎,有失礼数还望权大人莫怪...”尹纬一席话又是更让权翼尴尬,面色男看起来。 而反观尹纬,对三人皆是谈笑自如,并无哀怨之色。三人都非常清楚他的路数,静观其变。 “并非景亮厚颜无耻,所计不过大局,朝廷百官莫不统同于皇威,只是当今我尹氏一族遭人谋害,哀我贤侄,却幸固原未失,不辱皇命。” 尹纬一番话在这里拐了几个弯。 “权翼与尹大人虽有间隙,但...” “不...权大人的心意尹某心领了......”尹纬浅浅一笑,用手轻拍了权翼上臂,以示亲近。 权翼自己知道自己没干什么,但尹纬这下把自己的心思全搅乱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却又望着尹纬在那盘算着什么,想起近来法儒之争,又堵了心口。 尹纬看向二姚,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二公多虑了...尹某并非愚昧之辈,有些事情还需有真凭实据,不能以流言为准,倒是希望二公多多襄佐皇上,以靖平海内为念,吕光、拓拔之辈图我大秦并非一日之事,如为小事失我朝内高谊,岂不可惜?” 三人一时为尹纬的才智气度所折服...一场原本复杂异常的白事,却让他几句话给解决了。 而屋外,哭声尚且未绝,尹纬便先做了另一道打算... 第十八章 三雄争秦 山河无言 现在固原城酝酿的气氛包括老妇小孩在内谁都知道,没有后秦朝廷的有力支撑,所谓固原太守的刘勃勃无非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城中士兵没有他自己的亲信,所建威望不过是借尹氏一族震慑城中的诸部大人,现在没弈干失踪、尹皓身死。再也没有什么人可以统合固原城里面这股力量...... 崩塌,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刘勃勃在厅堂踱步许久,突然有一个了疑问...这么短时间内为什么牵扯到这里的事情,为什么有一个人始终在旁观,而且是那种非常不合理的旁观?他经略多年的利益难道能坐视让后秦突然占去? 那个人,乞伏乾归...只有他才会对固原一地的城主这么看重,只有他在乎是谁...... “太守大人,叱干阿利求见。”他也发现了? ...... 叱干阿利到了政厅,先没有急于说什么,而是带来了一卷文书。 刘勃勃一手按下,手掌由自己大腿向外递到叱干阿利脑门,“且慢,让我猜猜是什么。” “哦?...哼...”叱干阿利把文书放下,又是那副“看你那小心思”的表情。 “朝廷的命令?尹大人?” 叱干摇了摇头,嘴巴微微一翘。 “难不成是乞伏乾归坐不住了,提兵来了?” 叱干阿利仍然摇头。 “都不是?不可能啊...” 叱干阿利也用手盖住文书封套,说:“勃勃,我问你一个问题...” 他看着叱干阿利,摸不透他的意思,但介于之前他三言两语结交了尹皓,并救出了自己,又觉得事情好似异常严峻。 “你说吧...” “你觉得,谁要置我们于死地?” 这个问题,刘勃勃自己都觉得好笑...魏国的拓跋珪、没弈干、乞伏乾归、姚邕甚至权翼还有边上一通权贵和盗匪,说实话,哪个不想? “叱干这是拿我耍笑...这也...太多了吧,咱们做的可是占人领地、夺人家产的事情。” “我有个事情一直没跟你说,想必...你也好奇吧?当初尹氏为什么要支持我们?我们不过流窜之徒,身无分文,固原城风云莫测,单凭你我的力量绝不能在这里谋得什么生存,莫说执掌。现在你脚下,这原本就是妄谈。” 一席话把刘勃勃心中的疑团一个个剖开,他陷入了深思...是啊,为什么呢? 叱干阿利接着说:“尹氏最早的许诺是以你我之力...同那没弈干共治固原,趁此间隙,后秦不战而取之。固原,形胜之地,于关中乃重中之重,实存其西北,又扼其咽喉。我东南绵延四百里即陈仓要道、其再往东二百里便是咸阳、长安,此地之重,非常人可辨。东隔泾川望魏,西临陇川镇凉,而北则连结诸胡。既为通达之要塞,亦是存亡之关键。以寸土守百二秦川,若非世之英雄,不足论此生死哉!” 好个百二秦川!我刘勃勃本已如丧家之犬,现在得到的都是侥幸。如再不用双手把这侥幸变成事实,我能去哪里? “看重我匈奴铁弗部的名头能搅乱所有人的算盘?但我这点名头在这里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那只是能放在台面上的话,匈奴弓马所便,不过一时疆场豪勇。几百年间英雄无数,控弦带甲之士何止百万?...如今挛提一姓却只剩下你这残枝末梢,为何?......几十年前,你亲族刘渊、刘聪灭亡西晋,原以为匈奴复兴,可那等痴妄浮华的江山不过十数载便匆匆逝去,你等便再沦为阶下囚。再近者及你父刘卫辰、同族刘库仁等徘徊于秦、代、燕之间,最后还是落得灭族之灾。为何?弱小、贪婪、还有那配不上时代的器量。” 尽管愤怒,但刘勃勃什么也没有说。 叱干阿利没有管那么多,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那是一个成大事的人,如果拘于一时成败和摸不着的过往,那绝不是刘勃勃! “乱世之中最错的不是你负人信义,最错的是你以为结果也就是如此了、最错的是你刘勃勃以为敌人就是敌人,朋友就是朋友。不思变通,坐以待毙。无论尹纬还是姚兴,他们迟早要拿到这里,当下你什么也没有,到时候他们会狠狠地把你踩在脚下,你就甘愿当踏脚石吗?如果你现在还只是想到怎么应付他们,那就是大错特错。” ...刘勃勃被叱干阿利说的话惊呆了,他确实还没有做好任何转换的准备。“那你说我们怎么办?!”刘勃勃跟不上叱干阿利的想法,现在有点茫然。 “寻找另一个人来支持。”叱干撇了撇嘴,语调变慢了些:“和姚兴没有任何瓜葛的人,一个也想得到这个地方的人。而且我猜,他已经动手了,而且没弈干也在他那里...” “啊...是他?”刘勃勃恍然大悟...“不过尹纬那边呢?我们就此舍弃是否太快?而且如果我们再叛秦国,将死无葬身之地啊。” “尹纬那边我自有交待...这毕竟是一杆大旗,不到必要之时不用舍去。另外,我部族的惨祸你不要太挂记,拓跋珪决定了的事,不是因为你才去做,我早就预料到了,现在幸运的是我还活着。而你还需要隐忍,往更远的地方看去。” “那文书?”刘勃勃原来还一直想着那个。 “没什么,既然你已经有了打算,也明白了,就没什么看的了...”说罢,叱干阿利将那份文书扔进了火炉... 名王绝宴 394年八月,注定是一个不太平静的日子,至少对于57岁的凉王吕光来说,要让他放下搅乱羌秦的机会过他的安稳晚年,那是不大可能的。 他永远记得建元十八年(382年)在长安西门,苻坚亲自为他和七万将士送行的那个眼神,那种对挚友的信任和对国家的大好愿景。现在都没有了,大秦天王苻坚已经逝去,而他的子孙甚至连疆土都没有了...在姚苌这个叛徒的绞杀下,秦地的苻氏子孙已经无一幸免。 我们氐族曾经骄傲,我们氐族曾经傲据天下,秦,这个国名如今却属了羌族,可笑...哈哈哈...可笑... 回过神来,自己眼前还是宴席的情景...而接下来确是需要自己动点脑筋的时间了...从左至右,有五位使者,来自不同的地方,穿着各色衣着,文人和武官的样子也依稀好辨。我这姑臧城今日可是门庭若市啊... 那不妨听他们说说?...... “你们几位,谁先请啊?...”吕光带着几分醉意,用酒杯当了问话的物事,即便是此刻醉醺醺的他,在使者眼里却相当棘手。 一个二十多岁面容素的使臣从席间站了出来,说道:“外臣长孙道生有国事相请。” “也不禀明是哪国的,我老糊涂了,记不住,这又吃酒,来来来,重来...”吕光打趣的耍戏了那位长孙道生,席上众人暗暗好笑。 “大魏使臣长孙道生,于此有国事禀上凉王。” “这才是嘛,来来来,国书与我看看。” 长孙道生几步近前,躬身将国书双手奉上,按礼制交给一旁侍从,再递到吕光手中。 吕光摊开慢看,用手抠着鼻孔,于他而言,纵使鼻子此刻被堵住了,殿上的味道,也能辨认一二...但是所有人都不感到奇怪,而且有一样东西更让他们好奇,那就是这个人目有重瞳,他的眼睛从来就是旁人感兴趣的东西,看起来不怒自威,对这些使臣来说,对吕光的三分敬畏也有这层原因... 而他的不拘小节和傲慢无礼,素来“闻达于诸侯”;武将,吕光,凉王,这几个词汇结合到一起,便是殿上这位主人此刻最贴切的阐释,但对他的剖析也仅止于此。 “啪...!”只听他一掌拍在魏国国书上,让长孙道生的随从们心中一惊。 “魏主此议,孤,不能苟同。”他昂起了那头颅,慢慢靠在雪豹纹的王座上。 “恕外臣冒犯,凉王,这......无非是于我两国共赢之事,有何不妥?” 吕光拨了拨胡子,说:“你家大王忘记一事,我凉国兵士虽战力锋锐,但并无一人多余,至于你燕魏之争,孤无心也无力干预。” ... 旁边燕国使臣暗笑,知是魏国席间唐突,不合吕光心意。 “来来,咱一起说了吧,燕国使臣又有什么看法啊?” 那燕国使臣没想到吕光安排五人同席,但来了总归是来了,只好表态。眼见凉王有意让他尴尬以全魏国颜面,如何起头都是难事。难?呵呵,不过对于常人... 他捋了一下胡子,缓缓走到大殿正前,吕光也是好奇,本是酒宴,座上答话便可,嗯...看来有点门道... “外臣慕容绍,承以国事,以国君之命使往贵国,初来之际,凉国风貌已过在下之心,唯此礼仪富胜之国,我大燕不敢怠慢。只有一事至今有惑,我国...也是在下不禁为凉王担忧...”原来是慕容垂的侄儿陈留王慕容绍。 “哦?此时我凉国只待宾朋,席上各位无需拘礼,贵使但请言之...” “昔日苏秦曾说:坚箭利金,不得弦机之利,则不能远杀矣。今理同之,一事之成,既有完备之万一,又有合适的时机,才能初成见效。” 吕光得意一笑,终于有人揣摩到他的意思了...看来燕国明白了也抢占了先机...这宴会本来就是个局,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想说什么,先来看看我的意思...看来慕容垂这老头想得不错嘛... “孤本是粗野之人,那燕国既已明了,长孙大人以为呢?”他看向长孙道生,笑着朝他举了一下酒樽。 长孙道生苦笑,这吕光明明是不按常理出牌嘛...值得悻悻举手告败... 万万没想到燕国冒着和秦国交恶的风险也要结好凉国,不能在这个地方再落人之后...拓跋珪交代的...无论如何也要争取到西境的安定,在柔然和燕国的两面压力下,魏国绝然不能让凉国失好,而吕光问话确实是有门道...看准燕魏矛盾,再在其中争取支持...老谋深算啊... “那魏国也是同意了...其余三位呢?” 其余三人分别为南方的晋朝使者和凉国南面的仇池、西秦使者。 此时前秦苻登死后,前秦迅速败亡,乞伏乾归趁机吞并了陇地一部,自称秦王,史称西秦,与吕光有约在先共分秦地,固原的事情,便就是两家合力而作... 本身有意,自然不等别家。西秦使者站出答话:“我主有言,兵马齐备,但凭凉王意。” 刀已出鞘... “哈哈,爽快!”吕光起身站起,等其他两国,不,仇池贫弱,就是东晋的意思。 “希望凉王善为之。”晋朝使者就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仇池使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躬身在晋朝后作揖。 晋朝作为号称海内正朔的国家,考虑的只是台面上的问题,如长安和洛阳的归属和社稷皇陵修缮种种,心里明白吕光若是拿了,就如肉包子打狗,绝然不会还的。吕光的后凉并非前凉那样是臣属关系,也不是和吕光前主人苻坚的关系,晋朝对后凉虽然未曾交界,但基于地缘仍然希望减轻后秦对荆州的压力。 远交近攻,谁都明白。但不一样的是慕容垂却非常奇怪地舍弃了与之交界的姚兴... 原本是试探,却是我家独赢,绝然不合常理... 吕光也是小有意外...不禁眯眼看着慕容绍,慕容绍却是自信地微微歪了下头,右手再朝吕光作了个“请”的姿势... 第十九章 生死相搏 山雨狭路,成之在君 眼见吕光摩拳擦掌,风声便也传到了姚兴这儿来,但是用吕光自己的话说,“不怕你知道,就怕你知道得太晚了...” 姚兴既然闻到了风声,便先从长安召集了两万余人进军三日驻守在新平以西(长安往西北依次为新平郡、安定郡、陇东郡,陇东再往北便是固原),已经把再召来权翼、尹纬及叔父姚硕德三人帐下候命,就看吕光的动静了。 九月,对他来说,问题仍然在西面;而军帐外,却是细雨朦胧... 不用说也知道,固原是利益外的东西,虽名为固原,但并不是固有的,没有控制好,固原便是一直招来问题的地方... “萧关(固原东南,关中同凉州交界的险关)现在兵马还剩多少?”姚兴用短杖指了指沙盘。 “这个嘛...三千上下...”尹纬刚张口,便知错了。 “究竟多少?”姚兴一点疑惑,又是一点不安。 “臣前日已被告知,萧关人马不足两千,已增派尚书狄伯支大人三子陇东郡郡守狄雷率部驰援,只是目前还未收到消息...故不敢确定...” “狄雷...狄伯支先前只是听说让他去历练,怎么属下只有那么点人?” “这是臣与狄伯支大人有所行动,在外围已经同乞伏乾归的人马交手,有所折损,还未来得及告知圣上...” 姚兴面色有所异样望向叔父姚硕德,而姚硕德却点头表示事情确实如此。