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田居志异》 荷田喜事 爸爸开车载着我和姐姐回到老家,自从在我四岁搬到城里后,我一直没有回去过。这次回来是为了姐姐。她体弱多病,需要静养,城里自然没有好地方。妈妈建议回老家,空气清新、环境幽静,适合于疗养。于是我趁着暑假陪姐姐回老家荷田村。 老家跟我印象中的一点也没有变,那是一栋两层的老式建筑,打开大门,先是一个小巧精致的庭院,数十年不见,小树已经长得很高大了,但是杂草也像一个没有理过头的人的头发,乱糟糟的横在地上。我们沿着青石板的小径走到屋前,踏上台阶,走了进去。屋子很大,上下两层,光客厅就有两个,另外的房间我粗粗估了一下,起码有二十个吧。这么大的屋子我一个人实在收拾不了,只好分几天干完,头天我收拾了两个隔壁的、采风好的房间,供我和姐姐住。老头子的房间虽然大,但是我不想动。 到了晚上我才发现有麻烦了,这个老房子没有淋浴设备,我找了好久,才在庭院的一角看到一个沐浴间,里面是一只木桶和烧水的工具。天啊!难道让我们象古人一样的洗澡?没办法,我和姐姐只好一同在木桶里洗了。不过姐姐说用木桶洗澡很舒服,看样子似乎爱上了这种方式。 第二天,我又收拾的大厅和庭院,把杂草除了个一干二净,如果再种上一点花,那么就顺眼多了。吃过午饭后,姐姐兴奋地对我说:“小枫,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我跟着快乐的像个小孩的姐姐来到荷田居的一角,天呀,我看到了什么!我知道荷田居原来一面迎湖,想不到老头子在去世前改造了荷田居,房子的走廊延伸出去,在半湖中和一个亭榭连接起来。湖中荷叶夭夭,盛开着一些荷花。 “真美啊!如果在傍晚乘凉一定很棒!”我眯起眼睛打量着这个湖,立即打定主意,先把这里收拾一下。 我清洗了这个亭子和走廊,身子又疲又累,于是靠在走廊的长椅上休息,依稀之中,我仿佛回到了幼儿时期。老头子抱着我穿梭在弥弥丛林的羊肠小道上,看着树枝和竹叶不断从我脸边掠过,我们来到山里的一件大房子前,一位中年女子早已恭候多时。 “何先生,难得来到山里,奴家真是荣幸万分啊!哟,这位小姑娘是您孙女吧?” 老头子把我放下,说道:“这是我的第二个孙女。小枫,叫田奶奶!” 我紧张地捧住老头子的腿,一面转过脸看着陌生的对方,嘴中始终不肯吐出半个字。 老头子笑笑:“这孩子怕生。” 田奶奶微微笑,不以为然,说道:“小姑娘呀!何先生,我们进去坐坐。来,言儿,陪小枫妹妹去玩去!” 我顺着田奶奶的目光移去方向,看到一个同龄男孩子,剃了个平头,手中握着一个竹马,那双乌黑灵动的眸子,偷偷地瞄了我几眼。 两位大人说说笑笑地走进屋子里,留下两个小孩子。我们互不熟悉,只是各自打量对方,半晌,男孩子朝我说道:“你是女孩子吗?” 我奇怪,说:“当然了,我当然是女孩子了。” 男孩子说:“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女孩子,今天终于见到了。来,我们去玩吧。” “好!” 我答应了一声。 他牵住我地手,我磨蹭一下,便跟着他跑到后院的竹林里去了。 当时姐姐体弱,妹妹刚出生不久,而哥哥已经长大,我没有同龄的玩伴,更何况是男孩子,因此对他充满了好奇。他好像也没有同龄的玩伴,亦是如我。 男孩子说:“我来作爸爸,你来作妈妈。” “好的!” 也不知道玩了什么,好像是过家家。到了中午时,吃了一顿饭,都是山里的野味,颇为好吃。因为刚才我们玩过家家,在饭桌上也是你喂我,我喂你。 田奶奶看着我们的亲热样,说道:“何先生,你看孩子们多亲密啊。现在我家的言儿还没有婚配,若是你家的孩子也没有,不如让他们在一起吧。那么我们成了邻居加亲戚,以后更能多多来往。” 老头子捋捋胡子,说道:“可以,但是孩子们长大以后若是心思变了,再勉强也是没有用。不如让孩子们多交往交往,顺其自然。” 田奶奶答应。 下午老头子就打算回家,田奶奶送我们到门口,男孩子捧着竹马,目光始终望着我,直到我们消失在绿色竹林的深处。然而那种目光我永远忘不了。 我蓦然张开眼睛,原来是南柯一梦,我怎么会作这么奇怪的梦,好像是小时候的记忆。我一动,身上盖了的一块毯子就下滑,姐姐在附近的躺椅上也睡熟了。怕是姐姐担心我着凉而为我盖上的吧。我笑笑,起身放好毯子。 傍晚突然下起倾盆大雨,我手忙脚乱地收衣服,叫姐姐先烧热水。两人洗完澡,吃了饭,无所事事。这里娱乐生活极为单调,只能听听收音机,不能看电视,不能上网,连电话也没有,手机居然没信号。我和姐姐只好听听调频音乐,一边打打牌解闷。 雨一直下,屋外电闪雷鸣,突然门口嗵嗵声大作。 “这么晚了,谁会来?我们对这里又不熟。” “也许是老头子以前的朋友吧。看到屋里有光,想是老头子的亲人来了,就前来攀攀交情。” 姐姐这样说。 我想想也有理,但是万一是个强盗,我们两孤女可就倒霉了。于是我偷偷地把老头子健身用的剑握住,披了件外套,撑伞走过小径,打开正门。 门外是位高高个子的青年男子,我本来在女性中就很高,并且不输于一些男性,但他比我还要高上大半个头。他左手拎了个包裹,右手撑着伞,衣装光鲜,看样不是什么恶人罢。 他说,声音很柔和:“我是何先生的晚辈,听说他家里来了亲人,所以来拜访拜访。” 我说:“谢谢您对何家的关心。但是天色太晚,屋里只有我们两个女子,实在不方便接待客人。抱歉,若您明天前来,我们姐妹一定好好招待您。” 我婉言拒客。 忽然一道闪电打过,照地什么都清清楚楚。那位青年脸尖尖的,眼角上翘,一双上扬眉,颇为俊秀。他面色有些迟疑,问道:“你是……何枫小姐吗?” 他以前应该见过我,我点点头,反问:“您是谁?” 他呼吸开始有点急促,仿佛遇上了令人激动的事件。青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问:“那你有亲密的男性朋友了吗?” 这个问题十分无礼,介入了我个人的隐私。但是看他坚决的态度,若是我没有很好地回答,他是不会罢休的,只得说:“我嘛……目前还和姐妹们生活在一起。” 这样算委婉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他也比较满意,把礼物交给我,说道:“打扰!”转身离去。 我把事情跟姐姐说了,姐姐想想,怕是我小时的青梅竹马。但是打死我记不起这个竹马。他是谁呢? 我们打开礼物,是干竹菇,还有一些腌兔肉。明天可以开荤了! 第二天,雨过天晴,空气特别清新,西天显出一道美丽的彩虹。彩虹出,客人到。我们迎来了一位客人,她约莫六七十岁,个子很矮小,但是身子健壮,没有拄拐杖之类的,身上穿了传统老年妇女的衣装,一手拎着一个包裹。见到我就说:“你就是何先生的二孙女何枫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 “这位老奶奶,您认识我家爷爷啊?” “认识,何止认识,而且是世交。当年更是差一点嫁给她。呵呵,不过,这次来不是为了何先生,而是为了你的事情?” “我的?” 我请了老奶奶到屋里坐,她说:“这次你来了什么长辈?” 我姐姐说:“只有我和妹妹来了。只是我身患沉疴,不便理事,家里向来是二妹做主,有什么事情还是问她吧。” “好吧。” 老奶奶坐下,把礼物放在桌上,从胸口摸出几张照片,一一在桌面摊开,就是昨天那位来的青年。她说:“你对我孙儿感觉怎么样?” 当面评价别人的嫡亲,感觉总是别扭,我说:“他嘛,说话礼貌;待人和气,还是个不错的青年。” 老奶奶眉开眼笑:“我听到你这样评价我孙子,我很高兴。小枫啊,你还记得嘛,你和我孙子小时候见过面。那时你们亲密得就像一对小小的夫妻,相互喂饭。呵呵……” 我扭扭捏捏,想必脸色一定是通红。姐姐抿嘴瞧着我,她奇怪自己怎么不知道妹妹有这个青梅竹马。 “这……啊呀。奶奶,那么小的时候的事情我差不多忘个干干净净了。真不好意思啊。” 老奶奶笑眯眯地和蔼地上下打量着我,在挑选孙媳妇一样。我越发尴尬。她说:“可是我孙子却牢牢地记着你啊。我孙子是个不错的孩子,对他好的女孩子也不少。但是在他眼里,除了你小枫以外,放不进别的人。正好你也没有别的对象,考虑考虑和言儿交往交往吧。照片先留着,仔细看看。老身先行告辞了。”起身就走。 “哎……” 我追上去,老奶奶眨眼就不见了。奇怪! 我回到家里,姐姐端详着照片琢磨,大叫道:“啊哟,妹妹不好。我听说乡下有个风俗,是看照片相亲的,留下照片表示认可对方了。妹妹,我想过几天他们肯能会来提亲吧。” 我昏,怎么会这样?我才二十岁,我可不想这么早结婚。已经十几年没有见了,我对这个言儿一点也不熟啊!乡下这些规矩怎么是这样的啊。而且就是订婚也得要有长辈在场,我家现在除了姐姐以外什么人都不在。怎么办? “先跑了再说!” 我心头闪过这个念头,马上打消。又不是什么旧时代,想来他们不可能逼婚吧。等过些日子他们来人时好好谈谈,那个我小时候只玩过一回的言儿彬彬有礼,会说得通。 礼物是松菇干,很珍贵的啊! 过了两天,老奶奶果然又来了,还带来了他的孙子——那个叫言儿的高高青年。我们围着桌子面对面地坐着,低低地垂下头,脸色通红。不敢说话。奶奶见我们害羞成这样,微笑地对姐姐说:“这样吧,小枫的家姐。青梅竹马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谈,我们去喝茶。今天我带来了云雾山茶。老身的茶艺不错。”说着起来。 姐姐一半看好戏,一半好玩的走开。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你,你好……”我像蚊子一样轻轻吱出一声。天哪,这是我嘛?以前我在上万人的大会上演讲都不会这样。 青年倒是很大方,说道:“我们又见面了,小枫。差不多十八年了,我终于又可以和你在一起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青年一怔,搔搔脑袋说:“好像奶奶忘了告诉你吧。真不意思。我叫田箴言,越州大学社会民俗学在读研究生。” “哇,你是越大的啊!你真行!” 我羡慕地说。我只是就读一个三流大学——明江学院,远不如小妹何谁——她在树辅大学里,更不用提世界闻名的越州大学这类精英大学。 既然谈开了,我也慢慢地抛开拘束与害羞。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孩这么交谈过,以前我一直伴着姐姐,就读的又是女校,哪有什么机会结交同龄的男性,大学同校的家伙们我又看不上眼。倒是高考前和表哥呆过一段时日,只是他为人早熟,而且又有表嫂在场,我不好意思。 田箴言动动腿,说道:“坐久了,腿有点发麻。” “真不好意思,我们走走去。” 老头子曾经留学日本,把日本人那一套出口转内销地带来,家里唯一的椅子是躺椅,我们习惯盘膝坐在席子上——没有塌塌米。 田箴言一动,站不起来,尴尬地从我笑笑。 我没气好笑地把他搀扶起来,站了一会儿,才可以动。 我们走了出去,房子附近是个大湖,清风摇荷,绿扇纷纷,风景倒是不赖。 我陪着他来到湖边,想不到前几天下大雨,荷花早早地展开白色的花蕾,点点朵朵,甚是妖丽。 “哇,你看你看!多可爱!” 我笑着蹦着,提起裙子兴奋地过去。今天会见客人,我特意挑了件纯白色的连衣裙,我身材高挑,适合穿裙子。 田箴言眯着眼睛看我弯腰采荷,吟道:“喜欣七月,小荷姣姣,人映菡萏,佳丽多姿。” “讨厌!” 我撅撅小嘴假装生气。 一如所愿,我和田箴言的关系像田奶奶希望的那样发展下去。他不时来我家,十足便宜了姐姐,因为箴言一来定有山里美味。一日,吃过午饭,我泡了降暑的大麦茶,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聊聊天。姐姐说道:“以前我听爷爷说过,这边龠山上有一棵千年老樟树,树有神灵。若是相恋的人儿在树下祈祷,无论何种情形,也会紧紧聚在一起,特别灵验。不妨今天下午出去,好好参拜?” 我和箴言不约而同地撇过头,对视一眼,我顿时害羞地低下头,不过想想也是,虽然和箴言在一起品尝甜蜜蜜的滋味,但是心里也不踏实,生怕什么时候分离,去拜拜大树,即使不如传说中那么灵验,安慰安慰亦是好。况且天气晴好,白云多多,遮住了夏日里毒辣辣的阳光,算作踏青未尝不是一件美事。于是我说道:“姐姐也去吗?” 姐姐说道:“这是你们小俩口的事情,我去瞎掺和什么呀!而且,你也晓得,姐姐的体力可吃不消。” 我穿戴整齐,备好一篮夏日时令水果,没有酒菜,怕高温坏掉,就和箴言一起出发。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两边是茂密得有些黑漆漆的树林,不禁有些害怕,东张西望。这时箴言温柔地握住我的手,说道:“快到了。” 走到一片开阔地,前面好大一棵樟树,树冠如参天大伞,树围需多人合抱,这便是传说中的龠山树神。 我摆好祭祀的水果,十掌阖目,心中默默祈祷。 箴言问道:“小枫,你说了什么呢?” 我说:“我在发誓。” 箴言笑笑:“定是一个很重的誓言吧。” “是啊,我发誓说。若是我何枫背叛了箴言,就关在这黑树林里,永远走不出去。” 箴言摇摇头:“就这样,林子谁都走的了。太轻了。” 我撅着嘴说道:“去去。也说说你的。” 箴言狡猾地说道:“我说,要是我离开小枫,下辈子投胎做小狗。” 我说:“不算不算,再来……” 嬉闹之。 吃过晚饭,刮起大风大雨,电闪雷鸣。我拉着箴言说:“箴言,你看外面风雨这么大,你硬要回去的话,万一淋湿感冒怎么办?留下来住吧,反正房子大的紧。” 姐姐撇撇嘴:“心疼情郎喽。要不要我替你们准备一张大一点的双人床啊?” 我脸一红,其实我和箴言都是很传统的人,虽然好的不得了,但是连接吻都没有。一半是害羞,一半是保守。 “去去,给我弄一套被褥。我去收拾房间。” 在乡下,夜里并不是很热,但是我却浑身燥热,翻来覆去睡不着。寻思:难道是箴言在隔壁的房间,因而春心荡漾?天啊!我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淫荡的女子了啊!到外面去吹吹风吧,可能会清新一点。但是得小心别要姐姐发觉,省得这女子嚼舌头说我发qing期到了。 我拖着鞋子悄悄走到湖边,下过雨的夜很凉,我只是穿了一件裸肩睡衣,不由地双手抱住身子,蹲在岸边。湖里田鸡们在呱呱恋爱,讨厌,怎么听田鸡叫也像是在恋爱,我的面庞发烧起来。突然,我听到一个咯咯的人说话:“啊呀,我说李家兄弟,你听说了吗?老何家的二姑娘和田家的小子好上了,看样子不久我们就可以喝上喜酒了。”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根本没有任何人,在那里,趴着一只有半个脸盆那么大的牛蛙,正对着一只停在荷叶上的田鸡说人话。 等等…… 田鸡怎么会说人话?一定是我春心荡漾以至于失去判断力产生幻觉。一定是这样的。我这样对自己说。 田鸡说:“是呀,听说两人是青梅竹马,好的不得了。但是我就是担心一件事。那小姑娘知道田家的真正身份其实不是人,是……狐……” 突然田鸡从荷叶上一跃,跳入水里。 我转过头,看见箴言脸色煞白,白得就像敷了一层厚厚的白粉。 虽然田鸡说的很突兀,但我还是听清楚了,既然田鸡牛蛙会说人话,那么我恋爱的对象是狐也不稀奇了。我打量着箴言,看着他尖尖的脸颊,上翘的眼睛,越看越像狐…… “你,真的是狐?!” 我缓缓地说出,我希望箴言不要说是。 箴言眼光迷离,瞅着我许久,终于点点头。 我一时呆住了,我喜欢的对象居然是非人的异类。真可笑,这怎么可能?这好可怕! 我突然跑起来,连滚带爬跑回家中,用力推醒姐姐:“快走,我们要快走!” “啥事啦?我还想睡觉!” 我硬拉了姐姐起来,两个女人只穿了睡衣,拖着拖鞋,慌慌张张地快步行走在小山村的小径上。我心中实在太乱了,自己喜欢的对象是狐,这些故事只会发生在《聊斋志异》之类的书中,却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 风滚滚的卷起,吹的身上发凉,空中突兀地传来一个炸雷似的声音:“何枫,你怎能言而无信?” 一阵狂风急烈地将我卷起,我惊地大声叫道:“姐姐!” “妹妹!”姐姐惊慌失措地叫道。 我被风卷着,连连翻了好几个跟斗,哇哇尖叫,不禁想呕吐。直到身下蓦然一空,重重地摔在地上,眼冒金星。 “何枫,你忘记了今日你发的誓言了嘛?因为你言而无信,我本可惩戒你。但是看在何先生的脸上,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只要你今夜可以走出这片森林,我从此不干涉你的任何事情!” 我挣扎着爬起来,右肩摔伤了,好痛啊!我摸摸受伤的地方,前面是好大一片黑影,借着淡淡的星光,勉强辨别出是一棵大树莫非这就是龠山树神,我说过的话,本来是和箴言的玩笑之举,没想到这么快得到报应了。耳边偶尔传来猫头鹰呱呱的怪叫,吓地我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应该向那个方向行走,但是我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拖鞋在风中丢了,我是赤着脚走的,幸好触脚柔软,踩着的乃是地上的树叶。 天还是黑黑的,我什么也看不清,走了很长时间,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了。衣服穿的少,身子凉凉,我心中好害怕!我为什么要来这个该死的地方,如果我不来的话,就不会遇到这种可恶的事情了。天啊,我是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我累死了。 我索性坐在地上,落叶软软绵绵,但是搁着两条光腿并不是非常舒服。累着太厉害了,感觉无所谓。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吼叫,可把我吓得不轻,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胡乱走开。像这样保护良好的森林里,住了几条老狼并不是希罕事,我得抓紧避开。但是林海莽莽,我走到哪里去?正当我乱蹿时,前面黑黑的空间中亮起两个如电灯泡耀眼的碧绿眼睛,随即低低两声吼叫。 狼!我命休已! 那个绿灯泡的主人慢慢显身黑暗之中,他长的很大个,大概有一头小牛那么大,尖尖的獠牙暴露于空气中,不断淌下发臭的口水。 我想跑,但是双腿发软,怎么也动不了。完了,我死定了。姐姐、妹妹、爸妈,小枫先走一步,以后奈何桥边相会。我突然又浮现箴言英俊的面颊,人死之前是不会骗自己的,虽然我害怕他的真实身份,可我真的是很喜欢他啊! 老狼大叫一声,扑将上来。 我闭上眼睛,等待被咬碎的下场。一阵大风忽而起兮,把我摔在软软的地上。我睁开眼睛,箴言高大的身躯挡在我前面。 老狼大声怒吼道:“姓田的,这是我找到的食物!山里规矩,你少挡我的路!” 箴言冷冷地说道:“她是我的女人,我不允你伤害她!” 老狼叫道:“那就不要怨我中山老狼了!废话少说,手底下见真功夫!” 老狼纵身一跃,和箴言缠斗在一起,顿时落叶乱飞,草舞云天,打的颇为激烈。老狼一口咬住箴言的胳膊,后者挥臂摔开,重重一脚踢在老狼柔软的小腹上,老狼霎时像被人痛打一顿的癞皮狗一样,汪汪叫着跑开。 “你……没事吧!” 我过去说道。箴言衣服乱七八糟,头发如同一窝鸟巢,不住喘着粗气,那只手臂被老狼咬地鲜血淋淋,直往下滴。 “你受伤了,让我为你包一下。” 我撕下睡袍的一角,仔细地包好胳膊,不时,涌出的鲜血又染红了白色的睡衣包扎布。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的,一个人也没有说话。说实在的,现在我对箴言并布感到害怕,但是一时生疏,不知从何说起。半晌,箴言对我说:“好吧,我带你走出去吧。” 他低头看看我的两个原本白洁细嫩的光脚,因为丛林的荆棘和枯枝伤害而伤痕累累,于是突然伸手把我背起,我尖叫一声,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趴在他结实宽阔的背脊上。 如果我走不出这个地方,我就得嫁给他。我并非讨厌他,只是有点害怕,或许生活长了也就习惯。但是他却肯带我离开这里,那么他有可能永远失去我。为什么? 我思索着,疲惫渐渐袭来,我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在他背上睡熟了。醒来时天色大亮,耳际鸟鸣尔尔,闻到花香。 箴言察觉我醒了,把我放下,指着前面已见袅袅炊烟的竹林说:“穿过这里,你就可以走出这个地方,那么你也就自由了。” 我看着他那双眼角上翘的眼睛,问道:“你不放心我,一直跟着我吧。” 箴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光芒,下定决心似地摇摇头,大声道:“没有。你走吧!” 我抓住他的胳膊,赖着不走:“我突然决定了,我不想走!” 箴言一怔,还没有反映过来,我又说:“我任性啊,以后你得一辈子忍受我的坏脾气!” 箴言终于明白我意思,大声欢呼,兴奋之余,忽然搂住我,重重地亲在我唇上,我初始发呆,继而害羞,脸红的不知道成什么样子。 回到荷田居,姐姐居然在床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这女子,不知道是沉稳还是迟钝。 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然得要和父母商量商量,电话里也一时说不好,我暂时告别了姐姐和箴言,索性回到家里。妈妈大惊小怪,问道:“小枫,出了什么事体?怎地突然回来了?” 我怎么说得出口啊!于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倒是爸爸察言观色,温和地说道:“是不是遇见意中的男子了?” 我含羞点点头。 爸爸说道:“天要下雨,娘(注:是女儿的意思)要嫁人,这是谁也阻不了的。你是我们最喜爱的女儿,让我们看看未来女婿的品性吧。” 这么说来,爸爸是默认了我们俩。 我赶忙把箴言叫来,翁婿见面,一开始手忙脚乱的。幸好箴言的人品相貌均让父母满意,而且田家与我们何家是世交,爸爸还认识田奶奶! 因为我和箴言都还年轻,所以我们先举行订婚仪式。都是田家的亲戚和箴言的狐朋狗友,倒是有几个漂亮的女子,用嫉恨的眼神看着我,妒忌我抢了她们的意中人。田奶奶最高兴,可怜的姐姐被田家的人灌得一塌糊涂,我急了,大声说:“姐姐身体不好,别让她多喝酒!” 一位亲家嘻嘻笑道:“山里的酒强身健体,多喝有益。来,小媳妇,你也喝几口。” 我亦被灌得稀里糊涂,最后居然看到山鸡和野猪跳舞,姐姐和狗熊拼酒。可能是真的吧,箴言的朋友…… 田奶奶看我醉的实在不成样子,心疼孙媳,出面把我救出去,带回房间。箴言听说我醉酒,过来陪我。我撒娇靠在他怀里,突然想到一件事。 “来,让我摸摸你的狐狸尾巴。”…… ; 走无常 暑假里我陪体弱多病的姐姐回老家休养,却想不到为自己找了个未婚夫。父母他们不知道,箴言的真正身份其实不是人,而是传说中的妖狐。这种事情还是别让太多的人知道的为好,至今只有我才晓得,甚至从小一起的长大的姐姐我也不想让他了解整件事情。 原本两个女人生活之间突然插入了一个男人,感到又不习惯又有趣。女人干家务是应该的,但是许多活是女人所力不能及的,自从家里多了个壮丁,我与劈柴等活告别。对于我来说,而且多了个撒娇的对象。姐姐一直说要不是她下来养病,我也找不到这个好老公,必须好好酬谢她,最好的感谢方式就是每天把最美味的食物作出来,喂养家里养的馋嘴小猪——妈妈语。 可怜的箴言,每天不得不两边跑,早早地来到我家,傍晚回家。我怕别人说闲话,除非特殊的日子,否则不好意思留宿他。中午晚上两餐都是我招待的,箴言到来不仅是帮我收拾那么一大间屋子,同时也把山里的美味带来。 吃饭时,方方的桌子上,我和箴言坐在一起,姐姐坐在对面。我们两人热恋中,吃饭也是不好好吃,你动一下,我动一下就亲热起来。看的姐姐直羡慕,在箴言不在的时候幽幽地说道:“其实,妹妹。我很是羡慕你,能上学读书,而且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不像我,连走出去都有昏倒的危险!我也想和你一样,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啊!” 我温柔地搂着姐姐纤弱的身子,慢慢地说:“姐姐,不要说什么,一切都会好的。” 可怜的姐姐,得了不知原因的营养缺失症,身子异常瘦弱多病,她的个子最多一米五五,然而疾病折磨地她弯腰弓背,仿佛一下子矮了不少,体重轻的使我这个没什么力气的女人也可以用一只手举起她。我端详着姐姐的面庞,失血的苍白,深陷的眼窝突出大大的两只眼睛,枯黄的头发稀稀拉拉搭拉在脑袋上。如果不是疾病,我断定姐姐绝对是位大美人。 说起姐姐的病来,她自从生下来就体弱多疾,于是取名何男,希望她象男孩子一样身体健壮。不过一个女孩子的名字中带男字实在太有趣了,而且不是那种“若男”、“胜男”之类的。可怜的家伙。 这些日子箴言都不在家,被他导师叫回学校,说什么研究越州人的婚姻习俗。他已经是研究生了,放假和读书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样的。我就在想婚姻习俗有什么好研究的,以后结婚了不就一切都知道了。想到这里我的脸红了起来,大概等到我大学毕业,我就要成他的研究对象了。对于婚姻我并没有恐惧心理,只是一想到嫁人感到害羞。同时作为老二的我是三姐妹中最早出阁的,有点不合规矩。 虽然箴言出去了,但是我照样把重活搁下,反正我干不了,等到他回来了,就叫他辛苦一下吧。这些天我主要想把爷爷的卧室收拾收拾,爸妈放出风声,准备把这栋房子作为我的嫁妆,城里买房太贵,因此这个爷爷住的卧室最大的房间,极有可能是我将来的新居。 这个房间真的很大,约莫两百来平方米,但是执行主要功能的床可怜巴巴的挤在一个小角落里,其他地方被各色书籍凶恶地占领。爷爷嗜书如命,一生之中收集了无数书籍,甚至有不少真迹孤本,我想这些书大概上十万吧。爷爷啊,不肖子孙读书不行,但是为了你孙女的幸福,这些书就让让位置,我会把二楼客厅改建成图书馆的,使书们度过幸福的晚年。 我拉开窗帘,这个房间采光极好,光线均匀地洒在里面,阳台对着南方,冬天可以晒着温暖的阳光在躺椅上睡午觉。 我整理书籍的另一个原因是,我想箴言以后可能会要看这些书吧。否则我早雇人把这些书当废纸买了。如果箴言不喜欢,我可以赠与表哥,爷爷的遗产总得有人继承。 不过书太多了,我忙忙碌碌了几天,才差不多整理了十分之一,累的我够呛。正当我以书为凳,坐着休息时候,一只毛茸茸的东西迅速从我身边窜过。什么坏家伙?耗子?这房间里连滴水都没有,耗子们啃书啊?但是我并没有见到残书碎页,奇怪了! 但是更多的毛毛的小东西快快地从我身边穿过,好像一点也不怕我似的。我瞪大眼睛,瞅着它们跟随上去。这些小毛怪——我看清了,根本不是耗子,长得毛茸茸,团团的仿佛一个毛球,好像没有脚,却跑地很快——穿过房门,一溜烟儿跑到客厅,筑起新巢。原来是以书为家的小东西,我拆了它们的巢,只好另觅新家。 我慌慌张张地跑到姐姐的房间,一般这时候她都在睡觉,我顾不得打搅人家休息,大声叫嚷道:“姐姐!姐姐!我看到奇怪的东西!” “什么事情啊?” 传来姐姐懒懒的声音,非常不快。 我走到姐姐跟前,因为姐姐睡觉时候喜欢暗光,一时间看不清楚,待眼睛适应了,我吃了一惊,姐姐头上趴着一只绿毛乌龟,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 “小枫,我头好痛,一定是睡过头了。” 姐姐半躺在床上,右手托着腮帮子,左手扶住额头,眯眯眼皮。 “你头上有怪东西!” 姐姐诧异,左手摸摸脑袋,说道:“没有啊!” 我犹如看电影一样看到姐姐的手穿过绿毛乌龟,仿佛它是不存在的幻影似的。 姐姐又说:“刚才我听到你乱喊有奇怪的东西,现在又说我头上有怪东西。你看,我都摸过了,没有吧。小枫,这些天你干活太辛苦了,好好休息一下,等精神回复了,幻觉就不会出现了。我再睡。头真痛!” 我咬咬手指头,虽然姐姐读书见识均不如我广,但是洞察力一流,目光极为锐利,难道真是我见到的幻影,抑或是只有我才能看到的事物?我有特异功能吗? 我试探着趁姐姐闭上眼睛时,伸手捉住绿毛乌龟的尾巴,那个家伙不停扭动身子,却始终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咿,我头怎么不痛了?真怪?!” 看来是我对的。 我呼了一口气,走出去时打开窗户,随手把绿毛乌龟扔到湖里。 不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想不通。明天,箴言就要回家了,问问他吧,他懂得事情多。 晚上,我身边徘徊的怪东西越来越多,长得越来越丑,我心中害怕,跑到姐姐的房间,小心翼翼地说道:“姐姐,今天我们能一起睡吗?” 姐姐用一种注视小孩子的目光打量我,微笑道:“今天我的小枫怎么了?好像胆子变小了。好吧,让姐姐陪你吧。” 我急忙钻进被窝里,伸手搂住姐姐的身子。姐姐身材小巧,整个儿教我搂住,她转过身,轻轻地再我耳边说道:“怎么了?” “我有点怕。” “这可不像你,虽说你不象小妹一样胆大包天。不过明天你的那位就回来了,要不要叫他留下来啊。” “讨厌,姐姐取笑我。” “好了,睡吧。再说,这里有爷爷看着,不用怕的。” 我睡不着,但是人总有疲倦的时候,渐渐地我迷迷糊糊滑入睡神的怀抱,突然我一震,被惊醒。 今夜月光灿烂,温柔如水一样穿过窗帘,整个房间仿佛沉浸在水里。姐姐正对着我,背朝着房门,我顺着目光移过去,几乎停住呼吸。 姐姐背脊上伸出一段胳膊粗细的肉柱子,沿沿躺在地上,触向房门外,不知长短。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长在姐姐身上。我跟姐姐一起长大,无数次睡在一起,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个东西。难道与今天我能看到奇怪的东西有关联?天啊,一日中发生这么多事。 我忘了害怕,过度的紧张完全使我麻痹了恐惧。我悄悄地起身,尽量不惊动姐姐和那个东西,我不敢穿鞋,赤着脚轻轻在地上移动,然后打开房门,顺着肉柱子向前。好长的东西啊!我顺着它走到楼下,走到厨房,终于看到了它的头,是个象蚯蚓,但是大上无数倍的白色肉突,好像在找什么。 我不敢惊动它,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象只小羊一般缩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更不敢睡觉,眼睛寂寞而恐惧地看着黑暗,生怕那个东西走来,稍微一点动静,我就吓得浑身颤动,钻进被子,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突然身上一冷,打了个激灵,张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是姐姐,但是没有肉柱子了,我还是吓了一跳。 “懒虫,起床!昨夜好好地睡在我这里,怎么一下子跑了?” “我……梦游……” 我尴尬地笑笑。 “好了,你的准老公来了!快去见见吧!” 我飞快地爬起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换,赤着脚冲到楼下的大客厅里。箴言正在喝姐姐泡的茶,看见我这么急匆匆地赶过来,站起身来,我一下子扑到他的怀中,紧紧搂住,好像生怕他会立即离开似的。 箴言在我耳边微笑说道:“怎么了,我的小宝贝。只是几天不见,干吗这般心急?” “呃呵……” 姐姐在背后提醒说:“虽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但是,小枫,把衣服换一下吧。” 有姐姐在场,箴言把我放开,我红着脸,跑回房间匆匆改了一件连衣裙,马上和箴言约见。这时姐姐已经不在,她不想当我们的电灯泡。 我又一下子扑到箴言的怀里。他不奇也怪了,若说第一次是久别初见,心情激动,但是第二次有些说不过来。他轻轻拍拍我的脑袋,问道:“怎么了?” 我一步也不想放开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哭着说道:“你不知道,这几天在我身边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什么?”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的,说道:“你是狐,你能看见奇怪的东西吗?现在,我们之旁就飞着一条很丑的鱼。” 箴言一怔,死死盯住我的脸,半晌才慢慢问道:“你真的可以看到?” “嗯。” 我点点头。 箴言把头朝天凝视天花板,然后搂紧我,温柔地抚mo我的头发,说道:“这也不奇怪,你身上流着何先生的血脉,能看到异世界的事物也不稀奇。可能以前没有觉醒,直到现在因为某些原因而苏醒。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这许多普通人所看不到的小精灵,大部分对人们无害。假若一个人能够看到异世界的东西,开了‘天眼’,就叫做。” 我说:“刚开始我看到的是书堆中一团团象毛球一样的小家伙,那是什么?” “书蟊,一种以纸制品为生的寄生物。是造成书籍发黄变质的主要因素,只要多晒晒太阳就可以赶走。” “那还有喜欢趴在人家脑袋上的绿毛乌龟呢?” “无疵龟。如果睡觉太多,就会趴在你脑袋上让你头痛,但是很快会自动跑走的。我的小傻瓜,这些东西有什么可怕的,甚至书蟊还很可爱。” 我扭扭身子说:“不是,我看到的是一条象放大了无数倍的白蚯蚓,长在人的身上。” 箴言眼神一凌,大吃一惊,捏住我的胳膊激动地大声问道:“什么,役鬼?!你是在谁身上看到的?是你自己?不……难道……” 在荷田村我认识的人不多,更不用说发展到同床共枕,熟知役鬼特性的箴言马上猜到是谁了:“姐姐。难怪,她这么弱……” 姐姐本来年龄较箴言大,大家又是姻亲,所以他随我一般叫姐姐。 我大声问:“役鬼是什么东西,会对姐姐有什么害处?你说啊!” 箴言思虑片刻,才说道:“所谓役鬼者,是役使的一种,死者幽魂寄附于人体,供寄主驱使。这很奇怪。我知道你家爷爷何先生力量强大,但是听我奶奶说过,何先生并不是一个驱使役使的人,你家也没有这方面的血统。为什么姐姐身上会有役鬼呢?不过由于姐姐无法驱使,长期让役鬼寄生在身上,生命恐怕有忧患!” “你是说,姐姐会死的?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身为何家事实上的长女,加上性格坚强,使我极少有流泪的时候,但是想到从小一起睡眠、一起吃饭、一起玩乐的姐姐可能马上离我而去,不禁悲从心起。 箴言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现在就回到山里去,问问老一辈的人,或许他们知道一些关于役鬼的事情。” 他轻轻地在我的唇上碰了一下,然后擦擦我的眼泪,安慰道:“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的。我敢肯定,有股神奇的力量在保佑姐姐,否则我是没有机会见到过姐姐的。” 箴言转身离去,我送他到门口,望着他渐行渐远的黑影,惆怅满腹。回到屋里,姐姐奇怪地看着我说:“怎么?我妹夫呢?不见人了?” “没什么,他要到山里去,先到这儿转转。” 姐姐伸手递过一块手绢,擦擦我的脸,说:“我还以为你们小俩口吵架闹翻了。别哭了,他很快就会来见你的。” 事实上箴言晚上就赶回来,悄悄地过来,翻墙爬进院子,又攀到我房间的窗口。我听见外面有动静,还以为是贼,探出头却看到箴言狼狈不堪地挂在窗沿,抿嘴一笑,伸出两只胳膊用力把他拉上来。我说道:“你好事不学,却学那蟊贼爬墙。若要进我的房间,只需告诉我,我半夜里偷偷打开门即可。” 箴言松了口气,说道:“我问过老一辈的人,又赶忙跑到越州大学图书馆,找了些有关役鬼的资料,总算有点眉头灵清了。” 我心中高兴:“真的,那么姐姐有救了。” 他苦笑道:“说得的简单,办起来难。役鬼那容易这么简单被赶走。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先得搞清楚,姐姐是在哪里怎么染上的。” 我觉得好玩:“役鬼还跟疾病一样,会染上的啊!” “本来役鬼就是跟蛔虫差不多的东西,不会先天带过来,只有后天染上的。你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这个嘛,我也不太晓得,得问问爸妈。不过从我记事起,姐姐就成这个样子了,那时我约莫四五岁,姐姐应该在之前染上。” “哦,明天打电话问问爸妈吧。现在姐姐睡了吗?” “都十一点了,姐姐早就睡熟了。” 平常没有什么娱乐项目,我们一般很早就睡觉。 箴言招招手说:“你穿好衣服,出去看看,此刻役鬼大概出来活动了。” 我胡乱披了件衣服,就和箴言走出房间,一路上不敢开灯。自从我能看到异于此世界的东西后,胆子就变得很小,轻易不敢出来,不过有箴言在那可不同。我看到稀奇古怪的东西在夜间都出来活动,一触到我们身边一尺范围,立即跑开,原来他们也是怕人的啊! 我们来到姐姐的房间,果然一条又粗又长的白色*子从门口伸出来,一直延伸过去。虽然有箴言陪在身边,我还是害怕的抓住他的胳膊,缩在背后。 *子一直延到厨房里,四下里动作。我悄悄在箴言耳边说道:“它好像在找什么?” 箴言皱皱眉头,好像也在思虑中,他对我说:“役鬼以寄生人类为活,根本不必进食,而且虽然它凶恶无无比,但是智力及其低下,怎么会聪明地跑到厨房找食呢?” 我却惊讶地看着役鬼翻过橱柜,把我藏着的一坛黄酒找出来,没有打开盖子,却把头伸进去。 箴言微笑道:“原来如此啊!” 我也猜出了个大概,原本姐姐是滴酒不沾,但是在我的订婚仪式上被山里的姻亲灌个大醉,从此迷上了喝酒,不仅把我做菜的料酒偷偷喝个尽光,还缠着箴言从山里带来了几坛黄酒。为了她的健康着想,我当然不许她喝酒,可是被哀求的紧了,只好放一马,规定一礼拜只许喝一勺,可把姐姐馋坏。想必这役鬼也是嗜酒如命,但是又没得从寄主上得到,居然自己跑下来。 那役鬼喝饱了酒,摇摇晃晃地缩回去。我走到酒坛前,打开盖子一看,分量并没有减少,奇怪中闻闻酒味,变淡了。 次日我跑到村公所去打电话——荷田居没有装,询问爸妈什么时候姐姐开始变成这样,妈妈顿时沉下来,带着哭腔说道:“小枫,这个你别管。都是妈妈的错,却报应在你姐姐身上。若不是你爷爷保佑,你姐姐能不能活到现在也是问题。呜呜……” 我一怔,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妈妈话里的因素。 不过箴言到底从老一辈那里打听到方法,根据古书上记载,役鬼从水,土能克水。只要找到一些土地坛,就有法子。 “村后山不是有个神坛?” 我琢磨着好像有这个地方,但是从来没有去过,先告诉箴言,我们一起去看看。 其实那个神坛就在荷田居不远处,可能我小时候来过,居然忘掉。因为那里风景很美,竹影憧恸,万千阳光撒下来,点点滴滴映在青青草地上。所谓神坛,看上去有点象口井,一圈石头围着一个大的卵石,上面搭了个棚子,年岁已久,只剩下棚子的骨架了。 箴言盯着石头中间的搭卵石,说道:“小枫,你看。一圈石头可以镇住役鬼,而中间的卵石则是压身石,封印役鬼的关键。姐姐得救的机会很大。” 我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什么时候开始啊?” “应该今天晚上就可以开始了吧。” 箴言沉思道。 晚上我对姐姐说:“今天晚上我们去外面饮酒赏星,箴言新带来了一瓶上好的酒。” 一听到酒字姐姐酒眉开眼笑:“好啊,小枫,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难得出去。” 我胡说:“箴言的生日。” 我带着姐姐来到神坛边,箴言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把神坛修修,点上一只烛火,旁边铺上一块圆席,放了些瓜果糕点喝一瓶酒,几只小杯子。 姐姐说:“箴言,你生日啊?” 箴言一怔,随口接应道:“是是,我生日。” 心中纳闷,拉我过去说:“找理由干吗说是我的生日。又老了一岁。” 我悄悄地说:“难道你真的让姐姐喝那瓶酒?但是喝了酒,役鬼酒不会出来了啊。” “放心,那是瓶兑酒,以食用酒精掺水,没有酒味,只是用来把姐姐灌醉。那役鬼吸的是酒味,当然会出来的。好的酒藏在那儿。” 他用嘴努努神坛。 我们三人坐在席子上,箴言先是到酒给姐姐,说:“姐姐是我们中间的长辈,理应先进一杯。” 而后为自己和我各自到了一杯酒。 姐姐撇撇嘴:“干吗把我说得那么老啊!” 嘴上如此说来,但是馋虫早已经禁不住美酒的诱惑,待到箴言举杯释词后,急急忙忙灌下去,然后哇的吐出舌头说:“什么酒啊,好辣!” 箴言胡诌:“上好五粮液。” 姐姐一直习惯喝些果酒和黄酒,那禁得住几乎是酒精的兑酒,几分钟后舌头就大了,开始说胡话,却尽是我的糗事,我心中害羞,打断姐姐:“你若是再说下去,我就在你嫁人后,天天往你老公那里说你的糗事!哼哼,我说到做到。” 姐姐受我恐吓,闭上了大嘴巴,嘻嘻道:“好的,我等着。但是就怕姐姐嫁不出去啊!” 姐姐又发了些牢骚,象只小羊羔一样,乖乖躺在席子上睡熟了,发出均匀呼吸声。 我松了口气,对箴言说:“好了,我们该干正事了。” 箴言细眯着眼睛,瞅我说:“小枫,你真漂亮。” 我稍许喝了点酒,酒精烧红了面颊,红艳艳的仿佛敷上了一层胭脂。听到箴言的赞赏,我心中害羞,忸怩说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话了。” 我们的计划是以美酒引役鬼出来,当它盘到神坛里的时候,突然压上压身石,一举降服此物。所以箴言把上好的榛子酒倒在一只碗里,放于神坛中间,又怕酒味不能引出役鬼,就在边上用文火慢慢烘烤,登时酒香四溢,几欲沉醉。 那役鬼那受得了如此美酒诱惑,不出片刻,就从姐姐身上蔓出。我还是第一次这般精确地端详役鬼的出现。役鬼不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因此没有实体,而是犹如白烟缭绕成形,今夜月光黯淡,星光闪烁,淡淡的光透过役鬼粗长的身子,在地上留下浅似水影的印记。箴言说役鬼智力及其低下,看来是真的,我们两人站在它边上,居然不理会,毫不犹豫的冲向神坛。那个神坛应该镇压它过,如果是别的什么生物,必然心中徒生警觉,只有役鬼这般为食而存在的怪物才会视而不见。 那役鬼把头上的触角伸入酒碗,浅黄色的榛子酒不断变淡,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趁它不备,箴言举起早已准备的压身石,压将上去,立时砸中役鬼的身子。 然而箴言和我都没有估计到一件事情,这压身石只能镇压小型的役鬼,而这只役鬼已非当初的小东西,在姐姐身上寄生了十几年,长成庞然大物,压身石竟然不过压住了役鬼身子的一部分。 役鬼吃痛,头部还有很大活动余地,大怒之下,挥头撞向箴言。 箴言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我大吃一惊,猛然想到役鬼属水,土能克水,管他什么压身石还是一般的石头,拾起一块就砸将下去,打在那役鬼的头上。 役鬼背后受袭击,转身来对付我,那白森森的、仿佛异形一样的脑袋,魂飞魄散,不待敌人进攻,身子便软在地上,紧紧地闭上眼睛,打算受着一击。 突然嘿的一声,我张开眼,箴言早已经站起身,不知从何处搬起一块大石头,轰隆把役鬼整个儿砸扁,再也不动弹,我松了口气。 我站起来,拍拍衣服的尘土,见箴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赶忙扶住他,说道:“没事吧?” “我没事。” 箴言无力地摇摇手,突然一软,整个儿倒下,我哪里撑地住,随他一起翻到。 这夜可累死我,我先把姐姐抱回家,然后事箴言。他身材高大,我一个弱女子哪摆地动,又不能让他露天躺着,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想尽各色方法,才把他弄回家。累得躺在沙发上,一动也动不了。 第二天我被一阵粥香味闻醒,从沙发上站起,一条毯子滑下。我走进厨房,说道:“是箴言吗?你也会煮粥。” 而我看到的却是容光焕发的姐姐,她一边煮粥一边哼歌,听到我来了,说道:“啊呀,今天起来真饿啊,我看你还睡着,就来做饭。今天天气真好!” 她伸了个懒腰。 在暑假结束前,我目睹了一个奇迹的诞生。原本的丑小鸭姐姐,在一个月里,转变成白天鹅。她虽然个子矮点,但是体态苗条匀称,相貌甜美可人,肌肤如婴儿一般细腻无暇,微笑时,颊上微微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而头发更是令我羡慕,发质纤细光亮,不向我的粗黑型。天啊,这就是姐姐健康时的本相吗? 而箴言足足躺了一个礼拜,那役鬼的一击可正是惊人,事后暗暗庆幸,其实我们面对的一只很弱的役鬼,若是稍稍强一点,我们三人都会没命。当看到恢复正常的姐姐时,箴言也目瞪口呆,我酸酸地说:“若是我们见面第一天,你看到的是正常的姐姐,你会爱上她吗?” 箴言一本正经地说:“会的,我第一眼看到就会。” 呜,我哭! “但是当第二眼看到妹妹时,我会马上移情别恋!” 我媚然微笑。 ; 发如雪 一到冬天,我便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最好躺在毛毯上,舒舒服服地烤着温暖的壁炉,惬意地打瞌睡。由此姐姐嘲笑我是条蛇——冬眠。然而冬眠期短的可怜,差不多寒假刚刚开始,这条蛇就得为何氏一家上下五口准备过年时的大小杂务。 原本作为女儿中的老二是不必费这些心思的,但是家中爸爸常年累月在外忙于工作,几乎除夕夜才可回来;妈妈是个除了生孩子以外什么都不会干的女人;而理应负起责任的长女体弱多病,现在才刚刚复原,所以担子一下子压在我的肩上。好像从八岁起我就是当家之人。我的童年,我的新年,可怜啊! 今年全家决定在越东老家荷田居过年,以往是在西邯城区贺岁,然后马上赶到老家来扫墓祭拜、拜访亲眷。今年因为箴言和他奶奶是和我们一起贺岁,索性全家一起来到老家。之前,预定嫁人后居住在荷田居里,于是我和姐姐先回家一次,合力收拾屋子,整理物品打包回去,顺便把妈妈这个娇娇弱弱的女子一同携回。 回顾我和姐姐共同的房间,想想住了十几年,真是有些舍不得,睹物思情,捏起每一样物品拿在手里都细细抚mo一番,少女时代诸般趣事涌上心头。姐姐忙个不停,翻出了很多之前以为失踪的东西,都藏在我们想不到的角落里面。见我不动偷懒,冲着我叫道:“懒蛇,给我干活,不然有你好看哩!嗯,这是什么东西?” 姐姐掏出一面月牙状铜片,翻转打量,然后递给我。我拿过手里,细细端详,这是一面铜镜的残骸,样式古朴,历经千年的岁月洗礼,一面依旧光滑如镜,隐隐映出人像;另一面纹路细腻,做工精致。 我回起往事,似乎是在少女时期,我常与女伴们同游越东月亮湖,当是时,湖岸绿树成荫,微风习习,宁静中透着妖异的色彩;湖水清澈,沙石松软,赤足踏之,极为舒服。我见湖水浅处,有物件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亮,踏水拣来,便是此铜镜。有女伴笑曰:“听说,将铜镜致于水底,午夜里可以看到自己的夫婿是何人?” 少女的情怀总是浪漫、憧憬,我偷偷想预知未来,半夜里起来,打盆水,借着月光,手捧镜片贴在胸口,暗暗祈祷:“镜子啊!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期望呢?” 我看见了,在淡淡的月色中,朦朦胧胧地显出一张男人的脸庞,颇是英俊。难道,他是我未来的夫婿?只是年月已久,记不起究竟是否真实了。不过我却被姐妹们逮住,恶狠狠地遭到嘲笑。想到此刻,唇边微微露出微笑,纵然仅是一件废物,我也收拾在身边,权做玩闹。 我们收拾了家么,携妈妈回荷田居看女婿。小妹何谁磨蹭到廿七才过来,她一直在明城的树辅大学读书,未曾回来过,是以还没有见到过箴言。当我害羞地向她介绍箴言时,小妹瞪大眼睛说:“哇!你就是二姐夫,比我想得还要帅。嘻嘻,娶到二姐是你的福气。要知道,二姐是我们中间最温柔、最贤惠的人。好好珍惜啊!刚来老家,我到处逛逛——” 说着眼光一闪,立即跑了出去。 我看着箴言说:“小妹很活泼好动,天性就是这样子,不过她是位很好相处的人。” 箴言点点头,说道:“我想也是这样的。不知小妹有没有像你一样的能力,我一直有种感觉,她好像可以看透我一样。” 箴言一直担心自己奇怪的身份不能为常人所接受,到底了解并且肯嫁给一只狐的人是极少的异类。我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知道。其实姐妹里小妹我最不了解。可是我想,既是她发现了,也会理解我们的。” 爸爸要到年三十才能到,不过这时间听说表哥也回来了,他们一家住在离这里不远的清水村,我想他们可能会拜访我们,毕竟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果然,廿九下午,表嫂就带着两个孩子先来一步。 表嫂说她是表嫂,也可以说她是表姐,在与表哥成亲之前,她是以陈家小女儿的身份生活,我们都称她叶子姐,后来知道两人没有血缘关系,父母又均已过世,相依为命,就住在一起了。 我放下活计,方一见面,叶子姐说道:“你哥哥有事情,过一会儿来。我先来了。” 叶子姐比我大六岁,天生一张娃娃脸,有点婴儿肥,看上去犹如十七八岁。她个子小巧,相貌极为妖娆美艳,若是在古代,绝对倾城倾国。成婚生子之后,相貌妖气淡了不少,只是增添了一股成熟女人的味道。 她手中拖着两个小孩,大些的是我的小表妹、阿姨的遗腹子小嘤,还有一位是叶子姐的女儿宝茹。我蹲下对小嘤说:“小嘤啊,好久没有见面了。记得枫姐姐嘛?” 小嘤有些象我,是个害羞的孩子,红着脸细细地说:“枫姐姐好!” 那宝茹却是个调皮鬼,向我吐吐舌头跑开了,被姐姐一把抓住,带出去玩了。 我叫箴言出来,见过叶子姐,她长长的上扬眉轻轻一翘,微笑道:“小枫心急的很啊,你姐姐还没有找到,你便先打算出阁了。” 我脸颊一热,急忙说:“不是啊,我箴言是老早认识的青梅竹马。就像哥哥和叶子姐一样。” 叶子姐又道:“到处订婚宴没有我们,结婚时可别忘了我们啊!” 我们之间尽谈些女人感兴趣的话题,箴言一直说不上,只好呆坐着,发傻。突然姐姐抱着宝茹进来说:“哥哥来了。” 表哥陈鸣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开始蓄胡,养了很漂亮的一撇小胡子,他原本就老相,三十岁不到,更显得老气秋横,站在叶子姐身边好像老夫少妻,尽管两人同龄。 我说道:“哥哥来得正好,我向你介绍我的未婚夫田箴言。” 我伸手捞了个空,转头一看,好端端坐着的箴言不知何时不见了。我心中奇怪,忙叫上姐姐:“姐姐,你先陪陪。我出去找找箴言。” 我把荷田居翻了个透,也不见人影,不禁怒气上来:“好啊!还得我在亲人之间出丑,看我晚上怎么教训你!哼哼!” 于是在表哥面前推辞箴言有事先走了,待他们走后,直到晚饭时分才又见到箴言,脸面顿时垮下来,逼问到怎么回事,叫我在亲戚间丢人。 箴言脸上罕见的出现了慌张的神色,说道:“难道你没有感觉到,表哥到来之时,身上夹带一股强大无比的煞气,压力之大,犹如身处大海深处。” 我半信半疑,噘着嘴说:“没有啊!” 箴言想了一会儿,说道:“也对,你身上附有同样的力量,可以说你们时同一种人,而且你的力量尚未觉醒,所以感觉不到。但是周围异世界的小东西应该也能察觉,你想想,原来多得要命,方才却在表哥面前连根毛也找不见。” 这倒也是,在我边盘旋的、以灰尘为食的草鱼虫,最喜欢姐姐的无疵龟,在表哥来的时候,统统不见踪影。 箴言又道:“想不到表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即使他极力刻意隐藏,透出的无形压力还是能把我们这些小东西吓走。” 我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说道:“好了,今天吓你一跳,等会儿好好赔你就是了。” 箴言微笑地压住我嘴唇,说道:“我现在就要你赔偿损失!” “嗯,你……”箴言放开我,从脖颈一直红到耳尖,捶打他,“讨厌了,我姐姐和妹妹都在,万一看到,多不好意思!” 箴言满脸不在乎,嗤之以鼻:“怕什么呢,反正我们快结婚了。倘若你老是这般害羞,我们以后怎么造小孩?” 我匆匆离开,一口气逃到房间里,坐在床沿,摸摸脸颊,发烧地厉害。回头看到铜镜的碎片,不禁拿到手上,对镜凝视,自言自语:“镜子啊,镜子啊,告诉我,我会一直这样幸福吗?” “讨厌,我怎么像白雪公主里面的老巫婆一样,居然问起镜子了?不过挺好玩的,我再试试看!” 我打来一盆水,偷偷躲在房间里面,生怕叫人瞧见,忍不住又是嘲笑一通。借着一轮弯月稀疏的月光,我手捧镜片贴在胸口,暗暗祈祷:“镜子啊!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期望呢?” “啊!” 镜子边缘锋利,割破手指,吃痛掉进水里,指头的血滴答落入水面,化开了。 我看见了,在淡淡的血红色中,朦朦胧胧地显出一张男人的脸庞,颇是英俊,那尖尖的脸颊,一双狐狸眼,正是箴言。 我害羞地笑笑,感到面上有热起来,伸手捞起月牙状的铜镜碎片,细细打量,突然有了主意。拿锥子在月牙边缘各钻一个洞,串上丝线,做成装饰品,吊在身上很时髦呢! 次日下午爸爸才匆匆赶回来,满面风尘,妈妈看了直心痛。晚上祭拜完天地与先祖,这七口人准备吃年夜饭。田奶奶年纪最大,辈分最高,原本理应居上位,但是她说:“我一个老太婆子,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居上位实在心中有愧。何先生是一家之主,才应上位。” 既然如此,爸爸推辞也无用,就居上位而坐下,然后我们这些小辈以年龄依次排下。小妹何谁当然的最后一位了。 爸爸说道:“在吃饭前,我先要说几句。” 众人恭恭敬敬地垂听。 爸爸对箴言道:“箴言,你是我家的女婿,小枫马上要嫁给你了。这个孩子温柔贤惠,无论相夫教子,还是克俭勤家,都是位极好的女子。只是有时喜欢耍耍小性子,固执了一下,你要多忍忍。以后小枫就拜托你照顾了。” 箴言答应道:“是!” 爸爸转头对姐姐说道:“小男。你身为长女,然而先前疾病缠身,一直没有尽到长女的责任,这当家的重担和照顾你的任务向来有你二妹肩负着。现今,你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你妹妹也将马上出阁,从今以后,长女的职责与何家当家的任务就得有你来承担。” 姐姐说道:“是,爸爸。” “至于小谁,”爸爸说道,“你是爸妈的心肝,姐姐的宝贝,你啊,只要不惹是生非,快快乐乐过日子就可以了。” 小妹噘噘嘴巴,表示不满。 年夜饭开始了,桌上的饭菜可是我费了一天的功夫才完成的,小妹筷子极快,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叹道:“二姐夫有福气了,娶了这么手艺好的一位老婆。我们何家损失大了,不知某人会不会煮菜啊。” 这某人自然指的是姐姐,她气鼓鼓地说:“别以为我没有出过力,这桌饭菜上,那条鲈鱼是我煮的。” 小妹拣了两块,闭上眼睛细细品尝,终于放下筷子,睁开眼皮说道:“鱼腥未除,失败。盐粒放置不均,失败。一句话评价:不好吃!” 姐姐顿时垂头丧气,委靡不振。 众人哈哈大笑,爸爸说道:“小男别灰心,这烹调也是熟能生巧。小枫不知练了多少年,你想片刻超越,当然不可能。” 我尝了几口,的确不好吃,放着浪费,于是端起鱼来对大家说:“我去加工一下,保证大家会喜欢。” 不出半盏茶功夫,我把葱香四溢的鱼端回来,小妹一闻就大叫:“葱油鲈鱼!”伸出筷子夹了几块,眉开眼笑道:“到底还是二姐手艺高。” 姐姐半信半疑地尝了几口,终于心悦诚服,疑问道:“小枫,你这是怎么做的?” 我答道:“蒸鱼要放上生姜除腥,你定是忘记了,若再回炉蒸,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来味道不好。我以葱花遮掩腥气,滚油浇上,融化撒置不均的盐粒,使其自然覆于鱼表面。同时鱼肉清淡,油以辅之,味道更美。” 吃完年夜饭,几位年长之人拜访村里的人家。姐姐与小妹一窝蜂的跑出去,我收拾完碗筷,箴言牵住我的手说:“我们一起去看烟花。” “好啊!” 我们走到湖边,一起坐在岸上的枯草地上。我靠在箴言怀里,他轻轻地抚弄我的头发,看远处烟花若流星倒升,在空中爆发出璀璨光芒,映得湖面异常华美。 “很美啊!” 我扬起头,脉脉凝视箴言,也许是美丽的烟花触动了他。箴言搂紧我,渐渐把脸凑近来,我心中害羞,于是闭上眼睛。 突然草丛中声响大作,我们一惊,回过头看小妹连滚带爬地出来,啊地一声说道:“原来你们在这里偷情!不打扰。继续,继续!”说着离开。 哪里可能继续,情调一扫而光,我和箴言相对苦笑。就这样我就枕在他怀中,也许是连续几日的家务,我身疲惫,不知不觉中,我陷入了梦乡。 醒来时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清晨,几日的疲劳一扫而光,我直起上半身伸伸懒腰,穿好新年的衣服,洗梳完毕走入大厅,大家已吃好早餐,品茗谈天。我坐在一角,姐姐埋怨我说:“小枫真是个属蛇的女子,只知道睡觉,昨夜这么好玩的一个时候都浪费了。” 我微笑道:“昨天还有什么好玩的,无非看看烟花罢了。” “那就错矣,昨夜,你的准老公在你睡后,拉我和小谁到镇上玩。那里才不像荷田村这般平静,闹热之极,我们逛街,跑到大云兴明寺撞钟,真有意思!” 我淡淡一笑,姐姐和小谁都是好事之徒,所以才喜热闹。我更喜欢宁静一点。 这时箴言过来,坐在我旁边,伸手轻轻圈住我的腰,我含笑望了他一眼,听他说道:“昨夜你错过了,今天可不许再借睡觉逃遁,大家一起出去,否则我一定好好罚你。” 哪知小妹装傻,故意问道:“不知道二姐夫如何惩罚二姐啊?” 大家哈哈大笑,我想到其中的暧mei意思,羞得低下头,脸上一阵热。 按照这里的风俗,正月初一是祭祖拜神的日子,我们先祭拜的爷爷的坟墓,然后箴言开车载着我们几个小的跑到镇上。街道人山人海,两边摆满了各色小摊点。我们下了车,姐姐一把扯住小妹说道:“我们别打扰人家小夫妻了,我们去逛庙会了,你们到庙里拜拜月老,还有送子观音啊!”说着离开。 “多嘴!” 我嗔骂一声,然后瞧瞧箴言,他说:“我们或许真的要到庙里去拜拜神。” 箴言搂住我的身子,我们两人穿过人海,挤到大云兴明寺。 大云兴明寺是越东地区唯一的佛教寺庙,供奉未来佛弥勒,建筑宏大,在*时曾遭到破坏,近些年由政府和民间集资加以修复,更加金碧辉煌。 我们踏上九九八十一阶台阶,来到正殿前,发现庙前广场有一大帮人在修筑一个场面,不知干什么的。我们也不去理会,就走进了正殿。哇,里面有许多人,都是男男女女一对对的,前来烧香拜佛。而更多的人围着一位站在讲台上,披着袈裟却留着长发的年轻主持身边,祈求赐福。 这里要说一说,这里做和尚的风俗十分有趣,读过汪曾祺先生《受戒》的人都知道,那里的和尚可以吃荤结婚。两边不分彼此,而且这里的和尚是相当保守的一个职业,向来是父子相传,形成世袭。 我拉着箴言的手说道:“走,我们也过去看看。” 我挤到前边,在那行者(行者是带发修行的吧)跟前,他也瞅见了我,突然愣住,一会儿说道:“你是何枫嘛?” 我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行者示意叫我等等,从后头下去,上来一个老和尚,我也挤出人群,呆在箴言边上。一会儿一位穿着西装的年轻人走过来说道:“小枫,难道不认识我了?我是牟其宗啊!” 我恍然大悟:“是你啊,你做了和尚打扮,我都认不出了。” 他是我童年时的玩伴,自从我家搬到西邯之后,再也没有见面过。 “这位是……” 他指着箴言问。 我绍介道:“我的未婚夫,田箴言。” 牟其宗说道:“恭喜你,娶到小枫这么美丽贤惠的女子,若不是你下手快,我也打算娶小枫呢!” 我腼腆地笑笑。 两个男人有礼貌地握握手,然后牟其宗对我说道:“小枫,正好有事,想请你帮帮忙。” “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的到。” “你也看到,外面在搭台子,是为了举行一年一回的‘元宵庙会’作准备,我是舞剑人,但是缺少一位伴者。我看你身高、相貌,都挺合适的,所以想请你帮帮。这也是镇里的一项大活动。” 我思虑片刻,点点头说道:“好的。” 牟其宗拍拍箴言的肩膀大笑道:“老兄,要借你准老婆一用,别吃醋啊!” 我们拜完佛,我见箴言一直沉默不语,勾住他的脖颈,在耳边悄悄细语:“怎么了,吃我醋啊!其实他只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人,不用担心我会爱上他的。” 箴言一脸肃穆,说道:“胡扯,我哪里是吃醋。” 我诧异地说道:“奇怪,若是没有人吃醋,怎么空气中弥漫了一股浓浓的酸味?” 箴言叫道:“可恶的女子,看我如何收拾你!” 说着作猛虎下山状,一把擒住我。 我嘻嘻哈哈,说道:“好了,好了,我这恶女子投降了。就饶恕我吧。” 不过他的脸色又沉下来,说道:“那个你童年的玩伴倒不是简单的人物。” 我问道:“他哪里不简单啊?我看只是一个很热情的人。” 箴言苦笑道:“所以说你神经粗条。按理说这‘元宵庙会’是十分神圣的事情,必须谨慎对待,象伴舞的人,偌大的明珠镇害怕找不到嘛?却偏偏找了一个小时候而且刚刚才又见面的人,不负责的很。以身材相貌搪塞实在过于牵强。我想一定有其他理由,定是对你起了歹心,借什么伴舞来接近。” 我说道:“好了,不必担心,他不是个坏人。若你实在没有信心,二十四小时伴着我就行了。好了,我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还怕他来抢?” 箴言释然。两人高高兴兴地到处胡逛,一直走的两腿发软,才慢悠悠回去。 过了几天,牟其宗找到我说舞台已经搭好,需我去排练,反正我也闲着没事,也就过去了。倒是箴言,推说有事情不去了,我想想看可能是醋意发作,不想瞧见我和别的男子在一起。于是嘻嘻一笑,决定和他开开玩笑,也便没有多说。 我和牟其宗来到大云兴明寺,那舞台高约三米,十分之大,大概有半亩地那么大,真不知道怎么搭建的。我上了舞台才看清楚,整个舞台成八卦型,中心是一个“卐”字型,不知作啥。 我们的演出服是古装,我还以为是和尚的袈裟呢。牟其宗穿上黑白相间的服装,盘起长发,长袍飘飘,非常帅劲,真象屈原描写的诗歌一样。他一出现,即引起了看台上牟其宗的应援团(和尚的应援团?)的一阵欢呼,幸好我穿的是男装,否则一定会冲上来杀了我。我怎么会穿男装呢?原来我是伴这个舞剑人的侍剑人,却得着男装,问之为何我扮男人,答曰这是传统,侍剑人必须女扮男装。什么传统啊!可是,一身雪白的纱衣,单以相貌而言远远胜过牟其宗。会不会有我的应援团? 节目先是一群人扮演人民和平地生活,然后一只邪恶的黑暗魔物——当然也是人扮的,有点像舞狮——来袭击人民,最后人们招来一位法师,消灭魔物。重头戏在法师与魔物搏斗这一回,剑舞地非常精彩,华丽之极。我却没什么事情,连续好几天都是捧着一个剑托傻乎乎地站着,无聊时,看着舞剑把姿式记下,回去以后也好向姐妹们炫耀一下。 一般回家的时候都是箴言来接我,有天却迟了,我呆呆地等着,牟其宗说道:“你的准老公还没有来?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道:“谢谢。” 牟其宗没有汽车,骑了一辆摩托车,抛给我一个头盔叫我带上。我坐上后座,扶着后栏,看景物飞驰而去,路过清水村时,我突然一震! 我看到,姐姐踮起脚,架着箴言的胳膊,面对面极为凑近地在一起,似乎在亲吻,然后姐姐离开箴言,露微笑,两人神情十分亲密,一起走进车里,绝尘而去。 我神情恍惚,松开后栏,若不是牟其宗察觉不对,眼疾手快,我几乎摔下去。他停下车,摘掉头盔,也帮我摘掉,他当然看到了刚才的事,连忙安慰道:“小枫,这事不像你想的一样。对了,一定是你姐姐病了,他送她去看病。据说病的人没力气走路,得有人架着……”越说越不通。 我眼里早已噙满了泪水,心爱的人背叛自己,而且那人是自己的姐姐。我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伏在牟其宗地怀里大哭起来,他轻轻抚mo我的头说:“好了,哭出来心情会好些。” 我哭了一阵,心情好受些,想想这几天自己和牟其宗在一起冷落了箴言,姐姐和他在一起,孤男寡女的,何况姐姐容貌远胜于我,性情又比我活泼,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子。 牟其宗好生安慰,一直到我不哭了,说道:“我们先回去。放心,我会帮你揍那小子的!” 他温柔地帮我带上头盔,扶我上车,一路上飞奔过去,到了荷田居,他叫我进屋,自己依车一边,神态默然地凝视着远方的路口。 我走进家中,空空荡荡的没有一人,爸妈都出去做客了,我连个哭诉的对象都没有,一头扎倒在床上,双手抱住被子,虽然不吱声,泪水还是沾湿了被子。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我迷迷糊糊中被一阵汽车发动机的作响声惊动,抬起头从窗口张望下去。 箴言和姐姐从车里出来,看到牟其宗凑上前,说道:“真麻烦你了,我事情迟去了一会儿,小枫拜托你接回来了。” 牟其宗冷冷地说道:“怕这事情是什么奸情吧?” 箴言一凛,说道:“牟兄,这是什么意思?” 牟其宗说道:“小枫这么好的女子,温柔娴淑,不知有多少男子心中爱慕。被你小子捷足先登,你却不知好好珍惜,背着她在干什么?”他越说越气,本来作行者戒嗔念,牟其宗突然扑将上去,重重的一拳把箴言砸到,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姐姐尖叫一声,我匆匆下楼,奔了出来,站在两个像小孩子一样打架的男人面前,大叫:“别打了!” 两人听到我的叫喊,终于松开手,从地上爬起来。两人都是衣冠不整,浑身是尘土,箴言虽然个子高大些,又曾与老狼搏斗过,但是当时只是凭着一口血气。说起打架来,一介文弱书生那时从小习武的牟其宗的对手,被打得狼狈不堪,鼻血直流。我没有上去,姐姐就掏出来手绢替他止血。 姐姐生气地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个大男人怎么一见面就打架,成何体统。” 牟其宗对着姐姐大骂:“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自己找不到男人也就罢了,居然还去抢自己妹妹的!” 姐姐被牟其宗骂得一愣一愣,说不出话来。 牟其宗拉着我的说道:“如此之家,不住也罢。走,先到我……”想想不妥,改口道,“先到别的亲戚家住。这里太污秽了。” 在越东我目前唯一的亲戚即是我表哥家。他家在离镇不远的清水村,牟其宗把我送到那里,原来想立即离开,叶子姐见他脸上有伤,为他贴好膏药,又说天色已经迟了,留下吃饭。牟其宗也便不客气,吃完饭后叮嘱我有事找他便可。 小嘤和宝茹被大哥带去睡觉了,叶子姐说道:“妹子,我也不知道你和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来到姐姐家,别当在外人家,好好呆着舒心吧。” “叶子姐。” 我把头靠在叶子姐的怀里,很温暖。从小我就习惯把自己当成大人,几乎从来没有享受过如此片刻家庭的温馨。叶子姐轻轻地抚弄我的头发,杳杳中就眠。 这样我便在叶子姐家住下,难得有时间空闲。叶子姐是位烹调高手,我遍尝美味,若是如此下去我会变胖的。爸妈听说了我们的事情,却毫不关心,只托人带来几句话:“世界上哪有不吵架的夫妻。所谓床头吵架床尾和好。年轻人不要为了一点小事情就冲动!”气死我也!箴言和姐姐似乎心中有愧,一直没有音讯。牟其宗每天来接我,除了去排演,不时想法逗我开心,几日过去,心情放松了不少。 然而心爱之人的背叛一直郁郁在心,不得开怀。每当排演时,我像个傻瓜一样地呆呆站着,眼中偶尔舞过别人的身影,突然肩头被人一拍,我回过神来,面前是牟其宗关切的神情,说道:“小枫,还有什么心事嘛?” 我结结巴巴说道:“没……真的没有……” 牟其宗微笑道:“小家伙,你能瞒得了我嘛?”他向众人招呼:“大家辛苦了,我看今天就到这里。大家休息休息。” 牟其宗拉住我的手,说道:“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我问道:“什么地方?”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牟其宗神秘地眨眨眼。 所以我们连衣服都没有换,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一男一女两位穿古装的人前后拉着手,大刺刺地穿过大云兴明寺正殿,跑到后边来。后边和传统的寺庙差不多,是供寺众居住的地方,一片小房子,个子很小,数量却较多,大概有十来间,排成一圈,居中的不知是什么。 牟其宗拉我到中间一个房子,是栋矮矮的不起眼的小房子,里面的装饰十分简单,除了一张木床和一个茶几,一个木凳,一无所有。 “这是我的卧房。” 牟其宗说。我大吃一惊,成年以来我从未进过任何男子的卧房,甚至箴言的也是,他带我来,不知何意。虽然我相信他是个君子。 牟其宗回头看我神色有异,心中晓得我在想些什么,说道:“我带你来当然不是参观我卧房怎么简单。事实上,秘密在这里。” 他掀起床上被褥的一角,在木床的里面露出砖石结构,我还没有看清楚,那些砖石一下子陷下去,出现一个大口。我大吃一惊,问道:“这是什么?” 牟其宗没有回答我,而是拉住我往洞里钻,我见一个和尚家里居然还有地道,其中必然藏有巨大的秘密,慌张之下,动作缩手缩脚,慢慢地钻了进去。出乎意料,道口质地古朴,起码有上百年历史,但是还装了电灯,亮堂堂地照的非常清楚。 过了道口,下面是一间石室,靠墙筑了个神龛,上面供奉着一把长达尺余的、金光闪闪铜剑。样式非常古老,刃柄一体,无护腕,有些像博物馆中参观过的越王剑。但是一个和尚世家里怎么会供奉着一把铜剑呢?带着疑问,我好奇地注视着牟其宗,他面色恭敬,自豪地说道:“小枫,你看。这就是我们牟家几十代一直在守卫的圣火令。” 他接着说:“也许你在奇怪,为什么我们牟家几十代一直在守卫一个圣火令。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相信世界上有妖魔嘛?” 我吃了惊,难道牟其宗也是像箴言一样的非人族或者和我一般可以看透这个世界,我迟疑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真相,心中念头千百回转过,支支吾吾说道:“也许有吧。我没有看到过。” 牟其宗得意地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世界并存黑暗与光明,妖魔鬼怪就是黑暗王国的子民,只是我们普通人没没法子看到。不过当魔物现出原形时,我们就可以看到。从前我协助父亲消灭一个家伙时,便曾瞧见过。以后,我带你去看看。”他转念一想,“算了,这太危险。我宁愿你不相信,也不会带你去冒险。” 我低低说道:“你讲的话,我相信。” 牟其宗示意感谢,然后语音低了不少:“其实,我们牟家不是佛家的和尚!” 我想想也是,哪有结婚生子,这般不守清规的和尚呢?却听他说道:“我们家族真正的身份是明教持节圣使,自从元末明教教主朱元璋一统天下,反而大力禁止明教,教众遭屠杀甚重,是以不得不转入地下。我家便是持拿明教圣物圣火令,于是在此建庙守护,直到现代,宗教自由,才渐渐公开化。” 我哑然,想不到牟家居然有这么神秘的身份。其实东南本是明教基地,但是自从明一代以后,已经极少有明教的消息了。 看完神秘的牟家传家之宝圣火令,我们爬上道口,牟其宗说道:“这是牟家的秘密。向来是代代单传,现在世界上有三个人知道了这件事。” “谢谢你这么信任我。” 我心中感动,突然想到箴言如此负我,心中酸楚,眼睛几乎立即滴出泪水来。牟其宗温柔地圈住我的身子,擦擦我的泪水,说道:“小傻瓜,哭什么啊。” “谢谢,没什么。” 牟其宗的脸凑的我如此之近,以致我能清晰的看到他那带黑褐的瞳仁,上唇新长出来细细的胡须,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突然亲住我的嘴。 我呼吸困难,浑身发热,身子软了下来,向说什么却被堵住嘴而只能有嗯嗯之声。我仿佛被一股强大的男性气息所压抑,动弹不得。 当我能说话时,不是我抗拒的结果,抗拒已经引无用而停止,而是对方灼热的嘴唇离开,慢慢地向脖子一下侵略。 “不行,其宗。” 我的话反而更加刺激他,腾出一只手伸进衣服。冬日凉凉的手咋探进暖和的肌肤,刺激很大,我突然惊醒,用力推开他,道了声对不起,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赶忙跑出去。 天哪!我在干什么,怎么会被一位不是很熟的男子吸引而陷入情欲中。我真是为自己害羞,就是被抛弃也不能如此作贱自己。我知道自己是个风评不错的女孩,以后还有男人要。 我清醒过来,如果以后和箴言和平分手,牟其宗倒是个不错的对象。他人热心,又温柔。但是我由于害羞,一整天不敢看他,低着头红透了脸。 晚上我回到叶子姐,只有她一人真逗着小宝茹和小嘤玩,她说道:“妹子,有位客人正在客厅等你。” 我心中微微诧异,不知是谁来找我。在越东我认识的人实在有限。走进客厅,瞟见一个佝偻矮小的身影,我低低地叫唤道:“田奶奶。” 田奶奶饱经沧桑的脸上舒缓出一缕微笑,说道:“小枫,过来。” 我坐在她的对面,低着头不语。 田奶奶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一介老太婆不应该键入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但是最近你和箴言闹了矛盾,有家不归。你也知道奶奶十分疼你,若是箴言有什么不对,我便扒下他的皮给你作披肩。” 我心中委屈念头一动,泪水落了下来,哭道:“箴言……他……不要我了。和姐姐好上了!” 田奶奶大吃一惊,但是仍是镇定地说道:“此事可当真?” “我是亲眼所看到的,那还有假的了。” “好好,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他,扒了他的皮给你做围巾。” 又念叨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日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第二天傍晚,等来时叶子姐说:“妹子,有些话作姐姐的不得不说。凡是不要太固执,有时把事情看错了,不打紧,可以更正。真感情也是一回事,夫妻之间难免有些磕磕碰碰。俗语道:百年修得同床枕。这男男女女在一起也是讲个缘字。你和你的未婚夫有什么事发生姐姐不知道,但是与他和好吧。他听说了你的事情,过来看你,现在他在客厅。” 我脸色大变,出门却不去客厅,径直趋向卧房,扑在床上,侧着身子蜷成一团,双手紧紧捧住枕头。不一会儿,传来了咚咚的走路声,不是叶子姐的拖鞋,是箴言。 他慢慢地凑近我的床,轻轻叹了口气。 我感到有双大手在抚mo着我的头发,这个感觉十分熟悉。 房间里一片寂静,许久,箴言又叹了口气说道:“小枫还是不肯理睬我。其实很多事情是说不通的。” 他站起来,离开了房间,我越发抱紧了枕头,泪水沾湿了枕头,蓦地直起身,向箴言已经消失的背影喊道:“我还是很喜欢你,可你为什么负我?!” 今天我一直胃口不开,吃了小小的一碗饭,放下碗筷,对叶子姐和表哥说道:“我出去散散心。” 叶子姐关切地说道:“当心一点,天冷路滑,多穿一件衣服!” 我披上外套,走出老房子。清水村之所以清水为名,是因为明江的一条支流清水河淌过村子。我沿着河岸踱步,两岸萧条,渡口胡乱停了一条乌篷船,却没有人来看管,任由河水摆弄。冬日里河水清净,我看到水底几条鱼儿不畏寒冷地游动,蹲下来,若有所思,自言自语说:“鱼啊鱼,真是羡慕你们,每天自由自在地在水里游动,什么事情也不必担忧。假若有一天,我也能和你们一般,那多好!” 我叹了一口气,继而发呆,那挂在脖子上的月牙铜镜顺着我探出身子,垂了下来,哪知道丝线不够牢固,扑通丢进水里。 我慌忙俯身探视,幸好水流不急,月牙铜镜便静静地躺在浅岸水底,透过闪烁了栗色的金属光泽。于是我小心翼翼地步下河岸,蹲在堤上,撩起袖子伸入水里,摸到月牙铜镜。 水面倏然出现一个男人的倒影,未待我有所反应,冷不防背后招认重重一推,顿时掉进水里。我被寒冷的水打了个激灵,须知我出身海边,水性极佳,但是在这河里手足乱腾,竟然不知该如何,手里的月牙铜镜又不小心割破了手腕,凉水入侵,痛得不得了。我又惊又怕,竟然沉到水底,透过浸了血的水层,象裹在一层红色纱布中,我看清了,岸上的男子竟然是箴言! 莫非,这就是铜镜预言的结局?那个景象原来是我沉在水里看到他。 凉水灌进来,顿时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候,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谈话,身子一摇一晃,似乎被人抱在怀里,这种感觉,好熟悉啊。我张开眼睛,头发还是湿淋淋的,身上裹了一条毯子,缩在表哥的怀里。叶子姐说道:“妹妹,你醒了,真是的。吓死我了,怎么掉到水里了?我记得你的水性很好啊!” 我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过了许久,才嘤嘤哭道:“箴言为了和姐姐在一起,竟然下毒手想害我!” 叶子姐脸色大变,怒气冲冲地说道:“什么!他下毒手害你?这个家伙,真不是好东西。幸好我不太放心,于是叫了哥哥出来看看,居然发现你沉在水里。明天我就去叫荷田村里去质问!” 叶子姐性情刚烈,说到做到,果真第二天跑去荷田村,到了中午的时候回来,却没有直接向我说明,拉了鸣表哥在一旁嘀嘀咕咕。我因为昨日浸了凉水,发起了低烧,有点昏沉沉的,睡在床上。老式的木板房屋隔音效果不是很好,我隐隐约约听到两夫妻的对话。 叶子姐:“怪了,昨天一整天,箴言都呆在荷田居里面,不仅有男妹妹可以证明,还有舅舅、舅妈都看着他。箴言我虽然交往不多,看他手无缚鸡之力,实在不象贪图美色而谋害未婚妻。再说,这未婚妻的名分并不扣死。未婚妻而已了,大不了解除婚约罢了,何必动手害人?” 鸣表哥:“你说也是,我有点感觉,你觉不觉得,枫妹妹似乎有点那个?” 叶子姐:“啊,你也感觉到了!我也觉得,她好像有点……怎么说呢?对,神经质一样,一点小事都会杞人忧天。这次会不会她不小心掉到了水里,心中怨恨,于是产生了幻觉?” 鸣表哥:“或许正是这样。唉,说来她也很可怜。我们好好养她一段时间,待她心病好了再说。” 叶子姐:“嗯,到时候我会好好劝慰的。” 我攥紧床单,暗暗诧异,我真的有心病?那,我看到的箴言只是幻觉? 很快到了元宵节,也就是“元宵庙会”的日子,我身子也好了差不多了,这几天没有排演,牟其宗傍晚时接我过去,一路上灯火灿烂,男男女女的脸上都充满了幸福的笑容。然而我却无心观灯,更无心看着众生百态。 我神情落寞地呆在一边,听鼓声咚咚作响。突然有人肩上一拍,我一怔,是牟其宗,他说道:“小枫准备准备,快轮到我们上台了。” 我说道是,简单地理理头发,牟其宗递给我一方盒子,严肃地说道:“这是牟家的祖传圣火令,上带有神力,非牟家之人千万不要接触,否则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伤害。” 我小心翼翼地捧着盒子,随牟其宗出场。身着古装,年轻帅气的牟其宗一出现就受到无数女子的欢呼,同时我也听见又女性在大叫:“后边那个更加漂亮的男人是谁?我怎么没有见到过?”有眼光锐利的人立即说道:“傻瓜,那是个女人扮的!” 我暗暗好笑,心中舒坦了一些,抬头望去,距我十几米外的场外人山人海,小孩子骑在大人头上,居高临下观看,眼光扫去,接触到一个极高的身形,我不由地身子一震,是箴言。姐姐好像不在他身边,他也没有把目光投向我这里,侧着身体眺望一边。 我扭头不想去看他,忽然听到牟其宗低低的声音:“小枫把圣火令给我。” 我迅即打开盒子,牟其宗伸手掏出圣火令,原本是充满铜锈的暗绿色圣火令,在他手里犹如磨光了一般,顿时金光闪闪!众人一阵叫好。 我马上退到边角,牟其宗挥动圣火令,斩向扮作魔物的舞者,搏斗在一起。这圣火令原本酷似铜剑,在观众眼里,牟其宗一个人舞动金光闪闪的剑,伴随咚咚急促的鼓声,与邪恶的魔物打斗,作为艺术如栩如真,加上他白衣飘飘,飒是好看,不由得又爆出一阵好。 牟其宗倏然斩下,轻轻地在魔物身上一碰,舞者赶忙把事先备好的糖果食品胡乱扔下,观众顿时起哄,捡起来当作过年时候的吉祥物。然后舞者顺势在地上一滚,表示一命呜呼了! 牟其宗高高扬起圣火令,向众人打了个鞠躬,演出圆满结束。观众们礼貌地鼓掌,而和尚应援团众多女孩们则是扯着嗓子喊叫:“其宗我爱你,再来一个!” 牟其宗哭笑不得,下了台之后来到休息间,兴奋地展开双臂向我迎来,一边说道:“小枫,一切都很成功!” 我本能地向后躲开,牟其宗扑了个空,尴尬地缩回双手,朝我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有心事?” 我点点头,没有否认的必要。 牟其宗拍拍我的肩膀,说道:“我们到外面去走走,灯会很精彩!” 我没有出声,默然同意。因为圣火令极为珍贵,牟其宗一时没有空摆回去,交给别人看管又不放心,索性把盒子背上。两个人便衣服也没有换掉,直接步下大云兴明寺,来到热闹的街上。越州本来就是个魏晋遗民建立的古老城市,其时复古之风盛行,不少女孩子穿了雍容华贵的汉装吴服在看灯会。倒是我们两个白衣飘飘的男装极为惹人注目,又有人马上认出就是在舞台上表演的人,围上来。牟其宗不耐其烦,赶忙脱离包围圈,逃到一片僻静的竹林里面。其时明月正晰,清风习习。 牟其宗凑过来,灼热的眼神一直压在我身上,使得我无法避开。 “你今天看到他了呢?” 牟其宗说,那个他,指带就是箴言。 “那么你为何还要为哪个负心汉伤心呢?他贪图美色,看中更加漂亮的姐姐。你姐姐也够无耻的,居然来抢走妹妹的未婚夫。” 我心中一酸,顿时呜呜哭起来:“你别说了,请你不要再说了。” 牟其宗轻轻抚mo着我哭泣而不住起伏的肩头,叹气安慰说:“不要再理会那种男人。你要记住,世界上好的男人并不止一个。” 他突然冲动地握住我的一双胳膊,把我拉到他面前,急促地说道:“小枫,做我的新娘吧。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 我撇过脸,不敢正面对着。牟其宗徒然变色,叫道:“你还在想他?” 我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始终无法忘掉箴言。尽管他离开了我,但是……但是……”我说不下去,“我是一个很没用的女人?” 牟其宗失望地放下我的胳膊,转身一动不动,猛然发狂般地大吼,手足并用,蹂躏可怜的竹子。我倒是被他的神情吓坏了,呆呆地不敢动弹。 牟其宗慢慢平静下来,背对我冷冷说道:“难道当那两个奸夫淫妇勾搭在一起的时候,你心中只有伤痛,没有怨恨嘛?” 我心头一颤,挥过千头万绪,掩面哭着逃开,牟其宗没有追上来,或许让我一个人释放一点更好,然而那妒忌犹如一头毒蛇在啃食我的心。我哭喊:“我恨啊!如果给我个选择,我真希望。他们不得好报应!” “这,真是你的心声嘛?” 清风习习,竹叶沙沙,除此之外,只有我因哭泣而不成规律的呼吸。这话声实在来得离奇,我不禁害怕起来。 我仿佛打开了渔夫的魔瓶,释放了沉睡已久的恶魔,面前升起一团黑烟,仿佛活物一般袅袅蠕动,逐渐凝成了一个长条状蛇一样的黑影子。我一惊,方才完全痛恨,心无旁骛,这时隐隐感觉到,一股强大的令人不快的力量在逐渐逼近,间不容发。 那黑烟此刻形状刚刚完成,行动不太灵便,我感觉它应该在凝聚力量。除了役鬼,我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妖魔鬼怪,何况役鬼只是长得恶心,论吓人还轮不上。然而这个黑烟魔物不仅恐怖,而且散发着一股犹如来自冥界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身子一动也动不了,居然没有软到。 渐渐地黑烟出现人形,只是还是黑呼呼的一团,粗粗地能辨认头部、躯干和四肢。黑烟完全凝成人的模样,眉目之间,俨然有人样。他身材高瘦,肌肤甚白,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色彩反差极大。面目依稀之间若我有相象,一双明亮的杏核眼,长长浓浓的柳叶眉,高挺鼻梁,唇如一点即破的薄,仿佛正对着一面镜子,看自己。只是他一席长发,披到膝盖,却是白色的,元宵明亮的月光里,! “你是谁?” 面对人形的魔物,我反倒不再害怕,或许这就是人类对于同类相貌本能的缺乏警戒心。 “我就是你啊!”他笑道,“我为自己取名叫做楚桓,号仙发。我其实是你心的最真实的反映,我的相貌是你理想中的男子面貌,我的心是你的心最阴暗的一面。原本我永远呆在你的内心深处,但是你得到了它!” 楚仙发指指我脖子上的月牙铜镜,我一呆,垂下首,用手托起铜镜,月光如水,铜镜熠熠闪烁着妖异的光泽,里面的自己,似乎不认识了。 “这是业镜,上古时期神奇的镜子,它功效是能够反应出一个人最真实的心!无论隐藏多么深,都会被挖掘出来。而我,就是你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我吓得后退几步,口中喃喃自语:“不会不会,我的想法怎么会自己跑出来?不会不会,一定是幻觉!” 楚仙发猛然捉住我的手,强行拉过来,在我耳边低语:“我是真实存在的,我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你的想法就是我的想法。现在,你心中最恨什么?” 我着魔似地念道:“箴言,他负了我……” 楚仙发扯下我的月牙铜镜,塞在我手里,冷冷地说道:“对于负心之人,只能有一种下场适合他——杀了他!” “杀了他……” 我重复着这一句话,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身躯犹如提线木偶一般,任他操纵着,摇摇晃晃走开去。路上遇到牟其宗,他大喜,叫道:“小枫……” 我毫不理会他,顾自走开,牟其宗一脸愕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我。 我继续前行,寻找目标。箴言高高的个子纵然在千百人中也是极容易看到,他正闷声呆在一棵树下,旁边是姐姐,也是一脸垂头丧气。这对奸夫淫妇,呆在一起居然不开心,我好痛快!待我走近,箴言面露喜色,叫道:“小枫,你跟过来听我说明白了……啊!” 箴言惨叫一声,倏然向后跳开,作为狐一族,他的动作还是很敏捷,避开了我朝他脖子的致命一击,但是毕竟割破了皮,顿时鲜血淋淋,大骇道:“小枫,你是怎么了?” 我口中不住嘶叫:“杀了你,杀了你!”又攻上去,姐姐尖叫一声。 倏然我的胳膊叫人扭住,怎么动也动不了,背后牟其宗叫道:“小枫,你是怎么了?” 我死命挣扎,但哪是男人的对手,渐渐地安静下来,放弃抵抗,只是粗粗地喘气。 牟其宗小心翼翼地放开我,低头奇怪地看着我,说道:“看她的眼睛,好像中邪了一样!” 箴言摸摸脖子上的伤口,心有余悸。 牟其宗倏然对着后面又叫道:“什么魔物!” 他锵地拔出圣火令,攻向暗暗跟来的楚仙发。后者身体轻巧,搏斗中更加灵活,以一臂顶住圣火令,另一手猛然击中牟其宗的下巴。牟其宗极快地避开,看到楚仙发,难以置信地哈大嘴巴,不由得吐出一行字:“男的小枫?” 楚仙发冷冷一笑,冷不防出手不再攻击牟其宗,反而转身向我移动过来。牟其宗尚未从震惊中恢复,已经来不及释救,我命休矣! 突然身子一轻,被人提了起来,然后被紧紧抱住,在地上天翻地覆地滚了几圈,我张开眼睛,是一个熟悉的气息和温暖的胸口。是箴言压在我身上,他马上站起来,说道:“快走,危险之极!” 箴言大叫一声,翻身回来,瘫坐在地上。原来楚仙发声东击西,他的目标还是箴言! 箴言动弹不得,只能软软地贴在地上,我看着他眼眸中惊恐的眼神,蓦地清醒过来,不知哪里鼓起一股勇气,站起身跑过去。挡在箴言身边,阻止楚仙发的再次攻击,那楚仙发一怔,叹了一口气:“我是你心的另一面。我不能伤害你,我伤害你,等于伤害自己。你毕竟还向着他!” 牟其宗已经回复过来,立即挥令斩过来。楚仙发没有迎战,落荒而逃。 我松了口气,回头看箴言。箴言神智清晰,我们两人四目相聚,相对无言,唯有心情万分复杂。 其实箴言只是被震地动弹不得,第二天就无恙,我一夜未睡照顾着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田奶奶见我们还是不冷不热的,把姐姐叫来,让我们消除误会。我们三人呆在一起,没有一丝声音,许久姐姐才打破寂静:“妹妹,我们之间的误会……” “不必多说了。我是亲眼看到的,你们两人亲热地搀在一起。” 我冷冷地说道。 箴言反而松了口气,说道:“就是那天,你被牟其宗送回来的一次。那天其实是姐姐在表哥家向叶子嫂学厨艺,因为除夕夜她做的菜实在被人嘲笑个透,但是又不好意思向你学。叶子嫂离这里还有点远,所以叫我接你时顺便接她。那天,她吃了自己煮的、有毒的食物后,牙痛的厉害,要我替她看看……” 我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 箴言微笑道:“可以去问叶子姐,她可以作证。” 我小心翼翼地说:“那么为什么不向我说明。” 箴言没气好笑道:“你那象花岗岩一样顽固的脾气,说得通吗?” 我脸一红,低低地说:“对不起!我实在太任性了。” 姐姐哼哼说道:“要解释,也不必损我,什么有毒的食物……” 一笑释然。 然而我却知道,某处有个阴险的家伙,时刻窥视着我,倘若我心有乱想,他便会引诱我入歧途。那铜镜,不见了。或许正是楚仙发拿捏着赏析,于月光之下,那一头长发,。 ; 蝶恋花 耳边鸣起鸟儿欢快的歌声,我睁开眼睛,蓝天白云。 我直起上半身,四下里张望,这里是一片碧翠的草地,点缀着许多不知名的野花,早上草尖滴着露珠,沾湿了我的睡袍,尽管是在仲春,有凉凉的感觉。 我站起来,远眺前方,有条马路,车辆不是很多。太阳还没有升起,朝霞红艳如血。 我慢慢移向马路,赤裸的脚踩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有种异样的舒服,仿佛我天生属于这儿似的。我停下来,弯腰摘起一朵鲜艳的杜鹃,戴在耳朵上,拨开长长的头发,让花儿露出来。 “很漂亮啊!” 背后有个男声赞叹道。 我一怔,倏然转身,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然后我张开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原来这是一个梦啊! 一个月前,随着新学期的开始,我和箴言都开始上学。他买了辆车,来回明江学院、越州大学与荷田居之间,来去倒是也方便。一家三口的饮食依旧需要我准备,即使有轻微低血压,早上最起不了床,可怜的我还是勉强振作,深呼吸一口,站起来,换下睡袍,洗梳一番准备早饭。箴言听到我的动静,也起床,过来帮帮我的忙。能做家务的男人最棒!置于另外一条无所事事的懒虫,我做好早饭尚且不见动静。于是我拎着锅勺冲进去,预备好好吓她起来。 “懒鬼!天亮了!” 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某人怒气冲冲扑过来,姐姐已经起来,依旧披着睡袍,跪坐在床上,一双白嫩的小脚正对着我。她依靠窗台,听到我的恐吓才回过头来,目光有有些呆滞、迷茫,我一怔,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姐姐的眼珠间或一轮,又恢复了灵犀,说道:“没事,吃早饭吧。我们一起去。” 姐姐好古怪啊,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一样。但是显然她不想告诉我,莫非是恋爱了?不可能,她哪有机会遇见年轻男人了?箴言除外。 吃完早饭,我带着姐姐一同出去。本来姐姐连初中也没有读过,向来对大学校园有点心虚。今天日子比较特殊,我们的小表弟程飒新进了越州大学,姨妈吩咐我们好好招待招待。其实我们差不多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面,甚至彼此的相貌亦是忘却,假如见见面,也是挺好的。 越州大学成立于一百五十多年前,前身是所英国人办的教会学堂,具有浓厚的英国式严谨、认真的风格。该校是所传统的以理工科为主的综合性大学,高能物理和生物科学水平世界一流,不过由于当年创办者是位考古学家,越州大学文科中,历史学和考古学十分先进,相对应的社会学也是传统强项。但是堂堂一个百年老校,居然没有我读的专业中文系,郁闷啊! 越州大学很大,经过百来年的发展,现在占地近两平方公里,在里面上课要乘公交车。我们一路走马观花地过去,古代的建筑没有保存下多少,现在见到的,差不多都是近三十年间建造的,最老的不过七十多年。 我们主要目的一来见人二来是来玩的,箴言把车停好,我们就笑嘻嘻地说:“你去上课吧,我们姐妹到处逛逛。” 箴言微笑道:“可就是别迷路了啊!要是迷路,买份地图,待会儿我们在这里再见面。” 姐姐从来没有来过大学,感到一切都新鲜,越走越快,几下子就把我甩了。惨!今天没有想到要走很多路,所以居然穿了双皮鞋,一会儿脚就痛的要命,而且我发现了一个大问题——我迷路了! 我是个路痴!我完了,我会一直逛到死,也找不到出路。 不过幸好这里人多,我随便找到一位和蔼可亲的女生,她拉我到一块路牌边,比划了几下,我勉强了解回路。 “你是越大的学生?居然会迷路。嘻嘻。” 我的脸微微一红说道:“不,我未婚夫在这里读研究生,我是来找他的。” “原来如此。” 我回去的时候,箴言早已在等待,他习惯于我们的拖沓,但是姐姐一直没有出现,坏了!她也是个路盲!我们何家三姐妹只有小妹是正常人,其他人一上路就分不清东南西北。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姐姐才在一位男子的陪同下出现,一边过来一边道歉:“不好意思,耽搁你们了。我迷路,幸好遇上这位正直乐于助人的先生。” 我不禁眯起眼打量这位送姐姐过来的人,他大概二十来岁,穿了一身灰色的西装,比我高上半个头左右,尖脸、狭长的眼睛,一只又高又尖的鼻子是他脸上最大的特征,但是怎么瞅着眼熟? 那位男子也仔细端详我,突然说道:“你是枫姐姐?”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小飒弟弟啊!” 这人便是我唯一的表弟程飒,在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约见。 父母一辈是一男两女,爸爸是老二,大阿姨有一子一女,是我的表哥陈鸣和小表妹陈嘤,二小阿姨唯一的儿子就是他了。由于他不住在越州市,大家见面的机会不多,十几年中偶尔有过机会。我的相貌变化不大,想当初箴言仅凭四岁时的记忆就把十六年后的我认出,所以程飒立即认出了我。至于姐姐病前和病后相差太大,无论谁都认不出。 程飒笑道:“原来在这里遇见亲戚了,真是有缘。这位一定是小谁妹妹了,小时候那么调皮捣蛋,想不到长大了出落成如此恬美温柔的淑女了。哈哈!” 我们一愣,随之莞尔,连箴言也忍俊不禁。程飒奇怪地看着我们,说道:“难道我说错什么了?” 我说道:“她是你的男姐姐!” 姐姐长着一张娃娃脸,加上身子娇小,犹如十七八岁,比实际年龄要小,若是我们两人出去,总是被误认为我才是姐姐。 程飒哈大嘴巴,几乎不能相信,过了一会儿才喃喃自语:“怪不得……” 我羞羞答答地向他介绍了箴言——我的未婚夫,程飒祝福我之后,我们聊了会儿,请他有空来荷田居玩玩。 晚上我抱着枕头来到姐姐的房间,因为总觉得今早她非常古怪,乘这个私秘的时候大家谈谈心。我敲敲门,说道:“姐姐,今天我陪你睡!” 姐姐在门里瓮声瓮气地说道:“难得啊!我以为你有了老公便忘了姐姐,今晚不必了,你一个人睡吧。我也乐得清静!” 我越发疑惑,把门敲地似打鼓,姐姐终于不耐其烦,开门叫道:“好了好了!你怎么不偷偷摸摸找你老公,硬是来骚扰我呢?” 两个女人钻进被窝里,我伸手搂住姐姐的腰,贴着她的脸——以前两姐妹呆在西邯老家,住在一个人房间里面,我们便是习惯这样睡觉,我在她耳边细语:“姐姐,你有事情瞒着我,老实坦白吧!” 姐姐轻轻一颤,吃吃辩解:“死女子,你乱说什么呢?” 我说道:“做了几十年的姐妹,吃喝住宿都在一起,姐姐的小动作还瞒得过我嘛?你啊,高兴时候嘴角微微扬起,伤心时候眉毛垂下,有心事的时候沉默不语,是吗?” “你……”过了半晌,姐姐她突然发问:“哎,妹妹,你说,那些草啊、花啊、树啊,会不会说话?” 我说道:“当然会了,当他们高兴的时候就会点头微笑,伤心时就低头悲哀……” 姐姐摇摇头说道:“果真是中文系的学生,我不是说文学艺术化的植物。你说说看,他们真的会说话吗?我好像,好像能听懂他们说话啊!” 我说道:“姐姐能听懂就好。姐姐最特别!” “敷衍我,虚伪的女子!” 姐姐转过身来,一对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我,说道:“我说是真的,每天早晨起来,打开窗户迎着凉风,风携来的许多花粉种子,似乎都在我身边呜呜地哭泣,诉说着一件悲凉的往事,然而内容却又是模模糊糊,甚是不明白,到了晚上——这些天我一直做着一个梦,梦见我是一个男子,在一片开满红艳艳杜鹃的草坡上,为一个女子插花。等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又忽然惊醒了,你说,这怪不怪?” 我一惊,这个梦境,依稀如同我所做的,然后姐姐说道:“妹妹,你也有事情瞒着我!” “耶,哪有?” “哼哼!做了几十年的姐妹,吃喝住宿都在一起,妹妹的小动作还瞒得过我嘛?你啊,高兴时候眉开眼笑,伤心时候撅着嘴巴一声不吭,撒谎时候眼珠乱瞄,手伸向耳际,抚mo垂发……是吗?” 我慌忙放下右手,终于瞒不过。 “老实交代,你这不诚实的女孩子!” 我的胳肢窝受到姐姐的严刑拷打,笑得快岔气,只好说:“我交代,我交代!”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最近我也是在做一个梦,我梦见我坐在碧绿的草地上,到处是美丽的杜鹃花,背后有一个男子叫唤我,待到我回头,却已经惊醒了!” 姐姐大吃一惊,说道:“你的梦境怎么和我这般相近,恰是扮演了其中男女两个角色。咦,有古怪,总不成这般凑巧吧。是不是你故意敷衍我啊?” 我没气好笑,反问:“姐姐,你看我像是在说谎的样子嘛?” 姐姐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承认说道:“不是!” 我看这女人实在不想我留下,于是抱了枕头讷讷离去,走时多了一个心眼,悄悄把姐姐的房门半合上,预备有事情的话可以马上进来。姐姐也不挽留,兀自让我走开。 我回到隔壁自己的房间里面,很快睡熟,迷迷糊糊中,似乎又看到那个男子在为我插花,正要转头的时候,蓦然惊醒。 我张开眼睛,似乎听到隔壁有叽里咕噜的说话声,而且是一个男声!我心头霍然一紧,难道是箴言?转眼一想便哑然,箴言怎么可能呢?而且这声响富有成熟的磁性,远不是小白脸狐狸可以比拟。莫非姐姐恋爱了,偷偷摸摸地半夜里约会,难怪一直死活不肯让我住在她的房间,我倒是想瞧瞧,这个情郎的模样! 于是我光着脚,轻轻踮起,移到隔壁的房门口,声音越发清晰,忽然男声笑道:“终于叫你家人发现了!” 我慌忙闯进去,但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虽是刹那间,那人的模样印象极为深刻,只觉得无法抗拒的迷人,呆呆了一会,转头面对姐姐,目光暧mei,姐姐脸一红,叫道:“绝对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那人,那人是爷爷的朋友!” 我奸笑道:“爷爷过世起码已有十多年了,此人看年纪约莫三十多岁,纵然在爷爷去世那年交往,不过才二十多,爷爷怎么会有这般忘年交?且说,若真是爷爷的朋友,进来做客,我们需的好好招待,何必如贼一般偷进偷出?” 姐姐语塞,过了片刻才说道:“那我也不清楚了。” 她顿了顿说道:“前些日子的夜里,我被一阵凉风吹醒,簌簌发抖,心想难道窗子没有关好?待我揉揉眼睛,张开眼皮,直起半个身子,凝视着前边的窗户,突然一惊!身子不由地抽动,大声喝道:‘你是谁?贼!’ 一缕窗帘被风飘开,把一个人从夜色中拉回来,他靠在窗沿,一条腿高高地翘起,而另一条则耷拉下来。明亮的月光作为背景,使得我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很明显是一个男人的身形,他说:‘什么时候荷田居的主人换成一位美丽的少女了?何先生呢?’ 我冷冷地说道:‘即使你认识我的爷爷,但是深更半夜象做贼一样拜访,实在没有礼貌了吧!’ 他把脸从月色中探出来,我不禁又是一怔,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他约莫二十七八岁,岁月的洗礼中夹带年轻人的英气与中年人的成熟,相貌就像在读一首诗。任何一个女人,都会被这样的男子吸引。 他笑起来,更是犹如玫瑰色的锁,要扣住每一个女孩子的心,说道:‘先不要把我当成坏人,我可是你爷爷的老朋友,算起来,已经有三十年没有见面了。何先生人呢?’ ‘对不起,我爷爷已经过世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人类的寿命真是短暂啊!’ 看他的模样年纪不老,但是无论口气还是举止都老气秋横,而且三十年前就和爷爷认识,是什么啊! ‘你是谁呢?’我问,‘认识我爷爷?’ 那人说道:‘我叫林麒,是你爷爷的老朋友呃。’ 后来我们聊了一会儿天,以后几天都见面,方才正在谈及我梦见的古怪世界呢!” 姐姐说完,徐徐地松了一口气,偷眼瞄瞄我。我情知姐姐喜欢上这个奇怪的男子,但是此女羞于表达,我也不去点破。心中暗自奇怪,在我印象中,爷爷并没有这般朋友,若是三十多年前就认识了,如今起码五六十岁,怎么这样年轻的模样?不过想到爷爷很多奇怪的朋友,莫非他是妖怪? 我打了一个寒战。 “那,那关于我们做的梦,他说了什么嘛?” 既然是爷爷的朋友,当然有某种特别的能力,说不定,能够帮助我们揭开梦境的困惑。 姐姐古古怪怪地说道:“前世!” “前世?” 她继续说:“是啊,他说我们梦见的是前世的记忆!一般来说,前世很难唤醒,除非有无法了却的心愿。但是前世实在太遥远了,在沉睡了几十年之后再把前世从灵魂深处唤醒,对于前世来说,记忆都显得迷迷糊糊。可以说,前世没有表意思,只是一些记忆碎片组成的潜意思,因为某种诱因,乘你熟睡之际,今生意识淡薄,发动本身的力量,去寻找前世未了的心愿。” 我说道:“若真是前世的话,怎么我们两姐妹会做类似的梦境,只是人物不同了?” 姐姐一摊开手,表示她不知道,埋怨我说道:“假如不是你忽然闯进来,把他吓跑了,我一定会问个明白的!” 这女人!我摇摇头,说道:“即使要交往,也得光明正大!以后姐姐不可再这么偷偷摸摸了,不然我告诉爸爸!” “去去!没大没小,究竟谁是姐姐啦!” 我又回去睡觉,早上醒来,轻微低血压的毛病使然,躺在床上却怎么也不想起来,闭目思虑,忽然想通! 前世梦境的诱因,不是植物的花粉香味嘛?姐姐这些天一直在念叨什么植物会说话,我唯独忘了,这世间有很多精灵,植物亦然,他们会携带人的思虑情绪。甚至《聊斋志异》当中,也有瑞草的故事。说道书生招人谋害,埋于土下,其上生长一株瑞草,托人做梦。莫非我们也是这样情形? 我急匆匆地跳下床,跑去找姐姐,却见其屋房门打开,窗帘飘荡,人却不见了! 糟了,姐姐定是比我早想到一步,此刻先去找寻了。 我正要去找箴言帮忙,转念一想,又回去穿好衣服,这才拖起箴言,他大怒,叫道:“早上好好的睡觉,拉我干吗?当心我惩戒你!” “姐姐不见了!” “什么?” 箴言大惊失色,我问道:“附近有什么地方开满杜鹃花的草坡,姐姐就去那里了。” 箴言皱眉一想,拉着我开车过去,约莫走了一两公里,果然看到公路边有一片艳艳杜鹃花的草坪,远远就看见一个小个子女子站在那里,而旁边却有一个男子,伸手抚在她额头上。 忽然姐姐身子一软,顿时倒下。 我大骇,慌忙跳下车子朝姐姐奔跑过去,扶住姐姐的人。那人却是昨天的林麒,我大叫道:“你对姐姐做了什么?” 林麒微微一笑,指尖对着我轻轻一点。 “啊!” 我一阵头晕,好像卷入了漩涡一样,眼前一下子闪过许多东西,纷繁杂乱的记忆片断几乎把我弄疯掉。一个女人,忧怨的眼睛;一对青年男女坐在草地上;一群穿着绿色军装的年轻人毒打一位男子…… 蓦地我摊倒在地上,却看到箴言和姐姐担心的目光。 我慢慢地爬起来,和姐姐对视一眼,叹道:“我也明白了,姐姐!” 休息片刻,我精神恢复,说道:“箴言,带我们到一个地方去。” 箴言驾车带我们直奔西邯。事实上越州有两部分组成,越东和西邯,两地被一群山脉阻隔开来。越东人口稀少而集中在靠近山脉与沿明江的几个大镇里面,是越州的重工业、教育科技和旅游中心。西邯则是近百年来依靠优良的港口发展起来的地方,为越州政治商业中心。我们穿过半山隧道,进入西邯,离开高速公路,撇向一条乡间小道。 虽然我家也在西邯,但是乡间我从来没有来过。然而这些路线仿佛是我走了千百回一般,深深印刻在脑海里,永世难忘。 我们在一栋别墅型的乡间庄园停下,我打开车门,姐姐先下车,我朝箴言说:“我和姐姐下去一会儿,你等等我。” 箴言诧异地说:“这是私人庄园,我们是不能随便进去,要不要我陪你们。里面说不定养狗。” 我摇摇头拒绝:“不用不用。” 我牵着姐姐的手,推开没有锁住铁闸门,徐徐步入庄园,这是一个很美的庄园,错落有致地布满花草,我们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来到别墅正门,亦是没有锁,似乎主人不怕小偷来的。 刚走进别墅,入眼是条长长的走廊,天窗撒下阳光来,一片旷亮。走廊上装饰有很多油画,我边走边看,油画很多是以同一个女子为模特。姐姐一边瞅瞅我,一边瞅瞅画中人,笑道:“好像!” 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女声:“这里是私人住宅,我们并不欢迎来历不明的人。” 我转过头,是位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女子,一身黑色的女式西装,戴了大大的一副花边眼睛,眉目之间,依稀有那位画中女子的影子。 姐姐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一时忘性,见这里很美,就私自进来了,十分抱歉。” 我和姐姐转身要离开,眼角余光瞟到那位女子浑身突然一震,伸手招呼道:“等等!这位小姐,请问您认识一位叫沈若凡的女子嘛?” 我回转身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位女子失望黯下目光,说道:“抱歉打捞了。不过实在是很像,很像。” 姐姐说道:“你也看出来了啊!” 那位女子温和地笑了一下:“沈若凡。你的背影真的跟她很像,那是家母。虽然家母去世时我还年幼,但是印象深刻,所以终身难忘。仔细一看,你何止背影相似,甚至连身材相貌都有些七八分象,仿佛是家母在世一样。” 她陷入对记忆地回顾中:“原本,家母与家父是一对神仙也羡慕的娟侣。家母出身于越州豪门沈氏一族,家父则是越州大学油画教师,两人相似相恋,虽遭豪门反对,然而终于冲破重重阻拦,幸福地伴在一起。然而命运总是多桀,那场史无前例的事件爆发以后,身为豪门后裔的家母自然受到冲击,为保家父,家母只得黯然离开爱人,被流放江西。想不到从此两人天各一方,再无见面之缘。家父不久就被捏造罪名活活打死。家母虽然不久回来,但是终无缘,不久相思成疾去世。” 她微微一笑道:“真不好意思让你年轻人听这些陈年旧事。不过很高兴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妈妈的私生女,我就多了个妹妹。但是家母已经过世三十多年了,不可能有你这么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儿的。请教芳名?” “小女子何枫。” “有空常来啊!” 我们告别了这位女子,回到车上,姐姐沉思说道:“事情就完结了,原来如此啊!结局总是出乎意料!” 司机箴言忍不住问道:“你们神神秘秘,在搞什么啊!” 我俏皮地笑笑,说道:“不告诉你!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 箴言无可奈何,寻思这对姐妹一起几十年了,总有一点奇怪的隐私,也懒得计较,专心驾车要紧。 我问道:“那个林麒究竟是什么人,本事这般大,竟然让我们看到了前世的记忆!” “我也猜不透啊!爷爷总有很多奇怪的朋友!” 途经方才那片草坡的时候,春风温暖,习习吹来飘起了我的长发,我眼中深情,热切地望着说:“这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 姐姐自言自语下去:“那天也是一个春的日子,当杜鹃花开放,他来写生,而她来拣被风吹跑的帽子。两个偶尔相遇的人,结成了一生的缘分。” 我似乎看到一个淡如影子的女人奔向草地远处,追逐失落的草帽。那里,有一个男子捡起在等待。两个人一下子拥在一起,一阵绚烂的光芒闪烁,风吹动,千万杜鹃花瓣飞舞,绚丽多彩! “他们发誓生生世世都守护在一起,尽管横遭身死,这相伴在一起的诺言经历轮回依旧坚不可破。” 姐姐握紧我的手,笑道:“原来,上辈子你是我老婆啊! “去,上辈子是上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我们是姐妹,生生世世的好姐妹!下辈子我们依旧要在一起!” “身边亲密关系的人,上辈子恐怕也关系非浅,人世就是如一张网,剪不断的丝啊!” “嗯,我和箴言这么好,那上辈子我和他是什么关系啊!” “你养的小狗,报恩来了。” “去!” …… ; 凰相求 春天来了。 春天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季节,每当漫步古老的校园,两边垂柳剥出新芽,熏着空气中微带湿湿栀子花的香味,耳边回荡燕雀的鸣叫,如果闭上眼睛,真有在天堂一般的感觉。 春天也是情人的季节。我和箴言终于过起了在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姐姐向叶子姐学厨艺,索性跟了过去,为了我的安全,箴言也搬进荷田居。姐姐临行前说道:“妹妹,有些话姐姐不得不说。不要做有些不能做的事情。我不想下次姐妹再见面时,是在医院妇产科。” 我嗔道:“姐姐,你把我和箴言当成什么了。” 姐姐走了,我对箴言说:“只有我们两人了。” 箴言说道:“是啊,只有我们两人了。” 在一起一定会发生什么,因此我的心理做好了准备。第一晚,箴言把我送到卧室门口,吻吻我的额头,说道:“睡吧,我的小宝贝。明天见。” 我道别,姐姐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毕竟我们都是传统的人,而且我为人害羞。 于是白天箴言送我上课,晚上一起吃饭,一起数星星,之后互道晚安。以后的夫妻生活也大概如此吧。我生性恬淡,生活如此便已经满足。 “过几天,我堂姐要结婚了。她邀请我们去参加她的婚礼。” 一天吃饭时箴言说道。 “好啊,我们一同去。” 其实箴言的许多亲戚我都不认识,因此我想找个机会见见面,搞好关系。估计参加婚礼不用几天,我就简单的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和礼服,随箴言出发。 可能是他们种族的缘故,现在虽然他们慢慢地在融入人类的生活,但是还是喜欢住在深山老林里边,许多地方不通路,我们只能步行过去。山上的景色很美,对于看惯了大城市钢筋水泥森林的我来说,实在新鲜。原本箴言还担心我体力不行,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走的并不是很累。 春天的天气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早上好好的晴空万里,到接近中午时突然狂风大作,顷刻间乌云涨天,豆大的雨点落将下来,这山里又没有什么避雨的地方,把两人淋地够呛。这里离箴言老家不远,我们连滚带爬,到达时满身泥泞,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俊不禁。 田奶奶看见我淋成这样只心疼,赶忙烧水让我们洗澡。箴言还好,老家么,替换的衣物总有。我连替换的都淋了个透,田家女性的衣物又因为我个子太高穿不了,田奶奶思来量去,把箴言少年时的衣物带给我穿,哈,十分合身。 但是没有贴身的衣物可穿,薄薄的春装恐怕会走光。我红着脸向田奶奶要了一尺白绫,学古人把胸脯裹住。 湿漉漉的头发则由田奶奶帮我盘,镜中望去,却是个男子的发髻,我说道:“田奶奶,弄错了!” 田奶奶说道:“没有错,我觉得你怎样比较好看。” 我心想,其实挺好玩的。 当我跳出来时,向箴言问道:“看,我扮男人帅不帅?” 箴言一怔,然后笑着说:“是不是扮男装上了瘾。不过真是很帅。但是说是男人嘛……肩太窄,胸太高,屁股太圆。” “去去!” 衣服还得晾一天才能干,箴言提议到处逛逛,我欣然答应之。景色美,吸引住了我们,不知不觉天黑,我说道:“糟了,回不去了!” 箴言答道:“无妨,难得一次野外露营。” “但是我肚子饿了。” “馋嘴。好了,以前一直是你为我煮饭,今天我为你奉献一次。” “好啊,箴言做什么东西。” 箴言不知从何处逮来一只野兔,却是他手上白光一闪,可怜的兔子便开膛破肚,箴言有如同变魔术一般升起一堆火,生烤兔子。 我看的奇了,问道:“箴言,你居然还会这等本事。” 箴言说道:“作为狐,这些小把戏还会有的。以后我也教教你。你不是一般的人类,应该学的会。” “太好玩了。” 烤熟兔子,因为没有盐,却是抹上从蜂巢里弄来的蜜,味道十分恬美。原来箴言做菜也有一把手艺,以后定当叫他多下下厨房。 这时草丛中响起悉悉簌簌的声响,我一惊,听到背后有个年纪不是很年轻的女人说话:“两位公子,风餐露宿的何苦,如果不嫌弃寒舍的话,不妨小住一晚。” 我回过头,是位约莫四五十岁的女子,穿戴颇有古装遗风,个子不高,脸盘尖尖,打着灯笼,笑眯眯地瞧着我们。 箴言说道:“那么多谢,请大姐前方带路。” 那女子说道:“不必言谢。山里少客,来之则待之如主。” 她在前面走,灯笼把她的影子拉长,我心中发毛,把箴言拉低,悄悄说道:“箴言,会不会是鬼?骗我们去吃掉。” 箴言轻轻敲打我的脑袋:“小傻瓜,她也是同我一样的。倒也没有恶意。” 那女人问道:“还没有请教两位公子的名讳。” 箴言答道:“哦,我叫田箴言。” “是龠山田家的公子嘛?” “正是。” “听说半年前田公子与荷田何家次女订婚了。居住在同一个地方的老邻居不能参加,因为我家皆是女流之辈。哦,还有一位小哥是谁啊?” 箴言正想阐明真相,被我捏了一把手不说了。我粗着嗓子说道:“嗯,我是他堂弟田竺枫。” “原来是枫公子啊。” 箴言也在我手上捏了一把,小声说:“胡闹!” “到了。” 这个家是栋规模极大的房屋,从风格来看,起码有上百年历史,虽然屋里屋外修整的十分齐整,但是总有荒凉的感觉。 “小书,快来见过两位公子。” 里面哎的一声,跑出来来一位少女,也是穿着明代古装风格的衣物,个子小巧,浅浅地行了个万福。 那女人说道:“小女董帛书。” 我凑近弯下腰细细打量,约莫十六七岁,脸盘尖尖,长得精致可爱,好像一个芭比娃娃,只是眼睛小了点。她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我接触,急忙避开,脸色绯红。我叹道:“真是可爱!” 箴言把我拉回来,道歉道:“在下弟弟不知礼教,冒犯令媛,见晾!” 董夫人眼神中却冒出喜悦的光芒,说道:“哪里,山里人家讲究什么礼教。两位公子请进去。小书泡茶!” 箴言在我耳际小声数落:“现在你的身份是个男人,这样打量女孩子很不礼貌。记住!她们不像我们,山里住着,不见世人,天晓得性情如何。小心为妙!” 我吐吐舌头。 里面装饰倒是显出大户人家的气派,精致的红木家具,十分罕见。我们随董夫人坐在桌边,箴言恭恭敬敬,我却到处打量这个奇怪的家,一边心中思虑她们是什么种族幻化为人。 帛书端来茶水和一些蔬果蜜饯,然后坐在母亲一边,低着头不敢看我们。董夫人一边乜斜着我,一边却向箴言问道:“我闻之田公子目前于樾州大学读书中,不知枫公子何处营生?” 箴言谨慎地回答:“弟弟现在和我住在一起,读书明江学院里。” “原来枫公子也是饱读诗书之人,不晓得贵庚几何?有无婚配?” 怎么一来两去居然问道我的婚姻上,箴言自然不好说这位“堂弟”是自己的未婚妻,又找不出其他理由搪塞,索性道:“目前二十岁,尚未婚配,由我和我未婚妻照顾生活。” 在箴言回答这个问题时,董夫人紧张的要命,但是回答后一片轻松,之后扯谈,十之八九都是围着我转。我不傻,八成是董夫人看上我这个“英俊的奶油小生”,想作女婿。我突然对两人插嘴道:“董夫人,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家先生。” 董夫人叹了口气:“家夫早逝,一直是我们母女相依为命。” 我道:“这么大的家,又在深山老林里,真难得夫人支撑。难道没有歹人打不轨之心?” 董夫人冷笑道:“妾身虽然不才,自保之术还是有的。若是有歹人过来,保证叫他有来无回。” “天色不晚了,还是服侍两位公子就寝。” 董夫人安排我们房间,借故把我和箴言离的远远的。我哑口无言,心中倒是开始担心她们有什么阴谋了。因此我不敢脱衣,直接钻进被子,凝视窗口,寒月似盘,月光若水一般温柔。不一会儿,门口传来嗒嗒敲门声,一个年轻的女声说道:“枫公子,小书可以进来么?” 我起床打开门,她害羞地低着头,抬起来时见我衣装端正,以为没有睡,说道:“长夜漫漫,原来公子也无法入眠。” 我问道:“小书来找我何时?不怕母亲责怪?” 帛书说道:“没什么事情,就是想和公子随便聊聊。小书生长十七年,所见只有眼前风景,听说公子在外面求学,想听听公子说说外边的事。” 原来如此,想如此小女孩打架也不是我对手。于是挑了几件女孩子感兴趣的事情说(同是女人么,呵呵),听得帛书羡慕煞,幽幽说道:“还是你们狐类开明,混迹人类之中。不像我们,老是呆在这个地方,故步自封,连穿的衣服也是上百年前的款式。唉……” 我劝慰道:“也不必伤心,以后长大了,自己出去走走。” 她突然冲动地说道:“公子,你能带我出去嘛?” “这个……” 我想到非人族类在外面的危险,我有能力保护她么? 帛书目光迷离,说道:“公子,我美嘛?” “小书很漂亮啊!” 帛书伸手,缓缓地解开胸口的衣襟,虽然我也是女人,但是对这个行动也愕然。江南的春天,已经带有南国夏的热,她身上只是穿了一件帛衣和肚兜,在反应不及的时候,少女洁白的身躯裸露在森林的气息中。 月光若水一般温柔,轻轻地映在少女身上,好像为她披上一层薄纱。帛书身躯很美,已经长大成熟,显出女人的魅力。她的肌肤很光滑,似乎月光流淌在皮肤上,从脖颈一直冲到小巧而微微颤动的淑乳,再流淌下去,被窗户黑影遮住我看不见为止。 “公子!” 帛书扑到我怀里,喘着粗气说道:“我一直相信世界上存在有缘千里来相会。母亲说为我带来了好夫婿,当我第一次看到公子时,我就知道我喜欢上公子了。你娶我吧,把我带到外面去!” 在这种情况之下,任何男人都会有顺理成章的事情发生(箴言一定也会,如果他真的。哼哼!),可惜,我是个女人。 所以我只是叹了一口气,推开帛书,捡起地上的衣物披在她身上,说道:“对不起,我不能!” 帛书眼中噙着泪水,少女以肉体引诱都无法成功,这对她的自尊和自信是打击很大的!突然一转身,嘤嘤哭着跑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窗边又传来声响,我一看,是箴言。 “你一直在偷看?” “我是听到哭声过来的。你闯祸了,我们跑吧!” 我诧异地说道:“难道严重到要偷偷摸摸逃跑的地步?” “这些长居山里的人,脑袋保守的紧,受了这般侮辱,不找你玩命才怪!” 我从窗口探出身,箴言伸手接住,轻轻落到地上。两人手拉手,穿梭于茫茫林海中。今夜月光固然明媚,但是森林里厚重的大树遮住了一切光线,在我眼前只是黑呼呼的一片,不时有叶片掠过,箴言好像有夜视眼一般,拉着我毫无困难地避开树木。后面远远地传来一阵阵如狼一样长长但是更加尖厉的嚎叫: “姓田的小子!我家姑娘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可是你这没良心的小贼看过了女儿家的身子后居然还一声不吭地溜走!看我抓到你不扒了你的皮!” 我大惊失色,问题严重到如此地步。 