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英雄传》 第一回 人间有正气 弱冠傲群雄 诗日: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皇路当清夷,含和吐明庭。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在秦张良椎,在汉苏武节。为严将军头,为嵇侍中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 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或为出师表,鬼神泣壮烈。或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 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三纲实系命,道义为之根。嗟予遘阳九,隶也实不力。 楚囚缨其冠,传车送穷北。鼎镬甘如饴,求之不可得。阴房阒鬼火,春院闭天黑。 牛骥同一皂,鸡栖凤凰食。一朝蒙雾露,分作沟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疠自辟易。 嗟哉沮洳场,为我安乐国。岂有他缪巧,阴阳不能贼。顾此耿耿在,仰视浮云白。 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哲人日已远,典刑在夙昔。风檐展书读,古道照颜色。 该诗是南宋右丞相文天祥所作,想那文丞相为元军俘虏,囚于大都牢中,元朝皇帝忽必烈欣赏文丞相的气节和才干,每派人屡屡劝降,诸般计谋用上,或以降将劝降,或以家人作胁,或以美人相惑,或用苦肉计,更以名利诱之,而文丞相却不为所动,坚贞不屈,在狱中三年,受尽百般苦楚,煎熬中写下千古名作《正气歌》,然后慷慨就义,时年仅四十八岁。文山先生虽役,此诗却是流芳百世,成为爱国之千古绝唱,至今读来仍是铿锵有声,让人热血沸腾。 南宋理宗宝祐年间,江西通往京都临安的官道上,一个少年儒生身背包袱,踽踽而行,其时正值蒙古南侵大宋年间,天下一片混乱,蒙古兵在大宋境内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此地虽属江西境内,但距都城临安将近千里,只见四下满目荒痍,道上很少见到行人的影子,道旁偶有饿死之人,尸体被一群群乌鸦争抢而食。一派“国破山河碎,城春草木深”的凄凉景兑。这少年见到这等情形,心中悲愤不已,心想我堂堂大宋,自古以来,能人异士辈出,英雄豪杰甚多,不想却被北夷鞑子**践踏,朝庭懦弱,奸侫当道,每年却要向蒙古称伯纳贡,赋税累累,以至搞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尸横遍野。想到这里,不由得吁嗟浩叹。 正思量间,忽听身后马蹄声得得,夹杂着阵阵吆喝之声,回头一看,却是一小队蒙古官兵押着一群乡民沿着大道而来,哪些乡民个个戴着脚镣手铐,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被蒙古官兵用鞭子催促着行路,走得慢了,鞭子便雨点般落了下来,直抽得身上伤痕累累。那少年见状急忙闪在道旁,瞥眼见到一个年老乡民走得慢了,被一个蒙古兵一鞭子抽在脸上,嘴里骂道:“你这个宋猪,故意磨磨蹭蹭。”这一鞭子登时将老人脸上打得一条血痕,鲜血顺着脸上流了下来。那赶路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大声喝道:“住手,你们是如此欺负大宋子民的吗?” 走在前边马上的军官微微诧异,不由勒马停住。刚才打人的蒙古兵见是一个汉人少年,当下纵马上前,大声喝问:“你是何人,敢多管闲事,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那少年凛然不惧,跃上前来,站在路中,愤然道:“我乃堂堂大宋子民,尔等鞑子,在我大宋国土欺男霸女,横行无道,真是无耻之极。”那蒙古兵闻言大怒:“我看你是找死。”话音未落,早已一鞭子抽了下来。那少年急忙将头一偏,这一鞭子便落了空,那蒙古军官见这一鞭子竟被他躲过,不由得大是恼怒。当下抽出腰刀,迎头朝那少年砍去,那少年本是一介书生,不会武功,刚才躲过鞭子,已属侥幸,这时又如何闪避得过,只见眼前白光一闪,刀已至头,心想:今日我命休矣。正自闭目等死,只听当的一声,蒙古军官的刀已飞过一边,斜插在丈余外的地上,刀身犹自颤动不已。那少年睁眼看时,只见前面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一男一女俩人,男的是文士打扮,神态颇为潇洒,跨下骑一黑马,哪马周身墨黑,更无一根杂手,鼻孔周围却有一圈白毛。女的一身红衣,背上负了一个婴儿,骑着一骑白马,那马浑身雪白,鼻孔周围有一圈红毛,红衣白马,整个人映衬得英姿飒爽。两骑马端得是神骏异常,登时将蒙古兵骑的马比了下去。 那些蒙古兵见到两骑骏马,不由都高声欢呼起来,原来蒙古人生长北方,擅于骑射,对宝马良驹更是珍爱异常。当下见到这一男一女的坐骑,却是千里难求的大宛名驹。这两匹马是十年前有一异人赠于这一男一女,白马名叫“雪里红”,黑马名叫“墨里白”,本是一公一母,黑马为公,白马为雌,均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是马中极品。南方陡现如此良马,被这两人骑着,蒙古兵一见之下心中都产生了霸占的念头。 只见哪中年文士手中执一长鞭,刚才砍那少年的蒙古军官手中之刀就是被他轻轻一鞭卷飞。最前面的蒙古军官见他身手敏捷,不由得“咦”了一声,当下更不答话,纵马朝前,陡然抽出腰间佩刀,一刀拦腰向那文士横斩过去,原来他见那文士刚才挥鞭夺刀,身手不凡,想突然袭击,一刀将他拦腰斩作两截,夺取两骑宝马。那文士陡闻刀风飒然,蒙古军官刀已砍至,他应变奇快,在马上仰身一个“铁板桥”,背贴马背,刀从面上拂过,堪堪避过了这一刀。 那红衣女子见蒙古军官一来便痛下杀手,不由得大怒,娇吒道:“鞑子可恶,纳命来。”手中长剑疾挥,一式“中流击水”刺向蒙古军官胁下“京门穴”,那蒙古军官本来武功不高,两军打仗只凭着勇武,那红衣女子本是剑术高手,这一剑更是她精妙之着,盛怒之下,竟从侧面将他刺了个对穿,但听那蒙古军官狂叫一声,从马上栽下,顿时气绝身亡。余下的蒙古官兵见状,发了一声喊,一拥而上,将这一男一女团团围住,刀剑齐向两人身上乱斫乱刺。只见那红衣女子纵马扬蹄,运剑如风,“唰唰唰”转眼间刺倒了三、四人,那中年文士挥动鞭子一阵狂卷,所至之处,蒙古官兵手中兵器纷纷脱手,红衣女子剑光闪处瞬间又刺翻几人,余下三个蒙古兵慌忙转身向道旁的树林中逃去,但见那中年文士手中长鞭一卷,地上三柄蒙古兵遗下的单刀便飞射而出,只见三道白光,分别射入正奔跑逃命的三个蒙古兵背心,只听得几声惨呼,三个蒙古兵便倒地而亡。 那少年何时见过此等情形,只吓得目瞪口呆,手足发颤,想拔腿而跑却象被钉在地上一般,挪动不了脚步。此时那些乡民也趁打斗之机跑得干干净净,道上更无旁人。只见那一男一女翩然下马。那男的走过来,抱拳说道:“兄台受惊了。”那少年仍是惊魂未定,匆匆还了一礼。但见那一男一女将那些蒙古官兵的尸体收拾在一起,用兵器在道旁挖个坑埋了,动作极是干净利索。那少年此时已回过神来,见那一男一女很快就料理完事,急忙上前俯身跪下,叩头道:“感谢恩公相救之恩。”那中年文士右手微微一抬,口中说道:“兄台不必多礼!”那少年感觉象有人托着手臂一样,不由自主站起身来。 中年文士道:“兄台一介书生,却能临危犯险,仗义执言,着实令人钦佩。”显是他见到了少年喝斥蒙古官兵的情景,所以才出手相救。那少年回想刚才的情景着实有些后怕,心想若非此人相救,只怕已经做了蒙古兵的刀下之鬼。当下说道:”若非恩公,只怕也做了刀下冤鬼,不过蒙古鞑子实欺我大宋无人,在我大宋境内横行霸道,将我大宋子民如猪似狗般驱使。在下心中气愤之极,所以无暇顾及其它。”那中年文士听了此言,不由赞道:“好,好。古语云‘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兄台通晓大义,胆色过人,真是难得。”那少年道:“恩公过誉了。”那文士道:“舍下离此不远,兄台何不到敝处一叙?”言语之间极是诚恳。那少年见此人谈吐文雅,加之天色已晚,四周暮色沉沉,林中归鸦阵阵,前后又无村店,当下点头应允了。 当下将蒙古兵坐骑牵过一骑,其他任由自去。三人翻身上马向南面一个岔道驰去,那少年似乎对骑马不是很熟,途中走得极慢,那一男一女便边走边等,就这样一直向南走了二、三十里,路是越走越窄,越走越偏僻,那少年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二人是何等人物,但又无可奈何,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幸喜时值三四月间,天有微月,尚可辨清路径,那一男一女的坐骑又对道路十分稔熟,又曲曲折折行了二十来里,最后来到一大片树林前,那中年文士勒马停住,撮口吹了三声口哨,哨音清脆嘹亮,在黑夜中传出老远,回旋返复,良久方息,惊得林中群鸟扑扑乱飞。那少年被哨音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心想这人好大的气劲,原来少年并不懂武功,不知这中年文士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侠士,内功深湛。刚才的哨音却是运上内力发出,当然不同凡响。哨音甫定,只见树林中已隐隐亮起了灯光。那中年文士骑马在前,红衣女子继后,少年在最后跟随。三人在林中循着灯光,七绕八绕,忽而左拐,忽而右拐,灯光似在眼前,可仿似总走不到。就这样,约摸行了一柱香的时间,终于来来灯光前面。少年看时,只见林中有一大块空地,空地上有一所庄院。 庄院门口一左一右挂着两盏红色灯笼,庄门上方挂了一块牌,上书“桃源山庄”四个隶体大字。庄门口有一个四十多岁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侍立,见到三人急忙迎上前来牵住那中年文士的黑马,说道:“少爷和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客人们都等急了。”中年文士下得马来,听到此言,微微一笑,说道:“途中遇上一点事情,新结交了一位朋友,正要和各位引见。” 当下三人将马交于中年男子,一同进了庄内,一进门是一个偌大、极宽敞的院子。院内两边各有一株大槐树,槐树前面有是个厅堂,中年男仆将马匹拉进后院的马厩拴了。 三人一同进得厅来,厅门上方又高悬红匾,上书“碧落堂”三字,大厅里红烛高照,极是宽敞,两边坐着约摸二、三十人,看上去均是江湖人物,虽然人数众多,却静悄悄无人说话,见到三人进来,纷纷起立,抱拳向那中年文士和红衣女子施礼,齐声道:“见过颜大哥,颜夫人。”姓颜的中年文士和红衣女子回了一礼,然后到厅堂正中空着的两张椅子上坐下,夫妇二人显然是这群人的首领。那少年正自踌躇间,姓颜的中年文士指着左边横首的一张空椅道:“兄台,你来坐这里。”那位子一直空着,下首坐了十几个人,高矮胖瘦不一,有的粗豪,有的精悍。此时听到中年文士叫一个陌生少年上坐,个个面露诧异之色。均寻思:这小子看上去年纪甚轻,颜大哥竟让他坐在褚二哥位子上。褚二哥虽然死了,但他的位子非等闲之辈能坐的,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近年江湖上没听说过如此年轻的成名人物。 那少年依言在椅子上坐下。姓颜的中年文士料想众人对少年定有疑议,于是朗声道:“颜某正要和各位兄弟引见一位新朋友,这是我夫妇二人从临安回来的路上新结识的尊客。”向那少年拱手问道:“未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少年走赶忙起身答道:“不敢,在下姓文,名天祥,庐州人士。正要请教恩公大名,以图后报。”那中年文士点点头,说道:“不必客气。在下姓颜,单名一个桓字。”指着身旁的红衣女子说道:“这是拙荆,姓缪,名红玉。文兄弟你已经见过了”。这时缪红玉背上婴儿早有仆妇抱入后堂去了。天祥见过她的身手,知她是个女中巾帼,抱拳向她施了一礼。缪红玉向文天祥微笑点了点头,以示还礼。原来这颜桓、缪红玉夫妇在江湖中是赫赫有名的大侠,人称“神骏双侠”,夫妻俩行侠仗义,出入成双成对,不离须臾,又因坐骑神骏异常,故而得名。 颜桓指着坐在文天祥下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相貌威武的白须老者道:“这是山西五虎断门刀王仁泰王老英雄,在江湖上德高望重,人人敬仰。”文天祥抱拳着:“久仰,久仰。”其实他对江湖人事知之甚少,只不过听颜桓言语对白须老者颇为敬重,所以言语中免不了客气一番。接下来颜桓为文天祥引见了厅内各位豪杰,什么追魂枪,夺命刀,铁拳无敌,看样子都身怀绝技,文天祥却是一个不识,当下一一见过。 颜桓道:“这位文兄弟虽是个读书人,却是个热血男儿。”于是便将日间发生之事向众人讲了。众人见文天祥非江湖中人,只是一介书生,刚才座位之事,心中也就释然,又听了颜桓说了日间之事,心中皆产有了一份好感,心想:一个弱质书生,丝毫不惧凶残成性的元兵,足见是个血性之人,并非只会子日诗云的书呆子,倒也让人钦佩。 一人道:“文兄弟虽非江湖中人,但却是一个血性男儿,要是大宋多一些象你一样的读书人,何愁鞑子不破,我大宋又怎么沦落到今天境地。”语音洪亮高亢,中气十足,此言一出,众人都点首赞同,正是那王仁泰。 文天祥道:“身为大宋子民,理当精忠爱国,死而后已,此乃吾辈份之所属。王老英雄谬奖了。”此言说得铿锵有力,入情入理,正义凛然。 只听一个细声细气有若女人的声音道:“文兄弟年纪轻轻,竟有如此抱负胸襟,真正让人钦佩,不过当今圣上昏懦,宠信奸臣贾似道,有志有才之士多被排挤构陷,难伸胸中之志。而朝中掌权者却一味苟且求和,致使元人更加嚣张跋扈,所到之处,我大宋子民倍受屠戮凌辱,真是可怜可叹!”说罢长声叹息。文天祥一看此人三十来岁年纪,书生模样,手摇一把白银打制的摺扇,此人叫常笑天,绰号“银扇书生”,一手打穴点穴功夫却是江湖一绝。 颜桓道:“贾似道这奸相误国误民,当真是死有余辜。当朝理宗皇帝在西湖为这奸建造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庄园,奇花异草、穷极奢华、占尽胜景、然而取名为“后乐园”。范文正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名句脍炙人口,却被昏君奸臣滥用与此。贾府与皇宫隔湖相对,早晨听到上朝钟声,奸相才下湖。船系在一条粗缆绳上,绳端连着一个大绞盘,行走不必划桨撑篙,十几个壮夫拼命推绞盘,船行如飞,一会便到宫前,贾似道赶走正直的大臣,把大小朝政都交给大小门客处理,自己每日在园中享乐,娼妓、尼姑、旧宫女都被他弄来,日夜喝酒淫戏,只有年轻时结识的酒朋赌友能进贾府。一天,这奸相又趴在地上,与群妾斗蟋蟀玩,一个熟悉的赌友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这就是平章的军国重事吧?”这奸相也狂笑起来。因此,当时人说:‘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这奸相荒淫无耻至此,大宋焉能不亡?” 缪红玉接口道:“大哥说得不错,可更有甚者,这奸相在鄂州之战中,出征後与蒙军私下议和,并向蒙军游说朝廷会向蒙古进贡,第一次议和,蒙军并不愿意。及后,蒙古大汗蒙哥在钓鱼城一战中死于城下,那奸相得知忽必烈会回国夺回汗位,便看准机会,与忽必烈签订和约,表示愿意称臣、岁奉二十万两银、绢二十万匹。在私下议和后,贾似道与其他将领会师,并趁蒙军撤退时进攻,杀伤了仅仅一百七十多的外敌。一百七十多的数目对兵源充足的蒙军简直是微不足道,可是,贾似道却视之为“空前绝后”的战功,夸大自己的战功,连奉“捷报”,却不报蒙军撤退的真正原因,向昏君报道:“诸路大捷,鄂围始解,汇汉肃清。宗社危而复安,实万世无疆之福。”昏君居然信以为真,欢天乐地,赐贾似道卫国公与少师,更大力赞扬贾似道,令朝中的文武百官恭迎贾似道“凯旋”。 群雄听到这里,个个义愤填膺,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骂狗皇帝,骂奸相误国,骂蒙古鞑子暴虐,这些都是些江湖人物,大多人皆粗豪,不通文墨,骂得兴起,到最后大多竟是些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哪缪红玉直听得微微皱眉。 骂得多阵,一个瘦小精悍,留着两撇须的中年男子高声道:“这奸相如此祸国殃民,不如我溜进贾府,一刀将他狗头砍下,用来祭奠大宋千千万万枉死百姓亡灵。”此言一出,立刻有数人轰然响应:“纪二哥说得对”。原来这人叫纪通达,一身轻身功夫在江湖中颇有名声,飞檐越壁,劫富济贫,人称“百臂灵猴”。 颜桓将手一抬,厅上立刻安静下来,只听他说道:“各位请稍安勿躁,纪二哥与众兄弟心境在下明白,只不过此次各位千里迢迢赶来,并非仅为刺杀奸相一事。那奸相固然可恶,然眼下我们商讨之事更为重要。再说,杀了一个奸相,会有另一个奸相出来。权且让那奸相狗头多留些时日,待此事了结,众兄弟再找机会行刺如何?”众人听他说得有理,皆点头应允:“颜大哥说得不错,先办理目前紧要之事为上。” 颜桓转头对文天祥说道:“文兄弟,我等尚有要事商量,就请文兄弟到客房歇息,用些饭菜如何?”文天祥知自己的确不便长留,便起身告辞。这时先前迎接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领着文天祥出厅,穿过几道曲曲折折的走廊,经过一坐花园,来到西面的一间房内,只见房内颇为简朴,倒也收拾得干净整齐。中间摆了一张桌子,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小菜,不过是一些青菜、豆腐,还有些木耳、金菇、野菜诸类,一壶酒,还有一大碗米饭。文天祥这是已经饿极,饭菜吃起来极是香甜可口,不过片刻,居然将桌上菜饭吃得干干净净。 饭罢,有仆人泡上茶来。文天祥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味道清甜淡雅,回味绵长,知是上等西湖龙井。喝了一会茶,文天祥起身环顾房间四周,只房屋正中墙上挂着一幅男人画像,画中之人居中而坐,两手执笏,脸形微胖,颔下三缕长须,目视前方,神情端肃,画上既无题跋,又无落款。 文天祥正凝思此图系何等人物,忽听身后脚步声响,颜氏夫妇已然走了进来。颜桓拱手说道:“因为要事相商,怠慢了文兄弟,请多原宥则个。”文天祥回礼道:“哪里,哪里,恩公太客气了。”三人分宾主坐下。又有人送上茶来,颜桓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微笑道:“文兄弟是不是正猜测画中究竟何许人物?”文天祥道:“正要请教,小可猜测画中之人可能与颜恩公极有渊源,不知道是也不是?” 颜桓指着画中人物道:“画中此人乃是唐代著名书家颜氏真卿鲁公。”颜真卿是中唐时期著名书家,名满天下,是历代楷家之首,加之颜公气节过人,自是后世读书人敬仰的对象。文天祥饱读诗书,又岂会不知,闻言心中一惊,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向画像深深拜了三拜。颜氏夫妇见他礼数周到,心中甚喜。 颜桓道:“文兄弟,今日我见到你敢冒生命危险,制止蒙古兵欺压百姓,便觉得你身上有股凛然正气。子日:仁者必有勇。足见你是个仁人志士,目前,大宋江岌岌可危,而朝廷懦弱,权柄又为小人把持,正需要你这样的血气男儿,你虽是读书人,但却有读书人杀身成仁的气节,真正难能可贵。” 文天祥道:“颜恩公过奖了,小可受之有愧。不过当今天下大局势恩公分析得颇为透彻,在下颇为认同。且颜大哥忧国忧民,倒是让在下敬佩不已。想必恩公与夫人非均一般人物。”说到这,却是欲言又止。 颜桓微微一笑,说道:“文兄弟,你跟我们来。”说着夫妇二人领着文天祥走进了一间内室。进门后,颜桓往墙壁上左旋几下,右旋几下,东面墙上有扇门缓缓自动移开,却是一个大屋,显见却是一间密室,但却比外面的这两间大得许多。进屋后,只见正厅之上摆着全是牌位,少说也有四、五十个。两边墙上挂着几幅字画。颜桓夫妇跪下向牌位叩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对文天祥说道:“这些都是我颜氏先人灵位。” 文天祥举目一看,只见最正中牌位上写着“颜氏远祖之推之灵位”,在往下看时,颜真卿、颜果卿二人牌位也赫然在列。文天祥大吃一惊:“莫非恩公是颜公后人?” 颜桓微笑着点了点头。文天祥躬身下拜道:“恕在下眼拙,原来是名门之后,失礼之处,望乞恕罪。” 颜桓伸手将他扶起,说道:“文兄弟不必多礼,所谓名门之后,说来颜某真是惭愧得很,愧对列祖列宗。”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文天祥愕然道:“颜恩公何出此言?你颜氏一族人材辈出,名满天下者何止一人,几百年来,受世人尊崇,可以说是尊荣之极矣,你又何愧之有?” 三人在厅中椅子上坐了,家仆奉上茶来。颜桓叹道:“文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乃颜鲁公第三十三代后人。入宋以来,由于官场黑暗,尔虞我诈,其结果能有几人善终?所以,我曾祖看透官场种种,从他一代起便立志不在朝为官,并要求子孙也不得求取功名,故而隐居乡间,近百余来,我颜氏一门便以著书立说为业,过着普通百姓的平淡生活。不料到了我这一代,便是不成器了。我天生不是做学问撰书立说的材料,从小起就懒于读书,而是喜爱舞刀弄枪。尽管家父管教甚严,督促甚迫。可在下对圣贤之书终是无太大兴趣,穷竭心力,所得者不足先辈百分之一。家父见得如此,知道强逼已然无用,就随我心意,习武练剑。” 颜桓端起茶来喝了一口,继续道:“后来,由于机缘巧合,有幸遇到一位剑术名家,便拜在他的门下,苦学了将近十年,终于得其真传。后来,又娶了他的女儿为妻,所以,拙荆缪红玉既是我师父的女儿,也是我的妻子。我岳父剑法天下无双,幸得他倾襄相授,我的功夫却是大有长进。拙荆也是自小随你习武,也有几分本领。” 文天祥日间见到缪红玉的手段,心道:此言不虚,这颜家嫂子身手着实不凡。 颜桓接着说道:“几十年来,天下大乱,蒙古相继灭了金、西夏及大理,现竟数次南下,欲图吞并我大宋河山,天下生灵涂炭,我夫妇二人由是携手江湖,行侠仗义,博得了一点名声,承蒙江湖朋友的抬爱,送了个外号,称我夫妇为‘神骏双侠’,这也是沾了跨下坐骑的光。可单凭我二人之力,毕竟势孤力单,想救国救民,抵御外敌入侵,须得联合江湖同道,方可有所作为。仁人义士,我辈皆应招拢。恰逢日间见兄弟你临危不乱,正气凛然,在下心中好生钦佩,才出手相救,有意结识你这样一位好朋友。” 文天祥慨然道:“颜恩公所言极是,当今国孱民弱,蒙古屡屡进犯,攻城掠地,而我大宋朝兵微将寡,每战必败,加之朝中卖国求荣之徒从中作梗,想想我锦绣河山朝不保夕,不久将落入鞑子之手,我汉人子民将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每念及此,真让人睡不安枕,食不甘味。”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颜桓叹道:“兄弟真是忧国忧民,赤胆忠心,兄弟打算下步将欲何为?” 文天祥答道:“在下将赴京赶考,以求报效朝迁,安邦定国。” 颜桓点点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文兄弟一身才华,不为朝中所用,一展鸿图,实在可惜。不过当今朝中奸侫横行,宵小作祟,你一身正气,刚直耿介,恐为小人所祸,你要小心提防才是。” 文天祥听颜桓如此一说,不由心中甚是感激,说道;“多谢恩公提点,想我文天祥何德何能,萍水相逢,不但救了在下性命,更是推心置腹,恩公诸多金玉良言,在下定当铭记于心。” 颜桓哈哈一笑道:“文兄弟,在下是江湖中人,对待朋友,须得坦诚相待。在下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文天祥道:“恩公但讲无妨。” 颜桓道:“我与文兄弟一见如故,今日交谈之下,甚是投契。我想与你结成异姓兄弟,不知你意下如何?” 文天祥闻言一楞,不由得踌躇道:“这个,这个……“宋时虽于结拜异姓兄弟很是平常,但文天祥是个读书人,于江湖中这一套接触甚少,颜桓突然提起,一下子却不知如何应答。 颜桓见他意下迟疑,只道文天祥不愿意。他本是个豁达之人,当即哈哈一笑道:“文兄弟不必当真,我不过随口一提罢了,要是你不愿意,在下绝不会多心。” 文天祥闻得此言,忙道:“恩公说哪里话来,你是名门之后,又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而在下出身平平,只是一介布衣,我只怕高攀不上。” 颜桓喜道:“兄弟过谦了,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文天祥道:“在下求之不得。”颜桓大喜,当下命下人准备香烛案几,在案前跪拜焚香,两人对拜了八拜。接着相互叙了年龄,颜桓三十二岁,文天祥二十一岁。颜桓长十一岁为兄,文天祥为弟。文天祥当即跪下叫道:“大哥。”又向缪红玉叩头道:“拜见嫂子。”颜氏夫妇大喜,急忙扶了起来:“兄弟不必多礼。”结拜完后,两人又在颜氏祖先灵前磕了三个响头。 三人重新坐定,均为结拜之事心中欢喜。颜桓道:“兄弟,大哥还有一事相求。”文天祥道:“大哥尽管吩咐,只要我力所能及,定当万死不辞。”这时他二人已结拜为兄弟,文天祥当下也改过口来。 颜桓道:“兄弟言重了。这事对你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当即吩咐下人道:“将小公子抱进来罢。”不一会,下人将缪红玉日间缚在背上的婴儿抱了进来,但见哪婴儿鼻息齁齁,睡得正香,模样甚是可爱。颜桓伸手将婴孩抱过,说道:“兄弟,为兄已近中年,于三月前方得此儿,至今还未取名。这孩子身上有一奇异之处,就是胸口上长了一里颗豆大的红痣。”说着便将孩子的上衣捋了起来。但见哪痣正长在婴孩胸口正中,烛光映照在婴儿雪白的肌肤上,更显得鲜艳欲滴。 颜桓将孩子衣服拉好,接着说道:“今日遇上兄弟,也是机缘巧合。兄弟满腹诗书,现在就有劳兄弟就为此孩子取个名字吧。” 文天祥闻言,连连摆手说道:“此事万万不成,大哥是名门之后,孩子之名当由大哥自取,兄弟才疏学浅,怎敢越俎代疱,班门弄斧,贻笑大方。此事万万不成,万万不成。”说完又连连摆手。 颜桓正色道:“兄弟,你我相交,贵在知心,为兄肚中这点墨水,自己又岂会不知,与兄弟相比,可差得远了,兄弟就不要推辞了。”缪红玉也道:“是啊,兄弟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再推辞就是瞧不起我夫妇二人了。” 文天祥见话已至此,推辞已是不能。随即低头深思了一会,朗声说道:“大哥、大嫂,此孩子乃名门之后,将来必非凡品。颜氏一族自颜公之推,颜公师道起,名人迭出,至颜鲁公一代,更是声名日隆,想唐玄宗时期,他联络从兄颜杲卿起兵抵抗,附近十七郡相应,被推为盟主,合兵二十万,使安禄山不敢急攻潼关。德宗兴元元年,淮西节度使李希烈叛乱,奸相卢杞趁机借李希烈之手杀害他,派其前往劝谕,被李希烈缢死。闻听颜公遇害,三军将士纷纷痛哭失声。半年后,叛将李希烈被自己手下人所杀,叛乱平定。颜公的灵柩才得以护送回京,厚葬于京兆万年颜氏祖茔。德宗皇帝痛诏废朝八日,举国悼念。德宗亲颁诏文,追念颜公的一生是‘才优匡国,忠至灭身,器质天资,公忠杰出,出入四朝,坚贞一志,拘胁累岁,死而不挠,稽其盛节,实谓犹生’。他秉性正直,笃实纯厚,有正义感,从不阿于权贵,屈意媚上,以义烈名于时。” 文天祥说到此时,不由得唏嘘长叹,似在追忆颜公昔日英风,更为颜公的忠贞节烈感动。颜桓夫妇更是听得百感交集,为先祖深感荣耀。 文天祥定了定神,继续道:“这孩子将来定能秉承祖志,建立功勋,光大门楣。这孩子胸有奇痣,希望他将来象颜公一般,一片丹心,精忠为国,流芳后世。就叫他颜丹心,大哥,大嫂,你们觉得如何?” 颜氏夫妇一听大喜,拍掌叫道:“好,好,好名字。颜丹心,好名字。一片丹心,精忠为国。兄弟,取得好名字,取得好名字,哈哈。” 文天祥心中也自高兴,说道:“大哥,大嫂,兄弟也有个不请之请,只是不知恰不恰当?”颜桓、缪红玉齐声道:“兄弟,但请直言无妨。”文天祥顿了一顿,说道:“我与丹心这孩子缘份匪浅,不如收了他当义子,不知哥哥嫂嫂舍得割爱否?” 颜氏夫妇闻言鼓掌呵呵笑道:“岂有不肯之理,如此甚好,这孩子以后又叫文丹心,岂不就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文天祥心中欢喜,当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晶莹碧绿的玉佩,只见玉佩中心刻了一个篆体的“义“字,原来文天祥之父单名一个“义”字,文天祥祖父当年得到此玉时,便将儿子之名刻于其上,作为家传之物,到了文天祥一代,其父又将该于传给了他。文天祥说道:“兄弟身无长物,此乃家传玉佩,今天就送与丹心作见面礼吧!” 颜桓夫妇忙道:“兄弟,此乃你传家宝物,怎能送给小儿,此举万万不可。”文天祥道:“丹心也是我儿,传家之玉送与他,正是再合适不过了,兄嫂请勿推辞。”说着便将玉佩戴在婴儿的颈上,那婴儿兀自熟睡未醒,睡梦中小手不时乱打,显得可爱异常。 这时家中仆人上来向三人道了喜,将婴孩抱走。颜氏夫妇见文天祥待人至诚,均想:今天结交这个义弟确是明智之极。 颜桓道:“兄弟,今天你我兄弟结义,小儿又拜你为义父,为兄夫妇好生高兴。你将家传之玉赠与小儿,我无以回报,不过,这里还有几幅家传字画,你瞧着喜欢哪幅,任选一幅吧,也算我夫妇的一点心意。”说完,他指着厅中墙上挂着的字画。 文天祥抬头一看,只见厅中东面墙上挂着几幅书法字画,一幅篇幅较短,其内容为“近闻刘中使至瀛州,吴希光已降,足慰海隅之心耳。又闻磁州为卢子期所困,舍利将军擒获之,亦足慰也。”此贴为《刘中使帖》,又名《瀛州帖》,原是安史之乱时,颜真卿得知打败叛军消息后,欣喜若狂,奋笔疾书,欣慰之情溢于笔帖。但见字帖运笔古劲,酣畅而不露锋,跌宕多姿然悉合矩镬,收放得体,神妙皆备。再看下一幅时,却是颜公《祭侄文稿》,该贴内容颇多,篇幅较长,通篇显得凝重峻涩而又神采飞扬,笔势圆润雄奇,姿态横生,不愧为大家之手笔。再看西首墙上时,一幅是《自书告身帖》,实被誉为书圣王羲之《兰亭序》后的“天下第二行书”,端的是天下闻名;另一幅则是《湖州帖》。文天祥自幼饱读诗书,更众览经史子集,其父文义是当时饱学名儒,自小对他悉心培植,文天祥见多识广,故而一见之下,便知这些字画皆是颜公真迹,随便一幅都是价值连城。 当下文天祥听见颜桓相赠之言,只觉太过贵重,万万不能领受。说道:“大哥大嫂美意,小弟心领神会。但天祥何德何能,敢受此大礼,这可要折煞小弟了。小弟有今日能亲睹颜公真迹,真正是三生有幸,余愿足矣。” 颜桓见文天祥执意推辞,更看重他是个诚挚君子。于是正色道;“兄弟此言差矣。有道是‘宝剑赠英雄,红粉赠佳人’。妙字佳画,当由人品高尚、能懂善赏之人所有,这最自然不过了。此字虽为家传,却应为天下所共有,不能我一族独占,再说若能托于兄弟这样的人,可算是实至名归了。” 文天祥听了此番言语,不禁为颜桓气度见识所折服,心里暗暗喝采:不愧为名门之后,见识胸襟果然超人一等。颜桓接着说道:“字画大了不易携带,哥哥替你选一幅,望千万勿要推辞。”说完,走到厅角左旋右转,似是安放了机关,然后回身将西首墙上《湖州帖》取下,卷好放入筒内,递与文天祥。 文天祥与颜氏夫妇相处一日,知他们江湖中人言出必行,一诺千金,也就不再推辞。当下双手恭恭敬敬接过字来,跪下在颜氏祖宗灵牌前磕了几个响头,然后将画放入怀中。 待文天祥站起身后,颜桓说道:“兄弟,可知今天为兄敝处为何会聚集这许多江湖豪杰?”文天祥道:“小弟心中也是猜疑,只是不敢多问,想是极为重要的隐密之事?” 颜桓点点头道:“不错,兄弟,你现在已经是自己人,大哥也不便隐瞒。现在我将整个事情告诉你吧!” 原来蒙古时时南侵,也有吞并之意,当前宋蒙抗金盟约已成空文,蒙古违背盟约,对大宋虎视眈眈。江湖有识之士见形势危急,欲意同气连枝,相互响应,共抗外虏,保卫大宋河山。而颜氏夫妇在江湖地位颇高,于是半年前二人向江湖同道发出英雄帖,邀请江湖地位、名望颇高的成名人物齐聚颜桓祖居“桃源山庄”共襄盛举。所邀请之人或是一帮之主,或是一门之宗、或是一寨之首,或是行侠仗义、江湖中德高望重的英雄侠士,在各地均是颇有声名,一呼百应。接到英雄帖的人与颜桓夫妇或是熟识,或有交情,或是相互闻名钦慕,即使素未谋面的也知他夫妇二人的英名,所以,即使遍及四湖,路途遥远,所邀之人也到了十之七八。而今日正是聚会之期,众人陆续来到,恰好颜桓夫妇日间出去办了一件极为要紧的事,又机缘巧合遇上文天祥。 原来文天祥辞出大厅后,颜桓便和群雄商讨了三件大事,第一件是纠集十多名武林听绝顶高好,赴上京行刺蒙古大汗蒙哥和蒙古元帅忽必烈,这二人是长才大略,智勇兼备,皆是蒙古国的首要人物,一旦两人遇害身死,那蒙古国内必将大乱,南侵之事,当然也就作罢,大宋还可借机出兵北上,收复失地,只不过此事艰难危险之极,成功之数大是渺茫,但也未尝没有可能,如不成功,一来给蒙古鞑子予以诫示,二来以挫挫他们的锐气,如有幸成功,则是我大宋之福。第二件事是参加聚会的各路英雄,事情议定之后,须速速赶回原处,召集本部人马,相约半年后,在庐山举行武林大会,聚会推选武林盟主,然后在盟主的率领指挥下,合力抗蒙。第三件事是当前之事须有人筹措部署,互传音讯,更要确保不生枝节,密防消息外泄,反为朝廷小人从中诬为密谋造反,于是聚会众人都刺指滴血起誓,并定于天明后各自启程,按计划行动。 颜桓将一切向文天祥说了。又说道:“兄弟,此事极为重要,不仅关系到整个计划的成败,而且一旦消息泄露,参与这项计划的江湖同道轻则丧命,重则抄家灭门。如若知道是谁泄密,众兄弟即使追到海角天边,也要将此人人头砍下,用来祭死去弟兄。兄弟,你听清楚了?”说到最后,神色更是郑重异常。 文天祥听罢,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自己身处其中,必要让今日聚会之人放心才是。当下举起右手说道:“大哥放心,今天之事,小弟绝不会泄露半字,如有违背,叫我乱箭攒心,不得好死。” 颜桓见他起誓,欢然道:“兄弟不必如此,我信你便是。”携了文天祥的手,说道:“我们一起去见这些江湖朋友。” 三人出得密室,来到大厅之中。但见大厅内热闹异常,众江湖豪杰正在喝酒吃肉,开怀畅饮,高声谈笑。颜桓进入厅中,朗声说道:“众兄弟权且静一静,颜某有事相告。”大厅中人听他此言,登时静了下来。颜桓接着道:“颜某今日能和众位朋友齐聚,实是大慰平生。更有幸者,我和文兄弟脾味相投,已经义结金兰,并且小儿已拜他为义父。今日之事,我已告诉他了,我兄弟已然起了誓言,从今后,他便是自己兄弟了。”此话说完,早有人叫道:“恭喜颜大哥、颜夫人,恭喜文兄弟。”有人说道:“真是双喜临门,颜大哥今晚要好好喝几碗。”“是啊,今晚须得喝个痛快才是。”“颜大哥的兄弟,自然也就是我们的兄弟。” 早有几人倒了酒走近前来,说道:“颜大哥,文兄弟,恭贺你们义结金兰。”二人接过喝了。颜桓酒量甚好,连喝两碗,依然面不改色,而文天祥本不善饮酒,两碗酒下肚,就觉得头晕乎乎的,脸上发热,只觉这群江湖草莽,率真直爽,敢想敢为,无拘无束,实是生平未遇,只觉胸中豪气顿生,胆气也壮了起来。 颜桓吩咐下人倒了两碗酒,自己端了一碗,递了一碗给文天祥,说道:“兄弟,你我今生有缘,今天我们哥俩痛饮一番。”说罢,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文天祥豪气迸发,说道:“大哥说得是,今晚不醉不归。”说完,也端起酒一饮而尽。 颜桓抚着文天祥肩膀,大声说道:“好兄弟,你本是满腹经纶的读书人,想不到竟与我们这群江湖草莽甚是投契,真是好极了。兄弟,我相你身具异才,此次赴京,定能金榜题名。如若有朝一日你身居高位,可操权柄,记得要召集今日各位英雄豪杰,联合抗蒙,保我大宋子民,复我锦绣山河。我等必当听从号令,供你驱使。” 文天祥慨然道:“托大哥吉言,如若当真有此一天,小弟敢不从命。届时还望诸位英雄假以援手,共赴国艰,铲除蒙狗,还我河山!” 此言豪气干云,志向非小,群豪一听之下,都轰然叫好。 ; 第二回 夤夜风云变 金榜竞题名 群豪叫好声甫停,忽听有人“嘿嘿”连笑数声,接着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真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声音象是从屋顶传来,又象是从窗外传来,忽左忽右,飘忽不定。