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尾花事》 楔子 弘济二十九年。 长平大陆,寒冬寂夜。 素州旋都,千里溪畔。 远近颇有盛名的风月场所拈香花堤在黑夜中一片死寂,这里本该是旋都最为繁华的地段,一时间竟是莫名的冷风萧瑟。 平日里花灯摇曳的门庭,今日鲜有灯火,门前拆了彩带绸缎的木质舞台子在夜色中显得单薄而萧条,千里溪水,在月色中恬淡流淌。 花堤大门侧,两个女子迎风而立,各自裹着白色的狐裘,一人手中执着宫灯,灯光忽明忽暗,晕黄的灯光中两位绝色美人均是面容肃穆。 这两位便是花堤头牌之二,前者手执玉笛,乃拈香花堤待客主事,绿衣浅笙;后方手执宫灯者,乃拈香花堤百事通,棋女暖玉。 两人显然是在等着什么人,时而观察者四处动静,时而看向溪水对岸。 不多时,远处传来急切的马蹄声,“哒哒——哒哒——”声音慢慢临近,至溪对岸,一抹火红从远处溪畔的马上跃下,细看,竟也是一个女子,且是倾国之色,如此阴冷的冬夜,她甚至不曾披着披风狐裘之类的衣物,只一身火红的单衣,而这般国色,面容上竟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急切与不安,红衣女子不做停留,当空跃起,鞋尖于水面轻点,衣袖翩飞,眨眼间,已到了拈香花堤门庭前。 “娘亲在哪儿?”红衣女子急切的向门前等待的两人问道。 主事浅笙忙道:“小阁。”话音刚落,看不清面色,红衣女子便迅速消失在花堤的夜色中。 浅笙刚想跟着主子的步调追去,不料对岸又是一匹马。这次跃过来的是一个男子,发髻微散,眉清目秀。 浅笙伸手接过男子背后的包袱,苦笑:“果真是你,看来姨娘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轩儿去了哪里?”男子剑眉微蹙。 “小阁。”浅笙耳边一凉,男子的身影也消失在夜色中。 二人离去,浅笙止住了步伐。 “暖玉,少主着红衣当真艳丽。”主事浅笙低沉赞道。 “是去年你在夏清县巧衣馆请手艺最好的廖师傅订制的吧,当年廖师傅说花堤少主的活不可怠慢,硬是慢工细活的缝制了大半年,那后背纹理是龙凤戏珠,衣缘乃蝙蝠铜钱,意喻福到眼前。廖师傅本以为少主喜事将近,怎奈最后缝制好,却是这般光景……”暖玉娓娓道来,音调里竟是惋惜之声, “也罢,本就是讨姨娘欢喜的,她若看到欢喜便好,不枉暗花千里送衣。”说完,浅笙竟有些哽咽。 “小心火烛……”更夫的声音在冷寂的夜里显得更加苍白,暖玉观察过四周,紧了紧狐裘,上前拉过浅笙,“回去吧,这件事还不能外传,若三宫知道,少主更是危险了。” 浅笙收拾好情绪,又恢复平日里严肃的脸色,携暖玉退回了花堤门内。 远处走来的更夫看着互相扶持着走进花堤的两人,满脸疑惑,本是莺歌燕舞风流场的拈香花堤,今日是怎么了?不过再大的事也不关己咯,打好自己的更才是正路。“小心火烛咯……”声音渐渐消散,花堤恢复冷清。 第一章 初见 一年前。 素州,暮春。 坊间传说,旋都来了个奇人,身无长物,却喜爱奇闻异事,虽为男子,却在梧绯县研究胭脂水粉许久;一副文人骚客的派头,却在夏清县的绸缎庄大肆购物。所谓身无长物,是因为此书生一袭白衣,不加点缀;所谓奇人,是因为此书生购置的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都不曾给掌柜一分钱。旁人问道,掌柜们只道不可说。 在小茶馆喝着粗糙茶水的洛七夜闻言一笑,俊脸颠倒众生,小二哥一时愣神。 “最近可曾去拈香花堤?昨夜亦云姑娘舞了一曲柳暗花明,那身段,已不是美艳可以概括的了……” “是呀是呀,这拈香花堤奇女子真是数不胜数。” “张兄,不如今晚去会会佳人?” “贤弟所言甚是,那就黄昏相约溪畔渡头见。” “甚好甚好。” 一旁一袭白衣的落魄书生洛七夜眼前一亮,“好去处。” “小二哥。” “来咯!” 洛七夜一脸媚笑,自怀中掏出一张纸签递了过来。“结账。” “客官?这……本店不赊账……”小二哥冷汗直流,不敢多嘴,生怕得罪了眼前这位谪仙般的美男子。 “本少哪里赊账?将这张纸头交予你们掌柜就是,马上就可以拿到现银,本少像是会赊账的人吗?”说完,不待小二哥理论,竟是连衣角也不见踪迹了。 门外大街上,洛七夜折扇一开,“洛老头,谢谢您呐……”嘴角邪笑着离去了。 拈香花堤乃素州旋都最有名声的风月场所,能在旋都这繁华之地站得住脚自然不是一般妓院比得了的。 旋都有花街一条,然拈香花堤却跳出那风月场,直接占了千里溪一个渡口,于对岸开门迎客,堤上女子无不身怀绝技,有的能文有的善武。堤主扉蓝羽乃花堤一大绝色,虽近年不再见客,但当年也是艳名远播。其下有花堤近年来最为有名的四大头牌,四大头牌以浅笙为首,擅笛,随身携带木笛,有着一身好武艺,因其永远一袭绿衣,俗称绿衣浅笙;二为亦云,擅舞,娴雅端庄,聪慧敏锐,清冷明澈,外柔内刚,喜白衣,舞动时如在云中,舞姿堪称花堤一绝;三为暖玉,擅书画、棋艺,不爱讲话,但有问必答,俗称百事通暖玉;最后为汀聆,擅曲,性格活泼,做事冲动,但心思单纯。花堤常客都知道这花堤的规矩,其一,花堤女子卖艺不卖身,其二,花堤之中,不得带入任何利器。若有人不守这两条规矩,便不得再入花堤。所以来这里的公子哥大多是舞文弄墨,欣赏绝色舞姿,自此,拈香花堤成了素州风月一绝。 洛七夜看看那千里溪畔的渡头,远远近近的都是小舟,忙忙碌碌煞是火热,洛七夜邪魅一笑,衣角一扬,脚尖轻点水面,瞬间已是到了对岸。折扇一打,身影隐去。 暖风和煦,午后的阳光慵懒地照在花堤郁郁葱葱的香樟树上,偶有早至的蝶影掠过,随风而去,寂静安好。对赶路许久的洛七夜而言,再没有比这更适合小憩的天气了,于是隐于香樟枝桠间,轻解发髻,酣然睡去。 树影斑驳,恰到好处的遮掩了少年英俊的侧脸。 只是天公总是这么不作美,洛七夜的瞌睡虫才刚刚开始蠢蠢欲动,就被一阵摇晃惊醒,即便是轻功如此潇洒的他也还是差点摔下树去,幸好醒的及时,抓住一枝纤弱的树丫救急,才保住了一世英名。 睡梦惊醒,洛七夜很是不爽,却听树下一阵叫骂。 “混蛋!” 本是想好好教训一下这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却听到了这一声女儿娇嗔,洛七夜理了理散发,好奇的向树下看去。 那是一个身着紫衣的小丫头,明眸皓齿,二八年华。耳饰是一朵华丽的银色鸢尾,只是衬得俏脸略显沧桑。洛七夜被那丫头一脸的委屈搞得哭笑不得,心想“被吵醒的是本少,怎的你这小美人却是恼了?”小丫头手执银索,索身由蓝色羽毛装饰,乍一看以为是少女披帛,实为精致利器。七少料想刚刚树枝的颤抖便是拜其所赐。看她眉头紧锁,一双明眸像是要流下泪珠来,嘴里的叫骂声也是不停。“怨妇?”这两个字一下蹦出了七少的脑袋。 树下的扉轩还是没有停下咒骂和对树干的鞭打,完全没有意识到树上少年的存在。 “混蛋!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让娘亲这样没有尽头的等下去?为什么娘亲都这样了还不出现?爹?我十四娘这辈子都不会认你做爹!什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都是骗人的……” 咒骂声渐渐不见,隐约竟是传来了低低的呜咽声。 树上的七少皱了皱眉,自小与师傅相依为命的他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笑容,“爹?娘?呵呵……有趣。” “真丑。” 听闻人声,扉轩紧张的抹干眼泪环顾四周,却未得收获。 “谁?出来!” “呵呵。” 感到声音传自树上,扉轩下意识抓紧银索向树上看去。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就这样从香樟树上飘然落下,散着发却不轻佻,手执折扇,笑意盎然。扉轩觉得有一种被阳光晃了眼的感觉,一时竟呆在那里,心里想着自小在拈香花堤长大,见过的公子哥数不胜数,然则像这般从树上冒出来的美少年着实不曾见识过。 踩到地面的七少也着实傻了,在树上并未看清,这少女容色俏丽,不是一般绝色,腰间所配竟是花堤头牌才可佩戴的银质腰佩,再加上那鸢尾耳饰,洛七夜猜到了此女的身份。 “丑丫头,走远些,莫要打扰了本少逛花堤的心情。” “你,你说谁丑?”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评论容貌,即便是再大气的女孩子也是要恼了。 七少看了看扉轩生气的表情,“呵呵,哭起来真丑,白白浪费了这倾城的容貌。若总是这样暴殄天物,倒不如让本少刮花你的脸,省的看着心烦。” “你?” “本少?” “你敢,本姑娘先拔光你的头发!” 说话间,羽蝶索已是一阵流云天际。七少折扇一横,一招长歌流月截住扉轩的索链,又借力将扉轩拉到了近前。彼此年轻的眉角就这样渐渐放大,深深地印刻在彼此的眼眸中,少年的发丝拂过扉轩的面颊,一时,气氛竟是有些暧昧不明。 “你……淫贼!”扉轩抽回索链,转身就是一掌,却又是被七少制住,双手被钳,无法动弹。 “本少本就是淫贼,这本就不是什么伤自尊的事,不过丑丫头,你们花堤的姑娘竟还介意淫贼吗?真是可笑。”少年眉角一扬,笑的人神共愤。 “不准你侮辱花堤姑娘,花堤本就不是寻常妓院,从不做皮肉生意,你再敢胡说,本姑娘……” “怎样?呵呵,光用嘴巴可是拔不到本少的头发呦。不过,倒是可以……”七少缓缓的凑近了些,俊眼微眯,竟是有说不出的风情。 “你……你放开我!”扉轩努力挣脱着,小脸更是一阵惨白。 洛七夜心里偷笑。 “哈哈,我听说花堤美女如云,且都是奇女子,到此验证,果然是奇啊,哈哈……”说话间已然松开了轩扉的双手。 扉轩见脱离危险,又欲再战,还未动手,七少已是看在眼里。 “姑娘海量,本少无恶意,你还是放了本少这个淫贼吧……”说完竟是退了一步,手上一个作揖。 话锋转的太快,扉轩没有转过弯来。 “那……”扉轩自知对方武功深不可测,根本无意与自己再做斗争,只好作罢。“好吧……” 扉轩嘟囔,“没见过你这么夸人的,真是奇怪的人。”扉轩抹了抹脸上的眼泪。 “你有爹娘?”七少突然转过身,看向远处。 “我只有娘,没有爹!可是……可是娘亲她……”说道伤心事,扉轩欲言又止。 “没想到艳名远播的花堤女主人扉蓝羽竟是命薄至此啊……可惜可惜……” “你?你胡说什么?我娘会没事的,再胡说我打你!”说着就将索链甩了过来。 七少躲过。 “美人,不要这么暴躁,有些事得自己学会去接受。” 扉轩听出少年并无恶意,连忙收回索链,免得再入狼窝。但心头突然一窒,“你?你怎么知道我娘是谁……” “居然还不自知,你带着花堤头牌才能佩戴的银质腰佩,又持有花堤主人扉蓝羽专用的鸢尾饰物,一个小女子,带着银锁在花堤乱跑,却无人问津,在花堤定是身份不一般,花堤女主人扉蓝羽自不会是一个莽撞的小丫头,那你必然是那花堤的少主人咯。”七少甩甩扇子,继续说道,“身为花堤少主,武功不济又暴露自己身份,到处游荡,你也不怕被恶人掳去威胁你娘亲?谁都知花堤女主人扉蓝羽姿色惊人,财力惊人,又凭借一个女人少有的智慧担当,在半年之内修建拈香花堤,一年之内让其成为素州一大风流圣地,其间的秘密可是一笔又一笔的啊。” “你……你想怎么样……”扉轩紧张。 “呵呵……你能和你娘在一起那么久,已经是人生乐事了。本少从未见过自己的爹娘,从小就被师傅收养,但我过的很好,逍遥自在,而且……”七少看着扉轩,又甩了甩扇子,“我会过得更好的,有时间伤心,不如找时间作乐。” 看扉轩愣住,七少笑了笑,“花堤扉蓝羽可是江湖奇女子,本少岂会欺其女,丑丫头,乘还有机会尽孝,不如回去多陪陪你娘亲,有时候自己过得好好的是对他们最好的回应。” 两个人安静了许久。 “我……我知道了。你……真的没有见过你爹娘?”扉轩突然柔和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又那么让人难以忘记的少年。 第二章 胭脂留情 紫玉有意 七少一愣,转瞬又恢复平静。 “喂,丑丫头,把你那一副同情的眼光收起来,刚刚本少看你糟蹋了自己容貌才出手安慰,那故事自然是骗你的。” “啊?” “都是你扰了本少清梦,看来本少得再找棵树好好休息,本来听人说这里美景如画,美女如云,结果遇到你个丑丫头,真是扫兴。”说完,七少转身欲走。 “等一下,我叫扉轩,大家都叫我十四娘,你什么时候想来,我随时恭候,餐宿全免的,你不用睡树上了。” “居然以为我是没钱住客栈吗?”七少暗笑。 “那是甚好,本少洛七夜。嗯……落魄书生一人,居无定所,人称七少。” “七少?”十四低头浅笑,“我记住了。” 抬头,那袭白衣已然跃然树上,十四觉得头上一轻。“多出来的,给你吧。”七少说道。 一个圆圆的物事从天而降,十四连忙接住,打开,居然是一盒胭脂。“多出来的?”十四疑惑。再次抬头,人已经飘远了。 仔细端详手中的胭脂,一股淡淡的花香飘过,十四很是受用。“真香啊。” 十四看看手中的胭脂又看看天边,“娘亲,以后我一定要活的和这个七少一样潇洒,让你不担心,我还要帮你找到那个男人,问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若负心,我一定饶不了他。”想着,眼眶又红了。“娘亲……” 远处的香樟树间,洛七夜拿着从扉轩头上取下的银蝶紫玉簪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自嘲的苦笑,“我这是怎么了?竟然怜惜一个乳臭未干又做事莽撞的丫头……”簪子的流苏扫过少年的睫毛,带了一丝痒痒的醉意。 多年后,江湖传闻,拈香花堤的十四娘有品鉴胭脂的嗜好,四处慕名的公子哥纷纷送来极品的胭脂,让佳人品鉴,然收集再多的胭脂水粉,扉轩总觉得找不到那日午后清新的花香。有时她也会想,自己想念的会不会不是那种香气,而是那白衣,那眉眼。 此后一年,扉轩再也未见过落魄书生洛七夜,想来那是一个喜欢漂泊自在的人。 是夜,千里溪畔,花堤青葙园。 庭院深处,月华倾泻,花堤的如画美景在夜间散发着一种撩人的寂寞。 青葙园中,团团簇簇的青葙草散发幽幽的香气,花堤特有的鸢尾花摇曳生姿。 花影中,美人斜倚假山,目光散漫,放佛在思索着什么,蓝色的披风滑落也不自知。 一抹水绿色的倩影缓缓靠近,捡起地上的披风安静的替它的主人披上。 “浅笙,轩儿回来了吗?” “回姨娘话,黄昏时回来了。” “心情可曾好些?” “不见伤心表情,走时与回来完全是两种表情,浅笙反而更是担心了。” “兴许想通了吧,命不由己,人算终抵不过天算。咳……” “姨娘……”浅笙回话的声音变得低沉。 蓝色的身影转过身,被病痛折磨的面容显得触目惊心,虽已瘦削,但眉目间的悠然山色却还是在的,“浅笙,自从我带你回来这花堤,我待你如何?” “姨娘对笙儿就像对自己的女儿一样,从未偏袒一方,笙儿知道姨娘心中牵挂,笙儿这一辈子都会好好照顾轩儿,好好照顾这花堤,好好照顾……”话语中已是呜咽不明。 “傻孩子,记住,不管是你还是轩儿还是花堤中任何姑娘,只要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就让她跟他走,去过普通人的生活,我修建这花堤本就不是让她们做身体的生意,只是当初的念想……已经不可能再实现了。轩儿恨她爹,却不知,他是我这半辈子唯一的念想,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真的,宁可和他一起面对当年的变故,也不愿再过这相思煎熬的苦痛,我不该相信他的,不该相信……” “姨娘?”浅笙显然听不太懂姨娘的话。 “帮我照看好她,自己也不要误了自己。” “笙儿明白了。”浅笙只得听从。 “没什么事了,不用管我,我的身子我知道,我待会就回小阁,你去看看轩儿吧。” “是,笙儿知道了。”浅笙慢慢退出了庭院。 扉蓝羽回头看着远处的残月,“爷,轩儿长大了。蓝羽,怕是不久就要与你相见了吧……” 浅笙移步轩苑。 十四正在房中翻着自己所有的衣服,看看这件又看看那件,最后又全部丢下,刚进门的浅笙显得很茫然。 “笙姐姐,快来,帮我看看哪件好看?”十四如见救星,立马揽住了浅笙的手臂。 “轩儿?今早戴的银蝶紫玉簪呢?你出去时还在啊。”浅笙扫过十四的发髻,一阵疑惑。 “簪子?”十四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时之间竟羞红了脸。“怕是丢了吧,总归花堤簪子步摇多得是,丢了就丢了吧,姐姐,快来帮我选选衣裳,这是刚从夏清县送来的衣服,你说哪件适合我?” “是不是又拿着羽蝶索跑去香樟园胡闹了?”浅笙试探的问道,“今日姨娘说到爷的事,我就知道你又恼了,扉姨整理念叨着他,想必当年他们也是海誓山盟过得,你又何必恼,扉姨看你这样也是忧愁,你难道不省得?” 扉轩沉默。 “他是坏人。”半饷挤出一句。 “那你究竟有没有想过扉姨的感受?她爱你爹,你却恨,她要如何是好?她如此下去,你就不担心?” 十四愕然,“我怎会不担心……只是……” “还要只是什么,顾大夫说了,姨娘忧郁成疾,现下你该想想如何逗姨娘开心,那些个任性的话莫要再在姨娘面前说了。”浅笙的表情很是严肃,扉轩也不敢再多说,毕竟今日又是自己任性了。 “笙姐姐,是轩儿不懂事,笙姐姐莫要再生气了,咯,我在挑衣服,娘亲一定希望我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开开心心的,我现在就是想让娘亲放心些……”轩儿讨好的揽住了浅笙的手臂。 房内一片安静,浅笙与扉轩都不再讲话。 “轩儿,你的衣服都是紫色的,不如试试红色?” “嗯?” “红色……很喜庆不是吗?” “红色……对啊,娘亲一定很想看轩儿穿嫁衣的样子……”说道这里扉轩显得愈加悲伤,“笙姐姐……”俨然已是泣不成声。 浅笙抱住颤抖的扉轩,“轩儿不哭了,明天我和你去夏清县看看丝绸好不好,穿的漂漂亮亮的见姨娘好不好?” “嗯……”扉轩止住哭声,强装镇定的挤出一个微笑。 这夜之后,扉轩学会了释然,那个少年的世界是自己从小都不曾知道的,娘亲一贯宠着自己,自己甚至没有走出过这素州,她想起洛七夜,觉得他一身风尘的样子煞是吸引人,她想,等娘亲病好了,她也要去寻那样的天地,或者去找他也好。 而扉蓝羽也仿佛看到了扉轩的不一样,她觉得除了与八爷的相遇,这应该是自己人生中最美好的时日,浅笙替自己打点着花堤的事物,轩儿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时不时找来些新鲜的小物事与自己把玩,那张曾经没有朝气的脸蛋,现在永远洋溢着笑容。扉蓝羽知道女儿长大了,原因是什么,她不愿去追问,她只想好好享受这上天最后的恩赐,然后安然睡去,去见那个她又恨又爱,爱恨都不曾有结果的男人。 第三章 醉香千里露红颜 夏至缱绻,拈香花堤上下都散发着清新的荷香,人们竟也是开始忙忙碌碌了。 原来,不知不觉的就到了花堤四年一度的醉香节,整个花堤被装饰一新。这时候春天过去,夏日已盛。千里河畔,花堤之侧,荷花盛开,荷香四溢,各路才俊纷纷前来赏玩,赏花赏景赏佳人。 花堤醉香节因其佳况沿袭至今。每到此时日,花堤免去一切赏花酒钱,让人任意品尝,应其醉香之名。醉香之时,历时一月,除去饮酒,怕是文人雅士吟诗作对的最好时机。此时的花堤也会在河岸旁莺歌燕舞些时日,做足花堤的风韵。 开节之日,扉蓝羽早早梳洗完毕,簪上自己最喜欢的鸢尾干花,穿上华服,虽一切已有浅笙打点,但作为一堤之主,出面打点一些常客还是需要的。 清晨微凉,人们却早已蜂拥而至,乘一叶扁舟,至花堤赏景。花堤上下,飞檐处,彩绸翩飞。 醉香节开节之礼也是有的讲究,先是美女歌舞,而后由来客以诗文评点,最后选出最美舞姿,由获胜者打开第一个酒坛为最美诗文者斟酒,以此开节。 千里溪畔的木质舞台早已搭好,四角系上五彩的绸缎,煞是好看,慕名而来的宾客纷纷落座。所有桌椅露天而放,或傍水,或依花,也有随性者,于亭台楼榭长廊处闲心落座,宾客之间,攀谈甚欢。琴瑟之音不做停歇,直至正午,花堤姑娘们才陆陆续续开始登场献舞。 没有司仪,锣鼓三声,喧哗声去,乐声起,宾客尽欢。 最先上场的是浅笙,翠绿劲装,手执长穗剑,竟是剑舞。剑穗儿飞舞,时上时下,浅笙眉宇凌厉,不似寻常女子的柔弱,将长穗剑挥舞至极致,宾客中不时传来叫好声,一曲毕,不少爱慕浅笙的公子哥便为其作诗去了。 接着是汀聆,淡黄的碎花小衫,灵动婉转的眼眸,重在曲音,不在舞姿,声声魅惑,勾人心弦,面容娇俏,舞姿生媚。 三为亦云,舞姿堪称花堤之最,迎合着醉香盛事,亦云一改往日清冷的白衣装束,改者一件淡粉色衣装,碧色舞台上,粉衣随意的俯仰旋转,如同接天莲叶间一朵映月荷花,一曲舞毕,公子们的诗信纷纷而来。 四为暖玉,精通棋艺,不喜动,故未上场,虽只是安静的坐于席间,不过一袭素衣,却显得气质愈佳。人头攒动,当中也有不少是来看这有些病容的百事通的。 向来献舞都为花堤头牌,头牌可换,规矩从未断过。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本来头牌献舞已毕,理应由姑娘们选出这最佳的诗文了,但乐曲声不停,反而愈加华丽,节奏明朗。 扉蓝羽一惊,难道开节之日竟要出些纰漏。一时间也只得疑虑的看向浅笙。 一旁的浅笙似乎并不在意,见扉蓝羽疑惑,连忙解释,“姨娘,你看便是,浅笙是定不会误了正事的。” 扉蓝羽吃了颗定心丸,也便放松下来,只待下文。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台上,却迟迟不见动静,正当所有人快失去耐性时,一朵紫云似从天而降,缓缓落于舞台中间,水袖甩出,白色的花瓣雨洒落四周。 众人定睛一瞧,竟是一位绝色舞女,不由赞叹。那女子着一袭紫衣,明眸婉转,黛眉微蹙,精致的妆容流露其舞者的姿态,漫天舞动的长长水袖似在编织一个华丽的梦境。台下众文人不由称奇。 台上的人儿完全不曾注意台下动静,只是静静的舞着,曼妙身姿,舞动的恰到好处,眼神时不时向堤主席上看去,满目笑意。 扉蓝羽已是喜不自禁,台上不是扉轩还会是谁。 从小到大,这是扉轩第一次以舞者的身份出现在恩客面前,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从天而降的舞女是谁,但是赞叹声不曾停歇。 扉轩看到扉蓝羽的笑容总算放下心来,自己和浅笙安排这一幕就是为了讨扉蓝羽的欢心。一曲舞毕,美人浅笑。 “娘亲!”十四连头上的花瓣都未理干净便跑到了扉蓝羽的身边。虽是盛装而来,却还是显出来娇嗔的小女儿姿态。 “轩儿,乖孩子……”扉蓝羽看着扉轩,一时感动喜悦,无法言表。 台下众人已是一阵躁动,花堤新出现的美人竟是传言中的堤主之女,难怪天生丽质,舞姿绰约。 扉轩不知,人群中,竟有人做了这醉香节第一个醉去的恩客。 公子哥的诗文多不胜数,虽然扉轩的出现给人以惊奇,但最终还是舞姿最美的亦云得到舞花魁的称号,于是亦云打开第一个酒坛,行了开节之礼,众人开始欢庆。 各类公子少爷游走于花堤美景中,又有美人作伴,诗歌为媒,热闹非凡。 夜幕降临,花堤却不曾安静。 沿岸而设的花灯,在水中飘来飘起,却总是不会擅离职守,在水中有细细的红线拴住,才有了这花堤独有的风景。一眼望去,盛世繁华,满堤上下,灯火冉冉。 “自己去玩吧,我累了,回房了。”扉蓝羽摸摸扉轩的头发,由丫鬟缘衣扶进院内。 人群隐约间,只有一位公子哥不曾离席,他安静的坐着,目光却不敢从十四身上移开一下下。