箴言固然能在黑夜中视物,但是对地形不熟悉,跑了一阵子,居然发现又回到了老地方,对我说道:“小枫,你先走,我来阻挡一会儿。”看我恋恋不舍的样子,苦笑道:“放心,打不过我逃命的功夫还有的。” 耳听那尖厉的叫声越来越近,我咬咬牙说道:“保重!一定要更我会面!”脱身而去。 在黑夜里跑了一阵子,听到远处两种动物的撕咬声响成一片,心中不禁骇然,这打斗也太野蛮了吧! 我的眼睛不能在黑中视物,几乎是象瞎子一样摸黑过去,速度也不敢太快,也不知走了多少时间,映入眼眶的还是黑呼呼的一片,四周又寂静的可怕。我这来自大城市的孩子见过这种阵仗,腿一软,坐在地上,几乎又想哭起来,箴言呢? 嘤呜哭了几声,我听见一声叹息,徒然紧张地大叫道:“谁!” 随之看到一对犹如鬼火的蓝幽幽的东西飘忽于空中,凑近了原来一个人的眼睛,正是帛书。 帛书说道:“原来枫公子也像一个孩子一样,害怕了就哭。”语气中不见嘲笑,却又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说道:“终于叫你抓住了,想扒了我的皮?” 帛书幽幽说道:“帛书喜欢公子,只是一厢情愿罢了,但是公子有难,帛书怎么会落井下石?”她手指一方,“往前一直走过去,看到一棵大树就停下,等到天亮,即可平安离开。” 说罢只是看着我,眼中痴情一片,这傻孩子,难道还没有瞧出来,在我拙劣的男装下,是一个女子的身躯? 我站起身来道谢,慢慢地走向帛书所指的地方,不久就看到一棵大树,起码需四人合抱之粗,我便坐在凸出的树根上,焦急地等待,心中想着箴言如何了,一夜奔波,不知不觉睡了。突然动静一响,我马上张开眼睛,却是箴言。 我大声欢呼,跳过去抱住箴言的脖子。箴言满脸疲惫,衣服破破烂烂,头发上粘了不少草啊、泥啊。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箴言有气无力地说道:“闻着你的气味追过来。” 我刮刮他的鼻子,说道:“你这犬科动物,鼻子果然灵敏的很。” 箴言没气好笑地吧我从他身上扯开,说道:“你啊你,平时一脸无辜像,惹出来的祸端比谁都大。那婆娘真狠……” 有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更狠的在后边!” 我和箴言俱是一惊,看去原来董家母女也追来了,帛书有意无意地瞟瞟我。 “谁在打扰我睡觉?” 傍边的大树突然传来瓮瓮的声响。树会说话?但是联系到我这个非人类未婚夫,也就释然。 董夫人恭恭敬敬地对大树说道:“打搅龠山树神休息实在不应该,但是这个恨我实在难消!” 原来是龠山树神啊,说起来他还是我们订婚的证人,想必会庇护我们。 “什么事情,仔细说来听听。” 董夫人于是把事情说了一边,末了又道:“你这就帛书以后如何出去见人啊!” 龠山树神瓮声瓮气地说道:“此事实在不应该,不过也得怨你董妇人眼光太差。” 董夫人怒气冲冲:“什么,祸事是这对兄弟惹出来的,怎么居然倒打一耙?龠山树神!你讲不讲理?” 龠山树神对我们说道:“你们自己说说,该如何解决?” 我和箴言对视一眼,我说道:“这事不是我想惹出来的,帛书小妹是个好姑娘,但是我无法接受。” 董夫人发怒道:“我家小书有何不好,令你无法接受,是她长得丑?还是缺乏礼教。” 我摇摇头,说道:“皆不是。原因出在我身上,实在是因为——我,是,女,子!” 董家母女一脸狐疑,根本不相信。 我脸一红,叫箴言走开,背过身朝着董家母女解开衣襟,看到我包裹着鼓鼓胸脯的白绫,傻瓜也能猜到。董夫人先是一怔,然后无奈;帛书则是满脸失望。 董夫人长叹一口气道:“也罢,我们母女有眼无珠,居然错认女儿为郎君。但是,为何不事先阐明你的身份。” 我说道:“我真实身份其实是田箴言未婚妻何枫,也不是有意哄骗两位,只是偶尔穿了我未婚夫的衣裳。实在是对两位抱歉!” 董夫人还是怒目而视,龠山树神说道:“何枫是何先生的孙女。也怪你自己,找女婿心切,连男女都不分!看在何先生的面子上,不要对小辈计较。若是你还不解气,我倒有个主意。” 董夫人道:“什么主意?” 龠山树神道:“你还不是为了找女婿嘛?这山里合适的男子越来越少,不如让两位带到外边去,保证找一门好女婿为止。” 我和箴言面面相觑,苦笑。董夫人则是思考中,帛书却一脸惊喜。 最终在我们的保证下,董夫人同意让我们把帛书带出去,若是少了一根寒毛,找我们算帐!此事就以此了结。 帛书亲昵地称箴言为田大哥,叫我时眼珠子一轮,叫唤道:“大嫂!” 我面颊绯红,威胁道:“死妮子,起码叫声姐姐,要知道,这会使我觉得很老。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 狐女出嫁 在我的想象中,箴言那些奇怪的亲戚住的地方一定是阴气森森、鬼火飘荡,走一步踩到一具骷髅,住宅犹如坟墓的可怕地方。因为《聊斋志异》看多了,自己又设身处地,不免有了这些离奇的怪念头。但是当我终于看到时,不禁哑然。 从山顶眺望,山脚朝南一面错落分布了数十户人家,形成一个小村落,建筑透出晚清民国时的风格,盘满爬山虎,却未现旧迹,常常翻新。村中一条小溪弯弯曲曲的淌过,名叫苕溪,以是村子名曰苕溪村。 我们来的那天正是新妇出嫁前一天,村子里非常闹热,本来村子就小,村民又是拐弯抹角的亲戚,所以一家喜事,全村忙碌。嫁女的箴言大伯在村口迎接亲朋好友,瞧见箴言和我时,连忙赶过来说道:“啊呀,箴言你可总算来了。”他把目光转向我,“哦,这位一定是箴言的未婚妻了!” 我订婚的时候过于匆忙,来的亲戚并不是很多,因此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大伯,心中害羞,躲在箴言后边,低低地叫唤一声。 大伯哈哈大笑,说道:“你们订婚时作大伯的没有机会出席,初次见面,送个见面礼,算是一片心意。” 说着塞给我一个红包。我愣愣,原来狐也有这个习俗啊!箴言推推我轻声道:“还不赶快谢过大伯。” 我谢过了长辈,之后大伯叫一位村民领我们进去。我们未婚夫妻若在人间的话,早早地让我们住在一个地方了,狐们比较传统讲究礼教,分开了我们两人,安排在各自不同的房间。考虑到我怕生,箴言就在我的对面。 我们无事,就好好休息,连续走了几天山路,脚都麻木了。直到晚宴时分,我换好礼服,随箴言一起出席。 客人很多,房子里摆满了酒席,耳闻觥筹交错,目视酒酣当中。与我同在深山中的董家不同,人们多是穿着流行的服饰,男的以西装为主,女性则丰富多样,各种美丽的礼服眼花缭乱。新娘没有出现,我却一下子成为众人的焦点,许多人都没有见到过我,听说是箴言的未婚妻,纷纷前来看稀奇。先是箴言的介绍,然后是我怕生地羞羞答答叫唤,客人大赞我或漂亮或贤惠,长辈则塞来一红包,如此循环,不一而云。直吓得我紧紧抓住箴言的胳膊,生怕丢了就被那些奇怪的客人吃掉,他们其中有些看起来长得想豺狼虎豹。 箴言不耐烦起来,拉住我逃脱出来,到一桌酒席跟前。一个女孩子兴高采烈地扑到箴言怀里,叫道:“大哥,好久不见了!” 箴言把她拉开,说道:“别闹了,我到那里去。你枫姐怕生,就拜托你照顾了。” 那女孩一口答应,呆箴言走开,毫不客气地对我叫道:“嫂子!” 我仔细打量着她,约莫十五六岁,身形刚刚长成,面目之间依稀与箴言有些相似,该是箴言的族妹吧。这女孩叽叽呱呱,性子很活泼,待人热情。我知道她叫田笠胤,果然是箴言的小族妹。 按照规矩,女人和小孩是不能居上位的,笠胤便带我到下位的一桌酒席,坐在一起。这边多是田家的女子和小孩子,其中以我年纪最大。在笠胤的指挥下,众小孩一起大叫嫂子。害得我满面通红。 酒席上饮料不全是酒,照顾到孩子和女性,居然有可乐提供。饭菜倒是十足的山里野味,吃得十分开心。笠胤一边不住地往嘴里加东西,一边细心地想我介绍情况。箴言看似聪明,但是犯了男人粗心的通病,居然忘了向我介绍家族的情况,幸好有笠胤在,否则一会儿搞错,哪可丢脸到家了。 田家致高祖传下来,第二代三人,第三代五人,第四代也就是箴言一辈有八人,箴言是长孙,也是该代唯一的成年男性。出嫁的是大伯的长女田笺雅,而在这桌酒席上就坐着除了新娘和箴言以外的所有田家第四代。 我远远看过去,箴言和他的叔伯长辈们正喝得面红耳赤,不时传来阵阵大笑,突然有人道:“明天新娘就要出阁了,以后见面十分难得,不如让大家今天见识见识新娘打扮的如何漂亮。” 众人轰然同意,逼迫大伯把女儿拉出来,大伯摇摇晃晃站起来,朝众人宏宏手,走入房内。不一会儿出来,走路十分快捷,脸上的酒晕消失不见,向众人说道:“小女害羞,内人正在劝慰,大家等会儿。” 然后对着靠近自己的一位堂兄弟耳语,后者又对旁边的悄声,如此传递,箴言脸色大变,向我望望,终于一咬牙,走到我跟前,贴在我耳际说道:“出事了!” 我诧异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难道是新娘偷偷地和地下情郎一同私奔了?” “比这事情还糟糕!” 箴言苦笑一下。 我们一直在悄悄细语,旁边的笠胤听得奇了,大叫道:“你们说着什么秘密的事情,居然不让大家知道!” 箴言说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 笠胤撇撇小嘴,委屈地道:“就大我几岁,摆起架子来教训我了。” 箴言不再理会她,拉着我径直走到后厅一件房间里,方进入里面,我就隐隐闻到一股血腥味藏在空气中,整个房间装饰的豪华万分,应该是新娘的闺房。里面坐着的一个中年夫人却垂着泪水,不住擦拭,大伯站在窗边,怒气之极,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好像着火了一般,见我们进来才好转一点。气氛却与喜气的环境格格不入。 箴言说道:“大伯,我把小枫带来了,真的按计划行事?” 大伯说道:“也没有办法,先顶个一两天,再想应付对策。” 箴言叹道:“也罢,只能这样了。” 我心中奇了,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正想开口问,大伯一摆手先说起来:“小枫,既然你快嫁进田家来,我们也就把你当作自己人了,这田家的事情亦便有你一份子,是好是坏都不瞒你了。唉,家门不行” 大伯把房间里那张床的床帏猛然拉开,一个脸色惨白、满面汗珠的年轻女子躺在床上,呼吸倒是平稳。她年纪应当大上箴言几岁,相貌极为相似,难道这就是新娘田笺雅?她出了什么事?我定睛一看,她的身边还躺着一个小小的、皮肤皱纹的婴孩,心中一惊,猜到了七八分,但是还不敢肯定。 大伯叹气道:“我家的笺雅,小时候是个极为乖巧的孩子,孝敬长辈,关照弟妹,人人说道善。我送她出去读书,原本是叫她长长见识,不料却惹出祸端,居然背着我们把肚子弄大回来!她从小订婚,要嫁给长白山李家。若是他老老实实把事情说出来,我们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怪人,定然退掉婚约,随其所愿。但这孩子不声不吭,一直瞒着。现在李家快要娶人了,却把这野种生下来!怎么才好。” 我心中不是滋味,猜到笺雅恐怕是被男人玩弄后抛弃,忍辱回到家里,不敢面对父母,打算偷偷生下来,难料居然在成亲前一天诞下孩子,叫族人发觉。不禁为这位女子感到同情。 大伯说道:“笺雅产后虚脱,身子无恙,可能要昏迷几天。明天李家就来了,出了怎么大的丑事,叫我们田家的脸往哪里搁!所以,无论如何,都要请枫姑娘帮帮忙!” 我急忙说道:“大伯把我看作自己人,何必说份外话。只要我何枫帮地上,我竭尽全力。” 大伯道:“好!我也不多说了。就是请你在这两天内,做一回新娘。” 我大吃一惊,原来是冒名顶替之计,叫我冒充新娘。我犹地望向箴言,箴言摇摇头说道:“小枫就答应吧,何况又不是真的把你当新娘嫁出去——我还不肯呢!只是在这几天里,你便以笺雅的身份应付一下李家,我们想办法解除和李家的婚约。委屈你了。” 我说道:“我象笺雅姐嘛?万一看破……” 大伯道:“这点不必担心。我们早已想到,那李家的人只从照片上看到过笺雅,真人真面并没有见过,把状化地浓些,是看不出来的,何况你一直披着头巾。我会叫一位机敏些的人一直陪着你。就算李家察觉了,大不了翻脸,我们田家可是地头蛇!” 大伯又道:“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是此事事关田家声名,只能家里人知道。你也看到了,田家年轻一辈,次大的笠胤才十五六岁,还是小孩子,只能麻烦你了。” 我点点头,心想就当是结婚前的一次预演。 这时一个人走进来,说道:“大哥,外面的客人等不及了。” 大伯挥挥手道:“那就打扮打扮。我们男人出去。” 箴言随大伯们退出,涌来一群三四十岁的女子们,约莫是我未来的大婶们,她们仔细地开始为我化妆,我皮肤属干性,向来施淡妆,一下子铺了厚厚的一层,难受极了。我的身量又比笺雅高出许多,一时之间为她准备的新服穿不下,剪了几个洞才塞进去,我一看,袖子短了如许。鞋子更是进不了,穿我自己的。待我头上遮上红艳艳的披巾,被人推推搡搡地出去。 我目不视物,听众人一阵大呼,而后掀开披巾,匆匆又合上,不叫大家看清楚。众人大叹没有人看清楚新娘,只有少数几人心中奇怪,新娘个子怎么一下子高出许多?或许高跟鞋吧! 之后就把我一个人丢在新房里,方才酒宴还没有吃多少就让拉出来做事,肚子呱呱叫起来,好饿啊!正在寻思是不是偷偷跑到厨房里找东西,但是又怕被发现,门口咯的一下,有人推门进来。 我连忙掀开头巾,却是箴言,撒娇地叫唤一声:“箴言……” 箴言暗示我不要出声,然后手中一提袋子,过来拉开。哇!全是好吃的,而且箴言知道我喜欢甜食,特地弄了些小糕点和蜜饯。我欢喜地捧着他的脑袋亲了一下,赶快啃起来。 箴言悄悄说道:“慢慢吃,不必急。我遇上笠胤,她奇怪你怎么没吃什么就不见了,我知道你肚子饿,带了些过来。难为你了,原本要你来参加一次婚宴的,想不到成了这种情况。” 箴言为我倒了杯水,安慰我熬过两天即可,然后走开。 我睡在新房里,冷清的慌,心中倒是极为可怜那个笺雅和他未见面的新郎,好好的一场婚礼闹成这样。第二天比我想得还要糟糕。按照原计划,是田家一待新郎过来,以车轮大战用酒灌昏新郎,然后借酒醉发生什么打架,最好打伤田家的长辈,如此把责任推到新郎身上,就可以取消婚约,又不失面子。计策虽好,但是漏计算了一点,东北人酒量极大,田家四兄弟外加箴言轮番上阵,甚至还以与新郎开开玩笑为由请来的几位大酒鬼,喝光几箱茅台还是不能摆平新郎,倒把自己喝得晕晕昏昏。 我呆在新房里,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事情是后来晓得的。当时我突然听到门口咚咚几下,一股酒味逼到我面前,头巾冷不防被扯去,我吃惊地抬起头。光线极强,我不禁眯起眼眸,一个人影矗立在我前面,然后,我听到一个温柔的男声说道:“你,比照片上更美。” 我逐渐适应的强光,我眼前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个子远比箴言高大,极为健壮,犹如一头北极白熊,他的相貌粗犷,线条分明,充满了男子汉的气概,打个比方,箴言是属于那种古代的白面书生,那么他就仿佛古希腊的雕塑一样。他脸庞红红的,喷着一股酒气,手轻轻地抚mo着我的秀发,说道:“以后,我会好好待你的。” 突然扑上来,把我压在床上,我大骇。难道天意如此,我今日贞操难保,不得不嫁于此人,弄假成真? 我肢体纤弱,反抗不了,只能吓得闭上眼睛,但是他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后来居然打起呼噜,原来酒力上来,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费了好大力把他狗熊一样的身躯推开,站起来,整整衣物,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回头看看这人,见他睡觉呼吸不畅,拉开他的衣襟透透气。这人真可怕,胸口长了半月形的一圈毛,莫非是狗熊的族类? 思量后,我决定装回我自己,洗掉妆,又换回衣服,方走出就看到笠胤,她奇怪地说道:“大嫂,昨天怎么早早不见你,现在才出现。” 我尴尬地说道:“是啊,我贪睡。” 笠胤说道:“箴言哥喝醉了,睡在客厅里,你去看看。” 我陪在客厅里,一直到傍晚,箴言猛然间弹起,叫道:“不好,小枫!” 我说道:“还好,你未婚妻的贞操保住了。” 箴言看看我,点点头,说道:“还好,那家伙呢?” “喝醉睡着了。” “北方人酒量真大,可恶,头痛死了。” 我为箴言喝口醒酒茶,他勉勉强强爬起来。之后那些叔伯也起来,对着我一阵苦笑。计策完全失效,得另外想办法。 我继续装作新娘,那北极熊被抬出去,居然要三个人才行。他酒量大,醒得也快,到晚饭时间起来,长辈们警告他不要对新娘无理,这人唯唯诺诺,然后吃了五人份的食物。 我偷偷吃了箴言送来的甜点,冷不防听到有个女声叫道:“怪不得不要让我来见你,笺雅姐,原来在偷偷躲着吃好东西。” 在我面前冒起一股白烟,逐渐凝聚成一个少女的人形,待完全显形,却是笠胤。我怔怔地看着奇妙的事情发生,而她则哈大嘴巴,说道:“怎么,怎么是你?笺雅姐呢?” 我苦笑一下,说道:“你枫姐姐要代替笺雅姐嫁人了。” 笠胤知道当然不可能,从箴言宠我的样子看来,怎么可能把我嫁掉。我原原本本的将事情说一遍,并且叫她保密。笠胤叹道:“怎么会搞成这样了,可怜的笺雅姐。” 笠胤突然竖起耳朵,吱道:“不好!有人来了。是叔伯的话一定剥了我的皮。” 我四下里张望,心念一动,把她藏在床上,放下床帏。 进来的是那头北极熊,但是此刻他清醒,恭恭敬敬地说道:“昨天得罪姑娘的,抱歉!幸好没有惹出什么祸端。”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怕生。 那人说道:“虽然我们两人的婚姻是上辈安排的,但是我真觉得幸福。如果有一见钟情的话,我对你即是。” 他继续说道:“可能你还不熟悉我,以后生活在一起就会了解我。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李朝赫,你可以叫我朝赫,今年二十五。我是东北大学医学院毕业……” 这人彬彬有礼,完全不像昨天那么粗鲁,他自我介绍一番,见我一声不吭,以为我怕羞,倒也不以为奇,说道打搅便离开。 笠胤马上趴到我身上来,说道:“我认为这个大狗熊完全爱上你了,箴言哥真可怜,又多了个情敌。” 晚上笠胤就赖着不肯走,说要与我共度良宵,小孩子脾性。我问道她怎么能突然出现在房间里,没有经过房门?笠胤道:“这有啥稀奇,是狐的基本本事,难道箴言哥没有给你表演过?这叫化烟传墙,能化烟穿过细缝,以后我也教你。哦,忘了,你是人,不能学。或许以后你的孩子我来教吧!” 第二天,叔伯们的脸色越发不好看,连着箴言也是垂头丧气,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那个李朝赫兴致勃勃,在早餐时分吃过五人份的食物后,说道要把新娘接回去。大伯说道:“女婿,何必这么心急呢?来,我们陪你喝酒。”招呼来其他人,又开始灌酒大赛,决计能把新郎拖住一天就是一天。 箴言悄悄来到我处,苦笑道:“要是新郎真的要把你接走,你就实话说出来。也不管田家的声誉,我们跑吧。” 我哑然,到最后居然是我们要私奔,无论如何,我不会嫁给那头狗熊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那个李朝赫也不错,他是学医出身,若是他开明一点,能接受笺雅姐,对两方来说,都是个圆满的结局。” 箴言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急忙说道:“你说什么?那个李朝赫学医的?” 我吓了一跳,忙说:“有什么奇怪?昨天他自我介绍时候,就说道他是东北大学医学院出身。” 箴言皱眉思虑,猛然一砸床,叫道:“我明白了!小枫,你真好!” 说着在我唇上亲了一下,匆匆跑出去。 我愕然,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他如此激动兴奋,心念转动,换了衣服,卸下妆,也跟着出去。箴言在大伯耳边一阵细语,大伯脸色由阴转晴,然后故意把脸色压下来,但是眼眸中充满了喜悦,向几个兄弟使了眼色,温和地对李朝赫道:“我说女婿,天热喝酒,不如我们脱guang来赛?” 李朝赫已经有七八分醉,不加思索的答应,大伯盯着他胸口那半圈白毛,眼珠高兴地要跳出来,喝了一口茅台,对李朝赫道:“我说李家小兄弟,你哥哥李朝赫好吗?” 李朝倏地将刚送到嘴边的酒碗停下,凝息片刻说道:“岳父大人,别搞错,我就是李朝赫。” 大伯大喝道:“也不必瞒什么了!你们熊族虽然相貌可以变化,但是胸口的半拉子是绝对不会有变。李朝赫已经二十五岁,白毛应该转银,但你一片雪白,当然不是!” 李朝赫一呆道:“居然这里有毛病了。不错,我即是李朝赫之弟,李显名。” 大伯道:“为何哄骗我们,叫你来施掉包计!” 李显名叹气道:“我大哥对这些包办婚姻向来深恶痛绝,当婚期逼近时候,被父亲逼急无奈,竟然逃之夭夭,不见所踪。无奈之下,要我来顶替。” 原来对方也是个冒牌货。 “但是,我对笺雅是爱慕之极,我发誓,若我娶了她,一生就好好地待她!” 我心念一转,看来李显名对我喜欢之极,以为今后便同我生活在一起,无所顾忌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却被箴言抓住要害,一击成功。 大伯喝道:“李家如此无理,当我们田家是什么?说话部算数,随便找个人来应付,你回去吧,看在长辈的面子上不为难你。把你李家的礼物和亲戚朋友带走!” “可是我真的……” “滚!别怪我们不客气!” 大伯得理不饶人。 李显名眼色渐渐转红,粗气越来越重,咆哮道:“别以为你们田家有理,我苦苦哀求不理会,就用硬的。” 大叫一声,身上衣衫尽爆,显出原形,是一头高大的黑熊,四下里轰叫,吓得客人狼狈逃窜,扑向新房。 大伯冷冷一笑:“这些把戏,还吓不倒我们狐类。” 突然白光一闪,钻出衣服,落在地上是一头三尾火狐。 火狐动作极快,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扑向狗熊,一口咬住胸口的那圈白毛。这里正是熊族的要害之处。那狗熊痛得吼叫连连,挥动巨掌打向火狐,这时后者已经跳开,打中的是自己胸部。如此战斗,狗熊固然高大,但是行为笨重,几下之后,倒在地上,又显出一个男人赤露的身子,败了! 火狐跳回来,早有人捡起衣服披上,待出现人形,大伯冷笑道:“打架也得用智慧。” 事情算是解决了,处于礼仪,田家还是把李显名包好伤口,休养数日。哪知笠胤又惹出祸端,无意间露出风声,新娘也是冒充的,于是招来李家的大举口伐。大伯索性把事情挑明了,既然如此,婚姻不成,但是两家存在尴尬,也就没有断绝关系。之后以后定娃娃亲之类的事,却万万不能再做。 倒是原本作新娘的笺雅,乘婚礼一片混乱之际,居然不过产后虚脱,抱着婴儿偷偷跑了,从此天涯孤女,不知何去何从。 李显名听说假新娘原来是我,见我身边伴着个箴言,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但是还是不死心地问道:“枫姑娘,你是否有姐妹。” 我说道:“我倒是有个姐姐和妹妹,但是不知他们对你有没有意思。” 李显名叹气道:“得不到枫姑娘,得到她的姐妹也是慰济。看来田老弟最幸福,有如此佳人做伴。” 我偷偷看了箴言一眼,他满脸幸福。 ; 三月里蓝月物语 许久没有回西邯城里的老家了,乘着春假我携帛书来到家里,爸妈见我突然带了个年轻的女孩子回来,颇有些惊奇,我只好道是箴言的亲戚,请我照顾一段时间。帛书知书达理,又惹人喜爱,爸妈高兴地仿佛又多了个女儿。 我带帛书来,其实还要她尽早适应人类的生活。刚出山时,居然还穿着古装,只好穿上姐姐的衣服,回来后马上逛街买衣服。帛书是獾的族类,视力不佳,整天眯着眼睛,我一琢磨,就为她配了一副眼镜,戴上后象模象样的一个中学生,双目睁地大大,可爱极了,再仔细看,好像还带有绿色。我奇怪地问道,帛书说: “这有什么稀奇,你们人的眼睛都有蓝有绿的,我们当然也有了。难道姐姐没有主意到,箴言哥哥的眼珠也是黛绿色嘛?” 是嘛?我好奇心起,缠着箴言要看:“箴言箴言,给我看看你的眼睛。” 箴言挥手叫我别胡闹,最后纠缠不了,只好弯下腰让我观察。真的,箴言的瞳仁犹如森林之色,黛绿近墨,咋看好像褐色。 我心中琢磨,我们以后生下的小孩不知道是象谁,万一也是黛绿色的眼睛,别人会怎么看待?总不能说有外国人的血统吧。啊呀,我想到在笺雅的婚宴上,我还看到几个小孩脸上毛茸茸的,好像还拖着尾巴。 有帛书在场,我不好意思问,待晚上我悄悄地向箴言说出担忧。箴言哈哈大笑:“你这是杞人忧天,以后的事情担心什么!” 我生气,嘟着嘴说:“我还不是为了我们考虑嘛?讨厌,不理你了!” 我家建在海边,三月里天气以显热度,城里尤其闷热,夜里海风习习,我每晚睡觉都开着窗户。闻惯了山里带着草木芳香的空气,一时间倒不习惯咸咸的海风,在半睡半醒之间,我仿佛听到一个奇妙的歌声,于是我起来,离开房子,踏上海岸的沙滩。 此时大概是三更天,海角低低垂着一轮圆月,飘来几丝云彩遮住,我光着脚,踩在柔软的沙子里,寻觅歌声的来源。歌声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使人不由自主地接近。 歌声来自一片礁石之后,礁石多棱,我赤着脚爬不上,只好从水里绕过去。浅沙滩的水并不是很深,当海水漫过我膝盖时,我绕过了礁石,远远望去,一个人形沉浸在月色的影子里,低低哼着歌曲,对于我的不邀而到,似乎一点也没有反映。 突然噗哧一笑,是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好久没有人来听我的歌了。” 我道:“对不起啊,打搅你唱歌的雅兴了。” “歌本来就是让人听的,如果没有人来欣赏,相信歌儿也会落寞地哭。” 我见她没有生气的意思,于是凑上前去去。我以为她也是象我一样是个深夜里睡不着觉的人,当我转过一个方位,月光温柔地映满她全身,不禁一呆,脚步止住。 在我的眼前,并非一个普通的女子。她裸露着身躯,一头长长的、犹如海藻般的秀发遮住了大半的上身,但是我还能清清楚楚地瞧见两肋之下,长着细细的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色的光芒。而两条修长的大腿屏起来,蜷成一团,咋看好像是个鱼鳍。最惊心夺目的,却是那一双仿佛大海一般深沉蔚蓝的眸子。难道,我遇见的是传说中的人鱼? 正在我呆呆地半膝立于海水中,她从却礁石上跳下来,游到我身边,曲身若蛇一样地缠住我的身子,脑袋凑到我一边,在耳际吹气若兰,深沉带有海味的嗓音,俨然花儿引诱着蝴蝶,诱惑着人的心:“你忘记得我了,我是蓝月啊!薇月……” 我脑中越发混乱,思绪错综复杂中,似乎隐隐理出一丝线头,依稀有这女子的记忆。 蓝月说道:“忘记我的人,将受到惩罚。” 她说得很厉害,语气表情还是充满了诱惑力,那样子,似乎只是对恋人约会迟到不满的小小嗔怒一般。 她又说:“我们走吧。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好!” 我说道。 蓝月牵着我奔赴大海。我丝毫没有不适,自然融入其中。身上没有衣服等多余的束缚,海水流淌过我身躯,飘荡水中,犹如飞翔风中一样。 我兴奋地叫起来:“大海是我天生的母亲?我应该天生就在水中徜徉?” 水中不可语,然而我清清楚楚听到蓝月那充满诱惑的声音:“我们是月亮的女儿,水是我们生命的乐园。我们应该生活在水的世界里。薇月,你终于记起自己的身份了。你记得嘛,曾经我们一同徜徉于南海之珊瑚礁,一同嬉戏于北海之寒冰;当月亮展现最完美时分,我俩依偎在一起,欣赏着温柔的孤悬海角的明月。薇月!我亲密的姐妹,你终于找回你自己了。” 蓝月游到我前面,双眸紧紧盯着我,热切地好像要吃掉我一样,喃喃说道:“薇月是属于蓝月的。我的小海螺虾。” 蓝月伸出手臂,圈住我的脖子,一双滑腻的唇儿由上向下游动,水中活动的余地极大,嘴唇滑过我的乳房,身体里产生一种异样的感受,又酸又痛,恍惚中忽然一个大浪打来,我尖叫一声,一头冲向海面,被浪卷地翻了几个跟头,待我站稳时已经在浅海滩了。 我站起来,海水只是没过膝盖,没有了海水的体贴,赤裸的身子露在凛冽海风中,反而不习惯。原本扎起来的头发乱乱地披着,一直垂到及腰。 我四下里张望,呼唤蓝月的名字,蓦地呆住。 沙滩上站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束了一个盘髻,没有戴纶巾,身上是间质地不错的丝绸白长袍,因为双脚入水,袍子卷起塞在腰上。 两个人就这样呆住,我的第一个反映是立即蹲下,浸在水里,仅露出头部,双目警惕地盯着他。 少年期期艾艾地说道:“姑娘为何呆在水里?天气尚凉,若在处于水中,会受寒的。” 见我没有反映,突然解开衣襟,脱下袍子,说道:“姑娘没有衣裳,小生的暂借予姑娘。请姑娘速速披上袍子,不至于受寒。”又补充道:“小生绝对不会偷看。”说着紧紧闭上眼睛,索性扭头一边。 我迟疑一会儿,慢慢凫水凑到他跟前,伸手接过袍子,披在身上。我的身材高挑,那人个子不是什么长,只是正好遮住,我打好扣子,那人问道:‘姑娘,我可以张开眼睛了嘛?” 我张开嘴,叱叱啊啊,却不习人语,勉强发出两个音节:“可以!” 那人回过头,不经意地贴近我的面庞,他相貌俊朗,没有完全成熟的脸上略带少年的稚气,唇上微微长了短短的胡子,双瞳有神,拥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灵气。由于太过于接近了,我吓了一跳,转身跳入大海,身后传来那人的连连叫声:“姑娘……姑娘……” 我回到大海,肚子饿了尝尝海带,啃啃海贝,心中却一直想念着那个看到的人,纵然蓝月伴在身边,我还在想着那个奇怪的人。终于,又到了一个月圆之夜,我离开熟睡的蓝月,悄悄踏上沙滩,月光皎洁,如水一样温柔披在大地上;海潮调皮,一起一伏不时把小鱼小虾冲上岸。我要找的人在哪里?我四下里张望,就如第一次见面时一般情形,想要找时看不到,不经意间,却看到心中之人站立在对面,正傻傻望着。我觉得好笑,冲他一笑。 那人嘿嘿傻笑,突然闭眼低头,连忙说道:“失礼,失礼。”一边脱下衣裳递上来。 我伸手接过衣服,披上身。 月光关照着我们,这天夜月无云,明月学着金乌朗照大地。我们一起坐在礁石上,听听海潮,吹吹海风,两脚不时打着海水。他一直和我说话,但是他说得多,我只会“是啊是啊”的回答。他叫何之章,是南迁的北方人,随父母居住在海边。 当第一缕霞光映射到我的脸庞,我们依依不舍地分开。从此月圆之夜,我们定是见面,日夕如斯。在他耐心地教学下,我终于学会开口说话,只是语音不太准确,好像鹦鹉学舌,觉得怪怪。 一天何之章说道:“薇月,我要走了。” 我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难道是不要薇月了?” 何之章叹气道:“我要进京赶考,不得不离开。” “那你会回来嘛?” “会的。但是或许要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回来。” “那会多久,久到老海龟老去?还是等到珊瑚礁变大?” “很久……”何之章突然冲动地抱住我,“薇月,你跟我走吧,我们永远在一起。” 以前何之章彬彬有礼,甚至连手都没有牵过,被他突然抱住,我的心犹如拍击礁石的巨浪一样乱跳。 我说:“我和你走。但是我还得告别我的姐妹。” 我回去了,告诉蓝月。 蓝月脸上露出不可思意的神情,说道:“薇月,你是不是吃了海蛇的胆,还是吞了海参的内脏。你瞒了我这么久,原来就是和陆上的人在一起。我们是月亮的女儿,大海是我们的生命之源,我们天生是女子,天地使我们受孕生下孩子,我们不需要男人,更不需要陆上的男人。” 我的脸上绽出微笑,说道:“我意已决,我要到陆上去。” “薇月!陆上的人不可信,陆上的男人更不可信!难道你没有听说极西姐妹们的故事嘛?” 蓝月缓缓说道:“有位月亮的女儿,解救了一位遇难的陆上男人,把他推上岸边。从此她心里天天想着那个人,终于在失去舌头的代价下,剥去鳞片,走上岸。然而那个人完全不记得她了,她又不能用嘴说明。在那人的结婚之夜,我们的这位姐妹终于伤心过度,化为海中的泡沫。” “不必劝我,我要到陆上去。” 我离开了蓝月,登上岸,与何之章一同回到家。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人原来是有父亲的,他很像何之章,但是长满了胡子,他叫我呆在外边,带着何之章进去,里面的声音很响。 “你疯了,怎么带来海中的月女一族。她们是月神的后裔,我们人怎么能和她们在一起,就如人与猢狲不可婚姻。” “恕儿不孝,之章注定要和薇月在一起。” “唉,家门不幸,从此何家便没有你这人。” 我不是十分明白他们的意思,但是只要何之章和我在一起就好了。我不能离开水太久,我们就沿着河水向北进发,天气越来越冷,我受的了,但是天气太干燥,皮肤几乎要裂开,我不得已整天呆在水缸里。空间很小很不舒服,但是有何之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我们终于来到有很多人居住的地方,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如果可以比较的话,只有西海每年长喙鱼的巡游可以比较了。 何之章做了官,我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的,但是从此我就不用呆在小水缸里,我住在一个养满金色鱼的大水塘了,白天我就在里面嬉戏,晚上便和何之章在一起。天气热的时候,何之章也会把衣服脱guang,和我一样泡在水里,我们相互追逐,他从来没有赢过。 我感到肚子在悄悄地变化,里面有个小东西在动?这是什么?没有年长姐妹的教育,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在一天天大起来。我没有告诉何之章,怕他担心。 有一天突然来了很多穿奇怪衣服的人,就像海鱼的鳞片一样,在阳光下灼灼闪光;持着象长喙鱼一样的东西,围着池塘,真不舒服。何之章怎么一直没有来?过了好久,他才出来,坐在一角。 “怎么了?” 我伸手摸摸他的脸,脸上毛毛的,他已经长出了许多胡子。 何之章握住我的手,久久不放开,突然长叹一下,离开了我。 我很是奇怪。 那些怪人突然闹起来,把我赶到一角,撒下一张大网捉住我。把我抬起来。我很害怕,何之章呢?我怎么找不到他? 他们把我放到一个更大的地方,原来是搬家啊,那么也不必吓我。 可是何之章一直没有出现,倒是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人经常来,自称李龙极。真好玩,很象大黄鱼。我问他何之章呢?他说,不必想他,从此我就要和李龙极在一起。我不明白,我一定要何之章在一起。这时他就发怒,吓得我赶忙潜入水底,不敢见他。 我的肚子越来越大,大的就像车轮鱼。里面一动一动的,一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肚子里长虫子了。我好害怕,最近不仅何之章一直没有来,就是那个大黄鱼一样的李龙极也不见踪影。人们都在惊惶失措地跑来跑去,没有人来理睬我,没有来喂食,我只好自己在水里捉鱼,合着藻类吃。 一天晚上,一阵强烈的光芒伴随着惨叫声把我惊醒,水外面的房子在着火,有人挥刀斩向另一些人,尸体倒在地上,血水流淌到水里,殷红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实害怕。四顾茫然,要是有蓝月在就好,靠在她温暖的怀里,我什么都不用害怕。我为什么当初不听她的话呢?如今何之章离开了我,不再相见,我好后悔。 “薇月,薇月!” 我听到了蓝月的声音,没有错,是蓝月那低沉好像遥远的风一样的声音。但是蓝月离我很远,她怎么能过来?难道是我在做梦? 不是做梦,是蓝月! 我看到蓝月大海一般湛蓝的眼睛在夜色里特别醒目!蓝月! 蓝月穿着人的奇怪衣服,一下子跳进水里,圈住我的脑袋,高兴地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小海螺虾!” “蓝月!” 我倚在蓝月的怀里,泪流满潸。 蓝月说:“自从你离开我之后,我无时不刻想念你。在东海时,我救了一个溺水的倭岛人,说道皇帝臣下献月女一名,养生于玄武池。我便知道是你。我于是顺河水西行,化妆成人类,终于找到你了。” 河水自西向东奔驰不息,绵延数万里,途中险滩瀑布无数。我是乘船过来的,其中的危机晓得。蓝月说得轻巧,但是满面风尘,我便明白她为了我付出的代价。 蓝月说:“薇月,我们走吧。” 我踌躇地说道:“我,现在走不了。” 蓝月诧异,我说道:“此刻我肚子大的根本不能上陆,怎么能走动?” 蓝月一把推开我,使劲盯着我的肚子,面色变的很难看,说道:“薇月,你有孩子了!” “孩子?” 我一脸呆气,完全不知道。或许是我太小了,蓝月比我大一百多个寒暑交替。 蓝月恨恨地说道:“一定是那个欺骗你男人的孩子。” “孩子。”我从最初的惊奇慢慢地转到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要作母亲了。 蓝月叹气道:“现在不是操这心的时候,我们必须走。皇帝的叛臣击破了城池,若是遇见了我们,不把我们吃了才怪。我救的那个倭岛人现在有船泊在河水上,只要我们到了那里,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回到大海。从此你我生活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 我在蓝月的搀扶下步上陆,在水的浮力里,我还能稍微活动,一旦上岸,我几乎撑不住那个大肚子。河水离皇宫不是很远,但是我们花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动过几步。我们不能离开水太久,何况皇帝的叛臣在城里骚乱,遇上他们,真的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不想遇到他们却偏偏遇上了,一群持着刀子,身上披着象鲨鱼皮一样东西的人跑过来,看看我们,其中一个突然掀开蓝月的头套,大笑道:“是个胡姬。我玩过狄人,上过倭人,就是还没有试过胡姬。正好乐乐。”说着想把我推开,拉住蓝月。 蓝月急中生智,突然大声唱起歌来。蓝月的歌很美妙,很诱惑人心。在月圆的时候,她最喜欢倚在礁石上,对着长空歌唱,引得过往船只竟然撞在礁石上。 果然他们全部被蓝月的歌声吸引住,一个个傻呆呆地好像海马。蓝月拉住我,但是我已经动不了,肚子越来越痛。 蓝月大急,说道:“难道要生了。糟糕,在这种情况下。” 一旦蓝月不再唱歌,那些人就反应过来,一个个嚷着:“妖法,这女人有妖法。”却不敢过来。 我越来越难受,倒在地上,耳边回荡着蓝月的哭喊。 那些叛军围将上来,蓝月一边焦急地看着我,一边准备唱歌。突然叛军背后血光闪起,几个叛军来不及叫喊,就被打翻在地。一个个子矮小的黑衣男人手持一把长长的利刃,生硬地说道:“蓝月神女,赶快上船吧!叛军越聚越多。” 蓝月说道:“不行,我姐妹快生了。” 我已经听不到外边的声音,却能听到心在咚咚的乱跳,呼吸急促如潮,腹中一团热量在上升,随着他活动的加剧,我的意思在渐渐流失。这就是月女的命运。 月女一族生命极长,长到天地毁灭。一旦月女感到生命即将消亡,就会在体内孕育一个小月女,当新生命诞生时,也即是旧生命的离开。我的寿命还极长,大概还可以活上几万个寒暑交替,但是我却有了孩子。他的到来便是我毁灭,但是我却丝毫没有后悔。我没有后悔与何之章一起度过的日子,我没有后悔与他一同生下的孩子,只是对不住蓝月了…… 原来逝去这么容易啊! 忽然我眼前风景一变,还是那孤月悬在海角,蓝月依于礁石,低低哼着小曲。我却泪流满面,她带我经历了一个悲情月女的一生,爱上了陆上的男子,却被始乱终弃。而那名男子何之章,正是我何家的祖先,一生茕茕孑立,虽才华横溢,写诗无算,却在离世前一一焚毁,留下仅有几首。其中有一首说道他年老形影相吊,回到老家,口音还没有变,小孩却已经当他是外来客。 蓝月媚眼若丝,充满诱惑的嗓音一直在引诱我:“来吧,我的薇月。我们一起回到大海里,从此永不分离。” “不不!”我努力抗拒,“我不是薇月,我是何枫。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陆上女子,不是长久如山岳的月女。” 蓝月说道:“别犯傻了,我的小海螺虾。你就是薇月,薇月就是你。我们月女与众不同,旧个体不会随新生命的诞生消失,而是被新生命继承。但是薇月诞下的孩子是个人与月女混血的男孩,虽然继承了薇月的一切,可是薇月并没有在他身上体现。伴随着一代又一代血的流淌,终于我找到了你,薇月!我整整等了你一千多年。” 我拼命摇头,说道:“我不是,我不是。” 蓝月微笑道:“不要再抗拒自己的身份了。” 我喉头发热,有个声音要呼之欲出,体内有一股热量在蠢蠢欲动,脑子却头痛欲裂,我是谁?是何枫还是薇月?伴随血的数千年前记忆已经苏醒,今世的记忆也在纠缠,我知道了,我即是薇月,也是何枫。 我松了口气,朝蓝月说道:“对不起,我还是象以前一样任性,不肯听你的话……” 蓝月一阵狂喜,大叫道:“薇月,你终于回来了。” 我说道:“数千年来我已经习惯了陆上的生活,而且我在陆上也已经有了心中所爱恋的人。我不能再和你一同回到海里,因为陆上就是我的家。” 蓝月大叫:“不,这不是薇月,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把我的薇月还回来。” 一阵冷凄凄的海风吹来,卷起蓝月的海藻一样的头发,她的眼睛寂寞之极,充满了心碎绝望的神情。 突然岸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吼声:“海中的月女,你在对人做什么?” 是箴言!他怎么过来了?这时又想起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是帛书。 “枫姐姐,赶快离开她!海中的月女最擅长诱惑人心。” 蓝月呵呵冷笑道:“哦,原来是一头吊眼狐狸和瞎眼獾,我们月女什么时候干系到你们了?” 箴言说道:“小枫是我的未婚妻,我不允许你伤害到她。若你再不离开,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蓝月呵呵冷笑,声音冰冷之极,她转身跳入大海,远远地消失在海的尽头。 至于他们怎么会突然赶来。原来那晚帛书睡不惯城里的房子,半夜里摸到我床上想和我在一起,却扑了个空,透过窗子远远望见我站在海滩上,耳边隐隐是诱惑之极的歌声,大惊失色,连忙叫醒箴言。 箴言和我商量了一下,觉得月女蓝月可能还会再过来,为了不至于惹出太多的麻烦,准备回到荷田居最安全。于是妈妈哭哭啼啼地和我们告别,仿佛我去的是遥远的地方,而不是一山之隔的越东。 日子还是和平常一样地过着,春假结束后我又回到学校,顺便把帛书也带上,叫她也长长见识。倒是一些知道我订婚的同学无聊之极,开玩笑硬是说帛书是我私生女,令人哭笑不得。转眼一个月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薇月在我体内除了那次离奇之旅的副产品以外,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我几乎忘却了她。 然而另一个人始终没有忘记,终于在又一个月圆之夜,蓝月趁箴言和帛书都不在的时候,忽然出现。 我睡得糊里糊涂,当睁开眼睛时,第一个接触的是蓝月那双如大海一般湛蓝的眸子,古怪微笑看着我,我毛骨悚然,身子一动,好像被什么绊住,于是大声叫道:“你要做什么?” 蓝月轻轻地抚mo我的额头,说道:“不用害怕,我的小海螺虾。我帮你把自己找回来。” 蓝月倏地从背后抽出一把鱼骨做的匕首,在我面前比划。 完了,箴言不在,我又被绳子捆住,动弹不得,这回死定了!我怎么这生糊涂,蓝月为了寻找薇月,甚至冒险沿河水西行数千公里,何况在到处池塘河流的水乡呢? 蓝月温柔地说道:“不用害怕,很快的。薇月,你就要回来了。” 蓝月说着,猛然挥刀,却是在自己赤裸的胸口割了一刀,鲜血顿时涌将出来,溅在我的脸上,我的身上。 好热!一股灼烧感蔓延全身,俨然感冒时滚烫的感觉一样。我一个痉挛,身子被捆住只能向上挺起,象只被扔进锅里的虾一样。 我喘着粗气,不断扭动,渐渐地稳定下来。难道月女的血有毒,想弄死我? 蓝月的眼睛放光,说道:“我的薇月,你没有感到身上的神奇变化嘛?” 我正想说话,嘴里吐出的却是一条蛇信子,我一惊,感到绳子已经不成束缚,钻了出来,只能游在地上。我没有这种运动的经验,四处乱游,撞到一面立式大镜上,一怔,眼泪不禁流下来。 镜子里面是一条一人多长的白蛇,不住吐着信子,一双大大无神的眼睛滴着泪水。这副模样,箴言还会喜欢我嘛? 蓝月过来,说道:“不用担心。这就是我们月女的本态。你已经忘记太久了,让我的血作引子唤起你身体的记忆。” “小枫,我们回来了。” 是箴言的声音,他开着车回来了。 等会儿箴言走进来,看到的将是蓝月和一条大蛇,我怎么能这副样子见人呢?想找地方躲起来,这时箴言和帛书走进来,乍看到蓝月是吃了一惊,随之镇定下来说道:“蓝月,你来干什么?小枫呢?” 帛书瞅见地上的衣服和一条大蛇,马上醒悟,大叫道:“不好了,枫姐姐被她变成一条大蛇!” 蓝月说道:“呵呵,什么变成一条大蛇,这根本是我们月女的本态。” 箴言声音颤抖,说道:“你为什么怎么做?还我小枫本来面目!” 蓝月冷笑道:“这不可能!虽然她会恢复人形,但是也是我一般的模样,终生离不得水。看,她已经在反应了。” 身子又开始热起来,渐渐的先有了脚的感觉,接下来是手。我在地上蜷成一团,好像刚刚破茧而出的蝶,伸展四肢,勉力摇摇晃晃站起来。手臂、两肋都长着一些细小闪着亮光的鳞片。 蓝月大笑道:“你看,果然是这样。薇月!哈哈……呵……怎么回事?” 我的鳞片在逐渐消失,仿佛生来就没有一样,恢复了人的模样,只是身子很虚,没有力气。 蓝月哭泣:“你不是!你不是薇月!我等了一千多年,你怎么不是薇月?” 帛书冰雪聪明,脱下外衣披在我身上,说道:“箴言哥哥不许看!” 箴言一怔,随口说:“可惜,没看够。”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等会来收拾。 帛书把我扶到沙发上休息,打发箴言去煮些点心。那个蓝月好像失去了心的木偶一样,呆呆坐在地板上,双目空洞,我们也没有人去理睬她。直到天明,蓝月才摇摇晃晃站起来,口中嘀咕着:“为什么不是,为什么不是?”突然眼睛一亮,嚷道:“我明白了,你还没有到觉醒的资格。或许你的下一代,或者下下一代,代代如此,总有一代会觉醒。我已经等了一千多年,再等上几十几百年又何妨?” 于是蓝月迎着朝霞走出荷田居,背影有些孤单落寞,却又是坚强无比。 其实我的身体很快恢复了,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我不是薇月,我没有办法变成薇月。一天我想到,我有三姐妹,最有可能变回薇月的人并非是我,或许是姐姐妹妹。我只是继承了薇月稍许记忆,所以蓝月把我当成了她,空欢喜一场。 倒是箴言,不得不教训一下,让他活活看饱眼,但是后来也想开了,我是他未婚妻,以后…… 我有时问:“箴言,我会象白娘子一样变成大蛇,你还会喜欢我嘛?” 箴言反问:“我是狐,你喜欢我嘛?” 不用回答这个问题了。; 四月里桃花源浪漫谭 春是个恋爱的季节,街上走的都是成双成对。当然,除某位嚎叫没有好男人的女子外。 姐姐学艺归来,踌躇满志地为我们举办一场何男大宴。食物方入口,众人便大惊失色,纷纷跑到水龙头下漱口,终还是舌头麻痹。此事令姐姐好没面子,从此对烹调心灰意冷。 姐姐年纪不小了,作妹妹的都已经准备嫁人了,自己却孤孤单单,瞅着人家小俩口卿卿我我羡慕不已,却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说实话,姐姐条件实在不差,论相貌身材远远胜过我这妹妹,虽然读书少了点,可是聪明之极;烹调是差,大不了以后不煮饭给另一半吃得了。归根结底,还是姐姐的社交圈子太窄。 姐姐没有上过几天学,自然缺了同学圈,而熟识的亲戚朋友中,合适的男子不是已经结婚生子,就是年纪太小。姐姐郁闷之极,只好借妹妹和妹夫来扩大结交人员的范围。我不用多说了,那个三流大学还有什么好的男人,有的话也早早被抢光。目光当然放在箴言身上,越大可是一流的大学,人员素质比较高。嘻嘻,我也是傍了个越大的。 一般情况下,箴言出席什么会议协作,都是带着我出去的。为帮姐姐找对象,代替我出场,哪知箴言不敢,怕我醋劲上来,又像上次过年时来一回。索性两个人都带上。见到一位合适的男子时,通常是我上去作红娘,差点成新娘。箴言哭笑不得,姐姐则顿时泄气,乜斜我说道:“难道我真是没有男人缘?怎么一个个都是偏向妹妹的?” 我后来寻思,可能是姐姐在气质和相貌上吃亏。我从小就当家,为人处事比较老练,相貌上又比较成熟,犹如二十五六岁。相比之下,姐姐近二十年来是一直呆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事件,而且身体刚刚恢复,皮肤如初生婴儿一般,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的未成年少女。和我在一起,常常被颠倒姐妹关系。误以为我才是姐姐,抢了真正姐姐的风头。箴言交往的人大部分在二十五岁以上,想必没人对一个中学生有兴趣。 说道中学生家里还有一个,就是那位獾族的帛书,只不过她才真的只有十六七岁,尚不着急。初见姐姐,大吃一惊,还以为她是我妹妹。后来和姐姐混熟了才晓得。帛书为人和善,小嘴又甜,几下男姐姐就把姐姐拉住,从此又有一位长辈作靠山。 这妮子,白天随我去听课,晚上学学烹调。倒是姐姐无所事事,坐在长廊上对着天空发呆。我觉得不是办法,心生一计,骗姐姐说她因为才学不够,才不得男人喜欢。与其这样混下去,不如多看看爷爷留下来的书,说不定有帮助。这样姐姐便有事情可做,另外顺便把书整理一下。本来姐姐聪明无比,哪容易骗倒,只是姐姐在男女交往方面实在匮乏经验,轻信了我的话。 家里人一多就是热闹,每晚其乐融融。只是这个家庭是个典型的女性家庭,三女一男,箴言颇为尴尬,幸好另一个男人常常来串门,才有男人们的话题。 这人就是我们的小表弟程飒,现在就读于越州大学,离我家不是很远,有空时常来逛逛。程飒个子高高,相貌清新,带着一股年轻人特有的洒脱。几次来回后,我便发觉帛书的心思。每次程飒边喝茶边和箴言高谈阔论时,少女便静静地端坐一旁,瞪大眼睛关注着对方的一颦一笑,似乎除了他以外,眼中没有别人。而每当程飒不在时候,少女便傻傻地坐在一角,手里捧着程飒送的礼物(每回程飒之到,每人都会收到小礼物),时而盯着礼物傻笑,时而仰天看着天花板发呆。 一天我把帛书拉到我身边,问道:“小书,是不是心中有了那个人?说出来,枫姐姐帮你出主意。” 帛书顿时涨红小脸,过了许久还不肯说话,我说道:“是不是喜欢上了程哥哥啊。” 帛书点点头,脸色更加绯红。 我说道:“好吧,姐姐帮你成全!” 我琢磨着,两人年龄接近,交往应该不会有什么障碍,唯一的问题是帛书的身份。如果表弟发现了帛书的真实身份,我难以打保票他会象我一样开明,娶一位非人类的妖精作妻子。伤脑筋啊,我得找机会试探试探。 春天百花齐放,荷田居不远的竹林边是一片桃树林,果子生的不好吃,反而没有人去采伐,几百几十年一来,密密地长成一圈。待到桃花烂漫时刻,远远望去,粉粉红红的一堆,犹如朝阳初生时淡淡的红霞;夜月里更是妖美,浮着雾水,反射月光,仿佛存在于神仙世界。 帛书看到说:“真美啊,我在山里时也没有见到过这般美景。” 我一琢磨,以夜月赏桃为名,叫箴言把程飒请来。周末的晚上,少女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程飒的到来照例为每个人准备了礼物,几次来回,早把众人的喜好摸的清清楚楚。知道姐姐贪杯,是上好的女儿红;箴言好荤腥,一包烧鸡(果然狐狸改不了吃鸡的习惯);我喜欢甜食,带来一包蜜饼;帛书则是小装饰品。 我们来到桃林里,到处粉红一片,飘着花粉,我们聚在一棵树冠最大的桃树底下,枝桠蔓延,挂着桃花。今时夜月半规,月光似水,淌在空气里,俨然曾经在海底。 我们在草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围在一起,中间摆放了零食点心和酒,一起说说话,欣赏月下桃娆。 为了凑合帛书和程飒,我们故意把他们安排在一起。程飒好像缺乏与女性交往的经验,原本口若悬河,今次尴尬不已,不时望望姐姐、箴言、我。帛书出于少女的害羞,一直低头垂笑。 姐姐看了直摇头,却说起我和箴言交往时候的事来,自然是提醒两位。她贪杯,和叶子姐学厨艺丝毫没有进步,但是与酒鬼表哥混在一起,酒艺大大上涨,不时把程飒带来的女儿红喝个干干净净,于是又拿起家里的酒来。 江南地区春天已有丝丝热意,姐姐喝酒多后身体发热,除下外衣,只余薄薄春衫,还嫌太热,又解开衣领几颗纽扣,细嫩白洁的脖颈肌肤裸露出来,若是凑近细看,甚至可以瞧见酥胸隐隐约约。姐姐本来相貌就极美,此刻发髻散开,长发自由披将下来,白皙无暇的脸颊升起两团玫瑰色的晕团,娇艳欲滴,尖尖高挺的鼻子上,两只眸子半阖半开,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都呆了,回过神来先捅捅箴言。程飒也在看着姐姐,这时与我目光接触,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慌忙离开,转头对帛书说:“天气真热啊!” 帛书支支吾吾回答:“很热啊!” 程飒四下里张望说道:“这里很美。” “很美!” 帛书仿佛小妻子一样夫唱妇合。 “我们周围好像围着一团团象萤火虫的烟雾的东西,粉红的,真是漂亮。” 我喝酒不多,蓦地一惊。须知那些绯红的雾澜是异世界的小精灵,除了我、箴言和帛书之外,程飒怎么能看到? 转念一想,他身上也有爷爷的血,说不定象我一般觉醒。 箴言目光迷离,慢慢说道:“雾澜啊,不是好兆头。” 我身子微微颤动,在他耳际细语:“你说什么?难道,雾澜是什么可怕的事物?” 箴言目光越发沉醉:“雾澜,传说里看到的人都是一副倒霉像……”不再说下去,靠着桃树,发出低低的鼾声。 “箴言!” 我抓住他的一角。四周雾澜越来越多。初时一只只的绯红萤火虫,聚成一团团的灯笼,围住我们。我闻到甜甜的花粉香味,意思模糊,陷入一片空虚中。 美梦中,忽然感到唇边受到两片热辣辣的柔软,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伸手想赶开他:“箴言,别闹了,要是让姐姐们看到,多不好意思啊!” 倏然警觉这并不是箴言,张开眼睛却是白白的一团,香喷喷的,吓得猛然用力推开,放声尖叫:“非礼啊!——” “你叫什么叫!” 对面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原来被我甩开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身粉红清白的长衫,束了两条辫子,长得雪白粉嫩,相貌极为精致,犹如一只无锡瓷娃娃,只是一双勾引人的桃花眼犯煞。 我见对方年纪还小,教训道:“你怎么能胡乱亲人家呢?要是让你家大人看到,非得好好教育你一顿!” 那人说道:“公主不是都要亲吻才会苏醒嘛?我吻了你,你才醒来,否则不知睡到猴年马月。” 我汗颜,我又不是什么公主。 又说得:“再说,大家都是女孩子,叫我亲一下有啥关系?又没有夺走你的贞操!哼哼!” 这点我才介意啊!怎么我老是碰到这号人物,不过仔细想想,洋洋得意起来。自己魅力真大,不仅吸引男人,连女人的心也可以扣住。嘻嘻。 不过,箴言呢? 我四下里张望,眼前是粉中带白的一片,茫茫绵延直到天尽头,连空气中都带着淡淡的花香。我坐在地上,伸手捧起一团粉白,原来是无数的桃花花瓣,象冬季的雪花片一般,铺在大地上,打扮得整个儿是桃花雪。然而天地莽莽,似乎除了我和他以外,再也没有别人。 我焦急地几乎哭起来,要知道,以我这个路盲的标准,连东南西北也分别不清。平常只要一旦离开荷田村,就得箴言陪着。此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箴言又找不到,我怎么办? 那个小孩看着我嘻嘻说道:“姐姐看起来很着急啊!” 我埋怨地瞧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哦,对了。”她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到一个穿黑衣服的人睡在树下。” 箴言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服,我象抓住了一条救命稻草,急忙问道:“真的嘛?你……能带我去嘛?” 那人说道:“姐姐认识这人?好吧,我带姐姐过去。” “姐姐叫什么?” “何枫。你呢?” “雨笑云。” 灿烂若桃花。 我站起来,随雨笑云走动。这里虽然一片桃红舌,其实眺望起来,远山憧憧,绿影卓尔,该是森林吧。在陆上不时看到一棵棵高大的桃树,大到无法想象,原来桃树也可以长到象榕树一样。树根突兀,树干足足有五人合抱那么粗细,而树冠更是惊人,从远处看时,好像挂在半天中的一团粉红色云朵,待到之下,仰头凝视,头顶撑着一把无比巨大的伞,阳光透过来,点点滴滴,落英缤纷,风儿吹至远处。所以大地上铺着一层桃花瓣。 不过找到箴言时,他却是睡在一棵小巧的桃树下,不过一人高,手臂粗细。箴言仰天躺在花瓣中,一半的人已经被埋进去。他脸色安详,睡眠的神态真可爱! 雨笑云指着一棵滚动的桃子大叫道:“啊呀,不好!他吃了这种桃子,会爱上睁眼看到的第一人!” 说着,半跪下双手扯住箴言的领子拼命摇晃,大喊大叫:“你醒醒啊!快醒醒!” 我大急,正想行动。箴言却已经睁开眼皮,瞟了雨笑云几眼,然后转头又看看。完了,箴言变心啦! 箴言奇怪地说道:“小枫,怎么了。你脸色好难看。” 雨笑云冲我笑笑道:“骗你玩的。嘻嘻!” 我哑然,自己紧张过头了,轻易叫人骗倒。这时箴言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花瓣,我靠近伸出双手圈住他的腰身,闭上眼睛,轻轻吐出一口气,感受在他怀里的安全感。 箴言抚mo着我的头发,说道:“我的小傻瓜,才是睡一会觉的功夫,何必象分别了十年般激动。” 我颤动地说道:“不知道,我只是感到有点害怕。但是有你陪在我身边,我心中就很充实。” “小傻瓜!” 箴言问我:“其他人呢?我怎么找不见?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眨眨眼睛,其实我也不知道,于是摇摇头,但是说道:“我想这里桃花这么多,想必与桃花有些关联。” “咳咳!” 雨笑云假装咳嗽提醒我们还有闲杂人等。我脸一红,从箴言怀里睁开,突然想到眼前不是就有一个现成的向导吗?向箴言努努嘴,箴言会意,朝雨笑云问道:“请教这位小朋友,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否看到其他象我们一样的人?” 雨笑云却是气急了似的叫道:“不要当我是小孩!我不小了!我已经一百一十九岁了!” 箴言一怔,这位外表看似十六七岁年纪的小姑娘原来这么大了。随之想到,世上有些妖魔鬼怪的原本寿命极长,例如月女几乎天地同寿,各个有上千年岁之久,因此雨笑云毫不见怪。至于还是这个模样,估计他们的百几岁相当与正常人类的十几岁。 于是箴言微笑道:“原来比我年纪还大!是大姐姐,那么请教这里是哪里?” 我一直认为,箴言的微笑极为迷人,犹如玫瑰色的锁,扣住每一个女子的心,当初我也是被他微笑的魅力约束。果然雨笑云说道:“好吧,看在你恭敬的份上我告诉你。不过以后也不必叫我姐姐,这样会使我觉得人老!直接称呼我名字可以了!” 雨笑云对我说道:“看你长得一副三从四德女子的模样,想不到还有些见地。不错,这里就是传说中的桃花源!” 桃花源啊!读中文系的我不仅脑海中映出一副黄发垂髫,融融而乐的画面,吟出来:“晋太原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雨笑云说道:“象你们一样从外面来的人,我再也没有看到过。但是绿林里伞先生知晓玩事,请教他准可以!” 箴言说道:“你就麻烦你带我们过去了!” 雨笑云洋洋得意,说道:“看在你尊敬我的份上,我就带你们过去。” 我这次紧紧握住箴言的胳膊,生怕突然不见了。一路上雨笑云不时停下来埋怨我们走路太慢,这没办法啊。我们都是穿着皮鞋,踩在软绵绵的花瓣上,哪走得快!翻过一座山坡,居于高处极目远眺,箴言指着前方一处说道:“看!那是不是帛书和程飒?” “什么啊?” 我根本看不清。狐族的箴言视力极佳,而我小时候习惯不好,轻微有些近视,虽然不必戴眼镜,但是看远处还是模模糊糊。 雨笑云抬眼瞧瞧,说道:“怕是你们的同伴吧。” 我们慢慢地赶过去,浮出两个小黑点,渐渐转清晰,后来果真是帛书和程飒。只是帛书坐在地上,而程飒却躺在她的膝盖腿上。 帛书失去了眼镜,眼睛眯地很小,直到我大声叫她才察觉,焦急地朝我喊:“枫姐姐快过来!程哥哥出事了!” “怎么了?” 我问道。 帛书小巧的鼻子上沁出细细的汗珠,这是她一贯紧张时的习惯。她说道:“我也不清楚,当我醒来时,就看到程哥哥在我身边。我们结伴同行寻找你们,到了这颗树下,程哥哥吃了个桃子,冷不防翻倒。我急的要命,可是又走不开,怕他遇上什么兽类。” 雨笑云大急,说道:“他真的吃了桃子?一口也算。” 帛书不解地点了点头。 雨笑云大叫道:“完了,一旦吃了桃子,便会爱上第一个看到的人。”偶尔瞟见我怀疑的目光,又道,“这回没有骗你,是真的。” 我道:“有什么解救的办法嘛?” 雨笑云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有就好了!” 我看到帛书温柔地抚开凋落在程飒脸庞上的花瓣,幸福安详,极为熟悉,在我脑海深处,好像是箴言把我依偎在怀里,轻轻抚mo头发的情景。等等,这样的话,倒是凑合两人的好机会,我说道:“恭喜啊,小书,这不是因祸得福嘛?” 帛书奇怪地问:“什么,枫姐姐?” 我暧mei地微笑一下,说出我的打算。 程飒眼皮微微颤动,动作细小,谁都没有察觉。此刻,帛书正在和我说话,箴言瞧着我,倒是雨笑云饶有兴趣地打量他,程飒是位追求时尚的年轻人,衣服不免穿的有些古怪,不像箴言一本正经的一身西装。 突然程飒完全张开眼睛,映入眼眶的第一样事物,是张少女的脸颊,她约莫十六七岁,肌肤仿佛新雪一般洁白,尤带有少女丰润的红泽,鼻子俏皮地翘起,小嘴抿地紧紧,完全是个樱桃小嘴。一双桃花眼,妖美迷人,却透出纯真的目光,当发觉程飒张开眼睛时,惊诧得把眼睛瞪得圆圆,哈大小嘴。 我们被程飒爬起来地动作惊动,但是眼睛朝向雨笑云,帛书顿时脸色死灰,一片黯然。 程飒站起来,贴在雨笑云身边。他身量本来就高,仅仅比箴言矮上几公分;雨笑云只是一个未长成形的孩子一般,没有我一样的身材,两人对比在一起,整整相差两个头。因此程飒是低着头,而雨笑云则仰起脑袋,两条辫子自然垂下,拖到腰间。 程飒说道:“虽然是在梦中,但是我十分高兴。我终于找到了我为之心仪的女子。你好,请教芳名!” “雨笑云。” “细雨尚笑云,好名字!” 我马上一把搂住帛书,说道:“别担心,还有机会。他是个凡人,只是把这里当作一场梦,当我们回去后,你仍然可以。” 帛书勉强点点头。 程飒忙不迭地向雨笑云表白心意,辞藻华丽,语言甜美。雨笑云捧住脑袋,说道:“等等,让我好好静静。好好静静。” 然后像个初恋少女一样冲我傻笑,模样和以前的帛书没有什么两样。看情况还是第一次这般被男子表示,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对我说道:“怎么办?怎么办?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男人向我表白。村里的人不是把我看作小孩就是大声嘲笑我没有女人味。现在居然碰上只有在故事里一样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已经有一个了,一定经验丰富,快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叹了口气,只是可怜了帛书,对程飒一片痴心,到头来却被一个小小果实搞掉姻缘,难道真是上天注定的嘛?或者两人无缘无份。倒是雨笑云和程飒凑成一对,我虽然不喜,可以绝对不至于拆散两人,于是说道:“你认为自己喜欢他嘛?” 雨笑云脸颊浮起一层红晕,垂下眼,害羞地说道:“我不知道啊。但是心里高兴的紧,再看看他,也是个不错的……”她硬生生地咯下这半句话,哈大嘴巴,哦成一个大大的圆,眼睛更是突破桃花障,圆圆的象两个鸡蛋,盯住我傍边。 我一惊,转回头一看,几乎活活气死。程飒趁我们说话的空档,拉住帛书的小手,在进行第二次爱的表白。帛书一直低着头,但是脸色却由灰转红,样子和刚才的雨笑云一摸一样。 我大声叫道:“程飒!要从一而终!” 程飒抬头看了我一眼,终于发现我的存在,眼神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大放光芒。我一愣,难道连姐姐也不放过?幸好这花心大萝卜看到箴言要杀人的眼神之后,收回目光。 雨笑云勃然大怒,跳过去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刚才明明说十分喜欢我,喜欢到假如你有妹妹,只会爱我而绝对不会爱她。但是,这么快就搭上另一个女孩子的手!而且如此光明正大,仿佛这是正正当当的!欺骗纯情的少女是要遭受天谴的!” 程飒若无其事地说道:“世界上有三十亿女性,其中五亿是健康美丽的年轻女性。我爱所有的她们,就像我热爱蓝蓝的天空,皎洁的明月一般。这是我权利,更是我存在的理由。上天为什么生我,就是让我热爱世上的每一位美丽的女子。引用一句诗歌:天生我才必有用!” 雨笑云被程飒的一阵胡诌说得倒吸一口气,脑子没有转过湾来,问道:“那么你不要我了?我太悲惨了,刚被表白就马上叫抛弃。” 程飒伸出手腕,温柔地抚mo雨笑云小小的脑袋,说道:“我热爱每一位女性,绝对不会把她们至于被抛弃的悲惨地位。我还是象以前一样喜欢着你,心意不会改变。” 雨笑云发愣,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仿佛默认了。 我一把拉过帛书,悄然问道:“不会吧,小书,你居然还会喜欢这类花心大萝卜、女性公敌、我几乎不想承认的表弟,难道是失恋的缘故自暴自弃?” 帛书红着脸说道:“我喜欢程哥哥,一直喜欢着。他是我第一个爱恋的男子。只要他心里有我,我不建议与别人分享。” 我大叹气帛书山中呆久了深中封建余毒,如是箴言这样敢来,我立即去找牟其宗或者李显名,哼哼! 倒是雨笑云悄悄地问我:“平常他是不是这样的?” 我小声说:“一定都不像,他可是个很传统的人。会不会是那个果子吃坏了?” 雨笑云说道:“我不太清楚,那种果子吃了之后就会爱上第一眼看到的人,其实只是传说,因为没有人试过。或者他体质不一样,吃了之后反应不同了。” 极有可能是体质问题,他毕竟有我一样的血脉。 就这样,花心表弟左拥右抱,看的箴言馋死。我狠狠地踩了一脚以示警告。 现在就只剩下姐姐不见踪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家族遗传基因作祟,姐姐也是个可怜的路盲,此刻不知道在何处彷徨中,大声呼喊着我的名字。 其实绿林不远,翻过一座小山坡就进入。从苍莽的原野骤然来到尽是翠绿的森林,忽地觉得不适应,视野窄小如许。眼前树木高大无比,灌木重重。倒是雨笑云熟门熟路,带着我们来到一片较为空旷的平地上,大声呼叫:“伞先生!伞先生!” 但是四下里不见一丝动静,抬头望望天,阳光点点洒洒,飘在空气中。 “什么事情啊?”一个瓮里瓮气地声音从地下传来,“是不是雨丫头没事找事来了。” 雨笑云大声辩解道:“不是啊,有几个外来人丢了一个同伴,知道伞先生消息灵通,所以特地请你帮忙。” 伞先生哦的一下,突然地上拱起一大团泥土,轰轰隆隆地直起来,犹如雨后春笋,速度极快,不时长到一人多高。我们定睛一看,大吃一惊。 所谓的伞先生,就是头顶着一大块菌的白菇。但是想象一下,一个几乎有一人高的特大号蘑菇,而且在茎部有鼻子有眼,能不让人连声叫奇嘛? 伞先生睁开眼睛,瞟了我们一眼,说道:“哦,原来是一位狐先生、一位獾小姐和两位人类,不过看似也非寻常人等。不知道要寻找何人?难的调皮的雨丫头居然会想起帮人了。” 哪知程飒不知好歹地说道:“非也。非也。其实小雨是我的爱人,帮我们就是等于帮自己。” 伞先生连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好!好好!” 雨笑云窘地满面通红,在我们面前还是比较坦然的,但是别乡人晓得之后,害羞之心大起,躲到我的背后。程飒洋洋得意,他吃了桃子之后性格大变,原先稳重的青年成了无行浪子,真是头痛! 伞先生闭目思虑片刻,说道:“在桃花谷有位女子睡在溪边,不知道是否是你们要找的人?” 我急忙问道:“是不是一个相貌极为艳美的女子,个子中等。” 伞先生说道:“这我看不清,倒是闻到一股酒气。” 我们面面相觑,此人定是姐姐。 我们谢过伞先生,向桃花谷走去。路上,雨笑云嗫嚅道:“你,为什么这么大声说我喜欢你?” 程飒毫不以为然,说道:“如果是爱情,就大声地表白,让天空看见,让大地感受,让海洋听到。何必在意别人的关注?” 雨笑云扭扭身子,撒娇地嗔道:“人家害羞嘛……” 帛书闻言紧紧抱住程飒胳膊,仿佛怕立即失去程飒一样。我无奈地摇摇头,想来想去,看来还是我最幸福。 我们沿着小溪步入桃花谷。所谓桃花谷,其实桃花并没有象平原上那么多,那么夸张,小溪两岸,不时见到一两只幼儿臂膀粗细的桃树,团团的一堆粉红,映在垂柳的碧绿里,别有一番滋味。穿过层层叠叠绿茵深处,便瞅见姐姐依靠在一块巨型卵石上,面颊绯红,犹如天边初晨的朝霞,明艳不可方物,头发披在脸上,遮住了一半的额头,轻微地发出鼾声;姐姐身材佼好,斜斜地躺在石块上,曼妙尽显。 看到此副情景,众人眼前都是一亮,程飒口中喃喃自语:“睡美女自然需要王子来吻醒,让我帮姐姐一把!” 说着,便欲上前。帛书、雨笑云二女凡事皆不同心,唯独此时不约而同各自拉住程飒的一条胳膊,异口同声道:“不行!” 我说道:“好好看住此人,千万不可让他接近姐姐。切记,此人危险之极!” 我上前轻轻抚mo姐姐额头,姐姐喝酒最多,看似宿醉未醒,然而姐姐酒量亦是最大,这么点黄酒能灌醉嘛? 我掏出手帕浸在溪水里,春日谷中溪水冰凉,正好醒酒,于是蘸水的手帕贴在姐姐额头,不时姐姐悠悠醒转,第一眼见到我说道:“妹妹啊,天亮了?”起身环视四周,奇怪地说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苦笑道:“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桃花源,你千万不要惊奇。” 姐姐登时瞪大眼睛,然后闭上眼睛,说道:“一定是我还没有醒来,这是做梦。对,一定是做梦。” 尽管姐姐和程飒一样,认为自己在做梦,毕竟大家已经凑起人数,松了口气,如果他们这般想象这好,省得回到正常世界后再解释一通。 接下去干什么呢?按原计划当然回家,雨笑云与程飒恋情正热,哪肯放我们走,说道:“桃花源外人难得过来,这般走了岂是太可惜,不如随我到村子里去坐坐。” 我一想也罢,欣然同意,之后箴言自然依我,姐姐还有些不清醒,于是大家一致赞同。 其实桃花源的村子就在桃花谷里,我们沿溪流深入,山谷深处,却是极大的一片平原,我细看之后恍然大悟。桃花谷之称呼,来自山谷的形状。谷心如花蕊,谷壁即是花瓣。 村中阡陌交通,此刻差不多午时,炊烟袅袅,肚子也不挣气地咕咕叫起来,雨笑云拍手道:“正好去吃一顿。” 这时天空传来一阵叫喊声:“笑云,你死到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 我抬头向天空望望,阳光有些刺眼,但是还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凑过来,愈来愈大,待到我们眼前时,凝成一个帛书一般大小的少女形象,身材还要偏瘦些,整个人浮在空气中。咿,她会飞!听见她的身后嗡嗡的响声,空气震动,原来是生着一双翅膀。 飞翔少女责骂道:“死妮子,一天到晚不知道野到哪里去,快吃饭了,要是你不来,又要发动全村来找你。” 她终于瞟见我们,咿地一声,十分惊讶,瞪大眼睛瞧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说道:“你们是不是外乡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啊。” 我说道:“我们是从外面来的,打搅你们了。” 飞翔少女拍手道:“太好了,很久没有客人来访。笑云,你带领客人进来,我去通知长老。”说着冲天而去。 我向雨笑云微微笑道:“你们很热情啊。” 雨笑云说道:“差不多近千年没有外乡人来村子里了,当然很高兴了。嘻嘻,我敢打赌,今天晚上一定会开个很闹热的宴会。” 不一刻,飞翔少女带来村中的长老。我以为既是长老,德高望重,年纪肯定一大把,谁知道却是来了一位养着披肩长发,个子高高,白袍飘飘的青年男子,吓了我一跳。男子环视一遍,看箴言明显像个头,于是对箴言欢喜地说道:“啊呀,稀客稀客。有很多年没有来客人了!欢迎欢迎!请随本公子我进村去。” 其实我才是一帮人的领头者,不过我是女子,所以他没有把我考虑进去,心中有些怏怏不快,但是箴言拉住我的手,我一想以后是箴言当家,便把这不快抛之脑后,高高兴兴地和大家进去。 村子不大,估计住着约莫一百来人,此刻都集中在村中的大樟树下。我奇怪,虽说现在为午时饭中,但也不至于一下子扔下饭碗,聚集起来迎接我们。当我们凑近时候,看到排列着的长凳长桌和上面的碗筷,便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实行聚餐制度的。 村民穿着自制的粗布衣衫,作为中文系的学生,我辨认出这是战国时期的服饰。个个都长得有点古怪,或是多一双猫耳朵,或是有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没有一个正常。反正做梦,不怕。而且他们看起来,都比较可爱。性别上男女人数颇为平衡,似乎女子略多于男子。 村民十分高兴,纷纷让我们坐下,问饭否。我们肚子也饿,就老实不客气地大吃起来,用着粗糙的陶制品,嚼着黄米饭,却是最为香甜的一顿。 饭毕,青年长老安排我们休息休息,唯独叫去雨笑云。估计是和程飒的事情有关,于是她红着脸走出去。 姐姐已经完全酒醒,此刻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芒,说道:“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妨明说了。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似乎还埋藏着更深层次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是阴谋。” 我惊讶地说道:“姐姐不会吧。你看村民们这么热情。他们图我们什么?我们即无财又无物。” 姐姐说出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词汇:“图色!” 除了姐姐,大家相貌都显平常。看来要图也只能图姐姐。 倒是一直不发言的箴言说道:“我也觉得有什么事情,但是猜不出。” 姐姐得意洋洋,说道:“你瞧瞧,连你老公都支持我。所以里面一定有什么事情。我们要注意,随机应变。” 不时雨笑云又是红着脸回来,对大家说道:“长老说为了庆祝你们的到来,决定今晚在大樟树下开篝火宴会,叫你们好好梳妆打扮,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就到村头的温泉池里去洗。” 然后看看程飒,低低地垂下头道:“长老答应了我们的事情。” 说着马上跑开。 一个早上累下来,衣服早就汗津津,十分难受,想不到居然还可以泡温泉啊!程、田二男一致要求男女共浴,被我们轰回去,之后几个女人美美地泡了一个温泉,我还是第一次。 穿上雨笑云留给我们的衣服,感觉十分奇特。以前穿过类似的古装,却是男装,不伦不类,现在总算有机会扮古代女子了。衣服是丝绸制的,可能是村民节日祭奠时才穿上。我们还都不会,倒是帛书习惯,帮我们系上腰带。 待到晚上众女一场,得到众人的一直喝彩,尤其是姐姐,更是倾倒众生,引得村中几个青年纷纷上去。倒是我,大家早已经见到跟箴言一对对,没有人来纠缠。 不刻两个男子出来,不仅众人惊呼,连我们都看傻眼。两个男子个子高高,穿上飘飘的长袍之后,更是风度翩翩,特别是程飒表弟,叫两个女人痴迷的不得了。 大樟树之下,柴禾燃起熊熊火焰,村里人围成一周,看到我们过来,盛满了自酿的果酒,一起欢呼,载歌载舞。不时两个男人叫未婚的姑娘们拉走,雨笑云却毫无怨色,反而含着羞涩,想来这是风俗,帛书急得不得了,于是雨笑云安慰几句,便作罢。 成年男子却可以邀请任何未婚女子,我马上被一位年轻小伙子拉走,一起跳着好似踢踏舞的步伐。回头不忘看姐姐一眼。姐姐只要一见到酒类,忘记了一切,早把所谓的警惕心抛之九霄云外,兴高采烈地痛饮起来,很快红晕爬上面颊,浑然忘神。 跳动这些急促的步伐及其消耗力气,我体力不是非常好,不一会儿气喘吁吁,于是告别青年,跑到大樟树下休息。这时青年长老端着一碗酒走过来。也许酒喝多了,身子发热,他松开外褂,微微露出结实的胸膛。 长老说道:“小枫妹妹,玩得如何?” 我道:“开心之极。” 长老把酒递过来,说道:“来,喝碗酒,那会更加开心。” 我迟疑一下,接过酒碗,小心翼翼地往嘴里送了一小口。 “好辣啊!” 我吐出舌头,拼命扇风。这些果酒度数极高,与我平常所喝的香醇甘甜黄酒不同。 长老微笑说道:“你真可爱,几千年来,我未曾见过象你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我脸皮子薄,不习惯被人当面称赞,羞涩地报之以一笑。 长老盯住我的双目,靠近我身边,一股浓烈的男子气息迎面扑来,我踌躇地本能保持距离,听他说道:“那么,你觉得我如何呢?” “噢呵呵……” 我一怔,掩饰地笑笑,正如我不习惯被人称赞,要我当面自白地赞美一个相识不久的人,也是不大好意思。但从品性上我难以判断,是要我评价外貌嘛?我偷偷打量他一下,老实说,他体格健壮,相貌犹如大卫一般充满古典美,更浑身布满了一股箴言所缺乏的狂野之气。 所以我只好礼节性地说道:“啊,你很不错。” 长老激动的抓住我的手,说道:“你能留下来陪我嘛?”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地耳朵,昏死了,这里的男子是不是都像程飒一样吃过桃子,突然浪漫细胞发作,见一个爱一个。难道看不出我和箴言的关系? 我摇摇头,笑道:“不行啊。更何况,即使我想留下来,其他人不一定答应。我已经订婚了,那位高高个子的青年就是我的未婚夫。但是,非常感谢你们的招待。希望你早日找到自己心目中的好女子。” 长老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光,躲开我的视线说道:“好吧。” 他走开去,狂欢继续下去,约莫到了午夜时分,已经接近高潮,青年长老突然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众人安静下来,看着他。我四下里张望,村民们的眼中飘忽着急切的神色,仿佛他有什么事关村子的事情交代。 青年长老先向我们说道:“外来的客人们,我代表村民们询问你们,愿意留下来,与我们享受着一切美好的生活,寻找自己的所爱嘛?” 我已经有答案了,箴言摇摇头,然后程飒说道:“外面的世界大的很,虽然这里安逸,但是我更加向往风浪。” 帛书低低说道:“跟着程大哥。” 姐姐——酒醉中。 长老脸色变了变,长叹一口气说道:“那就不能责怪我们了。动手!” 村民一拥而上,扑将上来。我惊诧之中,顿时被两位青年扭住胳膊,动弹不得,另一人握着绳子过来,要绑住我。 倏然一团影子极快地扑向火堆,冷不防卷起一阵狂风,立即熄灭火堆。习惯了光明的眼睛在一下子失去光源时,什么也看不见,局势立时大乱,声音此起彼伏。我身边两人惨叫连连,然后我被一只手捉住,迅即跑动。 熟悉的气息,一双黑夜中碧油油的瞳仁,是箴言! 我们不知跑了多少时间,反正听不到村民的喧哗,这时箴言才停下来,喘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他们居然说翻脸就翻脸。幸好我反应够快,不知其他人怎么了。” 我当然不能说方才长老向我示爱不成,就一怒之下绑人,只好支支吾吾地道:“这个嘛,谁知道呢?” 箴言说道:“个中缘由,是我们外来人所无法理解的。现在我去探探情况。” 想到箴言离去之后,在这片荒野里就只剩下我一个,此刻冷风吹起,淡薄的衣服不能御寒,不由扬起一阵哆唆,我突然心中害怕,冲动地抱住箴言,说道:“你不要走,我怕!” 箴言习惯地摸摸我的头发,说道:“我的小傻瓜,怕什么呢?我马上会回来的。虽然打架不行,但是黑夜是属于狐的,放心。我会安然带着大家回来。” 箴言挣开我的怀抱,说道:“不过还得要你帮帮忙。” 我奇道:“干什么呢?” 箴言苦笑道:“此次出去,样子有点难看,而且得请你帮我收拾保管衣物,否则光溜溜的一个人,丢脸之极。” 我恍然大悟,原来箴言要化为原形过去。箴言个子高大,模样醒目,而且作人样能力打了不少折扣,所以他决定以原形出现。不过说来,我还未曾见到过箴言转化成狐,他一直以一个人的模样存在。 思虑间,眼前忽然白光一闪,待恢复视觉,面前一头三尾火狐浑身红光灼灼,对着我看了一眼,跑动四肢,犹如一团火奔驰于黑夜中,不时只看到一个小小的星点。 我弯下腰收拾起箴言的衣物,然后坐在一棵树下。今夜眉月微曲,星光灿烂,远方的北斗七星异常闪亮,预示着不祥之事。我担忧地等待着,因为天冷,不由地抱住身子,倏然草丛中一阵瑟瑟,我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喊道:“谁!快出来!” 草丛间传来呼的一口气,说道:“原来是枫姐姐啊。” 我听声音是帛书,松了口气,至少有个伴了。 帛书从草丛中钻出来,狼狈之极,头发乱蓬蓬得一个麻雀窝,衣服七零八落。原来在箴言弄灭火焰时,帛书虽然视力差劲,晚上更看不清,但是到了完全漆黑的环境里,惊人的听力和嗅觉发挥出来,先是避开众村民的追击,然后循着我们的气味一路上追踪过来。 两个女人抱住,差不多先是一场痛哭以是庆祝,然后帛书大骂雨笑云卑鄙小人,故意引诱我们去自投罗网,村民们定是些千年老妖怪,靠吃人为生。 这点我倒是不太同意,雨笑云虽然一百多岁,其实心智与十七八岁孩子无异,根本不能设计如此计策,九成九是长老瞒着她搞的鬼。 帛书骂完问道:“你是和箴言哥哥一起逃出来的吧?他人呢?” 我说道:“回去探听情况了。你可知道其他人?” 帛书说道:“我好像听到程哥哥被捉住,至于男姐姐,不用想了。” 我苦笑,饶是精明过人的姐姐,结果还是栽倒在酒先生手里。 “呵呵,终于找到你们了!” 一阵冷酷的笑声从天空中传来,我们抬起头,接着星光瞧见一个不时上下轻微移动的人影。糟糕,我们忘记了刚入村时见到的飞翔少女。村民都是地行一类罢了,唯独她是个异类,于是追踪起来便毫不费劲,又会飞翔,更是轻松。 不好!我和帛书对望一眼,正欲逃亡,一动才发觉,飞翔少女借天色黯淡,悄悄撒下一张网,顿时网住两人,动弹不得。 完了,不知道他们如何处置我俩,值得庆幸的是箴言此时不在。 以飞翔少女的体力,当然无法把我们带走,于是她飞到半空中,燃起一个象火炬一样的亮光,在黑夜里特别明亮,犹如一个指示方向的星星,迎来一批村民,把我们捉住,押回村子里,关在一件屋子中。姐姐和程飒也在里面,姐姐正流着口水,呼呼大睡,而她的脑袋正搁在程飒的身上。 到了这种地步,帛书也没有说什么,轻轻地叹了口气,坐在地上。 我寻机会想逃出去,外面有人守着,屋子有一个窗口,排满了粗粗的木头,看来也爬不出。只能指望箴言了。 这时窗口露出一个脑袋,正是青年长老,咋见十分惊讶,然后马上升起一股厌恶之情,问道:“你想干吗?” 长老说道:“放心,我不会用暴力来强迫你们的,我已经想好法子,会让你们乖乖地自己留下来。我可爱的姑娘!现在我来问,你们还有一个人呢?” “做梦,别以为我会告诉你!” 长老哼哼冷笑,不再答话,离开之。他们绝对不会想到,箴言不再是以人类的姿态出现,所以即使瞧见了,也不理会。可惜我不会变成大蛇,否则可以从容穿过窗子逃走。 一夜劳顿,到了这个比较安稳的环境下,我不禁大起哈欠。我本来就是个贪睡的人,不知不觉间,靠在墙角睡着。直到第二天帛书拼命摇我才苏醒。该死,我怎么还能睡着。 姐姐已经醒过来,擦擦口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向她说明之后,嚷嚷自己的先见之明。不过图色却是图到我头上,苦笑。 程飒则搂住帛书,说些安慰性质的话。 不刻村民跑进来,将我们绑出去,捆在大樟树上。周围都是村民,唯独不见雨笑云。 长老道:“我说过不会用暴力手段,笑云的经历叫我有了个主意。我会喂你们桃子,然后你们会爱上村里的人,这样就会乖乖留下。当然,我可爱的姑娘,我会选择你的。” 倏地村子一角腾起冲天炎焰,村民惊惶失措,四下奔走,大声喧哗走水。我心中一凛,定是箴言在想办法救我们,不禁又燃起希望。 长老喝住几个过于惊慌的村民,大声道:“不必慌张,这是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于是指挥村民一半前去救火并且捉拿肇事分子,另一半留将下来。 长老哼哼冷笑道:“恐怕你要失望了!” 村民早已经采来桃子,知道我们不肯吃,就切成小块,首先捏住我的鼻子,强灌入嘴。完了,我要移情别恋了。再见,我的箴言! 我紧紧闭上眼睛,生怕看到什么陌生人。 吃了桃子初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下腹热起来,犹如服了烈性酒料,渐渐地整个身子烫起来,软软得几乎要瘫倒。这是什么感受,现在特别想要拥抱人。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动物的吼叫,随之村民的喊叫、长老的怒吼响成一片,我的意识限于模糊,周围嘈杂一片……很久,我醒过来,好像趴在一个人的背脊上,而那人急匆匆地在赶路。熟悉的味道,是谁呢? 我抬起头,看到的只是那人的后脑勺,但是旁边有人发觉我醒来,叫道:“枫姐姐醒过来了!” 我转头一瞥,顿时被那人吸引住,他约莫二十来岁,相貌俊朗,眉目依稀之间,竟然与我自己有些相象。我不禁呆住了,这时什么感觉,心儿在扑通扑通乱跳,一阵女子的害羞袭来,我马上垂下头,脸蛋已经通红了。 “妹妹,你醒来了。太好了,我以为他们喂的不是桃子,而是有毒的水果。箴言,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另一个女子说道,然后轻轻拍拍我。 此时已经走在桃花平原的一棵超级桃树下,背我的箴言把我轻轻放到柔软的花瓣上。我坐在上面,环视一周,姐姐、箴言、帛书和程飒都在,不知怎么的,我一看到程飒,心中就莫名其妙地害羞,脸色红起来。 姐姐看我神色有异,然后看看程飒,突然脸色大变,叫道:“不好,那桃子起效了!妹妹,你不是喜欢上表弟了吧?” 虽然害羞,但是我还是点点头。之后,每个人都变了神色。 箴言脸色煞白,好像抽走了二十斤血一样难看;姐姐一副气得不打紧的样子,皱眉抽鼻;程飒莫名其妙,东张西望,不明白怎么回事;帛书开始一脸震惊,但是马上平静下来,反而恢复最快。 姐姐大怒,指着箴言说道:“妹妹,你别会忘了他是谁?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了吧?” 我说道:“我知道,但是从第一眼看到表弟开始,我心中便存在了他。” 姐姐几乎是指着我的鼻子喊道:“那么你要抛弃自己相爱的未婚夫,而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你不怕别人说你?” 我从容说道:“爱情是无法阻挡的。姐姐,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希望不要逼我!何况姐姐你不是也喜欢过他嘛?以后箴言就拜托你照顾了。” 姐姐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长叹一声,对箴言说道:“箴言,你亦是晓得桃子的威力,这并非小枫的本意,希望你不要在怀。总有办法解决的。” 箴言脸色还是那么惨白,点点头,好像已经接受。 既然已经挑明了事实,我也就不必害羞,终于拉住程飒的胳膊。他好像还有些吃惊,小声嘀咕道:“枫姐姐,这不好吧。” 姐姐气我,不肯过来,箴言则在一边。倒是帛书小心翼翼地过来,听了她的叙述,我才明白事情的经过。原来箴言就躲在大樟树上,当要喂其他人桃子时候,大叫一声,放了把狐火阻隔开我们与村民。狐火,其实就是幻术,根本不能伤人,但是村民哪知道。于是箴言跳下来咬断绳子,带领众人逃之夭夭。 箴言其实为救我们拼了命,听到这里,心中升起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情怀,是那么体贴,那么温馨。仿佛就在身边。 这是什么?也许是我曾经经历的情愫,但是却都忘记,仿佛一泓水,偶尔风吹来荡起潋滟,可是绝对不能看到水底。 我有些头昏,不禁用手扶住额头,程飒关切地问道:“枫姐姐,怎么回事?” “不不!没事儿!” 他要来扶我,我不知道怎么地,本能地拒绝了,他不是我喜欢的人么? 帛书突然弹起来,喝道:“谁!” 我一阵紧张,难道被那些村民追上了嘛? 我们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这时有人说道:“不必害怕,是我。” 是雨笑云。 自从昨天事件突发以后,我们一直没有见到过她,此刻却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突然显身,叫我们大吃一惊。虽然只有她一个人,箴言还是不放心地四下里张望。 雨笑云脸色出奇地难看,幼稚的脸上出乎意料地呈现一份成熟,她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任我,认为我是故意把你们引进谷去的。不论你们相不相信,我都是被长老和村人瞒着的。你们脱身时,我还放了一把火引开村人!” 箴言说道:“应该是她吧,我没有放火。” 雨笑云感激地向箴言点点头。 昨天起,雨笑云发觉长老欺骗了她,就想办法来拯救我们,在箴言出现时引开村民注意,原本不再敢和我们见面,一路上只是悄悄跟着,瞒过了箴言的眼睛,却瞒不过帛书的耳朵。 雨笑云惊讶地看着我和程飒呆在一起,正想开口问,姐姐叹口气说道:“小枫吃了桃子,居然爱上了表弟,糟糕之极。” 雨笑云脸色平缓下来,点点头说道:“还好,还好。” 我问道:“你一直跟着我们,想必有什么事情要说说。” 雨笑云呵呵苦笑:“经历了这些事情,你们恐怕绝对不会再把这里当成乐土,要急着赶回去。但是你们知道回去的路程嘛?” 我们原本就打算逃回去,可是还没有考虑到回去的路,被雨笑云怎么一说,不禁都愣住,张大眼睛看着她。 姐姐反应飞快,说道:“难道你要告诉我们回去的路?我记得,我们不是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雨笑云说道:“不错,但是你们得答应我。”她终于下定决心地说,“带我离开这里!” 要求很合理,因为雨笑云喜欢着程飒,我们没有感到奇怪。姐姐点点头,说道:“好的。” 帛书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竖起食指嘘地一下:“好像有人了!” 箴言脸色大变,说道:“既然笑云可以追到这里,那么村民们也可以追到这里了!我们快走!” 事不宜迟,我们匆匆动身出发。目的地是走出桃花原之后的一条小河,沿河到一个洞口,就可以离开桃花源。 我们能这样想到,长老也不是傻瓜,当然也可以想到,所以在河头布置了人手,幸好箴言眼尖看到,否则自投罗网。 怎么办?如果不走到河头,就无法沿河走下去,因为桃花原与小何被一条巨大的裂缝阻隔开,而河头水浅,可淌过。 雨笑云咬咬牙说道:“我们走悬崖,在不远处,曾经修建过一座吊桥,估计现在长老们还没有赶过去,动作快的话可以赶在前面。” 我们赶到吊桥时,果然没有人。吊桥可是货真价实的吊桥,由数个坚韧的藤条编制成骨架,铺上木板,便成一桥。走上去摇摇晃晃,下面就是数十米深的悬崖,掉下去生死叵测,危险之极。 帛书胆子大,第一个走上去,之后雨笑云也上去。待到两个男人上去了,我们两姐妹还是一动不动,心中发怵。虽然我和姐姐有些矛盾,却在这方面相似,都有轻微恐高症,害怕高处,特别是在这些不作摇动,仿佛随时会断掉的桥上。不由得拥在一起,簌簌发抖。 箴言察言观色,知道我们的心思,于是伸出手,说道:“来吧,拉着我的手,就不会再害怕。” 我畏惧地看了一眼,颤悠悠地牵住箴言的大手。姐姐横了我一眼,赶在前面,隔开了我和箴言。这样我走在最后,一行六个人,穿行在这条近十米的桥上。我心想,如果此事有人把我们两头堵住,我们除非有冲天本事,那么可真的完了。 我猛然一惊,既然我可以想到,同样别人也会想到,说不定故意引诱我们过来,埋伏已经设好了! 果然,只听哈哈大笑从我背后传来,不待我回头,前面就有两个村民从草丛中钻出来,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藏起来的。由于吊桥狭小,只容一人通行,前面路线顿时被堵住。而后面,我回头,正是村中长老本人,手持一把利刃,终于把我们全部逮住。 长老说道:“我们好心好意把你们留下来,你们却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我们不客气!笑云,为什么这般帮着外人?” 雨笑云脸色越发惨白,说道:“长老,我无法赞同你的想法,说什么他们都是我请来的客人,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而永远离开家乡!” 长老叹道:“回去以后,族规处置!”然后看看我,说道,“我可爱的姑娘,你吃了桃子,好像没有受到影响?” 姐姐哼哼冷笑几下,存心气长老,胡说八道:“这点你错也。我家的何枫已经爱上了她的表弟,我们回家以后,就会为他们举办婚礼,所以你别痴心妄想了!” 长老气得浑身发抖,捶胸顿足喝道:“多说无益,我问你们,留不留下来?” 我看着长老,眼角余光却盯着后面,只见箴言向帛书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我暗暗准备好。 帛书突然咆哮一声,扑向桥对面的两人,獾本来就是种极为凶猛的动物,当初也不会把我和箴言追地忙不迭逃命。只见帛书一阵暴打,顿时把那两人吓得抱头鼠窜,逃之夭夭。 这时箴言也行动,他不擅长打架,何况中间隔着我和姐姐两人,所以他的手掌中发出一阵淡蓝色的火焰,一直烧到长老身上。 长老哈哈大笑:“又想来骗人……啊——”惨叫连连,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火,当初还用来烤熟兔子呢。 长老眼冒凶光,退出吊桥,挥着利刃砍起吊桥的藤条。我们眼尖不对,马上掉头飞奔。可是吊桥狭小,又摇摇晃晃,哪容易这么快过去,待姐姐快要踏上陆地时候,冷不防脚下一松,好像作电梯一样,整个向后跌倒,吊桥终于塌了。 我尖叫一声,惊恐地望着不断离我而去的人和陆地,耳边风声呼呼,终于害怕地闭上眼睛,浑身一阵,骨头架子好像散了一般,我摔死了么? 我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箴言那张关切的脸。然而应该救我的人呢?我转过头,看到的却是程飒一手紧紧抓住下坠的姐姐,用力拉上来。在最危险时刻,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个女人。我觉的心中酸酸的。 当被拉上来之后,我正想开口问,程飒已经抢先说道:“对不起,其实我最喜欢的人是男姐姐。” 我的鼻子也酸酸的,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好惨啊,爱的人不爱我!我越哭越伤心,箴言一怔一怔,伸手想安慰我,我却趁机整个儿人滚进去,伏在他胸口大哭。伴随着熟悉的抚mo头发感觉,渐渐地大哭变成小声抽泣,终于到最后只是擦擦眼泪,我小声说:“箴言,对不起啊!” 箴言宽厚如兄父,说道:“傻瓜,我怎么会怪你。你永远是我小傻瓜!” 原来桃子作用过去了,难怪,程飒不像一副没有见过女人的色狼,而是以前那个洒脱稳重的青年了。 倒是姐姐手足无措,头一次被人表白,又没有什么男女交往经验,但不好意思象我请教。不过姐姐到底聪明,定下神来说道:“虽然你是我的表弟,我也比较了解你。但是要作为我的男朋友,可不是一般简单呢!” 不管怎么说,她是答应和程飒交往了,至于结果,要看缘分了。 雨笑云冷冷说道:“桃子的效力过去了,一切恢复正常。”然后叹气说道:“我输了……” 长老说道:“我也输了。” 我擦擦眼泪,听他们胡说什么输不输,就如在打赌一般。 雨笑云抱歉地对我们笑笑,说道:“真是不好意思啊!为了我们几个无聊之徒的打赌,把你们牵涉进来!” “什么打赌?”箴言问道。 长老说道:“我和笑云打赌,分别赌你们其中一个人,是否会变心。我赌箴言会变心,笑云赌小枫不会变心。于是我们设计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呵呵,结果你们知道了。” 实在够无聊的一群家伙,为了自己的几个赌约,胡乱把我们扯进来,几乎毁掉我们之间的爱情。但是没有经过波折的爱情禁不住考验,为此我还得感谢他们。我突然扬起头,在箴言脸上偷偷一碰,马上害羞地低下头。箴言一震,会心地笑笑。 事情真相大白了,长老派人礼送我们回去。我们顺河流进入出口,随着前方豁然开朗,忽然一阵昏晕,等下来,却还是躺在席子上,保持着睡醒前样子,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是一个梦罢了。 程飒说道:“奇怪,我怎么做了个奇怪的梦。”说着看了姐姐一眼。 姐姐乜斜说道:“是嘛?梦到我了嘛?” 程飒一怔,嘿嘿傻笑道:“这个……这个……” 我们也含含糊糊带过去,毕竟箴言在救人时暴露了真实身份。如果当作一个梦,那么什么也不会发生。否则,我真是难以想象。 “唉,今天好像枫姐姐特别粘箴言。” “傻!两人是夫妻,自然亲密。” 我听到姐姐和程飒的悄悄谈论,脸一红,不由地更加握住箴言的胳膊。 离开桃花林的时候,我偶然瞥见地面,不由得一怔,小溪、桃树、山谷,地形酷似缩小的桃花源,地面之上,几只飞虫走兽聚在一起,正嘻嘻盯着我们。 原来是你们啊! 接下来的几天安然无事,然而我疏忽了姐姐的精明,小小的骗局哪能瞒过她呢?果然一次她把我叫来,说道:“妹妹啊,既然我们是姐妹,一同生活过二十多年,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你也就不必瞒我,说出来吧。” 我心嘘,支支吾吾,在姐姐地逼问下,终于坦白,说完舒了一口气,紧张地看着姐姐。她并没有显出惊讶,反而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果然没有看错。” 我问道:“姐姐不害怕嘛?妹妹居然嫁给了象《聊斋志异》中的狐妖。” 姐姐摇摇头,说道:“自从我开始看爷爷留下的书,我就觉的世界不一般,如书中说得一样,除了我们人类,还生活着许多其他智慧生命。终于有一天,我领悟到,原来我也不是普通的人类。”说着,姐姐狡黠地眨眨眼。 另外一提,姐姐与程飒持续交往中。 ; 五月里花语物者 下了中巴车,我们终于来到越州森林公园,箴言义不容辞地扛起三个包裹,然后小心翼翼地领着两个路盲上路。我抬眼眺望远山,阳光强烈,不由地扬手遮住额头,指缝间撒下粒粒珍珠。天热了,穿裙子的季节也来到了。 说起夏天,闷热潮湿的气候有利于我的干性皮肤。荷田居周边皆是绿茵,又有一方荷塘,避暑不错,但是湿度也实在很大。正好箴言的朋友邀请他去山中避暑,于是就带着我和姐姐一同前往。 踏在森林公园僻静的碎石子小径上,偶尔游客穿路过,四周都是高高大大的乔木,枝叶茂盛,可以灼烧人的阳光在绿叶地安抚下,减淡为温柔的绿光,映在脑袋上,别有一番凉意。 森林公园面积近数百平方公里,仅有极小一部分对外开放,其余只是作为保护区。经过管理站,进入森林内部时,管理员除告诫我们不要破坏环境和乱丢垃圾外,还说道:“听说不久之前有一个凶杀犯从监狱逃出,躲进了森林里,你们千万要小心!不要遇上他!” 我们一边向管理员表示感谢,一边心想,这里有几个正常人类?遇上逃犯,恐怕先是被我们吓死。 沿着指示牌走了半天,终于来到峭崖边,两岸由一座铺着木板的吊索桥连接,对面是一栋木制的建筑。 怎么又是峭崖?我们两姐妹顿时脸色煞白,由于天生恐高,又有上回掉下去的经历,因此死活不肯过去。箴言连说好歹,见我们意志坚决,干脆一手一个,硬生生地拖将过去,然后拾回包裹,叫我们进入别墅里面。 首先是客厅,里面早有三位男子坐着,听到有人来了,马上都抬起头,其中有一位戴着眼镜的青年男子说道:“田兄,来迟了!” 箴言微笑道:“对不住了,因为我并非一个人过来,而是陪着未婚妻和姐姐,不得不先照料她们。” 那人这时才打量我们两姐妹,目光落在我身上,对箴言说道:“早听说田兄已经订婚,想必这位美丽的女子便是田兄的终身伴侣?” 我报之以羞涩的一个微笑,点点头,意思是承认了。 那人说道:“很高兴认识你,我介绍一下,我便是这间别墅的主人——沙宣。”然后指着一位穿白衬衫的人道,“吉列。”又指着一位戴着眼镜的人说道,“潘庭。都是我的朋友,也是大家的朋友。” 吉列冷冷地看了我们一眼,不做声,继续低头看他的书本。倒是潘庭向我们友好地笑笑,说道:“他本来就是这个爱理不理的样子,不要计较。还未曾请教田大嫂和那位美艳女士的芳名?” 姐姐矜持,也就懒得应答,我说道:“我是何枫,这位是我姐姐何男。” 虽然事先箴言曾经声明是我和姐姐一同过来,但是众人还是被姐姐的外貌迷惑,从相貌上看,我才象作姐姐的呢!姐姐和我哑然,想想也不便解释,随意了之。 这是从内客厅走进来两个人,我和箴言不禁一愣,其中一人也是一愣,脱口说道:“何枫小姐,你怎么也来了?” 我也奇怪地说道:“那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便是李显名,在箴言堂姐出嫁时候,我冒名顶替新娘,而他也是假冒的新郎。 李显名大喜,说道:“相逢即是缘,看来我们缘分大的很!” 箴言不悦,不由地把我遮住。李显名尴尬地笑笑,回头看看姐姐,此人医学出身,眼力实在厉害,说道:“想必这位便是何枫小姐的姐姐吧。” 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正确地分清两姐妹,姐姐饶有兴趣地注视李显名。我捅了一下她腰,轻声道:“程飒!” 姐姐叫道:“去去,小孩子不要管大人事情。” 好色的姐姐! 另一位男子夸张地叫道:“哇,我以为在别墅里一定是寂寞无聊的男人聚会,想不到来了两位佳人做伴。呵呵!” 沙宣说道:“海斐施,不要打歪主意了,两位都是有夫之妇!” 那海斐施满脸沮丧,好像死了父母也没有怎么伤心。 沙宣想了想,对内堂叫道:“雅女士,又来了三位客人,请你拿点解暑的绿豆汤吧。” “来了!” 内堂传来一个听似年轻的声音,然后办着一阵清风,一个小巧的身影匆匆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把饮品放在我们面前。我说声谢谢,她微微抬起头说不必,我看着她的脸庞,突然一震! 原本已经坐下的箴言更是马上弹起,吃惊地叫道:“笺雅姐!” 那女人浑身一颤,缓缓抬起头来,正是箴言未婚生子并且逃婚的堂姐田笺雅,原本以为再也难见面,然而命运多桀,居然在这种情况下遇见。 沙宣微微吃惊,说道:“你们认识?” 箴言说道:“她是我的堂姐田笺雅。” 沙宣说道:“哦,难怪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总觉得象某个人,原来如此啊!呵呵,恭喜你们姐弟再次相会!” 笺雅在匆匆看了箴言一眼之后,就低头不语,同是女人,将心比心,我也是知道她的难处。自己是个从家族中几乎可以说被抛弃的人物,遇到熟人,总归心中不安。我沉思片刻,拉过笺雅走到僻静之处,一边走一边故意大声说:“啊呀,你们男人继续谈论吧,女人总有女人的话。” 我们来到走廊上,估计客厅里的人听不到声音,才停下来。其实我对她并不熟悉,甚至一句话也没有交谈过,于是试探性地叫了声:“笺雅姐姐,你好,我是箴言的未婚妻何枫。我们见过一面啊!” 笺雅对于女人还是放下心来,轻轻地说道:“我认识你,那几天真是委屈你了,替我受了那么大的罪。” 她指的是我替婚那件事情,我马上笑道:“哪里,哪里。只是算我结婚前的一次预演吧了,何必放在心上。” 笺雅莞尔一笑。 我见她敞开心思,马上把话题切入,问道:“笺雅姐姐,现在,日子过得怎么样?如果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嘛?”我这样说,代表了我和箴言的意思,没有涉入家族。据箴言说,两人的感情极为融洽。 笺雅幽幽说道:“谢谢你和箴言了,不过我现在还不错。做女佣的工作,虽然收入不高,但是日子还能过去。” 一个单身女人,而且还带着一个小孩子,想必生活即使可以维持下去,质量也不是非常高,然而笺雅出于不想与家族扯上关系,甚至箴言的好意也拒绝了。 我轻轻探了口气,随手从肩上的挎包里摸出纸笔,匆匆写下联系信息,硬塞在她手里,说道:“有什么事情,就按上面的地址来找我们,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不待她反应,急忙转身离开,回到客厅。 姐姐已经和李显名谈上了,而箴言则和沙宣交谈中,我也不便打搅,随处坐下。拣了本书看看,阴凉的木屋与燥热的户外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不免瞌睡虫又起,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把我抱起,放在什么地方。 我倏然张开眼睛,却发现一抹灿灿的夕阳映在脸上,有些眩晕,床边有人叫道:“我的小睡虫,该起床吃饭了。” 我懒懒地伸伸腰,撒娇地说道:“箴言喂我。” 箴言又好气又好笑,硬是把我从床上拉起来,说道:“别胡闹了,起来换件衣服去客厅。” 我身上穿了一件睡袍,想必是姐姐趁我熟睡时更换。箴言背过身,待我披上一套连衣裙,稍微梳妆打扮,一同走向客厅。 箴言问道:“你和笺雅姐谈的怎么样?” 我说道:“笺雅虽然认同了我,但是还是拒绝了我们的帮助。” 箴言叹气道:“笺雅姐就是性格太刚强,固执起来,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方才沙宣告诉,当初遇见笺雅姐的时候,她带着一个婴儿,以替人洗盘子为生,生活委实辛苦。沙宣一来见她觉得像某个人,二来见她做事不蠢,于是高价邀请过来。” 我们走到客厅里,众人围在一张圆桌前,空出两个位子,我和箴言就并排坐下。桌上饭菜颇为丰盛,以山间野味居多,众人大赞笺雅手艺高超,她听了没有言语,只是露出腼腆的笑容。 饭毕,男人们无所事事,各自干各自的无聊勾当去了。我和姐姐则留下来帮助笺雅收拾,她过意不去,连声道谢,姐姐说道:“嗨,这有什么关系。一来大家都是女人,女人不帮女人,还帮谁?二来,我想跟你学学厨艺,当然要趁现在讨好你喽!” 笺雅微微笑道:“雕虫小技,有什么好学的。” 两人打得火热,仿佛她们才是姐妹似的。 事先我曾叮嘱过姐姐,不要触动她的痛楚,姐姐精明无比,我是多虑了。 收拾完毕,正好准备明天的菜肴,姐姐趁机学艺,我倒成了多余的人,于是离开厨房,外出到客厅,但是没有什么人,原来大家都到外面纳凉了。 我出了别墅,瞅见箴言,正坐在一个木桩上,欣赏星星,傍边几个人正在讨论什么。我靠近箴言,笑道:“古时有张衡数遍天上星星,今日有箴言夜观天汉星象。” 箴言一把抱住我,教我坐在他身上,吟道:“还有何枫陪我一同乘凉。” “歪诗!” 旁边有人问道:“沙宣老弟,山上应该蚊虫众多,奇怪,在这里怎么连只蚂蚁也找不着?” 沙宣说道:“因为我在这边附近地池塘种下了一种莲花,名叫修罗莲,开花时候散发一种异香,驱走蚊虫。” 那大狗熊似的李显名摇摇头,说道:“我不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植物,说什么我也要去瞧瞧。” 说着,大个子转身飞奔过去。 沙宣大急,叫道:“不行!若是吸入花香过多,对人体同样有害……” 李显名早已不见踪影。 沙宣摇摇头,说道:“出事了,箴言,请你和我一同去解救他。到时请屏住呼吸。还有,也麻烦何……何小姐进屋准备一下烈酒、毛巾。” 我哎地答应,飞快地进屋,奔向厨房,突然咣当一下,我下了一跳,不由得轻声轻脚,隐在门口,听到笺雅轻微地一下惊呼:“海,海斐施……” 我偷偷地伸出脑袋去看,海斐施立于笺雅背后,一手圈着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毫无顾及地深入笺雅领口衣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几个月不见,笺雅你越发女人味十足,你身上好香啊!反正范思哲已经死了,你就跟了我吧。” 笺雅反抗,低低地呻吟道:“不要,会有人看到的……” 从上面的语句上来看,两人应该早就认识,却还是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为什么? 笺雅那看似无力的反抗更加刺激地海斐施欲火大涨,夏季衣衫薄薄,清楚地瞧见那只淫邪的手在笺雅丰满的胸口蠕动,丑恶地就像一只虫子。 倏地一声咳嗽,难道还有人? 海斐施大吃一惊,在呆呆不知所措之时,笺雅满脸通红,四下里张望没人,于是匆匆整理好衣物,钻进厨房。 海斐施也若无其事地离开。 是谁呢?我不知道,呆了一会儿,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进了厨房向笺雅要了烈酒,又到盥洗室取来毛巾,正好李显名那庞大的身躯被几人合力抬来,放在地上,满脸通红,好像喝了很多酒一样。不过他的酒量可是十分惊人的,怎么如此容易倒下? 沙宣取过烈酒毛巾,将酒倒在毛巾上,擦拭李显名胸口皮肤,一直到发红发热,说道那修罗莲本身无毒,但是会产生一种类似酒醉的症状,只能想法促进血液循环,排除此物。 突然李显名大手一挥,竟然抱住沙宣,醉醺醺地说道:“小枫,你什么时候长得怎么粗壮?” 此言一出,顿时哗然,众人偷偷笑着,好像我和他有什么暧mei,箴言气得脸色发白,我也粉面通红,出于害羞,更多气愤。 笺雅眼见情况不对,存心要替我解围,急忙打转话题,说道:“啊呀,这里有一个凉泉,沐浴对皮肤有益。何家妹妹,不如陪小枫去去。” 何家妹妹是指姐姐,比之笺雅小,就称为妹妹,姐姐连忙带我离开,走到一个由卵石砌成的天然小水池里,两人宽衣浸入泉水。淡淡的月光映在水里,反射一层鳞鳞的闪光。我渐渐地心情平静下来。那最多是李显名的胡话,何必理会? 姐姐潜入水中,掐住我的腰,羡慕地说道:“妹妹腰好细啊,标准的水蛇腰,要是古人楚王瞧见,恐怕倾城倾国也要换你回去。” 我不由地握着毛巾裹住胸口,幽幽说道:“虽然腰瘦,但是胸部也扁下去了。我倒羡慕姐姐,身材丰腴诱人,性感之极。” “傻妹子。” 姐姐遐意地伸伸懒腰,让泉水游走全身,突然想到一件事,问道:“哎,你说说,这里除了草丛,再没有什么遮掩物,会不会有人来偷看我们洗澡?” 我说道:“这个嘛……箴言定是有贼心没贼胆,李显名现在还昏迷着,其他几人我倒不太晓得,就怕那个叫海斐施的家伙过来偷窥。” 姐姐还是不大放心,四下里张望,猛然瞥见草丛里藏了一团白白的东西,顿时紧张地抓住我的胳膊,颤抖地叫着:“你看,果真有色狼来了!” 我也紧张地竖起耳朵,只是我见识的世面远远比姐姐多,没有象她那么失态。我悄悄在姐姐耳边说道:“等会儿我去吓走他,要是那色狼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你就大喊救命,招来众人。” 我披上一块浴巾,裹住大半个身子,弯腰伏下,蹑手蹑脚潜过去,心思一动,先捡起一块拳头大的卵石,飞将过去,扑通一下,正中那人脑袋。但是他一动也不动,我更是大怒,好色到这种地步!我迅速过去,拨开草丛,一脚踢在那人脸上,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 然而呈现在我眼前的,全是一张扭曲发紫,面颊淌下鲜血的恐怖场面,凌乱地散落一些绯红花瓣,不知是否被血染红。 轰地一下,我顿时脑中一片空白,傻了好几分钟,才放声尖叫起来,立时一串长长的女高音激荡在空旷的黯夜里。 姐姐霍地跳起来,匆匆围上一件浴巾,赶将过来,只是看了一眼,就急忙转身不视,同时把我拉下来。 “怎么了?小枫,没事吧?” 箴言的声音先是响起,然后黑暗中显出他的人。 我手足无措,急得只会说:“死人,死人!” 箴言温柔地搂住我,转向背对尸体,一边盯着死人,一边安慰我道:“好好,我来了,没事,没事!” 众人听到我的惨叫陆陆续续赶过来,就连刚从修罗莲花香中苏醒不久的李显名也赶过来。几个男人围住尸体,个个脸色沉重。 这时,我才惊觉自己不过披了一件几乎半透明的浴巾,登时害羞压倒了恐惧,满面涨红,拼命往箴言怀里挤。箴言察觉到我的异样,眉头一皱,脱下自己的外套披上我的身子。他个子长挑,外套差不多我可以当风衣了。 不过姐姐也是我这个样子,倒是李显名有心,为姐姐遮住。 箴言温和地说道:“你们先回房子里去,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来办。” 我点点头,正欲和姐姐一同回去,倏地轰隆一声巨响,几乎把我们震到,随之咔咔几下,便寂然无声。 众人显然被这件事搞得不知所措,吉列第一个发言:“出了什么事?” 沙宣是主人,熟悉地形,这时忽地脸色变白,大叫一声不好,飞奔过去。 大家被他的举动弄糊涂了,吉列颇有心计,说道:“箴言、显名、潘庭,你们守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不一会儿。两个人垂头丧气地回来,沙宣叫道:“完了,完了,吊桥被炸断,我们被困住了!” 我们大吃一惊,那个峡谷绵延数百公里,而吊桥是唯一通道。现在呆在山里,手机没有信号,通讯设备完全失灵,当真困住了。 沙宣又道:“大家不必太过于担心,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一定会有办法的。箴言先带两位女士回去,我和几位留下来,稍微为死去的海斐施办点事情。” 我和姐姐,箴言一同回到木制别墅里,其实里面笺雅一直留守,不敢出来。我们马上换好衣物,呆在客厅里等待众人的消息。 笺雅取来一瓶红酒,说道:“要不要?” 我想也是,一方面压压惊,二来驱走山间的寒意,饶是如此,手腕还是不住微微颤动。 过了大概一刻钟,众人脸色阴沉沉地出现在别墅的客厅里,李显名双手满是暗红的血液,顾自先去洗手。余下的两人一言不发,坐在木椅上。 我急忙问道:“怎么样了?” 沙宣对待女子向来彬彬有礼,此时还不忘露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说道:“显名检验了一下海斐施的身体,等会他回来说明。我们发现了一条压扁的草和血组成的现成小道,凶杀现场不是在凉泉边,而是另处。凶手沿着这条痕迹把尸体拖过来。两位,当时你们看到了凶手嘛?” 姐姐说道:“没有,天太黑,我们根本看不清远方,发现尸体还是因为死者穿着较为醒目的白色。若是凶手着深色服装,我们根本无法觉察。” 这时李显名回来,平静地说道:“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死亡时间是在半个到一个小时之间,现在是九点十一分,凶手极有可能在八点到八点半之间杀死海斐施。我检查过,死者是后脑勺遭受一样轮型器具的打击,出血过多而亡。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搏斗过的痕迹,而且也没有中毒或中麻药的痕迹,一招毙命,因此凶手可能是他的熟人?” 吉列说道:“你是在怀疑,凶手就在我们内部?” 李显名点点头。 吉列说道:“你们都只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死人身上,但是我却想到,这个杀人凶手其实可能与破坏吊桥的是同一人。你们想想看,谁最有机会破坏吊桥?” 当时我们全部都出去了,只有笺雅留守在别墅里面。若是趁此机会安置zha药,倒是极有机会。 笺雅见吉列渐渐把矛头移到自己头上来,脸色煞白,连忙辨白:“不不,不是我。” 潘庭说道:“吉兄,你这就不对了。一直到晚上以来,我们人人都有机会到吊桥上装zha药,而引爆在现代社会来说,不仅有遥控设施,甚至一只蚊香也可以搞定。笺雅小姐明明知道爆炸时没有人证最有嫌疑,干嘛还留下来?我觉得吉兄另外有目的吧……” 李显名接着说道:“而且,我可以证明,笺雅小姐在那段时间之内,一直在我房间内照顾我,根本没有时间出去。” 吉列忽地眼睛一亮,得意地说道:“李兄,要撒谎也不必撒如此拙劣的谎吧?你没有手表,笺雅因为洗菜之类的原因,也不能戴表,而且在你的房间之内又没有任何计时工具,你怎么知道在时间?难道一时的昏迷不仅没有摧毁你的时间感?反而更加刺激了你的狗熊本能,居然可以依靠生物钟晓得时间?” 被人骂作狗熊并不好,虽然他本来就是,李显名毫不动怒,顾自说道:“当时笺雅小姐嘲笑我学医的居然连修罗莲都不知道,要考考我的植物知识,于是指着夜阑紫询问时间。夜阑紫开花时间是在八点,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两分钟。那时花苞初绽,应该是八点前几分钟,之后笺雅小姐一直陪着我到小枫喊叫为止。所以她没有杀人机会。” 夜阑紫是越州一种很普通的观赏性植物,一般的人都知道它的性子,那么笺雅的嫌疑完全被排除了。 笺雅感激地瞧了李显名一眼。两人其实凑巧的话早就是一对夫妻了,我突然升起撮合两人的心愿。 吉列哼的一声,不再言语。 我嗫嚅说道:“其实我们不必怀疑自己人,因为在过来途中,我们曾经听到管理员说过,越州监狱一个犯人逃出来,隐匿在这里,或许是他无意中被海斐施发现,于是就杀了他!” 沙宣喃喃说道:“该死,我们居然让一个小小人类摆布!” 听他的口气,好像也不是正常的人类。我一直以为箴言的这些同学是普通人罢了,我于是悄悄攀上箴言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问道:“箴言,你没有告诉我,他们也是你的同类?” 箴言拉住我的手,转过头来说道:“不是我的同类!其实海斐施是狸,沙宣和吉列是豺,至于潘庭,是禽类,他是白鹳。” 吉列说道:“今晚大家小心一点,说不定逃犯还会过来。不要被摆一道,否则丢脸大了。要是被我逮到,呵呵……”他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居然还用又红又长的舌头舔舔嘴唇,顿时我头皮发涨,毛骨悚然。 别墅房间众多,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个,我回到房间之后,立即钻进被子里,闷头大睡,可是心中怕极,夏夜山间的凉风呼呼吹动窗子,似乎那个逃犯随时会破窗而入,稍有风吹草动,顿时紧张地竖起耳朵。越想越怕,心一横,抱上枕头找箴言去。 出了房间,我蹑手蹑脚贼行于走廊里,前面飘忽一双碧绿的眼睛,倏地炸雷似的一声暴喝:“谁!” 我立时吓得花容失色,枕头抱头。 “原来是小枫妹妹,箴言的未婚妻啊。” 那人是吉列,我松了口气,他虽然一脸冷酷,至少不是那杀人犯。 “你过来干什么?” 他看着穿了睡袍,却抱着枕头的我,饶有兴趣地问,好像想起了什么,说道:“定是害怕之极,去找你未婚夫了。” 我满脸通红,啐了一口说道:“你胡说,我才不是呢!” 吉列哈哈大笑,说道:“现在轮到我值夜,正好你也害怕,不如陪陪我说话吧。你,是人吧?” 我点点头,几个男人商量好了轮流值夜。 吉列说道:“肯嫁给异类的人真少见。在现代社会,人类越来越排斥我们这些妖精,虽然我们努力学着融入人类社会,但是由于自相残杀和被你们捕杀,我们的数量在逐年减少,找一个合适的伴侣真难。还是箴言有福,找了你这位女子,虽然你也是人,不过人与妖的通婚并不罕见。” 我说道:“我呀,其实也不能算一般的人了,至少,我可以看到许多不寻常的东西。” 吉列说道:“哪里,这些功能其实人人都拥有,只是许多人都沉睡了。嗯,你姐姐又婚配了嘛?” 