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日》 这个故事我不得不写 @@这个故事压在心中很久了,迟迟不敢动笔,一来是担心写不好,对不住女主;二来是因为这样的书不一定讨人喜欢,坦白讲,我要吃饭,要养家,不得已去讨好更多的读者。偶尔一梦,女主说你写吧,借着我的成长,写出一代人的情怀来,越详细、越真实越好。于是,我敲起了键盘…… 说实话,在写这个故事的过程中,我经常在梦中与女主对话,以便写得更鲜活生动一些。故事读起来或许有些离奇,但自始至终都折射着一个中国人的良知和血性。亲们,我写,是因为一份责任;你读,或许能够获得一份气节。不啰嗦了,赶紧进入故事吧……;@@ 第一章 楔子 在鲁东南有这样一个女人,她一生都跟日本人纠结不清,既有刻骨的仇恨,又有噬心的呵护,爱与恨的交织,贯穿了她的整个生命历程。 她一边跟那些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抗争,咬牙切齿,痛心疾首,想着法子结果了他们的狗命; 一边又用心呵护着东瀛后裔,嘘寒问暖,极尽舔犊之情。 这个女人姓龙名女,有人也私下里叫她“狼女”,她是个响当当的女汉子,十里八疃的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传说中她有两个爹—— 明里的人爹; 暗地的“狼爹”。 可是真是假谁都无法考证。 而两个爹又都死于日本人变态的心和肮脏的手。 但之后,她却被迫蘸着自己的血,喂养了“小日本鬼子”,还想着法子使他脱胎换骨,具有了中国人的心性。 于是,这个女人整个儿就成了一个矛盾体。 这多多少少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觉得匪夷所思,觉得这女人是个英雄,却又不是个“东西”。 故事听上去有些玄,但却一点都不虚,因为那个女人的坟茔就在村南的岭头上,至今仍高高耸立着,并且每年清明节那天,都有三三两两的人过去,或献一束鲜花,或添几锨新土,从未间断。 要想真正读懂她的故事,首先要从她的孕育以及出生开始,至少应该明了为什么人们说她是个狼女,那就只能从上世纪初叶的一个春夜开始说起。; 第二章 想要个孩子 那是1924年的农历3月,一个春光明媚的好日子,黄山坳的龙五常用两黑、一白三头小猪崽换了一个俊俏的嫩媳妇。 小媳妇姓柳,小名叫叶子,连在一起,也就有了大名,叫柳叶子,是邻村一户普通人家的闺女。 然而过门不到一年,村里的长舌妇们就开始喷唾沫星子了,说小媳妇是个犯天煞的丧门星。 她们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因为柳叶子进门后不到半年时间,她的公公、婆婆就相继死去,并且都是在无病无灾,毫无征兆的境况下,死于无常。 公公是在麦收的时候,被伏在乱草中的一条花斑蛇给咬了,一把熟透的麦子还攥在手里,人却不行了,一头栽倒,就再也没爬起来。 而婆婆死得更是蹊跷,她是想自家男人了,在去墓地“说说话”的时候,跌了一跤,正巧磕在了坟前放贡品的石板上,没伤没痕,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流,就一命呜呼了。 这样一来,村里的长舌妇们再也忍不住了,一时间唾沫纷飞,嚼烂了舌头,硬说这柳叶子是颗丧门星。 虽然男人龙五常也觉得晦气,但女人扑在自己怀了哭过几回后,心里便软成了水,安慰媳妇说:“爹娘走得早,那是他们到了寿限,到了该走的时候了,与你无关。” 见龙五常跟柳叶子不离不弃,依然默默过日子。于是,又有心眼邪性的女人说话了,就算她不是个丧门星,那必定也是个白虎。 这话传到了龙五常耳朵里,他不但没生气,还笑嘻嘻地说:“她是不是白虎,俺心里最清楚。” 白虎是啥? 那是民间对女人私下里光秃荒芜的俗称,龙五常之所以轻松作答,那是因为他最有发言权,他知道自家女人那地儿不但有草有树,并且还枝叶丰茂。 可那么好的一块地儿,却就是不打粮,两个人在一盘炕上滚了三年多,硬是未见一花一果。 于是,又有人嚼舌头了。 嚼来嚼去,慢慢也就没了嚼头,消停下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作为三辈单传的男人龙五常来说,那种焦灼,那种无奈是难以言喻的,时不时也怨天怨地、心急如焚,但仍不忘履行自己的职责,坚持不懈地耕种操持,从不懈怠。 这天夜里,鸡都叫两遍了,龙五常还是不肯歇气,哼哼唧唧地又往想干点啥。 女人不情愿,却不敢明里拒绝,只是半眯着眼睛,扭一扭身子,梦话一般囔囔道:“五常,都两回了,你不困吗?” “甭说两回,十回也不作数。三年了,都数不清多少回了,还是做不出个一男半女来。” “听人家说,频了也不好。” “咋不好?” “你也不想想,这事还不像种地一个样啊,来回翻腾能成吗?”听起来女人一肚子的怨气,像是男人真的是罪魁祸首,白白糟蹋了那些上好的种子。 男人却不服气,粗声大气地嚷嚷:“胡咧咧个啥呀?种子下多了肯定保准,厚厚的一层总会有一粒发芽,说不准哪一个就出苗了。”边说边忙活起来。 女人一哆嗦,皱起了眉。 “娇气!”男人埋怨一声。 女人喃喃说:“五常你快点儿,明儿一早还要炒糖豆呢,别再胡闹腾了,中不中?” 男人突然想起了啥,陡然停了下来,边从女人身上擦下来边说:“对了,明天是二月二呢,龙抬头了,那咱就去龙王庙,烬烬香,磕几个响头,兴许能给咱个龙种。” “唉,还指望龙种啊?就算有个狼崽也就足了。”女人的话里还是掺了足足的怨气。 男人安慰道:“别泄气,别松劲,好地好籽的,怎么会不发芽呢?来……来……继续……继续……管他龙种还是狼种呢,只要有收成就好,赶紧……赶紧了……别磨蹭。” 完事后,男人直接睡了过去,死沉死沉的,女人差点被压闭了气。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趁黑就起了身,拖着疲惫的身子下了炕,强忍着一步步挪到了外屋。 她踩着矮木凳子把土台上面的瓦罐取下来,从里面倒出了一平碗黄豆,倒进了锅里。 然后才趴在了灶口的火道前,燃着了火,起身唰啦唰啦翻炒起来。 这天是二月二,本来是要炒糖豆的,可家里压根儿没有糖,就只能清炒黄豆粒子了。 等炒好了,盛在了黑瓷碗里,抻了抻衣角,再拢了拢头发,就出了门。 男人醒来,闻到了屋里浓浓的焦糊味儿,忍不住咕咚咽了一口唾沫,便起身跳下炕来。 赤脚到了锅屋,却不见了女人的影子,便搓着眼屎满屋子喊:“哎,那个谁,熊娘们儿,你去哪儿了?” 喊了半天没有动静,就伸手抓起了炒好的黄豆粒子,堵住了仍在叽叽咕咕的嘴巴,嘎嘣嘎嘣咀嚼起来,听上去很有劲道,香味也十足。 吃完了一把,吧唧吧唧嘴巴,觉得还不过瘾,又伸手抓了一把,边一粒粒投进嘴巴里,边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眼神迷离地朝外瞅着。 院子里四只鸡正在觅食,本来是各忙各的,互不干扰。 可突然间,那只大个的芦花公鸡就有了想法,一个箭步就跳到了弱小的母鸡背上,扑棱开翅膀,下摆着尾巴,理直气壮地耍着威风。 男人就想:这只大公鸡此举的目的是啥?它是在取乐?还是在传宗接代?看了一阵子,却不得而知。 于是,他就开始揣摩那只母鸡,想从它的表情上弄清楚,它究竟是自愿,还是被强制。 就在这时,女人打外面回来了。 一进大门,就看到男人的嘴巴在动,腮帮子在鼓,就大声责骂起来:“你这个死馋痨,谁让你吃的?” “炒了不就是吃的吗?”男人一脸无辜。 “那是带着去庙里的,你知道不知道?菩萨还没吃呢,你倒是先尝了鲜,真是没个礼数!”女人气呼呼进了屋,端起碗就进了里屋。 男人头一低,看上去有些心虚,但嘴上却有几分不服气:“又不是吃了个精光,那不是还有不少嘛。” 女人在炕上折叠着一沓黄草纸,呵斥道:“你能跟神仙争嘴吗?心半点都不成,去祈愿求子的还有啥用!” 一听这话,男人没了底气,连脖子都软了,毛乎乎的大脑袋一下子就垂到了胸前,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不都说人不知神不怪嘛。” “你还小呀?”女人吼了一声。 男人自知理亏,便不再说话。 女人走了屋,手里提着个包袱。 “这就走吗?”男人问。 “走吧,越早越灵。” “不是还没吃饭吗?” “半碗黄豆都让你吃了,你还吃啥饭呢?” 男人就进屋去穿鞋,嘟嘟哝哝着:“黄豆能当饭吗?头天夜里就没吃饱,肚子都瘪得没型了。” 女人一听他提黄豆,就又骂了起来:“你这个不知深浅的杂碎!万一神仙怪罪下来呢?遭了报应咋办?” 男人趿拉着一双破鞋走了出来,叽咕道:“是我吃的,又报应不到你身上,你怕啥?” “报应你跟我的还不一样吗?别在那儿放狗臭屁了,赶紧走吧。”女人说着,抬脚朝外走去。 孰料,一语成谶,他们果真就遭了报应。; 第三章 妖风刮走了媳妇 半大不小的夫妻俩一路小跑去了邻村的一座破庙。 说是龙王庙,其实不然,只是一户败落大户人家留下的一座家庙,正堂上供奉的是红脸的关帝关云长,只因为年代久远,连神像的面部表情都看不清了,花里胡哨,尘封斑驳。 这时候天还早,正是吃饭的时候,所以来的人少,屋里很空荡。 女人敞开包袱,从里面抓出了一把炒好的黄豆,放到了供桌的瓷盆里,再拿出香火,点燃了,立在神像前,瞑目默念一番。 等把香火插进香炉里,女人轻轻扯一扯男人的衣襟,示意他跟自己一起跪下了,俯首翘臀,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男人爬起来的时候,女人还伏在那儿,虽然绛蓝的粗布裤子很肥大,但也没能包裹住她碾砣般大小的屁股,圆滚滚高高翘起,直冲着逼仄的门口。 外面的一个老男人直眼看着,不停地吞咽着口水。 男人扭过脸,恶毒地瞅了那人一眼,这才转过身来,低头冲着老婆硕大的屁股说:“成了,走吧。” 女人没理他,额头贴在夯实的地面上,叽叽咕咕一阵子,才爬起来,狠狠地瞪了自家男人一眼。 男人翻了翻白眼,捡起地上的包袱便出了庙门。 一脚迈出门槛,手就伸进了包袱里,摸出一小把黄豆粒子,嘎嘣嘎嘣嚼食起来。 女人追上来,一把夺过了包袱,骂一声:“就是个饿鬼投胎!” 男人只管有滋有味咀嚼,没搭理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当他们爬上一道矮岭,刚刚顺坡而下时,突然间,头顶滚过了一声轰隆隆的闷响。 “打雷了……是打雷了不?”女人惊问道。 不等男人说啥,一阵夹砂裹尘的风暴扑面而来,严严实实把他们罩在了里面,冰凉刺骨。 两个人本能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屏住呼吸,东歪西倒,就像两棵欲将被连根拔起的枯树一般。 随之密集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冰豆子一般…… 好在这骇人的暴风骤雨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眨眼间便雨过天晴,风声消遁,满目都是清新的初春景色。 双手紧抱着脑袋的男人慢悠悠站了起来,睁开眼睛,翘望着远方,懵懵懂懂,俨然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当他低下头来,想看一看自家娘们时,顿时傻眼了——女人竟然不见了,只剩了那个脏兮兮的包袱在旁边。 男人慌了,裂开嗓子喊了起来:“熊娘们,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 喊声回荡,穿越雨后清新的空气,传得很远很远…… 却听不见女人一丝一缕的回声。 一瞬间,男人头大过了山,他边喊着边跑动着,四处里寻觅起来。 但找遍了周围的田间地头、沟沟岔岔,也不见了娘们的踪影。这下,他挺不住了,直着眼就奔回了村里。 等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事实经过告诉族长时,族长龙魁一冷着脸,皱皱眉,吹了吹白苍苍的山羊胡子,当机立断:全村老少齐出动,找人! 于是乎,村里的街道上响起了破锣声,外加一副破锣嗓子,喊道:“各家各户都听好了,龙五常家的娘们儿弄丢了,大家伙都去帮忙找了……” “咣……咣……” “老少爷们都听好了,龙五常家里娘们儿去庙里烧香丢路上了,睡觉的起炕,有活的放手,先去村头集合,帮忙去找喽……” “咣……喀嚓……” 喊话的龙大头一看,敲锣的那锤折成了两截,气呼呼扔在了路边的臭水坑里,展开手掌敲了起来,那破锣就成了哑嗓子。 全村老老实实倾巢而出,集聚在村口,听族长龙魁一做了简短的动员报告后,就直奔着丢人的地方去了。 几百号人找了一个上午,又加上半个下午,把方圆三里地的范围找了个遍,甚至连大个的老鼠洞都抠翻了天,也没见龙五常女人的影子。 当大伙按照族长事先下达的指令,循着锣声返回时,日头也就仅剩一扁担高了,颤悠悠挑在树梢上,红着脸,俯视着这群一无所获的人们。 聚到一起凑情况时,大伙除了摇头,就是叹息。 龙五常一看这阵势,直翻白眼,浑身哆哆嗦嗦了老长一段时间,突然就蹲下来,手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俺那天来!狗日的娘们儿,你作死呀这是,到底钻那个腚眼去了,也不说一声……呜呜……嗷嗷……” 族长在每张脸上扫视了一眼,一张脸冷得蒙霜,低头瞪着龙五常刚想破口大骂,突然看到一条狗从人群里钻了进来,翘着头,下巴朝天,尾巴深垂,兜着圈子在龙五常身边磨蹭着。 气急败坏的龙五常站起来,朝着狗屁股猛踹一脚,竟然踩了个空,一个趔趄,险些把自己摔倒。 龙五常收住脚,端直了身子,刚想再补一脚,却被族长喊住了:“五常!五常你这个狗杂碎,你发啥疯?咋就连条狗不如呢!” “俺老婆丢了,它还……还过来瞧热闹……”龙五常哭丧着脸,结结巴巴争执着。 族长喊一声:“你看看它的眼!” “眼……眼睛怎么了?”龙五常盯着族长的眼睛问。 “你别看我的眼,你看那狗眼!”族长喝令道。 “不就是一双狗眼嘛,有啥好看的?” “让你看,你就看……快看!”族长的话硬得像根棍。 龙五常这才不情愿地看了过去,果然就见那狗眼里有些异样,那是一抹红,蒙上了一层桃花瓣一般,光鲜照人。 “爷,那是啥?”龙五常不解其意,满脸疑惑,问龙魁一。 “走,跟上它。”族长没二话,抬脚就走。 龙五常这才知道,那狗已经钻出了人群,朝着野外跑去。 “你还发啥呆呀,跟上……跟上……” “跟着一条狗跑啥?” 龙魁一边小跑着,边扭过脖子骂道:“你这个草包!不要娘们了?” “要……要啊……可与那狗有啥关系呢?这……这……”虽有满腹疑云,但龙五常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后面的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都呆呆地杵在那儿,打量着族长龙魁一的背影,泛起了叽咕:这老头,是不是疯了…… 等出来村口,那条眼里蒙着桃花的狗便甩开四爪跑了起来,尾巴垂直着,就像拖着一把硕大的扫帚。 龙五常一憋子气跑出了七八里地的样子,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再加上早饭都没有吃,这时候浑身上下几乎连二两劲儿都没有了,实在是跑不动了。 于是他干脆停了下来,松松垮垮站在那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族长龙魁一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那经得住这番跑动,被拉出来了老长一段距离,手捂着肚子,穷追不舍。 见龙五常停了下来,他就挓挲起一只胳膊,像一根指挥棒,不停地挥动着,那意思很明确:跟上……跟上……不能停下来…… 而前面那狗见后面的人停了下来,也止住了脚步,回头汪汪叫了两声。 “操你个佬的!赶紧追呀,跑……快点跑……别停……”龙魁一已经近了跟前,气喘吁吁地喊着。 龙五常只得再次跑了起来,果然那狗也撒腿狂奔。 又跑了不大一会儿,一座不大的山峦横在眼前,挡住了出路。 见狗停了下来,龙五常也跟着收住了脚步,撩起衣袖,擦着脸上咕噜噜滚动的汗珠子。 “你狗……狗日的……这是唱的哪一……哪一曲呢?累……累死我了……”龙五常边骂着狗,边蹲下身来。 ; 第四章 狼窝里救出女人 狗用它的梅花眼紧盯着龙五常,直视了一会儿,然后就原路返回,迎向了已经累得半死不活的族长龙魁一。 见龙魁一停了下来,狗便走过去,对着他嗷嗷叫了几嗓子。 龙魁一稍加琢磨,冲着那狗点点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胸脯一起一伏,只忙着喘他的气了。 龙五常见狗又折身回来,在自己跟前摇了摇尾巴,继续往前跑去,心里就犯起了叽咕,不知道是该追,还是该停了。 龙魁一急眼了,立起半截身子,朝着他直摆手,示意他追上去。 此时,那狗已经往山顶跑去,腿脚利索,身体轻盈,远远看去,就像一朵黑云在飘动。 龙五常收腹提臀,憋足了力气,咬牙切齿跟了上去。 等他爬到了半山腰时,见那狗已经停在了一巑高大嶙峋的怪石旁,半蹲在那儿,瞅着龙五常,那粉红的眼神扑闪扑闪,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龙五常心里突然就有了一种预感,一种强烈的预感:自家女人或许就在这座山的某一个地方…… 想到这点,龙五常就对着那狗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猛然间,他却僵在了那儿——那狗竟然不见了! 龙五常没了主意,回过头来,眼巴巴望着族长。 族长龙魁一明白他的意思,双手撑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十步,见山路难行,就住了脚,对着龙五常喊道:“你进洞……赶紧进洞啊……找找去……没准就在里头呢。” 龙五常裂开嗓门喊:“那狗……能狗不见了!” “傻东西!”龙魁一骂一声,喝道,“还耍飙,你看那是狗么!” “不是狗?不是狗是啥?” “快进山洞看看吧,别磨蹭了。”龙魁一摆摆手,催促道。 龙五常应一声,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爬。 等到了刚才那狗半蹲的地方,他停了下来,朝着嶙峋的怪石看了过去。 果然,就在正前方的两块巨石间,他看到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黑黢黢的,像一只巨型怪兽大张着嘴巴,两边的石壁乌光油亮,想必那是动物钻来钻去,毛皮摩擦的痕迹。 龙五常打了一个寒噤,有了强烈的尿意,想着拔腿回来,撒泡尿再说。 可当他回过头来,看着族长龙魁一时,他又打消了撒尿的念头,因为老家伙手里握着一块跟巴掌差不多大小的石块,正冲着他瞄准呢。并且还骂骂咧咧:“奶奶个逼的!你兔子胆呀,那里面可是你的女人呢,没了媳妇,留着你还有吊用?倒不如直接去死,让狼吃了你。小杂种你敢下来试试,我保证一石头就要了你的小命……” 龙魁一一边说着,一边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石头,不停地摇晃着,大有随时抛掷的可能。 龙五常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背着脸替自己解脱道:“谁想回去了?人家不是……不是让尿给憋急了嘛!” “不行!这种时候不能尿,一尿就瘪了,你冲……冲……冲进洞里去……”族长手中的手头摇得更急了。 龙五常攥紧了拳头,抱着一死的心,硬着头皮冲进了洞口。 沿洞道往里走了十几米,里面突然有了光亮,连空间也陡然大了许多,足足有两间房子那么大,虽然有些昏暗朦胧,但洞中的一切足能够一目了然。 龙五常站定,一只手按压在胸口,深吸一口阴森的凉气,再用力眨巴了眨巴眼睛,这才壮着胆子朝里面望去—— 第一眼,他便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长发女人侧卧在地上,身下铺着一张带花斑的毛皮,看上去像虎皮,又像豹皮,他来不及细究,因为他此时最想弄清楚的,就是那个女人是不是他家里的…… 而恰在此时,他听到一声噗嗤的声息,像牛打了个喷嚏,并同时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腥臊之气。 龙五常浑身的血液呼一下全都冲上了头顶,连头发都被顶得齐刷刷直立了起来。 他紧咬着压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循着声音看了过去——在洞中的西北角落里,竟然有一双圆溜溜的发光体,正朝向自己,发着绿森森的寒光…… 狼!狼!那竟然是一只身材膘肥体壮的公狼! 公狼不但没有恶意,神情反倒有几分柔顺,它竟然立起身来,捧着一对前爪,朝龙五常顿了顿首,那意思像是磕头,又像是作揖。 龙五常浑身发紧,头皮发麻,懵懵懂懂冲着公狼点了点头。 老狼俯下身,喷了两声鼻息,再望了望地上的女人,然后就调转方向,夹起尾巴,钻进了旁边的一个仅能容得下它身子的洞口,随没了踪影。 龙五常猛劲甩了甩头,甩得眼前火光四溅,金光闪闪。 等着火光熄灭,他才渐渐苏醒过来,猛劲把自己从梦里拽了出来。 这才慢慢走了过去,低头一看,女人上身那个藏蓝色的对襟褂子熟眼得很,裤子上虽然沾满了尘土,但那种粗劣的质地,也并不陌生,还有她脚上的那双黑帮布鞋,左边那只的鞋面上有一个牙齿大小的窟窿,那是自己抽烟留下的痕迹,只是面孔被蓬乱的长发遮掩着,没法看个究竟…… 来不及细看,他弯下腰来,伸出长长的手臂,抄起了女人,紧紧抱在怀里,扭头就朝着洞外奔去。 出了洞口,强烈的阳光刺得龙五常眼前发黑,没作片刻的停留,双脚就像认识路一般,跌跌撞撞下了山。 族长见他果真抱了女人回来,就直着嗓子问:“咋样……咋样……人还活着不?” 龙五常咬着压根,绷着嘴唇,只管发着疯地蹿,连一个字都不吐。 “你这龟孙子,倒是看看她还有没有气呀,是不是……是不是已经……”龙魁一没敢把最后那个字吐出来,因为他怕沾染了晦气,往后退一步,让出了脚下唯一的小道。 龙五常依然没接话,倒是他怀里的女人开了腔:“爷……爷啊……俺没事……没事呢。” 女人的话听上去很轻,很柔弱,就像飘荡在空气里的一丝绒毛,一点儿都不真实。 龙魁一傻了,瞬间长成了一棵死了三百年的枯树。 而龙五常却一改常态,突然雷声大作,嚎啕大哭起来,泪水飞溅如雨,朝着回家的路冲去。 直哭到眼睛里没了水气,龙五常才把垂挂着的鼻涕虫刺啦一下吸进去,熊抱着媳妇,撒腿朝着村子的方向跑了起来。 半道上,女人无力地挣脱一下,说:“停下来……停下来……我自己走……能走的。” 已经止了哭声的男人哪肯放手,不说话,只管卯着劲地往前奔。 一进屋,龙五常就把女人扔在了炕上,自己却双膝一软,跪倒在了地上,手扒着炕沿,呼呼喘起了粗气。 慢慢平息之后,男人才站立起来,先去院子里把憋了半天的一泡老尿撒了出来。 他站在院子里,抬头望望天,再低头看看地,长吁一口,把挤在胸口的浊气吐了出来,这搓了一把脸,才回到了屋里。 来到炕前,龙五常二话不说,就在女人身上动起了手。 他先从脚下往上摸起,连一根小脚趾都没有放过,隔着衣服,一寸寸、一尺尺,一直摸到了头顶的发丝。 像是觉得还是不够仔细,呆着脸想了想,突然就把手摸进了女人的腰间,准确无误地捏住了那根布缕腰带的结扣,慢慢地,却又力度十足地扯了开来。 女人有气无力地问一声:“你……你这是干嘛呢?” ; 第五章 男人心太急 “你别动……别动,我给你验一下伤。”男人说着,已经把女人的大腰裤子褪到了腿弯下,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女人问,“你穿在里头的那条大裤衩呢?咋不见了。” “那个……那个……不是……”女人有些慌乱,嘴里没个所以然。 “那个啥?本来是穿在你身上的东西,还需要想吗?” 女人蹬一下脚,嘟着嘴说:“还问我,不是头天夜里被你弄湿了么,扔在墙角了。” 男人不再说话,扒光了女人,深埋下头,几乎贴到了女人身上,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仔仔细细察看起来。 好在女人身上不见伤痕,毫发未损,只是私密之处比先前鲜红了许多,男人想到也许是自己过于频繁耕种所致,也就不便张口问啥。 龙五常直起腰,瞅着女人的身子咽着唾沫,只咽了一口,便把悬在嗓子眼里的心脏一并冲了下去。 女人说:“你给我衣服。” 男人歪着头,问:“咋了?” 女人说:“大白日的,光着身子像啥呢?” 男人就把女人的衣服抓到手里,递了过去,自言自语道:“我就觉得这事蹊跷,很蹊跷,八辈子都没听说过。” 女人像是没听见,只管自己穿衣服。 男人望着女人平平的下腹部,问:“你说咱是不是惹着鬼怪了?” 女人狠狠剜他一眼,埋怨道:“都怪你的那张破嘴!” “我嘴,我嘴怎么了?就是因为抢着吃黄豆吗?”男人显得傻乎乎。 女人说:“不光抢着吃,还胡乱放屁。” “也没胡说啥呀,咋就妖风四起了呢?” “可别提了,简直都快把俺给吓死了。”女人说着,已经把衣服套到了身上,身子一歪,又倒在了炕上,看上去连坐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男人抬起右脚,在左脚板上挫动着,闷声问道:“那只狼,它……它没伤着你吧?” 女人摇摇头,闭上了眼睛。 男人又说:“它可是……是一只公狼。” 女人没动静,只是眼角不知啥时溢出了一点点水汽,悬在那儿,就像结了一个小冰珠。 男人刚想问什么,突然听到胡同里头有响动,就转身走出去,看见族长家奶奶走了进来,手中挎个小篮子,篮子上头竟然蒙了一块红布。 那个干练老人的身后,竟然还跟了一大帮子人,全都是一色的女人,老老少少一大片,呼啦啦涌进了门。 “啊哟,祖宗,您咋来了?”男人迎了上去。 老太太一对细眯的眼睛紧盯上了龙五常,只是一眼,脸上就有了轻松的表情,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是啊,没事……没事……人好好的呢。”龙五常说着,接过了老太太递过来的篮子,问,“这是啥呢?” 老太太说:“也没啥,都知道你媳妇受了惊吓,左右邻舍的凑了几口吃的,过来给她压压惊。”说完,转过身,朝着身后的一帮子女人划拉了一把。 “你看看……你看看,这怎么好意思呢?您是老祖,还没孝敬您呢。”老实木讷的龙五常憋红了脸,才挤出这么几句客套话来。 “你就甭客气了,都是本家本当的,何必呢?对了,你媳妇咋样了?进去瞅瞅中不中?” “哦,中……中……”龙五常点头应着。 倒是老奶奶有主见,她回过头来,对着后头的人喊:“贵田家的,你单独跟我进去吧,其他人就候在外头,屋子小,盛不下。” 贵田家的爽快地应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得意。 龙五常倒是愿意让贵田家的进屋,因为她是村里唯一的仙婆,听说常有神灵附在她身上,她一进屋,或许就真就能瞅出个吉凶来。 进屋后,龙五常冲着自家女人喊:“快起来……快起来……老祖来看你了,赶紧道个谢。” 龙五常的女人这才吃力地爬了起来,冲着老太太一咧嘴,算是笑了,恹恹地叫了声奶奶,说:“让您也跟着操心了。” 老太太说:“多亏你福大命大,要不是祖上修来的厚福,遇上那样的妖风,那还指望是个人呢!” 贵田家的也跟在后头附和说:“可不是,那是恶龙过境,没要了你的性命,就烧高香了。” 她们说话时,龙五常盯得最多的就是贵田家的眼睛,想着从那里面琢磨出点名堂来,可看到最后,也没见啥变化来,仍是眨巴着的一潭浑水。 客套几句后,两个老女人退身出了屋。 龙五常紧跟在后头,送出了院门,等到了胡同口,他才偷偷扯了扯贵田家的衣袖,低声问:“婶,俺家里娘们儿,她……她没事吧。” 贵田家的大声大气地说:“没事,这一折腾,开了心经,通了脉络,肯定就怀上了。” 龙五常心头一喜,问:“真的?” “老婶我啥时花过眼儿?不出这个数,准能怀上。”贵田家的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你是说三天?”龙五常问。 贵田家的在他额头戳一指头,说:“五常你这个鳖羔子,也太心急了吧,我是说三个月,如果三个月还不见动静,那婶子我帮着你们下种。” 一群女人哄笑起来,弄得龙五常一阵脸红,站在原地,满心欢喜地瞅着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地离去了。 回到屋里后,龙五常本想把贵田家的话告诉女人的,更想着立马脱衣上炕,裂开架势开播下种。 他觉得这也许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大好时机,不能再错过了。 但当他看到女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就再也不忍心这时候开犁了,干脆把褪出的一条裤腿儿又重新蹬上,扎紧腰带,对着女人说:“你饿了吧,我给烧火做饭去。” “那你就刮一刮罐底的面渣吧,打点糊糊,咱一块吃,肚子里可真是饿了。”女人说着,起身倚在了墙上,眼皮却沉得睁不开。 男人心头一酸,走过去,拿起了族长家奶奶送过来的篮子,揭开蒙在上头的红布,眼前跟着亮了起来,激动地嚷着:“我给你煮蛋,给你炒肉,让你吃个饱,吃个够!” “熊人,做梦吧你?”女人看都没看,苦笑着说。 ; 第六章 窗棂上的狼影 龙五常就把篮子挎到了女人跟前,说:“是真的,你看看……看看……刚才魁一家的老祖送来的,尽是好东西呢,真不少……真不少……” 女人看一眼,眼泪流了出来,说:“难为她们了,日子都不易,没几家好过的……都怪我……”话没说完,竟然哽咽起来。 龙五常就安慰她说:“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等日后再日子过好了,再还人家不行嘛。” 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叹口气,摇着头说:“过好……谁不想把日子过好呀,可……可……”嘴唇哆哆嗦嗦,说不下去了,只得咬紧了嘴巴。 龙五常知道她想说啥,心里也跟着酸楚起来,但却不想点破,转身去了外间,生火做饭去了。 虽然笨拙,但龙五常还是超常发挥了一次,炒了一碟葱花鸡蛋,再烧了两碗肉丝面,外加一罐黄豆酱,这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梦里都不敢想的美食了。 虽然心里装着苦涩的心事,但闻见了饭菜的香气儿,一切烦恼也就抛到了脑外,两个人坐在炕上,有滋有味美美吃了一顿。 吃完饭后,男人点上麻油灯,挂在了墙上。 黯淡的灯光下,女人虽然看上去还是有几分虚弱,但眼睛里已经明显亮堂了许多。 龙五常拾掇好碗筷,关门上了炕,搂紧了女人的身子,问她:“你说那风刮得咋就那么邪乎呢?只把你一个人刮跑了?” 女人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男人满脸疑惑,问:“你说老天爷是咋了?本来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又是狂风,又是暴雨的,人都给被吓蒙了。” 女人头倚在男人肩上,说:“我啥都不知道了,就像在做梦。” 男人问:“你做梦了?做的啥梦?” 女人应道:“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只记得飞了起来,又摔在了地上,后来就成一片黑了。” 男人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咋就进了那么远的山洞里呢?竟然还有一只狼陪在那儿,不对……不对……觉得好像还有……还有更多的狼。” 女人沉默良久,紧闭着眼睛叽咕道:“我倒是没见着,连一只也没见着。” 男人继续说着:“那狼竟然没动你,规规矩矩守在那儿,见我进了洞,还跟我交代了啥。” 女人明显打了一个激灵,扭头望着龙五常,问:“狼跟你交代了啥?” 男人说:“谁知道它那是啥意思,看上去很有些礼数,像人作揖那样,还有那眼神,像是有话要跟我说似的,费琢磨,真是费琢磨。”说着话,头摇得像拨浪鼓。 女人说:“那就别琢磨了,它是狼,你是人,它想啥,你肯定不懂。” 男人说:“就是觉得蹊跷,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听都没听过。” 女人呆着脸,说:“那狼有灵性,是只好狼,它救了我,咱心里记着点就行了。” “是啊,一看没了你的影,我还以为……以为你……” “你以为我死了吧?” 男人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说:“别胡说八道,不吉利。” 女人说:“你怕啥,死不了,还有大事没帮你做呢。” “你说生孩子那事吧。” 女人点点头,说:“是啊。” 男人望着女人苍白的脸,心底的软处一灵动,突然就有了想法,说:“今天去庙里求子了,咱们开始播种吧,可别错过了好时机。” 女人看上去不情愿,说:“被风刮了那么远,就算没伤筋动骨,也扯皮拉肉的,这时候弄不合适吧。” 男人早就把手探进了女人腿间,说:“你只管躺着,又用不着你使力气,尽着我就是了。” 女人仰面躺下,有意无意地把黑黑的长发散乱在脸上,遮住了表情。 男人律动起来,觉得女人真就成了一团软面,任他摆布了。 正当他把女人扒了个精光,摆好架势,准备深耕时,突然就听到了逼仄的窗口处发出了呼哧呼哧的异样声息。 他停下了动作,侧耳细听,声音却没了。 于是他就怀疑是自己产生了错觉,一定是在狼洞时被这样类似的声音吓着了,心有余悸吧。 但当他平复了心态,再次开耕播种之时,那种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一次,龙五常听得清清楚楚,那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因为窗棂上那层薄薄的白纸根本就不隔音。 他再也无心“恋战”,干脆收枪起身,坐在炕沿上,慌怯地盯着窗棂。 一连抽了两锅烟,再回头看看夜色里女人耀眼的一身白,心里的念想便又活了起来,暗骂自己:自己吓唬自己,兔子胆啊! 这一次他开动了脑筋,想了个主意,从破陋的棉被上撕下一块棉絮,扯成两团,塞在了耳朵里。 龙五常有点儿沾沾自喜,这样一来,就不会影响到自己忙“正事”了。 但当他深插犁铧,跃然而动之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倒映在了窗口上。 那影子虽然模糊,但轮廓还算清晰,看上去就是一只张牙舞爪的狼,那体态,那大小,不得不让他想起了山洞里的那只救了他女人的公狼…… 龙五常倒吸一口凉气,僵在了那儿,下边的犁头瞬间缩得没了影。 更为可怕的是,窗纸不知啥时被戳破了一个洞。 洞口处,两只不大的灯笼悬在上头,蓝光闪闪,寒气逼人。 老天爷爷来,你这不是成心不让俺留后嘛!龙五常心里打着寒战,默默哀嚎起来。