想了一下,身侧着指着尹纬:“唔...先动也好...只是那三千人马...未必想过更妥帖的办法...?” 权翼躬身,右手指着沙盘一个地方缓缓地说:“尹大人,既然有了部署,何故不告诉皇上呢?” 姚兴此时却意外地打断:“诶...既然爱卿都言明还有后计相待,寡人就不问了,此事全权交由尹相布置,我同权相调拨后备军力,陇西王(姚硕德)则负责仇池防务,各尽其职,勿作无益之举。” “诺!”众人齐声道。 ... 各人以为全程就此了结,正欲散去,又被姚兴叫住。 “等等,尹相,令侄走后...我怕那固原...人心会有所变动啊...” “虽已有狄雷在其南,但兵力有限无法再分力救之,臣亦担心固原城不可守...唯今之计,恐怕要看刘勃勃自己了...” 姚兴轻声一叹:“这固原城可是尹爱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夺得的,若他刘勃勃畏敌而降...爱卿可就真是颇多折损了啊...” 尹纬听完只是不语,在一旁的权翼此时却站了出来说:“陛下请宽心,刘勃勃今番必定死战。” “嗯?” “刘勃勃先前同时得罪了乞伏乾归和没弈干,若说降...他有几个去处?所以臣敢断定,此子必当死战。又有良将叱干阿利和库奚莫,我方狄雷有兵甲三千在其南牵制吕光大部,只要奋力一搏,凉军受挫,十余日便不成问题。” “可惜晋王(姚兴叔父·姚绪)不在啊...”姚兴又想起此时自己兵力分散,并无后备兵员,一时心乱如麻。 姚硕德禀道:“晋王守卫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黄河要冲,那三万人动不得...” 西北有吕光、正西有乞伏,号角的响声似乎已在姚兴耳边泛起。 尹纬从帐幕那里走到沙盘,也没看三人,只是用手深深一切:“并非平阳,也无关魏国,皇上请看天水,天水毗邻仇池、雍凉要冲南安,只要陇西王(姚硕德)固守此地,敌有后顾之忧,必不敢前行,杨定本只徘徊于晋凉秦之间,于乞伏乾归恩怨殊多,于姑臧只是迫于凉晋二者淫威,我与仇池往来已久,其实所谓貌合神离是也,无需分兵考虑杨定。乞伏乾归于前应承吕光先于东秦州、天水一代有所动作,陇西王率军先破乞伏乾归一阵,我以利害述之、以陇南全利让之,许其白马、甘松二郡,是时,仇池兵到,陇西王合并击之,乞伏竖子可破。” “尹相真乃天人也。”姚兴叹道。 尹纬只是躬身向姚兴一拜,言道:“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 众人会心一笑。 此刻山雨连绵,姚兴不禁拉开大帐,久视山麓,却现雾霭悠然,这尹纬,实是我家重臣,却又几多怪致。 固原穷地,非你即我 “报,尹纬大人已遣陇东郡郡守狄雷将军率援军到萧关...” 同样被雾雨所洗涤的固原城中,时间已经变成了最奢侈的念想,固原这位姚兴钦命的太守,近来已然无眠,但无疑这是个他希望听到的消息,他看着叱干阿利,那要去看信件的手还悬停在半空,脸上却泛出了不多的得意,他明白,尹氏最终还是没有放弃关于在北地的这点希望,同时也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但目前要取得后秦帝国高层的二次信任,并不那么容易。 “狄雷带了多少人?”他的神情和大多数城内的官吏一样,对这个答案的渴望是那样迫切而真挚。 “好像是三千,同萧关原本的人马加起来...也就刚抵五千...” “唔...下去吧...” 探子递过信件给叱干阿利便几步退下,厅上无人发言,只是那只肥羊横在几个人面前,熊熊的火焰映衬在每个人的脸上,羊肉的香味在屋内飘散,但氛围却不称时地压抑。 与座的库奚莫看出了他的担忧,朝叱干阿利使了一个眼神,叱干阿利也只点了一下头,便又把目光转外。 库奚莫:“大人,该有所决断了。” 嗯,气氛尴尬很简单,因为事情突然,原本耽搁十几日的新使派送任务提前了好些天。随着一纸便函,人也来了固原,这次是尹纬的心腹,新任固原内史郭谅---此刻正和他们坐在一起听着太守的决断。 郭谅性情如何,几日并不清楚,这个人除了公务必须的交流之外并不大说话。用“城府”来衡量,似乎更让人怀疑姚兴对自己的信任。 “我等皆是秦臣。守土何须惜命。凉兵若来,开战便是。”叱干阿利此时和他以往一样,明快干脆。 库奚莫看了看郭谅,没有任何表情,在席上还是弓着那腰。而同样的叱干阿利也只是稍稍泛起笑容,那种僵硬的、不自然的笑容... 刘勃勃对叱干阿利的套话并不太感兴趣,节奏虽然刚刚好,在郭谅面前这么说似乎还早了点,便又把局面往自己这边一拉,说道:“循往例,各位对吕光应是多少有所了解的,集中备战,除此之外,于我皆无半分益处。” “刘大人似有燃眉之急...在下倒是有个想法,可为大人的全局稍稍添色。”郭谅终于说话了。 “哦?郭内史有何见教?”刘勃勃眉头一皱,手撩拨着火堆上的烤羊肉,并没有看他。 “吕光进兵虽然十日之内能到固原,但步骑一体,一日疾行也就是七十里,其中又必先经过苑川(即原金城,今甘肃榆中大营川),既然乞伏乾归兵守南安沿渭水向东攻我天水,其北必迟滞不出,以待凉军主力前来。到时将军固守便可,无谓舍城相击。” 叱干阿利此时说道:“此言差矣,彼虽二主,求破者我一孤城,乞伏乾归何等雄杰?固然不敢在吕光面前放肆,但兵马既已先动,我等此时等同鱼肉,分食于谁不待我等论说,一时得失多番计较,那乞伏乾归几番后计,如让凉军先行,凉军进退无路必将死战,寻日之后,我军同凉军皆同强弩之末,苑川以东,百里之地,固原要道,浩荡河西......呵呵......到时只怕秦凉都在他股掌之间......” “哦?以将军之意......乞伏乾归这贼子六万兵马此次倾巢而出?”郭谅打量着这个小个头胡人。 “呵呵,郭内史明知故问,不过也好,在尹大人现在的手段看来,局面还不算太糟。”叱干阿利颇有深意地看着他。“吕光要吃掉固原、苑川;我主要吃掉南安、陇西;乾归野心最大,要吃掉姑臧和长安,寸土为注,还真是难得一遇啊...” “这本是生存之道...无可厚非...”郭谅说着,用刀切下一小块羊肉,放到嘴前,闭眼细嚼。 “但是想必我家大人是不甘愿成为棋盘里面第一个葬送的旗子...设好的东西,还未成定论,不论计成与否,既为生存之道,当以命相搏,不如我再搅乱一番如何?嗯,按内史大人的话来说...对...添色!...嗯...”叱干阿利直接撕下一只羊腿,一手端着酒碗,“哈哈”两声,便一步一摇地往外走去...... 第二十章 只待君来 湟水旧事 “你看那‘吕’字...可以挂在河西多久?”西秦王乞伏乾归在马上问道。 “老奴劝大王还是再等等,等到吕光大限之后也不迟...”说话的是一位白头老者,他弓着身子站在马旁,或许是因为年纪太老的原因并没有像乞伏乾归边上那些将领一样,但同样的是,在湟水南岸,他们等待着(后)凉军的先锋。 “两年前(292年),吕光之弟吕宝就命丧湟水畔,这旧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下吧...”乞伏乾归说道。 “但是大王,您不是正因为吕光没放下才引他再进雍州,既然都没放下,那就自有后话,不待我等揣摩了......” “呵呵呵,乙弗鹿,你有这般才智,还为我设了这样一个棋局,怎么当初就投了他没弈干的帐下呢?”乾归一边笑一边看向大河中心,水势依然磅礴,两年前的兵仗和尸体早已不见,乞伏乾归心中忽然飞出一个念头,天地间自我的冲刷和民生的艰难,似乎才是河西几度易手的罪魁祸首,而包括自己的军阀们则不是。 “大王啊,这河西太美,每一代都出了多少雄杰,没弈干应是其中之一。苻王(坚)在世的时候,王相(猛)定立新法,豪强尽皆胆寒,退地三百余里,人人有土可耕,有路可行,又见大秦铁骑纵贯四方,灭燕、降服武威张氏与北地诸胡,及吞并巴蜀时,此地四路通商,家有千金者已不足言,我固原一时之盛恐怕前所未有;而后王相爷病逝,几年后,又经淝水一役,大国崩裂、羌人叛乱,我等几无生计,而没弈干在诸部混战中力挽狂澜。保境安民,策力一方,无论怎样的讥讽都不改初衷,几经磨难方才有了固原一带的安宁,一人之力如此,又患毕生何为?富甲一方之人尚且有潦倒之时,若以人一时之起落妄断雄杰与否,实乃后来之见。”话语之间言出几十年沧海桑田,昔日的君王早已作古,但有一个人的明天却与自己息息相关。 他嘴角上翘,似在沉思又好像在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把思绪转到了别处,没弈干什么的远不是今天的重点,但终有一天要解决这个问题,再扶上去,固原的天也变了,伤脑筋啊,不过,这乙弗鹿倒是可用,乞伏乾归手掸了掸身上的披风,明明只是九月,怎么刮起一股怪风?定睛往河口一看,呵,那不是哨骑到了吗? “怎样?还是不来?” 哨探一脸疲惫,大喘了一口气,乾归示意侍卫给些喝的,哨探接着水袋,一口灌下去,闭了下眼。 “对,想好了再说...”乞伏乾归待人有时宽厚有时严厉,下属通常也搞不清他的心思。 “禀...大王,先锋是吕光长子吕纂,所部大约一万五千,通过北边的赤豺岭,正向此地进兵,大约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就可赶到。” “嚯...吕光可真够快的,还派的吕纂...好了,你先下去吧。” “诺。” ...... 乙弗鹿在马前躬身道:“大王,后部我已安排妥当,按计先让凉军渡河,大王先同吕纂在我这方接触,那时,大王只需坚持日内动兵攻秦,益州(乞伏司繁之子,国仁、乾归之弟·乞伏益州)将军在南同时响应作势攻击天水,吕纂势必以为我军先动,只需秦军中途阻截,大王就引兵直追,而后多发战报,造成姚兴主力压境的事态,吕纂必然谨慎,而后聚兵设寨,待到那时,大王可速取固原。” 乞伏乾归正要称赞一番,却被左仆射边芮打断:“大王,此计有一处不成,便全盘皆输,固原刘勃勃诡计多端是不错,一般情况下会发兵造势也不错,可是万一他不动一兵一卒,反同庸人一般,又或者料我有隙,静观其变又如何?” 乙弗鹿笑道:“刘勃勃?说来只是个十五六的黄毛小子,不做惊慌弃城之举便罢了,还能反坐城中笑对我等,这是翻天不成?” 乾归左手朝上立稳,二人都不说话了。“本来就是乱中求胜,三者之间,我方实力最弱,既已成实,此时不可再退,乱军心者,孤必不轻饶。” ... 不一会儿,就看见北面烟尘滚滚,便是吕纂的人马到了,墨绿色镶边的铠甲让这支军队额外显眼,尤其是吕纂本人,两丈长的骑枪同那魁伟的身子一起形成了大军之前别样的风景。 “可叹,我军中竟无此等男儿!”乾归这一叹瞬时让三军失了颜色。 … 对岸人声嘈杂,只见凉军将先备好的长木七八个一节绑好,一盏茶的功夫便是二十几个做好的木筏放到滩头,三五人站在一旁,赤身裸体便是要准备渡河。 乙弗鹿看了看,又是一笑,道:“大王,看来吕光同他早有交待...” 乾归只是摸了摸那卷曲的胡须,眼中一丝狡黠冒出:“现在凉军一万五,我军三万二,若他强渡,我甚至不用诈败,只要守住滩头,直接教他到河底喂鱼,但...吕光不会这么着急吧,固原没拿下,先把我除了...呵呵,他有几分把握能单独打赢姚兴?” 忽然,另一哨骑从西面赶来,一个不小心栽下了马...“急...急报......!苻崇(苻登之子,前秦末帝)在湟中响应(今青海西宁)吕光,此外浇河、湟河、兴晋三郡(今青海西宁南至甘肃界)尽皆降凉!...前将军(乞伏)轲弹苦战求援!” “什么?苻崇小儿!...”乞伏乾归顿时气急,形式急转直下,吕光主力并不在动,而是先将苻崇策反,以拥立先主的名义把前秦这个大旗给祭了出来...好个吕光!...居然先动我湟中谷地! “边芮!”乾归大吼道。 “同我与视罴(吐延视罴,即慕容视罴,吐谷浑可汗)接洽,先舍浇河一地给他,先确保西南...” 边芮虽然诧异,但此时危急亦非平时可比,乞伏乾归算计落空,反向西边吐谷浑求援... “但吐谷浑发兵,恐怕不会和吕光正面交锋...必须尽快赶到湟中...!”乾归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但能动弹的恐怕只有眼下这点人马。“吕光肯定还会派兵过来,务必守住河口,听我消息。” “急令!” 三个传令兵待命已久,伏地候命。 “在!” “传令乞伏益州,务必死守南安、陇西,无论仇池羌秦谁人来攻,原地反击,无我命令不可擅动!” “诺!” 传令兵即刻上马飞驰而去... 但话虽这样说,此时的西秦王乞伏乾归四面临敌,存亡已在旦夕。乞伏乾归骑马在原地转了几圈,看了看河对岸,并无增兵迹象,扰乱我西面,好计策! “乞伏炽磐!”乾归忽生一计。 “儿臣在!” “我命你守卫此地,如若这渡口与金城有失,拿你是问!” 乞伏乾归带人徐徐退入阵中,大盾合起,一片肃杀。 隔岸两百五十大步(约合125米),莫说劲弩,已是普通弓箭能射到的地方。 毫无疑问,对面凉军早知道这个消息了,“弓弩手!控!” “发!......”双方指挥官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个声音,西秦和后凉这两个政权,所谓结盟,甚至连军队都没有并到一起...