群豪听得此言,纷纷出言相叱。“什么人,给我滚出来!”“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出来手底下见真章,背后说三道四,也不怕人耻笑!” 这时有人叫道:“不好,我们的行径说不定被此人偷听,快快将他擒住。”众人一听,不由心中都是一惊。均想:如若真被此人偷听去了,人人都有杀身之祸。当下早有几人跃出,手执兵刃,厉声叫道:“何方妖孽,快快现身。”只听那阴恻恻的声音又道:“你们几个还不配和你爷爷动手。”仍是只闻人声,不见人影。 但听缪红玉说道:“是哪路英雄,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做缩头乌龟。”话音一落,只见寒光一闪,手中早有几枚钢镖向屋顶激射而出,原来她乘众人怒叱之时,猛然抬头瞥见厅中横梁上有衣角一闪而过,料想便是声音阴恻之人。钢镖既出,只见屋顶轻飘飘落下一个人来,此人黑衣蒙面,身形长瘦,象一片枯叶一般,从半空中缓缓落下,落地时竟无一丝声响。这手轻身功夫着实了得。众人心中皆是一震,心想:此人何时进来躲在屋顶,竟然无一人察觉,单凭这等轻功,足见也是当世高手无疑。到底此人是谁,是敌是友,意欲何为?人人心中都存了这个疑问。 黑衣人落在地上,将手心一摊,有两枚闪闪发光的暗器,正是刚才缪红玉发出的两枚钢镖,又阴恻恻说道:“颜夫人果然身手不凡,不过,一抬手就要人性命,也忒狠辣了点。”缪红玉见他无声无息便将自己所发钢镖抓住手里,如探囊取物一般,心中着实一惊,哼了一声,再不言语。黑衣人说着将手一挥,那两枚钢镖携带啸声射入厅中柱子,这一射竟穿柱而入,镖身竟全部透进。这厅中圆柱径粗逾尺,却是质地极为坚硬的楠木,寻常刀斧都不易砍斫,但这黑衣人只不过一扬手,一枚薄而轻巧的钢镖却透柱而入,虽然钢镖极为锋利,但亦足见此人内力深厚之极。厅中群豪尽是武学行家,一见之下,顿时尽皆失色。 颜桓见此人实是一等一高手,心想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定要摸清这人是何来历,如果是敌非友,当免不了一场恶战。心念至此,上前一步,一抱拳,身形微躬,只见他衣襟下摆微微飘起,原来他凝息运劲,体内真气鼓动,激得衣襟下摆飘动。黑衣人见状,微微一晒,也抱拳还了一礼,只见颜桓身子晃了一晃,那黑衣人却纹丝未动。这一施一还,只在须臾之间,外人不易察觉,只道是两人彼引的客套。但两人这一比试,高下立判,颜桓已然输了一招。颜桓一探之下,见对方内力显较己深厚,心内暗暗吃惊。但表面依然不动声色,朗声说道:“阁下想必定是前辈高人,不知高姓大名,深夜光临寒舍,有何见教?” 那黑衣人又阴恻恻一笑,说道:“在下江湖无名之辈,又岂敢在各位英雄面前提及贱名,只不过闻听”神骏双侠”大名,今日一睹尊颜,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语言中大有讥讽之意。颜氏夫妇听罢此言,不由得面红过耳。心知适才对招,已输给黑衣人。 缪红玉性子刚烈,见对方遮遮掩掩,恐非善类,高声说道:“阁下身手不凡,既然敢来,又怎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黑衣人答道:“听闻缪女侠乃女中豪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今日想领教下你夫妇二人的三十六路‘飘红剑法’,不知肯赐教否?”原来那飘红剑法却是缪红玉父亲缪不敌的绝学,三十年前武林中对“一剑飘红”名字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他在江湖难逢敌手,故江湖人便称之为缪不敌,真实名字反而少有人知晓。颜桓夫妇二人得其真传,更是凭此套剑法驰誉江湖,名声大震。一般情形,夫妇二人皆是单独迎敌,只有遇到绝顶高手,夫妇二人方才联手,一旦联手,便互补不足,威力倍增,罕逢敌手。不料此人一出口就要同斗他夫妇二人,当真是狂妄之极。 大厅里群雄听他如此一说,不由得纷纷怒斥,有的说道:“大胆狂徒,当真活得不耐烦了”有的说道:“颜大侠、颜夫人,好好教训一下这无知匪类”。 颜桓不怒反笑,说道:“好极,好极,我夫妇微有薄名,也是众朋友的抬举。但承阁下看得起,今天就领教阁下高招,请亮兵器吧!”话音未落,夫妇二人早已长剑在手,夫妇二人知今晚事态非小,应尽快将这麻烦了结,是以不再讲什么所谓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 黑衣人傲然道:“今天我就以双手领教二人的高招。”言下竟丝毫不将二人瞧在眼里。颜桓涵养再好,但在众多英雄面前也不禁大失面子,禁不住心中大怒,缪红玉哪里还忍耐得住,娇声叱道:“废话少说,看招!”长剑一伸,一式“飘若游云”,悄无声息刺向黑衣人前胸“巨阙穴”,剑走轻灵,实是精妙无比。黑衣人低声喝道:“好剑法!”身子微微一侧,避过了这一剑。颜桓见黑衣人身法巧妙,也不禁暗暗喝彩,一式“惊鸿乍现”向黑衣人后心刺去,他这一招剑势强劲,黑衣人听得身后风声飒然,身子一矮,左掌拍出,右腿横扫颜桓下盘,颜桓身形跃起,这剑便也落空。这一拆一解,旋即三人又斗在一起,颜桓夫妇二人剑光如电,一招一式丝丝入扣,滴水不漏,那黑衣人一双肉掌,腾挪纵跃,却是攻守兼备,不多时便斗了三、四十招,大厅里群雄见三大高手过招,都凝神观看,再无人言语。厅里只闻三人呼喝打斗之声,但听剑声唰唰、掌风呼呼,直激得大厅里红烛忽明忽暗。 待斗到六十余招,颜氏夫妇心下大急,心想此人以一双肉掌斗我夫妇二人,我夫妇二人竟是奈何不得,实是行走江湖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如不速速取胜,以后传之出去,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心念至此,夫妇二人心意相通,颜桓剑招一变,长剑斜削而出,只见剑光闪动,直削黑衣人上半身八处大穴,正是飘红剑法中的厉害杀着“泣雨惊风”。缪红玉身形疾起,跃起丈余,半空中长剑疾挥,挽起一团寒光,刹时将黑衣人罩在剑圈之中,此式乃是剑法中的“萍飘蓬转”,断敌后路,端的是凌厉无比。剑光闪动中,陡听黑衣人长啸一声,右掌在空中划了两个半弧,猛然拍出,出招极为精妙,掌力浑厚无比,缪红玉身在半空,只觉一股巨大力量涌了过来,整个身子不由直飞而出,但听“砰”的一声闷响,已重重撞在大厅墙壁之上,余力未消,又倒弹回大厅中,喀喇喇声响过后,将厅中桌子撞碎,杯盘碗碟四处乱飞,厅中观战的群雄有的不及闪避,被溅得满身酒水,立时,惊叫喝骂之声四起。黑衣人发掌的同时,早已右足撑地,左足飞起,向颜桓疾踢,瞬间便踢出十二腿,但见四处尽是腿影,真是快到极点,颜桓百忙之中只得使出用于求生逃命的“蟾蜍步”,拼尽全力避让,饶是他避得极快,但还是只觉手腕一阵酸麻,黑衣人足尖踢中他右手腕的“曲泽穴”,不由得手一松,长剑脱手而飞,情急之下,身子倒纵出三丈有余,恰恰接住飞落之剑。这几招兔起鹘落,恰如电光石火,待众人反应过来,打斗已经停息。可众人皆知颜氏夫妇显见输了,幸喜这黑衣人意在取胜,只使出了三成功力,夫妇二人倒未受伤。 颜桓见黑衣人使出少林绝学,轻而易举便化解了他夫妇二人得意招式,心中大惊。当下站定,躬身问道:“请问大师是少林哪位高僧,法号如何称号?”这时,已有人将缪红玉扶起,只见她满头满身都是残汤剩水,模样狠狈之极,胸口起伏不定,呼呼气喘,显然愤怒之极,但又不便发作。 颜桓见黑衣人连使少林两大绝学,已断定对方确是少林高手无疑,在场群雄大多见闻广博,有不少人识得黑衣人适才施展的确是少林绝技“般若禅掌”和“少林怀心腿”,少林是武林的泰山北斗,七十二绝技更是闻名天下。但少林功夫素来难练,能精通一门绝技的已是不多,何况黑衣人突然就使出两项,并且都精妙无双,除了少林高僧,还有谁能做到? 听得颜桓这一问,所有人都凝神注视着黑衣人。那黑衣人听得颜桓问话,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转瞬即逝,他仰天打了哈哈,阴恻恻说道:“少林功夫难道只有少林和尚才会么?什么高僧低僧,在下一概不知。” 厅中群雄听得这话强辞夺理,均知黑衣人有意隐瞒身份。颜桓欲待再问,忽然厅门砰地撞开,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人,背上鲜血直流,原来背上插着一支羽箭,这人刚进厅门,就扑通倒在地上,口中大叫道:“有官兵!有官兵!”说完,便气绝身亡。群雄识得此人是在外巡查之人,群雄聚会议事时早安排七八人分头在山庄四处巡卫,以备不测。此时只见他一人身负重伤而入,其余人等想必已遭毒手。当下听得他这么一说,全都大吃一惊,只听呛啷啷一阵声响,各人兵器皆已在手,齐齐向厅外的院中抢去。 群雄抢出院中的同时,但听西面屋中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声音似是颜桓家的中年男仆发出,接着传来婴孩的哭声。颜桓夫妇闻声脸色大变,颜桓更向离弦之箭陡然窜出大厅,向西屋奔去。这下起变猝然,那黑衣人欲待阻拦,已然不及。见缪红玉随后跃出,当下身形一飘,将缪红玉去路封住,缪红玉情急大怒,口中骂道:“秃驴可恶。”右手长剑急刺,左手抄出一把钢镖向黑衣人面门疾射过去,只听嗖嗖声响,劲道凌厉,实是用了生平之力。黑衣人武功虽高,但如不闪避,势必为钢镖所伤,只得将身一侧,右掌猛然拍出,将射来的钢镖尽数震落。这样顿得一顿,缪红玉已闪身而出,向西屋去了。 颜桓记挂幼子,几个起落穿过花园,霎时到了西首屋中,但见那中年男仆仰面朝天倒在门口,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汩汩流淌,显然刚刚身死。一仆妇侧身倒在屋里右面墙角,和那男仆一样,口角流血,孩子被她紧紧抱在怀中,正放声啼哭,显是仆妇被人背后一掌击倒,临死时怕压坏孩子,努力将身侧在一旁。 颜桓俯身将婴孩抱起,见婴孩丝毫未受损伤,只放声啼哭,想是被吓得厉害。颜桓心神略定,方感到身上冷汗涔涔,湿透全身,一半是因为刚才的激斗,另一半却是担心孩子。缪红玉此时已经赶到,一把将婴孩从丈夫手中抱过,眼中含泪,又亲又吻,不会儿婴孩哭声渐止,缪红玉解下腰带,将婴儿牢牢束在胸前。那二仆几代跟随颜氏,一直忠心耿耿,颜桓夫妇见二人惨死,不禁凄然落泪。 但听颜桓突然叫道:“不好。”只见密室门户已被打开,夫妇二人急忙奔进,但见室内颜氏列祖灵牌东倒西歪,混乱不堪,墙上字画已经杳无踪迹,不翼而飞。颜桓脑子“嗡”地一声,刹时心念电转,脑海转了无数个念头:“这到底是谁?到底是何人?这密室机关重重,除我夫妇之上再无第三人知晓,这人是如何进来,又如何将字画取走的? 晃眼但见后窗黑影一闪,他急窜过去,见窗门紧闭,那黑影已不见踪影。蓦然间脑海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莫非是他!”瞬即又想:“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不是早已死了么?我亲眼看着尸首下葬的。”“但除了他,世间还有谁能知道这一切。”想到这,不禁手足微微颤抖。正思量间,文天祥也奔了进来,叫道:“大哥、大嫂快走,山庄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再不走来不及了。”原来他见颜桓夫妇冲向西首,当下跟了过来。 群雄奔出大厅,但听庄外人喧马嘶,叫喊之声不绝,兵器撞击之声响个不停。此时,整个庄子已被官兵团团围住,少说也有四、五百人,官兵人人手持火把,把整个山庄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口中叫喊不停。当先一头领跨下是一骑骏马,虽然在马上,但看上去甚是魁梧,全身黑衣,头戴黑布面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在庄前的空地上纵马来回驰骋。他身后几排弓驽手早已弯弓搭箭,蓄势待发。但听黑衣头领身边一全身盔甲的将官高声叫道:“里面反贼听着,快快扔下兵器,束手就缚,或可给你们留个全尸,若要负隅顽抗,定将尔等诛灭九族。”语音洪亮,院内群豪听得真真切切。闻听此言,人人心中大怒,皆自忖道:“如此一来,降是死,不降也是死。还不如一拼,或许还有条生路。”群雄中有一人高声道:“我等并非谋反,乃是大宋忠顺良民,各位大人,请听一言。”众人看时,却是湘西名宿“摘星剑客”尹柏。尹柏说罢,打开庄门,走了出去。刚出得庄门,只见飕飕飕一排羽箭乱射过来,这箭来得异常突兀,尹柏哪里射避得开,胸上早中了几箭,尹柏惨呼一声,仆身倒地而亡。 群雄见官兵蛮横无理,猛下杀手,尹柏无辜丧命,个个怒火中烧。哪王仁泰年纪虽长,却是个火爆脾气,只听他高声道:“各位兄弟,我等对大宋忠心耿耿,今日之事,实是为朝廷分忧,不料却被诬为谋反,现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似这等是非不分,忠奸不辨的朝廷,我们何苦为其卖命,今天就和这群狗官兵拼了。” 话音一落,群雄齐声响应:“王老英雄说得对,和狗官兵们拼了。”王仁泰一挥手,叫道:“众位兄弟,一齐杀出去。”说完,率领群雄大声呼喊着向外冲去。庄门一开,刚才喊话的将官将手一挥,后面的弓弩手将手一松,那箭雨点一般射来,只听嗖嗖声响,群雄忙挥舞手中兵器拔挡,伴随着“哎哟、哎哟”的叫响,奔在前面的有几人已然中箭,王仁泰左肩中了一箭,鲜血直流。他大声疾呼道:“狗官兵箭阵厉害,大家先退回去。”群雄当下转身急奔,尽数退回庄内,将庄门紧紧闭上。 颜桓夫妇、文天祥这时已从西厢过来,见群雄已有几人中箭,王仁泰左肩负伤,正流血不止,但箭头深嵌肉内,不敢易然拔出。又得知尹柏中箭身亡。心想此次聚会是自己召集,祸端实是由己而起,心中颇感歉疚。掏出金创药为几人敷住伤口,止了血,然后躬身长揖道:“众位兄弟,众位英雄,在下此次召集各位至此,本属好意,不料却连累诸位,在下心中好生不安,真是……真是……万死难赎其罪!” 有人高声道:“颜大侠,此次聚会只有我们在场之人得知,缘何官兵会得到风声,是不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又有人道:“是不是内部出了奸细?”“是谁,是谁?”“是谁向官兵告密?真是卑鄙无耻之极。”一时群情激愤,不能自已。众人听得此言,齐齐将目光转向文天祥。颜桓说道:“此番聚会,确是隐秘之极,除聚会者外,当真无人知情。至于我义弟,确是与我首次唔面,颜某若有半句虚言,甘受五雷轰顶而死。”言语甚是激动。群雄见他言辞极为恳切,又立下重誓,加之他在江湖中声望尊崇,也不再有言语。但对文天祥仍是疑虑不消。文天祥见群雄怀疑自己是奸细,心里微怒,正欲开口辩解,只见有数名官兵爬上山庄墙头欲入,忙用手指着道:“有官兵从墙头进来。”纪通达“嘻嘻”笑道:“几个乖孙想抢爷爷的饭碗,待我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群豪见他在生死关头仍不失诙谐,都不禁哑然失笑。纪通达轻身功夫了得,飞身跃上院中槐树,手腕一抖,几支袖箭飞射而出,只听几声惨叫,爬上墙头几人全部被射杀掉落墙外,其余官兵见状,再也不敢越墙而入了。过了一会,但听庄门“嘭嘭”作响,此时官兵已经展开强攻,数十人正在大声呼喝着,合抱一根巨大圆木猛撞庄门,门顶灰尘被撞得簌簌而落,眼见便破门而入。那常笑天大声道:“诸位,此时不是查验谁是奸细的时候,先杀出去再说。”众人大声道:“是,先杀出去,然后再找到哪个奸细,将他碎尸万段。”说完,手执兵器,又准备再度冲出。 颜桓朗声道:“诸位,狗官兵人多势众,如果我们一涌而出,势必被一网成擒,不如各自上马,向不同方向杀出,先保全自身,再期图谋大计如何?”众人齐声道:“颜大侠说得不错,从四处杀出,分散狗官兵力量,方有望突围。”这时,早有人将马从后院赶出,群豪纷纷上马,执鞭挥刃向庄外冲去。此时,庄门已被撞开,官兵正呐喊着冲杀过来。 颜桓牵过白马“雪里红”,对文天祥说道:“兄弟,快快上马,同为兄一块杀出。”文天祥见他将坐骑给了自己,惊问道:“大哥,那你怎么办?”颜桓道:“我和你嫂子共乘一骑,不必多言,快快上马,我夫妇保你杀出。”正说间,有一官兵已然奔近,呼的一刀向颜桓背部砍来,缪红玉和文天祥齐声惊呼,颜桓头也不回,左脚提起,陡然向后踢出,便似身后长了眼睛一般,这一脚正中那官兵胸部,只听一声惨呼,那官兵被踢得飞出丈余,胸骨尽碎,口喷鲜血,在半空中又将几位后面的官兵撞倒,只听“哎哟、哎哟”**之声,几人滚在一起,被踢中的官兵抽搐几下,便即死去。 颜桓伸手提起文天祥,将他抛在白马背上,然后纵身跃上缪红玉所乘“墨里白”马背,高声道:“兄弟,跟在我们后面,随我们一起杀出。”说着双腿用力一挟马肚,黑马斜窜而出,手中长剑挥出,登时杀伤两名官兵。一大群官兵挥舞着刀枪向颜桓夫妇斫刺,颜桓长剑伸出,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圈子,只见一弧白光闪动,官兵手中长枪枪头被尽数削断,众官兵大惊,急急向后倒退。颜桓催动跨下黑马,身前疾冲出数丈,这时,又有一群官兵吆喝着围了上来,有人举刀向坐下黑马刺去,那黑马虽然神骏不凡,但始终背负二人,行动就不如背负一人敏捷,马腿上被刺了一枪,鲜血顿时流了出来,不由得一个趄趔。 颜桓见黑马受伤,跃下马背,向官兵扑去,长剑挥出,又刺伤了三四人,缪红玉在马上也挥剑杀死了两个想从身后偷袭的官兵,众官兵见他二人武艺高强,不敢过分逼近,只用手中兵器虚刺,团团围着大声呼喝。 文天祥纵马跟在颜桓夫妇二人身后,待得官兵攻势缓了一缓,颜桓乘势绕到白马身后,叫道:“兄弟快走。”倒转剑柄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敲,那马吃痛,轻嘶一声,径向前面官兵急驰过去,这一下来势凶猛,众官兵惊叫连连,已有几人为马撞伤,一片嚷叫声中,文天祥白马已经冲出包围。文天祥在马上回头大呼:“大哥,大哥。”喊杀声中隐隐听到颜桓声音:“兄弟,快走,不要回头,半年后在临安西郊‘妙悟寺’相见……”文天祥紧紧伏在马背上,两只手死死搂住马颈,只感到耳边风声呼呼,隐隐传来呼叱之声和兵刃相交之声,后面的话语再也听不分明。 文天祥正在疾驰之间,忽听身后有一浑厚的声音道:“想逃吗?没那么容易的事。”话音甫落,只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顿觉背上象被一扇巨石压住一般,连气也透不过来。他心中大惊,身子不由自主直了起来,只听“嘭”一声响,只觉背心一阵巨痛,身子猛身前倾,怀中的字轴被震得飞上了半空,白马被这一震,身体吃痛,嘶溜溜又一声长鸣,向前奔驰更疾。这时一个黑影从半空掠出,伸手将字轴接在手中,轻轻落在地上,只见此人黑衣蒙面,赫然就是领头围庄的黑衣人,他将字轴打开一看,眉宇间露出了欣喜之色,将字轴放入怀中,再看时,见文天祥骑着白马驰得远了,便不再追赶,仍向原路奔回。 群雄上马后,各各四路突围。但叵耐官兵众多,人数悬殊,群雄虽身负绝艺,但那些官兵身持刀枪,齐齐围攻群雄,丝豪不乱,看上去平日训练有素。群雄素知大宋朝廷苟安一隅,对军队管束散漫无度,大宋官兵战斗力十分疲弱,根本不堪一击,但见这些官兵神勇兼备,心中均自诧异,群雄均是江湖成名人物,虽人人有一门绝艺,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敌众己寡,每人均一人对付十几二十人,自然险象环生。先前几个受了箭伤的,行动不便,元气受损,在诛杀了七、八名官兵后,均被杀身亡。 王仁泰虽然年迈,又兼身上中箭,但雄风犹在,将一柄大刀舞得呼呼风响,施展开成名技艺“五虎断门刀法”,但见刀光霍霍,霎时砍伤砍死了五六名官兵,众官兵见他威猛异常,心中畏俱,只远远围攻,王仁泰将一路刀法使得密不透风,且站且走,眼见便可杀出重围。那穿盔甲的将官“呛啷啷”将盔甲甩脱在地,露出一身短打,大喝一声:“退开。”众兵忙闪在一旁,让出一片空地来,那将官手中舞动双刀,抢身上前,在地下一滚,滚到王仁泰马前,一刀斫向马脚,使出的却是河北阮家的“地躺刀”法,王仁泰在马上见状大惊,大声喝道:“你是谁,为何会使阮家‘地躺刀’法?”那将官更不答话,双刀在地上急挥,一连砍出十余刀,那马连连后退,险象环生,只听那将官大喝得一声,一招“地底乾坤”,此招乃阮家地躺刀精妙杀着,只听那马纵声凄嘶,两只前脚竟被齐齐斩断,马身轰然仆倒于地。王仁泰早已从马背一跃而下,挥动手中大刀杀入敌群,只听惨叫声中,几名兵士已被砍翻在地。那将官又就地滚了过来,在地上一刀紧似一刀向王仁泰下盘斫去。那王仁泰虽然刀法精妙,但年老体迈,加之又身负箭伤,长期战来,但觉体力不支,行动稍缓,数招后,只觉左腿一阵剧痛,却被那将官地躺刀砍中,顿时鲜血横流。 官兵见他腿上中刀,都齐声欢呼,趁势加紧围攻。不一会,王仁泰闷哼一声,肩背又被刺伤,浑身全是伤口,鲜血染红衣衫。但见他奋起神威,刀锋闪过,将一兵士脑袋削去半边,他飞起一脚,将尸身踢得飞也老远。那使地躺刀的将官在他周围滚来滚去,趁隙偷袭。王仁泰看得真切,待得那将官滚至身后,突然屈膝一蹲,虎吼一声,右手大刀向后斜斫而出,却是五虎断魂刀的最后一式“魂断虎丘”,是两败俱伤的打法。只听一声惨呼,那将官左臂便齐齐斩下,横飞而出,断臂手中还兀自握着单刀,那将官手臂被斩断,登时痛昏过去。王仁泰这一来前身门户大开,待得他斩却那将官左臂之时,早有数杆长枪刺入他前胸,只听他大叫一声,双目圆睁,已然气绝。但虎死威不倒,仍以右手将刀拄地,左膝跪地,身体直立。众官兵见状大骇,见他虽死余威犹在,却不敢靠近他身旁。 颜桓手执长剑,环在黑马周围,保护缪红玉奋力突围,缪红玉因孩子缚在胸前,不敢与敌近搏,只是挥舞手中宝剑,护住全身。二三十名官兵将二人围在垓心,不时攒杀,黑马腿上受伤,但行动仍然矫健迅捷。颜桓凝心定神,将一套飘红剑法一路路施展开来,只见剑光飞舞,冷气森森,有几名迫近的官兵又丧生剑下,这一来,众官兵心中惧怕,攻势便缓了下来。一头目模样的人大声催促众官兵靠前擒拿,几名士兵又抡刀挺枪冲杀近前。颜桓一声清啸,身子突然纵起丈余,抢入敌阵,掌打脚踢,手中长剑疾刺,但听惨呼连连,又结果了四五名官兵。这时见敌阵中黑影一闪,一浑厚的声音喝道:“好身手,神骏双侠之名,果然不虚,让我来会会你。”言罢,猱身而上,竟以空手来夺颜桓手中长剑。颜桓见眼前一人黑衣黑裤,脸上也蒙了黑罩,身材高大魁梧,却不是先时大厅里的黑衣人,心中微感诧异,但此时无暇细想,见他甚是狂妄,当下微哼一声,长剑寒光一闪,直刺黑衣人胸前“幽门“穴,岂料黑衣人竟不闪避,五指直向他双眼挖来。颜桓忙将剑撤回,横削黑衣人手腕,黑衣人缩手侧身避过,突然左腿连连横扫,颜桓一跃而起,黑衣人腿扫一一落空。 两人快打快斗,瞬间拆了十余招,其余官兵插不上手,只将缪红玉围在垓心,打斗中颜桓大叫道:“红姝,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缪红玉高声道:“大哥,要走一块走,要死一块死。”颜桓高叫道:“快快带丹儿走,孩子要紧。只要你得脱险,我定能杀出重围。”缪红玉见状也无可奈何,只得凄声道:“大哥,你保重。定要来与我母子相会。”说完仗剑纵马向前疾冲。那黑衣人叫道:“别让那女的逃了。”一众官兵涌上前来,又将缪红玉围住,缪红玉手中长剑闪电般刺出,将近前的数名官兵杀死,左手一扬,几枚钢镖射出,又射伤几人,官兵惊呼急退,缪红玉乘机双腿用力一挟跨下黑马,黑马吃痛,向前急纵而出,前首几名官兵不及闪避,竟被踏翻在地,高声惨呼,眼见活不了了,官兵见黑马神骏,手中兵器向黑马乱刺乱斫,黑马肚上和腿上又被刺伤,那黑马剧痛之下,长嘶一声,竟然腾空而起,一跃跃出了官兵包围圈,沿后山山道疾驰而去。众官兵发一声喊,已有十余人飞身上马,从后面急追而去。 颜桓见妻子出得重围,心中一宽,登时精神一震,唰唰数剑,尽是飘红剑法精妙之着,黑衣人闪避不及,左肩中了一剑,衣衫破了一个四五寸口子,但竟未受伤,原来黑衣人贴身穿了一件宝衣,刀枪不入,颜桓心下了然:“难怪先前长剑刺胸不闪不避,原来有宝衣护身。”黑衣人见颜桓剑法精绝,不敢轻敌,伸手向腰间一探,抽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弯刀,当头向颜桓劈来。只听叮叮当当急响,两人又对了四五招,那黑衣人见颜桓武艺高强,自己绝非敌手,缪红玉又逃逸而去,心中焦躁。当下猛劈数刀,倏忽退开丈余。撮口吹了一声暗哨,只听得嗖嗖嗖嗖响声不绝,一排羽箭如雨点般射向颜桓。原来那黑衣人早有预谋,在暗处安排好弓弩,一旦自己不敌,但听暗哨,弓弩手立刻放箭。 这下变起猝然,颜桓仓猝跃起丈余,一部分羽箭从脚底飞过,一部分从半空中挥剑急挡,只听当当当当响声不绝,羽箭被长剑震得四处乱飞,只听不时有人惨叫,原来是震飞的箭伤到了周围的官兵。饶是颜桓遮拦迅速,腿上还是中了一箭,腿上中箭,劲力一泄,便即落下地来,又听嗖嗖嗖嗖一阵乱响,又一排箭急射过来,颜桓暗叫一声:“不好。”右手将剑舞得密不透风,滴水不进,火光中但见一团剑光环绕。便在此时,那黑衣人沉声向旁一人伸手道:“箭。”早有人将弓箭奉上,黑衣人右手挽弓,状如满月,左手却搭了三枝羽箭,嗖嗖嗖几声啸响,三枝箭似流星般连环射到,劲势迅猛无俦。颜桓正挥剑遮拦如蝗箭雨,这三箭猝不及防,又疾如流星,手中长剑只挡开了第一枝和第二枝箭,第三枝箭再也不及挡避。只听“扑哧”一声,但觉胸口一凉,箭已然射入前胸,竟贯穿后背,颜桓仰面“嘭”的一声倒地,竟自气绝。 黑衣人见颜桓已死,拾起颜桓长剑,拿在手中,将手一挥,早有人牵过马来,黑衣人飞身上马,带了七八骑执了火把向缪红玉逃去的后山方向追去,黑夜中只听蹄声得得,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此时,但见庄前庄后,大批官兵正和余下的群雄仍缠斗不休。 缪红玉脱出官兵包围,纵马向后山疾驰,那黑马身上多处负伤,又激战半夜,奔跑了十余里后,后力不济,渐渐慢了下来。此时,后面的官兵却是穷追不舍,越来越近,隐隐闻得马蹄声和呼喝声。缪红玉寻思:“如此下去,必为狗官兵追上,不如上山,占据地势,加之山路险峻,岭深草密,敌人未必能找得到这里。”想到这里,当下勒马向山上驰去,上山的路越走越是险峻,慢慢只剩羊肠小道,马已不能奔跑,只得慢慢勒马而行。那黑马此时已经疲乏之极,口中“扑哧、扑哧”直喷白气。 缪红玉心疼黑马,也不甚催促,慢慢行到山腰。只听山脚马蹄“得得”声响,哪十余骑官兵已然追到。此时天色已微微发白。只听一人用手向山腰指着叫道:“那婆娘在哪里了。”众官兵抬头一看,隐隐看到缪红玉骑着黑马在山腰缓辔而行。为首的大声叫道:“兄弟们,加把劲赶上,将这娘们生擒活捉了。”只听一阵阵忙乱,一众人等催马向山腰急赶。 缪红玉驭马沿山上缓辔而行,越往上走,道路越是崎岖,山道越是狭窄陡峭,到后来仅能容一人一马通行,但见山道两旁尽是古树怪石,黑马身上负伤,山路又难以行走,但听后面追兵越来越近,互相敦促的声音不时传来。缪红玉心中着急,但也无可奈何,眼见官兵越来越近,已能看得清人影,缪红玉索性停下马来,等追赶的官兵迫近。十余骑马鱼贯沿山道追将上来,见缪红玉驻足立马,也不敢过分逼后,均在距离二、三十丈处停了下来。 为首的官兵手指缪红玉喝道:“哪娘们,快快下马束手就擒,或可饶你不死。”缪红玉更不答话,杏眼圆睁,突然左手疾扬,两枚钢镖向哪人面门疾射而去。哪人“哎哟”一声,急忙将身子伏在马背上,钢镖擦着头皮而过。但听一声惨叫,他身后一名官兵脸部中镖,满面鲜血,“咕咚”一声从马上摔下,顺着山道咕噜噜滚下,只听“哎哟、啊哟”一阵乱叫及人喧马嘶,却是后面官兵的坐骑被滚下的官兵吓倒,乱撞乱挤乱成一团,只听不时传来阵阵“臭婆娘”、“贼婆娘”的訾骂之声。 缪红玉乘敌人忙乱之际,纵马往山上而行。官兵慌乱了一阵后,看缪红玉又去得远了,便再继续奋力追赶。缪红玉驱马向山上约摸又行了四、五里,及到山巅,见山势稍缓,路面逐渐开阔起来。而四处均是参天古树,浓阴郁郁,树影森森。但听得后面官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听起来甚是分明。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依稀可看清事物模样。缪红玉心下却大是惶急,寻思道:“如若山势险峻,易守难攻,还可占据地利,而今地势开阔,狗官兵形成围攻之势,岂不糟糕?” 正惶惑间,只闻马蹄声声转眼至前,听见数十丈外有官兵大喝道:“那臭娘们在此,快快下马投降。”抬眼望间,与颜桓交手的黑衣人竟赫然在列。缪红玉骤见之下,脑袋“轰”地响了一声,心道:“这狗贼怎么追来了,大哥呢?难道他……”想到这里,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但见黑衣人扬着手中长剑,得意洋洋地说道:“缪女侠,你丈夫不听劝降,已被我一掌击毙。你若伏首就擒,我定然保你母子平安。”他因不敌颜桓,偷袭得胜,而今为了面子,竟然说颜桓被自己一掌打死。缪红玉听及此言,又见颜桓长剑在他手中,知道丈夫遭了毒手,心中痛不可言,只觉眼前一晕,差点跌下马来。她随即镇定,却止不住怒火填膺,恨不能生啖其肉而后快。当下怒喝一声:“无耻狗贼,我今番定要你血债血偿。”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凌空一剑向黑衣人扑去,这竟然是飘红剑法中的“风雨落红”,和敌人同归于尽之势。这一式凌厉无匹,缪红玉突然发难,让人始料不及,黑衣人只觉剑气森然,长剑已到面门,但他应变奇快,当下将身在马背上一仰,缪红玉长剑从面上削过,竟将他脸上面罩刺破,额前一缕长发削断,面罩滑落下来,晨曦中但见此人重额阔口,三十岁不到年纪,相貌甚是威武。旁边官兵见黑衣人势危,刀枪纷纷向身在半空的缪红玉砍刺,缪红玉见一击不中,脚尖在一杆长枪上一点,借力又跃回马背。说时迟那时快,这几下真是迅如电光石火,只在瞬息之间。 黑衣人虽侥幸避过缪红玉一剑,但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大是恼怒。见缪红玉一介女流,身手如此了得,不由得也暗暗佩服。这时众官兵早纵马上前,与缪红玉打斗起来。缪红玉得知丈夫死讯,心神大乱,不多时腿上便被砍了一刀,血流不止,时间一久,便感体力不支,剑法散乱,频生险象。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缪红玉怀中婴儿醒来,被打斗之声一吓,顿时啼哭了起来。婴儿这一啼哭,令缪红玉瞿然一惊:“我死不足惜,大哥遇害,我也不想活了,但稚子何辜,难道要他陪我送死不成,况且丹儿乃颜家唯一血脉,我到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大哥?”心念至此,当下凝定心神,小心应敌,几招过后,又刺伤了一名官兵。但哪些官兵却是越战越勇,缪红玉越斗越是惊疑:“朝廷官兵何时变得如此悍勇善斗,这些人到底是何来头?”这一分神,左手又被敌人兵刃划破一条口子,鲜血立时渗了出来。她右手长剑急挥,将官兵迫出圈外,勒马向山顶奔去。待得奔至山顶,放眼一瞧,前面竟是万丈绝壁,再无退路。 缪红玉心中凉透,见今番难逃敌手,索性将心一横,跃下马来,见悬崖边上有一颗古树,高逾百尺,枝干虬劲,主干树杈中间有一个巨大鸟巢,于是背靠古树,手中暗暗扣了四、五枚钢镖。那些官兵此时已追至,见她已无退路,纷纷下马从四围逼近。缪红玉看真切黑衣人所在,手腕一抖,几道白光闪出,手中钢镖尽数向黑衣人激射而去。她知黑衣人是官兵头领,又是杀害丈夫元凶,是以奋力一搏,想全力将他除掉为丈夫报仇。 眼见黑衣人将要中镖,忽见官兵中人影一闪,一人斜窜出来,“呼”地一掌,掌风竟将几枚钢镖震得偏了方向,齐齐插在地上。又见他伸出两指,将最后一枚轻轻夹住,然后手指微曲,用力一弹,那枚钢镖尖啸一声闪电般直射缪红玉双眼。缪红玉乍见之见,大惊道:“是你!”只听那人阴恻恻地道:“不错,正是区区。”原来这人正是先时与他夫妇二人较技的高瘦黑衣人,所使功夫乃是少林绝技,现下不知他何时到来,穿上普通士兵衣服混杂其中,但面上黑罩仍旧没有摘下,只露出双眼。 两人对话之时那钢镖直奔缪红玉双眼,迅捷无伦,闪避势所不能,缪红玉只得将手中长剑运劲一横,挡在双眼之前。但听“当”的一声脆响,那镖竟将缪红玉手中长剑截断,余劲未衰,射入缪红玉左眼,她只觉剧痛入心,眼前顿时只有一片红色。幸得她长剑横拦,将钢镖来劲化去七、八分,否则,势将穿脑而过,丧命当场。 这一掌、一接、一发实是在太快,高瘦黑衣人内力之强,劲力之大,实是匪夷所思。缪红玉左眼中镖,剧痛之下,不由得心中慌乱,脚下松动,向后退了几步,却忘了身处悬崖边上,这一退便一脚踏空,只听见她在“啊”的长声惊叫中,象一只断线的纸鸢般摔下了万丈深壑。 为首的黑衣人及众官兵见她失足摔下万丈悬崖,尽皆抢到崖边,众人举目一看,但见悬崖绝壁,深不见底,白云在深壑中翻腾滚动,沸沸扬扬,变幻不定,即便是大罗神仙,摔下去也断难活命。 黑衣人知缪红玉难逃一死,心腹之患已除,正要率众离去,突见崖下飞上一物,腾空而来,往自己头顶落下,便伸手接住,竟是一个婴儿襁褓,打开一瞧,只见一名婴儿正手舞足蹈,格格欢笑,想必是觉得刚才在空中飞舞好玩之极。原来缪红玉跌下山崖的一刹,不忍婴孩陪她同死,半空中迅疾将缚带扯断,解下婴孩,借着下坠之势,使劲扔向古树树杈上的鸟巢,只盼留得他一条性命。她是久练暗器之人,对力度、劲道、准头把握之准,非常人能及,这一扔凝聚了平生之力,不料却恰好掷在黑衣人头顶,被他伸手接了。 黑衣人心知这是缪红玉的婴儿,留下是个后患,便举起掌来,想一掌将他击毙,但见那婴孩模样肥白可爱,手脚乱蹬,正瞧着自己眉花眼笑,不由得楞了一楞,这一掌说什么也打不下去。怔了一会,叹了一口气,便用带子将那婴孩缚在胸前。那黑马见主人摔下山崖,只在崖边焦躁不安来回跑动,不时蹄刨嘴拱地上泥土,低低悲嘶不已。这马跟随颜桓夫妇十年有余,是千里挑一的良种,颇通人性,非一般凡马可比。 黑衣人识得此马神骏,吩咐从人将黑马牵来,一同下山。这时已是艳阳高照,十余骑纵马下山,驰回桃源山庄,但见庄里庄外打斗已止,尸横遍地,血肉模糊,断手断腿,随处可见,不忍卒睹,这一夜激战惨烈可想而知。 黑衣人命令手下清点人数,不一会来报,带来的四、五百人只生还几十人,不由得心下骇然,想到:“这些汉人江湖豪士果然难以对付,我精心挑选的精锐武士竟然几乎折损殆尽,好在已将他们全部剿灭,目的已达。”他命令余下官兵,将受伤未死之官兵扶于马上带回,然后吩咐人点了一把火,不多时,整个庄便成了一片火海。黑衣人一声唿哨,上马率领众向北急驰而去。 文天祥伏在白马背上疾驰,双目紧闭,不敢睁开,任由驰骋,只听耳边呼呼风响,白马一口气奔了三、四十里,才渐渐慢了下来。睁开眼一看,见白马已驰上了平坦的官道。只觉得背上凉嗖嗖的,扭头一看,原来背上的包袱已经破碎,刚才奔跑之时,被风一吹,早就四散飘落,只剩根带子搭在肩上,伸手一摸,背上衣衫已经破了个大洞,风一吹,自然凉意浸背,又觉后心隐隐作痛。想起先前暗夜中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掌,竟将颜桓所赠的颜公字画《湖州贴》震飞,当时只顾逃命,竟不及细想,现在回过神来,才知道将价值连城的宝物弄不见了,心中甚感不安。原来那黑衣人一掌击去,用了十足功力,欲将文天祥一掌击毙马下,殊料正击中文天祥背上包袱,包袱本是柔软之物,自然将掌力化去六七分,加之白马奔跑快疾,这一掌只将包袱震碎,文天祥身穿长衫被掌力扫破,人却居然没有受伤。文天祥到如今却懵然不晓,殊不知已从鬼门关走了一道回来。 文天祥心中记挂义兄义嫂安危,几次想勒马回去相救,但转念又想:“我回去又有何益,反让义兄义嫂分神照料我,如若被敌所擒,岂非白白辜负兄嫂舍身护救之情?”转而又想:“我与大哥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如若他死了,我又独生,岂不背信弃义?”继而又想:“是了,大哥大嫂武艺高强,哪些官兵如何是他们敌手,想必定能杀敌脱险,他和我相约半年后在临安西郊妙悟寺相会,绝不会失言于我,我若回去,反倒累及他们。”如此左思右想,千回百转,天色已慢慢放亮,终于将心一宽,纵马向前,往临安方向驰去。 一路上又驰骋了几十里,看看已近午时,前面有一个集镇,文天祥感到又累又饿,到了镇上,进了一家客店,店小二早已迎了上来,将白马牵过,到后面马厩拴了。文天祥走进店内,要了一间客房,小二忙打了水进来,让文天祥梳洗了一番,此时他的包袱已经破碎散失,身上长衫已破,不能再穿,伸手向怀中一探,幸喜银两仍在,取出钱袋点算了一下,还有七、八十两白银,足够进京盘资。当即叫了小二进房来,取出一锭银子,吩咐他去买几件衣物,赏了他一些散碎银子,小二欢天喜地去了。不多时,小二便买了两件新衣进来,文天祥将身上破衫换了,叫小二端上酒饭来。此时肚中已经饿极,便风卷残云般吃了个饱,然后吩咐小二照料好白马,上床倒头便睡,不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足足睡了十几个时辰,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正午。