我嘻嘻一笑:“原来你打我姐姐的主意,真是可惜,我姐姐已经有了。” 吉列罕见的红红脸。 我又说道:“你好像很讨厌笺雅姐姐,要知道,其实她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子,未婚先孕罢了,那个无耻的男人又将她抛弃,现在带着孩子艰难地生活。象这样一个女人,有必要杀人嘛?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孩子想想。” 吉列愣愣,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女人啊!” 我说道:“不过不要因此而摆出一副怜悯的样子,笺雅姐是个性子很傲的女人。”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当然不好意思去箴言那儿,索性溜进姐姐的房间里,扑到姐姐身上,叫道:“美女!我要非礼你!” 我嘻嘻笑笑,乘机钻进姐姐的被子,闹得姐姐鸡犬不宁,气急了叫道:“你为什么不去找你老公?偏偏来麻烦我!” 我抱住姐姐娇小的身子,说道:“我就喜欢和姐姐一起睡!” 姐姐指指我脑门,嗔骂:“看你以后怎么跟箴言过!” 我缠着姐姐就睡觉,第二天迷迷糊糊张开眼睛时候,姐姐已经不在身边,我爬起来,回到自己自己房间换好衣服,走到客厅。大家都已经聚齐,围在一起吃早饭,姐姐和笺雅忙里忙外。笺雅说道:“真是麻烦你了,本来这些事情都是该我来作的。” 姐姐说道:“哪里,哪里。” 笺雅说道:“这样吧,反正都快好了,你也不必再干下去。不如帮我把还没有来的沙宣先生叫过来,赶快吃饭吧。” 姐姐答应,去了卧室的走廊,而笺雅则又走进厨房。 我就坐在箴言边上,早饭很简单,白粥和一些油条、鸡蛋等小点心。刚吃了点粥,姐姐就回来,却没有看到沙宣,潘庭问道:“他人呢?” 姐姐说道:“他说不舒服,不想出来。听他的鼻音很重,八成是感冒了。” 潘庭夸张地抽了一下鼻子,笑道:“这家伙体制真差,亏他还是以健壮出名的豺一族,不过昨天守了几小时夜,就病成这样子了。” 这时笺雅也过来,头上亮晶晶的,铺着一层小水珠,我问道:“你头上怎么湿了?” 笺雅摸摸头发,恍然大悟说道:“哦,外面下雨了,我把身子伸出去关窗,不注意淋到了。” 她坐下来喝粥,环视一边,噫地问道:“我怎么不见沙宣先生?” 姐姐说了一边原因,她哦的一下,自言自语:“等会儿得把早饭送过来,生病的人千万不能饿着。今天中午要煮些清淡的食物了……” 我忽然心念一动,会不会笺雅对沙宣产生了感情?一个孤零零无助的女子,被好心人帮助,很容易由报恩的心理变为爱恋。 吃完早餐,待笺雅收拾完毕,几个人聚在一起讨论,吉列智计,说道:“我问过沙宣,目前储存的食物可以供我们生活一个月,虽然饮食无忧,但是不作打算毕竟不行。我想到,峡谷虽然绵延几百里,总有些地方是两岸间距不大,以我们的能力,特别是潘兄的跳跃能力,过去未尝不可,这样我们至少有人可以去报警。” 李显名昨天被吉列一连责问,对他印象并不好,这时有机会反驳,哪里会放过,冷冷说道:“主意虽妙,却无法执行,一方面工作量巨大,另一方面还得随时应付逃犯的袭击,总不能我们都出去,留下几个女孩子看门?” 箴言一直沉默不语,这是说道:“我们想想,为什么犯人会袭击我们?是怕我们报警?否也?答案只有一个,在山上饮食等及其难找,但是我们这里拥有大量食品,而且落单。所以我们可以用这个来引诱犯人,主动出击,逮住他!” 众人眼睛都是一亮! 然而这份美好的心情马上被笺雅的一声惨叫打断,众人霍地站起,涌向卧室区,因为我穿着拖鞋,动作比较慢,来到时见到地上是打碎的碟子、倾倒的食物和一只金属托盘,笺雅战战兢兢,脸色煞白,说道:“我叫了许久,程先生都没有反应,于是不禁从门缝里望进去,却,却……”说不下去了。 众男人眼光交织,最后集中在李显名身上,他一点头,示意众人稍微离开,然后猛吸一口气,轰地庞大身躯撞到门上。木门应声而裂,于是大家涌了进去。 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和奇怪的香味,两种味道夹在一起,特别地叫人不舒服,我正要打量房间,箴言突然蒙住我的眼睛,嗓音特别沉重:“不要看。” 之后传来姐姐连连打喷嚏的声音和笺雅呜呜的低声抽泣,箴言拥着我走出房间,说道:“乖,你先回到客厅里,等着我们。” 我心中莫名其妙地恐慌,不曾看到,但是已经想象地到一定发生了可怕的事情,以至于箴言不想吓倒我,我摇摇晃晃地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回来的还有姐姐和一直哭泣的笺雅,姐姐不停地安慰她。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箴言和潘庭抬出一条毛毯裹着的东西,我们都知道是什么。吉列脸色越发阴沉,而李显名的手照例新洗过。 待箴言和潘庭回来,吉列说道:“我不认为是逃犯干的!” 潘庭叫道:“那么,你又要发表你的内部敌人论了?” 两人看来关系不大好,而且吉列性格上有些惹人讨厌,很明显,李显名站在潘庭一边,倒是箴言说了句公道话:“潘兄,先听听吉兄的分析再论理吧,毕竟,我们不是只会叫吼的野兽。” 吉列说道:“首先,房门完好无损,凶手只可以从窗户进来。当然,窗户也是完好无损,插销也正一动不动地呆在它呆的地方。我研究过,这些窗户如果人类要进来,不得不打破。但是如果是我们这些妖精?倒是可以从窗户透气的缝隙间进来。” 众人一凛,吉列这问题一语击中要害。 潘庭说道:“那么你怀疑谁是凶手?” 吉列说道:“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是凶手!” 潘庭带着微笑的讽刺口气说道:“我倒有个想法,不如我们每个人都试试看,要是谁可以进去,谁就是凶手。” 吉列面无表情:“正有此意!” 我们来到一间与沙宣房间相似的一个,关上窗户,模拟凶杀现场。先是有吉列转化为原形,是一头披着黑白薄色的精干瘦小的豺,体形虽小,但是无论如何也钻不进窗户小小的缝隙。 而化为一直洁白的白鹳的潘庭,脑袋是伸进去了,但是脖子卡住,动弹不得,长喙距插销还有十几公分。 李显名指着自己说道:“我便不必了吧。” 他原本体形就大,转化之后,更是惊人。 轮到狐族,箴言和笺雅都进不去。但是吉列冷冷地说道:“我听说,狐族有化烟穿墙的能力,恐怕不是传闻吧。” 我一惊,我曾经亲眼看到过箴言的堂妹笠胤化烟穿墙,难道真是狐族干的? 箴言说道:“这个我不会,因为只有女性才能学。” 吉列将目光盯住笺雅,笺雅苦笑道:“只有纯洁少女的体质才能发挥,但是我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怎么可能?” 潘庭说道:“这是真的,书上都载着。” 吉列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似乎在为自己的失误寻找原因。但是众人已经不在理会他,回到客厅,李显名把他的看法说出来:“沙宣还是死于那种奇怪的兵器,由于这次击在较为柔软的太阳穴附近,几乎整个脑袋都裂开,脑浆喷在床上。他是倒数第二班,交班时他当然活着,而凶杀现场没有任何脚印,显然是在下雨之前。因此估计死亡时间是在交班之后的四点到下雨之前的六点十一分之间。另外我检查过,窗户外面并没有脚印,可能被雨水冲走了。” 姐姐突然问道:“那房间里奇怪的香味是什么?” 李显名一怔,用力回想,脸色倏然大变,说道:“修罗莲,原来如此!否则我奇怪,为什么夜间活动的豺居然会如此不济,原来是被迷昏了!疏忽!” 我们同时想到,既然凶手可以用这手对付沙宣,当然可以如法炮制了。 箴言喃喃自语:“那么我们得赶快有些作为,否则都死在这里太悲惨了。” 潘庭问道:“怎么做?” “以食物为陷阱,引诱犯人过来,趁机逮住。” “主意虽好,但是可行嘛?” 箴言苦笑道:“总比什么都不作好!” 在男人忙乎的时候,姐姐把我拉过来,说道:“妹妹,跟我来一下。” “干吗去?” 我奇怪地问。姐姐没有回答,我只好跟着姐姐疑惑万分地来到走廊,当步入沙宣被弄死的房间时,虽然里面已经清理干净,然而空气中似乎依旧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我不禁头皮发麻,心中莫名其妙地害怕,赶忙躲在姐姐背后,颤着声音说:“姐姐,你带我来这里干吗?” 姐姐说道:“你感觉到了嘛?这里有一股奇怪的气氛?” 我点点头,但是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姐姐说道:“这就是死亡的气息,凡是世间生灵,存在人间,都有一股灵气,即使生命消失了,灵气也会暂时存在。这股灵气,体现的是生灵的喜怒哀乐,悲伤离欢,是情绪的总和。因为我们体质特殊,所以可以敏锐地感受到。” 我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凝视着姐姐,不由地惊呼:“姐姐好帅!从来没有看到过姐姐这么有型!” 我素知姐姐虽然聪明无比,但是学识经验有限,当这通话说出来时,我还吓了一跳,仔细想想,姐姐看了几个月爷爷留下的书,没有白费功夫。 姐姐不为我的马屁所动,说道:“闭上眼睛,再仔细体会一下,还有什么?” 我奇怪,姐姐强硬的眼神证明不是胡闹,我提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努力驱走心中的恐惧,体会周遭的世界。心好像在飞,渐渐稳定下来,我仿佛听到,许多纤小的生灵在哭…… 倏然我张开眼睛,却发现已经泪流满潸,我擦擦眼泪,说道:“有许多很小,但是悲哀的一种情绪。由于被强大而可怕的死亡气息所掩盖,一时几乎体会不出。姐姐,这是什么?” 姐姐说道:“既然你也感觉到了,那么我是不会有差错的了。我不是说过,我能听懂植物的话吗?” 姐姐叹口气说道:“来,你仔细看着。” 说着姐姐合上双眼,双手合十,似乎在召唤远方的人儿。之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我身边凭空冒出许多亮晶晶的黄色小点,就像萤火虫一样,不住闪耀,我惊奇地四下里环视,终于壮大胆子凑到一个小亮点前,距离极近,几乎在眼球边飞过。 这是一种极小的精灵,毛茸茸的,象一团毛球,又像一只书蟊,自从我觉醒力量后,对于身边奇奇怪怪的东西已经看惯,然而如此细小的精灵还是生平第一次看到。 慢慢的小精灵亮光黯淡下来,姐姐张开眼睛,注视着我,我惊奇地问姐姐:“姐姐,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妙的魔术,还一直瞒着我。” 姐姐说道:“傻妹妹,我不是说过我能听懂植物在说话,这可不是什么魔术。世间有很多精灵,这些小东西是修罗莲的花粉精灵——你也应该知道,我能听懂他们的话。但是我的感应能力太弱,所以还得借助你才行。” 我说道:“姐姐真厉害,姐姐就以此侦知凶手吧?” 姐姐摇摇头,说道:“不行啊,这些小东西智商太低,我只能感受到一股极重的悲哀情绪,其他——什么都无份体会。” 我们回到客厅,几个男人刚刚架好陷阱,满头大汗地坐在沙发上休息,笺雅忙不迭地递上饮水和扇子。 潘庭说道:“方才男姑娘带了枫姑娘回到那个房间里,莫非有什么新的发现?” 姐姐苦笑道:“象我这么愚钝的人怎么可能发现呢?” 我则帮助笺雅递水送扇,当然特别偏向箴言,他说道:“今晚不要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大家聚到客厅里,由于不知道他是这么进入房间的,我们只能这么做。否则一旦落单,后果难测。” 我点点头。其实今天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客厅里,即使上厨房,总会有一个男人陪着。大家穷极无聊,以一块木板雕成骰子,轮流抛掷,谁点数小就罚表演一个节目。我连赢十八把,手气极佳,于是被封为“赌神”。嘻嘻! 不知不觉天色暗下来,今夜星月全无,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无论鸟鸣虫嘶,皆是寂静无籁,如实可怕之极。等待总是漫长的,我们竟然没有人发出声,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外面。有时在想,万一凶手真是我们中间的人,或者陷阱失效,即使一直到天明,那么也是白白等待,反而浪费了难得的晚上休眠。想想,我总是爱睡觉,如姐姐所说,我怕要死在床上。 突然外面跄跄踉踉一阵杂吵,每个人心头皆是一震,要来的终于来了。 这绝对不是野兽,因为房间里几个异类散发的强大的气息,早吓跑了所有小家伙;更不是山风,因为今夜无风。 几个男人迅即起来,操起临时武器,包括菜刀、刀叉、以及以凳腿为原形的三节棍,挥舞着打开大门,扑将上去。 那凶手大惊,仓皇出逃,但是腿上被陷阱拖住,踉踉跄跄不绝于耳。其实所谓陷阱只是一个灵敏的警报器,模仿苍耳,一旦沾上,极难脱出,所以凶手只能带着他逃跑,在寂静的夜里特别明显。 本来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几个女人应该留在别墅里面,但是一时兴奋,都冲了出去,听到男人大声吆喝: “别让这家伙跑了!” “宰了他!” 这些妖精男们多是夜行兽类,视力原本就强于人类,因此那凶手哪里逃得了!突然集体停下来,我跑到箴言身边,说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追上去?” 姐姐被笺雅拦住,箴言喃喃说道:“前面是悬崖……” 远处传来一阵绝望的惨叫。 凶手就怎么完了?让我们一整天担忧的凶手便如此轻易地挂掉,没有想象的惨烈搏斗和穷凶恶极,似乎都太简单了。 不过至少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翌晨。 我勉强起来,打着哈欠走到客厅,虽然桌上饭菜喷香,却没有一个人,外面倒是人声鼎沸。我从门口探出头,一大群人聚在悬崖边。 箴言高高的个子很显眼,我挤入人群到他身边,问道:“出了什么事情?” 箴言说道:“昨天那个犯人虽然摔下悬崖,但是并没有掉到崖底,而是挂在一块凸出的石头上。不过由于脑袋先着地,看样子已经死了。” 力大的李显名与机敏的潘庭正合力把尸体勾上来。我们还要住上几天,一旦尸体腐化,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尸体被弄上来,众人空出一块地放置。我看了一眼尸体,顿时觉得一阵恶心,几乎晕翻。尸体穿着一件肮脏的黑白条纹衫,胸口印着几个勉强可以辨认的字,是越州监狱。但是他的脑袋,实在受不了,象一个被劈碎的西瓜一样,红的白的流了一地,空气中散发着死亡的气息,我甚至可以闻到死前那一瞬间犹如坠入阿鼻地狱般的恐惧,越发难受,赶忙拽紧箴言的衣服,扭头不看。 待几个男人把尸体埋葬了,我们回到别墅客厅,潘庭神色轻松,说道:“事情总算解决了。” 吉列皱皱眉头,没有表态。 饭菜已经凉掉,但是夏天无所谓,反而别有风味。别人,包括姐姐都津津有味地吃着,我刚才看的不舒服,拿起切成两半的咸鸭蛋,白白的蛋白和黄黄的蛋黄,不禁叫我想起刚才的东西,立即没有胃口。 “怎么了?” 箴言温和地问道,轻轻拍拍我的肩膀。 “没有什么,早上有些胃口不好。或许到了中午就好了。” 在一旁的笺雅突然问道:“是不是有点恶心?想要吐但是吐不出来?” 如是感觉,我点点头。 然后笺雅就以过来人的身份,向箴言郑重宣布:“恭喜啊!小枫妹妹有了!什么时候请我和喜酒啊?要带小孩的话,我有经验。” 我昏…… 在众人的哈哈大笑中,我羞红了脸,急急忙忙跑回房间。箴言脸皮奇厚,若无其事。 在房间呆了许久,还是不好意思出去,但是肚子终于敌不住生理需要,呱呱大叫起来,我正琢磨着想办法叫箴言弄些吃的过来,门外想起了姐姐的声音:“小蛇儿开开门,姐姐来喂你了。” 我打开了,姐姐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盘甜点,我大喜,说道:“果然姐姐是最疼我的!” 我们坐下,尝起甜点来,姐姐为我倒了一杯水说道:“我总是觉得不对劲,好像哪里还出了漏洞,事情总归太简单,但是又想不到哪里有问题。” 我一边吃一边说道:“哪里还有问题啊?反正凶手已经死了。” 姐姐把目光移到我身上,眼神中透出奇特的智慧,猛然一拍桌子,大叫道:“我明白了,到底哪里不对劲!” 我吓了一跳,几乎噎住,姐姐连忙替我捶捶背,然后硬拖着我过去到客厅,众人都在,商议如何求救。 姐姐冷冷地说道:“先别忙着如何出去,否则即使离开了这里,但是放跑了真正的凶手可不好。” 潘庭一怔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倒是吉列眼睛一亮,露出赞同的神色。 箴言问道:“哪里不对劲?” 姐姐说道:“你身高多少?” 箴言比较奇怪,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我一米八七。” 姐姐说道:“很好,说一下,我一米五五左右。然后——” 她站在箴言背后伸长胳膊比划,众人被她的举动弄的莫名其妙,李显名一震,叫道:“我明白了!” 姐姐赞许道:“很好,终于有人醒悟。” 我说道:“姐姐,你在打什么哑谜啊,快把谜底解开来。” 姐姐说道:“妹妹,我问你。若是象你这样的人从背后去砸箴言,会碰到哪里?” 我估计了一下,说道:“大概百汇偏下一点吧。” “如果是我呢?” “大概只能到后脑勺了吧。” 我倏然一震,我也想到原因了。海斐施的伤口在后脑勺上,证明凶手只能是个无法把胳膊够到百汇的小个子,但是今天早上的那个犯人虽然脑袋被摔坏,但是从骨架上推测完全超过一米八。那么凶手根本不可能是他!” 大家都想明白,姐姐也就没有接受,但是潘庭提出质疑:“难道不能是凶手把海斐施弄到后在他后脑勺上来一下?” 李显名说道:“这个不可能。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伤口,没有被迷昏的迹象,所以只被这么来了一下就归天了。” 那么真正的凶手是谁?他就隐藏在我们中间! “事情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姐姐脸上露出一个难以琢磨的笑靥。 吉列一怔问道:“那么,你已经晓得凶手的身份了?他是谁?” 姐姐说道:“差不多了。但是还有几个关键需要解决。不妨我们去一趟沙宣被害的现场,或许有什么发现。” 姐姐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引得每个人刮目相看,不约而同跟随姐姐来到案发现场,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冲淡,可是残留的死亡气息不是如此轻易被驱走。在有些情况下,甚至会存在几百几千年。 我悄悄问道:“姐姐,你真的知道凶手了?” 姐姐冷冷地说道:“但是,现在保密!” 我一呆,不明白姐姐的态度,疑惑地望着姐姐。此时姐姐眼神中流露出奇特的光芒,那种神色,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不像姐姐,反而是一个经历了几十年人生的中年人,成熟而又睿智。 姐姐分析道:“杀害沙宣的关键,即是如何入室行凶。假设凶手从别墅里面进入,一来在走廊上难免为大家所发觉,二来他是值夜的倒数第二人,我想假设倒数第一人的李显名就是凶手,也不至于蠢到被人轻易怀疑吧。” 大个子尴尬地笑笑。 姐姐接着说道:“所以凶手只能从室外突破。” 吉列猛然打断道:“这个问题我们已经事先探讨过,并且也做过试验。我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有本领进入。除非是法力高超的家伙,不过那种情况下他那种强大的气息早就应该被我们感应到。” 姐姐说道:“你错了,在这个房间里,至少有两个人有能耐打开窗户。一个是凶手,另一个就是我!” 姐姐指指自己,然后听到吉列带有嘲讽的笑声:“哦?那么我倒是想看看一个普通的人类女子,有什么能耐破解恐怕神仙见了也会发愁的难题。” 姐姐嘴角扬起一丝傲气,合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在呼唤什么。 众人的眼光移向窗户。自从沙宣时候,窗户一直没有开过。窗户是以硬木制成,本身及其坚固,而且骨架更是以不锈钢支撑。虽然窗户的缝隙可以容纳一些工具进入,但是插销在一个死角里,根本够不住。不知道姐姐用什么方法可以打开。难道是五鬼搬运大法?还是乾坤大挪移? 窗户传来兮兮的摩擦声,慢慢地从窗户的缝隙之间深入一条细细的绿色枝条。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植物枝条本来就极为柔软和延展性,勾住插销头,竟然徐徐拉起来,最后噗的一下,窗户倏然打开。 “花语物者!” 其中已经有几人叫了出来,思绪敏捷的人立即想到。 潘庭喃喃自语:“难怪如此。花语物者是与植物沟通的妖精或人,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但是可以呼唤一些植物作力所能及的事情。难怪。你的意思,另一个——也就是凶手,他也是花语物者?” 姐姐额头汗涔涔,露出疲倦的神态,我掏出手帕擦擦她的汗水。姐姐说道:“不错,这花语沟通极为消耗精神力,显然对手的能力比我更强。” 吉列已经有几分信服,却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花语物者没有明显的特征,我们根本无法从人群中把凶手辨认出来。” 姐姐说道:“这个你不必担心,智慧向来是最强大的武器,我有信心可以叫凶手出来。方才已经解决了凶手进入的难题,那么我们来推理一下,沙宣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从其中的时间差找出凶手。” 李显名眉头皱皱,说道:“我是最后一班,接班时的四点沙宣还活着。早上你还去叫过他。可以推测,他是在早饭之后一段时间内死的。” 姐姐说道:“不错,当时我的确和沙宣说过话。但是我觉得很奇怪,因此我突然想到,会不会当时他已经就死了,而是凶手和我在说话。凶手为什么这么做?假设沙宣不说话,我们联想到晚上的海斐施之死,会认为他已经死了。所以凶手冒充他说话证明还活着,引导我们认为至少在吃饭的时候他还活着。答案只有一个,是凶手在吃饭时候杀死沙宣的!但是当时大家都聚在一起,有谁即使自由走动,也不会受到怀疑的?” 众人齐刷刷地把眼光锁定一人——笺雅! “不会吧!”笺雅脸色煞白,“我怎么可能杀死程先生呢?我也不是什么花语物者。再说,何家妹妹,如果我是凶手,我还得杀死海斐施。而当时李先生可以作证。” 姐姐慢悠悠说道:“你是凶手,这个简单的不在场证据就可以轻易解开。” 李显名问道:“怎么解开?” “关键就在你身上。当你被修罗莲致昏,丧失了时间感,加上你没有计时工具,当外界有唯一的时间辨别时,你就会主观的认为是正确时刻。不要忘了,凶手可是花语物者,把花钟播个半个小时差并非难事。海斐施死于八点半到九点多之间,凶手事先约好死者,杀了之后从容来到你身边,让花钟告诉你一个假时间八点。那么你可以为她做不在场证明了。” 我看笺雅的脸色越来越惨,说道:“但是姐姐,你说的虽然很有道理,但是就如电视里的推理剧一样,还要证据,否则冤枉笺雅姐了。” 姐姐冷笑道:“证据,其实早就落下了。” 她指着笺雅有些脏的围裙问道:“这个围裙,至少已经两天没有洗了吧?” 虽然奇怪,笺雅还是点点头。 姐姐说道:“我听说,修罗莲致昏主要靠其花粉——这是一种生物碱,一旦遇上酸就会起反应。如果你不是凶手,就没有必要去过修罗莲地沾上大量花粉。如果你是凶手,在早上取花粉时,因为时间关系,而且也没有必要脱下围裙。只要倒点醋试试看……” “不……不必了!”笺雅吞吞吐吐地说道,“不错,我就是凶手。是我杀死这两个恶棍的!” 箴言失声叫道:“笺雅姐!” 这是真的嘛?我无法相信象笺雅这样一个温柔顺从的典型小女人,竟然会残暴地杀死两个人,何况与他们无缘无仇。我不禁叹道:“何苦呢,笺雅姐姐?” “何苦?呵呵!”笺雅美丽而温顺的脸上突然僵硬地扭曲起来,象个疯女人一样狂笑,“你说,他们毁了我的一切,还是不是何苦?如果你的箴言被人弄死了,你会报仇嘛?” 我吓得后退一步,心中思绪混乱,如果箴言不在了,我倒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我会怎么样呢? 姐姐犹如一个旁观者般高高俯视,说道:“小枫性格柔弱,大概会抱着我哭上几天,然后渐渐淡忘之,乘年轻找个人嫁掉。她不像你这么有心计。但是,这些谋杀中漏洞太多,不似你谨慎的性格,恐怕是临时计划吧。” 笺雅冷笑道:“何家妹妹,你眼光真毒,连这个也看出来了。” 姐姐又说:“至少我又三样没有看出来;一、你从哪里搞到zha药;二、你是用什么兵器杀掉两人的;三、为什么这样做!” 笺雅道:“我是化学出身,搞点zha药很容易,洗衣粉里原料多的很。而兵器,呵呵,就是此时我手中的东西。” 作为女佣的工作,笺雅抱着一个托菜用不锈钢托盘。以其硬度,完全可以把人脑袋劈开。这就是呈现奇怪伤口的圆型兵器,想到平时吃的许多菜都是这个托盘送上来的,我不禁觉得一阵恶心,更是心慌慌。 嘉荫说道:“倒是那个犯人,想不到这么巧,居然还有替死鬼。只可惜叫你看破了。” 两个女人若无其事,好像在聊家常,讨论的却尽是杀人放火的事情,气氛诡异。周围其他人一个个瞪大眼睛仔细关注着。 笺雅渐渐地陷入对往昔的回忆中。 从前有个女孩,她天真得甚至傻气。女孩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山里,未踏出过一步。外面的世界对她而言,是个谜一样奇妙的幻想。终于直到女孩长大,家里人同意女孩外出读书。女孩兴奋地睡不着觉,早早地准备好。 外面的世界虽然美丽,但是女孩根本不能适应这样的生活,任何事情都与她格格不入,她没有朋友,没有人和她说话。女孩寂寞地几乎发疯,每天有空的时候,只能跑到湖边,对着水中的鱼儿自言自语。 有一天,女孩突然失足滑入水里。犹如传统女子不得近水,女孩根本不会游泳。她只能在水里拼命挣扎,大声呼喊救命。可是女孩来的湖是个很僻静的地方,极少有人会来。正当她绝望之时,一只温暖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她。女孩惊慌失措地抬起头,看到的时一张温和的男人面庞。 “我在湖边钓鱼的时候,经常看到你坐在湖边。今天突然发现你不见了,好生奇怪,幸好来的及时。” 这是女孩来到外面世界第一个人主动对她说。 男人宽厚的笑容悄悄虏走了女孩的芳心。男人比女孩大十岁,是女孩就读学校的讲师,伴着他,女孩认识了他的弟子们和许多其他人。男人也是单身,渐渐地两人相互吸引,但是由于女孩其他的身份,迟迟不敢表态。直到有一天,女孩发现自己在孕育一条新的小生命,于是决定跟他说了。 然而命运残酷地玩弄了她,她的支柱,她心爱的人死了。是自杀,因为牵涉到一件学术丑闻。女孩绝望地几乎要自杀,可是肚子里的孩子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于是她逃回家,在自己与之订婚的未婚夫前来的晚上生下孩子,给家族丢了脸。 女孩,哦,已经做妈妈了,或许成为女人更加恰当。带着孩子艰难地生活着,虽然她以前有奇异的能力,但是随着孩子的诞下几乎丧失干净,不时的有人来欺负他们孤儿寡母。她在叹息,抱怨的同时,还恨男人为什么狠心丢下他们母子离开。 一天,一个以前男人的弟子发现了她,把她和孩子收留起来。她是个单纯的人,十分感激,决定报答他的恩情。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他对另外一个人说:“这样做或许能够减轻我的内疚之心,老师的死毕竟与我们有关。” 另一个人大笑道:“我还以为你垂涎师母的美色呢!哈哈!” 女人顿时呆住,原来究其缘由,她的不幸是因为这两个人引起的!怒火焚毁了理智,终于使女孩成为nemesis(希腊复仇女神)。正好眼前有个绝佳的机会…… 姐姐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复仇的理由,便残酷地杀死两个人?愤怒会使女人疯狂,我想你正是!” 笺雅说道:“无论怎么说,我的心愿已经了结。天,好蓝!” 笺雅抬头透过窗子,一片碧蓝的天空。然后回头对箴言说道:“箴言,对于你这个弟弟,我从来没有什么恳求过,现在,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箴言说道:“什么事情?” 笺雅说道:“小枫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待她,还有,请麻烦照顾好我的孩子。”说着突然飞身出窗外! 笺雅开头两句话莫名其妙,居然扯到我,其实是为了麻痹众人,一旦交代完事情,急速离开。箴言一愣,大叫道:“不好,她要寻死!” 笺雅正奔向悬崖边,早已经有反应灵敏的吉列倏然转身,化为一道电光,飞速奔出去,其他禽兽也相继离开,我们两个女人动作最慢,因为穿着裙子,居然无法爬窗,只能绕到出去。 箴言一边飞奔一边大叫:“别犯傻,回来。” 笺雅惨烈地一笑:“再见了!” 然后犹如一只白色的蝴蝶,零零坠向崖底。最先达到的吉列狠狠一垂自己,懊悔地叫道:“可恶,还是迟了。” 但是地下一声尖叫,吉列欣喜若狂,伸长脖子看下去,原来距他两三米处,笺雅的裙带被一棵悬松的树枝挂住。 吉列小心翼翼地爬下悬崖,向笺雅伸出手,大叫道:“把你的手给我!” 笺雅脸色发白,身子一动也不动。 吉列说道:“我知道你想死,但是你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即使田兄把他养大,当问起父母时,难道说他的妈妈和爸爸都是自杀而死的?” 笺雅娇躯一动,犹犹豫豫地将手递给吉列。 “对,就是这样,把手伸过来。” 吉列立即把笺雅拉过来,一手搂住她的纤腰,一手奋力向上爬,在众人的帮助下,终于爬到崖上。累的一头栽在地上。 事情差不多结束了。在处置笺雅的讨论上,最初箴言还担心势单力薄,想不到吉列力排众议,极力支持箴言,加上李显名与田家关系密切,不想得罪,最终以逃犯杀死程付两人了事。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埋怨姐姐太苛刻,几乎把笺雅逼死。姐姐大怒,说道:“你们只是同情笺雅的一面,而不想想另一方面。别以为我咄咄逼人,我和笺雅的关系比你们还有亲密。我这样,只是不希望她再堕落下去!” 我语塞。 后来听说笺雅开了一家花店,而且和吉列好上了。想想吉列这人,其实内冷外热,不知两人怎么好上的。 暑假来到了,令众人心惊胆战的小妹何谁要回来了。我头痛,一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 六月里西洋魔幻录 六月里在树上不耐烦生物的一片惨叫声中来到,炎热的季节不仅意味放暑假、吃西瓜,更重要的是,我们三姐妹又可以团聚了。 说起我们三姐妹,我就觉得对不起小妹何谁。因为姐姐体弱多病,而妈妈则是个无用的妇人,我小小年纪开始学着担起当家的责任。妹妹诞下后,我忙于照顾姐姐和家庭,实在分身乏力,只好把妹妹托给表哥陈鸣寄养(详见《发如雪》)。待到妹妹长到能照顾自己的年龄,回家之后全家人大吃一惊。妹妹着一身男装,理了个短发头,活脱脱的一个假小子。唉,妹妹好好有大榜样叶子姐不学,偏偏尽得表哥的真传,除了喝酒以外,当然后来喝酒传给了姐姐,这是我想不到的。 当然我不是说表哥的不好。表哥其人才华横溢,智商极高,又擅长一身近身格斗,十足的好男子。但是妹妹一介女孩子不象话了。虽说后来在我和姐姐的合力之下,加上长大,女孩的特征和性格显出来,终于有所收敛,肯乖乖地穿上裙子。不妙的是一旦遇上什么紧急情况,恶性流露出来。唉,要是真是男孩我倒不必担心,偏偏是女的。 而且由于长时间没有生活在一起,待她回来已经读初中,上的是寄宿制学校,见面机会少,我们姐妹之间应该好好地交流交流感情。我和姐姐不必多说了,从小吃住浴眠皆是在一起,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和对方了如指掌。但是妹妹一直没有和我们多说什么,我不知道她有什么心事,比如大学生活读书的情况啊,有没有意中的男子啊。我发现我对妹妹几乎是一片空白。想想,乘着我嫁出去之前,和妹妹融洽融洽。 妹妹来到大概是六月里中旬,由箴言开车把她从明城的树辅大学里接来。半年不见,发现妹妹好像养长了头发,颜容好像清丽如许,不禁说道:“小妹,你好像变漂亮了。” 小妹洋洋得意,说道:“我在大学里的选美上还得过‘阳光小姐’的称号呢!” 姐姐说道:“小妹有所长进了!看着你越来越漂亮,我真是高兴。” 小妹说道:“哪里的话,姐姐才是我们三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位。嗯,对了,二姐都快出嫁了,大姐准备好了嘛?” 我说道:“早有了,就是你的程飒表哥。” 小妹哈大嘴巴,说道:“不会吧,姐姐即使再找不到好的男人,也至于饥不择食到泡弟弟吧。” 姐姐嗔怒道:“你,再乱说,当心嫁不出去。” 我和小妹哈哈大笑。 本来我还想趁机套套小妹有对象没有,只是小妹太狡猾,便轻易地推开,正好晚饭时分,只好暂且搁下,有机会一定要问问。 这次箴言为了让我们三姐妹有空闲团聚,亲自下厨,菜肴一个接一个上来,尝之,齐曰:“善!” 倒是小妹又忍不住嚼起舌头来,说道:“原来二姐夫手艺如此高超,这使得我想起某人糟糕的厨艺。” 姐姐叹道:“不必刺激我。但是我记得你的手艺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除了方便面以外,似乎不能煮出像样的食物。” 小妹说道:“我正是奇怪,为什么何家的女人除了二姐之外,都不能煮出美味的食物。而这女人又狠心地要把自己急急忙忙嫁出去。我们以后得过悲惨的方便面生活了。” 我抿嘴微笑,自然是我当家的缘故,谁能一开始煮好菜呢?记得刚刚开始学的时候,把饭都烧成焦炭。我奉劝其他两位要好好学学美食大师叶子姐,省得以后只能吃工业时代的垃圾食品。 吃完饭由箴言收拾,我们姐妹仨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开心地不得了。妹妹的见识自然不是我这个三流大学的学生和一直没有上过几天学的姐姐可比,她说的学校里轶闻趣事一件又一件,听得姐姐艳羡不以,巴不得马上进大学瞧瞧。她叹道:“就是你们姐姐命苦,前二十年青春白白浪费了,其实我也想体验体验大学的日子。” 我说道:“箴言不是明天有事要去越州大学么?姐姐不如跟去瞧瞧,反正越大还没有放假。” 妹妹怂恿道:“好啊,我也正想会会程飒这个得意的小子,瞅瞅他有什么神奇的手段骗走大美女姐姐的芳心。” 于是次日,三姐妹挤上箴言的车子——我当然不能落下了。一同跑到越大,箴言有事先去办理,叫我们自己逛逛,再三警告说越大规模庞大,千万不要迷路。我和姐姐异口同声答应:“没问题!我们上次来过一回,再也不会迷路了!” 越大建造年代久远,无论建筑风格和绿化环境,都十分优良,步行在林荫小道上,仿佛置身于越州国家森林公园里面,树上不时跑下一头头可爱的松鼠来觅食,它们见惯了人,倒不害怕,这叫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小妹十分惊奇,又觉得有趣之极。我们三姐妹高高兴兴地漫游在庞大的越州大学里面,不知不觉之间,天色黯淡下来,我们抬头看看四周,顿时头皮发麻,暗暗叫不好。 箴言担心果然成了现实,没有方向感的两个女人领着一个小家伙,居然迷路了,四周是一大片茂密高大的乔木,枝叶繁盛,遮住了光线,而这里半个人也看不到。更糟糕的是,因为荷田居那里用不上手机,所以几天也没有带来。完了! 我们吞吞吐吐向向小妹说明了情况,小妹一拍额头说道:“我就知道你们两个白痴路盲会搞砸事情的!好在这里没有什么危险的野兽,顶不济我们在这里过一夜得了。” 姐姐眼尖,指着前方说道:“那里有灯火!有人吧!” 我和小妹或多或少有些近视,看不大清楚,问道:“哪里啊?” 姐姐兴奋地叫道:“就在前面不远处。太好了,今夜不必要露宿了。” 我和小妹跟着姐姐穿过林子,一般来说,在高大的乔木林里不会长茂密的杂草,但是方出林子来到空地上,却是一大片一人多高的杂草,至少已经有十年没有清理过。遥遥眺望,透出建筑的黯淡光线仿佛有种妖异的色彩。 来到正门前,铁篱门锈迹斑斑,根本没有锁上,墙壁裸露出原色。今夜弯月如钩,星光黯淡,勉强能认出那是维多利亚时代的建筑风格,大概是教堂之类的,高高的尖塔已经倒塌一半,墙上爬满爬山虎之类的植物,罩着一股子诡异幽绿。 看到如此情形,我们信心丧失一半,最初的心疑变成心惊。难道这样古老的建筑里面还会有人住着?恐怕也只是吸血鬼伯爵或者科学怪人之流了。 “或许,是有象我们一样迷路的人吧?” 姐姐猜测,然后姐妹之间面面相觑,哈哈大笑——苦笑是也,也只有我们这对路盲才会如此犯错误。 “先进去看看,万一情况不对,赶紧撤出来。” 小妹说道。她素来胆大,又跟表哥学过一身短打功夫,有恃无恐。我和姐姐对视一眼,点头同意。 门嘘掩着,小妹毫不客气地抬腿踢门。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三个姐妹吓得抱成一团。原来这门不太牢固,被小妹一踢,整个儿翻到。这些门又巨大,有两人高,倒下来声势惊人。 小妹探头进去大喊:“有人嘛?” “有人嘛?” 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着回声。 我走进去,这里是个残破的礼堂,礼台上生了一堆火,四周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奇怪,人呢?” 姐姐说道:“没有人?这火是谁升起来的呢?不过烤烤火也好。只是没有什么吃的,肚子饿啊!” 江南地区的夏夜露天,湿度很大,烤烤火真是舒服啊!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如姐姐所说的,肚子不知客气地呱呱乱叫起来。三姐妹相互瞧瞧,抿嘴笑起来。要是箴言在的话,或许会想办法抓只兔子过来。不过说回来,箴言发现我们走丢了,一定在焦急地四下里寻找,希望他用用犬科动物的鼻子,早点来接我们吧。 三姐姐又回到现实中,对于两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柔姐姐,妹妹义不容辞地担任保卫人员的职责,警惕地注意四周,又捡起一段木头充当武器。唯一不方便的就是穿着裙子。今天本来妹妹想和平常一样一副男装,但是我与姐姐认为来越大是参观而非郊外远足,再说越大是个注重传统的学校,硬是逼她穿上裙子,有点女孩味。 姐姐则是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火堆,说道:“火堆的柴禾来自林子里掉下的树枝,用汽油引着——还有一股汽油味。地上散落少许面包屑,有人吃过。从脚印判断,大概有五六个人,脚印零落,出走地很是匆忙。奇怪是也!” 我不禁暗叹姐姐聪明睿智,而小妹英姿飒爽。想想我一个女人,出了做做饭、干干家务,什么也不行。或许我天生是平凡人的命,至少我幸福地遇上了箴言。幸福! 突然姐姐挺起身子,问道:“妹妹,你们听到什么了嘛?” “好像有动静!” 小妹霍地跳起来。 我环视四周,在墙壁上,被火光莫名其妙地树立起几个巨大而奇怪的人形身影,顿时心里发毛,几个凌乱的脚步声塌塌前来,我急忙跑到姐姐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她身子微微颤动。小妹大喝道:“谁!滚出来!” 在火光的映衬下,露出几张脸,看着他们的装扮,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但是小妹还是不放心地盯着他们。 对面是四个穿着夏季帆布衣,满身泥水,但是还可以辨认出他们胸口标注的一行字:“越州大学历史系”,听箴言说过,越大里面就有这么一群人,喜欢东挖挖西掘掘,这栋建筑也有一把年纪了,自然是他们爱好之处。我们可能无意中闯入他们的聚居之所了。 里面有人不满地说道:“我说嘛,人吓人,吓死人。来的只是可爱的姑娘们,绝非什么可怕的怪物。即使她们是妖怪,我也宁愿与漂亮的妖怪在一起。” 其中有沉稳的人说道:“这里人烟极少,你们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 我说道:“不好意思,我们不小心迷路来到这里了。看到有火堆就来烤烤。真是打搅。” 可能我们都是女孩子,又有姐姐这般绝世容颜的人物,气氛松弛下来,大家有说有笑地坐下,妹妹也放下木棍。尤其当他们捧出面包,我们三姐妹一阵欢呼,虽然没有味道,吃得却津津有味。然后大家就聊起天来。 其实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位高鼻蓝眼的外国人,约莫四十来岁,带着一副圆边眼镜,牧师打扮,一直沉默不语,静静地听我们讲话。我极少有机会如此凑近地瞧见外国人,不由地有些惊奇,用夷语结结巴巴地向他打招呼。 他朝我微微一笑,一口怪里怪调的中文冒出来:“你们好,美丽的小姐们,很高兴认识你。请教芳名。” 我又惊又喜,说道:“我是维多利亚,这是我姐姐伊丽莎白和妹妹玛格丽特!原来你会中文啊!” 我向他介绍道,这些西洋名字,是我们姐妹仨无聊之时开开玩笑取出来的,此刻第一次说给外人听。 他说:“女皇陛下们(注:维多利亚、伊丽莎白和玛格丽特都是西欧诸国女皇的名字),我叫德柯勒克。来到中国已经五年,一直在越大历史学系教书。” “那么你认不认识一位叫田箴言的研究生?他是我的未婚夫。” “抱歉,我只认识历史学系的一部分人。越大这么大,我不可能认识所有人。其实我更遗憾的是,象你这么美丽的小姐竟然已经订婚了,这叫我伤心不已。” 这外国人挺会说话的,想到这儿——箴言就不会说说好听的恭维话。 姐姐妹妹这和其他人谈的好哪!有人说道:“你们知道不,为什么我们一听到你们到来就吓得屁滚尿流?说什么我们几条男人,还不怕什么鬼怪。” “为什么?”姐姐十分疑惑,眼睛中露出迷茫的目光。 “因为在这个地方,流传着及其可怕的传说!” “真的耶!说来听听!”妹妹也被吸引过来。 “这些事情还是我们的德柯勒克先生来说吧,他是专门研究这方面的权威。” 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下,德柯勒克操起了那口怪调中文。我们聚精会神侧耳倾听。 一百五十多年前,越州作为一个沿海开放港口迎来了大批外国商人,同时也迎来了上帝的推销商传教士。英国天主教圣公会教士卧生教士携妻千里迢迢来到越州,在现在的明珠镇兴建了第一个教堂。由于卧生教士不仅是一位出色的推销商,更是一位医术精湛的博士。在治愈了几起疾病之后,当地民众纷纷抛弃土宗教,改信天主教。为了更好的传播宗教,并且在英国商人赫德爵士的支持下,修建了第一所教会学校——也就是现在越州大学的前身。 然而让卧生教士意想不到的是,他的妻子天性淫荡,早已经耐不住和卧生如清教徒一般的生活,竟然与赫德勾搭上。直到有一天,卧生偶尔间发现两人的奸情。 “哦,我的上帝!看你们干了什么!圣母玛利亚!” 卧生愤怒地对奸夫淫妇吼道。 他的妻子吓得跪在地上,哀求道:“哦,卧生,看在上帝的份上,饶了我们吧!” 卧生一介教士,哪里能忍受这种侮辱,操起身边的木棒就朝两人打去。 赫德一见不妙,与卧生扭斗在一起。卧生身材高大,已经把赫德压在身下,紧紧攥住后者的脖子,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想把对方弄死。 他妻子一来怕闹出人命,二来更怕待会儿卧生就来收拾她这个淫妇。轮起身边的锡制烛台,手起台落,顿时把卧生打个脑袋开花。 “哦,瞧我干了什么?” 妻子呜呜在赫德怀中大哭。 赫德安慰她说:“我的宝贝儿,你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魔鬼!他刚才差点弄死我!” 于是两人商议把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不成,便杀人行凶。 如此一来,越州知府就担了大关系,在上峰的催促下,急不可耐。然而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教堂兼学堂,竟然一连数夜,都出现了神秘的杀人事件,死者皆是浑身干枯,好像被吸干了全身的汁液。不免人心惶惶。 姐姐提出疑问:“你刚才的描述太过于详细了,似乎有人呆在现场记叙一样。” 德柯勒克说道:“你听的十分仔细。这是,当时原来还有一名叫梁老六的小偷因为贫困,想在教堂里偷窃几样东西,目睹前后经过。他平常在教堂里打杂,听得懂几句英文。一次在作案之后,终于又被逮住,把事情招出来。知府大喜,拘捕了两个罪犯,审问后交给英国领事馆,总算了结了一样事情。 但是神秘的杀人事件还没有结果,当地人认为是卧生死不瞑目,鬼怪作祟。于是先派了一帮和尚进去,结果个个见佛主。又是一批道士,还是和太上老君约会。终于圣公会出面,派了几个牧师,第二天,发现几人升天了。这样没人再敢过去。 知府几乎被上峰逼到绝地里,在师爷的策划下,从死囚犯中提出几人,另外加上那个梁老六,许诺若是解决事情不仅归于自由,还有重金奖赏。在威逼和利诱之下,几人终于进入了教堂。 知府原本是无奈之举,若是再无法解决,就挂印弃官。但是没有料到,奇迹终于出现,次日罕见的有人存活下来,就是那个梁老六。唯一的遗憾便是他已经疯了,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要生人靠近,蜷在墙角的他会突然惊恐地大叫起来:“火!火!”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静静的听着,丝毫没有杂吵,偶尔柴禾爆裂一声,在火光的映照下,人人的影子都是一动不动,在风吹动火的时候,才会摇动。似乎人们已经被发生在一百五十多年前的事情吓住了。我紧紧攥住姐姐的小手,她的手心里都是汗水。 许久,才传来小妹的一声冷笑:“别说我不信。这个故事里明显的有个破绽。这个建筑看样子最多五十多年没人理会,但是事情发生在一百多年前。难道他们一直没有抛弃这个恐怖之地?” 德柯勒克点点头说道:“正是,故事其实还没有结束。的确,人们视此处为不祥之地,在继任牧师的带领下,另择以东一地修建教堂。这栋建筑却因为没有人为的破坏,竟然挺过了一百多年的漫长岁月,虽然遭到自然无情地损害,但是仍然保持了原貌。这一切直到日本人的到来而改变。” 抗战期间,越州曾经遭到日本人的短暂占领,因为越州人好武,天性剽悍,纷纷组织游击队抗击。日本人不得不退出此地。 德柯勒克问道:“你们可知道,为什么日本人要来到越州?” 我学习中文,历史一向不赖,沉思说道:“恐怕是贪图越州大盘港的便利吧。” 德柯勒克说道:“这只是其一,日本人的真正目的是越大生物研究所——也就是现在hbi(人类与生命科学研究中心(humanandbeie)的前身。因为他们想借助这个研究所的先进生物技术发展生物武器。否则,只是贪图大盘港的便利,就不必占领鸡肋越东了。” 越州分东西两部,被中央山脉隔开,西部是贸易商业区,东部是工业科研区。 我说道:“据说,当时抗日志士一直在寻找这个秘密的生物研究中心,但是一直到抗战胜利,也没有找到。所以人们怀疑日本人是把仪器技术等抢夺回日本,并没有在越州建立什么生物武器研究中心。” 德柯勒克说道:“经过我多年研究,我认为日本人把中心就建设在这里?” 我吃惊道:“真的嘛?那可是重大发现!” 德柯勒克摇摇头苦笑道:“可惜只是纸上发现,我并没有找到任何证据。好了,不扯开去。日本人认为这栋建筑附近地势良好,易守难攻,而且不怕飞机发现,于是决定把宪兵司令部建在这里。当地人乐得见日本人倒霉,没有人说出发生过可怕的事件。在教堂刚刚被装修一新,宪兵司令方进入的第一夜,恐怖的魔王在经历了一百年的沉睡之后,终于又饱尝鲜血的滋味!初始日本人还以为是抗日志士干的。随着第二天又是几具干瘪的尸体,他们终于相信这是魔物作祟,吓的落荒而逃,从此,这里又被荒弃了。” 我说道:“但是你们胆子好大,明明知道有这些可怕的传说,居然还在晚上闯进来。不怕也变成可怕的尸体嘛?” 那几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说道:“我是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虽然心理有一些害怕,但这是正常的对陌生环境的反应。我并不相信这些东西,何况今天我们来是另外有事情。” 我看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是泥迹斑斑,不由地说道:“难道……你们在挖坟墓?” 教堂附近有价值的地方只剩下了坟墓,我如下猜测。 那些人居然齐声曰:“正是,我们在挖那个可怜死去的卧生牧师。” 昏,想到刚才我居然还吃他们用那些刚碰过尸体手送的面包,有些难过。 “好了,休息够了。我们也得去干活。要不要我们留下一个人陪陪你们?” 他们起身欲走。 姐姐拒绝,说道:“十分感谢,反正也没有什么野兽恶人,还是让我们姐妹好好聚聚。” 那些人临走时希望我们不要透露出他们的行踪。我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估计是瞒着学校干的,否则哪容易放行。由此也只好偷偷摸摸在夜里干活。 “我不太相信他们,尤其是那个叫德柯勒克的老鬼外。” 这是姐姐在他们离开后的第一句话。 我惊奇地说道:“不会啊,我看他们为人就很不错。” 姐姐说道:“我的傻妹妹,你的弱处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相信姐姐没有错的。” 我没有吭声,我知道自己的洞察力和看人的眼光一直不如姐姐。但是心中还存在疑惑,姐姐为什么这么不信任别人? 小妹说道:“今夜估计也睡不着了,不如我们在这个教堂里逛逛看,或许有什么发现?” 我叫道:“不要!” 小妹说道:“嘻嘻,二姐的胆子实在太小了。” “胡说,我的胆子又不小。比我的胃还大!” 小妹说道:“那好吧,我们就到处看看吧。大姐,你的意见呢?” “无妨。” 阴森的教堂之旅正式开始。向导——小妹,举着一个火把在前面探路。东张西望的我居中,姐姐殿后。 与普通的哥特式建筑相似,作为礼堂的正厅高大宏伟,也许是中国工匠修建的缘故,保留不少古典风格的痕迹,倒塌的耶稣圣像长着关二爷的胡子。墙壁和天顶残留少许宗教壁画,难得日本人没有把它们消除。 徜徉古老而宁静的教堂里,很容易被一种空灵的味道迷住,渐渐地忘记本来的心情。似乎时间倒流,回到了十九世纪,如果能披上维多利亚时代女子的衣裳,身边陪着衣冠楚楚的箴言,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我们穿过正厅,从侧门走入偏堂,一般这里是作为休息之处,如今人去楼空,地上一片肮脏,走动起来,灰尘扑鼻,使我厌恶地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偶尔鞋子在挥动时,还会踢动一颗小小的东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一颗子弹。可以想象日本人当初撤离的匆忙。或许是真的存在妖魔,发生过人魔之间的一场大战。 当我们回顾完历史之旅,步入一个房门早已经腐朽的房间,一瞬间,我突然有种不安的气息。 这里大概有普通的两间教室那么大,空荡荡的两壁留着不少架子,或许这里是主人的书房。然而里面见不到任何建筑,四下里张望,我只能感到一股如窒息一样压抑气氛。很明显,姐姐也感应到了,正在不安地打量周围。 我低低地叫道:“姐姐……这里叫人很不舒服。” 姐姐紧张地点点头,说道:“我也感受到了,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叫人产生大量负面情绪的事情。强烈到现在还存留。” 妹妹奇怪地问道:“什么感觉?我怎么没有?” 我和姐姐对视,妹妹在感觉上不如我们,可能在她体内那种力量没有觉醒。 或许这对她也是一件好事吧。至少我们自从有了这种神奇的力量之后,没有遇到过好事情。 这里的确很奇怪啊! 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许多普通人看不到的异生灵,比如破坏书的罪魁祸首书蟊(但是长得很可爱,我养了一堆),午后睡觉起不来鬼压身的影蛭等等。其实世界很热闹,无处不在的有奇怪的生灵。但是这里太安静了,安静得什么都没有。自从我们姐妹走到教堂里面以来,我就没有看到过一只小东西。这种情况,只有发生过一次,那是表哥来的时候,方圆百里之内,所有东西都跑个一干二净,连箴言也不见人影。后来据箴言说,是表哥力量强大到无法控制气势。可是,我觉得这里的情况远远不是这么简单。 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死亡气息!在上次别墅杀人事件中,我们姐妹曾经接触过几个人的意外死亡,但那个死带的更多是绝望。而在这里,我却是感受到无法抵抗的压抑的死亡气息。如果可以形容,仿佛是把人活活浸到数千米深的海底,有一种透不过气的压抑。 我拉拉姐姐的衣角,说道:“我,不想呆在这里。” 姐姐说道:“等等,你不是说你的胆子比你的胃还要大么?别这么轻易地吹破牛皮,再说,我只是感到死亡气息,但是并没有危险的到来。姐姐我还想解开这个谜团呢?” 我默不做声。我的胆子小,我不否认,遇到可怕的事情,我可能第一个反应是两腿发软。甚至在第一次听说箴言不是人类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但是至少小心谨慎,没出过什么大事情。我实在很担心,我们之后会遇到什么麻烦。 姐姐喃喃自语:“让我静静地感受一下,气息来源的方向。” 她闭上眼睛。 妹妹语:“莫非姐姐加入了某邪教,居然学起了这些玩意。” 我胡说:“你大姐学做福尔摩斯,但是用的不是推理能力,而是‘人体探测’。” 妹妹顿时来了兴趣,说道:“哦,什么人体探测。” 我回溯从前书上看到的资料:“其实人体本身就是一具精密的探测机器,除了触、视、听、闻、尝五觉之外。便有第六感觉之说。所谓第六感觉,又名危机感觉,当人面对未知道的危险的时候,本能地会感觉到。当然还有另外神奇的功能。比如国外有些人利用人体探测矿产,把一条金属条弯成‘l’‘型,一头握在手中,只要感觉到金属条的指向,就说明矿产就在跟前。” 妹妹大叫:“有趣之极,难道我们的姐姐也有这方面功夫?” 我吹牛道:“当然,而且更灵。” 姐姐张开眼睛,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说道:“我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是,不只一个。难道传说中的妖魔真的存在,杀害了无数人?” 姐姐走到墙角的一边,伸手抚开墙上的一层灰尘,面色凝重。 已经发黄的墙面上,鲜明夺目的印着一直手印。历经百多或五十年,依然嫣红灿灿,仿佛就在方才一刻才有人印上去的。然而血迹已经干枯,闪耀的只是血的妖异色彩。 姐姐说道:“二妹,你对建筑颇有研究,说说这里有何不妥?” 我回想平常看过的书,说道:“一般的教堂都会修建地窖,以来储藏食物和躲避战争灾难。何况当时江南正爆发大规模动乱,受到仇视的外国人更加理由充分。通常的来说,地窖入口置于卧室等贴近生活区域的房间。如果这里有秘道的话……” 我环视地上说道:“地上铺陈的是大块块的青石板,作为秘道入口的掩饰倒是极佳。” 我蹲下来,贴近墙壁,在血手印边敲敲打打,一直敲到地上,回声沉闷,里面中空,但是周围又没有什么机关的痕迹?我沉思片刻,伸手在墙壁与地板的间隙摸摸,微然之中碰到好像是金属环一类的东西,拉将出来。三姐妹合力,只听轰隆一声,地面露出一个大洞,犹如一头张开嘴巴的巨兽,口中的牙齿石阶一直蔓延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我心跳加快,问道:“要进去嘛?” 小妹不以为然地说道:“当然要喽,难得发现一个古老的地窖,不去看的话,太浪费了!” 我又瞧瞧姐姐,这个好事的女人也是一脸牛顿式的好奇。二比一,我投降。 地穴积累了几百年的秽气,我们在入口放了一把火,除除恶气。过了片刻,三人便依旧由小妹带头,依次步入地窖。 向下走了五六十来步,碰到地面,空气比我想象的干燥,储藏食物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但是那种压抑的死亡气息却越发浓密,仿佛就在身边呼吸。我回头看看姐姐,她眉头紧锁,一对唇儿抿住,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其实地窖的空间相当大,不亚于两三个大礼堂。地面铺陈平整,应该是一层水泥,墙面上甚至还刷着“火気は禁止する”几个日本汉字,看来日本人果然充分利用过这里。但是他们撤离的相当匆忙,仿佛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大部分物件都留在这里,乱七八糟地放着。由于保持条件的优良,五十几年的岁月除了为他们增加一层厚厚的灰尘,一丝也没有改变。 妹妹说道:“如果真如那个鬼外说的,那么这里就是日本人的秘密生物实验地,想想七三一干的事情,说不定恶魔们也在这里进行活体解剖,然后把器官放置在甲醇溶液中。看!二姐,你边上的瓶子里装的是不是一段人的胳膊?” 我顿时头皮发麻,说道:“你别吓我!” 然而还是好奇地转过头,果然一个玻璃瓶,浸着什么,定睛一看,只是一段植物的块茎,吓死人了。 可是妹妹还是瞪住我的后面,哈大嘴巴,我笑道:“又想吓我,同样的计策不要用第二次。让我看看是什么东西。” 我回转头,先是素来沉静的姐姐一副惊愕的表情,冷不防一阵阴风从侧面吹过,倏然在我眼前掉下一样东西,我顿时瞳孔放大,什么也不知道。 耳际渐渐响起姐姐的声音:“醒醒,醒醒!” 我张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姐姐那张焦急的脸庞,这时舒了一口气,会心的露出微笑。我正躺在她的怀里,我伸手搂住姐姐的腰际,埋到他的胸口,哭道:“姐姐,实在太可怕了。” 姐姐轻轻安慰我:“好了,现在已经没有事情了。” 妹妹说道:“二姐的胃大概和蚂蚁的胃一般大小,以后喂几粒饭就可以了,二姐夫倒是省下不少饭钱。” 我脸一红,方才牛皮吹大了,幸好呆在姐姐怀里,没人察觉。 姐姐说道:“你刚才实在吓坏我们了。别人看到可怕的事情还会叫一下。你却一声不吭,一动也不动,直到小妹碰了一下,才软软地瘫倒。不过一具干尸,有什么可怕的。” 我脸憋得非常红,辩解道:“不是啊,要是你们眼前突然冒出一具干尸,你们会怎么样?” 大姐小妹二人对视一眼说道:“大叫一声,然后没事。” 昏,看来我胆子实在是太小了,丢脸丢大了。 小妹说道:“现在干尸就放在你边上,要再睹芳容嘛?” 我急忙说道:“不必,不必。他是被日本人作为活体解剖的嘛?可怜的人。” 小妹说道:“这倒不是。单是衣服上判断,最多只有三十多年,是一件六十年代以后才有的绿军装。更重要的是,我从他身上搜出一本红宝书。可以推断,他大概对这里的传说着了迷,怀着革命小将无所畏惧的精神,毅然闯进了魔王的地窖。终于意外身亡。” 我突然想起德柯勒克说过的恐怖故事,急忙说道:“他……他是干尸,会不会真的有魔鬼,吸干他的汁液。” 小妹眉头一皱说道:“这就难说了,因为干尸的形成有许多原因。这里环境倒是极易让尸体脱水。我在尸体上找不到任何伤口,怕不是被吸干的。我觉得,他好像是被人关在这里,最后活活饿死。” 我们听得毛骨悚然,居然卷进了一件三十多年前的谋杀案件。仔细想想,突然问问自己,小妹怎么知道这些。八成在外面又交了什么奇怪的朋友。 “我想,我们还是不要再呆在这个地方了。我觉得阴气森森,鬼魅随时会过来一样。” 姐姐赞成,于是三姐姐匆匆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陆地上后,终于有安全感了。 我们顺便通知了挖坟墓的几个人,找到他们及其容易,因为工作地点灯火通明。当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后个个眼睛发亮,好像饕餮见到了美食,欢喜得不得了。那德柯勒克问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 我们想想,告诉他只看见一具干尸。德柯勒克若有所思,之后一直不再言语,跟在队员后面,领路的当然是我们三姐妹,但是在进入地窖后,三人毫不犹豫地躲在众人之后。 历史系的人来偷挖坟墓,自然装备先进,远不是我们几个业余探险家可以比拟。单是强力的汽油灯,就把整个地窖照亮如同夏日正午的骄阳之下。日本人丢下的东西中并没有见不得的罪证,没有想象中的人体标本,多是一些不知用途的仪器。 那地上唯一的死人干尸静静地躺着,在强光下虽然长得还是很吓人,但是不像黑暗中那么恐怖了。我大着胆子打量,尸体褐色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使得骨架露出来,好像完全一具骨殖。身上是一件绿色的军装,由于岁月的洗礼,显出黄色。 “等一下。” 姐姐说道,蹲在尸体边上,小心翼翼地从干尸的衣服上捡起一枚干枯的苍耳种子,捧在掌心,闭上眼睛。我心念一动,晓得姐姐又有施展她的独特能力。通常人死之前,释放大量负面情绪,被植物吸收,传递下来。我东张西望,周围的人都在忙着端详,倒是没有人注意我们。 姐姐额头渐渐沁出细细的小汗珠,许久,嘴边舒了一口气,张开眼睛。 我急忙问道:“姐姐,我知道你想知道是否存在可怕的怪物,能感觉到嘛?” 姐姐摇摇头,说道:“我几乎不能感觉到什么信息。时间相隔太久了,种子已经枯死,我只能晓之,一种莫名其妙的、无法控制的情绪。” 眼前骤然一暗,随之听到一声惨叫。 我一惊,心头狂跳,由于眼睛适应了刚才的强光,暂时适应不了现在黑暗,无法视物,难道传说中的怪物,真是存在?在度过了一百五十年的沉睡后,终于苏醒! 一只温暖的小手握住了我,这个感受不知经历了多少回,我迅即知道是姐姐的手。也许方才她一直瞑目,可以马上适应黑暗。 我们俩几乎心意相通的喊起来:“妹妹,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传来小妹的声音。 有反应灵敏的人,手忙脚乱地从探险包中掏出备用手电,顿时亮起三只手电的光柱,在又一声惨叫响起后,马上集中在这个上面。然而照到的却是小妹。 她用手一挡光线,原本高挑的身形矮了几分,背后显出来,我们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全身血液倒涌。 小妹一怔,回头看看,先是呆呆地傻站着,之后马上发出一阵长长的尖叫,如果这里有玻璃窗的话,会立即被她的声音震碎。 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让我们三姐妹中胆子最大的小妹恐惧地叫起来?对于小妹来说,见到缺胳膊断腿的尸体是常事,至于被剥去脸皮的人也是见怪不怪。而最胆小的我没有昏倒的原因,是因为所见事情太过于骇人,固然哈大嘴巴,但是神经已经绷紧如弦,物极必反,竟然不能昏倒。但是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昏倒。 小妹的背后站着一位历史系的成员,脸部以奇怪的方式在抽搐、迅速干瘪,身体其他部分亦是如此。但是他还是活人,即使眼珠已经象妖怪一样凸出来,他还会抬起胳膊,看着自己的诡异变化。他的意识似乎转慢,当他终于意识到可怕的事情,他的全省好像木乃伊一样干枯,头部的皮肤泛着鲜嫩的白色,紧紧贴住骨头,犹如一具人体骨骼标本却奇妙的铺上了一层白色塑料薄膜。在真实的情况下,尤为可怖。 活干尸的骨头架子手臂搁住小妹的双肩,妹妹已经放声大哭起来。试问,有谁能在如此情况下保持冷静? 在我们身边的德柯勒克手疾眼快,随手操起一样东西砸将过去,啪地正中活干尸头顶,后者重心不稳。立时倒地。 小妹趁机一脚踹开活干尸,哭着扑到我的怀里,簌簌发抖,坚强的小妹也终于显露出女孩天生柔弱的一面。 活干尸挣扎着站起来,张牙舞爪,但是声带的萎缩发不出声音,在肌肉的干瘪的绷紧力下,嘴巴张地老大,下颚几乎象蛇一样裂开,不仅门齿显出,甚至口腔深处的臼齿也暴露。更可怕的是,两颗凸出眼窝的眼珠不住转动,我现在才知道看似很小的眼睛原来和乒乓球般大小。 另外两个变成活干尸的历史系成员向我们包抄过来。 德柯勒克叫道:“嘿,小姐们,现在不是两腿发软的时候。如果不想变成他们这副可憎的模样,逃命吧!” 我们顿时醒悟过来,三姐妹撒腿就跑,德柯勒克和其他的历史系成员殿后。 活干尸看似迟缓,其实动作飞快,紧追不舍,好几次穿着凉鞋的姐姐都几乎被扑上,幸亏小妹一脚飞上去,劈开活干尸。 原本我们可以在撤出地窖后合上盖子,阻断出路,但是活干尸的速度几乎与人类差不多,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施行。这样一直跑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迟早会疲惫,但是天知道活干尸的体能。为什么哪!好端端的一次郊外旅行,怎么会变成一部老套的僵尸片? 德柯勒克大叫道:“跟我来,跑到坟墓边上去,那里还备有不少汽油。我就不信木乃伊不怕火!” 心念转动,世界好像还没有那种妖怪能抵挡普洛米休斯的礼物。大概凤凰除外吧,但是它已经是神鸟了。 坟墓就在教堂边上,规模很小,只有可怜的卧生牧师和早年追随他的几个教民。一些十字架乱七八糟地倒地,其中一个土包被掘开,泥土翻了一地,周边放了几个白色塑料桶。估计即是我们唯一的利器。 赶到时我已经累地气喘吁吁,自从读大学以后就没有好好锻炼过,姐姐更惨,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多少活动,几乎在体能优异的小妹怀里瘫倒。我们今天一副郊游的打扮,裙子就极为麻烦,休闲鞋或者凉鞋基本上都断底了。唯一的幸运是没人穿高跟鞋。 德柯勒克迅速拾起一桶汽油,撒在坟墓四周,然后从怀中掏出打火机,紧张地注视着干尸地跳过来。 一、二、三!德柯勒克倏然点着汽油,顿时轰然冒起一丛大火,把最先闯过来的活干尸烧着。活干尸象热锅上的青蛙,蹦达了几下,终于倒在地上,空气中闻到奇怪的烤焦味道,叫人作呕。身体干燥是他们极易着火的一个弱点。 虽然身体变成了活干尸,但是还保持着人类的智力,也有可能是出于妖怪本能地对火焰的恐惧,另一具活干尸畏缩地在火的长城前徘徊。 我突然意思到,我们或许都误会了。他们原本就是人类,在变成活干尸的模样之后,并没有伤害到我们。极有可能在他们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人的心,但是由于外表极为骇人,根本无法容于我们。我们几乎毫不犹豫地认为他们要伤害我们。他们也许只是想求得我们的帮助。 世事难如意,一声尖厉的惨叫蓦然打断我的冥想,我倏然回转头,马上加入惨叫的行列,吓得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被掘开一半的坟墓,顶上泥土掀开来,爬出一个黑糊糊的人形东西,趁我们全力关注外围的活干尸时候,倏然逮住一个历史系的成员,紧紧贴住。历史系的成员手脚乱挥,拼命挣扎,却是越来越干枯,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变成一具活干尸。 虽然是第二遍看到,心理多了准备,但是却比上回更加真切清楚。因为我的距离最近,我极度震惊中看着对方的肌肉渐渐畏缩,脖子上的动脉扑扑跳动,然后老成一条死了几百年的藤条。那两只凸凸的眼珠死死盯住我,好像要把我吃了一样。 那个黑糊糊的泥土怪物好像丰满了不少,抖落泥土,原来也是一只干尸,但是因为在地下呆的时间太长的缘故,部分肢体已经发黑腐朽,象一段烂木头。相对于旁边的新鲜活干尸,恐怖之感减少如许。 周围的人一怔怔,怎么会想到内部居然突如其来地冒出两个妖怪,醒悟过来时,惨叫几声,落荒而逃。 我早已经吓得浑身动弹不得,还是小妹一把拉起我,逃窜出去。 天哪,怎么僵尸片里又添了一具千年老木乃伊。固然可笑,但是当事人未必笑地出来。我们忙不择路地跑进教堂里,顺着螺旋式阶梯向上奔跑,倏地眼前空间无边,依稀瞧见远处微朦的星光,我们竟然跑上了钟楼的顶端。历经百年的风雨,钟楼倒塌了一半,变成露天平台,大钟也早已经不知去向。我从没有玻璃的窗口俯视下去,不仅倒吸一口冷气。钟楼足足有十来米高,现在后有追兵,前无生路,真的死定了! 幸好这个地方的门是铁皮制造,虽然锈的厉害,在几人的合力之下终于合上,估计可以阻挡一阵了。但是我们如何脱险呢? 德柯勒克仰望黑漆漆的天空,说道:“可惜,刚才忘记带点汽油过来。我想,既然这些怪物怕火,那么必然畏惧白天,只有我们能撑到天亮,就可以逃出生天。” 我正坐下来歇歇脚,原本一心想逃命,什么也不顾,这时静下心仔细想想,许多问题涌将上来,不禁徒然生疑。为什么不在我们姐妹第一次进入之时,我们中间某人变为妖怪,而是偏偏在大家都涌入时出现变异?我不相信我们姐妹有上天保佑之类的说法,其中必然有古怪?但是,奥秘在哪里?我想了一通,思绪乱的一团糟糕,勉勉强强理出来,有人或许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而那个在泥土里埋着的怪物,为什么会突然惊醒?这是个疑惑的问题。真的是其他活干尸唤醒的嘛? “砰!” 我心口一跳,顿时打断思路,回头看去,铁门被砸地砰砰直作响,活干尸想破门而入。 我们几个人立即紧张起来,不知道这个锈铁门能否支持到天明。否则,我们终会成为象他们一半,丑陋可怕的怪物,永世不得见到光明。 活干尸砸了几下,发觉铁门坚固,不能撼动半分,终于停止无意义的行动。我们提起的心头又放下去。 姐姐说道:“我们必须下去,我不大放心这个铁门的质量。” 我说道:“但是,现在我们在十米多高的钟楼上,楼的墙壁没有攀援物,又没有绳子一类的工具,我们根本下不去。除非摔下去,变成一块肉饼。”我凝视着姐姐标志性的狡黠微笑,嘴巴一角轻轻扬起,心念一动,“姐姐难道有什么好主意?” 姐姐说道:“附近便是教堂,而钟楼的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倘若我们借助爬山虎,应该能够跳到教堂楼顶再爬下去。” 我恍然大悟,明白了姐姐的计划,我犹豫地向下望了一眼,顿时感觉头昏目眩,真的可以跳下去嘛? “咦,这是什么东西?” 一个唯一的历史系成员半蹲下来,指着地上流淌的一种液体说道。 我和小妹都有些近视,在暗光下一时没有察觉。奇怪,刚才地上还是很干燥的,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液体?在微朦的星光下,呈着暗红的光泽。我们顺着它流淌的方向望过去,霍地脸色大变。 不明液体是从铁门下流淌出来的! 说是迟也!那个可怜的家伙用手指沾了少许液体,然而那个液体好像是活的,摆脱地球引力的束缚,逆流而上,缠住那人的手指,尽数融入皮肤。 那人吼叫一下,脸部出现了可怕的变异,四肢乱舞,扯去身上的衣物。以前看到的几个活干尸都是裹在衣服中,而那个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木乃伊又是黑糊糊的一团,啥也看不清。其实活干尸与我们想象的极为不同。原本我以为,就是和我平常在博物馆中看到的干尸一般,浑身干瘪,皮肤贴住骨架。但是真实的活干尸身体其他部分如是,可腹部鼓鼓地突出,蠕蠕而动,犹如藏着什么东西。 活干尸呼地朝最近的我扑过来。 所谓见怪不怪,今天一晚上受到的惊吓,比我以前二十年所遭受的还要多。既然已经习惯了,除了觉得恶心,倒没有其他特别的感觉,失去了恐惧,我就毫不客气地一脚蹬过去。三姐妹中,以我的休闲皮鞋最狠,加上个高腿长,力道较大,顿时打退了活干尸的一击! 活干尸倒退几步,身形灵活地站住,嘴巴哈地大大的,不知道是不是在愤怒。倏地弯腰如猿猴一样一弹,又袭击过来。 妹妹拾起几块碎砖,恶狠狠地砸在活干尸脑袋上,但是同一时刻,后者张开双臂,重重地把小妹推dao在墙。 活干尸的战斗力不是一般人类可以抵挡,刚才我能逼退它完全是运气加上机会把握的好。 接下来的袭击目标本来就是我,德柯勒克倏然出现在我面前,手中握着一个十字架,大叫道:“以上帝的名义,恶魔!滚回地狱去吧!” 我一怔,刚才为什么不拿出来? 呆在东方的恶魔好像对十字架免疫,甚至连疑惑片刻都没有,缠上德柯勒克牧师。哪知道十字架却是另外有用处,牧师动作迅速地以十字架上的金属项链套住怪物的脖子,使劲抛起。活干尸一半身体干枯,分量极轻,轻松地扔到半空。德柯勒克以自己为轴心,划了一个圆,顺手丢掉十字架,把活干尸掷到墙头。 轰地一下,看来德柯勒克用的力道极大,竟然连墙壁都颤动起来。活干尸损失惨重,头颈骨好像已经撞断,脑袋耷拉下来,一条下肢以奇怪的方式扭曲。活干尸本来就是不生不死的怪物,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动作少许变缓。 小妹正呆在旁边休息,那这么容易放掉打击的对象,随手拾起一块转头,扑上去砸在活干尸的另一只完好的下肢,趁机打滚逃回来。 活干尸行动不便,看来只剩下我们好好收拾的份了。 嗡嗡。我听到墙壁摇动的声音。本来钟楼顶部的墙壁支撑数千斤重的大钟,又历经百年风雨,惨破不堪,遭受活干尸的一次重击后,终于行将倒塌,正好会将活干尸压倒。 姐姐探出头,瞧瞧外面的情况,又瞟了铁门一眼,说道:“快,钟楼的铁门快支持不住勒。爬山虎差不多可以容许我们爬下去。” 突突。倒塌的砖块废墟响起一阵异样的声响,众人脸色大变,活干尸生命力如此之强!间不容发,姐姐当机立断,说道:“我先下去试试看!小妹,你和二妹、牧师断后!” 姐姐把裙子的摆角塞进内裤中,此刻虽然有男人在场,但是也顾不得了。她咬咬牙,顺着爬山虎攀缘下去,待到靠近教堂楼顶之处,猛然向前一跃,轻盈如燕子,成功地在教堂屋脊上着陆,大声向我们欢呼。 小妹于是跟了下去,她运动能力更加强悍,轻而易举地飞过去。轮到我时候,我却犹犹豫豫,终于不肯动身。 “维多利亚,请吧!”德柯勒克说道。 “我,我有恐高症,我不行啊!” 德柯勒克说道:“这个不难。只需何二小姐抓紧我,以我的气力,完全可以把她带下去。” 我叹气,当前已经没有犹豫的时候了,眼见铁门越来越破,我就趴到德柯勒克身上。 德柯勒克背起我,爬出窗口,小心翼翼地抓住植物的枝条,慢慢向下滑下去。爬山虎的枝条原本只有手指般粗细,毕竟不如山中老藤条那般坚韧,在德柯勒克手中,绷地如弦一样紧,好像时刻就会断裂!短短的数十米,平地上几秒钟的功夫,我却经历走独木桥的心境,时间漫漫,我和德柯勒克额头都是豆大的汗珠。 倏然头顶震天价的巨响,碎砖块如下雪一般乱舞下来,我紧紧贴近德柯勒克的背脊,闭上眼睛。原来那个活干尸终于摆脱束缚,但是身体已经毁坏七八成,不能爬将过来,只好飞掷砖块。 德柯勒克缩住身体,加快速度,在距教堂三四米的地方,就毫不犹豫地跳下来,一个踉跄。我在他背上,两人的重心偏后,本来应该向后翻倒。他却硬生生地扑到在地,保护了无法行动的我。 然而我却被甩了出去,重重压倒在教堂屋檐上。残垣断壁历经五十多年的风蚀,早就破烂不堪,轰隆一下顿时支离破碎,我被摔了下去,吓得闭着眼睛,灰尘簌簌飞扬。 倏地腿部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异常感受,好像整个人在突然之间,浸入了北海刺骨冷的海水中,眼前顿时一黑,开张眼睛时,已经是满脸泪水。 姐姐和二妹吓了一大跳,急忙从屋顶下来,见我一幅惨象,大骇道:“妹妹,你怎么了?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忍着痛楚说道:“我的腿……” 我回头一看,我的小腿一半埋在砖块中,显然被砸伤了。 姐姐小妹赶忙把我的腿扒出来,小妹常年和表哥练习格斗,对外伤颇有经验,检查了一边,腿部淤青,聚集了不少浓血,叹气说道:“骨裂,说不定还骨折!” 她撕下裙子的一圈,简单地为我包扎。瞅着我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忍不住说道:“二姐,要是觉得痛,就大声喊出来,没人会嘲笑你的。” 我哭哭啼啼说道:“呜呜,我已经痛的喊不出来了” 德柯勒克只是跌了个狗啃泥,脸上黑糊糊的一团,不过没有受伤,向我表示无恙,说道:“我们正好有机会可以一举歼灭它们!” 姐姐说道:“哦,你有什么好主意?” 德柯勒克道:“我们遗留下来的汽油还有数十升,威力不亚于数公斤*zha药,只要引燃钟楼,保管烧得一个都不留。” 姐姐当机立断:“好,上!” 两人立即跑到墓地边,取来数桶汽油,三人合力在钟楼周边洒上,待德柯勒克点着,轰地顿时燃起熊熊大火,几里外都怕看的见。活干尸见势不妙,但是顶楼的门又被封锁着,纷纷集中到楼下,向一起冲将出来。 德柯勒克挥动一臂,抛进去一桶汽油,轰然!汽油急速燃烧导致空气剧烈膨胀,产生类似爆炸的效果,活干尸登时叫火焰吞没,发出难闻的烤焦味道。 大家松了口气,一百五十年的噩梦终于结束,终于不在会出现可怕的干尸杀人事件了。不知道这方土地属于谁,可以大发一笔了。 姐姐走到我的身边,火焰映得脸颊红彤彤的一片,但是额头却显出及其细小的汗珠。我一惊,瞧见她左额鲜血直流,叫道:“姐姐,你受伤了!” 姐姐摸摸伤口的血,愣了一会,诧异地说道:“我居然没有察觉,奇怪!怎么一点都不疼?” 说完,身子摇晃几下就软倒。 我慌忙伸手接住,把姐姐捧在怀里,撕下裙子的一角,简单地为姐姐包好伤口。她静静地瞧着我,火光虽红,但是她的脸颊很白。今天姐姐其实体力支出最大,东奔西跑地逃命,而且动用自己的力量,这些都极为消耗精神体力。 “妹妹,我没有事。” 她微弱地说,推开我的手,挣扎地从我怀里站起来。 我生气地说:“姐姐,我以前就是这样照顾你的。不要这样,对身体不好。” 姐姐微笑道:“现在的姐姐已经不是以前的姐姐,我必须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来。” 我低头说道:“对不起,倒是我受伤了,替姐姐找麻烦了。” 姐姐温和地说道:“傻妹子,怎么说出这些话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说什么做姐姐也要带你离开!” 姐姐的脸上显出刚毅的神色。她越来越有一家之长的气魄,倒是我,越发没用,还处处拖累人。唉…… 渐渐地,教堂里面弥漫起一股氤氲的死气,有如深在大海里面的漩涡,飞快盘旋,一只只白色半透明的云团拖着长长的彗尾,发出厉声尖叫。我都忘了疼痛,和姐姐一起惊诧地看着这种场面。 德柯勒克脸色倏然大变,高声叫道:“不好!虽然我们用火焚烧了活僵尸的肉身,但是却把存封在他们体内的怨灵释放出来了。” 原本教堂附近就是一个坟场,死者甚多,一直徘徊在人间不肯升天,加上这里旧时为日本宪兵司令部,捕杀了无数抗日志士,死不瞑目的怨气冲天,越发阴气森森。夏日的晚上固然不显凉爽,也是稍微有点燥热,然而此时浑身却好像浸在冰水中一样,不住瑟瑟发抖。那盘旋的其中一个云团,忽然呼啸着冲向我们,那骷髅状的面目狰狞,张开大嘴企图吞噬我们! 德柯勒克慌忙拨开怨灵,可是他们越聚越浓,慢慢地在教堂天顶形成了好像龙卷风一样的漩涡,厉声惨叫最初只是呼呼的响声,现在仿佛一百人在撕扯布匹的难受声音。 “快走!活人的生气吸引了他们!” 说着,德柯勒克就抱起腿部受伤走不动的我,姐姐和小妹便紧随其后,从教堂通往后面树林的甬道逃命。只是生人的气息有如鲜血吸引蚊子一样,把无数死者的幽灵牵引过来,盘旋在我们周边,不时呼啸,伺机入侵。 德柯勒克即使身高力大,但是怀中抱着一个人毕竟不太方便,那怨灵们紧紧缠在他身边,只见牧师一个踉跄,不小心把我丢在地上,怨灵顿时缠绕在我身边! “救命啊!姐姐!” 我伸出手去呼唤,立时怨灵们包围了我,模糊之间,我只能看到姐姐方想过来,便让德柯勒克强行拖走。怨灵一次次地冲击我的身体,他们都是虚体,每次穿透身子,就如浸过一次冰冷的水一样。我抱着脑袋尖叫,慢慢地什么也不知道了。 似乎过了很久,我感觉到有人把我抱了起来,一双温暖的大手驱走身边的邪恶。那怨灵在他之下,就是太阳地下的春雪一般,迅速消融,四散逃开。大手轻轻摸着我的额头,在我耳际低语:“你我是一心两体,我是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箴言?” 我低低呼唤。 我倏然张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在森林里面,身下还垫着厚厚的树林。那双手的温暖痕迹还残留在怀中,不是箴言! 楚仙发! 我冷不防打了一个寒战,这个从我内心最阴暗面分离出去的妖怪,在这危急时刻,居然出手救我了。我和他本是一心两体,虽然他喜欢害我身边的人,但是毕竟我们是一个人。他就是邪恶的集结体,所以对付怨灵便是不值一提。 前面喳喳杂乱脚步踏过树叶树枝的声响,忽然从树后转出姐姐的面庞,她先是一愣,随之惊喜万分,扑上来叫道:“妹妹,你怎么脱险了?” “我……”我迟疑一下,“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这里了。姐姐怎么还在出去呢?” 姐姐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周围好像被围了一层看不见的隐形篱笆,我们怎么转也转不出,怪哉!” 突然小妹一声尖叫:“姐姐们快跑!这个家伙不是好东西!” 我们猛然回头,熊熊大火之下,小妹与德柯勒克打斗在一起。怎么回事,牧师干吗与我们反目成仇?刚才还不是一起出生入死? 现在德柯勒克牧师动作敏捷如职业搏击高手,丝毫不像刚才那个迟缓、甚至有点体力不支的中年大叔,上窜下跳,招招指向小妹的要害。 小妹向搏击高手的表哥学过十多年的格斗,实力不弱,今天却吃了大亏,显见是遭到偷袭,一只手捂在腰间,只剩下另一只手抵抗,弯腰转身,动作迟钝。今天穿着裙子,更加不方便。同时小妹个子在女生中显高挑,但是比起西洋毛子个子矮小许多,不仅力道,而且腿臂长度上逊于对方。眼见节节败退,姐姐操起身边的一根树枝,引上前去! 得罪了我们三姐妹,不论他是谁,以前与我们什么关系,都不会轻饶!这也是何家的祖训。 我不能移动身体,但是手臂还可以用,拾起碎石块毫不犹豫地砸将上去。 其实姐姐加入战团,不仅没有替小妹解困,反而带来了不少麻烦。姐姐连打架的经验都没有,只能操着树枝乱舞一气,不时受到德柯勒克的打击,不得不由小妹解围。小妹本来处于下风,这样一来,败退地更加明显。 两人一合眼,心意相通,一起退出战团,朝我的方向跑来。到我身边,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支起我逃窜。 这实在不是个明知的选择。我个子是三姐妹中最高,毫无疑问体重也最重,两个女孩子抬起来本来就有困难,何况姐姐虚脱地紧。 “放开我,你们先走吧。” 我哀求道。 “你疯了!我们三姐妹永远不会分开的!前次丢下了你,这次绝对不行!” 姐姐责怪我。 德柯勒克如妖魅一般,转眼窜过来。我咬咬牙,猛然推开小妹,姐姐支持不住,顿时掉下。 德柯勒克飞身而来,我瞅准时机,倏地死死抱住他的腿,不肯放开,冲着姐妹们喊道:“你们走!姐姐,替我照顾好箴言。” 德柯勒克被我弄的动弹不得,姐姐见我决心已定,知道我的性格,咬咬嘴唇,带着妹妹消失在林子深处。 德柯勒克抓住我的长发,拎起来,抛到一边,脸上还是那牧师微笑慈祥的表情,说道:“你们真是姐妹情深啊!” 我以手撑起身子,冷冷盯着他,一字一语道:“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牧师瞳孔骤然收缩,犹如猫儿在正午的眼眸竖起一个杏核,脸色倏然之间变化,一直和蔼的笑靥转眼间笼罩上一层黑气,却又在刹那间消失。如果奥斯卡设立一个最佳变脸奖,恐怕非此人莫属。 德柯勒克说道:“不愧是我所欣赏的女子,竟然可以看破我的真实身份。说实话,我自认为隐藏的极好,恐怕极难看出来。不知道我亲爱的何二小姐是怎么窥测我的破绽?” 我抚捋额头遮住视线的头发,披到耳际边,娓娓道来:“方才一直疲于逃命,没有时间多加考虑。现在细细想来,不免觉得,你的疑惑最大。” 我摸摸身边,无意间触到一个东西。 “首先从我们三姐妹的发现说起。我们三姐妹发现了地窖,并且第一个进去探险。奇怪,为什么当时妖怪没有出现,反而在大家都进入后才来呢?这就给我了第一个问号。” 我仔细摸摸,居然是我的坤包。我又惊又喜,一路颠颠簸簸,这个小东西奇迹般的一直挎在我的肩上。 “其二是在钟楼上,当那个倒霉的历史系成员触到暗红色的粘稠液体,突然之间变成了妖怪。这就提醒了我,这种液体即是关键。” 女孩子一般都喜欢随身带些东西,比如钱包、手绢等等杂七杂八的玩意。但是夏天穿着裙子没有口袋,只好放在包里。我这只小小的坤包只有书本那么大,装的东西不是很多,何况我也不是那种琐碎的人。 “如果把两个问题加在一起,就可以得到一加一等于二一样的答案。即是,那种液体才是妖怪的本身,它唯一的作用是把人变成活干尸并且控制他。但是为何不在我们三姐妹第一次来的时候出现,非要到人齐了。是它们的苏醒也要时间?还是本来它们被长久的封印着,有人其实知道这个秘密,在发现了它的藏身之处后,趁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释放了恐怖的魔鬼!这个人不可能是我们三姐妹,而历史系的人都差不多死光光,也排除了嫌疑。那么剩下就只有你了。” 我探手在坤包里捞捞,东西本来就少,此刻实用的更加少。 德柯勒克说道:“你很聪明,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你如何看破我的身份这个问题。难道你是用来探我口风的?不像啊。” 我说道:“这只是让我得出你身份的建筑基石。我在想,既然你知道了这里隐藏的秘密,那么也应该晓得其中的厉害。这些妖怪可不是好玩的,但是你仍然毫不犹豫地打开——而且是悄悄地隐瞒着众人,似乎存在了一种想看看这个封印的妖怪究竟有什么威力的心理。能作出这种决定的人不是疯子就是了解自己真正的实力,即使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亦可从容逃逸。你看上去神智,并非那种狂人,那么唯一的解释,你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 我突然摸到一个小瓶子,这是我平常用来固定头发的袖珍定型水。 “更何况,相信你也看到了我姐姐的神奇能力。事实上,在我的身上也有这么一股力量。虽然不能和姐姐相比,控制植物。但是我在感知方面比姐姐更加强,我可以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而你,是一种属于黑暗的力量。” 德柯勒克哈哈大笑道:“聪明!竟然可以从支离破碎的片断中推断出整个事实。推理缜密,想象大胆。这也是我留下你们,不痛下毒手的原因。否则以你们三个女人,老早被弄死了。” 我紧紧盯住他,问道::“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德柯勒克把眼光投向远方,凝望黯淡的星光,不刻缩回来,移到我的身上,以悠长的口吻道:“这要从头说起。” “卧生这一姓氏,来自于苏格兰大姓德赫克,其声名显赫,曾经辅助过玛丽女皇登上不列颠女皇的宝座。但是他们的祖先却是来自巴尔干的罗马尼亚的一个领主。在抵御奥斯曼土耳其人进攻时,立下汗马功劳。然而手段残暴无比,据说一次性在长枪上钉死过十万个土耳其俘虏。连自己人都无法容忍他,终于驱逐之,投奔苏格兰。如果何二小姐熟知历史的话,恐怕此刻已经猜到这个人的身份了吧。” 德赫克、罗马尼亚、奥斯曼土耳其。这些零零碎碎的资料回旋在我耳边,犹如一串魔符,突然间拼合起来,给我一个震惊。 “难道你是在说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小龙德古拉伯爵(注:在罗马尼亚文中,德古拉是小龙的意思),传说他是个吸血鬼,每日都要饮生人鲜血为生,但是这仅仅是传说,而且最后他也是被人除去。” 德柯勒克微笑说道:“我亲爱的何二小姐,你猜测的十分正确,可是请更正一个观念,在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许多传说中和神话中才有的人物和事实。既然我们会碰到活干尸,那么也又可能会遇到一个是吸血鬼。不错,德古拉最后还是被人除去,然而他的儿子却逃到了苏格兰。虽然他拥有吸血鬼血统,他并非一个吸血鬼,后代之中,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 我悄悄握紧手中的定型水瓶,思量何时出击,为了麻痹他,一边说道:“那么按照你的意思,卧生是一个有吸血鬼血统的人,所以死不瞑目,一直化作厉鬼来害人?” 德柯勒克摇摇头道:“不,这你搞错了。虽然吸血鬼拥有很强的再生能力,但是一旦人死了,身体任何一个部分并没有可能脱离组织独立生存下去,更何况他只是一个拥有吸血鬼血统的人而已,顶多算上十分之一的吸血鬼。” 他顿了顿,又说道:“一九四五年,我作为盟军一位书记员,在为审判日本战犯而寻找罪证的时候,无意间接触到一份秘密报告,其中记载的就是卧生这个故事,并且说日本人已经发现神秘的液体,打算改造成生物武器,但是试验失败,所有人员都神秘死亡,只有几个外围人员因不在现场而侥幸活命,这使我第一次产生了兴趣。然而一直要到二十年前,我在香港遇上一个从*时期的中国逃出来的文化学者,他无意继间也谈起这么一个事件。说他和一位同学曾经探险过,但是出现了可怕的事情弄死了同学,自己虽然逃了出来,但是迄今仍然心有余悸。这就使我意识到,这个遗迹还完好的保存着。我顺着资料寻找,当我得知卧生是吸血鬼后裔时,我就产生了迷惑,为什么人死了,可是还会出现神秘的液体?当时已经推断是血液了。如果血液能脱离身体独自存活数百年,那么运用到我们种族的身体上,几乎不会灭亡了。现在看来,神秘的东方巫术与西方妖魔血统的结合,的确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结果。” 我竖起耳朵听到他说一九四五年就活跃于日本,算他那时二十,现在起码也七八十了,但是无论怎么看,都只有四十多,当他说道“我们种族”那一句时,心中一颤,终于得到他的身份了。 “你……你就是吸血鬼!” 德柯勒克竖起食指摇摇,道:“不不!亲爱的,虽然你十分聪明,这点猜错了,我不是吸血鬼。吸血鬼怕阳光,我可不怕。” 他语锋一转,说道:“我可真是欣赏你们三姐妹。大姐精明如刀,咄咄逼人;小妹敏捷善斗,急智过人。特别是你,我更加喜欢,不像大姐那么锋芒毕露,却是绵里藏针;不像小妹那么智计似弹,而是思维缜密。所以,不必要偷偷准备袭击我,把背后的东西拿出来。” 我一阵尴尬,居然被揭破阴谋,脸上无光,讷讷地伸出手。 德柯勒克道:“我最喜欢你的就是富有牺牲精神,我知道你为什么和我扯上一大堆话,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叫姐妹们逃走。本来我也有意放一马,似乎,你的姐妹们并不领情。” 我立即转过头望去,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目光所及,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姐姐,距离我五六米的地方,脸色似乎越发憔悴,但是精神勃勃,手中高举着一个树枝绑成的十字架。 “姐姐,你这是何苦呢!” 我撕心裂肺地叫道。 姐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靥,说道:“傻妹子,做姐姐怎么能丢下自己的妹妹独自去偷生呢?现在,我来救你了。”说着,又逼近几步。 德柯勒克突然大笑起来,笑地捂住腹部,几乎要笑翻在地,他嗤嗤说道:“呵呵,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其实我是信仰佛教的,十字架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两根交叉的木棍。如果拿观音佛像或许我会因此而害怕地飞到天上去。呵呵!” 姐姐脸上神秘地扬起一丝嘲笑的表情,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弱点,我会好好考虑的。但是,问题是这个根本不是十字架,而是……” 姐姐把十字架平端在手,放到眼前,在我和德柯勒克愕然之中,刹那间空气中滑过一个尖厉的声响,突地一下,德柯勒克的一个眼窝里平白无故多了一根直直的树枝,末端绑着一根羽毛。 “噢——” 德柯勒克发出象野狼受伤一样的惨叫,双手立即捂住弩箭,用力拔出来,鲜血马上犹如喷泉一般涌将出来,潺潺顺着面颊淌下。他的相貌本来温和慈祥,此刻鲜血洗面,加上一只空荡荡的眼窝,尤为可怖。 “bumsemich,ichtötetsie!(欠操的婊子,你伤到了我,我要杀了你!)” 德柯勒克嚎叫,狂暴之中不知不觉露出了自己的母语,他的声音转为低沉,那只剩下的眼睛越发红通通。倏地德柯勒克又是一阵狂叫,身子以奇怪的方式痉挛,弯成一条虾一样,衣服尽数撑破,飘飘如蝶。在我们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只可怕的怪兽! 他的身子骤然膨大两倍,呈倒三角形,非常魁梧,犹如一个巨人,至少有三米高。两肋生出一双肉翅,上肢早已花成尖厉的爪子。头部好像一个牛头,也生着两根大角,满口却是象鲨鱼一样的尖牙。浑身上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唯一不变的,就是如野兽似对我们异常仇恨的那只眼睛。 我和姐姐呆呆地看着这个怪物。夜魔兽!这种是在传说中才会有的怪物竟然出现在人间了。它也叫做夜鹫,是德意志地区黑森林中流传的怪物,中世纪欧洲领主的城堡多以其形象作为护城兽。 夜魔兽扇起翅膀,扬起一阵狂风,呼呼飞上半天,寻机攻击我们。姐姐极为警惕地对视着敌人,手中的弓弩时刻不放。 夜魔兽蓦地转身扑向我,原来是声东击西,何况无法动弹的我本来就是袭击的极佳目标。我吓得闭上眼睛。 姐姐大骇,赶将上来,一箭射出,击中夜魔兽的小腹。但是怪兽肌肤如钢铁一般坚硬,粗糙的武器丝毫没有威力。夜魔兽倏然在我跟前止住,转身呼地一下,一个巴掌打开姐姐的弓弩,对它来说,姐姐才是现实的敌人。 失去了武器的姐姐顿时没有防护,夜魔兽立即扑将上去。爪子一挥,撕破了姐姐的外衣。夏日衣服穿的少,姐姐裸露出大半个身子。夜魔兽似乎不想立即弄死姐姐,犹如猫戏耗子地玩弄。姐姐双手勉强遮住身子,惊恐地四处躲藏。 怎么办?我看到在不远的弩弓,但是没有箭,目光瞟向更远,突然眼前一亮!我挣扎着拖着伤腿爬过去,每一次一动,腿部犹如被石头砸一下那么痛。但是我必须得到武器,为了我的姐妹! 夜魔兽戏弄够姐姐,呼呼发出声音,飒地扑上去,一口咬在姐姐的肩膀。姐姐惨叫一声,剧痛与绝望弥漫在空间中,周围的一棵树冷不防弯倒,接着树干的弹力,顿时把没有提防的夜魔兽打上半空。原来姐姐高度紧张,神经如弦绷紧,爆发了无法想象的能力。 然而,也是回光返照。姐姐面色惨白如纸,左肩鲜血直流,嫣红的血与雪白的肩膀肌肤,对比的越发明显,在黯夜里,却是一种妖异的凄美。 我抓到东西,回头看到姐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地心中一阵伤痛。 呼地,夜魔兽又从半空中扑向我。来吧,可恶的东西!我攥紧我的武器。 在它距离我不过半尺的空间里,我突然左手持定型水瓶,右手拿一个打火机——原本是德柯勒克藏在口袋中,当衣服涨破时掉在外边。我把瓶子喷嘴和打火机按钮同时扣下,轰!一丛火焰扑到夜魔兽脸上。 定型水是种有机溶剂,本来就极易燃烧,而且雾化后燃烧更快,烧得夜魔兽满头乌焦,捂着脑袋不住在空中打滚。是了,定型水燃烧后还产生毒剂,它终于痛的受不了了。 夜魔兽疯狂的嚎叫终于静下来,翅膀一扇一扇,飘在空中,尖尖的耳朵竖起来,侧耳倾听,似乎唯一一只完好的眼睛也叫我弄瞎了。我屏住呼吸,时刻提防着它的袭击。 然而林子另一头的唰唰走路声使我心头一沉,我回过头去,小妹提着一根做工粗糙的长矛,小心翼翼地过来。 我咬咬牙,叫道:“妹妹危险!当心头顶!” 夜魔兽脑袋一转,呼地急速扑向我,对它来说,我是更值得撕成八块的仇人。 我举起简易喷火器,一旦其挨近,我就防火。可是夜魔兽其实动作极为敏捷,上回我的成功完全建立在它轻敌和没有提防的基础上,现在没有这种优势。夜魔兽总是突然逼近,待我喷出火来,稍微感受到热量就飞速逃开。没有几下,定型水瓶喷嘴口的火焰微弱下去。糟糕,我上当了,定型水本来就是袖珍瓶装,夜魔兽故意引诱我消耗。 夜魔兽感受到火焰威力的减弱,发出喈喈的笑声,飞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向上提。 飒!小妹一根长矛掷过来,夜魔兽虽然目不能视物,听觉和触觉却是极为灵敏,随手扔下我躲开。 我重重地砸到地上,厚厚的树叶层虽然有减缓冲击力的作用,但是还被摔的不轻,突然浑身一震,顿时眼冒金心,胸口时时烦闷恶心袭来,欲吐不罢。 小妹飞快地奔来,捡起地上的长矛,来我身边,半蹲扶起我的上半身。我倏然喉头发甜,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小妹大惊失色,问道:“二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含糊地说道:“我还撑得住,去照顾一下姐姐吧。她好像不行了。” 呼啦!夜魔兽又袭击过来,小妹敏捷地跳开,把我护住,以矛为兵,和夜魔兽斗起来。小妹和夜魔兽相比,整整相差两倍的身材,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庞大的压力下,毫不示弱,灵活地跳动,僵持不下。夜魔兽体形巨大,而且行动迅速,但是吃了瞎眼的亏。小小的长矛犹如一条灵动的蛇,不时偷袭,叫夜魔兽防不胜防,在这种局面下,勉强打个平手。 可是我知道小妹本来腰伤在身,根本不能支持多久,我得想想办法。目光环视,倏地接触到姐姐丢掉的弓弩,而夜魔兽拔掉的箭也在不远。好机会! 我咬咬牙,忍着痛一步步爬过去。落叶和野草组成的地面,虽然不至于象水泥地一般坚硬,但是爬过去也是十分困难。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好像摔伤了胸口,至少断了一根肋骨,胳膊每伸一次,胸脯便如一刀插进来般钻心痛,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拖下,几乎要立即晕翻。 我已经抓住了箭,箭头是滴着血的一个螺旋状开瓶器,我顿时晓得,这是小妹的瑞士军刀的一个部件。表哥曾经送给小妹这把多功能的刀子,她向来爱惜得紧,到这种危机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拆开了。我想,那长矛一端,绑的应该是刀子的利刃吧。 弓弩制造的更加粗糙,几乎是两根木头绑在一起,至于弓弦倒是奇怪的紧,仔细一看,才猜到,原来这两个女人因为没有材料,竟然把裙子上的缩带拆下来,怪不得她们的裙子都是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 我想把箭搁在弦上,但是怎么也拉不开弓弩的弦,不禁手忙脚乱,姐姐妹妹的力气并不见得比我大上多少,她们如何拉开? 小妹受的伤渐渐露出弊端,攻击越来越弱,夜魔兽取得了主动权,倏然一把打掉长矛,要把小妹弄死。 我心头转过千百个念头,猛然领悟这是要靠双腿拉开的弦。 小妹一个半空转身,姿势优美,砰的一脚踢在夜魔兽的牛鼻子上。 虽然我的腿受了伤,但是膝盖并不碍事,我可以以膝抵住弓弩,双手再拉开弓弦。 小妹轻巧地落在地上,飞快地打滚取来长矛。 我拉开弓弦,安上了箭。 夜魔兽再次向小妹冲将上来,小妹突然把长矛竖在地上,冲着它大叫。夜魔兽狂怒地扑上前,吐!顿时叫竖在地上的长矛刺穿肚子。 夜魔兽的肚子坚硬如铁,小妹曾经数次集中,都是因为力气不足,无法伤害到,此刻借夜魔兽自己冲上来的力量,打破了钢铁肚皮。 夜魔兽吼叫连连,一个巴掌扫开小妹。这个力道极大,小妹飞过七八米,一头撞在一棵树上,一动不动! “不!——” 我连连目睹两姐妹受到厄运,心中犹如暴风雨的大海,悲痛愤怒不已,举起弓弩,发射出去。 夜魔兽受到重创,刚才休息期间,顿时又遭到我的一次重击,正好射在鼻子上。夜魔兽呵呵几下,不知是哭是笑,转身迟缓地飞上半空。 “izuruck!(我会回来的!)” 留下这么一句话,夜魔兽消失在茫茫夜的黑幕中。 我舒了一口气,时刻绷的紧紧的神经骤然放松,浑身突然觉得再也没有力气,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迷糊中,似乎听到姐姐微弱的呼救声,我蓦然从昏睡中惊醒,四下里还是一片寂静,只有远处大火中的钟楼不时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响。火光明亮,映在姐姐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双眸阖在一起,小嘴唇呈紫灰色,洁白的肩头一片黑紫色,鲜血似乎已经凝固了。 姐姐!我挣扎地爬向她。来到身边,刚想摸摸她的脸蛋,冷不防——姐姐的一只手突然攥住我的手腕。 我一惊,随之喜悦涌上心头,高兴地说:“姐姐,原来你没有事啊!倒是吓了我一跳。” 姐姐慢慢抬起头来,原本一直被额前长发遮住的眼睛这时显露出来,我的表情也渐渐变地惊愕起来。 她的瞳仁,映着血的底色,呈现一片殷红,面部奇怪地扭曲,使得美丽的脸庞异常狰狞,口鼻中喷出沉重的气息,呼地一把掀翻我,把我压在地上。 她受过伤,力气居然好大!我心中渐渐陷入一阵悲哀中,如同吸血鬼、狼人一样,被夜魔兽咬过的人类也会变成妖怪的同类。此刻的姐姐,已经完全野兽化,以一种野兽的目光打量我,要从哪里下嘴。我闭上眼睛,虽然战胜了夜魔兽,却死在姐姐嘴里。 姐姐嘴里的口水毫不客气地滴下来,难看死了。天啊,我这时还在想这些事情。我伸手在身边乱摸,接触到一块石头。 对不起了姐姐。我默念着,打算砸在她脑袋上。 然而姐姐倏然捧住自己的脑袋,向野兽一样对着天空嚎叫起来。我心中诧异,但是此时不击,更待何时?咬咬牙,狠狠地砸上去。 姐姐一个翻身,狼狈不堪地躲过了我这一击,缩在一棵大树边,叫道:“妹妹,你好狠。居然不看情况就来打我。你姐姐哪是那么容易被搞定?” 我大喜道:“姐姐,你没事?” 或许姐姐天生的能力帮助姐姐战胜了这一切。姐姐撇撇嘴,说道:“哪会!就连小妹都没事,你看,她过来了。” 我回头一看,小妹果然摇摇晃晃走过来,然后一头栽倒在我的怀里,口中咒骂道:“该死的鬼外,下次见到了决不会这么简单!” 太好了,我们三姐妹虽然个个带伤,但是幸庆的是都活了下来。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激动过,不禁搂住姐姐和妹妹小声抽泣。倒是弄的两人奇怪万分,当是高兴的哭了。 箴言终于找到我们。看到我们一片狼藉的样子,诧异之极,一次小小的迷路居然搞成这副模样。我狠狠责怪他为啥这么迟来到,定是打算甩了,另寻新欢。箴言苦笑道:“我整整找了一夜,这个奇怪的区域,好像被人下了结界封住,怎么也进不来。我循着你们的气味绕了好几个圈子,费足了劲才找到入口。” 箴言拖下外套,披在姐姐身上,然后抱起我,搀着两人慢慢走出林子。东方晓白,一丝红霞刺痛我的眼,天亮了! ; 七月里百鬼夜行抄 在记忆的深处,爷爷的印象早已随着年岁的增长,犹如暴露在风沙中的岩石一样,渐渐风化模糊。有时隐隐记起,爷爷向来一副严肃的表情,当我呀呀爬到他脚下时,爷爷弯腰把我抱起。此时他的脸上难得显出一丝笑容,亲亲我的小脸——除了表哥之外,爷爷就最为宠爱我。 爷爷过世的时候我才四五岁,对于生或死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好奇看着爷爷瘦小的身躯僵直的躺在棺木盖上,脸上铺着一层面巾。周围的人都面色肃穆,披麻戴孝,大姨、小姨和妈妈低低抽泣着,小姨夫更是哭天抢地,痛不欲生。但是作为惟一儿子的爸爸却一言不发,绷紧了脸。后来长大了,我才知道,爸爸和爷爷的关系并不是很好。 家族里所有的人都聚齐了,即使到了今天,亲戚们也没有这么齐整过。当时我们这一辈里,年岁较大表哥已经是个英气风发的少年,高高的个子,鼻梁笔挺,头发略带亚麻色。他紧紧抿着嘴,性格和爷爷很象,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即使爷爷过世,在他深深的眼窝里看不出一丝波澜。 我跑过去拉住他的手问道:“哥哥,爷爷这么一动不动在睡觉啊?” 表哥轻轻摸摸我的脑袋说:“爷爷走了。” “那他以后还会回来吗?” 表哥轻轻摇摇头,没有说话,这时比表哥还要年长两岁的大表姐咛儿姐姐过来,拉住我的手说道:“来,小枫妹妹,跟我出去啊!大人们有事情。” 咛儿姐姐带着我来到院子里,外面叶子姐姐已经带着几个小孩子在玩了。 咛儿姐姐是我最喜欢的人,温柔贤淑,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我所仰慕的。现在长大回想起来,我身上带着咛儿姐姐的影子。她并非我的亲表姐,是陈家的一个远房亲戚留下的遗孤,后来作为大姨一家的养女。然而天妒红颜,年纪轻轻就去世,本来她和表哥是极好的一对,对表哥打击极大,一度自暴自弃。后来得知自己和表哥也没有血缘的叶子姐姐全力安慰,才取代了咛儿姐姐的位置。 屋里的声音很吵,爸爸在大声吼着什么,然后打开门,砰的重重砸上,脸色铁青的出来,其他亲戚也出来。叶子姐一个人实在照顾不了几个小孩子,对于年纪较大的我比较看得松,我自己到处耍来耍去,调皮心大起,瞒着叶子姐偷偷跑进灵房里面。里面的大人都在争吵,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小孩子。我藏在灵台的后面躲起来,心想他们找不到我,一定很好玩。 果然,叶子姐突然叫起来:“小枫,小枫不见了!” 刚开始大人们以为我贪玩,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四处找遍了,也不见我身影,才着急起来。外面传来了表哥训斥叶子姐的声音、叶子姐委屈的哭声和妈妈伤心的声音。我觉得越发有趣了,谁都不知道我躲在这里。 我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睡熟了。醒来时候,傍晚的阳光渐渐沉下去,透过窗子映射到房间里的阳光越来越红,越来越淡,终于陷入一片漆黑,今夜无月无星,只有灵台前面那几个蜡烛在孤独的散发微弱的光芒。 我一个人呆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靠北就是爷爷的遗体,覆在一张巨大的被褥下面。我环视黑暗的世界,仿佛是一个空洞的口子,时刻要把我吸进去。对于孩子来说,黑暗里面未知的世界无助感远远胜于和尸体在一起的恐惧,我吓得蜷成一团,缩在角落里。背靠着什么东西会使我有一丝安全感。 幸好孩子很容易疲惫,我打着哈欠,渐渐地坠入梦乡。 “……喈喈,那个老头子终于归天了!” 半夜里,我被阵阵寒意冻醒,听到一阵犹如摩擦木头的粗糙笑声。 我睁开眼睛,整个世界已经与白天看到的所完全不同,月亮终于从云团里探出头,照亮了黑暗的大地。我看到,在月光里,游着许多奇怪的小东西,象鱼、象乌龟,或者是我根本没有见到、甚至想也想不到的精灵。有几只胆大的东西慢慢游到我鼻跟前,我觉得有趣,正要伸手去逗,突然有传来一阵咯吱咯吱拉门坏了一样的声音,吓跑了小东西。 “那个老头子,压得我们好苦,要不是他,我们早就出来了。幸亏他终究是凡人,总有阳寿耗尽的一天,足足让我们等了这么多年。” 那个磨木头的声音说道:“今天出来,我第一个就是要吃光他所有的家人,叫他们在地狱团聚吧!喈喈!” 我悄悄地站起来,踮起脚尖从窗户探出头去,虽然没有看到人,但是却看到一个长长的影子,顶端弯弯的是两把刀子一样的东西。 “里面是小孩子在守灵。女人和小孩的肉最好吃了!” 有坏人要进来吃我的肉!怎么办? 我惊恐地坐在墙边,吓得浑身发抖,紧紧盯着门口,徐徐显出两个高大的人影,但是头上都非常奇怪,好像带着什么头盔一样。他们要进来了! 突然耀眼的白光一闪,即使隔着一层门,也是强烈到透出来,刺的我眼睛生疼,随之是震天价的巨大霹雳声,好像有一百面鼓同时在耳际敲打,振聋发聩。好久我才平静下来,再次张开眼睛时,门口什么也没有。 我蓦然张开眼皮,面前只是天花板,挂着一串吊灯。我患有轻微的低血压,刚刚苏醒时刻,总是很迟钝,发呆了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把遮住额头的发髻捋开,心中暗暗想: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似乎是幼儿时期的事情,然而在心底沉淀已久,变的不太清晰,模糊了。 “怪哉,这梦也挺可怕的,只希望不要是真的了。” 我自言自语说道。凡是我一待做了梦,定不会有好事情发生,这已经成为惯例。我把睡袍脱下,换上平常的衣服,此刻正是暑期,江南的天气尤为酷热,即使在避暑胜地的荷田居,也觉得的一丝热气,所以不过一条简单的裙子罢了。 我坐在床沿,却是不能站起来。六月里之时,我们三姐妹外出旅游,结果发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虽然能够活着回来,但是个个身上带伤,其中以我最重。小妹不过摔得头昏脑胀罢了,修养数日,便生龙活虎地跳起来,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姐姐略微重一点,肩头重创,但是照样可以行走,不过左手不便。可是我惨了,肋骨断了一根,腿骨骨裂,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足足修养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下地。这么久不动,八成胖了。 又,小妹生命力顽强,被我们两姐姐戏称为地虫,蚯蚓是也。而姐姐早有大虫的雅号,加上我这条长虫,三姐妹都成虫子了。嘿嘿! 不久听见我的动静,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美丽的女子,说道:“小枫妹妹,你醒了。” 此人正是我的表姐叶子。箴言一介男丁,虽有未婚夫妻之名,到底照顾我不方便,而姐姐不用说了,自己也有伤,再说吃她煮的食物,恐怕现在我早被毒死了。幸好叶子姐一家自端午节以来,就一直呆在这里,听到我们三姐妹个个出问题,便跑了过来照顾我们仨。叶子姐虽然才学不高,却是一位出色的家庭主妇,无论煮饭烧菜,还是洗衣服侍,均是一等一的好手。尤其的是其烹调技术,每次几乎连自己的舌头也吞下去,胖了几斤,也有这方面的功劳。我曾经抱怨过,叶子姐淡淡说道:“小枫妹妹,我就觉得你太瘦,再丰满一点更加漂亮。而且,瘦的女孩子不能养好小孩子……” 叶子姐扶起我,一翘一翘地跳到盥洗室,梳洗完毕来到客厅,众人早已集中于餐桌前,就等我们到来。 我坐下,环视一边饭菜,叶子姐手段独特,每每有出奇花样出现,令我们大饱口福,今日除了粥,佐菜咸鸭蛋、萝卜干、酱瓜、火腿,居然还有巧馍馍、巧果子。我奇了,江南人习惯米饭,以前饭桌上从来不出现于面食,向来只是饭后点心,于是向叶子姐问道:“叶子姐,干吗早饭吃面食?” 叶子姐露出一个微笑,向来甜美之极,说道:“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我思量片刻,不是姐姐的生日,也不是别人的生日,何况生日也不必吃巧馍馍、巧果子,正疑惑中,姐姐看的实在不耐烦,说道:“好了,别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都糊涂,今日是七夕节!” 原来是牛郎织女约会的日子啊!本来要在晚上躲在葡萄架下偷听他们的悄悄话,风俗要吃巧馍馍、巧果子等巧食。七夕节在越州是个很隆重的节日,仅次于春节和八月中秋节,是男男女女相好的节日。不过一般是在晚上吃巧馍馍、巧果子,但是不知为啥移到早上来了。 我望望大家,叶子姐说道:“小枫妹妹,你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月,怕也是闷坏了,所以箴言就说今天带你出去逛逛。担心晚上赶不回来,就先吃掉巧馍馍、巧果子了。” 我大喜,欣然瞟了一眼对面的箴言。他面露微笑,只是不答话。 吃完早餐,我挑了一件像样的衣服穿上,外出终归不能穿的太随便。方要跳出去,箴言哪容地下我这般慢吞吞,一把就抄住我的腰抱起,吓得我赶忙搂住他脖子,被塞进汽车,绝尘而去。 在车上我慢慢地静下来,仔细一想,箴言从来没有主动带我出去,素来是我缠着,这回呢?我眼珠一转,顿时想通,表哥在外工作,难得回来,但是七夕节一定会和叶子姐团聚。箴言怕极了表哥,原来是要躲开去!我也不点破,随他来到镇上。 说起七夕节,实在是个女儿节。在今日,女儿们须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用槿漆柳的叶浸水洗头,使头发黑亮光泽,且以凤仙花花汁染红指甲。到了晚上,便摆好七色水果拼盘,遥望银河之牛郎织女,求乞爱情圆满美好。 在这镇子大云光明寺一带,开起了庙会,甚是闹热。通向寺庙的一条大街两侧布满小摊小贩,兜售七夕礼品。街上熙熙攘攘的都是成双男女,年轻人无拘无束,手拉手十分亲热,稍长点不好意思,紧紧贴着走,不时四目相对,回心一笑。我行走不便,总不能一奔一跳地过去,所以箴言索性背起我,羡慕煞街上女子。我倚在他背脊上,说不出的甜蜜。 箴言带着我登上九九八十一级台阶,来到大云光明寺正殿。老远就看到我幼儿时候的玩伴牟其宗站在高台上,身披白色的袈裟,头发还是老长,闭着眼睛装模作样地念经乞福,他相貌英俊,将来又是继承大云光明寺的法师,地位超然,很得女孩子的宠。此刻围在他身边的统统是年青的女子。我以前与他有过一段尴尬的情愫,不好意思面对,加上箴言又在,怕他吃醋,就说道:“啊呀,你看,那边有很多人围着水池,我们去看看,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许多女孩子围在大云光明泉的水池边。俗话说,一个女人等于五百只鸭子,此话我虽然不是十分认同,但也有体会。现在这么多女子聚在一起,如此静悄悄,不免有点怪异。过去一瞅,原来在投针观影。所谓投针观影,于阳光下,将针轻轻放入水面,针浮而不沉,水底便现针形,有如花枝,有如飞鸟,有如龙,有如蛇,人们围观,以此为乐,而以影形如龙如鸟者为吉祥。 见我们的到来,一位年长点的女子高兴地说道:“来,这位妹妹也来试试。”瞟了箴言一眼,“求个好姻缘。” 我好奇心起,接过她们递来的一只针,轻轻放之于水面,针轻浮于水面,微微凹下,飘动来回,在阳光下,影子显出奇特形状。这象什么呢?我琢磨了半晌,回头看看众位姐妹,也是默然不语,各自在想象图案。 那位年长的女子看后说道:“我看,像是一个牛头,牛头就是牛郎的意思。嘻嘻,是在恭喜你找到好郎君。” 众人一直确定,我微微脸红,心底却十分高兴。 我们一直玩到中午,肚子饿了,嚷着跑到一家饭店里,点了几样菜,正在美餐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来一碗素菜盖浇饭,要色拉油!不要猪油!” 我回头一看,和他面对面,顿时大为尴尬,原来是那牟其宗,故意避过,然运命玩笑似地又叫我们碰上。我垂下头脸红,牟其宗吃吃说道:“你们,你们好啊!” “嗯。”我吱了一下。 倒是箴言大大方方地招呼道:“牟兄,不如一同饭食?” 牟其宗道:“哦,也好。老板,盖浇饭不要了,再加几个素菜。” 边吃饭边谈及,原来牟其宗自从“哈佛”(哈尔滨佛学院的简称,这个名字真有趣)毕业之后,便回到寺庙里做了主持,继承祖业。今天乞福累的要死,好不容易逃出众女的包围。 我听他说的有趣,偷偷笑出来,牟其宗原本一直没有敢正眼看我,此时眉头一皱,突然伸手拉住我的胳膊。我一惊,叫道:“有何事体?” 牟其宗语气极快极为焦急:“你印堂发黑,是中了邪气!” 我说道:“不会啊,我只是有腿伤在家里养病罢了。根本没有什么邪气。” 他问道:“最近家里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我摇摇头,没有。 牟其宗面色严峻,转过头却对箴言道:“我见小枫有不吉之兆,而且恐怕非我能够应付,这里有些符咒,先拿去保保平安,我回去仔细想法子对付。” 他逃出几张黄纸交给箴言,箴言颇有些惊讶,说道:“对于看相,我也略知一二,小枫好像没有什么大灾之像。” 牟其宗说道:“此非君所知之,照顾好小枫,我先告辞了。” 说着,饭也不吃,结帐完毕就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说道:“其宗不是个说大话的人,难道真有什么事情?” 箴言不语,突然说道:“方才你故意避开他,是不是怕我吃醋?” 我一怔,不知箴言在想些什么。 箴言开玩笑说:“这你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须知世人非像你一般个个爱喝醋。” “讨厌啦!” 我撇撇嘴,假装生气。 牟其宗的警告实在引起过我的一丝疑虑,但是并没有放在心头,箴言和我照样游玩,到了晚上,和许许多多男女一样,在寺庙附近的山坡上找一块寂静一点的地方,或坐或躺,遥望天边皎洁的银河,与两颗亮晶晶的爱情之心,且饮酒做乐。我的酒量本非如姐姐一般接近无底洞,况且黄酒后劲足,箴言见我有了七八分醉意,天色也快近午夜,招呼我回到车里,一同回家了。 我迷迷糊糊躺在车后座,伴随着车子有节奏的轻微颤动,感到十分舒服,偶尔张开眼睛,瞧见箴言的背影屹立在我前座。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烦闷,翻江倒海一般就要涌出来,连忙叫道:“箴言,停停车,快!” 箴言一脚刹车,我忙不迭地打开车门,跳到车外,倚着车子,弯下腰不住呕吐,一直把肚子里的一切烦闷都翻出,精神就像夏日里喝过冰镇果汁一样爽快极了。箴言下车轻轻拍拍我的背脊,掏出纸巾让我擦拭。我害羞地说道:“对不起,酒劲一上来,什么都顾不了。” 箴言哈哈大笑,说道:“看来你真要像姐姐学习,千杯不醉!” 我说道:“让我透透气,等会儿再走!” 我环视四周,除了车灯前面的一段距离,其余一片漆黑。这里不是主要的交通干线,并且又在深夜里,几乎没有什么车辆经过,颇为寂静。远远望去,路的尽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一跳一跳地奔过来,速度极快,不刻由小变大,却是一黑一白两个奇怪的人,身量极高,几乎比箴言还要超出两个头,但是非常瘦,好像浑身没有肉一样,眼珠突突出,飞速在我们身边掠过。 我有点害怕,叫道:“箴言,你有没有看到两个奇怪的人?” 箴言眯着眼大量一会儿,回头瞟了我一眼,说道:“没有,这里只有我们啊!你醉了,别胡闹。” 我没有醉,头脑清醒的很。箴言是狐族,视力极佳,深夜里几乎是他们的天下,这两个人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看不到的。如果连他也看不到,那么…… 真的如牟其宗所说,我中邪了? 我顿时脸色发白,小声说:“箴言,我们走吧,快点回家。” 我在后座上坐立不安,不是回头看看,心头却象沉入了马里亚纳海沟,有种很强的压力,幸好我们平安回到了。箴言打开车门,把我抱出来,然而没有向门口走去,则紧紧地搂住我,贴在胸口,十足有一种压迫感,挤地我喘起粗气。 “箴言……” 我呻吟说。 他说:“自从开车回家,我就看你脸色不对,一直向后边眺望,神情紧张。我是你老公,有什么心事,告诉我,必要藏在心里。” 