就这样开始了搏杀。 乾归飞奔到阵后,只有一句话问自己的儿子炽磐:“成败不待人言,刚刚还笑没弈干糊涂,现在我等陷入绝境,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炽磐没有立即答话,嗅了嗅,眼中发亮,只在片刻,天上便下起了雨滴,啪嗒啪嗒......河西的一场豪雨解救了他们...湟水上游必定涨水...... 父子相视一笑...... “父王可带两万人去,我只守好口岸,另外请父王给我一人...” “谁?” “右仆射秘宜...” “那我身边岂不只有算空的乙弗鹿?啊?哈哈...”乾归大笑。 “父王自可决计,而金城不可不守......” “哼...好吧,秘宜就听你调遣...孤现在赶去湟中平乱,孤也是此意,只带两万人,南面你叔父益州有三万人驻扎在陇西郡一带,不到必要之时莫擅自惊扰,明白吗?” “诺!”乞伏炽磐答得铿锵有力。一时让乾归安心大半。 乾归继而转对另一头。 “杜稚、孟灵、贺辛、韩敬!” “末将在!” “随孤前往湟中,军粮只带六日。” 从金城西(今甘肃兰州西面)到湟中(今青海西宁西南)六日走四百里...其间七十余道山岭南北贯穿,而中间只有沿湟水往西走,两万步骑将面临一个巨大的考验... 暗夜雨途 雨越下越大,湟水往东奔流,而乞伏乾归一军却逆行而上,目标湟中! 吐谷浑能成功几分不知,但只要他不动不表态,便是于我有利,让吕光生疑,也不要投靠姚兴,所谓夹缝求生不过如此。 迅速击垮苻崇! 山间西秦的步骑发出密密麻麻的行军声,一路上只是层层叠叠的岩石群,大地上并没有任何关于生的描述,甚至也了无人烟。 乏味、疲惫,但关乎生死... ...... 入夜了,乞伏乾归示意大队各自停下,只有雨声连连,战士们已经无力再言谈笑,本来以为是去轻松一战,轻取那固原,谁知吕光反而成了敌人,莫说那固原,现在重镇金城和首都苑川都难保。如今一身泥一身水,十足困顿难耐。 不安的人除了乞伏乾归之外,还有乙弗鹿,他始终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吕光会在这个时候抢占湟中? 谁人获利?...... 忽然,乙弗鹿的表情变得惊讶而又转到痛苦,和那皱纹一起,让这个老人更似被折磨一般... ... 两万人的规模现在已经只剩一万七千左右,连帐篷都没搭,各自便躺倒一地,太累了!一日的奔命让减员成了大问题,乾归正在纠结这个致命的事情,却不料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罪臣乙弗鹿求见!...” “但来便是!...” 卫士收好宝刀,放乙弗鹿近前。很显然这样是代表乙弗鹿已经失去了这个君王的信任。 “乙弗鹿,现在你有什么好说的?再激我去夺固原?” “非也,罪臣只有一事相奏...” 乞伏乾归转身一看,乙弗鹿一身颠簸得连站也站不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这样跑一天...确实早前没想到是这样...看那惨兮兮的样子便当下就想派人送他直接回金城。 乾归把眉头皱得老高,问:“何事?” “苻崇并非吕光煽动...而是另有其人。” “嗯?何人?” “姚兴智囊·羌秦右仆射尹纬...” 只一句话...便让所有人都惊呆了...对啊,只有姚兴获利最大,我和吕光有间隙,但吕光不会蠢到试探都不试探,就先把湟中拿走,苻崇何其之蠢!我乞伏乾归何其之蠢?! “那吕纂到河岸...?” “想必也是尹纬得到探子奏报,预先算好的......和吕光有隙不错,但” “但是现在已经开罪吕光,再无回头之说...”乾归眼中尽是失意。 “但是尚可补救,先让炽磐王子守好河口,凉兵先给拖住了,只有一地恐怕不保...” “陇西和南安?乞伏益州?” “仇池王杨定有两个借口,必然发兵攻我,连结羌秦之后,南线兵力恐怕超过七万!大王现在只有背水一战,先击溃苻崇叛党,继而向视罴借兵,吕光和姚兴坐大于吐谷浑绝然不利,唇亡齿寒的道理当下显而易见。视罴必然助我!” “可是这连年征战,我受敌多方,本来以为这次能多得几分胜算...” “吕光老矣...大王再撑几年,他耗不过的...至于姚兴,他养的独狼迟早反噬一口,那一天就是大王再生之日。” “乞伏一族如若大难不死,必将奉先生为相!” ...... 乞伏乾归、吕光、姚兴、苻崇、杨定、吐延视罴,河西一番混战才刚刚开启大幕...... ; 第二十一章 谁家鹰犬 险招 十月中的清晨,打更的延陀刚起来,用木瓢舀点了点水给自己洗漱,随后把用过的水倒到了自己羊圈的水槽,口里面叼着麦杆:“给你们喝就得好好喝,过几天凉兵来了,你们得靠自己了啊。” 还没说完,只听得不远处便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延陀觉着奇怪,还有比我还起得早的?口中吆喝着:“啊...那谁啊?你家老爷延陀还刚起呢,大清早敲什么敲?” “延驼子,我给你收拾脑袋的时间,你倒是准备怎么挨你爷爷这一刀?” 延陀一听,哎哟,是那太守府下马厩的管事张通,衣服都没穿好,挂着棉絮一半落在地上,把铁栓弄开,见面一个人影还没看清就扑通一下半跪在地上,带着嘶哑的音哭丧道:“哎哟,张军爷,怎么从我这小门过来了?” “那天杀的凉兵都过来了,正门外二里都是,我要是从正门进来,那门谁开?” 延陀心中一凛,凉兵来了? “你先别慌,这畜生你给我看着,”说完,把坐骑和缰绳递给了他,“我自个儿跑去见刘大人,把它给我找个地方捆住,我过了那石墙外,你再敲锣,然后跑去卫戍营找库大人...明白了吗?” “啊...啊啊...是是是...” “丧气玩意儿...”张通鄙夷了一眼,就带着佩刀径直往刘勃勃住处跑了去。延陀也赶忙把门关好,掩上柴火,然后赶紧把马弄到了羊圈旁,随便找个高个儿的木头杆子给拴上,备齐锣鼓,一路敲响过去... “凉兵来啦!凉兵来啦...啊...卯时三刻!~~~” 外面一阵锣鼓喊得乱七八糟,什么操蛋玩意儿? 张通跑进了太守府门外,卫兵用长矛挡着,问:“什么事胆敢惊扰太守大人?” “急报!” 吱呀一声,那古旧的木门给开了,张通望见灯火,只见刘勃勃几个睡在案上,轻铠在身,显然已经猜到近几日就要动手。 刘勃勃把眼睛微微睁开,都是血丝,眨了一下,一手随意勾着示意“急报!...苑川军(西秦)和凉军自己动起手来,凉军另一支由大将吕弘率领,从北面卧马丘过来,已到了北门门口。” “唔....嗯...”勃勃听完看了一下叱干阿利“都做好部署了么?” “大致完备。” “那么走吧,即为朝廷奉车都尉,怎可怠慢兵事?”厅内众人随刘勃**身,郭谅拍了拍身上的灰,也是眯着眼看了看窗外。 “郭内史也去?”叱干阿利带着笑意问他。 “按大人此前所说,既为秦臣,死不足惜。”郭谅笑对。 “呵呵...内史大人请...”“校尉大人请...”二人各自相让。 ... 刘勃勃跨马奔了一阵,在城内第二层的矮石墙那儿观望了下,一股不屑油然而生。问左右道:“来人不过数千,我城内步骑两千五百,未必失人先机?...来人啊!” “在!” “从南门和两侧内门放出五十人一队的游骑,分三批袭扰,只可弓弩投矛相对,不可恋战。敌军两翼工程部队如若落单,只可往四周逼退,尔等可听明白了?” “遵命!” 刘勃勃笑笑,让他们即刻去办。 固原城整体就似同一个“回”字,外墙由土石铸成,偶有木栅,而内城则是叱干阿利最近一个月赶制而成的矮墙,只把兵器库、内卫营和作为临时粮仓的太守府围了起来。而地势则完全是建立在一个不算太高的丘陵上,通塞的作用大于御敌,基于周围局势一再变动,也是近两年才在没弈干的领导下加强了防备。但很显然从城内出击这个手法还是过于冒险了---至少从其他武将迟疑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 ... 两侧响起了马蹄声,而刘勃勃则一边微笑一边看着逃散的凉军。眼见自己的骑兵把凉军两侧的注意力吸引了,不禁大呼道:“好!勿失战机!” “叱干阿利,你分统一千人向右,同先前一样,只可袭扰,不可接敌。”可是说完并没有再加,而是附到耳旁,低声细语一阵,话毕,叱干阿利深深一躬。即刻点齐人马从城内正门冲出。 “现在出去的应该有一千五百人了,太守大人,我们还剩一千,守城已经勉强。”旁边的汉人武官季铭川说道。 “谁告诉你我要守城?” 内史郭谅瞥了一眼刘勃勃,“大人,固原城必须死守,另外尹大人...” 刘勃勃一手伸出,挡在郭谅的视野前,笑道:“郭大人,右仆射大人的命令我还是知道的,但是战事瞬息万变,我也就说到这里,接下来,再断我言,一切按军法从事。” 难不成你刘勃勃要杀我不成? ... “报...西北也发现凉军,约万余。” “领军者何人?”刘勃勃问。 “还未曾见到,只是上面是吕弘的旗号。” “吕弘到底带了多少人来?” ... “加起来,恐怕近两万。” “你即刻传令,让所有人退入城内,伤者集中一处...就先交由郭内史罢。”他转身,指了指郭谅。 在场的所有人听着都觉得奇怪,先不论城下结果如何,首先为何在没有探明敌情的情况下就轻率出击?大多数尹皓带过来的武官都觉得奇怪。这个年轻人能否有资格做这个决定,现在已经是当务之急。 可是既然乞伏乾归已经和吕光闹翻,他哪来这么多部队先渡河?这战略未必也太过蹊跷。 众人望着岗楼边那个高大的背影,刘勃勃...这是一个很明显的困局,或说是死局...怎么办? 一年多了,这雪还是这样零散...无边无际,带着永远看不透的匆忙...就这样,两国军队相交在这个并没有任何可称赞的地方。 “这吕光,放这么多人来抢我固原,究竟意欲何为?”刘勃勃没有看任何人,只是注目着城外两侧骑兵的活动。 郭谅顾盼左右,见无人抬头,笑道:“妄图一地者,鄙也。” “哼...”刘勃勃用手指轻轻摸了摸嘴上的胡子,另一手反掌抬问道“那狄雷的人马安顿在萧关,无论可否一战,可是如果萧关以北尽失,那包括我、尹皓大人还有诸位和这三千多将士的性命可就真的是...白费了...” “狄雷在萧关不错,可这是主上的命令。” “哦?” “我军主力此时应尽到瓦亭川,只要西南阿阳(今甘肃省静宁县西南)保住,区区两万人在主上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郭大人,请你看看,现在我能活着等到援军?” 郭谅偏着头,用手杖指着城外的兵马,“将军(之前入拜姚兴,加封骁骑将军、奉车都尉行固原太守事)戏言,古人云,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将军并无困守之态,发我锐士扰其左右,若有隙可乘,舍城而破,自转而南,留此一地同虚耗他人战力,而将军则成突兵,绝粮而不得食,绝城而不得守;同等待彼,则山川在我,孤城在敌;凉兵远涉,欲战而不得战,隐伏之处,窥敌之不备,谓困局如此,尽是秦兵。此前权当一言激之,实则不外如是......” “哼哼,望如先生之言......” 平乱湟中 “噢,那就是苻崇反我的人马?如此,也就是平白添乱的胆色。”乞伏乾归在西都城外(西平郡治所,在今青海西宁)观察良久,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硝烟才刚刚在战场上升起,结果就已经出来了,西秦的战士们刚刚把刀枪上的污血擦拭干净,苻崇叛军的尸体连掩埋的功夫都没有,就被弃置在一旁,而胜利的这支队伍再没有花一丁点儿的时间去看,尹纬他们作为领头人的乞伏乾归却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城头那杆大旗上,在他们看来那只有一个熟悉的象征---财富和荣誉。 乙弗鹿被一行人领了过来,还未站稳,便先躬身说道:“大王,苻崇此等战力,恐怕只是为了让大王西面空虚,从而牵制我等同吐谷浑的战力啊。” “吐谷浑现在说来只是贪图嘴边牛羊的浅薄之人罢了。蓄养的七万将士如若在我的手里,同他吕光争个高低绝不是妄言。说来,这吐延视罴是如何回覆的?” “大将贺拔连城带兵甲两万五千已到浇河郡(今青海贵德县内,黄河南)西。” “哼...豺犬之辈,这浇河郡只能割与他了...不过要等我的事先办成...只要我们赶在吕光兵到之前把竖子破了,其余都好说...” ... 乞伏乾归朝虎将贺辛作了个手势,“把他们给我叫出来!” “诺~!” 贺辛跨马上前,领了十几个骑兵在飞驰到西都城外,朗声叫骂。叛军只是用零星的弓矢招呼,乾归看着诡异。 “这是...?糟了!有人断后,苻崇跑了!”乾归睁大了眼睛。一拳打在自己腿上。 “孟灵、韩敬!” “末将在!” “留八千人马于汝,限你二人今日之内攻克西都,余部我全数带走,待城破立即传命边芮回防,不可擅自同吐谷浑接触,可听明白?” “末将领命!” 乞伏乾归心乱如麻,知道苻崇要跑,但不知道这个懦夫跑得这么快,和他父亲苻登差远了,前秦帝国的尚武之风恐怕也就止于苻登了。 “杜稚!” “在!” “我将骑兵先行,你率步兵随后,回转陇西!” “诺!” ...... 