文天祥起床洗漱完毕,吃了午饭,结了店钱,叫店家将马牵出,上马继续朝临安进发,可一路上惦记着颜桓夫妇安危,总是心神不定。眼瞅着大考之期临近,又怕误了行程,所以,沿途上却不敢耽搁。幸得白马脚程奇快,途中遇上几伙剪径的山贼,文天祥扬鞭骤驰,轻轻巧巧便将众山贼远远甩在身后,化险为夷,确是有惊无险。 如此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行了二十余日,已然来到临安。但见临安山明水秀,人杰地灵,虽临末世,但毕竟是天子脚下,城市依然繁华热闹,一副歌舞升平的样子。文天祥在临安城中的一家名为“好来居”客栈住了下来,温书复习,以俟考期。 不几日,春闱之期已到。文天祥进了场子,领了考卷,看了考题。略一思索,便提起笔来,洋洋洒洒,落笔千言。他糼承庭训,博览群书,四书五经无一不熟,这一答卷,对国事政要时局大势分析鞭辟入里,入木三分,字里行间又显心志远大,极具忠君爱民之义,加之文采**,句句锦绣,字字珠矶。主考官览卷之下,心中甚喜,认为此人抱经世之才,确是国家栋梁,当今正是用人之时,即点了一甲第一名。 文天祥在客栈等候放榜,待放榜之期,得知中了一甲第一名,果真被颜桓言中。不多时,传得临安满城皆知。好来居老板得知住在自己店里江西来的书生竟中了今科头名,自己脸上有光,更是另眼相看,不但全免了他的食宿银两,还特地为他换了干净明亮的头等客房。过了不久,理宗皇帝有旨宣文天祥进殿面圣,皇帝见文天祥少年英俊,举止从容,不卑不亢,对答如流,才思敏捷,远胜常人,心中甚爱,当即点了头名状元,由此一夜之间,文天祥天下扬名。“好来居”老板得知文天祥点了状元,忙将早准备好的一长串鞭炮“噼哩啪啦”放了起来,引得满街人来围观,连夜将店名改为“状元居”,意为状元曾在这里居住之意。一时之间来往“状元居”的客人络绎不绝,专来瞻观新科状元是何等长相,自此该店宾客盈门,财源滚滚,也是四海闻名了。 文天祥虽中状元,却丝毫不以为喜,心中只记挂颜桓夫妇安危。只得一边应酬朝廷安排之事,一边等待义兄义嫂来会,转眼三个多月过去,颜桓夫妇却音讯全无,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待得赴了琼林宴,骑马戴花游行,朝廷分派了差职,一切安置妥当后,先遣人回乡向父母报了平安喜讯,掐指一算,与颜桓相约半年之期已到。 这一天起了个大早,携了随从,骑上白马往西郊的“妙悟寺”而来。出了临安城,向西约摸行了十余里,见一座红墙碧瓦的寺庙掩映于绿树从中。到了寺前,下马进寺,见烧香敬佛之人众多,寺中香火颇盛,向接客僧通了姓名,见了寺内主持,道明来意,捐了香资。寺内主持知是新科状元,自是优礼相待,忙请进内室,命僧人奉上香茶。 文天祥从早等至午,又从午等至晚,始终不见颜桓人影,心想:“大哥莫非将约期记错,耽搁一、两天,也是常事。”当晚就在寺中住下,并知会主持如有姓颜的客人来到,请尽快示知。岂料第二天仍不见颜桓踪影,在寺中一连住了三天,颜桓仍踪影全无。文天祥隐隐感到事情不妙,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当下回到行署向上差告了假,带了一名随从,骑了白马“雪里红”,两骑如飞般日夜趱程赶往“桃源山庄”而来。 文天祥二人因心系颜桓夫妇二人,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路上便一刻也不延误,只十多天,便到了“桃源山庄”。文天祥初次随颜桓夫妇来时,是在晚上,又发生了哪么多事。此时重来,这才发现“桃源山庄”却已经靠近鄱阳湖边,离鄱阳湖仅几十里之地。到了山庄,文天祥举目一看,整个山庄已经成了一片焦土,四处颓垣断壁,看上去满目凄凉,但周边的树林离山庄尚有一段距离,故而树林竟未被烧。文天祥见此情此景,不由得下马放声大哭,哭了半晌,带领随从在方圆四周细细察看,但见尽是焦土朽木,随处可见烧焦的骸骨,还有一些生锈的兵器,除外未见颜桓夫妇任何蛛丝马迹。 文天祥料想义兄义嫂已然不幸,还有那刚满三月的婴儿,想必已葬身火海,不由得心如刀绞。可庄院被大火烧毁,又加之过了半年之久,早已不辨东西,只得拣了几具骸骨,在庄前的空地上埋了,掊了座新坟,又找了一片长木块,权为墓碑,用兵器在上面刻上“恩兄、恩嫂颜桓夫妇之墓”。当下文天祥又在坟前哭拜了一场,叩头道:“大哥大嫂在上,小弟发誓,定要找出那晚出卖众豪杰之人,掏心挖肺,为兄嫂、可怜的丹心孩儿及列位英雄报血海深仇!” ; 第三回 巾帼隐侠踪 江湖一飘蓬 当日缪红玉左眼被黑衣僧人用镖射伤后,剧痛之下,不小心失足跌下万丈悬崖,慌乱中她迅速扯断婴儿缚带,用力将他抛向崖顶古树鸟巢,只盼留得他一条性命。那山崖实在太高,下坠过程中,缪红玉迷迷糊糊听得耳边风声呼呼,然后腿部又好象受到什么猛烈撞击,就失去了知觉。待醒来时,只感到全身疼痛,下肢麻木,毫无知觉,又觉左眼隐隐刺痛,被布包着,只有右眼能视物。再四处看时,却是一间茅屋,自己躺在一张竹床上。屋外传来阵阵浓烈的药香,但见门口有一个人背对着煎药,背部微佗,头发花白,缪红玉咳了一声嗽,那人听到声音,便转过身来,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面色红润,一袭粗布葛衣。他走近前来,柔声说道:“谢天谢地,你终于醒啦,你已经昏迷了五天五夜了。”然后朝屋外高声喊道:“秀姑,秀姑,她醒啦,你快进来看看。”这时门外便传来一个声音,嗓门粗大豪爽:““好了,好了,终于醒来了。看来这次你又赢了。”话音刚落,门外走进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女人,五十左右年纪,面如满月,浓眉大眼。她走近缪红玉床前,呵呵笑道:“我和老头子打赌,说你要醒来最少要七天,而老头子说至多五天,看来他的医术越来越精进了。”言语中充满自豪。缪红玉低声道:“多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不知何以为报。”那男的道:“救死扶伤,乃我学医之人本份,不过,你的左眼为镖所伤,眼珠破了,我是回天无力。你的右腿想必是从山上摔下后撞到树上,腿骨齐齐折断,但也幸好为这大树一挡,要不然,你焉能还有命在。今后即便好了,恐怕也要落下残疾,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唉!”说罢,长叹了一声,缪红玉回想起几天起桃源山庄的劫难,丈夫遇害,几个月大的孩儿想必也未能幸免于难,而自己虽侥幸活得一命,但从今后也就是个废人,孤零零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想到这里,万念俱灰。不禁扑簌簌落下泪来。那女人见她落泪,也不禁为她难过,便伸手将她扶了坐起身来,轻轻搂着她的肩膀,叹了声:“可怜的孩子。”伤心了半晌,缪红玉才定下神来。那一男一女才和她讲了救她的经过。原来那男的姓卓,名叫卓日伤,女的叫黎秀姑,二人是一对夫妇,原是江湖上一对有名的侠医,因十几年前不幸失手治死了一个有名的大侠,心中愧疚,从此退出江湖,隐居于此,甘作一乡民,为当地村民施药看病,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此处在鄱阳湖畔,名唤向阳村。当日卓日伤上山采药,见缪红玉躺在山谷之中,用手一探鼻孔,还有气息,于是将她带回家中救治。但缪红玉从高逾百丈的山崖摔下,幸喜那山谷是个极偏僻陡峭的所在,多年无人问津,经年累月,谷中堆积了数丈高的枯枝败叶,缪红玉摔下时正落在谷中的这些枯叶上,枯叶柔软,加之有些已经腐烂,因此,落在上面只是将受了重伤,若非如此,否则定会摔得粉身碎骨。卓日伤夫妇医术高明,但缪红玉受伤确是太重,二人施出全力,终于将她救醒,但终归还是落得个瞎眼瘸腿。缪红玉听完卓氏夫妇二人讲了这一经过,又再次谢了相救之恩。夫妇二人又询问缪红玉身世缘由,缪红玉感念二人待己甚厚,当下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将整个事情始末讲了,听得夫妇二人唏嘘不已,对缪红玉又更多了几分爱护和怜惜。那黎秀姑虽是女流,性情却异常直爽,很对缪红玉的脾味。她见缪红玉情绪低落,常常予以开导劝慰,缪红玉在卓氏夫妇的精心调理和治疗下,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她本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较好,是以恢复得较快,两三个月后,已基本可以下床走路。 这一日,缪红玉喝完药,拄得一根树枝,慢慢踱到院外,见四处山花烂漫,树木葱郁,溪流潺潺,鸟儿啁啾,景致丝豪不逊桃源山庄,不由想起丈夫和幼子,还有那一班枉死的同道中人,不由得又一阵阵难过伤心,再也无心观赏如画美景。刚要折回屋中,忽听得一阵低低的争吵声从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她驻足凝视细听,只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我说要用川芎、独活、骨碎补再加上乌梢蛇,配制我秘制药丸,方可使红玉腿伤复原。”一男的说道:“不可,不可,你如此施救,一不小心,会使她半身瘫痪,我说要用灵芝、莲翘、生地、苁蓉加之千年人参,还有我的‘独活丹’。方能使她腿伤痊愈。”缪红玉听得二人正是卓氏夫妇,听得二人正为如何救好自己腿伤争论,心中感激。这时又听得黎秀姑说道:“你此法大大不好,不如我的效果好。”卓日伤道:“我看还是我的好,正所谓医好行稳,你为求快效,而行险着,实非良法,不可不可。”那黎秀姑怒道:“有什么不可,只要能将红玉腿伤治好,什么法子都要试试。”卓日伤摇头道:“不妥,不妥,还是我的法子好。”几个月来,缪红玉听得夫妇二人为何人医术高明,常常吵架拌嘴,但不会又和好如初,如同小孩子般,知他二人其实极为恩爱,现下又为医好自己右腿又吵个不休,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当下走了过去,说道:“两位前辈不必争吵了,我能留住性命已经对两位感激终生,一条腿残废也就罢了。二位不必为我的事而伤了感情呢?”卓氏夫妇见缪红玉突然现身,当下停住争吵。卓日伤却是面有惭色,说道:“枉我们夫妇号称侠医,如今却连腿伤也无法医好,真是愧对侠字和医字。惭愧,惭愧。”黎秀姑也道:“我们自认为医术高明,什么病都难不住我们,还是眼睁睁看你成为瘸子而束手无策,真是徒有虚名得很。”缪红玉说道:“两位前辈不必自责,二位待红玉恩同再造,能拣得一条命,已经菩萨保佑了。如果二老不嫌却我又瞎又残,我愿拜二位为干爹干娘,侍奉孝顺二老,以报活命之恩。”卓氏夫妇本无儿女,几个月来相处,对缪红玉也产生了感情,黎秀姑个性豪爽,和缪红玉性格很是相合。听得她如此一说,大喜过望,急忙说道:“好得很,好得很。”缪红玉见二人答应,急忙跪下说道:“红玉参见义父义母。”卓氏夫妇喜得合不拢嘴,忙将缪红玉搀起,说道:“女儿免礼。”三人又是欢喜又是激动,彼此心里都觉得有了依靠,不再似以往孤单。 自此以后,卓氏夫妇对缪红玉更是悉心医治,冬去春来,晃眼一年多过去了,缪红玉经过卓氏夫妇二人的尽心医治,伤势已基本痊愈,卓氏夫妇想尽诸多办法,右腿残疾却始终无法改变。这段期间,缪红玉常常一瘸一拐陪着卓氏夫妇到山上采药,卓氏夫妇也常常对她加以指点,也了解了不少中药用理,闲暇之余,缪红玉想起身负血仇,不敢稍有懈怠,常常苦练武功,自从左眼盲、右腿残之后,功力大打折扣,身形再不如从前矫健轻灵,剑法自已不如从前。暗器技术更是逊色许多,因此,缪红玉不得不倍加用功,勤练剑法、镖法,为报仇血恨作准备。卓氏夫妇医术虽高明,但武功却是平平,武学方面对缪红玉帮不上什么忙。又过了数月,缪红玉心中到底记挂着丈夫和孩儿,总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非自己亲眼所见,怎么也不相信丈夫和幼子已不在人世。这一晚,将心中想法和卓氏夫妇说了,夫妇二人也深以为然,第二天一早,缪红玉收拾了行囊,在二人面前磕了三个头,挥泪告辞了二老,踏上了访亲寻仇的漫漫长途。缪红玉首先回到了桃源山庄,但见山庄早化了一片灰烬,依稀可见到一些烧毁的残垣断壁,还有烧焦的骸骨。在庄前空地上,缪红玉看到了一座坟茔,那坟极是简陋,只是一个土堆,前面用了木块作的墓碑。细看之下,木块上面写着:恩兄嫂颜桓、缪红玉、义子丹心之墓。墓碑末写着“文天祥立”的字迹。她发了疯样地用手拼命刨开坟堆,只想亲眼看看埋在里面的是不是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待得她将坟堆刨开时,但见里面只有几具骸骨,其余什么也没有了。缪红玉终于感到绝望,又慢慢将坟堆合上,瘫坐在地。她知道这坟茔是文天祥所为,心想:“当晚大伙都怀疑是义弟出卖我们,当时连我也存有疑心。但义弟是我们在路上偶然碰上,如果一切都是他事先预设谋划好,那么现在我们全都被杀了,目的已经达到,他又何必惺惺作态多此一举呢。看来他确是情深义重之人,是我们冤枉他了。”缪红玉当晚就在那坐坟前呆呆坐了一个晚上,一滴泪也没有流,自从哪天晚上之后,她就再也流不出泪来了。接着她又到了后山,当天失足跌下山崖的地方,见那棵古树依然苍劲,可一切都是那么令人心碎。她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看是否能发现任何关于孩子的珠丝马迹,心中还抱着一点点的希望,尽管她知道这很可笑,都一年多了,即使那孩子当时不摔死,也早饿死,或是被野兽吃了。缪红玉在林中转来转去,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象发疯了一样,嘴里不停地叫着‘丹儿,丹儿’,希望上天可怜自己,那孩子突然出现在面前,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孩子是那么幼小,才三个月大,连话都不会说。可她不甘心,仍然不停地找啊找,整整两天两夜,在山里遍处奔走,甚至忘记了吃饭、喝水,忘记了饥饿、疲倦,最后她终于绝望。由思念亲人变以绝望,又由绝望变为仇恨。最后她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仇人,那个叛徒,还有那个蒙面的官兵将领,找到他们,将他们统统杀死。 从此,缪红玉便在江湖上四处漂泊,打探那晚参加英雄大会的人是否还有幸存者,她历尽多番辛劳,而那一役幸存之人,缪红玉却一个都没有打探得到,想必已经全部遇害。她又到当晚参加大会的英雄们的家乡寻访,殊料竟是一无所获。原来自桃源山庄一役后,当天参加大会豪杰的亲属得知消息后,为了避祸,全部迁走他乡,隐姓埋名,竟无一人得知他们的下落。而江湖传言,哪晚是颜桓夫妇的诡计,特将江湖上有头有脸之人引到桃湖山庄和朝廷谋害死他们。自此,江湖人物将颜桓和缪红玉视为大敌,他们却不知颜桓早在打斗中身亡。缪红玉知晓大宋江湖都与他夫妇为敌,寻思当日的情形,要想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清白,即便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只有找到仇家,将之公之于天下,才能为自己和丈夫洗脱嫌疑。当下不敢再公开露面,更不敢再自曝身份,从此,她只得隐姓埋名,飘零江湖,暗暗查探仇人的下落。 缪红玉辗转江湖,现在又瘸又瞎,衣衫褴缕,加之风餐露宿,为寻访仇人,殚精竭虑,弄得自己形如乞丐。她本来想到临安寻访文天祥,但转念一想,当晚桃源山庄突变,当时在场之人大多对他本有怀疑,我这一去,万一被江湖中人得知,岂非连累于他。再说,他本以为我一家已死,现在突然去见他,自己这个样子,真正羞于见人,再说,见了他又如何,丈夫和孩儿已故,我一个女流,无非就是给他徒添麻烦。他本是朝廷命官,我这一去,又会影响和耽误他的前程。心念至此,顿时心灰意冷,便彻底打消了这一念头。正在渺茫无路之际,她突然想起了一人,这人是湖南岳阳的镖头,名叫武去病。七八年前,当时缪红玉和颜桓夫妇结伴行走江湖,到得一座名为莽蛇山的地界,刚巧碰见一伙强人拦劫一股镖银,夫妇二人上前一问情由,才得知那镖银是湖南“洞庭镖局”帮朝廷运去洞庭湖畔赈济洪灾灾民的赈银,洞庭镖局总镖头名叫武去病,是长江一带有名的镖师,夫妇二人问明情由后,得知镖银是帮助百姓度灾之用,当下便动了侠义心肠,拔刀相助,那劫镖银的匪首是江湖上有名的独行大盗,外号“云满天”,那“云满天”得知二人便是“神骏双侠”,便知难而退,给足夫妇二人面子。镖银幸而不失,一则灾民有救,二则洞庭镖局名声得以保全,武去病自然感激涕零,对夫妇二人千恩万谢,推崇倍至。颜桓见武去病三十五六岁年纪,气宇轩昂,性情豪爽,两人交谈起来颇为投缘,竟一见如故,成为了肝胆相照的好朋友。当晚桃源山庄英雄大会,缪红玉夫妇也发了英雄帖给武去病,但武去病碰巧外出保镖,未能及时赶到,所以逃过了一动。缪红玉寻思:“不如到岳阳寻找武去病,他和我们交情不浅,是可信之人,将一切向他禀明,能有他做佐证,或许取得江湖同道的谅信。再加之他交游广阔,请他帮忙打探仇人下落,会更加容易。”就这样,缪红玉白天赶路,饿了就在集市或路边人家讨点东西吃,困了就随处休息,晚上加紧练习剑法和镖法,人们只当他是一个又瞎又瘸的讨饭婆,谁会想到他就是几年前名震江湖的女侠。不一日,到了湖南衡阳,离岳阳不过几百里之遥,这一天,缪红玉又饿又累,搜搜了身上还有点乞讨来的碎银子,便到附近的一个叫朱家集的集镇找了一家小店住了下来,刚一躺下,便呼呼睡熟了。睡到了半夜,缪红玉便被一阵低低的谈话声音惊醒,几年来,她身逢巨变,变得异常敏感,夜晚常常睡不安宁,只要一点小小的动静,就会立刻醒转。她当即披衣起身下床,定神细听,声音是隔壁房间传来的,是两个男人的交谈声,虽然两人的谈话声音极低,她轻轻蹲下身子,将耳朵贴在板壁上,此时正是夜深人静之时,那房子又是用板壁相隔,这两人的交谈声音便听得清清楚楚。只听一人道:“武大哥,五年前的事,现在早已经烟消云散,当晚之人,全部已经死得干干净净,我不知你还担心什么。”那武大哥却道:“俗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当年我藉口去云南走镖,星夜将此消息通知了蒙古元帅忽必烈,而你却在里面作为内应,里应外合,那忽必烈却派伯颜假扮朝廷官兵,将此事嫁祸给朝廷,瞒天过海,将他们一网打尽,除却忽必烈一大心病,我二人居功至伟。但忽必烈竟然只给了我小小的参将一职,说起来,我出卖了自己的好朋友,又害死这么多大宋豪杰,至今想起来实是心中有愧,但又心有不甘,忽必烈这贼子真正可恶得紧。”缪红玉听这两人的声音有点耳熟,但一时又记不起是谁的声音,听得这里,却是震惊无比。另一人说道:“你千里迢迢寄信约我到这偏僻荒野之地相见,莫非就只是为了这件陈年旧事,现在大宋式微,说不清那天就亡了,到时便是蒙古的天下,能有个参将的位置,也算很不错了。”那武大哥道:“这倒还在其次,我约你急见,是因为我听到风声,那女的还在活着。”另外那人大吃一惊,“啊”的一声便叫了出来,声音又尖又细,象个女人的声音,想是声音叫得大了,忙用手捂住了嘴,然后低声道:“怎么可能,她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了下去,即便是佛祖再世,也断不可逃生。”武大哥“嘘”了一声,说道:“小声点,谨防隔墙有耳,这事千真万确,半年多前,我大徒弟回浏阳探亲,无意中碰到她。我大徒弟当年随我保镖见过她,对她印象深刻,不过她不识得我大徒弟罢了。”缪红玉越听越奇,越听越怕,禁不住整个身子象筛糠似地颤抖起来。武大哥继续说道:“不过,她的眼睛瞎了一只,腿也瘸了。”另外那人轻声笑道:“好了,好了,一个又瞎又瘸的残废,谅她也掀不起大浪来,殊不足道。”武大哥说道:“话虽如此,但她始终成名江湖日久,一身武艺尚在,不可小觑。有朝一日被她得知真相,公诸天下,你我免不了**烦。”另外那人道:“一不做,二不休,不如趁早将她结果了,免除后患。”那武大哥道:“我约你来,正是商议此事,我们……”听到这里,缪红玉再也忍耐不住,当下抽剑在手,肩上用劲,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将那板壁撞破一个窟窿,窜到了隔壁的房间。 ; 第四回 祸起萧墙内 弹剑怨峨冠 那两人见板壁被突然撞破,跃出一个人来,都大吃了一惊,双双将兵刃抽出,执在手上,大喝道:“什么人?”缪红玉嘶声说道:“我就是你们要除之而后快的人。”言语中却透出无比的怨恨。两人在烛光下看到缪红玉的样子,都登时不约而同“啊”地叫了出来。烛光下,缪红玉看清这两人正是洞庭镖局总镖头武去病和“银扇书生”常笑天,两人认出缪红玉,顿时都变得脸色惨白,手足发抖,对望了一眼,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缪红玉当时伤心极了,又是难过又是愤怒,戟指对两人说道:“想不到桃源山庄一役,竟是你们通敌卖国,勾结蒙古人,出卖江湖同道,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你们简直猪狗不如!” 武去病和常笑天做梦也没想到缪红玉会突然出现,两人所说一切尽被她偷听了去,心中惊骇不言而喻,但惊骇中更夹杂着羞赧和不安。当下两人更不言语,都知道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今晚不是彼死就是己亡,只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便心领神会,骤然双双抢上,将缪红玉围在垓心,武去病手执一柄金背大砍刀,他师出山西太原温家,走刚猛沉雄的路子,力大刀沉,但论武功也只能算江湖二、三流人物。常笑天擅长的是打穴点穴,一把扇子上下飞舞,尽打缪红玉的要害。两人欲将缪红玉尽快解决,免除后患,所以一出手便是致命的招数。缪红玉当然早有防备,当下三人就在小旅店里狠命斗了起来。三人打斗发出的响声将店家及旅客都吵醒了,全都起床围到门口来瞧热闹。 那旅店房间逼窄狭小,三人在里面施展不开手脚,又有许多人围在门口院中观看,动作稍大,便会伤及无辜。一个人忍不住好奇心,将头从窗子上探进去,想瞧个究竟,头刚一伸进去,便被常笑天银扇面扫中,登时血流满面,连连叫痛,连忙将头缩回,捂着脸找郎中去了。其余人见状,不敢再靠近,只远远围观。掌柜的却是合掌直喊“阿弥佗佛”。 三人斗了十余招,缪红玉想尽快改变战况,于是手中剑加紧了攻势,将二人逼到墙角,然后转身从窗外跳出,向郊外奔去。武去病和常笑天哪肯就此罢休,施展轻功在后面紧追不舍,三人边走边斗,且战且走,不多时便来到了郊野空旷之处。 此时恰逢七八月间,月光昼夜不隐,照得大地如同白日一般,对方一举一动,都瞧得一清二楚。缪红玉自伤势好了之后,为报大仇,日夜苦练武功,有时甚至到了不眠不休的地步,几年过去,虽然瘸了一只脚,但飘红剑法却较前更为精妙,只不过吃亏在行动不够敏捷,那常笑天极为奸狡,他见缪红玉腿脚不利索,圈子是越拉越大,越拉越远,围绕着她游斗,只想将她累得筋疲力尽后再趁机取胜,武去病知道他的用意,将大刀抡得呼呼直响,护住了全身,只攻不守,借此来耗缪红玉体力。缪红玉腿脚不利索,又是一介女流,对付两个武功不弱的男人,时间长了,果然体力不支,剑法也逐渐缓了下来,左侧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破绽。 武去病见有机可乘,欺上前来,手中刀自上向下斜劈下来,这一招正是温家刀法中的“斜风细雨”,名字虽雅,却最霸道阴损,破解不了此招,定会被斜劈成两半,眼看刀将砍到缪红玉左肩,倾刻间便有血溅当场的危险,武去病心中一喜,以为得手。 不料缪红玉突然将身一矮,她本瘸了右腿,这一矮身体自然下垂,将这一刀堪堪避过,原来缪红玉知武去病功力稍弱,又求胜心切,故意施了这诱敌之招,武去病果然上当,霎时间下身空门大开,心知上当,急待回身,哪里还来得及,缪红玉长剑早向上一撩,一式“剑指玄天”,只听一声狂叫,武去病握刀右手被长剑齐齐削断,鲜血飘溅,飞出去丈余远,大刀还握在断手之中,砸得尘土飞扬,缪红玉哈哈大笑道:“姓武的,你害得我家破人亡,瞎了一只眼,又瘸了右腿,今天我要你一只手,不算过份吧?”笑声中,缪红玉欲待补上一剑,结果了他的性命,只听身后“嗤|嗤”声响,是暗器的破空之声,缪红玉心知有暗器来袭,原来是常笑天见武去病情势危急,手中银扇一挥,几枚透骨钉分三路打向缪红玉背心的“大椎、灵台、中枢”三处要穴,常笑天的暗器手法是江湖一流,是他成名的绝技,非等闲可比,如若缪红玉不回身自救,必然身中暗器,不死也得重伤。缪红玉不作他想,当下将身一扭,回身舞动长剑,将打来的三枚透骨钉一一磕飞,等得再回头看时,二人早已经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原来常笑天乘缪红玉回身击落暗器之时,早看准时机,窜到武去病身畔,抱住他就地一滚,滚到事先瞧准的一个斜坡,二人顺着斜坡咕噜噜直滚到齐腰深的草丛中,躲了起来,连大气也不敢出,帮武去病拣了一条性命。 缪红玉让二人逃走,心中抑愤难平,在四周寻了一阵,但见月色苍茫,夏虫鸣叫,哪里有半个人影,心中又是气恼又是沮丧,无奈只得离开。她估计二人不会逃得太远,武去病又断了一只手,如若行走在道上,形迹必然明显,容易打探。是以也不回集镇,就在荒野间找了个僻风之处,睡了半宿。几年来,她常常在野外露宿,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儿便进入梦乡。一觉醒来,已经红日高照,缪红玉便一路打探,逢人便问二人踪迹,岂料走了几十里路,打探了半日,竟是毫无半点头绪。原来那常笑天二人待缪红玉离开后,朝着相反方向连夜从山中逃遁了,专挑山路小路行走,常人如何能够碰上。 缪红玉到了此时,方才知道出卖众英雄的主谋叛徒是谁,回想多年来,武去病与颜桓情投意合,交情匪浅,而常笑天也是正道中人,在江湖上颇有地位和侠名。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做梦都没有想到二人竟会干出这等天理不容的勾当,想到这里,缪红玉心里难过得要命。她没想到武去病竟会勾结蒙古人来残害大宋江湖人士,更没想到他会恩将仇报,为了讨好蒙古人,获得一席之地,害死了好朋友还有那么多江湖豪杰。一时间脑子里混乱不堪,实在不知道这个世上还能相信谁,还有谁可以相信?武去病本来是她的最后一棵救命的稻草,转眼间却变成了滔滔巨浪,吞噬了她的最后一点点希望和慈悲。 缪红玉越想越恨,越想越恼,想想自己的丈夫和幼子,再看看现下自己人不人鬼不鬼忍辱偷生的模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拜这二个狗贼所赐,缪红玉直恨得嘴唇都咬出血来。“我要将你们全部杀光!”她近乎疯魔地歇嘶底里地叫着。内心全被仇恨笼罩着,失去了理智,她到集镇上抢了一匹马,赶往岳阳洞庭镖局,她连续五天五夜赶路,累死了五匹快马,每累死一匹,她就到就近集镇上又抢一匹,见到那匹好就抢那匹,她虽然残废,却仍是江湖高手,寻常人那是她的对手,她抢夺马匹之时,对方往往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去得远了,只能望尘而骂。 缪红玉赶到洞庭镖局后,一问之下,原来武去病并没回家,想来是他怕缪红玉上门寻仇,吓得连家小也不顾了。缪红玉一怒之下,将武去病全家上下十余口尽数杀死,就连他八十岁老母和八岁大的小女儿都没有放过,杀完之后,她又放了一把火,将镖局烧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走了之,官府来查时,谁也不知道这是谁干的,就此成了一桩悬案。 自此后,缪红玉性情大变,一改以往行侠仗义的风采,常常肆意妄为,往往动辄为了点小事就滥杀无辜,但如若遇见蒙古鞑子欺负汉人百姓,当然也是一律杀之,绝不手软。她时刻未忘寻找常笑天和武去病二人报仇雪恨,这也是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和寄托。奇怪的是,二人好象在人间消失了一样,任凭缪红玉踏遍大江南北,却从未发现二人的一丝半点消息。缪红玉得知常笑天家乡在岭南,又一路寻了过去,到了后一打听才知道常笑天二十多年前就离开岭南,从未回去过,而岭南更没有任何亲人。 如此倏忽数载而过,缪红玉慢慢头发全部花白,虽只四十左右年纪,但看上去似六、七十岁一般。但她丝毫没有放弃习武,她的飘红剑术和暗器越发精进。为了便于携带使用,缪红玉将所用钢镖换成又薄又轻又锋利的柳叶镖,一有空闲,便苦练不休,终于练成了独步江湖的“独眼镖”,可以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 这一年,缪红玉信步而行,不经意间到了襄阳,见路上全部是拖家带口、衣衫不整的逃荒难民,路上小孩的哭叫声、大人咒骂声,个个面有菜色。一打听才知道,蒙古正在大举进攻襄阳,已围城数月,襄阳城危在旦夕,虽然城中官兵奋力抵抗,但敌我力量悬殊,保不定即日便破,城中百姓为避祸全部出城往南方逃命,又得知蒙古兵统帅名叫伯颜,是一个能征惯战、极有谋略的将领。缪红玉这才想起,几年前,在朱家集旅店偷听武去病、常笑天二人谈话时,听到了忽必烈和伯颜这个名字。忽必烈她自然知晓,当年桃源山庄聚会本就打算刺杀于他,可伯颜是谁?据二人的谈话,有可能正是那晚带领蒙古武士围桃源山庄的头领,正是杀死丈夫的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缪红玉不禁暗暗自责:自己怎么这么糊涂,多年来,只知道寻找武、常二人,而将那晚真正的罪魁祸首忘了,我定要找到他,亲手枭下首级,报血海深仇。想到这里,不禁全身热血沸腾,心里面早有了主意:夜探蒙古军营,行刺伯颜。 当晚二更时分,缪红玉换上夜行衣,施展绝顶轻功,直往蒙古军营而来。白天她早探好了蒙古军营所在,不到一个时辰,但见襄阳城外二十里处,到是是蒙古营帐,多如繁星。哪些蒙古营帐都是一个形状,缪红玉根本不知伯颜营帐所在,正伏在草丛在寻思之际,见前面来了走过来两个巡哨的蒙古士兵,两个人正叽哩咕噜地交谈着,说的却是汉语,只听一人说道:“这仗不知要打到何时,说不定哪天咱就战死了,真想家人孩子。”另一人道:“听说元帅今晚正召集商讨明天攻城之计,襄阳难保明日就破了。我们也就可以早些北归了。”两都汉语都不熟练,显得有点生硬。缪红玉待二人走到身边,从草丛里窜出,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点了二人穴道,二人顿时呆在当地,缪红玉将二人拖到草丛之中,拔出长剑,在架在二人颈中,低声喝道:“伯颜在哪个营账,快告诉我,不然将你俩的狗头砍下!”二人见受人所制,哪敢不说,当下指着前面透出灯光的最大一个营帐说道:“前面最大的营帐就是伯颜元帅所在。”缪红玉哼了一声,说道:“如若骗我,小心狗头。”又出手点了二人哑穴,扔在深草丛中,向二人所指的营帐奔去。 缪红玉绕开值哨,不多时到了元帅营帐,但见哪营帐非常之大,比其他营帐大出两三倍,营帐缝隙中隐隐有灯光透出,周围不时有士兵来来往往巡逻。她轻轻跃上帐顶,伏在上面,用刀轻轻划开了一条缝将眼睛凑上去向里面偷看。 但见营帐内却是极大,里面少说有几十人之众,两面分别站列两排武士,手执钢刀,昂首而立。营帐正中的虎皮椅上坐着一个人,哪人身着蒙古战袍,背对着缪红玉,看不清模样。下首两侧却站在十来个常人打扮的人,衣着奇形怪异,有僧有道,看样子是江湖人士。一众人等正在营中议事。只听当中哪人说道:“这次攻打襄阳,我大军死伤已达五千余人,而襄阳守兵顽固得很,一时难以攻下,大汗屡屡来召询问。迁延越久,于我军越是不利,因而召各位来,以图良策。”声音威严洪亮,缪红玉一听到这声音,头“嗡”地响了一下,她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声音,而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正是十年前屠戮桃源山庄的那个带头将领,是他亲手杀害了自己丈夫,杀戮了众多豪杰,也是他领人追杀自己,令她瞎了左眼,将她逼下了万丈深渊。缪红玉所料不错,此人正是蒙古统帅伯颜,当年他只不过是一个千夫长,奉当时的蒙古元帅忽必烈之命率人围剿桃源山庄,十几年过去,忽必烈已是蒙古皇帝,而他也成了蒙古三军大元帅,此次奉忽必烈之命南征,统帅三军,已经围困襄阳达半年之久。 听他如此一说,下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立即说道:“元帅雄才伟略,定有破敌良策,我等唯元帅马首是瞻,万死不辞。” 缪红玉听到这个声音,脑袋又“嗡”的一声,又见此人身着僧衣,鹞眼鹰鼻,颧骨高耸,身材高瘦。断定是多年前夜闯桃源山庄,用镖射瞎自己眼睛的少林僧人,两大仇敌就近在咫尺,缪红玉只觉得心脏砰砰跳个不停,象是要跳出胸腔来,手中早扣了几枚柳叶镖,欲伺机从帐顶暗算射杀。因为心情过于激动的缘故,她的身子不禁微微发抖,弄得营帐发出轻微响动。营帐中的几个江湖人物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内力深湛,耳力当然过于常人,即使是很轻微的响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很快就发觉有人在帐顶窥伺。那少林僧人突然一掌击向帐顶缪红玉的伏身之处。那掌力浑厚无比,缪红玉心知不妙,刚想跃下帐顶,哪里还来得及,只听“波”的一声,牛皮所做的营帐帐顶竟被掌力击破一个大口子,缪红玉只觉胸口一闷,整个人身子便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几丈开外的草地上。 缪红玉摔下的同时,那几个武林高手早从营帐中跃将出来,扑向躺在草地上的缪红玉。缪红玉重重挨了一掌,体内受了重伤,登时便吐了几口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昏迷过去。正待束手就擒之际,早有一人从暗处跃出,随手一抄,便将缪红玉提在手手上,这时,帐中那几人已经赶到,最前面是那位又高又瘦的和尚,只听那他阴恻恻地喝道:“这么容易就想就么走吗?”话音未落,呼地一掌拍来,救缪红玉的那人冷笑道:“般若禅掌,亏你还有脸使用少林功夫!”说完抬起右手迎了这一掌,两掌相交,蓬地发出一声巨响,身旁功力稍浅之人人被掌力震得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这一攻一防,高瘦和尚退了一步,救缪红玉的那人却登登登退了三、四步,方才立脚站住,只听高瘦和尚惊呼道:“大金刚掌,至刚,原来是你?”至刚道:“阿弥陀佛,不错,正是我,十几年不见,海云师兄,你功夫越发精进了,不过,可惜你已经不是少林弟子,但仍还在使用少林武学。”语中大有讥讽之意。海云和尚面上一红,说道:“休要废话,快将那刺客放下,我念在同门之谊,今晚便放你一马。”原来这海云和尚乃是少林僧人,与至刚和尚是同辈师兄弟,他虽然是出家之人,但却贪恋荣华富贵,十几年前,他为名位利诱,背叛少林,竟然投靠蒙古朝廷,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引起众怒,被逐出了少林,十几年来一直耿耿于心。少林几次均想清理门户,无奈他本是个学武奇材,是至字一辈的佼佼者,武功高强,少林怀心腿和般若禅掌两门绝技都已炉火纯青,而十多年来又庇护于蒙古,少林寺对他却是无可奈何。而至刚却是至字辈中的“正直方圆刚”五大高僧中之第五位,精通的少林武学却是大金刚掌,恰逢他奉方丈之命到福建少林寺办事,回河南嵩山时路经襄阳,听说伯颜为帅,故而也来夜探军营,了解虚实,恰恰救了缪红玉。 海云今晚陡见少林同门,也不禁吃了一惊。至刚大师哈哈一笑,说道:“可惜你武功虽高我一筹,今晚却奈何我不得。”海云怒道:“不听良言,休怪我掌下无情。”说罢,又一掌劈出,但听掌风呼啸,声势夺人。至刚大师不敢硬接,提着缪红玉向后跃出丈许,就势往东边树林逃去。这时伯颜身边的其余江湖人物及一众蒙古士兵早围拢过来,至刚大师单掌迎敌,呼呼几掌劈翻了几人,海云乘势又追来,和身扑上。至刚左手提着缪红玉,只能单掌迎敌,他功力本逊海云一筹,现在手中又多了个人,更是力有不迨,眼见海云已欺上身来。急中生智,右掌向海云面门拍出,口中回头大声叫道:“方丈师兄、至圆师兄袭他的后背。”海云一听大惊,少林寺中他最忌惮的就是方丈至正和至圆,今晚至刚突然出现,他本疑心是少林一众来找他清理门户,心中一直惙惙。现在听得至刚这一嚷,慌忙回身一看,哪里至正、至圆身影,知道上了至刚声东击西之当,再回过头时,至刚和缪红玉早已不知去向,此是已是二更时分,放眼但见四树影婆娑,哪里有半个人影,只得作罢。 至刚乘海云一愣之际,提着缪红玉飞快跃进了东边树林,虽然他身材瘦小,但一只手提着缪红玉一路奔跑,丝毫不感到费劲。他恐海云率人追来,不敢停留,施展开绝顶轻功,一口气跑了一、二十里,才渐渐慢了下来。