我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睛说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明,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虽然我一向不如姐姐聪明,但是论及第六感,我素来灵敏的紧。不知为何,我隐隐觉得有样东西一直跟在我们车后面。但是我不时回过头去,始终看不到。这样使我很害怕,他究竟是什么怪物?难道象牟其宗说得一样,我中邪了?” 他摸摸我的发髻,说道:“我的小傻瓜,何必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担惊受怕呢?说不定只是你产生的幻觉,担心什么呢?” 他放松我,不由地让我喘了口气。 “还有,你胖了。” 我惊讶万分:“大家都说我胖了,你嫌弃我了?呜呜!” 他笑着说:“哪里会呢。我更喜欢你这样丰满一点。刚才抱起来,就像搂着一团棉花,好舒服!” “讨厌,大色狼!” 我捶打着他的胸口。 两人进了院子,偌大的地方只有姐姐一个人,倚在靠椅上,不住饮酒,听到我们来了,抬起头,脸色绯红,说道:“夫妻回来了,我原以为你们打算在外边开房间。” 我嗔道:“姐姐,别胡说。咦,叶子姐姐呢?” 姐姐说道:“她啊,哄孩子睡熟之后,就和表哥出去了。正好,我已经准备好了七色水果拼盘,拜祭完织女再睡。” 姐姐旁边的小桌子上,依次圆形排列着西瓜、雪瓜、哈密瓜、香蕉、苹果、青果、芒果七色水果,中心是同心酒。 我双掌合十,默默祈祷:“祝愿我的家人和朋友平平安安,姐姐早日找到如意郎君。”今天姐姐的神情极为落寞,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面,表弟程飒居然没有出现来陪姐姐,看来他终究不是姐姐的真命天子。 在姐姐面前我们不好意思太亲昵,箴言搀着回房间,我说道:“姐姐也早点睡觉吧,不要拼命喝酒了。” 虽说姐姐酒量极好,但是喝多了也会醉,此刻我看已经有几分了,她挥挥手道:“我会的,你好好睡吧。说什么还是个病人。” 我凝视着姐姐孤独而娇小的身影,不觉地叹了口气。 我梳洗完毕,箴言把我扶上g,亲亲我的额头,说道:“晚安!亲爱的。” “你也一样,明天见。” 我目送箴言转身离开,轻轻阖上房门,躺下来心绪若潮,今天发生的事情真多,先是牟其宗说我中了邪,然后又在路上看到了奇怪的人(?),难道我真是冲撞了什么?别管了,反正箴言和姐姐会替我解决的,我还是乖乖睡觉吧,这就是有姐姐和老公的好处。 我自己安慰着自己,闷上头,什么也不想。 “好香啊!” 是丁香,还是君子兰?一阵淡淡的花香,携带着花粉,我抽抽鼻子,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不是铁合金单调的刷白天花板,而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片阳光,犹如一张灰黑色的大幕,低低压着。 我用手撑起身子,不对啊,我患有轻微低血压,需要好久才能挣扎起身。我摸摸额头,环视四周。 这里是一片花圃,地上长着不到一尺高、五瓣的奇异花朵,红艳似火,生长极多,绵绵沿沿,一阵伸到远处的雾霭中,如血铺就了地毯。虽说这里铺着一层靋,却没有湿漉漉的感觉,但是叫人非常压抑。这里也太安静了,安静地不正常。 我站起来,嗯,我的腿什么时候好了?我弯下腰摸摸,真的!就和没有受伤以前一般,结实有力。 我踱步在着这个世界里,身上穿的还是睡前的袍子,光溜溜的脚丫子滑过柔软的花丛中,有过麻麻的舒服。渐渐地眼前出现一条小河,河水静止,如镜面平整。刚才走了许久,口中微有干燥,也顾不得这河水是否卫生干净,我蹲下来,准备掬手盛水。 “不要碰奈落之水!” 一个尖利的孩童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一怔,把手放下站起来转身。对面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扎着两只小辫子,神情却是颇为严肃,好象在指责我破坏了神圣的东西一样。 我问道:“为何不可接触河水?难道里面有毒?” 小女孩摇摇头,说道:“姐姐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吧,你不知道,奈落之水是永沉之水。”她摘下一片叶子,远远的掷到水上,叶子轻轻飘了几下,就迅速滑入水底,“凡是任何东西浸入河水,都会沉没。” 我眼睛顿时迷离,趁我发愣的功夫,小女孩迅速撒开两腿跑开。 “哎!你等等我,我还有很多事情向问你!” 大概很久没有运动的缘故,我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眼前的小女孩早已消失靡靡大雾里。我累得瘫坐在地上,口中越发冒火,真想手边就有一罐子冰绿茶,痛快地灌到喉咙头。 休息片刻,我只好又起来,漫无目的地四处胡逛,有机会的话找些水消消渴。终于,大雾中朦朦胧胧显出一个佝偻的人影,我连忙跑过去,是位约莫七八十岁的大爷。 我说道:“大爷,请问这里哪里可以找到水?” 他没有回答,我以为耳背,又叫了几下,这时他才向我转过头。我一惊,他眼珠发白,脸上一片呆滞,也不理会我,顾自往前走。 我无可奈何,心想可能是老年痴呆症吧。虽说这人痴呆了,但是终归记得一些东西,我只要跟着他,至少会找到有人的地方。 这主意果真不错,嘻嘻,到底我也不是个蠢蛋。哼哼,姐姐和小妹老是认为我是三姐妹中最傻的人,以后就晓得了! 一路上遇到的人越来越多,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是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面部表情呆滞,行动迟缓,犹如一群吃了太多毒品,被破坏中枢神经的病人。但是这么多人,也是奇观,莫不是这里是一个精神病院?我啥事又来到这里? 我心底惴惴不安,也没有新鲜的主意,只能随着那群病人一起过去,说不定遇上医生护士,那就得救了。不过对那个小女孩,我是万分奇怪,看起来,唯一她是正常人,但是为什么马上跑开了呢? 我带着好奇寻找那个小女孩的身影,踮起脚尖眺望,我个子本来就高,但是茫茫人群中,怎么也没有那个小小的梳着两个小辫子的身影,倒是瞧见,病人们一起向一座古典式拱桥集中,桥头站着一个老太太,面前摆了一口大大的缸。每一个经过她身边的人,老太太都会舀一勺汤给他喝。病人们一个个自动排成一列,依次经过。 我夹在人群中,心想,顺便喝口汤解解渴也好。虽然那如许人都用的是一把勺子,极不卫生,此刻口干舌燥,哪里顾得了。 轮到我了,老太太一边舀了一勺浓浓的汤给我,一边嘴中嘟哝道:“来,一口孟婆汤,忘记前世孽,转世又轮回……” 她瞟了我一眼,突然一把打落我手中的勺子,热汤溅了我一身,我惊叫道:“干啥?” 她叹道:“姑娘,我看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但是你不能喝孟婆汤,一待喝了汤,过了奈何桥,再想转悔来不及也。” 我奇怪地问道:“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会这样?” 她说道:“你非此处之人,此处之事,还是少知晓为妙。来人,带她走吧!” 我正想询问什么,突然一把大风袭来,吹地我眼睛张不开,迷迷糊糊中,两腋猛然被两人夹住,脚下虚空,犹如飞了起来。我勉强眯出一条眼缝,依稀是一黑一白两个大汉。哪知这两人同时放手,我顿时惨叫一声,坠入不世永劫。 我倏然挺直,浑身虚汗泠泠,张开眼睛,幸好还在房间里,原来是南柯一梦啊!我捂住胸口,虚惊一场。 “喈喈,终于又出来了!” 听到这永远不想再回忆的磨木头笑声,我顿时犹如坠入北海酷寒的水里,心底冰凉,脊椎不由地升起一阵寒意。童年的噩梦终于实现,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我浑身不住地发抖,脸上湿淋淋的,我颤抖着我轻轻擦拭,不是汗水,而是泪水。我什么时候害怕地哭起来?不,不,我不是个懦弱的女人!我得救我自己! 我掀开棉被,坐在床沿,摸黑找到拐杖。这把拐杖原来是爷爷年老时用的,后来我腿受伤行动不便,家里人怕我晚上一时有什么意外,就把这拐杖备在我床头。拐杖以深山铁木制作,分量极为沉重,反倒更像一把武器。 我吃力地支着拐杖,尽量蹑手蹑脚地行动,悄悄移到门口,听那磨木头的声音说:“这十几年熬的好苦,今日一定要吃光何家的人!” 那金属声音说道:“正好何家的女人都长大了,又白又嫩,我们一人一个吃了吧!” 我从门缝里窥视,什么也没有看到,今夜已经是七月初八了,月如半规,把那两个怪物的影子拖长。一个脑袋上犹如牛头一样长着两只弯弯尖尖的角,另一个脸很长。他们块头都很大,光是一个,我这弱女子就比较难对付了,何况两个,怎么办啊! 长脸的影子从地上移开,去找姐姐了。 好机会,我倏然打开门,费力地轮起拐杖,就冲外边砸过去!通达,拐杖重重打在地板上,火星四溅,震地我虎口发麻。但是,这里什么也没有啊? 我茫然地四下里张望,这么大的块头,不可能一下子就消失,难道有妖法? 我先去找姐姐,她的房间离我不远,拐了个弯过走廊就是。我拄着拐杖急速前进,来到姐姐的卧室,大门敞开着,里面空荡荡的,棉被还叠的好好。姐姐不在,莫非还在外边喝酒?以这女人的个性,极有可能。 我穿过大厅,出了正门来到院子里。 今夜星星寥寥,月光明亮,如水一样撒在院子里,仿佛使人置身于海底。姐姐还在喝酒,脸色绯红,已经醉的不轻,一切如常。只是她身边多了几个奇异的酒伴,一看就知道非人类。一个漂亮的女人,居然大大咧咧地和几个妖怪在一起喝酒,情景如此诡异,我立即吓得大叫起来:“妖怪啊!” 姐姐听到,回头过来生气地说道:“好了,这有什么好怕的,你老公不也是妖怪嘛?他们就长的丑了点,干吗厚此薄非?” 那几个妖怪中有叫出来:“是呀,是呀,何况我们是邻居,我还参加过你们的订婚大宴呢!” 我听的耳熟,大着胆子瞅过去,这个家伙嘴阔眼凸,披着一层绿色的斑纹衣,我想了想,说道:“哦!莫非你是住在荷塘里的牛蛙?” 那家伙说道:“什么牛蛙,我姓李。” 原来他就是我在一天夜里偷偷讲话,使得我终于知道箴言真实身份的牛蛙。 我说道:“原来是李先生啊,对不起啊,请恕小女子刚才无礼了。” 李先生说道:“算了,也不怪你。来来,正好多个酒伴,过了喝酒啊。” 另外几个奇怪的家伙,一个胖乎乎的,五官极小,几乎挤在脸里,差不多是一团肉;另一个家伙则是是是小个子,突背,好像田鸡。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脸很长的和头上长角的家伙?” 大家一起把脑袋要地象泼浪鼓,说道:“没有啊,我们在这里喝酒喝了这么久,连只苍蝇也没有发现,更别说你谈到的东西了。” 怪了,我瞪大眼睛想想,难道是我的幻觉?不可能,如此的真切,深深勾起了在童年时期就一直隐藏的恐惧心理。我打了个寒蝉,赶紧抿了口他们给我倒的酒,下筷夹住下酒菜放到嘴里。嗯,不对,我一看几乎吓死,这不是上坟的供品?谁偷来的,会遭到天谴。阿弥陀佛,宽恕我吧! 姐姐用力在我肩上一拍,惊地我差点把碗里的酒撒出来,回头看去,姐姐粉脸通红,贼忒嘻嘻地说道:“妹子,喝酒哪能是这么小口小口地喝?喝酒就是大碗大口才好玩!来来,倒满酒,你一定要把它喝干净。否则你不是我妹妹,我跟你断交!” 姐姐实在醉了,我正要挣扎,哪知众妖一阵鼓噪,姐姐硬是把我压住,生生地灌下酒。我……好悲惨,有如此暴虐的姐姐,人生不幸,早点嫁出去果然是明智的决定。暗自落泪中。 酒过三巡,我和大家基本上打成一片了,好像我也醉了。我拎着加饭酒的瓶子灌了一口,问道:“诸位,平常怎么没有看到你们?是不是认为我们何家难打交道。” 李先生说道:“非也非也,误会了。我们怎么会不想和如此酒中巾帼交往,我们也有一些不得已的苦衷。我们只是一些低级精怪,不像你老公那种三尾狐,不说法力高超,而且数代与人通婚,本来就有人样。我们这种小小的货色,学会说人话已经是奇迹了,哪能变成人形?平常都是本体出现,难得象七月初七这些好日子,马马虎虎的有点形状,可以出来和人交往。” 我点点头,说道::“哦,原来如此。对了,这位肉肉的老兄是何方神圣?” 李先生说道:“他是肉怪,说白了是土中滋养的菌类。呵呵,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比如坟地。” 我叫起来:“啊,那些供品就是你偷来的!” 肉菌尴尬地笑笑,但是脸上肉太多了。看也看不出。 李先生说道:“你也别这么说。那些祭奠的供品,死人又不会伸出手来品尝,还不如让我们来享用吧了。我看你就吃了不少韭菜炒蛋。” “呵呵……”我无言地笑。 李先生好像想起了什么,拍拍肉菌的身子,说道:“不过我也有想不通。你老兄受阴气,平常根本离不开坟地,今日怎么能过来?” 肉菌终于开口说话,是个顿顿的男低音,说道:“我是走了鬼路。” “鬼路?” 我们姐妹惊问。 李先生博才多学,对我们解释说道:“所谓鬼路,即沟通不同空间的路线,传说可以通向阴间,究竟如何,我没有走过也不太清楚。鬼路只是通常说法,不仅仅鬼会走,我们妖怪——甚至寻常人类也可以走动。比如有人神秘失踪,不少就是走了鬼路再也出不来。” 肉菌点点头说道:“今日在公路边的乱坟岗,我突然发现一条鬼路,心中好奇一路走来,发现终点便在此。真是奇怪,我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不通向阴间的鬼路。” 我也不大明白,但是偶尔一想,那些我看到的那两个妖怪会不会就是顺着鬼路来的呢? 是夜,两个女人加三只妖怪,喝了不知道多少酒精,反正事后发现,家里储存的几坛子个个见底,甚至连烧菜的料酒也不见踪影。次日醒来,那几只妖怪当然已经不见了,一夜宿醉,浑身难受的要死,见到箴言时候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他,但是头痛的厉害,一时间想不起来,只得不提也罢。 昨日牟其宗说我中邪了,没有特别表示,今天早上突然不期而至,言要我驱魔除妖。他穿了一身白色的袈裟,脚蹬长布鞋,一头长长发髻扎成辫子,背了一个大大的匣子。我本是个贪玩的人,存心看看到底是把妖魔赶出来,姐姐更是好事之徒,但叶子姐见她无所事事,拖出去帮忙准备午餐去了。唯独箴言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对此不以为然,可又不想得罪我的朋友。 牟其宗放下大匣子,打开原来是圣火令,这把祖传的宝剑据说附有神力,斩妖除魔特别灵光。一挨抽将出来,满屋子的青光。箴言不悦地遮住眼睛,狐狸精受不了啦! 牟其宗右手舞着圣火令,口中叽里咕噜,隐隐好像是《不动明王咒》。那左手也没有闲着,大把大把地撒着黄纸咒语,犹如遭了暴雨一样的飘零蝶,在风中乱舞。然后不知怎么的,他手象变魔术一样放出一丛火,顿时将符咒烧个干干净净。大概纸的质量不是很好,尽是烟味。箴言终于被这乌烟瘴气弄得受不了,飞也似地逃出去。 我吃吃笑笑,感到非常好玩。 牟其宗正色道:“不许笑~!” 然后一张符咒就贴在我脸上。 牟其宗做完法事,更是在我的房间几个主要出口贴满了符咒,风一吹来,哗哗地直作响。他忙了大半天,午饭当然是在我家报销。有时我真怀疑他是为了这餐饭而来。 吃饭时候,他就坐在我身边,我忍不住悄悄问:“你不是明教嘛?什么时候亦学这道士,开始捻符画咒了。” 牟其宗说道:“唉,这是混饭吃了。” 说着,他突然在桌下塞给我一个纸团。我神色略微一变,这是什么意思? 我匆匆了结了饭局,回到卧室摊开纸团一看,上面写道:“午后院子一谈。” 嗯,有什么事体?是他还恋着我,可我不能花心,他也是知道的。去嘛?被箴言知道一定会生气;不去,或许真的有什么事情。 还是去吧,我信的过他这人。 午后,姐姐和叶子姐休息了,箴言此时回山里老家一趟,正好和牟其宗偷偷会面。 这些天我的腿伤已经好了不少,有时不必拐杖支撑,也可以勉强行走。而且那拐杖声响太大,只好弃置不用。来到院子里,牟其宗早已经在等候。 我低低叫了一声:“其宗……” 牟其宗转过身说道:“你来了,小枫。” 他并没有象想象那般激情地扑上来,紧紧将我拥住。他眉头皱的很深,仿佛有深深的心事锁在那里,打过那个招呼之后,却一只望着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不论你怎么样看待我。” 牟其宗远远看着荷田居,说道:“小枫,我素来晓得你对建筑特别热心,你说说看,这荷田居有何特点?” 我颇为诧异,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事情,不料问起无关的建筑问题。我思虑说道:“这荷田居据说在我曾祖父一代就已经开始建立,算来不下百年。经过这么多年的扩建,规模极大。荷田居是中国传统的建筑风格,夏天极为凉爽,冬天却有些湿冷……” 牟其宗打断我的话:“你说道点子上了。须知从风水上来说,荷田居建在了一个阴气聚居之地,三面环山,一面环水。群山犹如一个一个聚焦镜,将阴气聚在荷田居上,而湖水本是阴气集中的地方。再看荷田居本身的结构,与其说是一栋住人的房子,更像一个镇邪的庙宇。恐怕当初建造荷田居时候,并非考虑的是住宿,而是另又用途。” 我听得不免心惊肉跳,战战兢兢问道:“你的意思,荷田居下面压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他点点头,说道:“正是!现在已经引来了一些鬼魅!” 我吃惊地问道:“难道便是他们缠着我?” 牟其宗继续说道:“我想极是。而且,他不是别人。”说这话时,他迟钝了一下,“正是你的未婚夫田箴言!” 我哑然。 他急促地说道:“方见到他,我便看他不像个好人。尖脸扬眉,寻常男子哪会长成这番模样?浑身透着一股子妖气。这次我拔出圣火令,他脸色都青,若是人类,哪会怕成这样?分明就是妖孽,接近你一定有阴谋!小枫,我决计不让你受到伤害。” 我淡淡说道:“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但是我知道,箴言他很爱很爱,怎么会作出伤害我的事情?就是他真有这个心——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牟其宗好像见了鬼一样看着我,叫道:“你疯了!怎么这般维护那个男人?” 我颇为感动,说道:“我会在心里一辈子记得你的好!”说着,我踮起脚,轻轻在他唇上一碰,然后转身离开。这是我第一次主动吻男人,他不是我喜欢的对象,他更象一个大哥哥,一直守护在我的周围。尽管如此尽是我的看法,他心里其实更愿意进一步。 “小枫!” 他在背后又吼了一下,我没有回头,我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干脆一点,对两人都有好处。 牟其宗离开了,箴言陪着我。晚上我捧着棉被的时候想,如果没有箴言,或者遇上牟其宗在先,此刻我早已经成为他的新娘。人生就是如此,命运爱捉弄人,只是对不住了牟其宗,他一直对我一往情深,但是我的心中已经没有再容下他的空间了。 深夜,我蓦然睁开眼睛,额头冒出冷汗,我又一次被那个从童年时期就叫我毛骨悚然的磨木头声音惊醒。 “喈喈,可恶的和尚,居然在房子里到处挂上符咒,害的我动弹不得。” 那个金属声音说道:“今天真想吃那个女人的肉啊!苦苦熬了十几年,嘴中都淡出鸟来!” “喈喈……” 倏然房子里声响大作,好像耗子在老旧地板上跑动,又犹如锯子切割木头,吱吱极响。我吓得缩进被子里,簌簌发抖,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出声。那声音声声都在折磨我神经,稍微有点异常,我就绝望地闭上眼睛,似乎两个东西已经破门而入,把我生生叼走。直到许久,许久,那声音不在响彻,我才大着胆子小心翼翼探出脑袋,外边除了风呼呼吹动符咒,什么动静也没有。 我舒了口气,心想大概他们无法进来,走了吧。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昨天不晓得怎么的,我出门的时候神秘消失了,而童年那次,好像是一击霹雳,然后呢? 我无论如何记不起来,我突然发觉,在我六岁以前,记忆之间有很大一块空白,模模糊糊,只有零碎的几个片断。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 这一夜,我是睁着眼睛,不敢睡觉,也不敢出门找姐姐,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叶子姐姐来叫我时,我才手脚飞快地穿好衣服出去。 吃早饭时,我盯着姐姐,又看看叶子姐,最后瞟了一眼箴言,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记不记得,六岁以前的事情?” 她们被我的问题问的莫名其妙,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箴言笑着说道:“当然记得了。想当年,我和你初次见面时,不过四五岁,若不记得,怎么能把现在的你找到?” 也是。 姐姐则显得对我很奇怪,说道:“妹妹,小时候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 我摇摇头说道:“记不大清楚了,唯一还存有印象的就是一次去箴言家,和有爷爷过世的时候。而且这两件事情是通过做梦才想起来的,其余的事情,我一件也记不起来了。” 姐姐问道:“你,可曾记得,是谁把你养大的?” 我诧异地瞄瞄姐姐,说道:“妈妈了。” 姐姐满脸沮丧,说道:“错矣,看看妈妈现在这副德行,想想怎么能把小孩养活。你是被咛儿姐养大的。” 我一惊,筷子不慎掉下,脱口道:“真的嘛?我是被咛儿姐养大的?” 咛儿姐过世快十多年了,迄今我还是记忆深刻,那个温柔笑靥,头发长长及膝的女子。但是我的记忆里就只有我六岁开始,在何家当家的那部分了。 姐姐说道:“也真亏你的。我是被外婆带大的,当你出世不久,外婆过世了,身边的女子中,唯有咛儿姐姐了。其实那时她也不过是个半大小孩,照顾的你颇为困难。算起来,她应该是你的半个妈,连她也忘了,你啊你……” 叶子姐突然偷偷笑起来,我说道:“叶子姐,不要笑我了。” 叶子姐说道:“不是这件事情。我忽然想起,你哥哥曾经说过,他小时候还帮你换过尿布。到了你三四岁的时候,抱着咛儿姐姐还说要喝奶。” 我哑然,唰地脸儿通红。 箴言一直不多话,这时候站起来道:“等等,我知道原因了。” 说着,也不待我反映,拦腰抱起来,径自进房间。后面听到那两个女人窃窃私语:“大概箴言带她去补习历史课了。就怕一会儿补到床上,明年得为出世的侄子准备礼物了” 这两个死女子! 箴言把我抱进我的房间,顺手关上房门。我心跳加快,真的要那个,我明知自己不会做多余的反抗。 箴言却把我放在梳妆台前,镜子里面就是自己,仔细一看,和以前变了不少。我原本是个纤细的女子,最近呆在家里,身材丰腴了不少,似乎这样的女子,更加挑起男人的yu望。 箴言在我背后,手指乱戳,不知捣什么鬼,然后喃喃自语,慢慢地镜子里出现蓝红单色的小球,四下里流动。我惊讶万分,这大概又是狐族的本事,但是带我看这个干啥?我瞟瞟箴言,等待他的答案。 箴言说道:“这便是你身上的三魂六魄,我把它们在镜子里显出来。事实上,你只有二魂六魄。” 我一颤,这可是危险之极的事情。端详一下,只有两个红色小球和六个蓝色小球。我紧张地问道:“我会死嘛?” 箴言说道:“一般来说,缺一个魂不会有大碍,但是出现部分不正常。魂主思想,难怪你不记得六岁以前的事情了。而且我老觉得你老缺根经,特别胆小爱哭,醋劲极大!”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前面几句是真,后面恐怕是借机说我的不好了吧。 “那怎么办呢?” 箴言思虑道:“可能你在六岁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丢失了魂。这魂魄之事,极其复杂,恐怕就是我奶奶也不是非常明白。到了晚上,有空问问池塘里三百岁的李先生了。” 我们出来,多嘴的姐姐叫道:“妹妹,要我为侄儿买什么礼物?事先声明,超过一千块的我买不起。” “姐姐!” 我无可奈何地嗔道。 到了晚上,我叫箴言陪我出去。箴言摇摇头,说道:“要是我过去,他敢出来嘛?记住,狐也是很喜欢吃牛蛙的!” 我噗哧一下笑出来。 我拄着拐杖走到湖边。今夜月光皎洁,点点滴滴洒落在湖上,犹如千万多睡莲盛开。蛙鸣泣泣,我高声叫道:“李先生,李先生!” 许久也没有回音。我一边把酒倒入湖里,一面喃喃自语:“看来把酒带来到底是正确的决定。” 顿时湖面上酒香肆溢,不刻听到有人大叫:“有好酒不要浪费!”哗哗游来一只肥大的牛蛙,慢慢爬上岸,说道:“原来是枫姑娘,今天要我陪你喝酒嘛?” 我把酒瓶递给他,说道:“虽然不是,但我有几件事情请教你。这酒算是酬劳。” 牛蛙李先生伸出两个前肢,捧着瓶子问道:“你想问我什么事情?只要我这只三百年的老牛蛙知道,就一定告诉你。” 我说道:“我想,问问关于人魂魄的事情。” 牛蛙喝了一口酒。第一次看到一只牛蛙居然会喝酒,感到十分有趣,想笑出来,拼死才忍住。 “魂乃能离开肉体而存在之精神;魄附形体而存在之精神。虽说魂与魄皆是指之精神,实则不同也。魂更多所指的是灵魂,魄倒是说精力多。” 我急忙问道:“那么要是魂离开了肉体,会不会还存在呢?” 牛蛙瞟了我一眼,又灌了一口酒道:“当然存在了。人死后,魂是要飞走的,离开人的肉体。而魄是随着人的死亡而无所依附,无所运行,便散掉了。离开肉体的魂,就变成了鬼!” 我吓了一跳,说道:“听说,人有三魂六魄,要是一个人缺了一个魂,哪会怎么样?” 牛蛙终于奇怪地看着我,许久,才又说道:“缺了一个魂的人是不会死的,生活也和平常一样。只是魂主管精神,对性格记忆未免受到一些影响。而且,独立存在的魂,如果在没有肉体的支持,呆在人间的时间长了,自然也会消失。但是遇到另一种情况,就变了。” 我紧紧追问道:“什么情况?” 牛蛙说:“比如魂的运气好,在七月十二之类的日子里,遇到鬼门大开的时候,可以借此进入奈落(注:梵语地狱的音译)。在那里,魂是不生不散的,但是一个魂无法过奈何桥,它会一直等待着肉体的死亡,其他几个魂也进来,一同度过黄泉。枫姑娘,你们平常人问这些问题干吗?以前何先生倒是问过我,但他并非一般的人。你,有什么事情吧?……” 我眼前一片空白,脑袋无法思考,突然感到额头凉凉的,我恢复精神,却是李先生见我发呆,以其蹼蘸水弄醒我。他问道:“你告诉我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单不说你是何先生的孙女,便是这几天酒债,我也得还你的。” 我吞吞吐吐道:“我记不起六岁以前的事情,箴言说我丢了一个魂,所以我想问问关于魂的事情。” 牛蛙若有所思,点点头。其实牛蛙没有脖子,点头差不多是整个身子在动。他说:“原来如此,小孩子的魂是特别容易丢的,因此你们人间有种叫魂的说法。你在六岁之前那个时期,发生过什么离奇的事情嘛?” 六岁之前?我有什么大事件?突然我脸色发白,冷汗涔涔,用力抹了一把,喘了口气说道:“好像有,那是在我爷爷去世的那天,来了两个可怕的东西,可是,这件事我记不大得了。是不是?” 牛蛙的声音顿时急促起来:“你是说何先生去世的那天,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听他口气,不仅相当了解,而且知道不少内情,连忙问道:“李先生,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请你告诉我。” 李先生说道:“该晓得的,还是会晓得的。” 他静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三百年前,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蝌蚪,只会捉捉小虫子吃,后来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意识。许多年后,我才晓得,这里是个阴气聚集之地,让我这样的小东西有机会进化成了妖。一百多年前,何家的先人在这里建造了荷田居,我日日偷听,学会了人话。遇到何先生时候,我已经是只两百多岁的老妖了,那时他不过是个孩童。何先生天生禀异,能看透人世间,后来长大,能力更大。虽然有很多妖怪成了他的朋友,但是更多妖怪多何先生恨之入骨,何先生自己也知道。在他弥留之极,为了防止与他有仇隙的妖怪报复他家人,何先生嘱托灵隐寺主持来守护。那天,我因为没有办法变成人形,所以不去灵堂,呆在荷塘里。但是,突然来了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阴风!” 这是李先生倏然打了个寒战,似乎往事不堪回首。 “我本是阴气聚集而出生的妖,对阴气本没有恶感。但是那股阴气,给我的感觉实在非常难受,就像冬天里,突然被浸到冻水里。当时明明为七月份,就如瞬间过了腊月。不,更加可怕,好像直接是从地狱里吹来的一样,冷入骨髓,太恐怖了。我吓得躲在荷叶底下,一直瞧着着荷田居,生怕发生什么事情。” “我呆在池塘里面,对于里面的情况,什么也看不到,但是听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静静的黑夜里,那两个声音更是叫人永生难忘,惧入灵魂深处。” 我急切地说道:“那是不是,一个象磨木头,一个象金属。” 牛蛙点点头,说道:“正是。他们威胁要吃掉何家的人。这种妖怪,我活了三百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里面好像还有人,僵持了几分钟。突然,天空中劈下一道闪电,白闪闪的,甚为吓人,径自打到荷田居去。我赶忙钻入水底,不一会儿,惊天巨响传来,连水底也震了三震。我在下面呆了好长时间,才大着胆子浮到水面,那股令人不舒服的阴气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了。事后我十分奇怪,须知那夜月光明媚,万里无云,怎么会天降惊雷?难道是上天在保佑你们何家?这件事,我也不大了解了。你最好问问几个当事人比较好。” 我说道:“谢谢你了,李先生,下回一定带些更好的酒过来。” 我的腿伤已经痊愈了不少,慢慢走回荷田居,心想:李先生说当时还有人和妖怪在对峙,那么他们一定更加了解情况,我想知道这些妖怪是什么东西,和我现在遇上的有何关系。但是这几个当事人,我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来了。是谁呢? 我怀着重重疑虑走到了里面,箴言摸摸我的头发说道:“心中的不安,解开了嘛?其实少个魂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害,只不过想不起来一些事情罢了。” 我没有告诉过箴言我遇到的那些事情,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还是不要把真相透露给他,难道我心中藏着某些问题?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实在没有胆子一个人躺着,于是抱了枕头敲开姐姐的房间,低声说道:“姐姐……” 姐姐温柔地搂住我的腰,说道:“我知道,妹妹胆子小,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把你吓怕了?好,让姐姐陪你一起睡。乖。” 于是,今夜没有出现异常情况,我甚至连恶梦也没有做,或许是妖孽们已经被牟其宗的符咒赶跑了吧。 日子过得真快,从七夕又疾疾地转到了七月十二,鬼节到了。 所谓鬼节,道教称中元节,佛教称盂兰盆节,民间才谓之鬼节。时在农历七月十五。此俗由来已久,节期从七月初十至十五日,一般以十二日为正期。根据传统说法,七月十二鬼节,平时不轻易开门的鬼门关大开,许多流浪在阳间的无宿之鬼终于可以进入阴间,参与下一个重新轮回。人们要奉上食物超度亡魂,否则诸鬼生气要大怒,人们不得安宁。鬼节的晚上,人们最好不要草率地出门,谓百鬼夜行,不仅遇上的鬼多,万一不小心步入鬼门关,那可就糟了。 两位姐姐正在准备鬼节的诸多事宜,当然,食物是不能让男姐姐碰的,否则即使鬼神享用了,亦会永世不得超生。平素里这些细节都是我来操办,托得行动不便之故,反而落得一身轻闲。还有一个无所事事的家伙便是箴言,这狐狸精脾性发作,从厨房里偷偷摸摸地溜出来,跑到我房间中。我见他一脸贼像,乜斜问道:“一定做了什么坏事!老老实实交代,否则我告诉姐姐们。” 箴言竖起食指,嘘地示意静声,然后掏出一个纸包打开,顿时方向四溢。我哇地一声,惊叫道:“这是什么?好香啊!” 箴言一脸贼忒嘻嘻,讨好地说道:“这是叫化鸡,原本放在冰箱里,刚刚叶子姐煮好。嘿嘿,香味实在太浓了,我受不了就偷偷拿过来了!” 我又气又好笑,指着他的额头轻轻一推,嗔怪道:“你啊你,真是狐狸改不了偷鸡的习性。” 我觉得这样偷偷摸摸地挺刺激,和箴言分享了这只可怜的叫化鸡,真是美味!据说叫化鸡以杭州楼外楼最美,有机会一定要去品尝之。 中午吃饭时就听见叶子姐小声地嘀咕:“奇怪,煮好的鸡怎么不见?难道被猫偷走了?” 非猫,狐也。 叶子姐低头思虑,突然抬起来对箴言叫道:“箴言!” 我和箴言吓了一跳,以为东窗事发。 叶子说道:“今夜,我的两位妹妹就拜托你了。” 箴言见不是丑行被揭露,暗地里松了口气,说道:“叶子姐有什么事情请吩咐!” “今天我要回清水村祭奠父母,和哥哥一起,晚上不会回来了”这时叶子姐长长的睫毛微微垂下,轻轻一叹。我知道,姑夫姑姑过世均极早,留下她和表哥相依为命,今夜住在清水村那破旧的老房子里,恐怕也是回味那一份心。 她又说道:“我真不知道这两个孤女在这么一栋老房子里平常是怎么活下来,不过今夜我不大放心,所以请你务必留下,照顾她们。” 箴言正色道:“叶子姐姐所嘱咐,箴言定当牢牢坚守。” 叶子姐说道:“我亦安下心了。” 下午叶子姐带着两个小孩子离开,临走之际,再三嘱托,叫我们小心为妙。我不以为然,心想这可不想叶子姐的性格。须知她及簪以前,一直生活在北方,大大咧咧的。 哪知到了晚上时候果然惹了祸端,忽而电灯灭掉,箴言一检查,却说是宅子太久,电线老化短路,一时没有趁手的工具也修不了,只好等明天找电工维修。莫非叶子姐预感的就是此事?两个女人实在对有关于任何带“电”的东西一窍不通。 屋子里偏偏找不到半只手电,只能以蜡烛代替。一番烛光晚宴,颇为别出心裁。 姐姐收拾碗筷,布置供品。我无事来到院子里乘风,已经接近月半了,今夜玉兔缺陷一角,月光明媚,照得院子里面亮堂堂,一草一木,清晰可见。风轻飘飘,温柔如水,叫人沉醉。 箴言悄悄地从我后面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吹气:“我们好久没有这样一起度过了。” 我反手捉住后面的人,说道:“是啊,真的了。想想再过不久便是了中秋了,我们一起回我西邯家过吧。” 箴言说道:“不!” 我诧异道:“为什么?” 箴言奸诈地笑出来,眼角越发翘的高了,说道:“八月半,我受到邀请,前去杭州参加一个民俗年度论坛。” 我垂下眼睑,说道:“哦,真是可惜。” “但是,邀请函上写道,可携家属一名。你随我去吧!” “真的呀!” 我兴奋起来,一听到杭州,我的脑海中就映出楼外楼、知味观、奎元馆、五芳斋,里面的甜点都很有名! 我转过身,搂住箴言的脖子,正要往他唇上碰去,后面传来装模作样的咳嗽声。我们吓了一跳,慌忙象做贼一样,各自背身。 姐姐过来,哼哼哈哈,说道:“好了,我留着守夜。你们要是想睡觉的话,天色也不早了。” 我红着脸溜回房间,棉被一把蒙上头。心想:姐姐真讨厌,在这个时候偷偷地故意出现!存心破坏我们的好事。这就是缺乏男人爱恋女子的怨念,对她而言,身边所有的双人男女都是要严厉打击的对象。 我在对姐姐的埋怨中渐渐睡熟,半夜里被一阵冷风吹醒,迷迷糊糊中抱紧身子,张开眼睛,发了好长时间的呆,才觉察原来是被子踢到地上了。我睡相不好,时常被姐姐嘲笑,一旦睡着了,什么动作都会出来。不过我反唇相讥,姐姐是个婴儿睡相,还会流口水,我笑她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孩子一般模样。这时姐姐往往哑口无言,是我难得几回斗嘴胜过姐姐的。 我把被子拖回来,睁着眼睛在床上继续发呆,反正也睡不着了,我索性爬起来,去骚扰姐姐。她的房间空荡荡的,莫非又和奇怪的朋友在一起斗酒?极有可能,何况今天是七月十二,什么东西都会出来的。 我跑到大厅里,供桌的香烛均已经灭掉,但是供品却全部不翼而飞。我听到院子里觥筹交错声阵阵,出门看去,果然如是,哑然已经无用,我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今夜月光照得大地如白昼一般,院子里面的草地上,铺了一堆报纸,摆满供品和酒坛。几个人——不,应该说是仅仅一个人,和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坐在一起,酒酣正中。那些东西,除了见过的李先生和那个肉菌,还有一些家伙,有的一身黑毛,唯独两只眼眸在暗中灼灼闪亮,八成也是和箴言一样的夜行兽;有的居然全身呈半透明状,月光照在身上直直地透过,没有影子。莫不是鬼,我打了个冷战。 李先生瞟见了我,高声叫道:“何二姑娘,为啥不同来做乐?” 我摆摆手说道:“不不不不!我不必了,打搅大家。” 姐姐哈哈大笑:“我妹妹害羞,饶了她吧。来来,我们继续。” 我叹了口气,懒得管事,径自回去睡觉吧。 玄关口,月光亦是穿过窗户和门,映在地板上,好像打了一层霜,冷冷清清。此时我不过披了一件睡袍,似乎让凉意侵地禁不住,抱住身子,正要回到床上,目光落在地上,不由得全身血液都在倒流,仿佛冷不防坠入万丈深渊,想要呼喊,却张嘴出不了声。 我看到了一个影子铺在地上,就是充满我童年梦魇的可怕影子。我迄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在幼小的年岁里,一个黑暗空洞的房间,却在门口显出一个只有故事中才有的影子。高高大大的块头,延长到几乎有的我三倍大小,头顶还插着一对犹如牛角一样的尖端。如今梦魇和现实重叠,我顿时感到满身的凉意,害怕似乎已经不存在,浑身僵直,动弹不得。 影子晃动,大笑:“喈喈,你终于出来了!” 我神经高度紧张,几乎象一张拉满弦的弓,随时会崩断,慢慢地转回头。 然而,什么也没有! 没有!那地上的影子,是我的幻觉? 我马上转过来,地上的影子还存在,簌簌晃动,在发大笑。我僵直的肢体困难地后退几步,终于有一个合适的角度可以同时看到影子和本体。事实证明,我没有致幻,没有本体,仅仅一个影子。 但是这也不对,没有本体的存在,怎么可能会有影子的存在?世界上,没有影子的是鬼,可这个只有影子的,究竟为何物? 我颤抖着朝影子喝道:“你,你,是什么……” “喈喈,我就是影鬼。现在我要带你会黄泉了!” 影子发出声音,未待我反应,突然整个影子从地上扯起来,凶猛地向我扑来。我已经吓得一动不动了,顿时由影子包围,眼前一黑,清醒时候却是到了那夜做梦的花圃。 “你,来了……” 一个小孩子稚嫩的童声响却,我抬起头,便是那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五六岁小姑娘。 她说:“你不应该来到这里,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我问道:“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不可来?” 她瞟了我一眼,没有回答,突然撒腿跑动。我一怔,反应慢了半拍。不过大人对小孩总有优势,即使我这个缺乏锻炼的人,仗着个高腿长,冲将上去,一手扯住她的衣襟,拖下来。 小孩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放开我,你来了,坏人也会出来害人!” 我拉倒她,把她压住,质问道:“什么坏人,为什么我来了,他就会出来害人?” 小女孩将脸侧到一边,说道:“因为,它们只有通过我们才能出来。我们,是指路的路牌,是开门的钥匙。” “我们?也包括你?”我问道。 小女孩说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是你六岁以前的你。” 我瞪大眼睛,失声叫道:“你,就是我小时候丢失的魂?” 小女孩转过脸,仔细端详,相貌依稀是我年幼的模样,她说道:“只有我一个魂,是无法通过奈何桥进入冥界。但是一旦你来了,三魂重合,我们就能打开冥界通向人间界的道路。” 我说道:“你怎么知道?在我眼中,你不过是个小孩子。就像以前的我,甚至连生或死都辨不清。你的口气便如大人,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你是那个妖怪幻化来欺骗我?” 她轻轻地笑,那些神情非常熟悉,仿佛看到了姐姐在嘲笑我的时候,那种轻蔑不屑的样子。我一震,我不也是这脾性嘛? 她说:“怎么连自己也不相信了?你在人间界拥有肉体,每天在成长。我自从离开了你,这是我对自己形象的最后记忆,魂的样子是不会变化的,她永远就是离开肉体的模样。但是我心也在成长。” 小女孩从我手中挣脱,直起身子,慢慢说道:“他们每天,每天都冲着我大吼,抱怨他们在地狱里呆了几十万年了。他们渴望出去,出去品尝人类新鲜的血肉。” 我盯着我自己,问道:“他们是谁?为什么只有靠我们才能出去?” 小女孩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每次都只是看到两个影子。你知道嘛?这里是冥界与人间界交汇的地方,一般大家都叫它为鬼门关,过了奈何桥,就是冥界了。但是鬼门关是个单向通行的地方,千万年来,素来只有进入冥界的魂,没有出去的魂。更别说他们,他们在冥界有肉体,根本无法通过这里。我不知道我们有什么能耐,但是他们只可以依靠我们,才能出去。” 我说道:“所以我们是钥匙,是路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他们是我童年梦魇的根源。我们恐惧他们,如果放他们出去,后果根本无法预料。” 她冷笑说:“这件事情,现在由不得我们了。” “喈喈!” 后面传来那阵笑声,我回转头,倒吸一口凉气,他也来到了这里。花丛中间,站立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影子,居然可以站立,恐怕只有在这里才能办到。 我拉着她的手,后退一步,紧紧盯住影子,颤抖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影子还是象磨木头一样的发出声音,喈喈说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接近了冥界。就是说,你在人间界的肉体已经死了,你已经是一只鬼了。” 我顿时一阵悲凉,人生方精彩,转眼就结束。 影子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死。犹如我们不想呆在地狱一样的感受。你仔细想想,既然我们有能力把你带到鬼门关,自然有能力把你送回去。只要你同我们合作,离开了地狱,我们保证不会对你出手伤害。”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是个易受诱惑的女子。我无法抗拒对甜食的渴望,我亦无能回避对生命的希求。在人间界,我还有爸爸妈妈,还有爱嘲笑我的姐姐,还有爱我的箴言。我不能离开他们,因为会伤心。 我回头看看另一个自己,她的眼神中透出渴求的热切目光,接触到我的眸子,仿佛知道了她的心意:“答应吧,我们不是救世主,人间的疾苦干我们何事?我希望出去,呆在一成不变的鬼门关,每天除了有去无回的鬼,没有任何一丝风景。有时我也渴望自己能度过奈何桥,索性重新转世投胎得了。我向往人间的生活啊!” 我终于下定决心,我是个固执的人,一旦决定,无法回头更改。我咬咬嘴唇,对影子说道:“你保证送我们出去,并且不伤害我们?” 影子说道:“我以地藏王菩萨的名义起誓,一旦违反誓约,打入无间道,永世不得超生。” 我点点头,说道:“我们要怎么做?” 影子说道:“你们一起走,走向奈何桥,过了桥,一直往前走,就可以了。我会跟在你们后面的。” 我低头和小女孩交汇眼神,拉住她的小手,步向奈何桥,影子一直不紧不慢地跟随着,怕我们反悔。或许有其他的理由。 往日鬼魂繁华的奈何桥,今日里一鬼也不见。我也没有看到那日里的老太婆,只有那只水缸,孤零零地设在桥头,当然里面一滴水都没有。 踏上奈何桥,和平常的拱桥并没有什么不同,走到中间,向彼岸望去,笼罩着一层弥弥大雾,一切均处于朦胧中。我们慢慢地走下奈何桥,步入大雾中。 我拨开层层迷雾,徐徐行走。雾气沾在脸上,没有湿漉漉的感觉,似乎唯一的作用,即是阻碍人们的视线,所以即便近在咫尺,也看不清对面的情形。在一片茫茫中,我失去了时间感。我不知道行走了多少路程,或许我会这样一直徘徊下去,成为一个永远在冥界与人间界踌躇的鬼。 幸好雾气渐渐稀薄,在我眼前,出现了地狱的第一道景象。 地狱的风景,第一感受就是给我十足的视觉冲击。我站在一道峡谷的入口,两边是高达万仞的悬崖峭壁,巍峨雄伟,一直冲向高处望不见为止。再上去则是天空,或许我不应该这么说,地狱并没有天空。所谓的天空,始终是灰蒙蒙的,就如蒙着一张灰色的大幕。在这么庞大的景观前,特别显得自己的渺小。 这样的冥界,已经比我想象地要好不知多少了。原本以为,地狱一定是漆黑一片,到处火山喷发,岩浆横流,妖魔鬼怪肆虐。到了实地,却只是犹如科罗拉多一般的巨型峡谷,恶劣印象减了几分。 不过,峡谷前面的两道峭壁颇有些奇怪。上面仿佛刻着好像年久风化一样的浮雕,虽然看不清楚是什么图像,但是几百米的规模,也是够夸张了。 “我们到了地狱的入口。” 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一惊,倏然回转头,却是那个影子。我以为早在大雾里跟丢了,想不到其实一直如影随形般伴着。这时我才猛然记起另一个个我自己,然而掌心残留着小手的温暖,人不见踪影。 影子说道:“她回去了,回到你自己里面了。” 我忽然觉得心理好有充实感啊,难道这就是我完整的状态嘛? 影子又说道:“这便是地狱的入口。” 我失口道:“难道我们还没有到地狱嘛?” 影子解释道:“地狱只是冥界的一部分,不要把两个概念搞混了。你没有去过地狱,不知道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即使轮回百世,喝过十缸孟婆汤,那无比凛冽的记忆也会深深印刻在你灵魂里面。” 他喈喈又笑道:“当然,我们不必再去那么可怕的地方。因为我们的目的地已经到达了。” 我问道:“那么我应该怎么做?” 影子说道:“你不必做什么,你只要替我们引路就可以。你的任务是作为灯塔,指引我们的出去。我们冥界的鬼物,如果没有顺着象你这种特殊魂行走所形成的鬼路,除非是地藏王。喈喈!” 影子移到一面峭壁巨大的浮雕跟前,一只黑手伸出,贴住石壁,随之峭壁轰轰隆隆,不断有斗大的石块砸下,浮雕开始崩溃,从里面,逐渐有东西出来。 蓦然我感到一股强大的寒气袭来,即使我只是一个灵魂,也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寒战。我心底泛起一阵恐慌的涟漓,终于泛滥为不可阻遏狂潮。我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我不该把这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可怕东西放逐出来! 作为鬼,应该是没有对于害怕的感觉,但是这种侵入灵魂深处的战栗寒气,死的我簌簌发抖,不行!我不能坐等恶魔的苏醒,立即转身冲进迷雾中。我一直在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总有机会出去。即便流浪在迷雾中,也比面对连地狱也无法容忍的恶魔为佳。前方,有个如同洞穴一样开口的窗口,亮光闪闪,刺得我眼睛生疼。我忙不迭地跳进去,顿时惨叫一下,身子虚空不断往下坠落。 “醒醒!小枫!醒醒!” 迷迷糊糊中,仿佛有人在不住念叨我的名字,我蓦然张开眼睛,却是回到了荷田居里面的走廊,躺在箴言的膝盖上,他见我张开眼睛,欣慰地笑笑松口气,紧紧把我拥抱住,说道:“你吓死我了。刚才在房间里听到外边扑通一声,出来一看,是你身子直直地躺在地上,集体僵硬发凉,犹如死了一般,几乎把吓坏。你怎么了。” 我想张口说话,然而舌头麻痹,好一会儿才吃吃地蚊鸣:“我,没事儿……” 箴言把我整个人抱起来,说道:“虽是如此,但我然而不大放心。我还是带你现在过去看看医生吧。若有什么疾病,也好极早治疗。” 我刚刚还魂,感到身子实在软软的,犹如不是自己的一部分,但是躺在箴言怀里很舒服,我舒逸地闭上眼睛。待出了门,不听到院子里的喧闹,我慢慢说:“姐姐……” 箴言明白我的意思,就说:“姐姐啊,和她奇怪地朋友一起跑到外边喝酒了。正是的,希望不要闹出什么坏事来。” 箴言开了车门,把我放在前驾副座,自己登上发动。汽车呼呼响却,突然我察觉背后一阵凉意,好像刚刚烤完火,便是一盆冰水泼到背脊。 是他来了,不!有两个! “喈喈,我们终于出来了!” “我们终于出来了!” 我和箴言不约而同地回转头,箴言倒吸一口冷气,大叫道:“什么东西!” 轰然一下,荷田居房顶炸开一个口子,顿时瓦砾飞溅,尘土飞扬。一个巨大的模糊影子从中逐渐立起来,待到尘土扬开,月光明亮,我们终于看清那两个家伙,不禁又是倒吸一口凉气,就此屏住不敢呼吸。 那个东西,高约数十米,身材异常高大魁梧,浑身赤裸着,发达健壮的肌肉一块块鼓出来,混是铁球一个个,那蔚蓝色的肌肤,在月光之下尤为妖异,灼灼散着油光。然而最为恐怖的是,这个巨人的脖颈上面,安的却不是一颗人类的脑袋,是一颗马的首级,,长长的面颊,鬃毛随风乱舞,不时露出满口獠牙。而在他旁边,却是如同正常人一般大小的黑影子,此刻印象清晰,乃是裹在黑色袍子当中,头顶着牛角面具的家伙。 箴言几乎呆住,失声道:“牛头马面!他们怎么来到了人间,原本应该守护在地狱的入口啊!” 马面大叫道,声音如震雷,使得耳朵发痛:“终于回来了,十几年了!要不是那个何家的老不死阻拦,我们早就回来了!现在,又可以痛痛快快地享受人间的美餐!” 马面却对牛头说道:“你答应过我的,绝对不伤害我的任何一个亲人!” 我猛然一震,那牛头的声音,好熟悉啊! 牛头狂笑道:“马面的话你也会相信,世界上怎么有这么蠢的女人?早点下地狱也好!不过我还是答应你,绝对不伤害你任何一个亲人。可是这两人,与你有血缘关系嘛?” 牛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汽车早已发动,箴言突然把车灯打到最亮。牛头马面显然吃了一惊,箴言赶忙倒车,急速奔向公路。 我心一沉,料来我也不是个蠢女人,当初为了早日离开冥界,便轻信了他们的诺言,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我向箴言问道:“我们去哪里?” 箴言急忙道:“我也不知道,先逃开再说。地狱来的恶鬼,是我们普通妖精无法抵抗的!除非我能聚集数千只,但是现在能嘛?” 我从车子前座反光镜中看到,马面在后面穷追不舍,通通哒哒奔跑在公路上,手中巨大的骨槌不时砸下,好几次险些击中,我心脏都几乎差点从胸腔跳出来。此刻,箴言象疯了一样开车,平时他向来不会超过时速六十公里,而目前的速度,恐怕是两倍不止。车子速度虽然快,但是也有一个极大的弱点,就是只能在公路上奔跑,一旦离开,处于水网密集的江南,根本寸步难移。那马面亦非蠢蛋,很快看出破绽,趁一个拐弯口,飞速奔下公路,绕过半圈,从前面狙击我们。 “不好!” 箴言大叫一声,伸手抓住我的衣襟。 马面一把大槌砸中车头,整辆车子因为前面骤然受到巨大力量的冲击,顿时翘了起来,向前翻转。 箴言一脚踢破车门,拉着我冲上天空,我觉得头昏眼花,醒觉时候,箴言已经化身为三尾火狐,犹如一头小牛大小,我正骑在他背上。 车子汽油没有烧完,轰然起火爆炸,倒把马面掀翻。但是很显然,对于地狱的恶魔来说,这点爆炸连点皮也不会弄破。 箴言撒开四肢,呼呼奔跑,好像一团火一样,我眼前尽是飞速离开的景物,只好紧紧捧住了他的脖子。火狐家族的速度本来就是一流,何况还在逃命地状态下,更是加油十分,不刻远远甩下了马面。但是他还在紧追不舍,一挨箴言力气不足,便可追赶上来。毕竟他还驮着一个我。 果然不多时,箴言几乎从半空跌下,落在地上,又恢复人的形状,只是浑身赤裸裸的,衣服尽数丢掉了。他气喘吁吁,我顾不得避嫌,忙不迭地为他擦汗。 箴言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喝道:“把衣服脱下来!” 我一怔,脸一红,讨厌,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想那些事情了。 箴言看我脸红,知道我误会他的意思了,喘着粗气说道:“我们两人在一起,断然不能逃离。但是我脚程快,可以引开牛头马面。你把衣服给我,装作是你,这样他们便不会怀疑。你马上跑到镇上的大云光明寺,虽然那个家伙我十分讨厌,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向他求救了!” 我急速脱下外衣,其实因为半夜里突然醒来,身上不过一件睡袍,脱下之后,就所剩无几,但是现在那顾得了!我把衣服交给箴言,倏然冲动地扑上去,对着他的面颊一阵乱啃,泪水涟涟地哀道:“你一定要回来!” 箴言一点头,化身离去。那马面距离我们不过半里,以他们的脚程,几乎片刻到达。我隐藏在草丛中,静静地望着箴言把他们引到另一边,抹抹眼泪,向走路走去。 说实在的,我还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当然家里不只我,除了小妹,何家女人个个如此。我只好沿着公路,才能通向镇里。我很是渴望现在有车子出现载我一程,此刻深更半夜,没有车子经过。若是有,看到一个没有穿多少衣物的孤身年轻女子,又会有什么念头呢? 天哪!我现在怎么还在想这些,箴言还在亡命天涯! 然而恰恰这时亮起一盏车灯,一辆摩托在我身边戛然停下,上面的人脱下头盔,正是牟其宗,他愕然说道:“小枫,怎么了?你的衣服?” 我几乎无地自容。 幸好他是个尊重我的人,没有乘机占便宜,立即脱下身上的皮夹,披在我身上。然后说:“我瞧见你们这个地方有邪气现出,力量大的惊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哭哭啼啼说道:“你先去救救箴言吧!他为了我,正在被一个从地狱来的恶魔追杀。” 牟其宗当然不明白我的真正含意,只当是比喻,他喜欢我之极,巴不得箴言立即归天,但是看着我泪汪汪的样子,咬咬牙说道:“好!你随……” 一想不好,把我卷进来太危险了。就从腰间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说道:“你先去镇上避避,如果有什么人对你不轨,便用它刺过去。我先过去!” 我接过匕首,目送牟其宗的离开。 我生命中的几个男人,他们每一个都对我很好,但是我并不能一个个报答。对不起了,其宗,或许我们来世会成为一对。 我失魂落魄地踌躇于面向灯火通明的镇子,长路漫漫,似乎永无终点,便如那阴间之路。我突然想到,那荷田居一片地方,本来就是阴气聚集之所,日久天长,竟然无意中打通了冥界的入口。荷田居的建立,更大的缘故是为了镇压百鬼!牛头马面一直想出来,爷爷在世之际,被死死压住,心中怨恨。待到爷爷过世,便终于冲出来恣睢妄为。可是在我童年的记忆深处,他们却在一道霹雳之后,神秘地消失了,被打回冥界了?我心跳加快,其中一定藏着什么秘密! 我听到后面吵吵闹闹,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自从我可以看到这个世界存在的异生物,多是一些小东西,但是现在的马路上,密密麻麻地无数只东西一窝蜂地涌向镇子,仿佛集体大搬家。他们穿过我的身边,我随手抓起一只看似聪明一点的问道:“喂,除了什么事情?干吗这么急急忙忙的?” 那家伙也吓了一跳,想不到一个人类女子居然可以察觉他的存在,于是不住扭动身子想逃出我的五指山,一边说道:“不好了!不知何人,居然打开了通往冥界的入口,把可怕的冥界牛头马面放了出来。你若不想被砸碎吃掉的话,也跑吧!” 我脸色尴尬,这是我干得好事。 有妖怪认出我来,叫道:“这不是何先生家的二姑娘嘛?” “啊,我瞧她身上阴气阵阵,这两个怪物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对对,除了何家的人,谁还有能耐放逐出牛头马面?当年何先生一把镇压了他们,现在居然被子女放出来,悲剧悲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最后渐渐扯到我头上,把我放出恶魔的事情揭露出来。我见他们脸色越来越难看,暗叫不好,突然他们有集体动手的迹象,我啊的叫一声,抱头蹲倒,准备挨他们的群殴。 半晌没有动静,我从张开一只眼睛偷偷瞄上去,但见大家都是一脸肃穆,没有打人的迹象,于是慢慢地放开手站了起来。 他们又七嘴八舌地叫起来:“何二姑娘,既然何先生一己之力便可封印牛头马面,那么只要集合我们之力,一定也可以打倒他们!” “是呀,是呀,我们人这么多,人多势众,一定能打倒!” 他们众说纷纭,说到底是大家合伙干掉那两个妖魔。我心道,有这么容易嘛?虽说箴言讲到过,集合一千只妖怪就可以打倒牛头马面。但是这些家伙行吗? 也不问我同意不同意,众妖精鬼怪一阵鼓噪,极力怂恿我带头过去。箴言见到我,一定会骂死我的。箴言的能力我还算了解,打架当然不行,但是逃命还是极有一手的。不过现在的情形不是我能控制了。 我们浩浩荡荡地杀回去,那些精怪见我走路慢拖后腿,叫我骑上一头高大的妖怪赶路。不多时,回到了荷田居,那马面正和牟其宗激烈战斗,箴言转回人形,不知道从那里偷了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他儿聪目尖,一眼就瞥见我过来,冲过来大怒道:“你回来干什么?找死!?” 我歪着嘴,不知是笑是哭,胡乱瞟了一下四周,示意不是我的意愿。箴言也明白,对着那些妖怪们说道:“你们来干什么?对于冥界的恶魔,我们只有逃命的份!” 众妖精鬼怪又是一阵鼓噪,纷纷叫道:“离开了这个阴气聚集之所,你叫我们到那里去?” 有的出言不逊:“田家的小狐狸,还是夹着尾巴逃回老巢吧!” 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箴言极为恼火,但是忍住没有发火,把我从妖怪上拖下来拎走。 此刻,牟其宗能力再大,也不过是个稍微强悍一点的人类,哪能对付的了来自冥界的牛头马面?不时就被马面砸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我惊叫一声,极为关切。 那些妖精鬼怪们终于决定好,一阵阵怪叫响起,纷纷冲向牛头马面。这群乌合之众能干什么呢?被马面一棒子打死几只后,吓得大叫起来,作鸟兽散开,不一会儿,浩浩大军荡然无存。完了,我和箴言还可以逃开,但是牟其宗怎么办?我终归不能就此让他横尸荒野? 我真恨上天为什么这般不公平,同样地给了我们姐妹非同寻常的能力,但是我就没有姐姐那种沟通植物的力量,至少可以帮帮箴言。此时他要对付两个妖魔已经十分困难,何况还有我这个累赘在,要从牛头马面手里救出牟其宗,谈何容易! 我突然想到,那时候的牛头马面,是如何消失的?此刻幼年时期失却的魂已经归来,不完整的记忆终于补完,我的思绪渐渐飘回小时候那场可怕的经历中。 门上映着两个巨大的影子,一个头上长着弯弯的牛角,一个脸特别的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来自异世界的寒气,我心底好像一下子被掏空一样,一片空白,只是眼睛睁地特别大,死死盯住那里。 “何家的老头,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可以阻止我们了。喈喈,即使你上天了,也不能瞑目!” 随后,就是一阵耀眼的白色闪光,刺的我眼睛生疼,不由地闭上,耳边传来阵阵沉闷的鼓声。好久,我都不敢睁开眼睛,生怕一旦打开,就会看到刺激神经的事物。但是,外边传过来一阵低低的呼唤,使得我徒然觉得非常安心。 我张开眼睛,视力有点模糊,于是伸手揉揉,待到看清楚,就像正午的日头下一样,两个那两个影子无影无踪。 “小枫,出来吧,现在安全了。我说过,我一定会在外边守护着你。” 是他的声音,我站起来,通通跑到门边打开,迎面一阵细风,空气如同下过雨后一般,特别清醒。但是天上还是一轮明月高悬,我并没有多想,四下里张望,心底狂喜,是他! 是他! 虽然当年陈鸣哥哥不过为十二岁的少年,但是对于仅仅五六岁的我而言,他显得特别高大,或许天生有四分之一日尔曼血统的缘故,长得比较老相,凭空多了四五个年龄。他半跪在地上,不住喘着粗气,好像受了重伤。 我跑到他身边,扶住几乎要翻到的表哥,叫道:“哥哥,你要坚持住!我去叫大人们!” 他阻拦住我,说道:“不!不要说出去。千万让大人们知道。” 见我一脸迷惑的表情,他笑笑,表情有点僵硬:“你是不懂的。如果一个人拥有了这种力量,并不是一件好事情。人们不仅不会了解,反而当作妖孽。爷爷就是极好的例子。呵呵,我说的太多了,小孩子是不会懂的。” 他摸摸我的脑袋,又道:“不要说,就是你的咛儿姐姐也不要说出去。” 我半知不解地点点头,他摸摸我头,说道:“乖,以后小枫会成为一个好新娘的!” 他后面的赞扬词叫我困惑,难道是鼓励我嫁给他?但是我虽然我很小,也是知道他和咛儿姐姐的感情。 此刻,我又回到了长大以后面对的困境中。感到一股独特的、熟悉的力量又回来了! 箴言脸色不由地变了变。 那边的马面停止攻击,竖起耳朵,紧张地探听。 更加离奇的是,方才逃得一干二净的群妖精鬼怪,现在有纷纷忙不迭地奔跑回来,不管牛头马面,集体逃窜。我伸手捉住一只,问道:“何事体?干吗这般惊慌失措?” 那家伙叫道:“不好了!那边来了个比牛头马面更狠的家伙,一不小心,就天打雷劈。要命的话,赶紧跑吧!” 说着从我手中溜走。 我一发愣,回头望过去。远处天边一角,无云也是雷电滚滚,似乎夹杂着一段黑黑的东西。如同箭一样,飞快地射过来,终于落在远山一个高崖上。 我听那马面说道:“哼哼,上次我们败给你,牛头还被打下十八层地狱,是因为我们的本体并没有出来,现在……” 未待说完,一阵巨雷劈头批脑地砸在他头上,扬起万千尘土,黑乎乎地一团,什么都遮住。但见里面电光闪耀,不时传出野兽的痛苦的嚎叫和巨雷的声响。那些尘土夹着风盘旋起来,迅速卷出一个庞大的龙卷风,冲向高处的那个人。 又一阵闪电劈向龙卷风,轰隆隆巨响不断,震的我耳朵发痛,吓得蹲倒地上,捂住耳朵,紧紧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一直等到飞砂走石完全停止,我才慌张地站起来。现在风平浪静,原来马面站立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黑乎乎的大坑,袅袅冒着草木燃烧后的青眼,在明亮的月光下,我突然觉得有个古怪的诗意。 别说牛头马面这么快的就挂掉,但是事实看来如此。原本以为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起码会持续五天五夜,可是两者根本不是在一个级别上的,当牛头马面在地狱囚禁时候,另一个的力量已经强大倒叫其他妖精在一百里之外就害怕的逃窜,结果很快明了。 牛头从未参与马面的战争,一直呆在一旁冷眼旁观,是以也没有遭到霹雳波及。远处的人渐行渐近,果然是陈鸣表哥,一身黑色的风衣配上小胡子,甚是威猛,看他走到牛头面前,低低说道:“你回来了。” 牛头的面具下传来一阵抽泣声响,缓缓伸向面具,当啷丢在地上。 “咛儿姐姐!” 我大吃一惊,我记忆恢复,乍看到已经去世了十多年的咛儿姐姐又出现在世上,骇得不得了。若不是表哥在身边,我早就飞也似地逃掉了。只见她面容依旧是十多年前去世时候的模样,丝毫没有转变,一头长发,扎成一个发髻盘在脑袋上。听到表哥说道:“爷爷去世那年,牛头马面想趁机闯关危害世间,被我一个霹雳打杀了牛头,马面堕下冥界。我料得马面会再次回来,每年七月十二都会守候。只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竟然是你咛儿!” 咛儿姐捂住面颊,呜呜哭道:“对不起,我实在太思念你了,即使喝下孟婆汤,也无法忘却对你爱恋。终于马面找到我,我很想再次见到你,答应了他的合作。我装扮成牛头恐吓小枫妹妹,利用她的力量回到这个世界。真是对不起!” 表哥沉默半晌,轻轻抚mo着咛儿姐姐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回去吧!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早日转世投胎,我们会再见的!” 咛儿姐依依不舍地望着陈鸣表哥,眼眸中含着泪水,身子却如风化的珍珠,刹那间灰飞烟灭。 表哥深深叹了一口气,他一直在怀念着咛儿姐,只是人鬼殊途,终不能相见。 远处的人已经离开,我也不想多管他的事情。这时候我要做的事情,就是跑到牟其宗身边,他躺在地上昏迷不醒,探探鼻息看来还活着,似乎受了一点内伤。 我拖不动牟其宗,随口大叫:“箴言,箴言,来帮帮我。” 叫了几声,毫无回应,我咦地一下回过头找寻,不禁大怒,这个该死的家伙,不过见到我家的亲戚,何必象一般的妖精一样逃得无影无踪,又不会弄死你的!哼哼,等着瞧吧! 我只好照顾到牟其宗自己醒来,他说可以勉强行走,我当然不放心,搀着他小心翼翼地回到荷田居这破房子里暂时休息。但是牟其宗看到我在他身边,似乎伤个更重了,啊哟啊哟不停地叫唤,我不得不时刻陪伴。 姐姐喝酒回来,看到破破烂烂的荷田居,先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再问我怎么回事。我老老实实回答,反正也瞒不了姐姐。她一阵叹息,说道:“只好回西邯家里住了。” 事情告一断落,幸好这时叶子姐姐家差不多修好了,我们暂时寄住在那里。 有时我突然有了新念头,问姐姐:“你说,如果没有叶子姐姐,我会不会嫁给表哥?” 姐姐吃惊,瞪大眼睛说道:“你这女子,莫不是又发花痴了?单不说叶子姐姐无论相貌手艺都比你棒,再说,你有了一个箴言,加上牟其宗还不够?” 说道箴言,我不禁愤愤然,居然抛下我一个人跑了,虽然明知道我不会有任何危险,心中不平,叫道:“这个家伙,回来以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顿!” 叶子姐此时媚然笑道:“小枫真有志气,居然想到要抢我老公。你说说看,为什么一定要挑哥哥呢?” 我一呆,红着脸说道:“因为在我小时候,哥哥曾经说过叫我做个好新娘,我以为,便是想娶我。” 叶子姐笑道:“这死鬼,居然把主意打到妹妹身上。呆回来我也得好好教训。” 其实我觉得,恐怕是陈鸣表哥更觉得我象咛儿姐姐罢了,然而他遗憾地失去了。几年后听说叶子姐又怀孕,生下一个小女孩,很象咛儿姐,是她转世投胎嘛? 不过箴言这家伙,一定不可饶恕! ; 八月里山寺月中寻桂子 忆江南 ——白居易(唐)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 何日更重游? 江南忆,其次忆吴宫。 吴酒一杯春竹叶,吴娃双舞醉芙蓉。 早晚复相逢? 当我吟着白乐天《忆江南》时,箴言驾车已经驶到钱塘江大桥。看惯了温柔宁静似如女子的明江,初识钱塘江大潮,着实吓了一跳!此刻时日逼近大潮讯的八月十八,那潮水浩浩荡荡,排成一条水幕杀过来,犹如千军万马,又好像无数猛兽在咆哮。难怪当年隐居在钱塘江大桥北岸六和塔的花和尚鲁智深,听到涨潮时,还以为朝廷派兵马杀过来呢!我没有见过中国最伟大的两条水脉——黄河、长江。但是绝对可以说,这最有气魄的河流,绝对属于钱塘江! 这就是杭州的初印象,最具女性化的城市,却叫我感到十足刚烈的一面。 今年八月中旬,箴言受邀参加一个学术研讨会,可以携带家属,顺便捎上我。其实家里还有某位单身且美娆的女子,也一直嚎叫着要跟去。但是箴言最后不知道如何使得她最后关头放弃。嘿嘿,好久没有和箴言单独呆在一起了,去掉了一千瓦的电灯泡! 钱塘江两岸翠绿葱葱,南岸是高新技术区,北岸黑黝的六和塔埋身于青色中。过了大桥,我们直奔西湖,传说中的美丽天堂。 但是杭州也号称“堵城”,果然厉害之极!从江边去西湖不过短短的数十公里,车子却足足爬了三个小时。后来我听到了这里的民谣“四个轮子的不如两个轮子的,两个轮子的不如两条腿子的”,不禁叹道:“诚不欺我也然!” 穿过西湖隧道,我们就来到北山路。箴言把车子缓缓驶进一家绿荫丛中的饭店门口,我立即瞪圆了眼睛,哈大嘴巴说道:“箴言,你何时变得如此有钱了?居然住的起香格里拉饭店!” 箴言摇摇头,苦笑道:“我的好老婆,你也是晓得,你老公一介穷学生,哪得有这般闲钱去住豪华饭店。我参加的这个学术活动,本来涉及的学者极少。这次的主办者是位富豪,为了吸引大家过来,不至于缺席。下了大本钱,任我们在西湖边随意挑个宾馆。我想香格里拉名气大,就选了这个。” 但是后来我们才了解,香格里拉在西湖边并非最好的住宿之所。 我又说道:“对了,方才没有发觉,仔细想想才不对劲,你车子不是教马面砸了个稀巴烂,这次的车子是哪里来得?而且看看商标,还是价值不菲的大奔。莫不是施展手段偷来的?” 箴言不由叫苦:“何必东怀疑,西见怪。这车子想一个老同学借的。你老公人品可是一等一的好,仅次于孔子。” 我叹道:“唉,何时我可以嫁给一个住香格里拉,开大奔的有钱老公呢?” 箴言摸摸我的头发,笑道:“不是现在嘛?饭店和车子都在。” 我白了一眼,装作生气说道:“就会扯皮。” 下了车,叫门童开去停车库。箴言搂着我的腰走进饭店,在我耳边悄悄说道:“你晓得嘛?为什么这次姐姐没有跟来?” 我说道:“八成你又胡说了什么吧,骗得姐姐不肯过来。” 箴言越发搂紧了我的腰肢,说道:“我说,这次只有一个房间,我和小枫准备住在一起。” 我嗔笑道:“你真坏!这样姐姐不知道会怎么样看待我们!” 箴言嘿嘿一笑,露出了特有的“狐”式笑法,奸诈之极,说道:“真的只有一个双人间。我是以夫妻的名义登记的。” 我惊叫道:“真的啊?” 随后脸色绯红,心里害羞。 箴言一脸正经,说道:“当然是骗你的了!” 我一推他,笑骂道:“讨厌,你真是个坏蛋!” 其实心头发热,随着两人的感情关系加深,虽有接吻亲亲,但是没有进一步的发展。我已经有在这方面的觉悟。不过由于我过分害羞,箴言一直保持君子风范,家里而且有个超级电灯泡,所以我才一直是个姑娘身。这次外出,两个单身的年轻男女,没有了约束,会不会…… 天哪!我干吗想这些。箴言奇怪地说道:“你的脸为什么红的这么厉害?象极了煮熟的螃蟹。” 我连忙摸摸脸颊,真的很烫,低下头小碎步地乱窜,突然一头和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撞了个满怀,抬起头道歉:“真是对不起,撞到您了!” “没有什么,不过以后低着头跑,如果撞着墙可是很痛的啊!” 我听是个年轻沉稳的声音,便打量对方。他约莫二十出头,相貌端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特别刚毅坚决。,我的身高即使算在男子中也算高个了,他的个子仅仅比我超出一两寸,没有箴言那般挺拔的身材。左手挽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孩子,发出赞叹道:“姐姐的身材真棒!个子高挑,腰身如此纤瘦,而且相貌亦是不俗。羡慕啊!” 我眉开眼笑,说道:“谢谢!” 那女孩说道:“听你口音,不似本地人,是来旅游嘛?” 我说道:“可以这么讲吧。此次过来,主要是随我未婚夫来杭州参加一个学术研讨,顺便游玩天堂之美景。” 箴言见我和一对男女在交涉,以为发生了什么误会,过来后听到我们的言语没有冲突,才站到我背后,我拉出他介绍道:“他是我未婚夫田箴言。” “你好!” 那个男子伸手,两个男人相握。 那个女孩更是一脸艳羡,扑在那个男子的肩头,撒娇道:“淳翔,你什么时候娶我,就是先订婚也好啊!” 那个叫淳翔的男子说道:“我从前曾经说过,只要找到那个女子,不论她对我有无心意,我见过一面,就马上和你结婚。” 那个女孩嘟着小嘴说道:“那要找到什么时候啊,难道我们都七老八十了,还没有找到,便一辈子做老处女和老光棍?” 淳翔说道:“打搅了。”便拖着女孩离开。 我说道:“好有趣的一对啊!” 箴言搂住我的肩膀说道:“是啊,不过我们最幸福!” 我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温馨,但是哪知这狐狸精后半句就露出本相,贼忒嘻嘻言道:“那么晚上……” 我扭扭身子撒娇道:“讨厌,你这坏蛋!” 箴言一脸暧mei的笑靥,我想想觉得不对,起码是一副色狼样!直到晚上,我才醒悟,原来是自己会错意了,箴言只是叫我好好打扮一番,参加主办人的迎接晚宴。该死的臭狐狸,干吗不提醒我,使得我表现的象极了一个……色女郎! 晚上,我穿了一身黑色的裸肩鱼尾裙,蹬着一双高跟鞋,几乎和箴言比肩了。一般情况下我从来不穿高跟鞋,一来么个子太高了,走在路上过于引人注目;二来脚尖实在硌地生疼。但是今天是特例,至少不能在这些学者和富豪面前表现的太差。 来到晚宴地点西湖杨公堤的金庸茶馆,地方偏小了些,只容纳二十余人,一半是会议研讨者,另一半是携带的家属。他们大部分三十以上,所以当我们进去的时候,引来了众人的侧目,在众人艳羡和妒忌的视线中穿过,我好不得意。哼哼,年青的力量是无敌的! 一个身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过来和箴言握握手,然后瞟瞟我说道:“田老弟的夫人真是美丽惊人啊!使得我两只脚不由地靠过来!” 箴言介绍说道:“这位是国内著名的社会学研究人物——吕冶莘,也是本次会议的主办人。这是我夫人何枫女士。” 此次我是以田夫人的名义出席。我微微含笑向此人点头。 此人颇为西化,握着我手腕轻轻一吻,弄地我颇不习惯,几乎要立即抽手脱逃。 箴言说道:“吕兄,心动不如行动,你长居美女如云的杭州,找寻一位伴侣,那是及其容易之极!” 吕冶莘放声大笑道:“红颜易寻,知己难觅。何况我已经习惯单身了,身边多了一位,说不定反而不适应之极。还是让我为你们的幸福好好和一杯吧!” 他随手从桌上拾起一杯血红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箴言说道:“吕兄,为什么这次急急地召唤大家召开会议。一般而言,不是在寒假的一月份嘛?这次,是不是有特殊的原因?” 吕冶莘没有回答,反而问道:“田老弟,虽然你年轻之极,但是关于民间传说故事的研究方面,你却是在国内一等一的棒。我问你,你信不信《白蛇传》中的白娘子真实存在,而且一直被压在雷峰塔下,直到八十年前才被放逐出来。” 我和箴言俱是一震,不约地对视一眼,又急忙转回。箴言本身是狐妖,这个身份保密之极,除了妖精之外,晓得的人类只有比较特殊的我和姐姐二人。作为狐妖,利用狐族和其它妖精们的口头流传,他就熟门熟路地研究起来民间故事中的妖精们,因此虽然年纪轻轻,在这个方面居然成为了一流学者。此刻,吕冶莘突然问起了这般突兀的问题,我们几乎以为箴言的身份被拆穿,看着他的神情,丝毫不像掌握了秘密的样子,幸好不是了! 箴言眉头一皱,沉思片刻说道:“这个也比较难说。其时断桥相遇到如今,已经历时千年,且又是民间故事。我实在不好判断。” 吕冶莘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谈起了其它学术问题,我听地颇为无聊,自己跑去吃了。这是自助餐形式,拿来即可,但是身边没有人认识,实在感到不便。我从小就习惯和熟悉的人在一起,姐姐或是其它其它亲属朋友一直伴在身边。在场的人年龄普遍大于我十岁以上,没有法子交流。这一餐实在吃了落落寡欢,心中不快。待到箴言谈完话回来,就想尽办法逼箴言回去。 箴言无奈,说道:“这么早回去?西湖夜景也是不错,不如我们一边逛西湖,一边慢慢走回去。” 我眼珠一转,说道:“也好!” 于是搀着箴言的胳膊,两人徜徉于夜西湖边。 说是夜里,其实西湖边的灯火通明,高高大大的乔木在艳艳的灯光照映下,有种病态的妖美绿色,湖水泛着白光,一层层鳞鳞波光,好似千万条金色的鲤鱼在跃动。倒是雷峰塔一团珠光宝气,矗立在远山上,颇是华美。我叹了口气,原本以为西湖就如一个秀美清淡的少女,哪知道早已经世俗化。固然艳丽,却失去了一份原本的质朴。苏东坡笔下“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情景,此生只可以在梦想中见到。 可能是著名风景点的缘故,还有不少游人如我们一般,俩俩相携。但是在这双人世界之中,我却看到一丝不协调的景象,一个女子的身影,手中拎着两只鞋子,摇摇晃晃在西湖的岸边,几乎在走钢丝一样,好几次差点儿要跌下去,虽然水浅不至于淹死人,可是八月份的凉意一点也不舒服的啊! 我望着那个女子,有股莫名其妙的亲近感,那种心潮起伏,似乎便是我从小就失散的姐妹,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重逢。 我里头一热,加快脚步迎上前,伸手一把抱住这个站立不稳的女子。她个头不高,加上我穿着高跟鞋,于是她只是够到我的下巴,抬起头迷茫地看着我,一股酒气喷上来。原来是个醉酒的女人。是不是和因为被负心男子抛弃了,以至于喝酒解闷? 箴言赶上来,眉头皱皱,问道:“这女人是谁?你认识?” 我摇摇头,说道:“不晓得,但是却感到她冥冥之中与我有缘。我们就做会好人,送她回家吧。” 我问这女子:“你住在哪里?”连连问了好几遍,她才伸出食指朝北面,含含糊糊叫道:“香……格……里拉……” 顺路啊! 于是我叫箴言背上这个醉鬼,一路慢慢走回去,自然谈情的心思是没有了。回到饭店,在亮堂堂的灯光之下,我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女人的长相,细细打量来,她约莫二十七八岁,化妆很浓,尤其是眼睑上,更是涂了一条条紫色的带子,但是在粉底下,我察觉这女子的肌肤其实非常出色,细腻柔软,犹如少女一样。她的穿著也极为暴露,雪白的背脊和肩膀几乎全部裸露,而且里面什么也没有穿……同是女人,我不禁为她害羞。 柜台小姐辨认之后,说道:“是我们店的客人,住在二楼” 我问道:“她是一个人住嘛?有没有其它男子陪她?” 柜台小姐摇摇头,说道:“在我的记忆里,她已经住了好几年了,向来一个人,连个女人也没有带过来。她经常外出喝得烂醉如泥,好几次都是警察送过来。虽然不该说客人坏话,但是……”她悄悄地对我耳语,“我怀疑她是做那个的,且出手豪阔,一定是高级货。夫人,象您这么正经的人家,还是少和她接触的为妙。” 我苦笑一下,她实在象,我也不像和这种人多交往,叫客房服务把她送回自己的房间就算了,撒手不理。 回到房间,一天的疲劳积累下来,身体颇为不适。箴言见我脸色不好,叫我早点休息,吻吻我就回去了。 我洗了一个澡,擦干头发就一头栽在床上,倒头大睡。 次日醒来时,已经差不多快中午了,张开眼睛第一样看到的就是箴言放在床头的便笺,我拾起来读道:“小懒虫乖乖地睡觉,下午四点我开完会后来陪你!你的亲亲老公。” 我温馨地笑笑,低声嗔骂说:“死狐狸……” 箴言知晓我喜欢睡觉,一旦睡起来,地球爆炸也不顾,于是进来也不吵醒,留下便笺就走。但是缺了箴言,这半天难熬喽。杭州我人生地不熟,加上天生路盲,出去迷路的可能性达到百分百,看来只好睡觉打发时光。 此刻门口传来哒哒的敲门声,我以为是服务生,说道:“进来吧,门没有锁。” 出乎意料,来的是昨晚我们带回来的那位女子——尽管她脸上的化学物质都已经擦掉了,但是我还一眼就辨别出来。离开了颜料,她还是显得很妖气,尖尖的下巴,鼻子尖而挺,一双眼眸妖媚地向上翘,眉毛弯弯如月牙一般,无比风情透出来。她的皮肤雪白、细腻,十分惹人有摸摸的yu望。今天打扮地比较简单,不过披了一件睡袍,头发天然地撒下来,一直垂到膝盖为止。我的叶子姐姐也是个妖美的女子,但她本质上极其传统,缺乏内在的妖女气质,而此人——似乎是天生的男人克星。 我礼貌性地打招呼:“你好!” 她格格笑道:“昨天谢谢你们把我送回来,如果又在湖边睡着了,那可糗大了。” “没有什么,我们同为女人,总要相互帮扶。” “说得好,同为女人。今天你的那位不在?” “他有工作。” “嘿嘿,居然肯放着你这如花似玉的娇妻出去工作,如果是我,早就好好地把你宠着了。” 这女人在说话的时候无声无息,犹如蛇一样的游到我的床上,几乎是贴在我脸颊边说这句话,吹气若兰,眼神暧mei,似乎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目光。不会是,一个带蕾丝边的女人!? 幸好她马上缩回去,说道:“那么下午打算怎么度过?在床上?” “还没有想好。” 她说:“不如随我出去逛逛。”看穿了我不安的心思,“呵呵,我知道房客们对我的风评不佳,至少没有传出我害人的事情吧?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 “再说。”她突然轻佻地以二指挑起我的下巴,“你的那位一定不会饶我的。” 随着呵呵的笑声,这个女人飘出房外,临走时道:“我叫白昙泪,可以叫我昙泪。” 我哪闲得住,要是整整一个下午都闷在饭店里,不疯掉才怪呢!这里我得埋怨箴言,只顾自己的事业,不为我考虑考虑,不如就随昙泪出去玩玩吧!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对她有股很强的信任感。再说,天堂杭州可不是常来的啊! 我起了床,简单地吃过午饭,和昙泪出去。 她从车库里开出一辆小巧玲珑的红色法拉利敞篷跑车,招摇地向我挥挥手,叫道:“我的小美人,今天去哪儿?瞧你一身短装打扮,似乎要爬山?” 我一双旅游鞋、一条牛仔裤、一件白色长袖套衫,辫子太长盘起来,戴了遮阳帽,说道:“我嘛,想去灵隐寺。” 昙泪瞪大眼睛,惊道:“灵隐?老秃驴有啥子好看的,不如随我到南山路的咖啡屋去。但是你是客我是主,今天顺你愿。我们……灵隐!” 我上了副驾驶座——昙泪的身边。她飙起车来,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暴走,行人车辆纷纷躲避,惟恐撞到。光以技术水平而言,昙泪参加f1赛事绰绰有余。我何尝不想学开车,可怜天生路盲兼器械白痴,连电视遥控器的电池都不会换,甭提汽车这种复杂的机械。天也,为什么人与人差别如此之多。但是想到我比优秀的先天身体条件,心里平衡如许。 我一路紧紧抓住车座,闭上眼睛。待到了灵隐,我面如土色,几乎晕翻。她哈哈狂笑:“爽!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就应如此痛快,是吗?小枫妹妹……” 我天旋地转,急忙下车,蹲在地上呕吐不已。 昙泪只顾了自己发泄,见我痛苦地泪流满面的可怜模样,顿感内疚万分,递过手纸和矿泉水,安慰道:“妹妹,真是对不起啊!我不料你会晕车。我们休息休息再上去吧。” 我擦擦眼泪,喝了点水簌簌口,坐在一个石墩子上,抱膝埋头好一阵子。昙泪则在我背后轻轻拍打按摩。 这样舒服多了。我把脸埋在膝盖上,双目不视,耳朵倒灵便了如许。灵隐游客熙熙攘攘,偶然接收到一个女孩子对男朋友埋怨的生气、撒娇、发嗲说话: “淳翔!我说,你每年这个时候,都来灵隐寻找你的梦中情人,然而年复一年,每回都是带着失望而回。与其把时间浪费在虚无小姐身上,不如多陪陪我这个现实中的女朋友吧!” 女孩子酸酸的口吻,直比西湖醋鱼,在哪里似曾相闻?我抬起头,果然是在香格里拉大厅里见到的那对小俩口。女的不停絮絮叨叨,烦的男方直掏耳朵。 “哎,你们好啊!” 我打了声招呼。 女孩子看到是我,欢呼一下,立即丢下那口子跑过来,说道:“幸福的大姐姐,你也来灵隐玩啊?咦,你哪位呢?” 她四下里寻找,发现昙泪,马上禁口。昙泪自知风评在房客中间并不是很好,哼哼哈哈也不理会,侧过头装作没有看到。 我急忙说道:“我家先生去工作了,我又不是当地人氏,所以拜托白女士一同出来陪我玩。” 男的倒是对人情颇为体察入微,不动身色地上前,友好地向我们打打招呼,说道:“相逢既是有缘,不如大家一起上去吧。” 我也休息地差不多了,那女孩子不放心,似乎一旦昙泪挨近,我便会被拐卖,所以在站起身之刻,立即上前圈住我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倚在我身边。 “姐姐,我还不知道你姓何名谁呢?” 我微微一笑:“你猜对了,我姓何,名枫。你们呢?” “我是赵萌,大家都喜欢叫我萌萌。他啊,朱淳翔,真是象猪一样的蠢!” 萌萌朝她的男朋友吐吐舌头扮鬼脸,淳翔已经习惯了她的个性,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萌萌靠近我的耳际,悄悄地问:“姐姐,你和你家那位,是怎么样认识的?感情这么好。” 箴言与我虽然在年幼之时,曾经有一面之缘,可是毕竟太小,加上时间久远,印象并不是非常深刻。我说:“我们啊,是相亲认识的?” 萌萌惊道:“相亲,好古老的方式啊!怎么个相法,说来听听。” 我回忆起来,说道:“有一次箴言来拜访我家爷爷,偶尔看到了我,心里喜欢,回家向他奶奶说了,于是过了几天我们就相亲认识了。” 萌萌羡慕地说:“真好。我们青梅竹马,但是他心里老是在念叨着那个梦中情人。” 我惊讶地说道:“他的梦中情人,你不生气嘛?” 萌萌撇撇小嘴,说道:“生气也没有用,他还是每年一次,来寻找没有的情人。不过反正是找不到的,我也不必太担心。” 我赞赏地说道:“你心胸真是开阔,居然可以容忍男人心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子。” 萌萌叹道:“此处不开阔不行。” 我哼哼说道:“幸好箴言的梦中情人便是我自己,要是他还想着其他女人,呵呵……” 萌萌夸张地做毛骨悚然装叫道:“吃醋的女人真是可怕!” 我嗔道:“讨厌的小鬼,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追杀之。 谈笑时已经来到灵隐山门,萌萌转过身说道:“好了,我们要暂时一别。我去陪淳翔去找那劳么子情人,你们好好玩吧。淳翔,我们走。” 说罢,这对小情侣从山门另一侧走去。 我牵住昙泪如脂腻滑的小手,说道:“走,我们也去好好玩玩!” 灵隐寺始建于东晋咸和三年,至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的历史,为东南名刹,里面善男信女极多,顿时犹如涌进人群的大海中,晃悠晃悠,加上烟熏、烛烤,哪里受得了,赶忙拉着昙泪逃窜到一条僻静的小弄堂,松了口气,说道:“我们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我带着昙泪越过小弄堂,步入后厢,昙泪顿时起疑,叫道:“妹妹,看你连这般细秘的路径都熟悉的紧,恐怕不是第一次来灵隐吧?” 我说:“小时候曾经在此住过三个月,天天疯也似的跑来跑去,所以对这些邪门歪道,倒是了解的多。” 昙泪说:“如此道来,这次拖我到灵隐来,绝对不是为了游玩怎么简单喽。” 我尴尬地笑笑说道:“是啊,我去拜访一位爷爷的朋友济善大师。” 昙泪叫道:“果然是看老贼秃!” 爷爷朋友众多,灵隐的济善大师是其中比较深交的一位,在爷爷过世时曾来主持法事,之后便杳无音讯。此次听说我要来杭州,家里人千万叮嘱,一定要来灵隐拜访济善大师。 后厢是僧人住居的地方,向来拒绝游客,不多时我们便叫一位知客僧拦住道:“两位女施主,后厢不对外开放。” 我合十说道:“请教师傅,济善大师还在寺内嘛?” 知客僧叹道:“先师早在十年之前就已经登入极乐世界。” 我一怔,原来济善大师在我爷爷过世后不久,也圆寂了。我急忙说道:“真是抱歉啊,家祖曾是济善大师的朋友,此次来杭,家里人特地嘱咐要我来拜访大师。” 知客僧说道:“既然是先师的朋友的后人,不妨里面小坐,容贫僧招待。” 我说道:“多谢。大师法号?” 知客僧说道:“不敢言大师,贫僧性德。” 我们随性德和尚进入后厢,倒是昙泪怏怏不乐,似乎一见和尚便是倒上十八辈子大霉。一来到济善大师旧居,一股久违的浓香迎面扑来,我不由地闭上眼睛,用力呼吸,好像进入极乐世界,浑身清爽。 这便是桂花,也是杭州市花。香格里拉不远的植物园,亦是种植了如许桂花,日日香飘百里,整个西湖都似乎包围在香气中。但是这济善大师旧居天井中的桂树,又是不同。此棵桂树,一人合抱粗细,已然上百年之龄,树丛庞大,开花之季里,团团的铺满了雪白的小花,后厢原本就房屋低矮,越过墙望进来,犹如墙头长了一堆堆雪。 沉醉间,我又听到一个熟悉的唠叨声,等过来后见到对方了,我们都是一怔,那个正是淳翔萌萌小情侣,萌萌先是叫起来:“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道:“我曾经在此住过一段时间,因此特地过来怀怀旧。” 许久不说话的淳翔突然开口说道:“你说,你在这里住过?那是几岁辰光?” 我食指抚抚嘴唇,回忆起来说道:“大概四五岁,是吧?对了,我还记得和姐姐一起在树洞里做过记号呢!” 原来那棵老桂树在树根处,不知何年何月里被小动物掏出一个坑,被人赶走之后却增大了几倍,约莫幼儿身子大小,完全可以躲进去。我和姐姐小时候来到这里的时候,躲猫猫最喜欢藏在这里。离开之前,一起留下了刻印。 我蹲下身子,拨开树洞里的尘土湿泥,露出几个残缺不清的字。我眉头一皱,借了昙泪手机的屏幕灯光,总算看明白,那几个字正是:何男何枫姐妹于此留字纪念。 淳翔呼吸加快,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玉佩,递到我掌中,问道:“这个东西,你认识嘛?” 我定睛细看,却是一方心型碧玉,上书四字:岁岁平安。我终于想起来,叫道:“是啊,是啊,这是爷爷给我们的护身玉佩,不知道何时弄丢了,还被爸妈骂了一顿,怎么在你手里?” 淳翔却痴痴地盯着我,一副迷情。我顿时醒悟,难道我正是他的梦中情人? 萌萌却是一副哭像,原本以为不存在虚幻情敌不仅好端端的立在面前,而且无论身材相貌,品性娴熟,均在自己之上,输定了! 我手足无措,倒是昙泪旁观者清,一把搂住萌萌安慰道:“傻妹妹,别忘了何家姐姐已经是有夫之妇了,又不会来抢你男友,怕什么?” 萌萌仔细一想也对,立即伸手拉住淳翔的胳膊,反而说道:“淳翔,现在你梦中情人找到了,正是何家姐姐,你心愿已了解,倒是应该答应我何时订婚了。” 我也急忙辨白:“朱先生,对不起。我已经是夫家的女子,不可能与你产生任何纠葛。还是好好对待身边的萌萌。她才是你的唯一。” 淳翔叹气道:“可惜啊可惜。要是我早上五年遇上你……” 虽是如此,淳翔高兴地哼起小调来,正是“千年等一回!” 昙泪把脑袋搁在我肩头,眼眯若丝,细细说道:“现在我才发觉,原来像你这般小女子,比妖女更加祸害男人。噢呵呵——” 我尴尬万分,脸上热度微微提高,心中不悦,狠狠地瞪了昙泪几眼。哪知她装作毫无见着,悠然自得。我叹了口气,何时可以像这个女人一般肆无忌惮?不必如此束手束脚。 当然游玩的心境已经全无,我匆匆拜别了性德和尚,临走之际,萌萌拉住我的手,撒娇式地摇摇,终于下定决心说道:“姐姐,今晚我们楼外楼请你们吃饭,一定要来!” 请人吃饭,向来不是为了填饱肚子。我想可以乘机解决这有缘无份的梦中情人之恋,答应:“好,我和箴言哥哥一定会来的!” 说起楼外楼,其实早在我的计划名单中。杭州美食名声在外,来之前,我私下里拟定了一份路线图:早上奎元馆;中午知味观;点心元祖;晚上楼外楼。我喜欢做菜,同时更喜欢品尝美食。 当我和箴言来到楼外楼的时候,不禁意外,平常热热闹闹的饭店,此刻除了服务人员,竟然没有一个其他客人在场。须知以楼外楼的星级,全包下来,并且推掉所有客人的预定,所要金额,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数目。这使得我对朱家的财力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同时也困惑,不过是个一般的人情饭局,何必搞得这么大手脚? 上了二楼正厅,淳翔早已经在等候,见我们来到,大步迎上前说道:“田兄,终于来了!”转头细细打量身边的我,赞叹道:“今夜何姑娘是特别的美丽啊!若是月中的嫦娥见到,一定会羞愧地跳到西湖底淹死算了。” 我今夜穿了一身传统的中国式绸裙,线条紧缩,腰肢显得特别纤细,我媚然一笑道:“多谢赞誉!小女子不胜荣幸。” 我左右环视,说道:“对了,我怎么不见萌萌?她不是向来如牛皮糖一般粘着你嘛?” “哦,她家里突然有事,回去了。” 淳翔在撒谎,我一眼看穿,但是不点破,随箴言入席。 淳翔一挥手,菜肴如流水价一样上来,诸如西湖醋鱼、宋嫂鱼羹、杭州烤鳝、龙井虾仁、干炸响铃、叫化童子鸡等等美味,但是视觉上就眼花缭乱。饮品是上好的绍兴状元红,入口醇厚甜美,后劲十足。我浅浅地小茗一口,透过舌尖,可以体会到无与伦比的酒中极品。不刻脸上热度上来,不敢多喝了。 我偷偷瞄瞄箴言,事情尚未告知他,是以毫不知情,而且十分高兴。淳翔不知施展何种神通,邀请了部分箴言会议的学者赴宴,大家济济一堂,顿时觥筹交错。箴言本是主人特邀的贵客,由此受到特别照顾。他酒量平平,不刻已是面红耳赤,双眼迷蒙,坐立不稳了。 淳翔瞟了一眼,叫服务人员道:“先带田先生去醒醒酒。” 几位男性工作人员把箴言搀扶下去,淳翔对我说道:“何姑娘,你也醉了?” 我嘟哝地说道:“胡说,我哪里醉了,只是脸有点热罢了。” 淳翔笑道:“你醉的样子真是好看,脸颊鲜艳就如敷了一层玫瑰色的胭脂,肌肤又嫩地好像要渗出水来……” 我眼媚如丝,说道:“你真会说恭维话,若不是萌萌,一定会钓上很多女孩子的。” 淳翔说道:“我最想钓上的人,却是你啊!” 我道:“所以你才醉了,我是有夫之妇。” 淳翔正色道:“想谈谈我们的事情!” 我心中一凛,要来的事情迟早会来到,说道:“好!” 这些个人隐私,自然不可以在饭桌上几乎如公开的一般谈及,我和淳翔先行向众人退席,来到一间偏厢。里面略有点闷热,我打开窗户,正对着西湖夜景,湖面千万点如繁星一般。我面向西湖站着,让细细凉风吹来醒酒。 淳翔猛然间从背后把我紧紧抱住,轧地我喘不过气来,我呻吟道:“请你放开我……” 他喷着粗气,在脸颊一侧滑过,说道:“不行,能把你如同蜜糖一样拥在怀中,这是我几十年来一直的梦想,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但是,在我的影响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人的影子。来到灵隐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和我姐姐在一起,从来没有别的孩子出现。” 他冷笑道:“你当然不可能看到我的,因为我是偷偷看到你的!” “为什么?” “你想知道我的故事嘛?好,我就告诉你。” 于是,淳翔娓娓说来: “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至于爱情,根本一窍不通。一天,不知何种缘故我躺在灵隐的一间佛堂里,昏睡中耳际传来一阵奇怪方言的儿歌,于是我醒来了。我顺着儿歌的方向,从门缝里望出去,桂花树边,一个和我差不多或者说年岁比我大点的女孩子,一边跳着皮筋,一边口中喃喃那首儿歌。是时节,正是桂花飘香的季节,一朵朵小小桂花犹如白雪花一样,轻轻飘落到那个女孩的头上,两只羊角辫上,地上,伴随着我听不懂却旋律异常动听的歌谣,我不禁呆了……她就如是天仙一般,已经深深印刻在我心底,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是爱情,我第一次决定,我要这个女孩!但是当我想尽方法打开门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已经不在了,我只有地上看到的一块玉佩。第二天,我再来打听的时候,听说是来过两位女孩子,但是已经离开了。我不禁非常失望,但是我相信,只要我等着,迟早有一天你会来到!终于我等到了,当一听到你那古怪的口音,虽然一下子不能确定,但是已经觉得有蹊跷。而玉佩——果真是联系我们的定情信物!” 淳翔的个子仅仅比我高出几寸,但是男人的力气好大,我浑身发软,说道:“对不起,即使我是你梦中情人,我也已是有夫之妇,何况我比你年纪要大。” “这又何妨?我本来喜欢年纪大点、成熟一些的女子。至于你是有夫之妇,呵呵!”他的笑声带有邪恶,“我了解了,你们不过是未婚夫妻身份,住饭店还分房睡……你还是处女吧!” 我脸一红,幸好夜色昏暗,他看不到。 不料淳翔把脑袋搁在我肩头,摩娑我的耳角,说道:“你脸红了,我感到在发热,你害羞?” 我挣扎着说道:“请你自重!” “自重?我还要你做我女人!” 我大骇,原本整个饭局就是一场阴谋,我叫道:“你别胡来,那萌萌呢?难道你抛弃了她?” “我爱你,胜过于她!无论怎么说,我会要你成为我的女人。那个田箴言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穷学生,算的了什么?我知道,你也是个喜欢繁华的女子,你爱着乘宝马出门、住西湖国宾馆、品味法国大餐的奢侈生活。而我却是富豪世家的唯一继承人,和我在一起,将提供你享受的一切欢乐!” 他顿时说到我的弱点,嫁给箴言,我已经有心思准备过着平淡的生活了,但是我何尝不是喜欢繁华? 淳翔亲亲我的面颊说道:“嫁给我吧!” 我突然醒悟,用力挣脱出来,大叫道:“请你放开我!” 淳翔狂笑道:“今夜不论你怎么样,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叫吧,没有人听的到!” 他抓住我的衣领,一把扔在沙发上,扑将上来撕扯衣物。我双手拼命护住身子,抬脚一蹬,把他踢开。 淳翔大怒,正要使蛮力,蓦地两眼翻白,身子软软倒下,好像背后挨了一闷棍一样。我心中惊愕,心头不住狂跳,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小心翼翼地绕过他,顾不得那人死活,打开门,发疯般的跑出去。 我跑出大厅,急忙向服务人员问道:“请问方才的那位醉酒先生呢?” 领班愕然,见我衣冠不整,服务倒是细致,先脱下自己的外衣为我披上,然后领我见箴言。他躺在一间包厢里酣睡未醒,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搀起箴言高大的身子,歪歪扭扭走到楼外楼门口,拦住一辆出租车,说道:“师傅,香格里拉。” 司机一怔,楼外楼与香格里拉不过百米之隔,但是我强烈要求下,还是开到饭店门口。司机好心,帮我把箴言拖出来,送到里面。 我把他扔在床上,浑身都要跨掉,趴在床沿,满腔的委屈顿时涌上来,哇哇大哭。此刻我最需要有人说说安慰话,但是箴言只是含含糊糊吐出几个字,我失望之下,哭的越发厉害。好久,我哭累了,不知不觉睡着……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是天亮堂堂了,但是昨夜我不是趴在床沿嘛?今天怎么在床上,而且既不像我的床,更不像箴言的床! 我蹭地窜起来,不禁害羞,用毛毯遮住身子,我居然一丝不挂地睡觉——等等,这不是某人的风格嘛? 果然,浴室里传来一阵声音:“妹子,醒来了?” 然后昙泪只披着一条浴巾走出来,来到床边坐下,色眯眯地盯着我,直看地我心里发毛,抓紧了毛毯,幸好昙泪目光移开,说道:“昨天我听到你们房里好大哭声啊!吵的我一直睡不着,没有办法,便跑过来瞧瞧到底发生了啥子事体。居然看到你在床沿,泪水沾满床单,流着口水睡熟了。姐姐费了好大劲才把你这个大块头的女人拖过来,好好洗刷干净,送到床上。嗯,妹妹皮肤真不错,身材也正点,姐姐喜欢。” 我害羞,暂时没有衣服,借了昙泪几件稍微宽大的衣衫,但是唯独有一样不好,她没有戴那个的习惯,所以什么都没有,我惨了!春guang不乍泄也不行! 出了门,我先来到箴言的房间里。他还像一头死猪般趴在床上,口中淌着哈喇子,抱紧了怀里的枕头,梦中干啥,叫道:“小枫,你的腰真细真软!” 想想昨天,这个家伙很快灌醉,什么也不做,害得我几乎shi身,早上居然这副德行,我看错这男人了!我不禁大怒,从盥洗间舀来一壶凉水,毫不客气地浇到他头上。 箴言打了个激灵,张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心道何处得罪了我。我越想越恼火,转身就快步离开,他在背后大叫:“小枫!——” 我走出香格里拉,对面不远处的白堤入口,就是苏小小的衣冠冢。我过去抚mo白洁光滑的半圆墓顶,叹道:“小小啊,你是否也是和我一样,为了男人而忧愁?” 八月的湖风携带着桂花甜甜的香味,似乎便是小小捎来的安慰。我合上双眸,用力呼吸,好像如此就可以排空胸中的不快,然而心头却越发忧伤。 一双纤手悄悄地从后面伸来,搂住我的腰肢,有人把脑袋靠在背脊上,低低地叫道:“姐姐……” 我冷冷笑道:“萌萌,亏我这么信任你?你却毫不客气地将我出卖,居然还有脸来见我!” 我知昨天之事,萌萌肯定参与一份子,否则淳翔不会在筵席后算计我。我不想多理会这帮为富不仁的家伙,不屑地瞥了一眼,抱胸转过头。 萌萌哀求道:“姐姐,都是我不好,请你原谅我吧!其实,我也不是想这么做的,我以为,淳翔只是想和你私下里谈谈,哪里知道这个家伙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姐姐,你打我可以,骂我可以,但是你一定要原谅我啊!……” 萌萌哭哭啼啼地向我讨饶,我原本就不是个记仇的人,转念一想,其实萌萌也不过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她为了不至于失去喜欢的人,违心把另一个女人推过去。同是天涯沦落人,说来说去,还不是男人不好嘛?我恨恨地想,连箴言也一同埋怨上! 我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我也不责怪你了。” 萌萌一阵欢呼,从背后绕过来,圈住我的一只胳膊,快乐地像个小孩子,说道:“既然姐姐原谅我了,不如我们就去逛逛杭州城,买些衣服,也算是我对姐姐的赔罪。” 我心中思忖,不妨顺便逛逛杭州城散散心,于是答应道:“好!” 我们两个女人穿过白堤,横跨南山路,就来到武林路,我好奇心顿时被高高吊起,不由地问道:“为什么这里以武林命名?莫非是就是江湖人士专门打架斗殴之所。” 萌萌噗哧一笑,我就知道又出洋相了,听萌萌解释说:“杭州别称武林,这里旧时是武林门。杭州人素来喜好古地名,于是便这样了。说起来名字打打杀杀,挺吓人的,其实可是好地方,我们女人的天堂!” 我迷惑不解,扑闪睫毛,问道:“做何解?” 萌萌说道:“正所谓杭州是女装之都,这女装的精华尽集中在武林路上,所以说是我们女人的天堂。若是臭男人来此,哼哼!一来荷包大大缩水,二来必得负荷重物,是以谈及此路,男人们个个面如土色,萎靡不振。假若真有男人大着胆子过来,保证吐血归去,从此三个月只能以泡面度日——没钱了!” 萌萌介绍了当地风情,我莞儿,抿嘴浅笑,原来这么好玩。 萌萌扬扬手中的银行卡,得意洋洋地说道:“今天我特意拿了淳翔的卡,好好出血慰济我们了!” 这便是女人的报复吧。 萌萌拉住我的手,说道:“走,上街去!” 走进武林路,我一阵发呆,越州固然属百万人口的大城市,然而市民崇尚质朴,简约即美,哪得如此奢华,整整一条街,全是女子衣裳。灯红酒绿,看得我象个傻瓜一样,东张西望。 萌萌却是熟门熟路,一手圈着我的胳膊,一手指指点点,突然她咦地一下,盯住我的胸口,叹道:“现在我才发觉,原来姐姐作风如此大胆,里面居然真空上阵。也好,去个好地方!” 我又是红红脸,因为生气而赶着出来,不慎忘了更换衣物。 我们两个美丽的年轻单身女子自然引得一些男子的注意,要是有搭讪之徒,扮作鬼脸,叫他们有自知之明滚开,于是我们两人哈哈大笑,成功报复男人的喜悦之情顿时油然升起,好不痛快! 萌萌推推搡搡,硬把我赶进一家店面,叫做“有缝天衣”。武林路上女装店面,多是以四字命名,比如江南布衣、古木夕羊等等,遗古浓浓,江南风情。 店家的老板是为三十出头的女子,相貌颇为姣好,一身衣装,得体之极,她认得萌萌,亲切地打招呼道:“萌萌来了,还带了新的朋友啊!” 萌萌指着我说:“我这位姐姐漂亮吧?把你家店里最好的衣裳拿来。” 老板骂道:“死妮子,当我这里是酒店,说带来就带来。”然后上下打量我一番,叹道:“呦,这位姑娘身材硕长,腰肢纤细,而且大胆豪放,以我看来,穿肚兜最妙!” 我眯起眼睛,肚中暗暗叫道,天哪!不过穿了一回昙泪的衣裳,于是成了豪放女!昏死了! 两人当我是玩具一样,拖拖搡搡,拉去试衣。 我穿好肚兜,磨磨蹭蹭地走出,害羞地站在她们面前,顿时爆发出一阵喊叫好!这个说道,古韵十足;那个说道,迷死人不要命!连店员都跑过来欣赏。若非全是女人,我早羞得躲进去不肯出来,饶是如此,面颊亦是绯红。我何曾穿着过如此大胆的衣物啊! 我支支吾吾说道:“只是,这肚兜背后空空,感觉太凉了。” 老板说道:“这也好办,穿上一件绸衫,不仅遮凉,而且……嘿嘿,白里透红,若隐若现,更加吸引人。” 说着带来一件白色的花袖绸衫,透明的几乎如一层纱附在上面而已。如此萌萌自作主张,为我选了这两件衣服,然后讨好似地抢先付钱,其实我穿着昙泪的衣服,又没有拎包,身无分文。 我原以为,即使这两件衣物做工再也精细,也不过千百元,哪知老板报出一个瞠目结舌的数字,倒是严重吓我一跳!吐出舌头叹道:“好贵啊!” 老板格格笑道:“妹妹,这你就不晓得了。粗看这肚兜不过丝绸织就,然也。但是却是以上好的杭丝。其中花边、纹路,却是以金线密密缝制;装饰的珍珠为正宗合浦珠,而那亮晶晶的小东西,自然是钻石了!所以加上全手工制作工期,如此价格,并不奇怪。” 萌萌反正放淳翔的血,不刷白不刷。 想想富豪们的生活,我只有叹息,仅仅一件衣服,就可以供普通三口之家,用度好几年了。西湖的水,只能算作富人的嘛? 买几件衣服差不多折腾了一个上午,此刻日上顶头,加上早饭没有吃,肚子不客气地咕咕叫起来。萌萌原意是去更加高级的酒店,我却说道,想品尝杭州的正宗的菜肴,于是来到我何枫秘密路线图的第二站:知味观。 所谓知味观,不过是座小小的牌楼,并没有想象那般雄伟壮阔,倒也一向来符合杭州人的性子。小巧精致。萌萌大手笔,放淳翔的血开了一个大包厢,诸多美食流水价上来,萌萌执意点了几样酒类,说道好姐妹不醉不归。 我苦笑之,看来她是想借酒消愁,只能陪着她。虽然我的酒量不见得高明,但是萌萌水平更烂,几杯下肚,脸儿红起来,满口胡话,大骂淳翔不专心,用情不一,然后伏在我的怀里,呜呜哭出来。说起来,若是没有我的出现,或许不会出现诸般事情。哎……我是红颜祸水。 我自怨自艾,抿了一口酒,酒入愁肠惆怅长,联想早上,我无事生非,硬是对箴言发了一场火。这还是我嘛?以前和姐姐一起生活的何枫,她温柔体贴,善解人意;现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自私小气、随意迁怒于人的讨厌家伙。说到底,自从做了箴言的未婚妻之后,我就被宠坏了,没事撒撒娇,有事胡乱发火。 我又喝了一口,心想今天回去以后,箴言可能原谅这个任性的未婚妻嘛?或许从今以后讨厌她的糟糕性格,怀念以前的种种好处。姐姐虽然脾气暴躁、性格张扬,但是不会如我般耍小性子,他们俩更加比我般配。难道我真的应该嫁到朱家? 讨厌,这么会想到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连姐姐也扯进来了,要是让她知道,一定会笑死我的。我喝醉了吧?…… 迷迷糊糊过了好久,耳边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客人,请您醒醒!” 我张开眼睛,一丝强烈的红光映在眼帘上,我不由地伸手遮住,待到眼睛适应了光亮,我才察觉,对面的窗口外,太阳西沉,晚霞如虹,泛在湖面千万条鳞鳞波动。我问道:“傍晚了呀!” 那位服务小姐说道:“是呀,你们两位喝酒喝醉,一直睡在椅子上。我不知道你们有什么心事,但还是快回家吧。你们的亲人正在焦急的等候呢?” 这位服务员年约四十多,正是我妈妈一辈的中年女子,对家庭和子女特别关照。我莞儿笑道:“谢谢,阿姨!” 我拍拍睡在我怀里的萌萌小脑袋,叫道:“萌萌,萌萌,快起来。我们回去吧。” 萌萌应承了一声,抬起头,一只手捂着嘴巴,突然呜地呕吐,尽数喷到我怀中,顿时秽气满厢。 我大惊失色,急忙跳起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反正一身衣物全都污染掉。我摇摇头,萌萌你真是会坏事啊! 我请服务人员暂时照顾一下萌萌,自己拎包跑进盥洗间,好在天气还不是太凉,我哆哆嗦嗦把自己冲洗一遍,确保干净为止。但是衣物无论如何不能再穿,只好打开带子,取出新买来的肚兜和外衬,捧在手里发呆,难道真要穿着这些衣服出去? 没办法了,至少比光着强上如许。我磨磨蹭蹭套上,再稍微打扮一番,把头发散开,一半披在胸前,走出盥洗间。 那服务人员一怔,然后赞美说:“这位姑娘好漂亮啊!” 我得意不起来,尴尬地笑笑。 钱事先已经付过,我搀着醉醺醺的萌萌,把盛我换下来的衣物放在一个带子里,挂在她脖子上,来到前面的西湖边。北山路香格里拉红色的房子在绿荫中隐隐约约,我虽是路盲,如此之近的大目标,不肯能迷路了。我略为呼了一口气,让傍晚倒吹的凉风醒醒酒,之后穿向白堤,直奔香格里拉。 白堤上第一桥便是断桥,传说是白娘子与许仙相会的场所,我眼巴巴地凝视断桥,希望箴言出现在那里,帮我背负这个重物。萌萌虽然身材小巧,但是骨骼健壮,而我天生体弱,百来斤的躯体压得我头昏眼花。人在不利处境的时候,最希望身边亲密的人儿来救助。 我费力地踏上断桥,此时傍晚饭间,白堤上游人寥寥,断桥上更是只有我们两个孤身女子,我停下来略为休息,然后我在杭州之旅中惹出的祸端解决之道突然爆发。 事情很突兀,我根本来不及尖叫闭上眼睛。只是断桥下暴然炸起一道冲天水柱,发出近乎尖啸的可怕声音,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撞到。未待我第二次有机会尖叫,马上收回去,但是我肩上的萌萌却不见了? 我马上扑到桥沿,盯住湖面。水平如镜,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我倒吸一口冷气,哒哒后退几步,倏然转身,飞也似地冲向香格里拉。那高跟鞋不时把我绊倒,最后我索性脱下鞋子,捏在手里跑过去。路上不多的游客可以看到,一个浑身湿淋淋的、披头散发的女子发疯一般快跑,到了西泠桥苏小小墓前时,扑入一个男子的怀中。 太好了,箴言坐在苏小小目前,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毫不犹豫地飞进他怀里,大声哭出来,两只鞋子当啷丢下,伸手抱住他坚实的背脊。 箴言安慰道:“怎么了?一天出去不会来,我正在找你。刚刚闻到你在这边待过。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放开他的人,擦擦眼泪说道:“很可怕,很可怕的东西。” “什么?”箴言迷惑。 “有东西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下子抢走了萌萌。” 箴言不解,猛然眉头紧锁,明白了我心里的感受。 须知我虽然没有特别能力,但是对于外界异样的感觉却是惊人的敏锐,小者如书蟊,大者似牛头马面,是以我事先都有准备。但是居然有如此东西,在我丝毫不能觉察的情况下,一举擒走萌萌。这是什么东西? 箴言也感到问题大了,安慰道:“你先静下来,慢慢说……你,穿了什么衣服?” 我一怔,随之脸红。 当时我实在是狼狈不堪,不仅长长的头发湿湿地贴在身上,微微卷起;浑身湿透,绸衫不提也罢,沾了水便如没有穿,而那精致的肚兜却也是吸水良好,贴在身上,小肚脐眼儿亮出来,胸前因为真空上阵的缘故,随着我气喘上下起伏,不住轻轻颤动。用箴言的话说,当是时,夕阳落山,余霞耀光,大地已经开始沉入暗寂,我背对着余光,身上蘸水被闪出一丝丝白洁,头发长曲如海藻,而衣物水粘肌肤,更衬出纤细腰肢。似乎我便是从海里刚刚爬出来的诱惑人类的绝美海妖。 箴言脱下外套,披在我身上,紧紧搀着我,两人慢慢走向香格里拉。 箴言陪我进入房间,坐在沙发上。我赶忙跑到盥洗间擦干湿淋淋的身子,换好衣服,出来时他正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中。我素来了解,此时箴言最讨厌有人来打搅,于是泡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的几上,然后坐在床沿托着脸腮静静看着他。 突然发觉,箴言这时的神态最为稳重成熟。以前瞧着他那张尖尖的、胡子刮的干干净净的小白脸,便有不放心的感受。想来,一直都是我任性调皮,事后都是箴言替我善后,并且苦笑一下,算是原谅了我的过错。哎!我啊我,怎么老是这样胡闹? 许久,箴言嗯的一声,说道:“啊,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不知不觉地入迷了。”说完握起茶杯,轻轻茗了一口,笑道:“小枫的茶艺越发进步了!” 我眉开眼笑,眯着眼睛说道:“你想到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箴言脸色一沉,说道:“我曾经听老一辈的人说过,只要妖、精、魔、怪修炼到一定年限——通常是几百年,就学会任何隐藏自己身上浓浓的异味,难叫人轻易发觉。” 箴言的老一辈自然是他们狐的家族,我一惊说道:“那么和我们打交道的,便是一只百年老怪?” 箴言点点头,说道:“寻常的妖,比如我们三尾狐一类,即使再努力,也不过和人类活的一样久,七八十岁已经为极限了。假如能活上几百年,那么说明已经不是简单的妖类。他们对人世间的色、财、食几乎没有多大yu望,所以我想不出那个家伙有什么理由虏走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我危言耸听道:“莫非要吃人来提升等级?” 箴言笑道:“胡扯。一来据说人肉并不好吃,二来哪有这会事情,否则……”箴言张牙舞爪恐吓状,“我早就把你吃了,看你禀赋异能,说不定提升的能力更高!” 我嘻嘻笑笑,趁机挤到沙发里,这单人沙发哪里能容纳我们两个人,几乎要轧跨,我戳戳他的腮帮子说道:“小狐狸乖乖,我让你吃。喜欢清蒸或红烧请随便!” 箴言把我搂紧,亲亲嘴唇,在耳际悄语:“不客气了,我现在就要吃掉你!” 我心头一热,身子几乎软掉,突然门外传来淳翔的声音:“田兄,在嘛?” 我吓了一跳,立即从沙发上弹起来,站在一边,整整衣冠,惊讶地盯着门口。 门并没有锁住,淳翔轻轻推门进入,目光方接触到我,带有愧疚,急忙移开,对箴言道:“田兄不在自家房间,果然是在这里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醋意很浓,但是箴言丝毫没有觉察,我畏缩地后退到箴言身后。 淳翔扬扬手中的纸片,说道:“不知何人,无聊之极,丢在我的房间里。” 箴言接过纸片,却是现在已经比较罕见的黄表纸,上面以毛笔字端端正正地写道:“何家之女,为君所爱。牵牵汝心,于我手焉。欲以安然,请雷珠还。子夜之刻,雷峰塔下。” 箴言一怔,不太明白何家之女的意思,以为指哪一家的姑娘,我一直没有告诉他缘由,想保留心中的一份秘密。我这个真正的何家之女,在淳翔眼中,却是梦寐以求的可人儿。但是我不是好好地呆在这里嘛?怎么又落在某人的手里了? 猛然之间,我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抓住萌萌的那个妖怪,原本的目标是我,不知道何种缘故,却错把两人身份搞混,只是抓走了萌萌。可怜的女孩不仅在情场失意,而且运气霉到头了。 “这个……”我吞吞吐吐地向淳翔嗫嚅,“其实今天我和萌萌在一直呆在一起,快到了晚上,她突然被抓走!” 淳翔没有反应过来,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今天一天没有见到这个妮子!” 倏然淳翔暴跳如雷,飞身拎住我的衣领狂叫道:“什么!萌萌被绑架了?刚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被勒地喘不过气来,心中有苦说不出来。要我怎么告诉你呢?难道我鞠个躬,先说声对不起,然后讲到萌萌被一个西湖里的妖怪抓走啦,我没有尽到姐姐的责任,真是万分抱歉!谁会相信?说不准你还会摸摸我的头,笑道:“你真可爱,还会讲笑话。是不是白娘子请走萌萌?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箴言看到未婚妻有难,急忙扯开淳翔,我抚着脖子不住咳嗽,听箴言严厉地叫道:“即使萌萌被坏人抓住了,你也不必如此激动,拿我的女人撒气。聪明的话,想想办法吧!” 萌萌在淳翔心中,还是zhan有很大的分量,否则也不会这般动怒。还好他虽然性格上有点冲动,但是本质上比较精明,马上冷静下来,自言自语道:“绑架人质,不在乎勒索敲诈。我家珠宝甚多,可是这个雷珠我闻所未闻。” 箴言说道:“莫非这是祖传之宝,向来在临终前才交代?” 淳翔摇摇头,说道:“我们朱家不信奉什么祖传之宝,所以向来没有这些玩意。那么看来,只能是报复了,我朱家在生意场上敌人蛮多的。报警吧!” 我一惊,把普通人类卷进来可是不大妙,脱口而出:“不要!” 淳翔锋利的眼神盯着我,那种压力,顿时把迫地低下头,冷冷问道:“哦,为什么,你说说理由看。” 我含含糊糊:“我怕,我怕,那些绑匪会撕票。” 淳翔说道:“你是目击者,且说说,那些绑匪是如何情况?” 我额头汗水涔涔,说谎本非专长,无法自圆其说,只好眼睛一闭,倏然软软地倒下,装作晕倒。顿时急得两个男人不可开交,或是按人中,或是敷薄荷油,我就是不起来,哼哼,看你们怎么办!做女人真好! 听到箴言对淳翔说道:“也别威逼小枫了。她今天一天劳累,又惊吓过度,寻常女子的纤细神经,哪里能坚持的住?让她好好休息休息,我陪你去救萌萌姑娘吧!” 箴言把我抱到床上,盖上被子,然后在我脸颊亲亲,忽然听到细语:“我的小宝贝,别装了!不过今夜你还是好好睡一觉,我去救人,不要来捣蛋。” 我心头打嘀咕,不晓得如何叫他看穿的。 待两个男人走出去,我悄悄地爬起来,蹑手蹑脚跑到昙泪的房间,轻轻叫道:“昙泪姐姐……” 门冷不防打开,昙泪出现在门口,正欲张口说道,我急忙捂住她的嘴巴,竖起食指:“嘘——” 然后我掩门进入,才放开手中,昙泪叫道:“何事如此大惊小怪,做贼一般,老实交代,你有什么亏心事!莫非背着男人偷汉子了?此事我最拿手……” 唉!我断然阻止昙泪的胡说八道,然后把事情整盘托出,我本能的非常信任,她只是瞒过了萌萌被妖怪绑架那一段,并且叹气道:“萌萌被坏人抓住,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啊!” 昙泪抱胸,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就是说,你想来个美女救小孩?” 我埋怨说:“别说得你们夸张。我知道昙泪姐姐手段高明,点子活络,你帮我想想,怎么去救萌萌。” 昙泪撇撇嘴,说道:“哪里那么轻巧,既然可以绑架萌萌,当然也可以一并捉了你。何况你本来便是他们的目标。” 我拉住昙泪的手撒娇:“姐姐……” 昙泪受不了:“好好,我们先去听听,男人们有什么计划。偷听!” 两个男人都到了淳翔的房间里,其实昙泪的和他们一墙之隔,是以我才小心翼翼。昙泪拿起一只杯子,倒扣在墙上,蹙眉倾听,过了一会儿对我说道:“好像他们不准备把事情公开,要请一个朱家的什么警察朋友。” 这些事情当然不能公开,除了事关富豪的丑闻,另外那些妖怪问题。我看箴言既然胸有成竹,定然有解决的办法。 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我和昙泪一起乘着那辆小巧的法拉利,跑到雷峰塔。雷峰塔因为法海和尚镇压了白娘子,名气很大,以前倒塌过,人们纷纷传言看到一条白蛇跑出来,是真是假,谁都说不准。近些年来杭州政府整治西湖,花大力气涣然重建。于是夜里华灯异彩,塔顶流金,犹如一块巨大的宝石,矗立在西湖南岸。和北边的保俶塔隔湖相望,平白一色贵妇的雍容,竟是分外妩媚。 夜里雷峰塔也是向游人开放,只是没有日间那么熙熙攘攘。昙泪带着我悠闲自得,简直是在游山玩水,我实在忍不住说道:“昙泪姐姐!我们是来干啥的啊?是救人!虽然歹徒还没有出现,但是起码也得准备准备啊!” 昙泪不愠不火,慢吞吞得说道:“好妹妹,那我问你该如何准备一番呢?” 