一万六千的西秦军再分作两部,八千攻城,八千回转陇西,留下的八千人在乞伏乾归看来绰绰有余,他手中已经没有任何后备,现在西秦全国所剩野战军捉襟见肘,而整个雍凉战区却并不太明朗: 西秦(乞伏乾归):总兵力63000步兵48000骑兵15000 1南安陇西(甘肃陇西南)守备、秦州牧·乞伏益州步兵2万、骑兵4千 2金城(甘肃兰州西)苑川守备、太子·乞伏炽磐步兵8千、骑兵2千 3武始(甘肃临洮)守备、凉州牧·乞伏轲弹步兵1万、骑兵3千 4西都(青海西宁)集群,西秦王·乞伏乾归步兵1万、骑兵6千 后凉(吕光):总兵力?步兵?骑兵? 1广武(甘肃永登东南)集群,太原公·吕纂步兵3万、骑兵7千 2?集群,北部护军·吕隆步兵?、骑兵? 3固原(宁夏固原)、北地集群,常山公·吕弘步兵1万8千、骑兵5千 4姑臧(甘肃武威)集群,凉王·吕光步骑兵约6万余 然而要对付的显然不只是吕光,甚至还有姚兴、杨定(仇池)、甚至还有虎视眈眈的吐谷浑。 苻崇南逃,势必往杨定或者直接往晋朝的梁益二州逃亡,那如果晋朝再插一足...司马曜...这是轮到你来收复关中了么? ; 第二十二章 夜客未闻 霜至 幽州的一座未名的小土山上,营盘不大,只有百来人的规模,但即使是这百来人的规模,却只亮着几盏星星点点的灯火,与天时也不尽相搭,但这无关紧要。从高原来的北风昭示着一个季节的提前来临,十月末的蓟城边塞没有了往常那么些繁杂的牛羊和牧民,却多出了好几万从四面八方来的陌生面孔以及每个人身上那身沉重的兵甲。 金属、尘土、脚步一同交织,阵阵作响... 战争---这个眼前要成为这里以及周边共同的主题,来得很快,很安静,却又从两个大国对于整个华北大地的渴望中构造出来... 主人出了大帐,近侧的卫士一手举着火把,一手靠胸致意。同生长于这个年代的武人一样,身侧不离佩刀,看起来是一个三十上下的贵族打扮,他披着裘皮镶边的甲胄,又将四周略扫了一阵,目光轻轻透过夜色隐藏的一些微不足道的石块和草丛;白皙地没有太多血色的脸庞,那孤鹰一般的双眸犹为引人,但他似乎并没有流连山色那一点点深蓝和黑的瑰丽,仅仅只是在初霜未来之时完成他最后的准备罢了。 作为参与者之一,这场盛大的围猎和山峦间其他猎手的消息,未眠如斯,只是来客带走了原本的荒凉和无趣。 ... 卫士分成两排,略微向来客致意,没有山阶的道路几乎被密林掩盖,用“夹道相迎”来表述这种促狭,或许合适...... “叔父...”主人向领头那位客人躬身道。 “呵呵,赵王这又是...呃...我回范阳后本不想扰你,但世事难料,一丁点儿的议计,人老了就总是放在心上......”老者便是范阳王慕容德。 “叔父的意思是...?” “太子...似乎在出兵上又迟疑了。” “呵呵...终究难成大事......不想经过并州一役,他还是只看到那前面一点点蝇头小利。” “不过依我看来,这正是你的好机会。” “开春之前,我不想把这点人马带出长城。拓拔虔也并非庸碌之辈,寻他来战,恐怕先乱了父皇之前的布局。” “错...”慕容德眉毛一抬,头轻轻一侧,反身指着被乌云半掩的月亮。“此是何物?” 慕容麟露出半分难色,只是讪笑:“无非当空之月耳。” “月固有常形,尚有这漫天的乌云笼罩在前,那月亮可就看不太明白了,几万兵甲同来冀州备魏,若是以大国自居,四方皆当披靡,皇上不说,就是等赵王你自己去想啊......旁人皆言吾兄徒耗国力,而拓跋珪何人,是唯幽燕将帅自知。此番使辽西王慕容农尽掠齐鲁(燕晋廩丘之战),威慑南朝已有所获;治军有方是实,未失良机却于情更胜之......汝兄在南如此,难道赵王就未做打算?如今幽州帑帛俱在汝手,不善加用之,来时此消彼长,皇上如果心意稍动,你却失了时机,恐怕......” “可是叔父别忘了,并州还有个太原王慕容楷。您不在意他怎么看?” “我记得他们汉家有一部经典《庄子》说得好: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没有我就没有他,没有作为统帅的机会获得军心民心,也就轮不到他太原王一系。但...又倘若赵王诚心辅佐太子上位,那守好幽州,也是本份,这次拨下的钱粮也就之后交由地方刺史,好好发展民生吧。” “叔父此言...” “利在当下,机不可失。”慕容德眼神在夜色中如野狼般寒彻。 ... 风渐渐变大,将营帐的灯火吹得飘忽不定... “唔...如若魏军兵动...北出而击之,只是那拓拔虔将兵数目至今不明...若稍有差池...” “赵王何须多虑,只要赵王出塞,我即刻率部自范阳启程,作为赵王后应。” “幽州甲兵虽有七万之众,但能征善战者只慕容隆亲信李懿之一部,而这李懿之表面逢迎,实则于我多处防备...调动恐怕不易。” “李懿之不过闻风而动,不成气候,况且他主子是慕容隆,但是赵王屠杀流民一事已经传到皇上那里,似乎让他不太高兴,而同时这事情也是在慕容隆辖地发生,在本王看来,赵王确实是着急了点,不过,这也是我来的原因。但倘若李懿之先接到皇上命令按兵不动可就糟了,到了来年开春,万一皇上指定人或者干脆亲征,这权力恐怕还是要交还给他慕容隆或者直接交还慕容宝。而赵王则要驻回邯郸。” “那就期盼拓跋珪这小子能撑久点了...哼哼。” 慕容麟和慕容德的笑声并不意味着这个松散的联盟能够持续多久,以利相聚,失利则散,二人心中的非常清楚,慕容麟经过多次的明争暗斗,已经发现了慕容德的狼子野心,只是目前不便揭穿。推我上台?你留守幽燕?那之后呢?南下中山来问罪?哼哼,老狐狸... 皇位,在我们慕容家族向来都是问题的根源。 君臣 这个夜晚,是已经到了湟水之战开始后的第六天,无论是吕纂还是乞伏炽磐,都已经组织过多次进攻和防守,本来只有三四万人的规模,已经越打越少,士卒不堪其苦,但事情的源头只是一通连环计,出计之人仍在休养,而后,该轮到他来收场了...走到了这个步骤,再没有回头一说...... 瓦亭川的后秦军队没有和任何人交手,也没有人在这里叛乱,等待的只是四周的异动,毫无疑问,固原在姚兴心里正如刘勃勃所猜中的那样,是一个诱饵。但同时又不能看着它平白失去,显然这个年轻的皇帝已经学会了君王之术的第一篇:弃车保帅。但结果却在另外一个人看来是一箭双雕。 这个皇帝的大帐,此时耐住了西北风的嘲弄,用羌人火一般的内心做出了判断。 “同乞伏乾归不需要拼个你死我活,既然他愿意主动让地,金城要塞依然由他来治理,但同时,湟中一地虽然现在夺回,但乞伏一族已经元气大伤,再打没有任何必要。当下,我们只需提出一个条件---交还没弈干。”尹纬终于和姚兴开口了。 “那你剩下的这一路兵马就是要到固原来个清扫?爱卿可否告知这预备的一路兵马到底是谁呢?”姚兴饶有兴致地将手盘在胸前,很好奇这个父亲留下的贤臣到底有什么后招。 尹纬走到台前,胸有成竹地把各地局势重新摆了一遍,沙盘同以前大不一样,手轻轻一扫,说道:“固原,是个危险的地方,让他交出没弈干,我们再以郭谅取代刘勃勃一干人等的位置,只要吕弘得不到固原城,再耗下去,恐怕吕光也要传命收兵,当年在西域也是这样,倘若不克焉耆,便无之后龟兹国献降之说;现在他同样限于困局,那为何不亲自前来灭了乞伏乾归呢?终是惧怕一战成困,而后方诸部离叛、鹰视狼顾。又说那乾归招来的吐延视罴未必来得良善,乞伏乾归连连分兵,舍命打下的城池却转手送给了视罴,你觉得他会心甘?再者,杨定现在收留了苻崇,什么意思?为前秦招魂?还不是看中了白马、甘松二郡。所以,最应该团结的反而是濒死的乞伏一族。没有了他,我们将直接面对的是吕光拉拢的一个属于前秦附属的联盟,而他在中间,把各类威慑的东西都给消散打乱,虽然于我来说仍然是包藏祸心,可是相较吕光的统合能力而言,又弱上那么几分。” “爱卿的意思是说,吕光之前就是想联合乞伏乾归来削弱我,同时又以那金城军为前导掌握了湟水河滩的控制权,继而逐步蚕食?” “他其实是想设计一举拿下金城,为何吕纂平白无故带来那么多木筏?可不是什么湟水湍急、以备后用的说辞......吕光想法是好的,可是低估了我和权翼大人的耳目,设计在乾归军中制造混乱的,就有左仆射的亲信。” “两位仆射大人一唱一和,可是把主上都给骗到了。”狄伯支在旁沉默了半天,终于开口说话。 “但该去的,牺牲了的,终究还是成为事实了,但愿我侄儿泉下得以告慰。” ...... 姚兴转身扶了个东西出来,尹纬看到直接跪在地上:“臣侄难当此等礼遇...” 原来是一个镶金的丝柏木灵位,上书“纯侯尹皓之灵位”。 “忠君爱民,当得一个‘纯’字。”姚兴一手扶起尹纬,一手交到他手上,双眼噙着热泪,由是让人感慨。 ...... 姚兴待尹纬稍安,抬头再凝视了一遍沙盘,嘴角忽然泛起微笑,“原来如此。” 尚书狄伯支也跟着笑了,又把目光侧向了尹纬:“不要瞒着主上了...” 尹纬故意不说话,只是身子往前一倾,再闭了闭眼。 “什么时候派去的?寡人还蒙在鼓里。” “回陛下,昨日酉时初刻。” “尹相多智...倒是未曾想到你会从南方给我拿出一万多人。” “有权相常年经略,秦岭獠人早已民心归附。倒是那桓谢没落之后,晋朝当真不行了...上洛(今陕西商县)我还调了几千人。” “那统制就是权翼本人咯?” “并非如此,权相只管探查乞伏益州,陛下之弟·平北将军姚冲担任的主帅。” “姚冲...哼...也是我自家子孙立功的时候了~那此事就这么决定了,你立即派人和乞伏乾归交涉,逼退吕光不能弄错一步...” “臣还有一事必须跟陛下告罪。” “哦?何事?” 扑通一声,尹纬忽然在姚兴面前跪下,额头重重地撞在地上:“未经陛下允准擅自募集兵马,其罪当诛,但大敌当前,只愿留一身以忠国事。” 姚兴听后哭笑不得,说:“募兵权...那好,寡人倒忘了这事,我单独授你战时独断的权力,加授骠骑将军。唔...既然赵公(姚旻)现在卧病在床,那爱卿你就代行太尉一事吧...”; 第二十三章 陇上之苍 名王故人 姑臧城外,后凉国新召集的六万人马隆隆从城内列队开出,喧天的军鼓声一阵一阵从风的边际飘散出来,凉州的子民伏在道路两旁,表情各异...... 凉州自东汉起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战火,父子间、兄弟间甚至亲族间已经看过太多,老人们那凄凉的眼神中有荣誉也有不舍...可是他们的身体恍若风中残烛,只能依靠一根木杖勉强到达城门口,而后,又为目送的亲人们深深俯下自己的身躯... 无论是祝愿还是权威的一时所迫...这是凉州最后能抽出的一批兵丁了...大家都这样想 “本来是一盘好棋,给尹纬这老儿毁了...”吕光瞄了一眼沙盘,面色凝滞。 现在后凉军队分散在各地,前途确实是不容乐观,对于西域不能放宽,河西同样也是不能... “乞伏乾归叛离,苻崇...那也是个不成器的家伙...提前起事?...笑话...” ---然而接着盘算就不同了...他的面部忽然变得狰狞,好似一头从炼狱中释放出来的恶犬,将要吞噬所有...从他那牙缝里面蹦出几个字: “杂碎就和杂碎一块儿玩吧...我要的只是你姚兴的项上人头!传我帅令,天水公·吕延(吕光之弟)携沮渠部,迅速向吕纂部靠拢,限十日之内攻克金城。” 说来也是,两个根本不见人提起的混小子(刘勃勃、乞伏炽磐)把几员大将拖累至此,也确实是鲜有的局面...反问我略阳吕氏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耻辱? --没有!绝对没有!我要把他们统统撕碎! 一日之后,后凉军游弋的一支部队接到了消息,王命一到,在长城内外(今宁夏西北段)负责警戒北魏动向的吕隆接到命令驰援固原吕弘所部;而于陇右游弋的吕延则面对八万吐谷浑大军对峙,吕光,已经拿出了自己的底牌... 獠牙已经展露... 两路齐动,九万人,再加上我自己的殿后六万人...雍凉此战必定光耀先祖,到时候再归葬天王(前秦天王·苻坚),行我等为臣之道...吐谷浑那八万人连同吐延视罴自然不放在眼里,不过拓跋珪...什么时候如果有异动... 吕光此刻又有点飘飘然,但在后秦的促动下,杨定苻崇已经和乞伏乾归闹翻,西南两路尽失,而东侧吕隆本来是作为后备留用,但现在最紧要的东路军在固原情势未明,如不调派援兵,战机稍纵即逝...再过一个月,这辎重补给只要一断...恐怕... 虽然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自己还不知道吗?慕容垂知道在自己渐入古稀灭掉慕容永、虎视拓跋珪,那我眼前现在逐渐壮大的乞伏乾归和姚兴怎么能不剔出掉? “本来是一盘好棋...”心里不断地复述这句话...尹纬,那年我离开长安时,不过大秦帝国的一个小吏,怎么之前没人注意到他有这样的不世之才...姚兴有此等人杰襄助...我身旁又有谁呢? 他寻思了一下,脸上没有再超出这份压抑感半分的情绪...侍从们压低着都不敢抬头,吕光,这位今日年过花甲的的国王,昔日名动西域的将帅...此刻在风霜中尽显着苍老... 仇池搬兵 “事情就是这样...仇池公,为宣昭皇帝(其族曾祖父苻坚)、高皇帝(其父苻登)一脉,也请公上再思而三呐...”苻崇哭得比谁都厉害,仇池公杨定倒是倚靠在虎皮椅上,半天没有表态,但论辈分这一层,杨定又是苻坚的女婿,虽说自己没有称王称霸的野心,但表表态还是要的... 