突然一抹浅笑从嘴角散开。转身提笔,挥毫而作。 “涟洏,将此诗文送交给那位紫衣姑娘。” “是,爷。”小书童微微欠身离去。 些许时候,那单薄的宣纸终于传到了在花灯中与汀聆耍闹的扉轩手中。 “这是什么?” 浅笙一笑,“诗啊,一位公子替你写的。” “替我写的?”扉轩疑惑的打开了那张还带着酒香的宣纸。 “香腮染赤,耳坠扁竹直摇曳。云鬓浸墨,头钗雪羽欲飞翔……”十四念叨着向人群中看去,那男子也正看着这个方向,斑驳的光影中,四目对视,没有一丝暧昧,倒像认识多年的故友。只是见那男子穿金戴银,一副富家子弟的派头,让十四想起了一些很不舒服的回忆。尤其那胸口华丽丽的一只大金猪牌,更是与记忆无限吻合。 十四收回目光,“哼,什么乱七八糟的诗,本姑娘才不屑。”说完用那宣纸包住一块桂花糕,“谁送来的,给本姑娘送回去,今日本姑娘心情好,这块糕不要他钱。” 浅笙愕然,“哈?轩儿你不是吧……” 十四不以为意,“难道笙姐姐觉得这也算好诗吗?” 浅笙偷笑,“哟,我家赛诗大会十四名的小十四,竟也知道什么是好诗了?” “笙姐姐……”十四看着略显尴尬的笑声嘟囔着。 的确,这十四娘的称号来的不雅,几年前的赛诗大会,扉轩与花堤一群姑娘赛诗,扉蓝羽定名次,看了扉轩那勉勉强强称之为诗的几行字,当即不给面子的评了最后一名,刚好是第十四,扉轩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虽有些不甘,却也不敢与扉蓝羽理论什么。本是件小事,岂料,小十四的称号却这样叫开了,扉轩不以为意,觉得十四娘的称号多少有些江湖气,竟很是喜欢,于是花堤扉十四娘的称呼就成了扉轩的代名词。扉轩都快忘记十四娘的含义了,此时浅笙旧事重提,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好歹是人家公子的心意,这样乱来不是薄了人家面子?”浅笙好心劝告。 然而当浅笙回头想要解释时,那小书童竟已淡然的走了,浅笙无奈,这家的小书童到是一点不在乎的样子,只是不知道那男子是不是好对付的主。 “爷,回礼。”小书童在那男子身后站定。 “嗯?”男子望着桂花糕不明所以。 “桂花糕耶……”小书童眨了眨晶亮的眼睛。 “涟洏想吃?”男子调笑。 “嗯。”眼睛继续眨啊眨。 “那还不快说那姑娘叫啥?”男子将桂花糕在小书童眼前晃了晃。 “嗯嗯,浅笙姑娘叫她轩儿。” “轩儿?是她?呵呵……竟用我的诗来包桂花糕吗?我倒又是哪里惹着她了?”男子英气的剑眉,微蹙成好看的弧度。 “爷,明显是老爷配给你的这身行头……”小书童瞄了一眼自家爷胸前的大金猪牌。 “额……你以为我想啊!”男子说着就将桂花糕丢进自己嘴里,顺便无视胸口华丽丽的猪头。 “爷……”涟洏垂涎欲滴…… “这可是我的轩儿给我的,要吃自己要去。” “……”小书童的两只眼睛顿时黯淡下去,下次谁来提醒一下自己自家的爷是个不靠谱的人啊…… “对了,赶明儿起,爷我要锁定花堤,不过……给我找蒙面布,再把这玩意拿掉,以后我们背着扉姨偷偷来。”一丝狡黠从男子脸上一闪即逝。 “爷……我非要和你一起吗……”小书童垂泪。 “涟洏乖,跟着爷有饭吃的。”男子眉梢显出得意之色。 “……”才怪……小书童心想。 醉香节继续,扉轩还在与汀儿讨论着那些糕点美味,浅笙忙着处理好那些醉酒的客人,扉蓝羽却在自己的小阁中捂住胸口一阵猛咳。 缘衣从门外走进,“姨娘,暗花送来了给花堤的情报。” 扉蓝羽止住咳嗽,“给我吧,你退下。”转身间握住手中染血的锦帕。 “是。”缘衣将那封印有鸢尾标记的信件放在房中的八宝桌上便退了下去。 扉蓝羽取过信件,看了看封口的鸢尾花,若有所思。 展开信件,光看了称呼,扉蓝羽的嘴角就出现了一丝不经意的笑,怎么说呢,就算再伤感的人生,总还有些该有的温暖记忆。 第四章 蓝紫鸢尾 金玉前缘 “蓝羽可知这是什么花?”那个男人坐在府后的静心亭中对她莞尔的笑,指尖是一杯琉璃夜光杯,杯中,流光掠过。 彼时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她,眨着带着雾气的双目,穿过那座园子的晨露,正是春季,梨花正盛,一树一树的雪白,衬着亭中一身紫衣的他,如若一步跌进仙境。她低了头走近,看向那丛若紫若蓝的花,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蓝羽,倒是说几次你才肯听话,我从不当你是奴婢。”男人似乎有些不悦,目光深沉的看向一步以外的女子,总是这种距离,明明想要触碰,却总是止于近前,又偏偏没有一个愿意再多移一步。 “蓝羽知错,此花怪异,蓝羽不识。”从来,他的不悦都赖在她身上。 是自己过于生分了吗?扉蓝羽想,可是主子便是主子,奴婢毕竟是奴婢。师傅的话语又在她的耳边响起。 “蓝儿,莫要沉沦。” 师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眼不带一丝表情,那个发已微白的老人还是如以往一般于案前端坐,执一卷诗书,饮一杯清茶。她自以为一切掩饰的很好,却还是逃不过从小看她长大的师傅。那一瞬间,她紧紧握住袖间的银索,直至指节麻木,终究轻笑,“师傅放心,蓝羽心不在宫廷。” “此花长平少见,名曰鸢尾,长平的叫法是扁竹。虽香气清淡,但姿态甚是雅致,蓝羽也可一品。”亭中的男人打破平静,仰头饮净杯中酒水。 她看着那丛花,疑惑,不像竹子也不像纸鸢的尾巴。 但是,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吧。可惜,师傅的书房中完全没有这花的记载,完全不知如何作答了,不过那花瓣当真特别。 “蓝羽?”男人见她迟疑,从亭中走了下来,转瞬,深紫的衣襟竟已是到了她的眼前,她没有迟疑的退了后去,男人的手僵在了半空。 “爷如果没有别的事,蓝羽还要回去向师傅交代昨晚的行动。”她本不是想拒绝他的相邀的,但咫尺陌路。 “呵……鹤先生的徒弟啊……果然都已冷血了……”男人无视还未迈开步子离开的她,继续喝酒,嘴角带着一丝自嘲。想来,不是几步的问题啊,是她不愿,既然不愿,何必执着。 如若冷血,谁还会穿过这个园子,绕这么大老远得路,来见你,只因为知道,你有晨起赏花的习惯。她转身苦笑,笑得眼眸有一些凉。既没有结局,终究还是不要开始,自己又放任了。 扉蓝羽想,至少我知道你曾经爱上一朵花,名曰鸢尾,来自异乡,心不在长平。 青葙园,小阁。 扉蓝羽睁开睡眼,却仍是一脸迷蒙。晨光从窗外透进,在屋子里铺陈开来。那园子……怎么竟是梦到当初纠结的场景,你,竟是死也未曾放过我的。 “缘衣,扶我起来。” 帐外候着的红衣丫头连忙拉开帷帘,扶扉蓝羽坐了起来,起身间,扉蓝羽突然觉得喉头一阵腥甜。 “哇——”床单、被褥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 一团污血,扉蓝羽却仿佛未见,“收拾干净,不可让少主和浅笙知道,过会子请顾大夫来一下。”不带一丝犹豫的交代,早已不见当年的稚嫩。 缘衣眼中已是一片惊慌,却看自己主子一脸淡然,只得应着。“是,姨娘。” “替我梳妆。” “是。” 缘衣替扉蓝羽着上一重淡紫的内衫,一重淡粉的褂子,用深紫描金的腰带封住,再配上五彩的腰佩,最后取过一件深紫的外衫披在最外,搭上胸前的白玉搭扣。 “姨娘果真最适宜着紫衣了。”缘衣看着镜中的女子,不由赞叹,她已久病,却还是有当年的风韵。 扉蓝羽苦笑,着紫衣,不知是他的执念,还是自己的执念。 “姨娘可曾起身?”门外传来小厮询问声。 “姨娘?”缘衣低头询问已坐在梳妆台边画眉的扉蓝羽。 “何事?速回我知。” 缘衣闻声退下。 扉蓝羽静坐着,镜中是一张憔悴却强颜欢笑的脸,眉宇间透露着聪慧和英气,她细细的画着眉,让画面能与记忆有稍许的重合。 “呵……莫笑世间有痴儿,你说的总是对的……”妆成,扉蓝羽看着镜中的自己,思虑却又是回到当初,想来果真是老了,脑子里竟只有往事。 缘衣丫头很快回来,“姨娘,有客,小苍鹰。” 扉蓝羽一怔,“小苍鹰?也该到了,让他至香羽阁,我随后到。”言语间竟是有些欢愉。 缘衣疑惑,谁人如此有面子,能被姨娘迎入香羽阁,而且还能搏花堤女主人的一笑? “今日的发髻梳的精致些吧,小苍鹰?也算我一个小亲戚了……” “是,姨娘。”缘衣不再言语。 香羽阁中,香茶甜点已备下,那与其书童调笑着的小苍鹰,胸前挂着一个大大的纯金猪牌。 “涟洏,花堤香茶果真甘甜解渴啊,这板栗酥也是相当不错……” 涟洏看着自己爷手中不停变换的美味点心,又看着花堤阁中站着的小厮丫头,只得默默的忍着口水。 “姨娘,客至。”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猪头连忙起身。 抬头,还是一袭紫衣,略施粉黛,但已然倾城之色,与自己年幼印象中的她无太大变化,但仔细看去,还是看出精致妆容下憔悴,昔日佳人今日竟是这番光景。 “扉姨。”一声尊称,一个恭敬的揖。扉蓝羽于他的尊贵立显。 扉蓝羽细细打量着,嘴角含笑。 “都下去吧。” 丫头小厮闻声退下。 “你爹可好?”扉蓝羽发问。 “父亲很好,特让我来拜访扉姨。”此时的猪牌竟是另一番气质。 “你爹有心,想到在你及冠之年把你送来给我这个旧友解闷。” “侄儿出门时,父亲叮嘱过,主子的事,还望扉姨节哀。” “他倒是想到了这些。也罢,命不由人。”扉蓝羽还是逃避了伤心的话题,“你爹别的没说吗?” “嗯?不知扉姨所指?”猪头公子疑惑。 “不知?真不知?你半月前出门,昨日你爹在你走后写的第十封信件都已到花堤,你倒是现在才出现,何故?” “额……”猪头公子哑然。 “你啊,从小到大,从未改掉爱玩的心性。你爹有所顾虑也是对的。”扉蓝羽说是责备,却是带着爱惜。 “扉姨教训的是……” 一边涟洏喜笑颜开。 扉蓝羽闻笑看去,“你爹备下的书童?” 涟洏连忙收起笑容,低下头去。 “是。” “苍鹰半生枭雄,竟想着将自己的儿子教成书生吗?哈。” “涟洏十岁跟我,只是照顾我起居,说侄儿是无用书生,侄儿要不高兴了。” “呵呵,所以说金忠啊金忠,总有你算错的时候。你是苍鹰,后辈岂会做笼中画眉。”扉蓝羽调侃。 “扉姨深知我心。”抬头,早已换了一副狡黠的面孔。 “说吧,去何处逗留了?虽是知你心性,你爹那边我总归要交代。”扉蓝羽歪着八仙桌坐下,眉目含笑。 “父亲一直不让侄儿出远门,此次机会难得,所以我与涟洏到处去走走而已。” “见识见识也是好的,不用那么担心你爹那边,昨日我已回了书信,说你已在花堤。”扉蓝羽少见的逗趣着。 “扉姨……”猪头一脸惊恐。自己明明刚来寻扉姨,扉姨却提前告知父亲自己已到花堤。看来又免不了抄书酷刑了…… “帮你说好话了。” “嗯……” “所以?” “侄儿明白……”猪头公子声音抖颤。 “帮我照顾好轩儿。”扉蓝羽看他一脸惊慌,不免好笑。 “嗯?扉姨说的是这个?” “你以为还是小时候,帮你说好话,你就多抄一百遍文章?” “额……侄儿明白了。” 说话间,扉蓝羽竟是愁上眉梢,“你该知道,你爹这是让你过来,不仅仅是抚慰我。” “扉姨所指,可是暗花之事?侄儿略有所闻。”猪头少年剑眉一蹙,严肃思索。 “正是。”说完看向了涟洏。 涟洏看着自己公子一脸严肃,笑而不语。 “你的小书童很爱花堤的糕点?”扉蓝羽突然转移话题。 “嗯?”猪头公子不解。 “他一直盯着桌上的糕点,眼睛没动过,并且垂涎欲滴,非常……有趣。”扉蓝羽莞尔。 第五章 金玉满堂 儿时怨仇 “涟洏……”猪头公子抚额,“扉姨莫有疑虑,涟洏从小跟我,是自己人。” 