寻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将缪红玉放在地上,见缪红玉气若游丝,显然是受了极为严重的内伤,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掏出几粒红色的药丸,喂了缪红玉服下。然后将缪红玉扶了坐起,伸出双掌抵住她的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她的体内。 大约过了一两个时辰,缪红玉逐渐清醒过来,睁开双眼,知道有人正运功帮自己疗伤,身上正冒着腾腾白气。至刚见缪红玉清醒过来,终于松了口气,念了声’阿弥陀佛’,便盘膝坐着一边调息。缪红玉见至刚身形瘦小,但却目光炯炯,又见他疲累之极,汗透僧衣,知道他为自己疗伤耗费了不少的内力。心中感激,忙跪下给他磕了四个头,说道:“多谢大师救命之恩。敢问大师法号仙乡?”至刚合什说道:“施主不必多礼,快快请起。贫僧乃少林僧人,法号至刚。”缪红玉素知少林五大高僧威名,又知至刚以大金刚掌闻名江湖,又忙施礼道:“原来是至刚大师,怪不得身手如此了得,小女子失敬了。” 至刚摆了摆手,说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乃出家人份之所为。不过,贫僧不明白,你区区一女流,如何敢闯龙潭虎穴,去刺杀伯颜?”少林高僧人品武功在江湖中都是有口皆碑,所以缪红玉也不陷瞒,便将整件事情和盘说出。至刚听完后,合什说道:“原来是缪女侠,老衲失敬了。十年前桃源山庄一役,江湖上人尽皆知,只不过不知其中因果罢了,原来这一切均属常、武二叛徒所为,更想不到蒙古鞑子竟会使这瞒天过海、移祸江东之计,一方面屠戮我大宋江湖豪杰,一方面嫁祸大宋朝廷,以便引起内讧,此乃‘一箭三雕‘之计,鞑子用心实在歹毒,所以这些年来,江湖中人一直视朝廷如毒蛇猛兽,始终不肯为朝廷效力,看来因由也在于此。” 缪红玉道:“大师此言甚是,桃源山庄致多少英雄惨死,我亦是家破人亡,落得终身残疾不说,还被江湖同道怀疑是出卖朋友之人,不容于江湖,这一切,均拜伯颜这恶贼所为,所以,我非亲手杀了他报血海深仇不可,那高瘦和尚也是元凶,我的左眼就是被他所伤,也断不可饶。”至刚道:“说来惭愧,那高瘦和尚却是我少林门徒,法号海云,不过他助纣为虐,早已被逐出师门了。缪女侠,伯颜身边高手无数,加之他本身武功亦自不弱,要杀他实非易事。不如你先将伤养好,再从长计议吧。只不过你受伤不轻,所喜的是如今已无大碍,只是需要一段时间调养,方可复原,老衲还有要事在身,急于赶回少林,不能久留。我看前面有个村庄,不如你找户人家调养将息如何?我这里有一瓶少林特制’小还丹’,是我少林的疗伤圣药,有助于你的内伤,现在我赠送于你,供你疗伤之用。”至刚说着从怀中掏出药瓶,递在缪红玉手中。 缪红玉伸手接过谢道:“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大师恩德,缪红玉永世不忘。”至刚微微一笑,说道:“我佛慈悲,缪女侠,凡事总有因果尘缘,你也勿须介怀。贫僧就引告辞,你保重吧。”说完,转身飘然离去。 缪红玉目送至刚离去后,又运功调息了一阵,天色已经大亮。她吸了一口气,感觉胸口还有丝丝隐痛,站起身来,找了一根树枝权作拐杖,拄着慢慢地向南面村庄走去。 这是一个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的小村庄,四面环山,极为幽静隐敝,是个静养的好去处。到了村里,扣开一户人家,缪红玉籍口说夜间赶路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受了伤,想在他家暂时养几天伤,掏出了一锭碎银给他们,哪户人家看见她孤身一个残疾女子,面色苍白,身子虚弱,于是信以为真。便同意缪红玉在他家住下。 缪红玉在这户农家将养了十几天后,身体已经全部恢复,便又欲到襄阳再行刺杀伯颜,于是告别了哪户人家,到了襄阳城外的蒙古军营驻地,一看蒙古大军早已不知去向。找人一问,才得知蒙古军队不知道什么原因,于十多天前突然全部撤军退走了。 缪红玉见刺杀伯颜不成,常问天、武去病二人又一点头绪全无,一时间竟没了主意。思索良久,料想伯丹已经撤回上都,何不去上都刺他,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报大仇,什么龙潭虎穴也得闯一闯。于是,缪红玉便一路北上,沿河南、山西、河北、大都,路程不下万里,半年后,终于到了当时蒙古国的都城——上都。 站在茫茫的北国大草原上,缪红玉领略到了“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的雄奇与壮阔,她默默向上苍祝祷:“大哥,丹儿,我会拼尽一生心力杀死伯颜,然后便到九泉与你们相会,一家团聚!” ; 第五回 雪里乾坤大 金弓射天狼 十月的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好一个妖娆清新的世界。可在滴水成冰的苦寒之地,牛羊不敢出厩,走兽匿于洞穴,只有王孙贵族,尚有心思走马飞鹰,在雪地中狩猎取乐,普通百姓,都冷得在家中瑟瑟发打抖,纵有千般美景,谁又有心思欣赏?上都,这座处于北方大草原上的城市,此时正是蒙古国的首都,在蒙古大汗忽必烈的励精图治下,四处殿宇宫阁,亭台楼馆栉次鳞比,俨然已是一座大城,在冰雪覆盖之下,显得蔚为壮观,别有一番美丽。 蒙古兵马大元帅府第,与宋朝建筑如出一辙,高大气派的朱红府门,门口八名彪悍的蒙古武士手中执刀,肃然而立。这一天一大早,天寒地冻,头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雪,此时虽雪霁初睛,但天空仍阴霭沉沉,街道之上积雪甚深,足有两尺有余,人踏上去便陷出一个深深的雪坑来。街上来往行人稀少,帅府中的仆人阿禄正弯腰“唰唰唰”扫着门口大街上的的积雪。 朱红的帅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嬉笑着跑了出来,跑在前边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见他身穿一件纯黑的连帽貂裘,后面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身穿一件纯红的连帽貂裘,两人都足登麋鹿皮靴,衣饰在白雪的映衬下熠熠生光,显得华贵之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跑得甚是迅速,后面一男一女两个仆人气喘吁吁在后面追赶,口中叫道:“公子,小姐,慢一点儿,小心摔倒了!”说的却是汉话。 此时蒙古南侵大宋已久,已占领了汉人长江以北的地带,忽必烈孺慕汉人文化,是以蒙古王公贵族自小便学习汉语汉话,就连普通牧民也太半懂得汉语。门口的卫士见男孩和女孩出来,急忙上前躬身施礼。那男孩、女孩连理也不理,前面的男孩飞身跃下门口的汉白玉石台阶,回头向身后的女孩嘻嘻笑道:“三姝,你真差劲,怎么总是追我不上?”后面的女孩小脸被冻得通红,一面追,一面喘气说道:“二哥,你……你耍赖,专门欺负我,回头我告诉……告诉大哥。”口中说着,已经追到门口的大街上。 原来这两个孩子是蒙古兵马大元帅伯颜的子女,男孩名叫伯丹,女孩叫伯英。那跟在后面的是府中仆人,为两夫妻,却是当地的汉民。两兄妹嬉戏追逐跑到府第前面的大街上,伯丹兄姝俩人孩童心性,你追我赶地嬉戏了一阵,便抓起地上的积雪打起雪仗来,伯英天性要强,刚才被二哥奚落了几句,心中大大不服,现在抓起地上积雪向伯丹接二连三掷去,极想争个上风。伯丹见她老毛病又犯,知道自己姝姝小小年纪争强好胜,心中有意相让,见她手中雪团一个个扔了过来,便假装不敌,用手护住头脸步步急向后退,一步步退到府第院墙一角,正后退中,突然脚下被东西一绊,一屁股坐在雪地中。挣扎着站了起来,见一物件被积雪盖了厚厚的一层,用手将雪拔开,伸手一摸,感觉软软的一团,却是一个身穿灰色衣服的人,想是天气寒冷,被冻僵了。 伯丹心中一惊,大声叫道:“昌伯,昌婶。”哪两个不远处侍候他们的男女仆人闻声赶紧跑了过来,躬身道:“小公子,发生了什么事?”伯丹用手指着被雪堆埋着的哪个人,颤声道:“雪里,雪里有个人。”伯英听闻二哥如此一说,也丢了手中雪团上前观看。哪叫昌伯的男仆捡了根木棍,将那人身上的积雪扒开,见这人衣衫破烂,蹲下身子伸手一探鼻息,并未冻死,尚有呼吸,登时面现喜色。这时阿禄也闻声走了过来,看到这人面容,失声叫道:“这不是每天在这扫雪的瞎婆子吗?” 原来这人近日每天早上都来府前扫雪,问她是家乡名字,来这里干什么,却叽哩哇啦说不清,竟是个哑巴,阿禄见她是个残废,并且来路不明,便想将她赶走,谁料今天将她赶走,第二天她又来,并且来得很早,待阿禄每天出来时,街上的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近十余日都是如此。今天一早没见她来扫雪,阿禄以为她已经离开了,想必是因为昨天晚上雪太大缘故,将她冻僵在雪地之中。 昌伯听阿禄说完,对昌婶道:“快去取碗热水来。”昌婶应了一声,飞跑进府去了。不多时,昌婶手中端了碗冒着腾腾白气的热水,颤巍巍走了出来。昌伯将水接过,左手将那人扶了坐起,叫昌婶将那人嘴巴掰开,右手将热水慢慢灌了下去。过了片刻,只听哪人“吚呀”一声叫了出来,随即睁开了眼睛。几人听她发出声音,皆高兴地说道:“醒了,醒了。” 那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几人,心中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即挣扎着起来,翻身向伯丹五人“扑扑扑扑”磕了几个头,将面前的积雪磕下一个坑去。几人这时才看清她身上灰色棉衣又破双旧,头发又脏又乱,左眼眇了一只,却是一个女人,大约有四、五十岁左右年纪。昌伯赶忙将她扶住,口中问道:“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为何会被冻僵在此?” 眇目女子嘴里只哇啦哇啦地乱叫,又砰砰地朝几人磕头,几人都不明所以。昌伯见已经将她救醒,不想多找麻烦,挥挥手对她说道:“走吧,走吧,天寒地冻的,快回家去吧!”哪眇目女子拾起昌伯扔在地上的木棍,在雪上歪歪斜斜写了两个字“收留”。伯英识得这两个字,叫道:“二哥,昌伯,昌婶,原来她想求我们收留她!”昌伯摇了摇头,对哪女子说道:“我只是个下人,可没这个权力收留你。再说,你这个样子,能做什么呢,元帅府可不能白白养着你。”眇目女子听得昌伯如此一说,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跑到阿禄身前伸手夺过他手中的扫帚,唰唰唰地扫将起来,不时便扫出了一大片空地,动作极为麻利,丝豪没有受到瘸腿影响。几人知道她想证明能干活,不会白吃白住。眇目女子扫完一大片雪,然后重又过来,连连向几人磕头,眼中尽是乞求之意。 伯英见她又瞎又哑又瘸,小女孩心软,不由动了恻隐之心,看了看伯丹,软语相求道:“二哥,昌伯,她好可怜,收下她吧。”那女人听见伯英如此一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又向她磕了几个头。伯丹见她衣衫破旧,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说道:“昌伯,看她样子真是挺可怜的,再说,她也能做事情,不会白吃白住,跟管家说说收下她吧。”昌伯听公子小姐代这女人求情,见她也着实可怜,当下说道:“好,那我得向管家禀报,须征得他同意才行。”说完,转身走进了帅府。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昌伯出来说道:“阿管家说,既然公子、小姐都应允了,就留下她吧,帮着府里做些杂事,一切交由老奴安置。”伯丹、伯英听得如此一说,高兴地对那女子道:“管家同意留下你了,你快起来吧。”可能是跪得太久腿被冻木的缘故,这女人竟挣扎着站不起来。昌伯昌婶忙将她搀起,慢慢走进府内。 此后那女子就居住在府里,昌伯安排她住在府中后院堆杂物的一间破旧厢房里。平日里吩咐她做一些扫地、劈柴,洗衣、清洗马桶、修剪花木之类的粗重杂活。府中人见她又瞎、又哑,还跛了一条腿,问她姓名家乡又呜呜哇哇说不清楚,于是都管她叫“三残婆”。其实三残婆并不算老,细细一看,也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只不过瞎了一只眼,又一脸的悲苦,是以众人都以为她很老迈了。 “三残婆”在府中每天做些粗重低贱的杂活,倒也是手勤脚快,让人省心。但她身有残疾,在府里地位又极其低下,众人都不愿和她接触,时间长了,便慢慢将她淡忘了。“三残婆”也不以为意,在闲暇之余,或独自坐着发呆,或用那只独眼呆呆仰望着天上的飞鸟云霞。 冬去春来,光阴茬苒,转眼过了几个月,倏忽间到了白节。帅府里上上下下喜气洋洋,都在洒扫庭院,置办年货,挂起灯笼,三残婆自然按也跟着里里外外忙活起来。 这一日帅府上下都在忙碌着准备过节的事务。忽听外面一阵喧闹,只听有人说:“元帅爷回来了。”又有人说道:“元帅爷此次南征一去就将近两年,终于在今年白节之前回朝。现在凯旋班师,肯定会得到忽必烈大汗的重赏,我们这些下人赏钱也会多一些。”正说间,只听锣鼓喧天,号角呜呜,响彻云宵。昌伯大声说道:“奉夫人之命,传管家话语,府中全体上下到帅府门口迎接元帅爷回府。”伯颜夫人安童氏是中书右丞相安童的女儿,与伯颜乃忽必烈汗御赐婚配,身份尊贵。 众人一听,都放下手中事情急急忙忙向府外奔去。此时昌伯跑进后院,叫道:“三残婆,三残婆,你也要去,快点。”三残婆伊伊啊啊答应着,一跛一拐跟在众人后面出了帅府。 出到帅府门口,大街上早有两排蒙古武士列队昂首而立,个个腰悬佩刀,甚是雄壮威武,沿着大街延伸足有一里有余。不多时,但听牛角号声又再呜呜响起,声传半空,响声方息,道上便传来的的的的的的密集的马蹄声,直震得地面微微颤抖。不多时,一队人马从大街另一头驰了过来,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铠甲的中年男人,大约四十出头年纪,腰悬金刀,相貌英武,胯下黑马极其雄骏,周身无一根杂毛,鼻孔周围却有一圈白毛,马上之人正是名盖一时的蒙古元帅伯颜。跟随其后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将军,唇上微髭,身形健壮魁梧,是伯颜的大儿子伯武,他已经几次跟随父亲出征,极为勇武彪悍,战场上屡立功勋。两人后面跟随了一队盔甲鲜明、兵刀灿烂的武士。街上行人见到伯颜元帅及众武士到来,急忙一个个俯首在街道两旁跪下,莫敢仰视。 伯颜在马上目不斜视,神情威严,控辔而行,很快驰到帅府门口,早有卫士上前接过马缰,牵过黑马,伯颜翻身下马,身后的伯武也随即下马,身手矫健敏捷。这时,伯颜妻安童氏及一众侍妾早围拥上去,嘘寒问暖。 伯丹、伯颜久别之下见到父亲,欣喜若狂,高声大叫着:“额赤格,额赤格。“双双扑到伯颜怀里,伯英撒娇道:”额赤格,斡勤好想你啊。”伯颜哈哈大笑道:“好讷温,额赤格也想你们,走,回家吧。”说着,一手拉着伯丹,一手拉着伯英,大踏步走进帅府。伯武也走上前去,牵着她额客,众人跟随在后,鱼贯而入。 三残婆站在迎接的人群之中,当她看到伯颜骑着黑马出现之际,独眼蓦然发出了一丝恶毒的光芒,她透过人丛,狠狠地盯着伯颜,她的牙齿紧咬着嘴唇,紧紧握着拳头,那只独眼象是要喷出火来,将伯颜吞噬。在拥挤的人群中,谁也不在意她这样一个又盲又哑的下等人,谁也没有留意到她的一举一动。 原来伯颜南征归来,便径直到了宫中,参见了大汗忽必烈,向他禀报南征战况。忽必烈汗在大明殿接见了伯颜,行过君臣之礼,忽必烈命人赐座,伯颜谢了恩,方才坐下。 忽必烈哈哈笑道:“爱卿此次南征,本汗日思夜盼,爱卿劳苦功高,一举攻破襄阳,我蒙古挥师南下,一统天下指日可待。爱卿所立功勋,将标于我蒙古史册。”伯颜起身禀奏道:“襄阳一城,劳我蒙古大军许多年月,耗费良多时财,到今方能得破,实是有赖大汗天恩,襄阳一破,宋朝顿失屏障,开春以后,臣当请奏大汗,一鼓作气,乘势而出,直捣南宋巢穴临安。”忽必烈闻言大喜,又说了许多嘉勉的话语,后命赏赐伯颜黄金百两,金弓两张,金箭十余只,其余将士各有封赏。伯颜叩头谢恩,告退出宫,方率亲兵回府。 伯颜进得府邸,到了府中大厅,只见大厅中早已经布置妥当,团团安放了几十张桌子,围成几个大圈,这是蒙古人的习俗,饮宴时围成一圈。厅四角炉火熊熊,将整个大厅烘烤得温暖如春。那元帅夫人安童氏早知道元帅班师,提前吩咐准备好丰盛的晚膳,专等伯颜回府相聚。 伯颜率先在正中椅上坐定,然后示意众人等坐下,安童夫人及伯颜几名侍妾、伯武、伯丹和伯英三兄姝分别坐于两侧,其余诸人按序入坐。待得厅中众人坐定,早有仆役们一一将酒菜端将上来。但见席上摆满了大块牛肉、羊腿、乳酪,配上醇香辛辣的马奶酒。 伯颜见众人都已坐定,便端起马奶酒,亢声道:“连年以来,本帅领兵南征,常年在外征战,家中老幼及一应事物,便无暇过问,一切全仰仗各位,才能家泰安康,大家多有辛苦,本帅在此表示谢意,我敬各位一杯。”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齐声道:“多谢元帅。”都举杯喝了。伯颜心中高兴,手一挥,早有两名武士走上前来,每人手中持着一副黄澄澄的金弓,另有两名武士手捧两个托盘,每个托盘里面却是金光闪闪的金箭。伯颜站起身来,伸手武士手中拿过一张弓来,用手轻轻一弹弓弦,只听哪弦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在座之人大都能征惯战,不由得都称赞道:“好弓!”蒙古人常年生活于马上,用的最多的兵器却是弓箭,所以,能拥有一张称心如意的弓箭,却是人人梦寐以求之事,当下见了这等贵重的金弓,当然人人都大为羡慕。 伯颜哈哈一笑,说道:“今天我到宫中谒见大汗,禀报南征战事,于是大汗便封赏于我两副金弓,金箭十余枝;另有黄金百两。这两张金弓,一副我自留用,另外一张须有胆有识之勇士方配拥有,我欲明天到西郊狩猎,看何人所获猎物最多,此弓就归何人所有,诸位意下如何?”众人一听,都齐声道:“元帅英明,多谢元帅。”于是人人都跃跃欲试,产生了欲得此弓的雄心。 伯颜又朗声笑道:“那此事就如此定了,明天天明此弓当归何人,看各位的表现了。”说罢,又举杯道:“今天入宫叩见了大汗,大汗赏赐黄金百两,列位跟随于我,平日少有犒赏,现在我就将黄金赏赐于诸位。”说完,命人将忽必烈所赏黄金托出,一一分赏众人,众人高呼谢赏,人人脸上尽是喜色, 接着伯颜吩咐众人开情畅饮,众人轮流上前给伯颜和伯颜家人敬酒,喝得高兴,有几人竟到了大厅中央摔角取乐,蒙古人生性豪爽,不似大宋拘于礼法,等级秩序甚严。大家玩得高兴,又唱又跳,不拘于礼,伯颜也不以为意,与大伙同舞同乐,又闹又笑。 众人正喝得热闹之际,忽宫中使者来到,却是忽必烈汗传召伯颜到宫中共饮“诈马宴”,原来每年白节,蒙古汗必要召百官进宫饮“诈马宴”,喝马奶酒,接受百官朝贺,以示普天同庆之意,这是蒙古王族世代传下来的习俗。伯颜叩拜谢恩,跨上黑马,带上随从,同使者进宫去了。是晚伯颜在宫中饮到深夜方归。 次日一早,伯颜领了亲随武士一百余人,起程往西郊狩猎,伯武自然跟随,不料伯丹、伯英两兄妹知道父亲要率从出去狩猎,便去了大早,早早候着,见了伯颜,死缠着要跟父兄前往,伯颜经不住两兄妹软磨硬泡,便同意二人同行,两兄妹得到伯颜允许,都心花怒放,各人骑了一匹小马,携了自己的的小弓小箭,跟随伯颜一众百余人气势奔驣地向西郊驰去。 蒙古族本是游牧部落,蒙古人从出生起,便与马啊牛啊等动物结缘,自幼便在马背上长大,骑射也是最基本的生存之术,蒙古贵族子弟又骑射更为重视,是以伯丹、伯英从四五岁起便开始学习骑马、射箭、狩猎。伯颜文武全才,对子女的期许又比常人高了一筹,伯丹兄妹对父亲是既敬又怕,平日的训练付出了多于常人几倍的功夫,虽然年幼,在骑射方面却不亚于一般成人。 一队人马出城直向西行,伯丹、伯英两兄妹马小人幼,但却不甘示弱,挥动鞭子催马急行,居然未曾落下。大约驰了五、六十里,但见前面一大片宽阔的草原,此时正值年关,正是多雪的季节,但见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到处白雪皑皑,横无际涯,天地之间只见一片白色,哪里有野兽的半点踪迹。伯颜命令了几队武士到四处搜寻兽踪。不多会,有武士回禀道:“报告元帅,东南面有一片树林,料想里面定有野兽出没,正是狩猎的好去处,只不过……只不过…。”说到这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伯颜一听有这么个好去处,心中欢喜,伯丹、伯英更是拍手称好。伯颜当下控马提缰,率一众折向东南方向,驰了十余里,果然见前面好大一片树林,远远望去,仿佛是无数身穿白袍肃然林立的士兵,在平坦的大草原来陡然见到一片树林,伯丹、伯英兄妹都高兴得欢呼起来,快马加鞭,率先向林中驰去。 随行的武士见兄妹二人欲进入树林,都脸色大变,皆高声喊道:“小公子,小姐,不可进林,里面危险!”伯丹两兄妹哪里肯听,早张弓搭箭,冲进入林中去了。 众人紧随到了林前,伯颜勒马驻足而视,见整座森林全是参天古树,每棵均径余尺许,皆是合抱之粗,又高又直。不由得暗暗称奇,寻思道:“此处竟有如此大好森林,怎么我竟然不知?”伯颜自幼在西域长大,对上都本就不甚熟悉,只因十多年前代父进京述职,表现得雄才伟略,深得忽必烈汗赏识,就此留在身边,以谋大计。伯颜进宫后,太半时间又在外领兵打仗,在南方时日多于在上都时日,不知道此地还有偌大片森林也不足为奇。 当下环问左右道:“这是何地,这片林又称何林?”伯颜的近身侍卫巴尔音连忙答道:“回元帅,这片林名叫黑森林,只因林密丛深,白天连太阳都照不进去,故叫黑森林;更有传闻说多年来林中闹鬼,曾有不信邪说的牧民进去查探,结果一去不回,几天后,发现都死在林边,全身上下却无一处伤痕。久而久之,再无人敢靠近,更莫说再敢进去了。” 伯颜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再加之见闻广博,文武兼备,自不信鬼神之说,现听巴尔音说来,当下斥道:“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全是无稽之谈,你等不要在此妖言惑众。”巴尔音及众武士听元帅如此一说,哪里还敢吭声,只得唯唯诺诺。 伯颜命众武士在林边搭了帐篷,摆了猎阵,以俟进林畋猎。然后又派了十余名武士进入林中专程保护伯丹、伯英两人。准备停当,一众武士按照预先部署,纵马入林开始围猎,伯颜率十余名武士坐阵帐中,大口喝着马奶酒,抵御严寒,专等众人猎兽归来。众武士皆欲得金弓,故个个奋勇,人人争先,围猎的嗬嗬吼声、野兽的嗥叫声不时从林中隐隐传来。 约摸一、两个时辰,众武士陆续携着所猎取的兽物,回来复命。伯丹、伯英也同众武士归帐,二人均有所获。伯颜见伯丹猎到了两只野兔,一只野狐,还有两只彩翅山鸡。伯英年纪幼小,又是女孩,也得了一只野兔,一只野鸡,不由得大加称赞。兄妹二人虽然周身是汗,又疲又累,但由于实在好玩刺激,加之狩得猎物,得到父亲嘉许,心中激动不已,都兴奋得小脸通红通红的。 伯颜又叫众人将猎物一一摆出,但见有鹿有狼,还有一头花斑豹子,不由心中大喜,也自跃跃欲试。当下说道:“你等先将猎物清点,待本帅也进入林中一试手脚,看能否遇上老虎,猎取一只让你等见识一番!”接着又朗声笑道:“刚才你等不是说林中闹什么鬼吗,纯系庸人自扰,即使有,也被我蒙古拔都儿声威所吓,逃得无影地踪了。”众武士恭维道:“大帅虎威,鬼神自是不敢接近。”伯颜又哈哈大笑。 伯颜于是命伯武相随,又带了十余名武士一同入林,伯丹和伯英又吵着要与父亲同去,伯颜只命伯丹相随,而伯英因年纪太幼,加之适才奔波半晌,小女孩子身体吃不消,伯英只得含泪同其余人等留下。 伯颜意兴勃发,手执金弓,腰悬金箭,纵马而行,当先冲入林中,伯武、伯丹等一从人等紧随其后。进入林中约摸一、二里许,伯颜见该处地势平坦,积雪微薄,正是围猎的好去处,便命伯武率武士四处赶猎,而自己却领了伯丹留在原地专等猎物出现。 不多久,只见一阵马嘶人吼之声,从林中窜出一枝梅花鹿来,但见这鹿鹿角峥嵘,身形硕大,却是一只极健壮的公鹿。伯颜心中大喜,但见他轻舒猿臂,款扭狼腰,迅速伸手从腰间箭壶中抽出金箭,吱呀一声拉开金弓,瞄准梅花鹿腹部,伯颜会挽金弓如满月,只要手一松,那梅花鹿必定中箭倒地无疑,而那梅花鹿还在原地踯躅,仰头四顾,浑不知大难即将临头。 就在这当口,突然“嗖”的一声尖啸,一枝黑色利箭不知从何方流星般直奔伯颜面门射来。 (注:在古代蒙语中,额赤格即父亲之意,额客即母亲之意,斡勤即女儿之意,讷温即孩子之意。白节即汉人的春节,也称“希恩吉勒”,蒙古族与汉人只是叫法不同;拔都儿即勇士之意) ; 第六回 舍身成仁夜 血性塑英雏 那箭来得突兀,既快且急,伯颜恍眼间见那利箭已奔面门而来,闪避万万不能,只得双目一闭,心中暗道:“今番死矣!”眼见伯颜面门即将中箭,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与伯颜并肩而骑的伯丹见父亲危急,竟不及思索,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猛然从马背上跃起,一下扑在伯颜身上,用后背替伯颜挡了这一箭,这一扑之力,二人便双双落于马下。 伯颜摔于马下,弓箭也甩到一旁,见伯丹伏在自己身上,随即明白伯丹挺身为自己挡了这一箭。立即起身,见伯丹面如金纸,已经昏厥过去。只见他右肩背上深插着一枝箭,箭身黝黑,竟是用纯铁所铸。那箭力道十分强劲,这一箭竟穿透了伯丹肩胛,箭尖从前肩透了出来。伯颜抱起伯丹高声唤道:“丹儿,丹儿。”伯丹此时已经昏迷,哪里还听得见。 哪梅花鹿发觉附近有人,惊得一溜烟从林中逃走。伯武和武士正围猎间,隐约听见伯颜叫喊之声,料想有事发生,急忙撤了回来。见伯颜抱着伯丹,伯丹背上中了一箭,不省人事,鲜血直流,伯颜用衣袍紧紧压住伯丹伤口。一武士忙吹响警哨,这是蒙古人用动物骨头制作的一种哨子,用来与同伴间互相传递消息或是传警用的,声音十分清脆嘹亮。这时伯武早跃下马背,抽刀护在伯颜身旁,问伯颜道:“父帅,究竟发生何事,伯丹为身上中箭?”伯颜沉声道:“有人欲刺杀于我,丹儿为我挡了一箭,这次幸亏丹儿,不然我恐怕已经丧命。”伯武一听这还了得,对其余几名武士道:“你们几人快快到林中捉拿刺客,务必要将他生擒,为小公子报仇?”几人齐声道:“是。”上马往林中搜寻去了。 林外巴尔音等众武士听得传警哨音,担心伯颜有事,当下护住了伯英全部驰往林中。一众到得伯颜等人所在之处,见伯丹身上中箭,伯颜正在为其止血,伯英与伯丹兄姝情深,见伯丹浑身是血,忙从小马上跳下,连哭带喊奔向伯丹,伏在伯丹耳边大声叫喊。伯颜见众武士已经到齐,高声说道:“林中伏有刺客,大家要格外小心。谁今天擒到刺客,封千夫长。”众人应道:“元帅放心,我等必定竭尽全力,将歹徒擒获。” 伯颜继续道:“由巴尔音率队进林搜寻刺客,再留一队人马在此作为外援,其余人众,随我一同回府,丹儿受伤,亟需救治。”说罢,将人马一一作了分拔。见伯英哭得可怜,一面安慰伯英,一面取出随身携带的创伤药撒在伯丹箭伤周围,暂时止住了血,因伯丹肩上有箭,又不能贸然取下,只作了简单包扎,然后亲将伯丹缚于背上,跨上黑马,伯武率了十余名武士,护卫着速回上都城中,所狩猎物也全部扔下不要。伯英一路上只是流泪不止。 众人控辔急行,火速回到上都元帅府邸,早有卫士预先回府通报了讯息,安童夫人领府中众焦急地候在府中多时,又有人到宫中向忽必烈汗作了禀报,伯颜是朝中重臣,忽必烈对他大为倚重,闻听此事,立即降旨宫中医治创伤最好的医官到帅府进行救治,待伯颜等人回府时,奉旨施救的三名御医已经到了帅府,作好了一切施救的准备。 伯颜等人一到,众人便拥上前去,伯颜下马将伯丹从背上解下,只见他呼吸微弱,性命堪忧。三位御医上前见了礼,迅速将伯丹接过,抬入房中,俯放于榻上。安童夫人见伯丹伤得如此严重,又知他是代父受箭,伤心流泪不停,口中念佛不止。伯英早在母亲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伯武只一个劲劝慰母亲和姝姝。 一个花白胡子的年老御医向伯颜作了禀报,说明人多烦乱,影响施治,不相关人等理应退下。伯颜便命伯武留下相陪,留下府中医官及几个仆役,应付杂事,供御医使唤。其余人等一概退出,让御医专心救治伯丹,没有命令不得打扰。伯英记挂哥哥,哭嚷着要留下照看,任怎么哄劝都不肯离开,伯颜无奈只得依了。 待众人退出房后,那年老御医将伯丹背部衣袍用剪子轻轻剪开,露出了箭伤,一看之下,倒吸了一口凉气,但见那箭箭杆黝黑,却是用纯铁所铸,深嵌入背部肩骨,穿透琵琶骨而过,箭锋有一半冒了出来。幸喜箭上没有喂毒,否则伯丹焉有命在?年老御医吩咐府中的仆役烧了热水,然后替伯丹上了麻药,从药箱中拿出一把极锋利的小斧,轻轻将伯丹伤口周围的皮肉刳去一小块,露出了森森白骨,顿时血流如注。 年老御医又吩咐同来的中年御医拿出一把极长极大的剪子,用剪子喀嚓一声将那铁箭齐肤剪断。蒙古人每天与弓马为伍,中箭受伤是常事,宫中御医医治伤者,箭长不能拔出,只得将其剪断,然后再施法取出,现下射伤伯丹的是铁杆箭,非得这既锋且利的大剪才能将箭杆剪断。中年御医刚将箭杆挟断,早有另外一位年轻的御医递过一把镊子,将伯丹身子扶了坐直,但见那年老御医接过镊子,张开镊口紧紧夹住伯丹前肩露出的箭尖,手上用劲一抽,但见伯丹身子剧烈抽搐了一下,伯颜、伯武见状不由“啊”的轻呼一声,伴随着这一声轻呼,嵌入伯丹琵琶骨中的那截断箭已被拔出,一道鲜血跟着飞溅出来,直溅得榻上、地毯上、盆中、几位御医身上、脸上到处都是。 另外两个御医快速上前为伯丹上了创口药,将血止住,然后细细将伤口包扎停当,身子平放躺下。此时,那年老御医才嘘了一口气,将夹出的断箭扔入盆中,将血水洗尽,然后重又夹起,在伯颜等人前展示,几人见那箭锋磨得锋锐无俦,在灯光下锃光瓦亮。伯颜看过,知道刺客铁心要取自己性命,当下骂道:“好贼子!”头脑中却飞快旋转着刺杀自己的仇家到底是谁,但他一生杀戮无数,仇家多得数不胜数,便是朝中政敌想要自己性命的已不乏其人,一时之下,又如何想得到是谁。又回想到若非伯丹舍身相救,自己恐怕早已丧命。想这到,不由得心有余悸。 三位御医抹干了额头上的汗水,此时虽是冬季,天气寒冷,但饶是如此,几人还是出了一身大汗,一半原因是忙碌,另一半原因是紧张所致。三人在盆中净了手,年老御医对伯颜说:“禀元帅,公子的箭已经取出,幸喜天佑公子,箭锋上并未喂有**,公子并无性命之虞,但公子肩骨受到重创,即便痊愈后,这只右臂,日后恐会留下隐患。”伯颜道:“小儿年纪尚幼,若就此留下旧疾,岂非人生憾事,御医可有法根治?”那年老御医道:“元帅,《素问·脉要精微论》云:骨者,髓之府,不能久立,行则振掉,骨将惫矣!公子性命无攸,也属万幸,佛祖庇佑了。只要日后精心调养,自会康健。”伯颜见那御医并不正面直答,知道问也无益,便不再多言,谢了御医,命管家阿古拉打了赏。几名御医谢过,又开了几张方子,嘱托按方抓药调治,留下一些治理外伤的药物,交于府中医官,一一交待了服用之法,三人才由阿古拉送了出去。 伯丹一直沉沉昏睡,仍未醒来。安童夫人和伯英知道伯丹已无性命之忧,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伯英年幼,这一天中,经历了许多事,又困又累,知道伯丹已无大碍,头一歪便靠在伯丹榻沿熟睡过去。安童夫人吩咐丫鬟仆妇抱到隔壁房中睡了。伯颜等人见伯丹无碍,也悄悄退出室去,只留下医官及两个仆妇招呼服侍。 伯颜从房中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见天色早黑,已经是初更时分,天空又稀稀落落飘起了雪花。适才因牵挂伯丹伤势,这一忙乱竟不觉时间飞逝,已过了两个时辰。伯颜来到正厅,见巴尔音等众侍卫候在厅内。厅门口檐下却停着几具尸体。心中一惊,却待要问,巴尔音早上前将事情作了禀报。 原来留下来搜寻刺客的两队武士在黑森林各处展开搜索,但见到处树影森森,要找个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众人分成几拔向东南西北搜寻了多时,都一无所获,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只听林中枭鸣狼嗥,说不出的阴森诡异,加之平日之间听到的妖魔鬼魅的传言,人人都胆颤心惊,可又怕找不到刺客受到伯颜重罚,故壮着胆子勉力而为,只不过皆在尽人事罢了。 正搜查间,忽听北边传来几声马嘶和人的惨叫声,接下来便寂无声息。东西南边的武士一听猜想可能北边出事,都急急聚集过去,但见北边林中空地上,三匹马,三个武士横七竖八倒在雪地上,众上上前一看,马和人都已气绝,但身上尚有余温,显然是刚才发出声音时方才遇害,众人又再看时,见马和人全身上下无一伤痕,也无血迹。便在此时,各人心中都不约而同想到鬼怪的传言,又想起无故身死的几个牧民。“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样的死法,不是鬼怪作祟又是什么?想到这,人人不由得毛骨悚然,互相使了眼色,抱了同伴的尸体,飞身上马,争先恐后驰出林来,好似鬼魅已然在身后追来,无人敢回头看上一眼。直到出了黑森林,又奔出了几里,大家才松了一口气,放缓了速度。众人将尸体带回来后,请了军中忤作了检验,却查不出任何死因。 当时伯颜等人正在营救伯丹,巴尔音等人不敢打扰,现下伯颜从内室出来,方敢禀明一切。伯颜听了也大为疑惑,来到檐前,细细查验了几具尸体,饶是他戎马半生,见多识广,也是一头雾水,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当下命人将尸首抬走,吩咐好生抚恤死者家眷。然后叫众人散了,自去歇息。 当晚伯颜草草作了休息,等天色放亮,盥洗完毕,便带了随从跨上黑马进宫谒见忽必烈汗,见过忽必烈汗后,先谢了关切之恩,禀明了昨日狩猎时伯丹舍身相救的经过,忽必烈听了大为嘉许,说道:“古之汉人有割肉奉母的佳话,现今我蒙古有伯丹舍身救父,岂不犹胜古人。‘仁者先难而后获。’伯丹小小年纪,便能舍身成仁,可谓孝勇仁三全,正是少年出英雄,不愧为我大蒙古的拔都儿。”伯颜一听大喜,跪下谢道:“多谢大汗封赏小儿。”原来拔都儿是勇士之意,忽必烈话一出口,自然将伯丹封为了蒙古勇士。伯丹才十二、三岁年纪,便得大汗这一封赏,却是每个蒙古武士平生梦寐以求的光荣,伯颜自然是喜出望外。自此,伯丹便成为蒙古最年轻的御封拔都儿,他舍身救父的事迹很快就传遍草原。 接着伯颜又报告了几名武士在林中的蹊跷死因。忽必烈汗听后也深感诧异,当下又降旨加泒三百名宫中武士保护帅府,以防有人再来行刺。伯丹是他股肱之臣,当然不容有丝毫闪失。伯丹见天恩浩荡,自是感激涕零,誓死效忠。伯丹谢恩回府之后,宫中早已加派了武士,加强了哨卫巡逻,将整个帅府护卫得滴水不漏,莫说是人,就连只苍蝇飞不进去。 伯颜当日又泒巴尔音挑选了数百余名勇悍的武士到黑森林进行围捕搜寻,探究根源,破解密团。谁知傍晚众人归来,非但一无所获,又死了五个武士,死状和前三个一模一样,全身上下无一伤痕。伯颜见状也是无计可施,就鬼怪一事不由得将信将疑。眼见死者越众,也就不再泒人到黑森林。只是嘱咐众卫士加紧防备,留意形迹可疑之人。自此,黑森林奇诡之事自是越传越奇,当真是谈“黑”变色,久之,那黑森林变成了当地人的一块禁地,无人再敢涉入。 此时的蒙古,各分封汗之间,为争夺权位土地,也是内战不休,兵荒马乱,百姓不得宁。过了不久,忽必烈汗准备召开忽里台大会,邀集钦察汗别儿哥、察合台汗阿鲁忽和伊利汗旭烈兀前来赴会,重新推选大汗,于是任命伯颜为左丞相,共商国是,南征大宋一事已无暇顾及,只得暂且搁下。 伯丹中箭获救后,第三天早上方才醒来,只觉肩膀阵阵剧痛。右半边身子动弹不不得,又听床沿微有鼾声,睁眼一看,却是伯英,头枕在榻沿睡得正香。这时一仆妇见他醒来,便近前说道:“二公子,三小姐担心你的伤势,这两日不眠不休守在你榻边,累了就伏在榻沿打个盹,小小年纪,真是难为了她!”伯丹见伯英如此关切自己,不由得心中大为感动。伯英此时听得人声已被吵醒,她揉了揉眼睛,见伯丹醒来,喜上眉梢,说道:“二哥,你终于醒啦,我去告诉额赤格和额客。”说完站起身来,飞也似地向伯颜和安童夫人报信去了。 伯丹经过医官精心调治,伤势也日趋稳定,加之忽必汗的封赏,使得他一时声名鹊起,蒙古的达官贵人也借机来巴结伯颜,是以来探视之人今天你送人参,明日他送鹿茸,熊胆、燕窝、熊掌等大补之名贵药材堆了满满一屋,忽必烈汗自又给了许多赏赐,常泒宫中御医定期前来探诊。 帅府的守护依然严密,就连伯丹房里房外每天都有卫士昼夜轮流守卫。伯颜感念他舍身救己,一有空便亲往看望,有时甚至端药递水。伯英与伯丹自小一起长久,感情笃厚,每天一大早就来到伯丹房中,陪他说话解闷,逗他取乐,常常深夜才会离开,兄妹之情比以往又深了一层,伯丹虽在病中,但却从未感到过如此的温馨快乐。 伯丹此际只有十三岁,正是身体长成之际,新陈代谢、机体循环较快,再整天辅以千年人参、极品鹿茸滋补,益气养血,对外伤大有好处,经过精心调治,伤势一日好胜一日。