我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若是叫我准备一席晚宴,倒是备菜备酒,熟络的很,唯独这拯救人质这号事情,头一回遇上,竟然不知从何下手。 昙泪格格娇笑,扬扬手中刚买的景区导游图,说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姐姐我方才想到,歹徒要到午夜才开始交易,此刻景区已经关门,要把一个活人运进来极为困难。因此现下他们可能已经把人质运进来,正藏匿于某处。姐姐我正在分析,到底哪里最有可能。” 我尴尬地笑笑,白搭了。昙泪固然思考的十分周全,但是我没有告诉她,绑架者乃是非人类的妖怪。既然可以在我面前毫无动静地卷走一个人,那么运过来也极为正常喽! 不过我也想到,平常妖怪是极其不原意惊动人类的,除非实在不得已,才会显出能力。说不定为了周全,妖怪采取人类的办法。反正还有这么多时间,我跟着昙泪,保管不会错的。 我随着昙泪走过放生池、迎客轩、雷峰塔等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看看手表已经快十一点多了,我们还在妙音台附近转悠,丝毫没有萌萌和绑匪的蛛丝马迹。我心中焦急,不禁抬起头叫道:“昙泪姐姐……” 不好!我大难临头了!方才我心不在焉,一不当心,竟然把昙泪跟丢了。完了,完了,救人不成反把自己搭进去。我天生路盲,八方不分,何况妙音台周边,皆是茂密树木的林区。或许直到明天,人们才会发现一个可怜巴巴的迷途——路痴。 “昙泪姐姐!昙泪姐姐!” 我尝试地呼救几声,除了自己空荡荡的回音,啥子都没有。雷峰塔景区本在十点多就关门,我们偷偷留下来,此刻也不肯能有别的游客来救我。黑树林和迷路一直是我最怕!以前被田奶奶扔到那里的后遗症现在又要发作了,而且,没有箴言来救我了。望着黑黑的一片树林,我几乎立即要坐下来大哭。 倏然我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飘过来,顿时头皮发麻!幽灵? 不对,白色袍子的幽灵是西方特色,中国是不会存在的。我自我安慰着,悄悄地跑上去,躲在草丛里望过去。虽然我的目力不如箴言狐族那么出色,通常还得戴上近视眼镜,但是我还是清楚地看到,那个人身上一件白色的长衫,在夜景里特别醒目,但是脑袋是光秃秃的,叫我暗自琢磨了一通,答案:秃子? 非也,在那人紧张地东张西望转过脸的一瞬间,我瞥见了,立时心中震惊无比!竟然是那日在灵隐寺看到的性德和尚!他来干什么?莫非就是绑架萌萌的妖怪? 想到这里,我缩进身子,惟恐被他发觉,一并拿去做人质。可是若他真是妖怪,我怎么丝毫没有觉察一股妖身上的气息?除非真是象箴言所说的那般,百年老妖会隐藏自身的不利。 性德和尚似乎在害怕什么,不时回头探探,却是只抽动鼻子,我奇怪之极,心念转动,立时恍然大悟,解开了心中一个谜团。若他是妖怪,定是属于那种目力不佳,靠气味寻觅的家伙。那日因为萌萌吐了我一身,我只好洗干净身子,换上新买来的衣物,味道便不大浓;而我把那些穿了整整一天,沾满我味道的衣物挂在萌萌的脖子上,可能秽物的浓烈气味也影响到了鼻子,所以最后误把萌萌当作我了。 我当下一想,不禁冷汗丛身,要不是我处于下风向,老早被发觉了! 那性德和尚慢慢地走到了一间亭子,仔细瞧瞧,却是和昙泪一起来过的夕照亭。雷峰塔位于夕照山上,以是名曰。 他坐下来,不像休息,而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我不敢离地太近,远远地在一边草丛中,抬头却是被草遮住,什么也看不见。生闷气,只好细细倾听动静,夜里出了风吹草动、秋虫低低悲鸣、和我自己的呼吸声,便只有性德和尚不耐烦地踱步声,嘎然止住! 有人(妖)来了? 我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还敢抬头偷看嘛?风带来的,不过断断续续的片断式词汇,我不太明白,为什么“雷珠”重复出现的频率极高。雷珠,究竟是什么东西,引得一群妖怪争相抢夺。那么为什么会和淳翔扯上关系? 不刻风平浪静,我等了好久,终于大着胆子抬起头,他们已经不见了。我大急,好不容易把握的机会转眼丢个一干二净。 我跑到夕照亭,四下里张望,没有看到任何东西。不过雷峰塔却是清晰可见,我路盲是因为没有方向感,但是有这么大的坐标在,至少可以回去了。 我抬起手腕看看表,十二点差十几分钟。 我顺着山路,快步向雷峰塔,救人这行当,实在不适合于我。可恶的昙泪,丢下我一个人,不知道跑去哪里。假使此刻遇上箴言他们,我该如何解释。可即使被狠狠剋一顿,也胜过山间露宿,熬到天明强。 当我就要接近雷峰塔的时候,赫然止住脚步,警惕地抬起头,四下里向夜幕紧张地张望。空气中忽然弥漫起一股不详的强烈气息,似乎在哪里体味过,叫我浑身不快。虽然什么东西也没有看到,我还是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朝雷峰塔前进。 所谓雷峰塔,是个八角型结构,从天空俯视,酷似一个八卦。我绕过一个角,感到那股气息越发强烈,似乎近在眼前。我心中踌躇,要不要过去?我手无寸铁,要是遇上强力的家伙,不过是待宰的兔子罢了。犹豫许久,终于好奇心战胜了恐惧,我壮大胆子再绕过一个角,便是一片绿化地,上面白白的一片东西。 我上前几步,啊的轻轻一声尖叫,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我看到的那团白色,竟然是性德和尚的尸身! 性德和尚侧身躺在地上,口角流血,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似乎为内伤致死。他的眼睛张的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是谁弄死他呢? 至少不会是箴言他们,因为他们还没有过来。而且若是箴言动手,那股气息我再熟悉不过,怎地没有触觉?我敢断定,凶手是性德和尚的另一个同伙,也是百年的老妖,所以我丝毫没有发现。而和尚死后,终于无法控制本身的气息,流传出来。 我咬咬嘴唇,大概就是这样。我没有小妹那么大的能耐,敢翻动尸体。见附近留着一块园艺工人不慎丢下的幕布,拣起来伏在死和尚的身上。暴尸荒野,实在叫人不舒服。难怪我有类似的体验,原来是以前在越州国家森林公园里遭遇过一场可怕的连续杀人事件。 嗒!嗒! 背后一阵皮鞋的响声,我倏然转身,却是一个高大的影子,因为背对着月光,我一时之间,把他的面目看不大清楚。 我惊慌失措地叫道:“你,你是谁,来干什么?” 那人反问道:“我还要问你,深更半夜,一个人在关闭的公园里神神秘秘,莫非有什么阴谋?” 我叫道:“胡说,你才才有阴谋。”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他会不会是杀人恶徒? 他呵呵一笑,说道:“我怎么可能是坏人,我是警察啊。姑娘,若是你夜间无聊爬进来,我劝你早点离开吧!” 他慢慢地踏步,嗒嗒离开。 我呼了一口气,突然心头一松,那股强烈的气息,蓦然之间淡了很多。我心中起疑,不禁大胆掀起幕布,呆呆地愣住,性德和尚不见了!却在衣服的颈口,露出一个黑狗的脑袋,额前光秃秃,还有一排香疤印,口角留着血。难道性德和尚是黑狗怪?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妖怪死后就会显出原型,搞不清楚是否真是如此。突然背后又是哒哒的,但是不止一个人的皮鞋声,快步向我走来。 我急忙盖上幕布,迎上前去,对面一个人老远叫道:“小枫,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原来是箴言一伙,我撇撇嘴,说道:“为啥不许我过来?” 箴言快步走到我面前,真的有些生气,说道:“我叫你不要过来的,这里实在太危险了!” 我低下头,轻轻地说道:“人家,人家也想帮帮忙嘛……” 旁边一位人说道:“原来是田兄提及的那位又爱撒娇、又喜欢耍小性子,特立独行的未婚妻啊!” 听声音我便认出是刚才那位自称警察的人,大概朱家的警察朋友。我狠狠瞪了箴言几眼,意思是说,我真你讲的那么糟糕嘛?箴言尴尬地笑笑,气氛略有缓和。 突然不远处有人叫喊:“找到了,找到萌萌了!” 我们一惊,那位警察立即拔出配枪,第一个冲上前去,我和箴言紧紧跟着。箴言一只手压着我,我知道他是怕我出危险,不想让我打前阵。 我们却是在一个厕所的水箱里,发现了萌萌的。水箱被放干水,刚好塞下一个娇小的人。我暗叹性德和尚的智商,同时也不禁奇怪,他们是如何找到的。 我旁边增加了淳翔和昙泪!昙泪,我还没有找她算帐呢?干吗丢下我! 淳翔说道:“我还真的感谢白小姐,多亏她才能找到萌萌。嗯,今天何姑娘也过来了。好巧!” 那个警察冷冷说道:“把人藏在厕所水箱里简直匪夷所思,但是能把人找出来更加难以想象。何况绑匪一直没有出面!哼哼……” 昙泪悠闲地抱胸,一手抚弄长长的秀发,那般腻腻的语调说道:“你是在怀疑我是绑匪。呵呵,那可不是,不信你问问何家姑娘,今天一直和我在一起。” 其实我也心中疑惑,刚才和昙泪的分开,她完全有时间藏匿人口。但是妖怪性德和尚已经死掉,昙泪说什么也不像,于是我道:“好了好了,先别讨论这些。照顾萌萌吧。” 萌萌在淳翔的怀里,昏迷不醒,我示意淳翔交给我,抱在怀里仔细探探,说道:“身体倒是没有大碍,好像被硬灌了安眠药之类的,在昏睡中。” 既然萌萌找到,虽然绑匪没有出现(其实已经死了),大家犹如刚刚郊游完毕,兴致盎然地开车回香格里拉。路上箴言谈及起来,原来淳翔实在没有所谓的雷珠,一开始就打算动手抢人,请来了朱家的一位朋友,警界的马至远先生。他们进入雷峰塔景区可比我们容易,不仅朱家财大势大,而且就是马先生也要卖上一点面子。先在园子里暗暗盘查一遍,居然没有遇到我们两个大胆的女人,然后在黑夜里一直等到十二点,直到听见我的声音,之后不必多说了。 回到香格里拉,差不多凌晨时分,忙活了一整夜,累也累死,我没有男人们那般旺盛的精力,简单吃了一顿夜宵,就爬回床上,睡到下午,一直到箴言进来,突然拍拍我的屁股,叫道:“起来,懒虫!” 我把脑袋缩进被子,不满地嘟哝:“让我睡,你看,太阳才刚刚升起。” 箴言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是落日了。今晚淳翔为了感谢我们救出萌萌,特意邀请大家赴宴。” 我心中一凛,顿时警惕,莫非又是淳翔的阴谋,上次的的苦头还没有吃够? 我扭扭身子,不肯起来。 箴言大怒,忽然掀开被子,身子凉飕飕的,我睡眼懵懂,只好举起一只胳膊,腻声说道:“我没有力气了,你拉我起来罢了……” 箴言手方一接触,不知是计,猝然不及被拉到在床,犹如一只蛤蟆,四肢趴着。我哈哈大笑,说道:“这就是打搅我睡觉的下场!” 箴言摇摇头,猛然扑上来,捉住我,紧紧压住,叫道:“好个狡猾的女子,今天看我如何惩戒你!” “不要啊……” 我讨饶。 箴言一手托着我的脑袋,仔细端详,叹了口气说道:“你有心事。” 我一股惊惶,侧过脸,看着对面的窗户,落日辉煌,晚霞如血,声音轻的几乎自己也听不到:“没有——” 我害怕说出淳翔和我的事情,素来知道箴言是位谦谦君子,不至于怀疑我的品格,但是处于一个女人自私的心理,我最希望它能永远保留在我心底深处。 箴言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讲出来,我也不想勉强,或许保留一点小小的隐私,对大家都有好处。” 我嗫嚅:“谢谢。” 我心头愕然,此刻箴言的眼神有异,温柔中带有一丝狂野。他那只手放下我的头,轻轻搁在枕头上,然后像一只蛇一般,从腰际慢慢游进来,滑过小腹,一直跑到胸口,不住扭动。 “小枫……” 他在低低呻吟。 我闭上眼睛,心头扬起一阵从未体验过的激情,呼吸不由地加快。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偷偷想象过,却不晓得来得如此偶然。 突然门吱啊的一下,昙泪的声音响起:“你们好了嘛?我们一起过去。” 我和箴言顿时吓了一跳,一起转过头,碰到昙泪尴尬的眼神,抿嘴窃笑,一脸暧mei像,顿时我面红耳赤。 箴言哼哼哈哈,若无其事地从床上爬起来,整整衣物。 昙泪笑笑说道:“打搅了,你们还是慢慢忙吧。不过记着来赴宴啊!”说着掩门退出。 讨厌了,好像昙泪特别专门算计好来这时候捣蛋,下回真不知如何去见她了。 然后我马上撑起来,轻快地对箴言说道:“我穿衣服了,你看太阳都下去了,再不走,大家可要等急了。” 箴言一点也不急,慢悠悠地瞧着我换上衣服,我不禁羞怒,嗔道:“看,看什么?没有看够?” 箴言拦腰抱住我,说道:“一辈子也不会看够的。我在想,造物主真是慷慨,给了你世界上最完美的身材,如果真能找出第二个,那么才叫奇迹。我最喜欢,就是你的细腰了。” 有前车之鉴,今晚无论如何也不敢穿裙子了,提防一点那位对我念念不忘的朱大情人。想到也不是正式会宴,穿的比较家常一点,于是一条蓝白的牛仔裤和女装长袖衫,不系入腰间,自由披散出来,头发也懒得梳妆,只是一个发夹梳成一条辫子。颇有些朋克颓废气息,唯独没有那般近乎京剧的化妆,淡淡抹了一层润唇膏和眼彩。 今晚淳翔在天外天招待我们,到了我才后悔,看到昙泪、马至远等一干人均在,连萌萌也是脸色略有些憔悴,却精神甚佳的出现,此次决计不是淳翔的阴谋,真心感谢大家。早知道,换上裙子舒服多了。 坐下来之后稍微镇定如许,问及萌萌,还记得什么,萌萌摇摇头,自追忆到和我在知味观吃酒,其余一概不详。我松了气,这样对她最好。遇到一个妖怪,而且心怀不轨的妖怪,并非一件值得珍藏的事情。想到那性德和尚,却记起车上时看到的一则新闻,说道雷峰塔里发现一具穿着人衣的黑狗,怪哉! 菜肴上来,如同平常一样,大家饮酒聊天。想到箴言那可怜的酒量,事先就勒令他严禁多喝、喝白酒。省得到时候醉的一塌糊涂,又要我拖走。这回可不是在一箭之地了,而且我又不会开车,真要是醉了,折腾死我也。 那昙泪却大喜,她是酒虫投胎,淳翔又毫不吝啬,诸般美酒随意引用,于是流水一般地灌进去。不刻酒劲上来,脸颊泛起玫瑰色,娇艳欲滴,极尽妍态,色眯眯地盯着淳翔,看的萌萌心里直发怵,生怕刚刚走了一个情敌,顿时又来了个更加成熟美艳的。 我却肚里暗暗好笑,不论男女,昙泪都是表现这副德行。果然,一会儿她腻着嗓音,慢悠悠说道:“小萌萌终于救出来了,大家都很高兴。只是有一事我还不明。那雷珠究竟是何等宝物?引得歹徒垂涎三尺。” 淳翔摇摇头说道:“我朱家虽然号称东南第一财阀,珠宝无数,唯独没有这个雷珠。我曾经数年修习《中国历代珍宝目录》,不曾有丝毫记忆。” 昙泪原本醉眼朦胧的双眸突然射出犀利的目光,叫道:“怪哉,怪哉!若不是你朱家至关重要的宝物,寻常渠道不可获得,歹徒怎么会处心积虑绑架你最喜爱的人儿,胁迫换得呢?” 淳翔被昙泪说道这种地步,不禁有些眩晕,眯着眼睛思忖了半天,吃吃说道:“好像,好像朦朦胧胧的意识中,似乎真有雷珠的只言片语,但是好像被有什么东西封住了,怎么也想不起来。” 箴言一双上扬眉皱起来,悄悄凑近我的耳际细语:“看淳翔这副样子,他应该被封住了记忆。” 我好奇,低声道:“那人的记忆也可以封住?为什么要封住他的记忆?” 箴言说:“就如你丢了一个魂一样,失去了一段时光的印象。但是这个封住记忆仅仅是使得某个记忆片断被隐藏。若是我,最多只能把一个普通人的记忆封住两三个钟头。这个人可真是厉害,居然能把淳翔一直封到现在。我猜,他因为某个某个原因不想让淳翔知道事情——八成与雷珠有关,但又不杀他,所以只是封住了记忆。” 我问箴言:“如果我请你帮他解开封印,你可以吧?” 箴言苦笑道:“我还没有这个实力。或许把你吃了之后,实力大增,或许才行。” 我捅捅他的腰:“讨厌了!” 昙泪放过淳翔,转过头来问箴言:“田先生,听说你是社会学方面的一流专家,对于雷珠,应该有所设计?” 箴言迟疑片刻,说道:“那日我听说了雷珠的事情后,曾经上网仔细查阅过。只是来历太过于离奇,说了大家恐怕也不太相信!” 我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哦,箴言你既然知道这个头绪,为何不告诉我们大家。现在说来听听。” 箴言见是我恳求,于是轻轻嗓门说道:“那说起来,还和在杭州鼎鼎有名的白娘子关联。” 萌萌奇道:“说雷珠,怎么扯到白娘子身上了?” 箴言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说此事来历稀奇,信者极少。” 他继续讲述下去:“传说白娘子本是大海中的一条蛇,日久成精,跑到了峨眉山修炼。日后化为人形,与一个人间男子许仙纠缠。你们可知,法海为何要拆散白娘子与许仙?” 萌萌不以为然,说道:“书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那法海老贼秃,认为人妖不可通婚,硬生生地拆散了小俩口,多可惜啊!” 箴言摇摇头,说道:“这只是一种说法,另一种说法却是。那法海垂涎雷珠!” 众人一震,终于谈及雷珠了。 箴言又说:“那雷珠传说是上古流传下来的法宝之一,法力强大,据说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不知为何落入白娘子手里。后来许仙被白娘子显出原形吓死,就靠雷珠回复生命。法海为了雷珠,不惜施展种种手段,终于镇压了白娘子,逼许仙出家。然而法海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雷珠,及许仙圆寂,火化之后,才在舍利子中找到雷珠。然,是时法海业已过世,世人不知雷珠宝物,于是转展流传,终于下落不明。” 众人听了恍然大悟,我心想,除了月女等少数种族寿命接近无限之外,其他任何妖魔鬼怪总有毁灭的一天。活了上百年的老妖深深依恋红尘的繁华,对于生命更加渴求,就如一个贫穷人的人特别喜爱金钱,所以不择手段想获取延长生命的机会。 淳翔说道:“那你可知,这个雷珠有什么特征?” 箴言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详。但是想到法海怎么也无法找寻,估计这雷珠如同未凿开的和氏璧一般,质朴无华,非常不起眼。” 昙泪玩弄手中的高脚玻璃酒杯,里面的液体犹如鲜红的血一般流淌,她叹了一口气说道:“人生几何,都是上天规定好的。勉强以雷珠延长寿命,看着爱人、朋友、亲人一个个在自己面前化为尘土,忍受无比的寂寞,空虚的无尽生命又有什么意义呢?更何况,雷珠所谓的功效,只是一家妄言,能有几成可信?所以,现在好好抓住一把钞票,快乐地享受才是真谛!” 众人点点头,若有所思。 酒宴结束的时候,箴言接到一个手机电话,一边交谈一边犹豫地望望我,说道:“请等一下……”然后转头,未待他开口,我抢着回答:“是不是你有事情?” 箴言承认:“是的。你——” 我说:“去吧,不必担心我,我可以请昙泪送我回去。工作中认真的男人我最喜欢了!” 他露出笑容说:“谢谢你能理解我。” 我踮起脚后跟,亲亲他的嘴唇,悄声说道:“你要早点回来哦,不然我会担心的!” 我目送箴言的车子离开,以后结婚了,我也会象一个普通的居家女人,白天送别箴言,在晚上热切地迎接疲惫不堪的他,让他感受到家的温暖。 除了马至远,其他人是一道回饭店。昙泪醉了个七八分,虽然勉强保持清新,开车却危险之极,我也不敢坐上去。幸好淳翔喝酒不多,连面色都没有变掉,于是我和昙泪搭了顺风车,坐在后排回去。 到了房间的时候接近十点,我洗了个澡,换上睡袍,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只等头发自然阴干就睡觉。我不喜欢用吹风机烘干头发,这样对发质损害很大,不知怎么的,我的头发一旦蘸水便成卷曲,好像海藻一般,待变直,那么头发也干了。 门外传来哒哒的敲击声,我起身打开门,却是淳翔,衣服还没有换掉,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顿时教我心底一沉,婉言说道:“已经不早了,朱先生也应该去睡觉了。” 我正要关门,淳翔伸脚卡住,微笑道:“请不要这么着急地就把我拒之门外,我知道,上次的事件使你对我影响不佳,老是怀疑我要干什么坏事。当然,上次的那次我酒喝多了也是一个原因。但是此次绝对不会对你表现超出绅士的礼貌的事情。” 我知道暂时无法将他赶出去,无奈之下,索性打开门,大大方方邀请他进来,心道:“在这么多人的宾馆里面,看你能干什么! 作为主人,我客套地为他泡了一杯绿茶。淳翔品茗后赞叹:“好茶!同样是西湖龙井,在枫姑娘你的手中便与众不同,体现那一股特有的山野气息。” 我微笑道:“现在茶叶加工多以机械化运作,千篇一律,其中不免带上异味。所以冲茶需要两遍,第一遍急冲,去掉茶叶表面的异味;第二遍是品味的水,烧得七八十度,不可沸腾,如此不至于破坏茶的本来味道。” 淳翔叹道:“生活如此精致,枫姑娘接受的不是一般教育。今日枫姑娘衣着虽然简单,却独有淡淑气质,加上曲发蓬松,披散开来如瀑布一样。娶妻如君,一生无憾矣!” 我听他漫无目的地赞美我一番,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站着抱胸冷冷盯着他。淳翔见我不冷不热,不免尴尬,终于实话实说:“枫,今天过来,其实是有一事的。” 我问道:“什么事情?!” 淳翔一字一语说道:“就是关于雷珠!” 我心头一震,脱口而道:“什么?雷珠!”立时懊悔,我一介外人,如此激动,不是叫人生疑嘛? 淳翔却毫不在意,说道:“今晚筵席中,我听到田兄说起雷珠的来历,脑中顿时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形象,后来越来越清晰,直到方才,我终于确定我和雷珠的莫大关系。我想说雷珠一定在灵隐寺中!” 原本淳翔的记忆被锁住,难道此刻逐渐回复了?我转念一想,不对,于是又把口气变硬:“哦,你想起来了,真是太好了。但是那样来告诉我一个毫不关联的人呢?” 淳翔激动地站起来,说道:“你是无关的人?哈哈!不!你的出现,雷珠的神秘出现,还有我幼年时候模糊记忆的回复,难道都是毫无关联的?一定是上天把你特意带到我身边来的!” 我有些慌乱,不禁失声道:“你想干什么?” 淳翔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个子看来不高,但是极为强壮有力,我怎么也挣不开。他兴奋地我说:“走,我们一起去解开这个谜团!” 我惊讶万分,说道:“现在?” “对,就是现在。” 他掏出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塞到我手里,说道:“我知晓,你对我缺乏信任,所以我把手枪给你,要是我有什么不轨——只要你怀疑,就用它来崩我吧。” 打开枪套,是把精致的手枪,入手沉重,泛着黑黝黝的金属亮光,我对于武器没有概念,但是也可以知道这是真家伙。不晓得他怎么弄来。转念一想,想朱淳翔之类的大富之家,就是弄一枚洲际导弹来也不稀奇。九成是在拯救萌萌的时候弄来防身。 我踌躇,要不要和他一起过去。我生来比较好奇,心中一直催促一定要过去,但是理智却说,淳翔这人太狡猾,难保今夜一去,贞操难保,从此只好嫁入豪门作二奶。 终于好奇战胜理智,我说道:“好吧,我们一同过去。不过我先换一件衣服。你再外面等等。” 淳翔忙不迭的答应,乐颠颠地出去。 我赶进脱下睡袍,穿上一身劲装,牛仔裤、紧身皮夹,还有运动鞋。头发太长,只好盘起来,戴上一顶帽子压住,手枪塞到背后皮带上,如此我出来。淳翔看了我半天,说道:“像模像样的。” 他老样子,西装皮鞋。 淳翔从车库开出一辆银灰的法拉利,真猜不透他们藏了几辆。他上了驾驶座,我磨蹭一会儿,坐在了副驾驶座。 他把车开出饭店,直奔灵隐寺。路上颇为寂静,我没有主动说话,他只好说:“哈,我们象不象私奔?” 我立即拔出枪,敲敲驾驶盘。 淳翔顿时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说道:“开玩笑了。” 我哼哼哈哈:“是不是箴言出去也是你的阴谋?” 淳翔说道:“田兄出去真的不是我施展手段。不过这样也可以乘机请到我的枫姐姐。” 我年纪比他大,以前说话时候,他一般称呼我为枫姑娘或者何姑娘,亲热一点叫枫。这回却叫起了枫姐姐。我白了他一眼:“油腔滑调!” 当我们来到灵隐寺的时候,夜阑人静,似乎除了秋虫低低的悲鸣,天地之间能证明两人存在的只有呼吸声。 我见山门紧紧闭合,脱口道:“你看,门都关着,我们这么进去?” 此话一出,顿时懊悔。象淳翔这样的人,甭说小小破山门,便是银行保险库门也照样破门而入。这般说话,倒是显得我很蠢。 幸好淳翔不是这么细腻,没有听出其中的关键,象我摆摆手说道:“随我来。” 我跟他跑到一堵矮墙前,蜘蛛人手脚并用,几下攀上墙头,垂下一只手说道:“我拉你上来。” 我紧紧握住,生怕中途撒手,不免掉下去,屁股受罪。然后然后两脚乱蹬,费了好大劲才爬上。呼,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干这种犯墙的事情。 下去却是麻烦,我见居地面两三尺之高,立即恐高症发作,竟是蹲在上面死活不肯跳下来。淳翔大怒,哪有这份耐心,先行跳下,突然抓住我的手一拉,便掉下来,当然,及时抱住。我脸色已经惨白,过来好久才说:“太可怕了。” 穿过幽僻的小径,已经闻到大桂树香飘百里的浓郁芬芳。今夜距离中秋节时日近了,月朗星疏,如水一般地撒满禅房的天井,遍角长着苔藓的青石板,踏之恰恰作响,气氛分外温馨恬淡。 我几乎着迷,说道:“真是真是赏月天然良处啊!” 淳翔耳朵竖起来,说道:“不难,只要你随我,今后年年可以在此赏月。” 我啐了他一口:“想的倒美!” 淳翔打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道:“十多年前,我就是在对面那个佛堂里看到你所在,之前的事情,我却怎么也记不清,似乎有山门奇怪的力量故意阻断了。我猜这问题就出在雷珠身上。说不定我就是那找出雷珠的关键。” 我心中一凛,想到淳翔果然是聪明之人,已经构想到其中的要害原因。若是真的叫他找到雷珠,不知是祸是福?我跟着也许作对了一件事情。唉……我怎么越来越不象人了,考虑问题的方向都是从妖怪的角度。 “枫,你干吗叹气?” 淳翔说。 我蓦然惊醒,啊的一下:“我真的在叹气?嘻嘻,没有什么事情,我们赶紧找找看吧。或许和雷珠真的有关。” 那个佛堂门口加了一把大锁,铁锈斑斑,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淳翔向我借了一个发夹,轻轻拨动,几下打开。我叫道:“做贼的功夫,你倒是一等一的棒啊!” 淳翔笑笑说:“小时候太调皮了,把家里带锁的地方都开遍。” 说着推门进去,里面黑咕隆咚,挂满了蜘蛛网,灰尘飞扬。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微型手电,照射一边。说是佛堂,连个佛像也没有瞧见,四下里空荡荡的。 淳翔一阵失望,原本看到佛堂数年没有开启,以为能找到什么,却是一无所获。我安慰说道:“既然这里没有线索,去其他地方找找,或许有什么新的发现。” 淳翔口中答应,我们走出佛堂。今夜风平浪静,无事里扬起一阵怪风,竟然强烈如台风,吹走了我的帽子,霎时那头发披散开来,随风乱舞,额前的柔丝遮住了眼睛。待我拨开头发张望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周围没有了淳翔的人影! 我不安地四下里巡视,看到院子里的老桂树,被怪风吹得枝叶乱舞,在森森月光之下,好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我越来越害怕,额头沁出细细的冷汗,蓦然—— 肩头冷不防搭上一只爪子,我顿时惨叫一声,几乎晕厥。 “你胆子真小!” 背后传来淳翔的声音。 我听见是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埋怨说道:“你好好的正事不作,偏偏无聊之极来吓我。真是的!” 我心头赫然一紧,须知我虽然没有姐姐一样出众的能力,但是感觉上极为敏锐,寻常妖魔鬼怪近身,事先都会觉察,更不用提一般的人类了。但是有如淳翔一样,鬼魅似悄无声息地现身,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好像是他刻意隐藏气息,难道…… 我倏然跳开,从背后拔出手枪指着对方,喝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淳翔愕然,问道:“何小姐,怎么了?干吗把枪指着我,这可是很危险的!” 我说道:“朱淳翔为人无耻狡猾,追猎女孩子不惜手段,口齿甜蜜,什么称呼都会上来。这般正正经经的何小姐一说,使得我更加确切你并非朱淳翔!” 那人呵呵地大笑起来,说道:“果然不假,原以为你这个不成熟的月女很容易对方,现在看来,也要使用一点手段了!” 我听到咔咔好像器械磨蹭的声音,惊恐地发现,对面朱淳翔的身形暴涨,他原本和我差不多身高,一下子就膨大到我的两三倍,衣服尽数涨破,露出凹凹凸凸发达的肌肉。但是脸面正好埋在月光的背阴里,使得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他也换了一种语调,冷静而睿智,甚至还带有一点讽刺的味道:“有一点你说对了,朱淳翔的确狡猾无耻。” 然后移动庞大的身躯,向我靠过来。 对于这么大的家伙,我打心底害怕,颤抖着威胁:“你别动,再动我就开枪了!……我开了……我真的开了……” 我闭上眼睛,使劲扣动扳机,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也没有刺鼻的火yao味,只是那嗒嗒的金属打击声音。 我愕然,那时巨人已经逼到我面前。 他轻轻扳走僵直如同木偶人一般的我手里的枪,放在眼前说道:“不仅保险匣没有打开,里面连子弹也没有!” 该死的朱淳翔,一开始就没有安好心,假意把手枪给我防身,却欺我不懂器械,居然连子弹也懒得装。想想后悔,还是自己太容易轻信他人了。 巨人把手枪塞到我手中,嘲笑道:“收起这个昂贵的玩具,可是很难得啊!” 我慌慌张张地问道:“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巨人把脸凑上来,离开月光的阴影,我吃了一惊,叫道:“马至远,怎么是你?” 我一开始就应该想到,只有这个马至远在我身边的时候,毫无任何气息,仿佛一个非生物的木人。但是那时诸事缠身,没有注意到。 马至远一字一语说道:“向你借身上的一样东西!” 我顿时头皮发麻,借我身上的一样东西?莫不是人头、心脏,还是贞操? 那马至远不由分说,钳住我手脚,如同扛麻袋一般,背在肩膀。我拼命挣扎,屁股上重重挨了一下:“老实点,不然我用极端手段!” 好女不吃眼前亏。我静下来,心中暗暗盘算脱身的计策。 马至远把我抬到一个到处林立塔碑的地方,随手扔在地上。我却撞在一个软绵绵、温热的地上,张开眼睛,原来是事先被绑架过来的淳翔。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昏迷了。 马至远向一边问道:“可以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应该可以,虽然她不是完全的月女,但是血脉的羁靡是永远割不断。唉,如果不是月女在这个世界上极为罕见,又生活在海中,我们也不必苦苦等待四百年了。” 我马上爬起身,看到一个满身银毛的小东西蹲在地上,大小似五六岁的孩童,但是脸上布满如沟渠办一道道纵深的皱纹,那一双眼球却凸的特别出,如果不是说人话,我真怀疑他是et。 马至远瞟了一下天空,说道:“小吕也来了。” 话音方落,犹如变魔术一般,地面凭空多出一个人。那人西装革履,应该在哪里见过。我猛然想起来,冲将上去,马至远背后一把拉住,拖倒在地。 我带着哭腔问道:“箴言呢?是你们故意算计好了对付他的!” 箴言说有工作出去,除了是这个吕冶莘叫出去,另外还有谁?然而此刻这人却平安过来,显然事先计划好,把箴言调开,再骗我到这里来。箴言一定凶多吉少。我不禁热泪盈眶。 吕冶莘冷冷地说道:“放心,他还没死。我不过叫他暂时昏睡一晚上。” 那个苍老的小人似乎是头头,说道:“现在人都已经到齐了,让我们开始吧!” 马、吕两人一起点头说好。然后吕冶莘把淳翔的身体放直,仰天躺着。马至远手中握着一把杀猪的尖刀,狞笑着对我说道:“何小姐,向你借身上东西的时候到了。不要怪我们,要怪就怪你自己生的不好,偏偏是月女!” 我早已经吓破胆了,身子僵直,一动也动不了,紧紧闭上眼睛,想象第二天人们在灵隐发现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女尸,以及箴言欲哭无泪的表情。 右手倏然让抓住,完了,要挨刀子了。 哪知只是食指一痛,我睁开眼睛,手指上的血象条细线一样淌下。我本是极其怕见血的人,但是预期的可怕下场与现实实在相差太多,竟然看到自己放血也没有感觉了。 我的鲜血在那个苍老小个子的念念有词咒语中,犹如一条血色的小蛇,不断扭动盘旋,浮在淳翔上头,尾巴伸入丹田。在今晚淡素的月光之下,分外诡异。我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从我身上流出来的。渐渐地,淳翔丹田升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色小球,发出极为明亮的光芒,好像早上海边初升的太阳,刺得我眼睛睁不开。 其他三只妖怪六个眼珠,死死盯住小球,就如同是白娘子见到了轮回了一百世的许仙一般。 “雷珠!雷珠!这四百年果然没有白白地浪费掉!我终于又一次见到了!” 那个苍老的小个子发出呷呷乌鸦一样的难听笑声,急忙扑上去,搂住雷珠。 马至远一把推开我,也走了上去。 我顿时跌坐在地上,将受伤的食指伸进嘴巴止血,一边撕下内衣一角包扎,一边心中暗暗发怔:究竟怎么回事?雷珠会在淳翔的体内?为什么要我的血才能提炼出来?莫非我前世与他真的有缘? 那边三只妖怪却已经吵起来了,苍老小个子死死护住雷珠,拦开其他两人,叫道:“我们三人之中,我的寿命最短。你们不过青壮年的时候,我已经风烛残年。因此理所当然要我先来使用雷珠!” 马至远大吼道,声震如雷:“不行!你这一试,雷珠又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复,那么这四百年来,我们不是白白地等待了吗?” 苍老的小个子突然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在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有种奇怪的滑稽。他说:“但是你知道吗?雷珠的危险性也是很大的,万一不成功的话,我们大家都会完蛋!但是如果让我先来,嘿嘿,反正我也老的可以了,大不了先归天等你们了……” 马至远一怔,回头瞟瞟吕冶莘,后者点点头,说道:“的确如斯,我们还是小心从事,不妨便让他尝试一下,对于我们来说,又没有多大的损失。” 马至远只好说:“既然如此,你便先试试看。要是你和朱且福一般。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小个子答道:“好!” 他把雷珠放在丹田,闭上眼睛,口中又念念有词,倏然雷珠暴亮,几乎象一颗超新星般爆发。 我乘机爬起身,打算溜走。哪知马至远感觉实在敏锐,不亚于我,随手拎住我的衣襟,扔在地上,警告道:“不许逃跑!否则我不客气了!” 我乖乖地站在一角,看着那个小个子,他皮肤慢慢地失去光泽,一动也不动,似乎已经死掉了。待雷珠的亮度恢复原先状态的时候,他的皮肤就像贴在身上干硬的泥巴,一块块龟裂,茬茬地往下掉落。冷不防小个子的头顶钻出一个长黑油油头发的脑袋。我大吃一惊,小个子蜕皮了? 然后又伸出一只健壮的胳膊,撕开死皮,终于破壳而出一个男人赤裸的身子。我红红脸,撇过头不看。 吕冶莘眉头皱皱,不满这个情况,脱下外套披在那人的身上。 马至远努努嘴巴,说道:“这两个家伙怎么处理?” 那人披上衣服,他个子不是很高,穿了身材高挑吕冶莘的衣服,好像一件大褂。他瞟了我一眼,然后朝我走过来,逼到我的面前,叫我头皮发麻。 那人伸手轻佻地挑起我下巴,左右打量,说道:“那个混蛋的后裔随你们处置,但是这个月女——仔细看看,还长地蛮不错,我喜欢。” 我个子比他高,此刻不敢动弹,向后倾斜了脑袋,只能借着眼角的余光瞧着他。我已经感觉到,他肆无忌惮地放出压迫人的气息,是一只上百年的强大妖怪,对付我这样一个简单的人,当然不必费多大力气,还是老实一点为妙,转念一想,装傻正是我的拿手好戏,于是哆哆嗦嗦说道:“你究竟是谁?难道,雷珠真的有传说中那般的一样起死回生功能?” 苏子文把手指从我下巴移开,冷笑道:“你真的是月女吗?难道不知,这雷珠是上古月神遗留下来的三圣物之一。” 我终于可以低下头,脖子酸死了,摇摇头表示不知道,苏子文越发得意,果然和我猜地一样,大凡成功之人,必定抱有急于向他人炫耀一番的心理,他大声说道:“上古时期,在古人与诸神大战之后,天地之间一片阿修罗场,这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就是主司破坏与美丽的月神。她死后,遗留下三件圣物,被她的后裔瓜分。分别是望月刀、不摧甲和皎明链。雷珠本是皎明链其中的一颗而已,大部分的皎明链在另一位著名的月女——女娲的补天行动中消耗怠尽,只余下一颗,就是现今的雷珠。” 我说道:“我以为雷珠必定想珠子一般,哪里料到,却是这么一个球状的光体。” 苏子文说道:“雷珠本无体,依附肉体存在,向来是月女一族的宝物。一千多年前,被一个月女从海中带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白娘子。” 我说道:“听说白娘子用雷珠救活了许仙,但是法海垂涎,可惜直到去世也没有见到。” 苏子文摇摇头,说道:“这你错了。据我所知,雷珠最主要功能是‘回复’,把任何事物回复到原先状态,所以不是雷珠救活了许仙,而是回复了生命。我也是相同的原理,回复到以前的青壮年时期。但是雷珠一旦回复功能用过了,视消耗力量大小,便会进入休眠期。所以法海一辈子也找不到雷珠。说起来,要是没有雷珠,也不会有我们。” 他渐渐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那大概是在四百年前,马、吕还有躺在地上那个家伙的祖先,不过是人类屠刀之下无力挣扎的牺牲,而我更是仅靠一点残羹剩肴存活的可怜虫。光听听我们的姓束,就应该明白我们的族类了。” 我早猜到他们是什么畜类变化过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淳翔的祖先竟然也是其中一员。我丝毫在他身上感受不到妖兽血脉的残留气息,纵然过了数代,即使没有如我月女的能力一点没有改变,也是要有少许痕迹。 我略一分神,漏掉了苏子文的几句话:“……直到有一天,我在墙壁之间打洞的时候,无意发现一间暗室,里面存放了不少亮晶晶的珠子。现在想来,怕是那个白娘子夫婿许仙的火化舍利子,不知为何被这家人秘密收藏。我作为小东西的好奇,偷偷地运出几粒,藏到我自认为安全的畜圈。呵呵,真是天意啊!我们幸运的碰上了雷珠数百年一次的力量大释放,于是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我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变成了平日里最最害怕人类的模样,周围还存在了三个其他兄弟。” 我插嘴说道:“你不是说过,雷珠的功能便是回复,怎么把你们升级做人了?” 苏子文一阵踌躇,露出不屑轻蔑的表情:“你真是个笨蛋!身为月女居然还能活下来真是奇迹!雷珠的功能之一是回复,但不过是最主要的功能,而其他的一项功能就是转化,否则当日女娲如何用几颗光秃秃的珠子去补天?那时雷珠附在许仙的舍利子上,有如一个储水容器,日夜不停地从周边吸收力量,几百年来,早已经存满了,却一直没有地方释放,几乎要爆破,幸运的我们遇见,以它的方式释放,把我们转化成为了妖!” “四人之中,以我最智,加上又是我的关系大家才能逃脱人类的屠刀,于是我做了老大,与后来加入的苟契合称江南五通神。但是我们仍然瞒着他关于雷珠的事情,因为这只是属于我们四个的秘密。但是一切!却全部被这个姓朱的家伙破坏!” 苏子文牙齿咬地咯咯作响,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记恨油新。 “这个混蛋,貌似蠢笨,其实单以心计而论,却是我们之中最富城府。不知为何,妖是妖他妈生的,人是人他妈生的,居然羡慕起来做人的种种好处,一点也不顾及兄弟之情,竟然暗中偷走雷珠,借助变成了人。从此雷珠也流传在了朱家人氏的血脉之中” “当时我们发现时,本想立即从他的身上提出雷珠,然而使尽诸般方法也是无用,他早已看破这一点——我们为了雷珠不仅不会伤害他,还会竭力保护,逍遥完一生,留下子孙后代。” “我们终于知道雷珠是要月神后裔的血脉才能提出,但是过了百万年,世间月神的后裔已经极少,我们无处找寻。八十年前雷峰塔倒下,我们倒是打算找找白娘子,哪知这娘们厉害之极,几下就打跑我们。之后心灰意冷,尤其是我寿命将至,更是从容赴死。” “但是十多年前,来了一个人物,虽然恨极,但是也不得不佩服,居然能提出雷珠!” 我心中暗暗吃惊,莫不是我爷爷,十多年前,他本是带我姐姐来养病,因为我是最喜欢的孙女,顺便也带来。那时好像发生了一件什么事情,爷爷把我们赶到一个佛堂里,自己应付。 吕冶莘此时叫道:“苏子文,这个女人,是你记恨的何老贼的孙女!” 马、苏二人同时眼睛发亮,射出凛冽的光芒,质问道:“什么?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们?” 那话中含着另外一层意思,便是:“你故意不说,却在此时公开,里面是不是存着阴谋!” 吕冶莘淡淡一笑:“我也是从她的未婚夫那里得知不久。再说,何老贼已经归位了,何必担心什么?” “也对,何老贼死了,为了化解我们两家的恩怨,就从你我做起吧。仔细想想,还是真奇怪。何老贼怎么会生出你这个月女的孙女,呵呵!” 苏子文又是说道:“那时雷珠能量早已积满,数百年一次的释放期又到来。由于这次附在肉体之上,恶果便显现出来。这个朱家的后裔从小身染沉疴,寻遍名医不行,只好找高僧护法,正是灵隐寺济善大师,恰好你爷爷亦是同在场。说是我恨极了他,但是不得不佩服,何先生不借助任何法器,凭空提出了雷珠,叫人大为惊叹。我们一见之下,顿时起觊觎之心,除了苟契,联手硬夺!” 这时他脸上显出自嘲似的苦笑:“但是我们太高估自己了,想想何先生既然可以做到我们数百年都无法成功的事情,对付我们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大战之下,我们落荒而逃。不知何缘故,何先生并没有乘机除掉我们,因此在他走后我们依旧过着从前一样的生活。为了方便监视这个朱家的小孩,马弟作为朱家的朋友接近;苟契却在济善大师过世后假冒其弟子,观察为何之后这个人每年在那个雷珠提出的日子里来灵隐寺;吕冶莘学问最高,拼命联络国内学者,想方设法找出关键。倒是唯独我大限逼近,只是坐着等死。” 马至远接着说道:“苟契这个家伙,在得知你便是何先生孙女,居然瞒着不告诉我们,妄图绑架你向朱淳翔敲诈雷珠。可笑这个家伙,因为数次都没有参加过雷珠事件,只是耳闻,居然不知道雷珠不是寻常的珠子。我知道大怒之下,杀了此黑狗,一了百了。”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你杀害了性德和尚。” 马至远哼的一声,鼻孔朝上,丝毫不把这当作一回事,对他来说,或许真的和杀一条狗差不多。我不禁为我的下场担忧。 苏子文说道:“你把这朱家的子孙处理掉。我们照顾了背叛兄弟家伙的后代四百年,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虽然朱淳翔的人品恶劣,但是毕竟涉及到一条性命,我仍然惊地大叫起来:“不要!” “呵呵……” 寂静的夜被一阵犹如野兽一般的毛骨悚然笑声打破。我愕然看到淳翔摇摇晃晃站起来,一边撸着头发,一边说道:“自从小时候被何先生封住了记忆,我还是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说这些事情。枫姑娘,多谢你关心我。” 苏子文冷笑道:“迟早要送死的人,即使知道了又有什么必要呢?” 马至远倏然行动,如同一颗出膛的手枪子弹,高速冲向淳翔。如果真是撞到,以动量而言,必然是飞开几十米,粉身碎骨。 淳翔一直是整理头发,眸子冷冷的注视着对方的动作。两人距离本来就是不远,马至远动作又是极快,我不知道想如何避开。刹那间,淳翔呼地地向上一跃,飞上半天!对,就是飞上半天,即使专业跳高运动员,在没有加速的情况下,最多垂直跳上一两米。淳翔双腿笔直,冲上十多米的高空。 马至远骤然止步,也是滑出了七八米。 我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倏忽之间的变化太大,让人接收不了。 苏子文脸色大变,大叫道:“不好!雷珠首先把他回复了!” 淳翔滑动过来,缓缓落下。我看到他一双眸子,晶亮如发光的小电珠,射出压迫性的目光。他把拳头握地咔咔作响,狞笑道:“现在我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感谢你们把我的能力唤醒,真是想不到,我还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作为一只经历了数百年风风雨雨老妖的苏子文早已镇定下来,冷冷说道:“即使雷珠如何强大,回复的只是你以前的能力,和我们几个比较起来,不仅仅存在差距问题,还在于经验问题!上,马、吕你们二人去干掉他!” 簌!簌! 两道白光扑向淳翔。 淳翔面目堂堂,此刻却越来越狰狞,突地嘴边暴出两根弯弯的獠牙,身体庞大化,衣服尽数涨破,转眼化成一头如山一般可怕的怪兽。浑身长满长长的黑毛,加上两个弯牙,若是添上长鼻子,真是猛犸象一般。他,便是朱家祖先的原型。 马、吕二妖也显出原型,分别是一头高大的白色马匹和灰色的驴子,但是与寻常看到的温和有蹄类不同,四个蹄子尖尖似枪,嘴边更是突出了獠牙利齿。 三只妖兽打斗起来,天昏地暗。这野猪本来既是一猛兽,民间素来有一虎、二熊、三猪的说法,意思是说一只野猪发起飙来,就是老虎狗熊也要避让三尺。更何况淳翔乘着年轻人的一股子锐气,以一敌二,竟然丝毫不见落下风。 苏子文面无表情,却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小林子高声嚷道:“里面埋伏了许久的朋友,也不出来打个招呼?” 我心中暗暗叹道,雷珠果然不祥,还有其他妖怪在伺机抢夺。但是一股熟悉的味道涌来,我欣喜万分,听草丛被拨开的擦擦响声,显出一条高挑的身影,失声喊道:“箴言,你来救我了!” 按照我以前的个性,此刻定然先好好骂一顿再说。我看到箴言额头血迹未干,显然是遭到吕冶莘袭击之后,不顾伤痛赶过来。可是难以抵挡三个妖怪,于是暗中潜伏,寻机救人。我心头一软,眼睛有些模糊,遥遥凝望他,却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苏子文哈哈一笑:“我当是什么强有力的对手,不过是一个三尾小狐狸。不在乡下偷鸡吃,跑到城里来干什么?” 箴言不愠不怒,他向来办事稳妥,不会轻易地被惹火,淡淡说道:“我们妖与妖之间,就以我们的方式解决,不要牵涉其他无辜的人类。” 苏子文说道:“哦,原来你便是这个女子的未婚夫啊!”他轻佻地摸了一把我的脸蛋,我伸手厌恶地推开,“喳喳,这么美丽的女子,我怎么舍得伤害呢?等我干掉你了,再来慰济她寂寞的身心!” 箴言脸色向下沉了沉,对我说道:“小枫,你过来。” 我先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苏子文没有动静,于是大着胆子哒哒往箴言跑去,一边扯下内衣的一圈,急切地说道:“箴言,我先为你包扎一下!” “好……” 话音未落,箴言倏然呼地一下,冲出去,掉下一对衣服。那苏子文卑鄙地发起偷袭,箴言赶忙显出原形与他缠斗。 苏子文乃是如同小牛一般庞大的硕鼠,灰毛在月光之下油光闪亮,最为夸张的则是他那一排如匕首一般的门牙,尤为可怕。 箴言我已经看过多次了,是头火红色的三尾狐。两者缠斗在一起,撕咬声、抓捕声,响彻不停。虽然箴言个体大于硕鼠,但是明显处于下风,可能事先已经受过伤,不免行动略有些迟缓,所倚仗的只是狐族特有的法术。 箴言一把火烧过去,硕鼠灵巧地躲开,冷不防撞上去。箴言眼眸里露出痛苦的神色,重重摔倒地上,倒地不起。 “箴言……” 我双脚一软,几乎翻到。 硕鼠吱吱地向我狂笑,我越听越怒,捡起箴言遗下的皮鞋扔过去,那家伙跳跃避开,皮鞋咣当砸在石塔上。 “妹妹,乱丢东西这习惯可不好。万一砸到了花花草草,可是罪过啊!” 昙泪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我心中一丝疑惑,她是怎么过来的?我丝毫没有觉察,等等,难道…… 那硕鼠大叫道:“你……你,你这个奸猾的女人。我们居然被你骗了!难怪我们一直感受到有一个月女的气息,最初还以为是那个不成熟的家伙,原来是你故意混杂于其中迷惑我们!你的目的,也是雷珠?” 昙泪呵呵冷笑:“废话少说!” 昙泪娇小的身子蓦地庞大数倍,延长七八米,竟然是一条罕见的白色巨蟒,昂起头,双目如灯,不住吐着鲜红的蛇信子。 蛇正是鼠类天生的克星,苏子文一见之下,顿时遛遛如一个陀螺般地四下里逃命,想倚仗着较小的身子躲过去。 那大蛇看似庞大,其实身形极其灵活,左扭右转,总是在硕鼠后边数尺之内,哪是捕猎,纯粹是戏弄。 如此数次,硕鼠终于知道难逃毒手,浑身簌簌发抖,缩成一团,动也不动弹。那大蛇闪电般地一口叼住,吞进肚里。然后慢悠悠地向我这边游过来,身子渐渐变化,到我跟前时,已经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女子形态。 我早吓个半死,那生吞活吃的一幕实在惊心动魄,看到她的过来,两腿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坐下,战战兢兢挤出四个字:“不要吃我……” 昙泪咯咯笑道:“你我皆是同类,我怎么会吃你呢?起来吧,妹妹,有件事情麻烦了。” 说着把我扶起来,尽管还在两条腿子不停打哆嗦,至少勉强站住。 昙泪又说:“每次变形,都忘了会把衣服涨破,总不能光着身子回去。妹子,借你老公的衣服一穿。” 她捡起箴言的外套,两人身材相差实在太多,昙泪披着箴言的外套,犹如穿了一件风衣一样,不过总是把全身遮住了。 我的心情徐徐平静下来,那股犹如亲人一番的思绪油然而生。她是月女,我勉强也是,难怪第一天见面的时候就会产生好感,原来——我们是同类。 一头野猪哼哼喘着粗气跑到我们面前,化出人形。马、吕二人,见到昙泪吃人,吓地魂飞魄散,顾不得淳翔,逃之夭夭。 淳翔也是裸着身子,我脸一红,撇过头不看。他便从我手里胡乱找了件箴言的衣服先穿上,然后大声问道:“白昙泪,怎么你也来到了这里。亦是为了雷珠?莫非你便是他们口中的白娘子?” 昙泪悠悠说道:“非也,雷珠本来属于我们月女一族,我这是物归原主、完璧归赵。白姐姐是我心目中仰慕的女子,所以我跟了她的姓束。” 淳翔冷笑一声:“你做的好阴险啊!自知无法对付几个妖怪,便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他们火拼,坐收渔翁之利。然后乘机干掉一个,杀之立威。想得到雷珠,没那么容易!别以为我怕你!” 昙泪呵呵笑道:“彼此,说道阴险,小女子还是不如阁下。那日诓骗何家妹妹妄图非礼,若非我施展手段,还不让你得逞?而且,你以为马吕二个会轻易放过你嘛?你会使用雷珠嘛?” 我恍然大悟,那日一直想不透,为何淳翔会突然昏倒,原来是昙泪暗中出手相救。我感激地看着她。昙泪眼神淡淡,丝毫没有变化。 淳翔一怔,这倒是个问题,而且一旦放出雷珠在他手里的消息,那群妖还不源源不断地涌来?与其这样,不如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推给昙泪,看雷珠的能量消耗的七七八八,非数百年不得恢复。到时候自己还活着都是问题。 于是默认了雷珠回归昙泪。 昙泪对我说道:“傻妹子,还不快去照顾你那受伤的老公!” 我几乎忘记了。 急忙赶过去,双膝着地跪下,把箴言的脑袋捧到怀中,又撕下一圈内衣,细心包扎好,哭着说道:“箴言,不要责骂我。今天我又不听你的话出去闯祸了。” 他伸手摸摸我的头发,微弱地说道:“小傻瓜……我也不是一样嘛?” 幸好箴言受的伤还不是很重,只需休养几天,躺在床上。我时时刻刻陪着照料,看的淳翔羡慕不已,啧啧叹道娶妻如斯,一生无憾。 我向他鞠了个深深的躬,嘴里说道:“真是对不起,我令你失望了。” 淳翔霍然叫道:“什么?” 我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不得不说。我既名之为枫,除了秋天出生,更是我五行缺木,从此不能佩戴金石饰品。小时候的玉佩,向来由家姐收藏,虽然丢失,如今仔细看来,那块你拣到的玉佩,只是款式相近,我一时之间没有辨别出来。真是抱歉,我并不是你的梦中情人。” 淳翔瞪大眼睛,猛然跌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继续说:“梦中情人相会遥遥无期,现实中的人才值得关照。萌萌脾气虽然有点任性,但是是为好姑娘。请好好照顾她!不要辜负了少女的期望。” 淳翔无力地挥挥手说:“你走吧……” 箴言身体很快好转,我和箴言便在离开杭州前一天的晚上,预定了楼外楼一间包厢,举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小餐宴。当电灯按灭,红烛摇曳,我心情罗漫,半合目光,含情脉脉地凝视箴言。 饭中,箴言说道:“其实,你和淳翔的事情我知道。” 我一惊,但是没有在脸面上显现出来。 “是昙泪告诉你吧。萌萌是我的死党,断然不会说出来,唯独昙泪心思叵测。” 箴言说:“我不会介意这件事情的。” 他从背后慢慢把我温柔地圈住,脑袋搁在我肩膀,悄悄咬我耳朵:“因为你已经证明了你的心。我知道,你向来不信什么五行缺木一说,金银首饰,身上从来不缺,这次远行怕弄丢了才没有佩戴,正好骗过了淳翔。你本来就是他的梦中情人,但是……” 他亲亲我的面颊,我热度上来,低声说道:“你才是我心中的唯一……” 对面窗外,便是西湖夜景,五光十色,一轮满月挂在半空中,月色满天,水中亦是一或缺或合的月,那西湖恰如那温柔的一女子,在情人的怀中,脉脉含笑。 ; 九月里伽尾川享筵 过了立秋,天气逐渐转凉,虽怀念穿裙子季节的好处,然秋高气爽,在一片开朗舒畅的心情下,唯独见到箴言整日缩在一只角落里面闷闷不乐。莫非是有心事?却又不同我说。扪心自问,自姐姐如上海,家中仅余我们二人,日日粘在一起,过着小夫妻的日子,有什么不可说的呢?那日箴言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傻乎乎发呆地看着枯萎的叶子落下树枝,归于尘土。 我悄悄绕到他背后,倏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耳边吹起若兰:“箴言……” 箴言把手弯过来,摸摸我的脸蛋,说道:“好痒,不要吹了。” 我就吹! 鼓足腮帮子胡吹一气,这耳根附近本来就是极为敏感之处,尤其是犬科类。箴言那耳朵稍稍挥动,终于受不了,施展蛮力将我从背后拉过来,拉在怀中。两人咯咯调笑一番,我理理发髻,问道:“箴言,最近你好像不太开心,是不是……我耍小性子又惹你讨厌了?” 箴言摇摇头,眼睛盯着远处浩瀚的天空,说道:“一年之中,总是有那么几天不自在……” 我呀地轻轻一叹,失声叫道:“你们男人——也有女人的不痛快?” 听他说下去:“一到秋冬季节,夏日的薄薄凉爽的毛皮便要换成厚重暖和的一层。这换毛的日子,当真是日日过的不舒服,恨不得直接扒下皮如穿衣一般换毛。” 我啐了他一口:“去去,直接就是你们犬科类换毛呗。干吗说的这么暧mei,害的我好生误会!你不是已经是妖狐了嘛?人形都是随意转化,怎地还要换毛?” 箴言叹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饥汉子苦。其实妖狐分为九等,以尾巴数目多寡为能力标志。强者是九尾妖狐,传说中只有殷商时代的苏妲己一只,变化莫测,善于勾引人之魂魄。我祖先不过七尾红狐,数代与人类通婚,固然越发象人,但是能力也逐渐减少,到了我这一代,不过三尾妖狐,充其量保持人形,放点狐火罢了。能力不强,自然不可同先祖一般逃脱自然规律的束缚。” 他又想起什么,说道:“不行,我实在受不了!赶明儿就向学校请假,去北部的温泉乡疗养!” 我高兴地跳起来,叫道:“好也,带我一起去吧! 箴言叹气说道:“你这女人,自从今年六月暑假开始,算是从明江学院毕业之后,不思进取,整日赖在家里坐吃山空。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吃穷的!” 我从背后搂住他的脖子,摇摇晃晃撒娇说道:“好歹我也是名门出身,嫁给你这个穷书生吃亏了点,但是你起码得养我啊。走吧,今天我收拾一下,明早就出发。” 次日一早,我们两人一起出发。箴言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颠来倒去地看地图,只觉得五色线条迷迷糊糊,竟看得晕了。还在箴言以红笔圈出目的地,轻轻念出来:“伽尾川!” 箴言一怔,说道:“你居然没有念错字。很多人初始见到伽尾川,都念作夹尾川,其实那个字是读作‘切’。” 我小声嘟哝:“虽然我读书不如你多,但是也不必小瞧我,好歹国语专业的学了三年,总不至于念白字。不过这地名有点奇怪,为什么叫做伽尾川?” “等到了那儿,你就知道了!” 近伽尾川八里,眺望云烟缭绕,远山缥缈,宛如仙境。越州地质属于火山喷发形成的海湾,地热丰富,蒸汽蒸腾,又在群山怀抱之下,就犹如瑶灵仙境一般了。我们沿盘山公路开到海拔六百多米的山顶,进了温泉度假村,预定好房间,然后箴言带我从山上栈道下行。身边水汽湿润,带有一股暖暖的舒服。其实我皮肤属干型,入干凉的秋季以来,本不舒服,难道到此一游,当真爽快。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拨云见日,箴言指着山下河川说道:“你看,这就是伽尾川的来历。” 两山之间的峡谷,几条河川奔流不息,或温柔恬静,或咆哮凶猛,细细数来,一共有七条,最终在峡谷出口汇拢。箴言介绍道:“这个峡谷的河川,犹如传说中七尾妖狐展开的尾巴,所以名为七尾川,天长日久,口口相传有讹,成了如今的伽尾川了。” 我顺口问道:“看来你对此熟悉的紧,又不是家乡,莫不是和你们狐狸们有什么关联?” 箴言说道:“正是!据说是我们田家先祖的发源地,古时候很多狐们换毛时候聚集在一起泡温泉。到了如今,很少有这番景象了。” 温泉馆在半山腰,分男女馆和混合馆,箴言拉着我的手贼忒嘻嘻说道:“小枫,我们一起鸳鸯yu吧!” 我白了他一眼:“想得倒美,若是让你看光了,岂不我大大吃亏。等正式结婚再说吧!哼哼!” 说着,逃之夭夭。在更衣室脱下衣服,再用毛巾遮住身子,小心翼翼地步入温泉内。其实心里发怵,以前家中除了和姐姐一起沐浴外,尚且不习惯再陌生人面前露出身子。 温泉里面人不多,我浸在暖暖的水里,忽见远处云雾中人影卓约,近了便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相貌甚是甜美,只是形容中带有一股淡淡的哀愁。她手中托着一只盘子,上面乃是一锡壶,忽问我:“要喝酒嘛?” “谢谢,我酒量很差,不行的。” 我婉言谢绝。 她说道:“没事,只是米酒,很淡。” 我再不好拒绝,稍微意思一下地喝了一口,入口甜甜糯糯,当真好喝,不知不觉地喝起来,与她攀谈。原来是附近一个小镇的居民,前来度假休闲,自言芳名蒲玲珑。我说道:“你的名字很好玩。” “这不奇怪,要是你听到了我家人的名字,会更加有趣。” “是吗?” 蒲玲珑笑道:“我觉得,你这女子很有灵气,似乎能够看到许多别人无法看到的事情。” “呵呵,也许……” 我开了天眼,的确能够看透一些这个世界的本质,听她口中自言自语,又仿佛在问我:“你说,人死了之后是什么?” 我奇怪,随口回答:“人死了,自然变成鬼。或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或投胎转世,另外开始。” 那女子幽幽说道:“若是留在人间,那又是什么?” “孤魂野鬼罢了。” “那他们为何不甘心入阴间,纵然怕下地狱,也比孤单地呆在人间好吧?” 平常这些我听箴言说多了,说道:“恐怕有何极深的怨念,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本身已经死去,以至于苦苦纠缠,不得解脱。此等才是最为痛苦。” 蒲玲珑点点头,若有所思,抬起头,见她肌肤有些病态的苍白,缺乏一种活人般的颜色。 “那,如何提醒他们呢?” 我一摊手,说道:“我不是法师,我也不晓得。” “对了,”我伸手搭住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问道:“隔壁是什么地方?我总觉得有股鬼鬼祟祟的目光盯着我们!” “男温泉馆罢了!” 然后蒲玲珑毫不犹豫地将盘子飞出去,啊的一声毛骨悚然的男声惨叫。 这个世界清静了! 泡完温泉,我哼着小曲回到房间,见箴言额头贴了一块创口贴,暗暗好笑,也不去揭破,好奇地问道:“盐田镇在哪里?” “不远!有事嘛?” “认识了一个朋友,她邀请我过去玩一下。” 箴言一怔,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般地上下打量几番,嘴角稍许露出几分不屑的神情,哈哈大笑道:“你?天生的路盲——凭你?哈哈,盐田镇虽说不远,不过几十公里,可是你就连半里外的清水村还需得别人带过去呢!” 我恼羞成怒,恨恨地叫道:“我们打个赌,若是我成功的回来盐田镇,这个月的家务活就由你来干!” 我说到做到,回头就收拾了一番准备出发。箴言见我果决,丝毫不敢阻拦,临走时拍拍我的肩膀,有若生离死别:“记住,万一迷路了,呆在原地打电话过来。无论在什么地方我都会来接你的!” 我越发恼怒,张牙舞爪地威胁一番,表示不成功便成仁。待坐上公交车,目送箴言愈来愈远,才开始后悔。我嚣张什么啊,姐妹们平常不就是这样嘲笑我,何必跟箴言怄气呢?现在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好面子,不好意思向箴言求助,只得硬着头皮上。 很快到了盐田镇,本以为既然靠近海边,又是以盐田命名,该镇定是一片荒凉的盐碱地,在太阳地下泛着刺眼的白光,偶尔才长了几棵红树。哪知下了车,四下里张望,入眼皆是绿意葱葱,远比山中的明珠镇更像一个丛林小镇。 我呆呆地站着,不知何去何从,大腿外侧有东西硌地生疼,用手摸摸口袋,却掏出一只小巧的指南针,绝对不是我的物件,心里顿时甜蜜蜜地充满欢喜:“这个臭狐狸,虽然又好色又猥琐,毕竟还是心疼我。只是晓得我好面子,便偷偷地塞进来。” 我在车站小摊上买了一张地图,照着指南针慢慢摸索来到小镇大街上。这盐田镇街道宽阔干净,两边房屋错落有致。唯独就是看到一件奇怪的事情,不少野狗一样的动物摇着毛茸茸的尾巴,扒在街道口的垃圾桶里翻找食物,甚至把垃圾桶整个儿掀倒,爬进去翻天覆地。有的听见我凑近的声响,好奇地抬起头,见没有食物丢过来,不满地抱怨几声,又钻进垃圾桶了。我细细一看,这些不是野狗,竟是野狐! 原来盐田镇环保甚佳,植被茂密,政府又不许伤害野生动物,这山里的野物就泛滥起来了。其中以野狐胆子最大,初始不过在镇子边缘小偷小摸,后来见人们没有反应,胆子越发壮大,大白天就嚣张地在街上寻找食物。我暗暗偷笑,赶明儿定是要把箴言拖来,让他好好瞧瞧同类的德行。 地图上没有标注邀请的主人家——盐田蒲家大院,我寻觅大街上穿梭的人流,看一位老大爷似乎是老住民,拉住他,摆出一个甜甜的笑靥,问道:“大爷,您可知道蒲家大院在哪儿?” 老大爷先是一怔,然后露出见鬼一样的神情,伸手向后一指,忙不迭地挣开我的手逃走。我心头纳闷,蒲家人难道很可怕嘛?莫不是他们做尽坏事,不得人心,待会儿也得小心点! 我循着街道走下去,在尽头看到一栋孤零零的大院子,朱色的大门红漆剥落,旁边有个门牌:蒲家大院,墙头凌乱地布满爬山虎,陈旧破落有些年份,怎地不知道修缮? 我充满怀疑地上前,按响门铃,嘀嘀的铃声回荡在大院里面,不刻急匆匆的脚步传来,而且不止一人。门呼啦猛然打开,我开口问道:“请问……” 噗! 一阵又黑又臭的液体淋头淋脑泼到我身上,粘乎乎的,好恶心!眼前模模糊糊,似乎有几个人围着我,其中一个像是跳大神一般,持剑乱舞,不时撒开黄表纸,叫道:“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妖孽快显身!” “快显身!” “嗯?妖孽的法力又强大了,快显身!” 我拨开缠在身上的黑色液体,没气好笑地叫道:“我是人,怎么会显身呢?” 有人低声叫道:“啊,弄错了。看来果然是真人耶,不是什么妖孽。” 这时有个女子急忙上前来,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姑娘,我们把你当成坏人了,害地你这样。来来,先进去洗洗干净!” 我垮下脸来,憋着满肚子气进去浴室,好好冲洗,身上原来是黑狗血,恶心死了。一连抹了三遍香皂,皮肤擦痛了作罢。洗裕完毕,裹着浴巾出来,又见到那个女子。方才只是粗粗瞥了一眼,此刻看清,她约莫三十出头,中等身材,一张脸长得温顺文弱,是男人喜欢的类型。此刻手上捧着一堆衣物,说道:“真是抱歉,方才冒犯了。由于姑娘的衣服都弄脏了,刚刚洗净,尚未晾干。姑娘的个子又很高,大院的女人没有一位适合姑娘,所以急匆匆买来几件衣服,试试看合身嘛?” 我穿上长裙套衫,除了裙子稍稍嫌长,基本合身。此次过来,预定一日即可返回,所以没有备替换衣物,暂时穿着他们买来的,也算是为我赔罪。 那女子待我穿好衣物,就说道:“我家先生请姑娘过去谈谈。” 我点点头,随这女子前去,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头发涂了油梳理整整齐齐,养了一撇漂亮的小胡子,对我说道:“啊,欢迎欢迎!不知贵客远迎,先前还冒犯了,真是抱歉。不知这位小姐,是哪一家的贵客啊?” 我说道:“是贵宅蒲玲珑小姐邀请我前来的。我姓何,荷田何家,何枫是也。” 那先生问道:“那何云先生是您什么人?” “小女子的家祖!” “哦!”他的神色放松,“原来是何先生的孙女啊,欢迎之极。据说他与我父亲多有来往,而且我与你父亲何不歌先生在生意场上也多有来往。欢迎!我是蒲家的蒲松龄,和《聊斋志异》的那位作者恰好同名同姓,可不要误会啊!这位是蒲家大管家,周芷若女士。一路过来,可辛苦了,暂且下去,休息休息吧!” 哈!难怪蒲玲珑曾说听到他家人的名字会更加有趣! 周芷若管家微微点头,领我到了一间客房,早已收掇好,她说道:“何小姐暂且住在这里,若是气闷,前面就是一个花圃,出去走走也好。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打内线电话,我的是一零七。” 我疑问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你们大叫什么妖孽,又把黑狗血倒在我身上。我看是误会了,但是你们防着什么恶祟吧?” 周管家微笑说道:“做下人的不好乱说主人家的事情,要是让先生知道了,一定骂死我!” 见她婉言拒绝,我稍微有些失望,然后又问道:“对了,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蒲小姐人呢?是她邀我来的啊,可让我们聚聚。” 周管家面露难色,支吾道:“这个……我做不了主啊。实在抱歉了!” 说完,唯恐我再询问下去,忙不迭地告辞离去。我呆在客房里面,躺在床头翻翻书,果真气闷的紧,好像有股死一样的窒息压着人,索性走出去。前面是一座极大的花圃,此刻正是秋季,满院子尽是盛开的ju花,似黄金一般灿烂。我心情开怀,我正要过去瞧瞧,忽然一个人跑了过来,躲避不及,顿时摔倒。 “对不起!” 对面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慌忙把我扶起来,问道:“你没事吧?” 我上下打量一下,除了可怜的衣服遭受磨难外,倒是安然无恙。 青年打量着我,忽说道:“咦,你便是新来的客人吧!” 我点点头,那青年笑道:“我是蒲琉璃,蒲玲珑是我姐姐。” 我笑道:“哦,很高兴认识你啊!你姐姐呢,怎么没有见到她?是不是生病了?” 蒲琉璃露出尴尬的神色,不过他为人爽快多了,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我姐姐这个有点不太正常,上次莫名其妙的出去,好不容易找到了。她一定和你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不要见怪啊!” 啊!我掩嘴惊叹。 蒲琉璃说道:“我有事暂且离去,待会儿再见。” 说着离开,就剩下我在花圃下。游玩一会儿,感觉无聊,便又回去躺在床头。过了晌午,周管家叫我来吃饭。 我稍稍梳妆打扮一番,随周管家入餐厅,里面一张的就餐桌,摆了不下十几把椅子,显然蒲家是个很大的家族。片刻,众人陆续进来,除了先前招呼我的蒲松龄,还有几位面目之间依稀有些相象的男子,估计便是蒲氏兄弟。他们瞅见我神色各不相同,仅有蒲松龄面露微笑,轻轻点头示意,其他或倨傲,或小觑,最小的一位甚至面有不悦,冷冰冰地盯着我,直让我发怵,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年轻一辈中,我只识得蒲琉璃和他的哲学家姐姐蒲玲珑。众人依次入座,蒲家四兄弟相继占据了东西两边的前席。叫我不解的是,坐北朝南代表家长的正席仅仅摆了一张椅子,却无人入座。难道蒲家没有主人?我本以为蒲松龄便是蒲家的家长。 按照规矩,女人是没有资格入席,考虑到我是客人的缘故,所以特意安排我入座,又恐我一个女子孤零零地呆在男子中间别扭,同时让周管家陪伴。其他人就以辈分年龄排列下去。仆人如蝴蝶穿梭地端来食物,然而蒲家却奉行食不语政策,这一餐吃得极为闷气。心想,若是我家如此,老早就逃出去了。亏他们还受得了。于是草草填饱了肚子,告辞退下,周管家纵然没有吃好,也陪我下去,使得我过意不去,她摇摇头笑道:“我作为一个管家,老早要有吃不饱饭,随时随地陪客人的觉悟。且说,何家二小姐生得这番美貌,光是看看就饱了。” 我莞尔一笑,晓得她在调侃秀色可餐。不刻蒲琉璃也食罢,仿佛是有意凑近来。周管家察言观色,见机退开,我其实也有事情想询问蒲琉璃,便没有阻拦。 蒲琉璃似乎极少接触同龄的女子,讷讷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我浅浅一笑,算是回答,他又好像自言自语地说道:“我家很少有客人上门,你结婚了嘛?” 此次为了防止无聊的男人骚扰,我故意在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象征结婚的白金圆戒,所及之处,我依旧有点害羞,点点头,低声说道:“快了!” 蒲琉璃兴奋起来,问道:“那谈谈你夫婿,是怎么认识的?” 我伸指描描脸颊,说道:“小时候见过几面,然后通过相亲认识,自由恋爱结婚了。” 他啧啧叹道:“真羡慕你!听说何家也是一个大家族,但是家长开明,一见到你,我就觉得有一股奔放的气息。而我们从小就得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事事都得依照长辈的指示,生活在这样一种叫人窒息的环境下,真是痛苦!” 我突然想到,问道:“唉,我刚进来的时候,怎么迎面就被狗血淋头,似乎有很重大的事情一样?” 蒲琉璃脸色徒然变了变,过了一会儿才松缓下来,说道:“也罢,你一个外人,知道了也无妨。” 他的声音逐渐低下来,说道:“据说,我们家的祖先,和五尾妖狐有关系!” “什么!” 我吃了一惊。 蒲琉璃连忙摆手说道:“但是你不必害怕,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再说,此事太玄,未必是真的。” 真的狐狸精都天天陪着我,依旧不动声色,听他说下去。 “那妖狐本是祸害,后来祖先不知道怎么地施展神通,五尾妖狐被收伏,只能为我们蒲家带来财富。从此我们蒲家日益富裕,直到我爸爸那一代,五尾妖狐忽然逃脱,恰好幼年时候的姐姐遇见,受到了惊吓,脑子不太正常了。我们拘禁了她几百年,唯恐来报复。所以我们便小心翼翼,那天你孤身一人前来,偏生又美得过分,我们就当作是妖狐前来,原来弄错了啊!” 我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道:“我见你父执一辈中,有人对我甚是不满,为何?” 蒲琉璃一怔,问道:“哪位?” 他拉着我凑近餐厅,顺着门口死角望进去,说道:“这坐西朝南第一位,便是我父亲蒲松龄,想必你见过了;第二位是我二叔蒲兰芳,他是一个花花公子;对面第一位是我三叔蒲梅香,和家人关系都不大好,早些年被赶出家门,最近才有事回来;第二位是我四叔蒲竹青,喜欢那些牛鬼蛇神。你说是哪一位?” “你那四叔!” “哦,原来是他。就是他闹的笑话,由他主持法事来捉拿妖狐,结果误把你当成了妖狐,扑了一身狗血,家里人都在暗暗嘲笑他。所以对你不太友好!” 我们转身离开餐厅,又稍许谈了会。我知道他隐隐对我有好感,但不是那种男女之情,而是有些依赖的情愫在内。突然—— “琉璃!” 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蒲琉璃顿时如掉入冰水中,战栗不已,转回头战战兢兢地问候:“父亲!” 蒲松龄笑道:“看来你和何家二小姐相处的很好啊!” “是是……”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暂且退下,陪你姐姐去!” 蒲琉璃黯然退下。 蒲松龄转然对我说道:“何二小姐今次吃的不多啊,是不是菜肴不合你脾胃?” “呜……最近正在减肥,若是再胖下去,我先生会不满意的。” 我天生纤瘦,腰肢已经细成这副德行了,这个借口只能哄哄白痴。果然蒲松龄嘴角一扬,并没有生气,却道:“其实,今日是我父亲尾七之日,明日丧事便正式终结了。到时我们蒲家举行家族享筵,希冀届时何二小姐参与。” 啊!享筵,通常是家族大事商议,我一个外人,参一脚干吗?正疑惑中,蒲松龄又笑道:“何二小姐不必心存疑虑,这是我们商议后都一致同意的!有些家族大事,也需得外人见证。何先生高风亮节,我们素来佩服的紧,是以对你也一样的信任。” “啊,小女子居然能得到诸位的欣赏,真是荣幸之至!” 我鞠躬致谢。 “哪里哪里,其实能够邀来何二小姐拜访,才是我们蒲家的光荣。在此不必客气,权当作自己家一般即可。” 蒲松龄客套几句,便向我告辞离去。 我心想,假使自己家真的这般古板,老早逃出去了,下午蒲家甚无活动,若家中早好戏连台,或者与箴言聊天,或者和姐姐胡闹,哪象现在,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无聊之极,便出了门四下里闲逛。蒲家大院是标准的大家族庭院,规模乃是荷田居数倍。只是看房子颇有些陈旧,不知道他们有无注意保养维修。溜达片刻,倏然瞥见一道人影飞快地扑进偏房,我失声叫道:“什么人?” 对面没有回答,房门敞开一道缝隙,似乎在引诱我入内。好奇心终于战胜害怕,心想,总不会歹徒来盗窃吧?纵然如此,反正蒲家大院里人多的是,大呼几下,就可安然无恙。 我推开房门,这是一间幽静的龛房,打扫地干干净净,迎面便是一个极大的屏风,由于恰好反光,一时看不清上面画着什么。而几上挂着的一只琵琶吸引了我的注意,忍不住伸手拿下来,轻轻一拨,铮~ “什么人?” 有人惊声大叫,便出来一个男子,我吓了一跳,细看却是蒲家四兄弟的蒲兰芳,饭桌上对我甚是小觑。此刻他见到我反倒尴尬地一笑,我打量他全身,口袋里面似乎塞地鼓鼓,当下明白。听蒲琉璃说过,此人是个花花公子,既然是这般人,开销自然大,开销一大,手头自然紧,手头紧的话,得想办法补贴,于是把注意打到了这个文物储藏间了。 “原来是何二小姐啊,幸会幸会。” 蒲兰芳约莫三十出头,相貌极为英俊,骨子里却是一股子流氓味道,不过也是很讨女人喜欢的。我于是问道:“嗯,蒲二先生来此干吗?” 蒲兰芳打了个哈哈,说道:“哦,很久没有回家,特意来到家中祖传之宝的展览室,打扫鉴赏,不枉蒲家人的心意。那么……”他反问道:“何二小姐呢?” “呵呵,基于同样的理由啊!初次来到蒲家,特意来到蒲家中祖传之宝的展览室,打扫鉴赏,不枉客人的心意。” 我们相顾大笑,说实在的,蒲兰芳这人有趣多了,不愧为花花公子,晓得如何讨女人喜欢。 蒲兰芳急于摆脱尴尬地位,反倒向我介绍起诸般宝物,他打亮电灯,指着屏风说道:“这是我们蒲家的镇家之宝:五色妖姬屏风!” 我目光移过去,顿时被吸引。屏风上,一女子身姿柔软,只披了一件薄薄的夏纱,遮掩不住风liu外泻,手中托着一个骷髅头,向满月奔去。顾盼之间巧笑倩兮,说不出的妩媚动人,极尽妍态。 蒲兰芳娓娓叙道:“传说,昔越州有五尾妖狐,号五色妖姬,宛如天凿,美艳之极。我家先祖乃是一画匠,某日,与五尾妖狐偶逢,惊为天人。至此穷三年之力,妆画此屏风,极得妖姬的神韵。连妖姬自己一见之下,都迷恋不已,魂魄被收。这便是我蒲家发家之始。此屏风也是我家的传家之宝了。” 我再看屏风,果然见五色妖姬双足之下,以五彩云朵代替,一方面暗示五色妖姬的身份,又一方面表面非人若仙。 我问道:“唉,那我听说了五色妖姬以前逃走,是吗?” 蒲兰芳嗤之以鼻:“杞人忧天,胡说八道。暂且不说这世界中究竟有无妖狐,我看,一定是大哥或者老四的阴谋,为了争夺家产。” 我心念一动,抱着琵琶坐下,弹奏起来一曲《五色妖姬》,这是一首琵琶弹奏,乐曲欢快,节奏明朗,那五色妖姬的妖色连连,极尽妍态。本是台湾布袋戏霹雳传奇的配乐,此处名字相同,正好一用。 蒲兰芳一怔,待我弹完说道:“想不到何二小姐多才多艺,居然还会弹奏琵琶。” 我说道:“我是越二中出身的,每个学生须得掌握一样乐器。我选了琵琶。唉,许多年不练,手都生疏了。” 我又弹奏了一曲《东风破》,蒲兰芳细细听完,说道:“此次颇有古风,名叫什么?我怎么以前没有听说过?” “《东风破》” 蒲兰芳一怔,说道:“不会吧,我可是流行音乐爱好者。从没听说过此曲。倒是古人苏轼的《东风破》晓得,莫不是改编于他?” 我说道:“这是一个流行歌曲,已经流传好几年了,应该耳熟能详。” 蒲兰芳不解地摇摇头,若有所思。 我们离开这个房间,临别之际,我眼角偷偷回望,瞥见那五色妖姬目光流转,似乎活了一般,不由地心头一慌,连忙逃出去。 才出了门口,耳边忽一记震天价的大喊叫:“站住!你们鬼鬼祟祟在此做何?” 我身子一颤,几乎吓瘫,心头噗噗乱跳,回转头,却是蒲家老四蒲竹青。他似乎故意埋伏在这边,捉拿我们。 蒲兰芳心惊不已,素知他开销极大,手头时常拮据,此刻突然出现在收藏价值不菲文物的偏房内,不免叫人生疑。于是讷讷笑道:“原来四弟啊!呵呵,大哥找我有事,先走一步了!”说罢,逃之夭夭。 那蒲竹青轻轻放走蒲兰芳,眼光移到我身上,上下打量,极为不礼貌,嘴角渐渐扬起一个轻蔑不屑的角度,神情暧mei,定是以为我和蒲兰芳有何不正当的龌龊关系,以至于如此小觑。我脸色发青,浑身颤抖,容不得分辨,跺跺脚气愤地离去。 回到房间,我气鼓鼓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过了许久,有人敲门,周管家的声音响起:“何二小姐,在吗?” “请进!” 我慌忙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头发。周管家捧着一包衣物推门进来,瞅瞅我的面颊,笑道:“何二小姐的心情似乎不佳,有何事情惹得你不快?” “没,好多了。嗯,这是我的衣服嘛?晾干的好快!” 周管家摇摇头,把衣服摊在床头,却是一件甚为华丽的浅紫色礼服,她说道:“这是给你在今晚享筵时候出席的礼服,可是找了好久,才找到适合你的身材呢!” 我一呆,奇怪地问道:“礼服?享筵要穿礼服嘛?” “当然了,因为有很多客人要过来,需得正式一点!” 我以为享筵就是几个家人举办的小型宴会,哪知道是这般重要的社交活动,连华美的礼服都得出动。周管家温软地拉我过来,说道:“来,试试看。不行的话我再换一件!” 我褪去外衣,在周管家的协助下穿上浅紫色的长裙女装,除了腰身稍微宽大一点,基本合身,于是周管家抽紧腰带,对着镜子转身一周,顾盼之间,甚为美丽,不知不觉,连带心情也好了很多。 周管家赞许地点头,把衣服留下,让我收好备享筵。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原本以为一日即可返回,没有过夜的打算,若是我夜不归寐,箴言定会着急的。我问周管家:“这里的电话可以打外线嘛?” 周管家抱歉地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最近正在整修,只能内部联系。何二小姐要通知家人嘛?实在着急的话不如去外边的便利店打电话!” 我点点头,经过周管家指点,反正便利店即在附近,不至于迷路,单独一个人就外出。向老板娘借了电话给箴言的手机打电话:“箴言……” 箴言:“你的朋友,招呼的可好?” 我:“呸,一进门就是黑狗血招待,你说嘛?” 我絮絮叨叨地向箴言发了一点牢骚,顺便讲了盐田镇狐狸如野狗,听地他先是发愣,随后哈哈大笑。最后我说道:“箴言……” “嗯,还有事情嘛?” “我很怕。不知道怎么的,是不是我太敏感了,我总觉得这户人家不太正常,家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就像是早上湿湿的雾气,叫人很难受,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家里的每个人,好像除了蒲玲珑以外,每个人都很奇怪,我怕!” “不用太担心,要不明天我来接你。” 我只能这样了,和箴言告别,挂了电话。 我回到蒲家大院,途径花圃,此刻已经接近傍晚,山间多水汽,慢慢地蒸腾起一团团氤氤。一阵秋风吹过,拨开云雾,袅袅中忽然显出五色云衫,双足埋在缥缈中,状若腾云驾雾,蓦然回首,那伊人目光流转之间,当真是妖色连连!我轻轻叫了一声啊!定睛细看,原来是蒲玲珑! 邀请的主人,终于再次出场! 蒲玲珑踏着悠闲的脚步徜徉ju花中,对我抬起头,喃喃自语:“你说,这ju花,是不是象征着死亡之花?” 我回答说道:“死亡之花,应该是彼岸花,又名曼珠沙华是也。传说人死之后,过奈何桥前之岸,皆是曼珠沙华,鲜红若火。是以彼岸花为死亡之花。” 蒲玲珑摇摇头,说道:“不,你看满地黄色ju花似金黄盔甲,虽然华美,然这ju花生长于萧瑟的秋季,即将一片空虚的冬天,生命消失于刹那之间,便有一种空虚寂寞的感觉。” 我不太明白蒲玲珑到底想表达什么,这女子本来就怪怪的,不过的确在哀悼死者的时候,佩戴ju花。 蒲玲珑忽然又问道:“方才我见周管家带着衣服给你了,今晚你穿上礼服,一定越发漂亮!” 我说道:“这个享筵,乃是家庭之私下举办。你们是不是搞地太张扬了?” 蒲玲珑难得和我谈起来家常,苦笑道:“因为今天的享筵还涉及家财的继承权,自然需要很多人来保证。再说……” 她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来说道:“其实我是狐仙呢!” “狐仙?” 无论蒲琉璃、蒲松龄,还是蒲兰芳,谈及五色妖姬,都是一连惧色,或是嗤之以鼻,唯独蒲玲珑这般态度恭敬,也许她是同为女子的缘故吧。 蒲玲珑笑眯眯问道:“那你信不信狐仙?” 我点点头,勉强地说道:“有点吧。” 蒲玲珑说道:“我家发家实在是依赖狐仙,特意为她造了一个房子供养。二十多年前,不知道何故忽然着火,据说有人看到五彩云飘过,那狐仙离开了我家。从此蒲家确实衰弱了,兄弟之间纷争不已,连续关闭了好几个工厂。爸爸却怕的要死。所以,今天晚上,我要做狐仙了!” 我愣愣地看着蒲玲珑,有点不认识她一样,原本迷茫的目光,第一次散发灵动的神采。是她么? “那狐仙,你这生人要怎么做呢?” “秘密!嘻嘻!” 到了晚上,各色客人陆续前来,蒲家大院顿时热闹非凡,倒是因为人多不过来,客厅实在无法容纳,不得不转移到了花圃,中式流水宴也改为西洋自助餐,脚步乱踏,活生生地糟蹋了许多ju花。 那蒲家四兄弟皆在迎接客人,周管家更是忙里忙外,蒲琉璃在一旁协助,至于蒲玲珑,却不见了人影,冷落了我这个最先来到的客人。其实我厌烦了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反而乐得轻闲,穿着淡紫色长裙,拎了一瓶果酒,随处找甜食蘸着吃。偶有几个不怀好意之徒凑上前搭讪,都被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吓走。 约莫到了晚上八点多的时候,忽然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相貌儒雅,身上散发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凛然正气。那蒲松龄高兴地亲自上前迎接,其他三个兄弟,脸上不约而同地显出不屑的神情。此人是谁?值得如此重视? 蒲松龄与那人客套了几句,然后上正席,大声向客人们宣布:“诸位,请静一静!” 他中气十足,一时声音响彻花圃,客人们都静下声来看着他。蒲松龄说道:“在下蒲松龄,今晚邀请诸位好友来到本宅,有一件大事需要诸位见证,又有另外一件好事希望大家分享。”他顿了顿又说,“今晚是我父亲尾七最后一天,按照习俗,我们兄弟四人得分家产了。我父亲留下遗嘱交给大律师赵先生,请他来公布遗嘱吧!” 那人原来是律师啊,难怪身上有着一股子正气。那赵先生从公文包内取出一个大号信壳,从内掏出一个磁带。蒲家四兄弟都稍微愣了一下,显然没有预见竟然是声音遗嘱。周管家吩咐下人飞快地捧了一个放音机,待赵先生插入磁带,沉寂片刻,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响彻花圃: “我是蒲家第七代蒲翰墨,谨以蒲家列祖列宗的名义起誓:我抱着不偏不倚的公正态度,立下这份遗嘱。幼子蒲竹青,不学无术,专攻邪门歪道,剥夺一切财产继承权!……” “哗!”众人传出一阵惊叹,蒲竹青面色铁青,紧紧攥住了拳头。 “……三子蒲梅香,不孝不悌,剥夺一切财产继承权……”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那老三顿时垮下脸来。 那声音又说:“二子蒲兰芳,花天酒地,败尽家产,剥夺一切财产继承权!” 众人找去,却发现蒲兰芳早已不知去向。 “……长子蒲松龄,继承蒲家一切财产。” 待遗嘱公布完毕,蒲竹青顿时大喊大叫:“假的,假的!这一定是蒲松龄伙同那个无德律师趁父亲病重期间伪造的,假的假的!” 赵先生冷冷地说道:“你若不信,还有书面文本,字迹可以核对。” 蒲松龄也说道:“赵先生的为人高风亮节,诸位都晓得的,你这人居然怀疑起他来,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于是众位客人也纷纷向蒲松龄贺喜,毫不理会两条丧家之犬,我看他们两人,满怀欢喜地跑来等待钱飞来,却被奚落一顿,分文不得,当真是愤恨的紧。蒲松龄洋洋得意地说道:“诸位,还有另外一件喜事,需得大家分享。开始吧!” 五彩灯光照射在场地中间,倏地显出一条纤细的女影,缓缓立了起来,正是蒲玲珑。她早已呆在那边,因为黑暗,一时看不清。待到灯光照射之时,犹如神秘出现一般,效果惊人,众人不约而同地赞叹起来。蒲玲珑相貌本来极美,又打扮地甚为妖气,唇鲜艳若涂血,一双眼角妖媚地往上翘,一身白衣,在五色灯光映照下,极为诱惑。 但见她合着拍子舞动肢体,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有五色妖姬再世人间的错觉,原来所谓做狐仙,就是这个仪式啊! 蒲松龄喝了一口酒,洋洋得意地介绍:“这是我的一女儿……” 脸色突然大变,呼吸急促,浑身不住抽搐,眼珠凸地大大,缓缓瘫倒,嘴唇青紫。蒲琉璃急忙跑上去架住父亲,大叫道:“有医生嘛?有医生嘛?” 现场几个客人,跑出来一个医生,查看了蒲松龄的瞳孔和嘴唇就摇摇头,说道:“是氰酸钾,发作的极快,已经没救了!” 蒲琉璃眼睛一红,虽然平常父亲对自己及其苛刻严格,但是到底是父子连心,此时拿袖子抹抹眼泪,忽然看到了那只酒杯,猛然抓起来,大声叫道:“我的父亲,就是被这杯酒给害死了!是谁?谁害了我父亲的?” 众多客人眼见一场喜事变成了丧事,稀唆不已,蒲琉璃站了起来,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冷冷瞧着蒲竹青和蒲梅香,恶狠狠地叫道:“对了,就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得知没有了继承权,就心生歹念,毒杀了我的父亲!” 蒲梅香叫道:“你不要含血喷人,众人都在场,可曾经看到我们靠近过大哥?” 赵先生威严的命令道:“琉璃,冷静!这需要证据,你不必着急,我会替你查找凶手的。你现在静下来,处理一下客人们。” 这时周管家闻讯从人群中转了出来,看到蒲松龄的尸体就扑了上去,咿唔了几声,忽然翻到,竟然昏了过去。我大惊,感念她的关怀,急忙上前抱起周管家,使劲掐人中。蒲琉璃问道:“周管家如何了?” 我叹道:“怕是伤心过度以至于昏厥,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蒲琉璃说道:“拜托了!” 我扶着周管家退下,暂时带到我的房间里面去,拿清水蘸毛巾轻轻擦拭她的面颊。周管家悠悠醒转,暗自垂泪,我说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憋在心里不好受!” 其实我早看出周管家与蒲松龄关系不一般。一个寡居的主人,一个年轻且身心健康的的女管家,若是没有暧mei,鬼才相信。 周管家哭了一阵,擦擦眼泪说道:“好多了,我得马上出去,这个家不能没有我。” 我情知勉强是没有用的,就随周管家一起出去。在赵先生的协助下,蒲琉璃疏散了大部分客人,仅仅少许留下帮忙。周管家指挥众多下人,不过变得有点心不在焉。好在我也是熟悉家事,在一旁协助,或许我与蒲琉璃年纪相近、个性相投的缘故,他默认了我对周管家的篡权,甚至苦笑道:“何二小姐,你这般精明能干,若是没有嫁人,我定当邀你做蒲家的女主人。” 我点点头微笑:“多谢啊,天下好女子多的是!” 蒲玲珑还是象以前一样,陷入哲学思考的谜团,至于父亲的去世,也是不闻不问。众人都已经习惯,只要不闹事,由得她。而剩下的蒲家两兄弟,或冷冷地乜斜蒲家年轻的新主人,严重露出妒忌、不满的神情;或神色复杂,心事重重,不住地摇头唉声叹气。 偌大的蒲家大院静寂下来,犹如一泓波澜不动的死水,散发了苔藓的霉味。过了许久,蒲琉璃的四叔蒲竹青首先打破空气中的沉闷:“琉璃……” “哼!” 新主人用一个象声词表示对前执政者的不满。 蒲竹青尴尬不已,纵然受到新统治者的屈辱,投降仪式仍旧得进行下去。因为离开了蒲家财产,他将什么也不是!于是长叹气说道:“即使你不信,我也得说明白。我是绝对不会用毒酒来害大哥的!我们兄弟之间情深意重,怎么能手足相残呢?” 蒲梅香脱离蒲家已久,自己有经济实力,懒洋洋地拉住蒲竹青说道:“走,四弟。何必低下头讨好这个小鬼呢?咦,二哥呢?” 忽然有下人慌慌张张地跑来,大叫道:“不好了!二老爷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蒲琉璃一把揪住那人问道:“你说什么?我二叔怎么了?” 下人结结巴巴说道:“我去打扫储藏蒲家文物的偏房,哪知道看到二老爷躺在地上,脑袋摔破了,到处都是血……” 蒲琉璃面色凝重,和蒲家其余两人一起过去。我心有戚戚焉,终于壮大胆子跟过去。但见那个偏房里面,被翻了一塌糊涂,地上俯躺着蒲兰芳的尸体,脑袋却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了过来,眼珠瞪得大大的,极为可怖。他衣服的口袋中塞满了值钱的东西,显然他知道自己的德行绝对没有机会继承遗产,所以索性趁那时跑到这里,想大捞一笔。蒲琉璃细细察看,得出结论:蒲兰芳是爬到横梁上做君子,不小心掉了下来,摔断脖子死了。 蒲梅香眼睛一红,纵然再生性凉薄,一日之内死了两个兄弟,也是伤心不已,哭道:“二哥二哥,你是何苦。拿值钱的东西也罢了,干吗跑到横梁上呢?” 我喃喃说道:“今天莫不是蒲家的大难之日?” 哪知我这么随口一句,蒲家三个男人皆回过头来,面色巨变,异口同声:“五尾妖狐!” 蒲梅香不禁惴惴不安,说道:“今天邪门,我看真的是五尾妖狐来找我们的麻烦。我家囚禁了她这么多年,该来报仇了!我脱离蒲家已久,但愿他不要来寻我麻烦!” 蒲琉璃涨红了脸大喝:“世界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你这是庸人自扰。当前之大事,是把我爸爸和二叔安葬完毕!” 蒲竹青深以为然,说道:“琉璃说的不错。纵然妖狐来了,只要我们团结一心,一定会战胜她。不然,她怎么做了我家几百年的囚徒呢?若说妖狐,我看眼前倒是有一只!” 说着眼睛瞄到我身上,我不禁勃然大怒,咬紧牙恨恨地说道:“先前你不是已经用黑狗血尝试过了嘛?” 蒲竹青说道:“这妖狐又修炼了几百年,法力更加高强,说不定不怕黑狗血了。” 见我恼怒,蒲琉璃苦笑着来安慰我。我也懒得理会这个半桶水法师。 “这是什么?” 蒲竹青忽然瞥见蒲兰芳的尸体手中似乎攥住什么,用力拉开死者手指。其时放死不久,尸体尚未僵硬,完整地取下了手中的纸片,却是一张公文纸,蒲竹青瞟了几眼,霍地哈哈大笑:“好好,原来如此!” 然后他手指指着蒲琉璃,惊喜和暴怒交织在脸上,扭曲的异常厉害,叫道:“蒲琉璃,原来你只是一个野种,根本不是蒲家的人!” “你,你说什么?” 蒲琉璃没有应该有的反击,有些虚弱。 蒲竹青拿着公文纸说道:“这是你的户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你的父母是另外人,养父蒲松龄。虽然父亲剥夺了我们的财产继承权,全部到了大哥手里。但是大哥却没有剥夺我们的财产继承权,所以我们有权继承大哥的财产。而你,这条野狗,滚出蒲家吧!哈哈!二哥,原来你是发现了这个惊天秘密,高兴地过头掉下来。不过,多谢你了!” 蒲琉璃顿时被击败,神情萎靡,忽然说道:“让我带走我姐,她一辈子都离不开我的照顾!” 蒲竹青恶狠狠地说道:“野狗,蒲家的女儿怎么能让你玷污呢?我算知道了,大哥准备宣布的第二件事情了。他一定会公布你的身份,然后把玲珑嫁给你,让你以女婿的身份继承财产。天幸啊!居然不知道有谁把他毒杀了,不然公布了,我们又是空欢喜一场。” 蒲琉璃面色越发惨白了,身子摇摇晃晃,几乎翻倒。我不禁有些同情他,大惊大喜大悲大变,一个差不多还是孩子的人在断断的几个小时内都经历了。于是我上前扶住蒲琉璃,我们两人的身高差不多,尚且能够搀扶,我激励道:“你是男子汉大丈夫,难道不会自己创出一番事业,何必依赖祖上的荫庇?” 蒲琉璃却惨笑连连:“天意啊,天意啊!” “什么?”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抱怨虚无飘渺的天意呢? 那边蒲家两兄弟却争执开了,原本蒲梅香脱离蒲家很久,但是终究眼红财产,眼巴巴地赶来,见又有机会获取,经不住心动,贪心不已。 “老四,现在我是唯一的兄长,而且我又离开蒲家这么多年,理应给我补偿,所以我应该大头,六成归我,四成归你!” 蒲竹青暴跳如雷,叫道:“胡说八道,要不是我发现了二哥的秘密,怎么轮地到你拿钱?我八成,你二成!” 蒲梅香大怒:“你这小子,二十多年前,还不是你好奇,硬是要看我家养的妖狐,揭开了封印,结果让她逃掉。若不是我替你遮掩,你老早就被赶出蒲家,这么多年来我历经艰辛,还不是为了你?” 蒲梅香这段话说完,猛然感到肚子一阵冰凉,低头看去,却惊讶地发现上面插着一把雪亮的匕首,然后他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对面的唯一兄弟,愣愣瞪大眼睛,终于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死鬼,这里轮不到你说话了!” 蒲竹青拔出匕首,擦干净指纹,扔到蒲琉璃跟前,说道:“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拿着匕首去自首,就说是你杀了蒲梅香的。我会竭力让你少坐几年牢,出来之后,允许你和玲珑在一起。” 蒲琉璃跪在地上,盯住眼前的那把匕首,终于下定了决心,猛然抓起,握在手里。然后……他没有向后走去,而是倏然向前一递,顿时插入蒲竹青的肚子。 “你……” 蒲竹青吃吃地说道,惊讶地看着前面几乎成丧家之犬的人。 蒲琉璃恶狠狠地叫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一样。幸好你给我做了榜样!告诉你吧,蒲松龄就是我杀的。我偶然得知,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只是收养的穷人家孩子。假若这样,一旦你们都有了后代,我根本无法获得财产。所以我趁机在今天杀了他,偌大的财产,果真落到了我手里!只要蒲家我作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理会陈腐的规矩,哈哈。” 蒲竹青长叹一声:“原来这样。”终于咽气。 我亲眼目睹两人被杀,那血淋淋的场面,腥味十足的气息,老早吓得魂飞魄散,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眼见蒲琉璃握着滴血的匕首转向我,苦苦哀求:“不要杀我……” 蒲琉璃狞笑道:“今夜月黑风高,正是杀人灭口好时间,哈哈!” 说着蒲琉璃兽行大发,正要扑上来杀人。冷不防噗的一下,蒲琉璃倏然不动。我噙着泪水抬头看去,却是周管家面色冷静地站在我前面,手里提着一个沉重的景泰蓝花瓶,瓶底滴着血。 周管家说道:“我都听见了,竟然是这个逆子,杀害了自己的养父。亏他养父还百般器重,想把自己的女儿都许配给他。人间惨剧。” “他死了嘛?” 我爬起来,伸手拉衣服勉强遮住身子。 周管家一直温和的柔顺的脸颊狰狞起来,举起花瓶又是通通几下砸在蒲琉璃的脑袋上,顿时血肉横飞,脑浆四溅。我终于忍不住,喔喔呕吐起来。 她放下花瓶,梳理了一下头上凌乱的发髻,喃喃自语:“先生,我替你报了仇。我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我今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你。” 她犹如失却灵魂的活死人一般,一步一步向前徘徊,我不寒而栗,目送她离去。直到片刻,我听到扑通一下东西摔倒的声音,才蓦然惊觉,跑出去,身子徒然一震。廊柱上悬着一条直挺挺的尸体,地下一张摔倒的板凳,随风飘飘荡荡,正是周管家。 素来亮堂堂的蒲家大院就如断了电一样,在我眼睛中一下子失去光泽,只有天边一轮古月冷清清地照着。凉风袭来,尸体又飘荡,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慌慌张张地四下里奔跑,到处喊叫:“有人嘛?有人嘛?” 难道死光了嘛?偌大的蒲家大院里面,半个人影也没有,那些下人呢?赵先生呢? 我越发惊惶失措,忽然看到前面有光亮,忙不迭地奔上前,却是蒲玲珑依旧在花圃间踱步,叫人有点慰籍。 我迟疑了一下,说道:“你弟弟、你的几个叔叔,还有周管家,都死了。” “死了,好!” 蒲玲珑淡淡说道。 我有些恼火,明知她的脑子很不正常,但是如此大事依旧无动于衷,实在过分! “你难道不应该有些反应嘛?” 蒲玲珑说道:“死是无法避免的,最悲哀的是死了,却依旧存着怨念,无法升天。” 我觉得越发诡异,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蒲玲珑笑道:“这是你告诉我的,不是嘛?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 蒲琉璃本的脑袋本已被砸个稀巴烂,死翘翘,竟然慢慢地站了起来,面若无事!我看得毛骨悚然,浑身战栗不已,无论如何,都吓得动弹不得。 那死去的其他人,也慢慢站了起来。 在陈旧的老房子里面,淡淡的月光照射过来,透过已死去人的身体,此番情景,当真诡异的要命! “你……”我后退几步,“你是人还是鬼?” “你说呢?” 我咬咬嘴唇,合上了双目,须知我触觉灵敏,感知周围的一切,终于张开眼睛,叹气说道:“你既不是人,也不是鬼,你究竟是谁?我觉得,你与我某位相熟的人有一致的气息。” 蒲玲珑说道:“你难道还猜不出嘛?” “五色妖姬,就是你!” 五色妖姬长叹一下:“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当年我认识了一个画匠,一见倾心,然而人妖殊途,我们终不能结为夫妻,于是我自愿成为蒲家的守护者,生生世世看着心爱人的后代。几百年过去了,我依旧守护着蒲家。直到有一天,我的封印倏然被揭开,眼前的景象让我悲哀不已,他们为了财产自相残杀,全部死绝。更悲哀的是死去了之后,心中存着怨念,不得解脱,一幕幕地再次重复当年的悲剧。我最初只是想阻止他们,然而一次次下来,连我都深陷其中,都不知道该如何了!” “于是你在疗养的时候,看中了我与异世界沟通的能力,想借我让他们升天?” 我问道。 五色妖姬点点头,面上的悲哀渐渐地浓起来:“听说你是一个很有能力先生的孙女,现在连你也无法阻止。这场悲剧,还不会结束,将继续演绎下去。”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我摇摇头,转身离开这栋鬼宅。五色妖姬身边渐渐地聚满了一群狐狸,摇着尾巴看她。这是她的同类,也是扮演客人和下人的妖精们。我离五色妖姬越来越远,不禁回头望去,那一地花圃,ju花繁盛,大风吹来,扬起满天金黄色的花瓣,伏在那些低低悲鸣的狐狸身上,好一个满城尽带黄金甲! 出了蒲家大院,我顺便到便利店打电话通知箴言,过了一个钟头多,箴言开车来接我,一见面就说道:“你去的那个蒲家大院,我查了一下资料,结果发现二十多年前,竟然发生灭门惨案!一家六口都死光。听说日后还在闹鬼!” “我知道。” 我淡淡地说道。 箴言一怔,原本以为我最怕这些鬼怪的,哪知胆子变大了。我嫣然一笑,抱住他的脖子,笑道:“走,我带你去看象野狗一样的狐狸扒垃圾箱,很好玩的!” ; 十月里狐眼看人间 凡是见到过我未婚妻的人,都红着眼睛妒忌地啧啧叹道:“田箴言啊!你是修行几辈子、敲破多少只铜木鱼、翻烂多少本铁佛经?还是暗中重贿月老,居然能讨得如此完美的老婆!” 不错,我的未婚妻何枫无论形貌习性,都是天上人间难得一见的极品女子。 小枫个子较高,在江南女子中鹤立鸡群;有一只羡慕煞众女的水蛇腰,柔软似无骨;肌肤细腻白皙更胜冬日里的新雪;长发飘飘,垂及腰部。说起来,何家三姐妹都是尖脸樱桃小口,较之两位姐妹,小枫的面颊圆润,一只小巧挺起的鼻子,与杏核眼上的一双柳叶眉,充满了中国女子的古典韵味,更有一种可爱的小傻瓜滋味。当她低下头,报之以羞涩恬然的一笑,很叫人忍不住把她抱住,好好宠一番。夏夜里,小枫穿戴好鱼尾裙,细腰丰臀衬出优美的曲线,晰白面庞带着玫瑰色的红晕,而方洗洁的长发微微曲卷,披散如海中水藻,月光不似水而如岚,氤氲其神,有如爱琴海中神秘而美娆的海妖美杜莎,诱惑着每一个途径男子的心。 我更加看重的却是小枫的性情。她为人温柔体贴,长年不辞辛苦地照顾身患沉疴的姐姐,以及关心我这个未来的夫婿;又处事沉稳谨慎,以前做何家当家的时候,把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及家姐病愈,恬然退出当家的位置。 然而,这么好的一个女子,现在却变得任性、耍小性子,喜爱吃醋的小女人,而且整日价地穿着睡袍,一句“作为何家的长女,姐姐要继承未来的家业,所以拜托姐姐处理好一切事情!”,轻轻松松地推诿一切费脑子的事情给姐姐,钻进被窝呼呼冬眠了。仔细追究起来,原委还出在我身上,谁要我太宠爱小枫了呢?好端端地叫一个成熟美丽的女子,变成了睡袍公主,令我和姐姐哭笑不得。 日夕流光飞舞,在十月下旬的初冬,即使原本温暖的江南亦是颇显寒意。荷田居环境不佳,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气候极其阴冷潮湿。天知道以前何家人是怎么熬过如许冬日,但是两位女孩子已是经受不住,我和姐姐商量之后,把靠近厨房间的一个会客室改造一番。学蒙古包在地上先铺上一面竹席,再覆之草席,最后则是厚厚的一层毛毯。而墙壁上筑起一个壁炉,每日燃烧木柴烘烤,如此一来这个壁炉房非常暖和,没事的时候三人就窝在里面喝喝茶、打打牌、聊聊天。 某天,外边冰冷似北极,我和姐姐就躲在壁炉房里学习。姐姐幼年因病辍学,自知学识贫乏,于是努力读书,常常向我请教。当然,我的白娘子正处于蛰伏状态,我一笑了之,不去打搅。 姐姐忽然竖起耳朵,凝神细听,说道:“你听,好像有人进来了。正在叫小枫的名字。” 于是姐姐出去查看,引来一位女客人。她年岁估计和小枫差不多,个头小小的,长相颇为妩媚,一双眼角上翘的凤眼尤其出神。 她四下里打量说道:“你们倒会享受啊!呆在这么一个舒服的地方。” 姐姐去泡来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说道:“眉儿,我去把小枫叫过来,你等等。” 那女子阻止说道:“不必了,我知道,枫这女人,此刻肯定在床上作茧。一起读书的时候,她便有‘觉皇’的称号。” “教皇?” 我一怔,心里寻思,将词汇放到嘴里细细咀嚼,不禁哑然:“觉皇觉皇,睡觉之皇帝,这个称号对小枫来说,果然极为贴切。” 此时那女子把目光移向我,眼皮微微眯起,伸出白嫩的小手说道:“您好,您便是枫的未婚夫田先生吧?比我想的要帅气多了!我叫程眉,是枫的中学同学。” 我礼节性地握握她的手,说道:“真是幸会。小枫朋友的不多,你是我初次见过的女性朋友。” 程眉抿嘴咯咯娇笑:“若是枫的朋友极多。田先生,你就没有这个好福气娶到象枫这般美貌贤惠的好女子了……哎,你是否想晓得,为何在遇见你之前,枫还没有被别人抢走?” 我心念一动,颇为好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程眉凑近来说道:“只因为我和枫都是女校出身的。” 谈及当地的女校没有别的,只有唯一一所,我说道:“就是前身是越州女子学堂的越二中?” 心中一想,恍然大悟,该校以培养女生性情更胜于学业出名,难怪何家虽不是豪族,小枫举止言谈之间却颇有贵族女子风范,再看看程眉,也是极为讨人喜爱的一名女子。 程眉品了一口茶,目光瞄着天花板,叹道:“真象朱自清写的那样,时间如流水一样在我们指缝间悄悄溜走。想当年,初次见面的时候我们都还是垂髫小儿,转眼好友都要嫁人了。呵呵。嗯,对了,田先生、男姐姐,你们想不想听听枫读书时候的糗事呢?” 姐姐方才一直插不上嘴,此刻大喜道:“好好,把她最丢人的事情说出来。” 我哑然。姐姐聪慧,但性格恶劣一面,平时穷极无聊,最好此等八卦歪说,以揭发妹妹的丑闻为乐子。好在小枫大方,不会计较。我苦笑一下,却也默许地点点头。 “那时,大概在十年前的一个人秋季下午,我第一次见到了枫……” 程眉渐渐坠入往事的回忆中。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我第一次见到枫,是在开学典礼上。要知道,江南女子的身材普遍小巧玲珑,何况那时我们刚刚从儿童走向少女,于是枫的个子便很突兀醒目。我回头望过去,即使枫站在最后一排,还可以看到她温顺恬静的脸庞。 之后学姐带我们这些新入学的分别去各自的寝室。二中是个传统的寄宿制学校,所有老师学生都要住校,每两个学生一间寝室。这样一来是便于管理;二来是保护学生的安全——呵呵,学校地理位置不太好,在偏僻的东郊,临近越州森林公园。时常有凶狠的野猪、奇怪的流浪汉出没。 我心中猜度着那个未来六年一起与我渡过的是怎么样一个人,她容易相处吗?我从小就只和家人一起生活,从来没有试着和别的陌生女孩同居一室,着实忐忑不安。 我步入学生寝室楼,这是一栋约莫几十年前建筑的古老“工”字型六层楼房外边墙面布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使得楼房越发显得阴暗。我跟着学姐走在走廊里,可能为了迎接新学生,特意粉刷了一遍,惨白惨白,越看越可怕,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落后学姐好几步了,不由地加快脚程,畏畏缩缩地躲在学姐后边。 “你害怕?” 学姐的声音传过来。 “嗯……” 我低低地哼了一下。 学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呵呵地说道: “我告诉你一个故事,是关于我们学校的。你知道,每个学校,都有一个两个所谓的怪谈,我们学校也不例外。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了,听老一辈的人说,在建校以前,那是一大片坟场,这个我相信,因为学校修建新宿舍的时候,或是翻新校舍,时不时的挖出棺材! 学生寝室楼有个老厕所,就离旧的女生宿舍不远。厕所很老旧,白色的墙壁已经被时间染成黄色,大部分的地方,看到的,是一块一块的白色的砖。厕所的灯一直很昏暗,在我记忆里,没见它有明亮的时候。我们都很怕上那个厕所,不光是它的灯光、它的破旧,更怕的,是它的流言。一代代地,在同学们之间传来传去的故事。 在*的时候,学校有一个英文老师,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解放前,她一直在英国读书,解放后,回到了自己的母校当老师,她的学生都很喜欢这个和蔼、漂亮的女老师。 就这样,一直到了*时期,你也知道啦,*的时候,老师都是怎样被对待的,而且她以前又留过洋,就被打成特务,天天抓着去游街。就这样,在一个很黑很黑的晚上,她在厕所上吊了。 *过后,学校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学生照样上课,老师照样教书,可从那以后,一到特别黑的晚上,女生去那个厕所,就会听到有人在读英语,声音很小,可听在耳朵里却很清楚。 ‘wheniwasyouheradio……’ 厕所不大,找完了没有人,可那个声音却实实在在的在耳边响起!然后,就会看到一个穿着红袍子、披头散发的女鬼,飘飘过来……这种吊死的女鬼,因为这种有怨气的鬼,死了之后一定是要重回人世找替代!噢呵呵!” 学姐几乎是贴在我脸上,瞪大眼睛讲完这个故事。我吓得毛骨悚然,双手不禁曲成一团护在脖颈处。 “好了,你的寝室到了。欢迎你来到越二中!” 学姐指着一个寝室,又凑到我脸前,悄悄地说道:“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厕所——,就在你们寝室边!” 我回头一看,暗暗叫苦,不仅因为房间靠近厕所,环境极为不好,更坏的是那个学姐讲的可怕传说。我盯着厕所黑洞洞的入口,仿佛是一头张开大嘴的怪物。 寝室门忽然吱啊一声打开,然后我看到了枫,刹那间好像在阳光一样,有种明媚的感觉。 枫急忙扶住我,说道:“啊呀,你的脸色煞白一片,是不是不舒服?我扶你进去,在床上好好休息休息。” 我说道:“谢谢,不必。” “真的?” 我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枫谨慎过分了,那时只好回答:“真的不需要。我天生脸色白罢了。” 我走进寝室,小小的蜗居里面,东西各铺了两张木板床,一张已经铺好被褥,另一张虽然没有,但是却被收拾地干干净净。我撇了一眼,说道:“真麻烦你了!” 枫微笑(程眉这时又说道:我一直觉得枫笑的时候最迷人,一双眼睛眯成月牙儿,笑靥若花。)着说道:“不客气,举手之劳么!” 我自我介绍道:“我叫程眉,大盘程家。” “何枫,荷田何家。” 我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哦地叫起来,互相用手指指着对方。大盘程家与荷田何家关系密切,何家何先生不仅在*中救过程家老小,而且两家又互结姻缘。 我说:“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觉得特别亲切,原来我们还是亲戚啊!” 我和枫很快如胶似漆地粘成一对儿,手牵手一同吃饭念书。到了晚上熄灯之后,我蒙头埋在被子里,怎么也睡不着。说起来惭愧,我颇有些大小姐脾性,从未离开家一个人单独生活过。此刻想起爸爸妈妈,心里酸酸的,不禁小声抽泣起来。 “眉儿,你想家了?” “嗯!你不想嘛?” “我也在想家呵!我在想,姐姐今日好么,保姆的饭菜合她胃口嘛?晚上没有我陪伴,她习惯嘛……眉儿,你过来,让我陪陪你。” 我掀开被子,钻入被窝,顺从地蜷在枫的怀里。枫年岁和我相同,性格远远要比我成熟稳重,又温柔体贴,轻轻抚mo我的头发,好像就依偎在妈妈的怀中。慢慢地,我合上眼皮,朦朦胧胧睡着。 半夜里,我突然被一阵微弱但却清晰的英文朗读惊醒。 &obe,thatitisaquestion……” 我吓得冒出一阵冷汗,难道传说中的厕所英语老师真的存在?那英文朗读似轻若重,忽远忽近,犹如一个幽灵在徘徊。我们寝室就在边上,她会不会过来?我抓紧被子,只露出一对眼睛,瞪地大大,死死盯着明晰的月光撒在窗栏上的影子,唯恐飞来一个轻烟似的东西。 我越想越害怕,使劲推推枫,叫道:“枫,枫,快起来!” 哪知这女人,睡得如同一头死猪,费了好大劲才让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睛,说道:“嗯,什么事情啊!” 当时我心里就已经把她叫做睡魔了。后来晓得,枫患有轻微低血压,一旦睡熟,即使世界大战地球爆炸也不会理会。 “枫,你听,好像有人在念英文啊!” 枫侧耳倾听片刻,顿时浑身毛发都竖起来,眼球仿佛乒乓球似地,颤颤悠悠打哆嗦:“厕所英语老师之鬼!” 原来枫也知道啊,估计带她来的学姐也讲过。 两个小女孩慌地抱成一团,不住打颤。 “怎么办?怎么办?” 我说道:“枫,我们去看看,说不定,只是有人把录音机忘在那里了。” “也好,这样我们不必怕了。” 我们爬起来穿好拖鞋,各自操起一个扫帚、拖把做武器,打开门,小心翼翼地靠近厕所。里面那盏顶灯发散着桔黄色的昏暗光线,使得横梁拖下的长长阴影,挂在发灰的墙上,仿佛是一个垂死的人在最后挣扎,整个厕所布满一种鬼魅的气氛。 我们两人推推搡搡,谁也不肯先领头,互相护卫着进入。里面,除了蹲坑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存留,甚至连个打扫工具都消失了。 我放下扫帚,松了一口气。在冰凉的秋夜里,额头居然满是热汗,伸手擦擦,乜斜枫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暗笑她胆小,说道:“呼呼,我说嘛!世界上哪里有鬼,所谓的厕所英语老师,不过是学姐编出来的故事罢了。” “呓~呀——” 好像是从十八层地狱冲上来的摧人心神、却细若蚊虫的嘶叫,把我的目光引向厕所门口,脸面徒然失色。门口站着月光背景之下,一个身穿血红色袍子的女子,双手垂下,拉长了影子,长长的乌发披散在脸上,看不大清楚相貌。 那女人缓缓抬起手臂,惨白的就像石膏模特,指甲红艳地仿佛胭脂,她的脑袋轻轻摇晃,头发散落,露出一张煞白的脸,眼角却淌下两条红色的泪线,张开纯紫的嘴唇呼唤道:“你们在找我?我死地好惨啊——”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门口传来噗哧数下笑声,挤出七八张人的脸孔,那女鬼也掀开头发,擦净面颊。我一怔,顿时明白是学姐在捉弄我们。心中懊悔万分,方才便应想到,鬼怎么有影子? 下午带我来的那个学姐笑着说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传统。每一届最靠近厕所的寝室,均要好好捉弄一番。嘻嘻!咦,学妹!” 她冲上来,抱起倒在地上枫,不住叫唤。 我哑然,枫这女人,胆小如鼠,哼都不哼一下,便昏倒在地了。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一双纤白的小手从背后悄悄抱住程眉的脖子,柔声说道:“谁在背后偷偷说我坏话?” 姐姐叫道:“觉皇,怎么不登基来到了这里?” 小枫撇撇小嘴:“被窝里即无聊又寂寞,哪及这边热闹暖和?” “看看你啊,一件睡袍就跑来,成合体统,也不怕客人见笑?” “眉儿嘛,即使穿地再少她也看过。呵呵。” 小枫赖在程眉身边,两人如胶似漆,粘成一团。小枫问道:“眉儿,难得你来看我,怕是有啥子事体吧。” 程眉点点头,说道:“有事。听说你在明江学院中文系读书,现在算起来,你也该在实习了。正好母校缺个国语老师,我家和母校有点联系,所以想请你过去担当一段时间。” 小枫的大学明江学院,本身是个三年制师范学校,前两年半读书,后半年实习做老师。小枫因为打算毕业之后就嫁给我,懒得去实践,索性成天赖在家里。 小枫说道:“正好,现在闲着也是无聊,不如找点事情做做。眉儿真了解我。” 程眉嗔道:“好了好了,既然我对你这么好,怎么订婚的时候也没有叫我?” 小枫嘟着小嘴说道:“当时太急了,来不及叫你。等我结婚了,一定奉你为上宾。” “哼哼,这样才象话。好了,我也得告辞,明日我来接你过去办理一下手续,后天就可以上课了。” 等姐姐送客人出去,我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几乎在毛毯上打滚,捧着肚子说道:“真想不到,你的胆子这么小,随便一吓唬,便吭都不吭吓晕了!” 小枫顿时垮下脸,白了我一眼,嘟哝说:“怎么了,怎么了,就胆小又如何?哼!” 虽然何家已经由姐姐当家了,但是她那糟糕透顶的厨艺,煮出来的菜比唐门的毒药还要凶猛,所以迄今为止,一直都是小枫在煮饭。小枫和姐姐分别端出几个阖着盖子的沙锅,一一摆在众人面前,小枫说道:“今天,我们分开吃,我为大家煮了各自喜欢的食物。” 小枫先是揭开了姐姐的沙锅盖子,热气上涌,姐姐搓搓手,哇的叫道:“是龙虾,我喜欢!” 然后小枫阴着脸,替我揭开盖子,我一怔,里面是一只不过拔了毛,甚至没有放血的生鸡。 小枫大怒道:“你这饮毛茹血的野兽!去偷鸡吃吧!” 我终于明白了一个真理,千万不要得罪小枫,尤其是肠胃尚且被掌控的情况下,因为——女人的心眼都是很小的。 次日,小枫难得在八点以前起床,仔细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灰色的女式西装,系好淡蓝条纹的领带,脸上略施粉黛,虽然不是近视眼,却硬找了一副平光的金丝边眼镜戴上,把长长的头发盘成一个圆髻,如此一来,犹如一个现代的办公室女郎,越发显得成熟气质。她洋洋得意地转了一个身,向我炫耀:“如何啊?” 我点点头,说道:“嗯,象模像样了。” 昨天程何两女约定在越二中会面,我开车送小枫过去。东郊的越州森林公园时常过去,以前路过越二中,看那高墙耸立,门口站着警卫,还以为是越州某个监狱。现在凑近了才发觉,高墙上点缀地布满爬山虎,显出一丝人文气息,而门口的警卫,远看是五大三粗的男子汉,近瞄才晓得,也是女人,只不过长得特别粗壮,手中握着警棍、牵着狼狗,牢牢守卫住学校。 我好奇地问道:“小枫,别说里面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小枫说道:“男人是有,不过年纪都超过六十,只能从性别符号上等同于男人,其实际亦是与女子无异。” 我哑然,问道:“那么说这些狗也是母的了。” 小枫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说道:“对!” 警卫通知了里面,很快程眉出来迎人,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了,我校的规定女进男不进,老幼皆可进。” 我只好傻傻地做等待妻子归来的男人,无聊之极,和程眉攀谈起来。与大多数越二中出身的女子相似,程眉温文尔雅,谈吐不凡,不知哪一位幸福的男子,能娶到这么好的妻子。若是我没有小枫,也会打她主意的。 程眉忽而面露忧色,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却还是吞吞吐吐:“田先生,你和枫一起生活了近一年多了吧,你——难道——就没有发觉,枫在某些地方,和我们普通人有点,小小的区别?” 