扉蓝羽讪笑,“是了,是我多疑,毕竟是多事之秋,为了花堤姐妹和轩儿的安全,你扉姨不敢造次。” “侄儿明白。” “我身体越来越不行了,暗花中开始有人盯上了我的位置,你知道我当初组建暗花的理由,这暗花收集各方情报,只为爷能有翻身之日,现在爷他……” “扉姨节哀,保重身体。” “我懂,暗花的继承人只能是轩儿,要让其作何用处都由她自己去决定,我一生只执着于一件事,却从未替她考虑,暗花留给她不知是福是祸。但可以肯定的是暗花若落入他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为了争花主之位,暗花中已有人开始行动。当初我为了组建暗花,招募的是江湖异士和主子的旧部,上个月暗花三宫宫主们送来的礼品中,竟有一套琉璃杯上抹了奇毒,遇热水而发。若不是我发现此琉璃杯在礼品名册上并不存在,那杯毒水就要送到扉轩房中了。”扉蓝羽皱着眉头,紧张的攥紧了拳头,猪头少年手心也是冷汗涔涔。 “扉姨所指照顾是要帮助轩儿登上花主之位吗?”少年疑惑。 “不是。”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猪头疑惑了,扉蓝羽继续说了下去,“登上花主之位,即便是我的女儿也只能靠能力自己去争取,我所要拜托的是另一件事。我给你父亲商议的快信估计很快就有回复,等我看了你爹的意思再作打算,你只记着,轩儿她从小就最信你,虽你小时玩闹总让她吃亏哭闹,但周而复始,除了我与浅笙,她最信你。浅笙与我终究无法守着她一辈子,照顾好她,唯你可胜任。” “侄儿定不负扉姨所望。”猪头少年又一作揖,嘴角有一丝笑意。 “好了,此事容后再议,我让浅笙给你安排了房间,离轩苑很近,去休息吧,小心为上。”扉蓝羽很有意味的看着猪头公子,缓缓的说道。“当然,房间里也已备下点心,带着你的小书童先住下吧。我不打理花堤事物已久,回去歇息了,有事找浅笙。” “扉姨走好,侄儿自便就是。” “好。”扉蓝羽出了香羽阁,唤了缘衣便回房去了。 目送扉蓝羽离开,猪头公子准备随丫鬟去房间,却迟迟不见涟洏跟来,回头一看,涟洏怀抱各种吃食奔来…… “涟洏……” “你们说正事,我拿吃的还不行……” “……” 轩儿,爷我定会助你。 猪头某少欣欣然的想。 轩苑。 扉轩今天觉得诸事不顺,不顺的开始从那个猪头开始。不管她是坐着还是站着,总觉得心神不宁。 “该不会那个猪头就是那个‘金玉满堂’吧……”扉轩思索,“不可能,金世伯没事把他放出来干嘛?他一定被锁在家里背四书五经之乎者也,怎么可能来花堤,不现实。” “扉轩,花堤来了贵客。”浅笙从门外走进。 “笙姐姐?什么贵客啊?”扉轩很是好奇。 “姨娘认识,自称侄儿,我却是不曾见过的。”浅笙也坐下来,很是疑惑,自己打理花堤以来从未见过这号人物。 “你确定?”扉轩脸色一沉,“你确定他对我娘自称侄儿?” 浅笙看着扉轩的脸色突然沉下去觉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他住哪儿?”扉轩虚弱的问道。 “不远,广园啊……”浅笙如实相告。 扉轩闻言,冲出了轩苑。 广园中,涟洏一阵狼吞虎咽,整个八仙桌一片狼藉…… “涟洏啊涟洏……作为爷我的书童,你是不是也该委婉一点?”猪头公子很是郁闷。 “才不要,嗯……谁让你刚刚拿着好吃的欺负我!”涟洏不理,继续埋头苦吃。 “……”猪头公子继续郁闷……果然,欺负自家小书童过火,总会遭殃的。 “啪——”一声巨响,园中突然传来一阵门被踢开的声音。 “啪——”又一声。 “啪——”越来越近。 “啪——”终于…… 涟洏的栗子酥噎住了,猪头公子倒是一脸泰然的看着一脚踹开大门的扉轩。 “额……咦?你是昨天晚上跳舞的轩儿姑娘?我刚刚还见到你娘亲的,一样漂亮哦……”涟洏咽下栗子酥,打破僵持的平静。 门外的扉轩,盯着猪头公子许久,再看看猪牌,再看看脸,再看看猪牌,再看看…… “金玉满堂!果然是你!”扉轩没想到昔日欺负自己的小胖鸟居然长得人模狗样了,导致自己在重逢时竟不曾认出。 “喂喂,轩妹妹,爷我可是刚到,又没惹到你,你一来就踹我房门,倒是何故?难道是想念我想念的紧?”猪头公子逗趣的兴致盎然。 “想你?是啊,从我回来花堤那天起,我就天天想着把你剁成猪肉泥!金毓棠,你不死在家念你的四书五经,跑来我家干嘛?又想来骗我欺负我是不是?”扉轩一脸怒容。 风流倜傥的金小爷冷不丁打了一个寒颤,但嘴上却是继续斗着。“岂敢岂敢,花堤本是生意场,你棠哥哥为何不能来?倒是不知轩儿如今可还畏水?” “你?!”扉轩气急。却是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于是粉拳一握,上去就是一拳,“看打!”脑海中一幅幅怨念的记忆碎片迎面而来,拼拼凑凑,也就成了今日的莫大“冤仇”。 小阁中,扉蓝羽喝下苦黑的药汁,听缘衣报告广园的闹剧,不由莞尔。 扉轩曾听娘亲说过那段往事。 当年朝中八王爷篡位未果,却引发接连战祸。彼时扉蓝羽怀有身孕,孤苦无依,逃亡路上结识了金忠父子,见她一弱女子为战祸所累,便仗义相陪。战祸结束,金忠带着扉蓝羽来到了素州老家,期间,他协助蓝羽开了这素州最大的烟花场所,自己也做起了药材生意,创下一份基业。 而在这当中,扉轩的出生给了扉蓝羽最大的喜悦。 扉轩出生时,金毓棠3岁。那是一个日头很烈的夏天。 他望着襁褓中肉肉的扉轩,不由觉得有趣,粉粉嫩嫩的脸蛋,圆鼓鼓的。手一戳,软绵绵。继而捏住两颊一扯…… “哇——”襁褓中的肉团哭了…… 扉蓝羽一怔,只道是小儿玩闹,连忙哄着小女儿睡去。金忠闻声赶来,却是非常恼火,大手一提、一丢,金毓棠随声掉落园中浅水水池,动作一气呵成,不愧江湖武夫之名。 池中水不过高过园中花草,金毓棠哼哼唧唧的爬上了岸,望着一脸恼火的父亲,“哇——”也哭了…… 金府顿时一片混乱,金老爷的脸抽搐了…… 自此,金家小少爷仿佛故意一般,有了捉弄扉小小姐的爱好,而襁褓中的扉轩却不知这是她童年小噩梦的开始…… 倒是扉轩,似乎很喜欢小小的金家小少爷,总是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即便总是被捉弄。在多次被小金少爷欺骗哇哇大哭后,扉蓝羽动了带扉轩到花堤居住的念头,虽然金忠一再挽留,认为花堤是在不是小女儿家住的地方,但最终扉蓝羽还是决定了。 扉蓝羽想起了那些小小的往事。 轩儿一岁多,肉肉的一团,开始学走路。扉蓝羽小心翼翼的护着,一个不注意,便是一个跟头扑过去,摔倒在地。伴随高亢洪亮的哭闹声…… 不记得是哪一个夏日午后,扉蓝羽困倦了,便将轩儿放到木雕床的内侧,自己昏昏睡去。轩儿在木雕床上爬来爬去,一会摸摸娘亲的鼻子,一会蹭蹭娘亲的脸蛋。咦?娘亲不理我,不好玩……于是小肉团慢慢的爬到床边,小心翼翼的下床,继续爬…… 在扉蓝羽门前徘徊着不知要不要进去的小金少爷听到房内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小脑袋往里面张望了一下,那团肉团便进入了他的眼帘。 轩儿抬头,看到了小哥哥,爬的更欢了,嘴里还嘟囔着:“糖……糖……” 小金少爷看看木雕床上熟睡的扉蓝羽,松了一口气。 肉团终于爬出了门槛,嘴里还在叫唤着:“糖……” 小金少爷很是受用,“笨蛋轩儿,是金毓棠,不是糖啊糖……”金家小少爷显然认为即便是这么小的娃儿也是该记得自己名字的,就像认为自己就不应该背四书五经一样坚定。 “轩儿,走到毓棠哥哥这里来,哥哥抱你,不会摔倒的。”小金少爷咧咧嘴,嘴角流露一抹不经意的邪气。 “抱抱……抱抱……”肉团小心翼翼的挪着,眼见快到哥哥的怀抱了,小肉团往前一扑…… 咦?下巴好痛……糖糖哥哥怎么这么磕碜人啊?一抬头就看到闪到一边满脸邪笑的毓棠,又看看自己拥抱的大地母亲……肉团小脸一缩,顿觉委屈:“糖糖……坏……坏……呜呜呜……” 扉蓝羽早已被惊动,连忙起身巡视,看到哭作一团的小扉轩,心中已是了然…… “毓棠还不快回房去,你爹来了小心你的皮肉!”扉蓝羽抱过小女儿一阵哄,又急忙催促肇事者火速离场。 “轩儿乖~哥哥和你闹着玩呢,不疼了啊……娘亲给你吹吹……呼呼……”扉蓝羽抱着小肉团甚是心疼,心想着这小金公子真是越来越闹腾了…… 肉团睁开小眼,看到是娘亲,顿觉委屈,“糖……坏……” “坏……娘亲待会叫你金世伯罚他的,轩儿乖,不哭了啊……” 种种而言,拈香花堤名头出来之前,我们的小扉轩是生活的非常可怜的,一次次信任了“不怀好意”的小金少爷,却又一次次被欺负。 渐渐的,也许是曾经生活的敏感,也许是当初那份情感的不真实,让扉蓝羽觉得,也许小扉轩是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太过信任一个人,并且是一个男人,永远会是女人受伤的源头。她开始担心小女儿重走自己的老路。 适逢小金少爷带扉轩捉鱼至扉轩落水,扉蓝羽有着紫色窗帷的马车终究来到了金府,带走的不仅仅是扉轩,更多的是扉蓝羽的惶惶不安。 “金玉满堂?” “嗯?” “待那儿别动……” “嗯?哦。” “看打!” “啥?!”金毓棠瞬间反应过来,迅速举起大金猪牌躲过扉轩的拳头,扭头就往小阁跑去,“姨娘——” 一声哀嚎,划破长空,花堤的树叶们随风抖颤。 第六章 衣衫不整 采花不得 “坠儿,快去少主院子里看热闹,有个好俊的爷在那儿站小半个时辰了。”一抹粉色的倩影在下房热闹开来。 “真的假的?一起去。”叫做坠儿的小丫头连忙应声,这粉珠如此的闹腾,定是除了好玩的事情。 “恩恩。” “叫上金盒儿一起。”坠儿想起其他好姐妹,连忙提醒。 “我去叫我去叫。”粉珠仿佛早就知晓,转身就向另外的厢房去了。 下房晴菡苑,一个个妙龄丫头奔走相告,说是少主院内有稀奇的事情,一时间拈香花堤,各个主子院内的丫头都悄悄的向轩苑靠近。想是晌午,各院的主子早已小憩,也没有人来管管这些个好事的丫头,尽管如此,还是惊动了主事浅笙。 正是正午,浅笙刚准备去侍候扉蓝羽下榻午睡,便听到手下的小丫头们一阵骚动,得知原由,以为是哪个豋徒浪子不知死活扰了扉轩,急忙转道向轩苑走去。 日头正烈,丫头们的喧闹声被阻拦在了院门,浅笙推开一边虚掩的门,眼前一亮。 苑中花开自在,微风和煦,郁郁葱葱的树荫遮住了窗柩边的红艳,金家来的小少爷只着一身火红的内衫,斜簪一支朴素檀木簪子,金猪牌不见踪影,留下的只有少年干净清爽的浅笑。丫头们的话略有出入,他并不是站在扉轩苑中的,而是闲散的侧坐在窗柩边,眼神看向房内榻上酣睡的扉轩。阳光闲散的落在苑中,少年火红的衣摆在微风中飘荡,体态妖媚生姿,眉眼温柔安逸,一室宁静,少年姿态显得分外耀眼。 浅笙愣住,昨日在园中与扉轩大闹的可不就是这个金少?此时的他与昨日相比,竟生生是两个人的样子,眼神中竟满满的都是宠溺。浅笙虽觉有些不妥,却想起姨娘对此少年的信任,又不忍打破这一苑宁静,于是转身悄悄的关上门,低声呵斥了来凑热闹的丫头们,丫头们顿时作鸟兽散。 难道,这边是姨娘说的归宿?呵……难道女儿一定依赖这男子不成?浅笙胡思乱想着向小阁走去,心境竟有些不同。 金毓棠看门外喧闹全无,便又向房内探了探。午间他本欲午睡。涟洏却告诉他,经过轩苑,看到轩姐姐也正欲午睡呢,金毓棠顿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胖头胖脑的小人儿。于是连外衫都未来得及穿着,猪牌更是被冷落房中,只顺手拿过桌上的檀木簪子束了发便飞奔而来。 哈哈,轩儿睡觉还是如当年一样……个性。金毓棠瞄了一眼睡得四仰八叉的扉轩,心里有一丝丝的暖意。 自小,自己就十分疼爱这个小丫头,可惜爹和姨娘都不理解他,说他总是欺负小扉轩。他记得扉姨总是抱着一点点大的小扉轩在屋中发呆,或是垂泪。彼时小小的扉轩看着娘亲不开心,圆圆的眼睛中竟也是不开心。于是自己想法设法想要那双眉眼有些笑意,便时常带着小扉轩玩闹。可往往事与愿违,扉轩经常被自己弄哭,这让小小年纪的金少也很是茫然。 