过了两三个月后,手臂居然已能轻轻活动。 半年后,手臂也经能活动自如,肩骨依旧有疼痛之感,又将养了二、三个月,伤势也基本痊愈,可前肩后臂箭伤之处却留下了永远无法治愈的疤痕,伯丹也不以为意。此时,已进入初秋,北方气候逐渐变冷,整个大草原一片肃杀之气,中秋佳节也渐趋日近。 伯丹疗伤的这些时日里,那“三残婆”几乎每天都来到他室内清洁打扫,洗涮马桶,端屎端尿,她本是个低贱的下人,又蒙元帅府收留,这些本是她份内之事,她虽又瞎又哑又瘸,但每次做这些事,都勤勉细致,做得又快又好。伯丹虽然年幼,但也看在眼里,每每也会向她投上致谢的目光。可三残婆却面无表情,好象永远都不会笑的样子,或都她从生下来就不知道什么是笑,永远都是一脸的愁苦。但有时那只独眼会在不经意间看着伯丹,透露出怨毒的光芒,这一点,谁也没有察觉。她一个低贱的下人,谁会留意她呢。就连她这个人也没有谁留意,更何况她看人的神色呢。伯丹自然更不会留意,他是蒙古丞相兼元帅的儿子,小小年纪便被敕封为拔都儿,名动草原,身份何其尊贵。加之他还是一个孩子,他怎么会留意到府中一个身份极低的人用怎样的眼神看着他呢! 其时忽必烈已基本将皇族之内乱肃清,汗位更加牢固,而伯颜在其间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伯颜已然成为了忽必烈的左膀右臂。转眼中秋佳节已到,这一日,忽必烈传旨伯颜到宫中共度中秋,他知晓伯丹伤势基本痊愈,便命伯颜领伯丹、伯英兄妹一同入宫,同庆佳节。 原来几年前伯颜也曾带伯丹、伯英进宫两次,并在宫中与忽必烈之女茶伦公主玩耍过,茶伦公主是忽必烈的三公主,只因生得漂亮聪明,性情温婉乖巧,所以最受忽必烈宠爱,但宫中兄妹与茶伦年龄相差太大,无人陪她玩耍,未免时时感到孤单寂寞。三年前,忽必烈得知伯颜两名子女与公主年龄相仿,便在茶伦十岁诞辰之际,吩咐伯颜领伯丹、伯英进宫与公主一同庆寿。伯丹与公主同岁,而当时伯英只有六岁。茶伦公主与伯丹兄妹一见如故,三个孩子玩得非常开心。过了不久,正逢中秋佳节,茶伦公主又向父汗吵闹着要见伯丹兄妹,忽必烈于是便再传召命兄妹二人入宫与茶伦公主相会。 近几年来由于内部皇族争战不断,加之南征频繁,忽必烈无暇理会这些琐事。茶伦公主也日渐长大,深懂人事,虽然时时想念伯丹兄妹,但不想给父汗多添事头,因此再也未提及此事。此时闻知父汗召伯丹兄妹进宫,自然是兴奋异常,喜出望外。 伯颜接旨后,带上伯丹兄妹乘马同进宫来,伯丹兄妹几年未到宫中,只觉一切新鲜奇特,左顾右盼。原来忽必烈在兴建上都时,所有的宫宇楼阁,皆用大批汉人建造,仿汉人的建筑模式,全城由宫城、皇城和外城三重城组成,外城周长约二十里。宫城墙用砖包砌,四角有楼,内有水晶殿、鸿禧殿、穆清阁、大安阁等殿阁亭榭,将河水引入城内建有池沼。宫城内有大理石宫殿,甚美,其房舍内皆涂金,绘重重鸟兽花木,工巧之极,技术之佳,见之足以娱乐人心目。内城为皇城,外城为市区,城内有宫署约六十所,各种寺庙一百六十余处,有大明、仪天、宝云、宸丽、慈福、鸿禧、睿思等殿,大安、延春、连香、紫檀、凝晖等阁;绿珠、瀛州两堂以及振堂等重要建筑。 忽必烈在水晶殿召见了伯颜,茶伦公主见到伯丹兄妹,早已跑来牵着二人手到宫中花园玩耍去了。几年不见,三人均长大了许多,茶伦公主渐渐出落得清新脱俗,足见是个美人胚子,浑不象北方草原上长大的公主,倒象是江南长大的大家闺秀。 三个孩子在花园中游戏喜闹,尽兴玩耍,忽必烈与伯颜在殿中商讨军国大事。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明月渐显,早有宫中御厨准备好丰盛的晚宴以及月饼、新鲜瓜果等肴馔。中秋佳节是团圆节日,宫中嫔妃、王子、公主及赴宴王公大臣一应人等早按尊卑之序坐下。此时,明月当空,直照入殿中,使得整个水晶恰如仙境一般。忽必烈心情绝佳,说道:“今天是合家团圆之日,各位要开怀畅饮,不必拘泥。北宋词人苏东坡曾有歌诵中秋的名词一首,我朗诵与诸卿如何?”众人皆道:“此是我等之幸,愿洗耳聆听。” 忽必烈豪兴勃发,起身端着手中金杯,向着殿外硕大明月,曼声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该词是北宋著名词人苏东坡所写的《水调歌头·丙辰中秋》,是传诵一时的佳作。忽必烈孺慕汉人文化,一有闲暇,便研读汉人书籍,在宋代词人中,对东坡先生尤为推崇,并对其诗词时时加以揣摩。现下他朗声诵来,声情并茂,竟有七分打动人心之处。一词既终,宫中饮宴之人听了无不拍手称赞。 接下来,众人饮酒赏月,那忽必烈几年前曾见过伯丹一面,当时伯丹年纪幼小,未加留意,今日一见之下,见伯丹已长成半大之人,并且眉清目秀,加之他舍身救父,心中便有几分喜欢。蒙古人素来最敬重的就是有胆有识的英雄,忽必烈心念微动,向诸臣说道:“今天是赏月佳节,在民间,我蒙古一族皆会举行“追月”聚会,意为不向自然低头,推崇英雄之意。我蒙古一族历来英雄辈出,从我先祖铁木真汗始,出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今晚宴中就有一位蒙古拔都儿,待我与诸卿引介。” 在场之人闻得大汗如此一说,便有一些平作战勇猛、屡立战功的人想到:“大汗可能要向诸臣引介自己,果真如此的话,那就名扬大漠,光宗耀祖。”又有一些王公贵族中的佼佼者踌躇满志,对照之下,认为大汗说的拔都儿非己莫属。即便忽必烈的几个王子,均心中忖度:“莫非父汗有意要在诸臣面前选接班人,从我们兄弟中有意提点一人。”顿时个个身板挺直,精神抖擞,专等大汗金口点名。 岂料忽必烈说道:“我要向各位引介的少年英雄乃左丞相伯颜小公子伯丹便是。”说罢,令伯丹站起。众人一看,皆大吃一惊,见伯丹年纪尚小,都心存疑惑。 忽必烈继续说道:“伯颜丞相一年前在黑森林遇袭,诸卿已有耳闻。但那次却是他小儿子伯丹在万急中舍身相救,方可保无恙。”众人知伯丹因舍身救伯颜名扬草原,万没有想到竟是一个十余岁的孩子。 忽必烈亢声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能在危急时刻舍身成仁,这才是最值得宝贵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勇敢,这也是我蒙古无敌于天下的原因,这才是真正的勇士。诸卿说是与不是?” 饮宴之人见忽必烈如此推崇伯丹,又觉得忽必烈言之成理。当下齐声道:“大汗所说甚是,大汗英明,伯丹公子为我大蒙最年轻的拔都儿当之无愧。” 忽必烈哈哈大笑,旋即又道:“现下我要考较伯丹三个问题,如若他能一一答出,我将有一件大事要在当晚向诸卿宣布。” 一时间,水晶殿内诸臣都屏息静气,专等忽必烈说出考较伯丹的三个问题。 ; 第七回 锋芒初显露 长天列战云 忽必烈站在大殿正中,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伯丹,其实是有意试探他的胆量,他见伯丹目光与他正视,丝毫无惧怕闪躲之意,心中不禁暗暗嘉许。寻思这孩子虽然小小年纪,却胆略过人,颇有大将之风,常言道:三岁看老,将来必成大器。 忽必烈说道:“伯丹,你听好了,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蒙古男儿?”伯丹一怔,立即高声答道:“当然是,大汗。”声音中虽带几分童稚,却也是正气凛凛。 忽必烈微微颔首,又接着问道:“你爱不爱我大蒙?”伯丹答道:“作为蒙古男儿,爱我大蒙理所应当。”忽必烈微微颔首,目光一凛,突然厉声道:“哪么,今天你敢发誓,永远效忠于大蒙,永远效忠忽必烈汗吗?” 伯丹将胸膛一挺,将右手放于前胸,大声回答道:“天上明月作证,伯丹将永远效忠大蒙,永远效忠忽必烈大汗!”忽必烈走近前去将双手搭在伯丹的肩膀上,哈哈大笑说道:“好小子,不愧是我大蒙最年轻的拔都儿,果真气质非凡。”回身令道:“拿酒来。”早有人递上一碗马奶酒。忽必烈将酒接过,递与伯丹道:“把这碗酒干了。”伯丹伸手接过,高声说道:“谢大汗。”仰首将碗中之酒喝得干干净净,虽然蒙古人自小擅于饮酒,但伯丹平日饮酒却不多,此时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将整碗酒一口气喝下,竟是面不改色。殿内众人见伯丹不过十余岁,但竟有如此胆气豪情,也不禁暗暗佩服。 忽必烈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好,好。”然后环顾大殿左右,高声道:“现在我将宣布一件大事。”他向席中的察伦公主招手道:“察伦好女儿,你且过来。”察伦公主见父汗召唤,从席中起身来到忽必烈身畔。忽必烈左手拉住察伦右手,右手拉住伯丹左手,将茶伦和伯丹的手搭在一起,对大殿中诸臣说道:“今天我就将我最心爱的女儿察伦公主许配于伯丹,请在场诸位作为见证。因二人年纪尚幼,今晚权且定婚,待过几年长大成人再为他们完婚。”殿内众人一听,齐齐起身祝贺说道:“恭喜大汗。” 察伦公主今年刚十三岁,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对男女之事也略知晓,蒙古人虽较汉人开放,但毕竟是儿女之事,听得父汗当众许婚,不由得脸上一红,“嘤咛”一声摔开了伯丹的手,跑进了后殿内室。殿上众人见公主害羞,不由得都哈哈大笑起来。察伦公主跑进后殿寝室,坐于铜镜之前,但觉脸上发热,镜中之人双颊酡红,宛如喝醉酒一般,她呆呆看着镜中自己半晌,看着看着,莫名其妙地“扑噗“一下笑出声来。 殿内伯丹突然听忽必烈当众宣布许婚,一时间呆了,竟不知如何是好,只傻楞楞站着。忽必烈沉声道:“伯丹,还不跪下谢恩。”这时伯颜从席上急步来到忽必烈面前跪下奏道:“大汗,此事万万不可。”忽必烈面色一变,厉声道:“怎么,你敢抗旨?”伯颜惶恐答道:“大汗息怒,微臣焉敢。”忽必烈又问道:“难道我家公主配不上伯丹?”?伯颜磕头道:“禀大汗,公主身份尊贵,我是怕小儿高攀不上!“忽必烈面色变得缓和,说道:“哪还不快快谢恩。”伯颜一听,只得拉了伯丹跪下叩谢道:“谢大汗赐婚。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其实忽必烈赐婚还另存私心,他知伯颜雄才大略,才能超于常人,不愿久居人下,日子长了恐难以驾驭,便想借此将伯颜父子紧紧拢于身边,永远忠于蒙古,为己卖命。 殿内之人见伯颜突然之间成了皇亲,身份地位又非昔日可比,实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当下人人争着都上前恭喜道贺,伯颜面上却并无多少欣喜之色,只是勉强应酬,这一点谁也没有察觉。 忽必烈又示意左右捧上一张金弓,他平举手中金弓对伯丹说道:“古代有后羿射日的传说,我蒙古男儿历代追日逐月,造就丰功伟业,现在我将此弓赏赐于你,并封你为追日附马,以示我蒙古一统天下的雄心。” 伯丹跪下平举双手将弓接在头顶,叩谢道:“多谢大汗赏弓赐名。”自此,伯丹便成了忽必烈的追日附马。 自中秋之夜成为御赐附马后,伯丹又比以前多了一层身份,忽必烈对他的关心更甚,隔三叉五便派宫中御医探视,为其诊疗,伯丹身体恢复得越发快了,再过得一、二个月,便恢复一如往常,会感到右臂偶有不适,也只是须臾间的事,无甚大碍,伯丹也没有放在心上。 伯丹与察伦虽已定婚,但两人年纪尚幼,离成婚之日尚远,忽必烈有意增进两人情感,常以查验伯丹弓马学业为由,一个月至少两、三次召伯丹进宫,目的是为了给察伦和伯丹见面的机会,伯丹每次均要带上伯英一同前往。伯丹和察伦虽已定婚,但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是以也没有成人男女的拘谨与羞涩,三人还是象往常一样一起谈论诗书、游戏玩耍,不过随着相处日久,相互了解渐多,三人感情日渐加深。 这一日,忽必烈有事急召伯颜入宫,原来西面传来消息,阿不里哥余部在西部发动叛乱,想卷土重来争夺汗位,此时阿不里哥已死,作为忽必烈的弟弟,阿不里哥是忽必烈最强劲的汗位竞争对手,忽必烈刚刚于一年前结束了蒙古四年的内乱,阿里不哥也在战后病亡,而他的手下散兵溃将也乘乱逃往西域。 阿不里哥手下有名大将名叫脱术赤,当年曾在燕京被忽必烈囚禁达一年之久,故对忽必烈恨之入骨,现下阿不里哥既死,忽必烈对余党也没再深究,岂料阿不里哥部下还有五六万人马,到西域后又重整旗鼓,收集得三四万人马,脱术赤竟乘机鼓动,纠集两部人马,共约十万大军,打着为旧主报仇的旗号,一路隐藏行踪,急速行军,兼带烧杀抢掠,直奔上都而来,待探子来报时,离上都也不过百里之遥。 忽必烈闻报大吃一惊,仓猝间召集百官商议,并命伯颜为大元帅,领兵十万外出迎敌。此时整个上都百姓闻听叛军杀到,一时流言四起,众说纷芸,说上都即日不保,城中人人面临大难,于是闹得人心惶惶,平民百姓拖儿带女四处奔逃。为稳定人心,朝中百官建议忽必烈领兵亲征。忽必烈见形势严峻,只得从大局出发,当即宣布御驾亲征,命伯颜领前部军马,迎敌脱术赤叛军。 伯丹、怕英恰巧在宫中和察伦游玩,察伦听得忽必烈要御驾亲征,讨伐叛军,当即找到父汗吵着三人欲一同前往,忽必烈疼爱女儿,不忍拂逆其意,只得点头同意。命侍卫严加保护三人,又命三人紧紧跟在自己车驾周围,不得远离或乱跑,三人一一谨遵。 伯颜领前队大军于脱术赤叛军对峙于上都西部百余里处,但见叛军杀气腾腾,黑压压屯于草原之上,密密麻麻多如蚁群,两军摆好阵势,叛将主帅脱术赤狂妄不已,骑在红枣马上于两军阵前的不停辱骂叫嚣,破口大骂忽必烈卑鄙无耻,杀弟夺位,又骂忽必烈是反复无常小人,并扬言要与忽必烈决一死战。 伯颜也脱赤术对阵后,懒得和他作口舌之争,待两军列队已毕,当下手中令旗一挥,大军潮水般攻向叛军。三军得知忽必烈御驾亲征,士气大振,个个以一当十,但听战鼓声咚咚、号角声响呜呜,,两军呐喊声、兵器相交声,马嘶声传出数十里,双方军队已经混战在一起。 脱赤术叛军虽有十数万众,但大多都是残兵败将和临时招募来的乌合之众,战斗纪律和经验多有不足,但见伯颜大军来势凶猛,不由得人人心中恐惧,阵脚大乱,被杀冲一阵后,全部四散奔逃,溃不成军,败象已现。 忽必烈扎帐中军,坐阵山头,居高临下,此刻见叛军被杀得四处溃散,不禁心情大悦,哈哈笑道:“脱赤术真是愚蠢之极,异想天开,以一群乌合之众,居然敢于本汗对抗,无疑是以卵击石,自不量力。传旨下去,生擒脱赤术者,赏黄金五百两,封万夫长一职;杀死脱赤术者,赏黄金二百两,封千夫长。”左右立即传下令去,蒙军一听有赏,士气更振,杀敌更勇,都想生擒脱赤术,以获封赏,如此一来,叛军更是抵敌不住。 伯丹、察伦及伯英侍立忽必烈身畔,见广阔的大草原上如蚂蚁般的军队,来往冲突,杀声震天,声势浩大,撼天动地,实是生平仅见。伯丹身挎忽必烈所赐金弓,只看得浑身热血沸腾,当下上前几步,向忽必烈单腿跪下说道:“启禀大汗,伯丹也想下山和众勇士一起杀敌立功,请大汗恩准。”忽必烈见如此恶战伯丹尚且不惧,小小年纪便胆量过人,心内赞赏。当下微微一笑,问道:“战场之中刀箭无眼,随时有丧命的危险,难道你不怕吗?”伯丹昂然道:“作为蒙古男儿,理应为国杀敌,伯丹不怕。” 忽必烈一听此言,哈哈大笑道:“好小子,真是将门虎子。不过,你年纪太小,今天战场之中还不需要你出力,待过几年你长大后再杀敌立功,现在暂且退下。”言语中大有威严,不容违抗。伯丹见大汗并未应允,激发内心的傲气,心想:“大汗看我年幼,瞧我不起,人人均知我被封为附马,又是蒙古最年轻的拔都儿,皆信为不过是大汗对我的偏爱,今天我非要抓几名叛军,让他们不敢小觑于我。” 当下悄悄退到一边,偷偷跨上自己坐骑,挥舞手中短刀,呐喊着向山下战场中冲去。察伦和伯英就站在伯丹身边,突然间不见伯丹,再看时他已经独自冲向战场,欲待阻拦,已经去得远了,两人担心伯丹安危,当即也迅速上马,叫喊着追赶伯丹去了。 忽必烈及周围将士正凝神关注着战场上状况,哪料到三人会如此大胆,待得有所察觉,三人早已下山,往战场中去了。众人不由大惊失色,忽必烈更是胆心察伦安危,当下亲命手下大将忽尔文领兵火速救援,务必要将三人安全救回,忽尔文应得一声,领了一百名蒙古勇士快速下山救援去了。 伯丹骑马冲向战场,心中又是兴奋又是紧张。知道两军中身着红色衣服的却是蒙古士兵,身着黑色衣服都是叛军。当下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向叛军乱砍乱杀。 脱赤术大军节节溃败,自己被蒙军围在垓心,一、二百名部属护卫着他左冲右突,意欲突围逃遁。蒙古军士都知脱赤术是叛军主帅,能生擒到他大汗重重有赏,当下只将他及部下一众团团围攻,并不害他性命。脱赤术见手边将士一个个战死,而自己如瓮中之鳖,眼看即将束手就擒。 正焦急之间,但见一个十三、四岁正挥刀骑马冲入阵中,他瞥眼瞧见这少年衣饰华贵,肩上还斜挎着一张金弓,当即断定这少年非富即贵,说不清是忽必烈之子,心想如若能将他生擒,自己就多了一颗与忽必烈谈叛的砝码,到时自己就掌握了主动权。心念既动,当下一抖缰绳,举刀策动坐骑向伯丹冲了过去。 伯丹正纵马在阵中举刀砍杀叛军,浑没留意到脱赤术径奔自己而来。察伦和伯英此时已经追了上来,冲入了战场之中,离伯丹不过一余丈远的距离。脱赤术想将伯丹生擒,驱马驰近伯丹,伯丹见一个身着盔甲的魁伟敌将冲至自己近前,便挥起手中刀当头砍去,脱赤术举起手中刀一挡,伯丹只觉虎口一震,刀便脱手而飞。伯丹年纪尚幼,力量有限,脱赤术本是能征惯战的大将,勇武有力,伯丹与之相比自然力量悬殊。 脱赤术将伯丹手中刀震飞,不想伤他性命,便腾出左手来,欲将伯丹活捉,正在此时,察伦和伯英堪堪赶到,二人见脱赤术即将抓住伯丹,心中关切,一个叫道:“不准伤害伯丹。”另一个却叫道:“别伤害我二哥。”叫喊声中,察伦早举起手中马鞭向脱赤术后背狠抽了过去,那脱赤术只觉后背一痛,早已挨了一鞭,吃痛之下,当即勒马回头,见一位十、三四岁女孩在后用皮鞭抽打自己,当下回身一刀,正砍中察伦手腕,察伦顿觉手腕一痛,鲜血便流了出来,皮鞭失手掉于地上。便在此时,伯英到了脱尔术身侧,竟从小马上一下蹿到脱赤术身上,用力搂住他后颈,死死抱住,又抓又咬,脱赤术右手用力向外一拐一撞,正中伯英心窝,伯英力小身轻,只觉胸口一痛,眼前一黑,两手便即放松,身子不由自主摔出,掉在草地之上,晕了过去。 脱赤术瞬间伤了察伦和伯英,正欲再度擒拿伯丹,眼看伯丹便要手到擒来,忽尔文率领救援的一百名勇士已经只在几丈开外,那忽尔文见状,迅捷引弓搭箭,早一箭流星般射向脱术赤,脱术赤手臂中箭,“唉呀”一声掉落于马下,他手下众人被蒙古勇士一阵冲杀,早已经死伤无数,此时又见主将中箭,各各四散奔逃,忽尔文早命部下将伯丹三人救出,他驰上前去,将掉落马下的脱术赤生擒过来。 叛军一旦得知主将被擒,俗话说:蛇无头不行。不由军心大乱,毫无战心,兵败如山倒,弃弋投降者无数,伯颜指挥大军追杀出几十里之地,直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方令收兵返回,命人清扫战场。这一仗叛军主力基本被全部清剿,所剩不过是散兵游勇,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忽尔文将中箭负伤的脱术赤生擒,缚于马上,一众人保护伯丹,并将察伦、伯英抬上,齐回到山头向忽必烈复命。伯丹在阵中只受了点轻伤,察伦右手却被脱术赤砍了一刀,流血不止,伤势颇重,早有人为她止了血,作了包扎,而伯英被脱术赤反手撞于马下,昏迷不醒。 一众人回到忽必烈营帐,早有军中医官为察伦、伯英施救,伯丹自知闯了大祸,上前跪在忽必烈面前说道:“伯丹无知,违抗大汗旨意,一意孤行,害得公主和伯英受伤,求大汗处置。” 忽必烈见伯丹衣衫破碎,身上血迹斑斑,哼了一声,戟指对伯丹厉声说道:“伯丹,你好大胆,居然私自出战,差点送了性命不说,几乎害了我察伦公主,你知罪吗?” 伯丹叩头道:“伯丹该死,请大汗降罪。”忽必烈喝道:“你小小年纪,竟不服军纪,将来长大怎生得了,论罪当斩,来人,将伯丹绑了。” 早有军士应了一声,三两下将伯丹绑得结结实实。忽尔文及众勇士见大汗震怒欲斩伯丹,急忙上前跪下,说道:“大汗且慢,臣等有话要说。”忽必烈说道:“你等有何话说?”忽尔文说道:“禀大汗,附马年幼,不识军规,但却是一片杀敌报国之心所致。再说,若非附马,微臣等人也不能将叛军首领脱术赤生擒,我军若非生擒脱术赤,叛军也不会如此一败涂地,如此看来,附马也算有功。” 此时,伯颜也班师复命,早已得知全情。当下火速来到山头营帐,上前跪下叩道:“请大汗暂且息怒,容我禀报战情。”忽必烈命人将伯丹押到一旁,再行发落。 伯颜禀道:“叛军主力已被我大军尽数歼灭,所剩余孽已经不足为患。我军剿获战马兵器无数,军粮数十万担。大汗从此可无忧了。”忽必烈听了哈哈大笑,挥手说道:“将脱术赤带上来。” 早有人将脱术赤五花大绑推推搡搡带了上来,那脱术赤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肩上中箭,来到帐前,见了忽必烈却是昂然不跪。忽必烈见他颇凛然不惧,于是问道:“脱术赤,今天你被我生擒活捉,可服气么?”脱术赤冷然道:“我若不是欲生擒身挎金弓那小子,你们如何能将我生擒,鹿死谁手,还殊难预料,我为何要服你?” 忽必烈又道:“现今你已成我俘虏,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如若你投降于我,为我效命的话,本汗或可饶你一命。” 脱术赤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多年前,我落于你手,后幸而脱逃,能活到今天,这条命算是拣来的,要杀便杀,何必罗唆,要我投降于你,别作梦了。”说罢,将头扭在一边,再也不说半句。忽必烈欣赏他的骨气,料想他也不会降服,当下命人将脱术赤手足筋挑断,将他扔于草原之上,任其自生自灭。那脱术赤既成残废,十余天后,竟活活饿死草原之中。从此,忽必烈才真正实现了内部统一安定。 忽必烈见众将为伯丹求情甚切,寻思若非伯丹,生擒脱术赤实非易事,当下说道:“伯丹不顾军令,私自冲入战场,但念在他一片忠心,又为捉到脱赤术创造了大好时机,为我军大打胜仗立了一功,功过相抵,不再问罪,若以后若敢再犯,定斩不赦。”说到最后,也是声色俱厉。伯丹自忖必死无疑,听得忽必烈赦罪,大喜过望,父子二人急忙跪下谢恩,身上都惊出一身冷汗。 忽尔文等人救了三人并借伯丹之力擒了脱术赤,忽必烈按之前旨意,封了忽尔文为千夫长,其余将士各有封赏,一时间山呼万岁之声震动草原,忽必烈将一切安拔停当,便命班师回上都。 平叛一役察伦公主、伯英为救伯丹均负了重伤,伯丹见二人小小年纪,竟不顾自身安危,以命搭救自己,心中感动不言而愈,歉疚之情更常萦于心头,心想只因自己一时鲁莽,差点酿成大祸,真是一死不足报万一,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二人养伤期间,伯丹更加殷勤倍至,小心服侍。隔三叉五便进宫探视察伦,此时他已经是追日附马,人人皆知,是以进宫便来去自如。察伦受的只是外伤,经宫中御医精心调治,又见伯丹无事,心中大慰,伯丹常常进宫陪在身边,讲些笑话、故事,逗她取乐,心绪颇佳,因此伤势好得较快,一、两个月后,就差不多痊愈了。伯英年纪幼小,被脱术赤撞于马下,身上负伤,加之受了惊吓,这一来,差不多三、四个月才慢慢复原。这段期间,伯丹差不多每天都要端药递水,常在身边照顾。经过此次患难,伯丹与二人的情感又比以前增进了许多。就察伦而言,是一种难舍难割远异友情的男女之情。对伯英而言,却是一种血浓于水的兄姝之情。 黑森林之事、平叛之役既远,除了帅府中的正常护卫巡逻外,元帅府中的一切都恢复了往常的秩序。伯颜正与忽必烈商议南征之计,因涉及机密,常常彻夜不归,行踪神秘,府中之人平常也难得一见。伯丹伯英又一如往常一般,按时习文操练弓马,有空便进宫看望察伦公主,如此过了半载。 草原的气候变幻莫测,刚刚还是阳光普照,转瞬间便乌云密布,暴雨倾盆。这一天晚上,天气风云突变,阴霾密布,一堆堆的乌云笼罩在上都城上空,象是要将整个上都压碎一般。整个草原变得异常安静,连犬吠之声都不曾一闻,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寂静。 夜已渐深,伸手不见五指。元帅府内,伯丹的寝室烛光早灭,此时的他已经进入了梦乡。突然间他卧室的窗户被轻轻拔开,悄无声息地跃进一个黑衣人来。这人身形纤瘦,仿佛对伯丹房中一切都十分熟悉,虽在黑暗之中,但她对伯丹房中的摆设,房屋的格局分外清楚,房中虽漆黑一团,但她却没碰到房中的一椅一杌,只见她身手敏捷,潜足蹑踪,一步步向伯丹床前靠近,待走得近时,她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匕首,那匕首在黑暗中光芒闪烁。但见她高举匕首,一刀刺向熟睡中的伯丹。 突然间一道闪电从窗子的空隙中射了进来,划了一道极亮极亮的光,睡梦中的伯丹嘴里面梦呓了一句,一脚踢开被褥,翻了一个身,仰面而卧。哪黑衣人刚要刺向他身体的刀陡然在半空中停住了,她出刀快,收得更快,这是她苦练了十余年的功夫,已经做到了收放自如。因为只一刹那间,她看到了伯丹胸口那颗豆大的红痣,还有颈中挂着的哪一块绿色翡翠。尤其是哪颗红痣,在那一道闪电的照射下鲜艳欲滴,直令她触目惊心,头晕目眩。紧接着一个震耳欲聋的霹雳在上空巨响,黑衣人轻轻惊呼了一声:“丹儿!”手中的刀也“当啷”的掉在地上,惊呼声、刀的落地声被霹雳声完全淹没了,榻上的伯丹却丝毫不知,仍沉沉睡着,不时发出几句梦呓。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哩啪啦打了下来,将屋顶和院子中的花草树木打得伤痕累累,整个草原在黑暗中瑟瑟发抖,暴风雨终于来了。 黑衣人颓然坐倒在地,全身象虚脱了一般,就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虽然外面雷电交加,风雨如晦,但伯丹依然睡得很沉,只听他嘴里又咕嘟了一句,又翻了一个身,脸孔向外,面对黑衣人。 黑衣人呆呆得坐在伯丹寝室的地上,望着睡梦中伯丹略带稚气的脸孔,不由得颤抖得伸出双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庞,可突然想起了什么,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就这样良久良久,她的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是惊喜?是痛苦?是希望?是失望?是无奈?是悲哀?还是什么?还是什么也不是?只是一片茫然?她也不知道。她的心里,好象打翻了五味瓶一样,酸甜苦辣涩混在一起,这是什么滋味,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闪电一个接一个射了进来,霹雳一声急似一声打将下来,伯丹依然熟睡未醒。闪电照在黑衣人的脸上,只见她眇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独眼却在黑暗中闪着亮光。她拾起地上的匕首,毅然站起身来,扯掉脸上的面罩,电光照射下,露出一张愁苦的脸来,这黑衣人竟然是三残婆。 三残婆其实就是缪红玉。缪红玉也就是三残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缪红玉转身跳出窗户,窜进雨幕,投入茫茫的黑暗中,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 第八回 觅仇十余载 悲喜辨儿郎 缪红玉奔跑在狂风暴雨之中,脑海中不时浮现出这两年在上都的经历: 缪红玉为找寻伯颜报仇,一路上辗转来到上都地界,这天行了几个时辰,眼看天色将黑,朔风呼呼,雪是越下越紧。但隐隐可以看得见上都城城墙。缪红玉便在城外的一户牧民家讨了碗几热水喝,哪牧民家年老的妇人见她可怜,给了她几块奶酪,又给她喝了一碗马奶酒。缪红玉在门口吃喝完了,谢过哪年老牧妇,然后继续赶路。到得上都城里,天色已然黑定,只听得梆子声在冷夜中发出清脆的声音,早已经是家家闭户,只有城门口几名值班的士兵呵着手,跺着脚,在城墙边上生了一大堆火,边烤火边咒骂着这鬼天气。 缪红玉找了个僻静处,在一户人家的柴草垛子里掏了个洞,钻了进去,她这多年来飘零江湖,总是天幕地席,随遇而安,再加上她是练武之人,抵御力自是比常人强得多,尽管天气寒冷,还是不久就呼呼睡去。 第二天一早,缪红玉从柴草垛里钻了出来,来到大街上,这时虽然大雪初霁,但气候寒冷犹甚于昨,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哪些做买卖的人高声吆喝着,招揽过往的行人。缪红玉走到一户店铺面前,与店主人说着什么,象是问路的样子,见哪店主人手往东指着,与她说了一会,缪红玉躬身谢了,便向东大街而去。 缪红玉径往东行,来到一座高大气派的府第面前,但见府第大门是扇朱红大门,门上有两个大铜环,与大宋达官贵人的府第一般无二,大门两边列了八名卫士,个个面无表情,雄赳赳的。但见哪门头匾额上写着“元帅府”三个描金大字。缪红玉走上前去,老远便有一名卫士喝道:“去,去,去,要饭别来这里,到别处要去。”缪红玉上得汉白玉台阶,打拱作揖说道:“大爷别误会,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来寻亲戚的。请问这里是瑞王爷府上吗?”哪兵士叱道:“你眼瞎吗,这是元帅府,瑞王马爷府在西城,快快走开。”缪红玉道:“元帅府?哪个元帅府?”哪卫士笑道:“原来你真是瞎子,连蒙古的元帅爷都不知道,伯颜元帅,知道了吗?快走,快走。“说完,连推带攘将缪红玉撵开了。 缪红玉口中唯唯诺诺,便一瘸一拐地离开。缪红玉并不往西城而去,只在元帅府周围的大街上到处转悠,肚子饿了,又到街上店铺里讨点吃的。这样慢慢捱到了天黑。待天色已黑,缪红玉又跳进一户人家的后院,钻到了一个柴草垛子里,睡到了二更时分,从柴草垛子里钻了出来,换上一身夜行衣,施展轻身功夫,来到了元帅府外。她一改日间颓废邋遢的模样,飞身越上围墙,跃入元帅府内,但见她潜足蹑踪,鹤行鹭伏,身手矫健,根本看不出瘸腿的样子。但元帅府实在太大,她进入府内,见亭台楼阁,栉次鳞比,在众多的院落楼阁里穿梭,偶然遇到值夜的卫兵,赶快隐身躲藏,哪些士兵却发觉不了。 正找寻间,她看到西首边屋子里有灯光透出,便迅速蹿了过去,轻轻走到屋外,贴在墙根之下,慢慢地探起头来,从窗棂的缝隙间朝里望去。但见屋子十分宽敞,似是练武厅的模样,大厅四周点着五六根巨大的牛油蜡烛,正中铺着猩红色的地毯,一男一女两个衣饰华丽的孩子正在毯上练习跳舞,大厅两边侍立着三四个手执弯刀的卫士。那男孩子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女孩子八九岁,浓眉大眼,脸蛋红扑扑的。但见那男孩子在两手各握两个酒盅,女孩女拿着一面小鼓,在打着拍子,男孩子随着女孩子拍子,每一拍碰击一下盅子,击打出快、慢、碎、抖等声音。正击打时,那女孩子突然加快节拍,男孩子跟不上节奏,一时手忙脚乱,不小心失足跌倒在地毯上,盅子咕噜噜滚到了一边。那女孩子拍手格格笑道:“二哥,你真笨,这打盅子舞学了那么久,你还未学会。”那男孩子臊得满脸通红,从地上爬起身来,揉着手腕说道:“伯英,你真是顽皮,又作弄起二哥来了。你将拍子突然打得这么快,我如何跟得上?”伯英笑道:“笨就是笨了,还死不认账。” 原来那男孩练习的舞蹈名叫打盅子,是蒙古族最喜欢的一种舞蹈,配合音乐节奏打击盅子,发出清脆声音,同时,腿部有跪、迂回步等动作。舞者起立,双手边碰击盅子边舞,双脚一前一后踏动,形成“手在舞、腰在扭、眼跟手、脚步稳”的典雅优美的舞姿。哪男孩子练习半月有余,尚不能掌握要领,因而时时被伯英讥笑,现听得伯英一说,面子上再也挂不住,转身挥手对四个侍立的卫士道:“你们退下,在这里碍手碍脚,打扰我专心练习。”其中一名卫士躬身说道:“伯丹小公子,在这里陪你和小姐是夫人的吩咐,我等可不敢擅自离开。”伯丹被姝姝笑话,又在几人面前出了丑,听得哪卫士如此一说,当即怒道:“我叫你退下就退下,不听我话,待得父帅回来,我叫他将你等每人鞭笞三十。”几名卫士素知元帅最庞小公子伯丹,听他如此一说,哪里还敢违抗,只得退到了屋外,在门口侍立守卫。 窗外的缪红玉听了他们一番交谈,得知原来这两个孩子竟是大仇人伯丹的儿女,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不禁心中狂喜,狂喜之余,她在心中默祷道:“大哥,你在天有灵,保佑我第一次夜探元帅府便遇上大仇人伯颜的儿女,现在我先将这恶贼的儿女杀了,就象他害我们丹儿一样,让他痛不欲生。然后再取他项上狗头,祭你英灵。”想到这里,早已将两只柳叶镖扣在手中,伺机射杀。 缪红玉见几名卫士退到了屋外,正是射杀两名孩子的大好良机。她看准了两名孩子的所在,手中柳叶镖便要出手,以她发镖准头力道,一旦出手,两名孩子定然无一幸免。这时两个孩子又铿铿锵锵跳将起来,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缪红玉的镖刚要出手,突然想起了“丹儿”,才三个月大的孩子,竟被猪狗不如的蒙古武士害死了。 此时她已经认定自己孩子早已经不在人世。“稚子何辜”?缪红玉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我就如此将这两个孩子射死,哪我和毫无人性的蒙古士兵有何分别?这十余年来,她身世陡逢巨变,一夜之间,夫死子亡,幸保残命,流落江湖之间,江湖中人均以为她也在当年桃源山庄一役中丧生,为寻长仇家,她不敢以真面目真名姓示人。这一来,令她性情大变,也杀害不少无辜老幼,当年的侠女英风早已荡然无存,但毕竟天良未泯,每当时时静思,均有悔恨之意,现如今看这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竟然不忍心下手。她思忖犹豫了良久,终于将镖放入袋中,轻轻穿过廊院,窜上屋脊,一溜烟走了。这时屋里的两个孩子却不知从鬼门关走了遭一回来,而屋外的四名卫士也是懵然不知。 缪红玉出了元帅府,信步狂奔一阵,找了个荒无人迹的僻静之所,失声痛哭起来,只听她哭道:“大哥,大哥,我下不了手啊,看到他们,我便想起丹儿的枉死。两个孩子虽然是伯颜的儿女,但毕竟和他们毫无干系,伯颜这狗贼欠下的血债,就让他自己还吧!呜,呜…” 缪红玉哭了半晌,抹了抹眼泪,又回到了先前那户人家后院的柴草垛子里,睡到天明,然后又到大街上行乞,然后在元帅府处附近随意溜达,元帅府前便是东大街,人来人往,她一个衣衫褴褛的要饭婆子,谁也不曾留意她。天黑以后,缪红玉又回到柴草垛里睡到二更,换上夜行衣,潜入元帅府,寻找伯颜所在。可元帅府实在太大,这一晚缪红玉在府中挨次查看,一不小心,撞倒了一间房窗外的一个花盆,被府中侍卫发觉,幸而恰巧一只猫儿从窗户中跳出,几个侍卫误认花盆为猫儿撞翻,才不以为意,没有展开搜查。但也确是有惊无险,缪红玉不敢久留,出了元帅府,仍回柴草堆里睡了。 如此一连四、五夜,缪红玉都徒劳无功,仍未找到伯颜所在,心中不免焦急。到了第七日晚,缪红玉再到元帅府里,她每天晚上均来,来得多了,对元帅府的地形也逐渐熟了起来。她正沿着回廊闪躲前行,向北边的一排亮着灯光的房屋而去。正行间,忽听有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两个府里值夜的侍卫正提着灯笼一路交谈而来。缪红玉轻轻跃到回廊外面的假山后面,心中寻思不如将这两个卫士抓住,逼他们说出伯颜住处所在。 两个卫士沿着回廊越走越近,说话也渐渐清晰了,但听其中一人说道:“胡大哥,我真是不明白,元帅领兵南征却了快一年了,怎么我们弟兄还得在这大冷天巡逻守夜,受这惊罪。“那胡大哥手中提了一个羊皮口袋,昂头喝了一口,然后递给刚才说话那人,说道:“别牢骚满腹了,喝口酒暖暖身子,小心被其他人听见,到安童夫人哪儿告你一状,有你受的。”那人接过头皮酒袋,咕咕喝了两口,咂了咂嘴道:“好烈的酒。胡大哥,听说元帅在南方打了胜仗,大不久便要班师了。”那胡大哥道:“是啊,听说大帅白节之前要回到上都,忽必汗要在除夕嘉奖元帅爷呢,元帅爷立了大功,少不得我们这些下人皆有厚赏,所以,哪些不中听的话还是少说为妙。”那人伸掌“啪、啪”打了自己嘴巴几下,说道:“胡大哥说的是,我也就随便说说罢了。我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两人边说边行,渐渐去得远了。缪红玉在假山后面听得起真切,伯颜原来又领兵南侵大宋,不在上都,捉住这两个小卒子也没什么用处,还弄得打草惊蛇。不久将过白节,伯颜也要班师回到上都,不如守株待兔,等他回到上都,寻机将之刺死,以报大仇。 缪红玉心想:“伯颜非寻常之辈,他身边又有众多高手,要杀他绝非易事,须得想个万全之策。”思索良久,她终于想出混进元帅府当杂役,那么刺杀伯颜就容易得多。然后她开始装哑扮傻到元帅府前扫雪,想借此到元帅府谋一份差事,但那帅府扫雪的仆役阿禄却并非但不领她的情,反而要将她赶走。 接连几天的大雪,将整个上都城变成银妆素裹的世界。缪红玉每天早早就在元帅府前的大街上转悠、行乞,她发现,伯丹的两个孩子伯颜和伯英,最近以来几乎每天都由一男一女两个仆人陪着出到帅府门口打雪仗玩耍。 