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次龙五常有了在娘们儿身上耕地下种的想法,或是刚刚付诸行动时,那狼影就预期而至,倒映在窗棂上,还时不时发出呼哧呼哧的声息来。 这让求子心切的男人懊恼不已,虽然人在屋里,狼在外头,碍不着种地的事儿,但一旦那影子或者那声音出现时,他的心就乱了。 心一乱,下边就缩了,就无法再耕种下去了。 有几次,他气急败坏地举起了猎枪,但都被女人夺下了。 看女人一副不要命的架势,男人就问:“你干嘛呀护着它?它在成心跟我们作对,想搅合了我们的好事,你知道不知道?” 女人说:“它是咱们的恩人,你忘记了?” 男人说:“恩人也不行!它这样三番五次地折腾咱,到底为了啥?” 女人说:“自打回来后,我才明白过一个道理来。” “啥道理?” “它不是一只狼。” “不是狼?不是狼是啥?” ; 第七章 终于怀上了 “你好好思量思量,它只是一只狼的话,能有那么大的本领吗?” 男人无语了,闷着头想了想,把猎枪放回了角落里。返身回来,躺到了床上,瞅着黑乎乎的房顶,默默问女人:“你说它不是狼,那是啥?” 女人说:“我觉得该是成了仙的狼精吧。” 男人说:“别胡说八道了,哪有那玩意儿,都是大人拿来吓唬小孩子的,你倒是跟着当真了。” 女人说:“那我实话告诉你,你别害怕。” “啥?” 女人先就把身子缩成了团,滚到了男人怀里,说:“我被妖风刮跑的时候,是那狼用身子接住了我,把我驮到了洞里。” 男人身上的皮肉一紧,问女人:“真的假的?” 女人说:“我骗你干嘛?记得进洞以后,我上上下下的衣服全都湿透了,人也冻僵了,还是那狼用身上的毛把我暖过来的呢。” “啥?啥?你说啥?”男人往外趔趄着身子,惊问道,“你是说那狼它……它把你搂在了怀里,就像我这样抱着你?” “嗯,是啊,要不是那狼,我早就死了,不是被摔死,就是冻死了。”女人说着,哽咽起来,“反正……反正就没法给你留后人了,就再也见不着你了,多亏了那狼呀。” 男人突然觉得女人好可怜,用力搂紧了,下巴抵在女人的头发上。 女人抽抽搭搭一阵子,然后说:“我就觉得那狼它是好心好意,它……它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为我啥?” “为了你留后呀,所以才……” “才咋了?” “才……才救了我呀。” 男人突然意识到了啥,往下滑了滑身子,盯着女人一张恍惚如梦的脸,悄声问她:“那可是个公狼呀,它……它就没对你那样吧?” “哪样了?” “就是……就是像我们那样……那样……” “你胡说啥呀?那……那怎么可能呢?它是狼。”女人的脸竟然红了。 龙五常一听女人这话,心里的那种念想越发明显,就说:“你不是说它不是狼嘛,既然不是狼,那就是仙,就是神,比人都厉害的。” 女人说:“你别乱想,不管它是啥,反正都不坏。” 男人不再吭声,搂着女人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女人就宽慰他说:“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衣服还好好的呢,穿着衣服能弄啥?” 男人哦一声,不再说话。 女人侧脸瞥了一眼窗口,说:“这会子它不在,你就赶紧来吧,不过要轻一点,别弄出动静来就行。” 此后的日子里,两个人想搭伙种地的时候,再也不敢随意说啥,就算是行进在最狂热的过程当中,也尽量克制,闭声敛气,放不开手脚。 这多多少少让龙五常觉得有些寡淡,薄汤清水的不解馋,但为了生息繁衍,也只得忍了。 好在那狼一段时日里就再也没来搀和过,这让两口子踏实了很多,慢慢就放下了一块心病。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那一天。 就在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龙五常家的女人突然茶饭不思,甚至还把一口酸苦的水吐在了灶台前。 龙五常慌了神,光着膀子就蹿了出去,说是去喊郎中来给女人瞧一瞧。 女人一手按在肚子上,笑吟吟说:“你真傻,回来吧。” 龙五常是头犟驴,拧着脖子说:“你病得这么重,不看咋行?” 女人仍笑,说:“傻子,就是个傻子。” “笑……笑……你还笑得出来?”龙五常通红着脸说。 “你回来吧,我没病。” “没病你吐啥?” “你进屋,我告诉你。” 男人锁着眉进了屋,上上下下打量着女人,嘴里叽叽咕咕不消停。 女人往男人身边靠了靠,说:“傻人,咱有孩子了。” “你说啥……说啥?” “咱有孩子了?” 男人还是半信半疑,僵着脸问道:“你咋知道?” 女人羞涩一笑,说:“前天俺娘不是来过嘛,见俺身上有些不爽利,她给瞧过了,说……说是怀上了。” “真的……真的?这回真的是怀上了?”龙五常一蹦老高,脑袋差点顶到了房梁上。 女人冲他点点头,笑得满脸开了花。 “叶子……叶子……你有喜了……有喜了……”龙五常欣喜若狂,展开双臂去抱她。 女人却冷冷地推开他,说:“以后不许再动俺的身子。” “这回真的娇气了?”龙五常痴笑着问。 女人点点头,说:“俺娘说了,等孩子落地了,才让你动俺。” 男人傻乎乎地问:“那……那俺还不闷得慌呀?还不馋得慌呀?咋办……咋办?” 女人嘟起嘴吧,冷着脸说:“那也不行!” 男人还纠缠:“那咋办?守着一身肥肉不能吃,还不要了俺的命啊!” 女人说:“那也没办法,反正就是不能动,你要是守不住,那就……那就……” “别说了!”男人喝一声,然后沉下脸,说:“俺知道该干啥了。”说完就提着枪,出了门。 女人急了,追在后头问:“你干啥去?” 已经走在栅栏外头的男人回一声:“俺去东山转一转,打一只野鸡来!” 女人心头一暖,摸着肚子笑了起来。 男人运气一般,他抱着一杆老枪,在东山上转了一圈一圈,又一圈,竟连只山鸡的影子都没见着。 直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放了一枪,从地上的草棵里捡起了几只归宿的山雀,提在手上,蔫耷耷地回了家。 进门后,龙五常耷拉个脑袋,满肚子歉意地对女人说:“今天手气真臭,连只山鸡都没逮着。” 女人宽容一笑,说:“那不有鸟么,熬了汤,味道可鲜来,小时候俺爹给做过。” 男人先看了看女人的脸,再打量了一阵子女人的肚子,脸上随就有了笑容,二话没说,回屋找来了工具,先把山雀褪了毛,净了血,炮制得干干净净,放到了锅里。 女人早就燃着了火,用火棍轻轻一挑,满屋子都被红彤彤的火焰映红了。 一家两口,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家三口,把一顿晚饭吃得有滋有味,其乐融融。 男人坐在对面不眨眼地瞧着女人,昏黄的油灯下,满眼都是爱意绵绵。 女人甜甜地笑了,她觉得自己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这么幸福过。 晚饭之后,两个人上了铺着厚厚秸秆的土炕,按照女人事先约定的章法,中间隔了足足半米的距离。 这让男人很无奈,翻来覆去煎熬了半宿,好不容易才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就在似梦非梦的当儿,他突然听到了那种呼哧呼哧的声息。 龙五常猛地坐了起来,惊恐不宁地朝着窗口望去。 这一望,傻眼了——窗棂上,那个狼影又清晰地印在了上面。 ; 第八章 呱呱坠地 只是这一次那狼逗留的时间很短,喷着鼻息转了几圈,然后越墙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龙五常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这声音,那是狼呀?咋就像个老头在打喷嚏呢……” 不知啥时,女人也醒了,叽咕道:“真是怪了,它咋知道的呢?” “知道啥了?” 女人不接话,起身往炕下擦。 男人搂住她,问:“你干嘛?” 女人说:“我看看去。” 男人急了:“大黑夜的,你出去找死呀。” 女人说:“它好像留了啥话。” “啥话?” “不知道,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 男人不再说话,把女人按倒在炕上,赤脚跳到地上,摸起立在墙角的**,就朝屋外走去。 一开门,啊呀惊叫一声,差点就搂动扳机开了火。 女人直声问:“咋的了?” “没……没啥。” 听男人的声音是颤着的,女人就下了炕,摸起顶门棍,提在手上,刚想往外走,高高大大的身影便挡在了门口。 “你……你没事吧?”女人惊慌地问。 “没事,你进屋……进屋,把灯点了。” 女人答应着,摸索着墙进了屋。 当她把油灯点亮后,举过头顶,回过头来观望时,看到的不是自家男人,而是一只七彩的大山鸡。 那鸡长着好看的羽毛,在橙红灯光的映照下,发出了梦幻一般的色彩,把女人的眼睛都给耀花了。 女人愣住了,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 男人把鸡放下来,提在手上,说了一句:“那还真不是一只狼。” “别提着了,先放到灶间吧。”女人说着,转过身,把灯放到了炕前的坎台上。 “不了,这就去拾掇干净了。”男人说。 “都深更半夜的了,你鼓捣啥呀?赶明儿再拾掇吧。”女人说着,偏腿爬上了炕。 男人说:“趁着热乎劲儿,赶紧把毛褪了。” “怎么,你说那鸡身上还……还热乎着?”女人伏在炕上,扭过头来问。 “是啊,像是刚刚弄死的。” “咋弄死的?” 男人把鸡提到眼前,细细瞅了瞅,见鸡脖子下边有一个血糊糊的小洞,就说:“像是用刀杀的。” “你啥呀,看看那是刀口吗?” “那是啥?” “你自己看吧。”女人恹恹应一句,躺倒在了炕上,掫过被子,严严实实把自己蒙了起来。 男人到了灶间,先褪毛,再剖腹……忙活了好大一阵子,才把山鸡拾掇净了,再拿到眼下一看,这才知道,鸡脖子上那还真不是刀口,看上去是直接被撕咬下一块肉来。 一股带着夜露的寒气从门外漫过来,一直渗进了龙五常的心底,使得他寒噤不止。 把鸡放到了铁锅里,盛了水,只等着天亮时开火就行了。 收拾停当,男人举着灯进了屋,直奔着上了炕,对着仍蒙在被子的女人说:“你说的没错,那鸡脖子还真不是用刀抹的。” 女人身上一抖,没说话。 “咋了?睡着了?”龙五常撩开她脸上的被子,吃惊地看到,那张白森森的脸上竟然蒙了一层明晃晃的水汽。 男人心里一揪,知道那全都是眼泪。 之后的日子里,隔三差五,那狼就会送来一些野味儿,有时候是一只山鸡,或者是一只野兔,甚至有一次还送来了一条一米多长的大鱼。 每一次来,只在院子里弄出一点儿响动,算是个提醒,窗子上再也没了狼型的影子。 转眼之间,九个多月过去了,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里,院子里突然响起了扑通一声闷响。 这时候的龙五常早已习以为常,下了炕,枪也不提,光着身子就开门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儿工夫,他就折身走了回来,直接关门上了炕。 女人就问:“怎么空手了?” 男人说:“放外头了,太大,拿不动。” “是啥?” “黑乎乎的,也没细看,像是一头猪。” 女人撑着已经满怀的笨重身子,坐了起来,倚在墙上说道:“天明的时候你去一趟俺娘家。” 男人说:“这时候去干嘛?我还得宰那猪呢。” 女人说:“那猪又跑不了,等下晌再拾掇。” “去你娘家干嘛?” “把俺娘接过来。” “要她来吃猪肉?” 女人轻轻踩他一脚,嗔责道:“你就知道吃,不能琢磨点正事啊。” “啥正事?” “傻子!俺要生了。” 男人激动起来,咕噜爬起来,问:“真的?真的要生了?” 女人应一声。 男人问:“你咋知道?” 女人说:“你就不要问了,接俺娘过来就是了,你娘没了,俺身边没个依靠不行。”女人说着,有了哭腔。 男人也跟着鼻腔发酸,他明白女人的心思,毕竟女人生孩子如过鬼门关,娘毕竟是最亲的人,又有经验,在身边体己照顾着,那才踏实。 剩下的后半夜,两个人喜一阵,忧一阵的,一直熬到了天亮。 龙五常下了炕,先去外头看了看,见果然是头猪,就拖到了背影的地方,折几棵树枝,遮在了上头。 回屋后,女人问他:“是头猪?” 男人哦一声。 女人叹口气,说:“亏它想得出。” 男人说:“等我回来再扒了,下锅的下锅,腌了的腌了。” 女人说:“你先别急着腌了,用深井水浸着吧,要是顺利的话,明天就派上用场了。” “啥用场?” “你这人,头脑一点都不打弯,等见了孩子的面,咱不得请族里的老老少少来喝杯喜酒嘛。”女人说着,兴奋得满脸潮红。 “哦,对对。”男人点头应着,接着说,“要是生个女孩,就不摆那么大排谱了,只请族长他们那些老者过来就行了。” “那……那也中,到时候就随你了。” 像是已经看到了活蹦乱跳的孩子,龙五常笑得眼都眯上了,说:“到时候你好好照看好咱的孩子就成。” “那还要你说。”女人娇嗔地瞅了男人一眼。 龙五常笑着进了灶间,给女人做了吃喝,端到炕边,就说:“那我去接丈母娘了。” 女人说:“你也吃,别空着肚子去。” “不吃了,等攒着一块吃猪肉吧,好好犒劳犒劳。”龙五常说着,转身出了屋。 不到两个时辰,龙五常就把丈母娘接了过来。 丈母娘掫开闺女的衣襟,摸了摸,敲了敲;再让闺女脱了裤子,岔开双腿,映着窗口的亮光,细细地瞅了瞅,又插手一探,便直起了腰,喊着女婿的名字,要他赶紧去找接生婆来。 龙五常愣在了门口。 丈母娘催促道:“愣怔啥?快点去呀。” 龙五常问一声:“这么快就……就要生了呀?” 丈母娘说:“嗯,骨缝都已经开了,别再问了,迟了怕来不及,赶紧……赶紧……” 龙五常一听这话,转身风一样出了门。 果然就被丈母娘言中了,龙五常刚刚带着接生婆进了院子,屋里就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接生婆快脚进了屋,手都来不及洗一把,就忙活了起来。 龙五常听着女人要死要活的喊声,揪得心疼,随脚也想跟进去,却被丈母娘挡在了外头,冷着脸吵他:“女人生孩子,男人搀和啥!” “她……她……这……这……”男人叹一口气,蹲在了门口,一把一把揪着自己的头发。 好在还算顺利,正当男人急屎赖尿,憋不住的时候,屋里传出了一声脆生生的啼哭声。 那哭声有点儿特别,直拉拉的,一顿一顿,不像刚刚落地婴儿的啼鸣。 像啥?龙五常没顾得上细听,忽的站起来,刚想推门进去,却又止住了脚步,趴在门缝上焦急地往里瞅着。 不大一会儿,丈母娘推门出来,冲着龙五常说:“生了……生了……” “男孩还是女孩?”龙五常火急着问。 ; 第九章 传说中的金童玉女 丈母娘脸一沉,没好气地吼一声:“女孩!”说完径直走向了灶台,刷锅烧水去了。 龙五常自知理亏,谁让自己只过问孩子,不关心人家闺女呢,这是自讨没趣,活该! 但脸上终归还是有些挂不住,直接走到了院子里,帮着抱柴禾去了。 接生婆是个老手,经验丰富,手脚也利索,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收拾停当了。出来洗手的当儿,对着龙五常小声说:“五常,你家可能烧高香了。” 龙五常一愣,问:“咋了?啥叫烧高香了?” 接生婆说:“跟别家的孩子不太一样,兴许长大后,能有大出息。” “咋就不一样了?哪里不一样了?” “也没啥,只是身子硬朗些,手脚也活泛,一出来就要爬,你说这小东西厉害不厉害?” 龙五常听了这话,心里忽悠一阵,想咧嘴笑笑,却没笑出来。 接生婆接过龙五常递过来的毛巾,边擦着手边说:“还有,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孩子身上、脸上的毛毛特别多,虽然很细,可密密匝匝。” 龙五常浑身一紧,忙问:“会不会……会不会?” 接生婆说:“没事,多用她娘的奶水洗洗就好了。” 龙五常应一声,就去忙自己的了,一个下午都没停下来。 直到了夜里,等掌了灯,他才进了屋,怯生生地凑到了炕前,那意思是想看一看自家的新生女儿。 老婆敞开襁褓,示意龙五常看过来。 那个皱皱巴巴、黑黢黢的婴儿竟然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主动跟爹对视起来。 龙五常觉得有一道亮光从那条细缝里射了出来,打在了他的脸上,有点儿烫,有点儿麻。 眼前一黑,就啥也看不见了。 丈母娘以为他是过于劳累,犯昏了,就拿个矮凳过来,让他坐到了上面,头抵在炕沿上,打起盹来。 等龙五常醒过来之后,眼神就变得呆滞了,嘿嘿傻笑着,一笑就是半宿。 这一夜,村里一户王姓人家也生了一个小孩,是个男孩。 男孩的哭声嘹亮,震得半个村子都在摇晃。 而随着而起的,是断断续续的狼嗥声,那声音听上去并不遥远,像是就在村东的空场上。 听上去,那不是一只狼在叫,像是一群狼。 奇怪的是,那些狼声并不刺耳,却透着绵绵的柔婉。 于是,整个村子一夜都不得清净,狼噑合了婴儿啼哭声,一高一低,此起彼伏,一直到了天微微亮。 第二天,各家各户的院门开得都很晚,几乎到了日照中天,才陆陆续续有人缩头缩脑走了出来。 大伙三个一团,五个一堆,面带惶惑杵在墙旮旯,窃窃私语起来。 大多数人都认同一个说法,那就是村外的那些狼,是王家孩子的哭闹声引来的,那孩子邪道,怕是很难养活。 只有双目失明的老处女九姑断言——真正引来那些狼的并不是王家男孩的哭声,而是龙五常家的女孩的无声。 孩子出生的第二夜,狼还是来了,只有一只,它一声不吭,只是把一只鸡、一条鱼放到了龙五常的院子里,然后又在窗台前吸着鼻息,呼哧呼哧,嗅了好大一阵子,这才转身飞出了院墙。 正因为自打女人怀孕之后,就不断地有“狼影”把飞禽走兽悄悄送来,一方面满足了她的营养需求,使得母婴健康,更重要的一点是,确保了她产后的奶水丰盈,为孩子的成长,打下了牢固的基础。 同时也给男人找到了消除疑虑的依据,自家那个刚从娘胎里生出来的闺女,只所以浑身、满脸都长满了细长的绒毛,完全是因为女人在怀着她的时候,过多地食用了飞禽走兽所致。 毫无疑问,那些野生动物身上是长满了厚实毛毛的,食啥补啥,自然而然就变成那样了,与自己之前的猜测毫无关系。 男人由此变得轻松起来,面对笑容忙活着,为三日的宴请做着准备。 间或也趁着丈母娘不在,忙里偷闲钻进屋,僵硬地亲一下媳妇,再满心欢喜地瞅一瞅女儿,觉得那个毛茸茸的小肉蛋倒也可爱,忍不住也伸手轻轻戳弄一下,举止间透着无限的怜爱与呵护。 正与村民们事先议论的那样,与女婴同日所生的王家男孩果真就出现了不好养活的兆头——孩子的娘没奶,女人本来就瘦,再加上生产的损耗,如今只剩了一把骨头,平平的胸脯上挓挲着两个干瘪的**,嵌在薄薄的皮肉上,连半点水汽都没有。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男孩的爹王坤土就有了去龙五常家借奶的想法,但想到那毕竟是人家孩子活命的口粮,怎么好去争抢呢? 他像只困兽一般,在老婆的叹息与孩子的啼哭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心里煎熬得像烧沸了的热水。 如此同时,龙五常家的孩子也显现出了异常状况,闭紧嘴巴不吃不喝,绝食了。硬是把亲娘的奶房胀得欲爆欲裂,活像个充足了气的猪尿泡。 龙五常急了,在丈母娘的授意下,跪在炕上,感慨万千地含住了媳妇的x头,咂吸起来,以求缓解内在的压力。 这样以来,女人是痛苦是没了,可根本问题还是解决不了,孩子不吃不喝咋行? 于是,龙五常就去找了贵田家,据说她长着一对阴阳眼,是能够看透一些怪异之事的。 贵田家的闭眼掐指一算,就直接道出了玄机,她说王家的男孩跟龙五常家的女孩,本是守护天庭蟠桃园的金童玉女,一同下凡投胎来了,时下男孩有难,女孩神知,但具体是个啥情况,还不得而知。 不等龙五常再问啥,贵田家的就火焠屁股一般,一溜烟蹿出了家门,直奔着王坤土家去了。 等了不到一袋烟的工夫,贵田家的就跑了出来,喘着粗气对着龙五常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龙五常快步奔回了家,刚刚拐进家门外的南北胡同,就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回头一看,见从另一个方向走来的正是王坤土,他吃力地推着一辆木板车。 车上坐着骷髅一般的女人,她空荡荡的怀里卧着一个小得几乎见不着的小小婴儿。 龙五常快步迎了上去,双手扶紧了右边的驾辕,用力推起了车。 这让王坤土感动不已,厚实的嘴唇翕动着,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就连蜷缩在车上的那个苟延残喘的女人也跟着泪水婆娑,直咬嘴唇。 车子停在了大门外头,龙五常来不及多说话,就直接小跑着进了屋。 王坤土不是个糊涂人,他知道龙五常是担心自家女人有误解,先进去把情况通报一下。 也就是几句话的工夫,龙五常就带着丈母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哎哟哟……看看……看看你这小可怜,娘咋就不给咱饭吃呢?你说,来……来……进屋跟妹妹一起吃去。”龙五常丈母娘是个热心的女人,一到车跟前,就弯腰接过了孩子,瞅着兔子一般的小人儿,无限怜爱地直啧啧。 王坤土把老婆扶下车,双脚刚着地,龙五常丈母娘又发话了:“抱起来……抱起来,别让她脚心粘土。” “婶,没事,俺……俺能走的。”王坤土家女人有气无力地说。 “不中,你是产妇,沾了土晦气的,抱着……抱着……自家男人用不着跟他客气!”龙五常丈母娘是个痛快人,说完话,就怀抱孩子进了屋。 王坤土对着龙五常咧嘴笑了笑,随手抄起了女人,轻轻松松地朝着屋里头走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龙五常丈母娘刚刚把襁褓中的小男孩放到了炕上去,就听到自家的小女孩嗓子眼里发出了咳咳两声响。 不难听出,那绝对不是咳嗽,而是乐不可支的欢吟声。 大人们相视而笑,脸上洋溢着浓浓的悦色。 ; 第十章 里面有些道道 两个产妇坐到了一起,话语虽不多,但彼此间都是心照不宣,欣慰的笑意荡溢在眉梢间。 尤其王坤土家的女人,她一边咧嘴笑着,一边稀里哗啦流着眼泪。 龙五常家的女人也不多言语,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 龙五常丈母娘把男人赶了出去,对着闺女说:“麻利点儿……麻利点儿……小东西饿了,赶紧奶孩子。”说着话,脱鞋上了炕,双手捧着男孩,送到了一对活色生香的玉房上。 男婴倒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嫩红的小嘴夸张地张圆了,一闭合,便准确无误地含住了那个能够给他生命力量的圆点,卖力地吮吸起来。 看上去那小东西有点儿激动,小巧的身躯颤抖不止,嗓子眼里不时发出嗯嗯嘢嘢的声息,连紧蹙得皱皱巴巴的窄小额头,此时也舒缓开来,发出了隐隐约约的光亮。 女人们都心知肚明,那是小家伙心满意足的信号。 正在男婴吃得滋润时,龙五常家的女婴也耐不住了,她努着小嘴巴,发出了吧唧吧唧的声响。 “这个小丫,像是要争嘴了。”龙五常丈母娘笑吟吟地看着巴掌大的外甥女说。 女儿反驳道:“才不是呢,都老大半天了,给她都不吃呢,把饭塞进嘴里面,又给顶出来,还以为是吃撑了呢。” 她娘说:“我是过来人了,这个你可没我懂,不信你就试试,再给她送上,一准就吃开了。” 王坤土家女人就说:“俺家的吃得差不多了,让你家的吃吧,可别饿着她。”话里透着歉意。 “没事……没事的……你家的是个小男人,饭量大着呢,让他多吃一点儿。”龙五常家女人说。 “差不多了……差不多了……这回可打着饱食了。”王坤土女人满怀感激地说。 龙五常丈母娘想了想,说:“这倒也是,可别让他一下子吃顶了,歇歇嘴吧,等消化得差不多了,再让他吃。”龙五常丈母娘说着,弯下腰去,想从闺女怀里抱出王坤土家的孩子。 熟料,正欲送出孩子的女人却突然发出了哎哟一声痛叫。 娘问:“死妮子!你咋一惊一乍的?就不怕吓着孩子啊。” “娘,不是……不是……这孩子他……他把我给咬疼了呀。”龙五常家的女人苦着脸,疼得直蹙眉。 “你胡诌啥呀?才这么个丁点儿大的孩子,他能咬人?能把你咬疼了?”娘满脸的不相信。 “是啊,娘,不信你看……你看看。”龙五常家女人手托着孩子的小脑袋,轻轻往外扯了扯。 果然,那孩子的嘴还死死含在了上头,把白胀胀的奶房拽得老长。 娘这才相信闺女的话是真的,心里犯起了嘀咕:这两个孩子,还真是有些不寻常了,才这么小,连牙都没扎,咋就能咬人了呢?嘴上却说,“他是没吃够,让他吃吧,吃饱自己就松口了。” 她低下头来,看到自家的外甥女仍在吧唧着嘴,一副饿急了,觅食的样子,就顺手抱了起来,送到了闺女的另一只奶上。 龙五常家的女人懂得了娘的意思,就腾出一只手,抱紧了自己家的孩子,放到了胸前。 女婴嘴巴贴到了娘乳上,自己就循着去了,张开小嘴,含上去,有滋有味吃了起来。 “这孩子,真是邪道,那会子塞进嘴里都不吃,还直往外吐,这时候反倒等不及了,看看她那吃相吧,就是一只小饿狼!”说完这话,龙五常家的女人突然僵住了,脸上跟着一阵泛红。 王坤土家看着,以为她是心痛孩子了,一再表示着歉意。 娘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笑着摇了摇头,啥也没说。 等两个孩子都吃得肚儿溜圆时,便放到了炕上,并排在一起,安静地睡了过去。 两家人坐到一起,窃窃私语一般,扯起了家长里短。 虽然两家隔得有些远,彼此间几乎从没有过啥往来,但这时候却因为孩子的缘故,互相亲近了起来,连仅存的隔阂与戒备都渐渐消融了,各自敞开心扉,说着想说的,唠着想唠的,倒也十分融洽。 临走的时候,王坤土家的女人脸上又难以掩饰地浮出了一丝忧虑,特别是在抱起孩子,转身朝外走的一刹那,眼泪竟然扑簌簌滚落了下来。 龙五常家的女人心头一酸,说:“妹子,孩子饿的时候,你记得再把他送过来,我……”后面的话只得咽了下去,再也说不出来了。 女人点点头,没敢搭腔。 站在一旁的龙五常丈母娘最懂女人的心肠,就对着两个女人说:“孩子一起下到凡界,这是咱们两家天定的缘分,以后吧,谁也别拿自己当外人了,有难同当,有福同享,你们说中不中?” 两个女人含着泪,默默点了点头。 “那好,以后孩子再缺吃,你就直接送过来,用不着闹客气了。”龙五常丈母娘爽快地说着。 王坤土家女人手抹着眼泪,点头应着。 等他们一家走后,龙五常丈母娘吩咐女婿,赶紧把猪拾掇了,割下十斤经受肉,卸下一对猪蹄,再拎上一只褪好的鸡,去给王家送去。 “咋了给他们送东西去?还那么多?”龙五常拧巴着脸问丈母娘。 “咱不帮他,那孩子怕是难养活。”丈母娘说。 “要吃过来吃就是了,何必送过去,再说了,咱家里也不富裕,给了他们,咱孩子吃啥?”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不懂事理呢?你家的孩子是孩子,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丈母娘瞪对着女婿瞪起眼来。 龙五常一看丈母娘生气了,就软了下来,问:“送过去干吗?” 丈母娘说:“那鸡炖了,让王家女人吃,再熬了猪爪汤,隔天喝光,一准就下奶了,那样孩子就用不着饿肚子了。” “那肉呢?” “哪一家坐月子不吃点肉啊,再说了,那些好东西来得也蹊跷,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怎么也觉得像是不义之财,就该大伙分着吃,不然会惹祸端的,知道不知道?”丈母娘的脸依然冷得吓人。 龙五常虽然不敢明着顶嘴,但心里却不服气,嘟嘟囔囔去忙活了。 丈母娘跟过去,悄声说:“五常你把目光看远一点,可别不舍得那点东西,说到底,那也是为了咱家妮子好。” 龙五常猛然回过头,问:“啥……啥叫为了咱家妮子好?” 丈母娘直视着他,问:“你就没看出些啥来?” “啥?你……你说啥?”龙五常傻乎乎地追问。 “怕还真是被那个仙姑说中了,这两个孩子间,还真像是有份奇缘在里头呢。”丈母娘说这话时,目光变得柔顺起来,声音也低沉了很多。 龙五常又想起了贵田家说的金童玉女那事,心里随之一阵灵动,但嘴上淡薄得很:“这你也当真,人家只是找个由头,来吃咱家的奶就是了。” 丈母娘沉下脸,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家懂啥呀,我可愁准了,这里面有些道道来。” “啥道道?” ; 第十一章 神药 “你想呀,那家的孩子饿晕了,咱家的孩子为啥犯起拧来,死活就是不张嘴了?等那家的孩子抱过来后,她立马就灵性起来了,两个孩子都不可不闹,安安静静,还非要一左一右并排着吃,这些都说明啥?” “说明了啥?” “说明了那个仙婆的话是对的,他们是上天的金童玉女,下界投胎来了。”丈母娘说得一本正经。 龙五常摇摇头,忙活去了。 丈母娘进了屋,又絮絮叨叨跟闺女拉起了金童玉女的那些事。 等收拾停当后,龙五常按照丈母娘的吩咐,割了肉,卸了猪蹄,又提了一只鸡,一谷堆地放进了柳条篮子里,提着去了王家。 王家哪受得了这份厚礼,夫妻俩被感动得热泪横流,无言哽咽,就差当场给龙五常跪下了。 而那个已经恢复了元气的男孩,也爆发了空前的活力,放开嗓子嚎哭了好大一阵子。 龙五常之前的心疼与不舍一扫而光,心里甜丝丝、暖融融,却又不知道该说些啥,接过王家男人递上来的一袋老旱烟抽了几口,便匆匆忙忙抽脚走人了。 回到家后,进屋不见了丈母娘的影子,就问女人。 女人说:“她去贵田家了。” 龙五常一愣,问:“她去干嘛?” 女人说:“还能干嘛,为了孩子的事呗。” “孩子不是好好的么,捣腾个啥呀?” “娘是过来人,她知道的比咱多,孩子是她亲外甥,能不上心吗?” 龙五常不再说话,看一眼正在熟睡的孩子,转身去了院子里,想着去收拾一下摊了一磨盘的死猪肉。 到了跟前,却觉得不对劲,那一堆血糊糊脏兮兮的猪肝猪肺怎么就不见了呢? 于是就朝着里屋大呼小叫问起来。 不等女人回应,丈母娘就在胡同里接上话了,嚷道:“别找了,让我带走送人了!” 龙五常杵在那儿,直直盯着门口,见丈母娘一脚进来,就问她:“送人?你送谁了?” “进屋再说。” “那可是有用处的,请人吃喜酒的时候要做菜的。” 丈母娘见女婿脸上有些挂不住,就说:“我那用处更大,你用不着心疼,不就是一点猪杂碎嘛。” “你还有啥大用处,这村子里你又不认识谁。”龙五常嘟囔着,满脸都是不服气。 “还不是为了你们家闺女呀,瞧你那点出息吧!”丈母娘大声吼着,一跺脚,气呼呼进了屋。 龙五常越想越觉得丈母娘这事做得有些蹊跷,甚至有些不着调,一个大老娘们家,提一挂血淋淋猪肝肺满街蹿,还口口声声为了自家闺女,她葫芦里埋的究竟是啥药?到底想干啥? 干完了手头的活儿,龙五常就进了屋,见丈母娘正在给孩子换尿布,就闷着头倚在了门框上。 丈母娘拿着尿布往外走,瞪了一眼龙五常,说:“瞧瞧你那个模样,咋就一点儿都不像个男人呢!” 龙五常耷拉着眼皮说:“活都干完了,闲着没事,就过来看看孩子嘛。” “挡个门干啥?就想知道我把猪杂碎送哪儿了是不?” 龙五常被戳了痛处,往旁边闪了闪身子,没接话。 越是这样,丈母娘就越想捉弄他,回头对着女儿诡异一笑,说:“丫头,你也别告诉他,闷死头笨牛!” 正躺在炕上奶孩儿的女人微微一笑,对着娘点了点头。 这样以来,龙五常真就像一头被牵进了迷宫里的牛,憋得脸红脖子粗,连喘气都不畅快了。 女人见他这样,有点儿心疼,就朝着外门瞄几眼,悄声告诉他:“熊人,你就别费那个心思了,娘是去找仙姑了。” “她去找贵田家了?找她干嘛?” “有好几样事要人家帮忙呢。” “哪几样?” “一来吧,是让她掐捏一下孩子的生辰八字,看看一辈子的运程咋样。二来嘛,是去求人家帮着孩子取个小名,还有……还有顺便问一下,孩子脸上这些毛毛咋弄掉。” “毛毛咋了?” “一个女孩子家,长着一脸毛毛,长大后咋出门?” “那……那能治吗?” “能。” “咋治?” “这不。”女人说着,从窗台上拿过一个暗色的小瓶子来,对着男人摇了摇。 “那是啥呀?” “药啊,就是能褪去闺女脸上毛毛的药粉。” “那玩意儿管用吗?” “仙姑给的呀,能不管用吗?”女人白了他一眼。 “那也不见得。” “臭嘴!别胡说八道了。”女人说着,敞开了药瓶,突然想起了啥,对着男人说:“你去那个小瓷碗来。” “干嘛?” “有用。” 男人出去拿了碗,递给女人。 女人说:“你忙去吧。” 男人说:“刚干完,喘口气再干。” 女人说:“那你背过脸去。” 男人不解了,直着眼,问:“怎么……怎么?咋还要背过脸去。” 女人说:“我挤奶。” 男人不让了,说:“你挤奶还怕我呀?以前又不是没吃过,再说了,现在连孩子都有了,还有啥好羞的?来……来……我帮你。” 女人娇羞道:“大白天日的,多不好意思啊,俺娘还在呢,让她看见,还不笑话咱呀。” 男人走到门口,抻长脖子朝着外屋望了望,然后跳着脚回来,急火火地就去撩女人的怀。 “别动!”女人扭一下身子,躲开了男人的手。 男人翻了脸,说:“看看都不行了?我都好几个月没动你身子了,本来不是说好的嘛,等孩子落地,就……就可以那个啥了。” 女人用眼白瞅着他,嗔责道:“怪不得俺娘说你没出息呢,看来一点儿都不假。” “咋就没出息了?” “行了,你就别想三想四了,等到满月后再给你。” “啥……啥……还要满月后?” “可不是咋的,下边都撑破了,血糊糊的,你咋弄?熊男人,只图着自己舒服,一点都不心疼媳妇!”女人埋怨起来。 “好……好……不动就不动,来,快搽药吧。”男人讨了没趣,抢过老婆手里的碗,说,“你一个人没法接,我来帮你。” 女人这才撩开了怀,露出了一对发过了头的大馒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丝丝红晕。 男人直勾勾看着女人往外挤压着奶水,大口大口咽着唾沫,就连裤裆里那个闲置了很久的家伙,也一抖一抖灵动起来。 担心被丈母娘看到,就尽量夹着腿,甚至暗暗骂开了下身那个混账东西:操,没出息,真没出息,比我都没出息…… 一会儿,女人就挤出了小半碗奶,掩了怀,对男人说:“你端稳了,我把药掺进去。” 龙五常应一声,双手捧了碗,看着女人拧开瓶盖,对着碗口轻轻磕了磕,一撮黑黢黢的粉面便落到了白花花的奶水里。 女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根小木棒,看来是早已准备好的,伸进了碗里面,小心地搅动起来。 等搅得均匀了,药粉全都融进了奶水里,女人才停下来,吩咐道:“五常,你去拿一块棉花过来。” 男人便放了碗,去墙角的篮筐里扯下一小块棉花,返身回来,递给了女人,然后乖乖杵在那儿,好奇地看了起来。 女人把棉花搓成缕,蘸了奶水,一点点涂在了婴儿那张粉扑扑、皱巴巴的小毛脸上。 本来睡着的小东西突然动了起来,伸伸胳膊、蹬蹬腿,还睁开线一样的小眼睛四下打量着,嘴角的某一处,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 龙五常看着,也跟着傻傻地笑着。 女人擦了一会儿,直起腰,把手中用过的棉花球拿到眼前看了看,再递给了龙五常,说:“看来还真管事,上面沾了满满一层呢。” 龙五常盯着棉花团看一眼,上面果然沾满了厚厚的一层细绒毛。再看闺女那张小脸蛋儿,问:“那脸上不是还有不少嘛,能管用?” “当然管用了,慢慢就去掉了。” “那……那除掉后,以后还会不会再长出来呢?” 女人一脸轻松,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面吧,那是神药。” 龙五常嘟嘟囔囔地说:“神药也不一定就管用,就那么点药面子,我就是觉得玄乎。” 女人懒得搭理他,再扯下一块面团,放到碗里蘸一蘸,继续在女儿脸上擦拭着。 