想来,自己小时也真是愚钝,那么小的小丫头如何能像自己一样上树下河一样的玩闹。自己当时却全然不知。 “恩……”屋内酣睡的扉轩踢了踢床脚的薄被,一个转身,抱住榻上的枕头,竟是背对了金毓棠。 金毓棠剑眉微蹙,又渐渐舒展,只见他一手借力,一个翻身,已是落在了榻上。火红色的内衫拂过扉轩的脸颊,冰冰凉凉的感觉一闪即逝。 娇姿美人,巧笑倩兮。 金毓棠看扉轩睡得正酣,索性手撑着脑袋将偷窥小美人的行径进行到底。多年不见,这小丫头当真已是姿色撩人的主了呀。 “落……”扉轩嘟囔着,想是梦见了什么。 金毓棠一愣,落?落什么? “七……别走……”又是一句不搭调的话。 落?鸡?落汤鸡?!额,小轩儿,你都在梦些什么啊?呵呵……金毓棠无奈一笑。 扉轩自是不知金毓棠正大大咧咧,明目张胆,不知死活的侧躺在自己身边,而她的梦中,只不过一次又一次重复着一个白衣少年的初识罢了。 金毓棠躺下不久,瞌睡虫便来惊扰,困顿袭来,美目慢慢合上,竟就这样睡了过去。 洛七夜,带我走。白衣少年微微一笑,身影慢慢的隐于香樟树间。 扉轩皱了皱眉头,睁开双眼,眼前一抹火红。 “啊——”一声尖叫,“金玉满堂!你怎么在我床上?!” 说话间,一个旋踢将塌上昏昏欲睡的红衣少年踢飞出去。 好吧,实际上,是红衣少年惊醒自己飞出去的,金毓棠红衣一闪,已是安全的在窗外的树枝间着陆。回眸一笑,满是调戏的意味。 “轩儿,不想几年一过,当真有美人的韵味了。”说完,视线不自觉的向下移了些,停留在一些不该停留的地方,抬头,眼神颇有深意。 扉轩顿时羞红了脸,“金玉满堂,你个登徒子!”侧身抓起塌边的银索,也不管什么招式力度,就这样直直的丢了过去。 金毓棠红袖一挥,银索便已收入囊中。“既然轩儿如此大方,不如借爷我玩几天?”说完挑衅的眼眸一挑。 屋内的扉轩早已批了外衫,但还是一头散发,乌黑的长发披在左肩,甚至于眼神还是有些迷糊。“金玉满堂,你敢?!” 金毓棠转身便是不见踪迹,扉轩说完作势要追,却被突然出现的浅笙拦下。 “这衣衫不整成何体统,被外人看见还当是花堤小主着了采花贼的道了,你且收拾得当再来,我去看看。”浅笙将扉轩杂乱的头发捋好,便向那抹火红追去。 扉轩傻傻的愣住,看浅笙追去,又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的摸样,终是停住了脚步,只是急急的的剁了一脚,便转身回屋去了。 浅笙何时在的?便是在扉轩羞红脸的时候。 扉蓝羽得知这两个不省心的又要出纰漏,便让浅笙前来守着,免得生事端,不想浅笙一来,看到的竟是这番场景。 少年,煞是得意。 吾女,脸颊绯红。 浅笙不自觉的傻站在那里,自己在扉轩身边如此之久,竟从未见过如此娇羞的扉轩,她一向大大咧咧,不着边际。 浅笙不知道,扉轩更多的恼火是因为那个第一次看到自己睡颜的男人,不再可能是洛七夜了,她恼的是金毓棠将她一些少女的小心思打破了,而不是担心自己的名誉受损,那些所谓的女子矜持,不是她所有的东西。 她是如扉蓝羽一样的女子,爱了就要自己去追寻,即便飞蛾扑火。 最可惜,不自知。 浅笙心里一阵乱麻,追人追得心不在焉。 姨娘每次说起女子总要归宿,浅笙就敷衍的略过这种话题,或是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女子,必要以男子为依靠吗?我浅笙便不信,想我一介女流,不也将花堤打理地秩序井然。姨娘那样神女般的人物,竟也那么的入了俗套。如今,那整日自己为大,不屑与公子哥为伍的紫衣少女竟也要做那多情自扰的怨女吗?思来想去,步法混乱。 “姑娘这样追,爷我可是要饮完一杯茶你才能追到了。”一抹火红挡住去路,浅笙抬头,玉笛迅速的向那妖孽的脸庞挥去。 “锵——”银索拦路。 “轩儿的东西当真好用。”绯衣少年静静的拂过银索上的轻羽,“羽蝶索,精钢所铸,纤细精致,轻羽为饰,蝶翼伤人。乃十几年前,诡秘杀手墨衣蓝羽之贴身兵器。这墨衣蓝羽形同鬼魅,来无影去无踪,一身墨衣,全身上下唯一的色彩便是这羽蝶索之蓝,没有人见过这墨衣蓝羽的真面目,有人传说是名绝色美人,也有人说,她的那张脸犹如鬼魅,丑陋之极,寻常人看到怕是她未出招便已吓晕过去了。呵呵……这江湖传言说的当真是绘声绘色啊,笙姑娘,你说呢?” 浅笙眉头紧皱,眸子死死的盯着绯衣少年,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究竟是何人?”浅笙逼问道,手中玉笛横于二人之间,放佛一道骇人的屏障。 绯衣少年温润的回看,“是友非敌。”浅笙眼神划过一丝疑惑。 金毓棠顺手将羽蝶索抛向浅笙,大袖一甩,背过身去。“笙姑娘莫要再猜想了,金某是友非敌,扉姨是我金家恩人,此次来花堤也是家父所命,金某这几日察觉姑娘对金某有所提防,便在此等候,只为澄清金某的身份罢了。” 浅笙踌躇着收回攻势,缓缓将羽蝶索收回袖中。自己对着金家少爷确有好奇,但却不是怀疑他是三宫中的细作,姨娘对其如此亲厚,自己又怎会看不出来。她疑惑的是,姨娘为何那么相信这个男人可以在乱时护轩儿周全,所谓猜疑,实为试探。他知道追来的是自己而不是扉轩,提前在此等候,想来早已知道树影中的人是自己了。 “金少爷无须再言,浅笙明白了。这几日浅笙多次冒犯,还望金少爷大人有大量,不记浅笙的错。只是轩苑乃少主闺房,以后金少爷若要进入,还是通报一声为好。擅自入内窥探的事还是莫要再有,毕竟少主清誉为重。”浅笙说完,眼神中没有了猜忌疑惑,倒满是有怪罪之意。 金毓棠满眼笑意,当是不曾看到浅笙的不满,“哎呀,我家轩儿竟也是个大姑娘了,哈哈,倒是我这做哥哥的不曾注意这小细节,多谢浅笙姑娘提醒,小爷下次一定注意。”说完,拱手一揖,眸子里却一点正经的意味也没有。 浅笙绝倒,除去这痞气的性格,这金少爷才像是个正经人家的公子,不知道的,怕是真要当他是个仓皇落逃的采花贼了,哎呀,还是一个连衣衫都不曾穿好便逃的采花贼。 “金少爷还是速回你的广园整理好衣衫吧,花堤众多女儿,见你这幅样子,会被当做恶人当场打昏的。”说完,浅笙迈着稳健的步子回轩苑去了。 留下的金毓棠满脸心酸,原来这花堤上的姑娘个个都似轩儿一般……有理不饶人啊。 第七章 昇玉簪楼 广园。 涟洏脸庞扭曲着。 没有午觉睡就算了,为什么这大热天的自己家的爷还要出去乱跑。好嘛……你是爷,你爱往哪儿跑往哪儿跑,为什么每次都要拖着我一起?! 我不要出去,我要在花堤呆着,我的冰镇水果,我的琼浆露,我的美女姐姐啊…… 金毓棠看着涟洏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煞是茫然。 “爷,涟洏能不去吗?”涟洏小声问道,缩回角落。 “涟洏,没有随从,多没排场。”某猪头公子甩开镀金折扇,恶狠狠的回答。 涟洏绝倒,你居然要用这么低级的理由拐我出去?我的红花佳酿,我的栗子酥,我的…… 有一句话叫做对着自己的爷莫要做无谓的挣扎。 欲哭无泪,涟洏终究拖着疲乏的身子跟着自己的小爷离了花堤。 素州的街市繁华无比,虽是热火的天气,街上的人还是不少的。金毓棠要去的地方,偏偏是离开这闹市,于偏僻的哑水巷落户的一家店面。 然则,地处偏僻并不能掩盖它的光华。 涟洏抬头念到:升玉日楼? 金毓棠抚额,“涟洏,来,跟着爷念,昇玉簪楼……” 涟洏憋了个苦瓜脸,“哇……原来簪子的簪竟是这么多比划的?” 昇玉簪楼。 素州做这金玉首饰的店面很多,但这昇玉簪楼是个例外,从其开张以来,便只卖簪,且其中的师傅做出来的簪子也都是仅此一件,美丽绝伦,精巧之极。所以,很多贵妇愿意已高价前来购置簪子,也有家中殷实的公子哥愿意买来送给梦中情人。虽没有占地势上的优势,这昇玉簪楼却也赚得不少。其实也可以说,这昇玉簪楼其实就是有钱人家挥金撒银的腐败处而已。 昇玉簪楼的孤品中,以拈香花堤堤主扉蓝羽手中的“九曲深巷”金簪最为精致,以九朵红玉珠花围住金簪正中间蓝色八宝钻,点缀以透明碎晶石,色泽艳丽,巧夺天工,但这只是表面罢了。真正称奇的是这簪身,以九朵珠花为暗格,暗格内部有细弱银丝的细缝,达至簪尾小孔,九条纹路,清晰严格,没有一丝纠缠,若在暗格中放置些防身之药,只需转动珠花,将暗格与细缝连接,药物便会从小孔中流出,可谓方便之极。 昇玉簪楼楼主琉璃月对扉蓝羽有思慕之意,是全素州旋都人都知晓的事情,即便这琉璃月比扉蓝羽小了一轮,却也没人觉得不妥,想必扉蓝羽的美貌才情早已淹没了众人对其年龄的视线。琉璃月制作这“九曲深巷”为的是博美人一笑,扉蓝羽至今都记得,这身着月白色华衫的风流主儿送簪的场景,醉卧花堤树荫,单手抛出一精致的檀木匣子,“花堤虽风雅,却总有些浊物前来叨唠,以后若有人敢冒犯姐姐,便用这“九曲深巷”中的九味毒药教训他吧。”话语之中仿佛已将前几日轻薄扉蓝羽的浪子剥去了层皮。只可惜扉蓝羽收下簪子,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莫再胡闹。”继而众人争相传说昇玉簪楼楼主是如何如何痴情风流,花堤堤主又是如何如何薄情寡意,当然这是野史。 买簪定要来这昇玉簪楼一看,但来昇玉簪楼的人却不都是来买簪子的,用奇簪或簪图换一密也是昇玉簪楼的生意。 传说昇玉簪楼楼主琉璃月早年得世外高人指点,竟是能掐算些常人不知的事情,只要是你想知道的,即便是秘密,只要出得起银票,便能得偿所愿。大到宫廷八卦,小到巷尾乐事,到此,竟没有琉璃月不知的。 有人不屑,世外高人都是视钱财为身外物的,这风流成性的琉璃月定是在胡扯骗人。谁能料想琉璃月掐算的人事都是些事实,最后都得到了印证,自此,那个“有人”也就越来越少,相反,昇玉簪楼的名声越来越大。 涟洏盯着手中金毓棠刚刚掏荷包买的冰糖葫芦,小嘴一咧,“爷,可以进去了吧,你站好久了,要进去才能给轩姐姐买簪子啊……唔……”不等说完,顺势一口咬住一只糖葫芦,巴拉巴拉吃了起来。 金毓棠早已无视了自家的小书童,他在思索,怎样的簪图方能称之为奇簪之图。扉姨手中的那支“九曲深巷”当真算得上是奇簪,若这琉璃月只收奇簪之图,想必光是华丽的外表怕是不够,内含玄机才是真正点睛之处吧?想到此处,金毓棠邪魅一笑,计从心生。 “涟洏,我们还是先逛逛这繁华的街市,回头再来此处买我要买的东西吧。”折扇一打,身影已是到了巷口。涟洏嘴里塞得满满的糖葫芦,刚欲询问何故,小脸突然一阵青一阵白,竟是生生给糖葫芦噎住了,看到自家爷已离自己甚远,连忙跑去求救。“唔……唔……爷……” 第八章 娄容 金毓棠拿着到手的图样,便至昇玉簪楼交给了掌柜,自己则静静地坐在昇玉簪楼三楼的靠窗雅间稍作休憩,窗外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人群,虽已近黄昏,却依旧人声鼎沸,颇有闹市的余韵。 涟洏站在他身侧,盯着桌上的红豆糕,品鉴。 不多时,便有小厮前来复命,“公子请至内堂,楼主有请。” 金毓棠扭过头,折扇一打,便起身尾随,涟洏自当放弃豆沙糕,跟着主人走。 内堂布置整洁,装饰素雅,茶厅与卧榻以墨兰屏风为隔,隐约能看见屏风内一个人影正襟危坐,不见别的动作。 金毓棠看着一旁汗涔涔的小厮,心中有了一丝疑惑,嘴角微笑,也不询问,只是静坐。涟洏在一旁很是茫然的看着自家爷面露邪气。 屋内茶香四溢,暖香静谧。 “不知公子名讳是?”琉璃月问道。 “陌桑城,金毓棠。”金毓棠作答。 屏风内的人影动了动,似乎拿起毛记录了些什么,却不再发话。 “月公子,不知小爷的图样可能入公子慧眼?”金毓棠发话,语气竟很是轻佻。涟洏更加奇怪,自己小爷什么时候连对男人说话也这么吊儿郎当了?罪过啊罪过…… 屏风内侧的人没有发话,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声音传出,“挺好。” 