这一天早上,头天晚上整整一夜大雪,街上的积雪足足堆了两三尺深,天刚蒙蒙亮,街上渺无一人,缪红玉便到了离帅府门不远之处,两个孩子常常嬉闹的地方,刨了一个雪坑,然后钻进去,然后用手将周边许多积极抓了覆盖在自己身上,做出一副被冻僵被大雪覆埋的样子,然后在冰雪中等待伯丹伯英两兄妹的到来。也是天缘巧合,即使两兄妹到帅府外打雪仗玩耍,不一定就发现被埋在雪堆里的缪红玉。哪么她混进元帅府的计划一时难以实现。可偏偏伯丹当时就一脚踩在了她的身上。因此,借引机会,混进了元帅府,充当了一名下人。 进入帅府后,别人见她又瞎又瘸又哑,都叫她“三残婆”,又都嫌弃她不愿和她来往,这就更利于她的伪装,暗暗将元帅府地形、位置等所有一切记得烂熟于胸。待得伯颜南征回来,她得知伯颜第二天要率众人出去狩猎,便起了大早,到了府外骑上已经备好的马匹,悄悄在后尾随,她行踪隐秘,伯颜等人万万没有料到后面有人跟踪。待得知伯颜一众要往黑森林去,当下她从另一方向偷偷绕了过去,预先藏在林中的大树之上,伺机刺杀伯颜。 待得见伯颜张弓搭箭要射杀梅花鹿时,缪红玉便突然放出驽箭,原来那弩箭是她专为刺杀伯丹而制,驽身和箭身皆是纯铁所制,有空便到府中的废园练习,已经极为熟练,发射起来速度快捷,威力无穷,她对准伯颜面门发射,自认为伯颜此次无论如何也能逃脱,不料半路突然杀出个伯丹,替他挡了这一箭,伯颜却毫发未损。 她见一击不中,当即跃下树来,快速上了拴在林中的坐骑,从另一个方向逃回了上都元帅府中,竟是神不知鬼不觉,谁也没有察觉,府中之人只当她是一个极为卑贱的仆人,做梦也没想到她就是刺客。 缪红玉刺杀伯颜不成,错失良机,此后伯颜防范严密,基本找不到任何机会。缪红玉见自己苦心孤诣的复仇行动,一旦付诸流水,要报大仇不知等到何时,心里又是恚恨又是失落。细思之下,不由得将怒火迁怒于伯丹身上。 伯丹父子情深,舍身救了伯颜,坏了缪红玉大事。伯丹自负伤后,昼夜有侍卫保护,待伤势好些后,又被忽必烈封为附马,地位非昔日可比,自是左右常有人相随。缪红玉寻思道:“都怪这臭小子救了伯颜狗贼,否则早已大仇得报。你这小子,我本不想杀你,可你却偏要坏我大事,你想替伯颜死,那我就成全你一家老小。”心中计意已定,自此常常留心伯丹举动。缪红玉又闻伯丹竟参与上战场平叛,心想:“此子必须尽早除去,不然等他过几年长大成人,必定成为侵我大宋的心腹大患。”又过了些时日,缪红玉等到了一个月黑风高、狂风暴雨之夜,府中侍卫及伯丹疏于防范之时,潜进伯丹室内,欲将他杀害,她刚要一刀将他刺死之时,但无意中她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伯丹就是自己的儿子颜丹心。 缪红玉奔跑在茫茫大雨之中,悲喜交集,喜的是自己的儿子竟然还活着,悲的是他竟为伯颜所养,认贼作父。她只觉脑里一片混乱。惊愕、内疚、后怕交织于内心,她的心象是要被撕碎了。她出了帅府,一口气奔跑了十余里,到了郊外,在雨中,她肆无忌惮地放声痛哭,她哭一阵后,又大笑一阵,就这样哭一阵笑一阵,在雨中,她大声叫道:“大哥,大哥,你知道吗,咱们的丹儿还活着,已经长成个半大小子啦,哈哈,哈哈,可你又知道吗,他竟成了伯颜寻蒙古狗的儿子,竟成了我们大仇人的儿子,他竟然替那狗贼挡了我一箭,竟舍身救那狗贼的性命,令我大仇难报,呜呜,呜呜,你还知道吗,我……我竟几次三番差点将他置于死地,我差点亲手杀了我们的丹儿,呜呜,呜呜,就在刚才,我差点,就差那么一点,大哥,大哥,莫不是你阴灵暗中保佑吗,大哥,大哥,呜呜,”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大雨渐渐停顿下来,天色已微显曙光,缪红玉才稳定了情绪,施展轻身功夫回到元帅府。 伯丹对缪红玉欲刺杀自己一事浑然无知。此后,缪红玉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安心在元帅府中做着杂活。她心里一直在盘算着,刺杀伯颜报仇之事姑且摆在一边,自己要想办法将一身武艺传授于儿子,绝不能让缪氏武学失传。 这一日,蒙古左丞相兼兵马大元帅伯颜府邸的书房内,一个五十余岁的汉人儒生正在摇头晃脑教两个少年读书。这两个少年正是伯丹和伯英。那蒙古汗忽必烈和伯颜都深羡汉人文化,是以大力倡导蒙古人学习汉语汉话。伯颜还特地从南方重金聘请了先生到上都专门教授伯丹两兄姝。对汉学有不明之处,也常常向这位先生请教,此所谓“不耻于下问”。 哪聘来的先生本是河南名儒,在当地声名颇著,名叫周子诚。此时河南已为蒙古属地。伯颜因闻周子诚大名,当下备下重金,命人到周子诚家中礼聘,半是胁迫半是威吓将周子诚携至上都。周子诚身为汉人,内心对蒙古侵占大宋江山仍为痛恨。他心系大宋,自不甘为蒙古奴仆私役,无奈他一介寒士,不得不念及家中老小十几口性命,所以只得屈从,随伯颜来到上都。 伯颜敬他学识渊博,对他颇为尊重,格外礼待,来了大约一年左右,周子诚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这时他到上都已经三年有余,专门教授伯丹二兄妹汉学经典《四书五经》,伯丹二兄妹经他几年的**,对《四书五经》已初窥门径,四书却是《论语》、《大学》《孟子》、《中庸》。五经却是《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 这天中午,吃过午饭后,周子诚便在书房内对伯丹兄妹讲解五经起源,说道:“五经原为六经,还有一部《乐经》,却已失佚,诚为可惜。”周子诚对伯丹道:“小公子,几日前布置给你的功课,不知能诵否?”伯丹道:“先生教诲,岂敢不遵,我早已经背得熟了?”周子诚道:“如此甚好,你且背来听听。”伯丹便摇头晃脑诵了起来,只听他诵道:“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伯丹一路背下来,竟一字不漏将整篇《大学》诵完,无一差误。周子诚听后大喜,点头赞道:“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今天你们可以放课,玩耍去吧!”伯丹兄妹俩听得先生一说,嬉戏着一溜烟跑出书房,到花园玩去了。 元帅府承袭了同样风格,但见帅府内花草繁盛,树木葱笼,假山奇石,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走廊迂回,曲曲折折。大小房屋上百间,有花园数个。伯丹、伯英在花园内玩耍,玩得高兴,各朝东西,便玩散了。伯丹一路沿着花园进来,忽见前面花从中飞出两只彩色的蝴蝶,哪蝴蝶足有普通蝴蝶两只大,奇异的是长着蓝色翅膀,在花丛中翩翩飞舞,美丽异常。伯丹一见这下,便伸手去捉,不料两只蝴蝶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眼看便要飞过凉亭,进入茂林之中,伯丹不由心中惋叹,正失望之余,突听“笃”的一声,一只彩蝶被一物钉在了亭子的木柱上,伯丹一瞧之下,却是一枚极薄的形状似柳叶的飞镖钉住了蝴蝶的一只翅膀,哪只蝴蝶正拼命扇动着另一只翅膀想要挣脱,在木柱上激烈抖动。 伯丹循自飞镖来处看去,却看见“三残婆”正弯腰在亭边修剪花木,此时只见她手轻轻一扬,又听“笃”的一声,另一只蝴蝶又被钉在了亭子的柱子之上。伯丹欢呼一声,伸手上前将镖取下,但见那镖又薄又利,陷入柱中甚深,用了好大劲才取了下来,将两只蝴蝶捧在掌中。 伯丹见身份卑微的“三残婆”竟有如此绝技,心中大感惊异,当下一手拿镖,一手捧了蝴蝶,走了过去,问道:“三残婆,蝴蝶是你用这个东西打中的吗?”三残婆点了点头,然后手中又比比划划。伯丹不由得童心大起,便对三残婆道:“三残婆,你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好玩,你教我好不好?”三残婆听了将手乱摆,口中更是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伯丹见她不愿教自己,心中越是想学,索性缠着她不放,说道:“如果你不教我,我便告诉管家,说你不好好干活,一天就在花园里捉蝶捕鱼,将你赶走。”三残婆一听脸上露出惶急的神色,双手又一阵乱摆,口中咿咿哇哇又叫个不停,意思是叫伯丹别告诉管家,管家知道定会责罚她。 伯丹见她害怕,得意地说道:“你教如何用哪薄薄的东西射蝴蝶,我便不说。”三残婆听后脸上现出无奈,犹豫了片刻,走到亭子旁边的空地上,拾了一根棍子写了一行字:“你要发誓不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否则我绝不教你。”伯丹一看之下,心想:“这事还是别让别人知道为好,否则传到额赤格、额客耳朵里,非骂我不分尊卑,定不允我拜她为师,这样这不好玩了。”心念至此,当下扬手说道:“我绝不让别人知道,否则受利箭穿身之苦。”三残婆知他箭伤刚好,这誓立得甚是郑重,料想他不会泄露此事,点了点头,又歪歪斜斜写道:“今夜三更,后花园废园。” 原来元帅府占地甚广,最后面的一个废弃的花园,平时很少有人涉足。伯丹明白她的意思是叫他夜里三更到废园教他,当下记在心里,松手将那两只蝴蝶放了,两只蝴蝶虽然翅膀受了伤,但还是扑棱棱转眼就飞入林中去了。伯丹便又再去寻伯英,见了伯英之后,对刚才之事只字不提。 伯丹想到要学用那薄如柳叶的飞刀钉杀蝴蝶的绝技,心中兴奋不已,眼巴巴直盼天黑,天黑了又盼望三更到来,不知道在屋中踱来踱去已经多少遍,感觉时光如此之慢,好不容易挨到三更,便偷偷从窗户跳出了自己的房间,避开侍卫,一路直奔废园而来。待得他到了废园,看见一个人早已经等候在那儿了,正是日间所见的“三残婆”。 ; 第九回 殷殷习武意 拳拳授艺情 其时正接值月望,一弯缺月挂在空中,清辉泄了下来,洒在园中,四处白白一片,远近皆能视物。这废园由于人迹罕至,所以野草蓬蒿遍地都是,长得密密匝匝,齐腰深长。三残婆站在废园东侧的一片空地上,但见废园北面的墙边放了两具练箭用的靶子,不知她是如何弄来。三残婆见伯丹到来,便咿咿哇哇叫了起来,用手示意伯丹跪下拜师。 伯丹人本纯善,平时在仆妇下人面前从来不摆小主人的架子,即便被封为附马后,也是如此,是以全府上下对他既敬又爱。他明白三残婆要自己行拜师之礼,心道:“三残婆年纪比额客还要大,再说她要教我这好玩的东西,按理来说也算是我的授艺恩师,给她磕几个头也是理所应当。”当下跪下来在三残婆面前砰砰砰磕了三个头,口中叫道:“师父。”三残婆见他肯向自己磕头,拜自己为师,登时面现喜色,忙他拉了起来,在月光下细细端详了一番,哪只独眼竟泛出了隐隐泪光。 伯丹在月光下见三残婆眼现泪光,心中颇感奇怪,随即想道:“想是三残婆收了我为徒,心中欢喜,高兴得流泪。”当下说道:“师父,你快教我那射蝴蝶的玩意吧!” 原来缪红玉思索良久,用何种方法将一身武艺传于伯丹,既不暴露身份,更不能让伯颜一家知道,因此她时刻留意着伯丹,日间故意放出了蓝色的蝴蝶,然后用自己多年苦练的柳叶镖绝技射杀,借此引起伯丹的好奇心,拜自己为师。 当下缪红玉向伯丹示范如何运劲、发镖、找准目标、脱手等要领技巧,只见她身子微曲,手掌一摊,掌中早已多了一枚寒光闪闪的柳叶镖,她腰一扭,身形一动,灵活异常,手只微微一扬,伯丹眼前一花,镖早已射在四五十步开外的靶心上,锃锃生光。伯丹拍手笑道:“好,好。师父你快教我。”缪红玉见他高兴,不由得微微一笑,想来是许久不笑的缘故,脸上的肌肉扭曲颤抖,在月光下显得丑陋可怖。 伯丹接过镖,学着缪红玉的动作和姿势,练将起来,第一次射出,镖却落空了,竟离靶数尺。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练暗器最讲精准,分毫不能相差,一旦走差,劲头一失,力道一泄,便不能中的,徒劳而无功。伯丹初次接触飞刀,那柳叶镖既薄又轻,练习起来,相比普通飞镖更为难上数倍,但练熟之后,又可伤敌于无形,让对手防不胜防。但蒙古人重视骑马射箭,均讲究孔武用力,是以初次练习这精巧的暗器,有一种有力使不出,有劲使不上的感觉。就如此练了半晌,累得满头大汗,仍然不得要领。 缪红玉教得极为耐心,也甚是严格。伯丹也学得极为认真。一个诚心教,一个用心学,都是不厌其烦。缪红玉又为伯丹示范多次发镖姿态,口中咿咿哇哇叫着,不时手把手纠正伯丹用劲、发镖的动作。伯丹又依照她所传授的方法发了几镖,慢慢地可以射中靶身。每射中靶身一次,缪红玉便点头赞许一次。这一晚,足足练了两个时辰,快到五更时分,伯丹才偷偷溜回房内睡觉,谁也没有察觉。 第二天晚上,伯丹依然三更时分到了废园,见缪红玉已然早到,见了伯丹,口中也不出声,将镖袋向全一扔,示意他开始练习。伯丹当下从袋中取出飞镖,在手中掂了掂,依照头晚所学的决窍要领,认真练习起来,通过一晚的练习和揣摩,已经有明显进步,落空的镖仅有十之二、三,缪红玉眼里露出嘉许的神色,苦于不能言语,只是口中哇哇乱叫,两手上下乱挥罢了。伯丹见自己较前有了进展,心中大是兴奋,练习便越加勤勉,这晚足足练到了天色发白,缪红玉担心被人发现,示意催促了好几次,伯丹才回屋歇息。 自此伯丹白天就读时习字,有时和察伦伯英到卸苑中骑马射箭,夜间就和缪红玉习武,但更不向任何人提一个字。而缪红玉日间就是低三下四的仆妇三残婆,夜间却是公子伯丹的授艺师父。如此约摸半个来月,伯丹发镖已经基本不会脱靶,他年纪尚轻,时日又短,进步算是神速了。渐渐的,缪红玉将箭靶越放越远,目的在于训练他的膂力及准头。开始由四、五十步加到六十步,接下来七十步,八十步,一百步,伯丹学武天赋异禀,一段时间便有新的进展,就这样差不多七八个月的时间,百步开外的距离已经不会失手落空了。缪红玉见伯丹竟是块习武的好材料,心中大是安慰,脸上笑容便多了起来。只是通过手式或在地上写字咛嘱伯丹千万别让人知晓了。伯丹一一应允,只专心练功。 这天晚上,伯丹象往常一样三更时分到了废园,但见缪红玉全身黑衣黑裤,连脸上也蒙了黑布,只露出一只独眼,全然是一身夜行打扮。伯丹心中诧异,正要询问,但见缪红玉随手抛过一物,伯丹忙伸手接过,却是一个包袱,打开一看,见包袱里面装着一套奇怪的衣物,象是用蚕丝做成,手摸上去,感觉光滑而极富弹性。缪红玉打手势示意伯丹穿上,伯丹与她相处日久,已经知道她一举一动的含义。当下将那衣物穿在身上,大小正好合身得体,似量身裁定做的一般。缪红玉待他刚将衣服穿上,也不见她抬手,一支镖无声无息打了过来,这一下毫无预警,伯丹陡见缪红玉竟然用镖射杀自己,心内惊骇无比,仓猝之下,只能向侧一跃,可那镖还是射在了肋间,可并未进入身体,却是顺着身上衣服一滑便落在了地上,插在泥土里。伯丹随即明白,原来师父给自己穿的竟是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衣。心中大喜,正要拜谢,但见缪红玉快速移动身形,双手连扬,手中暗器如雨点般打了过来。这一下又是事出突然,伯丹惶急之中,腾挪闪跃纵,使出浑身解数,饶是如此,腿上、后背上、前胸、肩部身体各部位还是“的、的、的、的”连响,不知中了多少下。虽有宝衣护体,还是感觉被打中地方隐隐作疼,却也是狼狈不堪了。 缪红玉见伯丹慌乱不支,躲避不及,身上被射中多处,将蒙面拉下,面色一沉,显得不悦之极。伯丹心中羞愧,面上赧颜,早已红透耳根子了,幸亏是晚上,看得不甚分明。但见缪红玉双手挥动,口中呜呜叫着,意思是说:“如果你身上没有宝衣护体,早被人射成刺猬了”。伯丹心中了然,哪里还敢多言,只得连连称是。当下缪红玉又教授伯丹如何躲闪对手暗器,如何辩位听声,如何防御敌人偷袭,伯丹一一谨记,两人又对练多时,方各自散去。 伯丹每晚按照约定到后园向缪红玉勤学苦练,缪红玉虽然又哑又跛,但对伯丹无丝毫保留,倾襄相授,尽心竭力。伯丹虽出身富贵,但天性纯良,对缪红玉并无低目瞧之意,以弟子礼持之,始终如一,加之他天资颇高,实是练武奇材,寻常人需二、三年学成的,他只需一年。再加上他颇具恒心毅力,风雨无阻,刻苦用功。因此,只一年多的时间,便将缪红玉所传的飞镖绝技练得娴熟了,一法通则万法通,暗器的使用和发射技巧要领大同小异,因此,伯丹此时对诸家暗器都已窥门径,相较之前,确是天壤之别,所差只不是实战不够,劲道不足罢了。 缪红玉见伯丹将暗器功夫学得差不多了,接着便欲传授他“飘红剑法”,这是她家传的独步武林的上乘剑法。轻灵逸动,精妙无伦,六六三十六路“飘红剑法”驰誉武林多年,多少江湖败类闻风丧胆,见之落魄。“飘红剑法”的精髓在于一个“变”字,剑法虽只有三十六路,但每路却可变幻无穷,一招变两招,两招变四招,四招变八招,招数如绵绵江河,源源不绝。四十多年前缪红玉的父亲缪不敌号称“一剑飘红”,名震一时,意思就是只要剑一出鞘,就要敌人鲜血飘洒,丧命剑下,是以一生之中,不知有多少剑下亡魂。缪红玉虽然没有象父亲一样将该剑法练到炉火纯青之境地,但她习练使用该剑法三十余年,剑法的精要自已烂熟于胸,剑招变化的威力已入一流境地。 她首先示意向伯丹演练一遍剑法,只见她手捏剑决,神凝气定,俺然一泒大家风范,哪里象瘸子的模样。她剑尖微微一抖,立时挽起一朵碗大的剑花,长剑向上一撩,接着手形微挫,向后突然反刺,未待势完,左足足尖点地,跃到半空,象只穿花的蝴蝶一般,人影忽东忽西,忽南忽背,到处都是人影剑影,练到酣处,只听她喝叱一声,但见半空中繁星万点,四面八方均是剑影,分不清是人还是剑,是剑还是人。伯丹正看得心醉神迷之际,但只光芒刹收,陡然回复宁静。缪红玉早已收剑入鞘,凝神而立。 这一趟剑法,只看得伯丹目瞪口呆,心荡神驰,忘记了叫好。过了良久,才“扑嗵“一声跪在缪红玉面前,说道:“师父,求你教丹儿剑法。”说完,嘭嘭嘭直磕起头来。缪红玉伸手将他扶起,打了几个手势,意思说学剑比学习暗器辛苦得多,也困难得多,他能不能吃得了这个苦?伯丹连连说道:“请师父放心,请师父放心,无论多苦伯丹也能吃,定要学好剑法。”缪红玉心中大慰,当下递给伯丹一柄长剑,这是柄普通的青锋长剑。缪红玉当下慢慢一招一式给他演练起来,要伯丹边看边默记。约摸用了大半个时辰,缪红玉堪堪将三十六路剑法演练完,作手势叫伯丹试演,伯丹试演之下,竟记住了七、八招,缪红玉谅异之极,又演练了一遍,再叫伯丹试演,伯丹竟记住了十七、八招,缪红玉此时已感到不可思议,明白了伯丹对武学的领略远胜常人,而剑法却才能真正体现他的武学天份。想当初她学这套剑法,用了半年时间才记住所有剑招,颜桓悟性甚高,也用了三、四个月的时间。按照现下的进度,伯丹不需一月便可将剑招全部学会。但飘红剑法是高深无匹独步天下的剑法,要真正领悟剑法的变幻和精妙之处,不仅要假以时日,临阵对敌,还要看各人的悟性。 伯丹虽然悟性奇高,缪红玉首先传授他剑招,待得一、二个月,伯丹将“飘红剑法”三十路尽数学会,缪红玉又将口廖传授于他,伯丹记生奇好,不到一月时间,便将口诀背得滚瓜烂熟,将剑招融于口诀之中,方能发挥剑法威力,以口诀指导练剑,方可催动剑法精进。但伯丹练习时日尚短,对于个中的精微奥妙之处一时却难以领悟明白,缪红玉明白“欲速则不达”的道理,是以一面鼓励一面安慰伯丹,稳打稳扎,这样一来,伯丹的进展却也是迅速不凡,半年下来,竟能和缪红玉对抗十招以上。这样寒来暑往,一眨眼便过了将近三年,伯丹将缪红玉所授的暗器及“飘红剑法”练得极为娴熟,只差内力和劲道较弱罢了。此时伯丹已经十六、七岁,身量已近成人,长得悬鼻薄唇,剑眉斜飞,英气勃勃,只是面上还略带稚气而已。 这晚正值深冬,日间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晚上雪却停了,白雪在暗夜下映得天地分明,十多丈外均可看清事物。缪红玉和伯丹在废园对招,二人越打越快,但见两个人影在雪地上穿花插柳一般,你来我往,斗得激烈,积雪不时被卷起,形成片片雪雾,煞是好看。斗至酣处,缪红玉大喝一声,一式“风雨飘摇”直刺伯丹“巨阙”穴,伯丹以一式“江山多情”剑向后横挡,欲待化解缪红玉剑势,不料缪红玉该式却为虚招,长剑只伸出三分之一,后变招为“北雁南归”,剑式向下,斜削伯丹右腿穴,伯丹见她突然变招,不及细想,身子向前一倾,象一叶薄纸一般,几与地面平行,缪红玉这一剑便落了空,这几下快捷无伦,只在电光石火之间,缪红玉见伯丹随机应变,并不拘泥于剑招的套路,这一招避得极险但又极巧,对“飘红剑法”的领悟却又进了一层,心中大慰。却待作势再攻,忽听暗夜中有人大喝采道:“好剑法!” 两人忙收了招式,抬眼看时,但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番僧打扮的人,年约五、六十岁的样子,身着佛衣,但见他面色红润,宝相庄严。他道了声佛号,稽首说道:“阿弥陀佛,两位施主,好剑法。“声音有若洪钟,在雪夜中听来甚是浑厚清亮,所幸四周空空荡荡,未被他人察觉。 伯丹走上前弯腰施了一蒙古礼,说道:“大师到低是何人,为何夤夜在此,偷看别人练武?”那番僧道:“小施主言重了,贫僧不过是偶尔路过,碰巧见到你们习武,正所谓不知者不罪,你们又怎能说我偷看呢?”缪红玉见那番僧太阳穴高高鼓起,知道此人内力极深,心中思忖着她不知何时到了园中,凭自己的耳力,竟浑无知觉,此人武功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亦不知他是敌是友,倘若是敌,自己万万不敌,不如早走为妙,当下拉了伯丹,回头便走。那番僧见缪红玉和伯丹想要离开,当下袍袖一挥,口中说道:“两位施主且慢,贫僧有话要问。”缪红玉和伯丹只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拂到,好像被人拽住一般,竟不能移动半步。缪红玉心中大惊,手中早有几枚柳叶镖分别向那番僧上、中、下三路要穴射去,但听那僧人说道:“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女施主何必一出手就要人命。”口中说话,体内真气流动,缪红玉的飞镖还未沾上僧袍便早铿锵落地。缪红玉心知自己与这僧人武功相差实在太远,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长剑迅捷出手,一式“惊风泣雨”直刺那番僧双眼,这一式是飘红剑法的精妙杀着,几乎集变幻、力道、内劲、狠辣于一身,若非万不得已,却不轻用。只听那番僧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女施主,你这一招比起缪不敌前辈来可差得远了。” 但见那番僧不闪不避,待缪红玉长剑离双目尚有一寸左右,突然伸出左手,两根手指闪电般夹住了缪红玉的长剑,微微用力,但听数声脆响,缪红玉的长剑竟断成了数截,当啷啷掉在地上,手中孤零零只剩一个剑柄。那番僧夹断长剑的同时,出手如电,以快得难以形容的速度,瞬间便点了缪红玉和伯丹身上数处大穴。缪红玉和伯丹顿时如木雕泥塑,动弹不得。那番僧将二人制住,缓缓说道:“两位施主不必害怕,贫僧并无加害之心,只不过想问问二位怎么会缪不敌前辈的“飘红剑法”,二位与他有何源?” 原来这番僧是当今蒙古国师拔巴思,深得忽必烈罕信任。三十年前,他四方云游,来到中原,仗着年富力强,又有一身惊人武艺,便四处挑战中原武林名士,一心想扬名立万,逞雄中土,当年死伤在他手下的中原武林人士实是多不胜数,由此便狂妄自大起来,自以为中原武林无人,自己武功应称天下第一。待到得江南,他闻听缪红玉之父缪不敌剑法无双,罕逢敌手,于是上门挑战,言语颇为狂妄自大,缪不敌成名江湖多年,涵养颇深,对名利一事看得极轻,加之随着年纪增长,争强好心便淡了许多,对他的挑畔多次婉言拒绝,避而不见。 拔巴思便扬言缪不敌不比试也可以,介要跪在面前给他磕三个响头,承认武艺不如自己,永远退隐江湖,他便不再纠缠。缪不敌忍无可忍,于是答允与他较技。两人动起手来,拼斗了四、五十招后,拔巴思便已逐渐不敌,处于下风,缪不敌思此人恃强而骄,不加以惩治定会成为中原武林祸患。剧斗中,缪不敌以一招“泣雨惊风”刺穿了拔巴思左腕,拔巴思身受重创后,只得甘拜下风。缪不凡本想废去他武功,但见他苦苦哀求,心中一软,又念及他学得一身好武艺极为不易,是以手下留情,只削去了他右手拇指和食指,借此警诫。又要他发下毒誓,终此一生,再不涉足中原武林。拔巴思当时为了保命,只得发下毒誓,当日便动身返回西域。 拔巴思回到西域后,将此事作为终身奇耻大辱,绝口不提,是以很少有人知道他与缪不敌之间的恩怨。缪不敌为人低调内敛,当然也不会四处和人宣扬,当时缪红玉年纪尚幼,这事情她自然不关心也不知晓。只是中原武林人士都奇怪那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西域番僧为什么突然销声匿迹? 拔巴思回到西域后,整整用了半年时间将养,伤势才得以痊愈,但左腕上却留下了一个伤疤,加之失去两指,不能再用兵器。于是便隐居在西域的昆仑山苦研内功和掌法。他也谨遵誓言,二十多年果真从未踏足中原一步,这倒不因为他是至诚至信之辈,主要原因还是惧惮缪不敌。多年来,他一直钻研思索缪不敌“飘红剑法”的破解方法,以期有朝一日回到江南打败缪不敌,一洗前耻,再树威名。缪氏的飘红剑法每天都要在他脑海中浮现数十遍,特别是刺伤他的那招“惊风泣雨”,便是睡里梦里都在苦苦思思如何破解,因此飘红剑法每一招一式他均烂熟于胸。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他终于创造出一套“大悲神功”和一套掌法“大悲神掌”,是将内功与佛法融于一体创出的高深武学。是专门破解飘红剑法的克星。五年前,正待他踌躇满志要再回中原报仇雪耻,大显伸手之时,恰巧忽必烈汗张榜招募蒙古国师,拔巴思在途中偶然得知这一消息,便当即取道上都,在蒙古皇宫中当场与众多参加选拔的各路高手较技,拔巴思以苦练多年的“大悲神功”力挫三十多名来自四面八方的高手,技压群豪,艺惊四座,无人能敌。忽必烈汗见他武功盖世,又刻意考较他的佛学修为如,忽必烈崇尚佛法,当场与他谈论起来,不期拔巴思竟然舌灿莲花,于佛学所知甚多,见解新颖独特,竟有让人茅塞顿开之能。忽必烈汗大喜,当即颁旨封为护国法师。 拔巴思既得富贵,往中原复仇之心便淡去许多,再思忖虽说练成了“大悲神功”,但缪不敌剑法也臻化境,自己未必能敌,万一不敌,自己毁誓背信,必死无疑。思之再三,便将中原之行暂且搁下,其时缪不敌早已死去多年,只因他僻处北方,消息闭塞,未曾知晓。不料这晚拔巴思奉忽必烈汗之命去西域办一件异常要紧之急事,事成之后,他率领两个徒弟日夜趱程,星夜赶回复命,无意中路过时伯府废园时,听见兵器相交之声,好奇心起,几个便下马进园一看,竟发现缪红玉和伯丹正在练习“飘红剑法”,不由得又惊又喜,惊的是难道缪不敌知道自己近年来作恶多端,残害无辜,来找自己晦气,喜的是自己多年日夜苦思报仇,现在对手竟然送上门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也不敢立即现身,当下躲在暗处偷看,待认定只有缪红玉和伯丹时,殊不足惧,这才大声喝彩现身。 缪红玉和伯丹被拔拔巴思点了穴道后,动弹不得,口不能言,心中焦急。只见拔巴思叭叭拍了两下巴掌,从废园断墙后面走出两个番僧来,一个三十来岁年纪,身材极高极瘦,鹰鼻鹞目,是拔巴思的大徒弟,名叫阿里木;另一个二十七八岁,又黑又胖,嘴唇极厚,面相憨厚,是拔巴思的二徒弟,名叫土鲁多。原来拔巴思起初见有人练习“飘红剑法”,不知对方虚实,便吩咐两个徒弟躲在暗处,察探动静,见机而行。二人听见拔巴思传唤,齐齐走上前来,向拔巴思行礼。拔巴思指着缪红玉、伯丹二人说道:“将他俩带回驿馆,容我慢慢审问。” 阿里木和土鲁多应了声“是”,走近缪红玉和伯丹,象鹰捉小鸡一般,一人提了一个,夹在腋下,又拿了他们雪地上的长剑。拔巴思大喝了一声:“走”。长袖一挥,象一只大鸟一般,向前滑出数丈,身形一窜,便跃出了废园。阿里木和土鲁多紧随其后,出了废园。但见外面大道旁边的木桩上,拴着三马匹,正在雪地上“卟卟”喷着白气。阿里木和土鲁多将缪红玉和伯丹横放在各自的坐骑前面,脸孔朝下,三人上了马,控辔向皇城急驰。拔巴思鞍上挂着一物,乱蓬蓬血肉模糊,细看之下,却是一个人头,在鞍前晃晃荡荡。 马蹄声得得中,估摸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几人驰入内城,守门的卫士见是拔巴思几人,也不加以阻拦。原来忽必烈汗对拔巴思颇为器重,特许拔巴思住在内城之中,离宫中较近,以便随时传召。几骑来到了拔巴思驿馆,但见驿馆建设得金碧辉煌,堪与皇宫媲美。当下三人下了马,将伯丹、缪红玉从马上提下,丢在地上,拔巴思取下马鞍上的人头,命阿里木和土鲁多将缪红玉和伯丹关进密室,先行拷问,待他入宫向大汗复命后回来再详加审问。伯丹虽贵为蒙古附马,便拔巴思和两个徒弟因各种原因几度均无缘与其相见,对他是只闻其名,不识其人,现今在烛光之下见伯丹十六七岁年纪,衣饰华贵,而缪红玉却衣着普通,身有残疾,似个仆妇一般,心中微感诧异。 正待询问二人身份来历,忽听门外有人高声道:“拔巴思国师接旨。”原来是忽必烈大汗传旨官到来,三人急忙出厅来跪下接旨,只听宫中传旨官读道:“忽必烈大汗旨意,听得国师拔巴思已由西域回京,请火速进宫中复旨,不得有误。”拔巴思领了圣旨,立即带上那血肉模糊的人头,急忙上马入宫去了。 阿里木、土鲁多当即抓了缪红玉和伯丹,一人提了一个,进入一间大厅,然后打开大厅右角的侧门,进入一个甬道,那甬道却有石阶,顺着石阶一级级向下,感觉是越下越深,最后,终于到了平地,又是一个甬道,再顺着甬道左转右转,终于来到一间密室里面。 ; 第十回 智计脱虎口 巧心破奇阵 这密室是一间用花岗岩砌成墙壁,地上铺的一色青砖,室内两个巨大的烛台里点着两支婴儿手臂粗细的牛油蜡烛,照得整间房子通亮。两个番僧用绳索将缪红玉和伯丹分别绑在室内的两根柱子上。阿里木伸指解了两人的哑穴。拿了一根皮鞭,对缪红玉说道:“你这瞎婆娘,为何会使那劳什子“飘红剑法”,快一一道来,少受皮肉之苦。”原来他和土鲁多偶尔听起拔巴思谈到手指残缺是当年在江南为“飘红剑法”所伤,虽只轻描淡写一说,但阿里木竟牢牢记在心里,当他得知缪红玉及伯丹所使的便是飘红剑法,而师父竟将二人掳回,寻思先从二人口中问清来历以博得师父欢心,是以不等拔巴思回来,就开始逼问。 缪红玉心想这几个番僧为要寻问飘红剑法来历,莫非是父亲昔日仇家,千万不能让他们得知父亲故去的消息。想到这里,当下用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便将头扭往一边。阿里木见缪红玉并不回答问话,而瞪自己的眼神却是十分怨毒,心中恼怒,“啪”的一鞭便抽在她肩上,见缪红玉仍旧一声不吭,更是不悦,扬手又是两鞭,缪红玉衣服登时打破,肩上渗出血迹。 伯丹见缪红玉受到毒打,心中关切,当下大声叫道:“你们别打我师父,她,她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别为难她。”阿里木听得伯丹如此一说,哈哈一笑,说道:“是了,她是哑巴,你可不是,那么就由你说。”说着圆睁怪眼,恶狠狠盯着伯丹,故作恶相恐吓于他。伯丹看了他面目狰狞,心中厌恶,说道:“大师,这剑法是我师父自创,那有什么来历了。你快快将我们放了,免得佛祖降罪。”阿里木道:“你这小子胡说八道,你们这套剑法成名江湖已久,谅那瞎婆女也没这本事自创。再说,我师父他老人家江湖阅历丰富,见识广博,目光如炬,天下无双,难道他会看错不成,快快如实说来,否则,我将你的小白脸划得稀巴烂。”那阿里木平日里对拔巴思百般奉承,常常吹嘘拍马,是以深得拔巴思喜欢,这时又习惯成自然,吹捧起他师父来了,好象拔巴思就在当场一样。他边说边拔出把晶光闪耀的匕首,在伯丹脸前比划。伯丹见状,真怕他在自己脸上划上几刀,颤声道:“你敢伤害于我,我就告诉我额赤格。你可知道我是谁,我是蒙古大汗忽必烈御封的追日附马,当今左丞相伯颜的二公子伯丹。” 阿里木听他一说,心里不由一惊,手中的匕首从伯丹面上移开数寸,伯颜在蒙古威名远播,身份显赫,人尽皆知。但阿里木等人却不识得伯丹,只是听闻而已,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就是当今附马,再者见他叫缪红玉师父,又是万万想不到之事,旋即哈哈大笑道:“你小子骗谁,堂堂附马,怎会和这又瞎又哑的老太婆混在一起,半夜三更在废园中习武,竟不敢见光。你小子真会说谎,竟敢冒充追日附马,真是大胆之极。”说完,啪地打了伯丹左边脸一耳光,这一耳光又响又脆,伯丹的左边脸登时肿了起来。 缪红玉见伯丹受辱,比打自己犹痛,心中一急,竟然张口大声叫了起来:“你别伤害他。”这一声是又尖又哑,听起来如同枭鸣,极为刺耳。伯丹听她开口说话,这一惊非同寻常,他自认识缪红玉三年多来,一直以为她是哑巴,不料而今却突然开口说话,当下是又惊又惑,只呆呆地看着她。 只听得缪红玉又嘶哑着嗓子说道:“别伤害他,他什么都不知道。”阿里木听她开口说话,又哈哈大笑道:“你这臭小子,竟然说她是哑巴,有会说话的哑巴吗?还敢说自己是追日附马,附马怎会是你这个熊样,真正可笑之极。现在我就要好好教训教训你。”说着,又是一记耳光,这一下打在伯丹右边脸上,比刚才那记更响更脆,伯丹另半边脸刹时也肿了起来,这一来将伯丹整块脸都打得肿了起来。 伯丹从小生长显贵,加之又被封为附马,凡认识的人无不礼敬三分,何曾受过此等殴打和羞辱,当下既疼又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半晌才颤声道:“你这秃驴,待我禀报忽必烈大汗,叫他将你抽筋剥皮,千刀万剐。”阿里木本是个见识浅陋的势利之徒,此时早认定伯丹是个冒牌货,更加有恃无恐,听伯丹这一说,怒火上窜,冷笑道:“好啊,这臭小子竟敢骂你佛爷,我就先将你活剥了,看你能奈我何!”说罢一把揪住伯丹衣襟,说道:“你这臭小子,衣服倒穿得挺好,快快说出谁传你们的飘红剑法,佛爷我开恩,或许饶你们一条小命。”伯丹怒不可遏,迎面“呸”的一口吐沫吐了过去,阿里木猝不及防,重重吐在脸上。 阿里木大怒,用衣袖将脸上擦抹干净,扬手又啪啪打了伯丹几个儿光,将伯丹打得满嘴流血,然后将匕首咬在口中,两手一用力,哧啦一声,伯丹上衣被撕开,露出雪白的胸膛,胸口那颗豆大的红痣在烛光下更显夺目,阿里木用刀抵于伯丹胸膛,威胁道:“你说不说,不说的话将你心挖出来下酒。”缪红玉再见伯丹胸前红痣,整个心不由得激烈跳动,象是要从胸腔里跃出来一般,又见阿里木拿刀欲杀害伯丹,心口又愤又急,大叫一声:“别伤害他,我说。”话音未落,竟晕厥过去。 阿里木见缪红玉晕了过去,当下也不理她,又待逼问伯丹。土鲁多见阿里木如此对待一个少年和一个残疾女流,心中早有不平之意,只是碍于阿里木是师兄,再加上他天生口齿笨拙,不善言辞,又不会拍马屁,不为拔巴思所喜,所以,也不敢随意说话。 阿里木平素也瞧不起他,动辄非打即骂,每临有事,常常呼来唤去,象使仆役一般,土鲁多也不敢多言半句。他虽木讷,心地却较阿里木良善得多,看到阿里木如此对待二人,心有不忍,说道:“师兄,这二人与我们素未谋面,现下还不知是友是敌,你如此欺辱二人,实不为佛祖所喜,再说万一将他们弄死了,师父回来恐不好交待。” 阿里木素来对土鲁多都颐指气使,说一不二,如今听他竟指责自己的不是,登时脸都气青了。也不言语,松开伯丹,反手就重重一耳光打了过去,土鲁多猝不及防,这一耳光将他打得跌了出去,满嘴是血,吐出一看,见牙齿被打掉了一个。不由心中愠怒,从地上爬了起来,说道:“师兄,你下手也狠了点吧,我可是你师弟。”阿里木指着他骂道:“你这蠢货,给我站一边去,我自有主张,再多言多语,我将你整口牙全部打落。” 土鲁多只得强压怒火,捂着腮帮站到一旁。伯丹见土鲁多替自己二人说话挨打,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再察言观色,知他师兄弟不和,顿时心生一计,说道:“多谢这位大师,大师真一副菩萨心肠,将来定可成佛,不过你这位师兄可就差劲多了,凶神恶煞,将来死后,必定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轮回,唉,真是阿弥陀佛,可悲可叹。”他平日偶尔也会翻看书房里伯颜阅读的佛经,知道佛门中人的忌讳,故意用言语挑拔阿里木师兄二人,阿里木听后果然脸色一变,他虽然不是什么得道高僧,但总归是出家人,又是护国法师大弟子,在外素以“高僧”自居,现听伯丹说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不超生,心中大是惶惑,不禁又羞又怒,恼恨土鲁木竟然偏帮敌人,迁怒之余,又狠狠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拳正打中土鲁多小腹,疼得他捂住小腹蹲了下去,生眼泪直流。土鲁多莫名其妙又挨了一拳,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嘿”地一声大吼,纵起身来,拦腰抱住阿里木,两人便扭打在一块。 两人本是同门师兄弟,对方武功尽皆熟知。阿里木以修炼内家功夫为主,而土鲁多力大如牛,身粗体壮,走刚猛路子,习的是外家功夫。土鲁多猛然将阿里木这一抱住,便用尽全力想将他制服,而阿里木料不到土鲁多竟敢和他厮斗,被他抱住,竟挣脱不了,两人就象泼妇打架一样,你撕我扯,在地上乱翻乱滚,乱踢乱抓,场面甚是滑稽。 混乱中,阿里木又一拳打在土鲁多鼻子上,打得他金星直冒,鲜血直流,土鲁多积畜已久的宿怨,更是全部暴发出来,猛然一个翻滚,转身骑在阿里木身上,双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不放,盛怒之下,竟用足了力气,想将他扼死。