龙五常站在跟前瞅着,心里突然一阵翻涌,热燥燥,火辣辣的,却又说不清究竟是个啥滋味儿,刮过了一阵飓风似的,他不由得想起了二月二路上的遭遇,那滋味儿几乎一模一样。 果然,贵田家女人给的神药就见效了。 ; 第十二章 请来了贵客 第二天一大早,阳光刚刚洒上窗棂,龙五常的女人拿起手绢,洒上一点奶水,想给孩子净净脸,只是那么轻轻地一擦,奇迹就出现了,划过之处,厚厚的一层绒毛褪得一干二净。 再看手绢,粉红色的质地上全是细柔的毛发。 女人一阵惊喜,一鼓作气擦了下去。 待到去院子里洗尿布的娘回来后,那张小脸蛋已经焕然一新了,嫩生生、红润润,就像一朵晨曦中的花瓣。 娘一看,惊喜得直拍屁股,蹿到了门外,喊来了女婿。 龙五常进屋后,还不等凑过去看一眼,丈母娘就挡在前头问他:“这一回还心疼你那猪肝猪肺不?” “没啊,谁心疼了?”龙五常顾不上多说话,侧身走过去,先是一愣,接着就裂开大嘴,傻傻地笑个不停。 丈母娘站在后头,翘首观望着孩子,感叹道:“你们村里还真是有能人呢,就这么一点点药面面,就把个小毛孩变成了一朵花儿,你说神奇不神奇?简直就是个神仙下凡啊!” “是啊……是啊……贵田家的还就是不简单……不简单……嘿嘿,这老娘们儿,行,真行!”龙五常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闺女嫩红的小脸蛋上轻轻摩挲着,百般呵护和爱怜。 “对了,仙姑还说这孩子八字不孬,算是个上等命,长大后能出人头地,可就是一点,命中缺土,得想法子给她补。”说到后面这话时,丈母娘脸色陡然冷了下来。 龙五常直起身,扭过头望着丈母娘,问:“命里缺的东西也能补?” “是啊,能补。” “咋个补法?” “那个仙姑说了,她给想办法。” 龙五常转身走了过来,杵到了丈母娘跟前,问:“她有办法?” “有,肯定有,答应着给想呢。” “那要是想不出来呢?”龙五常傻乎乎地问。 “神仙还有干不了的事儿?你尽瞎操心!”丈母娘白了他一眼。 龙五常急了,嚷一句:“那……那她到底有啥办法呢?” “你心急啥呀?”丈母娘厉声回了一句,看到外甥女儿小身子被吓得一哆嗦,忙软了下来,说,“她已经答应了,等喝喜酒那天,就把办法告诉咱,还有……还有,给孩子取的小名,也要在酒桌上宣布给大伙。” “干嘛非要等到在酒桌上说呀,我看贵田家的女人就是小心眼,怕咱不请她喝酒,故意拖到那会子。”龙五常闷头嘀咕着。 “龙五常,又小心眼了不是?人家给孩子打理那些事儿,费脑费心不说了,单是时间就耗不少。”龙五常家女人忍不住了,插话道。 “可不是咋地,还要看天、看地、看八字,但是算计就要好几日呢。”丈母娘说。 “那好吧,等着就是了,我又不懂那些玩意儿……”龙五常又讨了没趣,嘟嘟囔囔出了屋。 丈母娘在后头喊:“五常,你记着,一定要多置办些菜肴,明天怕是来喝酒的人少不了。” 龙五常头也不回,说:“生了个闺女孩子,不会来多少人凑热闹的,再说了,他们王家不是也要请嘛,村上的人怕是要分到两家了。” 丈母娘说:“我看你想事就是偏,现在满村里的人都知道咱家杀了猪,还知道有鸡有鱼的,能不馋着来饱饱口福吗?还有,王家在你们村是单门独户,亲戚又少,还不都涌到咱这边来了,你分析分析,是不是这个理儿?” “那好吧,多买些就是了。”龙五常说着,背上个褡裢袋就出了门,到镇上准备菜肴去了。 日落日出,到了第二天,一家人就忙活开了,又是准备吃喝,又是安排场地,借值碗筷、桌凳,脚不沾地,头昏脑涨。 好在有了邻家大嫂以及几个热心女人的帮忙,才稍稍轻松了一些,更不至于丢了场。 果然被丈母娘说中了,时近正午,陆陆续续的人群就开始呼啦啦涌进了门,不到半个时辰,三个饭桌就坐得满满当当。 龙五常丈母娘是个精明女人,一看这架势,赶紧喊过女婿,要他临时加一张桌。 龙五常犯难了,挠着头说:“这菜肴倒是不成问题,无非在肉汤里多加几瓢水,但吃饭的家什就不好弄了。” 丈母娘想了想,干脆地说:“让那些小孩子都出来,凑到磨盘那边去,就在上边吃,等猪肉熟了,切一点,放到上头,拿几个馍,打发他们先吃饱了,街上玩去。” 龙五常苦着脸说:“都坐好了,咋好赶呢?” 丈母娘白了他一眼,就挨桌去跟那些搀和在里头的小孩说了,小孩们倒也听话,有肉有馍就行,赶紧腾出座位来,奔着磨盘上的肉和馍去了。 族长龙魁一带着他家老女人进院时,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问好请安,打着招呼,礼让他们坐到了正座上。 看看人都来得差不多了,龙五常就把酒菜端上了桌,刚想开酒,族长却按住了他的手,说:“五常,不急……不急……还有重要的客人没到呢。” 龙五常怔住了,说:“也,您来了不就齐了吗?” 龙魁一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子,说:“今天是龙家大喜的日子,我自作主张了,请了贵客过来。” “贵客?爷,哪……哪儿来的贵客呢?”龙五常问。 龙魁一说:“说起来也不是外人,就是王家的。” “爷,你是说王坤土他……他也要过来喝喜酒?” 龙魁一说:“不只是王坤土,是他们一家三口。” “爷,您是说连那个新生孩子也过来?” 龙魁一点了点头。 “爷……爷……这可使不得呀!”龙五常赤白了脸,嚷道,“您老咋就忘了呢,咱这儿是有规矩的,喜家不吃喜家呀,吃了对孩子不好的。” 族长笑了笑,说:“你放心,人家不吃你们家一口。” “不吃来干嘛?” “让他们来,自有让他们来的道理,至于啥道理,你先别着急,等开席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对了,爷……爷……他们来不吃不喝,就那么干坐着吗?”龙五常感觉大惑不解。 龙魁一轻描淡写地说:“他们自己带着干粮,吃喝都是自己的。” “这……这怎么合适呢?”龙五常扭头往里屋走去。 丈母娘迎面走了出来,先躬身向龙魁一施一礼,然后对着女婿说:“五常呀,族长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走过的桥,都比你走过的路长,一切都听从他吩咐,你放心,不管怎么做,老人家都是为了你们家好,为了孩子好养出息,你放心就是了,知道了不?” 龙五常眨巴了眨巴眼睛,生硬地叫了一声娘,问:“你是不是……是不是事先也知道些啥了?” ; 第十三章 令人震惊的秘密 丈母娘一笑,说:“你就别琢磨那些了,赶紧张罗客人去吧。” 果然,不大一会儿,王坤土一家三口就出现在了院门口,男人手中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包,女人抱着孩子,气色看上去比头天好多了,两腮上竟还沾染了桃色的绯红。 看到他们拘泥地站在门口,龙五常就迎上来。 男人把个小包递给了龙五常,说:“亲戚送来的鸡蛋,给孩子吃。” 龙五常接过来,连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直接把他们引领到了酒桌前。 龙魁一见了,起身招呼一声,让他们坐到自己身边来。 王坤土是从外地搬迁过来的,单门独户,哪儿受过这般礼遇,手足无措,直摇晃那个细脖子挑着的大脑袋。 龙魁一知道他是受不了这番宠幸,就爽快地说道:“今天你们才是贵客,理应坐到这个位子来,用不着客气的,请……请上座。” 满桌长者也都是啊是啊地附和着。 王坤土不好再推辞,便走了过去,紧挨着族长坐了下来,看上去有些扭捏,一脸白晃晃的汗沫子。 女人见自家男人坐定了,就小心翼翼地说:“俺进屋去看孩子了。” 见男人点过头后,才抱着襁褓中的孩子,踮着脚,慢悠悠走进了里屋。 等各就各位都坐定,龙五常搬起了坛子,先把酒倒进了尖嘴的壶里,再转着圈地把满桌子的酒盅都倒满了,然后坐到了族长的对面,郑重地点了点头,说:“爷,咱们开始吧。” 于是,龙魁一就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先说了几句开场白,无非是家族有幸,再添人丁,可喜可贺之类的冠冕之语,然后才道出了龙五常心里七上八下最惦记着的几件事儿—— 先说了请王家来一起来贺喜的意义,他说,无王不成村,这是咱这方水土的老规矩,自打前边的王家随子迁走后,我就想着再招一户王姓人家来咱们村定居,这不,还不等着张罗,他们一家就自己投靠了过来,这是顺天意,合民心的大事,值得咱们一起欢迎庆贺。 再有一点,那就是他们王家也正巧同一天添了子丁,这一定是上天所赐,也预示着他们从此在村里扎下了根,今天也就一起同喜同庆了。 接下来,他又为两个孩子冠予了名字: 龙五常的女孩单字一个“女”字,名曰:龙女; 王家的男孩双字“龙飞”,名曰:王龙飞。 随之,族长又解释道,龙家的闺女,取名龙女,那是名副其实; 而王家的儿子取此名,那就意义非凡了,王子落到了龙地上,那将来定会飞黄腾达,出人头地。 话说到这儿,龙五常瞅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王坤土,他已是面露激奋,百感交集,热泪闪闪,容满了眼眶。 本以为,族长的话已经说完,下一步该举杯痛饮,大快朵颐了。 熟料,族长龙魁一却道出了一件令龙五常都大为震惊的秘密。 他举起了酒盅,望了望龙五常,再看看王坤土,然后又扫视着另外两桌的同族人,慢条斯理地说:“我龙魁一,这一辈子信天、信地,却不怎么信神,但这一回,我却要信上一回了。” 几十号人全都齐刷刷看上这个老态龙钟的老人,屏声敛气听他讲下去。 族长说,昨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老者站在了他面前。 老者银发飘逸,长须垂胸,轻轻摆动着手中拂尘,跟他说村里头日生下的一对男女,本是天庭里看管蟠桃园的一对金童玉女,只因男童偷吃了蟠桃,被贬下凡界,但女童却眷顾不弃,擅自逃离,玉帝便差老仙前来捉拿,但念及我跟那一双小仙的情谊,又不愿让她的生养父母撕肝断肠,所以只好作罢。 他问老仙,你这可是抗旨,玉帝治罪咋办? 老仙说,老仙自有道理所言,就算受点惩戒也值了。 临行前,老仙又跟他交代,这对金童玉女,本是血脉相连,不能拆离,一旦分开,必有灾难。 他就问老仙,那他们又不是生在一家,该咋办? 老仙笑曰:你们凡界的事,我管不得,老仙前来惊扰,就是跟你做个交代,全权拜托与你了。 说到这儿,龙五常面露惶惑,问族长:“爷,这……这是真的?” 龙魁一捻着胡须,冲着他淡淡一笑,说:“梦为真,但事儿属不属实,那可就是天机了,我也说不好。” 王坤土看上去也有几分惊恐,问龙魁一:“族长,那该咋办?” 龙五常也跟着说:“是啊爷,该咋办?不管怎样,要保住孩子呀!” 龙魁一面带悠然,说:“其实吧,那上仙托梦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保媒,让两个孩子结为连理,这一辈子不就不离不弃了吗?” “爷,你的意思是……” 龙魁一微微颔首,说:“趁此大吉之日,我龙魁一当着一村老小的面,隆重宣布:龙女跟龙飞自此之后缔结同心,比翼双飞,终生相守!” 众人顿时交头接耳,熙熙融融。 龙魁一接着高声说道:“今天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大家放开来,喝个痛快,以示贺喜,来,喝!” 满满三桌人同时站立举杯,满院噪声一片,杯箸交错,吃喝起来。 而恰在此时,屋里的两个孩子同时爆发出了异乎寻常的哭声,哭声震耳,却透着欢欣。 …… 此后的几天里,龙五常内心一直很躁动,很杂乱,虽然知道族长一上德高望重,不会拿梦来欺骗自己,但总觉得他自作主张,给闺女定下这门“娃娃亲”的事儿有些蹊跷,有些不合常规。 自己是孩子的亲爹,事先咋就连半点风声都不知晓呢? 龙五常闷不过,问过丈母娘,也问过媳妇,但她们娘俩都是笑颜相对,说这是好事儿,是天意,又是族长给保媒,你还有啥好怀疑的呢? 看他们喜滋滋的模样,就跟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但过了没几天,村子里就传出了龙五常家闺女是狼种的说法。 ; 第十四章 谣言四起 一开始只是暗地里嚼舌头,后来就公然在大街小巷吵嚷开来,并且传得有鼻子有眼,面面俱到,就连女人是怎么被挟持到了狼洞,怎么被狼剥了衣服,公狼又是怎么爬到了柳叶子的身上,用特别的方式开犁播种…… 说得一清二楚,有鼻子有眼,就像有人站在现场看到了一般。 这下,龙五常心里不只是乱了,简直就直接被扯碎了,他疯了一般,阴着脸,满大街窜来窜去。 他是在嗅味儿,在探究那些话的真实性,想扒拉出根来,看个明白。 慢慢的,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有人告诉他,最早传出那话的是老处女九姑。 这个老东西,看我不整死你! 龙五常恨得咬牙切齿,狠话说了一大堆,却又下不了那个手,因为九姑不但是个年逾八旬的耄耋老处女,并且还是一个双目失明的睁眼瞎。 这让他很纠结,却又咽不下去那口气,天天围着九姑的房子转来转去,硬是没有一点点办法。 终于,用不着他龙五常动手,九姑遭了报应。 一天夜里,她的房门被打开,一个黑影蹿进来,跃身扑上了炕,不但咬烂了她皱皱巴巴的一张老嘴,还让她失了身,毁灭性地夺去了她打算包装完整地带到阎王爷那边去的女身。 事发之时有人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呼救声,有胆大的邻居抄起了铁锨、镐头啥的,蹿出家门,准备过去救人。 但不等进院门,就听到了狼嗥声。 那狼站在院子里,引吭干嗥了一阵子后,便飞身越过低矮的石墙,一阵黑风划过了胡同,眨眼就没了踪影。 之后外面聚集过来几个男人,他们不说话,傻了半宿后,有人才拨开了门栓,陆陆续续走进屋。 到了炕前,划火点燃油灯一看,汉子们都愣住了。 九姑浑身的衣服被撕成了碎布缕,胸前那对已是褶皱密布,瘪得没了型的高凸彻底暴露了出来,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血痕;更吓人的是嘴巴,整个儿都被咬烂了,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最吸引男人目光的,当然还是下面,那朵用心呵护下来的老花朵,也已经被撕裂成了一团血色的烂菊花…… 男人们面面相觑,唏嘘感叹了一番,就打发人去找来了村里的郎中,为九姑冲洗包扎,处理了一番。 在场的人们觉得九姑这次是在劫难逃了,一条老命肯定保不住,守身如玉一辈子,到头来却落得了这么个香消玉损的惨烈下场。 也有人偷偷说,死了就死了吧,都被糟蹋成那样了,活着真还不如死去,一了百了。 但老女人偏就挺了过来,清醒之后,也想到了一死了之。 但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绞尽脑汁,试了几种办法都没成功,于是乎,仰天感叹道:老天啊!你不让死,想死都很难,那就这样活着吧! 对于九姑的惨遭蹂躏,满村子的人都心知肚明,那一定是因为她嘴巴犯贱,真真假假地讲了龙五常家的女人跟老狼有了肌肤之亲,生下一女的事情,这才惹怒了公狼,发泄怨气报复来了。 不管那是不是事实,但自此之后,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再也没人敢提及那事儿,就像压根儿啥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相安无事地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淡生活。 只是谁都明白,那狼惹不起,它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狼,它是神,是一只天狼! 而狼袭击九姑一事,对于龙五常来说更是致命一击,虽然嘴上不说啥,但心里已经清清楚楚,自己的女人的确是情愿或者不情愿地被狼耕种过,并且还有了结果,生出了自己名义上的闺女。 但到后来,突然有那么一天,他对狼有了全新的看法,甚至一点都恨不起来了。 也许真的就像有人传言的那样,这是天意的安排,只因为他龙五常天生就没有生养的能力,所以才点化了狼来帮这个忙,以便为他们留下个一男半女,也好为他们颐养千年,养老送终。 要不然,咋就赶巧去烧香求子的路上遇到了那种鬼天气,并且还把一个活蹦乱跳的女人,吹到了好几里地之外的山洞里去了呢? 至于族长龙魁一为啥自作主张把他家闺女跟王家男孩订了“娃亲”,就更费琢磨了。 思来想去搞不明白,就问丈母娘,丈母娘说:“那还不是为了咱家的孩子呀,切不管族长的梦是不是真的,咱家小龙女命中缺土那可是真的吧,人家男娃正好是土命,你说这还不是天作之合吗?” 虽然觉得丈母娘的话有几分道理,但龙五常还是低下头,拼命往深处琢磨了一阵子,然后抬头,问:“娘,你是不是……是不是事先知道些啥呀?” 丈母娘一看女婿被心事压得没了人形,就点点头说:“是啊,都是那个仙姑跟族长一起合计的,人家也是为了咱好呀,你说是不是?” “是归是,可这事吧……”龙五常依然阴着脸。 丈母娘知道女婿心里的疙瘩系得太紧,一时半会儿解不开,就说:“五常,你给我记好了,孩子就是你的亲骨肉,不能再想三想四钻牛角,以后要打起精神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要不然我这就把闺女领走!” 龙五常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丈母娘,突然放声嚎哭了起来。 在铁的事实面前,龙五常也不得不低头,因为自打生养了小龙女之后,虽然也隔三差五地在老婆身上耕种一回,且很认真,也很卖力,但再也不见种子发芽,老婆的肚子一直就那么平踏踏着,不见丝毫隆起的迹象。 这下龙五常心服口服了,毛病的确出在自己身上,怨不得天,恨不得地,更不能责怪身子底下的女人。 但龙五常还是有些不歇气,盼着奇迹出现,哪怕老天再发一回慈悲,给一个男孩延续香火就成。 有好几次,他又嚷嚷着想再去庙里许愿求子,但女人说啥也不去了。 问她为啥,女人就是闭口不言,一脸惊秫,面色愀然。 龙五常知道她是打心眼里害怕了,便不好再逼她,老子就这命,认了吧! 人不能贪心不足,自己本来就没有那份能耐,老天爷已经开恩了,想着法子给了一个闺女,为自己养老送终,况且还有女婿王龙飞那半个儿子,足够了,足够了。 倒是准亲家王家两口子仗着女人地好,男人种好,屡屡播种,频频收获,呈现出了一片大丰收的迹象,在生育了王龙飞之后,五年时间里,又一气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凡事有利有弊,这是铁定的规律。 ; 第十五章 偷粮的大猫 王家白手落草,日子本来就没有底火,又叽里咕噜一连多出了好几张嘴,入口之物就成了问题,孩子轻易吃不到一顿饱饭,一个个肚子凹憋着,脸色菜青,看着就叫人心疼。 是亲三分上,龙五常跟老婆合计了一番后,就干脆把已经长成了半大小子的王龙飞接到了自己家中,住了下来。 因为还没有举行圆房的程式,便让两个孩子以兄妹相称,权作是收养了一个儿子。 这还不算,又硬着头皮去求了年迈的族长龙魁一,让他再想法子给王家划几亩薄地,好在也得把生养出来的那些孩子给喂大了。 族长有些犯难了,皱着眉,捋着胡须说:“五常啊,按理说,是该帮一帮王家的,他们在村里住下来之后,只给了岭头上的几亩薄地,现在儿女多了,是不够用。再说了,也是我保的媒,让你们做了儿女亲家,又不是外人了,可……可……” “爷,您有难处?”龙五常问。 龙魁一叹一口浊气,说:“这年月不比从前了,早先,方圆十几里地都是咱们龙家的地盘,可如今,上头政府把所有的土地都登记造册了,动土地,占田畴,那必须要经过他们同意,更何况,村里几百亩的好地,都圈了出来,划给了县宪兵队长的弟弟,说是以此来充当税赋和军饷。” 龙五常一听这话,又气又急,赤白脸道:“咱总不该看着王家的孩子被活活饿死吧?” 族长说:“我也心疼他们,还不止一次打发让你奶,给送吃的过去呢,可我现在老了,不能打打闹闹了,连说话都没了分量。再说了,此一时彼一时,形势也不比先前,实在是爱莫能助,爱莫能助啊!” 龙五常就骂:“操他个佬的!咱们龙家村的土地,凭什么让他们来种,这不是欺负人吗?还有没有天理了?” 龙魁一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说:“五常,我可告诉你,以后这种牢骚话少说为妙,免得引来祸端。” 龙五常一脸的不服气,嚷嚷:“俺就不信,难道真就无法无天了,连话都不让说了,明明是他们来侵占咱们的土地,说说都不成?” 龙魁一说:“不成,还真是不成。” “咋就不成了?” 坐在树底下的龙魁一仰头望着苍茫茫的天空,黯然说道:“形势不对啊,怕是要变天下了。” “变天下?还能咋变?” 龙魁一摇摇头,叹息道:“世事难料,不好妄言呢。” 龙五常虽然觉得族长的话有些不着边际,甚至自忧自虑,但却又不敢轻易反驳,毕竟他是村里唯一漂洋过海去过南洋的人,见多识广,懂天文晓地理,对世事的洞察自然要比一般人强。 老族长果然有先见之明,不出几日,就出状况了,一行十几个人进了村,一律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前头的那人穿长衫,戴礼帽,看上去斯斯文文。后头几个人一色的黑灰军装,头顶大檐帽,看上去威风凛凛。 进村之后,直接找到了族长龙魁一,吩咐下来,立马召集全村老少跑步到村东的空地上来。 于是,村里又响起了咣咣的破锣声。 这一次龙大头换了个新锣锤,敲出的声音也响亮了许多,听上去喊声也高亢了几分:“诸位老少爷们,都给我听好了,白县长亲临咱们村,正候在东场子上呢,有重要指示训诫,都跑步赶过去了……” 村民一听县长来了,这可是稀罕事儿,开天辟地头一回,胆大的兴奋不已,胆小的屁滚尿流。 不大一会儿,就集结到了村东的空场上,满脸敬畏地望着那几个依然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特别是前头那个穿长衫,戴礼帽的人,用不着说,大伙都心知肚明,那人就是一县之长县太爷。 见人已经到齐,站在马嘴巴下的族长龙魁一清了清嗓子,说话了,他先朝着马上的人深鞠一躬,然后直起腰,对着村民们介绍道:“这位就是新任的白县长,今天来跟大伙见个面,是我们的无尚荣光,下面欢迎白县长训话。” 白县长看上去很谦和,只是咧嘴笑笑,一双不大,但却很聚光的眼睛在人群里扫视了一遍,然后朝着后面挥了挥手,竟然连一句话都没说。 倒是紧贴在他身边的一个穿军装的人发话了,先说了一些村民们听不懂的冠冕堂皇的话,接着就道出了此行的主要目的——因为前方有战事,需要募集粮草军饷,每户每人一块大洋,一升白面…… 村民们一听,立马炸了锅,脸上的郑重一扫而光,面现愁苦,纷纷攘攘道起了苦衷。 有人直露地喊出了拒交的理由:你们不是已经圈地了嘛,为啥还要向我们伸手收钱集粮?还讲不讲道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 白县长脸上的笑没了,眉心紧蹙,坐在马上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后面几个穿军装的全都冷下脸来,气势汹汹地喝令起来,后面的几个好把手中枪掂了起来。 龙魁一还算淡定,他朝着村民们压了压手掌,扯着嗓子喊着:“肃静……肃静……大家静一静……” 村民们果然就闭声敛气,安静了下来。 龙魁一对着村民苦口婆心地说教了一通,从国之大势,讲到了民之生存,再讲到了县长的无奈,最后劝导百姓,要以大局为重,主动缴纳钱粮,保障前线给养,以便早日取胜,才能国泰民安…… 村民们虽仍面带苦衷,但不再吵嚷质问,眼巴巴望着龙魁一。 龙魁一转过身,对着白县长说:“募集之事,就交予我们自行办理吧。” 看上去县长倒还满意,微微点了点头。 倒是身边那个军人一脸蛮横,喝道:“不行!我们留下几个兄弟,每家每户登记造册,亲自过称点量。” 龙魁一知道他们有备而来,主意已定,就无奈地应了下来。 随后,县长朝着龙魁一点了点头,手牵缰绳,调转马头,带着几个军人原路返程了。 虽然一村子的人都愤愤不平,但对于县长的异常举止还是多有猜测,他咋就自始至终连一句话都没说呢,难道他是个哑巴不成? 后来才知道,原来这个新来的白县长是个磕巴,磕得厉害,几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留下来的六个兵住进了几乎荒废的村公所里,凑来秸草,打了地铺,看上去大有不收齐给养不返程的架势。 随即,便分为三个小组,由龙魁一指派的三个青壮劳力为向导,挨家挨户摸清底细,登记造册,然后候在村公所,等着村民送钱送粮来。 由于有言在先,如三日内不缴纳,便定性为公然反抗,除翻番收取粮款外,还将把一家之主带到驻点,做囚禁五天的处罚。 如此一来,虽大部分村民都满腹怨言,心疼不舍,但也不敢贸然违抗,就算日子再穷,也只得想方设法,借、贷、变、卖,最终在第三天的日落时分如数收齐。 留下来的几个兵,见大功告成,欣喜不已,打发人去镇上买来了酒菜,一顿海吃山喝,闹到了半夜。 就在他们烂醉如泥,沉沉入睡的时候,一个黑乎乎的身影翻墙进了院子,只见他身材矮小,轻盈敏捷,滋溜一下,大猫一般钻进了粮仓,蹲下身来,手忙脚乱往随身带的布袋里装起了粮食。 不大一会儿,黑影站了起来,吃力地背起了袋子,朝着门外走去。 恰在此时,一个起夜撒尿的兵懵懵懂懂出了门,不偏不倚,打眼便看到了那个“盗粮贼”,随惊呼起来:“抓贼呀……抓贼呀……快……快呀……有人偷……偷粮食了……” ; 第十六章 闯祸的小屁孩 那贼倒也伶俐,紧贴着地皮,溜冰一般滑上了相反的方向,钻进了臭烘烘的露天茅房。 醉眼昏花的几个兵手端着长枪,东歪西倒进了茅房,一个个愣在了那里,那贼竟然没了踪影。 为首的那个兵火气冲天,朝着墙外就放起了冷枪,嘴里稠乎乎地骂着脏话:“妈那个x的,竟然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不管你钻到哪一个x洞里面去,老子也要把你剜出来,一枪嘣了你,抽你筋,扒你的皮……” 那枪声,那骂声,把整个村子都吓得没了气息声。 怒归怒,气归气,但只是为了几十斤粮食,他们也懒得行动,更何况都醉意浓浓的,犯不上舍弃个好觉不睡,震慑一下就得了。 为了以防万一,兵头安排了专人睡到了粮食上,自己倒头又睡了过去。 此时的整个龙家村,只有两户人家心里最急——一户是族长龙魁一家;另一户则是龙五常家。 龙魁一是因为职责等身,不敢大意,唯恐把那些野蛮的兵崽子们惹急了,恼羞成怒,乱杀无辜。 好在响过几声枪,又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子叫骂过,便消停了下来。 龙魁一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掩门上闩,上炕躺了下来,却不敢踏踏实实睡过去,总担心还会出啥事儿。 而龙五常一家三口却依然急得团团转,连年幼的小龙女也跟着进进出出,坐立不安,有好几次都摸黑出了门,小巧的身子躲在胡同口,惊恐万状地朝着漆黑的远处观望着,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爹一次次跟着出去,把她拽回了里屋,悄声告诉她:“龙飞是去他亲爹家里了,不会有事的,你就上炕躺着吧。” 龙女说:“我知道他去干啥了。” 娘问:“他告诉过你?” 龙女说:“没有,不说我也知道,你没听见枪响嘛,那就是打他,肯定是打他。” 爹问:“那你知道他去干啥了?” 龙女把声音压在了嗓子眼里,说:“还能干啥?去偷东西了。” “你是说他去偷……偷……”爹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连他自己都怕了。 静了片刻,小龙女说:“他家里粮食全被搜刮去了,连眼下填肚子的都没有了,那几块大洋,还是……还是去外村的远方亲戚家借的呢。”说着说着,小龙女鼻子发酸,带了哭腔。 “这孩子……这孩子……胆子咋就这么大呢?”娘慌了神,来来回回走动起来。 “他也是被逼的。”小龙女说。 “没事的,他这孩子机灵,不会有事的。”龙五常说。 “他再机灵能……能机灵过子弹吗?”女人心软,蹲下来,抽抽搭搭抹起了眼泪。 王龙飞那孩子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打小吃她的奶长大,又有了跟小龙女的那层娃亲关系,长大后几乎又是整日住在这边的,心里早就把他看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儿。 这深更半夜的,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又是去偷那些带枪人的东西,不是找死是啥呀? 龙五常叹一口气,说:“这个孩子从小就野性,真怕他以后给咱家惹出啥麻烦来。” 小龙女说:“不也是为了他们家嘛,要不然明早就该挨饿了,那个最小的才一岁多呢。” 龙五常说:“不是还有咱家嘛,能不帮衬点儿?这下可好,万一有个好歹,你这一辈子可就麻烦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有了嚓嚓的脚步声。 小龙女抬脚就朝外走,话也不说,就迎了出去。 女人说:“看来族长做得那个梦呀,不是个假的,这俩孩子……这俩孩子还真是血脉相连呢。”说完叹息一声。 龙五常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长长嘘了一口气。 王龙飞进屋后,一声不吭,就直接进了灶房角落里的一张小木床上,倒头便睡了。 小龙女进了里屋,黑影里对着爹娘说:“没事,好好的呢。” 娘问:“是去干那个事了?” 小龙女应了一声,爬上炕,缩到了炕角里。 爹嘀嘀咕咕说:“这孩子真是无法无天了,是该好好调教调教了,要不然……要不然,准会惹出大乱子来。” 娘说:“咋调教?又不是小孩子了。”说完,紧贴着闺女躺下来,说,“赶紧睡吧,别胡乱寻思了。” 龙五常上了炕,说:“这小子今夜里惹祸了,赶明日,那些兵还不知道闹腾成个啥样呢。” “他们闹腾他们的,咱就装作啥也不知道,他才是个孩子,谁也不会往他身上想,睡吧……睡吧。”女人说。 “那……”龙五常还想说啥,见女人翻一下身,把脊背亮给了自己,便住了嘴。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早早醒了过来,晃一把男人,说:“你赶紧出去听听风声吧。” “听啥听?没事……没事的,睡吧。”男人含含混混地说。 女人说:“不中……不中,这可不是个小事。” 男人抬头望一眼窗棂,见晨曦微微,便说:“早了不行的,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女人想想也是,就不再吱声,坐在那儿,望着窗口发痴。 等到天大亮起来,女人又催促起来。 男人没再说啥,起床穿衣,悄悄出了屋,走到院子里,顺手摸了一把铁钎,扛在肩上,便出了门。 龙五常装出下地干活的模样,在村中的巷子里走了一趟,又折上了村公所,装作路过的样子,眼神直往院落里瞄。 他看见几个军人正在院子里四处查看着,贼都过去一夜了,手里竟都还端着枪,吵吵嚷嚷地说叨个不停。 侧耳细听,才知道他们说的是失窃之事不会善罢甘休,要挨门挨户搜查个仔细。 龙五常一听,头都大了,慌乱之中想到了族长龙魁一,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刚刚拐过村公所的屋后,便看到龙魁一迎面走了过来。 “爷……爷……”龙五常迎上去,赖声喊着。 龙魁一到了跟前,驻足打量着龙五常,低声问:“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我。”龙五常摇摇头,接着问,“你咋知道?” “看看你慌成那个死熊样吧,不打自招!”龙魁一瞪他一眼。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那是谁?” “是……是……” “好了……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了。”龙魁一打断了他。 “我事先也不知道,还以为他回自己家了呢,直到他慌里慌张抹黑钻进屋,我才晓得是咋回事了。”龙五常解释道。 龙魁一叹一口气,说:“这孩子胆子也天大了,就不怕丢了小性命!” “可不是,这不,天一亮,我就过来看苗头了。” “昨夜里枪一响,我就知道出事了,赶过来看时,他们正在气头上,又是放枪,又是骂娘的,就没敢靠近,躲在暗处听了一阵子,直到他们安静下来,重新睡下来,便折了回去。”龙魁一说着,紧紧蹙起了眉头。 “可不,大半夜的放冷枪,也真是够吓人的。”龙五常满脸余悸地说着。 龙魁一说:“我挨个想了一圈,也没想到会是那个小东西,才几岁的人呢,半大小子一个,竟有那么大的胆儿。” “爷,你说……你说这该咋办呢?”龙五常满脸仓惶地问道。 “是啊,这事儿吧,还……还真是有点儿麻烦。”龙魁一说着,低下头,思忖起来。 ; 第十七章 机智老者 最终,族长龙魁一也没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对着龙五常说:“这事交给我吧,你回家盯着点儿,别让孩子出来乱走动了。” “可那些人要是再折腾呢?” “没事,不就是一点点粮食嘛。”龙魁一说着,朝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又折身回来,悄声说,“那事压根儿就不是咱们家人干的,千万不要松口,记住了吗?” 龙五常点点头。 “就跟没事人一样,该干嘛干嘛去。” “中……中……知道了,爷,你去吧。”龙五常点点头,看着龙魁一弯腰塌背,吃力地朝前走去。 龙魁一到了村公所,几个兵正打算往外走,一个个倒背着枪,骂骂咧咧,一脸凶相。 “各位老总,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呀?”龙魁一笑脸问道。 为首的那个兵从后面晃晃悠悠走了过来,牛哄哄地说:“还能去哪儿?挨家挨户搜查去。” 龙魁一心里头悠然一动,多亏了自己来的及时,要不然可真就乱套了,村民们对这些来搜刮的兵们本来就有敌对,这时候再去他们家里开箱倒柜地乱折腾,不闹起来才怪呢。 一旦闹起来,吃亏的肯定还是老百姓,因为对方手中有枪。 想到这些,就陪着笑脸,问:“咱该收的不是都收齐了嘛,咋还劳驾各位亲自上门呢?” 兵头一瞪眼,问:“龙族长,昨夜里头出事了,你不知道?” “出事了?出啥事了?”龙魁一满脸无辜。 兵王问:“真不知道?” 龙魁一点点头:“真不知道?” “你就没听见枪声?” 龙魁一笑一笑,说:“我都一大把年纪了,耳朵背得厉害,又睡得死,只是听到了几声炮仗声,还以为是做梦呢。” “不至于吧,夜里头声音本来就大,就你们屁股大个村子,会听不到?”后面一个瘦猴样的兵质疑道。 龙魁一头摇得像波浪鼓,说:“真的呀,真的没听见枪声。” 兵头说:“也难怪,龙族长都这么大年纪了。” 龙魁一跟着问:“老总,究竟出……出啥事情了?” 兵头脸一沉,冲着龙魁一就是一顿横:“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看一点儿不假,这还有一群人荷枪实弹地看着呢,竟还有人敢来行窃。” “啥……啥?