金毓棠仿佛早就知道答案一般,也不对这句简短无力的评价做出反应,“以大朵的深紫珠花做掩护,在内部构造上做出暗格,空间大小刚好够放下不大不小的纸头,非常适合闺中女儿们传递心事,就算是传给情郎也是不会被发现的呢,从外表来看,以银链子为坠,碎玉坠于最底,华丽不失意趣。公子以为呢?” “不错。” 涟洏不明所以,从没见过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金毓棠轻笑,“传闻深紫乃素州近年来闺中女儿们中最为流行的颜色,只因这素州旋都,所有女儿衣饰都已那花堤扉蓝羽的衣饰为样板,可见这扉蓝羽可真是旋都的名人,竟是连女子也为之折服呢,不知月公子以为,在下这珠花的颜色选的如何?” “很好。” 涟洏觉得这是自家爷话最多的一天,当然,只是因为对比之下。 金毓棠俊眼微眯,只见身旁的小厮已是战栗起来,还时不时的擦擦额处的冷汗。 “哈哈,月公子,小爷金毓棠平生最佩服像你这般话少却能一语中的的人了,本来想用这簪图换点旋都的秘事,现在看来倒不如请公子移步小爷身侧,我们品茗一盏可好?”说着,竟已经想要向屏风内走去,只见身旁的小厮连忙上前拦住,“公子留步,楼主抱恙在身,实在不宜见客。” “哦?抱恙在身?小爷从未听过有人一病便话少,这倒是个什么病?还望小哥解释。”金毓棠怒视小厮,小厮无言以对,“这……” 见那小厮手脚一阵慌乱,金毓棠继续发难,“什么病不能见人了?月公子莫不是嫌弃在下乡野粗人,不愿相见?也罢,看来在下还是速速离开此处,免得污了月公子的地方。涟洏,走。”说完佯装恼怒,袖子一甩,就向外走去。 “公子留步啊……”小厮见客人恼了,连忙拖住欲解释。 “玉铭,放手。”小厮话还未说出,屏风内的人已是发话了,“公子自当留步,不才并不是这昇玉簪楼的楼主,而是为让楼主玩乐尽欢而存在的一个替身罢了,公子若上前,不才用来糊口的饭碗可就没有了,公子若气恼的离开,坏了昇玉簪楼名声,月公子怕是连小命都不会给小人留了。不才恳求公子,给小人一条生路。况且,不才相貌丑陋,唯声技一流,公子见了,怕是会做噩梦的。” 语毕,金毓棠惊奇的看向屏风,涟洏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只有那叫玉铭的小厮,一脸坦然。 刚刚的那段话,这人竟是用金毓棠的声音说出,不谈十分相同,竟也九分相似。 “哈哈……素州旋都,当真大有奇人在,金毓棠唐突了。”金毓棠对着屏风一个作揖,突然脑海中有了别的计算,“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娄容。”此时屏风内的人既不曾用原本琉璃月的声音,也未曾用金毓棠的声音,想来是原本自己的声音。 “娄先生欠小爷一个人情咯?”金毓棠满目笑意,仿佛得了很大的便宜。 屏风内娄容笑而不语,月公子啊月公子,这下你可也欠我一个人情了。“自然。”回答的声音竟是琉璃月的声音。 金毓棠自当欢喜,却不知屏风内黑纱蒙面者娄容的心思转了多少个弯。 “即使如此,娄先生可否留一信物给在下,在下可是有恩必讨的人呢。”金毓棠缓缓坐下,竟端起茶杯悠闲的品起茶来。 娄容皱了皱眉头,想来这金毓棠竟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主,这可怎生是好? “娄先生不必忧虑,小爷不会让你去做作奸犯科之事的,只是小爷的去留可是关系了娄先生的生死啊,若是娄先生今后也能救小爷于水火,咱俩就算扯平,只是这救的方式由小爷决定,先生意下如何?”金毓棠指尖划过镀金扇子的扇骨,满是自信。 “好,小人身无长物,便以黑纱为凭吧。”说话间,一缕黑纱从屏风内飘出,有隐隐的兰花香拂过。 金毓棠伸手接住飘落的黑纱,暗暗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却又一时猜想不出来,只得作罢,“先生的黑纱可有标记,免得今后有人用这黑纱来占便宜啊。” “小人的兰花香乃是自己调制,岂是外人可以轻易模仿的,公子放心。” 金毓棠听完,看黑纱的目光顿时像在看餐桌上的肥肉,涟洏暗暗偷笑。 “小爷告辞。” “娄容不送,公子走好。” “呵呵,后会有期。”金毓棠将黑纱收入囊中,转身离去。 “后会有期。”屏风后,娄容轻笑,月公子,这下你欠我更多了。 “爷,那个人不是月公子对不对?那他是谁啊……”涟洏继续小白着。 “涟洏,听爷说,是友非敌,是友非敌……哈哈。”夕阳照着金毓棠纨绔之极的背影,涟洏只能望爷兴叹。 “爷……等等我……” “涟洏,你觉得这世上什么最美味啊?”金毓棠开始调戏自家小书童了。 “红豆糕。” “哎?这么快想好了?”金毓棠茫然了,难道他家小书童不该纠结一下是这个好呢还是那个好呢,都很好吃啊,这个样子吗? “因为刚刚没吃到。”涟洏幽怨。 “额,当我没问……涟洏,今晚爷带你去看男人最爱吃的东西,好不好?” “爷,为什么只能看?” “涟洏乖,你还小,还不能吃那个。” “哎?这样啊……那爷你能吃吗?” “额……能是能,只是吃多了伤身,还是小心的吃为妙。”金毓棠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狐朋狗友进青楼的场景,浑身一个冷战,想来这青楼的姑娘也不是每个男儿都把持的住的,自己一闻到那浓重的脂粉味儿就差点吐在当场,果然不是什么青楼都可与拈香花堤的清新悠然比较的。 “啊?”涟洏开始思考什么东西是要小心的吃的,是鱼吗?不小心吃会被鱼刺卡到的,对了,上次老爷做寿,桌上那盘清蒸鲈鱼可美味了,虽然自己吃的是公子从厨房偷出来的,可是还是那么香,嘿嘿,不知道今晚的那个吃的是什么哎? 如果涟洏知道自家爷带他去的地方是素州花街最出名的春宵醉,他是绝对不会期盼于吃“那个”的……这年头欺负书童没知识似乎变成了风尚,世风日下啊…… 第九章 春宵醉 月色正好,酒香人醉。 旋都花街,灯影斑驳,红袖添香,各家姑娘或在二楼露台倚窗调笑,或在门庭招揽客人,整个花街都是女子的脂粉气儿,正是一派酒色生香的场景。 翠芳阁的老鸨菊芳便是那门口揽客的一员,她久经这声色场,看人的眼力劲儿极好,一早就发现了人群中两个四处躲闪的主儿,一看便是初来此地尝鲜,虽是一身纨绔子弟的打扮,却连个姑娘的手都不敢碰得,走这儿避那儿的,指定好骗。想到这儿,她一个扭腰迈着步子就挪了过去。 “哎呦,两位大爷,找姑娘还得到咱翠芳阁呀,这街边的庸脂俗粉哪能入爷的眼啊。”说完一只巴拉着少年的芊芊素手已是被她揪下,转身还不忘对那满脸不甘的姐儿一个恶狠狠的眼色。好笑,也不想想老娘在这地儿混多久了,敢和老娘抢生意,也不想想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那厢姐儿管事的已是将她拉回自家院门,自是一番调教,菊芳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厢,这不省油的等已是满脸堆笑,转身迎客了。 “大爷……哎?”待到菊芳反应过来,身后的人竟是早已不见踪影,“作死的,还当是捞到摇钱树,竟让他躲掉了。”说完一个跺脚,只得扭着腰去找别的主顾了。 “爷……我们回去吧,这里根本没有好吃的……”涟洏一脸心酸的看着自家主子。 “额,涟洏听话,我们要去的可不是普通妓院,那儿的姑娘自是不会这样的,即便是,爷不会让那些姑娘欺负你的。”金毓棠擦了擦额角的冷汗,自我安慰着,说是带涟洏来看好吃的,其实自己最害怕的就是这风月场,那些个姑娘见着自己仿佛见到了大金桶,一个个如饿狼一般扑过来,那股子香味熏得自己想逃,更别提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的涟洏了。刚好幸好跑得快,不然还不知道会不会被揩油……姨娘怎么就愿意让春宵醉开在这花街呢? “爷……还得多久才到啊?”涟洏问。 “就到了,别催我了,爷听说春宵醉在花街最里头呢。”金毓棠不耐烦的回答,逛个妓院这么狼狈已经够倒霉催了,死涟洏一点不给自己面子,话说春宵醉咋还没到? 合着我们的金毓棠小爷根本不知道春宵醉在哪儿…… “公子,晚了可是要错过凝醉姑娘的艳舞了。”一个黑衣女子从金毓棠身边走过,有意无意的提醒道。 金毓棠顺着那黑衣女子的方向看去,竟是看到了春宵醉的门庭,两坛用红丝绸扎着的老酒镇在门两边,当真是春宵酒醉,名不虚传。无心纠结黑衣女子是谁,金毓棠已向春宵醉走去。 一入大门,酒香飘过,乐声起。 “涟洏,看来我们来的刚好。”金毓棠整了整胸前的纯金猪牌,邪笑着迈着步子进了厅堂,早有龟奴将二人迎至酒桌钱,金毓棠满身金光,招惹了不少人斜睨,更是有人眼神中带着不屑,金毓棠悠悠的一一回敬,大喇喇的坐在酒桌上,一副酒肉皮相。 “怎地还不开始?”金毓棠假意不耐烦道。 “公子稍安勿躁,安坐便是。”龟奴连忙讨好的给金毓棠满上一杯佳酿,某人很是受用。 说话间,厅堂屏风后一抹火红已是一跃而出,浓浓的酒香袭来,隐隐还有些冷梅的香气。那红衣佳人慢慢飘落在席间,竟是赤足而立,雪白的双足缓缓移动,双足的主人妖娆的向宾客们走来,身影摇摇晃晃,酥手中竟还轻握着一只白瓷酒杯。 金毓棠细看扭动腰肢的红衣女子,眉头竟是一簇,那眉眼,那笑容,竟是像极了记忆中的那个人,只是一个素冷,一个艳丽。 女子轻轻倚在最近的公子哥的身上,摇动腰肢,待那公子哥欲抱住自己时,又是一个转身旋转至厅堂中间,白瓷杯中的酒水尽数撒在了嫣红的裙摆上,香气醉人。女子无辜的看着一脸失落的公子哥,水灵的眼睛情思流转,继而殷红的嘴唇妖媚一笑。 “哎呀,凝醉怕是真醉了,竟撒了杯中酒,这可怎生是好?公子莫要怪罪奴家啊……”说着女子酥手拉起自己的裙摆,有意无意抬起,似在怜惜自己心爱的裙子,然在在场男人眼中,却是那隐隐露出的雪白双腿,看得人欲火中烧。 “美人,小爷赔你一件更加美艳的红裙可好,只是这冰肌雪骨莫要轻易露在他人眼中,爷可是会吃醋的呢。”金毓棠起身上前轻轻扯落嫣红的裙摆,眼中仿佛真正是妒意。而众宾客一脸没看饱的恶狼架势。 涟洏在一旁看不出名堂,不过女子露出大腿来确实不好,那什么,非礼勿视。 红衣女子没想到自己的艳舞还没开始,便被这突然闯出来的小子打断了,竟是一脸迷茫,“哦?公子要赔奴家一件红裙?哈哈……”一声畅怀的笑声从女子美好的唇形中传出,痒了一室男子的心,转眼那女子早已裙舞翩飞,稳稳的坐在了屏风上头,竟不见屏风摇晃。在座宾客无不惊叹。 “小月,如今倒是有比你还怜香惜玉的了,我看你那一招揽我入怀的救美招式怕是以后行不通了。”女子仿佛是在对屏风后的人儿在说话。 屏风后走出一位身着鹅黄色袍子的公子,满脸好奇的走出来,“醉姐姐,这是谁再砸我的场子,我倒要看看。”抬头便看到了一脸震惊的金毓棠。 涟洏听完来者的声音,有些惊讶,这不是昇玉簪楼琉璃月的声音吗? 扭头看自家公子竟未发现,还在怔在那里。 金毓棠原是觉得这女子与自己已逝的娘亲有些相像,不愿这屋子里的男人看光了她的身子,便上前解救,不想此时的他更是震惊了,那女子坐在屏风之上,摇晃着两只玉足,左脚脚踝中竟是一朵艳丽的红梅。 一朵五瓣梅,金蕊红瓣。 “公子,你这般看着奴家的脚,奴家莫不是该许了你才好?”屏风上的女子调笑道,“这梅花与生俱来,公子可是看痴了?呵呵……” “当真与生俱来?”金毓棠严肃的问。 女子未查金毓棠面容变化,只当色狼调戏,“怎地?公子要自己验明正身吗?那可要接好奴家哦,奴家下来了。”金毓棠还未反应过来,那女子已是纵身一跃,金毓棠刚想上前揽住女子纤腰,已是有一双手接住了她。 “醉姐姐,你又重了。”少年说的是陈述句。 “作死的小鬼。”女子恼了,“又没人让你来接住我。”说完红袖一甩,已是站在了人群中,周围又是一阵赞叹声,想来这女子小怀武艺。 “月公子,刚在昇玉簪楼作别,不想又在此处见面,月公子的动作当真快。