他手里面拨弄着半个银牌,那银牌时不时被他弄得半吊着,凝视了许久,冷不丁说出几个字: “乞伏氏原本与吾并无积怨,且一同制衡姚兴,只是现在姑臧吕公同我亦并非同朝臣子,等乞伏氏族一灭,吾同吕公的关系又该如何呢?” 一席话问得苻崇不敢开口...是啊,自己现在都不保,怎么在吕光面前去斡旋和杨定的关系? “吾只取白马、甘松二郡(今甘肃宕昌县、礼县一部,位于仇池国西方,属西秦国秦州范围),至于南安,吾让给吕公,而此三地羌人并不实心依附乞伏氏族,即时可以利诱之...而后...呵呵...” 苻崇听到杨定终于肯出兵帮助后“那...那...我手下还有两千余人,但凭仇池公调遣...” 杨定微微笑了笑,打了个手势示意苻崇先去休息,坐在椅子上仰天看着屋顶。又是一阵苦笑。 (外话:历史上所谓仇池国,不过弹丸之地,在今天的甘肃成县西,临近古河道·西汉水,北有前秦崩裂之时,杨定从西燕和后秦交兵中退到前仇池故地,人口不过刚抵十三万,实力弱小。) 如同山鹰的杨定此时已不复当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每天部族里面的喧闹声,小石阶旁那呆坐的孩子和聊天的妇人,也习惯群山环绕的安定与无拘无束。对仇池而言,战争...这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杨定心中非常明白,自己与西秦王国一对一,决然是打不赢的,可是在东有羌秦、西北有吕氏凉国的基础上,甘松和白马两地既是触发战争的匣子,也是摆在眼前的饕餮盛宴...国本、人力、缓冲带,什么都有了... 他静静坐下,和山岩上的几个孩童一样倚靠在石壁上,眺望着远方,景色异常壮美...... 固原暗动 固原城,大雪漫过了脚跟,太阳刚刚升起,阳光把一切染得泛红...营帐、雪地、还有数以千计已经伏下的尸体... 后秦军和后凉军交火已经三天,有几点和固原内史郭谅预计的不同...其一,刘勃勃和叱干阿利虽然古怪,但是这几天除了第一天折损的兵马外,没有任何异常的举动,反倒在之后几次防守中表现得异常出色,大挫凉军锐气;其二,吕弘有至少两万人,却在之前没有作任何久战的准备,现在的攻防战不过是用攻城梯越过壕沟和木墙作着最原始的攻击,而且,至少在这几天之内,对方折损已过十之一二,如此等到狄雷援军杀到,说不定这匹夫就直接退走了...不过眼前这座土丘城和原本的两千五百守军已经几近枯竭...生死倒比胜负更为紧要... 但他知道更紧张的是这两个临时官员... 呵呵,先得意一阵吧... 然而就在郭谅露出一点得意的时候,刘勃勃冷眼注视着他,窥测着他的一切,虽然只是战斗间隙,但他知道,自从叱干阿利同尹氏家族交接的第一天起,自己连同叱干阿利甚至没弈干就沦为了后秦帝国的踏脚石。 他撇开防务不管,在一个角落坐下,露出了罕有而冰冷的笑容... “尹相啊尹相,不过有一点你始终没有猜到...你的道和他的道不是一个结果,也不是一个目的...”刘勃勃想到这句,忽然又轻哼了一声... 他突然站起来,头渐渐抬起来,露出一口亮银色的牙齿... ---“从前不知道,可是现在...我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啊!~库奚莫!” “末将在!~” “撤下城防,所有人汇集到此地,我希望...是所有人”刘勃勃意味深长地看着库奚莫...“明白了吗?” “末将领命...” ... 凉军此时还和固原城隔得远远的...如同往常一样准备早晨的饭食,当凉军惊诧地发现秦军已经不在围墙边的时候...他们开始呼吼起来,首先是一群将官以各种古怪地姿势跑到吕弘的大帐...然而同样的是...他们很兴奋...异常地兴奋... “那些木栅和石垒旁没有秦军了!...” “哦?...”吕弘并没有过多惊骇,他并不是什么凉国的虎将,但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 刘勃勃无兵...这是事实...但现在南方秦军以姚冲为首的援兵已在不远处,而自己则有北面从长城豁口赶来的吕隆援军,一场大战在即,而固原城却作出了如此诡异的举动... 这是?... ...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最终也没有发出攻击的命令... 而后,凉军的探子跑到吕弘跟前,透露了一个重要的消息:“公爷...秦军的援兵已到...!” 吕弘面色阴晴不定...“刘勃勃这小子...究竟还是装出来的强悍...可这招...确实有意思...” 一个时辰,凉军如果正常攻击,钻入的是刘勃勃的口袋,姚冲比吕隆可是先到;另外固原城已经力竭,不过还剩千人不到,刘勃勃是生是死,这一个时辰并没有任何说法,或许就是一通乱箭的功夫... 他是用最聪明的方法...在自保... 吕弘看着南面秦军近万人的先阵,面向副官,右手一指,“怎么是个‘狄’字?” “狄雷自萧关北上,秦军尽出,姚冲并未露面,到现时仍未探查到姚冲的动向...” “可是萧关不过区区三千人马...狄雷此次调来多少人?” “禀公爷,在下初步探查,应该未及一万...” “那后续呢?姚冲呢?还有姚兴主力呢?”...等羌秦军整理齐备,自己连同吕隆将死无葬身之地... 吕弘慌了,他下令让全军迅速集结...而狄雷也不依不饶,让军阵往凉军营地迫近...固原城旁一道狭长的通路...布下了近三万人的两支军队,羌秦军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倒是凉军的马队先被惊到了,发出阵阵的不安... “喀嚓喀嚓...啪嗒啪嗒...”山石一片凌乱...而劲风自南面吹起,刘勃勃、叱干阿利这些大国之下的棋子...以自己的方式,求得了生存... ---故为强者,积于弱也 第二十四章 中山相会 东宫府前 大街上,人头攒动...明明是深秋,衣着渐多,却有三人站在慕容宝的太子府前望着牌匾... “含瑛小主,你看...已经到这里了,您要找的那位公子就在这太子府之中...几番寻思,只得用这个先致礼主人道明来意吧...”说完他便拿出一封信件,含瑛看了几番,忽然明白是早前拓跋珪准备好的... 自己奔波了这么久,如若没有这封信函,便真是白来了... “还是主上虑事周到...长孙大人,我一直没有好好道谢,一路上还给您添了这么多麻烦...” 长孙翰朝含瑛抱拳深躬了一下,并没有多说什么,那粗布的衣角随着北风轻轻晃荡着,她见长孙翰的如此,自己也不好久视,便把目光移向了天空,只见那天空中的云也是一层层的,自己从进城开始便多了一层悸动和不安。 回忆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从盛乐出发到大宁关,再绕道向东...上谷郡南下范阳再到中山都。 一路上若不是他的照料,首先能不能到这里还是个问题... 她发愣的时候,长孙翰却不同女子的这般心思,已慢步朝府前阶梯走去,同时那东宫卫士也注意到了这个持着长槊的年轻人,见他高大俊朗,应是一名马上好手... “止步!是何人来此?”那个领头模样的卫士瞄着那用布包好的枪尖,已经一手按在了佩刀上。含瑛这下却被吓傻了...他怎么了? “在下身份不便透露,请军爷将此信件直接交予太子殿下,在下万谢...” 卫士们见这人耿直得很,不禁笑出声来... “哼哼,不通报姓名便直接交给太子殿下,你这人好不懂规矩啊,若上头怪罪,你这厮来担待吗?啊?!...”那人面容一改,后头两三个卫士挺枪拔刀便拥了上来。 “真要姓名?军爷,请三思啊...”他一字一顿咬着节奏,步子也往后再轻轻退了一下,而后站定,长槊没取包布斜点着地上,头却是没抬起来。 一众东宫卫士见他这样却平白多了几分害怕,但毕竟是皇都守备,太子门前,随便惊慌起来可是不成体统,眼神也对着长孙翰犀利了起来。 周围的行人多看了两眼,猜着是要开打,在外围迅速围了一层,可是局势却奇怪地僵持着...谁也不敢上前一步。 “这小伙子不得了,居然惹了东宫的人...” “唉...还不是为了生计...”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便把话题岔开了,东宫那些卫士冷汗直冒,一时也不知道这家伙的底细... 他的身子甩开,那杆长槊旋即舞动...还没等到对方出手“唰!”地一声刺到那个领头的面前,又忽然抽回... 到回过神的时候,只听见“喀!~”的一声顿在地上... 不单是这些东宫卫士,就连百姓也明白这时两方的差距...眼前这个男子不简单... 毫无疑问,动静闹大了...太子府门口是些什么人?各家眼线...从中山建都至今,什么人敢在太子府门口造次?他算第一个... 没多久,东宫府卫、羽林军、京城守备全汇集于此,里三重外三重把大门口包了个水泄不通...但围住的却只有长孙翰一人,而含瑛和侍婢嘉尔莫却在外围惊慌地看着... 军列一开,守备官骑马现了出来,粗看年纪并不大,确实扬鞭一指,颇有气势,对长孙翰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在太子府前动手?” “代北长孙氏...蓝田侯长孙肥之子·长孙翰!有事请见燕国太子,事关国之命脉...上官请细查!” 那守备官一听,又轻声一笑道:“既是魏国来客,又为何硬闯太子府,而不按我国规制朝见?” 这话并不是单单说给长孙翰听的,同时心里咯噔一下的还有那几个东宫府卫,首先,太子见客必有交代或是通过其他门路,但硬闯大门却是一个也没有...再者,这人是什么底细尚且不清,但闹出这么大乱子,让皇帝知道他公然私见魏国来客...恐怕真的担待不起... 那个东宫领头此时十分尴尬,万万想不到会是这般结果,本来三两下能大定的事情,却被这人一身骇人的武艺给镇住了,又惹来几路兵马,这是要散也不能轻易散的了... 众人并不想交手,正等着长孙翰说出下句话,不料他却说出了一个最意外的结果--- “吾主原同燕国皇帝联同一气,念及过往,燕君几多慷慨。却未料吾国使臣燕国蒙犯大难,自此两心向外,终有战乱之源...此番,吾来燕京(燕国京都·中山,并非后世燕京)但见三年前为燕君所羁之我主胞弟·拓跋觚...是否以王命国事为务?是否有循两国及鲜卑先祖之煌煌大道?” 一席话过去,那守备官确已非常明了他的意思。 “在下慕容盛,代朝中左将军,多问一句,阁下可有魏主书函?” “确有书函...”长孙翰面色不改,只是拿出了那件东西。 --- “喀拉”一声,太子府大门打开,慕容宝行了出来。他面上挂着微笑,一手摸着胡子。 慕容盛见状,也暂时顾不得他,在马上朝慕容宝行礼,“父亲...惊扰了。” 慕容宝带出一班人,四周瞧了瞧,注意到这个拿着长兵器的小伙子,脸上不仅不慌,反倒是微微一笑:“哟,你们这是?...居然道运也在呐...道运啊,这是何人啊?” “禀父亲,他说他有魏主的书函...哦对,还说自己是长孙肥之子,长孙翰...” “代北长孙氏,那好,我们不妨有话直说吧...孤王有什么能帮到你的?” 所有人都对这个回答感到诧异,两国正在并州交兵,而当朝太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去接纳一个敌国的人...这是公然通敌么? “只一事相请,先失礼数,还望见谅...”长孙翰答道。 慕容盛微微退后,他静静注视着自己这个陌生的父亲和外人的对话,甚至注意到父亲的一丁点表情的变化,他大步相迎,满脸笑意,并没有什么异样,其实他明知道自己父亲这样做,他最难堪...两点,自己和父亲隔断近十年(【注1】),同其他儿子并不相同,自投奔慕容垂开始,父亲并不倚重自己,而后又直接被祖父调到身边,委以重任,此次事件毫无疑问又使隔阂更深了一层... 【注1】:(前燕帝国于370年被前秦攻灭,慕容盛生于373年,383年发生淝水之战,384年慕容垂并与其子叛秦,至394年恰是十年。) 先前那个东宫卫士领班准备靠上来,可走了两步又被慕容宝的眼神止住了,知是失礼又退了两步。 “无妨,东宫府外历来冷清,蔽舍有贵客莅临,我慕容道佑既然身为主家,想必...呵呵...也责无旁贷,何事请讲,就不用再向孤王客气了。” “在下奉我主之命,护送贺兰部含瑛公主前来同夫君拓跋觚相见,至此四月有余,一路艰辛,本无外国事仪礼,奈何交兵于前,在下只身有惑,力不能及亦不敢遑论因由,只是一命在前,以护佑公主为务。既到中山都,得闻太子宅心仁厚,只望当下能念及我家主公及含瑛公主的一片苦心,思累日之劳顿。代我主君同燕国陛下致礼,虽有兵戈之祸,却不至人情淡薄。” 慕容宝侧头好一阵,闭眼昂首道:“长孙家漠北崛起绝非偶然,拓跋珪有你长孙一族,文武俱兴,可叹...可叹呐...那,长孙公子,现在孤王有何效劳之处啊?” “太子胸怀海内,俯仰之间,已如苍鹭高游,若论言辞,在下实不敢言他,此一时秉承燕君,已诸多烦扰。” 慕容宝听罢摆手,那身旁的幕僚早已迎上前去准备接洽,东宫和羽林军那些挺剑持盾的兵士们也渐渐收好各自刀剑,缓缓散开,唯独京城守备军的管营们还看着慕容盛。 那幕僚在慕容盛马前行了个礼,也没说什么。慕容盛见状,发出一声短叹,只得下马向那幕僚及父亲各行一礼,牵着马往外围地方走去... 