我正色道:“程小姐,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倘若你是在诋毁小枫的人品。那么我为小枫有你这样一位朋友而感到遗憾!” 程眉摇摇头,说道:“田先生会错我的意思了,我并非想中伤枫来间离你们。恰恰相反,作为枫最要好的朋友,我对她的关心绝对不会亚于你。正是如此,所以我才向你指明!” “那,到底有何问题?” “这个……”程眉无奈地扶着额头,“想说出来,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了。嗯,我从我自己的体会开始说起吧。你知道,女孩子都挺害怕毛茸茸、粘乎乎的东西,象耗子啊、蜘蛛啊、蛇啊,枫似乎是个另外,对此向来嗤之以鼻,有时还故意捉来吓唬我,因此我十分恼火,总想抓她的把柄好好教训一番。晚上我们结伴上厕所,她总是推托开,我开玩笑说道:‘你是不是上次吓了一跳,有了心理后遗症。’她扭扭身子,说道:‘胡说,你看我象这种人嘛?’我又说道:‘世界上哪有什么鬼,明明是学姐扮的,你怕啥子?难道,你真的看到了厕所英语老师之鬼?’我方说完,她的脸色刷地惨白惨白,好像做了亏心事终于东窗事发!那时我便心中暗暗奇怪,后来仔细观察,她从来不去那个厕所,向来去其他楼层。不免叫我心中疑惑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叫我隐隐猜到了。” 程眉顿了顿,指着越二中说道:“田先生,你知道每个学校都有怪谈。二中除了厕所英语老师之鬼外,还有其他几个怪谈。比如古井中长头发女鬼、桃树下埋葬的尸体等等。那个古井,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挖掘的,年代挺久远的,井口一个车胎大小,井水蓄地漫漫。听说民国年间,曾经有个女生被心爱的人抛弃,投井自杀,就留下了这么一个传说。那个地方因为是地下水出口,非常凉爽,夏日里我们时常过去避暑,但是枫说什么也不肯接近,总是远远地瞧着古井,眼睛中露出恐惧的神色。一天,因为天气实在太热,我突然想提点水冲冲头,于是就拿了水桶过去,枫也跟来,当然是老样子地躲在一边。我放下水桶提水,正当拉起来的时候,突然感到脑袋很晕,不由自主地一头向井里扎进去,迷糊中,似乎看到井水里映着一张脸,却不是我的。这时,枫猛然冲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腰,冲井里大叫道:‘你不能要她!’她个子高,力气也较大,硬生生地把我拖到草地上。之后我昏过去了,醒来她直说我是中暑了。但是那时听到的话,什么意思呢?问枫,这个女人嘴巴严,死活不承认!我心理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枫和我们平常人不一样,她可以看到鬼!一定是,在厕所里果真看到了厕所老师之鬼,古井中的长发鬼看的见,桃树下的鬼也看得到。之所以不说出来,可能她怕这种异常的能力遭到排斥。你也了解枫的性格,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向来不肯挑明。” 我一震,何家的能力我是了解的,也知道小枫的体质极为敏感,能够看到超乎异样的世界,但是那至少是在接触到我之后才觉醒。或许在此之前,特别是青春期,本身是个萌动阶段,早样觉醒不是稀奇。在那时少女的眼中,缺乏指导,世界是非常可怕的。说真的,虽然我是一个非人种族,有超出人类的许多本领,但是同样地诞生在光明世界,同样地看不到那些东西,本能地排斥鬼怪。小枫害怕由此而遭到排斥,可以体会她的自我保护措施。 程眉摇摇头,叹气说道:“算了,田先生,请你忘掉刚才我说的那些话,或者当作一个神经质女人的胡说八道。” 我默然不语,不刻小枫出来,坐到车上说道:“明天我上班。” 我问道:“小枫,你说世间有鬼嘛?” 小枫一怔,转而抱住我的脖子说道:“你想想,既然有你这样的狐妖,当然会有鬼了。只是不能遇上罢了。” 她含含糊糊应付过。 第二天我送小枫上班,依依吻别,接下来一个学期,她将在学校度过。据说脱离了妻子(包括准妻子)管辖的男人是最幸福的,而我却度日如年,恨不得小枫立即回来。姐姐趁掌管厨房的妹妹不在,拼命浪费粮食练习,实验小白鼠自然是我了,吃的我三魂六魄丧失一半,我的好姐夫,怎么不来管管! 周末就可以松了一口气,不必吃破坏味蕾的物质。小枫说闷了一个礼拜,叫我带她去街上溜达溜达。于是我们早早起床,在姐姐未发觉之前逃之夭夭,来到西邯滨海街——整个越州最繁华的街道。 好久没有两人一起逛过街了,我们幸福地牵着手,慢慢徜徉。小枫对街头的小零食异常感兴趣,不时停下来,把蜜汁烤鱿鱼、红薯条、蒸糕塞入嘴里,我的饭钱可以剩下不少了。正当精心酝酿这个阴谋的时候,一群小鬼模样的女孩子突然在我们前方站停,起刷刷地鞠躬叫道:“老师好!” 小枫停下嘴巴的上下运动,惊讶地瞪大眼睛,想不到在街头碰上自己的学生,然后裂开小口嘻嘻说道:“箴言,这是我的学生。” 那群小鬼七嘴八舌说起来。 “这是老师的那位嘛?” “挺帅气的。” “老师好福气!” “原来二中毕业的就可以嫁这么好的男人!” 然后商量好似地集体叫道:“老师,请客!” 小枫尴尬地向我瞄瞄,露出无辜的眼神,省饭钱阴谋惨遭破产。 年青的女孩子喜欢新奇,所以我把就餐地点选在了从广州发展过来的绿荫阁,据说将西餐和中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我点了一些菜,那些小鬼们就围着桌子大吃大喝起来,唧唧呱呱,颇是热闹。 看着这些青春活力四射的女孩,我突然想起那个怪谈来,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唉,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学校厕所老师之鬼的怪谈,是不是?” “嗯,是啊!”一个女孩子说。 小枫茗了一口黄金豆肉汤,说道:“想不到这十年过去了,那个每年都吓唬新生的传统还在延续,当时还吓得我不清呢!你们有谁被吓过?” 这些女孩子集体停下,过了半晌,其中一个看似较为成熟的摇摇头:“自从比我们高一届的人出了一个可怕的事故之后,就没有举行那种仪式了。听说,那些高年级的都疯了!” 小枫一怔说道:“不会吧?有什么事故?吓唬吓唬人罢了,最多昏过去,怎么会把人都吓疯掉?难道,真的有鬼?” 那个女孩说道:“据说是真的有鬼,反正打那之后,谁也不敢去那个厕所,学校也把它封住了。” 小枫打了个颤,说道:“好可怕,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事情呢?老师们都没有和我讲过。” 那个女孩说道:“是因为五年前训导主任来了之后,才发生了那些可怕的事情,所以她不许别人传出去,但是在学生之间却悄悄流传。” “训导主任许淑兰?我看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和蔼老太太,怎么会跟她扯上关系?” 那个女孩说道:“据传闻,训导主任便是当初迫害英语老师的学生之一,所以她便特别忌讳别人提起她的过去,尤其是关于英语老师的事情!” 另外一个女孩子急于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抢着说道:“而且英语老师死的不一般,有些事情很奇怪!” 我回忆故事的内容,不加思索地说道:“她不是在*中被打成特务汉奸,天天拖去上街游行批斗,忍受不住这种侮辱就自杀了。难道还有其他内幕?” “有,当然有了。” 那个女孩绘声绘色说起来:“你想想,被打成特务汉奸的不止她一个,别人都能够坚持下来,唯独她不行?或许你会说她性格特别刚烈,不堪受辱,实际上,她是那种坚韧的女子,默默忍辱负重了一年多。在别人认为丝毫没有必要寻死的时候,突然上吊自杀了!所以答案是有人把她身心都重创,导致一个女人无颜见人,终于不堪打击自杀!” 另一个女孩也说道:“更加叫人怀疑的是,二中有完备的档案,从几百部陈旧的档案簿中翻找,可是很奇怪,找不到她的任何相片。既然没有单人照,终归有和学生的毕业照合影!于是,一部部地找下去,另一个问题终于出现,竟然也无法找到和她一同合影的照片,而她同时期的毕业留影照,却丝毫不少。似乎有人故意毁掉了她在人间的存影!这更加证实了我的推断。某人,因为某个事件,把她逼死,而又悄悄地毁掉了相关资料,不想叫人知道她的一切。然而这样做却欲盖弥彰,反而暴露出,你说说,在学校里,谁还有可能而且有必要故意毁掉档案?” 小枫说道:“训导主任?从她的年龄推断,那时不过是个学生,虽然迫害老师,也是陷入狂热年代的疯狂而已,不见得吧……” 那个女孩说道:“人心是很难推测的。有人亲眼看到,她在祭奠英语老师。” “什么!?” “有一天,有人上课时候因为有事,回到了寝室,凑近的厕所时候,似乎听到有人喃喃的话语,而且是女声,不禁吃了一惊,难道是厕所英语老师之鬼!再仔细一听,这声音非常熟悉,分明便是训导主任,她来干什么?便蹑手蹑脚地过去,往里面望进去,训导主任跪在地上,脸色阴惨惨的,跟前是一对纸钱,正在烧祭。一边烧一边喃喃说道:‘老师啊,当年我也是年少不懂事,千万不要怪罪我,您还是安心地去吧!’不是做贼心虚嘛?” 我突然感到哪里不对头,一寻思,恍然大悟,朝三个小鬼疑问道:“你们几个小家伙怎么可能了解如此细节性的材料。莫非是为了这顿美餐而哄骗老师,该好好惩罚!” 三个小鬼尴尬地笑起来,老老实实承认:“这些资料当然不是我们调查出来的了,但是事情绝对千真万确!” 小枫问道:“有哪位人士这么大能量,居然把很多隐秘的事情都一一揭露出来了。你们知道她是谁嘛?” “据说是一位比我们高上很多届的学姐,不晓得为什么,她对厕所英语老师之鬼的事情十分着迷,就拼命地挖掘事情的真相。然而,可怕的事情也就出现了!” “什么可怕的事情?” 我和小枫不约而同凑上去,结果脑袋碰到一起,小枫羞涩地脸一红,小鬼们窃窃私笑。 “疯了,那个学姐疯了。她被人发现在那个厕所里,目光呆滞,嘴角流口水,一动不动似偶人。就是这个事件之后,学校封闭了厕所。真奇怪,厕所英语老师喊了这么多年,但是她却是唯一一个受害者,难道真的有厕所英语老师之鬼,夺走了她的魂灵?” 小枫刹那间脸色惨白,叹了口气:“唉,可怜的英语老师。因为死不瞑目,才一直在学校里来回徘徊,赶明儿我去烧一趟香、念几篇《不动明王咒》,超度她早日脱离苦海吧!好了,不说她,大家吃啊,谁不吃谁吃亏!” 涉及到学校领导层的隐私,小枫不想介入,轻轻地把话题转开。发育期的女孩子食欲极其旺盛,一起叫好,开动嘴巴与胃。 小枫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过几天是学校开放日,你一定要过来啊!” “什么,开放日?” “对啊,就是学校的校庆纪念日,那一天是男人唯一有机会进入学校的日子。” “对啊,老师的老公一定要来啊!” 几个小鬼叫道。 我怦然心动,由于从来没有进去过女校,对男性之雷池充满了好奇天性,不禁想象里面的异样风景。小枫朝我脑门轻轻戳一指,嗔道:“瞧你那副样子,男人都这德行!” 到了那天,我早早地来到越二中,这才发觉,并非人人都可以进去,只允许那些受到学校师生邀请的人——每位师生只限一个,和少数杰出校友的夫婿,因此过来的大部分都是师生的亲朋好友。也有少数凭借倒卖来的邀请函混入。 原本以为,里面一定象大学一般,宁静祥和,哪知客人固然人声鼎沸,师生们也不安分,一起合作举办游园或者美食之类的摊子,哄骗引诱客人进入消费,感觉倒是在庙会一般。原来这风俗最初是释放师生郁闷的一个狂欢节,后来渐渐演变成学校借机考查学生品性和教师教学的一个活动。别忘了,越二中视教育学生品行更重于才智。因此师生们努力异常,唯恐落后挨批评。 我和小枫刚进入便被人群挤散,各种气味熏地我鼻子冒烟,哪里还找得到小枫,之后走一步算一步,谢绝了可爱的小妹和美丽的老师的引诱诓骗,朝人少的地方走去,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一栋古老的楼房前,正要踏步上去,一个声音阻止了我:“先生,请止步,那里对外人部开放。” 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难道里面有什么不对头?” 那是一个女警卫,约莫三四十岁左右,她说道:“您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与二中关系密切,那么一定听说过厕所英语老师之鬼的故事。这里便是现场!” 我笑着说道:“只是一个哄女孩子的传说罢了,有必要这般大惊小怪嘛?” 那个警卫脸色徒然一变,说道“这绝对不是传说,而是确确实实的真事!” 我侧目,表示不敢认同。 警卫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是我亲身经历的,我说出来,或许你就信了。那一天我执勤,等到熄灯不久,我开始巡夜,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 警卫长的语速急切起来:“刚开始我毫不在意,以为那只是一年一度的吓唬大会,每年都会这样的大叫几下,之后感觉不对头。因为大会一般在熄灯一小时以后,这样新生刚睡熟;而且,也没有成功后的大笑出现,我心中奇怪,就带了几个警卫上去查看。看到了骇人的一幕!” 她的脸色露出惨白的神色:“那天月色明亮,大地一片光洁,即使不打手电,也是可以看到清清楚楚。远在楼下,我透过窗户似乎看到了那个厕所里似乎滑过一道人影——一道人吊在绳子上的人影。我以为那是学生们的恶作剧工具,不假思索地冲上楼,跑到厕所边,冲里面看。一个女生,好像中了邪,一动不动地呆立,目光呆滞。当月光照到身上,犹如一尊无主的木偶人。我轻轻拍了她的肩膀,马上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这件事马上惊动校方高层,送到医院,这些女生都是惊吓过度,但是她看到了什么,却没人知道了。” 我奇怪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她疯了。” 警卫长又说道:“等事情静下来,我仔细想想,突然不寒而栗。那天我看到了吊着身子的红衣服女人,就像传说中的一样!但是事实上,现场并没有这些机关。所以,我看到的那个可能就是厕所老师之鬼!” 警卫长瞳孔放大,面色扭曲,显然回忆当时的事情,迄今都后怕。 这样我被警卫赶走,嘿嘿,小事一桩,怎么可能难倒我?虽然楼梯大门紧紧锁住,可是跳跃攀爬正是本族拿手好戏,见四下里无人,一跃起身,脚尖踮在墙面上借力,几下就到了楼上。 即使是阳光灿烂的白天,没有风的流动,这边亦是有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侵入骨髓,似乎便是处在漆黑的北冰洋深处,艰难呼吸。这边同时太干净了,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连一些小精灵也不存在。虽然这些小东西是人类所看不到的,但是作为狐族我还能觉察,平常它们任何地方都有,若是一个都不在的极端现象,我只在少数几个情况下遇到:一来煞气太重;二来邪气太重! 我一步步挪向那个厕所,越靠近,越觉得那里仿佛一个漩涡的中心,庞大的黑洞不断要把我吸进去。我大骇,难道这里打通了冥界的入口?所以阴气极其浓重,可是若是真的打通了冥界入口,那个世界的怪物们怎么没有出来? 我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接近,飞也是地落荒而逃。熏到空气中有股熟悉的女人味,便忙不迭跟过去,瞥见小枫和几个她的学生在草地上铺了一块毯子,遮着一棵大槐树喝茶。她是新老师,倒不必为这次的开放日紧张,悠闲地喝下午茶。见到我过来高兴地叫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快过来,我新学了一个很好玩的游戏。” 我拖下鞋子,坐在小枫旁边,她给我斟了一杯茶,说道:“是我的学生教我的,据说是从广州那一带传过来,刚才试了一试,很有趣。” 我颇为敢兴趣,看她表演起来。小枫取了一个白色的小碟子,先在一张大大的纸头上用笔写字,倒扣碟子,在纸上按碟子的大小画圆,分别写上“是”与“否”和“一”到“九”数字。 我被她弄地摸不着头脑,这时小枫招呼她的几个学生过来,加上我,所有的人围坐在纸旁,碟子则放在纸上。小枫对我说道:“等一会儿大家用手指轻点在碟子上,每个人用意念去想‘小碟仙快来’!一定要心无杂念,否则小碟仙是不会来的!” 原来是玩碟仙啊!我也听几位南粤的朋友谈过,有一段时间在香港、台湾有很多人玩请“碟仙”、“笔仙”,但是由于玩后发生不良事件的情况很多!对此我向来嗤之以鼻,我自己就是狐妖,哪会信这个劳么子啊!心理作用!见小枫一脸虔诚,也不好打搅,万一惹毛了,我又得吃白斩鸡!于是依言行事。 倏然放在纸上的碟轻轻开始转动,小枫叫道:“碟仙来了。” 小枫捅捅我的腰部,轻声说道:“你问个问题吧,很灵验的!” 我其实好无兴趣,为了不扫兴,勉勉强强答应,突然升起一个恶作剧的念头,装模作样地哼了一下问道:“我和小枫一共会有几个孩子?” 小枫脸一红,低低的说道:“讨厌!” 那张碟子蓦地突突抖动,飘到纸上把“二”字盖住。 二个?我伸长脖子瞟了一眼答案,不满!我就不信这个邪,以后多生几个! 其他女孩子又问起了乱七八糟的问题,什么以后有几个男朋友了,什么时候嫁人了,不一而云。 等她们兴致勃勃地玩完,小枫依偎着我问道:“哎,你说,碟仙究竟是什么东西?真正是善神和仙人嘛?” 这些东西除了心理因素之外,其实颇为危险程度的,我不妨老实说出来警告一番,省得以后真出什么意外。我说道:“我曾经听我一位南粤的朋友说过,哪有真正的碟仙,相反,倒是许多妖魔鬼怪喜欢玩这种游戏,装作仙人、圣人、神佛使你放松警惕,相信它们说的话的身份。它们在回答你关于过去问题的时候,会根据你的记忆和当时的心境来回答;在回答关于将来的问题的时候,它们可能会考虑你的心情,回答你潜意识里希望得到的答案,总的来说,就是胡说八道,万一说错了,将来也可以再找借口。这些灵不会甘心就这么回去的,要么赖着不走,要么以后再找机会附你,被附的人如果执迷于它们,仍将它们视为仙圣、神佛,就有可能会丧失心智,走火入魔。甚至事情败露了,很可能就会翻脸不认人,要来杀你呢!总之,蝶仙、笔仙这类游戏十分危险,请到恶灵的几率要远远大于请到善灵的几率,请各位不要抱侥幸心理,不要玩,否则,可能会后悔莫及的!” 小枫惊讶道:“哇,不会吓我们吧!” 我摇摇头,说道:“我哪里危言耸听了?的确,这些东西少碰为妙。” 各位女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枫又问道:“我方才听你说碟仙是灵。那么灵啊、鬼啊、妖啊等等之类的牛鬼蛇神,究竟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 我一怔说道:“这个问题颇为有趣,我也没有仔细思考过,如何为这些东西下个详细的定义。总结我看过的书和上古神话,勉强可以说: 所谓神(god),大概说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第一个诞生的,因此神通广大,无所不为。但也是有生有灭,传说在第一次补天战争中与地界人族争夺霸权,几乎灭绝,只有极少数遗留下来。 所谓龙(dragon),模样不必描述。却是上古一大种族,擅长五行,智慧极高。 所谓妖(elf),除了本相是各种飞鸟走兽、花草树木之外,亦是拥有类似人的外表,而且单是容貌而言,远远超出他种族。而且单是以类别而言,亦是所有种族数量最多的。 所谓魔(demon),却是一种可怕的种族,力量极大,常与神争夺霸权。魔,本来是无影无形的,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魔吸收到天地交合之气,在与一小块息壤相融后,便形成了第一个有形的魔!又经过数千年光阴的沉浸,终于修炼成人形。通常来说,低级的魔模样不堪入目,较高等的却是极为俊美。 所谓人(titan),却是分为古人(titahbing),古人是巨人一族,拥有开山拔河。逐日追月的力量,在与诸神战争中几乎灭绝。后来大神女娲以其遗骸为材料创造新人(human)。这也是现代的人,血统却是极为庞杂,几乎拥有以上所有种族的血液。 以上几个种族,都是拥有较高的智力和一般相似的形貌,所以称之为上五族。也是神话中认为统治整个宇宙的高级物种。接下来: 所谓怪(monster),一种兽形或半兽形组成的怪物,形状各异,智力通常较为低下。 所谓精(goblint),一种被认为具有魔力的、体形较小,依附于一定动物或植物的小东西,对环境极为敏感,能够反应周围情绪气氛。 所谓灵(spirit),通常认为人类死亡后脱离人体躯壳的游魂,比如幽灵;或者说具有一定灵性的动植物都有可能在死后显灵。甚至有部分研究这方面文化的学者认为,所谓神失去肉体,就是成为了灵。 但是鬼(ghost)就比较难说了,考察‘鬼’字的源起,当是一种象形文字,表示头上长角的怪兽。比如《画皮》中的恐怖恶鬼。按照中国古老的传统,所谓鬼,却是人死后不散的灵魂的称呼,这和灵冲突起来。 因为鬼和灵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人们可以研究的也比较少,难以具体区分。但是我觉得,鬼和灵都是基于魂魄存在,说白了就是精神的反应。可以解释说,灵是人一部分精神的存在,近乎于一种执着,不一定是人的魂魄,有可能就是人们笔下的文字,网络中的电波,只是因为执着而存在,一旦这个要求满足了,它也不存在。但是鬼,就是人死后的魂魄或者绝大部分,徘徊于人间界与冥界之间,就是鬼!” 小枫和她的学生听呆了,个个点点头。小枫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这方面还有这么多学问啊!原先我以为,鬼和灵是一种东西呢!” “对了,老师的先生。那么你说说看,厕所老师之现象属于哪种情况呢?” 一位女生伸手提问道,因为我刚刚说过鬼与灵的区别,在未分辨的状况之下,她用现象代替了一直以来说的鬼。 我沉吟道:“应该是种骚灵吧——自杀的人通常怨念非常强烈。但是我一直奇怪,为什么原先她偃旗息鼓的,仅仅是学姐吓唬学妹的背景材料,如何突然折腾起来了?” 小枫说道:“就像,就像——对!唤醒了沉睡的法老木乃伊一般!” 我心头一寒,这个可能性极大,但是危险性更大。究竟是什么人,居然冒着未知的可怕风险,毫无必要地去唤醒一个怨灵?唯一值得肯定的是,那个受害的女生一定与之有密切关联。 不对,我怎么又不知不觉就被卷进来了?不好,小枫这惹祸胚一定又会给我带来麻烦,谁知道她那可怜楚楚的无辜外表之下,是否包藏着惹祸女神的真面目呢? 我苦笑,可是总不能撒手不管。日后须的把小枫盯紧了,千万不要出大乱子。 快乐的日子似乎过的特别急,转瞬之间日下西山,天边抹上一层胭脂。我在女生的叹息中准备离开。 “老师的先生,以后一定要借探望老师的机会多多过来啊!闷在这个连狗都是母的监狱里,能看到年青英俊的男人就是极乐之事。我真是羡慕以前读越二中的学姐啊!” 我笑着摸摸这个小鬼的脑袋说道:“以前的学姐也是象你们一样熬过来的,谈什么羡慕?好好读书吧,大学里面有的是帅哥。” 那个小鬼拼命推开我的手叫道:“不要摸了,我不是小孩,已经是大人了!你不是越二中出身的,当然不晓得了,越二中在解放后一度为男女通校的普通中学,直到二十多年前才恢复成为女校。” 我稍稍吃了一惊,的确如她所说,我非越二中,对之历史沿革知之甚少,小枫又极少谈及。算起来,那个年代,不正是厕所英语老师时间祸起的时候嘛? 我和小枫在校门口依依惜别之际,小枫对我说道:“箴言,下次你过来的时候,能不能替我带几卷《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和《楞严神咒》?” 我不信仰宗教,但在越州这样一个宗教气氛很浓烈的地方,不得不知道,这几卷佛经都具有镇邪的功效,因此开玩笑道:“是不是下次还要我去讨几张符和圣水过来?” 小枫白了我一眼,嗔怒道:“别说笑了,我是说真的。” 我隐隐觉察情绪不对劲,问道:“是不是关于厕所英语老师?你还在害怕,难道那时候留下了心理阴影?” 小枫扶住额头说道:“你也知道,我的体质很敏感。我说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每夜睡梦中,我总是感到一种无形的黑暗压力,又冷又重,就像在漆黑的海底深处,压地我喘不过气来。” 我怜爱地把小枫搂紧,说道:“放心,你第一次做老师,心理压力颇重罢了,不必担心。或许有个安慰也是好处。我尽快会把东西给你。” 我们吻别。 事情绝对比想象的严重,这个厕所英语老师背后,到底是什么真相呢?不知怎么的,我感到自己象一脚踏入了泥沼,拔也拔不出来。 我回到家里,在床上辗转反侧,细细思忖。那厕所英语老师之骚灵事件——暂时承认她的存在,虽然我不太相信——之前一直是毫无征兆,直到前几年才突然爆发出来,唯一的受害者便是那个苦苦追寻真相的女生。其中关联重大,最后能亲自询问一下那个女生,即使她已经疯掉,神智不清,可是总会留下一些线索吧。 次日我便委托小枫的好友程眉女士帮助调查起来,她笑道:“我见田先生一本正经,向来不言鬼神乱谈,怎么对此也一下子感兴趣了呢?莫不是受枫的影响?这女人,害人不浅啊!” 嘲笑归嘲笑,她还是马上行动起来。我之所以邀请程眉的襄助,一来是小枫的好朋友,二来程家是越州大族,办起事情来方便多了,消息也灵通。果然不出半天,程眉就给了我答复。 “你要找的那个受害者女生,目前在hbi中。” hbi全称是thehumanandbeie,是一个世界著名的生物技术研发中心,前身是越州大学生物学院的一个研究所,历经百年,人才辈出,出过数个诺贝尔医学奖得主。但是我奇怪,一个普通的疯子,随便一个好点的医院就可以收容,有必要送到那么先进的地方去做绝症病人才愿意的试验对象嘛? 程眉解了我的惑:“但是她的姓不简单,她叫苏文佳!” 我顿时醒悟,苏姓在越州是个罕见的姓氏,数来数去,便只有那一个与程家势同水火的苏氏家族。该家族以航运起家,据说钱多得可以堆起来到月球,难怪不惜一切代价把她送到hbi中。不过同样因为这个原因,以我一介小小的平民,也是难以接近受害者了。 幸好有程眉。 此女深谋远虑,一得知我要调查这个事件,未待我嘱咐,便上上下下替我把应做的事情打点完备,不仅弄来了全部的资料卷宗,还顺便带给我另外一个关键的线索。 “仔细查起来,原来苏家的另外一个人,苏向东——即苏文佳的爷爷,亦是越二中出身。而正在他读书的那段时间内,妖魔横行,人鬼同途,发生了那个英语老师自杀的事件。我认为,苏文佳苦苦追求其中的真相,必然与她爷爷曾经就读过越二中有密切的关联!” 这位女子的精明程度实在不亚于姐姐,而且没有姐姐那么张扬跋扈,为人又体贴。我心头一颤,不知不觉想偏了,连忙向程眉道了谢,是夜偷偷地跑去见小枫。 要进入越二中其实并不难,别忘了我的本来身份,化身为火狐就飞墙而过,循小枫气味过去。她住在教师寝室,幸好一个人一间,若是别人看到便麻烦了。我跳入窗户,小枫吓了一跳:“你怎么晚上就来了?” 我说不了话,先躲到衣柜里穿好衣服才出来。变身有一样麻烦,就是每次都得光着身子。这回学乖了,先背来衣服,等穿上就好。 小枫说道:“你胆子好大啊!要是让人看到了,越二中便又多一个怪谈:深夜的火红色狐狸精!” 我微微一笑,把佛经给她,又带了一些她喜欢的甜食。我怀疑最初开办学校的人是清教徒,学校的伙食很简单,只求填饱肚子,不讲味道。小枫一声欢呼,笑眯眯地啃起来。一边吃,我一边对小枫说了程眉的调查结果。 小枫一呆,放下手中的甜食,若有所思,含含糊糊说道:“嗯,我明白了。” 她隐瞒了什么! 我和小枫相处了一年多,对于她的性情我是非常了解。小枫喜欢把事情往心里装,独自一个人担负,不愿意别人知晓。但是又不会撒谎,喜怒形于色,只好采取鸵鸟政策。 我盯着她的眼睛,小枫一软,低下头,不敢看我。 至少有一点肯定,这件事情不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否则她一定会内疚地红起脸。也罢,一个女人总有很多秘密,我不是婆妈的男人,也不好意思去干涉女人的事情。 于是就先行告辞。 不过心里到底有点酸溜溜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倒是过了几天约见程眉,一语击中:“你心情不佳!是否为了枫瞒了你什么事情?” 我吃了一惊,这女人不是用察言观色可以形容,简直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了解。 程眉笑笑:“虽然相处不多,但是我了解你胸襟宽广,身边没有任何看不开的麻烦,唯一的牵挂便是枫。枫这女人嘛……什么都好,毛病就是耍耍小性子,你尚可忍受。唯独是未婚妻隐瞒了什么,猜度起来又怕是情感方面的,哪个男人都无法释怀,甚至如你一般优秀的男子。更何况——枫是个特别喜欢往肚子里装东西的女人。” 程眉实在是一位优秀的心理分析大师,我们相处也不过几日,却能看透我的心思。我心念一动,问道:“那么程小姐,你说说,小枫对我隐瞒了什么?” 程眉微微一笑:“怕红杏出墙啊!呵呵,放心吧。在男女交往上,枫还是很坦白的,就像一张纸一样。我估计是其他事情。嗯,叫我眉儿就可以,不必那么恭恭敬敬。” “那么……眉儿。你说,小枫瞒了我什么事情呢?” “你们现在感情应该没有问题吧。你想想看,目前,你们之间交流最多的话题是哪一个呢?” “说来说去,最近还是谈那个厕所英语老师的事件最多。前几天委托你帮忙找的资料,我想办法交给小枫了。” 程眉蹙眉思虑,说道:“我觉得,枫一定从你的资料里面悟出了什么真相。别看她长得一副小傻瓜模样,其实单是以心智而论,实在不在你我之下。整体思虑,更是超人一等。说起来,枫平时为人小心谨慎,但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人的内心深处却隐含了一个冲动鲁莽的劲头。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最近这段时间内,她必定有大动作。因为怕你干涉,所以暗中隐瞒了。” 果然,这惹祸胚又准备给我添麻烦了。正如一首歌唱的“黑锅我来背,送死叫你去!”叫人苦笑不得。 临别时,我好奇地问道:“虽然你和小枫同是越二中出身。她去读师范了,那么请问你在哪里高就?” “越高堂。” 怪不得啊! 越高堂全称是越州高等大学堂,是个类似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精英类大学。原先是一些教授不满越州大学从精英类大学向大众化转变,在十多年前出走创办。每年不过招收百来位学生,出来不过十多位。能进去,显然程眉的实力不菲。 虽然我得看紧一点小枫,一来她住在女校,进出不方便,如果化身为狐,估计没几天就是越二中狐狸精作怪的传闻就传进她耳朵里了。二来要是让她知道我暗地里不怀好意地在盯梢,不止是吃白斩鸡这么简单。说不定一怒之下,合力剥了我的皮做围巾。所以搔搔脑袋,没有办法。 只好又向军师大人请教,程眉沉思说道:“我有一计,拉拢几位老师学生,就可以了。” 程家与越二中关系不薄,程眉有身为一介女性,进出方便,不时便招募了几个间谍,暗中监视。 天哪!事情怎么转变成这副样子了!我好像成为一个心里有鬼的老公,对美丽的妻子不放心,暗中监视着,仿佛一部庸俗的生活片。无聊之极了。现在我才发觉,程眉并非是个十全十美的女子,她也是和姐姐一样有女人的通病,特别好这些八卦事情。一边帮忙一边偷偷扯笑。 间谍的情报是小枫最近和训导主任勾结了。 对于她们来说,古板的训导主任绝对是敌人,小枫与之来往密切,便成了勾结。奇怪,她有必要讨好训导主任嘛?素知,小枫不是这种女人。 我猛然想起来,训导主任是逼死厕所英语老师的关键人物之一,难道又是为了厕所英语老师事件?她为什么对此念念不忘,说不定也会犯那个受害者的重涛。我不禁手头捏了一把冷汗。 哪晓得这女人在一个周五的下午独自一人悄悄地回来,她不是路盲嘛?回来后一声不响,钻进被窝里就呼呼大睡,剩下我和姐姐面面相觑。直到次日中午,小枫被我煮的食物香气熏醒,伸伸懒腰,撒娇地喊我来,我奇怪地问道:“我记得越二中规矩严格,不到假日,哪会轻易放出来。是不是做了坏事,才被赶出来的?” 小枫说道:“是啊,做了一次恶人,睡过觉以后就感觉心情好多了!” 我说道:“你这几天神神秘秘的,到底瞒着我在搞什么鬼?” “当然是关于厕所英语老师骚灵现象,现在终于真相大白了。” 我忍不住讥笑道:“嘿嘿,象你这么胆小的人,居然调查出了厕所英语老师事件的真相?……” 小枫不快,撅着小嘴嗔道:“去!去!我虽然胆子小了点,却比你要聪明。哼哼,那日你亲口告诉我的资料,你自己却忽略了一个极其关键的线索。” 我心念一动,真的被程眉说中了,小枫果然觉察出了关键,被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骗了。于是虚心求教。 小枫洋洋得意,好不快哉,原本向来低调从事,难得张扬了一回。 “那个受害者女生苏文佳的爷爷苏向东,亦是曾经在越二中就读过,而正是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厕所英语老师上吊的事件。一般人即使认为两个人之间有其他的联系,也是从其他方面努力寻求,然而却忽略了这里一条很显而易见的线索。” 她废话说了一通,我急切地问道:“什么线索?” “年龄!” 我不明白。 “厕所英语老师事件发生在三十多年前,那段时间里就读越二中的学生到现在也不过四五十岁,最多有成年的儿女,即使是有孙一代,最大也七八岁。但是苏向东却在五年前就有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孙女,那不是很叫人奇怪嘛?以年龄推算,苏向东起码在十四五岁就做了父亲,而且这个孩子的母亲正是那位厕所英语老师夏霓裳!所以当她的孙女调查起祖母自杀的原因来,也是合情合理了!” 我心头一颤,这个结论叫人惊心动魄。仔细想想,却也是最合理地推断。我不仅佩服起小枫,心细若发,居然从如此小的一件事情中推断出如此多的信息。何家的女人个个聪慧,看来小枫只是韬晦罢了。 “我核对了一下苏家祖孙两代的学籍资料,果然配对地很。而这件事情铁定与传闻中的训导主任有关。我花了几天时间,耐心地从各方面旁推侧敲,训导主任终于受不了心中的压力,被迫地给了我一样东西。有了这样东西,一切谜底就揭开了。” 我激动地问道:“什么东西?” 小枫慢悠悠地拿出一个有点破旧的笔记本,说道:“正是已经疯掉的苏文佳的调查笔记。事实上,她已经找到了真相。疯掉的时候被赶到现场的训导主任偷偷收藏。当年夏霓裳虽然年长苏向东十多岁,但是尚未婚配,而曾留学英国被打成特务,苏向东亦因为出身商人家庭受到恶劣的待遇,相同的境遇使得两人同病相怜,老师的关怀和姊姊的照顾,渐渐发展成为难以为世人接受的师生恋。终于两人在一个冬日里被关在教室里虐待,寒冷相互拥抱取暖,偷吃了jin果。夏霓裳秘密为苏向东生下了一个孩子。这个秘密最后被当时的红卫兵小将许淑兰发觉,为了不牵连苏向东和他们的孩子,夏霓裳含恨自杀。死后怨灵不散,苦苦等待着苏向东。可惜,苏向东未到成年便被打死,那个孩子还是由夏霓裳关系不错的同事拼死保护,最后由族人养大的。唉,乱世啊!连爱情之果都是那么苦涩。” 小枫顿了顿又说道:“我翻阅了笔记还发现,苏文佳在里面居然还记录了不少招灵的咒语秘术。可能是为了召唤祖母的怨灵,但是不知出了什么差池,结果自己受害了。所以,箴言!你一定要帮我,我要平息她的怨恨!” 小枫眼神坚决地看着,我叹了口气说道:“你又是何苦呢?” 小枫幽幽地说道:“说起来你不信。那时在读书的时候我便接触过夏霓裳的怨灵,怨灵是强烈情绪的存留,但是我体味到的只是无尽的悲哀!那是一个女人思念爱人的心绪,一个母亲思念孩子的呼唤。箴言,如果你是我,你会平息她的悲哀嘛?” 我无奈地答应:“好吧。但是这些招灵的事情很危险。我得仔细准备一下。” 说实在的,对于灵异这些问题,因为危险性蛮大,惹不起我就躲,向来奉行孔子政策:敬鬼神而远之,所以除了粗通一些常识性的知识外,根本一窍不通。倒是听说老一辈的人经验丰富,何家的爷爷就是一位大师级别的人物。我钻进荷田居的书房,又向小枫借了苏文佳的笔记,细细钻研。 何家爷爷藏书众多,但是根本大部分是孤本文学作品,没有我期望的招魂秘术,我叹了口气,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苏文佳的笔记上。叫人吃惊的是,上面的咒语充满了浓厚的西方魔法色彩,不知从何处搞来。已知东西方是两个不同的文化系统,这或许是她招灵失败的一大可能性。届时我得要小心谨慎! 到了周五晚上,学生都已经走光,不会惊动任何人。而且周五在西方文化上也是一个禁忌的日期,正是招魂好时光。我和小枫战战兢兢地来到封闭多年的那个厕所,电灯长年失修,早已经坏掉,只能接着今夜明亮的月光,从天窗上散下来,犹如圣洁的启迪。其实,在很多文化中,月亮是代表阴暗的力量。 然而厕所丝毫没有封闭多年的感觉,地上甚至没有扬起连积累的尘土。里面依旧寒气逼人,尽管现在接近初冬,但是那种寒气,甚至侵入骨髓,叫人心头好像封冻一样的迟钝。 我首先用碳条再地上画出许多螺旋线,就像一个漩涡。然后把黑色的纸头放在上面,用已经烧焦的兽骨摆出一个人的形状。因为怨灵没有身体,我们必须为她再制造一个。然后我用火柴点火,然而不知道是心情紧张还是天气寒冷,划了好几下,火柴头才冒出一丝红光。我小心翼翼地丢在黑色纸头上。这个纸头浸过煤油,很容易着火,同时冒出又黑又粗的烟雾。 奇异的事情出现了,那个上冒的烟气竟然在无风的条件下自己旋转,渐渐地犹如一个微型龙卷风,仿佛要把空气中的一切东西都吸尽! “有东西出来了!” 小枫兴奋而紧张地叫道,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瞪大眼睛,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 那烟雾中突然冒出一个模糊的物体,好像是一张人脸,小枫被迷惑了一般上前几步,喃喃自语:“来吧,我知道你的悲哀,让我来为你解决痛苦,早日升天吧!” 我眼尖,顿时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一个女人脸,而是一副骷髅的图样。我心头大骇,急速跃起推开小枫:“小心,她根本不是厕所英语老师的怨灵!” 那个烟雾组成的骷髅裂开嘴,扑向我过来。我手忙脚乱,哪还记得起什么咒语,急中生智,施展出看家本领,放了一把狐火,暂时抵挡住那个魔物。哪东西嘶叫一下,周围顿时冷气飕飕,又要向我扑来。我正准备逃开,倏然烟雾消失,魔物徒然惨叫着灭掉。 我松了一口气,抬眼看过去,原来小枫灵机一动,拖下外套盖在火堆上,使之缺氧灭掉。此刻她瞪圆了眼睛,双手抱住身子,簌簌发抖。 好险!我过去拥住小枫说道:“怪不得苏文佳成为了受害者。原来这种邪术呼唤出来的并非是厕所英语老师的怨灵,却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可怕魔物。若不是我们俩动作稍微快点,今天也便是她一般的下场!” 小枫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埋头在我怀里大哭。今夜这个冒险,实在吓坏了她。也好,给她一个教训,省得以后别那么任性。 我安慰地拍拍她的背部,冷不防看到,那烟雾又从外套里钻出来,袅袅升起,我哈大嘴巴,正准备逃开。但是这回烟雾组成的并非骷髅,而是一个女人朦胧的窈窕身材,逐渐向上升起,钻出天窗,我似乎不断听到她在说:“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等回过神来,发觉小枫也在看着,她察觉我的动作,幽幽说道:“她终于幸福地升天了。但是我们终归比她幸福啊!” 是啊,因为我们不论危难快乐,都能紧紧拥在一起。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 霜月里爱别离 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双青年男女,他们分别隶属于两个敌对的家族。 从小就目睹了亲友的流血与哭泣, 心中刻满了仇隙。 然而运命就是爱捉弄人。 当一次元宵节的灯会上, 他遇见了她, 她遇见了他, 目光若磁石一般紧紧吸抓住对方的眼神, 于是 在黄昏的柳树下, 在夜半的拱桥上, 到处可以看到这对男女紧紧依偎的身影。 月老的红线牵住了两人心 ——他们相爱了。 这场爱情注定是悲剧! 家族的反对! 亲友的咒骂! 彻底粉碎了他们想通过联姻化解两个家族仇恨的梦想! 他们失望了…… 怎么办呢? 他们决定私奔。 绝对不能让家族找到! 私奔到哪里去? 月亮湖! 十五的夜里, 他们坐上竹筏, 悄悄地驶向湖心小岛。 月亮湖啊! 就像迷雾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爱情中的男女嘛? *************************************************************************** “噌” 苏穆点着了汽油灯,大殿里一片光明,回头看看,程眉正铺好垫子,抬起头,明亮的光线映在脸颊上,闪现一种近乎神圣的光洁。目光方一接触,说过千言万语,只有相爱的人才能读懂意思。他们如饥似渴地拥抱在一起,补偿分分秒秒的损失。在外面,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公开的亲昵,甚至并肩走在一起,这是上天注定的悲剧,只因为他姓苏,而她姓程! 作为程眉的好姐妹,我都要为他们伤心。 初识苏穆,那是在入大学一年多后的一个秋天下午,我坐在学校花园里的草坪上,等待程眉的过来。中学六年,我是程眉一块吃饭、一起洗澡、一同睡觉的闺中密友。升入大学,由于在不同的学校,见面的机会难免减少,仅仅在有时大家都闲着的功夫,才会欢欢喜喜地交心。 那一天,我第一次见到了苏穆,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永远不要发生这件事情。 大概程眉许久未到,秋天午后的太阳暖暖地催人睡觉,不知不觉间,我沉沉入睡,迷糊中突然听到程眉的一声怒喝:“小贼,你在干什么!” 我倏然张开眼睛,看到对面的程眉怒目而视,而在我的跟前,却是一个青年。他约莫二十出头,相貌不是俊朗,但透着甜蜜的摄人微笑,嘴角一边轻轻扬起,牵动长长的鬓发,神采飞扬。我不知所措,发生了什么事体? 程眉步上前紧紧逼问:“你想对我姐妹干什么?是不是想乘着她睡熟期间,意图不轨?哼,别怪我不客气!” 那青年愕然,但是丝毫没有紧促的表情,能面对程眉的诘问而不倒的男子,我算是见到第一个了。他不慌不忙地说道:“我怎么可能是哪种人?家族的荣誉绝对不允许我做如此不名誉的事情!我只是看到这位姑娘的头发上突然有了一只从树上掉下的虫子。我想女孩子大半是怕虫子的。如果她想来,想必糟糕的很!” 我一怔,拍拍头发,果真摸出一条肥肥胖胖的肉虫子。 那青年一摆手:“好了,要是她尖叫,你负责!” 我怕鬼,但是对于虫豸一类的生物,向来胆大的紧,捉住肉虫子的尾巴,那虫子拼命摇晃,看的青年目瞪口呆。 程眉狠狠瞪了一眼,得理不饶人:“现在你无话可说了吧!” 青年向我诚恳地道歉:“是我多关闲事,抱歉打搅你们。” 我说道:“虽然如此,我还是非常感谢你。象您这么热心的人,现在真是非常少见,像个古典绅士。” 程眉哼的一下,说道:“这号人我见多了,随便找个什么借口搭讪女孩子。枫,他定是图你的色,以后小心,千万不要被骗了!” 我哭笑不得,那青年一脸尴尬,于是说道:“好好。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请你们去喝乌龙茶。” 程眉说道:“你看,是吧!连这种理由都编的出。” 不过最终我们还是去了,谈谈笑笑的言语态度之间,那青年始终对我比较热情,疏忽了程眉,看来目标果然在我身上,可惜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委婉地轻轻回绝了。 程眉一直冷眼旁观,此时白了几眼,不满地说道:“看吧,某人不听我之言,果真叫人纠缠了!” 我听出里面有醋味。我相貌身材胜过程眉,加之品性贤淑,不似她一般大小姐脾气不改,受到关注的目光向来极多,此刻也不免冷落了程眉,于是浅浅一笑,哄道:“不要生气嘛!”对着那个青年说道:“哎,一位聪明但稍微朴素的女子和一位愚笨但是艳丽的女子,假若让你选择,你会挑哪一位作你伴侣?” 青年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聪明的女子。美貌如烟云,但才智永恒!” 我笑盈盈地说道:“那么你应该选择对面的女子才是!” 青年愕然,不知不觉掉入我的陷阱。程眉也是一片惊讶,想不到我居然为她介绍起来。 “呵呵……” 青年笑笑,急于摆脱不利的地步,突然问道:“啊呀,还未曾请教两位女士的芳名。” “何枫。” “程眉。那你呢?” “我嘛——”他狡猾的一笑,“若是有缘下次见面,我便告诉你们!” 下次见面则是在大半年后,当我看着程眉与青年成双成对地出现在我面前,受到刺激的惊讶程度可想而知了。我说道:“果然,你们凑到一起了。还不好好感谢我这个红娘!” 程眉作为大家族的继承人,行风泼辣,此时却含羞地瞟了我一眼,低声说道:“以后你便是上宾!” 我得意洋洋,突然想到青年的姓名,于是问了起来。 “木书。” 呵!这个名字倒是挺奇特的。假如我能再精明一点,就会看透里面的玄机,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说说看,你们是怎么凑到了一起的?” 程眉慢慢述说:“我在越高堂里读书,经常去越大的图书馆,发觉他就在里面做义务管理员,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以后……讨厌,不告诉你了。” 这天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一天,然而以后谁也无法预测到未来的不幸。 入是又过了几个礼拜,一天程眉突然来到我家,一句话也不说,抱住我就几乎要瘫倒。我大惊失色,刚强的女子何故变成了这样? 她反反复复地问道:“我该不该和他一起呢?我该不该和他一起呢?……” 我猜想便是为了爱情的事体,说道:“难道是他负心了?搭讪的男子,果然不是好东西!” 程眉摇摇头:“不,不是他的缘故……他一直瞒着我,谁要他姓苏呢?” 我心底一沉,作为程家的姻亲和程眉的好姐妹,我自然知道,这姓苏的不是指别人,越州只有这一家姓苏,以及最重要的是程苏两家的恩怨。 越州多数人是五胡乱华时期南迁的中原人后裔,千年来越州为山中散州,封闭保守,迄今保存了不少那时的风俗习惯。程家是当中佼佼者,一直保持门阀不倒,受人敬重。而苏家乃是百年前越州开埠后才迁入的淮北人,当初多为泥水工,受人歧视。但是苏家先祖却是趁当年天下大乱,把持水路交通,一跃成为豪门。然而出身低微为程家不齿。经济上多有竞争为程家敌视,加上民国期间双方都有流血冲突,更是势同水火,不共戴天。可是命运的悲剧却把两个家族的一对青年男女引到了一起。 我说道:“当初,你不是告诉他你姓程的嘛?而且,他说了假名,难道要报复你们程家?” 程眉痛苦地说道:“谁要天下姓程的人这么多呢?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豪门程家。而他——怕是为了避免别人误会他以家族名望抬高自己,向来用假名。呵呵,真好笑!我一直小心翼翼,避免与苏家人打交道。结果命运给我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 然而家族之间仇恨的枷锁无法阻挡爱情萌芽,他们俩还是持续交往,只是不能如以前一般光明正大,偷偷摸摸犹如地下革命党人。作为同情者,明知这样的爱情没有结果,即使开花也是泪水的果实,我仍是竭力协助。我甚至比当事者更加忧心忡忡,直到有一天,心情一下子拨云见日。 那是一个冬天的下午,程眉脸色煞白的来到我的住所,我从未见到过这位刚强的女孩如此失态,她惊慌失措地说道:“已经三天了,苏穆已经三天没有和我联系了,他陪同父兄去了东北的滑雪场,我不能随行。他发生了什么意外?为什么一直没有和我联系!” 我安抚说道:“你不必担心,苏穆一定因为家人在场才不能和你联系,不要担心!” 程眉摇摇头:“不!我得到消息,这几天苏家乱作一团,虽然还不能获知具体的内容,但是我敢肯定是苏穆出了什么问题。” 她眼色迷离,口中不住地胡乱喃喃,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她这般恍惚,失去了主心骨一样。两人的秘密恋爱本身就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加上无法乡人吐诉,作为她最知心的好友,我就同中学同居时候,搂着她抚平压力。 消息终于在一个礼拜从苏家手臂上的黑纱证实,苏穆在陪父兄在东北一个雪场滑雪的时候,不幸遇到雪崩,苏家不惜一切代价地搜寻也没有任何发现,不得不认定已经埋在千年冰雪下了。我怕程眉会崩溃,出乎意料,经过一个多礼拜来的猜度、担忧,完全准备了承受巨大压力的心理状态,只是淡淡一笑,什么也没有表态。一段时日就如平常一般开怀,见面时候若是我有家人朋友在场,便捉我弱处寻乐。但是我知道,在那眼帘背后深深藏在忧愁。 而我却是象炎热的夏日里忽然喝了冰镇汽水一般,心情爽快明朗,这样对程眉也好,不会在家族与爱情之间艰难徘徊。我在为朋友的不幸而开心,是不是我在妒忌? 我无法体会恋爱人的心情,后来遇到了箴言,我慢慢地摆脱少女时代单身的心理情绪,体验了女人的恋爱、妒忌与欣喜。 有时程眉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我开导她说道:“我知道,你心里存着苏穆,但是也不能为了她而放弃一辈子的幸福啊!” 程眉眉开眼笑说道:“呵呵,要不要我来抢你的亲亲箴言啊!” “去去!” 我以为程眉已经开始淡忘了苏穆,其实她一直锲而不舍,突然在去年冬天,程眉兴冲冲地赶过来说道:“枫,苏穆还活着,还活着!” 我大惊失色:“什么?” 程眉说道:“真的,我没有骗你,我也没有疯掉。方才东北的那家滑雪场来通知我,说道找到一个失忆的男子,因为他随身挂的像佩上有我的资料,所以联系了我,根据外貌描述,极象苏穆!”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程眉接着说道:“我们必须抢在苏家前面去辨认。枫,我没有别的人可以相信地拜托了,只有你,而且我知道你最擅长与人交往,不像我一般有时会得罪人,所以枫,你和我一起过去吧!” 我没有理由拒绝,默默地答应了。 第一次坐上飞机,第一次离开家乡去五千公里以外的地方,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受,到达了东北,下了飞机几乎冻死!南方的冬天零下五六度已经要命,但是一到长春,一下子就是零下三十多度,我几乎昏厥过去,急忙钻进出租车,先去买了衣服再说哩!穿的象两只肥肥的狗熊一般,我还好,因为个子较高不是夸张,但是程眉个子娇小,几乎是颗圆圆的球。我们面面相觑,大笑之,难得放开了紧张的心情。 这个滑雪场位于长白山深处的风景区,路途遥远,饶是开发了便捷的公路,尚且花费我们一整天赶到。东北纬度高,下车时候天色蒙蒙发灰,东边几颗亮晶晶的小星星向我们眨眼睛。我们进入收容苏穆的景区派出所,事先接到通知的所长客气地招呼,然后带着我们前去辨认,当暂时收容不明人口的寝室门一打开,我和程眉不约而同地一震! 那人背对着我们,正在凝视窗外的灯火通明,这个背影实在太熟悉了,即使他穿着厚厚的军用棉衣。那人听到有动静,缓缓转过身,程眉一下子就扑上去,紧紧搂住,顿时泪流满眼,却嘤呜无声。他真的是苏穆,失踪了一年多的苏穆! 他的样貌和一年前相比,几乎没有多大改变,静止的叫人生疑;眼神空洞,失去了活力,呆滞地望着前方,对于与程眉的重逢没有一丝激动,甚至感动!他是苏穆嘛? 不不!我怎么能怀疑呢?我应该感到高兴,为有情人的重逢而高兴地在一旁偷偷摸眼泪而对。是的,一定是苏穆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然而程眉突然放开苏穆,眼眶里仍然噙着泪水,却射出疑惑的目光,怀中的苏穆一动不动,好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我问道:“所长,他……怎么回事?” 所长招招手,示意我们过去,我们跟他来到一个储藏室,所长掏出一个透明的真空袋,里面是一些破旧的滑雪衣,说道:“是这样的,一群大学的登山爱好者在攀登的时候,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人。当时他就穿着这些破旧的衣服,徘徊在山林里,送过来之后我们先带他检查了一些身体,基本没有问题,但是脑子好像受到什么伤害,变得有点神志不清,什么都记不得,一些基本生活倒能自己料理。衣服我们检查一下,已经有一年左右,对比起来就是去年失踪的苏穆。我们认为他是在雪崩中被撞击失忆,然后一直在长白山一带徘徊,甚至有可能去过另一边的朝鲜,一年中居然没有冻死饿死,真是奇迹!” 程眉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们可以把他带回去嘛?” “当然可以!” 我们领了苏穆到景区的酒店里去,一路上程眉唉声叹气,心事重重,我安慰说:“至少我们把人找回来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重新再一次呼唤你的名字!” 到了酒店,我们先服侍苏穆睡下,好在这人虽然失忆了,但不是傻子,容易应付的紧!然后两个女人回去,洗梳上g,我贪睡,早早地躺在床上,程眉则是写着日记。从中学起我便晓得她有这个习惯,一日之中,事无巨细地统统写上。我一直奇怪象她这么精干的女性怎么会有如此小女人的性子。程眉曾经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我要做个精明的女人,绝对不放过一丝细节!”迄今写了厚厚几十本,因为有许多私密的事情,所以日记本是锁在一只坚固的铁匣子里。 我爬起来,从背后搂住程眉说道:“今天很累了,睡吧!” 程眉笑笑:“觉皇,这么冷的天气你居然不冬眠了?快点躺下,好好补充觉!” 我打着哈欠,睡眼朦胧中程眉的身影在灯光下闪烁,渐渐地什么也看不到,迷糊中倏然一阵冷风吹过,房间里似乎有动静,我猛然张开眼镜,一个黑影呼地掠过。 “有贼啊!” 程眉惊醒,拉开电灯。我们四下里张望搜索,折腾了半宵,没有任何啥子,程眉埋怨:“是不是睡觉太多,睡昏了头,把梦里的东西与现实搞混?” 我裂开嘴,不好意思地笑笑。 早上起床打扮好,去接苏穆,他居然已经自己起来穿好衣服,呆呆地坐在床沿,仰头凝望天花板,看到我们进来了,突然慢慢地叫道:“眉儿,你来了……” 程眉顿时潸然泪下,上前抱住苏穆大哭,苏穆轻轻地抚mo她的头发,我也感动地想哭,似乎眼眶湿润了。 似乎是苏穆见到了程眉受到刺激,记忆渐渐开始回复,虽然还是断断续续,有些事根本想不起来,但在恢复期间也是正常的。 不过晚上睡觉,半夜里偷偷醒来还是听到奇怪的动静,一连数天,莫非是耗子在闹成亲?这个店子服务太差了! 苏穆一日日地好转,回忆起更多的往事,似乎又如同回到了以前的岁月里。两口子整日价地卿卿我我,我不免受到冷落,加之怕冷,索性窝在床上冬眠。有暖气的房间好暖和好舒服啊! 程眉哭笑不得,硬是把我拖起来,威胁说道:“我倒是以为睡魔改邪归正了,原来还是这副德性。你拿镜子照照自己,看!长这么多痘痘了!” “啊!” 我掩面大骇! 程眉说道:“附近山上有温泉,水中富含矿物质,对皮肤特别有好处,可以滋润肌肤,使之更加白皙细腻。走,我们去泡泡。” “苏穆去吗?” “傻瓜,这是我们女人自己的事情,男人不许提。” 长白山在地质史上为一系列火山喷发而成,熄灭之后余火烧热地下水,形成温泉,纵使在这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中,依然保持三十多度的温度,嘟嘟地不断冒起泡泡。温泉的造型颇为自然,仅是四周围上遮拦的木棚,泉眼挖了一个池子,岸上砌了一圈鹅卵石。水温适宜,脱guang了衣服浸在里面极为舒服,浑身每一个毛孔都犹如张开,不禁叫人昏昏欲睡。 程眉说道:“枫,有一件事我想问你,不许瞒我。” 我不由得心中发愣,何时程眉需要我这般认真? 她坐在水里,水气腾腾,使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你说,苏穆……是苏穆嘛?” “他是啊!” 我踌躇一下回答。 程眉摇摇头,说道:“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一直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苏穆换了一个人似的,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苏穆,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呢?” 她左手托住脑袋,若有所思。 我心中一沉,我也是一开始就有这个奇怪的感觉,但是怎么说呢。苏穆他是苏穆的外表,也有苏穆的心,可是就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或许是他曾经失忆过,人总有多少变化,我们多虑了!” “但愿如此。” 我忽然警觉地把身子浸在水里,偷偷游到程眉身边,小心翼翼地低声说道:“眉儿,好像有人在偷窥啊~~” 程眉蓦然沉到水底,伸手从岸边掏来一块浴巾裹住身子,咬我耳朵:“你别动,做诱饵。我过去好好教训这个混小子!” 程眉偷偷爬到岸边,捞起一条竹竿,倏然冲着木棚之间的空隙刺出,只听啪啦一声,哪知这木材质量不佳,刺了一个洞就轰然整个儿塌下。一条黑乎乎地扑通扑到水里,吓得我尖叫一声,连浴巾也来不及裹住,就忙不迭地冲出温泉。 程眉急忙上来把我遮住,定睛一看,那人俯身浮在水上,一动不动,好像死了。那人装扮是滑雪者,似乎山中迷路,挺过大风大雪,勉强支持到这里,无力呼叫,终于摔倒,却被我们当作色狼打下。我和程眉对视一眼,救人要紧! 两人马马虎虎地套了几件衣服,跳下水合力把此人翻转,幸好他的体型不是很大,女人的力气还可以应付。浸在水里的脸上雪霜已经融化,然而还是紧紧咬紧牙关,他被冻僵了。 被冻僵的急救常识我们学过,首要便是活络血脉,温泉正式个天然场所,我们毫不客气地扒下此人的外衣,浸在和体温相近的水里。他个子不高,身材却颇为健美,仔细端详相貌,约莫三十来岁的成熟男子,虽然不是很英俊,然而充满了一股独具风格的魅力,似乎哪里看到过,却记不得。犹如一坛上好的状元红,吸引人去细细品味。我脸一红,不敢去看。 我找来一些烈酒,东北这地区,别的可能没有,惟独白酒必不少。用筷子撬开他的牙齿,把酒灌进去。许久,这人悠悠醒转,瞧见我们,含糊地低声说道:“谢谢……” 待他好了三四分,我们通知救护站的人员过来,把他送去专业救护,回到酒店,苏穆初见我们,倏然脸色大变! 程眉奇怪地问道:“穆,你怎么了?” 苏穆说道:“没,没什么。只是你们去泡温泉,去了好久,我心中担心,生怕你们遇到意外。” 我抿嘴一笑:“落下后遗症了。” 苏穆过来,把我们都搂进怀里,我愕然,听他说道:“眉儿,枫,我们回家吧!我想家。” 是啊,离家一年多的游子,他一直在想家。 苏穆回家,当然不能偷偷摸摸回去,必须以正当的名义回去,从此之后,意味着程眉苏穆,只能再是地下约会。这对程眉来说,这一个月多的无忧无虑甜蜜生活就要结束。 但是程眉轻轻说道:“好吧,我们走吧。” 我和程眉先行回去准备事宜,果然苏穆回归引得苏家一片大乱,众人都以为他业已身亡,甚至筑了衣冠冢,想不到在一年之后再次回来。惊异、猜疑,种种不然,花了数个月才摆平。其中关键便是程眉,暗中花费巨资指示滑雪场的人员证实。 时间匆匆到了十一月,日子早已恢复了往昔的模样,程眉苏穆这对苦命鸳鸯,只能又偷偷摸摸地进行地下党人似恋爱。我则结束教师实习期,考虑到越二中的封闭式教学和偏僻的地理位置,日后成婚与箴言相聚颇为困难,婉言谢绝了母校的挽留,进入靠近越大的越四中,正式成为一名中学教师。 每天傍晚放学,箴言便接我回家,此时屋子里听不到姐姐的嘀咕,她被表弟送到上海陪小姨去了。周末闲暇时,我和箴言一同去酒吧消遣。有时箴言陪我说说话儿,有时点了一杯低酒精的果酒,浅斟细品,脉脉瞧着箴言和他的朋友们谈天说地。如果我身边只有一个人,不时会有年青男子搭讪,我也不拒绝,笑眯眯地说几句话,等到箴言回来,他们就会知趣地走开。 一次过来一个三十方出头的男子,穿了一身敞开的灰色条纹西装,衬衫草草地塞在下摆,他相貌不显英俊,个子亦是不见得高,站直了似乎不如我,然而身上却充满了一股成熟男子的魅力,犹如一壶醇厚的乌龙茶,回味无穷,叫女人无法抗拒,独是箴言所缺乏的,不禁让我怦然心动,不敢再看,扭转头。 他砰的把酒吧放在我的柜台前,坐到我身边,轻轻说道:“长白山救命之恩,永生难忘,定涌泉相报。”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人便是我和程眉在长白山救的人,难怪觉得似曾相识,转念一想,我都差不多快忘了,他那时在半昏迷中,如何记得我?于是嗤嗤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那人笑笑:“小姐身上芳香独特,我一闻就知道。” 莫非是狗鼻子,我怀疑中,果然那人说:“当然不是这般了,其实我醒来之后,向周围的人细细打探,便知道救我的人是谁了。对了,我叫林麒。” 原来是以前偷偷跑进姐姐房间的家伙啊! 我媚然一笑说道:“今次你来会我,莫不是要报恩?呵呵,怎么个报法?” 林麒笑道:“一半是为了报恩,然而……”他正色说道,“另一半却是为了报仇!” 我骇然叫道:“你……你我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林麒说道:“我报仇,却是报公仇。这个仇家,他残害女性,手段令人发指,我苦苦追踪了十多年,上次还是叫他逃掉了。” 十多年前我才是个小女孩,断然不是我,他另有所指,却不知道为何牵涉到我。 林麒问道:“枫姑娘,你看过《聊斋志异》嘛?你信不信,世界上真的存在书中说的妖魔鬼怪?” 我不禁警觉起来,我不想轻易地叫别人得知我的能力,本能地保护说道:“这个书我是看过,至于那些说的妖魔鬼怪,我倒是从来没有遇见过,不知是是否真实。” 林麒一本正经地说道:“枫姑娘,此刻你正在危险中!” 我吃了一惊,说道:“我?我有什么危险?我无财无色,怀中无璧。莫非你能看透未来,预言我身患险境?” 林麒说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身边又一只妖,他化妆成人的模样,潜伏在你身边,以甜言蜜语哄骗,一旦时机成熟,便会露出獠牙将你吞噬!只有我,才能把你拯救!” 箴言的身份我当然知道,不了被人揭穿,我脸色徒然大变,忿忿然叫道:“我看破了你这种人!虽然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却用这种低劣的手段造谣污蔑,妄图间离我和未婚夫的感情!” 一把抓起手提包,走出酒吧,外面才想起箴言还在里面,所以跑到厕所里等待,过了一会儿进去遇到箴言,他愕然说:“我一回头你就不见了……” 我说:“箴言,我们回家吧。” “你身体不舒服?” “嗯。” 箴言开车回家,镇子离家不过短短一公里,然而箴言却开了了几十分钟也没有到达,我觉察到不对劲,问道:“箴言,你也犯路盲了?” 箴言眉头皱皱,说道:“不对啊,走了几十年的老路,怎么会迷途呢?” 他把车子停住,打开车门出去,我留在车上,从窗户望出去,这完全是一片陌生的森林,我们怎么会到了这里来呢?以箴言的辨识方位和嗅觉,无论如何不会出问题。有蹊跷! 正疑惑中,突然箴言一声惨叫,顿时倒在地上抽搐不已!我大惊失色,急忙从车上爬下来,方要触及箴言的身子,但是手指好像碰到一堵无形的墙,微微震痛。 “我下了一个结界,你是无法碰到他的!” 我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是你!” 我倏然回头,对面果然是林麒。他不知何时若同幽灵一样闪现。 我紧紧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林麒冷笑道:“我是一个让你认清你身边最爱的人真正面目的人!你看!” 我回头看到结界中的箴言不断痛苦地扭曲,身子渐渐缩小,脸庞异样地变化,长出长嘴、长耳,变成一副狐的模样! 林麒指着箴言说道:“现在你看到了,你爱的人的真实面目?若是你不信,倒是可以伸手去摸摸,不过我料你不敢!” 哪知我扑到箴言身上,呜呜哭道:“你走开!我早就知道了,箴言根本不是人,他是狐,但是这样,我也心甘情愿地嫁给他!我们俩好端端地碍你什么事情?你走开!” 林麒反倒一愣,呆呆地不言语,过了许久才喃喃说道:“你早知道了。不是他!难道我找错了?不会啊,这么浓厚的气味,不会啊……” 那个林麒身子渐渐透明,犹如幽灵一般,消失在林间的空气中。 箴言许久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我手足无措,只能低低地抽泣,直到天明,箴言慢慢地聚成人形,吐出一句话:“好厉害!不愧为昆仑山的圣兽!” 我紧紧抚着他说道:“管他什么怪兽,只要他害了你,我就和他没完!” 箴言摇摇头说:“听他口气,似乎在追寻一个厉害的角色,却把我误当成他了。” 我口中没有说出,心中哼的一下:“呸,亏我救他一命呢!” 我搀着箴言小心翼翼地来到车上,因为不会开车,还是箴言勉强撑回去,一到家就躺下动不了,一连数日。我虽然急得不得了,然而无可奈何,这不是普通的内外伤,而是种了法术一类的东西,我又一窍不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箴言受苦,最多上街采购食品,为箴言煮些好吃又有营养的食物调养。 街上离荷田居约莫一公里,若是行车极为方便,谁要我是个器械盲,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走路过去。好在这几日向学校请假了,时间较为宽裕。走在路上,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以我敏锐的第六感,甚至没有觉察,不禁吃了一惊,转头一看便是那个林麒,顿时垮下脸,冷冷说道:“你还来找我们干啥?你做你的法海,但是请不要来打搅我们,我们又没有害人!” 林麒神态极为尴尬,生硬地说道:“那日我认错人了,不慎打伤你那位,真是十分抱歉!”他递过来一个切片似的东西说道:“真是麒麟角,磨成粉服下,身体可以极快复原!” 我心中气恼林麒,本来想一把抓起丢掉,见他道歉诚恳,转念一想便收下,气氛稍稍有所改观。 两人一直无语,默默往前走,林麒忍不住说道:“难道你不奇怪,我要抓的仇家,到底是什么嘛?” 我说道:“我啊,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嫁了一个狐之后便不得安宁,哪里还敢自找麻烦!” 林麒说道:“天地之间的绝大部分妖类,都与人类和睦相处,期间虽然偶有小冲突,却非种族之争,而是象人类一样为各种感情烦恼。但是此物不简单,他原本不过是雪山之间的小精灵,却不知从何处得来邪术,以杀害女性采阴补阳,几十年来,被他杀害的人数不下百人。我一直穷追不舍,可以他太狡猾了,加上我又不适应雪山气候,屡屡被他逃脱。直到去年,我虽然未能将之捕获,但是已然击伤了他,使得他元气大伤,这一年来基本不能动弹!” 我奇怪地问道:“但是,你怎么怀疑到我家箴言身上来呢?他不过是一个一般的三尾火狐。” 林麒眉头皱皱,说道:“因为我闻到你身上有他的味道!” 我倏然一惊,瞪大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我和他接触过?” 林麒点点头说道:“不错,虽然味道淡淡,但是我还是可以明显感到近日里你们接触过的。” 我不禁恐慌起来,说道:“假若真的如你所说,我时常和这个家伙接触过,岂不是危险之极?你倒是快把他抓住!” 林麒无奈地摊开手说道:“没办法,这个家伙狡猾之极,又善于变化,唯一的凭证便是气味,但是说不定亦是他故意留下来混淆我视线。现在连他在何处也不晓得啊!不过……”他顿了顿,“何姑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我是知道的,你的触觉极为敏锐,日后小心谨慎注意周边,万一有什么情况,请摇动这个铃铛即可。” 他给我了这个铃铛,之后两人相互告辞,回家后我说给箴言听,他也琢磨不出我我们周边谁是这个家伙。不过林麒的药物很灵验,不出几日,箴言便下床,生龙活虎一般。 这些日子来,我心中思的、手里动的都被箴言所占据,浑然不晓得外边惊天变动,直到爸爸亲自过来,我才吃了一惊。须知爸爸为人开明,自从我上大学之后极少干预我的私事,甚至瞒着父母为自己找了个夫婿,也是淡淡一笑。这次过来,断然不止看女儿这般简单。果然爸爸开口就说:“枫儿,我清楚你和程家大姑娘眉儿是手帕交,以你们的交情,必定不会隐瞒你——老实告诉爸爸,眉儿是不是和苏家那小子纠缠在一起?” 我不擅长撒谎,在爸爸的威严之下,支支吾吾终于道出了事情的原委。爸爸叹了一口气:“唉!眉儿天生精明能干,但是还在这个情字上看不开,这次惹祸大了!” 爸爸娓娓道来,原来程眉和苏穆的恋情终于东窗事发,苏家骂程眉是个不知廉耻的淫荡妇人,程家骂苏穆家教不严,道德败坏,勾引良家妇女,凭程苏两家的敌对关系和巨大能量,顿时在整个越州掀起滔天巨浪。 我家与程家向来亲密,本来应该毫不犹豫地偏向程氏,但是爸爸不希望此事上无限制地扩大,更担忧爆发流血冲突,于是采取不偏不倚的中间政策,凭借过去爷爷留下的威望人脉,积极调停。但是目前苏穆已经不知所踪,程眉被家人软禁,以绝食相胁,死活不肯说出口,个中的关键全然不详。爸爸素知我和程眉的交好,便向我询问起来。 不过爸爸难得过来看我,起码应该留下来吃顿饭,我晓得妈妈的糟糕手艺,说不定姐姐的技术就是遗传自她的,爸爸的胃肯定受到虐待。再说箴言也在场,让他们翁婿好好沟通交流,我可不想闹得家庭不和睦。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做饭,一边暗暗埋怨,看程眉的精明和苏穆的谨慎,怎么还会把事情搞到这番地步?难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我轻轻叹了口气,突然听到外边咯噔的有规律响起几下,我心中顿时生疑,掀起厨房的通气窗,四下里张望,倏然嘴巴被蒙住,惊骇地正要挣扎,耳边说起苏穆的话语:“嘘,是我。枫!” 他放开手掌,我松了一口气,说道:“唉,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听说程眉被家人软禁起来,你怎么不去救她?” 苏穆苦笑一下:“要是这般容易就好了。程家人看管严密,我根本无从下手,思来量去,还得依靠你帮忙。” 我的性格是为人处事小心谨慎,向来不喜欢冒险,但是为了程眉,我咬咬牙说道:“好的,你说,叫我干什么?” 苏穆递给我一包东西说道:“把这个给眉儿就可以了,拜托……” 客厅里这时传来爸爸的声音:“枫,你在和谁说话?” 我叫道:“没有,饭快好了,你们准备一下吧。” 我悄声对苏穆说道:“我会去做的。” 我上了饭菜聚餐,饭后不久爸爸就告辞,我接上去说道:“爸爸,可以带我去见见眉儿嘛?听说她在绝食,作为好朋友,我亦是有责任好好劝慰。” 爸爸沉默半晌说道:“好吧,你随我去。” 我嘱咐了箴言在家,然后乘上爸爸的车子一起往西邯过去,穿过西邯跨海大桥,就来到大盘岛南部的高档别墅。说来也具有讽刺意味,作为仇家的苏氏和程氏居然住在同一个地方,能不让人觉得命运的多桀? 因为越州治安向来良好,以前程家也不过在门口挂一块私人住宅的牌子罢了,现在估计是为了防备程眉的出逃和苏家的进攻,竟然聘请了保安守在门口。他们倒是认识爸爸,看到之后并没有阻拦,径自进入。下了车直接来到客厅里面。 程家的主人得到通报来迎接爸爸,现任的程家家长是程志坚,约莫五十多岁,在我印象当中,一直是个和蔼的中年人,这次看到不觉得吃了一惊,他面色阴沉,徒然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见到我才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是小枫来了,好好。” 程志坚直接和爸爸交谈起来,我被程眉的妈妈拉走,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我哭诉,痛骂苏家的小子,然后说程眉一直在绝食,让我去劝劝。看来他们并不知我是知情者,否则也不会这么放心了。 程眉的房间门口当然守着人,叫我大吃一惊的是还有林麒在,不禁疑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麒第一眼瞧见我也是暗暗一怔,然后回复正常,靠近我身边说道:“我也不必瞒你,这几日以来,程家出了妖孽,鬼鬼祟祟地出没。我是程家的朋友,特定请我过来这镇邪。” 我问道:“什么妖孽?居然能邀动的了你?” 林麒说道:“我一来妖孽就没有踪影,但是凭借空气中淡淡的味道,我怀疑就是我一直追捕的那个恶棍。可能把这里当作巢穴了。” 我了解地答应一下,进去看望程眉,她躺在床上,闭目静养,茶几边立了一壶水,面色很憔悴,肌肤黯淡了不少,我轻轻叫道:“眉儿,是我……” 她有气无力地张开眼睛,说道:“枫,我终于盼到你了!” 我爱惜地把程眉搂住,在她耳边细语:“我见过苏穆了,他要我把这个东西给你。”一面乘身影遮住之时,借机把那个包给她。这样做我是为了防备有人监视,万一发觉,我和程眉都惨了。 程眉心中会意,把东西塞进怀中,在我假意说了几句安慰话离开之后,她整个人躲进被子,估计那包东西里面有苏穆设计脱身的计划。 在我离开程眉不久之后,突然听到有人惊呼:“不好!小姐要死了!”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过去,闯到程眉的房间,程眉软软地躺着一动不动,家庭医生正在急救。 程志坚询问看护的人道:“小姐怎么回事?” 看护人是个老妇,哭哭啼啼地说道:“我也不晓得,小姐喝了一口水,就突然翻到,口吐白沫了。” 家庭医生说道:“小姐因为连续几天绝食,血糖含量过低深度休克,急需送到医院抢救。要快!” 程志坚毫不犹豫地召集人员陪送过去,自己坐镇家中,爸爸出于礼貌,还是和我一起在陪同,过了一刻钟,突然来了电话,程志坚一接到顿时面色大变,大吼道:“什么?小姐不见了?你们交给医生,小姐就不见了?混蛋!” 程志坚怒气冲冲地把电话砸碎,然后对爸爸说道:“不歌老弟,我有点事情去处理一下,失陪了。” 爸爸就此告辞,载着我离开。我欣喜万分,我知道苏穆的计策成功了,他无法进入程家,但是可以叫程眉出来,他本是学医出身,暗中从医院里偷了一些口服胰岛素过来,叫程眉吃下休克,然后在程家人把他送到医院,借机抢救,把程眉掉包换掉!有情人终成眷属! 然而我实在是太乐观了,苏家人和程家人怎么能如此甘心地叫他们跑掉?立即封锁了越州外出的所有通道,插翅难飞,他们暂时躲在我的荷田居中,箴言也是理解这对患难情人,可是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找到这里来的。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嘛? 箴言沉默半晌说道:“办法是有。你们听过一百年前,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嘛?” 罗璧•查理,是一百年前一位传教士的夫人,致力于收集当地的民间故事,写成诗歌,流传范围颇广,或多或少有人听说过。其中的《月亮湖》最为出名,描写一双敌对家族的恋人,出逃到湖中小岛避难。 程眉眼睛一亮,说道:“你的意思,我们也去月亮湖避难?月亮湖人烟稀少,绝对不会有人过来。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箴言点点头,说道:“当然不过暂时避难,等风头过去后,你们再悄悄离开越州,从此远走高飞。” 苏穆兴奋地叫道:“此计甚好!田兄,真有你的!” 于是我和箴言秘密采购了足够半年的生活用品和交通工具——气垫筏。害怕采购会暴露情况,还是分周边好几个城市分批采购。准备充分后在一个月夜里,一行四个人悄悄来到月亮湖的湖心小岛中。 湖心小岛约莫三四平方公里,不知何人远古时代在此修建了宏大的石头宫殿群,历经千年岁月洗礼,残破不堪。听说里面还有地下宫殿,不仅可以遮风避雨,而且万一有好事之徒过来,亦是可以躲避。果然在箴言、苏穆的仔细搜寻下,真的发现了入口。我们一行四人,顺着石阶下去。 地下宫殿空气良好,说明有通风口,这里比上面更加气派,墙壁上刻满如同婆罗门教一样表现男女情爱的浮雕,栩栩如生,看得人都不好意思。不过这里很久没有人来过,布满灰尘,需要打扫一下。 “等等……” 苏穆突然叫道,把汽油灯递给箴言,然后自己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段脏兮兮的树枝,检查说道:“有人来过,这是他们照明用的火把。” 程眉说道:“但是从上面积累的灰尘看,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起码几十年了。” 苏穆笑笑地把树枝扔开说道:“看我,杞人忧天了。” 程眉无奈地摇摇头,便从箴言手中拿了汽油灯,自己走在前面,突然当啷一下,踢到什么东西,我定睛看去,顿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 程眉的脚边是一对骷髅,她正好一脚踢走了其中一个的颅骨。虽然皮肉仅去,但是残留的衣衫还是可以辨认这是一男一女,相拥而死。 程眉也是怕这些东西,赶紧交了汽油灯跑到我身边。苏穆却饶有兴趣地蹲下,仔细观察尸骨,他是学医出身,如此的东西看多了,听他缓缓说道:“这对男女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岁,身上没有任何伤痕,但是骨骼发黑,应该是服用了砷一类的毒物身亡。或许他们是殉情身亡。” 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中的男女主角,故事是真的,他们终于私奔到了月亮湖,然而没有幸福地在一起生活,终于双双殉情。悲惨的结局联想到此刻现实中也有这样的一对,立即气氛变得十分压抑。箴言和苏穆默默地收拾好遗骸,把他们葬在一起,程眉膜拜说道:“虽然你们生不能在一起,但是终归能死在一起。” 我越发预感到悲剧的味道,但是没有说出来。 待安排完毕,我和箴言准备离开,程眉突然抓住我的手说道:“等等,枫,今天你能最后陪我一晚嘛?” 我回头看看箴言,他鼓励地点点头。我笑着说道:“别说傻话,什么最后一晚,以后你们还会带着你们的孩子来见我呢!” 今晚我将陪着程眉,箴言独自回去,他亲了亲我说道:“小心一点!” 我笑笑:“大家都是熟人,还怕什么?” 箴言没有说话,却苦笑一下,他离开了。 我和程眉挤在一个较大的睡袋里面,苏穆在不远初。自从我们各自找了人生的另一半,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亲热了,程眉问我:“枫,你说,能为了心爱的人而牺牲一切嘛?” 我回答:“那,是要看你究竟爱他有多深!但是,我认为相爱的人不应该谈及牺牲,而是应该幸福地在一起!” “是啊,相爱的人应该在一起。” 程眉喃喃自语。 那一晚,我们说了很多话,一直到我迷迷糊糊睡着。 张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一片朦胧,就像是一层纱,蒙住了我的眼睛,许久我才意思到,这是一场大雾,弥漫整个大殿的一场大雾。 程眉不在我身边,我爬起来穿好衣服,到处呼唤:“眉儿!眉儿!你在哪里?苏穆,你呢?你们不要躲着吓我!” 我十分害怕在这个空旷、迷乱的地方,独自一人面对无穷无尽的白茫茫。我慌乱地到处奔跑,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上,这时背后一双大手及时有力地扶住我,熟悉的感觉,是箴言。 我回过头说道:“箴言,你过来接我了?” 雾气笼罩中,箴言的面色凝重冷峻,难得看到他这般严肃,莫非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件?我张开嘴微微蠕动,冷不防瞥见同来得还有那幽灵一般的林麒,顿时吃惊地咽住,过了一会儿瞪大眼睛问道:“你来干什么?” 我倏然从箴言怀中挣出来,面对着他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着,厉声责问道:“箴言,你为什么要出卖程眉苏穆?即使是林麒胁迫你,你也不能胆小地放弃原则!我算是看错你这个人了!” 箴言没有生气,只是食指竖起唇边,嘘地一下示意我禁声,我迷惑,越发害怕。 林麒慢慢解释道:“我说过,我一直在追踪一个妖怪,他以杀害女性采阴补阳提升自己的能力。而那个苏穆,便是他的化身!” “真的,你不是在诓我?你在为程家做事,凭什么我相信你!” 箴言摇摇头,把我搂在怀中,跟着林麒向前,朦胧之中似乎看到前面有个蹲坐的人影,心中狂喜,果然是苏穆!他半跪在地上,怀中捧着程眉,一直盯着她的脸,口中细细说着什么话。 他们这对男女,一大早就卿卿我我,难道忘记了我们的存在。 我上前笑道:“苏穆、眉儿。你们早啊!” 我听见苏穆正在背诵那首罗璧•查理写的《月亮湖》。 “…… 十五的夜里, 他们坐上竹筏, 悄悄地驶向湖心小岛。 月亮湖啊! 就像迷雾一般的月亮湖, 你能保佑爱情中的男女嘛?……” 苏穆突然发狂地哈哈大笑:“什么月亮湖,保佑恋爱中的男女,全他妈的是狗屁!” 他笑地眼泪都出来,行若癫狂,我莫名其妙,害怕地后退几步。 苏穆又叫道:“我听你昨天说道,相爱的人不应该谈及牺牲,而是应该幸福地在一起!但是今天早上,这个女人便违背了她的誓言!” 我看到苏穆怀中的程眉,状若熟睡,嘴角露出一丝愉快的微笑,然而唇边,却留下了黑色的血液干枯痕迹。我倏然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来,但是泪水却止不住的哗哗落下,身子摇摇晃晃,几乎软倒。 我哭着说道:“是你害死了眉儿!是你!你这个妖怪!” 苏穆慢慢地说道:“说得好,是我害死了眉儿。哈哈……” 我满腔悲愤无处发泄,转身扑到箴言怀里,不住捶打他的胸膛哭道:“为什么,你明明知道苏穆是妖怪,却不去阻止他杀害眉儿……呜呜……” 箴言任我捶打,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眉儿早就知道苏穆是妖怪,我以为,他们是真心相爱,就如我和你一般。” 我愕然,惊呼:“这不可能,连我敏锐的感觉都没有觉察,程眉一介普通女孩子,固然聪明些,但是怎么可能知道苏穆是妖怪呢?” 箴言说道:“你有没有觉察,最近的时日,你的感觉敏锐度已经下降了很多,不仅无法感觉倒林麒这类人,甚至今天我的出现,你事先都没有发觉。” 我怎么了?我自己并没有觉察到这点。 箴言又说道:“更何况,并非对妖怪有敏锐的洞察力才可以觉察,事实上,两两相伴的情人之间,发觉的可能性更大,特别是苏穆有说梦话的习惯。” 苏穆吃了一惊,叫道:“我说梦话?” “是的,要知道,我作为狐,耳目是特别灵敏的,虽然隔了好几个房间,我仍然可以断断续续地听到,你似乎有个很大的麻烦。更不用提朝夕伴在你身边的眉儿了。” 苏穆惨淡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我似乎真的有一紧张睡觉就会说梦话的习惯。呵呵,真是天意作弄人。” 箴言说道:“我听林麒说过你的掌故,得知你的身份不免吃了一惊,但是仔细想想,这一年来,越州并没有发生什么女子凶杀事件,而且我看得出你们是真心相爱,便如我和小枫一样,本来我有心放你们一马。不过这几天来,我看得出程眉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担忧,所以我甚至大着胆子放小枫陪程眉解闷。但是终究棋差一着,害死了程眉!” 苏穆悲呛地说道:“眉儿不是我杀,却因我而死。” 他抛过来一个纸团,林麒伸手接住,瞟了几眼,转交给我。我急忙打开阅读: “枫, 当你看到这份书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遥远的世界了,虽然我们还能相见,但那是几十年之后的事情。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先你而走,这个原因你是无法体味的。我只明白一点,我要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 谢谢十多年来的相伴! 你最好的朋友:眉” 我顿时泣不成声,听苏穆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本是雪山五尾猸,为了获得更大的力量,我用一个邪术杀害女子,终于罪有应得,遭到林麒的追杀,失去了肉身。为了活命,我看到一个雪崩中死人的骨架,借他身子化身为人,不仅可以养伤,而且因为是人,避开了林麒的追踪。想不到等来了眉儿,为了获得她信任,我曾经偷看她的日记模范从前的苏穆。渐渐的,我都忘了自己是五尾猸,而是有爱人的苏穆。但是毕竟苏穆的骨架不适合我,我的身子越来越难受,最好的办法就是另外获得一个人的骨架支撑身子。悲哀的是,最适合的偏偏是眉儿。我在苦恼,却不知不觉中暗地里通知苏家,故意暴露我和眉儿的关系,这样可以有机会离开繁华地方,借躲避之际得到眉儿的骨架。等到我清醒的时候,事情竟然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眉儿一定是偷听了我的梦话,最终为我牺牲。天意啊,我情愿自己付出性命!” 林麒冷冷地说道:“要怨,就怨自己吧!” 苏穆不理会林麒,转身问箴言:“田兄,念你我相识一场,不知可以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箴言问道:“什么?” “让我们象那对情人一样……” 间不容发之刻,苏穆冷不防双手插入自己的眼窝,硬生生地把自己的整个头盖骨从血肉里拔出,顿时倒地毙命,显出原形,是一个小小的五尾白毛兽,模样及其酷似狐。 我们都料不到苏穆如此性情,说到便自杀殉情,场面悲壮,林麒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我佩服他一个妖怪,独力对抗了我圣兽几十年,却终于看不开一个情字……” 又如泡沫一般,消失在空气中。 我最好的朋友和他心爱的人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了,不论他们家族、妖人之间的隔阂。我把他们葬在月亮湖岸边的一处高点上,这里可以眺望整个月亮湖的美景。 处理完这一切,我突然觉得自己好累,非常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箴言,抱抱我。” 我闭上眼睛,依偎在箴言怀里,感到一种平生都没有体会到的幸福。当我张开眼睛,远处月亮湖雾气弥漫的水面上,依稀看到程眉和苏穆在徜徉…… 月亮湖啊,你能保佑相爱的人嘛? ; 腊月里踏雪寻梅 追忆似水年华,往昔此时中,我还是一个趴在爸爸怀里撒娇的小女孩,转眼我都和箴言订婚一年多了,各自踏上了社会之路。现在真怀念学生时代啊!那时的寒假意味着摆脱樊笼般的学校,痛痛快快地玩耍。如今长大成人的我做了一名教师,寒假却索然无味。箴言谋了一个职位,每日早出晚归;从小做伴的姐姐赖在上海死活不肯回家,丢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偌大的荷田居发呆。 想来年关将近,房子需得好好打扫一番来辞旧迎新,二来可以消磨时间。于是我卷起袖子,一间间地清扫,无意中在爷爷的书房里翻出一个匣子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些相册,还有一颗玛瑙珠,穿有一个小洞,似乎是一串手链的一部分。我打开来相册,吹去沉积的灰尘,仔细端详。发黄的照片记载了岁月的洗礼,这是爷爷奶奶青年时代的存照。照片上,因为奶奶是高个的女子,所以爷爷端坐在椅子上,奶奶在旁相依。 说起奶奶,在我记忆之中几乎没有了印象。我出生时候奶奶还健在,及我记事,已过世。以前听一些老辈说起来,奶奶只不过是一个小丫鬟,大字不识一个;爷爷出身书香门第,又是出洋留学过的,按理说,好歹找个识字的女人。况且两人年龄相差极大,奶奶嫁给爷爷那年,方才十六岁,而爷爷三十多了。 我就一直纳闷,两个人相差那么多,怎么会凑在一起。但是他们真的很恩爱,照片上看,奶奶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开怀。我微微一笑,把照片擦干净重新放好。那栗色的玛瑙珠做工精致,心中欢喜,想来爷爷奶奶也不会责怪我这个孙女带上吧!就高高兴兴地串了线,戴在手上。 过了几天,放假回家的小妹嫌老家无聊之极,过来陪我。此刻到了十二月月底了,天气极为寒冷,天空阴沉沉的,天上飘下鹅毛大雪,染白了大地。我开始懒懒洋洋地窝着实在不想动,偏偏小妹见我象蛹一样地冬眠,那肯放过,叫道:“村口的红梅花开了,如此好的风景怎么错过。走,随我一起过去!” 说着,就怂恿箴言把我死拖活拽起来。今天箴言难得放假休息,就逼我穿戴完毕,瞅我笑话,说道打扮得像一头狗熊,刮刮我的鼻子。哼,讨厌的家伙!仗着自己的皮毛厚! 我曾经去过冬日里的北方,那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满眼白茫茫的没有一丝其它色彩。江南的雪天却不同,瞧,那雪从雪松上滑落,即露出一身翠绿。村口的一只梅花树,淡红色的梅花幽然开放,更是在白色中眩目。 别的村子都是种植樟树以为村庄标志,惟独荷田居比别具一格,竟是在村口立了一株梅花树,一人合抱粗细,树龄约莫百年以上。现在冬日白雪皑皑中一片粉红,甚为好看,这次踏雪寻梅不负我望啊! 我心中暗暗称奇,对箴言说道:“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这棵梅花树自抗战胜利之后,再无开花。我小时候住在这边,亦是向来不曾见得。今年下雪天却开地如此鲜艳,我觉得……有点古怪!” 箴言笑道:“开花结果,只是平常的自然现象,它喜欢何时开就何时开,不必庸人自扰。” 小妹带了一台高级照相机,挥挥手叫道:“二姐夫、二姐,我给你们合影吧。” 我点点头说道:“好啊,小妹,拍的好看一点。” 我们以盛开的梅花树为背景,箴言站在我背后,双手缠住我的身子,小妹眉头皱皱,说道:“神态太僵硬了,动作再亲热一点就好。” 我哑然,自知不上照,所以极少拍照,果然如此。 箴言笑笑说道:“小妹,拜托你抓拍了。” 倏然箴言低头在我脸颊轻轻一碰,在我愕然瞬间,小妹已经咔嚓按下快门。我顿时涨红了脸,心中却有丝丝甜蜜,箴言宠着我。 小妹嘻嘻笑道:“不错啊,等着我洗出来让大家欣赏欣赏!” 我扭头就追杀箴言,攥紧一个雪团,准星不凡,啪地击中,留下一块白白的印子。箴言嗔笑道:“好啊!没过门就想谋害亲夫!看我不好好惩戒你!” 说着饿虎扑食,我得了便宜,哪是能轻易被逮住,无奈运动能力着实差劲,终究非山中之狐的对手,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让他堵在梅花树粗大的树干后。 箴言把我压住,嘴唇伸过来,我低低呻吟:“讨厌,妹妹还在那里呢!” 箴言含含糊糊说道:“不用理会她,聪明的孩子自己会跑开的。” 小妹其实把我们的情形瞧得一清二楚,权是视而不见,认真地拍摄雪中的梅花、雪松或者哆哆嗦嗦的雀儿。 缠mian过来,箴言问我说:“订婚都一年多了,你也早已离开学堂,何时会嫁给我?” 我其实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想想说道:“过年办喜事不好,起码得过了二月,我才嫁给你。” 箴言轻佻地挑起我的下巴,微笑道:“我可是急切地等你成为我的妻子!” 我媚然笑道:“着急什么呢!” 我们离开梅花树,突然我手头一紧,暗叫不好,业已迟了,手上的手链串绳可能勾住了树枝,啪的一下,顿时那颗玛瑙珠幽光一闪,犹如有生命的精灵一般四散开去,埋入雪里,藏入丛中。 我轻轻叫唤了一声,莫不是我眼花了?好像玛瑙珠故意逃脱我手。 箴言问道:“怎么了?” 我说我的玛瑙珠丢了,幸好很快被敏锐的狐狸找到。箴言捏着珠子说道:“好可爱的珠子,这颗给我了?” 我懒洋洋地说道:“反正一颗也是没有什么用尝,你就留着吧。” 我们的静谧叫一辆突然而来的奔驰轿车打断,车子在村口停住,下来一个女人。她浑身裹在黑色当中,穿着一件黑色的大衣,面目让帽子垂下的面纱遮住,只有胸口的白色小花炫耀似地表明她在丧期,难怪穿着这般肃穆。 女人立于梅花树下,久久凝望。瞧她情形,不像是为了欣赏梅花特意赶过来,反而是一位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踏上故土瞻仰象征时候的表现。 女人终于注意到尚且有其他踏雪寻梅之人,把脑袋移转过来,当接触到小妹,蓦地身子一震,虽然无法看到她的表情,但是我能感受到她那一瞬间的惊诧。女人微微张口问道,口音中带着浓浓台湾国语腔:“请问,请问,罗素梅与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不明白她的目的,且乃小心翼翼地回答:“那是家祖母!” 女人喃喃自语:“难怪,难怪这般相象!” 小妹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干吗提到奶奶?” 我们三姐妹之中,姐姐的相貌最美,这是何家女性的仪容的遗传;我的相貌柔和圆润,偏向妈妈;小妹的面庞则犹如希腊风格的大理石雕塑,刀敲斧凿,轮廓清晰,线条分明,与奶奶年青时极为相似。但是小妹出世之刻奶奶已经过世,小妹没有机会见到过。 女人声线和蔼,礼貌地提出:“你好!我家祖父曾经与你家祖母罗素梅女士有过一段渊源。此次回来,特意嘱咐我务必前来拜访罗女士。唐突了,这位妹妹是否可以带我前去探望你家祖母?” 我黯然说道:“很遗憾,我家祖母过世近十年了!” 女人突然一震,过了半晌才叹气说道:“真是抱歉!” 听说该女人与我家极有渊源,我便极力邀请她过来荷田居做客。她也不推脱,爽快地答应,随同我们来到荷田居。到了温暖的房间里面,她脱去了厚重的大衣和帽子面纱,我们眼前都是一亮! 初见女人佩戴面纱,以为相貌丑陋或者业人老珠黄。其实她声音恬美,毫不显老,果然一见之下,她才约莫二十七八,颜容极为艳丽,一张端正的瓜子脸,宛如月晕朦胧的眼神,秀挺的鼻子,若乌木漆黑的长发盘成一个妇人的发样,可堪与姐姐媲美,独多了一份姐姐缺少成熟的娇艳妩媚。 在我惊为天人时,女子微微浅笑说道:“方才匆忙,尚未请教两位妹妹与那位先生的姓束。我叫陈素梅,亲近一点,叫我素梅姐即可。” 我急忙介绍说道:“我叫何枫,我妹妹何谁与我未婚夫田箴言。” 陈素梅目光一直集中在我们姐妹身上,此刻才打量箴言一番,笑道:“妹妹好福气,找到的夫君一表人才。我就倒霉多了。” 难得厚脸皮的箴言受宠若惊,脸红红笑了。 我们在客厅安坐下来,喝着热气腾腾的茶水,仿佛离开冬日的另一丛天地。 我问道:“素梅姐姐方才说到你家祖父与我家祖母极有渊源,不知道是哪一层上的关系?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我家祖母与陈姓之人有渊源?” 陈素梅淡淡说道:“只因为我家祖父陈溪月是你家祖母罗素梅的初恋情人。” 我吓了一跳,几乎握不足茶杯,难怪我从来不知,想来祖、父一辈都不愿意提及这方面的事情。 陈素梅说道:“当年我祖父因故离开罗女士,远赴台湾小岛,哪知从此孤悬海外五十几年,永世相隔如参商。从小我就常常听我祖父讲起他的故事,讲到深情处,掏出珍藏的恋人照片给我看。所以我才能一眼就能认出你家小妹与罗女士极为相似。” 小妹点点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蹙眉问道:“他们两人之间分开,是不是另有隐情?莫非、莫非涉及我祖父?” 陈素梅思虑了片刻才说道:“也罢,老一辈的事情,我们也不必要多管,他们没有终成眷属毕竟是事实。我只是被爷爷委托交代东西。” 说着,她来开随身携带的包裹,取出一串玛瑙做的发夹。玛瑙色泽斑驳,磨功粗糙,实在是劣质品,很难与我得到的那串手势相提并论。 陈素梅说道:“把家祖的东西交给罗女士的后人,我的任务也便完成了。” 我叹道:“真可惜,贵祖就差了这么一点时候,便不能亲自前来,不然可以去我奶奶墓前拜祭!” 陈素梅却笑道:“你说什么呢?我家祖尚且在世,再次与我一起前来,只是家祖年事已高,所以命我先来探访!” 我愕然,说道:“那么,你的丧期不是为了你的家祖?” 陈素梅叹了口气,说道:“不是了。为了我那口子,我好倒霉,方才结婚一年,那口子就狠心一个人先走了,留下我孤零零地呆着。妹妹,我真羡慕你们啊!” 我小声安慰说道:“那姐姐今后有何打算?” 陈素梅说道:“这次返乡,一来完成家祖心愿;二来叶落归根;三来丧期抑郁,换个地方散散心。我落户陈家旧居清水村,离开此处实在不远,妹妹有空时常过来啊!听听我家祖说说旧事。”乜斜箴言,“箴言也要来!” 箴言笑笑答应,把手中拿捏的那颗玛瑙珠随手丢在桌上,陈素梅说道:“啊,这珠子好可爱,可以给我吗?” 箴言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反对的意思,说道:“拿走吧,算是我们两人对你的一点小小见面礼!” 陈素梅粲然一笑,百千媚态徒生,说道:“多谢,这次我没有带什么见面礼,下次一定补上。” 我们恭送陈素梅离开,小妹叹道:“不知怎么的,我实在不喜欢这个女人。总觉得她会带来不安宁!” 我说道:“小妹你啊,多心!” 小妹不再多说,之后毫不关心,嫌荷田居玩厌了,又跑到上海去陪姐姐了。这妮子,真闲不住! 之后待到大雪稍稍融化,我和箴言出门拜访陈素梅。屋子里面暖烘烘的,陈素梅一身简单的睡袍就出来迎接,懒懒地躺在沙发上,颇是有古典慵懒美人的风范,她说道:“何家妹妹,莫怪我轻怠。我原本就是个懒散的女子,又是寡妇的身份,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就让我这样浑浑噩噩渡过去吧!” 我说道:“素梅姐姐尚且年轻啊,又是美人,何愁找不到另一位知心人呢!” 陈素梅哧哧苦笑,然后凑上前来问道:“唉,我说。你和你家的箴言是怎么认识的?感情这般好?” “相亲!猜不到吧!” 陈素梅露出一脸艳羡的神情,叹道:“真是羡慕你!我却是叫人安排,结婚之前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过。婚后日子倒是马虎,那知道那个家伙立即一命呜呼,留下我这个苦命的思嘉俪。我的白睿德何时来呢?” 我突然瞟见她白皙的脖颈上挂着我们赠送到玛瑙珠,不禁说道:“素梅姐姐,你很喜欢这珠子吗?可惜只有一颗,其他的或许失散了。” 陈素梅说道:“这样啊,难怪觉得一颗珠子总是不伦不类的。” 回头瞥见箴言颇是无聊地喝茶看报纸,笑起来道:“箴言,是不是觉得陪我们女子在一起很无趣?老实交代,不然何妹妹定是不会饶你!” 我心念一动,就如我陪着箴言的朋友同学,他们说的话每个字含义都是晓得,组合起来便不知所云,不知箴言对我们女人有什么看法。于是女人结成同盟,威逼箴言。 箴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说真的,我平生两怕。一来怕陪小枫逛街,二来就是陪她找你们这些女子了……” 我白了他一眼,教训道:“找打!看回家不给你洗衣板跪下。三从四德知道不?便是吃饭从妻、逛街从妻、说话从妻!” 箴言举手投降,苦笑道:“老婆大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素梅笑得花枝乱颤,然而笑过之后我却看到她眼眸中无法抹去的寂寞,极为复杂地盯着我和箴言,是妒忌、羡慕? 我问道:“今后素梅姐姐打算做甚?老是窝在家中也不好。” 陈素梅说道:“妹妹说得是!像这样不死不活地僵在家里实在不象话,好歹我还是台湾大学史学硕士,浪费人才,而且出去做事说不定会找到一个好男人……” 箴言吃了一惊,说道:“看不出你居然是台大的史学硕士?” 陈素梅乜斜箴言,自嘲道:“请不要小觑女人的智慧。我看枫妹妹就是顶聪明的女子,可恨早早地就嫁人,世界上少了一个永恒的玛丽(居里),多了一个勤快的家庭主妇。” 我哧哧笑着说:“没,我才懒得读书,做个好女人也是我的愿望。” 箴言说道:“正好我以前读书的越州大学社会学研究所缺个人手,虽然只是助理一类的职位,但导师一流,也不枉负你台大硕士的身份!” 陈素梅点点头说道:“这个主意不错,那里帅哥多吗?我们倒是经常可以会见了!”回头瞥见我的神情,呵呵笑道:“你瞧,我们说得融洽,枫妹妹却吃醋了。” “我才没有,我不是那么小气的女人……” 我撅起嘴巴,却引得两人哈哈大笑。 我突然想起来,问道:“素梅姐姐,那你家爷爷在哪里,我倒是想听听他说以前的故事,我也不太晓得爷爷奶奶一辈的事情。” 陈素梅来了精神,从沙发上爬起来,说道:“这倒容易,我爷爷年事已高,现在呆在疗养院里,反正不是很远,方便的话箴言送我们过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于是我们一行三人去了疗养院,见到陈家爷爷陈溪月,他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睛晒太阳,满面皱纹,看起来没有八十也有七十了,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受,似乎在哪里遇见过。 陈素梅上前小声地召唤:“爷爷,你要找得罗素梅女士的后人来了。” 陈溪月原本眯着的眼睛倏然一亮,盯着我和箴言看了许久,才失望地摇摇头叹息说道:“不像不像!” 我颇是尴尬,谁叫我长得像妈妈呢!若是小妹前来,这陈溪月定是大喜过望。 我上前问候之下,然后说道:“陈爷爷,听说你以前与我家祖母有过一段姻缘,我想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没有嫁给你,而是嫁给了我祖父?” 陈溪月顿时黯然下来,我心中一呆,知道触痛了他的心事,正不知道如何解怀时,陈溪月慢慢说道:“那也好,我便说给你们听听吧!” 于是陈溪月目光凝视了远方,带领我们似乎穿透了时间的封锁,转瞬回到了五十多年前…… ***************************************************** 陈家旧居清水村,比邻荷田村,与何家世代交往。陈家祖上是省府高官,沦陷期间避难昆明。我年方弱冠,就读于西南联大。西南多瘴疫,不慎染上肺病,需得静养。正好趁抗战胜利回乡休养。乡间鸟语花香,空气清新,月余身体就复原大半。于是我打算外出拜访何先生。这一外出,冥冥中就相逢了终身爱恋之人。 那是初冬的一个下午,天气有点凉。我步行到荷田村,看到村口梅花树下聚集了一大群村姑,唧唧喳喳甚是闹热。他好奇地凑上前,问道:“诸位大姐,你们在做甚?” 那村姑们顿时犹如炸了窝的雀儿一般,轰地抿嘴浅笑四散离去。当中留下一个女子,原本半膝跪在地上,此刻站立,颇是恼怒地盯着我。 我刹那间就如五雷轰顶,张口结舌,呆呆地不知所措。对面女子约莫十六七岁,身形长挑,肌肤雪白,唇儿是鲜红的两片,鼻梁高挺,一双丹凤眼上却是刚毅的剑眉,乌黑长发盘成少女发样,甚是漂亮。 那女子被我看得面红耳赤,犹如受惊的天鹅一般,倏然飞走。那发夹猛然松开掉下,秀发立时似瀑布一样泄下,随风飘舞。 我不禁失声叫道:“姑娘!你东西掉了……” 那女子蓦然回首,惊鸿一瞥,青丝流转,千百媚态徒生,却丝毫没有停息地打算,仅留下淡淡的一股清香,远远遁开。 我捡起地上的发夹,不过是劣质玛瑙串成。他呆呆地凝视纤细背影消失的方向,呼吸空气里残留的少女体香,失望之情不言而喻,以至于何先生见到我第一句话便是:“陈老弟今日莫非有什么不快?” 我垂头丧气叹道:“方才我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女子,然而转瞬离逝,不免令我有为伊消得人憔悴之忧!” 何先生一直是绷紧脸的表情,此刻不禁哈哈大笑:“人生将就一个缘分!缘来了,纵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弟少安毋躁。进房喝茶去!” 两人进了书房内,下人奉茶来。未及茶香来,一股淡淡的清香先袭来,我被吸引过去,倏然一惊!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却在灯火阑珊处。伊人便是! 那女子也是微微一愕,发出啊的惊呼声,几乎失手打碎茶具。何先生于是说道:“小梅,怎么了?” 这两人都露出了尴尬的神情,我素知何先生家教严格,总不能当面和他下人调情。小梅慌忙掩饰,何先生也不在意,奉上茶,离去之时,我趁何先生不注意,轻轻拨了一下小梅的小手,悄然说道:“今夜酉时,村口树下,你的发夹!” 小梅脸上露出温柔的笑靥,表示明白,点头离去。 此次拜访何先生,原本应该留下来吃过晚饭才走,但是我怕耽搁小梅时,匆匆告辞离开。一直守候在村口梅花树下,闲着无事,顺手修好玛瑙发夹。 今夜月朗星疏,酉时不久,果然见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匆匆赶来。我急忙迎上去说道:“小梅姑娘,你来也。我还担心你不来呢!” 小梅止步,拘谨地立于树下,小声说道:“这位先生,请把我的发夹还我。虽然这是不值钱的小饰物,却是先生赠我之物!” 我把玛瑙递给小梅,后者惊喜地说道:“你把它修好了?我还一直伤心破了呢!” 我微笑说道:“没有什么,顺手之举。只是我有一事不明,为何日间你们聚在树下,见到我却是如见鬼一般四散逃去。甚至发夹掉了也不知道回来取得?” 小梅微微低下头,我看到月光如水一般洒在她面上,红红的两团晕,就如鲜艳的玫瑰般好看,然后小声听她说道:“不告诉你!” 我奇怪地问道:“为何?” 小梅却已转身离开,说道:“没有为何……” 我想伸手挽留,又觉得不妥,只能叫道:“我叫陈溪月,小梅姑娘,明夜我们是否还能再见?” 小梅人影业是飘远,不知是否能够听到。 我傻傻地立在树下好久,才回去清水村,一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小梅一颦一笑的动人模样,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合上眼睛。到了下午,我就急急忙忙在梅花树下等候,酉时已过,小梅还不见踪影,正失望之极,一股清香先袭来。 我狂喜:“小梅,你来也!” 真的是小梅! 从此我与小梅时时在梅花树下约会,我知书达理,小梅相貌固然恬美,性情更是贤淑。一个你情我愿,相爱之深。我每每想请父母到何家提亲,事到临头却又打消了主意。无他,小梅只是何家的一介小小丫鬟,若是何家小姐也罢了,偏偏身份低微。若是何先生知道自己偷偷地约会自家的下人,定然也会勃然大怒,一举将我赶出去。从此不复再见,心中忧愁万分。 转眼间进入隆冬,天气寒冷,一连几日,飘飘扬扬地下起大雪来!本来我肺病未愈,实在不应在外呼吸。但是为了能够见到小梅一面,纵然下刀山也愿意。村口梅花树凌寒开放,雪中月下,白里透红,甚是华美。我一边赏梅一边静候小梅,却见小梅是急匆匆地奔跑过来,来到树下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不好了!先生知道我们的事,他,他……” 小梅倏然噤声,何先生已经满面怒气的赶来,我上去说道:“何先生,我们是真心相对的,请成全我们!” 何先生说道:“你这般鬼鬼祟祟的行事我也不计较!凡事除了讲究一个缘,还要有般配,此女实在不适合你!请另外寻好女子吧!” 我正想辩驳,何先生勃然大怒道:“莫怪我不念就陈何两家几代的交情,翻脸不认人!” 我着实叫何先生的威严压住,何先生不过长他十多岁,是同辈中人,却如父祖一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梅被何先生带走,流露出哀怨的目光,终于消失在雪地尽头。 我徒然瞟见一朵梅花,红艳艳的,开花过后,业已枯萎。 我日后向父母请求,哪知双亲听到后不仅不支持,反而大怒,训斥了一番,与何先生通气,结成联盟。在强大压力之下,我不得不远赴岭南读书。之后国共内战,随同家人逃到台湾,竟然从此一连五十年再也没有回来,小梅的笑容只是存在记忆之中,重复给儿女听。 *********************************************************************** 听完陈溪月讲演的故事,我们颇是惊讶,想不到里面爷爷扮演了一个极不光彩的角色——一个阻挠一对身份相差悬殊男女爱人的封建守旧派!这实在不合爷爷,在我印象里,爷爷留学多年,思想极为开放先进,怎么故意阻挠?若是联想日后奶奶嫁给爷爷,是否爷爷贪图美色?更是不可能,否则以爷爷的身份,在国内不知有多少要相貌有相貌,要地位有地位的聪明女子争着嫁过来!何必找一个做丫鬟的、大字不识的乡下村姑?我生出疑窦,却不好当面在当事人面前讲出。 我不发一眼,告辞了陈溪月。 之后箴言工作的部门年终总结,越发忙碌,小妹早已逃走,家中便又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天气着实古怪,居然连续又下大雪,连出门也极不方便。闲来无事,我又开始了中断近半年的工作——收拾书房。原本书房包给了姐姐,这女人实在不懂整理,翻书什么都翻出来了,乱糟糟的一团,实在叫我看不下去。 这次我不仅仅是整理书籍,更是仔细地把爷爷的信函文笔都整理出来,预备留给表哥。我不时找出一本本奇怪的手写小册子,文笔甚劣,字大如枣核,文章无法,似乎是方才学认字的练习,其中还画了许多犹如日文片假名一般的符号。这是什么?绝对不是爷爷小时候的书写练习!一连整理出来,居然有几十本之多,越往后面字迹越发圆润,记载的不过是一些很久以前的家庭琐事。我渐渐地辨认出来,这是奶奶年轻时候的日记本。 奶奶原本大字不识,爷爷实在看不下去,就亲自动手一笔一划地教习她认字。那时奶奶年岁已大,悟性已过,进展极为缓慢。爷爷只好想了一个办法,叫她把每日的事情无论巨细统统记载下来,权当练习,效果不错。那些古怪的类似假名符号,其实是鲁迅等人发明的汉语注音符号,因为现在拉丁式拼音流行,居然使得我这个中学教师一时辨别不出。 我突然心念一动,奶奶会不会把她和陈溪月恋爱的事情记录下来?自从听过陈素梅讲述的故事之后,总在我心里种下一个巨大的阴影,爷爷究竟是怎么一个人?我不太相信那些经过多人转载的历史,奶奶是当事人,或许有比较可靠的记录。 我忙不迭地翻阅起来,阅读到非常吃力,不仅字迹极难辨认,而且在遇到不会写的字时候,奶奶是用同音字或者注音符号代替,而且是以越州方言为基础,给我造成了很大困惑。 ***************************************************** 近些时日,村子里的姑娘之间一直流行了一个传说:村口的梅花树有仙气,若是女子诚心祈愿姻缘,便会赐予一个好郎君!其实村子里尚未出嫁的姑娘大都有了心仪的伴儿,这群女子见我唯独还是光身一个,硬是死拖活拽地把我拉过来,说道为我的终身幸福着想,再嫁不出去,老女人没有人要喽! 哼!我才不信这套呢!无知乡民造谣说我家先生是天上妖星下凡祸害人间,我跟了他好几年,却从来没见过他露出什么妖气。由此可见,这些东西是信不得的。 我心属的人,却向来连正眼不看我。 我心念一动,希望祈愿灵验吧! 突然那群女子轰地一下,哧哧笑笑,顿时跑得无影无踪。我张开眼睛,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正目光灼热的盯住我。看得我害羞之极,心中异常恼火,看模样还是一个读书人呢!怎能这般无礼地打量女儿家! 我拔腿就跑,不经意间,发夹猛然掉下。这可是先生从京城夫子庙特意给我带来,珍贵之极,正想捡起来,但是方才一接触那名男子如火如荼的眼神,我就吓得连滚带爬溜回去。 先生见到我,问道:“小梅,何事这般慌慌张张?” 我怎能和先生说我跑去求姻缘,遇见一个无礼的男子呢?先生听到一定我笑我的! 我敷衍了几句,先生看我不愿意说出来,也不勉强。先生真好,真个体恤我。 哪知过了一会儿先生的客人过来,我进书房奉茶,立时大吃一惊,不是那个无礼的读书人吗?惊地我几乎掉下茶杯! 先生看在眼里,说了几句,我慌慌张张退出去,临走之时,那人说道:“今夜酉时,村口树下,你的发夹!” 我即使不愿见他,但是先生给我的发夹,一定要讨回来。于是过了酉时,我匆匆赶去,那人正立于树下等候。我现在已知道那人叫陈溪月,是清水村那边陈氏一族,据说他们家出了很多当大官的人。 那人给了我发夹,拿到手的时候已经修好,顿时对他的厌恶减淡了几分。细看起来,那人其实颇为英俊,只是脸色苍白,看上去似乎病恹恹的。 我拿到发夹马上离开,那人在背后叫道,让我明日再来。我心想,我又没有与你有什么交情,何必再见面呢! 回到家,却见先生一直亮着灯在等待我。我顿时慌了神,怕先生责怪我私下跑出去会见男子,低着头怯怯地移过去,低声说道:“先生……” 先生没有发火,温和地问道:“小梅,你跟我有几年了?” 我算道:“小梅六岁就跟着先生了,今年小梅十六岁,跟着先生十年了……” 先生叹道:“十年,一转眼的功夫,当初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家伙就长大了。小梅,你我虽然是主仆,但你我情若父女。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总是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你看那陈溪月如何?他对你倒是有情愫。若是你中意,我便收了你做干女儿,这样便可以门当户对嫁入陈家。” 我一听先生竟然要把我嫁出去,顿时放声大哭,扑到先生膝头,哀求道:“先生不要小梅了?请不要把小梅赶走……” 先生叹道:“女大不中留啊!” 我哭哭啼啼说道:“再说,我对那个姓陈的一点好感也没有!” 我断断续续说出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使得先生不在误会。当我说道被众女子拖去拜梅花树的时候,先生哈哈大笑:“草木或是有灵性,但不要接触为妙。” 然后我说道无意间遇到陈溪月,众女认为我的真命天子来也,统统不顾情意逃开。我酉时会见陈溪月,只是为了取回先生给的发夹。先生当即动容说道:“那个发夹只是我在南京办事的时候顺便买给你,想来小女孩长大需得好好打扮。也不值多少钱,却你这般珍藏!” 我抹抹眼泪说道:“先生给小梅的任何东西,小梅都会细心藏好。” 先生说道:“也罢,感情二字勉强不得。若是日后陈溪月再来纠缠。你告诉我,我去回绝吧!” 但是之后一连几日,夜间睡着都会梦见我仿佛在梅花树下,漫天梅花与雪花飘舞,树下矗立一人,背对我,那模样依稀便是先生。我奔过去欢喜地叫道:“先生……” 那人转身,我顿时愕然,却是陈溪月! 每当此时,我便猛然惊醒,大汗淋淋,这怪梦真是离奇! …… ***************************************************** 门外突然传来响声,我蓦地从奶奶文字的沉迷中醒来,箴言回来了。 我以前一直下定决心做个等待夫君回家的好女子,然而我素来贪睡。这些时日箴言忙碌,通常很迟才能回来。每每此刻,我都已经缩在沙发上睡熟了。由此被引为笑柄。今夜难得能等到箴言回家。 我急忙下楼迎接,掸去他肩头的雪花,突然隐隐闻到一股淡素的幽香,顿时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我素知箴言习惯用的是古龙男式香水,那味道我熟悉。然而今日却是一股淡淡的幽香,以我女性的直觉,似乎对方女子也。 但是我也没有说破,相处了这么久我也知道箴言的品性。大概是一般的应酬,或许遇到几个女子。若是我胡乱吃醋,又会被众人嘲笑。 当下释然。 我对箴言说道:“今天我找到了奶奶以前留下的日记,那日记中记载的内容,和陈素梅说的根本不一致。那个陈溪月似乎单恋。” 箴言笑道:“其实老一辈的事情我们还是少干涉为妙,毕竟隔了这么多年。即使翻出来,也毫无意义。” 我点点头说道:“你说得是。哎,肚子饿吗?我去煮粥。” 箴言摆摆手说道:“不必了,这些时日太辛苦,只想好好趴在床上。我的懒虫子,今天怎么有这番耐力等到了我回来,莫非有什么事情?” 我抿嘴掩笑:“不告诉你。” 我也在箴言上g之后洗梳就寝,一天的疲劳积累下来,打了个哈欠就沉沉入睡。睡梦之后,好像闻到丝丝淡雅的香味,就如今日箴言衣服上的遗香。 我蓦然张开眼睛,眼前漫天飘舞着朵朵白色和粉红的小花。白花落在鼻尖,很快化为一滴水,顺着面颊落下,而红花却带着淡淡的芳香,在我头发上积满。我慢慢起身,自己不是躺在家里温暖的床榻上,却在雪堆里,衣装单薄不觉寒冷,面前就是那棵巨大的梅花树。 远处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我倏然一惊,本能地躲在梅花树背后。巨大的梅花树正好隐藏了我人,我悄悄窥视,来的人是陈素梅。她来此干什么? 陈素梅矗立在梅花树下,口鼻喷着白气,眼睛四下里张望,在等待某人的过来。如此晚上约见一个人,定是企图隐秘见不得人的事情。 踏踏到脚步声又从远处传来,陈素梅身子一震,看到一个人影过来。这个身影好熟悉啊,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的心突然剧烈的跳动起来,眼看陈素梅惊喜地奔过来,一头扑到那人的怀里,那人抱住女人,雪光清清楚楚反射在他脸上。我惊骇地叫着: “啊——” 我倏然起身,浑身大汗淋淋,伸手捋捋湿漉漉的头发。该死,我怎么会做这种梦,一定是受到奶奶日记得影响。 我梳洗完毕来到厨房,留着一壶肉糜粥,上面贴着纸条:“懒虫子,我去上班了。自己保重。” 我温馨地一笑:“这个讨厌的家伙。” 我取了勺子细细品味,粥的味道真好,是箴言用心煮的。能够嫁给这样一个男子真好。以前他虽然偶然煮饭给我吃,但是做早餐还是第一回。难得这么勤快体贴!今天回家一定好好宠宠。 大雪还是在下,新的一天照例是无聊地呆在家里。虽然做了那样的噩梦,我经不住日记的诱惑,又翻开阅读。 ***************************************************** 一连几夜我都被这样的梦困惑,令我不禁迷乱,莫非我真的和陈溪月有缘?不是,我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相反还有点讨厌他。先生饱览群书,他一定懂得为什么,要是问问先生就能明白。可是,我怎么能问及呢?先生一定会认为荒诞不经。 对了,一定是梅花树。梅花树有灵性,他说定我和陈溪月有渊源,极力撮合我们,于是夜里就托梦骚扰。 我终于受不了,捡了一根木棍出门。恰逢这些天下大雪,地上积了很厚一层雪,我跌跌撞撞跑到村口的梅花树下。抡起棍子对树就是一阵乱抽,直到打得气喘吁吁,骂道:“我求的姻缘不是陈溪月,要是下次再来梦中骚扰我,我就放火烧了你这鬼树!” 纵然暴打了梅花树一顿,怒气还是没有消散,待回到家里先生见着了,问道:“小梅,今日有何事心情不爽快?” 我慌慌张张回答:“没,没,哪里有呢……” 先生瞟了我一眼说道:“又去村口的梅花树下求姻缘了?” 我大吃一惊,先生真是成了诸葛亮了,怎么一下子就掐指算中!我不禁失声道:“先生,你怎么知道的?” 先生笑着说道:“傻姑娘,你的肩头还留有梅花瓣呢!方才我见你出去,不刻出来,方圆百里之内,只有这边有梅花树。