只是不知月公子抱病在身,怎还留恋烟花之地,这可是有些伤身啊……”金毓棠其实早已知道来者是谁,只是刚刚看到红梅不免有些踌躇,此时还是正经事要紧。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仿佛自己下午认识的就是月公子本人。 琉璃月一愣,“额……公子是?” 金毓棠仿佛很是不在意,“月公子当真贵人多忘事,在下陌桑城,金毓棠。” “金毓棠……”琉璃月有意无意的看向屏风内,心中顿时了然,“原来是金公子,不如屏风内一聚?” “在下不甚荣幸。” “请。” “请。” 金毓棠随琉璃月走近内堂,眼神却还是流连在那红衣女子身上,那女子冲他妩媚一笑,金毓棠顿时留下冷汗一滴,冷梅暗香,但,终不是同一个人。 “凝醉姑娘今日还跳不跳了?” “对啊,老子给了钱啦。” 厅堂的宾客不耐烦了。 “急什么,奴家这不是在了吗?”说完,女子嫣然一笑,手臂一挥,起舞架势已然摆好,姿色颠倒众生,丝竹声起,屏风掩住了一曲红梅艳舞。 第十章 新仇旧恨 “是友非敌,让月儿莫要为难自己人。”对面坐着的紫衣女子悠悠的开口,“还有,少去春宵醉,才多大的小子就一天到晚往青楼跑,我可不记得我带他回来至今有教过他这些个风月之事,你们这些个做随从好歹给我注意一些。” 暗卫小锤子额角留下一滴冷汗,“是,花主,小锤子明白。” “明白就好,我可不想再听到昇玉簪楼楼主不务正业的消息。”扉蓝羽说完端起茶杯死死盯住面前的小暗卫,一双媚眼看的小锤子小腿发抖。 小锤子隐隐听见了扉蓝羽手中茶杯咯咯作响的声音,心中更是慌神,未曾开口,已经先跪下了,“小锤子回去定会好好与楼主说道的,花主息怒。” 扉蓝羽想想好笑,自己确是不曾对这些个小暗卫动过手,怎么一个个都如此惧怕自己,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还不快回去复命,不要又误事。” “是,花主,小锤子告退。”话音刚落,人影就飞出了窗外。 扉蓝羽终是笑出了声儿,“缘衣,本花主竟是到了人人惧怕的年岁了吗?”缘衣从华帐后走出,手中端着新茶,闻言轻笑,“姨娘,缘衣听说这些暗卫都是月公子亲自教导的,想来是月公子教他们莫要惹到您吧。”扉蓝羽接过茶水,不禁自嘲,竟比轩儿还上心吗?捡这孩子回来不知是对是错。 小锤子一身夜行衣,在人影攒动的花堤潜行,想到刚刚花主动怒的样子,默默的抖颤了一下,扭头透过树影看下去,到处都是姑娘啊,公子啊的声音,楼主啊楼主,您真是罪孽深重,让我晚上来花堤找花主,这会这么多人,让我怎么回去啊……小锤子在心中哀嚎着,然后找人少的地方穿行,小暗卫身手也是不错,竟没人看到他在黑暗处游走的身影。 花堤南湘,叠云阁。 小锤子记得南湘亦云姑娘的院子叠云阁与外界只有一墙之隔,由那里赶去花街也是最最方便,而且亦云姑娘如今如日升天,每日都有许多公子邀她饮酒,这个时辰,怕是还在香羽阁接待客人,此时前去,正是好时候。于是小黑影迅速的向南湘移动去了。 扉轩自被金毓棠调戏后一直心存芥蒂,心中很是不快,于是便到南湘荡荡秋千,算是自娱自乐。南湘的秋千怕是花堤姑娘们流连之处,木质的秋千座美观舒适,藤蔓萦绕的绳索自高高的香樟树上垂下来,又在双手可攀处系上五色彩带,玩耍时彩带翩飞,煞是美丽,若是恰巧是暮春桃花落尽之时,整个南湘随风飘舞的除了姑娘们的裙角,还有漫天的桃花瓣,自是花不醉人人自醉。只可惜,此时扉轩独自一人,心中一番女儿心思,想想愈加难受。 “谁?”一阵冷风从扉轩身后掠过,扉轩感到有些不对劲,站起身来回头看去却又空无一人,“奇怪……” “轩姐姐莫要紧张,是坏人的话早晚都会出来的。”一个女子的声音从扉轩身后传来,灵动婉转。 扉轩转身,发现一白衣女子正坐在她刚刚玩耍的秋千上,轻倚绳索,眉目如画,发髻上簪着的重瓣绢花仿佛是绽在藤蔓上一般,自是一番清冷的美意,“云儿?今日这么早时辰回屋?没有公子邀你饮酒吗?”不想刚刚那阵冷风竟是亦云吗? “嘿嘿,有啊,只是他们都已经醉倒在香羽阁啦,姐姐说亦云厉害吗?”扉轩愣住,继而上前扶住微醺的亦云,这个在人前孤冷清高的桀骜子,也只有在亲近的姐妹面前才有如此纯真的一面。 “姐姐,那个朱公子啊,真的是猪,喝之前还说什么自己是千杯不醉,才喝几杯就想动手动脚,被浅笙姐姐打了个落花流水,嘿嘿,剩下那个周公子,没几杯就被我撂倒了,轩姐姐,亦云很厉害吧?对不对嘛?”亦云紧紧牵住扉轩衣角,竟是撒起娇来,扉轩哭笑不得。 “云儿乖,轩姐姐扶你回去休息好不好?”扉轩想要扶亦云起身回叠云阁,亦云口中的朱公子和周公子扉轩略有所闻,那周公子的酒量可是花堤出名的好,亦云此番一定赢的很是吃力。 “不要嘛,云儿要玩秋千嘛,轩姐姐帮云儿借力。恩……会有惊喜哦。”亦云微有红晕的脸庞突然凑近,在扉轩耳畔轻轻说道,淡淡地酒香拂过。 扉轩不明所以,亦云已是将秋千荡了起来,白色的裙摆飘舞,像极了一只蝶,扉轩看着亦云的笑颜,心中的不快竟是有些释然,想来自己的烦恼哪及亦云心中所扰的一半,扉轩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哈哈,云儿,这叠云阁怕是要酒香四溢了,待会引来公子哥,莫要怪轩姐姐不曾提醒你哦。” “来了又怎么样,本姑娘千杯不醉,来一人对饮还单调了,来一双岂不快哉,呵呵……”亦云也笑出声来了,心中一片清明。 只可怜了香樟树上蹲的脚麻了的小锤子,禁不住树枝的摇晃,不一会儿就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云儿,这莫不是就是惊喜?”扉轩心中不快一扫而空之时已是注意到了树上的黑影,想是亦云早已看到,故意调戏,自己便陪着她玩闹了,“不知这位小哥可有伴啊?有的话给我们凑成一双也是好的。” 小锤子欲哭无泪,“昇玉簪楼小锤子见过少主、亦云姑娘。”说罢单膝跪地。 “琉璃月的人?”扉轩眉头微蹙,走上前来扯开小锤子的袖子,果然看见了手腕处昇玉簪楼的双月印记,“琉璃月派你来干嘛?” “回少主,楼主让我来找扉姨娘,询问一个身带纯金猪牌的公子是敌是友。”小锤子如实回答,毕竟花堤少主也不是可以惹的。 “纯金猪牌?!”难道是金玉满堂?可是琉璃月怎么遇上金玉满堂,还来问娘亲是敌是友,这是什么意思?扉轩脑袋一团浆糊,完全不懂个中联系。 “莫不是近日在花堤做客的金公子?”亦云早已恢复平日冷清。 “回亦云姑娘,那人确是姓金,自称陌桑金毓棠。”小锤子继续狗腿。 “当真是金玉满堂?!”扉轩想起这人,心中怒火早已烧起,“在哪儿看见他的?我找了他半日都不见踪影,原来是跑出去了,别被我抓到他,不然有他受的。”扉轩恶狠狠的撂下话来。 亦云不知午间之事,看扉轩恼火起来,眉宇间全是疑惑,不是说这金公子是姨娘为扉轩找的如意郎君吗?难道……这是心口不一?心中思念的紧,口中却恶狠狠的说道吗? 扉轩哪还记得去向亦云解释个中缘由,只一心想要找到金毓棠泄愤,“说,琉璃月在哪儿看见那个金公子的?” “春宵醉。”小锤子诚实的说了。 “你说哪儿?”扉轩的声音有些隐忍。 “回少主,是凝醉姑娘开的青楼,春宵醉。”小锤子很耐心的解释。 扉轩面色阴沉,秀眉紧蹙,心头一阵怒火。 “居然去了别家青楼……这金公子真是有趣,当是我花堤无人了吗?”亦云自是一番冷嘲热讽。 “带路。”扉轩沉着脸色说道。 “哎?少主?那里可不是花堤这般的青楼啊……她们……”小锤子惶恐。 “恩,带路。”扉轩对小锤子微微一笑。 小锤子抖颤,“可是少主去那里要做什么呢……”不能让少主去啊,公子会剁了我啊,花主会灭了我啊…… “小哥说笑,我家少主去自然是去捉奸啦。”亦云调侃,水袖轻掩笑容。 “啥?捉奸?”小锤子深深看了一眼扉轩,又想了想经常跑花堤的公子,莫不是……哎呀,公子更加会剁了我啊。 “轩姐姐好走,定要替花堤姐妹们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浪子,于花堤落脚,却到春宵醉买醉,他把我花堤众姑娘置于何地?”无视小锤子惊恐的面色,亦云直言快语的吐露着心中不快,“云儿回房休息了,姐姐送送这位小兄弟吧。”话音刚落,素白的身影已是远去,那阵酒香渐渐的散去。 “小锤子?” “哎?”小锤子觉得今晚自己怕是要不得善终,心里头将自家楼主问候了千万遍。 “带本少主去春宵醉。”扉轩继续淡淡的笑着,却掩盖不了眉间的不快,金毓棠,很好,你对我出言调戏,随意出入我闺房也就罢了,如今竟连花堤姐妹你也要这般辱没,这个梁子我扉轩自是记下了,不管何时,此仇你看我报是不报。 小锤子不知扉轩心中所想,只知自家楼主与少主一向不合,少主此时眉宇间全是抑郁之色,此番不要闹出大事才好,可是自己一个小暗卫要如何阻止呢,嗨……人微言轻。 “小锤子遵命。” 第十一章 都是红豆糕的错 春宵醉,醉春宵。 只是今日的春宵醉少了那些个莺歌燕舞,却多了些气氛莫名。 金毓棠瞄了瞄屏风的缝隙,便看见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俊俏公子,他一身紫袍,黑色缎带束发,英气逼人,若是平日,这倒是没什么奇特,只是如今这俊朗小生竟是花堤那难以应对的轩妹妹装扮而成,其中的微妙就不言而喻了。 早已赶回的小锤子于暗处给了自家公子一些眼色,于是琉璃月十分“巧合”的出去更衣,酒桌上只剩下金毓棠与那凝醉姑娘,暧昧的气氛不曾阻挡涟洏品鉴美食的专注,而一旁抚琴的黑纱蒙面的女子也是一言不发。 金毓棠看着屏风外脸色阴沉的扉轩,心中苦笑,于是自己真就成了个浪子了,只是不知自己在轩妹妹心中的“高大”形象是否还能挽回了……姨娘啊姨娘,你可害苦了侄儿啊。 “美酒难得,公子何不多饮几杯?”说话间,凝醉雪白的腕子已是到了金毓棠的跟前,青瓷裂纹的酒杯生生就是到了嘴边,金毓棠身子一僵,“姑娘,如此佳酿需要细品,金某岂敢囫囵吞枣,暴殄天物呢?还是让金某慢慢品味吧。”言语推拒,却不曾失了礼仪。 凝醉收回酒杯,细细看向杯中酒水,“细品?美酒就该豪饮,你来我春宵醉不豪饮,如何能醉?不醉又哪里来的春宵?”说完,举杯豪饮,严重落寞之意转瞬即逝,饮完杯中酒水,俨然又是调戏的意味,“本姑娘喝完了,换你。” 金毓棠推辞不得,只得举杯。 这一幕被屏风外的扉轩看到,心中怒火更甚,她彼时怎么不知道这金玉满堂竟会长成这般的纨绔?想来金世伯的家教果然很是问题。 琉璃月本就喜静,此刻在春宵醉的后院稍作停留也算遂了他的意愿,小锤子站在他身后,禀告完扉蓝羽的话,便不再多言。 “金毓棠?莫不是苍鹰的儿子?”琉璃月眼角闪现出一丝狡猾的神色,“难怪……” 小锤子还在犹豫着,不可再厮混这番话究竟要不要与公子说呢? “锤子,姨娘还说了什么?”琉璃月岂会不知他有所隐瞒,自离开姨娘,刻刀、锤子、钻头便一直在自己身边,三人之中,锤子是最老实的一个。 小锤子见琉璃月发话,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花主说,公子年纪尚轻,频繁游走青楼,实在不妥。” “哈。”琉璃月听罢一笑,不再言语。 小锤子只以为自家公子有些不悦,却不知他心中真实所想。 姨娘让我少来春宵醉,难道变故将近了?琉璃月对月而笑,此番对决当真等了许久呢。 “也罢,锤子,我们回去吧。” “公子不去与凝醉姑娘说一声?”小锤子抬头询问。 琉璃月转身看了一眼屋内娇媚诱人的凝醉,又看看屏风内那个委婉推搡的男子,眉间却见愁色。 只要是有些牵连,就这样不能自已了吗? “公子不必怕,那金公子哪有您优秀,凝醉姑娘不会看上他的。”自家公子经常找凝醉姑娘饮酒作乐,此番怕是醋了吧?小锤子偷乐,却不知琉璃月心中的另一番心思。 “哪里来的杂话,不许再提了。我与她……品酒问簪,恰如高山流水,难觅知音。”