阿里木被土鲁多双手掐住自己咽喉,只觉喉咙格格作响,呼吸困难之极,眼前一片模糊,心中一急,两腿自然乱蹬乱踢,昏乱中倦起右腿,膝盖向上用力一顶,无意中使出了“大悲神功”中的“孤阴拐”,这一下正好顶在了土鲁多后腰的“腰阳关”穴上,只听土鲁多轻哼一声,整个身子向前直飞出去,阿里木顿觉喉头一松,劲力一泄,便昏晕过去。 缪红玉晕厥一阵后便即醒转,见阿里木和土鲁多二人正扭打成一团,当下凝神运劲引气冲击被封穴位,无奈拔巴思点穴内力深厚,真气在体力左冲右突,竟不起丝毫作用,正在拼命运劲强冲之际,忽觉有一硬物飞了过来正撞在腹部被封的“阴交”和“气海”两个大穴上,“阴交”和“气海”穴在人体部位的一线,相离较近,那物飞撞过来,力量甚重,恰恰将穴道撞开,缪红玉只觉全身一松,手足已经可以自由活动。原来土鲁多被阿里木一记“孤阴拐”顶得向前飞了出去,圆溜溜的光头刚好撞在缪红玉腹部两处被封的穴位上,恰好缪红玉又在运劲冲穴,两股力量相汇,碰巧解开了缪红玉的穴道,缪红玉浑然无事,而土鲁多却被缪红玉体内反弹的力量撞昏了过去,但听“嘭”的一声闷响,土鲁多硕大的身躯便落在缪红玉面前的青石板地上,一动不动。 缪红**道既解,略运内力,便挣断了缚在身上的绳索,然后上前解开伯丹,戟指帮伯丹解穴,岂料拔巴思内力深厚,缪红玉在伯丹被封的穴道上,又捏又揉,用了数种方法才将伯丹穴道解开,但伯丹仍感手脚麻木,行动不便,缪红玉在地上拾起一把长剑,扶着伯丹一瘸一拐逃出石室,急乱之间,也无暇理会躺在地上的两个番僧。 缪红玉扶着伯丹顺着甬道一阵乱跑,甬道内光线幽暗,缪红玉点亮了火折子,想沿着来路逃出去,不料那甬道甚是复杂,七弯八拐,两人越走感觉越走越不对劲,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出口。此时伯丹血气已经畅通,反过来扶住了缪红玉,两人在甬道绕来绕去,竟是越绕越乱,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绕了多时,只觉那甬道十分之长,东一个叉口,西一个叉口,互相贯通,形似蛛网,就如在迷宫中一般。两人行走多时,均累得气喘吁吁,伯丹这时才想起缪红玉开口说话之事,突然问道:“师父,为什么这几年来你一直要装成哑巴,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缪红玉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我实是有我的苦衷,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不过现在不是时候,我们要先找到出口,逃离险境才是。”伯丹道:“是了,一待天亮,府中众人见我不见,定会到处搜寻我们,那时,父帅就会得知我们为老和尚所掳,老和尚自然就会放了我们。”缪红玉心中咯噔一下,寻思道:“到时我教伯丹武艺一事定会被伯颜那狗贼知道,虽隔了多年,保不定他还认得出我,如若被她认出,一切不就糟糕了?”想到这里,不由双手微微颤抖起来。 伯丹此时左手拿着火折子,右手牵着缪红玉,突然间感到缪红玉的手在颤抖,以为她心中害怕,于是安慰道:“师父莫急,这甬道之内虽然复杂,但我们定会找到出口,即便被几个番僧再次擒到,谅他们也不敢伤害我们,放心吧!”缪红玉只得暗暗苦笑。她知道,如果在此时向伯丹说出一切真相的话,时机地点均不恰当。当下,也不再言语,轻轻挣脱伯丹的手,迈开步子走在前面。 阿里木和土鲁多先后昏晕,不久就都醒转,一见伯丹二人已经逃走,心中大急,害怕拔巴思回来后责罚,两人以为伯丹、缪红玉已经逃出驿馆,当下追了出去。但守护在门口的卫士告知并未见伯、缪出来过,二人可能认不清路径,被困在甬道里面。当下心中一喜,命几名卫士将出口死死守住,领了七八名亲信卫士拿了兵器返回甬道,捉拿伯、缪二人。 伯丹、缪红玉正在甬道里胡乱行走,只听一阵阵脚步声和说话声,二人忙将火折子灭了,藏身在一根石柱后面,只听一人说道:“那臭小子和瞎婆子肯定还在里面,大家小心提防暗算。”却是阿里木的声音。不会儿,可以看见火光传来,阿里木和土鲁多领着卫士举着火把一路搜寻过来。原来,这地道里面甚是复杂,就连阿里木和土鲁多也不清楚这地道的路径,也是凭直觉来搜查伯、缪二人。 伯丹和缪红玉见对方快到得近前,一折往东边的叉路去了,当下悄悄踅而往西背道而行。行了不多时,又隐隐见到火把光亮,原来阿里木一众从东边地道里绕了一个圈子又回到西边来了。两人忙又偷偷踅而往南,避开阿里木一行。就这样,过不多久,又听见敌人的脚步声和骂咧声,但听阿里木骂道:“他妈的,这鬼地道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们走了半天又回到原地。”土鲁多说道:“师兄,莫非我们撞邪了。不然怎么绕来绕去还是见不到那二人影子。”阿里木叱道:“住嘴,要不是你,会让那小子和瞎婆子逃掉,待见到师父,我定向师父禀告一切。”土鲁多嗫嚅道:“怎么又全部赖在我头上了。”阿里木怒道:“你嘟哝什么?”土鲁多急忙道:“没有,没有,我什么也没有说。” 原来这甬道是拔巴思做了蒙古国师以后,偷偷命人修建的,甬道修作何用,他谁也没有告诉,只告诉两个徒弟无事千万不要擅自进去,否则便会困死其中。阿里木和土鲁多对拔巴思敬如天人,当然谨遵命令,当下只牢记住进入密室的那条通道,其余的叉道更不敢涉足半步,今日为势所迫,只得违抗师命,领人追查伯丹二人。未料进入之后,感觉进入了一个大迷宫,众人象只无头苍蝇,转来转去,怎么也转不出去。起初还存着要抓伯丹、缪红玉的心思,到最后众人只感头晕脑胀,东西南北也分清楚,急急欲循原路出去,但往东转一圈回来后发现又回到东边,急急往西走一圈发觉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眼看火把渐渐燃尽,那地道里常年无光,漆黑一片,空气稀薄,众人渐感呼吸困难,心中惶惑无比。 伯丹和缪红玉在甬道和阿里木一众象捉迷藏一般,东躲西藏,始终没让对方发现踪迹。只觉甬道里尽是叉道,四通八达,密密麻麻,恰象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时间一久,二人已经适应了地道里的光线,不用点亮火折亦可看得见对方。待听得阿里木等人向北面去了,伯丹和缪红玉才靠墙坐下休息。坐得一会儿,伯丹忽然说道:“师父,我感觉这甬道似圆形的一般。你觉得呢?” 缪红玉陡然想起一事,说道:“啊哟,莫非这地道是依照八卦图而建的。”原来这八封阵却是三国时诸葛亮创设的一种阵法。相传诸葛孔明御敌时以乱石堆成石阵,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可当十万精兵。一旦进入阵中,须得明白阵法,找到生门,方可出阵。 缪红玉少时听得父亲缪不敌曾谈起过,但只存一点印象而已。但不知这番僧如何懂得这阵法,竟在这地下修建这样一个以八卦原理而成的甬道。她却不知拔巴思修实是个不世之才,悟性奇高,对汉人传到西域的八卦阵经过一番钻研后,已经悟透其常理,几年前他受聘为蒙古国师以后,又向忽必烈禀告修了这一甬道,说是为危难之时避祸,实则为练习绝世神功所用。 缪红玉对这八卦阵阵理只是略知,并不熟悉,但眼见被困阵中,不想法出去,不是渴死饿死,也要被拔巴思回来后生擒活捉,只有凭记忆大胆一搏。当下对伯丹说道:“这八卦阵法的原理是须得进入到生门,如果误入死门,断不能破解。现在你紧随我身后,千万不可走失。”伯丹点头应了。缪红玉起身在前引路,心中默念当年父亲所传的破阵口决:“八卦阵中八卦门,休生伤杜景五位,一入死门魂飘散,生门打开活命人。”她和伯丹如今却是处于景位之上,她按照口决指引,一步步挨到了休位之上,不敢放胆而行,只是规行矩步,然后又按口诀指引,再到杜位之上,如此这般,然后再到惊位,绕过伤位,约摸一个时辰,待到了生位之上,隐隐见到一丝光亮透了下来,二人一瞧之下,原来已经到得出口之处,二人大喜过望,忙顺着石阶爬上去,来到进入大厅的甬道,突然听得门口有说话之声,原来阿里木命几名卫士守住大厅侧门,以防二人逃走,缪红玉和伯丹顺着甬道悄悄到了门边,缪红玉倒转剑柄轻轻敲了门上几下,那几名守在门口的武士听到声音,喝道:“是谁?” 听里面并未有人回应,有一人便打开门将头伸进来一看,缪红玉伸手往他脖上一摁,将他拖进甬道,接着点了她身上几处穴道,另外几人见同伴被擒,急忙转身欲逃,伯丹和缪红玉早已经窜出门去,缪红玉手一扬,只听哪几名武士惨叫不已,早已身上中镖倒地。 缪红玉也不伤他们性命,二人迅速跑出了大厅,到了院中,见先前三个番僧骑来的马匹还有两匹拴在院中的马桩上,当下一人骑了一匹,挥剑割断缰绳,控辔疾速驶出驿馆,待守在驿馆门口的武士缓过神来,在后面追着大呼大叫,他们早去得远了。 此时天已见亮,缪红玉和伯丹刚逃走不久,拔巴思便从宫中回到驿馆,一到门口,早有人上前报告了事情始末,拔巴思听了后骂道:“这两个窝囊废,连一个小孩和一个残废都看不住。”急忙进入密室,进入甬道,那土鲁多、阿里木和一众武士在甬道里面转来转去,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拔巴思带了两个随从,拿着火把,率先而行,但见他在通道里三绕两绕,便找到了拔巴思几人,阿里木及一众见到拔巴思,如见到了救星一般,但又想起放走伯、缪二人,都跪伏在地说道:“师父,弟子无能,被那二人逃脱了,请师父责罚,不过那小子和瞎婆子已经进入甬道,谅他们也找不到出路。”拔巴思哼了一声,说道:“那二人早已经出了甬道逃走了。”当下将伯、缪二人逃走之事简略说了。阿里木、土鲁多一听,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作声不得,不敢起身。 拔巴思斥道:“还不起来随我出去,速将二人追拿。”阿里木等才如释重负,起了身来,紧紧跟在拔巴思身后,一同出了密道。众人出了密道,拔巴思问阿里木道:“究竟是何缘故让他们逃走?”阿里木说道:“我和师弟正在审讯二人,不料那臭小子竟冒称是丞相之子伯丹,我一听之下,不敢贸然逼问,一不留神,便上了婆瞎婆娘的当,她自行解了穴,然后暗算了我们,就被他们……他们逃掉了,伯丹公子也被那婆娘掳走了。”他和土鲁多内讧,害怕拔巴思知道后责罚,因此便将责任推在了伯丹身上。寻思那小子不管是不是真伯丹,二人也是投鼠忌器,罪不在己。拔巴思听得那少年自称是伯丹,缪红玉又自行解了自己点的容颜人,心中一惊,半信半疑,思忖若真是伯丹,万一有何好歹,伯颜必定不会善罢干休,自己难脱干系。当下也不言语,凝神思索对策。 缪红玉和伯丹在马上纵马狂奔,伯丹马快,驰在缪红玉前面,竟向元帅府驰去,缪红玉心道:“不好,一旦回去,自己身份必将为伯颜识破,伯颜肯定以为我将所有事情告诉伯丹,那么伯丹说不定也有杀身之祸。事到如今,只有先逃到一个安全地方再说。”心念至此,便扬鞭催马,赶上伯丹,口中叫道:“小公子且慢。”此时她未向伯丹表露身份,还是叫伯丹“小公子”。伯丹听到她的叫声,忙勒马收缰停住,说道:“师父快走,不然那几个番僧又追上来了,待我回不府中,向父帅禀报,然后再拜见大汗,定要严惩几个番僧。”缪红玉驶到他近前,勒马说道:“你近前来,我有话和你说。”伯丹心中奇怪,心道:“师父莫非要告诉我她装哑的原因,但在此时说却不是时候。”但还是将头伸了过去。缪红玉见伯丹靠近前来,突然间运指如风,点了伯丹身上三处穴位,伯丹心中一惊,来不及说话,便瘫倒于马背上。 缪红玉将伯丹从马背上抱了过来,横放于自己鞍前,扬鞭向城外驰去。到了城门口,此时天刚放亮,城门尚未打开,那守城兵士迷迷糊糊中见有人骑马冲了过来,正要张口喝问,早被缪红玉唰唰几剑刺伤在地,缪红玉下马开了城门,又跃上马背,看准路径,向黑森森方向疾驰而去。 ; 第十一回 苟且偷生故 揭解身世谜 拔巴思闻听被自己擒来的少年自称是忽必烈汗的追日附马,心下也自吃惊,凝视寻思道:“这一男一女被我擒来,若然那小子果真是追日附马,又被阿里木殴打和羞辱了一番,定会向忽必烈大汗禀告,到时候忽必烈汗肯定心中不喜,会大大影响我在他心目的地位。伯颜也会对我大有意见,如此一来,将蒙古最重要的两位人物开罪,我在蒙古还有何立足之地。都怪这两个没用的徒弟。那小子既然说他是伯颜之子,想必已经逃回府中,不若去元帅府探探再打计较。”心中计议已定,当下对阿里木等人说道:“我们先去元帅府看看再说。”阿里木人本蠢笨,当下问道:“师父,莫非你真信了那小子的胡说八道?”拔巴思怒喝道:“给我住口,都是你自作主张,才捅出这个漏子,若等我回来再加审问,那会搞成这样。”阿里木见师父动怒,吓得低头不语。一众当即上马随拔巴思奔元帅府而来。 伯颜深夜被人掳走,元帅府中无人知晓。待得天明,门口值夜的卫士发现附马不似往常早早起来用功。心中奇怪,又想起往常伯丹嘱咐若自己天明不起床要叫醒他,随即上前轻轻敲门叫道:“小公子,小公子,你该起床了。”伯丹虽被封为附马,但毕竟尚未成亲,因此府中下人还是称他为“小公子”。那卫士敲了多时伯丹仍无回应,房内悄无声息,心下狐疑:“小公子今天为何如此,莫非出了事不成。”不由得推了门进去,但见房内空空荡荡,被褥整整齐齐,丝毫未动,哪里有伯丹的影子。 卫士大急,在房内四处查看,又唤了数声。这一来惊动了府中之人,都来询问何事。众人发觉小公子不见,一惊非小,管家阿古拉慌忙一面安排人手四处寻找,一面向伯颜及夫人禀报。 伯颜正准备入宫谒见忽必烈,听得阿古拉来报,心中也不以为然,心想可能是少年人淘气,故意和府中之人闹着玩耍。正在此时,忽听国师拔巴思来访。 伯颜颇感奇怪,心想:“这拔巴思虽为蒙古国师,平日和我并无私交,这大清早便来拜访,莫非有甚么要紧事情不成?”当下说道:“快请厅内相见。”不一会,拔巴思带了众人进来,伯颜迎了下去,笑道:“稀客,稀客,国师来访,有失迎迓,还请恕罪。”拔巴思合什道:“参见丞相,贫僧不请自来,一大早来打扰丞相,真是过意不去。” 伯颜哈哈笑道:“国师客气了。”随即两人落座,安排人奉上茶来。待得坐定,伯颜问道:“国师一大早来敝府,不知有何见教?”拔巴思并不回答,却反问道:“贫僧见府中上下一早便在忙碌,可是元帅府中有事么?”伯颜顿得一顿,说道:“小儿伯丹一大早便不见了,所以府中上下正在寻找。”拔巴思心中一惊,想道:“那小子所言不虚,当真就是伯丹。”表面却不动声色,说道:“贫僧正为此事而来,适才我听小徒说见到有一瞎婆子劫持了一少年,出城而去,小徒识得便是追日附马,贫僧却不敢确定,故来府中向丞相求证。”拔巴思应变极快,听得伯丹并未回府,故临时扯了一谎,伯丹声名不小,拔巴思徒弟识得他也属正常,伯颜一听之下并未怀疑。 伯颜听罢,惊道:“真有此事,小儿年幼,何来仇家,莫非是向我寻仇不成,故报复在小儿身上,国师可知掳走他的又是何人?”拔巴思正要回答,管家阿古拉又来报道:“启禀丞相,府中的‘三残婆’也不见了,会不会是她掳走了小公子?”伯颜问道:“谁是三残婆?”阿古拉当下简略向伯颜说了三残婆之事。伯颜一听,和拔巴思说的极为吻合,当下说道:“国师正为此事而来,那三残婆必是有意而为,现下我们要尽快将丹儿营救回来。” 拔巴思起身说道:“贫僧愿助一臂之力。”伯颜大喜,他知道拔巴思乃蒙古国国师,论武功而言,实是蒙古国第一高手。当下说道:“有国师相助,真是再好不过。多谢国师援手。”拔巴思谦逊道:“丞相客气了,我只是尽绵薄之力罢了。”伯颜随即亲率数十名勇猛武士和拔巴思一众出城追寻伯丹和缪红玉。又遣人入宫向忽必汗禀告。忽必烈闻听伯丹为人所挟,不由勃然大怒,说道:“何人如此大胆,连我蒙古附马也敢挟持,当真可恶之极。”当极命宫中数十名蒙古勇士前往配合伯颜擒拿,并传旨此事千万不能让察伦公主得知。 此时,伯颜侍卫巴尔音回报探得伯丹为一瞎眼女人挟持出西城而去,还伤了守门士兵,当下,一众急出西城急追。 伯颜等人出了城来,见一行蹄印甚是鲜明,伯颜、拔巴思一众觑着雪地里的蹄印,此时天色尚早,虽已微白,但除了这一路蹄印外,更无其他足迹,众人看得分明,更是快马加鞭,狂追不舍,但见那蹄印出城后向西驰了数十里后,径折而向南,往黑森林方向而去。伯颜黑马虽已年迈,但毕竟不同凡俗,一路领先。只听旷野雪地里蹄声得得,发出阵阵回响,又追了数里,草原视野开阔,依稀可以看到前面七、八里远处有黑影在向前移动,正是缪红玉和伯丹又是谁? 缪红玉和伯丹共乘一骑,时间长了,那马便体力不济,不由得越跑越慢,隐隐可听见后面的追赶呼喝之声。伯丹穴道被点,不能动弹,横躺在缪红玉身前,只觉得马奔跑得渐来越慢,已是疲乏不堪,又听得后面马蹄声响,越逼越近,渐趋清晰,当下说道:“师父,你为何要带我逃走,不回府中向额赤格禀明一切呢?”此时他心中只觉有事情不妙,但又不知是何事情。缪红玉听他叫伯颜额赤格,心中不喜,怒喝道:“你给我闭嘴。”伸指点了伯丹后脖劲上的“哑门穴”,伯丹便再也不能作声。 伯颜和拔巴思一众远远瞧见了缪红玉和伯丹,不由得都精神一振,追赶得更加急了,口中都吆喝着说道:“大伙加把劲啊,哪婆娘与小公子就在前面不远了。”一面高声吆喝,一面快马加鞭,眼见得与缪红玉坐骑越来越近。伯颜胯下黑马神骏异常,渐渐便将同行一众甩远,跑在最前面,他心中记挂伯丹安危,不断催动黑马,越追越近,与缪红玉只差得四五十丈远,伯颜瞧清了她马上驮的人衣饰身形确是伯丹无疑,当下双腿用力挟紧马肚,黑马吃痛,扬蹄奋驰,不会儿窜近前来,高声叫道:“前面的英雄,快快将小儿伯丹放下,我可保你平安无事,如若他有何不测,我定将你碎尸万段。”缪红玉听到伯丹声音,勾起无限往事,不由得心中痛楚不已,猛地一勒缰绳,那马嘶溜溜一声长嘶,顿时停了下来。 伯丹未料到她会陡然停顿,被吓了一跳,也急控马缰,胯下坐骑正狂奔之间,缰辔突紧,不由得前腿立起,伸长脖劲纵声长嘶,这才停住。缪红玉勒马回头,看见伯丹骑着的黑马,差点掉下泪来。她冷冷盯住伯丹,独眼中射出了恶毒的光芒。伯丹见她突然停下,又狠狠盯着自己,心中一凛,倒也不敢过分逼近,和缪红玉相距有四五丈远近。这时天色已经大亮,却是阴霾沉沉,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来,一片片飘落在众人的头上、身上,化成了水,又渐渐结成冰。 伯颜这时才看清了缪红玉模样,见她头发灰白,乱蓬蓬的,正用一只独眼恶狠狠看着自己,象要喷出火来。只觉得这人好象在哪里见过似的,但一时间又记不起来。突然间伯颜身子一震,失声叫道:“是你?你居然没死?”语音包含了从未有过的惊慌、恐惧。 缪红玉抬头仰天哈哈大笑,她想起了十几年前那惨烈的夜晚,丈夫和三十几名江湖豪杰被人出卖,为几百名武士围攻并尽皆杀害,而自己被人射瞎眼睛,跌下了万丈深渊,那刚满三个月的孩子却死生由命。十六年来,所受的屈辱和辛酸,尽皆拜眼前这人所赐。此时,她的笑声中含了无尽的含义,笑了半晌,又才变成悲声,然后厉声道:“你这狗鞑子,亏你还记得我,苍天有眼,让我活到了今时今日,你很失望吧!哈哈哈哈……”然后又仰天大叫道:“大哥,大哥,你在天有灵,今天就看我杀了这狗贼为你和那死去的众位英雄报仇雪恨”!话音刚落,数十点寒光,柳絮般向伯颜一众飘去,为了报仇,十几年来,她已经不知幻想了多少次,何时何地何种手段用柳叶镖取伯颜性命,这一出手便使出了“天女散花”的绝杀,要令伯颜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伯颜陡见十几年前的仇人还在人世,又莫名其妙站在自己眼前,正惊愕之间,那镖已经射了过来。他虽武功颇高,但终非一流高手,骤然间十多枚柳叶镖夹杂在飞雪中飘来,分不清是雪花还是飞镖,是飞镖还是雪花,一时竟忘了闪避,也不知如何闪避,眼见便要被钉成刺猬,但觉眼前人影一闪,拔巴思早已从身后的马背上象箭一般射出,袍袖一挥,却是大悲神功中的“万流归海”,十几枚柳叶镖便尽数被他轻轻巧巧收在袖中。 原来拔巴思堪堪赶到伯颜后面,见缪红玉暗算伯颜,双足在马蹬上略用一用力,身子几与地面平行,象一支离弦之箭从马背上飞出,施展出大悲神功的上乘内力,用袍袖接了缪红玉所发的暗器,替伯颜解了危。拔巴思一旦将柳叶镖接住,身子凌空连翻几翻,袍袖借势一甩,几十枚镖早已反打向缪红玉上路以及她跨下坐骑,他怕伤到伯丹,故发镖之时将力道控制得无比精确,上路镖专打缪红玉齐胸脸头部,下路镖乃是想将她坐骑击毙,使得她无法速逃。拔巴思离马、飞纵、接镖、反射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身子还在半空便全部完成,只是霎时之间的事,缪红玉万万没有料到情势骤变,害怕伯丹受到伤害,百忙之中就势向前往伯丹身上一俯,饶是如此,因镖速太快,身上早已中了数镖,剩余的从头顶嗖嗖飞过,其声甚锐。那马头脑、身体均中了数镖,剧痛之下,掉头便向黑森森中狂奔,眨眼间便冲入林中。 拔巴思见缪红玉逃走,马背上还驮着伯丹,忖度伯丹为自己所擒,以致酿成今日之祸,若不将他夺回,实难向伯颜交待。当下催马率先追向黑森林,众人虽畏惧黑森林闹鬼害命的流言,但见拔巴思一马当先,无奈只得紧随在后,至于会不会被鬼魅所害,却也顾不得了。 拔巴思一众驰至黑森林边上,刚要进林,忽然间狂风大作,卷得地上积雪乱飞,原来是一场暴风雪忽然来临,众人只觉眼前一片混沌模糊,雪块雪花在空中乱飞乱舞,呼啸回旋,扑打得脸上肌肤隐隐生疼,呼吸窒滞,而空中雪雾弥漫,刺得连眼睛也睁不开,一时间马儿嘶鸣,十余骑砰砰乓乓乱撞乱挤在一处,乱成一团。过了好半响,风雪始慢慢平息。众人见这风暴来得过于蹊跷古怪,遂想起了昔日的传闻,皆心中生惧,一时均不敢贸然入林,只控辔在林边踌躇徘徊,就连拔巴思肚内也在打鼓,一时竟拿不定主意追还是不追。 缪红玉和伯丹跑进了黑森林,在林中驰了还不到半里地,那马中了多镖,终于支持不住,身子猛地向前一仆,便倒在雪地之上毙命,缪红玉和伯丹从马背上摔下,倒卧于雪地之中。伯丹苦于穴道未解,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这一摔他脸先着地,虽然地上积雪颇厚,还是摔得他口鼻流血,苦不堪言。缪红玉在雪地上挣扎着向伯丹爬去,到了伯丹身畔,勉力将他扶起,潜运内劲,积全身之力帮伯丹解穴,伯丹穴道被封已几个时辰,加之一这跑一颠,全身血脉渐渐流畅,缪红玉戟指为他一解,突感身上一松,穴道已被解开。 缪红玉见伯丹穴道解开,松了口气,身子一歪,便晕了过去。伯丹穴道解开,见缪红玉身上全是伤洞,飞镖深嵌入体内,正汩汩流血,由于气候寒冷,血刚流出,便已凝固。伯丹大急,急忙将缪红玉扶起坐在雪地上,口中只哭叫道:“师父,师父,你怎么样?”缪红玉悠悠醒转,对伯丹一笑,用微弱的声音说道:“这里暂时安全啦,鞑子不敢立时进来。我怀里有药可以疗伤,你替我拿出来罢。”伯丹点了点头,伸手到缪红玉衣襟中摸出一个紫色的小瓶,缪红玉又指了指瓶,意思叫伯丹将药倒三颗出来。 伯丹在瓶中倒了三颗药出来,喂在缪红玉口中,不会儿,缪红玉脸色便渐渐变得红润,精神也好了起来。缪红玉轻声对伯丹说道:“这少林的“小还丹”有起死回生之功效,只是得来不易,配制也极难,是少林的不传秘方,这是多年前我在中原时一少林高僧所赐。”伯丹见她伤口仍流血不止,哭着说道:“师父,你的伤怎么样,还在流血呢,我带你走吧,回上都城里找大夫给你医治。”缪红玉伸手点了自己身上几个穴道,鲜血顿时止住。接着说道:“傻孩子,没有用了,镖已深入我体内,伤了脏腑。我有许多话要对你说,再晚恐怕来不及说,你可要听清楚了。”伯丹含泪点了点头。 缪红玉用独眼看着伯丹,另一只已瞎的眼睛黑洞洞深遂无边,她缓缓说道:“其实我是你娘。” 什么?伯丹听得缪红玉如此一说,心里面腾地一跳,差点跳了起来。缪红玉见伯丹惊讶异常的样子,又接着说道:“你休要激动,慢慢听我说,个中曲折颇多,要叫你一下子接受,确实不易。你确非伯颜之子,你本姓颜,你爹爹名叫颜桓,我叫缪红玉,当然就是你娘啦。你本是名门之后,你先祖却是唐代著名的颜鲁公真卿。你的名字叫颜丹心,……”缪红玉说到这里,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又说道:“当年,我和你爹爹联袂闯荡江湖,人称‘神骏双侠’,在大宋武林中也有几分薄名。十六年前,我和你爹爹见大宋屡被蒙古所侵,而朝廷又懦弱无能,军队毫无战心,今天丢了城池,明日又失了土地,眼看花花江山被蚕食鲸吞殆尽,我大宋子民即将沦为亡国之奴,将过着牛马不如的日子……”缪红玉说到这里,不禁剧烈地咳起嗽来,伯丹又是担心又是惶急,轻抚其背,问道:“你,你,还好吧?”这时他听得缪红玉说是他娘,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觉得叫师父不妥,叫娘一下子又叫不出口。缪红玉也不以为意,接着道:“你爹和我见国家有难,作为大宋子民,焉能袖手旁观,于是便广发英雄贴,邀请江湖上素有威名的侠义之士,齐聚桃源山庄,意欲联合江湖武林同道,聚集人马,帮助朝廷抗蒙,以我等之力,虽不能将蒙古击退,但也可以自成一股势力,对蒙古大军形成牵制干扰之势,只不过为朝廷略尽绵力,一尽大宋子民的心意罢了。” 缪红玉说到这里,便感到呼吸十分困难,喘息一阵,才又说道:“聚会的哪天晚上,江湖中人也给几分薄面,大宋中有几分名声的侠士、或是一帮之主,或是一派之掌,十之总算到了六、七,一时间,三、四十名来自五湖四海的侠义中人商议如何联盟,如何破敌之时,众人一一起了誓,并按计划准备第二天行事,正高兴间,忽然有人来报官兵已经将整个山庄团团围住,说是我等聚众谋反,看样子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在场所有人都大惊失色,都以为是我和你爹出卖了他们,经我们一再解释,你爹又起了誓,哪些人终于勉强相信。但有一人他们始终是怀疑不决,这人便是你的义父。” 伯丹听到这里,不禁奇怪,当下失声道:“义父?”缪红玉点了点头,接着道:“这事说来也是天意,聚会的头天我和你爹爹恰好接到一个消息,九江知州竟然投敌卖国,与蒙古密谋,想将蒙古大军从九江港口放入,那么我大宋便背腹受敌,任人宰割了。得知此讯,我和你爹爹便星夜趱程赶到九江,将那狗知州一剑杀了,将人头挂在九江城门口,并用他的血将他的罪状一一写在城墙之上,让世人都知道他死有余辜。然后又马不停蹄赶回,岂知回到半途之中,见到一队蒙古官兵押着一群汉人,并不停用鞭子抽打,令人目不忍睹,我和你爹正要出手教训那群蒙古鞑子。这时一个路过的儒生竟然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怒斥鞑子官兵。我和你爹爹好生奇怪,寻思这书生定然身负绝世武功,否则怎会有如此胆量,孤身一人,面对杀人不眨眼的蒙古鞑子,竟毫无畏惧,慨慷激昂,莫非身怀绝世武功不成。于是便远远站在一旁观看。” “岂料那书生竟然是一介文弱,丝毫不懂武功,眼见他便要丧生于蒙古鞑子刀下,我们便出手救了他。我们敬重他勇气非凡,颇有侠义之风,有心结纳。于是便将他带到山庄,到了山庄,才知这书生名叫文天祥,是个进京赶考的举子。你爹爹见他正气凛然,谈吐又颇不俗,很是喜欢,便提出和他结拜为义姓兄弟。文天祥也非常乐意,当下两人便结为金兰。你爹爹便叫将你抱出,哪时你只有三个月大,还未取名,便要文天祥为你取名。” 缪红玉说到这里,眼里便涌出了泪水,伯丹越听越奇,不禁听得呆了。缪红玉也不擦眼中的泪水,任凭流出,泪水流出来不会便结成了冰渣。伯丹伸出衣袖替她将脸上冰雪拂拭干了,缪红玉歇了歇,又继续说道:“哪文天祥推辞不得,又见你胸口上有颗豆大的红痣。便说‘此孩子是名门之后,将来必非凡品,胸有大‘志’,希望将来一片丹心,精忠报国,就叫颜丹心吧。”缪红玉说到这,伯丹想道:“连我胸前红痣她也知晓,莫非她所说均是真的?”不由得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只听缪红玉又道:“文天祥收了你为义子后,又为你取了名,便将他家传玉佩赠与了你,我还记得,那玉佩上面有一个篆体的‘义’字。”伯丹听到这里不由又是一震,缪红玉所说的分毫不差,自己这块玉佩日夜戴在脖上,她又如何得知?不过我如何又成了伯颜的儿子呢?他心里又泛起了种种疑问。我如何又会生长在元帅府呢?这些疑问如一团乱麻,令他迷惑不已。 这时雪越下越大,扬扬洒洒,落在脸上和肩上,缪红玉又继续道:“那晚,官兵将山庄围了个水泄不通,山庄所有聚会的英雄豪杰全部力战而死,你父亲为了保护我和你杀出重围,也被官兵所害。我背着你逃了出来,那为首的将领却要斩草除根,带领许多人马追我,我逃到了山上,追赶的过程中,我被射瞎了我一只眼睛,为了免受凌辱,我跳下万丈悬崖,我不忍心你陪我送命,跌落悬崖时,我奋力将你抛了上去,你是否能活,只能听天由命了。幸而上天怜悯,你尚在人间。”缪红玉说到这里,兴许是精力耗费太多的缘故,嘴里立时喷出了两口鲜血,伯丹说道:“师父,你歇会儿再说吧。“缪红玉摇了摇头,又示意伯丹将“小还丹“取出二颗,服了下去。断断续续将自己如何获救、如何无意中得知仇人是谁,然后为了雪仇千里迢迢来到上都,如何装成哑巴混进元帅府,又如何设谋在黑森林刺杀伯丹,如何无意中发现伯丹就是自己儿子,然后故意布局收伯丹为徒等事向伯丹说了,伯丹也听了个大概,越听越觉得缪红玉所说为真,越听越觉得离奇,最后,缪红玉说道:“你真正杀父仇人是忽必烈和伯颜,那常笑天和武去病却是投敌叛国的元凶,他们几乎将害得大宋正道英雄全部灭绝。射瞎我双眼的那人是少林逆徒海云,你可要记清楚了。” 伯丹点了点头,这事情来得太突然,但缪红玉说得丝丝入扣,没有半点纰漏,不象是编造出来的,回想起这几年来她要隐瞒身份,教受自己武功又是尽心尽力,若无特殊原因,为何要如此煞费苦心。如此推断分析,对她的话便相信了六、七分,只是不明白若自己与伯颜有深仇大恨,何以成了他的儿子?而伯颜又待自己甚厚。 正苦思之际,但见缪红玉气若游丝,快不行了。伯丹摇晃着她的身子唤道:“师父,师父,你快醒醒,快醒醒。”伯丹只感到缪红玉身子越来越冰。那一刻,伯丹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他只觉得身边的人,这个又瞎又跛的婆子,象是要永远离开自己了,他有说不出的难过和伤心。他脱下了身上的皮袍,披在缪红玉身上,哽咽着叫道:“师,师父,你别睡,别睡,我还想听你讲故事,你的故事还没讲完呢!”缪红玉努力睁开眼睛,看了看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我不行啦,我死后,你将我骸骨带回江西鄱阳湖畔的桃源山庄与你爹爹葬在一块,然后你拿了我的镖,再到鄱阳湖边的向阳村找到我的义父义母卓日伤和黎秀姑,告诉他们,二老的大恩大德我只有来世再报。还有,你是大宋的人,你身上流着大宋子民的血。回大宋找你义父文天祥吧,他在大宋为官,是个正直的清官,他会教你如何一片丹心,保家卫国。”伯丹只不断点头,大哭不已。 缪红玉才又断断续续说道:“我还有……还有很……很多话要和……你说,可惜……我不……不行了。丹儿,到如今…如今你还不相信…我是你……娘吗,到如今……你还不肯……不肯……叫我一声娘吗?”说罢,那只独眼定定地看着伯丹,眼神里充满了期盼、悲伤,这种眼神,既充满了渴望,又充满了害怕。既充满了热切,又充满了自卑,这种眼神中包含的一切,是那样的复杂,好象包含了千言万语,这种眼神,伯丹好象从第一天跟她学武时便感觉到了,只是他当时感到有点奇怪而已。看着她的眼神,伯丹心中一酸,眼泪便涌了出来。他回想起这三年多来,缪红玉的种种举动,对自己不只是师父,更象是慈母,如今这个又瞎又跛的婆子,快要死了,要永远永远的离开自己。 一刹那间,伯丹感到心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楚,她的要求却是那么低,只要求叫她一声娘,她在自己身边三年多,眼前便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却不敢相认,哪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伯丹终于轻轻叫了一声:“娘。” 缪红玉听得这一声叫,嘴角牵动了一下,脸上绽现出一缕微笑,低低说道:“好儿子。”哪只独眼便慢慢合上,终于静静死去。 ; 第十二回 高手见高手 神功对神功 伯颜和拔巴思等人在林外踌躇良久,终于决定进林中相救伯丹。伯颜寻思:“那瞎婆子本是丹儿亲母,如今她挟了丹儿,难保已经知道丹儿的真实身份。她母子二人一旦相认,我与丹儿不是立即成了仇人。这十几年的养育苦心就付诸流水了,要立即将那瞎女人除掉才行。” 原来当年缪红玉从崖上掉下,反手将伯丹扔上,正好为伯颜伸手所接,伯颜见那婴孩白胖可爱,不忍杀之。遂将她带回交给安童夫人抚育。当日安童夫人随军住在鄂州,对外谎称说这孩子是在军中所生,待得回到上都时,孩子已经一岁多了。这事极为机密,除了当日随行的众武士及几名家人、心腹外,余人一概不知,伯丹为了封住当时在场人的口,陆续找籍口将知情的武士发配的发配,杀害的杀害。因此,这么多年来,伯丹的身世隐藏得极好。莫说伯英、伯武不知,就连续伯颜的其余几位夫人也不知情,始终认为伯丹是安童夫人在南方所生。 拔巴思当然更不知伯丹身世,想到如若伯丹遭遇不测,自己难辞其咎,于忽必烈汗面前实难交待。当下对伯颜说道:“丞相切莫担忧,待老衲领人进林,将附马安全救出。”伯颜知道拔巴思武艺超凡绝伦,现在他愿身先士卒,营救伯丹,他不知当中另有别情,以为拔巴思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当下喜道:“有劳国师,伯颜在此静候国师佳音。” 商议已定,拔巴思领了阿里木及忽必烈派来的宫中勇士一众驰入林中,伯颜和府中侍卫巴尔音等人在林外相候。拔巴思艺高胆大,黑森林种种传说,他也曾耳闻,但这等虚妄之事,若非亲历,说什么他也不肯尽信,何况现下伯丹已入林中,救人是头等大事,万一伯丹死于林中,他师徒罪责难逃。心念至此,便下令众人加快速度,众人扬鞭奋蹄,但听蹄声急促,众人已经进入林中。 拔巴思等人刚进入林中四十丈,只听得“呀”的一声惨叫,声震林木,一名驰在前面的蒙古武士突然从马上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直挺插躺在雪地上,就此气绝。众人还未明白过来,另一名武士也惨叫一声,又从马上摔了下来,和之前那人一样,直挺挺死了。阿里木等惊骇万状,急忙控缰勒马,再也不敢向前进行,只四下惊惶张望,生怕鬼魅立时就取了自己性命。 拔巴思不愧是一代宗主,只见他临危不乱,从马上跃下,俯身仔细查看两名蒙古武士的尸首,看得一阵。方始起身,然后潜运内力,仰头高声向林中叫道:“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老衲要亲自领教。”他内力深厚,这一叫,实是凝聚了体内真力,声传里许,只听“领教、领教”的声音在林中不断回应,树枝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落下,身边马匹被惊得嘶嘶长鸣。 拔巴思传出的声音良久方息,但四下仍却阒寂无声,不见任何人影。拔巴思张目在林中四处逡巡,他内力深湛,目力奇强。瞥眼见到一株大树上树叶间有一衣角,当即飞跃而起,箭一般扑向哪株大树,身在半空,早就一掌击了过去。 拔巴思掌力何等雄劲,只听一声巨响,那株树枝竟被他掌力生生震断,落下地来,砸得地上积雪飞溅。拔巴思飘身落地,讥讽道:“既然敢作,就要敢为,又何必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所为?”话音未落,忽听“哈哈哈”一阵如枭鸣似的笑声在林中回荡盘旋。马上众武士但觉头晕目眩,不能自已。 笑声方歇,众人却见一人站在数丈外的雪地之上,但见这人背对众人,身材纤瘦,一头长发披肩,却看不到模样。拔巴思上前几步,说道:“敢问施主是何方神圣,为何在此装神弄鬼,杀害人命。”那人缓缓转过身来,但见却是个女人,一张脸白得吓人,肌肤象是透明的一般,看不出究竟多大年纪,只见她黑衣白脸,长发披肩,在雪地之中,乍一看,直象个僵尸,真是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拔巴思又道:“施主杀了我两名蒙古武士,贫僧今天非要向施主讨个说法不可?”但听那女人冷冰冰说道:“我早听闻国师武功盖世,也正向讨教一二。”拔巴思道合什:“请指教。”那女子道:“老和尚,你小心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女人早已趋进拔巴思身前,闪电掌拍出数掌,拔巴思一见她出招,认出此招却是武林至高轻功“千千幻影”,知道这个女人武功实是深不可测,当下凝神以对,运劲出掌相迎,两人双掌相交,但听一阵密响,两人瞬间已经对了数十掌。此招一完,两人旋接换了身形,同时从地上跃起,施展绝顶轻功,身处空中,双掌相对,啪啪啪边打边向上跃升,只看得阿里木等人目眩神驰,一时间掌风呼呼,将地上积雪激得全部飞起,溅得众人脸上隐隐生疼。 阿里木等人开始还围绕近前观看,慢慢地被二人掌力所激,竟是越退越远,直退到几丈开外的地方才能立稳脚跟。拔巴思和那女子功力相若,两人运掌相对,皆尽了全力,实是大耗内力,双方都暗暗心惊。拔巴思的大悲神掌本已练到第八层,料想当世少逢敌手,不料今天遇到黑衣女子竟奈何不了,他却不知变黑衣女人却是在中原武林中大大有名的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派人物。 转眼两人又斗了十余招,均感对方实是生平仅遇之劲敌,待斗到数十招后,黑衣女子突然一声长啸,一跃丈余,双掌齐出当胸向拔巴思击来,这一掌用足了十成力量,拔巴思见对方来势凶猛,同样跃起,在空中连续几翻,凝力于掌同样双掌齐出,乃是大悲神掌中的“佛祖慈悲”一式,其中包含了十几式变化,实是凝聚了他的毕生功力。 