所以我一猜即中。女孩子长大了,便开始想要男人了。赶明儿你说出来看中哪户人家,我做主把你嫁过去。” 我脸红起来,讷讷说道:“先生不要取笑我了……小梅留在先生身边就好。” 先生忽然脸色一沉,我以为先生不高兴听到我的话,顿时噤若寒蝉。哪知先生却是拍拍我肩头的花瓣雪花,语调严肃地说道:“小梅快去换过全身衣物,然后放火烧掉,灰烬埋到院子土里,切记再烧水沐浴。” 我不明白先生为何催促我这般做事,但是先生的吩咐一定有他的道理。我匆匆换衣沐浴,然后烧掉衣物。真是心痛,这是去年先生给我的新年之衣,没有穿过几次呢!待一切忙碌好,我到了书房里,见到先生正在细心地穿着一串玛瑙,实在比那个发夹的好看多了。 “先生……” 我低低的叫唤。 先生一边做工玛瑙串,一边问道:“小梅我问你。你一定要实话实说!” 我惶恐地点点头,不知道我哪里惹先生不高兴了。 先生问道:“近些时日,你有没有做梦梦到什么奇异之事?” 我立时惴惴不安,想不到先生连这个也知道了,于是说道:“是的,我在近些时日常常梦见我在梅花树下遇见陈、陈溪月……先生怎么了?” 先生顿时沉默不语,面色冷酷,看上去十分生气,然后把做好的玛瑙串给我,说道:“小梅,喜欢吗?喜欢先生就送给你。” 我非常高兴,那些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不知道先生为什么把如此珍贵的珠宝首饰送给我一个小丫鬟。 先生说道:“玛瑙串我给你,但是需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请先生吩咐。” “就是从此刻起,必须时时刻刻戴在手腕上,无论沐浴就寝,都不许拿下!” 先生却也多虑了,如此珍宝,喜爱都来不及,恨不得时时刻刻拿着,哪会轻易放开。于是说道:“遵从先生的嘱咐。” 先生挥手叫我下去,离开书房之时,似乎听到先生喃喃说道:“妖孽,居然欺凌到我头上来……” 我心头一颤,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妖孽,真的有妖孽吗? 晚上,外边寒风阵阵呼啸,一天的疲劳积累下来,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我摸摸手上的玛瑙串,好好地挂着。仔细想来,先生今日真个奇怪。好端端地就送我一个珍贵的玛瑙。心中琢磨着先生说得那个妖孽,究竟在说什么。 毕竟时刻已晚,我打了几个哈欠就睡熟。睡梦中依旧梦见了我来到梅花树下,约见那个陈溪月。我对那人并无多少好感,为何老是做这般噩梦?赶明儿一定烧了那鬼树! 突然闪出了先生的人影,我顿时惊呼道:“先生!” 先生满脸怒容,盯住我和陈溪月。先生一定很生气,因为我没有经过先生的允许就私下里会见别的男子。但是,这是梦中,怎地先生也来了。 陈溪月急忙拦在我面前说道:“何先生,我是和小梅真心相对。请何先生成全我们!” 先生勃然大怒说道:“陈溪月,莫怪我不看在陈何两家的交情,翻脸不认人!这般私下里约会,成合体统?” 说着先生拉住我的手就离开,先生个子不高,那陈溪月虽然瘦弱,却远远比先生高大。但是在先生面前,就如对着长辈,不敢丝毫声张眼睁睁地看着我离开。我忽然感到身体里有股哀怨的情绪流露,回头看看面如死灰的陈溪月。 先生不顾我的死命挣扎,强拉到了一块空白的雪地上,右手指着我的鼻尖大声喝道:“妖孽,现身!” 我怎么成了妖孽?我顿时簌簌发抖,但是口上却说出来:“何先生,妾身与寻常男子求情索爱,干你何事?” 先生冷冷说道:“原本倒我不干我什么事情。但是你居然欺凌到我家小梅身上,我不得不出手!” 我顿时尖叫道:“这丫头不好,来向我求姻缘也罢了。求姻缘不成,居然将我一顿殴打。我能不报仇吗?别是只有人会记仇,我们草木精灵,也是有情有仇的!” 先生叹道:“这是小梅不对。你若是许诺今后不再纠缠小梅和其他寻常人家。我便不计较。” 我又尖叫:“这怎么成呢?我和溪月真心相爱,配成姻缘……” 先生脸色徒然大变,说道:“那就怨不得我了……” 倏然我有一股力量牵着我的精神向一个地方涌去,我大叫起来:“土生木,若是金属我还有警觉,你好狠,居然用玛瑙的土源吸我回归,啊……” 最后一丝声响似乎脱离我一般的叫道:“我诅咒你何家没有好姻缘,你没有好姻缘,你何家子孙也没有姻缘……” 我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不知道,只觉得自己似乎灵魂离开了躯体了一般。许久,我才察觉到我的身子在摇晃地移动,等我张开眼睛,却是躺在一个人的背脊上,那熟悉的味道,那熟悉的气息,我不禁轻轻叫道:“先生……” 先生背着我在莽莽雪原上行走,他嗯了一声,表示回答。 “我怎么了?先生。这不是做梦吧?一切都好像真的。” 先生安慰我说道:“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却如死里活过来一般,抱紧了先生的身子,嘤嘤哭起来:“先生不要离开我,小梅不能没有先生啊!” “傻丫头!” 先生温和地说道,伸手轻轻摸摸我的头发,已经到家了。 ***************************************************** 一股淡淡的幽香传入我鼻翼,我倏然惊醒,张开眼帘,发觉自己靠在书桌上睡熟了,手中尚握着奶奶的日记。回想那些情景,我分辨不出究竟是日记的内容,还是我所做的梦魇。 顺着幽香闻过去,倏然一惊,几乎从书桌上摔下去,对面站立一人,竟是许久不曾见面的楚仙发,但见他黑色风衣,发丝依旧如雪,披在肩头,相貌阴柔秀美。 “你……你来干什么,莫不是又要来害我?” 楚仙发手中撰着一只梅花,幽香正是从上面传过来,听他笑道:“你我两身一心,你既是我,我既是你。我怎么可能害你?” “那你来干什么?” 楚仙发说道:“我来提醒你一下,你最爱的人,正在背叛你!我曾经将我看到的事实托梦传给你,你却不信。不如让你亲自查看一下!” 我的心徒然抽紧,喃喃呼唤着箴言的名字,一股强烈的不安情绪弥漫,冲动地使我立即披上大衣,匆匆走出荷田居。 大雪已止,世界在夜幕的笼罩中,惟有一轮半月,象一颗残缺的明珠,孤独寂寞地挂在半空中,月光反射雪花,好像让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灰色的纱。我一脚高一脚低地蹒跚在雪原里,越靠近村口的梅花树,心底的不安情绪就如一条蟒蛇勒紧我的脖子,使得我艰难于喘息。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梦里的事实,但是思念箴言的动力又驱使我的前进。 今夜天色良好,百步远即可清清楚楚地眺望到梅花树下的情形。当我瞥见两个熟悉的人影相拥在一起的亲昵动作时,我几乎脑中一片空白,顿时软软地瘫倒,坐在雪地里,什么也不动,什么也不说,似乎失却了七魂六魄一般。 许久,我开始有知觉的觉察是一滴热泪顺着面颊落下,滴在手腕上已经很凉了。我在哭,我很久没有为了伤痛而哭泣。我擦擦眼泪,坚强地站起来,默默转身离开这伤心之所。让他们去幸福,受伤只有我一个吧…… 回到家里,楚仙发早已经离去,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一直听到箴言推门进来,才习惯地慌忙上前为他脱去大衣,然后奉茶上去,坐在他身边,能看着他就觉得开心。 “怎么了?”箴言抚mo我的面颊,说道,“你的脸好白啊,是不是生病了?老是整天闷在家里也不好,等我有空闲了,我带你出去。” 我眉开眼笑,说道:“箴言,你真温柔,感谢你一年多来的照顾。我是个坏脾气的女孩,喜欢耍小性子,气量又窄,争风吃醋厉害,凡事又斤斤计较!难为你能够忍受我糟糕的性格,我非常幸福,真的,我非常幸福。” 箴言怔了怔,终于觉察有点不对劲了,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我淡淡地说,就如在说今天晚上吃豆子还是青菜一样平常: “我们,分手吧!” 箴言顿时脸色大变,冲动地双手握住我的身子摇晃叫道:“你说什么?” 我惨然一笑:“祝你和陈素梅幸福!我知道,假若我是男子的话,我也会选择陈素梅。她是富豪的继承人,年纪轻轻就有几十亿家产;她相貌美艳,身材窈窕;学识极高,是台大史学硕士,和你有共同语言;性格又是稳重成熟。和我这个只能继承一栋老房子,相貌普通,身子纤瘦,还是大专毕业,小心眼的女人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箴言呆呆地瞪大眼睛,含含糊糊说道:“你都知道了……” 他一直在发愣,我也没有理会,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脱下衣服睡觉。我真是个奇特的女人,人生经历如此重大变革,居然还可以沉沉入睡,第二天老样子睡到正午才起床。走下楼,在桌子上看到一张便笺,密密麻麻地写完文字,那是箴言熟悉的瘦金体。 “小枫,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尽管我知道我已经这个没有资格了。 非常对不起,我的所作所为一定让你伤透了心!你是个好女孩,性情温柔体贴,每个人都说能够娶到这样一位好妻子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当我和你订婚的时候,尽管我酒量不行,但高兴地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然而我却迷惑了,终于失去了你的心。当我第一眼见到陈素梅的时候,她在我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除了有钱、有相貌之外——而这种女子我见多了,也没有什么感触。直到我们开始一起工事,我才发觉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就如她身上的体香,清新淡雅,有一股吸引人的味道。我们一起做事,中午一起吃饭,聊聊天,开始也没有什么。直到有一天,她的车子坏了,只好由我顺便送她回家。我们一起坐车回去,当在她家门口的送别的时候,陈素梅突然扑到我的怀里,令我迷乱堕落。当我清醒的时候大错已铸。 若是我意志坚定,趁早快刀斩乱麻,还不至于造成目前的情形。然而我却象吸毒的瘾君子,一次快感有了,还想着第二次,从此一发不可收。陈素梅身上总有一股不可言语的魅力在,有时我甚至觉得她就想一个妖精一般。 每晚在梅花树下的约会是我的快乐,然而每次回到家里看到你,我总觉得万分愧疚,总想温柔对你来弥补。当你终于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经失却了…… 我不想再说什么了,再见,我永远的爱人! 田箴言” “箴言……” 我鼻子一酸,便笺从手中掉下,呜呜掩面痛哭,积累了一夜的愁绪终于不可避免地发泄出来。然而我越哭越伤心,心底渐渐浮出一个仇恨的影子。 “都是那个陈素梅作孽,我要毁了她!” 女人的妒忌心是极为可怕的,刻骨的仇恨已经冲垮了我理智的大堤,我从储藏室里面拎出汽油,预备等会儿一见面就泼上去,毁了她的容貌!陈素梅家住清水村,离荷田村并非很远,我徒步过去即可,然而跑到村口的梅花树下,却看到一辆黑色的奔驰扔在一边,陈溪月满面惊喜,痴痴地瞧着梅花树,我骇然,不禁停下来看着他。 陈溪月觉察我的到来,转过身来,奇怪地上下打量我,问道:“你不是素梅的孙女吗?怎么突然跑过来?莫非是我家的小素梅通知你我来了?何必这么匆匆呢?我只是瞻望一下梅花树,当年我和素梅约会的地方。” 我身子微微一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悲哀,这不是报应吗?爷爷夺走了陈溪月的爱人,而陈溪月的孙女,却夺走了爷爷孙女的爱人。 陈溪月没有发现我的异常,脸上显出潮红的兴奋,自言自语地说道:“很久没有回到这里了,当年即将奔赴台湾,我苦苦哀求何先生最后见素梅一次。何先生终于允许,让我见了素梅,我就得到了这样信物。”说着,陈溪月取出了一串玛瑙珠,做工极为精细,颇为陈旧,不知怎么地,却没有常年人爱抚的痕迹。 我一震,这不是奶奶在日记里说到爷爷赠送的玛瑙饰品,以来镇压梅花树精的神器,怎么在他手里,留在奶奶手里的却只是一颗?我见那玛瑙传有些旧伤痕,心中隐隐有些猜出。以奶奶的个性和对爷爷的爱怜,决计不可能把心爱的物品私下里赠送,莫不是陈溪月强行抢夺,于是只留下了一粒。 我觉得眼前的陈溪月越发陌生古怪,那股气息越发浓重,不适的感觉盈满我全身。我浑身一震,终于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了。 这是死的感觉! 我触觉敏感,每次接触到人死后的尸体,都会有这种难受的感觉,好像一股来自黑夜的强大压力,压着我身子,我终于明白,陈溪月是谁了。 我悲哀地对他说道:“你死都死了,何必执着呢?” 陈溪月一呆一怔一震,瞪大眼睛,然后倏然明白了似的,喃喃自语:“原来我已经死了?我居然忘了……” 随着陈溪月话音的落下,他的身子犹如沙雕遇到了飓风,化作灰尘一样的碎片,随风散开,先是肌肉,然后露出骨骼,最后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皆化为时间的灰烬,仿佛世界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一样。 这种场面很震撼很恐怖,我却一点也不见得害怕,只是觉得无比的难过,然后我就接触到了陈素梅悲哀的目光。 不见这个女人还不打紧,一见这个女人,我顿时升起浑身怒气,拿起汽油桶,气势汹汹地质问:“陈素梅,你为何夺走我的箴言!我和你有什么仇隙?” 陈素梅带着淡淡的悲色说道:“你没有与我有仇隙,但是你爷爷与我有切齿大恨!因为他,我得到了心爱人的心,却得不到他的身体。其实,以你的敏锐,想必猜透我便是当年附在罗素梅身上的梅花精。那一次,何先生把我收伏在玛瑙串里面,幸好溪月最后夺走了其中大部,使得我慢慢积蓄力量复苏。然而溪月终于因为思念我过度,加之肺痨发作,三十多岁就过世。不知为什么,或许对我的强烈执着化为了一种不可预知道力量,他的魂魄一直留在身体里面,支撑着已经死去的肉体。我直到最近才集中力量能够出来,附在一个人的身上,冒充他的孙女。溪月忘记了很多事情,甚至不记得我是个冒牌货,唯独记得的是对我的思念。但是,我没有办法化为人形,而且他记得的始终是当年我在罗素梅身上的模样。” 她突然咬牙切齿:“我恨哪!何先生害了我和溪月,既然他已经死了,这个报复就落在你身上。我一来就拿到了最后一部分力量,你们好蠢!然后我就勾引那个田箴言,果然是雏儿,几下子便堕入我的毂中,招致你们分手!哈哈,我心愿已了,我也该走了……” 陈素梅嘶嘶刺痛了我的心,我突然无力地丢下汽油桶,望着她远去踯躅而孤单的背影,此刻自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我悲哀还在延续,当一片梅花瓣落在我手心,粉红妖艳,我的心,刹那枯萎了。 ; 正月里扬州慢 自踏上维扬之路,贪得运河两岸美景如画,固然时节不合,也当念叨“烟花三月下扬州”之类繁华的字句。念头里冷不丁冒出宋时姜夔那首悲悲戚戚的《扬州慢》诗余,莫不是我心绪依旧不宁?舔舐创伤的心灵,其实仍然隐隐作痛。 托腮枕在床沿,傻傻发呆,忽然闻地背后舱门吱啊打开,一双如温玉的小手搂住我的身子,耳际吹气若兰:“二妹,整日价地呆在船舱里有甚意思?不如陪我出去甲板散散心?” 姐姐扭过我的脑袋,见我眼角隐隐有泪痕,叹气说道:“又在想那个负心汉了!二妹,我素知你性子固执,可是亦是无需这般放不开!” 我脱身移到梳妆台边,拾起张小泉剪子,竖在面前。姐姐顿时噤若寒蝉,急忙说道:“姐姐乱说的!二妹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闭上眼眸,下定决心,咔嚓一下,护养了几十年的靓丽长发飘飘落下,似乎在预示着与过去悲伤的告别。我对镜顾盼,宠养在家,原本瘦瘦的尖脸转为丰腴的瓜子脸,长发不见了,只余细细的鬓发撒在肩头,一双杏核眼噙着泪水,秋水脉脉,模样颇是楚楚动人,略是自己也有些不熟悉。 我低低说道:“姐姐,你看我改变形象如何?头发还是不整齐,替我修修。” 姐姐接过剪子,心有余悸地说道:“吓死我了,你这女子!” 自箴言负我而去,伤心欲绝,家人不放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荷田居,接回老家照看。与我向来知心的姐姐得知消息,急匆匆地往上海奔赴而来,自怨自艾地说道:“我也是有责任,要是有我看住,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田箴言真不是个好东西!” “姐姐!” 我扑到姐姐怀里嘤嘤哭泣。 姐姐轻轻抚mo我的发丝。在她怀里,还是那么温暖、可靠。 有了家人的关怀,伤口渐渐恢复,只是偶然触及,尚且那么隐隐作痛。我原本在何家当家,一过年三姑七婆的,向来忙地不可开交。今年却得最空闲的一年,大事全有姐姐决定,小事都是小妹打理。 过了年关,一下子接到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娘家人消息。爸爸一接手便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妈妈则是默默流了几天眼泪,然后爸爸终于开口说道:“我们过去探视探视吧!反正几十年过去了,女儿们都长大了。” 于是我们踏上了前往维扬之路,因为时间空闲,就在杭州租了一条游艇,沿着运河慢悠悠北上。小妹哪有这番旅游,兴奋地大呼小叫;姐姐当真做起何家当家,老成持重,打点一切事务,特别是照料我这个最可怜的妹妹。 姐姐替我修完头发,拉着我跑到甲板上给家人赏析。 妈妈惊讶地说道:“小枫,你的头发……?” 小妹叫道:“二姐这副模样好清纯,我喜欢!嗯,新生活就要有新形象!” 姐姐狠狠瞪了她一眼,忌讳她说中我的阴影,小妹顿时吐吐舌头。我苦笑一下,既然有了新打算,自然不会在意过去了。 爸爸则说:“我三个女儿之中,唯你最肖你妈!由此可见,不仅相貌相似,性格也有一比。” 我的相貌酷似妈妈为公认事实,若说道性格,我们则大不一样。我外表虽然柔弱,但是性子坚忍固执,否则何以独自支撑何家十多年呢?再望望坐在爸爸身边这个胆怯怯的小妇人,哪里有和我相似的地方? 果然小妹摇摇头说道:“二姐哪——反应是慢了很多,但是她毅然甩掉负心汉,又断发明志,由此她刚烈果决的性子可见一番。但是老妈……” 小妹的眼珠子滴溜溜乱窜,不说也明了。 “没大没小!”姐姐批评,但是也承认,“小妹说的是。妈妈哪,还是不像二妹。” 妈妈柔弱温顺,向来被精明的女儿们嘲笑惯了,也只是温和地笑笑,毫无不快的意思,回首又凝视爸爸。 爸爸难得不出声教训,却摇摇头说道:“以后,你们便会明白了!” 妈妈在我们三姐妹中始终是一个谜团。对于她的身世,丝毫不了解,他们夫妻也是极少提及,偶尔涉及,亦是轻轻掠过。女儿们单是知道,妈妈名为绮嫣,连个姓束,也是冠以夫姓。说话中带有浓浓江北口音,知书达理,品味甚高,应是受过很好的教育。却又不知如何做活,肌体纤弱,手掌白皙。由此看来,妈妈是那个豪门的小姐出身,被爸爸拐来的!据说年轻时候的爸爸极为英俊潇洒,在交通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有一群群女生写信给他。说不定妈妈便是这般骗来的! 游艇慢慢地开到了扬州,早有娘家的人前来迎接,对方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高瘦的身材,相貌有着和我七八份像。他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见到我们三姐妹,尤其是最漂亮的姐姐,忍不住说道:“三位表妹真是漂亮啊,个个貌美如花,若是还没有出阁的话,考虑一下你们的表哥吧!” 我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高高兴兴开玩笑说道:“好啊,要不我嫁给你!” 果然他装着一副苦脸怨气地说道:“太可惜了!我已经结婚了!呜呜,要是早点遇上几位表妹就好了!天也,为何如此不公!” 我和姐姐抿嘴笑起来,小妹哈哈大笑! 这个素为谋面的表哥极为健谈,言语之间又不失幽默风趣,一路下来,便同他相处地极为融洽,也对那个从来不交往的娘家减少了许多陌生感。和我们三个兴高采烈的女儿不同,爸爸一登陆就沉默不语,而妈妈更是脸色苍白,有时竟然是要爸爸搀扶。我想,这并非是对几十年未见亲戚相会的兴奋! 表哥回头瞥见妈妈气色不佳,关切地问道:“阿姨,你晕船?没事吧?” 妈妈勉强笑笑回应,问道:“你是大哥的儿子罢,都长这么大了,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何秦!” 表哥温和地露出一个笑靥。 我一怔,随口说道:“怎么?表哥也姓何?难道妈妈也是何姓?” 我一直以为妈妈是冠以夫姓,从她这个传统的小女人来看,本不稀奇。如今突然得知妈妈也是何姓,我不禁有些迷惑。那么扬州何家与越州何家有什么关系呢? 表哥反而奇怪,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两家一百五十年前本是一家人!” 我瞪大眼睛,想不到里面含着这层关系!我们不仅是姻亲,更是远房宗亲。我扭头瞟了一眼爸爸,他漠然地凝视前方,神情倨傲,依稀之间,颇有爷爷的遗风。他既然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三个女儿,自然有他的缘故。 表哥觉察长辈之间有异样,顿时闭口不谈。我怕气氛凝滞,急忙开玩笑说道:“若不是事先告知表哥已经结婚了,我见表哥如此殷勤地讨好妈妈,定是以为要打妈妈某个女儿的主意!” 姐姐知趣地说道:“怕看中的就是你!” 气氛稍微活跃起来,表哥连忙向我们介绍起来扬州的诸般好处。扬州历史悠久,本是东南大都会。自水运盐业衰落之后,便沦落为二线城市,实在难以与上海、杭州之类大城市相提及,甚至远不如苏南浙北的一些大县。不过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精致细腻,犹如一位精致的江南少妇,独有一份韵味。 谈笑之间,便来到了何家大宅,远远便望见几十人在焦急地等候,一挨我们到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急忙快步上前,妈妈立时扑在那人怀里,泪流满面哭道:“大哥,我回来了!” 那男子也噙着泪水,拍拍妈妈安慰说道:“回来就好,几十年来,家里人一直在想着你。” 他安排女眷把妈妈接下去,然后对着爸爸说道:“不歌老弟,几十年没见。幸得你把我妹妹照顾的很好!” 爸爸淡淡地说道:“哪里!” 然后那名男子的目光移向我们,惊奇地看着我说道:“这是你的女儿吗?都长这么大了!” 我们齐声叫道:“舅舅好!” 舅舅大喜,居然准备了红包,一人一个,一边发一边说道:“大外甥女男,早听说你是最漂亮的一个;二外甥女枫,长得真像妈妈,头发这么短,一定很调皮捣蛋;小外甥女谁,嗯,听说你是里面最狡猾的一个,哼哼……” 舅舅的风格很像表哥,亲切中不失风趣。 然后对表哥和我们说道:“你们先过去看看你们外公吧,我和你们爸爸有事情谈。秦儿,好好照顾你的妹妹们。” 表哥应承,带着我们进屋去拜见外公,不是客厅却是一间别房,上面竖着灵位,妈妈正垂泪在拜祭。我愕然,悄悄问道:“外公去世了?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们见最后一面?” 表哥神情复杂,说道:“若是你外公在世,我们怎么能再次相会?” 我知道里面存在一些大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似乎外公便是一个阻碍者的身份。 外公八十多无疾而终,算是喜丧,尾七过完不久,按规矩我们简单拜祭即可。完毕我们就下去,与扬州何家大大小小眷属会见。他们一家子人真多,长幼妇孺约莫二十多口。因为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颇是对我们感兴趣,好奇地东问西扯。 三姐妹之中,姐姐最为漂亮,极为受关注。我寻思见表哥还闲着,于是问道:“表哥,听说扬州有个禅智寺吧。” 表哥说道:“这正是扬州一处好风景,想不到枫妹妹也是晓得的。” 我嘻嘻笑笑说道:“我啊,是要去拔芍药的!” 表哥听得莫名其妙,小妹先笑出声来,转念一想,顿时明白典故,明白我要学韦小宝,去恶作剧。唯独姐姐没有看过金庸小说,不免迷惑不解地瞧着我们。 我又问道:“表哥可以陪我们出去看看吗?” 表哥顿时来劲,说道甚好,妈妈和姐姐则是留下,拉着我们俩姐妹开车出去。小妹哪有这性子陪着,片刻即不耐烦,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大家跑去撒野。反正她不像两个姐姐是路盲,一身自卫术不赖,我便由她去了。 表哥对我说道:“枫妹妹单是叫我陪你过来,断然不是看光头和尚这么简单吧!若是有事,不妨告诉表哥我。” 我抿嘴微笑:“表哥果然聪慧,一眼便看穿小女子的阴谋。” 表哥哈哈大笑:“只要不是你看中了我,什么事情都好说。” 我正色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上一代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妈妈爸爸从来不敢提及扬州何家的事体,甚至直到外公过世才能再回来。我怕公开疑问,会惹得别人不高兴,所以,表哥,请你私下里说说给我听。” 表哥叹道:“枫表妹,你果然人情世故。其实本次邀请你们过来,我爸爸便受到了很大压力,族中有不少人一直反对!因为看不惯爸爸的行径,此次他们都没有出现。” 表哥顿顿,说道:“谈来谈去,还不是争夺一个名分?越州何家乃是本家,扬州何家却是分家。何氏一族甚为古老,自东晋以来,向来奉行分宗不分家,事情的原委要从三百多年前说起。何家本源于扬州,当年东北的胡清乘汉室衰落,南明昏乱,在汉奸吴三桂的勾结下闯入中原,烧杀抢掠,变华夏为禽兽,化汉民为奴隶。我汉人子弟哪能如此折服?江南一带反抗激烈,于是有了‘扬州十日’。何家先祖文成公,便是从尸堆里爬出来,家中百口余均丧命胡清屠刀之下。由此对胡清恨之入骨,又不堪为胡清奴才,避难越州之后立下规矩:何家子子孙孙,终满清一季,不能为胡人奴才!何家向来书香门第,胡清二百多年,却无人科举入仕。” “一开始何家子孙倒也严格遵守,直到一百五十年前,粤之洪逆篡改了圣经教义,创了一个邪教起兵作乱,祸害江南,实在不亚于胡清。当时何家有一对兄弟,弟弟一身武艺,不堪太平邪教危害乡间,组织了乡勇庄丁平靖大乱。其实胡清八旗乏力,绿营无用,不及团练。此何姓子弟终因镇压有功,被封了游击。这便惹了大祸,违反族规。本来应该是捉回处死,但是哥哥力争之下,念在并非是为了胡清效力,而是保乡间平安,只是被限令分出何氏一族,这样便有了分家。” “初始,本家在越州,务农为生,分家在扬州,经营盐业,毫不相干,时常来往。然而自胡清一季覆灭,一族兄弟却为了政念之争,生死相搏,终于酿下仇隙!”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对历史我颇为熟络,奇怪地说道:“在我记得,满清逊帝溥仪退位之后,党派之争并不激烈,何来政念不同?” 表哥说道:“枫妹妹,这你便不懂了。这政念不同,就在于拥孙拥袁!” 孙,便是国父孙文;袁,怕便是那八十天皇帝的袁大头袁项城了! 表哥解释道:“分家经营盐业,与北方漕运关系密切,因此是拥袁一派。本家与越州陈、程二氏世交,而这二姓又与南洋诸多牵涉,自然拥孙了!” 我哦地点点头,世事变迁,表哥现在若无其事地可以说出来,若在当年,可是杀头的事情。 表哥突然对我说道:“你可知,我们何家,世代之人都有异能!” 我一呆,联想到爷爷、姐姐和我,都有不同凡响的能力。但是因为现实社会不容,所以向来绝口不提。想到表哥也是何家之人,有什么特殊能力也不稀奇。 表哥开始向我展示他的能力,只见他的手臂曲直,渐渐地一道白色如同透明一样的管子从手掌心中钻出,蠕蠕而动,表现各种姿态,或是如象鼻一样灵活,或是若棍子一样坚挺,轻轻一挥,便扫去了花圃的花茎。表哥收起功夫,微笑说道:“你既没有惊讶,亦是没有害怕,想必也是禀赋潜能了。” 我顿时苦笑,这些人中就属我最没用。爷爷本事大的紧,姐姐也能操纵植物,唯独我只是感觉敏锐一点,而且受情绪波动影响极大。比如这些时日怏怏不乐,居然没有觉察身边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只是这种能力,似乎在哪里已经瞧见过了。 表哥又说道:“初始袁世凯的北洋军势大,我分家的曾祖凭借这种能力,一连刺杀了好几个南方政府的高官将领,顿时惹恼了本家的人,派出族中的高手前来刺杀。一番龙争虎斗,互有损伤,这便使得两方结下了梁子。但是袁世凯毕竟不得人心,很快溃败,之后又逢军阀混战,北伐等一系列战事。分家、本家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团相互仇杀,终于因为分家势力不足,不得不逃亡南洋。那逃亡之人,就是我爷爷,也是你外公。所以他对本家恨之入骨,终其一生,从不和本家打过交道。不过这是老一辈的仇恨了,对于我们,甚至是上一代来说,都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努力化解彼此的怨恨。听说,就是几十年前,我分家刚刚从南洋迁回老家,你家爸爸便来调节恩怨。但是不知怎么,不仅没有化开,反而越发惹火了爷爷与一些族人。” 我笑笑说道:“怕是我爸爸拐走了妈妈,所以外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几十年来,一直不敢回来——直到外公去世!” 表哥点点头,说道:“想来如此……” 他忽然挺直背脊,把我搂在身后,高声叫道:“不知哪位朋友,何必鬼鬼祟祟,出来吧!” 我们本在禅智寺的花圃中,虽然初春草木不盛,但一些亚热带的针叶还是郁郁葱葱的一团,果然人影晃动,慌慌张张地逃走!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一直有人在跟踪我们,抬头疑惑地望望表哥,急忙问道:“是什么人,要对我们做什么?” 他浓眉微蹙,说道:“都是族中的人,因为分家产业甚大,他们怕你们过来分一把——论亲缘,你们实在要比这些族人近,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对那些陈年老皇历的仇隙耿耿于怀记在心里!阿姨和男妹妹在家中,有我爸爸和姨夫坐镇,想必没事;你伴在我身边有我保护……糟糕!谁妹妹!” 我哑然,说道:“放心,能够打倒我家小妹的人类,目前还没有出世。” 表哥尚且不放心,拉着我急急忙忙出去,却在他车子附近看到小妹慢悠悠地吹着口哨,见到我们说道:“方才有一帮流氓挑衅于我,被我打跑了!我不放心你们,尤其是运动能力差又天性慢吞吞的二姐,一时找不到,只好守在车边。” 表哥愕然,我则莞尔。待到一声奇怪的叽里咕噜响起,我偷偷扯笑,小妹难得脸红红,撇撇嘴说道:“人家还在发育期间,胃口大,肚子容易饿嘛!” 表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瞧我,差点忘记了,两位妹妹一早辛苦地过来,连口茶水也没有饮。放心,今日家宴是淮扬名菜,定是叫妹妹们心服口福。” 回到何家宅院,家宴已经准备开始了,对面正是表哥,不住地热情向客人们敬菜,灯影重重,依稀之间,竟然和箴言的人影叠在了一起。回神过来,顿时觉得鼻头酸酸,我还在想着他?固然淮扬名菜属于八大菜系,入口竟也是索然无味,草草扒了几口饭之后,我就托词身体不舒服,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是趴在床头,下巴枕着被褥,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傻傻发呆吧! 不多时,门口吱啊一下,轻轻脚步传来,不是姐姐风格,我回头望去,却是妈妈过来。这小女人坐在床沿,一双杏核眼闪烁了狡黠的颜色,细声细气说道:“我的小枫,心底不痛快,又是在想你的那位田箴言?” 我只:“妈妈……”转念一想,以妈妈的眼力,尚且不至于勘透,说道:“又是姐姐告诉你的?” 妈妈叹气说道:“三个女儿当中,唯独属你,不仅相貌肖于我,性格亦是酷似。我这个做妈的怎么不能猜透女儿的心事?” 我爬起来,从后面慢慢搂住妈妈,很想一种撒娇的感觉,妈妈把我拉过去,枕在腿上,细细穿梭我的短发,说道:“你这女儿啊,有我的容貌性格,却没有我的运气。当年我和你爸爸的相识,终成眷属,可是幸福多了!” 我突然说道:“哎,妈妈。你和爸爸究竟是如何相识的,说说给我听听!” 妈妈露出一丝小女人的害羞神情,我忙一番撒娇地推波助澜,妈妈只好答应:“我就告诉你,千万不要和你姐姐说。她会笑话我的!” 我暗暗窃笑,姐姐一张嘴不饶人,连妈妈也是极为“害怕”。 妈妈凝视远方,似乎在回忆往事,渐渐地拨开略带泛黄的记忆。 “我初识你家爸爸,才十七岁。那年,刚刚从南洋返回扬州。我是何家的小女儿,在南洋的时候一直接受传统教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庭教师教我读书识字,礼仪风俗。平常交往的只有一些闺中密友和家人。搬到扬州,连密友都没得交往,你家外公又为人保守,不许女孩子家想你舅舅一样去上海读书,孤孤单单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妈妈什么事情也不会做,品味却甚高。原来妈妈是正宗的传统小姐出身。若是呆在中国本土,女性解放的十分彻底。像程家的女子,个个顶上半边天。看来只有南洋才能培养出我妈妈这种绝世女子来。 “直到有一天,突然听说你家舅舅从上海带回了本家的子弟,来化解本家与分家几百年的恩怨。家中教育使然,你外公一直对本家耿耿于怀,每日都念叨本家的恶处。因此我十分好奇,想看看本家的人,究竟是如何地恶棍法!于是我苦苦哀求你家舅舅,让他偷偷地在客厅里开了一个口子,许我窥视。待到本家子弟过来,哇!他真是帅气,英气逼人。比电视上那些奶油小生,实在难以形容的好看。” “爸爸现在也很帅!”我认真地说道。 妈妈推了我一把,叫道:“果然女儿偏向爸爸。” 母女俩嬉闹一番,我问道:“然后呢?” 妈妈露出了小女子的娇羞神态,慢慢地开始讲述起来。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这一下午我就惊奇中这般过去,晚饭也是草草扒了几口,却没有看到你爸爸,排起辈分来,他是我的远房表哥。晚上长夜漫漫,我转展反侧睡不着,一缕冰凉的月光射入房间,我记起来,元宵近了,今夜的月,应该很圆吧! 我披衣便出去,走在花圃里,凉夜有雾,月光兼和雾霭,花圃中夜里绽放的花朵意外的妖艳。朦朦胧胧之中,我似乎看到一个孤单的人影矗立在亭子,那不是远房的不歌表哥嘛? 我顿时心跳加快,偷偷地打量着他,不知道如何找个借口过去。突然想起早上哥哥对我说过的话,心念转动,急忙跑到厨房间,挑了几样小吃。 然后到了亭子里,不歌表哥转过身,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奇,说道:“你是……缎锦的妹妹吧?” 他居然见到了我,我心中越发害羞,面颊不禁红起来,幸好天色漆黑,他看不清。 我低低的说道:“我是我叫绮嫣,你称呼我绮嫣妹妹罢了。” “哦,绮嫣妹妹,这么晚了,露水沉重,出来做何、当心着凉。” 我把篮子摆在石桌上,挑出几只碟子,个中乃是精致的小吃,微笑对他说道:“我见你今日午中傍晚,皆没有吃多少,现下肚子饿了吧。我特意找了一些淮扬的小点心,希冀你喜欢。” 不歌表哥其实肚子有点饿了,夹筷子捡了几样小吃,惊喜地发觉,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食?” 我说道:“听我哥哥讲到,你最喜欢甜食!” (这时我这个做女儿的吓了一跳,我以为喜爱甜食是遗传自妈妈,原来还是肖爸爸啊!) 他微微笑笑,说道:“绮嫣妹妹真体贴,以后一定嫁个好夫君!” 我心跳又加快,害羞地底下头,偷偷瞄了几眼。慢慢说道:“不歌表哥,你待我真好,真是如我大哥一般,要是你从小伴着我便好了!” 不歌表哥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有缎锦这个兄长吗?” 我叹了口气,真是个迟钝的人,看上去这么聪明,这么英俊风liu,一点也不体贴少女的心思,于是说道:“哼哼,你看我那哥哥,象是一个正经的家伙吗?整日价地嘻嘻哈哈,小时候便胡闹不已,长大了更是不打劲,爸爸也是头痛的很。你说说看,我能指望他么?” 不歌表哥微微叹道:“若是缎锦听到你在背后这般诋毁,一定活活气死!” 我抿嘴偷偷浅笑,夜露寒气逼人,我稍许觉得喉头气闷,不由地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吱吱说道:“失礼了,不歌表哥!” 不歌表哥忙站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肩头,安慰道:“还是我连累了妹妹。若我不深更半夜在外无所事事,绮嫣妹妹这么会累得咳嗽。来,我送你回房!” 不歌表哥扶我起来,我倏然慌乱地握住他的大手,鼓起勇气说道:“不,不。表哥你多陪我一会儿!” 不歌表哥迟疑了片刻,说道:“好吧。但是我们先进屋吧。” 我们进了我的房间,我稍告谦,换上厚实一些的衣装,刻意打扮了一下,出去见到不歌表哥坐在椅子上,正门大开,随冷风吹入。我是晓得,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聚在一起,实在不象话,他开门正是为了意识清白。但是瓜田李下,哪容得你开口。我的傻表哥,于是我先合上了门,惊得他几乎立起,我便为他泡茶一盏,轻声细语说道:“表哥坐下,我们细细谈便是了。” 然而却不知如何开口,尴尬几分,不歌表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暖,有股男人的味道,我害羞地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一声:“表哥……” 不歌表哥缓缓说道:“绮嫣妹妹,你的心思我也是晓得的。但是想想看,以你我之间的身份,怎么可能呢?本家与分家的仇隙,并非一日可以冰消雪化。” 他如此开诚布公使得我有些惊喜,虽然内容却是南辕北辙,我端正说道:“不歌表哥,这些我知道,我也不奢求我们能够长久相依……” 我又轻微地咳嗽几下,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并不很好。这是分家的命运,自从我们祖先以来,一直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虚弱病缠绕,我也是不幸的牺牲者。我无法预言我能够度过未来多少时间,所以我要把握现在。说些教自己都脸红的话,不歌表哥。我……长了十六年,来个爱恋都未平常过。我也是一个会幻想的女孩子,每当看到电影中的情情爱爱,总使得我心动不已。不歌表哥,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子!” 不歌表哥纵然感动,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绮嫣妹妹,不论前方布满多少曲折的荆棘,我都将为你一一劈开,请放心!” 于是那一夜,不歌表哥——你爸爸……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正说道精彩处,我们母女俩被一阵阵喧哗吵闹,我本不想理会,妈妈却径自离开,我也只得循声过到客厅中,看到有一大群人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爸爸、舅舅与表哥正在勉力应对,其他女眷呆在角落一边胆战心惊地观看。 那群人为首者山羊胡子,约莫五六十岁,极为瘦削高挺,不用细问也猜得出是典型的分家身材。他气焰嚣张地大声向舅舅责问:“何缎锦,你明知分家与本家水火不容,为何邀请本家的人过来?难道你忘了你曾祖的血海深仇?反了!反了!你老父一过世就变了天!你这人,是怎么做分家的当家人的?” 舅舅哼地一声:“莫说我妹妹是分家的人,老父过世了自然须得来吊唁!再说分家与本家的百年恩仇,何必再一代代延续下去,苦苦纠缠呢?我老父在世的时候,不是也努力促成分家与本家的和睦吗?” 山羊胡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但是你睁大眼睛瞧瞧二十年前本家那小子做的好事!且不说有没有促成本分两家恩怨的融和,居然在无法完成难题的情况下,一声不吭地拐了分家的女儿逃之夭夭!现在竟然大摇大摆地又跑回来向分家炫耀!你们说,这成何体统?” 那些分家的族人顿时鼓噪起来,大声指责。妈妈顿时脸色惨白,浑身不住发抖,姐姐急忙把她扶下去。而这通话说中了爸爸的痛脚,爸爸性格酷肖爷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时我见他暗暗握紧拳头,面皮紧绷,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舅舅见识不妙,拉住爸爸的手臂,暗示不要冲动。爸爸心机一流,那时这般容易动怒的人,于是放松拳头,冷冷说道:“我何不歌向来说到做到,二十年前的事情并不代表我会放弃!此次过来,正是为了解决分家这个大难题!” 山羊胡子叫道:“哪有这番容易,空口一说,轻轻地就把二十年前的责任推开?既然你二十年前不行的事情,现在想来也是再没有资格!” 爸爸说道:“哦,那么你说说看,怎么个解决法?” 山羊胡子踌躇片刻,目光突然望到我们三姐妹这里,徒然说道:“二十年前由你们这代年轻人,二十年后,自然是要新的一代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上一代无法解决的事情,便由下一代来做。如何?假若小辈们能够完成分家的这个大难题,我们这些族人当然无话可说。若是不可以,哼哼,何缎锦,你这个当家人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 舅舅见山羊胡子的最终目的暴露,不过是找借口篡权夺位,正要动怒,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精明能干,妹妹家的三个女儿,个个聪慧,断然不会吃亏,赢面极大,于是一口答应:“好!” 山羊胡子说道:“好,在场所有族人作证,不得反悔!” “不得反悔!” “不过……”山羊胡子瞟了四周一眼说道:“上代人是你和分家的小子两人,本次亦是不得超过两人。” 那么表哥当然是不二人选,剩下一个,须得在我们三姐妹里面挑一个,想来姐姐最为聪明,小妹狡猾,才智极高,又是短打高手,以小妹为佳。 表哥却说道:“我要枫妹妹随我。” 我叹气,什么时候了,还在顾忌儿女私情,我只是个拖累的负担。 众人倒是没有多少意见,在他们看来,主力是表哥一人,本家三女儿,凑凑数罢了,随便哪个都可以。 山羊胡子就此率领族人退下。 我正欲随众人退下,表哥却追上来,说道:“枫妹妹,为了明日的解决的难题,我们商量商量。” 我实在不想牵扯太多,求救的目光瞟向爸爸,他示意赞同,我只得跟了表哥到了庭院,人少避免泄漏机密。表哥方不说话,而是站立起来,高挑的身影背对着我,远望天际的明月,许久才叹气说道:“枫妹妹,以前你是养长发的吧!” 我一呆,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道:“我见到你,时不时地在不经意间作出长发之人才会有的动作,显然是长期养长发的习惯,即使剪掉了也改不了。” 我的头发,是为了箴言而剪掉的,想到他心头便升起一股痉挛的疼痛,于是音声越发低了:“即使这样,又是如何呢?” 他转过脸,月光之下,面上显出悲哀的色彩,这无论如何,也不是我那个乐观开朗的表哥的形象。我失声叫道:“表哥,你……” 他慢慢坐在石凳上。垂头丧气,徒然拉住我的手,语调悲切说道:“枫妹妹,我做分家的长子好苦啊!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我一惊,拉不及缩手,即使想摆脱,看到他那无力的眼神,顿时心软,问道:“表哥,你,怎么了?有人要谋害你?” 我见不歌表哥身体强壮,断然不会是疾病了。 他心事重重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那种役鬼的能力,固然威力无穷,但是使用者的危害也极大,寿命会大大减少!” 役鬼?我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倏然间想到,这不是我姐姐从小所患的疾病吗?她身带役鬼,一直吞噬了姐姐的青春,直到我和箴言费劲气力才除掉。(详见《走无常》)妈妈也有这方面的病症,在爸爸的照料之下,似乎安然无恙了。原来,这是何家的遗传啊!表哥可以轻易驱动役鬼,威力大上百倍,危害也应是更大! 我转念一想,说道:“但是,我外公,也是你爷爷,不是八十多高寿才去世的吗?由此可见,不会造成太多危害的!” 他苦笑说道:“我爷爷,也是你外公,本无役鬼,因此才逃过本家的追杀,安然以八十高寿善终,我父亲略有。怕是活不过六十。我这么强,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早早结婚,不至于让分家血脉断绝。” 他的意思是,因为早结婚,对象自然是毫无感情可言。他在向我暗示,我只能抓紧他冰凉的手,说道:“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表哥说道:“这是报应!分家是受到诅咒!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问道:“那,分家是如何受到诅咒的?” 表哥沉默半晌说道:“那还要从胡清‘扬州十日’说起。想当年,胡清铁骑南下,践踏中原,变换衣冠,以夏为戎。江南一带,本是汉家正朔之地,所以抵抗甚为激烈。史阁部时督师扬州,忠肝义胆,固守孤城,率扬州军民誓死抗击,历七昼夜。城破,军民亦逐巷奋战,血战乃至一兵一卒!胡清损失惨重,清酋多铎大怒,亦为毁灭汉人之抵抗意志,竟命胡清兽军屠城十日!八十万汉人惨遭屠戮,顿时如游地狱,忘掉人间。想当年倭人屠南京三十万,南京也没有很大的衰落。而扬州,自屠城之后,千年大都市,竟不及一县,由此可见,扬州屠杀之惨烈,远甚于南京!” 我听得心惊肉跳,似乎看到那八十万叠叠尸垒,血色漫天,红月嘶叫,那是怎么样一副阿鼻地狱的惨象!却不知,与分家的诅咒有何关系?莫不是何家参与了屠城?转念想到,何家正是为了抗清才招致分裂百年!这种缘由绝对不会。 表哥继续说道:“时光转眼飞逝了一百五十多年,忘却屠杀惨痛的人们统治于异族之下,在先人的尸骨上再建城市。然而死去人们的灵魂依旧没有散去,保存被杀那一刻可怖的记忆,变成了怨灵。虽然单个的怨灵弱小无力,但是八十万的庞大数目使得他们结成可怕的怨灵集合,诅咒着城市里的每一个异族!异族统治者们整日价惴惴不安,想尽一切办法消除怨灵。不论做法事超度,还是施展咒语湮灭,都敌不过怨灵们的仇恨!直到有一天,我们分家的先祖出现在扬州城里面,怨灵才突然消失!” 我听得入神,急忙问道:“是如何除灵的?” 表哥摇摇头说道:“这才是关键!然而个中的细节,却随着八十多前分家遭受本家的追杀,因族中大部分知晓者死去而散逸,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目前唯一可以揣度的是,分家就因除灵之后,掌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也得到了巨大的财富和无与伦比的荣耀。” 我呆呆地瞧着表哥,叹了口气说道:“这实在太可惜了!若是这个秘密传下来,表哥你也不必背负这么悲惨沉重的命运。” 表哥苦苦一笑:“世间终究是讲一报一换,祖先所做的错事便有后裔来承担,于是分家的子孙便没得一个可以善终!如今又是轮到了我。” 我默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慰藉此人。对方的手慢慢地越发握紧,可以感受到那冰凉逐渐被我的热度温暖。我心却沉下去了,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说道:“表哥,我们……是没有希望的!你是有妇之夫,而我却是一个弃妇。即使我们的心在一起,社会和我们的家族,也是不能容忍我们的存在。”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住我,月光反射到他的瞳仁上,鳞鳞犹如幽静的太湖之波澜,他说道:“我听说,当年阿姨和你爸爸是一见钟情,最初的相会便是在此花圃中。如今命运的巧合,抑或刻意的安排,竟然又在他们的下一代上重复了上一辈的故事!如果让我选择,我宁可相信是月老丝线的牵引!枫妹妹,你不喜欢我吗?” 我心乱如麻,我和表哥真正地相识才不过一天,真的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红线的指引,让我们相聚在一起?假如我没有和箴言分开,我的意属不会停留于他片刻;假如他不是背负这样沉重的包袱,亦是真正表里开朗的青年,只会当我妹妹罢了! 我顿时摇摇头,慌乱地说道:“这不是我们真实的心,只是压力把我们凑合在一起。请不要误会。我,我要回去睡觉!” 我斩钉截铁地喝道,他慢慢放开我的手,黯然回望一眼,悄然离去。我独自留下空对寂寞之月,欲叹不能,丧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一头栽在床上,迷迷糊糊,居然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我起来,心中还存着妈妈那个没有结局故事悬念的好奇心,细细拷问,妈妈脸颊一红,不肯说出来。看他暧mei神色,九成九发生了不得不嫁人的事情。至于舅舅与爸爸则向我和表哥说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当年舅舅偶尔在交大校园里遇到本家子弟,极力邀请之下,来到分家化解恩仇。当年当家人是外公,因少年时代遭受本家追杀东躲西藏,甚至避难南洋,对本家素来没有好感。但是又不能当面逆了儿子的建议,于是出了一个十分苛刻的难题来回避。当年已经有不少分家的族人受到死灵的诅咒而早早去世,死像惨不忍睹。以解决分家怨咒为契机,化解两家恩怨。爸爸和舅舅终于难以达成,不得不拖延了二十多年。 私下里我埋怨:“表哥你这是何必呢?明知我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表哥说道:“只需看到你一眼,我的力气就徒然长了二百斤。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我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幸好我刚才想到了,虽然分家散逸了先祖除怨灵的资料,但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这般重大的事件当然还有他人旁观,难保他们不会记下来。” 表哥眼睛一亮,说道:“枫妹妹果然是我的福星,大功告成!” 我心虚,真怕他又冒出一句:“亲一个”,就如韦小宝一般了。表哥毕竟为人彬彬有礼,迄今为止,最多只是拉拉我的手,再放肆的举动就没有做出来。 以分家的实力,很容易就查到了当年那些官员后裔的下落。由于最初死灵主要针对满人,这些满人的官员特别关注此事,所以我们找到的那人也是满族人。但是出乎意料,当我见到他时,几乎吓了一跳。 那人本是中等家境,听说扬州第一富豪过来拜访,老早在外面恭候。远远看到一个穿黄色衣衫的人,近看我不禁愕然,甚至如表哥之类见多识广的人也先是一呆,才回过神来。 原来那人约莫四十来岁,穿了一身满清黄色的马褂长衫,头顶梳了一只不长的辫子,于是额头刮的光光。自民国肇始,孙文大总统下令废除满洲式服装发型,已然近百年。虽说电视电影中看到那些衣服感觉很好玩,可以在现实中看到一个大男人的养了一条辫子,还真是怪模怪样,忍不住便偷偷抿嘴笑。 那人恭迎我们,说道:“在下爱新觉罗•启颂,欢迎何先生并同夫人前来寒舍!” 表哥结婚世人皆知,见我一个年轻女子陪同,当是夫人了。我心中有点不快,望望表哥丝毫没有任何异状,自己多虑了。我便默认了这个伪装身份,随同启颂进去。 我们得到的那人资料姓金,固然是满人,居然改姓爱新觉罗了。待进去之后,更是大吃一惊,里面装饰布置,均是满清一朝的模样。恍恍忽忽之中,自己还真以为回到了百多年前。 表哥素来对前清一朝极为反感,何家财大气粗,哼地一声,好不客气地占了上位,让我这伪夫人伴在身边。 客人这般霸道,以前的主子只好委屈、尴尬地处于下位,忙叫人上茶来,居然也是满装旗袍的女子,唤之如奴仆。看来这启颂贝勒对满清的生活怀念的紧,只是地位已经是天壤之别! 表哥原来对任何人都是和蔼可亲,却讨厌启颂的造作,于是摆出一副大牌的模样,目中无人地说道:“金先生,听说你以前祖上,一直在扬州做官,是吗?” 启颂大喜说道:“是,是!自康熙年间起,我祖上一直镇守扬州。原来何先生也知道,真是我启颂的荣幸!” 表哥说道:“听说以前那些做官的,都喜欢写点什么留给后人纪念,亦可出书夸耀自己的政绩。既然你家在玄烨那一朝就在扬州做官,总会有什么笔录之类的传给你吧?” 启颂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是有一些,但不知何先生问这些干吗?” 表哥指指我,拿我推托说道:“我家夫人偏好史学,近日里钻研扬州典故,缺乏材料。不如你开个价钱,我便买了去,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启颂顿时露出踌躇的神情,犹豫片刻说道:“这个,这是我家的传家之宝……” 表哥顿时脸色一沉,阴森森地说道:“你把房子装修成百年前的模样,又穿一身清装,可是要花不少钱啊!要是没钱了,你这些东西,可是保不住啊!” 看启颂家产,约莫中产阶级,何家在扬州却是产业庞大,或多或少,都是与之有联系。若是惹翻了何家,恐怕自己马上会破产跳楼。表哥威胁的是在凶! 启颂擦擦额头汗水,结结巴巴说道:“哪里!何先生买我家之书,正是我家的荣幸!与其留在我手里被虫子蛀掉,不如让尊夫人研究史学,发挥用处好!” 过了一会儿商定了价钱,绝对没有亏待启颂。但是表哥见他装模作样的一副姿态实在腻心,忍不住说道:“听你自称爱新觉罗氏,与满清皇家何等关系啊?” 启颂顿时洋洋得意,说道:“在下乃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嗣裔!” 表哥讽刺道:“原来是皇室之后啊!既然如此,想必对于本族语言文字,尚且精通的很了!” 其时满人汉化已久,说汉语穿汉装习汉俗,全国通晓满语者,不过七八人罢了。这启颂虽然偏好满洲式文化,对于本族语言却一窍不通,顿时面红耳赤,待我抿嘴一笑,越发窘困。 出了金家,我笑着对表哥说道:“方才你那样子,活脱脱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流氓!不过那启颂也真是有趣,装的和皇帝一样,有宫女,就缺个太监了。” 表哥立时打了一个揖,说道:“太后有何吩咐?” 我轻轻一戳他人的额头,嗔骂道:“死太监,找打啊!” 待我们返回分家的宅院,下午启颂就差人送来了家传的笔录,厚厚捆了十几册之多。表哥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就丢给我,打了个哈欠说道:“枫妹妹,我晓得你是汉语言文学出身,文言文向来顶好,不像我这人学国际金融,鸟文说得顺畅,国语却不行了。所以查找线索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恍然大悟,叫道:“怪不得,三姐妹中好挑不好,唯独找了我,却是让我来干苦力的!” 表哥微笑:“公私兼顾!” 我心顿时砰砰跳了起来,强压住了,翻起书来。当初还担心满人是写满语,其时几百年前满人已汉化多,抛弃落后的满文,改用先进的汉字。启颂的祖上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亦是精彩,我略过无关的记载,细细看来,果然找到了分家祖上的内容。于是一边翻译,一边写在纸上。 “近些时日来,那些东西又折腾起来,越发凶悍,死了好几个旗人,使得八旗不敢入驻。扬州城内,怎么会有这般邪气的东西呢?据说,这是以前旗人入关,破扬州城的时候大肆杀戮,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化为厉鬼,专门诅咒旗人。我曾经偷偷地看了一本《扬州十日记》,是个当年屠城时侥幸活下来扬州人王秀楚写的,把旗人入城之后十日内的亲身经历记录下来。看得我不寒而栗,杀戮实在太重,难怪那八十万的厉鬼不肯瞑目!这书也被本朝列为禁书,我得到的版本,还是从倭人那里借来,研究此事之用。 在康熙年间,吐蕃大喇嘛曾经在扬州做法,强行镇压了这些厉鬼。但是这些年来发匪作乱,杀戮又重,厉鬼教血腥刺激复苏,变本加厉,实在没有办法。今日有个人过来,他说他有能力再次镇压,但是要求事成之后,为扬州首富! 这人姓何名哲,浙北一地的一个小小团练,却着实厉害的紧!曾经带领几百名乡勇击破数万发匪。虽有夸大之嫌,然而见面之后,此人相貌奇伟,颇有大将风度,尤其身上杀气腾腾,则是八旗军人少见。 我奉命随何哲见证镇压厉鬼一刻,这不是存心害我命吗?总督这老贼,迟早我要还他的!那何哲见识很快,对我说:‘大人还是不必前往了,待我完事之后,再来验证如何?’ 我正是求之不得,随何哲来到了疡丘前一里地前。据说这是当年破城杀戮之后,扬州城内僧人收集尸体火化集中埋葬骨灰之土包,取名疡!也是厉鬼闹的最厉害的地方! 今晨不是很冷,及疡丘一里地,却如进入寒冬一般,叫人战战兢兢。大雾四处弥漫,不是常见的乳白色,而是血色一般。依稀之中,好像有无数厉鬼在嘶叫! 我下马便不敢再前进,何哲没有说什么,脸上却现出轻蔑的神情。我大怒,但是想到马上此人说不定便会归天,也不发作,目送着他一人一马,慢慢踏入浓雾,直到马蹄声消失。 我一直在外面等待,不知道等了多少时间。因为很冷,我不时地走动取暖,甚至连靴子都要磨破了。突然——我好像觉得倏然一震,刹那之间,血雾稀薄,慢慢地听到马蹄声。我顿时心底抽紧,那何哲回来了? 我是看到他出来了,他的背后,似乎负着一层黑雾一样,脸色越发阴沉。接近我的时候也不理会我,但我,闻到了一股异香!一股奇特的异香!明明刚才我们一起来的时候他没有香味,而这香味,带有血的芬芳! 日后我再次见到他,觉得他背后黑气越发浓厚,叫人压力极大,就如那八十万的厉鬼转化到了他身上。莫不是他为阿修罗王转世,天生的魔王?而那种奇异的香气,则是久久不散。” 表哥听我慢慢念完译文,眉头皱皱,说道:“疡丘?我在扬州呆了几十年,任何一处地方我都走过路过,从来没有听说疡丘这个地名!” 我托腮思虑说道:“会不会已经改名了?问问老辈的人,他们或许晓得。” 于是表哥一路查询下去,直追问到一位扬州大学专门研究乡土历史的教授,才有线索:“疡丘,古时是有这一地名。据说当年满清屠杀了八十万人,把尸体收集焚化后合葬在一起,取名疡丘。百多年前,在上面造了一座琼花观,于是就更名为琼花丘了。” 原来如此,便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众人,哪知旁边细听的妈妈插嘴说道:“那琼花丘我与我家先生二十多年前就去过了,并无多少可找寻的线索。” 我和表哥不免大吃一惊,表哥失声问道:“那姨夫是如何找寻到琼花丘上的?我和枫妹妹花了好大功夫,才得到这条线索。” 妈妈说道:“这个简单之极,我家先生当时翻看了自先祖何哲起的扬州府志,凡是牵涉到何家的字样,统统打上记号。那琼花丘上有琼花观,却是分家出钱修建的。所以当年我们去了一回,可惜,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和表哥面面相觑,我撒娇似的扑在妈妈怀里,央求她把这事情讲出来给我们听听,说不定有所帮助。妈妈脸面一红,害羞地瞟了一眼表哥,他顿时明了,大概小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不想让男子听到,女儿却无妨,于是站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先行歇息,你们也早些就卧,明日枫妹妹还得辛苦一下。” 见表哥离开之后,我缠住妈妈,她无奈地投降:“好好,我便讲出来罢了。” ******************************************************************************* 当时,我和你爸爸正在我的闺房内,突然哥哥闯了进来,瞟了我们一眼笑道:“打搅,只是我有事情要和不歌商量。” 我说道:“那,不歌表哥,你就先过去和我哥哥商量大事吧!明日我再见你!”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不歌表哥的身影,有时真想跑起来,偷偷到不歌表哥那里去。第二天早早醒来了,不歌表哥正要出发,见到我第一句话说道:“昨天没有睡好?” 我裂开嘴温馨地笑笑:“嗯!” 我当然害羞说出去,这一夜全是为了他而无法入眠。 “咦,不歌表哥、哥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瞅见不歌表哥与哥哥忙忙碌碌地准备外出,好奇地疑问。 哥哥难得的面色凝重,说道:“琼花引,我和不歌讨论了一夜,认定只有这个何家世传的宝物就是解决何家悲剧的关键。虽然已经散失,但是我们查了一夜的文献,认为可能就在琼花丘的琼花祠里面。所以我们今早过去。” 我恋恋不舍地凝视着不歌表哥,撒娇说道:“我也要去,两位哥哥带我过去嘛! 哥哥迟疑了一会儿,训斥道:“你是知道爸爸的,要是他听说了,一定会打死你。再说,你的身子受不得风寒!” 我小嘴一扁,几乎要立即哭出来。哥哥忙来安慰我,咬咬牙说道:“好吧,不歌老弟。我妹子就拜托你照顾一下,爸爸这方面,我留下来应付!” 我高兴地跳起来:“哥哥真好!” 我开开心心地拉着不歌表哥飞快地赶去琼花丘。扬州市歌为江南名谣《茉莉花》,琼花却是市花,着实有趣。琼花丘已经不显当年疡丘那腥风血雨的惨烈,纵然初春也是花团锦簇,如今成了一处极好的风景名胜,不少游人同我们一般,登上百米多高的土包,来参拜琼花观。 我们目的虽不是赏景,但见日头温暖,两人仍是兴致勃勃地到处游玩。不歌表哥见到琼花观石壁上刻有不少简约的琼花图案,满意地说道:“想不到扬州城内,还有如此好的一处地方,我现在才注意到!这琼花,则是大富大贵之花,正合我家家徽之寓意!” 我一呆说道:“我却觉得有点奇怪,何家的家徽为什么不是荷花吗?则是是琼花呢?” 中国人向来注重家族的传递性和完整性,大家豪族,制定家规家徽,保持一贯性,古已有之。比如我家姻亲陈家,出身皇族世家,是以象征权力的大鼎为家徽。何家祖上出身陇右世家,南迁之后纪念故乡,就此以琼花作为家徽铭记。 我又说道:“我家以琼花作为家徽,是不是琼花象征大富大贵的吉祥花,用来保佑我何家世世代代兴旺发达?” 不歌表哥摇摇头,一点也不赞同我的说法:“我看不见得吧!琼花哪里象征富贵的吉祥花?” 我迷惑不解,反问:“难道不是吗?琼花一出,隋炀帝就眼巴巴地从洛阳赶到江都来赏花。若不是富贵吉祥花,哪会这般卖力?” 不歌表哥露出温和的微笑的神情,似乎在小心地嘲笑我的不懂事,说道:“琼花乃是大大的祸水之花!琼花一出,杀人千万,流血飘橹!隋朝江都出琼花,不过数年时间,偌大的大隋帝国就土崩瓦解!宋时,琼花现世,两招兵祸,金兵蒙古兵,把好端端一个大宋王朝葬送!琼花,乃是洗涤血腥之花!” 不歌表哥慢慢地向我解释:“绮嫣妹妹,你可晓得,何家以琼花为标记,却是有一个神话传说。相传释迦牟尼诞生之前,强者以力欺凌弱者,世间哀鸿遍野。如来佛之前尚有佛,其中一世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愿以肉身化为琼花,洗涤世间冤魂厉鬼。于是该佛杀身成仁,火花之后,得到舍利子一枚,即是琼花引。之后千百年之间,每逢战乱之前,琼花引猜度世间又将化为阿修罗场,于是开花,散发万丈光芒,化解横死厉鬼的怨气。譬如隋朝末年,天下即将大乱,于是琼花开放。可惜文献已经散逸数百年,不知道为什么琼花与何家牵涉到,自宋末琼花失踪,就再也未曾听说过消息。我想,或许是你分家的先祖何哲,找到了什么关于琼花的线索,以此来化解八十万怨灵的邪气,可惜施展不得力,一直遗祸后人。” (此刻我心念一动,那篇译文上,胡人官员在时候谈到我家祖上的时候,反复强调了他身上奇异的花香。我想,或许这就是琼花的香味吗?失神的片刻,妈妈又讲了如许。) 我正在点点头,不歌表哥已经把大手伸过来,把我揽到背后,在我耳边细语道:“等会儿我一旦动手,你就马上逃跑。他们的目标是我!” 我一怔,顿时想到是分家不满的族人过来捣乱,躲在不歌表哥背后,果然看到了几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出现,年龄大小不一,长的五十多岁,少的才三十多岁。 不歌表哥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果然不会这般容易地答应,必然会下黑手阻挠我们!” 回答的正是那位三十多岁的狂年男子,我认得他,是比我还要小一辈的何周,听他叫道:“分家与本家早已恩断义绝,本家的人凭什么过来指手画脚。今日我们便以家徽的名义,制裁于你!不过……” 何周对我叫道:“绮嫣,你与此事无关,你离开吧,我们不会阻拦!” 还算念点香火之情,但是我哪能这般独自抛下不歌表哥,摇摇头,不肯离去。 说话间,何周见我不走开,毫不客气地开始攻击。正是那一条条犹如影附的怪异长条。分家的人能够控制了这种能力,可大可小,可长可短,速度飞快,好像个人都在挥动一条鞭子,一把长刀一般,舞来舞去。 不歌表哥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斗的方式,但是不愧为本家最杰出的人物,他推开我,灵活地跳跃,躲避粗大灵活,犹如一条巨蟒役鬼发起的攻击。对方人物一共有三人,发动三条役鬼袭击,则是以何周的最为厉害,一条绿色的役鬼,难怪以他为首。不歌表哥主力与他们搏斗,当其他人攻击过来时候,飞快地挡一下。 然而在一般人眼里,这群家伙却是极为有趣,一伙人一动不动,紧紧盯住对方,额头汗水如下雨一般落下,尽管此时天气为初春。另一个人不住地跳来跳去,当然,一旦他们靠近,马上会被一阵劲风吹开。 我方势单力薄,对方人多势众,渐渐地不歌表哥处于下风,且战且退,逃到观里,立时乱石飞溅,尘土飞扬。何周见长期不能干掉我们,也开始焦急起来,原本不向我出手,忽然绿色役鬼一转,攻向我了! 不歌表哥正在被其他人纠缠,虽然无法分身,仍然努力地向我这边掩护,但是他的背后露出破绽,我惊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绿色的蟒蛇打向他的背脊! 我精神高度紧张,倏然觉得体内刹那之间如同zha药一般点燃,轰地冒出来。我倏然一震,我的役鬼也诞生了! 几十年的岁月里,因为我身体赢弱,根本没有出现役鬼的迹象,此刻突然闪出一条蓝色的耀眼役鬼,手忙脚乱,竟然不晓得如何施展。何周他们初始一震,当觉察到我不过一个菜鸟,顿时嘲笑地袭击过来。 我心念转动,急切地叫道:“不歌表哥,你快过来!” 不歌表哥飞快地过来掩护,当我把手按在不歌表哥肩上,顿时犹如被一个黑洞的漩涡吸引住,体内的热度源源不断地涌过去,我咬紧牙关坚持着。 不歌表哥霍然大振,竟然从他身上出现一条役鬼,那蓝色役鬼越发胀大,闪闪蓝色渐渐显出绿光,竟是青出于蓝,刹那间分岔为七八条,仿佛八爪鱼一般,四处攻击。他果然比我出色,打得对方手忙脚乱,抵挡已是勉为其难,立时落荒而逃。何周临走时恨恨地叫道:“依靠女人的家伙!本家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才是分家最出色的人物!” 不歌表哥不屑地轻蔑冷笑,徐徐收回役鬼。我感到身体的力量也不再向他流动,终于缩回手,忽然一个趔趄,眼前蓦地发黑,身子软软瘫倒,耳际最后是不歌表哥焦急的呼叫……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悠悠醒转,张开眼帘,原来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借着墙角壁炉正要烧尽的木柴余光打量,此刻已接近天黑。 我支手撑起半身,被子滑落,衣裳换过成睡衣。我掀开被子,落脚拉上女式靴子,走出门外。 临近元宵,月朗星疏,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如那远处高高的寂寞人影。待我走近时,不歌表哥似乎心电感应,扭头说道:“你醒来了?” 来到外面,教冷风一吹,额头开始发痛,我扶着脑袋问道:“我怎么了?” 不歌表哥叹了一口气,脱下外套披在了我身上,说道:“没事,不过是用力过度之后的脱力现象,休息休息就好了。何必出来呢?在里面呆在就好了。不过这次真是谢谢你了,莫不是你施力援助于我,真是叫那些家伙打倒了!分家的女人,到底不一般。” 我苦笑一下,若是哥哥出场,几下攻击,早就把对方打得逃之夭夭,何必这般吃力呢! “我,睡了多久?” 不歌表哥微笑:“不过一个白天,现在快晚上九点了。在你昏睡时,我把你送回家,好好静养。” 我本来就体力糟糕,这次居然一连睡了一个白天,看来累得实在紧。 “表哥,真是谢谢你。” 望着漆黑的夜里,我瞅着表哥忧郁的面颊,突然体会到,他在担心。原本我和他秘密的外出,但是因为我脱力过度而被送回来,一切统统曝光了!我们两人,顿时处在了漩涡的中心! *************************************************************************** 妈妈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谈,催促我早早上g。想来一天辛劳,收获颇丰,我欢欢喜喜回到房间。正要就寝时候,姐姐敲门进来,见她一脸丧气像,我便暗暗叫道不好! 姐姐叹气说道:“不是姐姐存心想扮老妖婆!可是你们哥哥妹妹,整天招摇晃众,成何体统?这也罢了,更为难的是一个人是有妇之夫,你们这样伴着,招人闲话。分家的那些族人,已经在耻笑我们了。说道一个弃妇一个纨绔子弟打得奸情火热,不知羞耻。” 我徒然变色,想不到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愤怒之极,肩头不禁簌簌发抖,眼睛无神地四下里张望。 姐姐按住我的肩头,说道:“妹妹,我也是为你好!你性情温柔,待人和善,天生又相貌美丽,不愁找不到好男子。再说,你真的喜欢表哥吗?” 我失声说道:“姐姐,你怎么说?” 姐姐说道:“不是姐姐摆老大的架子,其实在看人这一方面,姐姐实在比你透彻,旁观者清。你好好睡下,想想我的话,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姐姐离开之后,我又转展反侧,睡不着觉,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箴言和表哥的人影叠在了一起,然后倏然惊醒。心中暗自奇怪,怎么又想到了这个家伙? 次日我和何秦表哥一同来到琼花观。琼花观虽然只建于土丘之上,却有门前牌坊、三清殿、弥罗宝阁、文昌祠、深仁祠、竹轩花亭、无双亭和芍药亭等多重建筑,规模宏大。今日是元宵,白昼人们蛰伏不出,大概积蓄力气晚上游玩,反而绝少来此旅游胜地,人员甚稀,我乐得清静。我们一路细细觅来,见一陈旧的方碑立于一片空地上,凑近查看,却颇有一些年份了。 原来琼花观自建成,咸丰、同治最为盛,清季覆灭之后,渐渐衰败,至民国惨遭兵焚。现今的琼花观,却是前些年市府重新修建。修建之际,仿杭州雷峰塔旧例,先前考古了一番,挖出如许文物,则原地善加保存,这方碑就是此故事。 方碑高约一尺,应是琼花观奠基碑。那上面有如许文字,皆是繁体,我细细读来,却是一首萋萋惨惨,宋时姜夔的《扬州慢》词。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我小声念出词来,一边念,一边给表哥解释。表哥不善国语,至于古诗词更是一窍不通。我说道这是北宋末年金兵两次南下,扬州都遭惨重破坏,姜夔心有所感,悲国破山河在,填下了这首诗词。 表哥默然,许久才叹气说道:“我明白这首词的意思了。这石碑风化不过百多年历史,断然不是宋时之物。琼花观周围景观都是阿谀盛世,唯独此碑与之格格不入。我想这是扬州十日之后,屠杀甚重。虽然造了疡丘埋葬骸骨,却没有记录。维胡清一朝,*横行,凡是扬州十日之类的记录,统统消除,甚至要到东海倭国取得资料。世人当然不敢公开的立碑竖传,只能以这首《扬州慢》隐晦的表达含义。以金兵指代清兵,两者都大肆焚毁扬州城,意境相似啊!” 表哥的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我点点头赞同,心中亦是这样推想的。 我便再次细细打量石碑,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特意留下的,心中本不抱多大希望。因为满清一朝,*盛行,不提“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杀了多少头,连土语“篾青”也得更名为竹肉。如斯祭奠扬州十日,则是非常的大逆不道!却在石碑侧面瞥见小小的花束浮雕,酷似琼花观壁上的花雕,不禁惊喜地叫道:“表哥你看这琼花花雕,犹如我何家家徽,会不会与分家祖上有关联?” 表哥弯下身子,探摸花束浮雕,过了许久才站起来说道:“除了稍许差异,确实何家的家徽无疑。琼花观虽以琼花为名,但是无缘无故地在石碑上刻花,毫无道理,实在说不过去。且推理时间,倒是也符合分家祖上的年代。我想可能就是分家祖上树立的石碑吧!分家虽然从满人手中获得富贵,但是对于华夷之辨还是纪念的紧!立碑之后不能明目张胆地写下自家的名字,只好秘密用家徽取代印记。谨以为八十万之丧哀悼!于是遍布琼花观四处种下伪琼花,立为琼花观,以是消除怨灵之恨。” 我问道:“伪琼花?这琼花观附近就种了如许,只是未到开放时节!” 表哥说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琼花早在蒙元忽必烈时候就已经死掉。现今的所谓琼花,却是一种名曰聚八仙的花,约定俗成为琼花。琼花琼花,有九个花瓣,聚八仙仅仅有八个。一个之差,实质天翻地覆了!” 我细看石碑花束,果然是九瓣的。我脑中电光火石地冒出一个念头,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头绪却又把握不到。 表哥握住我的手说道:“今日一无所获,不过却是元宵佳节,我们早些回去。晚上扬州城内有提灯夜游,虽然不比杭州、上海等大城市繁华,亦是颇为热闹,不如我们好好游玩一番?” 我点点头,于是转而回分家。南洋回归的华侨子弟保存传统文化反而比我们多的多,再加之几十年未见的亲属携子女而回,分家上上下下更是忙碌。南人习惯吃元宵节吃汤圆,与北地决然不同。汤圆一说,宁波汤圆为佳,平素我最喜芝麻甜汤圆。分家却秉承传统,不外买,乃是叫一伙女人慌慌张张地包汤圆。其中就有我们三个姐妹,除了我之外,剩余两个女人对着一个粉团一筹莫展,居然做出汤圆包外面撒芝麻的蠢事,让亲戚们贻笑大方了。 妈妈不愧是扬州何家出身的,平时见她纤纤弱弱,不长家事,此刻素手一出,辗转扭捏,一个圆圆的粉团就出来了。小妹哪有这份心情细细地包裹,一把抢走妈妈的几个作品,下锅品尝去了。 妈妈抿嘴一笑,擦了糯米粉在嘴巴上,甚是有趣。她包了几个汤圆,便愣愣地坐在一边,脸上恬静,目光流转,似乎回忆起了往事,许久,才常常地叹了一口气,顿时黯淡,离开我们回房间去了。 我一呆,正要追过去,一旁的舅舅叫唤我:“小枫!” 我回头,见舅舅摇摇头,示意不必过去,他说道:“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那一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离开了分家。” 我急切地问道:“那,那是怎么回事?舅舅,你告诉我吧!” 舅舅点点头,慢慢地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 *************************************************************************** 我的那个老头子本来就存心不良,根本无意解决本家与分家的恩恩怨怨,枉费我一片苦心。待听到不知何人谣传,妹妹——也就是你妈妈,已经恋上了本家的人,而且同床共枕了。老头子终于勃然大怒,下令把你爸爸不歌赶出扬州,然后将妹妹拘禁起来,不许外出,不许通电话,尤其禁令不许同本家的任何人有联系。我看妹妹终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心中越来越悲哀。妹妹本来就身子弱,这样一来,我甚至担心她熬不过正月。 同时我也暗暗埋怨不歌,居然这样一走了之,一点男人气概也没有。埋怨归埋怨,我竭力找寻不歌的下落,终于得知,他胆子好大,居然暗暗隐蔽在扬州的一个地方。我见到他的时候一拍他的肩膀,叫道:“你害苦了我的妹妹,拿什么来赔偿?” 不歌缓缓转过头来,我不禁大吃一惊,但见原本俊美无比的面庞上,双眼无神,胡子拉达,憔悴之极,不复风华青年的色彩,我吃吃问道:“不歌,你病了?……” 不歌只是伸手搭住我的肩膀,低声沉吟道:“我要带走绮嫣,你可否帮我一把!” 这一刻,我知晓不歌绮嫣两情相悦,不歌决心坚定,又恐绮嫣身子,于是心头一热,说道:“你是我好兄弟,绮嫣又是我的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这把。你说说,你有什么计划?” 不歌说道:“只须得你想办法让我混入分家,我就可以把绮嫣弄出来,送回越州。你家老头子的手再长,也不能跑到我的地盘捣蛋。” 我思忖说道:“让你混进去,这倒不难……” 原来家里的老头子不允许绮嫣住院,每日招来医生家中看病治疗。我们暗地里一闷棍打翻一个,混在其中,反正医生们都戴着口罩,一时也分辨不出,待进入家中,顿时凶相毕露,乱棍统统打晕。不歌扯下口罩,急忙抱起躺在床上的绮嫣,低低叫道:“绮嫣,绮嫣!” 昏睡的绮嫣缓缓张开眼帘,忽然精光四射,转瞬又黯然,淡淡说道:“是不是我快归天了?临死之前出现幻觉,但是能够再次看到不歌哥哥,即使死了也甘心!” 不歌温柔地理理绮嫣髻边的垂发,说道:“不是幻觉,我是真的,不信你摸摸看。” 绮嫣纤白的小手摸摸不歌的面颊,突然小脸上红润起来,轻轻地叫道:“是真的!不歌哥哥,你真的来了!” 不歌说道:“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从此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见时间不早,说道:“便在唧唧歪歪地谈情说爱了,赶快行动!” 不歌对绮嫣说道:“绮嫣,你坚持一下,很快我们就会到上海!” 我转身跑到院子里面,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本家的小子混在医生里面,把绮嫣拐走,跑后门了!” 顿时分家大乱,老头子听说了大怒之极,亲自带人从后门追踪。哪知绮嫣不歌其实留着,此刻大摇大摆地走正门,乘事先预定好的车子,连夜逃回上海,入程家的庇护之下。老头子虽然恼怒之极,但是也无可奈何,立下狠誓,永生不再认这个女儿。 待到有一日不歌绮嫣终于要回越州,我亲自去上海告别,我说道:“绮嫣,至此一别,恐怕我们几十年都不会见面,你好好地跟着不歌。他人虽然俊美无比,但是性情我却是知晓,绝对不是花心逐蝶之辈,你们安心成亲生子,过个舒心日子吧!” 绮嫣喃喃说道:“大哥说的是,从此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往事难追忆,即使只有一个人,也会坚强活下去。” 至此绮嫣离家,一别就是几十年,如今才得以再次见到! *************************************************************************** 听罢舅舅的讲述,我才对妈妈的性格多了解了几分,果真如爸爸所述的一样,三个女儿之中,唯我最肖妈妈,不仅如相貌,性格方面,坚韧固执更是一脉相承。一个人被逐出家门,远离故土孤孤单单地生活,这份寂寞是一个十几岁少女难以忍受。 吃完汤圆,表哥便带着我们三姐妹一起外出看元宵灯会,扬州并非东南大邑,繁华逊了沪杭宁一筹,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街道上灯火通明,花团锦簇,行人来来往往,或走马观花,赏灯开怀,或驻足流连,猜字测谜。不刻,走到灯会阑珊处,早失却了大姐小妹的踪迹,只剩余我和表哥二人,蓦然转身,正好两两相对,脉脉凝视之下,不由得心跳加快。我害羞地低下头,他把脸庞慢慢凑过来,几乎要碰到我嘴唇之际—— 倏然远处响起惊天爆炸,一束礼花飞至半空,化为多彩花蕊,甚是好看! 我猛然惊醒,挣开他的握怀,冷汗涔涔,夜晚多浪漫,差点犯下大错。抬起头,又见表哥看着我,于是急忙指着远处的烟花,叫道:“真好看!” 表哥苦笑一下,知道我在推诿视线,眺望烟花说道:“这是琼花赞,每年元宵佳节,都会放置庆贺!” 我忽地一震,灵光乍现,原本脑中模模糊糊的念头清晰起来,不由得叫道:“我明白了,琼花究竟在何处!” 表哥一怔,问道:“什么,你想到了哪条线索?” 我擅长打叫道,说话向来口齿伶俐,此刻兴奋地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琼花引,我晓得了!既然琼花是镇邪圣物、化怨灵器,自然是安置在它所要在的地方!” 表哥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问道:“那么在哪里?难道是琼花观?” 我点点头,说道:“正是!” 表哥思虑之后,摇摇头,说道:“不可能,琼花观早已被搜查了好几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发现。莫不是妹妹你在哄我?” 我狡黠地笑笑:“忘了嘛?就有一个地方,随时都看得见,却无人敢触动半分,而且上面有文字提醒!” 表哥为人聪明之极,一经点拨顿时醒悟,激动地浑身发抖,吃吃说道:“你说是分家先祖立下的石碑?难怪有琼花的标记,而后人又唯恐破坏文物,不敢稍稍触动,居然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 说着他拉住我的胳膊,叫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过去!” 好在今日是元宵佳节,人们都集中在城里看灯会,郊外反而一路畅通,待我们急匆匆地赶过去,琼花观一片寂静,居然无人游览,夜月光明,借着月光,表哥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石碑,四下里抚mo,想找出一个机关出来。 我则在旁边观看,正当我凝神思虑的时候,表哥一把搂紧我,滚开三四米多远,此刻移到闪电似的光线冷不防击中方才我站立的地方。我吓得目瞪口呆,表哥站起来,对着远处叫道:“何周,你果然无耻的很,居然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妇人出手!” 我大骇,又有分家的高手过来?对方只来了一人,透过新春夜晚薄薄的雾霭,出来一个高瘦的人,正是早上那个山羊胡子。何家取名字向来有规律,听到秦、楚、周便知道是同辈,但是想不到年纪相差这么多! 何周冷冷的讥笑道:“我可不是这般无耻之徒,倒是你,倚仗着本家的女人,炫耀的很!不如废了前妻,娶了本家的女人吧!” 我脸微微一红,幸好埋在表哥的怀里,没人看到。 表哥说道:“既然你有耻,过来这边干吗?是不是听说晚上琼花观风景好看,特意过来瞧瞧?” 何周说道:“不是看景,却是看人!我瞧你如何解决这件事情的!我一路跟踪你们来到琼花观,晓得琼花引的关键之处必在此地,我绝对不能叫人称心如意!” 表哥慢慢放开我,口中喃喃自语,双臂张开,慢慢地各自映出一条淡蓝的光芒,犹如两肋生翼。何周顿时高度紧张,急忙神色凝重,背后隐隐升起一条红色巨龙。 刹那之间,蓝色的翅膀和红龙交手起来,色彩鲜明,甚是好看。 何家两大高手打地昏天黑地,蓝光红光四下乱冒,不时击中中心位置的石碑,顿时落下一块石角,不到半刻,早就打的七零八落。我早已知趣地远远躲开,突然之间,那石碑上的琼花浮雕猛然间亮出光芒,破碎虚空,顿时一蓝红两道光芒,从表哥与何周身上射到上面,形成一个小球,浮在半空中。 小球慢慢植入土内,片刻小球犹如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很快蓝叶葱葱,枝头花苞叠蕾,徐徐展开,那一片片花瓣鲜艳,花蕊娇嫩,泛着淡淡的蓝光,甚是好看,待到完全绽开,正是九片! 我啊的一声叫道,何周却是失声叫道:“琼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琼花,居然就在这种情况下意外地完全展现出来,俨然神话突然发生在身边,叫人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发生了更加神奇的事情。这边琼花观四周土地里面,渐渐钻出许多小小的烟气,形如人样,隐隐约约,飘飘荡荡地飞来,带着凄惨的嘶叫。初始只有几十个,后来越来越多,竟然密密麻麻,周边到处都是这些人形状薄雾,停在空气中,不时发出如同地狱厉鬼一样的惨叫!我早已两腿直哆嗦,表哥知我胆小,伸手拉住。 琼花徒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好像除夕之夜播放的灿烂烟花,顿时空气中的烟雾人形仿佛冰雪遇太阳一样地融解,无影无踪了。 待到光芒黯淡下来,琼花慢慢枯萎,终于消失在土地中。只余空气中残留着淡淡香气。 何周气喘吁吁,目瞪口呆地问道:“何秦,这是怎么回事?你搞什么把戏?” 表哥面色惨白,满是疲惫的神情,乜斜我一眼,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说道:“我分家祖上可能掌握了琼花的关键,得以过来化解扬州疡丘八十万怨灵。可惜他力不逮兮,就此把怨灵的悲咒附在了分家人口身上。于是祖上只得传下来,让我们一代代的化解怨灵之咒。又怕子孙不肖失传,立下了此碑作为启发。虽然前两代不慎招致消亡,今夜却在你我的打斗,激发了强劲的力道,无意中促成了琼花出现超度亡灵。哈哈,实在太好了!” 只能说,我们运气太好了。何周吃了一个哑巴亏,他本想乘机捞便宜,却无意中帮了我们的大忙。 我兴高采烈地说道:“太好了,表哥,那你也一定也破解了活不到四十岁的厄咒!” 何周顿时眉头皱皱,问道:“什么活不到四十?以何秦的体格,活到八十绰绰有余。” 我奇怪了,说道:“不是拥有役鬼能力越强的人,越是寿命短促。如是外公身无役鬼,才得以安然活到八十!” 何周嗤之以鼻:“胡说八道,你的外公乃是分家那一代最强的一名,否则如何逃脱本家的追杀?役鬼之力,是强者越强,分家只有体弱者和女子才会短寿!” 我油然升起一股受到愚弄的感觉,原来这是他的同情心战术,于是转身面对表哥叫道:“你骗我!枉我这般不辞辛苦地帮助你!” 表哥露出尴尬的神情,不知道说如何好。 何周见挑拨成功,两人反目,暗暗奸笑,悄悄离开。 我们事情解决,便开车回家,一路上我一言不发,满面霜容,回家姐姐见到了我,噤若寒蝉,从来没有见我这般生气过! 次日我闷在房间里面,外头表哥千言万语地道歉。过了许久我才出门,叹气说道:“表哥,我想清楚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 他微微一震,表情上硬是忍住没有显露。 “现在我才明白姐姐说的意思。自从我被抛弃以来,心中愁苦寂寞,一直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当我遇到了你,心头使然,不自觉地对你恋恋不舍!其实,那只是我要找的慰籍。根本不是我喜欢你!” 我继续说道:“或许你也是一样,因为家族的关系娶了一个不是喜欢的女子。当看到美丽、体贴又聪明的妹妹时候,心中泛起了一丝爱怜。这犹如人们对美好事务天然的喜欢一般。你说,是吗?” 我突然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一碰,说道:“从此以后,我们依旧是哥哥与妹妹,好吗?” 表哥僵硬的面颊许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对了!”我笑眯眯地问道,“这么长时间内,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嫂子呢?” 表哥苦笑一下,说道:“你若是想见她,不妨,我带你过去就是了。” “正好,为什么不去呢?” 我高高兴兴地随他过去,却是一家医院的妇产科,原来嫂子刚刚生产过,诞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嫂子本人则是一个朴素的年青女子,没有特别的亮色,见到我挣扎地爬起来说道:“听说表亲家来了,真是抱歉,我无法迎接!” 我慌忙按住她说道:“嫂子身子不便,不需多礼。其实是我不对,来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过来探视。” 表哥抱起了女婴哄起来,我看着欢喜,取下了脖子上的玉佩挂在女婴身上说道:“匆匆过来,没有带什么礼品,就用我的玉佩送给小侄女吧!对了我的小侄女取名了吗?” 嫂子摇摇头,说道:“一切听你大哥的。” 表哥沉吟片刻说道:“就叫如枫!” 我一呆,女婴的相貌,确实有几分像我,长大了定是一个美人儿。回首凝望另一位人的表情,却是痴痴的。 ; 二月里西湖花嫁曲 仲春三月,方下过一场淅沥沥的小雨,清洗地空气洁净如许,我眯起眼睛,抬头看上去,蔼蔼晨曦透过枝叶的缝隙,竟有种沐浴圣洁光芒的错觉。 于是我双手合十,阖上眼眸默默祈祷:“龠山树神啊!龠山树神!你是我们爱之誓言的见证人。当初我因为害怕而吓得逃开,你便狠狠地惩罚了我。现在,那个狠心的男人把我抛弃了,你怎么不管管呢?” 过了半晌,龠山树神依旧没有动静。我不禁勃然大怒,气得七窍生烟,大骂道:“好你个龠山树神,枉你自诩姻缘之神,却也是重男轻女之辈,为何只强求我,不去理会那个家伙呢!哼,当心我砍倒你,把你锯开做马桶算了!” 我转身离开,回到车子后座,姐姐见我龇牙咧嘴,吃了一惊,叫道:“妹妹,你模样好丑!” 我哼地一下,把原委说了一边,姐姐默然,片刻说道:“我看啊!你们两人的分手,狐狸的越轨,你占了大部责任!” 我不禁气恼:“姐姐!怎么你也这般说我?” 姐姐乜斜我说道:“你们两人的分分离离,我是看在眼里的。想当初箴言方遇到你的时候,但为一长发少女,细腰白肤,清秀动人。且又温柔可心,难得的好姑娘!此刻呢?呵呵……一个懒惰的女子,事事推诿给别人处理,整日价地只知道被窝中作茧。篷头散发,不知梳妆打扮。换作是我,亦是弃之如敝屣。而且,你们……有过那个吗?” 我脸上一热,推推姐姐:“你,怎么这么说……” “哈!我就知道!”姐姐得意洋洋,“男人啊,都是很好色的,眼前有一个好吃的蛋糕,却只能看不能动手,任谁都是会急得抓耳掏腮。谁叫你平时一本正经的模样,使得箴言自惭形秽,不敢接触。” 我顿时垂头丧气。 姐姐抱起从表弟家里带回的黑猫,说道:“有时,也要对男人暧mei一点。好了,不说了,我们走吧!” 姐姐命令驾驶座上的表弟开车,一行人前去杭州参加民间文艺节。 话说这民间文艺节,本是几个摇滚歌手在八十年代捣鼓出来的音乐演唱会,之于丽江音乐节相同。后来不再局限于音乐,其他项目如新锐电影、行为艺术等纷纷登堂入室,参与人员越来越多。终于在三年前由几所艺术院校和民间艺术团体牵头举办,把文艺节正规化,每年春天在不同城市举办,今年恰好轮到省城杭州。 表弟程飒在大学就读文艺理论,又酷爱行为艺术,哪有不参加之理?姐姐却对行为艺术怕的紧,惟恐他搞出什么乱子来,坚持跟随。至于我,本人就参加文艺节,他们姐弟俩问及什么项目,我红着脸不敢回答,实在太羞人了! 一行人去了杭州才揭开我的秘密,姐姐看到银幕上的我轻佻地伸出二指,撩起对面女孩的下巴,奉承话如蜜汁一样地从薄薄嘴唇里淌出:“桃花虽艳,也不及你颜容的千万分之一;栀子花再香,也比不过你身上肌肤沁出的淡淡女儿香。我的宝贝!”惊讶地顿时哈大嘴巴,叫道:“小枫,你啥时候演的电影,而且是女扮男装,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捂住脸,无颜见人,真是羞死了。我家虽然早已破落,但好歹也是大户出身,在舞台上如戏子一般演出,实在不好意思。其实自扬州回来,寒假结束,我重新上班教书。教师联席会突然拍摄起电影参加文艺节,本来学校里便阴盛阳衰,男丁奇缺,容貌优秀者甚少。恰好我刚剪了短发,个子又高,被同僚强行死拖活拽来,易性变装,饰演起一名花花公子的配角来。 我向来缺乏演戏的经验,每次上镜,均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忘词或演砸了。一旦cut落下,几乎如跑完万米长跑般,耗尽体力。于是不禁埋怨起导演来:“是不是你与我有仇隙?居然拉我来电影?单是演戏也罢了,偏偏让我饰演一个花花公子,这不是存心害我么?” 那导演也是我同僚,抿嘴一笑,说道:“你本来就充满女人味,而世家的花花公子正是阴气十足,岂不配对?再说,合上你的容貌,真是迷死人了。” 如今想来,不禁哑然,当初怎么会就这般糊里糊涂地上了贼船呢? 不待演职人员上场谢幕,我就拉着姐姐急急忙忙溜走。姐姐还惦记着程飒的行为艺术,当下答应。 作为省城的杭州果然繁华,延安路荧光璀璨,车水马龙,煞是闹热,当年东南第一州岂非海边小城越州可以比拟。然而我心中却充满了苦涩,回忆以前西湖边的甜蜜,早已随风逝去。听说,就是杭州世家子弟朱淳翔业已和萌萌姑娘结婚,小夫妻生活甜甜蜜蜜,我本想拜访,但是想到自身凄凉遭遇,顿时打消了念头。 延安路南行一直到底,是吴山广场。吴山向来有名,有宋一代,那金主完颜亮曾发誓“立马吴山第一峰”,由此可见吴山名播四海。吴山广场东边则是仿古一条街清河坊,诸番小吃饰品。人群熙熙攘攘,个中还显过几个黄毛鬼子的身影,甚是好玩。此地正是程飒一行人行为艺术的场所。 我和姐姐初见程飒,顿时大吃一惊,还以为他们改了脾性,只见程飒一伙人,身穿精美的汉装,以其自身风采宣扬汉服。特意选取的都是俊男美女,程飒本来就身材高挑,相貌袭承小姨美丽,着峨冠博带,当真华美的不得了,连我都看呆了,和众人一起喝起彩来。当今世上,鞑胡遍地,甚至有人悲愤地喊出“要看汉唐文化,请到奈良;要看宋明文化,请到汉城;要看鞑靼文化,请到北京!”在现时复兴汉服,乃是更具有复兴传统文明的意义。 表演完毕,程飒汉装也不脱,得意洋洋地携着我们流淌河坊街,路遇众人满是艳羡的神采,八成在羡慕程飒左拥右抱了。早知如此,我把自己的戏装也穿来,化身男儿,不知可吸引多少女子呢? “小枫,吴山上有月老祠,以前我们都曾来过也,一起拜拜求姻缘呢!” 姐姐笑眯眯地对我说。 “是吗?” 我记得不大清楚了,来省城的机会不多,长到这么大,满打满算,就是今次加起来也不过三回,那么说起来就只有我们小时候随爷爷过来的那次了,只是年纪太小,记不多。姐姐长我两岁,应该忆得明白。 姐姐说道:“那时候枫死活要姻缘线,不给就哭闹,后来我偷了一根给你才罢休。” 我脸热起来,埋怨说:“姐姐定是在吹牛了,我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且上去吧!” 吴山本是杭城一大旅游胜地,晚上山顶城隍庙点亮彩灯,越发金碧辉煌,众多游人兴奋地上上下下。至于前往月老祠的山路上,那当然是成对的男男女女。初见月老祠,并不如自己构思一般雄伟,不过一间小小的祠堂,掩映在翠绿丛中,里边立了一尊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头泥塑,一手执婚姻簿,一手拿红线,祠堂门口贴了一副对联,说道:“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身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来到月老祠边,善男信女祈祷姻缘。姐姐催促我向月老祈求姻缘,自己拉着程飒。我凝望月老慈祥的模样,心念一动,默默祷告:“月老啊月老,求你赐予我一个好姻缘!” 正要下山,春天的脸就像小孩子,说变就变,猛然间灌下了倾盆大雨,我们三个人都没有携雨具,顿时落荒而逃,在山间摸黑找寻避雨之处,忽远远望见一群人端坐在一个芭蕉叶搭建的雨棚下饮酒作乐,于是毫不客气地闯了过去,我道歉说道:“真是对不起,大雨突如其来,我们无处避雨,暂且借你们的地方躲躲!” 端坐在正位的短髯白面男子似乎便是主人,脸上微微惊愕,转瞬而逝,因笑曰:“无妨,相逢既是缘,更何况是两位美丽的女子啊!哈哈!哦……啊!” 依偎在他旁边的粉面女子满脸不悦,攥紧拳头,在男子大腿上狠狠捏了一把,虽醋劲十足,但是对于我们颇是客气,说道:“两位妹妹坐下!手头没有替换的衣服,请稍等片刻,我叫下人取来便是。先喝杯酒暖暖身子,要是着凉了可不好!” “多谢这位姐姐!” 我稍稍鞠了躬,一般情况下,若是我们姐妹都在一起,向来由我打交道,姐姐为人过于刚直,不如我圆滑。 我和姐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跪坐,我们穿着裙子,假使盘膝实在不大雅观。倒是程飒这个家伙,一点也不讲客套,大刺刺地盘膝正坐。 我们接过下人递过来的酒水,一边听主人介绍,一边借着眼角余光四下打量,主人说道:“在下姓钱,大名宗璞。今与爱妻施虹一起庆祝结婚五周年,本以为就证婚人和几个新老朋友,哪知又遇到你们,当真吉祥!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我正细细打量,这边雨棚全部以松木支架,覆上一层厚厚的芭蕉叶,是以滴水不漏,顶上几盏气死风灯笼,照亮如白昼,好奢侈的人家!咦,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杭州有钱姓豪门?正思虑中,主人发问,我慌忙自我介绍:“小女子何枫,越州荷田村何家。这位是我姐姐何男与表弟程飒!” 姐姐一碰到酒,哪顾得了,只得由我代劳介绍,但姐姐喝了一口就皱皱眉头,说道:“甚劣,甚劣!” 主人吃了一惊,说道:“这是上好的黄酒了,难道姑娘还认为不好?” 姐姐洋洋得意说道:“别的不敢自吹,酒中我成仙!这酒年份虽然老,但是就有一股子江水泥腥味!” 主人大加赞叹:“不错,这酒正是埋在江里的!” 姐姐说道:“正巧,近日我带来了上好的女儿红,不妨大家来尝尝!” 我叹道:“只可惜雨水大,下山不方便!” “无妨!”姐姐摆摆手,拎起怀中的黑猫,命令:“去,把酒带来!” 黑猫悻悻看着姐姐,后者大怒,眼睛一瞪:“还不快去!” 黑猫忙不迭地下山,可怜的猫儿啊! 不刻,一个高个碧眼帅哥扛着两坛酒飞奔上来,我稍微一怔,顿时醒悟,原来姐姐怀中的黑猫,也是一只妖怪,但是——好帅啊! 姐姐揭开封泥,顿时酒香四溢,连我这半调子酒鬼也不禁抽抽鼻子,主人大笑:“好酒,好酒!” 姐姐先敬了主人和施夫人一杯,然后大家一一开怀畅饮,主人笑道:“这是二十年以上的陈年女儿红,不知何家大小姐从何而来?” 我听着疑惑,忽然大骇叫道:“姐姐,你怎么把陪嫁的女儿红挖出来了?” 按照我家的规矩,女儿出生之后,都会埋上两坛好酒,待到出嫁时刻畅饮,哪知这女人嗜酒如命,酒瘾发作,连自己的嫁妆也趁早消灭了! 姐姐瞪了我一眼,叫道:“闭嘴,如何?要是你不听我的话,把你的也喝了!” 我摇摇头,主人大笑:“好痛快!” 那程飒酒量不行,喝了几杯就满面通红,一下子站起来说道:“我忽然想起一首诗,吟出来给大家听听!” “好!” 大家鼓掌。 “春天下雨,冬天下雪,四季无常,人生长乐!” 众人又大叫好,我愕然,三年中文不是白念的,这诗平仄不通,押韵不合,哪是诗歌!根本就是打油诗。这时远处有人接口道:“不错,这诗不错!” 走来一个干瘪的老头,一身花花绿绿,穿得比年轻人还花哨,晚上又戴着一副墨镜,看的我们几个人目瞪口呆。主人大喜,亲自站起来迎接,介绍道:“这位是我和妻子的媒人、证婚人,月老先生!” 然后介绍了我们几个人,月老先生抽抽鼻子:“嗯,有好酒!” 主人笑道:“这位何大小姐连陪嫁的东西都掏出来了,月老该有什么表示吧?” 月老喝了一杯酒,满口答应:“好好,你们都还没有结婚吧?” 我羞涩地点点头,姐姐倒是满不在乎,月老说道:“等下有个青年会来,我介绍给你们!” 酒当真是个好东西,片刻前对面不相识的陌路人,饮了女儿红就如青梅竹马的老朋友一般亲热。姐姐喝多了,酒晕上来,粉红的面颊上扬起两团玫瑰色的胭脂,坐累了伸伸懒腰,丰满的胸脯当即挺起来,那三角衣领的一颗扣子顿时崩掉,但见里面深处沟壑深邃,肌肤似凝脂,微微沁出少女芬芳的细汗,看的几个男人无不目瞪口呆,蠢蠢欲动! 姐姐红着脸抱住胸部,狠狠瞪着周围的人。程飒颇有君子风度,拖下外套盖在姐姐身上。 主人扼腕痛惜,叹道:“何男小姐尚未婚配吧?惜哉惜哉!我没有成亲多好!呜呜……” “作死,你!” 施夫人明知这仅仅开玩笑,醋意上来,仍旧在主人背脊狠狠捏了一把,后者顿时痛得大叫起来。众多看客笑声中,由远及近嚷道:“施嫂嫂又在欺负钱先生了!” 我心神一震,,情不自禁地转身过去,与新过来的人眼眸正好对上,霎时激荡不已。 “是你!” “是你!” 我们不约而同地叫道,呆呆地看着对方,心绪间,竟是如打碎了五味罐,甜蜜、醋意、痛苦、伤心,齐刷刷地品味。 是……箴言! 我的手指微微颤动,这次意外的见面,不知道让我如何说好,过了许久,才听他淡淡地说道:“你剪短头发了,更加成熟了!” “是,是啊!”我瞥了他一眼,唇边蓄起了胡子,也说道:“你也养胡子了,很有男人味道!” 主人诧异地问道:“哦,你们认识啊?月老原本还想为你们介绍介绍呢?喂月老,你起来?” 月老牛皮吹地很大,酒量却是不见得如何,灌了几碗就抱着一本书呼呼大睡,主人怎么推,怎么叫也不醒,只得无奈地说道:“哈哈,那么我接他的班。既然你们认识,事情就顺利多了,我看你们相貌身材,个性品性,都恰似雷同,反正都是单身汉,不如凑成一对如何?”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主人当我是害羞,硬是把箴言拖到我身边,姐姐知趣地跑开,钻到施夫人那边,让我们聚在一起。只是经历了背叛和伤害,怎能回复如初?我们都是一言不发,箴言一杯接着一杯,不住喝酒,待我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时候才发问:“你……最近过的好嘛?” “还好吧!你呢。” “差不多。来一杯?” 箴言为我倒了一杯女儿红,我双手接过,捧在面前。如是凑近时刻,混合有酒、汗臭、衣料的男人独特味道,似乎就让我回到了以前,依偎在他身边那种熟悉的感觉。然而当低头凝视酒碗里面的倒影,忽然醒悟,往事不可追矣! 顿时又是一阵沉默,连我也开始喝起闷酒来,这俩男女,就在一群人的酒色情迷中,独显寂寞。 黄酒的后劲很足,何况是蕴藏了几十年的女儿红,纵然姐姐酒量再好,此刻也胡闹起来,大发酒疯,平常还有我和程飒制约她。此刻我被箴言拖住,程飒老早去和梦姑娘约会了。这女人酒劲上来,当真可怕!或调皮地揪揪主人的胡子,或暧mei地趴在施夫人身上搞蕾丝边,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顿时哈哈大笑,从月老那里抽出其死死抱住的书本,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婚牍》吧,记录人间男女姻缘的册子。” 主人懒洋洋地依偎在施夫人怀里回答,后者则是爱抚着他的头发。 “原来这老头是算命骗钱的!” 姐姐翻开《婚牍》,哈地说道:“我改改,让你醒来后吃一惊!” 这女人四下里找寻笔墨,宴会之中,怎么会携带笔墨呢?她贼头贼脑地思虑一下,竟然手指沾着酱油乱涂,唉,真是的! 渐渐地酒劲上来,我只觉得浑身乏力,脑袋慢慢不好使,不禁合上眼睛。忽地听到一声惨叫:“不要改啊!” 我立时吓得张开眼睛,已经天亮了,鼻子闻到淡淡的熟悉味道,原来睡在箴言怀里。春天晚上很冷,我们喝醉之后受冻,不知不觉就互相搂住睡熟了。我钻出箴言的手环,偶然瞥见他眼眸一动,应是老早醒来,怕我尴尬便装睡。我轻轻叹了一下,朝另外一遍看去,竟是那月老老头做噩梦大喊大叫,此刻醒来,默默手里的簿子松了一口气:“还好,原来只是做梦,我梦到有人胡乱涂抹姻缘簿!” 忽闻到浓浓的酱油味,慌忙打开,脸色徒然大变,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完了,这回又有多少糊涂姻缘产生,我又得忙上半年,没得加班费……” 我听得糊里糊涂,似乎是姐姐做恶事让他痛苦不已,说来姐姐,这女人呢!跑哪里了? “啊!” 又是有人大叫,却是施夫人惊慌失措地问道:“看到我老公了嘛?” 大家面面相觑,摇摇头,施夫人同时也发觉了姐姐不见了,抱头大哭:“我就知道这没良心的贪图人家姑娘年轻美貌,趁机拐带走了,不要我这黄脸婆!” 我目瞪口呆,姐姐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好歹我们也是大户人家出身,搞出私奔这回事,丢也丢死人了! “嗯,头真痛得要死!枫姐姐,有茶水嘛?” 几乎教我们遗忘的程飒这时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宿醉未醒,一双随意朦胧的眼眸迷茫地打量我,不知何故也。施夫人偶尔瞥见他,眼前倏然一亮,扑上去抓住程飒衣领叹道:“你这小子,昨晚黑咕隆咚,倒是没有看清,其实细细端详,你不赖啊!” 程飒相貌英俊,身材硕长,带着一股艺术家都有的颓废气质,极讨富有爱心女子的喜欢。但是,我暗暗觉得非常不妙,果然—— 施夫人个子小巧,抓住程飒的模样就像一只树獭抱着一棵大树,扬起头急匆匆问道:“我问你,那个女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你说男姐姐?”程飒搔搔脑袋,莎士比亚腔油然滑出,“是我最热爱的女子,她就是我的心,我的灵魂!” 施夫人恨恨说道:“死鬼!你拐带人家漂亮年轻的小姑娘,也别怪老娘不客气。”转而对程飒温言婉语,“帅弟弟,你就陪姐姐几天吧!给那死老鬼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施夫人恶狠狠地诅咒,袖子一卷,眼前狂风大作,迷住了眼睛,张开时程飒和施夫人都不见了! 我头皮发麻,心道不好! 月老无奈地摇摇头叹气:“看吧,果然惹出祸端来。” 我瞪大眼睛问道:“事情到底怎么了?我的姐姐弟弟都被拐走,回去如何向家人交代?” 月老把簿子丢给我,说道:“这《婚牍》本是主司天下姻缘的。不知被哪个混小子,粘了酱油乱改一气,世人的婚姻,就起了变化。方才那场夫妻双双离家走的风波,就是这里捣鼓出!” 姐姐啊!姐姐!枉你平常精密似刀,喝醉酒怎么变成另外一个人一样。这不,惹出大祸了吧!天作孽,犹可为;人作孽,不可活。我不管了,你自己的责任自己承担,但是偏偏害了程飒。 我霍地灵光一闪,指着月来吃吃问道:“你,你,真是月老?” “废话,难道我看似假的么?” 我还以为他是算命骗钱的呢! 月老道:“田老弟既然和你相熟,不如由他告诉你吧。我有事先行一步!” 唰的!月老也跑了,顿时人们走的干干净净,就剩下我和箴言两人独处,不觉颇是尴尬。沉闷了半响,我站起身说道:“我先下山了!” “我送你!” 箴言直起身。 吴山山间栈道狭窄,不能两人并肩,箴言小心翼翼走在前面,惟恐我这个路盲兼运动白痴迷失摔倒。 “呃!” 咔!穿高跟鞋爬山果然愚蠢之极,鞋跟不小心别在台阶缝隙里,顿时折断,于是右脚扭倒,走路一拐一拐,痛不欲生。箴言无奈地叹了口气,眼神中有股责怪的味道,伸出手臂,也不待我同意,便抱在怀里。我只能搂住他的脖子,埋在怀里,心头却一暖,合上眼睛畅想,倘若没有以前的事情多好啊! 箴言怕我闷,边走边说:“月老,真的是吴山月老祠那位,主司周边一片人间婚姻。那钱先生、施夫人,当然亦非凡人。他们在此摆下婚庆宴会,本来布下了结界,普通人既不能看到也无法穿透。但是你们几个不是一般人,无意中发现了这里,糊里糊涂闹出大事!” “你在责怪我嘛?” 我低低问道。 箴言笑道:“要怪,也是怪姐姐。喝醉误事!” 箴言一直把我抱到下榻的饭店,离别之际,把手机号码给我,若是有事情,直接呼叫即可。我放下忐忑的心,先洗了个澡,褪去浑身的酒臭。之后一拐一拐坐在床上,拜托服务员取来敷脚扭伤的冰块和药膏,那年轻的服务员羡慕地说道:“你家先生真好,一路把你抱过来,也不嫌辛苦。” “我家先生?” 我一呆。 服务员点点头说道:“人来人往我看多了,你们特别有夫妻像。据说,夫妻经常生活在一气,共同的饮食和环境,会塑造一样的气质。真的噎!” 是啊!我毕竟和他一起生活过一年多。 到了晚上脚痛就好多了,但是还不见姐姐和程飒的消息,杭州相熟的人不多,本想打搅朱淳翔和萌萌,据说萌萌已经怀孕,特别想吃海鲜,于是跑到舟山去了。无奈、犹豫之下,我拨通了箴言的号码,嘟嘟呼叫之后,他温和的声音传过来:“小枫,有事嘛?” “这个……姐姐和程飒先在还没有消息,我这里又不熟,所以想请你带我到处打探打探。” “很乐意,也不必这么客气。” 他挂下电话赶来,这段时间里,我好好打扮了一番,高跟鞋万万不能穿了,软软的慢跑鞋才是王道! 我坐在梳妆台前,从坤包里倒出一堆化妆品,先涂上一层粉红色的唇膏,再朝着眼帘,细细点缀了紫色的眼彩。忽回忆起箴言不喜欢妖气的装扮,想也不想,急急忙忙奔赴盥洗室把上好的妆洗掉。当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平素的面颊,这时恍然,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又何必在乎他的看法呢?不禁颓然低下头,我……始终不能忘却他。 这时门外“咚咚”之响,亮起箴言低沉的男音:“小枫,准备好了吗?” 我啊的一下,回复:“请稍等片刻!” 我抓起透明的唇膏,简简单单画了一下,其他粉底之流,也懒得擦了,反正我再丑的模样箴言都看到过。随手又拎起一只包包,转身开门,那箴言正倚在门口等候,我低声致歉:“对不起,我……” “没事,我知道,女人总是需要一点时间准备。作为男人,有等待的义务!” 就此我也不对废话,两人一起出了宾馆,坐上箴言的车子副座,在马路上风驰电掣,身边的景物一样一样飞走,只余拖长的光影。我们都没有说话,待过了桥,我才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啊?需要过钱塘江的!” 箴言一边注视着前方路况一边回答:“眼下姐姐和钱先生渺无踪迹,不知从何处开始寻找。倒是施虹女士的家址我清楚,所以我们先去把程飒表弟带回来!” 转眼跨过数十公里宽的钱塘江,通过大桥来到杭州城对岸的萧山县,箴言说道:“你可知,施虹女士的身份?” 我摇摇头,说道:“估摸猜度一下,既然钱先生是钱塘江水族,八成施虹女子亦是如此吧。你说,对吗?” “嗯!”箴言说道,“差不多了。其实施虹女士乃是湘湖之桃花水母,样样都好,就是一点不好,极其喜欢吃醋!” 我听着刺耳,冷冷说道:“若是你指桑骂槐,不妨直接说出来,我讨厌拐弯抹角的人,特别是男人,更加需要直爽!我知自己小心眼,极好吃醋,但是又干你何事呢?” 箴言显然一怔,急急忙忙辩解:“我不是故意说你的……” 这一路算是又冷了下来,一直到了湘湖,我还是老板着脸。 湘湖乃是南岸大湖,方圆数十公里,是西湖的数倍。我们到了湘南,待下了车,箴言对着一池子湖水发呆,半晌才对我说道:“我们怎么下去?” “跳下水去通知一下,不就好了吗?” 我颇不以为然,撇转头瞅见箴言露出大汗的神情,似乎便在嘲笑我的幼稚念头,原本心里就不痛快,此刻更是悻悻不爽,于是不声不响走到箴言背后,猛然用力一推! 箴言猝然不及,身子往前倾,双臂在空中夸张地挥舞,单脚难以保持平衡,伴随啊啊的惊叫,溅起冲天水花。我心里顿时出了一口恶气,盯着箴言噗通噗通挣扎,高呼:“救命,我不会游水!” 我咯咯笑道:“没关系,你先下去,我在岸边等你!” 初始我叉腰看热闹,但见箴言又喊了几下,竟然沉入水底,咕咚咕咚冒出一串水泡,这才慌了神,我记得,山里的臭狐狸确实不会游水,即使跑到海边,也是乖乖地在沙滩上打盹。 我马上脱下鞋子,扑嗵钻入水里,不禁打了一个哆嗦,二月份的湖水好冰啊! 唉,天作孽犹可为,谁叫我把他推到湖水里去呢!我咬紧瑟瑟发抖的牙关,纵身潜入水底。因湘湖乃是著名风景区,水质极佳,透明度高,岸边灯火林立,即使是晚上可视度也是相当广阔,我屏息在水里四下里找寻,哪里有人影啊?箴言,你人呢? 我支持不住,浮上水面,大大吸了一口气,脸色煞白,一半是湖水冰凉,更多的是担心箴言。倘若如此一来,箴言淹死了,明日浮上一具男尸,或者若干年后在水底发现一个狐狸的骨架,那我岂不是杀人凶手。 联想到往日,箴言温存体贴,似乎还暖在身边,鼻子有股酸酸的感觉,摸摸眼睛,热热的眼泪老早不争气地滚了下来。我一面在水面上凫水,一边哭喊着箴言的名字:“箴言,你在哪里,不要吓我……” 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湖面上,眼看十几分钟过去,已经渺无希望,身子又冻得受不了,于是拖着疲惫的身心慢慢走上岸边,一屁股坐在卵石滩上,双手抱膝,把脑袋埋在其中,低低呼唤箴言,希望其实狐狸老早学会游泳,因恼怒我的无礼而躲在一边,偷偷看我笑话,只要他此刻出来,我也不会生气了! 春风温暖,身冷如冰,我越发彷徨,不知所措,这时湖面上渐渐过来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我大喜,莫不是箴言! 我急忙站起来,高高兴兴地跑过去,反正浑身都湿漉漉的,就把一半人潜到水下,那黑乎乎的越来越近,我睁大眼睛,那是什么箴言,竟是一个磨盘大的老鳖,忽口吐人言:“小娘子遗狐一头,现有金狐、银狐及毛狐各一头,你选哪一头?” 我哭笑不得,既然会说人话,自然是妖物的一种,说道:“好了,我没空听你讲冷笑话,那狐狸如何了,快快告诉我!” 老鳖笑道:“此刻正和湘湖湖主一块饮酒作乐,乐不思蜀,忽想到岸上还有未婚妻一名,特遣我来引接!” 我也没有在意名不负其实的未婚妻称号,急急忙忙叫道:“快,带我去!” “且等等!” 老鳖说着吹出一个水泡,越来越大,渐渐地形成一个一人大小的透明泡泡,甚是好玩。 老鳖挥挥鳖脚,说道:“请!” “进泡泡?” 老鳖示意点点头。 我好奇地伸出单手,尝试深入一个手指,似乎只是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膜而已,于是大着胆子把整个人钻进去,蜷缩坐着,呼吸无恙。 老鳖干起车夫的活,驼上载了人的泡泡,潜入水底。 好神奇啊!泡泡在水压下一点也没有变形、挤破,我就如坐在一只小小的潜水艇里面,欣赏水下风光。此刻晚上,鱼儿们也多在休息,少数被我们打搅的小鱼好奇地凑过来,小嘴一撮泡泡,遇到薄膜反弹,立时吓得逃开。 我们慢慢潜入深处,湖里并不像海中一样,越到下面越是黑乎乎一团,但见不少发光的小生物在泡泡周围闪亮,似乎是特意为我们指路的向导。我贴在泡泡边缘,细细打量,都是一朵朵犹如美丽的粉红色花瓣的水母,小小的触手卷起来,向我打招呼。 不刻老鳖拖着我到了一个宫殿模样的场所,然后向我点头示意可以出来了。我稍微一磨蹭,又先伸出手去,唯恐外面都是水,一下子把我淹死。 没有湿湿的凉凉的感觉,是空气? 我探出脑袋,吸了一大口气,张开眼睛,然后整个人走了出来,站立在地面上,就如同陆地一样,根本感觉不到是水底。 老鳖说道:“夫人和她的客人们正在前面偏厅宴饮,我叫人带你过去……” 我哪有这个心思,自己便踢踢踏踏跑过去,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丝竹音乐和人们的笑声,里面就有箴言,我狂喜之际,闯了进去,看到程飒搂着两个美女,满脸通红,醉醺醺的已经不行了,施夫人还在一旁不住劝酒。而箴言换了湿衣服后,喝闷酒,听到我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抬起头,程飒认出我来:“啊,枫姐姐也过来了!来来,陪陪小弟。” 我径自快步走到箴言跟前,他站起来喜道:“小枫……” 我满脸怒容,甩手就狠狠一个巴掌,啪的一下,打得箴言措手不及,愕然无比,瞪大眼睛,也显出怒气,显然对我随意打人不满。随后我又紧紧抱住他,把脑袋埋在箴言的胸口,呜呜哭道:“你这恶人,担心死我了……” 箴言一怔,眼神恢复平静,渐渐地露出温柔的色彩,轻轻抚mo着我的头发,说道:“小傻瓜……” 其实事情的原委追究起来,还得赖到我头上,只是我爱耍小性子,似乎便是箴言的责任一般了。 哭了一会儿,瑟瑟打了个颤,猛然阿嚏阿嚏的数下,箴言哈的一下,笑道:“着凉了你,快去换换衣服。施夫人,暂且借一下你的衣裳。” 施夫人笑道:“无妨……只是……”她露出踌躇的神色,“枫姑娘的个子太高了,可能一下子凑不齐如此身材的女衣,只得委屈一下,先躲在被子里暖一下。待衣服烘干了,再说如何?” “好……也……” 此刻我身心都松懈下来,因冻得实在受不了,跟着施夫人就匆匆步入卧房,飞快地扒下湿漉漉的衣裳。那施夫人盯着我的胴体,面露惊羡的神情。反正都是女人呗,看光了又何妨?突然施夫人伸出双手在我腰间一括,着实吓了一跳! “妹妹块头比我大,但腰身却反而比我纤细,真是叫人妒忌啊!” 施夫人啧啧赞叹,我尴尬地笑笑:“但是腰细了,上面也没了。读大学的时候,大家都叫我阿扁……” 我讲了这个冷笑话,居然使得施夫人咯咯娇笑不已。待擦干身子,我钻进被子,好暖和!施夫人摸摸我的额头,捡起地上湿透的衣裳离去,片刻又转回来,手心捧着一只碎花青瓷碗,说道:“来,喝一碗姜汁酒,不要冻坏了身子。” 我浅浅尝了一口,顿时吐出舌头:“好辣!” 纵然如此,我还是乖乖地喝光,留在卧房里休息。 所谓姜汁酒,乃是老酒添加姜汁,民间驱寒保暖的良方。老酒后劲很大,加了促进血液循环的姜汁,发作越快,我觉得眼前朦胧,其实今日亦是挺累的,枕着枕头就不知不觉睡去,迷迷糊糊中,忽然有一只灼热的大手伸入被窝,摸到腰部,慢慢地滑上来。 我本能地甩手打一下,叫道:“箴言不要胡闹,让我睡。” 那大手好不悔改,继续前进,待摸到敏感的胸脯,我猛然惊醒,顿时瞪大眼珠。因其时身无寸缕,大手在肌肤上抚mo竟有一种丝丝触电的感觉,长这么大了,第一次被男人如此乱摸,竟然浑身僵直,瑟瑟颤抖,动弹不得。 那灼热的大手到了胸口,只是穿过另一边,把我圈起来搂在身边,耳边喃喃自语:“抱枕好舒服,又香又软!” 我一听声音几乎气死,原本以为是箴言过来煮生米,哪知却是程飒这小子吃姐姐的豆腐,我正要反抗,这家伙一动不动,唯独鼾声如雷,发出阵阵酒臭, 我推开他的胳膊,卷起被子一角裹着身子,匆匆跑出去,瞅见施夫人问道:“我衣服干了吗?” 施夫人颇为惊异,问道:“干是已经干了。你似乎有什么大事,这般仓促地跑出来,成何体统。” 我顿时满脸通红,吱吱唔唔把事情说出来,施夫人也是哭笑不得:“这个家伙,喝酒醉了去睡觉,却摸到你那里去了……” 但见施夫人眼波流转,暧mei地问道:“有没有被欺负啊?” 我接过衣服,穿上之后说道:“正好我有件关于他的事情要和施夫人告明一下。程飒是我小表弟,由他父母委托我们照顾。其实他也是一个普通人,和我们相处的世界不同。