羽林军校尉·普云吩咐手下和其他守备分作两拨列队散开... 而长孙翰及含瑛、嘉尔莫三人则随慕容宝入府,兵士百姓及其府上恢复如初,再问旁人,却已过了未时。 玄鲭阁 三人遂被请至府上,含瑛及嘉尔莫业已安顿至客房。而长孙翰却成了慕容宝府中的座上客,当然,他心中十分清楚,慕容垂不久将要过问,但好在长孙翰聪明,并且非常聪明,用这样意想不到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自己的嫌疑洗脱了,现在反倒轻松,我是会客,但是是在全中山城的人听到的情形下坦然会客,想必这样,于三方都有利。 是日,久坐之后,并没有来自皇帝的任何命令,见此便同长孙翰及含瑛开席,一番平静的寒暄之后,各回寝室,慕容宝携幕僚先行,并又请了两位客人,一共四人于相商于内院玄鲭阁... 此四人分别是太子慕容宝、幕僚董谧、次子慕容会及拓跋珪之弟·拓跋觚本人。 待各自坐定,由幕僚董谧阐述了一下现在的局势,虽言不及他,但明显有个问题摆在眼前,与座的所有人都清楚慕容宝的目的---以拓跋觚为点,封了魏国出兵的口实,完璧归赵。 “那么...拓拔兄,你自己怎么看呢?” 拓跋觚看着他,只是微微蹙眉,又摇头哀叹,只拨弄着茶杯,半晌缄默。 不过半年,和慕容德、慕容麟的同盟实际上已经走向崩溃的边缘...而现在府上闭门期间又突然摊上这个事儿,再看拓跋觚,慕容宝心中也自明了几分,目光一变,当着其余三人的面,一手相请,随后便淡淡一口饮下。 慕容宝使了个眼色给慕容会,那次子也领了意。 “父王,此事以儿臣看来,却是一桩好事,不单是拓跋兄的好事。更是于两国有同利的好事。”这便是慕容会。 “董谧,你说呢?”慕容宝看向自己的幕僚。 “于局势略有缓和,但拓跋大人...在这个当头,不好大动。” 拓跋觚低额,缓缓说道:“呵呵,董大人说笑了,未得燕主开口,我只不过一介囚徒而已...在太子府中已有如此礼遇,还能得燕主同游邺城之幸,已属意外。” 慕容宝把手一挥:“诶,说这些就是多余了,只是目前道佑的状况,二位也清楚,现在还好父皇看重,将京畿左帅一职交由犬子,虽说是安抚和信任,但最终会因为边疆战事而改变。” 慕容会一听到关于慕容盛的事情,便有点生生地紧张。而慕容宝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拓跋觚最终还是没有沉默下去,与那日邺城不同,这次是非开口不可:“太子殿下,今日观之,在下并非只身。首先谢殿下及陛下礼遇,但事已至此,两国战端已开,并非吾一人之性命能使之改变,我王兄(拓跋珪)终非笼中鸟,昔日羌人权翼曾试评燕王:遇风尘之会,便有凌云之志;二者既如此、燕魏亦如此,唯此二君并立,战端开启,恐不过早晚之事,自三年前在下来燕国,便有如此觉悟......只是殿下行于前必安以王事,以贤者之思虑事,不验之事,去之无妨。有一言不可不说,淮南子有云:心不知治乱之源者,不可令制法也。殿下今日之举,恐怕会无端招来祸患...” 无论是慕容宝父子还是董谧,都没有想到一个外人的立场竞是这般奇怪...一个外人不但拒绝了把自己归还母国,还给了敌国太子这样中肯的建议...只能说是匪夷所思。 慕容宝伏拜在拓跋觚面前:“人言公子善断,从一言可遍行天下,今日得见,诚其意者勿自欺也,北疆君子却令多少汉家大夫汗颜...道佑诚拜服之!” 拓跋觚摇头道:“既为一国之客,亦为一国之臣,王道既危,兄以我为使,忠诚忧国,克日以待。所谓同利,实言过矣,只是一言一行之间,以他人自代,心实有不忍。” 董谧听后,对拓跋觚恭行一礼,再靠近慕容宝,道:“殿下,谧有一言。” 慕容宝起身,寻思了一阵,那眼神又恢复了之前殿上的那般狡黠和疑虑。慢慢说道: “何言?” 慕容会也一下子竖起了耳朵,等着董谧的下一句,却只是没有把目光对上。董谧眯缝着眼睛,却一手指着拓跋觚说: “恭者不辱人,俭者不夺人,公子却能巧舌如簧,以此为用。以退为进观其固,危而观其惧。只身在我府上,每每言及自身,却无一丝畏惧,收放自如,董某实自叹不如......” “等等...”拓跋觚打断了他,从那眸子中尽射出寒意,“董大人...此言乃欲加之罪否?” 可是还未等慕容宝寻思,窗外一人便秉着灯火靠近。只是见他在外躬身,细声说道:“殿下,皇上已到前厅......” 慕容宝心下一矛盾,怎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董谧,你说这话,可有根据?” 董谧却抬头,微微一笑,说道:“呵呵,殿下不知眼前这位拓拔大人已同魏主拓跋珪分道扬镳了么?”; 第二十五章 帝国初升 列阵 固原城外,吕弘看着已经列齐的羌秦军阵,每一个凉军士兵和他一样都盯着阵阵作响的那一边,步兵中的人们攥着手中的戈矛和刀剑,而弓兵们的三指已在腰下微微将羽箭拉住,屏住呼吸,只待尉官们的那一声号令。 现在城下的秦军并没有比凉军多多少。但是当他们回过头,看到这座令人恐惧和无奈小城的时候,深知体力已不足同这只新来的军队再战。 ... “骑兵!...出列!”秦军军阵一开,上千骑兵瞬时从大盾长矛的长兵方阵中现了出来,兵士们个个夹紧了骑枪大刀,马儿齐头喘着粗气... “楔形阵!...”狄雷举起了长枪带头立于军队前方,而后方骑兵已经突出步兵阵五十余丈,他看了看左右,再把目光望向对面,一个声音从他口中喊了出来“攻!” ... “攻!” 这个声音从他这里到后队,无数校官尉官再到各营、队、什、伍...秦军波次的号令此起彼伏。 最前的那条边缘线,已经随着马蹄的奔驰迅速地向外发起了冲锋!一排、两排、三排...整整六排重骑兵呼啸着冲了出去,而紧接着,便是裸着上身的敢死队,他们仅仅戴着一顶盔帽,手中不是大刀便是双手狼牙棒,有的甚至是链锤;再后便是长兵军阵和短兵军阵,军队这一声冲击来得太快,甚至弓弩手也拿着近战兵器往前冲了出去... “啪嗒啪嗒...”逐渐变成了“轰隆隆隆”,由整齐划一又变成了稀疏凌乱...但挟紧的骑枪和大刀却毫无例外地向着前方... ... 吕弘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对面前锋已临近眼下,己方前阵已不觉后退了三四步...没有足够的大盾的长矛,这可如何抵挡这些虎狼一般的羌军?! 脚下的碎石开始震颤,血肉之躯就在对方的刀矛之前...... “箭阵!准备...”吕弘急红了眼“...发!” 由于是攻城为主,吕弘带来的这支部队此时比狄雷多出了三四千人,这一喊,近两千人的弓弩手手一松便是两千多支箭发了出去... “咻~~~”黑点只有一个集散区---秦军先头马阵... 对!只要能阻滞这一次冲击,我两头轻骑兵一夹上,到时候你援军便也葬送在这里! 凉军羽箭飞蝗般落下... “噗...”---一支箭在一名秦军骑兵的眉心插了进去...跑着跑着便从马上跌了下来,羽箭穿脑而出,半截跟着身子在地上折断,而那人的脑壳和颈项已经不成原形... 几百名秦军士兵不约而同地在这时被凉军射中...有一样摔落在地的,也有射在臂膀和铠甲旁处依然嘶吼着向前的勇者... 千丈的距离已经缩小至四五百,这是羌秦军的拼死一搏... 凉军接连射出第二轮第三轮羽箭,射到秦军的轻骑兵、敢死队、甚至更后的步兵大阵。而他们看到的秦军,却以更快的速度朝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挡不了!...肯定挡不了! 凉军左翼开始后退,吕弘直接一刀横过,鼓着大眼问:“谁敢再退?!” 可还未等他转头,秦军重骑兵的中心已经和自己的右翼接上了---以无数身躯和刀剑对抗的模式... ... “砰!”---所有人闭眼等待的这一波撞击终于响起在耳际... ... 最前的秦军重骑兵以重锴齐齐将凉军士兵撞飞出去,有的直接跃马跳过了第一排矛阵...以“奋勇”二字来形容毫不为过... “掷!”---双方的标枪交互而过...无数人中枪倒地... 右翼,是右翼... “张婴!”吕弘对着自己侧后的步兵阵喊出一个名字。 “在!”只听见军阵中一个高大的汉子拖着大刀徒步冲了出来,右肩却还挂着一支断箭。 “把右翼那群羌贼的腿给我剁下来!” 那汉子大呼,步子已经迈开了去。“后队戟队、刀队!跟我来!” 吕弘再左右一看,己方的轻重骑兵却在此时完全被秦军阻滞,没有发出任何有效力的攻击。 全军锐气已挫!... 接着自己左翼与秦军胡乱接上了阵...整个战场自南而北,催陷之处瞬时便以数十记... 凉军右翼出现崩裂之状,秦军的步骑兵并没有停下,踏着凉军的残肢断臂继续向前,接着在阵后绕出了一个大弧线... 就在吕弘慌忙率近卫加入乱战的时候,一个凉兵刀盾手从身边闪了出来,一把尖刀插地,口中鲜血喷了吕弘半边下摆,支撑着喊出几个字...“将军...属下尽力了...” 秦军那敢死队挥舞着大刀便从凉军前阵杀到中心,即便遭受了极大的伤亡仍旧势头不减... “将军...您看!...刘勃勃!” 光顾着城下的狄雷,刘勃勃从城内冲出便是一点也没注意...那千人不到的兵力之前吕弘完全没放在眼里... 有必要放在眼里吗?有!吕弘完全预见了这匹饿狼或者说是豺狗的舍命一搏...他留下了一千六百人防守刘勃勃下来的坡道... 倘若在往常,刘勃勃这一波绝然是打不过的... 可是凉军军心已乱!而胜机稍纵即逝,每个人的心中只有那一腔喷薄而出的热血... 攻击!攻击!挥着长戟前冲!脑中只有这个念头...刘勃勃、叱干阿利、库奚莫等人跨马挺着长矛、挥着佩刀便和战场上三万多普通将士一样加入了这场战斗... 随着马匹的颠簸,狄雷终于带领着自己队伍折断最后一批骑枪,浸沐着鲜血,用刀刃挡在了生和死之间,在天际的中央,用身体阻断了大地和阳光的的接触,同时粉碎了吕光棋局上至关重要的东路军... 吕弘连同一万七千凉军,在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完全溃败... 置君一笑 秦军彻底击散了吕弘所部,整整追击了一日,日落时分,狄雷方才下令收拢部队。他的直觉告诉他,前面还有太多未知,毕竟再往北几百里便是被吕光控制的长城豁口。 后秦国主·姚兴,在观望了十几日之后,从北至南开始了自己的反攻。就好似一匹黝黑的豺狼,它静静地打量着对手,扛着一个大国的运势,按下掌心,以夺命的眼光看着吕光这个前朝的遗臣和名将。 一场大胜过后,总有人要收拾之后的局面... 此刻姚兴的军帐已经移到萧关,同样随同而来的还有三万的人马,如若加上狄雷、姚冲两路,后秦军在萧关-固原-雍北一代就形成了对后凉的绝对优势。 形势在持续逆转...而且争分夺秒... 刚过酉时,整个萧关人马大动,后秦军的第三批力量一线排开,等待这位帝王的命令。姚兴这个羌人的子孙,秉承着自祖父一代的血脉将版图在中国的西北逐步扩张... 在上百年的搏斗后,羌人终于在西北插上了一把剑,在群雄之中以不俗的实力,自信地将自己族群的命运同这块土地上几百年前的古老王朝合为一体,大秦帝国,自此不为嬴秦,不为氐秦,而是我三代之下,以过人的谋略及拔群的手段在尸山骨堆中屹立的国、屹立的道... 姚兴感觉身侧护卫有了些响动,一眼扫过去,只见尹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位君王以太师礼对尹纬躬身。 “君上...” “尹相此时我正要发兵往固原...可有急事?” 只见那因为稍稍缓步,几步走过,又向姚兴还礼道:“君上,乞伏乾归遣使来了。” “哦?却是此时派人来?”姚兴眼睛眯缝了一下,又不觉“嘶”了一下...这三万人马马上就要出发了,乞伏乾归这时候又在搞什么名堂? 他狐疑地跳下了马,左手两指指背搭在尹纬肩上,却是没看尹纬,同其侧过,小声道:“这苍鹫是...?” 尹纬同样小声道:“老臣看来,是要率金城及周边三郡臣服君上了...” 姚兴窃喜之情终究难以掩饰,环顾四周,浩瀚苍莽的八百秦川之间,最终是自己从群狼环顾之中走了出来。 这位年轻的君主拔出利刃,以剑赫然指天,剑锋之下,他的帝国和雄心已飞出千里,面对着六盘山自南而北的狭道,那手心抓起一把尘土洒出,方才悠然说道:“父王,子略已胜。” 公元294年11月末,姚兴以28岁之龄在尹纬、权翼等人的辅佐下,经过了近一年的惨烈博弈,接连挫败名王苻登、吕光,迫降乞伏乾归,奠定了中国历史上后秦帝国制霸西北的格局。; 第二十六章 纷至沓来 夜的声音 已经是深夜,固原城北一阵马嘶,刘勃勃等警觉地人起身来看,牙将库奚莫握紧了了手中的长矛,待多看了几下,便说道:“不用惊慌,是友军。” 月光照在那批来人的身上,人数不多,大约五六十骑,轻重骑兵不一,想必凉军已被远逐,马蹄踏过,那地上却是不间断地尸骸和兵杖,哪怕是十一月,也有一种特别刺鼻的味道,只是在这沙与雪之间埋得越来越深,从下午开始下的雪,到了现在便有一尺来深... 秦军将士们个个身上沾满了鲜血。再一看领头的便是狄雷本人,从早间到深夜,眼前的这位年轻的将军战了一整日,这番锐气却丝毫不减,刘勃勃不由平白地心生起几分敬佩来。 刘勃勃、郭谅等人刚欲上前迎接,才走几步,便看着狄雷一下手势,整支队伍停下来了。 “这位想必是刘勃勃刘大人吧,如此年轻,却是出人意料。”狄雷先开了腔。 刘勃勃想来好笑,明明这小子看起来不比自己长几岁,刚一见面,却说着这般好笑的话,却也是讪笑一声。一手搭在铠甲上,微微勾了一下脑袋。“狄将军,我们匈奴人十三岁便能骑马打仗,在这北境就不要说那些...汉人的斯文话了。”他本来想说“屁话”的,到了当头过了一下,便又转念说了“斯文”二字。 狄雷暗笑,一手开掌转身指了指身后,“我这些武士们,打了一整天,可否先给我弄些吃的?...” 话声未落,南面一声号角传来,双方不约而同地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姚冲的两万援军到了... 他只稍稍看了下姚冲的人马,暗骂一声“拣食的...” 早上自己仅仅带来了八千余人,瞬间把一倍于己的吕弘击溃已属不易,而现在,自己只是往北把凉军逼到了北面三十里的暗河边,吕弘只身逃走,剩余那三千人不到的部队驻扎在暗河河口,趁着间隙,他自信地带着卫队先回固原,等的就是这姚冲的援军。 固原再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了---这是狄雷的想法。 这时刘勃勃身后...有个人...抬起头看了狄雷一眼,趁着众人呆愣...插了一句嘴,说道:“二位大人,只是依在下看来,这事儿有些不对。” 狄雷还未下马,听到这话便是从马上跳了下来,那柄银枪一把扔给了随从,望向那空洞的边缘,那个斗篷下的削瘦影子、和那锐利的目光...尽管他穿着的东西和普通士兵别无二致,但那眼光确实卓然于前者好几等的...心中不禁有这样的感觉,“你说什么?有什么不对?” 狄雷一步步走来,气势凌人,固原的这些兵将不觉退了一步。 “我再问你,有什么不对?”狄雷再问,已经是把手按在了佩剑上。 刘勃勃心里面一阵后怕...只是对他们这几个人动手,现在太容易了...他不清楚狄雷的后台以及他父亲狄伯支的想法。但现在自己和这几个人已经无足轻重,动手除人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再随便捏造个什么借口...呵呵...不重要了...他握紧了剑把...一步步逼向那个消瘦的身影...那个他不认识的家伙...等着他的下一句话,稍有不对,立刻见血封喉... “不瞒狄大人,在下叱干阿利,我昨日派人探哨,吕隆距我固原就百里不到,而现在,两天整居然找不到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岂不可笑?” “什么?三万?...”这时诧异的不止是狄雷,所有人包括刘勃勃都震惊了,叱干阿利什么时候派出去的探子?三万人,这可不是小数目,至少现在也是和姚冲援军一较高下的军力。 终于,狄雷的身边少了些杀意...用意味深长的眼光望着这个叫叱干阿利的鲜卑人。而且脑海中仍在思考所谓的“三万凉军”。 “而且,我还知道,不止三万,如果以为吕光就这点能耐...我想那就错了...” “哦?”狄雷又奇怪了几分,他摄于这种无形的后怕,明明自己八尺之躯,却对眼前这个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家伙不置可否...在这分毫之间,便是杀与不杀的区别;甚至也是对整个固原城宣誓主权的区别。 一轮新月耀着青光,几百人的火光在密密山峦下显得异常孤单。城寨的那些居民们一个个窥探着眼前的这一切。 “将军”叱干阿利低着头,顺着火把的侧脸望向眼前的狄雷,眉毛一动,再一句话冒出来:“您知道您现在的位置吗?” 明明一个刚胜的战斗,寒风无端从身后吹起,他听着心里面发毛,这并不是一个刚刚打了胜仗的将军应该显露的东西,但他的忧虑,已然被看穿了,只关乎到一件事,后秦帝国那位托孤重臣、他的父亲狄伯支最忧虑的事情...凉主吕光的真实目的...和这错综复杂的鬼寨---固原。 三军暗动 在姚冲的后面,便是后秦君主姚兴的五万主力,在某种迹象的干预下,这支军队以一种特别奇怪的速度往北缓缓地移动着。 “王上,您看,现在吕弘在固原被我击败,逃到弱水暗河,再北便是西段长城豁口,这个地方我军不可再进。”尹纬说完把手撩起来。 “为何?我有姚冲为先锋,刘勃勃等固守固原,吕光能闹出什么动静?” “您认为吕光之前没有作任何准备吗?就凭吕弘一介孤军?” 姚兴转念想了想,忽然心头一紧...“莫不是?...” “想必王上也猜到了...二十年前,苻坚计从王猛,得了关陇民众的心,并且,从本族豪强中分了相当多的耕地给了他们,从无地到有地,这个阶段,三言两语恐怕和王上是讲不清的。先代的恩怨多说无益,我只想说说眼前...那么既然我们可以从秦岭搬兵救援北方,而吕光则利用苻坚的恩泽变成了悬在我们头上的利剑---在您染指雍州北部之前,氐族人可是有三十余年的统治时间...吕光如今振臂一呼,我雍北将全线告急...” “尹相,此事可否属实,我大秦今战力尚勉,若频有战备,国将不国啊...”姚兴把手杖指了指尹纬,意下是让尹纬再斟酌斟酌刚刚所说的那些不属实的迹象。 “借诸葛武侯一言: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苍鹫的顾虑 由军阀们创下的结果往往是复杂的,同样战争也从来不是孤单的,整个大西北现在只能用缭乱一辞来形容,姚兴和吕光争夺的还有一环,而且双方已经表现了不多的耐心,对于那个来回奔波的乞伏乾归... 同吐谷浑、后秦媾合是一码事,除去自己的心头大患苻崇又是另一码事 金城战役持续了十几日,乞伏炽磐和吕纂基本上打了个平手,双方罢兵,但同时由于吕光-苻崇-杨定的特殊关系,乞伏氏族的东南侧出现了新的问题,而这个乞伏乾归一路奔走,就像捕狐一般终于追到了苻崇,但这一次却是苻崇带着仇池军队组成了联军,奔杀至白马郡而来... “苻崇越过洮水界白马郡只用三日,也是尔等疏失。现在陇西的这个老驸马也来了...哼哼...”乞伏乾归骑着那匹棕黑色的骏马,在最高处俯视着战场和他的臣子们,“我可不想陇西再有什么氐族的麻烦...明白吗?” “主上,”说话的是秦州牧乞伏益州,“这次仇池军并苻崇叛军两万四千余,且山中氐人兵力仍在增加,怕不是那吕光暗中给予支持...” “可是依我看,吕光是料到苻崇会反,但这次苻崇忽然反叛于吕光并无分毫利益,此前苑川王(指现时西秦王·乞伏乾归)在姑臧与吕光达成协议,此计虽为尹纬权翼识破,但终究并不是原因所在,炽磐王子与吕纂交手,以吕纂的实力,急攻之下,我军断然不可坚持三日以上,而至今吕纂休兵,可看出确有迟疑啊...”这说话的是乙弗鹿,现在乞伏乾归的智囊。 “那依府相看来?”乞伏乾归也动了神,不禁转头看着乙弗鹿。 苍老的乙弗鹿偏头笑笑,一手把住自己胡子,也没看这位君主,一手似抱住这轮皓月,“主上,您应该想到了...” “噢?是那桓氏?桓氏怎么会有这样的动机呢?自桓冲死后,那荆襄早就变成自守之地,倚三川之界,徒有扰攘罢了,还有谁有这样的气魄?府相不说,我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呢。” ... 正在几人擅自揣测之时,杨定的仇池军先发现了山崖上的西秦军,先是三轮强弓齐射,却不见半点效果,引得这边的乞伏乾归大笑,对着崖下说道:“驸马老矣,如今竟不能率众...” 杨定听着乞伏乾归这样嘲笑,即使觉着亲切,又是觉着好笑,毕竟乞伏乾归的父亲乞伏司繁及兄长乞伏国仁曾和他同朝为官。一手撩开温暖的狼裘,指着崖上的乞伏乾归说道:“乾归吾侄,精进不少哇!...” 乞伏乾归也是好笑,占据了地利,老驸马你还有什么本事?随即下令:“乞伏益州!” “臣在!” “自我中路带长矛手、砍刀手对其正中,务必两刻内乱其阵脚。” “遵命。” “乞伏轲弹” “臣在!” “领标枪手八百,坠击其左翼,今日若擒贼子苻崇,你凉州猛士可记一功耳。” “臣领命。” 二人分别到己方两边,一万七千的西秦军此次面对的是两万四千仇池军,疲惫不已的乞伏乾归深知自己的软肋,当然不能让杨定看出来,右手一挥,近卫军的六百弓弩手首先对着杨定的中军一轮齐射。 西秦军的箭支比普通的弩箭稍长,随着山风一路往下,没有过大面积的羽翼,同样也没有预兆---上百仇池步兵应声倒下。 杨定跟着苻坚打过无数场阵仗,身边的苻崇虽然对他来说仅仅是个前秦的气质,他也不想和吕光姚兴一较高下,撇开了仇池故地,他甚至不想去任何地方...但他不服气的是如今就连乞伏乾归这种陇西杂碎也占据了比自己大的地盘,而如今在自己眼前这样叫嚣,在大秦的土地上妄称自己为“秦王”,何德何能?... 杨定不知何时已经拔出了佩剑:“仇池人!听我帅令!” “嚯!”群山一般的呼吼,他们再次为仇池、为氐族、为主上的命令所沸腾。 “随我一道,亮出刀锋,一往无前!...” ; 第二十七章 山崩于前 算计 失了湟中、浇河,对乞伏乾归来说已经是受了重创,又带着人接连攻城、追逐,他的亲卫队也是精疲力竭,也正是如此,杨定才让仇池军以极大仰角冲击西秦军本阵,只要越过了他们的中央,西秦军必定大溃!所以他才喊出了这样震天般的口号... --“随我一道,亮出刀锋,一往无前!...”--他想在这个时候,一举摧垮盘踞在河西的乞伏氏族,他们现在...非常的虚弱。 当然,即使是孤独翱翔的苍鹫,也并不打算如此轻易地将自己那仅剩的一点干枯的身躯交给已经过时的勋贵,前秦在乞伏乾归那高扬的志向看来终究只是过去,既关乎生死,定不能轻易交与他人。他下马拔剑,直接带队站在大将·乞伏益州和己方一万步兵大阵后面,已经在与仇池军的对面逐级将军阵往下逼近... 而侧面山上的乙弗鹿看着发生的这一切,他看着这位被称之为“荒鹫”的君王,和他那连山一般的大阵,一万七千西秦军对阵两万四千仇池军,没有任何后援...乙弗鹿甚至毫无察觉而不自主地往长安方向望了望... 二百丈下,仇池军的战鼓声响彻群山,两万人的仇池军大阵齐声而动,发出“咔咔”的声音,正面的西秦军望着相距不到六百步的仇池军,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忐忑。 而对于杨定和苻崇来说,先不管吕光给他们许诺过什么,他们心里非常清楚,联军的西南方向需要给乞伏乾归一次沉重的打击,他便再没有机会爬起来,后备,对昔日的金城王来说,已经不存在了,他抽空了陇西辖地的所有兵丁来维持三线作战。 一次胜利,对,只要一次胜利,陇西的土地就重归前秦军阀们所有,乞伏氏族就完了。 杨定自傲地望着上面的一切,两支本是从前秦帝国中分裂出来的势力、两支本是血火同源的强悍军队,就在这西北,就在这白马郡...一分高下吧! 仇池军稳步移动着这片大阵,远远望去,一片暗红,他们的大盾掩过了烈阳射下来的光芒,透着那缝隙,可看到的是一些被光映衬出的影子和被人群的气流弄得随处晃荡的灰尘... 然而乙弗鹿并没有注意到的一个地方,西秦军的后侧来了一支军马,这支军马也就三四千人,穿着非常随意,也配不上什么好的宝剑长戈,甚至弓弩都非常稀少---这支援军的主帅叫翟瑥。他跨着一匹暗棕色的秦州马,直接就昂起了头看向他的君主。 陇右的山石之间,此时无人想起这个叫翟瑥的将军能够在此时拼凑起这支民兵部队,更不知道的是就在几天前,秦州牧乞伏益州被杨定大败,而最后站稳阵脚的便是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并且...间接促成了乞伏轲弹的二次救援。 “哦,这位就是冠军将军,翟瑥翟大人?”乙弗鹿听到耳后的一声平淡的声音。一位新敕封的将军,得到的是三分好奇,七分敬畏,而又不得不另眼相待的期许。 “-大王,下面已经接战了...”一位叫诘归的将军小声禀报道。但随即又俯身行了个礼,往后缓缓退去。 乙弗鹿看明白了这一切,这位翟瑥将军的到来,让这位王者忘记了一切,而又必须重视为他付出了所有努力的人。 当这山石铸就的高台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想着西秦王会用什么话来问候翟瑥时,乞伏乾归却什么也没说,径直地拥紧他,继而说道:“孤...欠你半个江山...” “来,看这下面....!”说完他拉着翟瑥看着底下交战的两支军队,仇池军仰攻,而西秦军占据着地形上的优势。 “乍一看好像是主公的部队占据着优势,这从上至下,约有八十余丈的高低优势吧。”翟瑥的这句话显然是看清楚了什么,从乞伏乾归到乙弗鹿都已经听清楚了这句话的真正含意。 翟瑥随即跪倒,双手拜伏于前,说道:“主公,此计万难。” 乾归嘴角一笑,“若不是亲临于此见着这两万余仇池氐人,我亦想不出此计,不过,既以疲师阻之...”他看了看自己脚下稍远一点,那无数交错的身躯,甚于尘嚣之上的呼喊声... “若不拔擢锐士以奇战相阻,待我骇时,将为之奈何?” 狭路相逢 西秦军和仇池军在阵前用大盾相互推搡着,三万多人聚集在雀谷之下,已经等不得作为统帅的乾归再去想了。 他看着正面一点点的变动,每一个由人身体造成的缺口的开始和结束,近侧给了他一个简短的消息:“未时已过...” 