说完,琉璃月已掠过门前烛火,身形隐于夜色。 “喜欢就喜欢嘛,那么多词……听都听不懂……”小锤子轻声嘟囔,紧跟其后。 春宵醉内,依旧旖旎。 凝醉俨然已经醉了,一双凤目只是死死的盯着金毓棠,眼神中充斥着怨恨、依赖,交相错杂,金毓棠甚是不解,想来她眼中看到的必定是另外一人,于自己这个一面之缘的人,如何能有那样一番心思。 “金爷,再喝一杯。”青瓷杯又在金毓棠的眼前晃了晃,酒水撒了金毓棠一身,这声金爷让金毓棠一怔,只有父亲的旧部才称父亲为金爷,想来自己多虑了吧,她不过一个女子。一旁抚琴的黑衣女子终究停止了演奏。 “主人,你醉了。”黑衣女子上前扶起半倚着金毓棠的凝醉,“金公子,得罪了,我家主人今日有些过于好客了。” 金毓棠苦笑,“姑娘严重了,是金某不识好歹才对,想来凝醉姑娘定是以为金某过于冷漠才如此热情,此番,却是有些原因。” 黑衣女子唤来两个小丫头搀扶走神智迷惘的凝醉,收拾得当便转身对金毓棠欠身一拜,“公子言重了,容奴婢猜测,公子所说的原因,怕是门边四方桌上的那位小公子吧。” 金毓棠怔住,好厉害的眼睛,察言观色不逊自己的父亲。 “哈哈,姑娘饶恕,那本是冤家表妹,此番是胡闹了,还望姑娘不要介意。”金毓棠双手执扇,作揖赔礼。 “金公子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让这样俊秀的小姑娘钦慕之此,也着实让人惊叹,想来这小公子并未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公子速速带她离去吧,这里毕竟是勾栏之地,不是大家闺秀该来的。”黑衣女子说完便欠身准备离开,不想金毓棠的手却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娄容先生,你可还记得欠我一个人情?”金毓棠低低的声音传入黑衣女子的耳中,黑衣女子神色有一瞬间的诧异。 金毓棠自怀中掏出那方黑色锦帕,悠悠兰香飘过。 “想来你很爱这兰香,身上早已有了这香味,不会不自知吧?” 黑衣女子轻笑,“我以为,你一个大男人不会辨别太清楚呢,我小看了你,金公子。” “家母爱梅香,所以小爷对品香小有兴趣,娄容先生失算了。”金毓棠上下打量着黑衣女子,“只是不想,娄容先生竟是女儿身?小爷很是惊叹。” “小女子楼容容,是凝醉姑娘的侍婢。”楼容容重新介绍着自己。 “这样更好,我若想找你,会比原来方便许多。”金毓棠对自己的新发现很是自得,楼容容只得在面纱后轻轻苦笑。 “涟洏,我们回去吧。”金毓棠唤了涟洏欲走,又突然转身对楼容容说道,“我家小童爱红豆糕,可否给我包裹几份带走?”听到这里,昏昏欲睡的涟洏眼睛突然闪亮了起来,等拿到包裹好的红豆糕,发现自己的主人早已跑到轩姑娘那里去了。 “给你,红豆糕,春宵醉最好的甜点。”楼容容看着这个小童甚是可爱,便自己亲自将红豆糕送了过来。 “谢谢姑娘。”说完,涟洏便抱着红豆糕去找自家爷去了。 楼容容看着门边一桌的嬉笑谩骂,沉了脸色,向二楼的美人靠看去,凝醉并未回房,只是在二楼静静的看着楼下的一切,尤其是那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笑颜。 “这位公子可是一个人?”金毓棠挤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看着扉轩,扉轩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登徒浪子!与你多言简直浪费我的口水。”本以为会是一番争吵,竟然只是有些恼了,这让金毓棠有些不解。 其实扉轩早就到了春宵醉,好巧不巧,看到了凝醉艳舞的尾声,她没想过舞蹈也可以是这般耀眼的,如亦云的舞,曼妙多姿,而凝醉的舞更是一番迷醉。 沉醉于那份美丽,扉轩的注意力早已从金毓棠身上转移到了凝醉身上,花堤的姑娘大多矜持的美丽着,如这番的娇媚,却是少了又少,凝醉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仿佛要把人拽入另外一个世界,不问男女。 这种美艳,不是谁都能驾驭的吧,扉轩想,也许只有母亲才可以。 涟洏抱着红豆糕跑来,只看到了冷战的两人,“轩姑娘,我们回花堤吧,楼姑娘给了我红豆糕。” 扉轩斜睨了一眼涟洏,“一个月不准你吃花堤的栗子糕,哼。”说完扭头便走,雄赳赳气昂昂,倒是像极了一个生着气的小公子。 金毓棠踹了一脚涟洏,“被你害死了,还不快追。”说完,飞奔而去。 涟洏一脸无奈,“都是红豆糕的错……不关我的事啊……” 第十二章 知音难觅 相知更是难得 “于是你最后就那么放过了那小子?”本是静谧的清晨,这一声可谓惊人。 “汀聆,你小声些……”扉轩与浅笙一脸无奈。 “金玉满堂只是轻佻了些,他虽去了春宵醉,却也没有做什么有违伦理的事。”扉轩说道,“倒是那春宵醉的女主人凝醉,当真好美啊……” “再美能有亦云姐姐美,我才不信。”汀聆不以为然。 “亦云当然美,凝醉的美是不一样的,感觉会慑人魂魄一般,与亦云的丽质脱俗是不一样的。”扉轩解释道。 “佳人向来难觅,又岂会如出一格,那不是少了许多情调,就如花堤众儿女,又岂有完全相同的,轩儿这么说,那凝醉定有她的风韵。”浅笙做出冷静的判断,并站到众人面前,“话说你们很闲,不用打理自己的事情吗?” 除了扉轩,众人作鸟兽散。 “我去看看厨房今日的餐点,你自己玩自己的,不要胡闹,也不要瞎想,可明白?”浅笙走出扉轩的房门,又不忘回头叮嘱。 “知道啦,过几日我还要弹古琴给娘亲听呢,我可是很忙的,嘿嘿,浅笙姐姐去忙你的啦。”扉轩坐到古琴边上,冲着浅笙做了个大鬼脸。 浅笙被逗笑,转身离去,古琴?弹出个声儿来就不错了,姨娘的期望不要太高才好。 见浅笙离去,扉轩趴到窗台上,兀自发呆去了,想来古琴什么的,都是天边浮云。 啊……我能不能跳出那样媚人的舞蹈啊…… 如果跳这样的舞蹈给洛七夜看,他会不会被我摄了魂魄呢?扉轩拿起窗台上搁置的胭脂盒子,脸颊绯红。 花街酒巷。 白日里的春宵醉空无一人,凝醉一袭火红的裙衫,醉倒在美人靠上,雪白的腕子依在栏杆上,青色的酒壶虽已空了,却还是被那容颜艳丽的女子握在手中。 “主人,你醉了。”黑衣女子低头说道,幽幽兰香传来,凝醉睁开了眼睛。 “呵呵,是吗?我竟然醉了……可是容容,你何尝没有醉?”凝醉看了看面前黑纱蒙面的楼容容,“春宵醉,醉春宵,最是销魂处……容容,陪我喝一杯吧。”说着便扯下了楼容容面上的黑纱,一张清秀丽质的脸庞显露出来。 “酒不醉人,真正醉人的是不尽的愁思罢了。”楼容容靠坐在美人靠上,看着下方每日凝醉起舞的屏风处。 “你喜欢上了他儿子,有趣。”凝醉邪魅一笑,但眼神中只有落寞痛苦,“容容,我原本以为我们会是姐妹,如今看来兴许是婆媳呢,哈哈……”说完,青色的酒壶从二楼落下,碎了一地,凝醉的笑容也停了下来,只留下一脸的寂寞。 “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他是个值得结交的人,聪明,但心思单纯,这原本格格不入的两种品格,在他身上却那么融洽。”楼容容为自己辩解了几句又觉得甚是不该,“你知道我心有所属,便不要再来取笑我了。” “他不信我,只是不信我就该是我的错吗?”凝醉眼神凝滞着,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我守着他要守着的东西,忠诚,清誉,甚至还有他父亲的尊严,我……真蠢。” “我们都一样。”楼容容对凝醉嫣然一笑,只是因为理解,所以也没有太多的言语。 凝醉看了微笑的楼容容一眼,起身离开,“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一个两个都一样,都是懦弱的胚子。” 楼容容也不在意,只是看着决绝离去的红裙,用琉璃月的声音小声的说道,“姐姐,我只是不懂得发现,真的。”说完,自嘲的笑了笑。 “主人,金公子想要学我的口技,容容可以传授吗?”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楼容容连忙对凝醉的背影呼喊道。 “那是你的私事,自己决定。”凝醉说完便转到了走廊的拐角,方向不是酒窖,楼容容总算放心的一笑,转身离开。 昇玉簪楼。 “锤子,公子在书房吗?”楼容容看着眼前的小暗卫,浅浅一笑。 “在,刻刀陪着呢,楼姑娘请。”小锤子引楼容容来到书房。 琉璃月于书房练字,笔走龙蛇,“兰君质洁”四个字落在了宣纸之上,墨香四浮。楼容容站在门口想,也许当初自己就是看多了这样闲庭信步的场景,才落得如今内心空落落的,向来没有欲求,便不会有怨思。 “公子,主人已回房睡觉了,许是想开了。”朱唇亲启,兰香飘过。 “嗯,那就好。容容,来看我新制的簪子。”琉璃月搁置了手中的狼毫,引楼容容纸书桌前,旁边叫刻刀的小书童,退后了一步。 楼容容移步,书桌上放置着昇玉簪楼特有的锦盒,楼容容打开,一支墨玉的兰花簪便显露眼前。 “何处寻来这般讨好的墨玉,竟正好开了这么一朵剔透白润的兰花?”楼容容惊叹,那簪子通体乌黑晶莹,唯独那朵兰花簪头是一出白色,正好让巧匠拿来雕刻了兰花。 “自是我有心,岂会寻不来,为我们的女楼主造支独特的簪子本该是我这正牌楼主该做的事,只是就怕这礼来的晚了些。”琉璃月经常与凝醉调笑,话语间竟是讨好之意,楼容容听了不免好笑。 “我又不是春桃、夏荷,如今你这一番话是要我今后更加兢兢业业的替你管理簪楼的意思?”明知琉璃月意在感谢,楼容容却还是想逗他一逗。 “这……”琉璃月话语迟疑,这讨好的话竟也有不中用的时候。 楼容容知其本性,不过一个贪于玩乐的小公子罢了,油腔滑调之态不过是个表象。 “容容谢谢公子的墨玉兰花簪,容容很是喜欢。”见琉璃月已经快要红的滴血的耳朵,楼容容想来还是见好就收,不然小刻刀可又要忍不住笑话他们的楼主了。 “嗯,喜欢就好,喜欢就好。”说完,琉璃月竟不知后话从何说起。 琉璃月第一次见楼容容,她跟在凝醉后面,一袭黑纱裙,蒙着黑纱面,兰香幽幽,让琉璃月有说不出的好奇。从此自己便有了与凝醉喝酒的嗜好,心想,也只是为了多多了解这个怪异的女子。后来凝醉自己提议让楼容容帮忙管理簪楼,至如今,已是三个春秋。 三个春秋可以让人有很多的了解,她的容貌,他见过了,美丽却不招摇,但她仍旧蒙着;她的技艺,他惊叹过,一个女子说出男人之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但她依旧躲于屏风之后,不愿以女子身份示人。琉璃月自认为还是很了解她,她喜爱兰花,爱制兰香,喜欢墨色,琉璃月又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她,因为三个春秋里,他知道的也只是这些罢了。 琉璃月看着欣赏玉簪的楼容容,神思有一些恍惚,这个女子对于自己的意义是不是有些不一样?锤子以为自己喜欢凝醉,其实不然,联系他与凝醉的,是一种同样的心境,那联系自己与她的又是什么? 楼容容看着手中的玉簪,心里甜的似蜜,有一支他为自己特制的簪子,自己竟有了一种此身无憾的感觉,即便他只是为了感谢。 然而琉璃月想的却是,自己这般寻找、这般绞尽脑汁、这般呕心沥血,真就是为了感谢她帮自己管理簪楼吗?好像,还有一些是不一样的…… 刻刀在一旁看着沉默的两人对天无语,明明就是喜欢对方吗,为什么那么纠结啊……锤子说得对,公子好烦哦……话说的让人不懂,做事也好不利索哦……再不下手楼姑娘要被别人追走了啦…… 锤子门外也很是纠结,刻刀你别再用力捏公子的镇纸啦……会捏碎的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