有人偷东西了?”龙魁一愣怔道。 “可不是,奶奶的!那贼胆子也太大了,真该一枪崩了他。”兵头气势汹汹地骂起来。 “老总,我说一句实在话,你可要相信我。” “你说!” “我们这个村子吧,一上是民风淳朴,因为大部分都是龙姓一家,瓜扯着秧,秧连着瓜的,一直都是和睦共处,从来没有发生过偷鸡摸狗这些事的。”龙魁一赤白了脸,解释道。 “是吗?那照你这么说,是我们看花眼了,冤枉你们了?”兵头尖酸地反问道。 “不是……不是……我那意思是,会不会是打外边来的贼呢?” “外边的人能摸得那么细,直接就进了粮仓?” “你是说丢粮食了?” “是啊。” “丢了多少?” “倒也不多,没个具体的数量。” “哦。”龙魁一应一声,随后说,“老总,我能不能进去看一看?” “可以,当然可以。”兵头说着,闪身站到了一旁,做出了一个礼让的手势来。 几个兵簇拥着龙魁一进了临时粮仓,朝着高高的粮堆打量着。 有一个矮个头的兵走上前,指着底部的一个缺口说:“那不,丢粮的就是那个地方。” 龙魁一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了一阵子,咂摸了一会儿,说:“倒也不多,也就十斤半斤的样子。” 那个兵头听了,嚷起来:“你说得倒轻巧,才十斤八斤?那么大个坑,少说也得三五十斤!” 龙魁一站起来,脸上堆着笑说:“老总,不是我信口胡言,老朽我种了一辈子地,捣腾了一辈子粮食,那点眼力还是有的,粮堆是斜面的,挖出那么点坑,多不到哪里去的。” 兵头蛮横地说:“我说三五十斤就是三五十斤,你要是不信,咱就重新称量一下,如果短缺的数额还要大,那可就说不着了,你得重新收集,把短缺部分给我补齐了。” 龙魁一一听这话,心里有些堵得慌,粮食这东西,可经不住来回捣腾,三捣两捣准得折耗,就说:“老总,这个倒是好说,现在关键是,咱得赶紧想法子把那贼给抓住。” “夜里黑灯瞎火的,连啥模样都没看清,咋个抓法?”兵头说。 “那你们是怎么知道有贼进来的?”龙魁一问。 “有人亲眼看见的。”兵头说着,对着后头的一个小胖子招了招手。 小胖子挤进来,仔仔细细地把昨夜里自己出来撒尿,无意中看到了偷粮贼的事说了一遍。 龙魁一听完后,紧接着问他:“你看见的那贼是不是个头很小?” 胖子说:“是啊,黑乎乎的,紧贴着地皮。” 龙魁一问:“是不是脚步奇快?” 胖子答:“是很快,快得不得了,一眨眼就溜了,跟一阵风似的。” 龙魁一问:“你们夜里头开着院门?” 胖子答:“关着呢。” 龙魁一问:“那他是从哪儿逃走的?” 胖子伸手指了指,答:“墙,是翻墙走的。” 龙魁一说:“这墙也不算矮呀,那么小的个头,还背着个粮袋,不会走得那么轻巧吧?” 胖子指了指茅厕,说:“真的呀,就是从那个茅厕翻墙溜走的,我们追进去的时候,早就没了踪影。” “这就奇了怪了……是人的话……谁有那么的能耐?如果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至于偷那么点点粮食吗……”龙魁一紧锁眉心,边思量边叽叽咕咕着。突然,他一拍脑门,问胖子:“是不是身上是土灰色的?” “好像是吧,夜里看不清,感觉是灰塌塌的。” “你看没看见他身上毛茸茸的?” “这个……这个……”胖子呐呐着,因为他当时醉眼昏花的,的确没看清。这时候又担心头儿怪罪他,就敷衍一句,“像是……像是毛茸茸的!” “对了……对了……就是它……没错,肯定是它……一定是它的作道!”龙魁一高声喊了起来。 ; 第十八章 会骂人的貔狐精 兵头傻愣愣盯着龙魁一,问:“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龙魁一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一定是它,往年到了麦收季节,总有人家晾晒在场里的麦子会丢失,后来村里的孙石匠趁夜里躲到了暗处,想把那个贼给捉住,果然,到了半夜的时候,偷粮贼就来了。” “抓到了吗?”兵头被带到了故事中。 龙魁一摇摇头,说:“抓了,但没抓到。” “那贼是个高手?” “不是,那贼他压根儿就不是人。”龙魁一淡淡地说。 兵头瞪着一对痴眼,问:“不是人是啥?” 龙魁一说:“是一只貔狐。” “貔狐是啥?”兵头很好奇。 龙魁一说:“就是本地的一种野兽,样子长得像狐狸,但个头比狐狸大,大很多,站起来足足有半人高。” “狐狸偷粮食干嘛?”兵头问。 “吃呀,那玩意儿不光吃肉,也吃粮。” “哦,那后来呢?”兵头脸追问道。 龙魁一说:“守麦场的人吓傻了,愣怔了一阵子,见那野物已经往一个袋子模样的东西里装起了麦子,就一棍子摔了过去,只听到吱哟一声尖叫,你才怎么着?” “怎么着?” “倒是打中了,但那野物却一溜烟跑了,眨眼的工夫就没了踪影。” 兵头却又觉得有些不可信,摇头晃脑地问:“天下还有这样的奇事,狐狸也能偷粮食?” 龙魁一说:“那可不是一般的狐啊,都已经成精了,神道着呢。后来才听村里的老人说,东山上百年之上的貔狐还有好几只呢,有的已得道成了仙,从不祸害人,逍遥自在的云游四方;可有的天生就是贱骨头,利用修来的邪术,专干偷鸡摸狗的坏事。” “族长,那你见到过没有?”兵头问。 龙魁一说:“我倒是也见到过,但我从不冒犯它。” “冒犯了会咋样?” “谁跟它过不去,它就会报复谁,轻则让人神魂分离,变成傻子,或者直接断胳膊断腿,重则那可就惨了,小命就难保。” “真有那么严重?” “可不是咋的,这事我可不敢胡说八道。对了,就拿刚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孙石匠吧,他朝着那偷麦子的貔狐一棍子抡过去,倒是实实在在打在了那貔狐的身上,可没能要了它的命,让它给逃掉了。时隔不久,他的倒霉日子就来了,并且是一毁到底,直到家破人亡。”龙魁一一脸凝重地说着。 “真的……真的就遭报复了?”兵头惊问道。 龙魁一点点头,说:“真的,连小命都搭上了。” “人死了?怎么就死了呢?” 龙魁一咳一声,清了清嗓子,沉沉叹一口气,说:“我一直都不愿意说这事,一说就瘆得慌。” “说……说……你说给我们听听。”兵头往前凑了凑,一脸急切。 几个兵也都围拢了过来。 “好吧,那我就硬着皮头说一回吧。”龙魁一从腰里摸出了旱烟袋,装满烟锅子,点燃了,深吸一口,又慢悠悠吐出来。 “你倒是快说呀,想急死人啊!”兵头没了耐性。 “哦……哦……我这不是浑身发凉嘛,抽袋烟热乎热乎。”龙魁一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急速地盘算着该如何往下编故事。 “不就是说说嘛,这有啥好怕的呢?那野物又不在跟前。”站在一旁的胖子说。 龙魁一打量着他,感叹道:“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它们的厉害呀!” “咋厉害法?你倒是快点说呀,憋死个人了!” 龙魁一抽干了烟锅,边抬脚往鞋底磕着,边说:“那个孙石匠打了貔狐精后的第二天夜里,三更之时,房前屋后就有了怪声,先是一阵不迭声地咳嗽,然后就拖着长声骂开了:孙石匠,心真黑,你断了我的腿,我就封了你的嘴……” “封嘴?封嘴干嘛?”兵头插话问。 “你想呀,封了嘴,人还能吃饭吗?还能喘气吗?”龙魁一直直盯着兵头的嘴问。 兵头摇了摇头,问:“你的意思是……是貔狐精要弄死他?” “是啊,就是那个意思。” “那……那个孙石匠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龙魁一断然应道。 “你倒是利利索索的讲呀,含半截,吐半截的,想把人闷死咋的?”后面的兵耐不住了,叫嚷起来。 龙魁一这时候已经打好了腹稿,有了完整的故事,就收起烟袋,坦然吐一口唾沫,说了起来,他说那貔狐精骂了一夜,孙石匠硬是被吓软了,钻到了炕沿下,直打哆嗦,好不容易盼到天亮,那声音就没了。 等第二天出了门,暖暖的阳光洒在身上,却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这朗朗乾坤里,咋会有妖邪存在呢?纯粹是自己吓唬自己,干脆就放了下来。 可到了夜里,还是半夜时分,那貔狐精又来了,又是一通骂,跟头夜里骂得一模一样。 这一次,他有些怕了,天亮后也没敢出门,对着家里娘们儿说,要是夜里那妖孽敢再来,咱就去找高人。 正像他担心的那样,第三天夜里,那骂声又准时响了起来。 好不容易提心吊胆地挨到了天亮,孙石匠就手持砍刀,仓惶出了门,跟老婆说自己去临县的皇家寺庙求高人了。 但这一走,就没再回来。 后来有人在东山脚下的一片杨树林里,见到了他的尸首,都已经烂得没法子收拾了。 几个兵都被吓住了,傻傻地望着龙魁一,不敢吭声。 倒是兵头说话了,问:“就那么死了呀?“ 龙魁一颔首应道:“可不是,就地埋在了那儿了。” “俺的那个亲娘来!这貔狐成了精,咋就这么厉害呢?折腾来折腾去的,就把人给折腾死了。”兵王一脸惊恐,唏嘘道。 龙魁一觉得还不过瘾,接着说:“这还没完呢。” “人都死了,还能咋样?” 龙魁一说:“出殡的当天倒还消停,可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满大街的咋呼开了,说是孙石匠的坟被扒了,上头的土包全没了,连棺材里的尸首也被拽了出来,扯得零零碎碎,四处都是。” “天呢!这也太瘆人了吧。” 龙魁一说:“还有蹊跷的呢。” “还有,还有啥?” ; 第十九章 瞎话也能当枪使 龙魁一说:“坟子被扒后,孙石匠家女人带人重新去埋了,临走的时候,气愤不过,就对着山头撒泼骂了几声,你猜怎么着?” 兵头问:“怎么着了?” 龙魁一说:“那娘们儿的一条腿就瘸了。” “咋瘸的?” 龙魁一说:“走着走着,打了一个喷嚏,人就倒了,再爬起来的时候,发现一条腿就成了两截。” 兵头不问了,阴沉着脸,退回到了屋里头。 另外几个兵也跟了回去,把龙魁一晾在了外头。 龙魁一抽着烟,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就听兵头问:“胖龙,你确实看见那个偷粮的贼了?” “看见了。” “没看花眼?” “没,可夜里,看……看不太仔细。” “你觉得是不是个人?” “不像个人,个头没人高,还有……还有他走路的时候,跟人不一样,紧贴着地皮,嗖嗖的。” 屋里安静下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听到兵头喊道:“打包装粮,通知县队派车来运货,快,赶紧,开工!” 见他们忙活了起来,龙魁一走到了兵头的跟前,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问:“那这偷粮的事情该咋弄呢?是查呢?还是不查了?” “查啥查,查个屁啊!不就是十斤八斤的粮食嘛,拉倒……拉倒吧!”兵头喊道。 “那……那……上头不会追究你吧。” “咋追究?底子都在我这儿呢,他们没数。”兵头举了举手中的名册,那意思很明确,改一下就成了。 龙魁一心中窃喜,他没想到这些耀武扬威、蛮横跋扈的兵勇竟然也是如此这般地胆小怕死,经不住几句谎言的恐吓,突然又心生一计,说:“你们昨夜里真打枪了?” “是啊,打了,连放了几十枪呢,还骂了呢。” “骂啥了?” “还能骂啥,怎么难听,怎么骂呗,连那贼的老祖宗都给cao了。”兵头说着,嘴角扯出一丝笑。 龙魁一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说:“这可不好,说不定就惹祸了。” “你是说那貔狐精?” “是啊,我们这个村子,夹在东西两面山中,西北角还有一片深山老林,神道东西多了去了,经常有鬼怪精灵的进村,趁夜里祸害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就算我们冒犯了它,人都走了,它能还能咋着?”兵头话说得轻松,可脸上还是有那么丁点儿惊惶。 龙魁一闷头琢磨了一阵子,深叹一口气,说:“你们倒是一拍屁股走了人,可村里怕是就有遭殃的了。” “你……你这话啥意思?”兵头问。 龙魁一说:“那些狐虽然成仙成精了,但兽性还是在的,报复心特别强,夜里回来,不见了你们,指不定就拿谁撒气了。” “不会吧?觉得你越说越玄乎了。” 龙魁一绷着脸,说:“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只是眼见的就多了去了,村里遭殃的不光孙石匠一家,有些人只为了屁大点小事,惊扰了它们,就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你的意思是,那狐精夜里还会来了?” 龙魁一点点头,说:“极有可能。” “它来干嘛?” “有两个方面,一是来报复,二是再来偷粮食。” “那些兽跟人一样,都是贪心不足,昨夜里看到那么多的粮食堆在这儿,还不招呼着同伙来偷呀。” “都运走了,还偷啥偷?” “它们才不会歇气呢,说不定就循着气味去了。” 兵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听说过,那些个貔狐精有些能耐倒也不假,但也不至于像你说得那么玄乎吧,既然你想到了这一点,那……那这样吧。” “咋样?”龙魁一问。 兵头说“那就给它们留点吧。” “你是说……是说……”龙魁一装起糊涂来。 兵头说:“但也不能多了,一袋两袋的,也算个交代。” “一点心意,一点心意呗。”龙魁一笑着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免得它们过来扑个空,再接着闹腾。” 兵头笑了笑,转身招呼着干活去了。 午饭后,有五辆高驾辕马车进了村子,兵们急急忙忙装了粮食,然后簇拥护押着,返回了县城。 跟逃跑一样。 龙魁一一直送到了村口,待到车马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转身回来,直接去了龙五常家。 听见族长在门外喊,龙五常吓得几乎尿裤子,慌忙应一声,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五常,咋了这是?病了?”族长盯着龙五常苍白的脸问。 “没……没呢……爷,那事咋样了?” “吓丢魂了是不是?” “爷,能不怕吗?那些人手中有枪啊。” “胆小鬼!”龙魁一骂一声,说,“没事,走了!” 龙五常眨巴了眨巴眼,问:“爷,你是说……说他们走了?” 龙魁一点点头,说:“这样吧,等到了夜里头,你去村公所一趟。” “咋了?爷,是不是……是不是还有啥要解决的事情?”龙五常脸上又有了几分怯意。 “瞎扯!不是跟你说人已经走了嘛。” “那还去干嘛?” 龙魁一往四下里望了望,低声说:“他们留了两袋麦子,你给王家送过去,暂且帮衬一下,以后再慢慢想办法吧。” “啥,他们还给留了粮食?爷,你不会开玩笑吧?”龙五常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鳖羔子!我啥时跟你开玩笑了。”龙魁一笑骂道。 “可……可这咋可能呢?那些人好不容易抢到手,还能有那么好的心肠?”龙五常死活不相信。 “行了,话就到此为止,千千万万别走漏了风声,明白我的意思不?”龙魁一说完,转身就走。 “爷……爷……”龙五常叫了两声,见族长头也不回,只管佝偻着身子往前走,便扭过头,朝着里屋喊了起来:“龙飞……龙飞……你小子,赶紧出来……出来……” 那小子倒是不怠慢,随手抄起了一根木棍,就蹿了出来。 “操你个佬的,拿根棍子干嘛?扔掉,快扔掉!”龙五常呵斥道。 王龙飞扑通一声扔掉了手中的木棍,傻乎乎地问:“咋了?咋了?爹,不是来坏人了嘛。” 龙五常指了指族长龙魁一的背影,嚷道:“跪下!跪下!你快给我跪下!磕……磕头……连着磕……连着磕!” 王龙飞被搞懵了,呆呆地杵在那儿。 龙五常飞起一脚,踢在了孩子的腿弯处。 王龙飞猝不及防,身子往前一倾,扑通一下就跪倒在了地上,慌乱地磕起头来。 一连磕了多少,也记不清了,直到族长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才听龙五常喊了一声停。 ; 第二十章 道出隐情 吃过晚饭后,天还没黑透,族长龙魁一就来到了村公所,坐在东墙下的一块石头上,闷头抽着烟。 见龙五常缩头缩脑进了院子,就喊一声:“五常,这边来。” “爷,你早来了。”龙五常走过去,招呼道。 “就知道你会等不及,不早来咋行?”族长把手中的烟包子递了过去。 龙五常没接,说:“不抽了,还是趁着早给送过去吧。” “熊玩意儿,你怕别人家不知道是不?” “装袋子里头,谁知道那是啥。” “你以为村子里的人都像你一样傻呀,仨猫盯着俩老鼠,搞不好就会惹起乱子来。” “可……可别人家毕竟还宽裕一些,就数王家穷,要是没了接济,怕真是要饿出人命了。” “你懂个屁!”龙魁一骂一声,说:“去年秋作物歉收,今年必定要闹春荒,再加上宪兵队这么一搜刮,怕是哪一家的粮囤里都不厚实了,万一被人看出猫腻来,肯定会引起乱子来的。”龙魁一说着,硬是把烟包子递到了龙五常手中。 龙五常接到手里,一屁股坐了下来,窸窸窣窣地往烟锅里装着黄烟沫子。 老爷俩默默抽了一阵子老旱烟,龙魁一咳嗽一声,突然问道:“五常,你知道我为啥把粮给王家不?” “他们家穷呗。” “不全是,村里面临饿肚子的多了去了。” “那是啥?” 龙魁一没回答,又狠狠咂摸了几口烟,问:“你知道这王家老家在哪儿不?” “不知道,从来没听他说起过。”龙五常摇摇头。 “南方,南方的一个大城市,离这儿很远。” “啥,啥,大城市的人来这里干嘛?”龙五常愣怔起来。 龙魁一嘘一声,小声说:“别诈唬,这事儿绝对不能传出去。” “凭着大城市不待,跑到咱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干嘛?”龙五常压低了声音,疑问道。 龙魁一猛进咂了几口烟,然后问:“你听说过革命军没有?” “好像听龙大头说起过。” “你知道是咋回事不?” “就是一棒子穷人,搭起伙来要革富人的命呗。” “意思差不多,但里面也有富人,可他们是为咱穷苦人撑腰说话的。” “那王家与那些闹革命的人有啥关系?” 龙魁一说:“这事吧,本来是该保密的,但也不知道为啥,我心里就直犯痒痒,想着应该让你知道一点点实情。” “爷,你的意思是?”龙五常心头发起紧来。 “你觉得是啥?” “你说王坤土他是闹革命的?” 龙魁一摇摇头,说:“不是。” “那……那……爷,有话你就不能直说?”龙五常有些急了。 龙魁一黑影里紧盯着龙五常说:“五常,你们两家现在是儿女亲家了,有些事儿你知道后,只能放到肚子里,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知道不?” “爷,你就分心好了。” “那好,你上对天,下对地,面向祖上,发个誓吧。” 龙五常就郑重其事地发起毒誓来:“苍天、大地、魁一爷,我龙五常若是把王家的身世给泄露出去,就让我断子绝孙……就……” “打住!打住!”龙魁一喝住他。 “咋了?爷。” 龙魁一说:“不能拿断子绝孙说事。” “为啥?” “不行,听着就不顺耳,你万一走漏了风声,那我们龙家岂不是要绝后了?狗东西!心术不正是不是?”龙魁一训斥道。 “那好,如果我说出去,就让我命丧狼口,死无全尸!”龙五常说着,把胸脯拍得咚咚响,接着问一句,“这样总可以了吧?爷。” “嗯,这还差不多,中!”龙魁一点点头,说,“那好,我就把他们家的实情告诉你。” 他说王坤土的爹就是个闹革命的,结果挨了枪子,隔了脑袋,挂在了城门楼上。 对手这还不算完,又要将他们一家满门抄斩,好在动手之前,有人暗中报信,并把王坤土以及怀有身孕的女人救了出来…… “爷来!老天爷来!他们原来是逃犯呀?”龙五常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颤。 “狗日的,小声点儿!就是个白痴,懂啥呀你?人家父辈那是英雄,是烈士,咋成逃犯了?”龙魁一教训道。 “英雄咋就被人砍了头?” “那要看谁是顺天、顺地、顺民心的了,这会儿跟你说你也不懂,总而言之,他们是好人,要设法保护他们,帮衬着把他们的孩子拉扯大,不能让英雄断了后,记住了吗?五常。” “爷,你之前就认识他们?” “不认识他们,但我认识王坤土他爹。” “你咋会认识他爹呢?” 龙魁一喷一口烟雾,说:“我们年轻的时候,一起下南洋认识的,回来后还通过信,王坤土就是照着信封,一路北上找到这里来的。” “哦,顾不得呢。”龙五常叽咕道。 “顾不得啥?” 龙五常伸手抓过族长的烟袋子,续了一锅烟,抽一口,问:“爷,这么说来,孩子庆生时,你为他们保媒,说的那个梦是假的了?” 龙魁一干咳一声,说:“不是假的,真是做了那样一个梦。” “爷,你骗我。” “爷我啥时骗过人,尽在那儿胡说八道,再说了,就连贵田家都看出来了,两个孩子是金童玉女,她的话你也敢不信?人家可是长了阴阳眼的。” 龙五常摇摇头,说:“不对……不对……照爷这么一说,我觉得你还是有私心的。” 龙魁一沉吟了一阵,然后说:“私心还是有的,但也是为了我们龙家,为了你家的小龙女。” “为了小龙女?” “可不是嘛,咱爷们今夜里就把话说透彻了,免得遮遮掩掩的,让你犯猜忌,实话告诉你吧,那时候急着给两个孩子定了娃娃亲,完全是为了你家闺女少些流言蜚语。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时候村里都传疯了,闹得妇孺皆知,谁还不知道那公狼跟你老婆有一腿,传来传去还不就成了真事嘛。大人倒是无所谓,可孩子呢?等她长大成人后,咋寻个婆家?谁家的儿子又肯娶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龙魁一语重心长地说着。 龙五常心头的一块伤疤猛然被揭开,嚯嚯地痛着,没有答话。 龙魁一接着说:“他王家刚来咱们村,没有扎下根,不但不会嫌弃咱,还巴不得找个亲戚做靠山呢。再加上贵田家又满天下吆喝,说两个孩子是天生的一对,这不也是天公作美嘛,所以当你丈母娘去找我为孩子求名时,我就提出了顶娃亲的事儿,她也就满口答应了。” 龙五常嘟囔道:“她是个亲戚,又主不了我们家的事儿。” 龙魁一骂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这边爹娘死的早,就你一个孤儿,你岳母那还不跟你自家亲娘一样嘛。” 龙五常心里边不安生起来,惶遽地问道:“爷,王家那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呀,会不会牵连到我们家呢?” 龙魁一在龙五常的肩膀上猛拍了一把,说:“现在的咱们这个国家的形势谁能看得透,过不了多久,还不知道谁杀谁呢?他们都已经隐名埋姓安顿下来了,你还怕个屁啊!” “可是,小龙女早晚是要嫁过去的,万一有个闪失呢?” 第二十一章 留住一条根 “你就放心好了,现在咱们村上只有我知你知,咱爷俩不说出去,谁能知晓?对了,五常,你知道爷爷今夜里为啥要把实情告诉你不?” 龙五常听得出,族长的话有些低沉,便抬头盯着他,渐浓的夜色里龙魁一的轮廓越发模糊,禁不住问:“爷,你咋了这是?是不是有啥心事呢?” 龙魁一长吁一口气,隐隐觉得有些悲凉,黯然说道:“爷老了,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爷,您老身子骨结实着呢,别胡思乱想的。”龙五常安慰道。 龙魁一喃喃道:“这一阵子我老做些奇奇怪怪的梦,见到的都是那些已经做了鬼的祖宗,怕是他们要收我过去了。” 龙五常觉得一阵凉意袭来,浑身凉了个透彻,竟然不知道该说啥好了。 “老了就该走,这是人之常情,咋好老赖在这边不走呢?”龙魁一说着,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接下去说,“五常,我今夜里跟你把王家的事儿挑明了,就是想告诉你,一定要善待人家,无论如何要帮他们留住一条根呢。” 听到族长满含真情地叮嘱自己,龙五常郑重地点着头,满口答应下来。 …… 老爷俩一直聊到了三更夜半,龙魁一才站了起来,招呼龙五常进了屋,帮他把沉甸甸一袋粮食扛到了肩上,打发他去了王家。 路上,龙五常一直都在想着王家的事儿,越想心里越乱,七上八下,焦虑不堪。 到了王坤土家,龙五常放下袋子,猫腰立在栅栏墙外,压低声音喊了半宿,却听不见屋里的丝毫回应。 龙五常只得从栅栏的豁口处,抬腿迈了进去,贴在了窗口的木棂上,喊了起来。 这才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怯声问:“谁啊?” “是我,龙五常。” “哦,是龙大哥呀,等一下……等一下……”王坤土应道。 门轻轻开了,王坤土闪身出来,歉意地说:“一开始不知道是你,就没敢吱声,冷落你了龙大哥,莫怪……莫怪……” 龙五常说:“跟我你还客气个啥?这深更半夜的,我也不敢放开来喊你,不怪你。” 王坤土问:“大哥,这么晚了,你过来有事吗?” 龙五常指了指栅栏外头黑乎乎的粮袋子,说:“老族长给的粮食,你收进屋去。” “族长给的粮食?” “是啊,不是担心你们一家饿肚子嘛,就打发我送些粮食过来。” “可……可老族长他们家也不宽裕啊,这……这怎么可以呢?”王坤土激动起来。 龙五常就说:“是他想着法子给弄来的,要客套你当着他的面客套去,跟我用不着,赶紧拿进屋……拿进屋,我困了,回家睡觉去。”说完转身就走了。 王坤土站在那儿,望着龙五常消失在夜幕中,一个堂堂五尺汉子,竟然泪流满脸,无声哽咽。 之后一段日子里,有关族长所说的王坤土一家的身世之事,始终缠绕在龙五常的心里,使得他坐卧难宁,浮想联翩。 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事一份揪心的担忧,为了他们一家,也为了自己,但更多的是自己的女儿。 好几次,他都想着当面问一问王坤土,掏出实情来。 但每到关键时刻,他就想起了老族长的话来,他可是一再叮咛不要自己说出去的,就算王坤土本人也不行,那不等于把龙魁一给出卖了嘛…… 再看看王坤土蔫巴巴、半死不活的模样,哪像个血性勇士的种呀?差距也太大了点儿,说他是大烟鬼的后人倒还差不离。 慢慢的,他就把那事给撂下了,觉得那压根儿就是没影子的事儿,很有可能是老族长跟自己瞎说,无非是为王家送粮找个借口罢了。 有了族长给的那满满一袋粮食,王家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但也不敢放开来吃,因为离收货夏季粮食的日子还远着呢,他家女人倒是个精细之人,善于持家,每天每顿,只做稀粥,不做,或者尽量稍作干粮,只要能把孩子们小肚子撑圆溜了就成。 龙五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期间又接济过他们几次,但有一天,女人从粮囤那边过来时,脸上有了几分疾色,还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咋了这是?愁眉苦脸的。”龙五常问。 女人说:“咱家囤里粮食也不多了。” 龙五常心头一紧,没说话,奔着粮囤走了过去。 翻身回来时,心里多了几分焦虑,但脸上却表现得很坦然,他说:“先去南洼里掰点鲜玉米棒子吧。” 女人说:“那不行,怕是再有半月二十天也收不着呢,这时候正是长籽粒的时候,掰了太可惜了。” 龙五常想一想,倒也是,这时候半生不熟地收了,减产不说了,以后吃啥?那不等于把下半年的饭提前吃了嘛。 一整天两口子都在犯愁,绞尽脑汁想着解决一家人吃饱肚子的问题。 就在这天夜里,正当龙五常翻来覆去睡不着,犯着愁肠的时候,突然听到了窗外有了异样的动静。 龙五常猛然警觉起来,侧耳细听,这才真实地听到了那种久违的声息——对,没错,是它……是它……是那只公狼又来了! 它咋就突然冒出来了呢? 龙五常心里豁然一动,如果没记错的话,怕是有十几年都没有听见过它的动静了,还以为早就老死,或者被猎人崩了呢。 但仅从听觉上判断,它不但还活得好好的,并且身姿还是那么矫健轻盈,因为自大闺女一天天长大后,自己又不止一次把院落的围墙高了不老少。 当然,垒墙的目的,并不是防野狼,而是防“色*狼”。 都隔得这么久远了,它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呢?它究竟想干啥呢? 龙五常翻身爬了起来,轻移脚步,走到了窗台前,紧贴在窗棂上,透过窗纸上的一个破洞,朝外张望着——院落里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狼的踪影。 难道是自己在迷迷瞪瞪中做了一梦?难道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产生了错觉?难道是…… ; 第二十二章 女儿要打猎 龙五常都一一排除了,他坚信就是它,一定是那只公狼来过了,并且还在窗外逗留了足足有几分钟的时间,因为自己真真切切听到了狼的鼻息声。 挨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就抄起了猎枪,开门走了出去。 他先拉开门闩,把门敞开一条细小的缝儿,脸放在中间,转动着眼珠,朝外窥望着。 确定那狼没在外面,自身安全没啥威胁后,他才大开了门,抬脚迈出了门槛,端起枪,手指勾在扳机上,朝着四下里张望开来。 借着西天边一勾下弦月的微弱光亮,他看到窗外面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放在那儿。 用不着细看,他就知道那是啥了,心里一阵五味杂陈涌了上来。 龙五常去大门口拿过一个箩筐,扣在了那堆东西上面,然后转身回屋,无声无息上炕睡觉去了。 这一觉,竟然就睡到了大天亮。 一睁眼,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棂照进来,正好打在了他的眼上,使得眼前一阵发黑。 一骨碌爬起来,眨巴眨巴眼睛,朝着炕头看去,已经不见了老婆与女儿的身影。 于是他赶紧穿衣下炕,趿拉着鞋去了院子里,这才知道,娘俩已经在拾掇那些猎物了。 见男人走过来,女人只顾低着头忙活,并没搭理他。 倒是正手持水瓢,帮娘浇水冲洗猎物的女儿抬起了头,喜滋滋望着爹,问:“爹,你夜里出去打猎了?” “哦……哦……那个……是……” 女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得很猛,脸都憋红了。 龙五常知道她那咳是装出来的,是在有意给他提醒,就装模作样地说:“不是我打的,是捡来的。” “捡来的?”女儿质疑道。 “是啊,捡来的。”龙五常为了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表情,蹲下身来,瞅着地上已经清洗干净了的两只野鸡,一只野兔。 “爹,你骗人吧,谁家会把打来的猎物扔地上呢?” “不是扔的,是无意中落在路上的。” “打这么多好东西,有多不容易啊!谁会那么大意,就白白落在路上了?”女儿还是有些不相信爹的话。 爹说:“要是知道是谁丢的话,那还不得给人家送去呀,我夜里睡不着,出去走动走动,你猜怎么着,走着走着,一脚就踩到了上头,还差点摔了个大跟头呢。” 女儿倒是认真起来,说:“那也该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家丢的,应该还给人家的。” 爹说:“打听过了,听说不是本村人的,去哪儿找呀?也该着咱们有口福,够吃几天的了。” 始终一言不发的娘说话了,她边忙着手头的话,边说:“好东西不能独吞了,一会儿让龙女给王家送一半去。” 龙五常爽快地应一声,进了屋,拿出了猎枪,站在阳光下,擦拭起来。 女人问:“你摆弄那个干嘛?” 龙五常说:“以后咱少吃粮,多吃肉。” 女人便懂了自家男人的心思,不再说话,只管忙自己的去了。 待到女人把两只野鸡、两只野兔,外加一只肥獾全部褪毛、破肚,冲洗干净后,便打发小龙女提了一兔一鸡,去了准公公王坤土家。 小龙女回来后,不见了爹,就问娘:“爹呢?他去哪儿了?” 娘说:“打猎去了。” 小龙女二话没说,转身就朝外跑去。 娘喊住她,问:“你干啥去?” 小龙女回一声:“找俺爹去!” “找他干嘛?赶紧进屋吃饭去!”娘呵斥道。 “跟俺爹一块打猎去,回来跟午饭一块儿吃。”小龙女说着话,已经跑出了院子。 娘跟着走了几步,喊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咋能干那个呢?回来……你给我回来……赶紧回来……” 小龙女头也没回,一阵风似的飘出了胡同。 一旦走出了家门,离开了村子,小龙女敏锐的灵性与超常的活力就显现了出来。 她疯狂且轻松地奔跑着,活像一头撒着欢的小鹿,不用打探,也无需揣摩,仅凭着直觉,就毫不费事地找到了她爹龙五常。 正在西山丛林里寻找猎物的龙五常见闺女突然出现了自己面前,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使劲眨巴了眨巴眼睛,问:“小龙女,小龙女是你吗?闺女……” 小龙女钻过灌木丛,走到了爹身边,埋怨道:“爹,你来西山,咋不领我一起来呢?” 爹放下枪,牵过闺女的手,说:“这深山老林的,不是你们女孩子来玩的地方,该好好呆在家里,跟娘学针线活的。” 小龙女撒着娇说:“爹呀,人家就是乐意出来玩嘛,老呆在家里,都快给闷死了。” 爹嗔责她说:“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模样,疯疯癫癫的像个啥,人家会笑话你是野丫头的。” “谁说女孩子就该呆在家里?山里的风景这么美,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凭啥只让你们男人来呀?”小龙女撅起了肉嘟嘟的嘴巴。 龙五常不想跟她讲道理,呵斥道:“快回家去!别跟着我碍手碍脚的,林子里啥野物都有,狼虫虎豹的,万一伤着了咋办?” “我才不怕呢,你手里不是还有枪嘛。” “不行,赶紧走。” “不嘛,我就跟着你玩嘛,就去嘛……” “好闺女,别任性!走,我把你送出林子去。”龙五常说着,就去牵女儿的手。 “爹,别动……别动……”小龙女突然瞄起了腰,对着爹神神秘秘地眨巴起了眼睛。 爹一看就明白,女儿是听到了异常动静,就悄声问她:“在哪边呢?” 女儿侧耳听了听,用手指戳了戳右边的一丛深茅草。 爹会意,端起枪,蹑手蹑脚往前走了几步,果然就看到了一只卧在草丛中的大野兔,想都没想,一楼扳机,嘭的一声巨响 龙五常担心枪声吓着了女儿,回过头来望一眼,见小龙女除了一脸兴奋,不露一点惧色,心里就有一丝别样的情感在涌动。 待烟雾散尽,小龙女轻快地跑上前,分开东歪西倒的杂草,从里面提出了一个死抽抽了的黄毛野兔,兴奋地对着爹喊:“爹,你还赶我走吗?” 爹说:“今儿个已经来了,就跟着玩一玩吧,以后可不能再跟脚了。” 小龙女撒着娇说:“爹,人家喜欢出来玩嘛,老呆在家里怪闷的慌,再说了,我要是不跟过来,你能看到这么大一个兔子吗?” “那可不一定,离得那么近,逃不掉它的。” “爹,你又在吹牛了,都进林子老半天了,你逮着啥了?不是连一只山雀都没打着吗?” “爹不是……不是还没开始行动嘛。”龙五常有点儿尴尬。 小龙女灵机一动,说:“爹,我跟你提个条件好不好?” “啥条件?” 