昔日的金城王,今日的西秦王,也就是被称为西北盘桓于层云灰乌之上的苍鹫---乞伏乾归终于下达了他的命令... “翟瑥,把你的部曲和民兵,全部压到正面。” ---孤注一掷。 翟瑥没有怀疑此时的乞伏乾归,带着手下急匆匆地赶赴大阵后侧,他手下并不是什么精兵锐卒,但此刻,乞伏乾归已然调拨不出其他的人来填补,最重要的是,他信任这个两次救他于危难的人能在关键时刻做出让他放心的决定。 “乙弗鹿,去看乞伏轲弹准备的如何了?此战,奇袭可容不得半点马虎啊。” “可是主公,这八百投标手...” 毫无疑问,乙弗鹿的那点心思已经被乞伏乾归看穿。 “我乞伏乾归此时,正是在无数强者之下,无数先代的新仇旧怨之下,争夺这荒凉西国、华夏一隅,并且...视其为珍味苍鹫啊。现下,已如擎击之势,爪牙之下,还望诸君与我同心。” 乙弗鹿被眼前那个背影镇住了,似乎无论有何种理由都不应质疑。 “嚯!” ----- 此时,正面的黏着之势悄悄发生着改变,西秦军长途跋涉的弱点正逐步显现,两翼也由原本的占优变为处劣。而另一方,仇池军发生了出乎意料的变阵,原本用短枪小斧的藤甲步兵急速退开,后方出现了一整排身材高大的氐族勇士... “嘭!!!”什么重物齐刷刷地打在了西秦军的大盾之上。 “中心!一定给我保住中心!”说出这句话的正是控制大阵的乞伏益州,他深知中心的重要性,虽然说现在在两翼的退却已经不可避免,但紧紧失去两翼仍有回旋的余地,就算被包围,只要不被冲散冲垮,至少还能和仇池军耗上两柱香的时间,可是一旦正面被突破,失去了雀谷的鞍部... 只要失去了鞍部,情势便不再为乞伏一族所掌控。 ... “第二道弩阵准备!”乞伏益州突然下达了一个命令,这道命令在西秦军中间如同一柄忽然出现尖刃般让所有老兵脊背一凉...争先恐后地用砍刀与仇池军“划开”一线距离,顿时,又有上百名裸着身子的仇池力士被恐惧而不知名的长矛戳破了身体,有的鲜血还止不住地从喉咙里扬出,身体直勾勾得撞在了山石之上。 然而原本濒于崩溃的西秦军为什么会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呢?乞伏益州是一名久经战阵的将军,可遗憾的是,他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个指令是由正面大阵出旗,两方弓弩手执行的一个指令,目的虽然是为了暂时减缓对方对正面的压力,可是代价也是巨大的,那就是射击对方的第一线,这往往是和我方交错存在的。西秦的这位猛将在万分危机时不但不结阵,还利用密集的箭矢活生生地从人群中开出一条两丈多的空隙...那些倒下的身躯,无论敌我。 他在等待一个完美的时机... “发!!!”西秦军所镇守的鞍部亮起了一道扎眼的红旗。 数千支箭矢对着大阵最前方密集攒射。稍稍没有用盾护住的人就见了阎王,西秦军没有站起来的现在入不了统帅的眼睛,在乞伏益州看来这只是一道单选题,那就是冲锋!利用这道空隙,利用对方急忙结阵的恐慌,冲垮他们! “众将士!随我杀下去!” 西秦军正面一帮鬼哭狼嚎的地狱罗刹身上淌着猩红的血液,只露出森白的利齿和兵刃齐齐向仇池军袭来...仇池军结阵的瞬间气势就被西秦军压垮,被西秦军全力的一阵冲刺所撼动! ... 而大阵的侧翼,翟瑥的四千人已经加入到乞伏益州的行列当中,那一瞬间,乞伏益州是抱了极大的决心做出了这个决定... “山崩了!山崩了!”仇池军一个校官带着亲随开始往下退,他管不了那么多,西秦军的临战之势超出了所有仇池人的预期,包括作为统帅的杨定。 他慌了,他意识到自己比对方多出的优势已经在一个回合之内不经意地发生了逆转,高下立分。 “报!...禀...禀大王,在我军后侧,发现乞伏军投标手,正与后备兵缠斗,现在杨纮部轻骑已经从西面凤鸣山增援。” “混蛋,那三百轻骑兵是谁让动的?!!!”杨定一脚将探子踢翻。 “哪来的投标手?难道是从天上下来的?”...他原本还想继续斥责,但无奈,正面的溃兵已经感染到了山脚下,以目前的情势,再争执下去并无任何助益。 “苻崇呢?”杨定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引他出来的那个人不见了。四周的人这时方才发觉那位世子就这样在杨定指挥左右之时消失了。 而现在,杨定还要面对一个生死存亡的问题---那已经从炼狱中重生,发出阵阵夺命之声的西北苍鹫。; 第二十八章 曾为兄弟 茅舍候雪 自玄鲭阁那日之后,除了父亲慕容垂的召见之外,慕容宝几乎足不出户。这些日他有意支开董谧,让他去把名下的封地田税整顿一番,这种事情,谁做都可以,偏偏是让那天道出玄机的董谧去,为的不只是暂且安顿好拓跋觚,而更深的一层是在京畿范围之内,他的势力还不愿意太明显,尤其是对三王,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然而“一介囚徒”的拓跋觚到底有什么势力让燕国皇室忌惮再三呢?但凡中山城的官员大多都知道魏国有这么一个人质,即便是并州那场攻灭慕容永的战争,燕魏两国至少还保留了自己的一些底线。雁门关的魏军在攻破关口后由于燕军抢占要地,赵王慕容麟成功撤回,与魏军的正面交锋也就仅止于此了。 如今的局面,这更显得在邺城的拓跋觚是慕容垂的一个筹码,但同样也是拓跋珪一个暂时不想打开局面的保证,但问题是如果按董谧所言这拓跋觚已生异心,他自己的保命筹码又在何处呢? 董谧知道,唯有董谧从一个人的初次到访中看到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这日,是冀州冬霜融化的日子,董谧在一户普通农家中验查税单的时候一直在等着慕容宝的确切回复。 然而慕容宝心中也有着这样那样的顾虑:拓跋觚于我究竟何处?杀倒是杀不得,万一乱了皇帝的大棋,这罪责...可就真真正正地落在了托管的太子慕容宝身上了...... 慕容宝几日之间的犹豫不决,让董谧陷入了沉思。就连前来通报的人晾了半晌...下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他们都知道自家主人在此时并不喜欢被人打扰。 不觉间,已过了一刻,仆人们的腿脚稍稍有些发麻,却只听到后面一个急促的呼喊声。 “太子大人的密函...” “快,拿来。”董谧把几乎半干的笔放到一边,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同样释冰的讯息。 董谧看着函上的内容,又是皱眉又是出冷汗。最后两指夹着中间轻轻地放了下去。 “临江而旋,望北射空,本乃天命之举;而王者量地以制邑,度地以居人,恰此时人人无谓国运兴衰,只争朋党小利,燕之恨,谧之恨也。” 各有所图 另一边,太子府内慕容宝正式召见了拓跋觚;虽然他的父亲交他看管多日,自己也曾会见,那不过是幕僚几个的密谈,而他这次刻意避开了谋主董谧的影响,自己想去看看拓跋珪这所谓的“手足”与自己的几个兄弟究竟有几多相似。 还是说,董谧他错判了?... 今日吃饭有些迟了,明明约在未时,现在却已过了申时,众人呈两列在客堂上等着慕容宝,没吃记的心中想着这太子似乎也不怎么看中他们,内心一股恼劲儿暗暗发酵。 慕容宝进屋,众人致意坐下,正襟危坐,旁人也等着看代国(魏国)的笑话,对于慕容宝身旁的世家子弟而言,更加期待这个叫拓跋觚的人对朝事对未来的那场战争有怎样的看法。 这些汉家的世家子弟甚至能追至汉代中期,魏晋以后战乱频频,脚差一步没跟上司马越便留在了北方,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习惯就是保住的家业,彼此之间相互较劲,彰显自己的学识、地位非同一般,而其实心里所想的仍然是巴结王朝的下一辈---比如太子。 往日清谈显得自己熟稔于国事,没有亲眼见过阵仗上的仇杀,更没听说过敌国的人质可以悄然间获得皇帝和太子的看重,况且同为胡人,甚至同为鲜卑,慕容宝以客座名义唤来,便是旁证。有些不便讲明白的事情到了敌国一切便可放开来说、放开来听。 赵王慕容麟没有来,可他派的细作也在这厅堂之中。士族的一排胡凳之后,一阵冬风吹过,锦织的帘幕也被风撑了起来,那人开始几步轻快地,后面又回头看了下持刀而立的内卫...内卫瞪眼看了下他,他却站着不动,待着那方眉头稍显不耐,轻轻“诶”了声才去关上了窗。 这一切,尚在拓跋觚进门前。 坐在堂上的主人慕容宝没有发话,这些小事也是毫不在意,一边用手轻轻拨了拨茶杯上的热气,一边顺带扫视了一番眼前的臣僚和宾客,偏对其中那个稍显愠色的客人笑着说道: “是道佑误了时辰,请足下用茶,稍等片刻...” 这会儿,堂上的门帘开向两边,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了;众人大多是第一次见,见那人面如冠玉,好生白净,却不似一般传言的粗莽胡人,不禁暗自惊奇。 “罪臣拓跋觚,闻太子今日有召,不知何事?” “我大燕雄踞一方,淝水之后,北国崩离,自今上以来武勋赫赫,威加海内。现今新复并州,而你国自北进占雁门,而东又寇我渔阳、广宁,此事是否为什翼圭(拓跋珪另外一个名字)不安为漠北王侯,有意犯我大燕威严呐?” 旁边的人听完这话可就不安分啦,十数人站起争先指责拓跋觚,大骂“代国匪类”。 “汝辈不思今上恩德,助你讨平匈奴,反倒意图并州,欲与我国争雄太原、上党,又意图我幽燕雄关,哼!几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竟能在此时立于我燕国朝堂、太子府邸?想来,原你代国一众人等,竟不知何为羞臊乎?” 两庭哗然,而拓跋觚却不为所动,左右偏视,狠狠甩了下袖口,禀到:“殿堂之上,可有人熟知春秋故事?” 慕容宝:“春秋之事去今八百余年,如今格局迥异,故人也已化作腐骨,切莫老生常谈。” 然而话虽这么说,慕容宝却由得拓跋觚给那些子弟们讲。 拓跋觚环视了一番,那些子弟听慕容宝这么一说,便又想看看会出什么笑话,便道:“晋文公重耳为公子时,因受骊姬之迫,曾流浪于楚国,楚成王以王侯之礼相待,问重耳云: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馀,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不报毂?重耳却言: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避)王三舍...” “原以为你有何见地,哼哼,重耳故事,我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今既言明退避三舍,可你家主上却与我寸土必争。可惜,你拓跋觚并非拓跋珪,尔等族类又与我中土重耳去之远矣。” 说完却忽然发现不妙... “砰”地一声,慕容宝一盏茶重重地放在桌上,那人顿知不妙。竟未料到拓跋觚机智如此,原是燕魏同为鲜卑,提及“族类”岂不中伤了此时贵在皇族的慕容氏? “李卿,讲便讲,切莫太过得意。” 这位姓李的公子此刻直冒冷汗,面部煞白,此事若要传扬出去,定个轻慢皇族也是不过份的。 拓跋觚暗自好笑了一番,又说道:“罪臣讲昔日文公之事,是以言及兵事无常,非我魏国谨慎所能避免。慕容永于我唇齿相依,而燕皇陛下于我又有扶危之赐;此间之事我主也是多番计较。才最终决意入援长子。无奈燕皇陛下克日便攻破长子(在今山西长治,西燕都城),而赵王慕容麟善用奇兵,我军集雁门月余未开,此应是将帅不力,而贵军奋勇之证矣。” 众人搞不清楚拓跋觚到底是什么意思,魏军虽暂时难破太原,但边境集结军马三十余万,连连入寇,燕魏交战已如箭在弦上。可为何今日这拓跋觚...? 他的表态似乎有意避战...至少是拖延...这难道是太子慕容宝早已有了授意?而我等却蒙在鼓里... 正在众人怀疑之时,慕容宝却站起说:“晋楚城濮之战为楚军成得臣骄傲自矜,今上既备幽燕精锐,又新复并州,与南朝晋廷力战廩丘,无不凯歌而回,今我大燕战将如云,非成得臣之类能比尔,此间但与你表态,你也可告知前日来中山的长孙翰,尽早回复拓跋珪。洗净颈脖,待我刀斧便可。” 众人这下可奇怪了,而这种奇怪又变成了假意的欢腾,个个等不及便拜服在慕容宝堂中。 眼看拓跋觚一计落空,慕容宝自然是得意,但而此时,却有一人真正计成了。因为这样的表态是打乱慕容垂棋局的最后一颗棋子。 杨氏其二 一日之后,一骑快马赶到了巨鹿(今位于河北邢台中部,距中山一百六十余里),追的是杨昀的行辕。 “妙哉妙哉,没想到长孙翰也到了中山。这事情来得比我意想中的快,只是可惜了拓跋觚。” 说完,将信纸握在拳中,与来报的那人说:“立刻回中山,莫让慕容麟生疑。” “诺。” 而后杨昀回头对马夫说:“现在全部停下,清点粮秣。” ... 过了一会儿,管事的告诉杨昀:“二十日便足够。” “好,二十日之内赶到河内,十日一停,若燕兵盘问,就说是弘农杨钺重病,儿子赶着回家。” “可老爷他...” “顾不上了...这不还有慕容宝的关文吗?照办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