两人四只手掌相对,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两人倏乎迅速退开,各立于地,相隔两丈有余,突然间寂静下来,只听雪花飘落的萧萧之声。就如此站了片刻,拔巴思只觉胸内血气翻涌,喉头一甜,“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黑衣女子见拔巴思受伤吐血,忽然“哈哈”大笑数声,只见黑影一晃,已经窜入密林之中,眨眼间不见踪影。 阿里木等人见拔巴思受伤,再也顾不得黑衣女子,赶忙围了上去,但见拔巴思盘膝而坐,双目微闭,正自运功疗伤。当下众人不敢打扰,只紧紧围成一圈,守护身畔,为其护法。 再说伯丹见缪红玉断了气,陡然觉得好象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突然消失了,自己刹那间变得一无所有。再也忍不住大声恸哭起来,他摇晃着缪红玉的尸体,拼命地叫着:“娘,娘,娘,你醒来,醒来。” 他才刚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才刚刚与自己的亲生母亲相认,她就死了,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太快,他变得茫然不知所措。只觉得一切仿佛一场梦一样。 天上的雪花越下越大,竟在缪红玉的尸体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伯丹身上也披了薄薄一层,他的全身早被雪水湿透,他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忘却了雪水、冰还有这个寒冷的世界。缪红玉的尸体越来越僵,伯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不想将缪红玉的尸体就这样埋葬了,他坐在她的尸身旁,仍旧默默地流泪,泪水在脸宠汇成一条条小河,然后结成一条条冰蚯蚓。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有人冷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个瞎婆子,死了便死了吧,有什么好哭的?” 伯丹听她出言侮辱自己的母亲,心中一阵刺痛,抬着一看,见前面不远处的雪地上站着一个全身黑衣女子,伯丹恼她出言无状,便哽声问道:“你是谁,来不准出言侮辱我娘。”黑衣女子冷冰冰的道:“死了便是死了,你再哭难道她能活过来吗?”伯丹怒道:“我哭不哭与你无关,我看你就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之人。”那人听得伯丹如此一说,霍然转过身来,仍然冷冰冰地说道:“臭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伯丹这时已看清这人的长相,一张惨白面无血色的脸,伯丹见到她的外貌,被吓了一跳,一怔之下,竟呆呆地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见伯丹不说话,却呆呆地看着自己,眼神既是奇怪又是怜悯,心中恼怒,长袖一挥,伯丹只觉一股劲风猛然袭来,便仰面朝天摔出去一丈多远。在伯丹又挣扎着坐起身来,感觉到全身又木又疼,不由得张口骂道:“臭婆娘,恶婆娘,你……”一句话还未骂完,那女人双袖一甩,伯丹腾地斜飞出二、三丈远,重重地摔地上,就这样,伯丹一连被摔了十几次,摔得全身伤痕累累,开始他还嘴里还“贼婆娘,臭婆娘”乱骂,骂到最后却是有气无力,只是嘴里哼哼罢了,那女人见他兀自骂个不休,心中更加恚怒,双袖猛往上一仰,伯丹又被卷得飞起一丈来高,头上脚下,“扑哧”一声插在一个雪堆里面,头鼻口眼都被埋住,顿感一阵窒息,失去知觉。 伯丹醒来时,看见自己躺在一个山洞中,身子底下是一堆枯叶,他勉强坐起身来,只觉浑身酸软,全身无一丝气力。他举目打探周,见这山洞颇大,那个黑衣女子正在洞的西南角平地上盘膝而坐闭目运功,而缪红玉的尸体却平放在洞口的一块长形大石上。伯丹心知是这黑衣女子将他和缪红玉尸体一同掳来,不知她是敌是友,怀的什么心思。 又再看见缪红玉尸首,不由心中酸楚,忍不住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他匍匐在地慢慢地爬了过去,到得缪红玉尸身前,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五个响头。 伯丹磕完了头后,见缪红玉的长剑将放在她尸体身旁,想是那黑衣女子一起捡了拿到山洞。伯丹拿起剑,吃力地在山洞中掘了起来,哪山洞地上是泥土和沙石混合,挖掘起来较为费劲,伯丹足足掘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挖了一个土坑。黑衣女子听到他掘坑的铿锵声,睁开了眼冷冷地看了一眼,随即又阖上眼运功练习起来。 伯丹挣扎着站起身,吃力地抱起缪红玉的身子,但浑身酸软无力,突然手一松,缪红玉尸体脱手掉在地上,伯丹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他看到从缪红玉的衣服中滚出了一个红色小瓶和一个红色袋子,正是哪装“小还丹”的药瓶和柳叶镖袋。伯丹心想:“这两样东西都是她的心爱之物,相信她在天之灵也不愿意随她长埋地上,干脆我留下作个记念吧,记得她说,要以镖作为信物,到鄱阳湖边的向阳村找她的义父义母。如果娘活着,知道这两件东西留给了我,肯定高兴紧。”当下将药瓶和镖袋装进衣袋中。然后又慢慢将缪红玉的尸体拖进坑中,然后又慢慢地将土块和石头推到了尸体上,慢慢地将尸体盖住,尸体全部掩埋了后,伯丹又找了块较大的石头作为墓碑。 伯丹想到从今后便和缪红玉阴阳两隔,永远没有相见的机会,心头又是一阵阵难过。在缪红玉的坟旁坐了半晌后,他拾起地上的长剑,左手拄着剑柄,一跛一拐向洞口走去,不再理会哪黑衣女子,黑衣女子对他的一举一动也浑若视而不见。 伯丹走到了洞口,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只见原来这是悬崖上半腰上的一个山洞,洞口周围全部是光秃秃的岩石,上不接天,下不着地,洞口距离崖底最少有四、五十丈,崖面光滑如镜。伯丹寻思道:“那黑衣女人是如何带了我和娘上来的,难道她会飞不成?”正寻思间,不知何时哪黑衣女人已站在身后,冷冰冰说道:“怎么不走了,有本事飞下去啊!”伯丹哼了一声,不答理她,转身一跛一拐走进洞内,一屁股坐在哪块长石上,一言不发。这时洞外的光线射了进来,眼看已近正午时分,伯丹才感到自己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不知道自己从昨日到现在是粒米未进。过了一会儿,黑衣女子从怀掏出块饼吃了起来,故意发出响亮的咀嚼声音,伯丹决意不求于她,干脆慢慢捱向洞内的深处,免得眼不见心不烦。 黑衣女子冷笑一声,说道:“我不信你小子不来求我,饿上你十天半月,看你还横不横?”说完,又继续闭目练功。两人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各怀心事。 伯丹本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自小锦衣美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不知道挨饥受冻的滋味,岂料一夜之间,竟受打骂侮辱,从蒙古贵公子变成一文不名的汉人少年,从父母疼爱的庞儿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昔日认为最亲的人变成了杀害自己亲生父母的仇人,老天爷真是会开玩笑,伯丹心潮澎澍,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出来。 哭了一会儿,生理上的饥饿最终还是战胜了心理上的痛苦,伯丹只觉得浑身软弱无力,肚内如有火烧一般,伯丹咽了咽口水,见那黑衣女人仍然又目紧闭,坐着一动不动,一张惨白的脸在黑暗中更加显得白腻腻阴森可怖。 伯丹再也忍受不住饥饿的折磨,慢慢踅了回来,刚要张口向黑衣女子讨吃的东西,忽见哪黑衣女子睁开眼,看了看他,目光中竟有一种鄙夷的神情,伯丹心下不由得恚怒,心想就是饿死也不能让你瞧我不起,将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黑衣女子张口冷冷说道:“你很饿吗,你只要开口求我,我就给你吃的东西?”伯丹听得她这么一说,心想:“饿死不食嗟来之食。”当下说道:“我宁愿饿死,也不求你。”黑衣女子冷笑一声:“那就由你饿死吧,和那瞎婆子一同埋在这里。”伯丹得知缪红玉眼睛为仇家所坏,心中本痛,现听得黑衣女子一再称缪红玉为瞎婆子,心中怒气勃生,说道:“我瞧你不人不鬼,本不会说人话。”黑衣女子听得伯丹如此一说,顿时大怒道:“你这臭小子,敢和老姥如此说话,信不信我一掌毙了你?”说罢,举起左掌,一掌向伯丹头顶拍下,若这一掌拍下,伯丹必定头骨碎裂而死,她满以为伯丹会开口求饶,岂料伯丹将眼一闭,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那一掌眼看就要拍落,黑衣女子却陡然收住,心中犹自余怒未息,一掌击在伯丹身旁的石块上,击得石块碎裂,石末乱飞,声势委实惊人。 伯丹仍闭着眼,不为所动,黑衣女子见他如此,“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继续坐回原位调息运功,再也不理会伯丹。时光慢慢流转,伯丹只饿得眼冒金星,便强自撑着。到得日影西斜之际,那黑衣女子突然起身朝洞口飞窜出去,速度快得难以形容,伯丹只觉眼前一花,黑衣女子便不见了身影。伯丹知道外面是绝壁悬崖,摔下去岂不粉身碎骨,不由失声大叫道:“小心失足,外面危险。”话音刚落,转念一想,那黑衣女子既然能将自己和缪红玉带了上来,想必本领惊人,又岂会不知外面是悬崖绝壁,自己真是杞人忧天。 不一刻,只觉眼前又是一花,那黑衣女子又飞回洞中,坐在洞中刚才的地方,好象从未移动过似的。但听她冷冷地说道:“臭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显然刚才他听见伯丹的关切之语。这时只听洞外传来悉悉窸窸的一阵响声,一股刺鼻的腥味传了进来,伯丹正诧异之时,不会儿只见从洞外面爬进来了一只拳头大小的蓝色怪物,伯丹睁眼一看,原来竟是一只巨大的蜘蛛,两只眼睛发出红色的光芒。 伯丹只惊得魂飞九天,转身向洞中拼命狂奔,竟忘了肚中饥饿。只见哪只巨型蜘蛛后面,又一只接一只爬了进来,足有上百只之多,串成一条长线,最后全部爬到黑衣女人面前,黑压压一片。黑衣女人从怀中掏出个黑黝黝的似鼎非鼎,似炉非炉的东西,只见她将那物什盖子打开,顿时散发出一阵似麝非麝的香气,在整个山洞中弥漫,哪一群蜘蛛闻到这气味,全部匍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遇到了克星一般。过得片刻,黑衣女子将那物什盖子盖上,哪一群蜘蛛立即掉过头来,一只接一只爬出洞去,不会儿便走得干干净净。 伯丹这时停下脚步躲在洞中一块石头后面,向前偷看,只看得惊奇不已,寻思这黑衣女子到底是什么来路,这些蜘蛛好象被是她豢养的,如训练已久的仆役一般,供她驱使,听她指挥,这些蜘蛛全身蓝色而眼睛却是红色,与常见蜘蛛却是天壤之别,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那黑衣女人仍然一动不动坐着,不多时,只见她全身发出阵阵蓝气,渐渐笼罩着全身,使得整个人被氤氲雾气包围着,不多时,只见一团蓝雾,不见人身,整个山洞被蓝雾弥漫着。伯丹看着看着只觉得阵阵恶心,头越来越晕,再也支持不住,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伯丹在昏迷中被一阵阵打斗之声吵醒,他坐起身来,只觉双眼又涩又重,他勉力睁开眼睛,只见几条人影在洞中来去如风激斗着,迷糊中只觉得有几个人正在围攻那黑衣女子,显见对方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黑衣女子在几人的围攻之下,险象环生,发出阵阵呼喝、惊怒之声,伯丹虽然恼她,但心中毕竟感念她将的相救之情,现下见到她身处险境,不禁心中担忧,但苦于自己饿得全身虚脱,连站立也不能够,更遑论帮忙了。又想敌人武功如此高强,即便自己身体正常,也难敌对方一招半式。正思忖间,只道那黑衣女子“哎哟”叫了一声,显然是受了伤,只听她口中骂道:“关外三狐,今日老娘非杀了你们喂我的宝贝不可。”那关外三狐更不言语,只加紧攻势,一招狠似一招,向黑衣女子猛攻,看样子欲取她性命而再后快,数招过后,黑衣女子身上又中了一掌,这一掌打得不清,黑衣女子踉踉跄跄退了数步,“哇”地吐了一口鲜血,那“关外三狐”的老大“鹰眼狐“哈哈笑道:“你这妖妇,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定要用你的血来祭死去的弟兄们。”说罢手中弯刀一扬,泼风般当头劈了过来。 伯丹眼见黑衣女子形势凶险,而自己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不由得心急如焚。他勉强从挣扎起身来,只见洞中凌乱不堪,好象有打斗过的痕迹。看见在洞口不远处,有一本泛黄的册子,他勉强从地上爬了过去,将那册子拾起来一看,封面却已破损不堪,想来是有些时日了,但依稀看得清封面上写着《无为心法》四个篆字。伯丹翻开一看,见书中一面是练功的图形,另一面却是文字,全部由篆字书成。伯丹一看之下,竟有太半的文字不认得。原来伯丹府中那老师周子诚曾教过他一些篆字的知识,可他毕竟从小在蒙古长大,对汉学文化虽然熟谙,但对汉字了解却是有限,虽然识得篆字,但只识得一部分。 但见那书的首页内容写道:“无为者,非谓其引之不来,推之不往,迫而不应,感而不动,坚滞而不流,卷握而不散也,谓其私志不入公道,嗜欲不枉正术,循理而举事,因资而立功,推自然之势也。名为无为,实想有为,以无为推有为,方可成大道。欲想无为,首应心静,一切万物为空,至物我两忘之境地。通天、通脑、通心、通地,方可遂平生之志,然终成绝代高手。……”伯丹随即盘膝坐下,将书放在面前,一页页翻看下去,按照书上所载,行气导行,这一行行看将下来,按照图形之示,根据文字所引,形随意动,意随心转,慢慢只感周身经脉有一阵阵暖流缓缓而过,只觉肚中饥饿感渐消,身上渐渐有了气力,过得片刻,感觉所到之处,无不畅通无阻,全身轻盈通泰,舒畅无比。 此时恰逢“鹰眼狐“举刀向黑衣女人劈去,情势凶险异常,眼见黑衣女人再难以避开。伯丹举目看时,见情势危急,当下无暇细想,身子突然跃起丈余,凌空向“鹰眼狐”后心的中枢穴猛踢过去,中枢穴是人体要穴,那鹰眼狐手中刀堪堪要劈到黑衣女子,只觉身后劲风凌厉,有强敌攻到,只得变招自救,手中弯刀顺势回身横劈,一式“蓦然回首”,收刀、横劈、反攻,一气呵成,劈向伯丹双足,伯丹身在半空,见对手刀到,身子斜侧,足尖微微一拐,招式陡变,竟踢向‘鹰眼狐’手腕的曲池穴,这一踢招势怪异之极,变得极快,出人意表,鹰眼狐心中一惊,只觉手腕一麻,手中刀不由脱身飞出。说时迟,那时快,这一攻一让,一削一踢,只是霎时间的事,三狐之中的另外二狐,老二玉带狐,老三赤尾狐见大哥手中刀被踢飞,这一惊非小,原来伯丹随机应变,为救黑衣女子胡乱使出的招势,鹰眼狐武功在兄弟三人中最高,远甚其余二人,在江湖中已进入一流高手之列,此时他猝不及防,乍然之间被伯丹一招制胜,将刀踢飞,却是生平从未有过之事,弟兄三人见伯丹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武功如此之高,心中奇之又奇,以为遇到了鬼魅,当下三人打个呼哨,齐齐逃出洞外,转瞬不见了踪影,竟连地上的刀也来不及捡走。 ; 第十三回 者阴创邪教 百毒幻阴阳 本来以伯丹的功力,在一般情况之下,最多只能接住鹰眼狐三招,但由于他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三狐在不明所以情况之下,以为遇到鬼魅,吓得惊慌逃遁,实属侥幸之至。 黑衣女子见伯丹一出手便将鹰眼狐弯刀踢飞,将三个劲敌吓走,心中也甚感奇怪,不由哈哈笑道:“臭小子,不错,咳,咳,果然是悟性奇高!哈哈,哈哈……咳咳”。黑衣女子边笑边说,牵动了内伤,连连咳嗽,上气不接下气,“哇”的一声,吐了口血出来。伯丹忙上前扶住了她,从怀中掏出缪红玉留下的药瓶,倒出了一颗小还丹,喂在她口中。黑衣女子盘膝坐定,运气疗伤,不会儿头上冒出了腾腾紫气。约摸过了一两个时辰,黑衣女子睁开眼睛,看伯丹坐在洞口,为自己护法,心中略有所动,当下叫道:“喂,臭小子,你过来。”伯丹见她张口闭口叫自己臭小子,心中不悦,说道:“我不叫臭小子。我姓颜,叫颜丹心。”从这一刻开始,他已经认定自己是颜丹心了。 黑衣女子道:“我不管你什么丹心还是黑心,过来,我有话对你说。”颜丹心依言走了过去,离她约摸一丈左右。黑衣女子道:“再站近一点。”颜丹心不知她意欲何为,只得又走近几步,那黑衣女子见他走得近了,突然一掌向他前胸打来。颜丹心大惊失色,料不到她会突然施袭,这一掌正打在了前胸,颜丹心如腾云驾雾般直飞出三丈有余,在空中连翻了几个筋斗,轻轻巧巧落在地上,既未感到疼痛,也未受伤。颜丹心莫名其妙站在地上,看着她,不知道她是何用意。 黑衣女子这一掌打出,便已知道其中缘由,当下又哈哈大笑道:“臭小子,我以为你是盖世奇才,短短几个时辰便学会了无为心法,击退关外三狐,原来只不过是我天资较高而已。不过,在如此短的时间便初窥门径,算是很难得了。”颜丹心方始明白她刚才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并无加害之意。便见这女人性格乖戾,喜怒无常,阴睛不定,心想这种人还是及早避开为妙。 见她伤势已然无碍,当下对她施了一礼,说道:“前辈既然身体无恙,晚辈告辞了。”说完往洞外便走,黑衣女子冷泠说道:“走,洞外是悬崖绝壁,你走得了吗?“颜丹心并不答话,径自往洞外走去。黑衣女子见他去意已决,当下叫道:“臭小子,给我站住!”颜丹心充耳未闻,脚步不停。 黑衣女子又叫道:“姓颜的小子,难道你又想回去认贼作父,做什么狗屁追日附马吗?”颜丹心听她如此一说,顿时停住了脚步,想道:“她如何知道关于我的这么多事情?”黑衣女子又说道:“我知道了,你舍不得荣华富贵,这当然也怪你不得,富贵荣华,人从欲得,更何况你的荣华是大大的荣华,富贵也是非比寻常的富贵,换了我,我也和你一样,什么家仇国恨,算得了什么,哈哈哈哈。”她边说边笑,语言中甚是轻蔑和讥诮。这一来触动了颜丹心内心之痛,几日来的变故,使得他较以住成熟了许多。现听得黑衣女人出言讥刺,当下说道:“你放心,我没有你所想的那么毫无气节,自从我知道自己身世后,忽必烈和伯颜就是我的大仇人。有朝一日,我定要取忽必烈和伯颜项上人头,为我亲生爹娘报仇雪恨。” 黑衣女子冷冷一笑,问道:“那察伦公主呢,你的未过门的妻子呢?”颜丹心听她提及察伦,心中不由一阵难过,他和察伦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又共过患难,可如今形势突变,看来有**难成眷属了,想到这不由黯然神伤。颜丹心沉默一会儿,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因儿女私情而舍大义,我知道该怎么做。”说完,看也不看黑衣女人,昂首而出,竟不回头。黑衣女子又道:“我记得你娘临死之前,嘱咐你将她骸骨带回大宋安葬,你就这么将她埋葬在此,说走就走了。”颜丹心经她这一提醒,才突然想起缪红玉临死前的诸多嘱托,但形格势禁,只有暂且如此,待得今后有机会再完成这个遗愿。 随即又深感奇怪,这女子何以知道这许多事情,到底是何许人物?心中实是有许多疑团,非欲搞清不可。当下转身走到黑衣女子面前问道:“前辈究竟何方高人,知道在下这么多事情,可否告知?” 黑衣女子见他有求于己,神情颇为得意,故意哼了一声,说道:“我以这你至死都不开口求人的,要我告诉你不难,只不过我老人家刚刚身受重伤,没有气力讲啊,现在需要人服侍,哄我开心。”颜丹心知她故意刁难,只得走将过去,问道:“前辈需要我做什么?”黑衣女子道:“我腰酸背疼,想有人给我捶捶背。”颜丹心说道:“这怎么可以,男女授受不亲,晚辈不敢无礼?”黑衣女子怒道:“臭小子,论年龄我足可以当你奶奶了,再说江湖中人,哪里这么多臭规矩?快过来,给我老人家捶背,不然,你休想我讲只言片语。”颜丹心无奈,只得走近身去,在她背上慢慢敲打起来。 黑衣女子见他不情愿的样子,说道:“臭小子,你心中一定在骂我,是不是?”颜丹心说道:“晚辈岂敢。”黑衣女子怒道:“骂就是骂,我最讨厌口是心非的伪君子。”颜丹心默然不答。黑衣女子冷冰冰地说道:“默认了?默认了也不错,总比哪些说一套做一套的卑鄙之徒强得多。”颜丹心按耐着性子,说道:“还请前辈告之。”黑衣女子冷冷说道:“在黑森林我救了你母子,刚才你小子救了老姥一命,算是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不过,你现在有救于我,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颜丹心说道:“前辈请讲。” 黑衣女子道:“我身负绝世武功,尤以用毒为天下之最,无论世间何种**,没有我不知晓的,堪称江湖第一。‘者阴老姥’之名,你可曾听闻?”颜丹心对江湖事所知甚少,当下摇了摇头,答道:“晚辈未曾听闻。”黑衣女子大怒道:“你小子真是见识浅陋,竟连天下闻名的第一用毒大行家者阴老姥之名头都未听说过,简直是孤陋寡闻之极,孤陋寡闻之极。”颜丹心又摇了摇头,说道:“晚辈未历江湖,真的没有说过,者阴老姥是何许人?”黑衣女子将手一摆,说道:“算了,和你小子说了也没有用。”又说道:“者阴老姥之名,江湖中人闻之无不丧胆。她虽然有众多门徒,但都资质平庸,不能承其衣钵,你小子走运,现在她看你是可造之材,想收你为徒,现在你跪下向我磕八个响头,拜我为师,我便将一身用毒解毒的本领传授于你如何?”颜丹心听她讲到此,心中暗暗好笑,寻思这女子不直口说出,偏偏要自我吹捧一番,当下说道:“原来前辈说的天一第一用毒高手者阴老姥就是你自己。” 黑衣女子说道:“你小子总算不笨,现在知道我就是人见人敬的者阴老姥了,还不跪下拜师。”颜丹心先前见到她**毒蜘蛛,心中就疑惑不已。如今听她一讲,想起蜘蛛狰狞可恶的样子,遂感到一阵恶心,和缪红玉在一起日久,大体知道用毒之人,多半是奸险邪恶的下九流,非侠义中人所为,多为正派之士所不耻。现听黑衣女子要收其为徒,被吓了一大跳,随即推辞道:“在下已经有了师父,一徒不拜二师,晚辈不敢背叛师门。实请老姥谅解。”其时最讲伦理纲常,有谁不经首师同意,但另投师门,实是犯了天下大不韪之罪,为江湖同道所唾弃。这一节,者阴老姥自然知晓。 者阴老姥听他如此一说,问道:“你师父是谁?”颜丹心答道:“我师父便是我娘,缪红玉。”者阴姥姥哈哈大笑道:“缪红玉已死,你现在已经没有师父了。你不必害怕谁责怪于你,可以另觅良师,快快叩头拜师吧。”颜丹心说道:“我娘尸骨未寒,我作为人子,岂可即投别师,再说,在下资质愚钝,实在不配作你徒弟,前辈还是另觅高贤吧。” 黑衣女子听他诸多推搪,分明心中不愿,不由恼羞成怒,叱道:“臭小子,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想拜在姥姥的门下,姥姥连正眼也不瞧他们一下,我看你资质不错,才给你机会,而你不识好歹,诸多籍口拒绝姥姥,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说完呼呼喘着粗气,一甩肩将颜丹心推倒在地,说道:“今天你不答应拜我为师,休想出得此洞。”颜丹心寻思道:“那害人之术,不学也罢,只不过娘临死之时有许多事我还未搞明白,都阴老姥所知又甚多,不如先假装答应,却不真学,待她将所知之事说出后,便偷偷溜走,既不违背良心,也不欠她人情。” 颜丹心主意已定,从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身上尘土,对黑衣女子说道:“要拜你为师可以,但你须得答应我三个条件,不然就算是你一掌打死我,我也誓死不从。”黑衣女子冷哼一声,说道:“和我讨价还价,我不答应又如何?”颜丹心昂然道:“要么我现在就走,要么你一掌将我打死。”黑衣女子气得浑身发抖,说道:“你,你,臭小子,你以为我下不了手吗?” 颜丹心说道:“如若前辈答应,我马上磕头拜师。”黑衣女子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且说来听听。”颜丹心说道:“第一件,我虽然拜你为师,但不称你为师,但会以师礼待你。前辈你允是不允?”黑衣女子仰天大笑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一生纵横江湖,还从未听过此等稀奇之事,天下哪有只拜师而不称师之理!”颜丹心正色道:“如若前辈连第一件事也不答允,哪后面的两件也不必再浪费口舌了。”言罢转身欲走。黑衣女子长笑道:“哈哈,哈哈,好小子,姥姥今天算是服以你了,我倒要看看你要搞什么鬼,这师父的称号,不要也罢,只要你学我毒功就行。好,我答允你,第二件是什么?”颜丹心说道:“第二件,毒功练成之后,我只用来自卫,而不用来害人。只用来对付坏人,而不用来毒害好人。”黑衣女子冷笑道:“我‘者阴老姥’一生杀人,只求痛快淋漓,从不管好人或是坏人,不过,你要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我不加干涉。”颜丹心继续道:“第三件,你必须先将所知之事和我讲了,我方行拜师之礼。”者阴老姥气极反笑:“好小子,你真是诡计多端,好,姥姥现在就将你娘之事说与你听,谅你也不敢欺骗于我。” 颜丹心躬身施了一礼,说道:“敬请前辈告之。”者阴老姥道:“好吧,现在我将所知事情告诉你吧。”者阴老姥调匀了气息,然后缓缓对颜丹心道出与缪红玉相识的情由。 原来在云南边陲之地,有一所在名叫者阴山,有一个极诡异的门派,名为“者阴教”,该门派专以用毒制毒解毒为江湖之最,是江湖中邪恶的门派,者阴派的门徒在江湖中多是奸恶之徒,行事手段毒辣,不分善恶,任意而为,为江湖同道所恶。 者阴教于四十年前为一女子所创,教主江湖称者阴老姥,江湖传闻这者阴老姥形似鬼魅,来无影去无踪,关于她的外貌,一说是一美貌少女,又有人说是一丑陋老妇,一说是一中年艳妇,又说状如冷艳僵尸,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却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因为见过她真面目的人当场就被她毒死了。 者阴教的总教所在之地接近交趾,由于地处南方,又湿又热,浓林密树,四处多是毒蛇虫蚁,对练习毒功大有裨益。者阴教主多年来一直修习一门极为厉害的毒功,唤作‘百毒阴阳功’。这门毒功练到最高层级之时,遍体皆毒,体肤可随毒性流转而变化颜色,全身皮肤变为红色,或变为白色。皮肤红色为至阳之毒,皮肤白色为至阴之毒。 者阴山气候本来是又湿又热,但百毒阴阳功上升时第一层为至阳,第二层为至阴,第三层为至阳,第四层为至阴,如此阴阳交替,寒热交错,待练到第八层时方可寒热融合,合二为一。到得第九层时,便可运用自如,挥洒随意,信手拈来。体内毒性要寒则寒,要热则热。对手一旦为毒功所伤,非用毒本人的独门解药所不能解,因此,一旦练成第十层,全部功成,运劲驱毒,体肤要红则红,要白则白,实可随心所欲,纵横江湖,无人可敌,天下之毒皆不值一哂,可谓毒王之王。因为此门功夫聚集了天下奇毒,功力又至阴至阳,所以名叫“百毒阴阳功。” 但练习“百毒阴阳功”最为奇特之处就是,功夫每上升一层,都要用一种名叫蓝蜘蛛的毒血作为引子,加之引导,否则便会筋脉尽断而亡。蓝蜘蛛是天下至阴之毒虫,一般蜘蛛为黑色,但蓝蜘蛛却呈蓝色,是因为体内血液为蓝色之故,剧毒无比。蓝蜘蛛生长于北方,为至阴之毒物。而据武林用毒奇书《毒心诀》的记载,而这蓝蜘蛛,普天之下,却只有上都黑森林才有。 者阴老姥初练“百毒阴阳功”时,便依照《毒心诀》的记载,按图索骥,终于在上都黑森林发现蓝蜘蛛。一试之下,果真如书上所言,剧毒无匹。者阴老姥大喜,按照练习方法,每到功力上升一层,便到上都黑森林捕捉蓝蜘蛛,用其血为引子练习更高一层。所以每隔三年左右者阴老姥便从滇南者阴山到北方黑森林一次,捕获蓝蜘蛛,取其毒血,待引导功成后,便又回南方。如此循环往复,眼看毒功已经练习到了第六层。 黑森林树林茂盛,各种珍禽走兽本多,常常有当地牧民到林中打猎,上都城中王公贵族也不时到林中围猎。练习‘百毒阴阳功’时,最忌分心旁顾,一不小心,便有走火入魔之虞。者阴老姥为了能专心练功,不让别人干扰。一次发了几枚毒针射死了两名入林的当地牧民,毒针针尖用毒汁浸过,无色无味,杀人于开形,那毒针细如牛毛,专射人头顶的“百会穴”,深入脑髓,若非绝顶高手,或见多识广的江湖中人,普通人如何能发觉得了。何况者阴老姥发射毒针手法诡异,毒针明明发射向东,却又突然转向射中西边目标,江湖中人往往猝不及防,死于此针之人实是不可胜数,故人人管其为“声东击西针”。者阴老姥以“声东击西”针毒杀了几名牧民后,所有人皆以为林中有鬼怪,从此将黑森林视为禁地,不敢轻易擅入,自此后,才得清清静静修习毒功。 颜丹心听到这里,心想:“原来是你在此作怪,不知情的人还真以为黑森林里面闹鬼呢,此鬼实非彼鬼。”当下也不说破,只继续倾听者阴老姥讲述。 大约三、四年前的一天,者阴姥姥正在林中用蓝蜘蛛之血引导练功。正练到酣处,忽听林外传来阵阵打斗之声,听得几个人奔跑的脚步声往林中而来。者阴姥姥睁眼一看,却是三个男人正追赶一个瘸腿的女人。她见三个男人追杀一个弱质女子,并且又是一个残疾,敌忾之心大起,她平生杀人无数,更不会管与自己毫不相干之人的生死,不知是何原因,那一刻却生了恻隐之心。眼见那三人便要赶上那女人,那女人身上几处负伤,鲜血淋漓,与后面三人只差二、三丈的距离时,追在最前面的男人突然一跃而起,象只大鸟般凌空击下,手中双钩霍然向那女子头上斫去。 眼见那女子便要血溅当场,性命堪虞。者阴老姥再也忍耐不住,手中三枚“声东击西针”,向最前面的男人胸口射去。那男子身在空中,听得细微风响,知是有暗器来袭,为求自保,挥舞手中钢钩,蛮一为一击便落,哪知哪针突然转了方向,射向自己的小腿,只听他“哎哟”一声,几枚针正射中他足踝的“昆仑”穴,扑通一声重重摔落在地上。 但听后面两个男人叫道:“老三,老三。”其中一个身形精壮的人停住脚步高声骂道:“妈拉个巴子,谁敢管我关外三狐闲事,还打伤我三弟,真他娘的活的不耐麻了。”者阴老姥也曾听过关外三狐的名头,这关外三狐是关外的巨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三兄弟武功极高,老大名鹰眼狐,老二是玉带狐,老三是赤尾狐。刚才受伤之人却是老三赤尾狐了。鹰眼狐停住脚步,厉声叫道:“那位朋友,请现身一见,好叫我兄弟三人当面讨教。”但却无人回答,过了片刻,才听到一个声音冷森森地道:“谁敢如此大胆,打扰老姥的清修。” 当时者阴老姥正在一株大树上盘膝而坐,以浓密的树荫作为遮掩,不料那鹰眼狐目力奇好,看准者阴老姥的藏身之处,便合身直扑过来,者阴老姥见行藏已被发现,当即从树上跃下,身形一飘,落在四五丈开外的地上,落在那瘸腿女子身旁,细细一看之下,见那女子不但是个瘸子,还眇了一只左眼。当下冷笑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又瘸又瞎的婆子,算什么英雄好汉,今天我真是领教了关外三狐的英名了。哈哈,哈哈。”鹰眼狐扑了个空,也随之跃下地来,见是个面色惨白的女子,怔了一怔。那玉带狐最是鲁莽,手执九股钢叉,口中骂道:“你是何方妖妇,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坏我兄弟三人大事,还用什么妖法打伤我三弟,今天要你尝尝我手中钢叉厉害。”话音未落,一招“夜叉探海”,当胸刺了过来,这一叉又快又急,者阴老姥身形略动,便躲过了这一叉,玉带狐见她轻轻巧巧避开这一叉,当下不敢轻敌,将四十二路“天王叉法”一一使将开来,果真是叉叉要命,招招招魂,转眼间两人便拆了十余招。 这时鹰眼狐将赤尾狐扶了起来,捋起他的裤管一看,只见他脚踝上只有一个细小的红点,那“声东击西针”细如牛毛,深入脚踝“昆仑穴”,肉眼哪里看得见,针上含有剧毒,赤尾狐只觉得脚踝有一种痒如骨髓的感觉,只不断用手抓挠。赤尾狐心下大惊,对鹰眼狐说道:“大哥,这妖妇针上有毒,我全身痒得厉害。”鹰眼狐见赤尾狐伸手乱抓,不会儿将全身抓得血迹斑斑,心中慌乱。兄弟三人虽然无恶不作,但始终骨肉亲情,见亲兄弟将要毒发丧命,焉能坐视不理。当即出手如风,迅速封住赤尾狐“三阴交”、“阳陵泉”、“阴陵泉”等几个要穴,以减缓他下肢毒性向上蔓延。然后上前几步高声叫道:“二弟住手,我有话说。”那玉带狐状如疯虎,出手凌厉,势要取者阴老姥性命。他虽凶恶,对大哥的话素来不敢违抗,听到鹰眼狐的叫声,便将招势收了,跃到赤尾狐手边,俯身替他察看伤势。 者阴老姥正欲施毒对付玉带狐,见他收招住手,当即也停手问鹰眼狐:“你有什么话说?”鹰眼狐道:“我兄弟三人与阁下素无仇怨,不知因何要用毒针害我三弟,又不知阁下与这瞎女人有何关系?”者阴老姥看了缪红玉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与她非亲非故?”鹰眼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管这等闲事?”者阴老姥冷笑一声:“我老人家行事,高兴就管,不高兴就不管,难道还要你须征得你同意吗?”玉带狐骂道:“你这妖妇,……”者阴老姥恼他出言无状,对己无礼,手一扬,“刺刺”几声,几根毒针从他额前飞过,惊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忙把嘴闭上,再也不敢做声。鹰眼狐毕竟老成,他见者阴老姥用毒功夫了得,突然想起了一事,当下脸色一变,涩声道:“莫非你是,你是,………”者阴老姥冷笑一声,说道:“总算你有点见识,我老人家正是者阴老姥。”者阴老姥在江湖上用毒名气太大,江湖上提起无不变色,只不过从未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很多人对她只闻其名,而不识其人罢了。 关外三狐听得她这么一说,当下脸上失色。鹰眼狐说道:“罢了,只不过这瞎女人偷了我兄弟三人的一件宝贝,我兄弟三人要将她讨回,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不料却撞上前辈,还伤了我三弟,请前辈赐我三弟解药,还有那件宝贝也请奉还。”他因忌惮者阴老姥用毒厉害,连称呼也变得客气了。正在这时,躺在地上的瞎女人叫道:“不是,这三个恶人也忒毒辣了点,抢了人家宝贝不说,还杀了人家全家十几口,就连老人孩子也不放过,这是我亲眼所见,我看不过去,这才趁他们不注意,偷了过来。正所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半点没有做错,请前辈为我做主。” 者阴老姥听得那眇目女人的话语,便冷冷地问道:“她所说的是否是实话?果真如此,老姥今天可真要管上一管了。”鹰眼狐寻思今天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当下说道:“那宝贝不要也罢,这女人我们也不再追究,只求老姥为我三弟解毒。” 此时赤尾狐手上奇痒无比,在地上翻来滚去,生不如死。者阴老姥见对他惩治也足,便从怀中掏出一块黑黝黝的玄铁,那玄铁一端拴在一条黑色丝带上,将手一扬,玄铁飞了过去,对鹰眼狐说道:“用玄铁将他脚踝中的血针吸出。”鹰眼狐依言上前,拿了玄铁,对准赤尾狐伤眼,不会儿,那血针便慢慢吸了出来,沾在玄铁上。但见伤眼上渗出了黑色的血珠。 者阴老姥一抖手将玄铁收回,将一小包解药扔在地上,说道:“将这解药用水和服,每日二次,连服七日。然后每天用热水浸泡两个时辰,连续浸泡三七二十一日,他全身的余毒便可清除干净。不过,在这期间,须得戒除酒色,戒怒、戒燥,否则,毒气攻心,神仙也无能为力。”说完,顿得一顿,突然厉声道:“还不快滚!”三狐见她施毒如此厉害,哪还敢讨价还价,慌忙捡起地上的解药,玉带狐背上赤尾狐,三人狼狈离去。从此,三狐便与者阴老姥结下了梁子。按者阴老姥的一惯行径,既然三狐已见自己真面目,必定将三狐除去,但三狐联手,威力大增,恰逢毒功练到阴阳交替之际,正是功力最弱之时,一旦相逼太狠,三狐以死相拼,难有取胜把握,故而放三人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