小龙女绷着嘴,埋头想了想,说:“爹,今天我跟着你,如果能帮你找到五只猎物,你就答应我,以后再出来打猎的时候,带上我,好不好?” 爹咧嘴一笑,说:“你这个狡猾的小丫头,林子里的鸟呀、虫呀的,多了去了,随便一指就行,这条件我可不能答应。” 小龙女跺起了脚,嚷嚷道:“不是啊,爹,那个都不算,最小也得是兔啊、鸡的,好不好?” 龙五常这下心里有数了,这丫头,一定是看到刚才这般轻巧地就打到了一只野兔,觉得满林子都是野物了,就夸起了海口,那好,我还不如将计就计,正好用这个条件把你跟着打猎的念想给堵了,也免得以后再出门的时候,跟在后头瞎墨迹,于是就点头答应了下来,说:“丫头,那咱可说好了啊,一言为定,不准耍赖的,你要是耍赖咋办?” “我要是耍赖的话,让我出门撞南墙上,撞得口鼻流血!”小龙女一脸认真地望着爹,发起毒誓来。 ; 第二十三章 丫头是个鬼机灵 龙五常摇摇头,说:“这不行……这不行……这样的赌咒咱不用,用点别的,你看这样好不好,你要是赖账的话,就给爹揉一个月的背怎么样?” “成!成!揉背就揉背!”小龙女爽快地答应下来,接着问,“那你要是耍赖呢?” “那……那我就……就……”龙五常一时没想出恰切的赌注来。 小龙女说:“爹,别想了,我给你说一个。” “好,你说吧。” “那你就把娘的被窝让给我,中不中?”小龙女调皮地说。 龙五常心中逗笑起来:这丫头,白白长了一个大个头,看起来还嫩着呢,连爹娘一个被窝睡都不懂…… “咋了爹,你不舍得是不是?” “那好……那好……爹答应,答应你,不过要是你娘不答应,那我就没办法了。”龙五常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小龙女又说话了:“爹,你可不许耍赖呀。” 爹问:“我耍啥赖?” 小龙女说:“我要是把野物给轰出来了,你为了让我输,成心不打,那也不作数。” “熊丫头,爹傻呀,都饿得吃不上饭了,我舍得吗?” “那好,一言为定!” “嗯,一言为定!” 然而,龙五常这一次却实实在在输给了自己的女儿。 也就是用了不足半个上午的时间,他们就捕获了三只野兔,三只野鸡,外加一头獾猪,并且都是一枪命中,弹无虚发。 龙五常兴奋得两眼通红,端着枪继续往里钻,但小龙女却不依不饶了,转回了身子,扯着爹就往林子外边走。 爹说:“天还没晌了,再打一会儿吧。” 小龙女硬是不撒把,说:“这已经打的够多了,人不能太贪了,一次打尽了,以后就没得打了。” 爹说:“林子里野兽多着呢,数也数不清,打也打不尽,你信不信?” 小龙女说:“那也不中,你要是贪心不足,会遭老天爷惩罚的。” 爹说:“那些个小动物活着,不就是给人吃的吗?” 小龙女不高兴了,喊道:“人和那些小动物都是一样的,他们来到这里,也是要吃饱喝足,寻找快乐的。” “那也没啥,老天爷隔得这么远,他不会知道的。”爹嬉皮笑脸起来。 女儿怒气冲冲地说:“你再打……再打,老天爷就会把那些小动物都收回去的。”说完就拼命扯着爹往外走。 爹只得依了她,把所得的猎物归类捆绑起来,挑在枪杆上,走出层林,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走到路上,看闺女那个高兴劲儿吧,又是蹦,又是跳的,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比路边的花儿都好看。 “你慢点,等等我。”爹挑着那么多猎物,走得有些吃力。 小龙女这才停了下来,等爹靠近了,偏着头问:“对了,爹,这一回你认输了不?” 龙五常板着脸,说:“那不就是说着玩嘛。” 小龙女唰的变了脸,恼怒都喊:“你咋耍赖呢你?还算是个爹吗?不中……不中……你要是不认账的话,我就不跟你回家了!” “不回家去哪儿?” “去哪儿不用你管!”小龙女拗上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嘟着嘴,耍起了小脾气。 “好……好……爹认输了,你起来,赶紧起来吧。”龙五常腾出一只手,把闺女拉了起来。 “那可说好了啊,以后再也不准反悔了。” “中……中……不反悔了,以后出门打猎就带上你。”龙五常嘴上说着,心里暗暗慨叹道:这闺女,可真是驴脾气呢! 小龙女这才高兴起来,继续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着。 回家后,娘看到爷两个满载而归,喜不自禁,乐得啪啪直拍大腿。 她立即动手把打来的野物分成了两份,打发小龙女把其中的一份给王家送了过去。 这一天,一家人吃得心满意暖,既充饥,又解馋,连脸上都溢满了明晃晃的的油光。 到了夜里,龙五常抽着烟,侧脸望了望闺女一张熟睡的粉红脸蛋儿,禁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老婆一怔,怪怪地打量着男人,问:“咋了?吃肉吃傻了吧?” 龙五常摇摇头,说:“咱这闺女,看起来人已经长大了,可还是个啥也不懂的傻妮子。” “你才傻呢,多精灵的孩子呀,脑袋瓜活泛不说,胆子也大,以后准是个干大事的人。” 龙五常继续咧着嘴笑,说:“我不是说那个。” 女人问:“那你说哪个?” 龙五常就把跟女儿打赌,女儿跟自己抢被窝的事小声说了出来。 女人听了,说:“那就让她睡过来吧,反正俺那身子你早就稀罕够了,好多日子都不动一回了。” 男人收敛了笑,翻过身来,把嘴巴伏在了老婆耳朵上,说:“那一阵子饭都不舍得吃饱,哪还有力气干那事呢?你说是不?” 其实女人心里清楚,男人之所以轻易不动自己的身子,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太无能,下了种也白下,好几年都不发一个芽,有些丧气。 种了白种,倒还不如不种! 但嘴上却不提,她怕伤男人的自尊,故意嗔责道:“你就知道找借口,那与饿肚子有啥关系,俺就不信了,干那事还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呀?” “你以为都像你们女一个样啊,只只知道舒舒服服躺着就行了。”男人坏笑着说。 女人脸上绯红起来,说:“尽胡说八道,男人肯定也累不到哪儿去,要不然还能乐成那个熊模样,没完没了的。” “你懂啥呀?好地,好插犁,不下力气深耕怎么行?要不然,不成糊弄了。”男人说着话,一只手摩挲起来。 女人心头一热,她知道今天男人吃饱了肉,喝足了酒,积了满满一肚子的油水,肯定是要泄一泄火的。 于是,就起身吹灭了灯,暗处把身上的小衣服悉悉索索地褪了个干干净净,然后紧贴着男人的身子,顺从地躺了下来。 龙五常往深处摸一把,已是水汽蒸腾,就嬉笑道:“看来这野味儿还真是个好东西呢,吃多了管事,真他娘的管事,以后咱就多吃肉,少吃粮,勤耕地,你说咋样?” 女人哼哼着,算是应了下来。 ; 第二十四章 卤水斩豆腐 男人顾不上说话,小心翼翼地侧身上马,刚刚把犁铧插入,动作了两三下子,熟睡的闺女竟然说起了梦话。 龙五常被吓了一大跳,陡然僵在了山水之上,待到闺女平静下来,再探头望一眼,这才抻过被子,蒙在了头上,顾头不顾尾地又忙活了起来 虽然当着闺女的面,很压抑,很局促,但总体质量却超过了往常,就连持续时间,也是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次,并且是同步到站,皆大欢喜。 龙五常翻下身来,悠然吐了一口气,心中溢出了无限感慨:真他妈过瘾!虽然没有洞房的神秘,但却有着新婚的舒畅…… 以后的日子慢慢舒坦了起来,龙五常隔三差五就带着小龙女去狩猎一次,并且每一次都是收获满满。 打回来的猎物,照常分一些给王家,不但保障了两家的果腹问题,还把几个孩子都养得白白胖胖,生龙活虎。 如此一来,王坤土过意不去了,总觉得受之有愧,就跑过来对着龙五常说:“五常大哥,不能老跟着你吃现成的,你看这样好不好,赶明儿起,我跟着你一起去打猎。” 龙五常摇摇头,扯起嘴角笑了,那笑里明显包含了那么一丝丝轻蔑。 王坤土看破了他的意思,还明知故问:“你觉得我不行?” 龙五常想着法子给他留足面子,说:“不能说你不行,只是打猎这个玩意儿不是上来就会的,只有打小历练才行。” “我现在就跟你学,从头学起,你看中不中?” 龙五常还是摇头,他说:“那也不中,你看看你身上的肉,你看看你那双手,那是用来打猎的吗?摇笔杆子做学问还差不多,说实话,看你种地我都觉得别扭,一点都不像个样子。” 王坤土脸上有些挂不住,温吞吞地笑着,说:“我……我本来就是个庄户人嘛,只是爹娘给了这副弱身架子,跟着你折腾一阵子,就好起来了。” 龙五常仍然摇着头,说:“你好好打磨一下庄稼地里的活吧,打猎的事你就别跟着掺合了,我还担心野兽们伤着你呢。” 王坤土还是不甘心,沉吟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冲着龙五常说:“那这样吧,我不去可以,就让龙飞跟你去吧,让他跟你学徒总该行吧?” 龙五常琢磨了一阵,勉强答应了下来。 可到了第二天,王龙飞在爹的授意下,兴高采烈地赶过来,打算跟着准岳父龙五常去狩猎时,意外却又出现了——“媳妇”小龙女死活不让他去。 王龙飞先是跟她讲道理,见行不通;接着又苦苦哀求,小龙女还是摇头;一连串地问了好几个为什么,回答他的却只有两个字:不中! 龙五常站在一旁瞅着,先是有一丝疑惑:王家这大小子咋就不像他爹那样唯唯诺诺,文弱软蛋呢?甚至身上天生就带有一股天然的霸道,或者说是匪气,这是咋回事呢?难道不是他王坤土的种不成? 琢磨来琢磨去,他就骂起了自己:龙五常,你这个熊玩意儿,人家“亲家母”是个多么老实本分的女人呢,咋就把人家往歪处想呢?这不是成心糟蹋人家嘛,明明是自己心术不正,真不是个东西! 追根溯源,他把这个小子的“异变”,全都归罪到自家女人身上去了,那是因为这个孩子打小吃了她的奶水,才使得他脱胎换骨,背叛了亲爹的遗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看着“小两口”打口水仗的架势,龙五常又打心底里滋生出了无限的得意:王龙飞这小子虽然看上去跋扈蛮横,但在闺女小龙女面前,却乖顺无比,就算是有理也没底气,软塌塌的就像一只偷吃了腥的小猫。 这样看来,女儿这一辈子不但不会无端受气,受委屈,并且极有可能掌管家政大权,能够挺直腰杆子当家作主了。 他还在偷着乐呢,闺女喊了起来:“爹,走啊,赶紧了。” 龙五常一愣,问她:“那龙飞呢,他去不去?” “不去,他要是去了,就没得猎物打了。”小龙女断然道。 龙五常笑着问:“这咋可能呢?多一个人,多一双眼睛吗?” 小龙女知道爹这是在为他求情,就板着脸说:“真的,爹,他要是去的话,那些野物就都躲起来了。” 龙五常掂起枪,对着准女婿笑了笑,调侃道:“龙飞,你可别怪我啊,你这个徒弟我是不能带了。” 王龙飞一脸不情愿,低头掐着手指头。 小龙女大声吩咐道:“你赶紧回吧,帮着娘拾掇柴禾去,不许偷懒啊。”说完,转身走出了院子。 龙五常望一眼准女婿,转身甩开步子朝前走去,心里窃然喟叹道: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斩豆腐啊! 但有一个根本问题他没弄明白——小龙女咋就死命不让王龙飞跟着去狩猎呢? 出了村子,龙五常加快脚步,赶了上去,喊一声:“闺女,你慢点走,爹有话问你。” 小龙女稍稍放缓了脚步,头也不回,说道:“你不是就想知道为啥不让他一块去吗?” “是啊,为啥?” 小龙女冷冷地说:“他有野性,不能让他见血,见血就会眼红,见血眼红的人会杀人不眨眼。” 龙五常心头一颤,问:“丫,你咋这么说呢?” 小龙女说:“这你还看不出来吗?他打小就那样,是天性。” “这话从何说起啊?” 小龙女闷头走了一段,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懂,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龙五常便不再问,但心里却不安静,反反复复回味着闺女的话,越发觉得云里雾里,觉得父女之间隔着很远很远的一段距离。 小龙女的怪诞不但体现在她对王龙飞的认知判断上,更多的则体现在狩猎的过程中。 她不止一次给爹提醒,一定不要打怀着崽的禽兽,也不要打弱小的动物,更不能打狼,不管是老狼,还是小狼,连一丝一毫的歹意都不能有,就是空枪瞄一下都不行! …… 这些奇异的戒律让龙五常难以接受,问她为啥,小龙女就板起了一张秀丽但却冷漠的脸,说:“不让你打,你就不打呗,用不着问为啥!” 龙五常就说:“这不能打,那不能打,那咱们吃啥?” 小龙女已经钻进了山林,瞄腰寻觅着,说:“只是野兔、山鸡就够了,你放心就是了。” 爹说:“兔子跟鸡不也是生灵吗?照你这么说,那也不能打了,倒不如咱把枪摔了,两家人从此吃斋念佛去算了。” 小龙女没接话,突然喊道:“兔子……兔子……快……快打!” 龙五常顺着她的手指,搂动扳机,嘭一声,腾然而起的烟雾中,一只颓然倒地,四脚乱蹬。 小龙女跑过去,捡起了一个大个的兔子,倒提在手中,在爹面前掂量着,说:“兔子跟鸡不一样,它们都是老天爷给人的口粮,只要长全了身子,尽管捕回家吃就是了。” “你这丫头,从哪儿淘换来的这些说法呢?”龙五常摇摇头,满脸不解。 小龙女说:“爹,人比动物能耐大,可也不能想咋样就咋样,总该有点儿节制的,要不然是会遭报应的。” 爹问:“啥报应?” ; 第二十五章 狼崽变成了女儿 小龙女摇摇头,说:“我只是心底里知道是那么回事儿,可……可具体为啥,我也说不清。”说完又弯腰钻进了前边的草丛中,寻觅猎物去了。 对于闺女的话,龙五常将信将疑,心里怪怪的,甚至有点儿犯毛楞,说不出是个啥滋味。 回到家后,一直放不下,就连夜里躺在炕上,还是在翻来覆去的琢磨。 老婆见他紧缩眉头,就问:“咋了这是,一脑门官司。” 龙五常睁眼望了望睡在里侧的闺女,见还没睡熟,只是挑了挑下巴,没有说话。 老婆小声说:“这孩子,还真是个好帮手,自打跟你出去,从来就没空过手,每次回来都是肩扛手提,满满当当的,可把我们的肚皮养肥实了。” 看看闺女已经打起了呼噜,龙五常才趴在女人的耳朵上,把小龙女给自己制订狩猎律条的事说了一遍。 女人听后,呆着脸,半宿无语。 龙五常把她搂在怀里,问:“想啥呢?是不是觉得怪邪道的?” 女人敷衍道:“这有啥邪道的,是妮子心地过于善良,不忍看着你祸害那些弱小的生灵罢了。” “你说她会不会有佛缘?” “也不是吧,有时候见她也挺凶的。” “真是奇怪了,她咋就有这样的念想呢?难道……难道是……”龙五常仍在质疑着。 女人伸手探到男人下身,划拉一把,说:“别胡思乱想了,来吧,该干啥干啥。” 男人手就开始不老实了,说:“你这一阵子有些不大正常,咋就越来越有瘾头了呢?” 女人说:“这还要问了?吃肉管用呗。” 男人觉得一颗火星落在了心里头,呼啦一下就把浑身的火引燃了,腾腾烧燎起来。 他悠着劲扳过女人的身子,专心一意钻研起来,暂时把疑问放在一边。 可半死过去,刚刚回过神来之后,小龙女的那些条规戒律就又切切实实冒了出来。 反反复复想到了深夜,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心一横,告诫自己说:管他呢,小孩子家懂啥啊?只是她自己爱惜那些小动物,说着玩罢了。 这样想着,也就释然起来,迷迷瞪瞪睡了过去。 两天之后,见家中的猎物几乎空了,龙五常便掂起了枪,喊上闺女,又去了西山。 就在往丛林里面钻的时候,龙五常突然有了一个近乎恶毒的想法,他想验证一下,如果那些话是闺女打真心底里说出来的,那以后就坚决听她的。 可如果她面对老爹的违禁置之不理,满不在乎,那自己也就没啥好在意的了,管它大小老弱,只要有了目标,就格杀勿论,怎么着也是一口肉。 就在这样的想法刚刚成熟时,一只小狼崽恰巧就出现在了正前方,正低头吃着啥。 龙五常侧脸望一眼女儿,见她正在左侧寻觅着猎物,他稍加犹豫之后,便举起了沉甸甸的**,瞄上了那只小狼崽。 可就在他下定决心,想着扣动扳机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那只小狼崽瞬间变成了自己的女儿,正眼巴巴望着自己,满目祈求。 龙五常心头轰然一震,猝然放了枪,再看前方,依然是那只小狼崽在悠然觅食。 这还没老呢,咋就眼花了?龙五常暗暗思量着,再次把枪举了起来。 这一次他彻底呆住了——前方又出现了闺女小龙女那张娇柔俊俏的小脸庞,以及她那招人怜爱的祈求目光。 如此三番五次,龙五常彻底崩溃了。 他扔下枪,一屁股蹲在了地上,手捧着膨大的脑袋,瑟瑟地抖个不停。 小龙女轰出了一只山鸡,回过头招呼一声,这才看到了爹的模样。 她以为爹病了,赶紧跑了过来。 不等小龙女问啥,龙五常便抓起躺在地方的**,霍地站了起来,说道:“走,回家。” “爹,你咋了?” “不咋,今天不打了,回家。” “咋就不打了?” “不想打了。” 小龙女见爹已经甩开了大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就紧跟在后头问:“爹……爹……你身子骨不爽利了?” “没。” “那干嘛要回去?这才刚来一会儿呢,就两手空空的回去,你不觉得丢人吗?再说了……再说了,咱家不是也等肉吃吗?” 龙五常闭紧了嘴巴,再也不搭腔。 小龙女跟着甩起了脸色,嘴巴撅得老长,蔫蔫地尾随在后头。 进屋后,龙五常一头钻到了炕上,扯一床被子,没头没脑裹住了自己,沉沉睡了过去。 老婆杵在炕前,大气不敢喘,呆呆地望了一阵子,就返身出了屋。 一出门,正看见小龙女一脸丧气地进了院子,就迎过去,一把拽到墙旮旯里,悄声问她:“你爹真是咋的了?” “谁知道他咋的了!”闺女没好气地应一声。 “你惹他生气了?” 闺女一瞪眼,嚷道:“谁惹他生气了?他惹我生气还差不多。” “那他咋半道回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 娘冷了脸,骂道:“死妮子,你不是一直跟着爹嘛,我不问你问谁去?” 小龙女眉梢一挑,嘟嘟囔囔进了屋,躺到了灶间临时搭建的那张小床上,随手掫过一条被单,也把自己包裹了个严实。 娘进来看一眼,悄骂道:“爷俩一个德行,狗熊脾气!” 一直睡到了下半晌,龙五常从炕上爬了起来,出了屋,对着正在圈前喂猪的女人说:“给我弄点吃的。” 女人手瞄一眼男人,见没事人一样,心里安顿下来,说:“在锅里放着呢,赶紧去吃吧。” 男人没吭声,返回到屋里,掀开锅盖,见里面放着一碗汤菜,六个玉米饼,一边往外端着,一边喊:“闺女……闺女吃饭了。” 小龙女应一声,起身擦下床,眨巴着惺忪的睡眼盯着爹,问:“爹,你这会子不生气了?” 龙五常已经坐到了低矮的饭桌前,手摸起了筷子,夹一口菜放进嘴里,含混地问:“我啥时生气了?” 小龙女嚷道:“装,还装!” ; 第二十六章 闺女大了不可留 龙五常抬起头,竟然咧嘴笑了,说:“快吃饭吧,看你那个厉害样,跟个小夜叉似的!” “还不是你担心你呀,不识好人心!”小龙女一脸嗔怒,坐了下来,抓过一个玉米饼子,大口大口啃嚼起来。 爷俩儿谁也不再说话,各吃各的饭,平静得就跟啥也没发生似的。 吃过饭后,龙五常站了起来,披一件粗布褂子出了屋,对着正在剁鸡食的老婆说:“我去看看南洼里的玉米咋样了。” 女人抬起头,说:“还早着呢,再有半个月也收不着。” 龙五常淡淡地说:“那可不一定,还是去看看吧。”说完,提着一张铁锨,邋里邋遢出了院子。 刚刚出了村子,就看到有一队人马远远走了过来,粗略一数,大概有十一二个人的样子,个顶个的骑着高头大马,显得威风凛凛,很有气派。 龙五常忍不住揣摩起来:这都是些啥人呢?他们干啥来了?心里就隐隐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那些人慢慢走近了,骑在马上,指手画脚,有说有笑,看上去是在谈论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擦肩而过时,没人正眼看他一眼,像是他压根儿就不存在,或者是直接被当成了路边的一棵枯草。 龙五常驻足,回首望着他们的背影,眼皮突突狂跳了几下,心里愈加阴沉起来,断定或许真是要发生啥大事情了。 这样一来,他连看庄稼的心思都没有了,草草地去玉米地里转了一圈,就转身回来了。 回到家后,女人见他呆着脸,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就拿个凳子出来,让他坐到了院子里的树荫下,却也不敢随意问啥。 男人闷头抽着烟,突然叹了一口气。 女人手里摘着菜,问他:“玉米籽粒不好吧?” 男人摇摇头,说:“不是。” 女人问:“那你咋了,唉声叹气的?” 男人说:“也没啥。” “看看你那一脑门子官司吧,还说没啥呢,有话就跟我说,闷在心里也不好开花。” 男人用劲咂了几口烟,然后说:“村里来了一帮子人。” “来啥人了?”女人问。 “像是些有身份的人,全都是长衫短褂,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上去不一般。”男人呆着脸说。 “有身份的人你怕啥?人家又没怎么着你。” “后面的两个人还背着长枪呢。” “你就知道胡思乱想,大惊小怪,背杆枪有啥好怕的?你不是也时不时拿枪去打猎嘛。” “那可不一样,我那枪是专打畜生的,是用来养家糊口的,可他们的枪就不一样了。” “咋就不一样了?” “他们的枪是用来对付人的,是要人命的。” “看看你,尽在胡说八道,是不是中邪了?” 龙五常喷一口烟雾,白了娘们一眼,说:“你才中邪了呢,我心里清清楚楚的,信不信由你。” 女人岔开话题,问:“你看那玉米还要多久才能收?” 龙五常说:“还嫩着呢,一个月也够呛。” “还要那么久呀?” “可不是咋的,本来想着掰几个给孩子们尝尝鲜,手一掐,嫩得净是水了,就没舍得。”龙五常突然想起了啥,问:“对了,闺女呢?” “出去了?咋了?” 龙五常说:“我看这丫头不一般,有些鬼道。” 女人误解了他的意思,笑着说:“可不是,女孩子大了,都那样。” “哪样了?” 女人脸红了一阵,说:“她爹,有个事儿,我早就想跟你商量商量了,却不知道咋张口。” 龙五常打起精神,问:“啥事呀?那么严重。” 女人说:“闺女长大成人了,你看是不是该合计着把房给圆了呢?” 龙五常一怔,问:“你的意思是让她跟王龙飞结婚?” 女人点点头,说:“是啊,俗话说得好呀,闺女大了不可留,留来留去就成了愁。” 男人嗤一下鼻息,说:“才刚过十五岁呢,急啥急?” 女人说:“你们大男人家懂啥呀,女孩到了这般年纪,那就熟透了,就跟花骨朵开放了一样,不及时给她着落了,怕惹出啥乱子来。” “你咋知道她熟透了?我觉得她还是个小妮子呢。” 女人有些不自然,忸怩着说:“有些话不该跟你说,这个孩子好事来得早,打十三岁那年就有了。” “啥好事?” “笨呀你!”女人嗔责一声,接着说,“就是女人身上往下流的那些脏东西,那年我没在意呢,她就来了,弄得到处都是。” 男人哦了一声,不好再问啥。 女人说:“这会子都正常了,就跟熟透的女人一模一样了,每月都定时来,还有……还有……就是……” “看你,吞吞吐吐的,到底想说啥?” 女人朝着门外瞥一眼,说:“你就没看见过,妮子跟王龙飞偷着摸着的黏在一起了。” 龙五常摇摇头,说:“没……没……我没看见过,你看见了?” 女人点点头,说:“都好几回了,两个小杂碎,以为我不在呢,就搂到了一起,学着大人的样子,又是亲又是摸的,还……还……” “还咋了?” “有一次吧,在南坡的蜀黍地里锄草,他们竟然就躺在了地上,裤子都扒到了腿弯上。” “你看见了?是不是瞎猜的?”龙五常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开始我没跟着去,在家里照看下崽的兔子,后来想着天热,他们会口渴,就想着给他们送点水过去,结果,刚刚钻进蜀黍地里,就……就看见他们那样了……” “操,你个死熊娘们儿,到底是咋样了?你倒是利利索索的说呀!”龙五常虎起脸来,呵斥道。 女人咽了口唾沫,这才说:“他们也学着大人的模样,身子摞着身子,像是……像是做那种事情了。” “啥?你说他们行男女之事了?”龙五常吃惊地问。 “嗯,好像是吧,我打眼一看,闺女躺在地上,龙飞趴在上头,屁股蛋子一撅一撅的,那……那还不是嘛。”女人目光慌乱,躲躲闪闪着,不敢往男人脸上看。 “那你……那你还不赶紧喊住他们!”龙五常咆哮一声。 ; 第二十七章 枪可不是吃素的 女人像是自己做错了天大的事,唯唯诺诺地说:“他们都已经那个样子了,我不是……不是怕惊吓着他们嘛。” “要是知道害怕,他们还能干那个?” “听老人说起过,人在做那种事的时候,一旦受了惊吓,以后就再也怀不上了。” “操!你还想让他们怀上?” “不是啊,是说……是说以后。” “那与以后有啥关系?” “说是搞不好就堵了,一旦堵了就不通了,不通了还能怀上吗?” “还有这么一说?” 女人点点头,说:“嗯,很多老人都知道,错不了,男人女人正做着,猛然受到了惊吓,里面的那些道道就堵了,再生孩子可就难了。” 龙五常心里一颤,深埋下了头,突然就想到了自己身上:难道这些年来,老婆一直怀不上,就是因为被惊吓过? 女人见男人不说话,就宽慰说:“你别想多了,咱家孩子不一样。” “咋就不一样了?” “他们是娃娃亲,身子上的那些事儿,还不是早晚的嘛。” “放屁!”龙五常来了火气,咬牙切齿地骂道,“女人就他妈见识短!没圆房就干那事,那不是胡来嘛!伤风败俗!你知道不?传出去多丢人啊!” 女人白他一眼,埋怨道:“你明明知道丢人嘛,还高声大气地乱喊,就怕别人家不知道是不?” “都……都弄到野外去了,还怕丢人?”龙五常说着,点燃了一锅烟,抽了起来。 女人有些反悔,觉得自己真不该把那事告诉他,万一他没脸没皮、没深没浅地教训起两个孩子来,那可咋办呢? 于是,就好言劝说道:“你可千万别着急,我跟你说,后来静下心来想一想,也可能是我路上走得急,昏头昏脑的,看花眼了,没准他们只是累了,靠在一起歇息一会儿呢。” “你就别替他们打圆场了,我也不会耍横胡闹,怕的是万一怀上了,那可就丢人现眼了,村里人戳戳点点的,咱们倒是无所谓,可孩子们以后咋做人?”龙五常声音缓了下来。 女人说:“我已经私下里告诉闺女了,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好了。” “那就由着他们去了?” “这不……这不也没见他们再那样吗?为了这事,我又暗地里给闺女递了话,尽量不让龙飞来咱家过夜了。” “哦,怪不得呢。”龙五常沉吟一阵,又说,“可……可他们长着两条腿,不可能老在咱眼皮子底下晃悠吧,万一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呢?” “没事……真的不会有事的,这不,都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闺女身子有啥动静嘛。” 龙五常叹一口气,说:“万一有事呢,那可就晚了!” 女人劝慰道:“这些事吧,由我这个当娘的去管,男人家就别跟着瞎掺乎了,闺女也老大不小了,脸皮子薄得很,万一说重了,伤着她,再弄出个啥好歹来,那可就不值了,你知道了不?” 龙五常呆着脸,没接话,大口大口地砸吧着那支旱烟袋,等一锅子烟抽透了,忽地站了起来。 女人抬起头,盯着他的脸问:“你咋了?” 龙五常收起烟袋,说:“出去一趟。” 女人问:“你去哪儿?” 龙五常说:“去找魁一爷说说话。” “说啥?” “还能说啥,说说闺女的事呗。” 女人变了脸,嚷道:“你傻呀!屎盆尿盆咋好往外端呢?这种事不能说出去,不能啊!” “你才傻呢!”龙五常吼一声,倒背着手出了门。 女人痴痴盯着男人的背影,心里七上八下地翻涌起来,五味杂陈,后悔自己不该说出闺女的私情。 粗手大脚的男人懂个啥啊?没准就让他给倒腾出来了。 其实龙五常去找龙魁一的目的,就是想跟他唠一唠闺女圆房的事情,因为龙魁一不仅仅是族长,更是孩子的牵线红娘。 但进门之后,他却就把那事儿丢在了脑后。 因为他看到此时的龙魁一蜷缩在炕上,病怏怏地哼哼着,气色土灰,看上去就跟死了没埋一样。 见龙五常进了屋,龙魁一眨巴了眨巴眼,喘着粗气说一声:“五常……五常啊,你来了。” “爷,你这是咋的了?”龙五常俯下身问道。 龙魁一挣扎着坐起来,后背倚在土墙上,说:“染了点风寒,没事……没事的……” “咋你自己在家?奶奶呢?” “哦,她去请郎中了。”龙魁一说着,咳嗽了几声,然后问,“五常,你也是为土地的事情来的吧?” “土地?土地咋了?” 龙魁一叹一口浊气,说:“南洼那片沃地,怕是种不成了啊!” 龙五常一怔,问:“咋了?咋就种不成了?” 龙魁一说:“那一片地,被县里的宪兵队看中了,打算划为储备粮基地,以后就没得咱们种的权利了。” 龙五常心里忽悠一阵,他想起了此前去玉米地时遇到的那些骑高头大马的人,急着问:“爷,你的意思是那地就成他们的了?” “可不是嘛。”龙魁一咳一声,接着说,“他们是政府的人,政府说话谁敢不听呢?” “可……可他们种得过来吗?那足足有几百亩地啊。” “他们巴不得全村的地都归拢到手呢,若不是我苦苦哀求,怕是连西坡的那块斜坡地也划入其中了。” “爷,咱村里就那么点好地块,是保性命的口粮地,牵扯到每家每户呢,就这么着白白让给他们了?” “哪有啥办法。” “他们……他们有那么多人手吗?咋能种得过来?” “名义上是他们种,到后来出力气的还是咱们这些庄户孙。” “爷,这话咋讲?” “他们也就是派几个人过来,圈地围墙,然后再根据各家各户的人口数,出工出力,等收完了,他们把粮食拉走就是了。”龙魁一蔫蔫地说。 龙五常一听火冒三丈,嚷道:“他们这不是剥削吗?跟明目张胆的抢还有啥两样?” 龙魁一摇摇头,嘘一口气,说:“五常,你记着,打今儿后,这话只能装在肚子里,千万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知道不?” “他们欺负人,说说都不成了?” “不成,绝对不成!” “为啥?” “他们手里有权,有枪,你懂不懂?枪那玩意儿可不是吃素的。” “就算他们有权,有枪,可那也得讲道理啊!” ; 第二十八章 心都死了 “傻孩子,道理值几个钱?我问你,是道理重要呢?还是性命重要?”龙魁一虽然目光黯然,但话却说得有了几分力度。 “爷,有那么严重吗?” “有,甚至要比我说的还严重。” “咋了爷?你是不是听到啥风声了?” 龙魁一头枕在墙上,闭目养神了几分钟,才说:“这事吧,他们鼓动了好长一阵子了,我一直想方设法阻拦着,却也没用。实在没了办法,就跑到了县城里,找熟人求过情,但也白搭,因为这是上头的一项统一决策,谁也改变不了。再扛下去,怕是连我这条老命也就搭进去了。” “爷,你是说全县的村庄,都要划地给他们?” “可不是咋的,哪一个村子也逃不了,这是运动,运动,你懂不懂啊?” “这叫啥事呢?比着地主老财都他妈恶毒!” “行了,这样的牢骚话以后少说为妙,可不能图个嘴上痛快,因小失大啊,人在屋檐下,该忍的时候就得忍呢!”龙魁一语重心长地说。 “不就是说说嘛,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龙魁一长吁一口气,说:“我可听说,附近大毛村的一个硬汉,就因为阻拦他们圈地,被一枪崩了。” “真有这事?” “这还假的了?要不然,我能夹起尾巴来吗?”龙魁一说着,颓然地垂下了头。 龙五常心里冷飕飕起来,一下子就没了话说,呆呆坐在炕前,听着龙魁一呼哧呼哧地喘粗气,直到族长家的老女人手提药包进了屋,才怏怏地离去了。 没过几天,十几匹马从村子外头一路扬尘飞奔而来,骑在马背上的全是一色穿黑灰军装,戴大檐帽的兵。 他们直接住进了村公所,支锅燎灶,搭铺安窝,好一阵子忙活,看架势,是要长期驻扎下去。 这一夜,那些兵们发疯一般,吃喝嬉闹、猜拳行令,喧嚣声搅得一个村庄都不得安宁。 家家户户大门顶严,房门紧关,偷偷往外窥探着,比狼群进村时,都令他们心惊胆寒。 就连家狗们也闭气敛声,不敢吠叫。 好不容易挨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锣声又敲响了,龙大头咧开破锣嗓子喊着:各家各户都听好了,火速赶到东场那边集合,政府有重要命令要下达,不得有误了…… 满村子的人都能听得出来,龙大头的喊声虽然听起来还算宏亮,但内在里却颤栗不止,就像是夹杂在着许许多多的砂砾,特别是那尾音,断断续续,好似是一点点挤出来的…… 于是,许多明智之人都有了一种强烈的预感——村子里要出大事了。 大人们装着满腹的猜测和疑虑,小孩子们带着一脑门子的兴奋和好奇,一村子老老少少上千号人,一袋烟的工夫便聚拢了过来,密密麻麻簇拥在偌大的场地上,人挤着人,人挨着人,看上去像是凝成了一个团。 此时的他们好像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那就是只有彼此间靠得更近一些,挤得更紧一些,才有气力站直了。 老族长龙魁一是最后一个到场的,准确地说,他是跟村里两个壮汉一起来的,因为他病得厉害,只得左膀右臂有人搀着,才能勉强挪动步履。 他站到了场地的最前面,甩动了几下胳膊,示意两边的人松开手。 两个壮汉缓缓松了手,人却没有离开,越发往里靠了靠,俨然成了两根支柱,把老族长夹紧了,免得他腿下一软,栽倒下去。 十几个兵肩背长枪,满脸煞气,一字排开,站在后面,簇拥着一个身穿深蓝马褂,头戴黑毡礼貌的中年胖子。 中年胖子拄着一根油亮的乌木手杖,猛劲朝着地上戳了三下,直戳得满村子的人都脚下打颤。 紧关场地上一片肃静,鸦雀无声,他还是一连喊了几声:“大伙安静……大伙安静……” 然后清了清嗓子,先是自我介绍,他说自己是县宪兵队队长的副手,姓袁名庆达,袁是袁世凯的袁,庆是庆功的庆,达是飞黄腾达的达。 说到这儿,大概是期望有掌声,见没有丝毫反应,脸上便浮出了愠怒之色,再次重重地戳点了三下手杖。 这次有了掌声,只是太稀落,只有身后那几个兵在卖力拍着手掌。 这多多少少也给袁副手打了一个圆场。 接下来,他宣布了一个令一村人都深感意外的消息:从今以后,李家洼村不再是家族自制,而是有了自己的行政长官,称之谓“保长”——他就是常年在外贩卖兽皮的黄二狗。 一村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面面相觑,唏嘘不已。 不等大伙反应过来,黄二狗便从那些兵后面跳了出来。 看上去他也算是衣锦还乡,一身藏蓝衣衫,脚蹬胶底深黑布鞋,阔口处露出了干净的白棉袜子,连头发也像是刚刚被牛舔过了一般,一绺一绺,泛着刺眼的光亮。 他咧着嘴,龇着牙,难以掩饰被“提拔重用”之喜悦,连嘴角的涎液都流了出来。 黄二狗站稳后,竟然还人模狗样的行了一个拱手礼,然后高昂着头,冷下脸,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听他那腔调,那节奏,虽然也经过了斟词酌句的推敲思量,但依然不伦不类,透着一股强烈的狗皮味儿。 对面的很多人都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但他所喊出的话题,却一下子寒了所有人的心——那就是,所有南洼里的良田,自打今日开始起,就归宪兵队所有了,这其中包括耕种权、收获权,还有改造权等等。 黄二狗宣布完之后,场子一下子安静下来,净得鸦雀无声,就连不知是谁夹耐不住,放了一个异常气愤的屁,都如炸雷一般,震耳发聩。 而这一声暴怒的屁响过之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噗通声。 大家跳脚引颈,循声望去,只见被两个壮汉“挟持”着的老族长龙魁一已经匍然在地,软如柔面,没了声息。 人群中一阵躁动,哗然而起,许多人往前窜动,想着走到老族长跟前,一探究竟。 突然,耳边响起了两声枪响。 枪响之时,像是有无数颗子弹同时从乌黑的枪管里射出,刷拉拉横扫而来,全都射进了李家洼村每一个人的心里。 满满当当的一场地人僵在了那儿,人虽然没死,但心却都死了,至少也是间歇性的窒息,没有了丝毫活气。 第二十九章 狗仗人势黄二狗 时间定格在了那儿,连明晃晃的阳光也瞬间失去了色彩,变得灰暗起来。 黄二狗裂开了嗓子,鼻孔朝天,呜哩哇啦叫唤了两声。 黑压压的人群这才回过神来,望望天,看看地,再朝着老族长趴下的地方看几眼,心里这才有了底儿——连老族长这么有能耐的人,都认了,都心甘情愿匍匐在了人家的脚下,我们这些庄户人还有啥不好低头的呢? 就算是心里面再不情愿,再不服气,可又有啥用呢? 那些人匪气十足,可怕的是他们手中有枪,人可以跟人去讲道理,去摆是非,但跟冷冰冰的枪杆子那是绝对讲不通的,跟枪去理论,那只能是鸡蛋碰石头,不是找死是啥? 认输退步或许是那时候的一项传统美德,也是一种流行性很强的疾病,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几乎所有的人都无一幸免地被感染了。 一个个、一伙伙、一片片……腰杆子全都齐刷刷弯了下来,脑袋也在猛然间膨胀了许多,沉甸甸地垂到了胸前。 这令那个拄着文明棍,戴着高礼帽的宪兵队队副袁庆达喜不自禁,他冲着黄二狗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同时夸张地咧开了大嘴,笑了笑,嘴角露出了两颗焦黄的锋利犬齿。 初试锋芒,旗开得胜,这让黄二狗喜上眉梢,他用力拍了拍手,邀请袁庆达训话。 袁庆达向前跨了一大步,几乎踩在了老族长龙魁一花白的头发上。 站定后,他收敛了笑容,转动脖颈,左右扫视了一阵子,然后张开两片乌不溜秋的厚嘴唇,讲开了—— 他说,这次圈地屯粮,是民族发展之大计,是党国所需,是民心所向,是走向太平盛世的必然选择,每一个民众务必遵从的,如若认识不足,强力对抗,不再多言,枪子伺候…… 后面又叽里呱啦说了很多,唾沫星子把地皮都喷成了湿色,直到嗓子里像塞了麦糠,沙哑起来,这才停了下来。 大多数人在听到“枪子伺候”这句话时,都产生了幻觉,真就听到了子弹上膛的金属撞击声,然后用不着抬头就看得一清二楚,黑洞洞的枪口已经瞄上了自己…… 等到黄二狗宣布散会之后,恍若一阵飓风骤然刮起,眨眼间的工夫,就把场上的人几乎吹了个一干二净。 但毕竟也有脚板牢靠、定性好的人,像是有十几号人的样子,仍牢牢地立在原地,就像是扎了根一样,纹丝未动。 等到黄二狗领着袁庆达一伙转身离去,拐过村公所的墙角,没了身影时,留下的人才纷纷走上前,来到了仍伏在地上的老族长龙魁一。 这些人中,有龙五常,也有王龙飞,最显眼的就数小龙女,因为她是留下来的唯一女性。 几个人把老族长扶起来,他颤巍巍站立着,吃力地睁开眼睛,在留下的人中瞄了一圈,然后长吁一口气,喟叹道:“认了吧……认了吧……世道在变,人斗不过天呢!” 说完,他挥泪而下,在别人的搀扶之下,恹恹地退场了。 ———————————————— 黄二狗带着一伙人回到村公所后,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围在袁庆达身前身后,卑躬屈膝,摇头摆尾,极尽讨好献媚之能事。 不等落座,袁庆达就和蔼可亲地拍着黄二狗的肩膀,对他的工作能力给予了极度肯定,大加褒扬,并当即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了三块现大洋,奖赏予他‘ 黄二狗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双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嘴角忽闪忽闪翕动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袁庆达双手把他拉了起来,说道:“以后我们就是统一战线的人了,用不着这样,好好表现,等工作上有了起色,做出了令我们满意的成绩,我会向上司为你请功邀赏,会举荐你的,包你前途无量,大有所为!” 黄二狗泪流满面,连声点头应诺,满脸虔诚。 随后,袁庆达点名留下三名士兵,吩咐他们长期驻扎,以便配合保长黄二狗的圈地工作。 而他自己则带了其他几个兵们,又奔赴了其他村庄,继续开展圈地屯粮工作去了。 然而,世事难料,也该着黄二狗倒霉,就在开展工作的当天夜里,便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跟士兵一起留下来的三匹马莫名死亡了,无声无息倒在了临时搭建的马厩里。 那些马本来是活蹦乱跳的,日落时分就吃足喝饱了,然后静静地呆在马厩里,听屋里的几个人喝酒、嬉闹、说荤话,偶尔也说几句马语,或喷几声鼻息,听上去活得倒也滋润。 临睡前,黄二狗给三个兵驱赶了一会儿蚊虫,见他们沉沉睡着了,这才出了屋,走到了西墙根的马厩里,给马们加了夜料。 夜料是他精心调制的,用的是从自家带来的半袋豆饼沫子,跟剁碎的秸秆搅拌在了一起。 三匹马吃的倒也开心,一边吃,一边抬头望一眼黄二狗,满目感激。 黄二狗一直陪在那儿,看着它们把夜料吃完,又满脸媚笑,亲昵的摸了摸每一匹马的脑门子,才返身进了屋,睡在了外间铺着厚厚麦秸草的硬地上,因为兴奋过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睡意。 他觉得自己这次能够官升一级,完全得益于宪兵队的那个袁庆达,是他慧眼识珠,力荐自己,才得以使自己成为了李家洼的一村之长官,虽然自己也付出了十张狗皮,外加两张狐狸皮的代价,但想一想还是值得,毕竟是他引领着自己走向了一条仕途之道,并且他还承诺,会为自己将来的发展,铺就一条金光大道,这就意味着,自己离飞黄腾达,光宗耀祖的日子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鉴于此,他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该滴水之恩,当涌泉之报,但凡与袁庆达有瓜葛的,有牵连的,一律郑重相待,毫不含糊,不管是人,还是畜生,都该敬若嘉宾,奉为贵客。 然而,意外偏偏就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第三十章 马都死了 深夜时分,有一个兵被尿憋急了,摸摸索索出来小解,竟踩在了他的腿岔里,把那根梦中忙活的熊鸡爸玩意儿给踩得变了形。 黄二狗痛得嗷嚎叫了一声,紧缩了身子,双手紧捂着裤裆直打哆嗦。 “叫啥叫?妈的!”那个兵被吓了一跳,一不小心,尿就流了出来,有几滴正好溅在了黄二狗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吓着你了老总。”黄二狗嘴上陪着不是,心里却憋屈得慌,禁不住骂了起来:奶奶个逑!老子在为你们站岗放哨呢,不感激也就罢了,还挨你踩,挨你骂,挨你用尿泚,看老子有了出头之日后,会怎么收拾你!让你吃屎,让你喝尿…… 那个兵哪还顾不上其他,端着尿棒就往院子里跑,边跑边传出了哗哗的扫射声。 等腿旮旯里的疼劲儿一过,黄二狗担心再次被踩到,就手抓脚刨地往墙根靠了靠。 就在他刚刚躺下来,闭上眼睛,打算好好睡一觉时,突然就听到院子里狼哭鬼嚎起来—— 啊哟……亲娘来……马死了……马死了……全死了……快来人呢……来人呢…… 黄二狗脑子一片空白,蹭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飞奔着蹿到了院子里,到了马厩前,黑影里看一眼,便噗通一声,再次躺下了。 等他醒过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吊在了房梁上。 这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起来,他眨巴了眨巴眼睛,一大块眼屎黏在眼角上,妨碍了他的视线,根本辨别不清身边人的表情,就问:“咋把我绑了?” 一个兵说:“不绑你绑谁?” 黄二狗苦笑着说:“兄弟们,咱不开玩笑好不好?” “谁跟你开玩笑了?” “那这是为哪般呢?”黄二狗扭动了几下身子,问。 “你还有脸问我。” “那我问谁?” “你问你自己!” 黄二狗再次眨巴了眨巴眼睛,那块眼屎依然牢牢黏在上头,比他妈便秘都难受,好在多少有了点效果,他依稀看到,眼前只有一个兵在陪伴着自己。 不,不对,那不像是在陪伴,因为他手里是端着枪的,并且枪口正对着自己的胯下。 黄二狗身上一冷,心头一热,整个人就蒙了,支支吾吾问道:“兄弟……大兄弟……你这是干嘛呢?” “你还问我?” “我不问你问谁呢?大兄弟,这……这……”黄二狗声音里带了哭腔。 “不是说了嘛,问你自己!” “我自己真的弄不清是咋回事了呀,那……那他们俩呢?”黄二狗眼睛朝黑洞洞的屋里扫视着。 “他们去找袁队副了。” “这天还没亮了,去找袁大爷干嘛呢?” “你装傻是不是?” “我哪儿敢装傻呢!大兄弟啊,这……这到底是咋回事呢?你告诉我好不,大兄弟。” “好,那我告诉你,你把屁股撅起来。” “撅屁股干嘛呢?大兄弟。”黄二狗嘴上问着,屁股却不自觉地往上翘动起来。 那个兵往前靠了靠,举起了枪托,猛劲砸上了黄二狗还算厚实的两瓣屁股蛋子,捣蒜一般,一边砸,一边骂着:“狗娘养的,让你装模作样……让你装傻卖疯,让你装……让你装……” “大兄弟,别……别……手下留情啊,你告诉我……告诉我,到底是咋回事呢……”黄二狗杀猪一般叫唤着。 “你还装是不?你给我老实交代,为啥要害死那些马?为啥要对它们下毒手?你说……说……”那个兵气愤不已,情绪过于激动,枪托也跟着疯狂地起起落落着。 “不是啊……不是我干的啊……我没……真的没……那些马不是我害死的呀……”黄二狗嚎啕大哭起来。 哭过一阵子后,声音戛然而止。 那兵停止了“捣蒜”运动,俯身看过去,黄二狗竟然脑袋软软地前倾耷拉着,双目紧闭,昏厥了过去。 当兵的以为黄保长死抽抽了,慌了神,赶忙解开了绳子,把他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噗嗤一声,黄二狗就像一滩巨大的狗屎,摔在了地上。 那个兵先用枪托戳了他几下,见没有动静,就惊惧起来,蹲下身,双眼直勾勾盯着看了一会儿,见气色也还算正常,又伸手试了一下鼻息,随站了起来,破口大骂:“日个奶奶的,你还敢装死骗老子来!”话音未落,飞起一脚,又踢在了黄二狗的屁股上。 “哎哟,别……别打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干的呀……”双手仍被紧紧捆着的黄二狗,把身子缩成了一团,嗷嚎大哭起来。 “不是你狗日的是谁?看你一脸奸贼相,压根儿就不是个好东西。” “大兄弟啊,自己人呢……真的是自己人呢……呜呜……呜呜……” “让你装……让你装……”那个兵边骂边踹着,“看看袁队副来了怎么着折腾你,不把你五马分尸才怪呢!” 黄二狗不再争辩,也不再求情,裂开嗓子,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命地哭嚎起来。 哭声传遍了整个村庄,除了几个聋子,所有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胆大的壮汉伸头缩脑地走出家门,来到了大街上,互相打探一番,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原委。 俺那老天爷来!这还了得,竟然把宪兵队的马给杀了,这不是明摆着犯上嘛,不要命了咋的? 事关重大,躲还来不及呢,谁还敢往前凑那个热闹?这事儿比屎都臭,比药都毒,抹在身上可就择不掉了,就算掉不了脑袋,那也得剜一大块心头肉,绝对不敢马虎…… 于是乎,出来的人又纷纷屁滚尿流地返回了家中,呼啦一声掩了门,插紧了门闩,猫在屋里,连大气都不敢放开了喘。 那些人中自然包括龙五常,他得知消息后,正脑门子上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眼前一黑,差点儿摔倒在了地上,多亏了旁边有一道土垒墙,这才把人给支撑住了。 回过神来后,见街上已经空空荡荡,又警觉地朝着四下里瞄了瞄,这才撒开了脚丫子,直奔了王家。 第三十一章 身上抹了屎 眨眼间龙五常就到了他们家院门前,见栅栏门子依然紧闭着,后面用一根比大腿都要粗的槐木棒子顶紧了,便直接飞身跳了进去。 快步到了屋门前,刚想趴到门缝上喊,门却吱扭一声自己开了,显出一条缝儿。 龙五常偏着身子,跐溜一下钻了进去,随手扯起了站在门口发呆的王坤土就进了西屋。 见王龙飞仍在呼呼大睡,龙五常眉头一皱,问:“是不是这小子干的?” “干……干啥了?” “你别装傻!” “我真不知道啊。” “他……他昨夜里出去了没?” 王坤土点点头,说:“出去了呀,咋了?这小子是不是……是不是又闯啥祸了?” “我问你,他啥时回来的?” “他没去你家吗?” “要是去了我家,我还用得着问你吗?” 王坤土耷拉着眼皮想了想,说:“大概……大概是三更之后吧,我倒是也没太在意,咋的了五常大哥,到底发生啥了?” “这小子,真他妈……”不等龙五常骂个囫囵句,炕上睡得死猪一般的王龙飞忽的爬了起来,嚷道:“是我干的……是我干的怎么了?” 龙五常一下子怔住了,瞪大眼睛盯着王龙飞,语塞了。 “小子,你又闯祸了?”王坤土挪步到了床边,弯下腰问儿子。 王龙飞光着身子坐起来,一脸不屑的神情,不服气地说:“谁让他们来欺负人的,我就是要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你干啥了?你到底干啥了?你快说……快说呀!”王坤土惶遽起来。 “我把他们的马给弄死了。”王龙飞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架势,那神情,像是他弄死的压根儿就不是三匹马,而是三只蚂蚁。 “啊!你……”王坤土一下子直了眼。 这时候,王坤土女人也从东屋走了过来,惊慌失措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出啥事了?” “你是咋把它们弄死的?”龙五常低声问道。 “你……你弄死人了?”女人的脸随即成了一张黄表纸。 “你别打岔!”王坤土制止老婆道。 王龙飞低下头,嘟嘟囔囔地说:“我偷了‘龙老猫’卖的老鼠药,拌在了饲料里,那些马吃下去,眨眼就趴下去了。” “你这个小杂种,你作孽了你,不想要你的小命了是不是?”王坤土铁青了脸,抡起了巴掌就往儿子脸上掴。 “行了!这不是你教训孩子的时候,早干嘛了?”龙五常断然制止道。 “你这孽种啊,咋就闯下这么大的祸端呢?”女人眼睛红了起来。 “可不是咋的,他们不会罢休的,真要是被查出来,那可就麻烦了,怕是谁都救不了你啊。” 王坤土问:“他们会查吗?” 龙五常瞪了他一眼,说:“这还要问吗?杀了官府的马,那跟杀了他们的人还有啥两样呢?跟上头作对,那还不是死路一条嘛!” 王坤土接着问:“你说他们能查出来吗?” 龙五常说:“我听说,他们已经派人去县里报告了,要是派来正儿八经的队伍来,挨家挨户的搜查,那能查不出来吗?” 女人一听,嘤嘤哭了起来。 王坤土僵在了那儿,满目祈求地问龙五常:“大哥,那……那你说这该咋办呢?” 龙五常埋头想了想,说:“你们一定要冷静,就像啥都没发生过一样,不要自己慌里慌张先露出了马脚。” “唉,这么大个村子,说不定就被谁私下里看到了,万一真的折腾厉害了,还不就松口说出去了嘛,再说了,这混蛋一个人做下了孽,要全村人都跟着遭殃,真有些于心不忍呢!”王坤土说完,颓然蹲在了地上。 “行了……行了……你就别装善人了,赶紧想办法,我也不能待在你家时间长了,万一碰上了,就不打自招了。”龙五常面色也跟着仓惶起来。 王坤土说:“要不让他跑吧,跑得远远的,躲过这一阵再回来,你看行不,五常大哥?” 龙五常摇摇头,说:“跑了和尚跑得了庙吗?不跑还好,一跑不就等于自己应承下来了嘛,你说是不是?” “可……可那该咋办呢?” 龙五常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来,只得对着王龙飞说:“你躺下,就装病吧,装得越想越好。” 王坤土说:“可他压根就不像个有病的人啊。” “他要是真的有病,还用得着装了吗?这样吧,就说他感染了痢疾,很严重,拉稀拉得没治了,都好几天下不了床了,连下地的力气也没有了,咋还能出去作孽呢?”龙五常望着王坤土说道。 王坤土哭丧着脸,说:“可……可他这也不像拉稀的模样啊。” 龙五常冲着女人说:“妹子,你赶紧了,这就进茅坑,挖些大粪汤子出来,装进尿罐里,放到他床前来,再弄些稠的,抹在他身上,特别是屁股蛋子那一块儿。” 女人点点头,转身忙活去了。 龙五常又交代了几句,就转身走了出去,猫腰翻过栅栏墙,专走小道,钻窄巷,鬼鬼祟祟回了家。———————————————— 宪兵队副大队长袁庆达得知消息后,火速动身,马不停蹄从近百里之外的葫芦山赶了过来。 到了村公所门前,飞身下马,直奔屋里来。 黄二狗见到了亲爹一般,噗通一下双膝跪地,连连磕起了响头,边磕头边嚎啕大哭。 这时候嗓子早已嘶哑,哭声濒死的狼一般。 袁庆达围着黄二狗转了两圈,然后冲着看押的那个兵大喝一声:“麻痹的,还不把人放了!” 那个瘦猴兵虽然被吓得几乎尿裤子,但还不忘提醒袁庆达:“长……长官,他把马都……都给药死了,怎么好……好放了他呢?” “一帮子傻逼蛋!放了他!”袁庆达铁青着脸,转身出了屋,去了西墙根的马厩。 他先是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几匹已经僵硬了的死马。然后走向前,蹲下身,扒开马眼,仔细观察着。 这时候几个兵都跟了过来,屏声敛气围在马厩前。 袁庆达挨匹马看了个遍后,站起来,边拍打着手边问身边高个头的兵:“夜里还有其他人来过吗?” 那兵点头哈腰地说:“没有,除了我们,就只有那个黄二狗了。” “你的意思还是怀疑他了?”袁庆达逼视着问。 “可……可除了他,就没人来过,再说了,马也是他喂的,喂过之后就全死了,不是他会是谁?” “傻,真他妈傻!” 第三十二章 拉网搜查 几个兵被骂得屁都不敢放了,翻着白眼直瞅脚底。 袁庆达反问道:“小子,你说黄保长他跟咱有仇?” “没有……没有……”兵们摇摇头。 “那就是他跟马有仇了?” 兵们依然摇摇头。 “就算是有仇,他惦记着想毒死那些马,会主动去喂它们吗?那不是自己作死了吗?他能傻到那个份儿?” 兵们面面相觑,此起彼伏点点头。 袁庆达接着再问:“那个叫龙魁一的老头来过吗?” 高个子兵摇摇头,说:“没……没见他来过。” 另一个兵说:“听说他病,自命难保,那还顾得上干那事?” “笨蛋!杀人非要亲自动手吗?”袁庆达说着,走出了马厩,来到了蹲在屋檐下瑟瑟抖成一团的黄二狗面前。 黄二狗慌忙跪地磕头,声音颤成了碎片:“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求……求长官明察。” “你给我站起来!”袁庆达大喝一声,训斥道:“瞧你那个熊样子吧,这么一点小屁事就把你吓个半死,以后怎么干大事?” 黄二狗一听这话,缓过劲来,手扶着墙,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袁庆达问他:“黄保长,死马的事儿你怎么看?” “我觉得,一定是……是有人跟咱宪兵队过不去,明里不敢,就暗中对着马下手了。”黄二狗卯足了力气说。 “你有怀疑对象吗?” 黄二狗转动着布满血丝的眼球想了想,叽咕道:“要说有仇吧,全村人几乎一个不落,具体哪一个,我一下子真还说不上来。” “为什么全村人都跟在有仇?”袁庆达明知故问道。 “我们收了他们的钱粮,又圈了他们的好地,能不结仇吗?” 袁庆达清了清嗓子,说道:“他们要是敢为那些事结仇,那就是自找难堪了,是在藐视党国,与政府作对,罪责严重!懂不懂?” 这时候黄二狗已经回过神来,弯腰塌背,点头应道:“是……是……我懂……我懂。” “你自己一个人懂了顶个屁用啊!” “那您的意思是?” “要让全村人都懂,都明白为党国捐献的积极意义,要心甘情愿,慷慨解囊,这也就是你当下的首要任务,也是考验你的关键所在,要是这第一步棋走好了,我保你前途无量!”袁庆达劝诫道。 “是……是……我一定尽力效劳!” “那你知道眼下该做啥了吧?” “该……该做啥呢?”黄二狗一脸茫然。 “你眼下首要的任务是挨户排查,把毒死马匹的坏分子找出来,就地正法,也好杀一儆百,引以为戒!” “是,杀他一片,看看谁还敢跟长官作对!”黄二狗立马灵性过来,昂首挺胸应诺道。 “你脑袋里装的是猪屎啊!谁让你乱杀无辜了,树敌太多,你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长官的意思是?” “只逮杀马贼一个,游街示众,随你处置,杀鸡儆猴,一震你堂堂保长的权威!” “可是……可是我一个人。”黄二狗面露难色。 袁庆达明白他的意思,当即集合队伍,对着黄二狗说:“这对人马,暂时由你管辖,限你两天内,找出坏分子来,要不然,回去卖你的狗皮去!” “是,长官!”黄二狗返身进屋,从门后找出了剩在袋子里的豆渣沫子,抓在手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袁庆达默默看着,啥也没说,他知道黄二狗的意思,一来是为了澄清自己,豆渣里的确没有下毒;二来是饿极了,赶紧填饱肚子好去行动。 把袋子里的豆渣吃干净之后,黄二狗又敞开水瓮,喝下了满满两瓢井水,这才摸起了锅沿上的操刀,出了屋。 他挥舞着锈迹斑斑的菜刀,对着十几个兵喊一声:“跟我走!” 有了袁庆达的指令,兵们虽然心里对黄二狗有些鄙夷,但表面上也只得言听计从,不敢懈怠。 转眼之间,村子里便开始鸡犬不宁。 十二个兵分成了四组,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拉网搜查,挨家挨户翻找盘问,就连族长龙魁一都没幸免,还有那个被狼糟蹋残了的九姑,家也照样被翻了个底朝天。 “真凶”王龙飞意识到这一回自己真的把祸惹大了,硬是躺不住了,跳下炕,想去街上看个究竟,却被爹死死按回到了炕上。 “你把我身上抹了那么多屎,臭死了,我出去透透风。” “这是你丈人出的主意,必须听他的。” “抹了屎就能躲过去?” “你就装病,装得越像越好,越厉害越好,哪怕弄出要死的模样来。”王坤土低声嘱咐道。 娘听到了动静,闪身进屋,双手抱住了儿子的腿,嘴里念叨着:“儿子……好儿子,你听话,一定要听话……” “不行……不行啊,娘……那事是我干的,我得去把他们引开。”王龙飞挣扎着。 “鳖羔子,你不要命了!”王坤土边骂着,边往死里按儿子。 “我不……不能连累了大伙。”王龙飞还嘴硬。 “狗日的,你脑袋比枪子还硬吗?”王坤土说着,抽出右手,一连两个耳刮子抽了上去。 儿子被打得两眼直冒火星,但嘴巴却依然刚硬,骂骂咧咧反抗着。 “啪啪……”外面突然响起了枪声。 王坤土一怔,僵在了那儿。 王龙飞也停止了闹腾,屏声敛气,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儿呀,别闹了,真的出人命了呀!”王坤土死死按着儿子,哀求道。 王龙飞竟也软了下来,答应道:“好……好……我不闹了……不闹了,你出去看看,是不是有人被打死了。” “你老老实实呆着,装得像棵病秧子,明白了不?” “那好,你赶紧瞧瞧去。”王龙飞说着,蜷起身子,闭上了眼睛。 王坤土擦身下炕,快步出了屋,猫腰走到了磨盘旁,悄悄朝外打探着。 望了半天,竟然不见路上有人走动,王坤土就断定,打枪的人一定不在自家门前这条小道上。 这时候,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倒让人觉得心虚空灵,无着无落。 第三十三章 找了个替死鬼 他长吁一口气,觉得腰杆子硬朗了许多,便试探着站了起来。 手扶着冰凉的磨盘,蹙眉想了想,抬脚朝外走去。 出门走了没几步,打眼看到龙五常急三火四朝着这边走来,便收住脚,靠在墙角下等着他。 龙五常见了,对着他摆摆手,意思很明显,是让他回屋候着。 王坤土像个听话的老孩子,转身回了家,进屋站在锅灶前,局促不安地朝外张望着。 龙五常一进屋,就气喘吁吁地问王坤土:“龙飞呢?他人呢?” “在里屋呢。” “在屋就好……在屋就好……”龙五常说着,朝着里屋走去。 “你还是别进他那屋了。”王坤土阻止道。 “咋了?” “按你说的,在装病呢,弄得满屋子臭烘烘的。” “臭点怕啥?总比跑出去丢了小命强。” “真有那么严重吗?” “可不是咋的,比想的还要严重。”龙五常说着,掀开草帘往屋子里瞅着,对着王龙飞说,“小子,就该让你吃点苦头,也好长点记性。” 王龙飞没说话,朝着窗户直翻白眼。 龙五常退出来,问王坤土:“你听见打枪了吗?” 王坤土点点头,问:“听见了,打枪干嘛?” 龙五常说:“打坏人啊。” 王坤土问:“哪里来的坏人?” 龙五常说:“就是毒死马的坏人啊。” “啥?”王坤土差点蹦起来,回过神来,朝着屋里头指了指,悄声问,“不是这个小祖宗干的?” 龙五常轻松一笑,摇摇头,说:“不是。” “怎么可能呢?是他亲口应承了呀。” “你就当他是胡说八道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王坤土眉心凝成了疙瘩,转身朝着屋里走去,嘟囔道,“不行,我得问个明白,明明……” “你给我回来!”龙五常断喝一声。 王坤土被吓住了,回过头来,满脸狐疑。 龙五常说:“你给我听好了,毒死那些马匹的不是别人,是龙老猫,就是那个买老鼠药的老头,你听懂了吗?” 王坤土直愣着眼,傻了。 龙五常往前一步,拉着他的手,晃了一阵子,放开嗓门说:“一家人都给我听好了,毒死马的不是别人,是龙老猫,一个个都把嘴巴闭紧了,不要出去乱说话,知道了吗?” 屋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应声。 两个男人坐下来,闷头抽起了老旱烟。 等抽过两锅旱烟之后,王坤土才含混地问一声:“龙老猫应承了?是他干的?” “应承不应承都是他了。” “为什么?” “已经死亡罪证了。” “你是说他……他死了?” “是啊,被子弹击穿了脑袋,一头栽倒在西胡同里了。” 王坤土忽的站了起来,一脸惊秫地讷讷道:“这……这……怎么可能呢?咋就被打死了呢?” “我来之前,尸首还在那儿呢,毛乎乎的大脑袋开了花,怪吓人的,几个兵忙着在他身上翻腾呢。” “翻腾啥?” “更多的罪证呗。” “他怎么会有罪证呢?” “当然有了,要不然人家能开枪击毙他吗?” “老天爷来,不就是几匹马嘛,都是些畜生,就活活把人给打死了,也太没天理了吧!” “坐下!喊啥喊,你也活腻了是不?”龙五常有了火气。 王坤土软塌塌地坐下来,嘴唇打着细碎的哆嗦,含着龙五常递过来的旱烟锅,有一搭无一搭就吸起来。 “坤土老弟,你是个大男人,一家之主,遇事可不能一惊一乍的,不然的话,非乱套不可。” “是啊是啊,我只是觉得后怕呀,要不是那个卖老鼠药的,后果真是……真是……” “打住……打住……你别胡思乱想了,就当那回事儿从来都没发生过,清净下来,继续过咱自己的日子就是了。”龙五常安抚道。 王坤土没接话,喷出一口烟雾,把自己仓惶的脸庞遮了个严实。 两个人又抽过一阵子烟,龙五常磕净了烟锅,慢吞吞讲起了那些兵们搜查,以及追捕龙老猫的大概过程。 他说龙老猫命该如此,注定要死于流弹,这也是他自作孽,遭报应,一辈子做了那么多老鼠药,害死的性命不计其数,他不死谁死? 当时,那些兵们刚刚他家大门,还不等搜查,就看见他从屋里蹿了出来,奔着茅房就去了。 一看他仓惶逃窜的架势,兵们就生疑了,其中一个高呼道:“狗日的,就是他,你给我站住!” 其实,龙老猫是闹肚子了,急着去茅房拉稀,一看当兵的端着枪进了院子,就慌了神。 一慌神,就没了约束,管道骤然失控了,噗嗤一声,喷了满满一裤裆薄屎汤子。 偏偏这时候,他想起了自己缝在裤腰里的十块大洋,觉得那几个黑不溜秋的兵一定是冲着钱财来的,脑袋一蒙,想都没想,就狗急跳墙,逃了出去。 一看这阵势,越发验证了兵们的猜测,扭头就追,边追边叫嚷着:“狗日的你给我站住!” “站住!” “再不站住开枪了!” “狗日的,看你往哪儿跑!” “啪!” “啪!啪啪……” 一顿乱枪,就把龙老猫给放倒了。 这样一来,兵们就收队了,个个沾沾自喜,没费几袋烟的工夫,不但查出了毒害马匹的元凶,还白白收获了十块大洋。 但黄二狗还不肯作罢,他是心里憋屈得慌——奶奶的!都是龙老猫这个老杂种惹下的祸,白白让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头,还差一点丢了性命,这口气老子咽不下。 于是,他问身边的一个兵:“龙老猫的尸首呢?” 兵说:“扔村西的沟里了,估计已经喂狼了。” “不行!喂狼太便宜他了,走……跟我走。”黄二狗说着,转身朝着村西跑去。 兵们虽然懒得动,但碍于袁庆达的颜面,也只得随在后头去了。 令黄二狗庆幸的是,龙老猫的尸首还在,只是两只眼睛被老鼠凿成了两个黑窟窿,看一眼,就能把大活人的魂给吓掉大半。 黄二狗命令道:“给我拖到村头去!” 兵们纷纷往后退,没人肯下手。 “你们敢抗令?” ; 第三十四章 死人骂街 有个兵就说了:“袁队副说了,抓到坏人,就用不着听你的了。” “放屁!我咋没听他那样说。”黄二狗恼怒起来。 “可我们都听到了。” 黄二狗抬起一只脚,刚想踢上那个矮个兵的屁股,却突然收住了,他觉得自己应该从长计议,毕竟众怒难犯啊!万一惹恼了他们,这些杀人如麻的熊玩意儿还不知道会做出啥狠事来呢! 想到这些,他收回了脚,摸摸索索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大把铜板,高高举在手上,喊道:“谁听从命令,这些钱就是谁的了!” 这招果然管用,几个兵蜂拥而上,争着抢着,把散发着屎臭味儿的尸首拖到了村东的大道旁。 黄二狗又下命找来了绳索,把僵硬了的龙老猫结结实实捆绑了,吊在了路边那棵百年老银杏树上。 还在身上贴了字条,白纸黑字,煞是醒目:谁再胆敢跟老子过不去,这就是下场! 一切就绪,黄二狗远远打量着,冷笑一声,默念道:看看那个逼养的还敢跟老子作对!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就在当天夜里,三更过后,那个已经死抽抽了,尸身开始腐臭的冤鬼龙老猫竟然裂开嗓子,开始喊话了—— 乡亲们呢,你们听我说, 黄二狗是绝户, 住在村上惹祸害, 早日除掉是根本。 …… 龙老猫,我不甘心啊! 到了地狱不罢休, 先阉了他的爹,再奸了他的娘, 让他祖宗八辈不安宁。 …… 乡亲们,别心软, 抡起菜刀把他砍, 先剥他的皮, 再剜他的眼, 剁吧剁吧喂狼狗。 …… 那声音含混高亢,满含怨愤,一遍遍萦绕回响着。 村里的人几乎全都被听到了,胆大的擦身下炕,走出屋来,避在墙根下,支起耳朵细细听。 这一听,立马就心惊肉跳,塌了脊梁——我的那个天来!这不正是龙老猫在喊吗? 那嗓门,那腔调,那打油诗一样的句式,跟他在地摊上卖老鼠药时喊的是一模一样。 声音是被一阵阴风刮跑的,一时间飞沙走石,铺天盖地,呼啸着掠过了村子的上空。 满满一村子的人都心惊胆寒挨过了一夜,就连黄二狗跟那些兵们,也抱头缩在屋子里,响屁都不敢放一个。 待到天明日出,才有人陆陆续续走出家门,这才知道,龙老猫的尸首竟然不见了。 那根结实的绳索还挂在树上,死了的人却没了,无影无踪,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这样一来,整个村庄就滚了锅,议论纷纷,暗潮涌动。 有人说龙老猫化作烟雾腾空而去了; 也有人说是被几个蒙面人偷走了; 还有人说是被狼吃掉了; …… 版本多得很,但没有一个令人信服,因为缺乏有说服力的证据。 于是,有关龙老猫的死,以及他死后的种种诡异和神秘,就深深埋在了杏山峪人的心底。 此后的几天里,保长黄二狗大病了一场,差点就送了命。 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王龙飞日子也不好过,母亲的骂,父亲的打,更让他无法忍受的是小龙女的冷漠。 他觉得憋屈,觉得难受,自己明明是义举,是在为村里的老少爷们出口气,非但得不到肯定和认可,反倒弄得跟仇人似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实在想不通,瞅准小龙女去锄草的机会,把小龙女拽到了玉米地里,直眉瞪眼地问她:“你干嘛晒我的咸鱼?” 小龙女绷着脸,不说话。 王龙飞拽她一把,接着问:“为什么不理我?” 小龙女白他一眼,一言不发。 “你倒是说话呀!” “不说,一辈子都不想跟你说!”小龙女好歹开了腔。 “你的意思是不想跟我好了?” “谁愿意跟野兽好?” “你……你竟然也把我看成野兽了?” “不是野兽能干那种事吗?”小龙女厉声责问。 “你小声点好不好?” “你还知道害怕呀?” “当然怕了,我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 “怕你还去干?” “我就是想出口气,给他们点颜色看看,凭什么把我们的东西拿走?凭什么占了我们的土地?” “你倒是出气了,可白白让别人搭上一条命,你这是作孽!你这是缺德!你知道不?” “那人的死与我无关,他是罪孽深重,被老天爷收走了。” “你还嘴硬!要不是你,坏人们能满大街追他吗?能开枪打他吗?不打他能死吗?” “行了……行了,我说过了,他死是活该,与我无关!” 小龙女气得脸蛋儿通红,瞪着王龙飞喊道:“你胡来蛮干要了人家的性命,不但不同情,反倒嘲弄人家,你还算个人吗?” “我不是人是啥?” “是野兽!是魔鬼!”小龙女骂着,扭头便走。 王龙飞往前蹿一步,伸开了长长的双臂,结结实实把她搂在了怀里。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龙女奋力挣脱着。 王龙飞正是闻着腥味儿就打蹿的年龄,哪儿肯轻易放手,越发搂得紧了,朝着小龙女脖子上那片嫩肉就下了口。 小龙女蜷起胳膊肘,朝着王龙飞的肋骨猛劲一拐,咬着牙根说:“让你没数……让你没数……再胡乱惹祸,一辈子不让你沾身。” 王龙飞哎哟一声松了手,脸都变了形,手捂着痛处,争执道:“你本来就是我媳妇,凭啥不让动?” “又没过门,谁是你媳妇?” “我们是娃亲,不过门也是夫妻,啥时想亲就亲,谁也管不着。” “我就是不让你亲。” “不让亲,我就……就找你爹去。” “找俺爹也不让亲!” “那……那我就找族长去。” “你脸皮怎么那么厚呢?这种事也好去找族长。” 王龙飞低下了头,软了下来,嘟囔着问:“那啥时能成亲?” “等你改好了再说吧。” “我咋就不好了?” “还用得着我说吗?除了闯祸,你能干啥?你这种人,我才不嫁给你呢,说不定哪一天,就成了寡妇!”说到这儿,小龙女鼻子一酸,眼里竟有了泪光在晃动,转身跑出了玉米地。 王龙飞一屁股坐下来,半天都没出来。 ; 第三十五章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小龙女这一招果真管用,自此以后,王龙飞变得规矩了起来,平日里除了跟爹去田里干活,就是在家跟娘打理点家务。 时不时也去准岳父家看看,但也没了以前的灵性活泼,呆头呆脑坐一会儿,见小龙女依然冷着自己,就没趣的离去了。 龙五常看出了些端倪,就问小龙女:“闺女,你跟龙飞是不是闹不合了?” “熊人,懒得理他。” “咋了又?” 小龙女说:“我就是让他长点记性。” “还为龙老猫的事吗?” “也不全是,我就是觉得他生性顽劣,不成器,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了。” 爹说:“闺女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但凡是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点儿毛病的,咋好抓住就不放了呢?” “那也得看是啥毛病。” “我觉得他这一阵子够老实了,看上去已经变好了。” 小龙女把脏衣服扔进了盆里,坐下来,说:“爹,你只看一时了,背后里他可没少做坏事儿。” “做坏事?做啥坏事了?” 小龙女朝外望一眼,压低声音道:“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就连……就连黄二狗的银元他都敢偷,你说他还有啥不敢干的?” 龙五常一愣,蹲下身来,问:“你咋知道?” 小龙女说:“你别管,反正我知道。” “你是不是夜里头偷偷溜出去看了?” “还用得着看了,你就没觉出啥来,这一阵子他们家不但粗粮能吃饱,面缸里还攒了不少的白面呢。” “你是说龙飞他……他变坏了?” “不是变坏了,他天生就是那号人!” “闺女,这种事可不能乱说话呀。” “冤枉不了他,蟊贼投胎,早晚会栽的,我真的不想理他了。” “胡扯,你们可是族长做媒的娃亲,咋能说不理就不理?以后还得一起过日子呢。可……可他不该是那种人呀……”龙五常想起贵田家曾经说过的话,说他俩是天庭蟠桃园的金童玉女,这突然间怎么就变成蟊贼了呢?就问小龙女,“你没跟王家爹私下里唠唠那事儿?” “唠啥唠,前一阵子他也东奔西跑的,难得见着他的影。” 龙五常这才想起,自己也很长时间没见着他了,接着问闺女:“他是不是出去讨饭了?” “不像,也没穷到那个地步呀,用得着出去逃荒了。” “那他能出去干嘛呢?会不会去走亲戚了?” “哪有那么多亲戚走呀,只听说邻乡有一个表叔,也用不着常来常往呀。” “是啊,王家本来就不是本地人,没那么多亲戚走的。” “不是本地人是哪儿人?”小龙女警觉起来。 “他们是……”龙五常差点儿就把王家的身世说了出来,好在及时想起了族长龙魁一的叮嘱,这才戛然咬断了话把儿。 “咋了爹?”小龙女看出了啥,盯着爹问。 “没啥……没啥……王家爹是个好人,不要胡乱琢磨了。”龙五常说着,站起来,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走动着。 他心里沉甸甸的,觉得必须去找王坤土一趟了,跟他好好谈谈,不能再让王龙飞混下去了,男人就该学点本事,长点见识,也好有所出息。 要不然,他这个女婿怕是不一定当得成了。 吃过晚饭后,龙五常起身就往外走,正在拾掇碗筷的女人喊住了他,问他干啥去。 龙五常小声说:“我去王坤土说叨说叨。” “你给我回来!”女人喝住他,说,“这几天村子里不安静,不是偷鸡摸狗,就是闹鬼骂人,你出去找死呀?” 龙五常说:“我一个大男人家怕啥?” 女人说:“你别逞能,回来……回来……没事上炕睡觉去。” “孩子的事不能再等了。”龙五常说着,朝着小龙女的房间瞅了瞅。 “那些事用得着你们大老爷们管了,赶明儿我去找亲家母谈,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 龙五常只得折回来,进屋抽起了闷烟,直到老婆女人上炕躺下,才和衣卧在了一边。 大概是女人觉得男人心事太重,想着帮他放松一下,就故意撩拨他,可各种办法都使了,也不见龙五常有情绪,干脆作罢,叹一口气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有响起了龙老猫的骂声,那声音听上去粗混有力,却又飘飘渺渺—— 乡亲们,听我说, 宪兵队,黄二狗, 狼狈为奸把咱害, 抢了咱的钱,圈了咱的地, 逼咱妻离子又散, …… 龙老猫,我提个醒, 大伙心往一起凝, 劲往一处用, 拿起菜刀跟猎枪, 赶走他们才安宁, …… 龙五常擦下炕,趴到窗棂上看了一会儿,提起了门后的枪就往外走。 女人柳叶子喊住他,咬着牙根说:“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作出去作死呀你?” 龙五常回过头来,压低声音说:“你就没觉得这事很邪道,龙老猫都死了好几天了,还会骂街呢?” “管他呢,反正骂的又不是咱。” “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你就没听出来,他那不是在给全村的人提醒嘛,那些人再住下去,还有咱们的好日子过吗?” “不好过拉倒,又不是咱一家。” “凭什么呀?好好的日子被他们搅合了。你睡吧,我到胡同口听一听,立马就回来。”说话间,龙五常已经走出了房间,反锁了门,双手端了枪,猫腰顺着墙根朝外走去。 出了胡同口,龙老猫的骂声仍在继续,听上去好像是在西北方向的某一个地方。 他想都没想,撒腿就循着声音跑去。 等出了村口,他收住了脚步,眼前是一片黑乎乎的杨树林,树林的阴面就是个乱坟圹子。 操,看来龙老猫真是死得冤屈,阴魂不散,深更半夜出来闹腾了……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声大喊:“狗日的,你给我站住,动一下老子就崩了你!” 龙五常打一个寒颤,转过身,下意识地把枪口朝向了慢慢逼近他的黑影,手指搂在了扳机上。 “蹲下,给老子蹲下,缴枪不杀!”那人喝令道。 龙五常屏声敛气,眨眼细细一看,差点被吓尿了,走过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黑压压的几十个人,影影绰绰中,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第三十六章 刮目相看 完啦,完啦,老子这回死定了。龙五常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脑子飞速转动着,想着逃脱的办法。 就在这时,那群人的背后突然响起了狼叫声,一个黑乎乎的影子噗噗踏踏蹿跳着。 “有狼!有狼啊!”有胆小的家伙惊叫起来。 “快……快跑……” “开枪,灭了它……灭了它……” …… 几十个人乱作了一团,胆小的往后缩,胆大的往前奔,还砰砰放了好几枪。 龙五常趁机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树林子里,避在一棵大树后面回望了一阵子,见那些人一路追狼去了,这才抄小路潜回了村子。 回到家,刚刚推开屋门,就被一双手扯了进去。 “你作死呀,说是不让你出去,你偏不听。”是媳妇柳叶子的声音。 “没……没事……” “爹,他们朝你打枪了?”小龙女边问边接过了爹手中的枪。 “不是……不是……那枪不是朝我打的。” “不是朝你打的?那是朝谁打的?”柳叶子问。 “进屋……进屋再说。”龙五常手捂着胸口进了屋,一屁股坐到了炕沿上,说,“那伙子王八蛋,还动真格的了。” 柳叶子说:“你还看不出来呀,那些人没个善茬,个顶个的狠。” 小龙女端一碗水走进来,急着问爹:“爹呀,你还没说那枪是朝谁打的呢。” 龙五常说:“我也没看清,像是一只狼,是狼引开了那些人,要不然准没我的好下场。” “狼?什么样的狼?”柳叶子凑到龙五常跟前问。 龙五常说:“夜里太黑,我也没看清,反正听上去是狼叫声。” “那狼它……它跑了吗?”媳妇问。 龙五常说:“我那还顾得上看仔细啊,一溜烟就跑回来了。” 柳叶子想了想,叹一口气,转身出了屋,边走边叽咕着:那狼是为了救你……为了救你啊…… 龙五常知道她心思在哪儿,就对闺女说:“去,别让你娘到街上去,小心吃枪子。” 小龙女没好气地甩一句:“都怪你任性!”,一跺脚走了出去。 龙五常啥也没说,仰身躺到炕上睡着了。 天亮后,龙五常醒来不见了媳妇,就擦下炕满屋子找,闺女走过来说:“别找了,出去打听消息了。” 龙五常想了想,披一件外衣,抬脚往外走,却被媳妇挡了回来。 “怎么样?”龙五常没头没脑地问。 柳叶子神色慌张,埋怨道:“你这个死熊人,这下闯祸了。” “怎么了?” “听姜拐子说,有人被打中了,村西头的地上流了一滩血。” “不是狼吗?怎么就成人了?” “人家又没亲眼见过,能知道是狼是人吗?”柳叶子白他一眼,洗手烧香去了。 龙五常闷头抽了一会儿烟,忍不住跟过去问媳妇:“姜拐子还说啥了?” “还说夜里骂街的那个声音,根本就不是龙老猫,是别人装出来的,八成是有人想吓走那些人。” “是啊,我也觉得不怎么像。” “那会是谁?”柳叶子问。 “难道是族长?可他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哪还有那么足的气息呢?不是,肯定不是他。”龙五常摇摇头说。 小龙女从屋里走了出来,急匆匆朝着大门外走去。 “回来,你干啥去?”龙五常喊住闺女。 小龙女说:“没事,我出去走走。” “不行,你给我回来!” “干嘛呀?” 龙五常站了起来,一把扯回了闺女,说:“外面不安宁,你一个女孩子家,别乱窜。” “我又没惹着谁,怕啥呀?”小龙女往外挣脱。 龙五常说:“你好好在家呆着,我去他们家看看。” 小龙女被窥破了心思,埋下头,没再说话。 龙五常拿起一把锄头,扛在肩上,悠悠荡荡出了门。 他径直去了王坤土家,见大门还关着,就喊了起来:“龙飞……龙飞……你昨儿把锄拿错了,我过来换一下。” 木板房门吱扭开了一条缝,一张苍黄的女人脸露了出来,应道:“是五常大哥呀,快进屋吧。” 龙五常扔掉锄头,闪身进了屋。 女人随手掩了门,对着龙五常说:“本来想去叫你的,可又怕给你惹来麻烦,正犯难呢。” 龙五常一听这话,立马明白了三分,直接进了睡觉的东屋,见王坤土斜倚在炕上,就小声问他:“昨夜里是你?” 王坤土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 “你还顾得上笑?真要是丢了性命,我还活得了吗?”龙五常埋怨道。 王坤土说:“你不是也出去了吗?” “可我只是好奇,心里头痒痒,痒得睡不着,就出去看看骂街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现在知道了吧?”王坤土依然在笑。 龙五常瞪大眼睛问他:“是你?” 王坤土点点头,说:“得想法子呀,那些人一天不走,村子就一天不得安静,时间久了,老少爷们的日子久没法过了。” “理是那么个理,可你装神弄鬼有啥用?他们才不怕呢。” 王坤土说:“那些人坏事干多了,心虚着呢,喊来喊去准能动摇他们的军心。再说了,也是为了唤醒村里的人们,不能任他们骑在脖子上拉屎了。” 龙五常想起了老族长对自己说起的有关王家的身世,心里忽悠悠翻涌起来,一时间五味俱全。 “五常大哥,你怕了?” “有啥好怕的?” “就是,邪不压正,没啥好怕的,但要讲究策略。” 龙五常突然想起了什么,盯着王坤土问,“那只狼是怎么回事?” “你还真以为那是一只狼呀?” “你的意思是……” 王坤土点点头,说:“我在暗处看得真真切切,要是不把那些人引开,你可真就无路可逃了。” 龙五常心生感慨,想不到平日里畏畏缩缩的一个人,竟然还有这样的胆识和心计,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嘴上却说:“可……可看上去那就是一只狼啊。” 王坤土说:“出去的时候,我穿了一件草衣,又戴了一个兔毛的帽子,黑夜里还不就像一只狼了。” “可……可那叫声呢,简直一模一样,也太像了。” 王坤土说:“那个不难,我小时候学过口技的。” “口技?口技是个啥玩意儿?”龙五常好奇地问。 “就是在嘴上耍把式,模仿各种动物叫。” 两个人正聊着,女人一步闯了进来,对着龙五常说:“五常大哥,有件事得求你帮个忙。” 龙五常豪爽地说:“有事直说呀,啥求不求的,咱们谁跟谁呀?” “大哥,这么多年来,咱们有了儿女亲家这层关系,好得就像一家人,所以这事我只能求你了。” “看你吞吞吐吐的,有啥话照直说就是了,用不着绕来绕去的。” 王坤土接话说:“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就是一颗不长眼的子弹钻我胳膊里面了。” “你……你真的受伤了?”龙五常瞪大眼睛望着王坤土,“村西地上那些血,是……是从你身上淌出来的?” 第三十七章 神秘人物 王坤土点点头,抬起左手,撩开搭在肩上的褂子,亮出了用布缕缠裹着的伤口,上头还洇着新鲜的血迹。 “老弟啊,都是我不好,让你受罪了。”龙五常愧疚难当。 王坤土轻松地说:“要不是你来把他们引开,说不定我就没命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行了……行了……你们就别客套了,赶紧去找人瞧病吧。”王坤土老婆催促道。 “好……好……我这就去请大夫。” 王坤土摇摇头,说不行,村里的大夫治不好这病。 “有那么严重?不就是被子弹擦伤了嘛。” 王坤土老婆说:“大哥,伤得重着呢,我给他包扎的时候试过了,一颗子弹还留在里头。” “啥……啥?你说子弹还在肉里头?” “是啊,必须赶紧取出来,要不然……要不然命就难保了。”王坤土老婆哽咽起来。 “走……走,咱这就走,去镇上找九老黄,他是这地儿最好的大夫了。”龙五常说着就去扶王坤土。 王坤土边下炕边说:“去镇上不行,我是枪伤,会引起是非来。” “那怎么办?” 王坤土说:“我有个远房亲戚,住在三十里外的大瑶山里,他会点医治枪伤的把式,能把子弹取出来。” “那好,你在家等着,我去借一驾马车来。”龙五常说着转身就跑。 王坤土喊住他,说:“不行!咱俩步行,马车目标太大,会引起那帮人的警觉。” “可你伤得那么重,能挺得住吗?” 王坤土用右手拍拍胸脯,说:“没问题,咱们紧脚走,日落之前就回来了,别人问起,就说去镇上买猪仔了。” 龙五常点头应着,随着王坤土出了门,抄隐蔽的小巷出了村子,直奔着大瑶山去了。 毕竟受了枪伤,一路上王坤土走得很吃力,面色苍黄,大汗淋漓,双腿软得像面条。 龙五常几次要背他走,王坤土就是不答应,只得伸手搀着他,咬牙切齿朝前奔。 终于赶在正午赶到了目的地。 王坤土说的那家亲戚就住在深山里面,房子很小,孤零零立在山坳间,看上去像是护林人家。 他们刚刚爬上一个陡坡,离屋子还有很远的一段距离,一只大狼狗蹿了上来,朝他们嗷嗷狂叫着。 “阿虎,回来!”随着喊声,一个老者从屋里走了出来。 龙五常抬头一看,只见老者有七十多岁的模样,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他快步迎上来,打眼朝着王坤土一望,感叹道:“哎哟哟,世侄啊,你要是再迟来两个时辰,怕是小命就难保了,快,赶紧进屋来。” 王坤土惨淡一笑,说:“老叔啊,侄子福大命大,死不了的。” “你别嘴硬,子弹那东西可不是好拿来补身子的,别说话了,保留元气,老叔这就给你治。” 龙五常把王坤土扶进屋后,老人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张玉米饼子,递给他,说:“你去屋外望着风,顺便填一填肚子,别嫌弃,将就一下吧。” “老人家客气了,您赶紧瞧病吧。”龙五常拿着饼子出了门,一屁股坐在大树下,边吃边四下里打探着。 大概是治疗不太顺利,用了整整三个多时辰,老者才大汗淋漓地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龙五常说:“狗日的!子弹打得也太深了,几乎钻到骨头里面去了。” 龙五常站起来,急切地问老人:“坤土他……他没事吧?” 老者脱下身上得血衣,说:“没事了,我给用的是祖上的灵丹妙药,包着不会发炎。” “那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老者摇摇头说:“现在还不行,我得给他熏蒸一下,再补充一些营养,要走也得夜里了。” 龙五常有些着急,说要是回去晚了,两家人都会担心的。 老者说:“要不这样吧,你先一个人回去,让他在这边调养几天,等彻底康复之后,再让他回去,你看成不成?” 龙五常说我一个人回去是没问题,就是不知道王坤土本人的意思了。 “不,我觉得好多了,用不着再调养了。”王坤土轻移脚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手扶着门框说道。 龙五常一看他那副虚弱的模样,就摇头晃脑地说:“不行,你这个熊模样怎么能赶路呢,还是留下来吧,等好了再回去。” 王坤土执拗道:“不行,今夜里必须得回去!” “何苦呀你?万一路上撑不下去,你让我怎么回去交代呀?”龙五常急了。 “五常大哥,你尽管放心,现在病灶都已经处理好了,不会有问题的,我相信老叔的医术。”王坤土还是坚持要走。 老者想了想,进屋拿出几只鸟蛋,一个盛满汤水的黑碗,递给王坤土,对他说:“既然你要回,必定有回的道理,这样吧,你把这几个蛋吃了,再把药服了,上炕眯瞪半个时辰,就可以走了。” 王坤土只得一一照办,等他下炕走出屋时,已是薄暮时分。 老者凑上去,凝目盯着王坤土的脸庞,细细观察了一阵后,便朝着他们挥了挥手。 两个人告别老者,抬脚往回赶。 一开始龙五常有意放慢了脚步,他担心王坤土身子虚弱,跟不上自己。可王坤土却一改来时的模样,竟健步如飞,一直走在前头。 这下龙五常放心了,紧跟几步,挨近王坤土说:“坤土老弟啊,你说实话,这老头果真是你家亲戚吗?” “是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 “他是你家啥亲戚?” “哦。”王坤土若有所思,说,“是我姥姥的表弟,算是远亲了,不过之前有我妈的时候常去窜门,一点都不生分。” “不对吧?”龙五常有些怀疑。 “那你觉得他该是谁?” 龙五常一板一眼地说:“我觉得他不是个凡人,一定是天上来的神仙,是个无所不能的神仙。” “何以见得?” “一般人的话能那么快就治好你的伤了?那可不是一般的伤呀,人吃了子弹,一般情况下那可是要死人的呀,再看看你,咋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呢?” 王坤土笑笑,说:“你觉得他是神仙就神仙吧,反正这人不一般,有人说他治病是大把抓,就是用手就能把病根给拔了。” 龙五常说:“坤土老弟啊,这回我算是长见识了,以后咱们两家人有个病啊灾的就用不着犯愁了,你说是不是?” 王坤土叹一口气,说:“那可不行,他一年四季云游不定,不好找的。” “那这次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也是巧合,前几天他刚刚托人捎信过来,我就出事了。” 龙五常不再说话,他心里云山雾罩的翻涌起来:看来王坤土并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是个人物,是个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物! 第三十八章 儿子失踪 进村时已是夜深人静,为了不引起那些兵们的警觉,两个人猫着腰,轻手轻脚,穿小巷,钻胡同,各自回了家。 可刚刚躺下不久,外面就传出了龙老猫的动静,不过这次不是顺口溜的形式了,而是直接开口大骂:狗日的黄二狗,带上狗杂碎赶紧走,若再收刮钱财祸害人,让你**喂狗…… 骂声很低俗,很粗野,虽然听上去有那么一点点龙老猫的味道,但嗓音明显稚嫩了些。 王坤土爬起来,问老婆:“王龙飞呢?” “去龙家了。” “谁让去的?” “以为你们不回来了,怕小龙女娘俩担心,就打发他过去作伴了。” “我操个狗日的,就他妈惹祸精。” 老婆问:“怎么了?” 王坤土干脆抽身坐起来,说:“你听,骂街的是不是那个狗杂种?” 女人听了听,说:“不太像吧,他嗓子哪有那么粗啊,快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王坤土不再说话,直到外面的骂声停下来,他才躺倒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他被喊醒,睁眼一看,女人手中端个大黑碗,里面汤水里漂着一层蛋花。 “我都好好的了,留给小丫头吃吧。” 女人说:“不中,你身子虚弱着呢,该补一补,孩子们还有的吃呢。” 王坤土说:“你用不着担心,老胡头是神仙,出名的大把抓,不管啥病,只要他一伸手,准能除根。” 女人叹口气,说:“等以后我也去让他抓抓。” “你身子骨好好的,有什么好抓的?” “我得的是心病,你们一家都是惹祸精,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死的死,伤的伤,小的再接着折腾,啥时候是个头啊?”女人一脸忧戚。 王坤土知道老婆在担心什么,也不多说话,穿上衣服,朝外走去。 女人喊住他,问他去哪儿。 王坤土说去龙五常家看看。 女人跟过来,说你先把碗里的东西吃了,再瞅瞅男人的身子,小声问:“能行吗?” 王坤土边喝着碗里的汤边说:“这不好好的了么,一点都不痛了,跟之前没啥两样。” 女人说:“可别让那些人看见你受了伤,要不然非把你抓起来不行。” 王坤土放下碗,说:“他们打的是狼,又不是人,怎么会怀疑到我身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女人没再说啥,忙孩子的早饭去了。 王坤土来到龙五常家,见里外的门都关得紧紧的,就在外面喊:“五常兄,五常兄,我过来拿锄头呢。” 门咯吱一声开了,龙五常女人柳叶子走了出来,招呼道:“兄弟啊,你起得好早呀。” 王坤土故意扯高嗓门说:“南洼里的玉米荒了,我去除一下草。” “先屋里坐坐吧,不急,这时候露水大着呢。”柳叶子招呼道。 “那也好,先跟五常兄抽袋烟吧。”王坤土说着,闪身进了屋,一进门就低声问柳叶子,“龙飞呢?” 柳叶子摇摇头说:“他没来呀,怎么了?” “没来?” “是啊,这都两天没见他影子了。” “不对吧,他娘说昨夜里过来跟你们作伴了。” “没呀,一擦黑我们就关了门,也没听见他喊呀。”柳叶子随手掩了门,凑近了问王坤土,“他……他会去哪儿呢?” 这时候龙五常搓着眼从屋里走了出来,问王坤土:“你身子骨能成吗?才这么短的时间。” 王坤土晃了晃身子,说:“好着呢,没事。” 龙五常接着问:“龙飞他去哪儿了?” 王坤土说我也不知道呀,还以为在你们家呢。 “这小子,越来越野了。”龙五常叽咕着,走到了西屋门前,喊醒了闺女,隔着门问她见没见王龙飞。 小龙女没好气地说:“我才懒得理他呢,惹祸精!” “臭丫头,怎么说话呢这是?你不理别人行,不理龙飞就不中!”龙五常气哄哄地呵斥道。 “整天就知道胡来,跟他一块早晚要出事,不信就等着瞧。”小龙女毫不顾忌王家爹在场,直言说道。 “死熊丫头,比驴都拧!”龙五常骂一句,接着贴在门缝上小声问,“你猜他能去哪儿?” 小龙女嘟囔道:“还用得着问我了,你们又不是没听到。” “没听到啥?” “夜里头骂街的那声音,你们就听不出来?” “没……没听到呀。”龙五常转过身来,问王坤土,“你回来后又去装神弄鬼了?” 王坤土摇摇头,说:“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龙五常问。 “这不明摆着,除了他还能是谁。”柳叶子插话说。 “狗杂种,简直是胡闹!”王坤土转身朝外走去。 “你……你去哪儿?”龙五常跟在后头问道。 “去转转呗,总该把狗皮给捡回来吧。”王坤土头也没回,忿忿地说着,抬脚迈出了门槛。 柳叶子是个心细的女人,快步跟出去,去东墙根拿过一张锄来,递给王坤土,说:“就装作去锄地的模样,要不然会被看出啥的。” 王坤土接过锄,扛在那个没有受伤的肩膀上,快步走出了院子,朝着村公所的方向走去。 村公所里安静得很,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那帮人一定正猫在屋里睡懒觉,看上去不像抓了人的样子。 他心里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预感,儿子王龙飞会不会出啥意外了,像自己前夜里那样,被乱枪打死了呢? 这倒不会,因为自打回村后,就没听到一声枪响。 那会不会被乱刀砍死?或者被乱棒打死呢?治死一个人的办法实在太多了,他们人多势众,一人一脚,就能把人给踢死。 头夜里明明有“鬼”骂他们了,为什么他们没事人似的,安安静静睡大觉呢?会不会…… 王坤土再也呆不住了,右手拎着锄头,满大街转悠起来。 村里的大街小巷都转了个遍,连三口水井跟两条臭水沟都趴下去看了个仔细,也没见儿子的踪影,心里面就更着慌了。 他一路小跑朝着坡下走去,先去了西北方向那片树林子,再去了后山、南岭,最后才去了东坡的水塘。 当他气喘吁吁爬上坝顶,打眼朝着水塘里面看去,脑袋猛然大了,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了地上。 静静的水面上竟然漂浮着一具黑乎乎的尸体。 ; 第三十九章 水塘里淹死一个兵 “龙飞……龙飞……你这狗娘养的,怎么就死了呢?”王坤土哭喊着奔了过去。 到了水塘边,站定一看,悬着的心这才扑腾落了下去,水面上漂着的不像是儿子龙飞。 王坤土把锄头伸进水里,勾住了死者的衣服,慢悠悠扯了出来,这才看清,这个人穿的就是那种灰白色的衣服。 我日,这不是个兵吗?王坤土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里。 他想了想,不敢再往外打捞了,转身就往回奔。 他直接去了族长家,对着在炕上憋气的龙魁一说出了实情。 龙魁一坐起来,捻着山羊胡子琢磨了一阵,问王坤土:“你家孩子出走几天了?” 王坤土说:“好像是昨天吧,出门的时候他还在家呢,回来就不见影了,不过老族长你放心,我觉得不会是他干的,看尸首都已经泡腐漂在水面上了。” 龙魁一一笑,说:“不过吧,这个村子里,能杀个兵的人还真不多。” “他还小,没那个胆量。” “你错了,我早就看好了,这小子是个人物。” 王坤土一愣神,问:“老族长,您的意思还是……还是他干的了?” “没有啊,你就当啥也不知道,去锄你的地就是了。”龙魁一说完,摸起拐杖,出了门。 王坤土跟在后头,蒙头蒙脑走了一段,见老族长停住脚,扬起拐杖,对着他一阵比划,就知道那意思是赶他走。 王坤土不得不走,心里却七上八下不是个滋味,他知道老族长去哪儿,更知道他要干什么,禁不住为他捏一把汗。 但也没办法,自己不能跟了去,去了只能使事情更糟糕,甚至会惹火烧身,只得转身朝着南岭的一块玉米地走去,因为那个地方里村公所更近些,兴许能听到些动静。 龙魁一进了村公所,见黄二狗正在院子里杀一只鸡,就颤颤巍巍挪过去,叫了声二狗。 黄二狗抬起头,气呼呼地喊一声:“你叫谁二狗呢?” 龙魁一说:“你不是一直都叫黄二狗吗?” “那不是小名嘛,我这会子起大名了,叫黄顺达。” “哦,黄顺达,黄顺达……”龙魁一念叨了一阵,说,“怎么这么别捏呢?一点都不习惯,真不如黄二狗叫着顺口。” 黄二狗站起来,手中提把血淋淋的菜刀,凶煞喊道:“要不是看在你当了多年族长的份上,我他妈砍了你!” “咦,小子,干嘛这么凶呀,你爹活着的时候都敬我三分呢。”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再说了,我现在是保长,保长!有职务就该称职务,你懂不懂?” 你奶奶的,保你姥姥个头啊!龙魁一心里骂着,嘴上却说:“好,保长大人,我是老汇报情况的。” “啥情况?你说。” 龙魁一问:“你们丢没丢人?” 黄二狗一听又不乐意了,嚷嚷道:“你怎么说话呢?怎么说话呢?我们为党国效力,怎么就丢人了?” 龙魁一说:“你误会了,我是问那些兵爷有没有走丢的?” “没有啊,都在呀。怎么,你捡到活人了?” 龙魁一摇摇头,说:“不……不是,是个死人。” 黄二狗眉心突突条了两下,紧张起来,却故作轻松地说:“又在瞎扯,这太平盛世的,哪里会有死人?” “那好吧,只要不是你们的人就行,我再到别处问问吧。”龙魁一说着,转身就走。 “等一下。”屋里走出一个大个子兵,怀里竟然还抱着一杆枪,见龙魁一回过头,问他,“你在哪儿见到死人了?” 龙魁一说:“今天是吉日,我去水塘边祭奠龙身,刚到坝顶呢,就看到水里漂着个尸首。” “你看清是个人了?”大个子兵问。 龙魁一点点头,说:“虽然人老了,可我的眼没花,清清楚楚的呢,就是个人,穿着跟你们差不多的衣服。” “多大的个头?” “在水里面,不好说,我当时都吓蒙了,扭头就跑回来了。”龙魁一故意装出一副吓破胆的模样来。 “我日,难道……” 黄二狗插话说:“咱们的弟兄不是都在吗?用得着大惊小怪的了,死个人有啥了不起!” “滚,**懂个屁!”高个子兵骂完黄二狗,转身朝着屋里喊,“王柳树……王柳树……你出来一下。” 一个胖乎乎的兵应声跑了出来。 大个子兵问他:“小箩筐是什么时候回城的?” 那个兵说:“昨天傍晚吧,反正天快黑了,说是晚些走凉快。” “我日,一准是出事了!”高个子兵一拍大腿,喊道,“都他妈给我滚出来,集合……集合!” 十几个兵懒洋洋地从屋里走出来,满脸不情愿。 高个子兵命令道:“王柳树、小兔子你们俩留下守家,其他人跟我去找人,快,赶紧了!” 黄二狗在一边叽咕道:“用得着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了,说不定淹死的是个叫花子呢。” “放你娘的屁!叫花子能穿我们的衣服吗?”大个子兵骂着,随口命令道,“走,你在前边带路!” “我不去,你凭什么命令我?”黄二狗故意在龙魁一面前端架子。 “**以为你是谁?你不去是不?那好,老子一枪崩了你!”高个子兵边骂边举起了枪。 “别……别……别开枪。”黄二狗脸都吓黄了,眼珠朝着龙魁一转了转,说,“我怎么知道在哪儿?谁发现的让谁带去。” 龙魁一往主动往前走着,说:“那好,你们跟我走,只是我老了,脚步跟不上,可怕耽误了你们的事情。” 黄二狗说:“反正人都死了,早点晚点还不一个样嘛。” 龙魁一回道:“二狗,不……不……黄保长,这你就错了,万一被狼拖去吃了呢,还有……还有那个水塘里头,还有好几百岁的鳖精呢,吞个人尸首,那还不是小意思啊!” 高个子兵一听,抬脚就踢在了黄二狗的屁股上,喝问他:“你说,去还是不去?” 黄二狗软了下来,点头哈腰地说:“去……去……去就是了。”说完抬脚朝着外面跑去。 龙魁一看着十几个兵随着黄二狗去了水塘方向,就问留守的那个小兵:“你们真的丢人了呀?” 小兵很老实,说话细声细气:“还不一定呢,只是头天派小箩筐回县城去送资料了,这时候还不见回来。” “还有啥资料要送的?”龙魁一故意打探道。 小兵说:“就是这边的圈地资料啥的,上头要得紧。” 见另一个兵回了屋,龙魁一就深一步问:“在这儿缺吃少喝的也不容易,你们还打算长期住下来呀?” 小兵坐下来,软塌塌靠在墙上,说:“他说还要建基地呢,等建完之后再撤兵。” “那你们撤了,谁来管理呀。” 小兵朝着屋里望一眼,压低声音,说:“听说是袁队副的弟弟,他来掌管这附近几个村子的储备粮田。” “那么多地,谁来种呢?” “哪一家的地哪一家种呗。” “你的意思是原来怎么种还怎么种,只是秋收按地块收粮食就是了?”龙魁一嘴上问着,心里面暗暗骂了起来:狗日的杂碎,这不是明着剥削嘛,跟抢还有啥两样呢? 还想再问什么,小兵却呼呼睡了过去。 龙魁一本想一走了之,免得沾染上是非,可细细一琢磨,这种时候,越是逃避就越显得自己心虚,干脆就一屁股坐在了院子里。 过了大约不到一个时辰,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乱糟糟的脚步声,龙魁一知道是他们把尸首给捞回来了,就吃力站起了来。 “停……停……就放在外面的树荫下吧,别弄进院子里面了。”像是那个高个子兵的喊声。 龙魁一走出去,见只有三个兵拽着死尸的手脚,看上去右边的整条手臂都没了,心里就犯起了疑惑。 三个兵把尸首抬到了大槐树下,扑通一下扔在了地上。 高个子兵粗野地骂:“操你们亲娘!不会轻点呀,他要是你们爹,也那个扔法呀,马那个巴子的!” 四个兵那还顾得上还嘴,苍蝇一样四散开来,嗷嗷地呕吐起来。 龙魁一走过去,站在一边打量着尸体。 黄二狗斜眼打量着龙魁一,阴阳怪气地问他:“想什么呢?你老都已经这把年纪了,身手不错嘛,嗯。” 龙魁一转过身来,死死盯着黄二狗,问他:“二狗,黄保长,你这说得还叫人话吗?” 黄二狗冷笑一声,说:“要不然怎么偏偏是你发现了呢?” 龙魁一面不改色,镇静地说:“那个水塘边阴气很重,都说水里有怪物,所以平常很少有人过去。” “那你过去干嘛了呢?” “我呀,是过去祭奠的龙神的,听祖上说,很多年前,那水塘里驻过真龙,所以我时常去祭奠一番。” 黄二狗仍然不依不饶:“那小箩筐是怎么淹死在里面了?偏偏你又去敬神,这不会是巧合吧?” “黄保长,你以为我傻呀,真要是我干的,我何不一走了之呢?再说了,你看那尸身,怎么就少了一条胳膊呢?” “被砍掉了呗。” “你在看那伤口,像是刀砍的吗?”龙魁一说着,转向了高个子兵,说,“长官,我觉得你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吧?” 高个子兵蹙着眉,眨巴眨巴眼睛,摇了摇头。 龙魁一突然转移话题,问他:“前夜里,你们是不是用枪打过一只狼?” ; 第四十章 深夜道别 高个子兵问:“你怎么知道?” 龙魁一说:“先是听到了几声狼叫,紧接着就响起了枪声,这还不明摆着嘛,我打了一辈子猎,这点常识还是懂的。” 黄二狗凑上来,说:“就算是一只狼,怕也小命难保了,子弹打进去,又流了那么血,不死才怪呢。” 龙魁一闭眼掐捏了一番,说:“你们打中的是一只百年老狼,都快成精了,再说了,又没打中要害,是死不了的。” 高个子兵斜眼盯着龙魁一问:“你怎么知道?” 龙魁一指了指那个缺胳膊的死尸,说:“不信是不?你好,你过去看看,他胳膊是不是被咬断的?上面是不是有牙印子?” 黄二狗先一步走过去,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扯开了死人断臂上衣袖,看了几眼,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高个子兵大声喊道:“小兔子,你过来,把小箩筐身上的衣服剥了!” 那个叫小兔子的兵一脸不情愿,叽叽咕咕说着什么,直往后退。 龙魁一颤颤巍巍走过去,蹲下身来,慢慢扯着死兵的衣袖,嘴里念叨着:“大兄弟,死了都让你不得安宁,莫怪啊,都是想让你走个明白。” 露出了上半身后,龙魁一对着高个子兵说:“老总啊,你仔细看看吧,骨头碴子都稀碎了,明显不是用刀砍的,刀砍的是齐茬。你再看看这肉,一绺一绺的,不是牙撕的是啥?” 高个子兵趔趄着身子看了一会儿,问龙魁一:“你的意思是遭狼报复了?” 龙魁一站起来,说:“是,你们一定打中了狼的前爪,所以它才下死口咬断了这个弟兄的胳膊。” 黄二狗听了,不服气地说:“你说的也太玄乎了吧?” 龙魁一说:“我只是帮着你们分析分析,信不信由你,狼这玩意儿报复心特别强,你毁它哪儿,它就毁你哪儿。” “没那么神吧?就不信它比人都精明。”有个兵站在后头说。 龙魁一叹口气,说:“你们是遇到对手了,那不是一只普普通通的狼,是苍狼,百年苍狼!” 那个叫王柳树的兵走过来,嘴巴贴到高个子兵的耳边,叽咕道:“他说得也许是真的,我早就听奶奶说起过,狼真有那种习性。再说了,那天晚上,小箩筐走在前头,很有可能就是他打中那狼的。” 高个子拍打几下手,然后命令道:“抬出去,把人埋了!” “不,不能埋。”黄二狗阻止道。 高个子兵问:“为什么? 黄二狗说:“我看还是报告给袁队副吧,让他派人来调查清楚,再埋也不迟,这事八成有些蹊跷。” “我**个巴子!你是想让小箩筐烂成泥喂苍蝇是不?袁队副天天忙得晕头转向,干的都是大事,哪有工夫处理这鸟事,不就是死了个兵嘛,用得着惊动他了。” 黄二狗擦了擦被高个子喷在脸上的唾沫星子,不再说话,翻着一对贼眼白眼瞅龙魁一。 龙魁一说:“二狗你用不着瞅我,我也是为了你们好,人已经死了,自然不能复活,还是早些让人家入土为安好。” 高个子兵在黄二狗屁股上踢了一脚,嚷道:“操,都是你惹的祸,赶紧掏钱给小箩筐买口棺木去。” “咋就怪我了?” “要不是你逞能,人家会毒死我们的马吗?要不是你带人错杀了那个卖鼠药的老头,会有鬼魂出来喊冤吗?他妈这一切,还不都是你造成的吗?你不出钱谁出钱?” 黄二狗瞠目结舌,憋紫了脸。 “好了,就这定了,你不是有钱嘛,赶紧去买棺木去,我跟弟兄们找块地挖个坟圹去。”高个子说着,招呼着忙去了。 “我……我……唉,姥姥!”黄二狗骂骂咧咧朝着外面走去,看样子真的去了刘木匠家。 龙魁一回家后,一头栽倒在炕上就爬不动了,有气无力地对着老伴说:“你去偷偷告诉龙五常,让他跟王家都别轻举妄动,搞不好要惹大是非的,保命要紧啊。” 龙五常听了老人的话后,随即去了王坤土家,两个人呆在屋里喳喳了好一阵子。 他们有个不好言明的感觉,就是那个兵的死与王龙飞有关,好在有了老族长的遮掩,事情总算过去了,但一直不见那个惹祸精回来,心里也难得清静,火烧火燎的不是个滋味。 一直煎熬到第二天深夜,王龙飞回来了,他身子轻盈,脚步飞快,狼一样蹿进了家门。 爹娘一见,又惊又喜,问他去哪儿了,他搪塞说去很远的一座山上跟人学功夫了;又问他那个兵是不是他杀的,他死活都不承认,说那天一大早自己就离开村子了,根本就没时间干那事。 王坤土知道儿子打小心性野,容易学坏,就训诫他好好呆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可王龙飞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学坏,呆在家里只能当狗熊,只有走出去才能当英雄。还说今夜里回来,就是跟他们道别的,明日就要去更远的地方学本领了。 娘一听就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挽留儿子,可他就是不听,一甩胳膊要走人。 王坤土喊住他,返身回了里屋,从炕席底下摸出了家里仅有的两块大洋,塞给了儿子,啥也没说,只在他后背重重捶了两巴掌。 王龙飞转身走出了家门,顺着墙根溜到了龙五常家,跳进了院子里,趴在窗户上,小声喊着干爹。 龙五常一骨碌爬起来,开门让王龙飞进了屋。 见王龙飞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龙五常百感交集,牵着他的手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把我们急死了。” 可王龙飞直截了当说出了告别的话。 龙五常一听,傻在了那里。 王龙飞说:“干爹你也用不着多想,我这人野性,留在家里早晚会闯大祸,搞不好就会牵连了你们。” 龙五常说:“你知道自己野性,好好管住自己就是了。” 王龙飞说不行,一看到不公之事脑门子就窜血,手就痒痒,比死都难受,早晚会出事的。 龙五常说:“你管不住自己没事,我让小龙女管你,明天就你干娘找人求个黄道吉日,把房给你们圆了,安安分分过日子好不好?” 王龙飞说:“干爹,这事还是放后面吧,其实我早就感觉到了,小龙女并不喜欢我。” “瞎扯!她对你够好了,这几天一直为你担心呢。” “那也是兄妹情,我不是她想要的那种。” “可……可你们都已经顶了娃娃亲,你让小龙女咋办?” “我们还小,以后再说吧。”王龙飞说着,走到了小龙女门前,伏在门缝上喊,“妹,我出去学本领了,一年半载回不来,你要是等不及,就不要等了,自己找个好去处就是了。” “滚!”小龙女骂一声,随即嘤嘤哭了起来。 ; 第四十一章 在劫难逃 王龙飞黑着脸,扭头就走。 “龙飞,你就这样走了?”龙五常望着他的背影喊。 王龙飞站定了,小声说:“必须走,要不然会憋疯的,再说了,呆下去也会连累你们。” “你就不会安分一些,咱老老实实种地不就行了吗?” “安分不了,我血里面有虫子。”王龙飞说着,从怀里掏出了爹给的两块大洋,折身回来递给了龙五常。 龙五常推回去,说我不要,你带在身上吧。 王龙飞冷冷地摔下一句我带着没用,转身冲进了夜幕中。 过了不足半个时辰,村头突然响起了零星的枪击声和嘈杂的喊叫声,连村里的狗都跟着狂吠起来。 出事了,肯定是王龙飞出事了。 龙、王两家老老少少几乎都这么想,可又不能到街上察看实情,只得关紧了房门,提心吊胆地胡乱猜测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龙五常再也忍不住了,刚想出门,突然听到了咣咣的敲锣声,龙大头高声喊道:老少爷们,村里出了逆贼,暗中毒害黄保长,自首者免死,查处者不饶…… 咣……咣…… 龙五常一听,心里踏实下来,就算是王龙飞干的,人也早就溜之大吉了,要不然就用不着惊天动地吓唬人了。 转身回来,对着家人说:“都给我听好了,就当啥也没发生过,要是人家问起,就说好多天没见着王龙飞了。” 小龙女啥话都没说,拿个篮子割草去了。 龙五常看看媳妇柳叶子,叹口气,转身出了门。他来到了王家,见王坤土正坐在屋里抽烟,就把两块大洋从兜里掏了出来,放到了灶台上。 王坤土看都没看一眼,说:“留你那儿用吧。” 龙五常说:“你家里孩子多,比我更需要。” 王家女人一脸愁苦,搬个凳子递过来,对着龙五常说:“真是对不住了,就是苦了小龙女。” 龙五常坐下来,焖一锅子烟,说:“孩子还小,不急。” 王坤土问:“没听到啥风声吧?” 龙五常说:“没事,肯定是跑了,那小子伶俐着呢。” 王坤土接着问:“没要了黄二狗小命?” 龙五常说:“估计是没得手,要不然早就动手了,只打发龙大头喊几嗓子,估摸着只是吓着了。” 王坤土说:“一会儿咱们出去听一下风声,真要是惹出乱子来,就该想个法子。” 女人插话说:“你们别太着急上火了,万一被人看出啥破绽来,会惹火烧身的。” 王坤土白女人一眼,骂一声:“乌鸦嘴!” 女人进了孩子屋,叽叽咕咕嘱咐了半天,让他们统一口径,就说哥哥几天前就出去学知识了。 很快,龙五常就打听到了消息,说是昨天夜里,有个狼模样的飞兽越墙进了村公所院子,见黄二狗睡在门口,一爪子扯掉了他的耳朵。 谁知那些兵们早有埋伏,一齐涌上来,团团围住了飞兽,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指了上来。 黄二狗急眼了,这时候要是开枪的话,自己必然陪葬,就捂着耳朵哭号起来:“老总们,别……别开枪啊,放了它……放了它,让它走……” “掌灯,赶紧掌灯!”大个子兵喊道。 后面有人进屋拿出了灯,就在划火点燃的瞬间,那飞兽噌一下从人缝见蹿了出去。 等兵们反应过来,早就不见了踪影。 几个兵跟出去,骂骂咧咧着放了几声冷枪,也就拉倒了。 这一回黄二狗不乐意了,一只手拿着那个被扯掉的耳朵,冲着那些兵就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窝囊废,良心都被狗吃了,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们打发我睡在门口,纯粹是让老子当诱饵,到头来,又把那鬼东西放走了,看我明天不找袁队副告你们才怪呢!” 高个子兵凑过来,一顿乱脚踢过去,直把黄二狗踢得没了脾气。可天一亮,他就血头血脸去了县城,手里还提着那只被扯掉的耳朵。 袁队副本来就跟黄二狗私下里有钱权交易,这时候又见他这副惨不忍睹的模样,火气就上来了,当即拍案而起,召集了二十号精兵强将,骑上高头大马,直奔黄山坳去了。 到了村里,袁队副亲自出马,找出了户籍名册,挨门挨户进行查证。 这一查,就一清二楚了,村子里一共有十二个人离村在外,其中就包括王龙飞。 并且在枪杆子的逼迫下,另外十一个人很快被找了回来,唯独王龙飞无踪可循。 这样以来,目标就基本锁定,再加上黄二狗本来就对王家大小子印象不咋地,便在袁队副面前猛劲倒起了屎盆子。 袁队副一听,胡子一翘,命令道:“姥姥,不就一个黄毛小子嘛,他就是跑到天边也给我抓回来!” 见事态不妙,王、龙两家都急眼了,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王坤土一家老小都咬定王龙飞外去学艺了,可究竟去了哪儿,谁也说不清。 龙五常后悔当初没有留个底细,这时候也跟着干着急,想来想去,就背上龙魁一,去面见了袁队副,服服帖帖地说:“王龙飞天生就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孩子,老早就出去学手艺了,这事肯定不是他干的,老总您就饶过他吧。” 族长龙魁一也为王龙飞讲起了情,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总您深明大义,这孩子吧,一直在我身边长大,的确是个心地善良、有大志的孩子,要不然,我怎么会给他做媒呢。” 袁队副一听,问龙魁一:“你说是他已经成家了?” 龙魁一说:“成家倒是没,只是订了娃娃亲,是老朽亲自给他们保的媒,老总您相信我,他绝对干不出那种事情来。” 袁队副冷笑一声,问:“你断定不是他干的?” 龙魁一点点头,说:“老朽敢拿性命担保!” 袁队副接着问:“那你说是谁干的?” 龙魁一不假思索地说:“听兵哥们说,像是个狼模样,会不会是山里的狼精出来祸害人了?” “狼精?狼精是个什么东西?”袁队副仰天大笑,然后双眼逼视着龙魁一,说,“我看是你成精了,是不是啊,龙族长?” ; 第四十二章 身陷绝境 “老总啊,此乃远乡僻壤,山高林茂,自然怪兽繁多,备不住就有些成精化仙的,常常出来扰人。”龙魁一沉着应道。 袁队副胡子一翘,说:“我看是你成精了吧。” 龙魁一叹一口气,说:“老总啊,我龙魁一的确是上了一把年纪,可心是不古的啊!” 袁队副站起来,来来回回走了几步,然后说:“据我所知,上次貔狐精偷粮那事儿,也是出自你的嘴。” 龙魁一说:“老总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遍访村民,看看老朽说的是不是实情,这个村子吃过禽兽苦头的人家可不为少数。” “这个嘛,就不必了,就算是那些个妖孽再厉害,也没啥好怕的,因为老子手中有枪,有枪才他妈是王道!”袁队副突然转移话题,问道,“对了,你说王家那小子他有媳妇了?” 龙魁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点头应道:“只是娃亲……娃亲……还没圆房呢。” “那好,把他媳妇给我带来!”袁队副命令道。 龙五常一听,感觉大事不妙,向前一步,说:“老总……老总……我家闺女去外乡走亲戚去了,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呢。” “你家闺女?”袁队副盯着龙五常看了几眼,问他:“莫非你就是那个小子的岳丈?” 龙五常点点头。 “哦,现在我闹明白了,原来你们一起来给我放烟雾弹了。”袁队副黑着脸说。 “不……不……您误会了老总。” 袁队副鼻腔里哼一声,说:“没啥好误会的,你闺女肯定是跟那个小子一起逃走了,对不对?” “不是……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啊老总。” “不承认是不是?那好,限你半个时辰,把你闺女带到这边来!”袁队副命令道。 “老总,我闺女是去她表姨家了。” “那好,我等上班日,下午如果还不来,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袁队副挥了挥手,赶他们走。 这一回,龙魁一说啥也不让龙五常背他了,只用一只手拽着龙五常的胳膊,跌跌撞撞地往家走。 拐过村公所的狭长胡同后,龙魁一低声说道:“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啊,爷我也帮不了你了。” 龙五常面色凝重,说:“他为什么非要见小龙女呢?” 龙魁一说:“莫非是想让她做诱饵?” 龙五常说:“实在没办法,就去把王龙飞找回吧。” “去哪儿找?” “我估计也不会走太远,很有可能是去了青龙山一带,听说那里有些落草贼寇,搞不好他是入伙了。” 龙魁一长吁一口气,说:“可一旦找回来,所有的罪过就会全都压到他头上了,说不定,连小命也难保了。” “有那么严重?” “有!很有可能会被当成活靶子,他们要演一曲杀鸡儆猴的大戏,你懂了吗?” “爷,要不……要不就让小龙女躲起来吧?” 龙魁一摇摇头,说:“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就算逃脱了,那你们两家真就大祸临头了。” “能把我们怎么样?” “唉,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那些人狠着呢。” 直到把龙魁一送到家,爷俩也没想出个可行的办法来。龙五常心急如焚,小跑着回到家里,跟柳叶子一五一十道出了实情。 柳叶子听后,瞪眼扒皮地喊:“不行,不行,不能让小龙女去,去了一准没好。” “可……可不去又咋办?” “我这就带小龙女走,找个地方躲一躲,等避过风头再回来。” 龙五常蹲在地上抽了一锅子烟,说:“那些人都已经在村里安营扎寨了,躲到啥时候是个头?” “那也不能白白往火坑里跳呀!” 正说着,王坤土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龙五常说:“你们千万不要着急,我这就去见袁队副。” 龙五常站起来,瞪大眼睛说一句:“你去找死啊!” 王坤土说:“你放心,我不会吃眼前亏的,只是去求个情,让他缓几日,容我把那个惹祸精找回来。” “找回来?你让他回来送死啊?” “他们不会下死手吧?龙飞才是个孩子呀。” 龙五常说:“你还识文解字呢,脑子咋就一根筋呢?那些人进村里后,先是被偷了粮,接着又毒死了马,后来连人命都出了……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吗?一旦小龙飞到案,不死也得剥一层皮!” 王坤土没了主意,低头沉思起来。 龙五常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兜了几圈,折回身来,对王坤土说:“我有一个办法,你看中不中?” “啥办法?” “我家里还有点存钱,再拿出几亩地,主动献上,自古官不打礼者,说不定就过去了。” 王坤土说:“那也不能让你们家跟着受损失,我把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有几亩好地如数给他们就是了。” “啥你家我家的?现在还分得清吗?”龙五常板着脸说。 “那好吧,我先去跟他们谈谈,可行的话,再把东西送去。”王坤土说这话,抬脚就往门外走。 “等一下,我跟你一块去。”龙五常紧步跟了上去。 这时候,宪兵队已经加强了警备力量,不只是村口安置了岗哨,连街头也有了巡逻的士兵。 两个人心里越发揪得紧,急三火四直奔了村公所,却被门口的两个哨兵端枪拦住了。 龙五常就和和气气地跟他们说想见袁长官,有要紧的事情商量。 其中的一个兵进去通报后,收枪放他们进了屋里。 进屋后,见袁队副正躺在里屋的炕上打盹,旁边站个兵守护着,两个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傻傻地站在一旁等待着。 好不容易看见袁队副翻了一下身,却又迷瞪了过去。 这一等又是将近一个时辰,把两个老爷们急得尿意频频。 直到太阳快落山了,袁队副才迷迷瞪瞪坐了起来,打一个哈欠,问道:“人带来了吗?” 王坤土就把找孩子的困难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又陪着小心道出了为他们效力的想法。 袁队副又转向龙五常,问他:“你家闺女呢?她应该没走远吧?” 龙五常只得撒谎说已经派人去接了,夜黑路难行,怕是要等明天才能赶回来了。 袁队副一瞪眼,呵斥道:“骗老子吧?” “不敢……不敢……就是借我几个胆,也不敢骗长官您,孩子真的是出远门了。”龙五常卑躬屈膝掩饰着,随也表示愿意奉送田地与财物。 袁队副撇了撇嘴,又捋了捋胡须,说:“你有这个想法,我倒是觉得宽慰了许多,只不过案情重大,不是区区几亩地能赎得了罪的,跟你们交个底,人我是必须要见的。” 两个人一听急了眼,异口同声为孩子们辩解着。 袁队副下了炕,打一个喷嚏,说:“你们既然已经来了,那就在这儿陪陪我吧,什么时候孩子回来了,再放你们回去。” “长官,我们……我们还得回去找孩子呢。”龙五常急了。 王坤土也哀告道:“袁队长,我们已经表示诚心了,您大仁大义,饶了孩子们这一回吧。” 袁队副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大喝一声:“把他们给我拿下!” 第四十三章 只身入虎穴 几个兵窜上来,不由分说,把龙五常和王坤土五花大绑了起来。 “把他们给我关到料库里去,让他们好好反省反省,等他们家里人什么时候把孩子送来了,就放人。”袁队副吩咐道。 “长官……袁队长……我们是诚心诚意来跟你商量的……你不能关我们啊!”龙五常大声喊着。 袁队副不理不睬,捏起紫砂茶壶,含住壶嘴,小口小口喝起茶来。 料库里堆满了成袋的粮食和散乱的喂马草料,两个人被推搡进来,腹部各中一脚,跌倒在了地上。 过了足足有一袋烟的工夫,王坤土开口说话了:“五常哥呀,真是对不住了,让你也跟着受这份罪。” 龙五常说:“现在说这个还有啥用,得赶紧想办法呀。” 王坤土叹口气,无奈地说:“都这样了,还有啥办法好想?” 龙五常说:“也许老族长能想法子救咱。” 王坤土摇摇头,说:“此一时彼一时啊,那些人会听他的?再说了,他都自命难保了,哪还……” “倒也是,在这些人眼里他啥也不是了。” 王坤土没接话,呆呆瞅着狭小的窗口。 龙五常问他:“你说他们抓咱俩有么用呢?” 王坤土说:“这还不明摆着嘛,是想拿咱们当诱饵。” “诱饵?啥诱饵?” “就是钓鱼用的蚯蚓呗。” “钓鱼?” 王坤土往龙五常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那袁队副是个老狐狸,他想着只要把咱俩抓起来,小龙飞就会来救咱们,然后逮住他就成了。” “孩子又不傻,他不会睁眼往火坑里跳的。” “那可不一定,除非他不知道,只要他知道咱俩被抓了,一准来救咱。我自己的亲生儿子,知道他小名。” “千万别来,一来就完蛋了,就算不被活擒,那也得被乱枪打死。” “是啊,他们把仇恨都系到他身上了。” “龙飞啊龙飞,你小子可千万别犯傻,只要你们好好的,老子宁愿去死……”龙五常自言自语念叨着。 王坤土听得心里发酸,禁不住泪水潸然。 夜幕降临时,院子里突然想起了女孩尖细的喊声:“当官的在吗?我找你们当官的。” 大个子兵沾了几分醉意,手里抓个鸡爪走了出来,见是个漂亮女孩,就嬉皮笑脸地说:“妹子,是不是想找哥过夜啊?” “回家找你老娘去!”女孩破口大骂。 “咦,还挺辣的,说,你找老子什么事?” “滚一边去去,我找你们头,官最大的那个。” “我就是,有话就对哥说吧。” “就你这德行,鬼才信呢。” “老子就是喜欢你这号的,来,先让哥摸摸。”大个子兵伸手摸上了女孩嫩生生的腮。 啪! 高个子兵脸上脆生生挨了一巴掌。 被关在料库里龙五常意识到了什么,趴到窗户上,对着外面大喊:“小龙女,你快走,赶紧走,这里的事用不着你管,快……快点……” 小龙女走过来,望着黑洞洞的窗口问:“爹,他们打你了吧?” “没……没……你赶紧离开……离开这里,快点呀好闺女,你听话,听爹的话……”喊到最后,龙五常几乎带了哭腔。 小龙女安慰爹说:“没事啊,爹,你放心,当官的会讲道理的,他们不会平白无辜乱抓人的,我把事情跟他讲清楚了,就没事了。” “闺女呀……好闺女……你可别犯傻了,快离开这儿,越远越好,你懂了嘛。”龙五常几乎是在哀求。 这时候,袁庆达袁副官从屋里走了出来,手电光随即打在了小龙女脸上,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问她:“你是龙家的?” 小龙女拿手遮住手电光,问道:“里面数你官最大吧?” 袁庆达问她:“你怎么知道?” 小龙女说:“一看你就跟他们不一样。” 袁庆达问:“怎么不一样了?” 小龙女说:“比他正经。” 袁庆达轻松一笑,说:“这小丫,倒是会说话。”接着问,“正经就是官最大了?” 小龙女故意装作天真地说:“至少你有手灯,他……他们就没有。” 袁庆达一听乐了,说:“我算是长见识了,敢情有手电筒就能当官了,那好,回城里后,我就去买一个大个的手电。” 小龙女跟一句:“那你就连升三级了。” 袁庆达听得心花怒放,说:“好,就冲你这句话,我今天放你一马,你可以回家了。” “还有我爹他们呢,你爸他们也放了吧。”小龙女大着胆子提出了要求。 袁庆达冷了下去,说:“你小小年纪胆子不小呀,他们不光窝藏罪犯,还敢戏弄本官,你说我能放过他们吗?” 小龙女说:“官老爷,你不要听别人胡说八道,我龙哥哥他是个乖孩子,不会做出那种坏事的。” 袁庆达脾气出奇地好了起来,和风细雨地说:“我才不信你的话呢,早听说他是你大丈夫,你肯定向着他说话。” 小龙女说:“我向你保证,王龙飞他真的是个好人,十几天前就出去学艺了,这边的事怎么会是他干的呢?” “谁能证明?” “我证明,我爹证明,还有族长老爷爷也能证明,对了……对了……满村里的人都能证明。” “那我来问你,他为什么要出去学武艺?”袁庆达弯下腰,紧盯着小龙女问道。 小龙女不假思索地说:“自打你们来后,他就想着当兵,我说没本领当不了兵,他不服气,就跑出去学了。” “那你想不想学本领呢?”袁队副问她。 小龙女回道:“我是女人,学了没用。” 袁队副说:“女人也是人啊,有了本领照样能报国尽忠,像你这么精灵的孩子,真该出去接受教育。” “俺才不呢,只跟着娘学着洗衣做饭就成。” “你这孩子,没志向。这样吧,你要是愿意,我带你去城里吧,给你安排最好的学校学习。” 这时候高个子凑过来,朝着小龙女吼道:“臭丫头,你敢拿瞎话骗我们头儿,我一枪崩了你!” 小龙女好不示弱,仰着脖子喊:“我说的是实话,就是实话,不信你们就调查。” “臭丫头,看看你个凶模样吧,谁娶了你准倒霉!”高个子歪鼻子斜眼地讥讽她。 “你更凶,你更坏,随便就打人,骂人,还抓人,你才是坏蛋呢!”小龙女毫不相让。 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半边耳朵的黄二狗从黑影里冒了出来,对着袁队副说:“一个臭丫头片子,不值得跟她费啥唇舌,干脆绑起来扔马棚里算了,看那小子来不来救她。” 袁队副直起腰板,琢磨了一番,然后一挥手,大声命令道:“放人!” “袁队,您的意思是?”高个子腆着脸问道。 “放人!” 高个子便朝着小龙女喊:“滚……滚……回家吃奶去!” “不,俺要爹他们一块回去,他们又没犯啥罪,凭什么关他们呀?”小龙女说着,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袁队副断然命令道:“放人,全他妈给我放了!” ; 第四十四章 疑团重重 高个子兵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了一遍:“您的意思是这……这就把他们全都放了?” “耳聋啊,放了!”袁队副随堆出满脸的笑容,对着小龙女说,“带你爹回去吧,让你们受惊了。” 对方态度转变之快,令小龙女摸不着边际,她呆着脸,一句话都没说,等着两个爹出来,一起回了家。 吃饭的时候,她问一脑门子官司的爹:“他们为什么那么痛快就放我们走了?” 龙五常说:“我也觉得蹊跷,看一开始的架势,抓不到王龙飞是不会放我们的,可你一去,就……” 柳叶子说:“回来了就好,管他呢。” 龙五常扔下饭碗,说:“你懂个屁!这里面一定有些道道。” “啥道道?” 龙五常盯着小龙女看了几眼,灯光下那张粉扑扑的俏脸蛋越发好看,心里一阵热辣,嘴上却没说啥。 女人边拾掇着碗筷,边嘟嘟囔囔埋怨起了王龙飞:“龙飞那小子也太野性了,打小对他那么好,不但沾不着啥好光,还跟着担惊受怕。” 龙五常说:“我倒是觉得这小子像个男人。” 柳叶子说:“男人个屁,我看是惹祸精,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别拿我的事说话好不好?”小龙女刷着碗说。 龙五常问她:“闺女,你觉得那些事是他干的吗?” 小龙女冷冷甩一句:“还能是谁?” 爹又问:“那你估摸着他跑哪儿去了?” 小龙女想都没想,就说:“上山了,当草寇去了。” 娘问:“你怎么知道?” 小龙女说:“这还不明摆着事嘛,熊玩意儿打小就邪性,浑身都是贱骨头,不去做贼做啥?” 娘信以为真了,长长叹一口气,说:“真要是那样的话,咱就提出来,把婚约解了。” 龙五常说:“丫头只是随便说说,你就当真了,万一那小子真的去学本事了呢?” 柳叶子说:“我看够呛,他就没个干正事的模样。” 小龙女擦干手,进了自己屋,进门的时候摔下一句:“要解赶紧解!” 龙五常望着闺女的背影,嗓子眼里飞进了苍蝇似的,吐不出,咽不下,滋味很难受。 他站起来,抬脚往外走,却被媳妇喊住了,问他干什么去。 龙五常直截了当地说:“你们不说要解婚约嘛,我这就去找老族长,这事还得他拿主意。” “你给我回来。”柳叶子吼一声。 “怎么了?” “事情还没弄明白呢,你这就急着过去,怎么跟人家说?还有王家那边,事先也该打个招呼吧?”女人考虑的倒也周全。 “我先过去跟老祖宗打个招呼,然后再定。”其实龙五常去找老族长的目的,并非为了孩子们的婚事,而是心里系着个疙瘩,他搞不懂袁队副为什么突然放了自己跟王坤土,说不定他们葫芦里埋着更毒的药。可这药是什么?他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女人心细,她硬是不让男人去,说:“要去也得等天亮以后,那些人刚把你们放出来,也许就是为了看你们的行踪,这时候你跑到人家去,就不怕牵连了人家。” 龙五常想了想,觉得媳妇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就收住脚,坐在黯淡的灯光下抽起了闷烟。 整整一夜,他都没睡好,媳妇想帮他释放一下压力,主动上前亲热,可他根本就没那份兴致。 天刚一泛亮,龙五常就去了族长龙魁一家。 刚进门,看见老奶坐在灶房间,就问:“爷呢?还没睡起吧?” 老奶抬起头,竟满脸愁容,龙五常心头一紧,问:“是不是老族长身子不爽利了?” 老奶说:“被那些人叫去了。” “老奶,你说是那些兵?” 老人点点头。 “叫他去干嘛?”龙五常急着问。 老人摇摇头,说:“谁知道呢,反正不会是啥好事情。”叹一口气,接着说,“那些人一天不走,村里了就别想安宁。” 龙五常站在那儿思量了一会儿,然后对着老人说:“老奶,你别着急,我这就看看去。” “这回有些不一样,来了四个兵,进门就喊队长有请,还抬着一个用木椅绑起来的小轿子。” “还抬了轿子?” “是啊,怪里怪气的。” 这下龙五常就更是云里雾里了,马勒戈壁滴,这个袁庆达他究竟是干什么呢? 老人望了望龙五常,说:“不会有事的,这一回看着和气得很,兴许是有事求着你爷了。” 龙五常心不在焉地应着,说一声那我回去了,就转身出了屋。 他直接奔着村公所的方向去了,刚刚拐过胡同口,就看到几个兵抬着龙魁一走了过来。 龙魁一打眼看见了龙五常,就对着“抬轿”的兵说:“兵爷,停下来吧,我自己过去就中。” 后面的一个兵说:“你不是去那个叫龙五常家吗?” 龙魁一说:“那边胡同窄,走不开,就不劳驾你们了。” “可长官交代过了,要我们一路护送的。”那个兵说。 “不敢……不敢……老朽熟门熟道,自己去就成了,停……停下来吧。”龙魁一说得很诚恳。 “那好吧。”那个兵应一声,有模有样喊了一声落轿,四个人就弯腰把椅子放到了地上,看着龙魁一走下来,就告辞返回了。 见那几个兵拐过了墙角,龙五常这才挪步走向前,问龙魁一:“爷,你没事吧?” 龙魁一摇摇头,叹口气。 龙五常问:“他们是不是又要搜刮粮财?” 龙魁一摇摇头,说:“到我家里去吧,有话要跟你讲。” “在这儿讲不成吗?” “说来话长呢,不是一句话半句话能说得清的。”龙魁一叹一口浊气,抬脚朝着自家走去。 龙五常心头一紧,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跟在后头走了没几步,见龙魁一又止住脚步,回头对他说:“你去喊一下王坤土,让他也来我家一趟。” “还要叫上他?” “是啊,必须要他来,你赶紧了……赶紧了……”龙魁一说着,跌跌撞撞朝前走去。 龙五常盯着族长的背影,觉得他的腰身弯得更厉害了,几乎都要贴到地上去了。 第四十五章 费解的条件 喊上王坤土后,两个人急三火四去了老族长家。 老奶呆坐在大门口,见到他们就招招手,直接让进了屋。 一进门,就见龙魁一已经躺倒在了炕上,半眯着眼睛,眼角噙满了汪汪的泪水。 “爷,你咋了这是?” 龙魁一睁开眼,吃力地爬起来,斜倚在土墙上,痛心疾首地说:“爷今天做了一件愧对良心的事啊。” 王坤土坐到了炕沿上,紧攥着老人瘦骨嶙峋的手,问:“老人家,是我教子无方啊,让您也跟着受煎熬。” 老族长摇了摇头,说:“那孩子有种,是棵好苗子,只要是……只要是别走歪了就好。” “不是已经走歪了嘛,搞得一个村子都鸡犬不宁。”王坤土满脸愧疚。 “话可万万不能这么讲呀!”老族长坐直了身子,说,“事实本来就没弄清楚,你们自己倒是先承认了,这样不是引火烧身吗?再说了,鸡犬不宁那是迟早的事情,要是没人跳出来给他们点颜色看,怕是我们死得更惨。” “爷,没那么严重吧?”龙五常问。 老族长说:“看他们的架势,是想先占了咱们的地,再把村里的人变成他们的奴隶,当成他们的牛马,这还不是要毁了我们吗?” “那我们眼下该咋办?” 龙魁一摇了摇头,说:“他们手中有权,有枪,你说我们咋办?真要是跟他们闹起来,吃亏的还不是我们?” “那就这样认了?” 王坤土插话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会有人收拾他们的,只是时机不到罢了。” 龙五常听不懂这么高深的话,大瞪着双眼,傻呼呼看着王坤土。 龙魁一长吁了一口气,说:“先莫论国事,说说眼前吧。” “老祖上,你有话就直说吧。”王坤土往前挪了挪身子,示意龙五常也坐下来。 老族长清了清嗓子,说:“你们想都想不到,他们今天把我抬去干嘛了。” “干嘛了?”龙五常问道。 “其实吧,直到这时候,我还是没搞明白姓袁的他要干什么,看上去很和善,很亲热,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他是笑里藏刀,再加上他要我干的那些事,明摆着是没安好心肠。” “爷,你就直说吧,别啰啰嗦嗦说那么多废话了。”龙五常耐不住了。 龙魁一看看王坤土,问:“你真的不知道儿子去哪儿了?” 王坤土摇摇头。 龙魁一说:“你记好了,如果能找得他,就让他走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千万别回来。” “您老的意思是?” “他们把罪过都堆在他身上了,一旦抓到了,估摸着回下狠手。” 王坤土皱起眉头,默默点着头。 “不过吧,他也提出了交换条件。” “爷……爷……啥条件?”龙五常问。 龙魁一说:“条件嘛,听上去很简单,但很难让人接受。” “他们是不是要拿我示问,子债父还?”王坤土问。 龙魁一摇摇头,说:“这倒不是,事情还没坏到那个分数,但我总觉得他有阴谋。” “阴谋?啥阴谋?”龙五常问。 龙魁一说:“他提出的第一个要求竟然是……是要我们解除小龙女跟王龙飞的娃亲。” “什么……什么?”龙五常直了眼。 “啥,他竟然拿这事做条件?”王坤土急切地问。 “是啊,这不就叫人猜不透嘛,袁庆达说一旦解除了婚约,就把之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日个姥姥,这他妈是啥意思啊?”龙五常骂了起来。 王坤土沉着脸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姓袁的岁数也不小了,看上去该是爷爷辈的了,难道……” 龙魁一摆摆手,说:“不是那个意思,肯定不是,他如果有那层意思,肯定会直言相告的,像他那种人,会顾忌那么多吗?” 龙五常问:“爷,那就是说,只要两个孩子解了婚约,小龙飞就可以回村里了?不再追究了?” 龙魁一颔首道:“是啊,回来可以,但要写个保证,保证以后不再惹是生非,如果再犯,那就坚决不客气了。” “那你答应他就是了,就说婚约随时可以解除,等过一阵子他们滚蛋了,再让孩子们完婚就是了。”龙五常倒是痛快。 “五常兄,这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里面一定深藏着文章。”王坤土提出了异议。 “哄哄他们就是了,还有啥吊毛文章?”龙五常粗声大气地说。 龙魁一咳了几声,说:“五常,你也有了几岁年纪了,以后想事情要用脑,不能只看表面。” “爷,这事是他们提出来的,照办就是了,不就是个说法嘛,反正孩子们还小。” “可你想想,他们为啥要拿孩子的婚姻做交易呢?”龙魁一盯着他问。 “这倒也是,我们两家的孩子与他们有毛关系?” 龙魁一接着说:“我思量着,他的确是在打小龙女的主意,你们想一想,姓袁的自打见到小龙女后,立马就改变了态度,变得亲和起来,还乖乖把你们俩给放了,这又是为什么?” “操他妈的,鳖熊玩意儿,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真不要脸。”龙五常又骂了起来。 “事情还没弄清楚呢,你骂有屁用?”龙魁一瞪了龙五常一眼,说,“问题是他还提出来,解除婚约要正儿八经的办,要邀请家族里有威望的人来证明,还要立下书面的契约。” “我操,还那么复杂呀?” “可不是,他都要亲自到场呢,契约一式三份,他要保留一份。” 这下连王坤土都想不通了,叽咕道:“狗日的,他这是唱的哪一曲呢?” “爷,你答应了?”龙五常问。 龙魁一朝窗口上望一眼,说:“我没答应,也没拒绝,我告诉姓袁的,我虽然是长辈,是两个孩子的证婚人,但我没那个权力。可他说,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解除婚约。再说了,我身后就站着个兵,手里的枪都快戳到我后脑穴上了。” 见两个人都没了话说,龙魁一咬了咬干瘪的嘴唇,说:“这还不算,他紧接着又提了一个条件,听上去吧,就更叫人捉摸不透了。” “他……他又提啥条件了?”龙五常跟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