假如他接触这个神奇的异界久了,对我们,还是对他都不好,所以这次我请求施夫人容我把他带回去。” 施夫人顿时板起脸,哼的一声:“我家那个老东西,拐了年轻美丽的姑娘就跑掉了,我实在心有不甘,存心给他好看,叫老家伙知道,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一来嘛,这程飒是你姐姐喜欢的人,二来呢,年轻英俊,好帅气啊!正好气死那个老家伙!” 看来施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走程飒了,我忽然嘴巴一扁,眼泪挤出来,哭道:“其实,我的命也好苦啊!呜呜……” 施夫人顿时手忙脚乱,原本在算计如何推脱我的恳求,哪知却见我放声哭出来,不知道如何应付,待我哭声渐小,问道:“妹妹有什么好伤心的,你相貌极美,又年轻青春,不知道有多少英俊儿郎要追你呢!” 我抹抹眼泪,说道:“其实,我老早订婚,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在今年的话就已成亲,可是那个家伙,居然变心了!” 施夫人破口大骂:“男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你且说说,那个负心汉是谁,我替你出口恶气!” 我瞳仁不经意的一瞄,让施夫人捕捉在眼,立时明白,惊道:“你是说……田箴言?是他?我原本就看你们古古怪怪,似乎相识,但是表情尴尬,居然是这般事体。哼,我以为这这臭狐狸一本正经,其实也是一头花狐狸。待我把他打入湘湖泉眼,淋个七天七夜受受苦,为你出口气!” 我慌忙拉住施夫人,叫道:“不要!” “你在担心什么……” 我吞吞吐吐地说道:“其实其实,我们最近的关系有点改善了。我想,本是同林鸟,何必如仇雎怒目而视,能好则好了……” 施夫人不禁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叹道:“你这小女人,就不知教训,以后若是再出什么问题,可不要怨我事先没有警告哦!” 她转念一想,说道:“也罢,老家伙的怨气,我总不能胡乱出在别人的头上。今日程飒醉酒,你带回去也不方便,明日我亲自送来吧。不用怕,姐姐可是说话算话呢!” 哈!尽管脸上还挂满泪水,但是心里暗暗得意。我知施夫人性情刚烈,以泪水和女人相似的遭遇,果然博得了她的同情心,事情也好办多了。手段虽然有点卑劣,大不了我赶快搜出姐姐和钱先生,算是赔罪吧! 我寻到箴言,他说道:“施夫人太硬,我怎么说也没有办法,我听你们叽里咕噜商议,究竟如何?” “成了!明日施夫人把程飒送回来。我们赶紧把姐姐他们也找到!” 箴言点点头。 当下我们也不住宿,向施夫人告退之后,依旧乘坐老鳖的泡泡潜水艇上岸。快靠岸的时候,箴言的泡泡突然裂开,只听一声救命,就掉进水里。 我顿时大叫:“老鳖,快帮帮忙……” 那老鳖一声不吭地把我拖到岸上,转身飞快地就离去,任凭可怜的箴言咕咚咕咚喝凉水。我心中大急,戳破泡泡,纵身跃入湖水中,拉住箴言的胳膊,嗯,好像不对…… 我站起来,湖水只没到腰部。以箴言的身高,更是不用提了,他尴尬地站起来,看来只是施夫人的存心惩罚他的恶作剧了。 一阵风吹过,好冻! 两人慌忙上岸,钻进车子,把空调开到最大档。我在车后排,脱下湿漉漉的衣裳。一天之内,居然浸湿衣服两次,都是为了救同一个家伙。 我抬起头,看到那个可恶的家伙,居然透过后视镜偷窥,顿时抱住身子蜷起来,惊叫道:“啊!你不要看嘛!” “不看不看……” 那家伙手忙脚乱,只听咔嚓一下,不知道触动那个开关,他的前排的座椅猛然都后倾倒,与后排连成一块,几乎犹如一张大床。因他本人坐在椅子上,猝然不及,当下滚了过来。无论有意无意,此刻在狭窄的车子内,两个人是根本无法避开。我顿时面红耳赤,害羞地低下头,而箴言被女人的气息吸引过来,我甚至能闻到他淡淡的酒臭味。 他伸出双手,搭在我肩头,猛然将我推dao。我啊的轻轻一叫,心里又惊又羞,一动也不敢动,难道煮生米的时候来了? 我不知是害羞还是担忧,闭上了眼睛,箴言逐渐靠过来,我感觉到他肌肤发烫,好像是烧红的木炭一般。从此,既要告别姑娘时代了…… “喂!” 车窗外猛然一声大喝,吓得两人急忙缩起来。 电灯光闪亮,外面有人骂道:“你们要做好事,也不要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赶快去租个宾馆,随你们弄到什么时候……” 我们两人匆匆穿上半干半湿的衣服,拉起前排座椅,忙不迭地逃走。路上两人都是羞得一言不发,待箴言把我送到住宿的宾馆房间门前,驻足而立,我抬头瞟了他一眼,几乎心头一热,低低地呻吟:“你……今晚留下来陪……” “喵!” 又是一个打搅。 我们回过头,却是一头黑猫,等等,这不是姐姐一直抱着的吗?蹲下身子对黑猫问道:“好久不见你了,是不是有姐姐的消息?” 黑猫开头说道:“我也正在找,奇怪,他们去哪里了。因为没有消息,你是她妹妹,我就先来探探消息。” “对了,黑猫,你叫什么名字?” “杨过!” 我呆了半晌,才回答:“好名字!” 黑猫笑笑:“你的脾气果然比何男好多了,娶妻当如何枫,这句话不是吹的!暂且今晚借你的房间住一下,我要求不高,客厅沙发即可。另外能来点鱼吗?我肚子饿。嗯,最好是鲈鱼。” 我抬头看看箴言,原本今晚把他留下来,即使煮成熟饭、变成木舟也不怕,多了一个黑灯泡,看来不行了。 箴言温和地笑笑,说道:“明天我来找你。早点起来,记住不要赖床!” 箴言离开,我先去洗个澡,倏想到黑猫,会不会来偷窥,问道:“杨过,要不要和姐姐我一起沐浴啊?” “不必……” 噗,似乎什么液体喷出来。 “你这个死女子,和你姐姐一样的德性,不要自己觉得无聊,就以勾引别人取乐!要是惹恼了我,当心把你变成二手货,嫁不出去!还有,大叔我的年纪可是比你大上好几百岁啊!” 黑猫的一只爪子捂住狂喷血的鼻子,另一只张牙舞爪,嗡嗡威胁。我偷偷抿嘴奸笑,转身赶忙溜进浴室,啦啦唱歌洗澡。待头发干了之后,一头扑到床上。今天太累了,抱着枕头就立即失去知觉,过了许久许久,忽然有毛茸茸的东西拨弄着鼻子! “箴言别闹了!” 我伸手过去乱摸,猛然捉住一条粗粗的、毛毛的东西,不由得倏然一惊,顿时吓醒,张眼看去,却是杨过用尾巴在刷我鼻子。 “起来,懒女人,有你姐姐消息了!” “真的啊!” 我一骨碌坐起来,把黑猫抱起来问道:“她跑到哪里去了?在干嘛?千万不是和别人私奔呢!” 黑猫说道:“我和附近的妖怪们联络了一下,听说有个和你姐姐长的很像,相貌极美的小个子女人出现在西湖花嫁的集会上,我估计就是她!” “西湖花嫁,这是什么呢?难道说,西湖里养的荷花长大了,也要嫁人?” 杨过显出不耐烦的神情,喵喵叫道:“少罗嗦,快穿上衣服,和那头狐狸一起跟我来,来了你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黑猫一骨碌跳下床,我也穿着拖鞋下来,洗漱一遍,把行李箱拖到床上,打开箱子,既然是花嫁,可见,与嫁人有关的礼节,定是极其隆重的仪式,还是穿礼服为妙。选择了一下,挑出一套紫罗兰色的长摆裙装,乜斜到黑猫,忽然想到昨天喷鼻血的有趣模样,又是抿嘴一笑,故意调笑道:“叔叔,要不要看我换衣?” “噗!” 黑猫勃然大怒,跳到床上又吵又闹,折腾地我乖乖投降:“行了行了,下次再也不敢——不——根本没有下次!” 我先打电话通知了箴言,趁闲赶紧把礼服穿好,然后又正正式式地化妆一番,跨上高跟鞋,就差不多了。正对着镜子顾盼,门口咚咚,箴言来了。 我踏步过去打开房门,我个子本来就高,穿着高跟鞋之后几乎与箴言比肩,他稍稍一怔,过了会儿赞叹:“你好漂亮!” “谢谢!” “但是……去西湖花嫁,这幅打扮不太好吧?” “嗯,为什么?” 我心中奇怪,疑问道:“是不是不够漂亮,还是太过于正式了?” 箴言一直摇头,脸上露出踌躇地神情,忽然一咬牙,转身过去,飞快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托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递给我,原本这大方的男人也结结巴巴:“这个……小枫,请你把它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可以吗?” 我顿时呆住,他这是求婚嘛?我和箴言的关系正在慢慢转好,但是想不到如此之快,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初恋的甜蜜、妒忌的酸楚和背弃的苦涩,竟然不知道任何下手? 倒是另外一个第三者叫道:“女人,我建议你戴上吧!” 我啊的一下,满面通红,扭扭捏捏地拿起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白银戒指,看年份非常古老,上面雕琢了五尾图案,犹若烈火,居中镶着一枚红宝石,更是耀眼。 “你愿意收下嘛?虽然它不是很名贵,不过是我田家的祖传。” 我抬头瞟了一眼,箴言脸上白一阵青一阵,额头细汗涔涔,神态极为紧张,眼睛牢牢地盯着我。我抹抹眼睛,有点湿润的感觉,但是很高兴! 我把戒指取下来,小心翼翼戴在手指上,箴言这才送了一口气,两人就这样笑吟吟低着头不语。黑猫极为不耐烦,叫道:“快啊,花嫁就要开始了,迟了人挤人,要命!” 我嗯的一声,抬起手腕细细端详戒指,忽然发现手上都紫了,啊呀呀叫道:“坏了,粧掉了,抱歉,我回去补一下。” 丢下两个男人,赶紧跑到梳妆台前。背后黑猫窃窃私语:“女人啊,就是这么麻烦拖拉。老弟,何时请我喝喜酒啊?” 可恶的猫!等喜酒的时候,定在他酒里下姐姐做的料理,毒死他。 我们三人一起出发,我嫌黑猫脚步小,就抱起来,看地箴言羡慕不已,黑猫笑道:“小子,你功力太浅,要是像我两百多岁了,就可以变小让女人抱在怀里了。” 箴言无奈地苦笑,只是脸上欣喜永远多于不快。 我当以为西湖花嫁,自然在西湖某地,哪知一路跑啊跑,居然溜到了老和山,一爬山,高跟鞋的脚顿时又要受苦了,正在踌躇中,箴言一个马扎,把手放在后面,说道了:“来吧,我背你!” 顿时欢欢喜喜地把黑猫丢在地上,说道:“自己爬上!” 然后就趴在了箴言背脊上,圈住他的脖子,箴言突然问道:“小枫,你胖了!” “你,要死啊!” “哈哈,我说女人还有有肉好,现在摸起来都舒服多了!” “臭狐狸,算你有良心,不过不要乱摸,有猫看着,多不好意思呢!” 我们约莫向上攀登了几百步,落在了一个山谷里,穿过几片竹林,豁然眼前一亮,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这么多人,男男女女,以青年人居多,各个衣冠楚楚,叽叽咕咕交谈着,偶然就从旁边的侍者手里拿点饮料调情。我赞叹道:“想不到,在杭州居然还有这种山中聚会,真好玩!” 哪知杨过、箴言,个个面露难堪,似乎有哪般苦楚,可是又一直不肯告诉我,推说自己来就知道,真是奇怪。莫非有什么阴谋?比如,偷偷布置了一个婚礼现场,现在就把我嫁掉?胡思乱想到这里,猛然心跳加快。 我便从箴言身上下来,整整衣服,便堂堂正正地和几个人一起进去。人好多啊,几乎比庙会的时候还要多,一层层的,因高跟鞋,行动不太利索,没几下就被挤走,周围都是男人,好不尴尬。突然背后一个人拉住我的胳膊,我回转头,是一个年轻男子,衣装华丽,身上穿金戴银,十个指头都是铅块大小的戒指,满眼亮光,叫道:“美女,请嫁给我我吧!我是广东首富,只要你嫁给我,包你过的像皇后!” “让开!” 又过来一个英俊的三十多岁男子,对广东首富大骂:“你这个暴发户,居然也有脸来炫耀,你看这位小姐,有风度有气质,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出身,哪能让你这般低劣的门户玷污!” 然后这个男子拉起我的手轻轻一吻,满目神情地说道:“你好,美丽的小姐,我是东海桃花岛岛主,家世显赫……” “走开!” 又又来了一个…… “滚开!” 又又又来了一个…… 虽然被这么多素不相识,或家财万贯,或家世显赫的男人的突然求婚,有种受宠若惊的感受,但是不觉得很奇怪吗?连箴言也急急忙忙厚着脸皮下手,是不是今天是国际求婚日? 我从最初的好玩渐渐觉得毫无乐趣,被一大帮男人像是金子一样盯着,一点都没意思。转眼间那帮男子争执不下,互相殴打起来,衣衫撕个破破烂烂。 “对不起!” 我低声说。 打得越发厉害了! “对不起!” 我厉声尖叫! 男人们吓了一跳,挥动的拳头还没有落下,齐齐看着我。 我举起左手,晃晃戒指,狡黠地说道:“对不起,我已经嫁人喽!” 顿时众人垂头丧气,有人不爽就叫道:“嫁人的女人还来西湖花嫁干嘛呢?无聊,去……” “我是来找姐姐的,她在这里!” 那些人顿时又大喜,纷纷上前来问:“你姐姐没有嫁人吧。” “嗯,待字闺中。” “她和夫人您一样美丽吗?” 我摇摇头,在他们丧气之前回答:“不,她比我更美!” 众男人眼睛发亮,纷纷叫嚷:“她手机、电邮和qq,一个都不少地告诉我!” 顿时为了争夺先向我询问的位置,又挥拳打了起来,局势不可收拾。我摇摇头,正寻思找箴言,忽然伸来一只小手,把我拖走,这只熟悉的小手。 ——姐姐! 果然是这女人,拖着我在人群里奔走,来到一个贵宾包厢,里面坐着愁眉苦脸的钱先生。姐姐放下我的手,气喘吁吁。我盯着姐姐,又看看钱先生,突然上下起手,在姐姐身上乱摸:“啊,姐姐,你一夜失踪去了哪里?是不是被煮成了熟饭,变成了二手货可是糟糕了!” 姐姐满面窘困,烧了一层玫瑰色的红晕,推开我叫道:“放手,你这个猥琐的咸湿女。你看我是放荡的女人吗?” 忽乜斜到我左手手指上的亮晶晶戒指,于是赶忙把我的手臂托起来,放在眼前细细打量,不刻抬起头,瞪着圆圆的眼珠惊愕叹道:“你,你这个女人,仪式都还没有举行过,就毫不羞耻地把戒指戴上了。我看戒指甚是古老,又有五条狐狸尾巴,你老实承认吧!是不是教狐狸给煮了,变成二手货才不得不嫁人!” “姐姐,不是啦!你不要转换话题,干净老老实实地交代,前天夜里,你到底和钱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和箴言一起到过湘湖,施夫人生气的很,把程飒都捉住当人质,要你们乖乖回去,我和箴言说好说歹,才让施夫人放开程飒。她随时都会过来,不管你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快商量一下,不至于惹得施夫人太生气!” 我叽叽咕咕地埋怨姐姐,后者长叹一声,垂头丧气地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化解误会,似乎叫人不大相信!” 我心中好奇,疑问道:“究竟是什么误会,怎么会叫人不相信呢?” 姐姐顿时满面通红,原本素来口齿刁尖,这时结结巴巴,说道:“其实,其实那天,约莫是三更天左右,我喝酒多了,急得不得了。但是脑子又有点糊里糊涂,不知怎么地,居然不小心失足落到一条沟壑里……” 她焦急地搓搓手,心中有愧,一直不敢正视我。 我不禁哑然,吴山本是一个土包,雨水冲刷之下,沟壑甚多,加之草木茂密,遮掩地很隐蔽,黑夜里一个醉酒女人便稀里糊涂掉下去。 “幸好沟壑底下,积累了许多泥土,松松软软,所以人倒没有摔伤。我高声呼救,可是你们这些人,一个个睡的和死猪一样,随便来一个人,只要不是钱先生,就不会惹出如许误会了!结果最后来的还是他,钱先生循声而来,一不小心,竟然也掉在了沟壑里。夜里黑咕隆咚的,看也不看清,呼叫无用,我们只得辛辛苦苦在沟壑里面呆了一夜,幸亏没有着凉感冒!早上我们好不容易爬上来,但是你们一个也找不见,后来遇到了月老,才晓得惹了这般大的误会!” 我说道:“就只是掉在沟壑里嘛!不可抗拒力,我想施夫人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女子,我和她好说好说,就肯放了程飒。所以你们只要好好解释,态度诚恳一下,就不必搞成这幅情况了!唉,世间本无事,庸人尤至扰!” 姐姐杏眼怒瞪,长长的直眉竖起来,在小小的白皙的面庞上青一下白一下,游走不定,气冲冲地说道:“你这女人,老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你说说看,一双孤男寡女,在一个狭小的地方呆了一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你说有谁会相信呢?” 我急忙表白:“我信我信!” 姐姐嗤之以鼻:“你这个女人,就算了,心眼比针尖还小,醋劲比硫酸还浓。之前你的亲亲箴言和梅花精陈素梅的事情,误会起来,甩手就给箴言好难看的脸色!”这死女人装成非常夸张的表情,“平素你脾气就不好,表面是一个温婉尔雅的淑女,其实乃一个泼妇悍妇,最喜以恐怖手段支配他人,小狐狸被你弄怕了,吓得连滚带爬逃之夭夭。这个误会啊,差不多三四个月,现在才解决,你说,是吗?” “唔!……” 戳中了我的要害,立时满面通红,捂住嘴巴,吃吃说不出话来,但瞅着对面小女人得意洋洋的模样,慌忙转换话题:“啊,姐姐,有件事情我向问问你。你说,这个西湖花嫁,究竟是作甚的?我和箴言、杨过进来,方一落单,便有若干男人围了上来,死皮赖脸地求婚,倒是吓了一跳。直至发觉了我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才讷讷离去,可是一听说我有姐妹,又忙不迭地打探你的消息,好奇怪啊!” “西湖花嫁啊……”姐姐的右手食指描描脸蛋,眼珠朝上,神秘兮兮地对我说道:“说起来你也不信,这个西湖花嫁,说白了就是一场相亲大会!” “啊!相亲大会?这么多人?” “这种相亲大会,说来不简单。须知,妖怪与妖怪之间素来大分散小聚居。一般情况下,见到外地的同类,难之又难,只得在内部通婚。时间久了,弄得一个地方住的妖怪都是亲戚,两个青年男女一见面,排排辈分,不是你为我的十三姨就是我乃尔的大舅子的小叔叔,一塌糊涂,都是近亲,无法结婚。你说,这前人造的孽,存心不让后人婚配呢!若是外地的嘛,偏偏不熟,怎么办哩?后来这里的月老就想了一个办法,每年春季举行一次西湖花嫁大会,聚集东南沿海几十个省份的几千位适龄男女,叫他们在这个相亲大会上自由挑选满意的另一半儿!” 我恍然大悟,原来是妖怪们的相亲大会,咦,我怎地只见男人,少有女性呢? 姐姐猜出了我的心思,说道:“女人们此刻呆在另外一个地方,要到晚上才过来。所以嘛,你一上来,年轻貌美,身材突出,那些男人就抓紧时间要把你骗走。嘿嘿!” 我调笑道:“姐姐你比我美貌多了,那一定有更多的男人在追你呢,是不是?” 姐姐叹了一口气,笔直的眉毛垂了下去,似乎在悲叹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叫道:“死女人,不要管这些罗嗦的事体了!我已经被误会成这样了,好端端的一个名门长女,居然被以为与有妇之夫私奔了,以后叫我怎么招入赘女婿继承家业?啊呀呀,我头都大了……”姐姐胡乱搔头发,焦急不安,“你说,妹妹,你素来圆滑,怎么办?” 我无可奈何地摊开手回答:“我有什么办法呢?过会儿万一施夫人过来了,我慢慢解释,希望行得通。啊呀,不好!你们明明要解决误会,但是怎么来到西湖花嫁这么暧mei的地方,岂不是越发加重了不信任嘛?” “这个,我不清楚,问问钱先生吧!” 我扭头偏向钱先生,他方才一直在听着我们姐妹俩说话,是以不必多解说,只见他也是发疯地搔搔头发,都如稻草窠一般混乱了,叫道:“其实,我和阿虹也是在西湖花嫁上结识并且结婚的,来到这里,我觉得让她触景生情,说不定容易说通!” 嗯,是好主意,但是不知道怎么的,感觉会恰得其反呢?唉,这个不祥的念头还是不要多想! 忽闻包厢外透过来熟悉的呼喊:“小枫,小枫!” 我大喜,急急忙忙从包厢里探出脑袋,往外一瞅,果真是箴言和杨过二人,方才不知道这两死鬼溜达到哪里去了。我缩回脑袋,箴言首先挑开帘子,向我点点头,开口通报第一句话就是:“施夫人要过来了!” 一闻施夫人之名,这对男女就如中了邪术,顿时僵住。姐姐一动不动,脖子一节节扭过来,仿佛机器人似的,脸上露出一个鬼魅的笑靥,难看之极,一字一语问道:“是,真的嘛?” 他们焦急地不得了,不时来回走动,我乜斜他们,心中暗暗腹诽,只是消解一个误会罢了,何必如此局促不安,犹如做了亏心事一样。莫不是,真的有奸情? 我摇摇头,这不可能。 我拿起茶几上的茶杯,泡了几杯茶水,茶叶还是上好的西湖龙井,一冲水芳香四溢,然后放在托盘上递给箴言和杨过,对姐姐说道:“姐姐啊,只是说说误会罢了,不要太紧张。待会儿姿态放低一点,言辞恭敬一点即可了嘛!” 姐姐怒道:“你这个女子,自己还不是狠巴巴的,把狐狸都吓坏了。你们的误会,拖了三个月才解决,你有资格说教我吗?若没有这个误会,说不定我现在升级做阿姨呢!唉,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体,要是可以很简单的解决,世界上就不会有离婚这个词汇了!” “打住,不要说离婚这个忌讳词!” 我掩住姐姐的乌鸦嘴,抬头望了箴言一眼,心中思量着之前的种种不快,两人不约而同地尴尬一笑。 我把托盘搁在姐姐手里,没气好笑地说道:“好了,我这个妹妹也懒得管你了,待会儿泡茶给施夫人喝,给个好印象。” 女人一言不发,转身泡水,正拿回来的时候,脚底忽然咔嚓一下。糟糕! 姐姐个子矮小,平常就自惭形秽,所以特别喜欢穿高跟鞋,顶着一根十公分的脚后跟啪啪走路。但是此刻在山间,地面坑坑洼洼崎岖不平,纵然贵宾包厢内,亦是稍许有些影响,居然不小心卡在地板缝隙间,顿时折断了家后跟,身子一个趔趄,那手中的茶水摇摇晃晃,几欲扑出来! 不好!我眼疾手快,赶忙溜到箴言背后,躲避茶水攻击。若是滚烫的茶水泼到衣服上还好说,假使脸上,我半个月不用见人了。 “小心!” 钱先生反应奇快,动作敏捷地上前跨一步,托住姐姐的腰间,稳住身子,但是茶水还是飞也似地朝包厢帘子扑出去。 这时,偏偏有人掀开了帘子,居然还是施夫人,我的一颗心顿时跳了出来! 那施夫人先是一呆,那滚烫的茶水立时淋到胸襟上,把衣服沾湿,热度透过薄薄的丝绸传到皮肤上,施夫人顿时啊的一声尖叫,几乎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抹开茶水。她抬起头,扫视一遍包厢,盯着两个在一起的男女,陡然脸色发青!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哈大嘴巴,只见钱先生为了拉住姐姐,不得已抱住了她的腰部,如此动作,仿佛正是要接吻一样。原先的误会还没有消除,此刻不禁误伤施夫人,甚至更加叫她生气。 施夫人气得浑身哆嗦,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嗓音犹如母兽发狂:“你们这对狗男女,莫非是存心谋害老娘!” 姐姐和钱先生已经脸色煞白,额头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眼睛张的大大,偶然喉头咕咚一下,根本被吓得无法分辩。 “你们,死吧!” 施夫人暴跳如雷,手指弹出,地上落下的茶水倏然如箭一样射向钱先生和姐姐。我啊的一下,大叫道:“不要!” 钱先生眼疾手快,抱住姐姐一个翻身,躲开了施夫人的水箭,再一个健步蹿上前,一个撞破包厢,落入人群中,外面人山人海,两个转眼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施夫人盯着两人逃跑,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渐渐淡化,眼睛和鼻子扭起来,满面委屈,突然一屁股赖在地上,哇哇大哭:“我好惨啊!居然被那个男人抛弃了,呜呜……” 谁都没有想到,施夫人这么大一个人了,脾气说变就变,方才还是预备对付负心汉的恶妇,转眼就成了受委屈的小媳妇。大家看的无可奈何,都盯着我。我摇摇头,伸出手拉起施夫人,让她娇小的身子靠在我胸口哭个够。将心比心,我之前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除了落泪,还能做甚呢?心底明白施夫人的难过,体会她的苦楚。过了许久,施夫人呜呜的大哭变为嗯嗯的小泣,离开我的胸口,摸摸眼泪鼻涕说道:“对不起,枫妹妹,把你衣服都哭湿了。” 我温和地笑笑:“没事的。我也和你一样,曾经遇到过这般的误会,所以我能体察你的不快。” “同样是两姐妹,为什么你妹妹这么通情达理,而你姐姐——”施夫人恨恨地说道,一边用力绞着擦眼泪的手帕,“却是喜欢勾引人家丈夫的狐狸精呢!” 噎~~ 我尴尬万分,总不能说姐姐的坏话吧。只好拂拂施夫人的后背说:“算了,暂时不要想不开心的事情,有的时候,一开始并不能解开思绪的麻团,时间久了,却会自然而然地摊开。比如我的箴言,其实我还得感谢夫人您了,要不是您,我们又不会重新和好。所以,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施夫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包厢被撞了个稀巴烂,我们就此离开包厢,随便找了个户外的女宾座席,一边喝茶一边聊天,男人们知趣地离去,各自去参加男人们的社交活动了。而随着下午太阳开始落山,不少女子陆续前来,施夫人相识甚多,使得我也结交了不少新的朋友。众人聚在一起叽叽喳喳,有时施夫人心里不满,大骂男人,获得了在场女性的一致赞同。 不刻夕阳落下,西湖花嫁的高潮也渐渐来临,除了未婚男女的交流,另外最重要的一项活动乃是评比西湖花魁——即最美丽的女性!可以自荐亦可推荐。众人曾经怂恿我上台,我咯咯一笑,假装无意识地抬起左手抿嘴,露出了那枚古老的银色戒指,众人便知趣不提。因为花魁有规定,必须是未婚的女子。 言之所谓西湖花魁,乃是此刻在场数千名单身寂寞青年男子眼巴巴热切期待出现的偶像,岂能马虎?于是有钱的就出钱,有力的就出力,没钱没力的且捧个人场,顿时把整个儿评比大会搞得甚是热闹。 只见在这片方圆数十亩的山谷里,原本灯火通明,照亮如白昼一般明晰。倏然之间,灯光全部熄灭,立时化作黑漆漆的深夜。骤然的明暗变化引得场内不少女性观众惊呼,其实分明有众多男性青年陪伴在身边,哪需要害怕,更多借势撒娇!我方才横了一眼,无论箴言、杨过都不在了,连个撒娇的对象都没有。定是嫌我们这里的位置不好,赶到前场去看美女了!须知,既然是选美,当然是照顾男人的眼球,把我们女子的席位都排在后面,气恼也! 忽三声炮响,满是璀璨繁星的天空中陡然绽放了三朵靓丽的ju花,飞舞于天空中,菊蕊向四面八方蔓延,五彩缤纷,久久不散,甚是好看。正在此时,于华美的背景下,缓缓飞出了一座花枝招展的花车。上面光彩夺目,虽然距离极远,依稀之间,似乎可以看到花车上坐了不少女子。花魁来了! 场地里山呼万岁,连我们这边的女席上的女宾都经不住站起来,带着妒忌的目光细细打量这些天生丽质的女人。待花车缓缓降落下来,引起一阵骚乱,叫场地内的保卫人员强行弹压。我拿起一个小巧的望远镜,悻悻眺望,瞅瞅到底怎么般的美女,居然叫男人们如此疯狂。 望远镜中,果然见到了几个美丽的女子,或娇或媚,各有天姿国色。但其中有一个女子甚是怪哉,别的女子都摆出诸般诱人的动作,吸引男士们把选票——也就是一束束的鲜花投到该女子的位置。谁的花束最多,谁即可当选西湖花魁。可是这个女子,手中持着一把折扇,打开扇面,遮遮掩掩,只露出半张面颊,尤抱琵琶半遮面。但见那那双秋水剪瞳极为娇媚秀感,却不知那扇子底下的小嘴儿长的如何呢? 这般神秘的诱惑感反而惹得男人更加疯狂,心痒痒,拼命往她脚下投掷花束,一边投一边大叫:“美女,请把你的扇子拿下来,让我们看看你的庐山真面!” 那女子眼珠瞄向另外一边,心不在焉。 连我这女子也心生好奇,想瞅瞅她的面容。这时终于有男子按耐不住,突然一个男子爬上花车,跑到那神秘女子的跟前,一把强行扯下扇子。那神秘女子吃了一惊,不禁跳起来。 不见还好,一见之下,我几乎把口里的茶水都喷了出来。居然是姐姐,这个女人,什么时候跑去参加西湖花魁了? 正在这时,又冲上去一个男子,对准前面的那个一拳砸倒,护住惊惶失措的姐姐。啊,是钱先生!怎么我突然有了一股不祥的感觉,身边杀气阵阵,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传过来:“好你们这对狗男女,居然当着老娘的面打情骂俏,气死我了!” 话音方落,我惊讶地看到眼前的茶杯里的褐色茶水冉冉升起,再看周边,所有茶杯里的水都是这般德行。不好!施夫人要发威了! 瞬间,几个茶杯里的茶水融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大的水流,悬浮在半空中,然后平面铺开,犹如一张阿拉伯魔毯。施夫人立马跳到茶水飞毯上,箭一般地飞速射向花车。 钱先生素来畏妻如虎,眼见施夫人气势汹汹地杀过来,慌地双腿直打颤,哪有方才英雄救美的气概。他连忙施展三十六计之走为上,把娇巧的姐姐犹如麻袋一样拦腰夹起,飞也似地跑掉,顿时消失在黑漆漆的夜幕里。 场内大乱,一干青年男子纷纷涌上花车,眼珠赤红,高声呼喊道:“还我花魁!还我花魁!” 虽然正式的评比尚未结束,但之前姐姐以扇遮面,本是为了不至于被施夫人瞅见,却不料这样一来适得其反,把神秘感做住了噱头,待扇子一落,以姐姐的天姿国色,惊艳一片,立时夺走了场内无数未婚且寂寞青年男子的芳心。因此也不管花魁评比是否完结,救擅自加封了。可是众人心目中的偶像居然叫一个老男人抢走,岂能不引起公愤?于是他们吵吵闹闹,相约夺还花魁,便沿着钱先生逃跑路线追踪上去了。 这般犹如戏剧一般高潮迭起的场面看得我目瞪口呆,这时箴言和杨过终于跑了回来,箴言说道:“不好了,大姐和钱先生刚才一起躲在人群中,也不知道谁,瞅见了大姐貌美,硬是推上去评选花魁。钱先生不放心就去观看,现在好了,惹了这般大事。那些人气恼钱先生抢走了大姐,说道一旦发现,定然塞到茅坑里堵污水口。” 我焦急地说道:“这还不算大事,更大的在后面呢!施夫人怎么样了?” 正说着,施夫人撇撇走回来,那气呼呼的表情全然不见了,一看见我,却象小孩子一样扑上来,趴在我胸口哇哇大哭:“这死男人,终于不要我了……当初他只要稍微悔改一点,我救装作没有发生过……哇……” 我:…… 面前正是箴言和杨过,看到他们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跺跺脚骂道:“还不快去,把钱先生和姐姐带回来!” 箴言素来有点畏惧我,忙不迭地答应。倒是那杨过一呆,喃喃自语:“果然是有其姐必有其妹,两姐妹一个德行。先前我以为都看错了呢……” “罗嗦的猫!有闲情说废话,还不如帮帮姐姐吧!不然当心她回来之后,扒了你的皮做围巾!” 杨过吓了一跳,转身离开,这一猫一狐好似闪电一样冲上天空不见了。 现场还是乱糟糟的,那场钱先生引起的骚乱,至少弄走了一半人。余下几个花车的花魁候选人,自觉风头都让姐姐抢走,再拿下花魁一角,反而名不副其实,顿时索然无味,纷纷退出。准花魁们一走,不少男青年也觉得没意思,悻悻离去,西湖花嫁虎头蛇尾,草草收场。不过其中毕竟还是结了不少姻缘,有男女青年相互觉得顺眼的;有男青年再场内大乱时候救了女士的,如此一来,至少有几百对人高高兴兴地谈情说爱去了,更猴急的直接开房间以实际行动表达爱意。 我安慰施夫人,后者慢慢地平静下来,将心比心,我是可以体会她的感受,心口的伤痕,需要时间来愈合。眼下天色不早了,估计超过十点,突然叽哩咕噜一声,从我的肚子里冒出来。 我先是一呆,随之满面红晕,羞死人了!今日一直赶着看西湖花嫁,晚饭也来不及吃,马马虎虎啃了一堆瓜子充饥,到底不耐饥。 施夫人破涕为笑,抿嘴笑道:“看你肚子都饿了。好吧,我也不能只顾自己而辛苦别人,走,我们去吃夜宵!” “好噎!” 两个女人欢欢喜喜下山,因箴言不在,我只能自己走路,于是砸掉了高跟鞋鞋跟,慢慢走了下去,之后打的前去河坊街。 我突然疑问道:“施夫人,我们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事情呢?” “嗯,好像是的!啊!你表弟落在山里了!” 我哈大嘴巴,可怜的程飒。 “也罢了,好歹是一个大男人,总会自己走了回来的,不必理会他,我们吃饭去!” 我撇撇嘴说道。 我们挑了一个茶楼,要了两盘片儿川,一盒小笼包子,一碟卤牛肉和两杯茶水,高高兴兴吃起来。夜宵不比正餐,须那么正式,吃地好玩开心即可。 酒足饭饱之后,我们靠在窗边的座席上,眺望河坊街繁华夜景,一边啃瓜子喝龙井,一边叽叽咕咕聊天。越谈越开心,待说到各自的事情,施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想当年,他是多么勇敢正义的男人啊,现在怎么成了这般德性?小枫,你可知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嘛?” 我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们,不是在西湖花嫁上认识的嘛?” 施夫人叙说道:“偌大的西湖花嫁,每次都是几千人参加,差不多是相见不相识,直到一件事情,才引起了我对他的注意!” 我好奇地问道:“什么事情?” “他啊,英雄救美!” 我喜道:“好古典,好浪漫!” 施夫人笑道:“胡扯,他救的又不是我。那时,我家有钱,就包了一个贵宾包厢,忽听外面嘈杂声阵阵,探出头去一看,原来是他——那时老钱还没有养胡子,模样帅多了。他看到一帮人调戏一个花魁候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好狗不如赖狗多,很快招架不住,我救出手相助,打跑了恶人们!” 先听施夫人把钱先生比喻成好狗,再听说了美女救英雄,我微微一笑,特别有趣。 “后来嘛,我们认识了,大家都觉得对方不错,托月老先生做的媒,我们结婚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施夫人,我且问问你。你是喜欢那个路见不平的钱先生。但是假若钱先生对待我姐姐——不不,我直接说吧,就是他带着我的姐姐,也是为了正义感,而不是图美色。在他心目中,存在的一直是施夫人您。那您会怎么看他呢!?” 施夫人眼珠一瞪,哼地一下:“他有这么好心嘛?” 唉,看来误会太深,一时之间难以解决。 ; 上海都市妖奇谈 黑漆漆的夜晚,及二妹就读寄宿制的女校之后,若男躺在床头,养成了无聊凝望天花板上复杂几何图案的习性。若男自小体弱多病,家人怕养不活,是以当初取名为男,长大后嫌何男何男的难听,自己私下里改名叫若男。她一直由年龄和自己差不多的二妹陪伴照料,一起饮食、一同洗浴,于一张床上相拥而眠。离开了她,总觉得生活中缺失了什么,食无索味,夜不能寐。通常到了很晚,周公召唤若男进入梦乡,才能迷迷糊糊在黎明苏醒。 少女时代的某一天,若男倏然从噩梦中惊醒,额头汗水涔涔,习惯性地把手往旁边一摸,却抓到一抹床单,这才惊觉,原来二妹不在身边。 她缓缓张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绮丽的世界。今夜是十六,满月如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高高悬在海的尽头,迎着海风吹开窗帘把皎洁的月光捎入房间。月光之中,浮动着许多美丽的小精灵。有的象一条飞鱼,一筷长的身子表皮在银色的月光下熠熠发光;有的象一只水母,轻飘飘通体透明,却是如霓虹灯一般五光十色;有的却是有人形,乃是如芭比娃娃般可爱的模样,长着一双翅膀,绕着我飞来飞去。 美丽而绚丽的世界,把从噩梦中带来的恐惧渐渐消散,若男好奇地徐徐伸出手,忽然捉住一只飞鱼的尾巴。那飞鱼大骇,忙不迭地逃窜。她看着好玩,噗哧笑出声。 第二天,精灵们都回去了。我兴奋地向妈妈描述,眉飞色舞。妈妈摇摇头,笑道:“傻孩子,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些精灵呢?一定是你在做梦!” 若男若有所思,这真是梦嘛?然而到了晚上,又有很多精灵出来陪伴自己。她身子不便,外出不多,二妹不在的日子里,就是它们陪自己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若男听地懂它们说话,叙述远方人们的喜怒哀乐;她也为精灵的凋谢而伤感备怀,亲手把小小的身子种在花盆中。 慢慢地随年岁渐长,青春期的萌动平静,当初羸弱的孩子长成为美丽的少女在妹妹抛下可怜的姐姐独自去偷欢时,若男无聊之极,正好表弟过来邀若男去他家小住几天。若男和这位表弟,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他虽然承认喜欢若男,而且也在交往中,但是很多时间里,都是把若男扔下一个人不见了。这叫若男很不满,若男是个害怕孤独的人,从小和妹妹一起长大,若男已经不能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所以若男同意去上海,会见会见姨夫姨母,希望把他们的关系确定下来。 路,是大地的伤口;城市,是大地的疤痕。自从有了城市这种怪物,大地就伤痕累累。如今,若男来到了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 上海,繁华的城市。但是若男对繁华却没有多大感觉。若男喜欢的是那种清新的林间和凉风习习的海滨,对于空气污浊、人口众多的地方,说不出的厌恶。大概这可以说是野性吧。若男未被驯化。不过妹妹倒是很热衷繁华的生活。 他们来到了上海市区的一栋别墅内,是表弟程飒开车过来的。他家是越州豪族程氏家族的一个远支,但是也掌握着可观的财产,所以这么一栋市中心的别墅,对他们来说,并非昂贵的奢侈品。 此刻晚饭时间,姨夫和小姨在门口迎接他们,自从爷爷去世以后,若男已经很久没有拜会他们了。当他们下了车,小姨首先夺步上前,几乎热泪盈眶说道:“是小男,好久没有看到家里的人了。” 若男说道:“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小姨和姨夫了。” 小姨说道:“快,快进屋去。肚子饿了吧,先吃饭吧!” 于是他们先进去,后面的男人提着箱子进来。 里面当然也装饰的不错,却没有一种暴发户的感觉,到底是老牌贵族,姨夫的眼光不俗。饭桌上堆满了精致的食物,放了四副碗筷,看来小姨和姨夫一直等着他们过来。 小姨把若男拉到饭桌边,坐在她身边,说道:“吃吧,这是小姨亲手做的食物。” 以前程飒对若男说过,程家虽然雇了不少人,但是象晚饭之类的家庭生活,小姨还是坚持自己动手,她的理由是:“我不希望在自己家里,丈夫和孩子吃不到主妇自己煮的食物。” 晚饭非常合若男胃口,清淡少油。平常妹妹的食物总是偏甜,她喜欢甜食吧。 饭桌上,小姨笑眯眯地瞧着若男吃掉她亲手做的食物,说道:“以前我记得小男是个病恹恹的孩子,女大十八变,如今出落地这般美丽,瞧把我儿子引的。要是做了我家的媳妇真好!” 这次晚宴,与其说是吃小姨精心煮的食物,不如说是在吃若男。若男的面颊被小姨笑眯眯地细细端详半天,说道:“象极了,象极了!” 若男说道:“是啊,若男和小姨正是象一对儿母女!” 据说看过若男面貌的人都说,若男和小姨最象了。小姨结婚甚早,今年不到四十,加上保养良好,洁白的面颊看不到一丝皱纹,眼睛还是那么明亮清澈,身材没有如一般中年女子的发福,反而越显苗条,与其说母女,倒不如说姐妹。 小姨微微一笑,瞥见儿子、丈夫的的目光对比,说道:“这孩子喜欢的女子都和妈妈差不多。父子俩一副德性。” 姨夫大笑道:“应该说是他们父子俩都是艳福不浅,都想得到何家最美丽的女子!” 小姨羞涩一低头,轻声嗔道:“讨厌!” 晚饭之后,待佣人收拾完毕,大家聚在客厅,闲着聊天,说说笑笑。 一只黑猫悄然无息地从若男脚边,那双碧绿如竹叶青的眸子盯着若男看了几眼。若男哇地叫道:“好可爱的小猫啊!” 程飒说道:“这是我妈妈年青时候见到这只黑猫在风雨中簌簌发抖,觉得很可怜,于是抱回来收养。托它的福,家里从此不见老鼠之类的东西。” 若男伸出双手向黑猫打招呼:“来来,小猫抱抱。” 那黑猫喵的一声,抽身逃开。 若男大怒,追将下去,一人一猫,于房子里追逐不休。 小姨咯咯笑道:“都这么大了,还是挺孩子气的!” 在姨夫、程飒的帮助下,若男终于把黑猫手到擒来,抱在怀里,抚mo着它柔软的细毛,对大家说:“小姨,我先玩一会儿小猫。” 若男走入阳台,确定程家人不会听到若男的声音,顿时卡住黑猫的脖子,使劲摇晃,叫道:“老实交代!你来这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黑猫惨叫连连,嚷道:“要命!我说了总可以,你不要摇晃了!” 若男把它摆到面前,道:“说!” 黑猫摇摇尾巴,说道:“你也听到了,我是被你姨妈小时候拣来的。我无家可归,只能把这里当作家。你看,我来十几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若男放下黑猫,警告道:“好!我饶了你,不过要是让我知道了你在干什么坏事!哼哼……” 黑猫小声嘀咕:“你这女人真厉害,虽然与这家的女主人很象,但是没有类似的好脾气。程飒若娶了你,惨了!” 若男回头瞪大眼睛,说道:“你说什么?” 黑猫吓了一跳,说道:”我是在说,日出东方,唯你最美,以是名曰,何男美美。那程飒要是能娶了你,真是前世敲烂了七十二只铁铸木鱼,翻破了三十六本《四十二章经》才积的德。” 若男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像话。” 这时一双大手温柔地圈住若男的肩膀,若男稍微一怔,耳边传来程飒的说话:“今天你是第一次来上海,我带你出去逛逛?上海外滩的夜景,可是非常美丽的。” 其实若男对人造景观缺乏欣赏的兴趣,但是为了不至于在来到的第一天就扫表弟的兴致,于是答应说:“好啊,你要多带我去几个地方。我喜欢漂亮的地方。” 程飒今天非常兴奋,向父母告别,马上开车带若男出去,远远传来小姨的叮嘱的声音:“一路走好,千万不要出事情。飒儿,照顾好你姐姐!” 上海的夜空没有星星,到处灰蒙蒙的一片,不时闪过荧光灯的余晖,车子沿着高架通道前行,两边的路灯汇成一条橘红的光带。不刻来到外滩,此地的建筑颇为古老,风格明显是西洋式样,若是妹妹在场,一定欢喜地高叫起来,对若男而言,实在和一堆土包没有任何区别。 晚上外滩风很大,阴历九月的空气已经冰凉,程飒脱下外套披在若男身上,见若男兴致索然,说道:“天气太冷了,我带去个另外的地方。” 沿着蜿蜒曲折的苏州河,这次的地方照例是很旧很矮的房子群,甚至没有刷上粉墙,露出经历岁月洗礼的斑驳红或灰的砖,不过哪里倒是有很多人,个个衣装奇异,他们这样正统的装扮进入,反倒成了另类。 程飒的朋友还不少,立即有人叫道:“小程,好久没有来,终于盼到你了。” 有人咦地发出疑问:“这位女士是……” 程飒自豪地介绍:“我的表姐!何男女士!” 众人啧啧叹道,显然对于若男的美貌和程飒的艳福,对于这样的景象,若男见怪不怪。 程飒和他们说起了人类无法理解的语言,尽管每个字的意思若男都知道,但是组合起来却是若男这个聪明脑袋无法思考的东西,若男一句也插不进,怏怏不乐。四下里打望,瞥见墙壁上挂着许多奇怪的东西,或是几个铁圈,而且生锈了的;或是打了一个墙洞,冷风吹进来;或是一张大大的白纸,胡乱涂了许多莫名其妙的符号,若男好奇心升起,拉拉程飒的衣袖,问道:“咦,这是什么东西,干吗挂在墙上?象装饰,太难看!” 程飒哈哈大笑,似乎带着几分嘲笑的味道,感染了周边其它的人。若男顿时有点生气:说什么我也是你的表姐,你笑自己没意见,但是其它人在嘲笑我的时候,你得要维护。 程飒看若男脸色有变,赶忙正色说道:“这是先锋派象征艺术。你看,一个又一个铁圈代表人类的命运是相互圈套;而有许多符号的画,那是在说,人类的文化是复杂的!” 他一个个,不厌其烦地为若男解释,若男似乎明白了,不过也仅是似乎,远远无法达到理解的程度。 突然一群人喧闹起来,程飒瞟了一眼说:“正好,今天还有一个行为艺术表演。” “行为艺术?” 若男带着思考观察眼前,一个半秃男人领着两个带京剧脸谱的女孩,她们几乎裸露了整个身子,仅仅在下边腰间裹着一块白布,若男为她们而脸红。秃子一边走一边喝着可乐,然后到了场地中央,拎起一桶油漆,胡乱泼在裸体女孩身上,完了。 若男叫道:“这就是行为艺术?” 程飒说道:“是啊。” 若男冷冷地问道:“这以为了什么?代表了什么艺术?” 程飒一摊手,倒蛮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以前我看过一个行为艺术,一个人活剖开牛腹,钻进去,代表人对母亲*的依恋。还有一个用嘴叼住小鸡,闷死它们,那个我也明白他们探讨的意义了。” 若男冷眼横看着这些人们,有几个人甚至哆哆嗦嗦地从锡纸上挑起一些白色粉末,混合在香烟里抽,顿时脸上露出象成仙一样的美妙表情。若男吃了一惊,这不是公益广告上常常说的吸毒嘛? 若男拉住程飒的手,拖出来,急速说道:“我作为你的表姐,有责任说一下,你不要和这些怪物们在一起,搞什么人类无法理解的艺术。” 程飒顿时瞪大眼睛,抗议说道:“男姐姐,我知道你可能一时之间无法对他们理解,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艺术态度和人生观,在我看来,这是艺术的真谛,脱去了繁华和虚伪的表面,流露出的真自我。我读大学,就是为了更加深刻的了解他们。” 若男大声责问道:“你的意思,我这个连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蠢?看不懂所谓的艺术?在我眼里,他们只是一群变态、怪物与吸毒者,整天吃饱了饭没事干!好,要是你不离开他们,我走!去和你的行为艺术结婚吧!” 若男抛下这句话,就怒气冲冲地转身大踏步离开,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唤。 外边的冷风一吹,若男额头发凉,慢慢静下来,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一直宁静如水的我,今天这般脾气暴躁,每听程飒的一句话,都觉得他的讽刺。这是为那般? 若男在街上游荡了许久,已经迷失了回去的路途,突然瞥见前方有一个酒吧。 “青蝠酒吧……” 或许酒可以解千愁。 若男于是走进去,虽然知道自己身上一分钱也没带,不过有人会替她付的。 里面比较安静,在若男走入之后,所有人顿时都把目光投到她身上,更是安静地可以听到蚂蚁在谈恋爱。若男大刺刺地坐到柜台边,叫道:“威士忌。” 想尝尝洋酒的味道。 酒杯上来,果然也有男人上来。 “小姐,寂寞嘛?” 若男撇过头,不禁一怔:“林麒!” “荷田居的新女主人!” “想不到会在这里见面。” “天地之大,我们毕竟有缘。” “有缘啊!今天你请客,要是把我灌醉……” 他们都暧mei的一笑,当然,若男是绝对灌醉不了的,当十几瓶白酒下去以后,林麒也开始懂得这个真理了。 他笑着说道:“今天你在发闷气。” “不错。” “女人发闷气,只有为了男人。” “你真是了解女人。” 林麒倒是君子起来,说道:“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也罢!回去。” 林麒说:“告诉我地址,用我的专车送你回去。” 若男说了一个地址,然后被领到他的专车停放处,不禁莞尔。他的专车,是一辆二十八寸的重型“坦克”,被黑漆刷的贼亮,如此古董货色,已经极为罕见。 林麒嘿嘿笑道:“我是环保主义者。” 若男跳上老自行车,行驰起来,他喝了那么多酒,居然还能保持平衡,真是超人。 在路上,一辆老式自行车载着一个女人,倒也是奇观,回到程家别墅,林麒说道:“我就不进去了,省得误会。” 这人倒考虑精细,若男谢过之后敲响门,小姨打开却只看若男一人,问道:“飒儿呢?”见若男脸色怏怏,猜测:“吵架了?” 若男心虚地点点头,她叹气说道:“孩子气,不过很快会和好的!哦,对了。” 小姨想到什么,马上拉若男到他们的卧房,打开衣柜,挑出一套裙装,说道:“你穿穿看!这是前几日你姨夫为我定做的,不过太艳丽了,不适合我这般年纪。我想小男与我身材差不多,或许般配。” 若男把衣裳摆在身前比划,在镜子前转了圈,小姨赞道:“似乎这衣服专门为你做的一样啊!” 若男不擅长买衣物,向来由妹妹打理,她依着自己的看法,衣装比较淡雅,不过若男这才发现,自己更适合华丽的服装。 姨夫冷不防闯进来,神色紧张,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说道:“出事了!” 虽然没有点明何人,若男和小姨都知道。 若男失手掉下手中的衣服,小姨脸色好像敷了一层白粉,煞白煞白,摇晃几下,若男赶忙扶住。 “我没事……” 她的声音很弱。 若男问道:“姨夫……” 姨夫干练地一摆手,说道:“不必问我,详情我也不清楚。我们先上医院。小男,你照顾一下你姨。” 不愧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气度和手腕均是有度,听到儿子的大事,还能镇定自若。他马上开出另一辆车子,载着若男和小姨直奔医院。小姨软软地靠着若男,似乎没了力气。 姨夫说道:“方才我接到一个医院打来的电话,说道有人在路上发现了飒儿身受重伤躺在花坛里,现送过来正在急救,通过口袋里的名片知道了他们家的号码——小男,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嘛?” 若男吞吞吐吐地说:“我……我和他吵架了,一气之下就先回来……” 姨夫宽厚地说道:“不必自责,幸好你不在,要是我同时知晓儿子和未来的儿媳都在医院里面,我会发疯的!再说,我怎么向过去的岳父大人交代。” 姨夫最为敬重的人就是爷爷。 纵然处在这种紧张的情绪下,听到姨夫说到未来的儿媳,若男还是脸一红。 一赶到医院,姨夫连车子也顾不得锁住,带了他们直奔急救中心,发疯地挥挥手,高叫道:“你们要不计一切代价救回他!不管要多少钱!” 护士拦住他:“先生,请保持安静,您不希望打搅到医生的工作吧。” 姨夫平静下来,站在急救中心的走廊外边,不耐烦地踱步,从东走到西,从西走到东。小姨此刻已经清醒,抹着眼泪,一声不吭。 终于,姨夫停止脚步,搔搔开始零乱的头发,自言自语:“不行,我不能怎么傻站着。” 他走到若男面前,目光坚毅,说道:“小男,我已经把你当作一家人了。现在我想拜托你,照顾好你小姨,另外一旦飒儿醒来,立即通知我。我去趟交警队,问问情况,到底哪个混蛋弄伤我儿子,我要废了他!” 若男毫不犹豫地答道:“好!” 姨夫丢给若男一个手机保持联络,然后大踏步离开。 走廊里越来越稀疏,除了偶尔过来的护士,几乎没有其它人。若男仰天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心底一片迷茫:如果我没有离开程飒,他或许就可以避开这个可怕的厄运。都只不过是我的一念之差啊!若是我失去了他,我该怎么办?更对不起小姨和姨夫。 一双温柔的手圈住若男簌簌发抖的肩膀,若男转过头,却是小姨那张泪水还没有擦干净的脸庞,略显憔悴。小姨看似柔弱,却原来是个刚强的女性,反过来支持若男,若男顺势倒在小姨的怀里,任她轻轻抚mo若男的发丝,若男说:“小姨,我真的很害怕。在我脑中不断浮现他血淋淋的场面。” 小姨安慰若男道:“傻孩子,不必害怕,他们只要相信,一切都会转好!正像这天,虽然有时黑暗,总会亮起来。” “咣当” 沉重的手术室门突然打开,随着一名医生的走出,若男和小姨不约而同站起来。 “医生,伤者的情况怎么样?” 小姨焦急地问道。 医生摘下口罩,满脸疲惫,沙哑着嗓子说:“经过他们的全力抢救,伤者的性命已经无忧了……” 谢天谢地!若男顿时松了一口气。 “……但是由于大脑受到猛烈撞击,脑皮层损伤,意识还不能回复。” 小姨是复旦大学的高材生,虽然不是医科出身,但是医学名词听的懂几个,脸色徒然大变:“你的意思,他变成植物人了?” 医生说道:“那要看他的造化了,能醒来是运气。对不起,我已经尽了全力了,实在无能为力。” 若男刚刚放下的心立即悬起来,搂住脸色苍白的小姨,她摆摆手,说道:“没事,没事。小男,你肚子饿了吧?” 若男哪有胃口,看来她纯粹是想分散压力,于是顺口答道:“是啊,我们去吃夜宵。” 小姨说:“以前经过附近,知道有一家牛肉拉面馆,味道很好。走,小姨和你一起过去。尝尝西北美味。” 她们离开走廊,一阵刺眼的光线照地若男张不开眼皮,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夜宵是早饭,若男苦笑。 这次早饭索然无味,她们只吃了几片牛肉。 对了,若男几乎忘了给姨夫报信,赶忙掏出手机打过去,一直到听他长长舒了口气:“能活过来便好,我就不信,连这点小事都抗不过来,不是我程志毅的儿子!小男辛苦了,让你守了一夜。” 若男问道:“姨夫,你怎么去了一夜都没有回来啊?” “哦,我盯着警察们在现场干了一夜。” 若男顿时心揪紧,问道:“找到肇事者了嘛?” “不是车祸。飒儿的车子尚且好好停在现场。据警察现场勘查,认为他看到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估计是不法案件,把车停在了路边,然后走过去,遭到了袭击!” 愤怒马上涌上若男的胸臆,她瞪大眼睛,几乎要喷火,这个混蛋!我一定要把你揪出来,碎尸万段! “小男,小男!怎么了?” “嗯,没事。” 若男挂掉手机,对面的小姨瞅着若男,好像瞧见外星人,一定是自己刚才的表情太可怕了。 许久小姨说道:“走,他们回家收拾一下。” “回家?”若男立时醒悟,程飒的伤害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愈合,小姨的意思是回家收拾一些必要的物品,来医院看护,做长期准备。以程家的财力,聘用一千个专业护理人员都绰绰有余,但是毕竟只有亲人才放心。 小姨随手招了一辆的士,路上一直有个念头在若男脑中徘徊,她一定要亲手逮住那个混蛋,这样才对得起程飒,而且可以减轻自己的负疚感。 回家后在小姨收拾物品的时候,若男无动于衷,吞吞吐吐地说道:“小姨……” 哪知小姨递给若男一张信用卡,若男大吃一惊,似乎她什么都知道了。若男来上海,几乎一分钱也没带,出去活动,必然要有经费,正不好意思想讨些缉凶费用。 小姨温和地说道:“虽然你相貌如我,但是性格却最酷似大姐,刚硬如铁,向来维护弟妹。这次事情,你不出头才怪。拿去!” 若男高兴地拥抱小姨:“还是小姨最了解我。” 小姨又说道:“以你的聪明才智,我想任何事情都可以轻易应付过去,不过千万要当心!我怕连你也失去。”说着抹抹眼泪。 若男心一软,转身说道:“放心。” 临走时转念一想,趁小姨不注意,顺手捞起懒懒睡觉的黑猫,等出了门,他一声惨叫:“我好像没得罪你啊!” 若男冷冷一笑,毕竟若男是初来乍到,对上海一点也不熟,有了这个地头蛇,至少不会迷路。 “不是你有事,是你家少主人出事了。” “啥子事体?” “少废话,跟着我就得了。” 上海交通就是方便,一招手既是的士,在越州的话,要苦苦等待公交车。 若男打手机向姨夫诈了一些信息,果然引起他怀疑,若男几句胡说蒙过去,以他的精明,迟早会察觉,那时候再说。 来到事故现场,果然够偏僻的,这是一条公路的拐弯角,即使白天车辆也少的可怜,拐弯角中间夹着一大片茂密的法国梧桐林子,在上海这种城市里,能够看到绿色的也只有这些人造的森林了。 若男下了车,施展美人计,媚然对司机说道:“师傅,等我一下可以嘛?” 司机如临大敌,紧张地四下里张望,惟恐若男是某黑社会分子,故意骗他来这里劫车杀人,说道:“姑娘,听说昨晚这里就发生了一起案件,你来干什么?” 若男顿时黯然,幽幽地说道:”我便是那人的表姐。” 司机一怔,叹气道:“对不起!请便吧,我会等待你的。” 他们一人一猫来到梧桐林里面,很遗憾,绿色早就转黄,冬季降临,风轻轻一摘,那枯黄的叶子便如一只只飘零蝶,缓缓落下,在地上铺满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时咔咔作响。 若男仔细观察地面,看到一个地方叶子特别凌乱,许多甚至被踩踏的面目全非,对黑猫说道:“应该是这里了。” 若男张开双臂,合上眼睛,尽量吸收空气中植物精灵的信息。 黑猫看了奇怪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若男说道:“你曾经听说过,植物也会‘看’嘛?” “看?”迷惑不解。 “植物能够吸收人类释放的负面情绪粒子,而我却可以沟通植物,体味这种感觉。” “原来是花语物者,早说。”豁然开朗。 若男集中精神,开始感受植物精灵们的触觉,好像无数看不见的微粒涌向若男的身体中。冷不防——温暖中倏地一道奇寒无比的冷箭射中心心脏。啊! 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有人在刷若男鼻子,好痒。 “阿嚏!” 若男打了个喷嚏,张开眼睛,却是一条黑乎乎的尾巴。 若男直起上半身,发现自己躺在树叶上,不禁疑惑不解,问身边的黑猫:“我怎么了……?” 黑猫说道:“刚才你还好好地在说什么收集植物的信息,一会儿就突然直挺挺地倒下,吓死我了。” 原来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若男的头很痛,蓦地想起来,浑身打寒战,不由地抱住身子,太可怕了。她不愿意回忆,恨不得立即忘掉。 “猫,你跟我来。” 若男强迫自己站起来,慢慢向林子深处走去。 这片法国梧桐林差不多有一公顷那么大,若男大约走了几百步,来到一堆被树叶盖满的小土包前,从叶子的新鲜程度看,应该没有几天。 若男伸出右脚,以那只黑色的小皮靴小心翼翼地挑开那堆树叶,露出今生将在若男夜里永远成为梦魇的一只胳膊:一只残缺不全的女人胳膊。 “啊!” 若男捂住嘴巴。 黑猫叼起一根树枝,上前挑落更多的树叶,从中暴露出来更多可怕的人体部件,由于在冬季,丝毫没有腐臭,颇为新鲜,好似肉铺店的刚刚备好。 虽然若男胆大无比,但是毕竟是女子,从来养在深闺中,没有见到过如此惊心骇人的场景,后退几步。 黑猫叫道:“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城里吃人。” 若男问道:“你确定?” 黑猫点点头:“嗯。你看,肢体断痕锯齿状,明显是咬断的。而且,以我捉老鼠吃的经验来看,它是乘着这女人活着的时候吃的!” 如此毛骨悚然,难怪负面情绪强烈到这种地步,当被异兽捕捉的恐惧、肢体撕裂的痛苦、对生存的绝望的无数情绪,一下子如亲身经历般涌到若男身上时,若男竟然无法承受而昏倒。还有……那种野兽。 黑猫倏然竖直尾巴,弓腰摆出攻击姿势,若男才发觉,他们四周不知何时围了七个人。他们清一色的如黑手党一样的穿着黑色西装,大白天也带着墨镜,异常古怪。他们是谁?虽然若男没有象妹妹一般的敏感,但是也不会丝毫感受不到他们的到来? 其中一个为首的说道:“女士,他们希望你把看到的事情忘掉,这不是你可以涉及的领域。” 若男转念一想,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向后倒走,监视则他们的行动,一旦表示异常,立即发动攻击。这里都是植物,是若男的地盘。 幸好他们并没有追过来,若男和黑猫马上退回公路上,坐下出租车,顿时松了口气,说道:“师傅,请回去。” 回到家里,若男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到晚上小姨过来,才叫醒若男:“小男,你怎么了,看上去很累。” “没事。” “还说没事,当心身体。让小姨做点东西给你吃吧。” 小姨简单地做了一些点心,若男饥肠辘辘,马上狼吞虎咽,但是唯独肉食一点也不敢碰。 吃完饭,若男问道:“小姨,他好吗?” 小姨叹了一口气:“老样子。” 若男一言不发,退了出去,回到房间看到昨天因为天冷而披在若男身上的外套,此刻丢在床上。若男捡起来,捧在怀里,泪水不争气地落下来,嘤嘤哭了一阵,擦擦眼泪。 若男用身边现成的工具,把这件男式外套垫肩抽出,袖子剪短,改建成一件女式风衣。 夜幕坠下,华灯初上,若男和黑猫踯躅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当若男走进青蝠酒吧的时候,侍者拦住若男说道:“小姐,这里禁止携带宠物进入。” 若男把黑猫搁在肩上,反问道:“你有没有搞错,这是宠物?明明是我的围巾!难道你们酒吧连一位佩戴围巾的女士都不准她进去嘛?” 侍者不愠反笑:“如果这是围巾,那更不许进去了。本店是个绿色环保主义店,严禁任何动物皮毛制物品进入!” 若男顿时噎气,翻翻白眼,揪下黑猫在他耳边细语:“自己想办法进来!”然后扔出去。 若男靠近柜台,知道她要找的人一定会出现。若男按照习惯要了一杯红酒,比较中国古典的黄酒,似乎更加有一种异域的味道。 不过门外却匆匆进来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四下里张望,径直来到若男身边。若男一怔,迷惑地问道:“你是黑猫?” 那人点点头,呼地吐了一口气:“为了你,若男可是在两百年内第一次变化为人形。” 若男细细打量,原来黑猫也是位英俊的男子,他高高的个子,身材挺拔,肩阔腰细;在暧mei的暗光下,方脸有种病态的苍白,一双碧色的眸子却是熠熠闪亮。他的剑眉不由地卷起来,说道:“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会害羞的。” 若男几乎喷出酒:“害你的头!” “唉!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一直黑猫,黑猫的叫吧。” 那人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叫杨过。” “呵!我还小龙女呢!” 转念一想,他们不是一对,垮下脸,勃然大怒:“你是不是拿我开刷!” 杨过急忙辩解:“冤枉啊!是真的,这个名字我叫了一百多年了!对,一定是那个姓金的盗我版,以后一定找他算账!” 看着他有趣的样子,固然相貌英俊非凡,但是无论如何不能与另一个风liu潇洒的杨过搭上边界,若男噗哧一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远处传来一个成熟男子的磁性嗓音:“对不起,原来何小姐有伴了,我原本还想凑上来呢!” 若男抬起头,那林麒正准备离开,叫住:“班是跟班的班,非同伴的伴也。” 林麒眼角余光瞟了杨过一眼,后者苦笑。 他说道:“今天何小姐不像是发闷气,是不是专程来找我啊?” “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因为不必讲废话。不错,我今天来特地找你的。”若男特地强调。 林麒越发有兴趣了,凑近来,若男闻到一股酒精与男人体味混合的奇怪味道,眉头一皱,但是有事求人,不好推开,于是转过头说道:“你知道嘛,什么家伙喜欢吃人?” “吃人?你们人类自己了!” “我不是指比喻,而是货真价实的吃——人!” 林麒脸上露出迷惑的表情:“吃人?一来人肉并不好吃;二来吃人毫无益处。一般的妖魔鬼怪除非是出于极端仇恨之外,向来不会去无端吃人。莫非你遇到了?” 若男点点头,一努嘴指指杨过:“他也是目击者之一。” 杨过表示肯定。相信以林麒的能力,老早看出了杨过的真实身份,他的回答应该更加有说服力。 若男于是把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亦是无必要隐瞒。 林麒一边喝酒,一边皱起眉头,越来越紧,待若男说完,砰的几乎砸下酒杯,说道:“麻烦了!他已经违反规则!” “规则?” 杨过解释说:“他们这些常年住在人类城市里的妖怪,彼此之间有一些默认的规矩。比方说不得在有人的情况下显出原型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得无端攻击人类!更不能吃人!因为一旦人类发觉,必然会插手他们妖怪之间,甚至会爆发两方的战争!虽然他们有一些妖怪能力很强,但是毕竟还没有达到核武器那么恐怖的程度。事实上这些规矩是保证人与其他种类的生物能够和平共处。” 林麒也说道:“而象你说的那种情况,不仅触犯了规矩,更加严重的是极易导致人类介入。所以他们会群而攻之。至于你说的那七个家伙……”林麒嘴角扬起一丝泛寒的冷笑,“走!他们现在就去找他们。” 三人走出酒吧,林麒拖出他的那辆无污染人力型环保交通工具,对若男彬彬有礼地摆手:“请!” 若男媚然一笑,在林麒骑动的时候跳上车子的后座。至于杨过,躺在若男怀里。 九月夜晚的上海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淡淡而细小的水汽颗粒不时在若男身边飞过,远处的灯光摇曳,仿佛来到了一个神秘莫测的童话世界。风很凉,若男终于发觉杨过黑猫的另一大好处,把手塞在暖烘烘的肚子下真舒服啊! 林麒带着他们来到一栋废弃的建筑物前,在寸土寸金的上海,居然还有这么一大块土地闲置。对面的建筑虽然看上去已经停工数年,但是从地基来推测规模,假若竣工一定是极为雄伟的大厦。 林麒下车,示意他们站在他身后,然后朝建筑物叫喊,中气充沛,声音在宏大的空间尤绕绕绝: “里面的朋友,长夜漫漫苦寒,不如出来与林某人共饮一杯?” 不时建筑物里面出来几个黑黑的小点,竟然直接从数十米高的地方跃下,连个膝都不弯,若无其事地向他们走来。 他们七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却阴阳怪气地叫道:“林先生,别来无恙!” 林麒冷冷说道:“恙是没有,但一些事情搞的我很烦。” “哦,是否需要他们兄弟七人帮忙。不胜荣幸啊!” “正是,最近城里出了一些事情,不知哪里来的家伙,居然好大的胆子,在我的地盘吃人!” 七人黑夜也是带着墨镜,顿时个个脸色变的极为难看。为首的人沉默半晌,叫道:“他们四天宫与昆仑山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请林先生不要插手!” 一阵疾风突然吹过,若男眼前一花,林麒已经用快地难以想象的速度窜到那人跟前,他个子本来不高,大约比若男高上半个头左右,却抓住领子,轻松拎起一个巨汉。 林麒使劲摇晃那人,咬牙切齿,好像是死了自己的老婆一样,大声吼道:“混蛋!你知道嘛!因为你们,已经有多少人丧失了性命?看看吧,眼前就是一个!她失去了亲人!你们这群没人味的东西,懂个屁!” 其他六人慌忙上来,不敢和林麒交手,只是劝诫:“林先生,请住手!” “说!” 林麒暴跳如雷。 那个大块头吃力地说道:“奎木狼,他下来了。” 林麒怒容稍微减少,把他扔在地上,冷冷叫道:“怎么回事?” 那个大块头摸摸几乎被扭断的脖子,回答道:“奎木狼是三十年前火星动乱的元凶之一,他们向来在苦苦追踪,只是他过于狡猾,隐藏的很好,知道最近才获得了一些蛛丝马迹。” 林麒单手扶着下巴,若有所思,然后威胁道:“以后发生类似的事件,一定要告诉我们。毕竟凡界不是你们四天宫直接涉及的地方。” 大块头唯唯诺诺。 林麒一挥手,说道:“我们走!”推着车子,带若男离开。 路上,若男问道:“唉,林麒,你知道他们在这里嘛?” 林麒说道:“原本不晓得,但是抬头看看天,看天上缺了什么星,就知道什么星宿下凡了。” “什么?” 若男迷惑不解,于是抬头看看天,一片灰蒙蒙。 林麒哈哈大笑:“傻瓜,你继承了你爷爷的少许能力,当然无法觉察了。” 若男顿时把脸沉下来,哼哼哈哈说道:“别把我看的太简单,说你吧,居然会叫这么蠢的名字,一看你就知道是什么身份。” “那你说说,我是什么?” “麒麟。” 林麒哑然,半晌才答道:“正确的说,我是麒,而不是麒麟。” 若男懊悔地捶捶脑袋,该死!怎么会忘掉,麒麟也是和凤凰一般,分公母,麒为公,麟为母。如此蠢话说出来,定叫这个傲慢的家伙看扁了,于是只好虚心求教:“那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不是人。” “也倒是,我习惯把妖怪说成人。” “他们也不是妖怪。” 若男乜斜林麒,越发奇怪。 一直在若男怀里蜷成一团睡觉的杨过此刻突然插嘴:“他们是神!” “神!” 若男尖叫起来,难道世间真的有神?转念一想,既然妖魔鬼怪出没,偶尔看到七八个神,实在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若男想想又疑问:“虽然你是传说中的麒,但是那七个号称‘神’家伙实在猥琐?居然被你一把就轻轻搞定。” 林麒笑道:“当然,因为他们不是古神,今神的力量,实在有限。” “神,还分今古?” 林麒点点头,慢慢地讲道:“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宇宙之间,一共诞生了五个强有力的种族:古龙、古人、古神、古妖、古灵。现在大部分的物种,都是由以上几个种族遗留繁衍出来。”长叹一口气,“但是当历史变成故事、当故事变成传说、当传说变成神话的时候,他们不存在了。” 若男一震,急忙问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存在了?” 林麒说道:“年代太久远,神话又很模糊,具体情况若男也是不甚了解。只是知道,古人在几个叛神的支持下,爆发了与其他种族的天地大战。战斗场面之惨烈,据说支撑天地的西天柱生生被打断,从此天向西倾,而西海之水更是尽数倒灌入东海,日后干枯。战斗最后结局极为悲惨,仅有少数神族和龙族存下,其他三族全部灭族。倒是这些五族的支脉后裔,因为力量弱小,没有加入战争,侥幸存活下来,日后繁衍,构成了这个大千世界。” 若男点点头:“哦,那么四天宫又是什么角色?” 林麒说道:“四天宫是天空中星宿的总称,分别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还有五大行星。那七个家伙便是北斗七星,隶属于玄武宫,依次叫下来,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自古南斗主死,北斗主生。” 若男眉毛微蹙,问道:“那南北斗主司生死,意思是世间的生死,都要他们来管理?” 林麒说道:“可以这么说,更确切的是他们最主要掌司你们人类。其是时,古人已经灭绝,大地再无智慧种族存在,于是剩余的古神与古龙采集古人残骸,终于造出今人。但是又怕今人桀骜不逊,如古人一般惹出大祸,所以又创造四天宫主司运命,不过近来感觉,四天宫的控制力越来越弱,三十年前爆发的火星之乱,甚至连我们昆仑山都牵涉进来。” 若男心里实在不舒服,想想看,头顶无时不刻有根丝弦指挥了你的一举一动,舞台前的木偶人。原本不知倒也罢了,现在知道了,却是极其难受,恨不得立即挣断丝弦。 林麒饶有兴趣地盯着若男,突然伸过脑袋来,在若男眉头浅浅一吻。若男大骇,顿时跳开,高声叫道:“你想干什么?” 林麒一脸无赖,恬不知耻地说道:”我见你皱眉毛的时候很漂亮,忍不住就亲了一下。” 若男本想立即翻脸,但是还在求人阶段,只能忍声吞气,日后必定好好报复。于是口头警告:“喂!注意啊,我是待嫁之身,万一出了问题,你可要负责!” “我知道,但是正常而健康的男女交往,也应该可以吧。” “色狼,你会安什么好心!” 若男低低唾骂。 哪知林麒果然是兽类,耳朵灵便,一脸怀疑,凑上来问道:“你在偷偷说我坏话?” “啊呵呵,我怎么会呢?我在说,林麒大人英俊不凡,智商超过二百五十,他办事,我放心。凡是林麒的指示,我们一定遵照;凡是林麒的行动,我们一定支持,只要紧紧跟着北斗七星,定是可以逮住奎木狼!” 若男讨好似的赞扬,心中暗暗惭愧,居然吐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语来。 林麒倒是摇摇头,说道:“想想看,北斗七星追捕了奎木狼三十来年,到头来一无所获。所以依靠他们绝对不行。” 若男问道:“哦,那怎么办?莫非你其他好主意了?” 林麒狡黠地眨眨眼睛,说道:“你以为,青蝠酒吧是个寻常的酒吧么?”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回到了青蝠酒吧,在柜台向萧老板要了三杯酒,林麒慢慢地说道:“正如你们人类一般进行交往,他们妖怪也是经常见面,象调节一些纠纷。当然,他们也需要一个比较隐蔽的场所,比如——青蝠酒吧!” 若男顿时骇然,脑子明晰起来,此刻才发觉这个酒吧的气氛实在不一般。若男的感知力逊于妹妹,若是她在场,当第一步踏入时就会知道这里没有一个正常人。若男好笨,虽然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一点非人类的味道,但是一直认为是因为有林麒这个家伙存在的缘故。 林麒又说道:“其实酒吧附近布满了结界,人类是看不到酒吧的存在,而你不仅看到了,而且毫无困难地进入。说明你近似妖怪超过人的本质了。是吗?” 于是林麒转身面对众人(?),高声叫道:“嘿!伙计们,今天热烈欢迎美丽的何男小姐加入我们的行列!今天我请客,萧老板,记在账上。” 大家一阵欢呼,有的当场现出原形暴走,稳重的坐着点头含笑。 若男头晕目眩,看到这么多怪物真不舒服,喝了一大口酒定定神,见林麒转过头来对着若男,忍不住说道:“莫非你要靠这些地头蛇来搜捕奎木狼?” “正是,他们路熟,脸面大,不信找不到奎木狼。再说那个家伙违反了他们的规矩,大家有义务有责任制裁他!” 若男说道:“今天也不早了,若男得回去休息休息。” 林麒很绅士:”我送你。” “不,谢谢。我自己回去。对了,杨过,你暂时留在这里做传声筒吧,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马上通知我。” 杨过一声惨叫,若男狠狠瞪了他一眼才闭嘴。 夜色萧条,等若男来到医院的时候已经过午夜。若男静悄悄地来到程飒的医护室,没有惊动沉沉入睡的小姨。人生运命就是这般无常,前一刻还在怄气吵架,下一时却已经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依靠管子维持生命。 若男摸摸程飒僵硬冰凉的手,慢慢说道:“真对不起啊,都是我连累你。不过放心,我会替你报仇的!” 离开生死徘徊的医院,若男一时茫然,去哪里呢?回现在空空荡荡家?呵呵,都是我造成的,活该受这种惩罚!若男就这样浪荡在街头,手中拎着一瓶闸弄口买来的二锅头,不时灌一口在嘴里,热辣辣的刺激直冲喉头。爽快! 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突然背上有人轻轻拍打,叫道:“小姐,小姐……” “嗯——” 若男含含糊糊地吭了一声,慢慢地抬起头,张开眼睛,光线强烈,刺得不由伸手臂遮住,原来已经白天了啊!若男居然宿醉在大街上露天过了一夜,要是爸妈晓得了一定吓死。 对面是位身材高大的年青人,旁边就停着摩托车,对若男微微笑道:“小姐,是不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不要紧,象你这么有钱又漂亮,一定可以找个更好的!若男送你回家吧!” 若男哑然,上海果然是个金钱之都,要不是看若男衣装华丽昂贵,固然街头露宿,也是极为友好,若是稍微寒酸一点,早就把若男当作妓女或者盲流逮住了。当然若男也得承认上海的治安状况是极佳,一夜下来,倒在街头无依无靠的漂亮女子不仅安然无恙、甚至连旁边的酒瓶子不曾动过。 “谢谢!” 若男便不客气地骑上摩托车后座,指点之下回到程宅。那青年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开玩笑地说道:“小姐,要是你和男朋友分手了,不如考虑若男一下如何?” 若男淡淡地说道:“对不起!我不喜欢你这种类型。” 那青年一怔,说:“哦!” 一骑绝尘。 若男回到家里,首先要好好洗刷一下,喝酒加上露宿,浑身上下都是异味。如果此刻小姨过来闻到了,一定骂死。 放好热水,若男悠闲地泡在里面,舒展筋骨,暇逸地闭目养神,实在舒服极了,便好像是成了仙,飘飘欲飞。冷不防—— 一声咣当的重物坠下打搅了若男的美梦,若男倏然弹起,喝问道:“谁!” 外边有人叫道:“我可找到你了,昨晚怎么不回家?发现奎木狼的踪迹了!” 若男大喜,站起来打开窗户,一下子窜进来一团黑糊糊的东西,扑通掉进浴池里面,挣扎地爬到岸边,抖抖水。若男噗哧笑道:“好了,你说说看,怎么发现的。” 但是那黑猫却眼光直直地盯住若男,吃吃说道:“这个,你可以先穿衣服嘛?” 若男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因为得意忘形,竟然连浴巾也来不及裹住就出来,正好被这黑猫里里外外瞧个够。 若男狠狠地扯过一条浴巾匆匆披上,扑上去揪住黑猫的脖子。虽然他只是一头猫,但是也是严重的走光事件。 黑猫惨叫道:”我什么也没有看到,不要杀我灭口!” 若男恼羞成怒,威胁道:“明白嘛,不许说出去你瞧过我的身体,尤其是林麒那个家伙!” “是是!” 黑猫忙不迭地答应。 若男这才放开他,先出去关上门换好衣服,然后仔细询问黑猫杨过详情。 “那个奎木狼狡猾无比,但是在上海全城数千个妖魔鬼怪地地毯似搜捕下,终于被发掘出来,现在正秘密监视着,一旦你到达,立即解决掉。林麒叫我来赶紧通知你。” 若男跳起来叫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若男带着黑猫杨过匆匆赶到一个废弃的工地,北斗七星正围着林麒,领头的天枢焦急地对他说道:“怎么还不动手?这个家伙太狡猾,万一让他逃掉的话,岂不是又白辛苦一场?” 林麒慢悠悠地回答:“对不起,我卷入这个事件是因为某一位女性的缘故,如果她不在,我没有必要动手。至少使得她看到奎木狼的下场!” 若男心中得意,高声嚷道:“算你还有一点德行,肯替我出头。我会记得你的好!” 林麒瞥了若男一眼,静静地说道:“曹操来了,他们动手!” 话音方落,若男突然感觉周围的气氛顿时一遍,浓浓的妖怪气息布满工地,若男眼睛一花,不知何处跑出许多只东西,嗖嗖钻进造了一半的烂尾楼。本来这是北斗七星的任务,但是此刻林麒强行插手,于是他们不好在林麒面前动手,只得让他的手下出动。若男乜斜林麒这个家伙,真猜不透他那张不知道年龄的脸皮之下,隐藏了什么实力,居然可以指挥得了这么多妖怪。须知,这些走兽飞禽个个骄傲的要命,家里那只臭狐狸除了妹妹的话,谁也不听。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顿时烟尘滚滚,林麒、北斗七星的脸色唰地变掉。 若男一惊,张开眼睛望过去,似乎想看透烟雾之下的真相。但见不少妖怪啊呦啊呦地惨叫跑出来,落荒而逃。 林麒揪住一只跑过身边的家伙,让问道:“怎么回事?” “里面有大家伙!好厉害,喷了一口气不少弟兄就挂掉了。啊呀呀,我的腿……” 林麒放下他,一直以来嘻嘻哈哈的表情突然严肃,绷紧了脸皮,眼睛几乎冒出火来,烧了一遍北斗七星,狂叫道:“究竟怎么回事?以奎木狼的实力,最多比你们高出一截,怎么能大败如此多的妖怪!你们一定隐瞒了什么,说!快说出来!” 天枢伴在林麒身边,吓得后退一步,支支吾吾地说:“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混蛋!” 林麒大声咆哮一声。 “不必发火,因为他们却是不知道。” 若男的背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若男心头像是浸入了千年冰海,沉的厉害,冷的可怕,是谁?若男缓缓转过头,却是一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女子,唯一的感觉,就是冷! “差不多三十年不见了,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变。” 林麒似乎认识她,说道:“你也是一点也没有变啊!”徒然话锋一转,喝道:“少废话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奎木狼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了!” 那个女人一字一语地说道:“因为白虎!” “白……”林麒好像极其不愿意说出这两个字,只说了一半,硬生生地吞下。 那个女人呵呵冷笑,犹如一阵西伯利亚来的寒冷空气:“看来,那场可怕的记忆,在你内心深处,还是不想提及!” 林麒恼羞成怒,叫道:“闭嘴!臭娘们。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那个女人哼的一下:“事情终究会联系起来,即使你不想提及。三十年前的火星暴乱,你只是参加了最后的扫尾,实在不知道,其实那群暴乱分子已经预先设下棋子,万一败亡,由最擅长逃跑的奎木狼携带白虎种埋伏,意图东山再起。他们分别派遣北斗、南斗下来追踪。唉,最终还是迟了一步。” 林麒平静下来,回复睿智的神态,说道:“难怪,刚开始若男听到奎木狼吃人的消息纳闷,什么时候星宿也换胃口了。原来,那些被杀害的女性都是作为了白虎复苏的祭品牺牲。” 这时那个女人扭头把目光转向若男,眉头皱皱,绞在一起,她本来就是稍显妖娆的上扬眉,此刻更是如两条粗线垂下来,对林麒说道:“她是谁?今下白虎复活在即,如此危险的地方,怎么能容纳一个普通的凡间女子在?” 若男心中不悦,但是在众人面前不好发作,看林麒如何处理。 “哦,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啊!她啊,是何先生的长孙女!” 林麒说,他把爷爷亦是扯进来,难道那个女子认识? 果真,那个女子身躯微微一震,显然是极力克制住心头的激动,不动身色地说道:“是吗,原来是何先生的孙女啊!呵呵,若男还以为是你新结交的女、性、朋、友!不过一看她就知道,没有继承太岁木星何先生的力量,在这里也是碍事,趁早走开为妙!” 她的话里充满了浓浓醋意,似乎早期与林麒有过极其密切的交往,不禁妒忌若男。但是若男立即被她后面的话语震惊: 若男爷爷是太岁木星! 那些星宿,不是神嘛?且从这女子的神qing动态来判断,若男爷爷更是超然一等。然而既然是神,怎么还会已经去世几十年了? 若男上前几步,紧紧抓住林麒的胳膊,急速地问道:“我爷爷是太岁木星?这是怎么回事?我虽然向来晓得爷爷力量惊人,但是想不到他还是太岁木星!你和我爷爷交往过,或许知道一些情况,请你告诉我!” 林麒发蒙盯着若男好半天,才缓缓说道:“既然你是何先生的孙女,我一直以为你是知道何先生的真实身份了。原来他什么也没有告诉你们。或许他有他的想法,如果你实在想知道,我便说出来。” 若男恳切地望着林麒,如此诚挚,一切尽在不言中。 林麒说道:“好吧,不过这件事,问问骆素颜女士,她作为星宿宫的人,更加比若男这个昆仑山的野兽知晓。” 林麒的话中恭恭敬敬,略带一丝自嘲,不把那个女人当作亲密的伙伴。 骆素颜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越发“素颜”,不过她还是认真地说道:“星宿只是一种尊位,只要获得了,你便是勾陈一、便是北落帅门,就如过去人间的爵位,什么公爵侯爵,任何人都可以的。并非特指星宿本身即为神。至于那星宿如何在茫茫亿万人中找到自己的对应的人类,那就是我亦不详,或许是上古诸神的安排,也许其他因素。他们是神,不过比常人活的长久、力量更大,却是要付出代价,一直到死都要宿命似地奔波劳顿,所谓掌控人类,几乎是个笑话啊!还是你爷爷聪明,作为五大行星的之首木星,同时也是最有权力的岁神,却是丝毫不理会人间事物,悠闲自得地过完了一辈子。” 原来如此啊!若男明白爷爷为什么不把自己的身份告诉家人的苦心了,想想自从妹妹开始,他们的力量渐渐开始觉醒,卷入的事端倒是越来越多,每次惹祸上身几乎都要丢掉命。他始终不希望家人发生意外。 倏然远处的建筑物又是砰然巨响,扬起冲天白尘,林麒、骆素颜脸色越发难看。骆素颜冷冷地说道:“小姐,此时再不走,恐怕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不必多废话!若男喝道:“杨过,我们走!”携黑猫快步离开。 那天空如同下雨一般,唰唰落下几百道红光,在地面显出人形。骆素颜精神徒然大振,跳上高高的废弃平台,俨然振臂一呼英雄云集的伟大领袖一般,大声嚷道:“诸位星宿,三十年前的邪恶火星暴乱集团余孽,业已复苏了可怕的白虎!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前途无比艰险,但是我们将毫不危惧地奋斗到底!” “好!” 众神热血沸腾,在骆素颜的旌挥指向,向半拉子楼发动了攻势。 “我老是听他们说三十年前的火星暴乱,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若男叹了一口气,询问身边的黑猫。 杨过摇摇尾巴,眯着眼睛说道:“我偶尔听说过一些情况,至于详情,我不是星宿,也不是很清楚。其实火星暴乱发动于西元十九世纪下叶,至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平息,绵延近九十年。据说发动者火星,本是主司暴乱、战争和诱惑的恐怖神灵,加上那一届北极星软弱无能,终于引起了火星的觊觎之心,联合土星、金星,勾结白虎宫大部、朱雀宫部分,终于爆发了史上最激烈的星宿争霸。两者实力差不多势均力敌,一直没有能分出高下,持续了近百年。因为星宿宫与人间息息相关,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人类社会,二十世纪可以说几乎是整个人类史上最动荡不安的一个年代,不仅爆发了两次世界大战,死伤数以亿万计,更是瘟疫流行,一直到能毁掉整个世界的可怕武器对峙时期,使得向来严密关注但是从来不插手的昆仑山也倍感强烈威胁,终于出动山中的精锐好手,加入平叛一方。这样把失败的天平导向了火星一伙,他们迅速在不到几年的功夫内倒台,仅有少数逃脱。” 若男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若男把目光移到下面,战斗场面正是激烈,一大群人跑来跑去,红光白光到处飞,犹如是一出精彩的科幻大片。若男只看到过常人打架,把对手摔倒就算是赢了,至于这种神与神之间的冲突,若男不知道怎样该是那方面赢,哪方面输。若男哑然,如此惊心动魄、生死攸关的一场战争,却是让自己有小孩看社戏的感觉,只是图热闹吧了。众多人中,若男在找林麒的身影,然而一条条跳跃的身影中,若男怎么也盯不住他。 若男再把眼光移到黑猫眼光身上,到底是两百年的老妖怪,无论经验还是学识均比若男这个茅庐要高深,他的双目紧紧盯住下面,此刻是白天,原本应该眯起来的猫眼睁大如圆月,惟恐漏掉一点细节。 若男撇过头,懒得去讨教。 这场战争星宿准备充分,抽派人手极多,加上又有林麒这般的昆仑山人物在,十足赢面多。否则三十年前火星一派实力更加强大,同样可以发动白虎,怎么还会一败涂地?至于骆素颜说得这么危急关头,似乎不成功就成仁,鼓舞士气的成分多。若男实在不喜欢这个女人。 若男闭上眼睛,等待着他们的胜利过来。眼前一片漆黑,倏然仿佛划过一道犀利的闪电,寒气逼人。若男打了个哆嗦,张开眼睛,厉声喝道:“谁!” 不知道何时,若男的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形象邋遢。若男凝视了他半晌,冷冷地说道:“你便是奎木狼!我记得你的气息!” 那个人一怔,露出笑容:“想不到,居然还有人类的女人记得我的名头。你是第一个。” 这便是奎木狼?在若男的的想象之中,是个高个英俊脸色苍白似吸血鬼一般的人物,或者相貌冷酷,残暴嗜血的黑手党,哪知这般猥琐。一件廉价西装皱巴巴的,布满了斑点,头发更是一窝麻雀,说是街头的流浪汉更有人相信。他便是引得众神追击的可怕逃亡者? “不错,因为剩下的全部死了。对于你,我虽然只是接触了残留的气息,但是印象实在太深刻,我非得牢牢记住。你知道嘛?你是我记得最清楚的男人,我每时每刻都在狂想,要不要把你的血肉吃掉,永远存在肚子里呢?” 若男咬牙切齿挤出每一个字。 奎木狼大笑:“好大的口气,不如我把你吃掉吧。象你这么细皮嫩肉,味道一定不错。”说着,舔舔嘴唇,滴出几粒口水。 奎木狼不愧是带狼字的家伙,动作极为敏捷,哗地闪动,但见他肮脏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冷笑,长啸一声,朝若男扑将上来。 若男早有准备,急忙向后退却,一面不停地发动植物阻碍。无论如何,若男也是打不过一个神的,现在能做的就是趁早回到那些星宿和林麒边上,若男敢断定奎木狼绝对不会追上来。 不过作为一个女人,个小步伐短,脚程实在太慢。在若男向那个废弃建筑跨出十几步的距离时,奎木狼双脚一点,如同一只大鹏一般飞在若男头上,黑压压地轧下来。 若男一个急停步,奎木狼已经在若男面前,一个巴掌立时扇过来。若男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如同飞起来,重重地跌在地上,金星环绕,脸颊火辣辣地疼痛。 奎木狼哈哈大笑:“什么货色,居然敢阻拦起来老子。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 若男伸手一抹,嘴角流血了,恨恨地盯着他。 倏然一道黑电一闪,扑在奎木狼脸上。 奎木狼啊地大声惨叫起来,拼命抓向自己的脸,原来是黑猫杨过,方才打斗时不见踪影,此刻蓄势而发。 虽然黑猫是只两百多年的老妖怪,但是始终不是神的对手,奎木狼摆弄了几下,终于把黑猫抓下来,捏在手里。 “可恶的东西!死吧!” 奎木狼满脸鲜血,似乎一个从地狱中跑出来的魔鬼一般,越发狰狞恐怖。双手用力,黑猫惨叫一声,顿时软下来,一动不动。 若男哪能坐以待毙,赶忙爬起来向那边跑去。奎木狼一见之下,追将上来,一掌拍来,几乎要接近若男的背脊! 倏然,一个更加厉害的巴掌飞过来。奎木狼脸上重重的挨了一下,向半空飞了数十米,摔在地上,又滚了十几米,软软地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若男面前是林麒,他急忙说:“想不到奎木狼从这里逃脱,要不是你阻拦了他一会儿,恐怕今天又让他逃了。” 若男冷冷地说道:“其实你早就来了,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英雄救美?” “……” 说不出话来。 若男笑笑:“别以为我不清楚,你那股气息,我就是十里外也闻得到。” 然后,若男毫不客气地打了他一个巴掌。若男的力气不大,如果他皮再厚一点,几乎会感觉不到的。但是,一定会铭刻在他心里,永远不会忘记。 “滚!” 若男从他喊了一声,转身来到黑猫身边,将他抱起。 杨过口吐鲜血,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眼看已经活不成了。 若男心头一酸,想想平时若男对他如奴隶,关键时刻,他还是拼了老命来救我。 “对不起!我平常待你太差了,你居然还这么做。” 若男搂着他,不禁眼泪淌出。 黑猫喘了口气,说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若男一怔,以自己个性,没几个男人会喜欢,贪图若男美貌者居多。当若男听到喜欢这个词的时候,哑然。 “喜欢是没有理由的。现在我要死了,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愿望?” “说吧!” “请让我静静地在你怀里死去。” 若男把他搂在怀中,那黑猫四肢乱动,显是垂死前的挣扎。但是越来越不对劲,他好像有目的的到处摸若男身子,豆腐被吃光,而且劲力越发足了。 “你还没有死。” “怎么能这样说垂死之人。” “你使我想起了张姓导演拍摄的某部电影中怎么也死不了的女主角。” 若男怒气徒升。 走过来的骆素颜如同看好戏一般,说道:“猫有九条命,哪容易这么挂掉。” “混蛋!” 若男愤然扔掉黑猫,他叫了一声,好端端地立在地上。 若男威胁说道:“我看书喜欢模仿其中的情节。” 骆素颜知趣地说:“哦,现在看什么书?” “《世界酷刑大全》” 黑猫惨叫一声,拔足逃跑。 若男回到医院,匆匆包扎了一下受伤的脸颊就去看程飒。他还是一动不动,活死人似的躺在床上,依靠管子维持生命。 若男握住他冰凉的手说道:“我已经为你报仇了,那个伤害你的家伙被我干掉。” 若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心头冲动,站起身,俯在面颊上,悄悄说道:“让我亲你一下!” 若男闭上眼睛,轻轻地朝他嘴唇亲下去,柔软而带有一丝干燥。若男料不到,他的舌头居然可以动,探询若男的嘴唇,若男一惊,张开眼皮,却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珠正对着若男,而背脊上正有他的手在抚mo。 “太好了,公主吻醒了睡王子!” 过来的小姨看到这一幕,欣喜若狂地叫道。 若男离开他的嘴唇,瞧着程飒的脸庞,自己表情复杂,慌乱地说道:“你,先和小姨说说话吧。” 小姨以为若男被偷看到亲吻而害羞,抿嘴浅笑,来到儿子身边。 若男走出病房,来到阳台上,说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林麒现身,“我硬逼着北斗七星把你未来的弟弟复苏。”酸酸口气。 若男冷冷一笑:“非常感谢,但是我不会为刚才那一巴掌而道歉的。” 林麒说:”我想,你是误会了。” “误会?这是解释一切事情的最好借口。” “我是早就过来,但是我想证明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一开始我就觉得整个事情不对头。以星宿宫的实力,怎么会让奎木狼逃亡三十年而没有捕到。你看看他们城里的妖怪出动,半天就找到了,这给了我一个疑问。之后便是白虎复苏,战争爆发。以我参加三十年前火星暴乱的经验看,那时没有发动白虎,但是战斗异常惨烈。而这回战胜的实在太轻松了,几乎像是儿戏一般。我疑问越加浓厚。然后奎木狼袭击你,以他的实力,打死你轻而易举,却磨蹭了那么多时间,似乎在故意等我过来,要我当面杀了他一样,有意无意地把你也扯进来。这三个疑问串起来,你还不认为是阴谋嘛?” 若男警觉地竖起耳朵,说道:“你们你认为星宿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麒点点头,说:“我想可能与近些年星宿宫能力大大下降,无法控制人间有关。但是到底是什么阴谋,若男也不知晓了。” 若男沉默,凝望着夜色微朦下的上海。自从有了城市这个怪物,就有人类和无数其他种族生活在一起,发生一幕又一幕的故事。如今仰望几乎模糊的星空,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翻转,是福,还是祸呢? 若男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我累了,我实在不想再卷进去,目前最大的愿望,便是安静地生活,作为一个平庸的人,也是幸福。” 林麒叹了口气,悄悄离开。 若男回到病房里,程氏一家正其乐融融,当程飒瞟到若男时,目光温柔中带着一丝热切,似乎在回味方才的热吻。若男想表现一个女性的羞涩,然而终究脸皮太厚,红不了。于是笑笑,一笑百千媚。 ; 江宁春江花月夜 我感到身上的肌肤凉丝丝的,就如夏日午后突然下了一阵雨,说不出的畅快淋漓。空气中迷漫着淡淡的清新芳香,我张开眼睛,自己睡在森林里,草尖还滴着露珠,所以沾湿了衣衫,肌肤如浸水一般凉爽! 听,幽幽地有女孩子在哭! 我直起身子,循声前行,目下是一条长河,水草长长,睡莲展开,绽出淡黄的蕊心,原来是莲花之香啊! 池塘之中,一个女子背对我,立于齐腰深的水中。她衣衫单薄,只是简简单单地披着一件青白的长衫,被水打湿了,露出雪白的肌肤,黑发散开,小声抽搭着。 “姑娘,你为什么哭呢?” 我问道。 她伸手擦擦眼泪,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踏水又前行了一步,顿时浸到了胸部。 “不要!” …… 我倏然弹起身子,张开眼帘,不规则的几何物体渐渐明朗化,才使得我意识到,这是一个梦罢了! 我搔搔干枯发痒的细发,宿醉后的脑袋越发胀痛,不禁习惯性地伸手摸向床几边,不料得手的竟是一个空空如也的罐子,无奈地摇摇头。 我就赤着脚站起来,步下床,小心翼翼地避开呈碎片状的玻璃危险品,来到窗前,打开窗户,迎面扑来一阵清新的气息! 三月的春天本来就是朝气蓬勃的季节,小楼一夜听罢春雨,深巷今朝飘香杏花,再回头打量卧室里,到处布满了酒瓶子,充满了一股浓浓的酒香味。连事实上的肇事者本人都不禁苦笑,青春而美丽的女子居然过着如此颓废的生活。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披上几件衣服,口中嚼着口香糖离开房间,去享用我的早餐——当然只是限于我的时间观念,此刻已经将近午时。消灭了以冠生园糕点为主要敌人的食品之后,我沿着秦淮河沿岸踱步,晓风习习,打在脸上,细细体味只有秦淮河才可散发的南京这座千年古都的风情。 南京,向来是一座悲情的城市,无论东晋风骨、南朝的烟雨,还是建文的靖难,民国的旧事。充满伤感的地方,适合我这种伤感的人。 看到一直亲亲我我的一对小夫妻,转眼挥泪分离,不禁使我对于未来婚姻的惴惴不安,突然想起来,我原来也是订婚的女子!于是我赶忙跑到上海,献媚似地讨好程飒,别的我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希望能够静静地在一起。然而叫我失望的是,为了那种充斥变态与色情的所谓的行为艺术,居然硬生生抛下未婚妻,不知所终,我大失所望,难道他不是我的真命天子?心灰意冷之下,我浑浑噩噩来到南京,住进了一间小旅馆,每日与杜康、茅台、白兰地等多位中外情人打情骂俏。 不知不觉中,自杀掉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晚上自然是与乙醇先生约会的功夫了。我喜欢南京的酒吧,静谧,丝毫没有一丝嘈杂,除去人们低低的说话,放着我喜欢的newage音乐,同时品茗淳厚的滋味。 大概相似爱好的同志极为容易碰面,朦胧中,我似乎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然后是熟悉的声音:“何小姐,我们真是有缘!” 我放下酒杯,暧mei地说道:“不如我们做个游戏,我们来喝酒,万一我醉了……哼哼!” 对面的男人苦苦笑了一下:“我可不敢,上次已经害的我大出血,能够让酒国英豪的何男将军投降的人物,好像这个世界没有诞生,或许根本不可能。” “聪明的人,我喜欢!” 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刺激,每次我见到这个人,总是觉得他越发迷人,就如一瓶蕴藏了千年的好酒,闻一口都会醉。 “你有心事?” 他问。 我老实承认:“是的!” 他悠悠说道:“女人的心事,不是家庭就是男人。像你,我认为两者皆不可能。” 我叹气道:“那你就错了,我在烦恼中,烦恼一件事情,当然我不会告诉你,因为我还没有醉。我奇怪,你怎么突然跑到这边来了,上海不是你的大本营嘛?莫不是老巢倾覆了?” 他目光深邃地凝望着远处,淡淡地说道:“我在怀念一位故人。” 我顿时咯咯笑起来:“如斯,你总不可能为了男人而思念,定是女人,我更是奇怪了,有什么女人,居然能够吸引你?” “世界之大,自然存在这种女子!” “哦,我可以见见她吗?” 他露出歉意的神色:“对不起,她不再会见任何人了。” 班德瑞如雾般迷幻的梦之森林咝咝缠绕,有个聊天的伙计,喝酒更是开心,不知喝了多少,当我婉言谢绝他的接送回到房间里面,脱掉衣服浸在水里,洗去一身的酒臭。 我把脑袋靠在浴缸边,思绪陷入无比的混杂状态,依稀之中,我似乎站在水里,身上披着一件薄薄的白纱,一半被水弄湿了。周边的睡莲悄悄开放,淡黄的花蕊释放无数小小的迷药。我低下头,月很安详,凝练自己的光华,倒影在水中,看着自己的面庞,瓜子脸哀愁的杏核眼,是我吗?水很凉!…… 我蓦地张开眼睛,我不在水塘里,我还在浴缸里,温水已经凉却,外边冷风阵阵吹进来……等等,我明明记得把窗子关严的! 我扭过头,顿时垮下脸,朝坐在窗沿上得意洋洋、占足便宜的林麒冷笑道:“深更半夜偷跑进女子的闺房窥视沐浴,是绅士的行为吗?” 对方无耻地回答:“抱歉,我不是绅士,确切地讲,衣冠禽兽尚不为过。” 我哑然,转念一想,倒是蛮符合他的身份。 我白了他一眼,对于脸皮尺寸明显超过地壳厚度的家伙,懒于呵斥,令其速速滚开,一言不发地拉上雨帘。 柔软毛巾滑过皮肤的感觉类似擦拭磨纸,无节制酗酒和不规则的生活作息,即使再光滑细腻的肌肤也会失去健康,呈现碎屑化。我轻轻叹了一口气,穿上睡袍,简单梳理了一下头发,会见不速之客。 “深更半夜地跑来会见本美女,是不是存有不良企图?” 林麒认真打量了一下我住宿的房间,眉头卷起来,毫不留情地疑问道:“这是美女住的吗?我总以为假使美女们都没有洁癖,也许得收拾得赶紧一点,如此邋遢,怎么说呢?” 面对林麒这般浑身散发魅力的男子,我喜欢虚荣,然而当下的情况尴尬不已,讪讪地笑笑:“目前美女正处于心情的低潮期,对于外界的物质,麻木了。” 可是他后一句不禁深深刺痛了我的自尊。 “我本打算约见一位女性,时候未到,暂时过来拜访你。” 我对自己的美貌向来自负得紧,假若他真是存心来找我,不仅无礼的举动可以原谅,甚至很高兴有个人陪陪,结束寂寞的日子。当听闻我不过是个路客途中巧合的一站,顿时垮下脸来,冷冷地哼道:“哦,是吗?我的时候亦是不多,睡眠不足有害美女的肌肤喏!” 林麒顿时察觉自己的失言,本想道歉,空气中布满负面情绪离子,他不得不讷讷离去:“打搅了!再见!” 我气恼地坐在床沿,不佳的心情更加糟糕,连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家中亲密的妹妹是我极好的伙伴,可是她自己也陷入深深的忧愁中,我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她。 我无聊地又喝了几口酒,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思绪渐渐地陷入虚空状态,通过狭长的黑暗管道,我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奇怪的梦里,半身浸在水里,一种觅死的哀愁始终环绕。我冷冷打了个酣战,这是我吗?不!这是梦,我在梦里体会一个女人临死前的一切。她回忆了短暂生涯的痛苦与欢乐。幼年挨饿的胃部抽筋,少女时不肯接客惨遭老鸨的毒打,在十六岁终于shi身于一个中年男子,那身体撕裂的疼痛,更难抵挡的是心底的恶心。只有无尽的失望与痛苦,没有片刻欢乐的记忆,直到遇见了他…… 他长的很白,高高的个子,一身宽松的袍子更显潇洒,他笑的时候更是灿烂,仿佛冬日里温暖的太阳,融化了一切不快堆积的雪。 从此她的生命第一次有了存在的意义,每天伴着他读书,或是和他的朋友们一起饮酒作乐,迷幻中,我似乎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林麒! 我倏然惊醒,张开眼睛。此刻的房间里,月光明媚,悄悄地撒在一角。静谧的空间,漂浮了如许淡黄或者雪白的小小精灵,每一个都会说话,不时地对我述说。 原来是他们在影响我啊! 他们大概是某种植物的花粉,我的身体是强烈的植物体验花语物者,任何一株草、一朵花、一棵树,甚至是小小的花粉,都会携带周围的情绪。但是这些小精灵的力量实在太弱了,只有当我睡梦中,自我意识淡化,才能影响我。 我伸手捉住一个飞在我眼前的小家伙,轻轻问道:“你们要告诉我什么呢?你们从哪里来?” 小东西拼命挣扎,我放开了他,抬眼望去,林麒开启的窗户凉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飘来无数小精灵。 我慢慢穿衣起身,顺着凉风前行,秦淮河的不远,有一片梨树林,梨花盛开的时候,千树万树都是雪白的,仿佛三月里下了大雪。当我步入林中,好像深处一个幽怨女子的怀中,无处不在她的呼唤,无时没有她的心声,很容易被她的思绪感染。 我这般徘徊梨树林中,其时渐入深夜,寒气越发浓重,水汽凝结,雾霭弥漫,映入淡淡的月光,俨然人间仙境。一条若隐若现的人影踏着月色飞入林中,是林麒,他来做什么?莫非是约见那个传说中的美女?连他也会心动的美女,我倒是想见见。好奇心加上妒忌心,我隐匿在树丛里,静静注视。 林麒一身黑色的风衣,半身笼罩在雾气里,月光洒在他静谧的脸庞,仪态越发迷人。他手中拎着一把小提琴,打开盒子取出,架在肩膀上,徐徐拉起来。 梵婀琳的乐符的犹如一个个美丽的小精灵,从小提琴上让林麒精致的手艺创造出来,飞舞在他身旁,到处在林子里飞翔,围绕在我四周,跳到耳膜里,钻入心中。 “《无止境的思念》!”我咀嚼了音符,品味出了声调,这首班德瑞的名曲原本是钢琴协奏曲,此刻以小提琴演奏出来,思念的叙述中更带有一股无法解开的哀愁。我凝视着林麒,他那素来无耻、无良、无德的面庞,少见到沉静,怀念一个人的心,真的很沉很沉。 林麒演奏完一曲,我步出树丛,说道:“歌曲很美,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是不是为了钓到年轻又不懂事的女孩子而专门学的呓?” 林麒面颊上微微露出惊愕的神情,想必是没有料到我的出现,他说:“你怎么来到这里?跟踪我?不对,应该是事先埋伏,否则我一定会觉察。”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谁叫你老是喜欢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出现,那我也就在不确定的时间不确定的地方冒出来,吓你一跳!” 林麒微微含笑,似乎是长辈打量一个晚辈的神情,教训道:“天色不早了,看你穿着单薄成这副德行,小心着凉生病。” 我自然不服气,哼地一下:“你比我大几岁?” 林麒哈哈大笑:“比年龄谁能比得过我?大概我年龄的零头都比你大。回去吧!” 我脸色沉下来,一言不发地离去。糟糕,何家的遗传病路盲症发作了,走了半天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只是在梨树林中打转转,顿时慌乱起来。夜寒厚重,草丛的露水打湿了裙子,贴在小腿上,凉飕飕的不舒服。我不禁抱紧身子,等待天明。 蓦然之间,一件温暖的外衣追上来,披到身上。我扭头瞟过去,林麒成熟的相貌展现在眼前,他说:“我陪你回去吧!” 倏然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感动,我低声说道:“谢谢!”泪水似乎要在眼眶里打转,我急忙擦擦,叹气说道:“露水好浓啊,我睫毛上都是了呢!” 我拉紧林麒的外衣,我们俩的个子都不是很高,相差亦是不悬殊,若是家里那只狐狸的衣服,几乎可以把我整个儿裹起来。衣服好暖啊,带有一股老男人淡淡的酒、香水、汗水的混合味道。 走出梨树林的时候,天色渐渐转明,走在秦淮河边,林麒苦笑道:“反正天亮了,估计你也没有心思睡觉,我们找点东西吃吧。” 我点点头同意,所以我们在街头找了一家小摊点,要了馄饨、油条、豆浆之类家常早餐。一直过着糜烂的生活,向来以酒精和下酒菜为活,很久没有吃到正常的饮食,所以尝到馄饨的味道,感动得几乎流泪。 林麒笑眯眯地看着我吃饭,自己吃得并不多,想来是为了照顾我。他说:“我知道你心中有一些不快,但是也不可以拿自己的身体健康开玩笑,不要再酗酒了。” 我媚然说道:“为何如此关心我,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是这样爱护,欺骗她们的芳心呢?” 林麒说道:“你说呢?” 我突然想起他要约见到绝色女子,顿时心头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酸味,从他大喊:“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说完,拂袖而去,丢下林麒一个人坐在那里,不晓得我为何这般喜怒无常。 我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林麒的女人,他约见美女丑女,干我何事,有必要斤斤计较,象妒妇一样醋劲大发。莫非喜欢了这个浪荡的男子?这个念头顿时让我心头动摇,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它驱逐出脑袋,回到酒瓶展览会的房间。 耳边徒然响却林麒的嘲笑,美女居住得居然如此邋遢。我立时面红耳赤,暗自惭秽,花了大力气收拾一番,总算有了女孩子闺房的美观了。到了晚上洗澡,我合上窗户,心中隐隐期望林麒过来偷窥,马上拍了自己一个巴掌:何男啊何男!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堕落了? 然而他终究没有过来,我沉默地坐在窗沿,凝望着秦淮河两岸的繁华,忽然想起了一首诗,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念叨“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心头颇是落寞,夜深,那熟悉的梨树花香与无数花粉小精灵,携着一个女人的忧思飞来。我猛然站起来,想见识见识,这个能够让林麒念念不忘女子。 我披上衣服,担心夜里雾水浓重,所以穿的是皮衣皮鞋,然后只带了一只ipod,拷上我喜欢的newage音乐,奔赴梨树林。 梨树林还是那么地寂静,除了女子淡淡的叹息,不存任何声响。我缓缓躺在草丛中,合上眼睛,嘴中喃喃:“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 伴随了轻柔的《dreamcatcher》,我慢慢陷入无意识中,仿佛穿越千年的哀愁,寻找彼岸尽头的结果…… *************************************************************************** 明,弘光年间,秦淮河畔。 夜月如钩,昏暗暗地沉在西角,俨然那残破江山的真实写照。北面满洲胡虏蹄子践踏华夏子民的呻吟声,掩饰不住秦淮的风liu。红灯高悬,夜风弥漫着女子的香甜脂粉味和暧mei的娇笑。而在这种靡靡之风下,独有一位白衣高瘦的男子,立于玉梨楼,凭栏而望,不禁忿忿然吟道:“秦淮歌舞几时休,只把南京作北京!” 念到气急败坏之际,忍不住把手中的酒杯狠狠掷在地上,噼里啪啦的碎片声。随之温香软玉靠在背脊上,轻轻安慰道:“相公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独得奸人们高兴。” 男子轻轻地把手按在温香软玉上,犹如无意识呻吟一般,淡淡说道:“还是我的林纾贴心。” 背后温香软玉,便是秦淮名妓林纾,虽不及李香君、柳如是名声显赫,也是诗书琴画歌舞样样精通。这女子性情上却豪爽侠气,着实逗人喜爱。她年纪轻轻,仗义豪爽又知风雅,擅辨忠奸,是以玉梨楼的客人多半是些文人雅士和正直忠耿之臣。一日汝南才子靳宦来喝闷酒,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肌肤,卓越的才气,坚贞的品德,不禁吸引了林纾,两人终一见钟情。 远远水里飘来一只小舟,与秦淮河中织彩画舫格格不入,说来也奇怪,这小小的一只船,理应对画舫避之不及,否则有沉没之危险。然而却是那画舫,一旦碰到小舟,莫名其妙地推开。有的无当浪子看得奇了,存心滋事凑上去,想撞沉小船。哪知咣宕一下,画舫前端微微下移,竟然漏水了,顿时浪子们面如土色,纷纷逃命去。 靳宦大喜,高声叫道:“是林兄来了吗?” 那小舟里钻出一个男子,也是白衣一身,但是这白衣宽宽的披在身上,一头长发没有束编,随意地披在肩头,却有一股魏晋狂人的味道。 小舟靠了玉梨楼驳岸,那男子跳下小舟,登台入栏。靳宦高兴地拉住那男子的手,介绍说道:“来来,林兄,这是我的红粉知己——林纾?” 林纾行了个万福,低眉细语:“纾儿见过林公子。” 那男子眉头微微一撼,说道:“哦,你也姓林?我也是,我单名麒,草字远情。” 林纾说道:“小女子生下来连个名字都没有,权是跟了妈妈的姓,那及得林公子显明。” 林麒也不多说,与靳宦一起坐下饮酒作乐,酒过三巡,两人胡说八道起来,林麒叫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 林纾微微变颜色,这不是当着和尚面骂秃子吗?连靳宦也看不下去,这欲替林麒掩饰,那林麒自己说道:“林纾姑娘,我却不是骂你。这男人的节操,有时根本不如女子。” 林纾稍微有点恢复,听那林麒继续说道:“世人都说着大汉奸吴三桂勾结满洲鞑子入关,是为了一介女子陈圆圆。我看不见得,只不过是那狗贼自己寻的一个借口,把责任推到女子身上。你看这种男人,实在连女子都不如。” 林纾坦然接受说道:“多谢林公子为天下女子辩白。” 然后他拍拍靳宦的肩膀说道:“靳宦老弟,这次从扬州过来,我看大明危在旦夕!” 靳宦大吃一惊,问道:“何说起?” 林麒慢慢说道:“史阁部,是信臣却非能臣,要他受大明门户要害,实在叫人担忧。假若有国破之日,你当如何?” 靳宦变色,正义凛然说道:“虽无文丞相之坚韧毅力,却有陆大夫之殉国决心。” 林纾细细凝望着靳宦,这就是自己最欣赏心爱男人的一点。 林麒说道:“甚好,所以我才结交你这个朋友!” 不几日,靳宦因为前些时候,联合江南义士陈贞慧、吴应箕等人,作了“留都防乱揭”,对马士英的阴谋大揭露,得罪了这人,竟被陷害,不得不逃到安庆。临别之际,拜托林麒:“林兄,我的知己林纾就托你照顾了。不念在我们多年交往,也得念在你们是同宗的份上。” 林麒淡淡地说道:“我定然不会辜负靳兄的嘱托,请放心!” 哪知待到靳宦沿长江西去之后,林麒这番冠冕堂皇的话方才说完,转眼就人影不见了。林纾恨得牙咬咬,心中暗骂:这个男子,平日里嘴上说得大义凛然,一到关键时刻,顿时成了缩头乌龟,畏缩不前。 林纾乃是靳宦红颜知己,世人皆知,马士英逮不住靳宦,一怒之下把气全部撒在她身上,严令南京守备将军查封玉梨楼,捕来林纾,倒是要瞧瞧这个女子如何德行!这下立即惹翻一帮清流,日日写帖子讽刺马士英堕落连女子都不如,是以才会对一介乐坊女子大动干戈,又叫茶馆的说书艺人传出去。马士英自诩为名士,脸面挂不住,只好作罢了。暗地里却招了一帮地痞流氓,夜夜在玉梨楼前鼓噪,林纾不胜其烦,亦是无可奈何,玉梨楼门口罗雀。 这样过了数日,林纾只能蜗居于玉梨楼内,每日把缕缕思念化作纸上文字,托人转交给远在安庆的靳宦,虽然始终杳无音讯,心中始终有着一丝牵挂。忽然,那些嘈杂的地痞叫骂声、淫笑声倏然止住,仿佛一下子陷入寂静的黑夜。 林纾正在暗自奇怪,忽然又传来人类惨遭殴打的嗥叫,片刻脚步声哗啦啦,稀了。有人大声敲门道:“有人吗?” 林纾听到,则是林麒的声音,心中不快,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此刻还敢过来,便不去开门。过了半盏茶时间,蓦地眼前一花,玉梨楼凭栏上倏然多了林麒这个人。林纾一呆,她心思敏捷,立时猜到林麒或许是游侠一类,街头的流氓便是他打跑。 林麒瞅见林纾,说道:“我怎么奇怪,我一别数日,玉梨楼居然闭门了,原来是马士英这家伙作祟,我已经打跑了那些地痞,你不必再担心。” 林纾虽然对其不满,但是也不能在脸颊上显示出来,于是冲了茶,冷冷地说道:“林公子,请!” 林麒一怔,之前为了表示尊敬,一直都是称呼他的字远情,这时直呼其名,由此可见非常不满,因笑道:“你一定是在埋怨我,怨我违背靳宦老弟的嘱托,私下里不见了。其实我尚且有更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得不离去。但是我还托了一帮清流的朋友照顾着你。” 林纾听他说话诚恳,从前交往下来亦是如此,信了八九成,说道:“那是小女子错怪远情公子了,请多多包涵!” 林麒淡然一笑:“无妨……”扭头见茶水青青,不禁叹息说道:“茶能使人清,我却恨不能浊。纾妹妹,拿酒来!” 林纾素来遇到的都是乐观开朗,潇洒大方的林麒,何时感受到如此落寞惆怅?还是因言令小厮捧来上好女儿红。 林麒喝着闷酒,凝视着远方的天际,神情之间,越发有种无奈的感觉,林纾禁不住问道:“远情公子,莫非你有何心事?” 林麒倒了一口酒说道:“你可知,我这几日去了哪里?” 林纾摇摇头,却猜度道:“妾身想,远情公子一身好功夫,独不会浪费,定是用在了家国天下大事上!” 林麒大笑道:“却是也不错,我这几日都在扬州!扬州——沦陷了!” 扬州沦陷——四个字犹如四道惊雷,震落了侍酒的林纾,她呆呆地说道:“扬州沦陷?那——金陵危已!” 林麒说道:“正是,史阁部率全城军民血战数日,终城破殉国。那胡清酋首多铎,因伤亡惨重,竟下令屠城十日!如此暴虐,必不得好报!” 扬州陷落,屠城十日的消息如同一阵带着血腥的黑色的旋风,刮遍整个金陵城内,顿时人心惶惶,秦淮河再也无往日的繁华。南京无险可守,待到胡清南下,弘光朝廷至皇帝以下竟然忙不迭地向异族胡人投降,平日里把自己吹得岳武穆文少保一般的士人清流,纷纷剃头竖起鼠尾辨,向新主子献媚。居然还是那奸相马士英还有骨气,逃出南京城。后被逮住,痛骂胡清酋长,终惨遭杀害。 胡清见南京还算是识相,倒也不多干涉,解了投降的弘光皇帝和原崇祯太子北上邀功,日后二人都被绞杀,朱明宗室完了。南京城不日恢复往日的平静,似乎亡天下大事与己无关,依旧夜夜笙歌,独是多了许多翘辫子的男子,实为五千年汉人之耻! 那胡清兵士、街头流氓不时过来骚扰,玉梨楼有林麒坐镇,倒是安稳,林纾却无心营生,早听说安庆也陷落,时时担忧着靳宦的安危,一日终于哀求林麒,请他远赴安庆,探询靳宦的近况。林麒叹道:“我极为担心靳宦老弟啊!” 林纾大骇:“莫不是靳宦有了安危?” 林麒说道:“倒不是这点。靳宦其人,我是了解地很,他难堪大任,非个吃苦的料。当时得罪了马士英,何不面对面堂堂正正对抗,却远逃他乡呢?我实在担心,乱世之中,他做了有失读书人节气的事情。” 林纾摇摇头,喃喃自语:“不会,不会!” 林麒叹了一口气,安慰一番,便立即起身前去安庆。 于是林纾日日巴望林麒捎来靳宦的消息,又恐噩耗,心里发怵。玉梨楼早已歇业,林纾怕靳宦有朝一日归来,瞧见朱门紧锁,失望而去。所以挂了红灯示意尚且有人居住。她夜夜凭栏调怀,口中念叨唐人张若虚之春江花月夜,当吟到“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感念离别相思之苦,不禁黯然泪下,忽而有人接口道:“玉梨一笑春满楼!” 林纾先是一怔,随后大喜过望。此个诗句,却是靳宦与她调笑时胡诌,向来只有两人晓得,岂不是靳宦回来了? 林纾来不及吩咐下人,自己急急忙忙奔下楼,开了门,但见靳宦矗立风中,消瘦如许,依旧笑容不改。林纾鼻子一酸,扑上去搂住靳宦,眼泪顿时哗哗落下。靳宦含笑安慰道:“我都好端端的,哭什么呢?还不让我先进去喝口热茶?” 林纾放开靳宦,抹抹眼泪,领了靳宦上楼,服侍他更衣。时近深秋,靳宦披着一件斗篷,顶上乃是流行的瓜皮帽。林纾初始毫不在意,待到靳宦摘去瓜皮帽,露出光溜溜的一颗前额,顶上竟然如女子一般梳了一条辫子。 林纾倏然吃了一惊,吃吃问道:“你……啊!是不是为了通过胡人的关卡,不得不打扮这般模样?” 却听靳宦毫不以为然地说道:“这天下大变,皇上都降了,鹿鼎归于大清,众望所归,我只是识时务为俊杰罢了。纾儿,现我做了大官,等天下平定,便娶了你过门,好不好?” 林纾咄咄质问道:“相公不是曾经发誓,要如文丞相一般,为大明守节,不事异族?” 靳宦叹气道:“事不由人,我若不降了,此刻还能再看到你么?便是如候朝宗这般天下闻名的士人,都降了大清!” 林纾泪水潸然落下,悔恨、失望,犹如毒药一样腐蚀着心。林纾出身乐属,身份低微,结交的不少士人才子都重名节,由此她也以品德相人。平日里靳宦大义凛然,不畏强暴,敢于斗争奸相!哪知到了关键时刻,居然是个怕死鬼、懦夫! “远情公子,我恨没有听你……” 靳宦听到林麒的字,猛然脸色变了变,扯住林纾的手,喝问道:“你说什么?没有听林麒的?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原来林麒这个恶棍,挑拨其中,你这不知羞耻的婊子,就和他勾搭在一起!哼!不要脸!” 靳宦一把推dao林纾,一步步地踏步,脸上忽明忽暗,恨恨念叨:“林麒,你这个家伙,我定然不会饶你!”听口气,似乎两人已经会面过,而且林麒对他有过极大的羞辱。 待靳宦怒气冲冲地步出玉梨楼,不多时来了一批军士,埋伏在玉梨楼周边暗处,想是料定林麒不会放手林纾,要下套捉拿。 林纾躺在地板上,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方才推拉之间,不慎撞到茶几。然而更痛的是心,自己心爱的人不仅违背了誓约,尚且骂道了自己最忌讳的词汇,伤口越来越大,滴着血。 林纾抬起头,一阵凄凉的秋风,携着萧瑟吹过耳边的发髻,她四顾茫然,竟然死气沉沉的一片!方才靳宦的话,此刻玉梨楼周边的布局她是瞧见的一清二楚。 “远情公子,小女子必然不能拖累你!” 林纾缓缓地直起身子,褪下外衣,只余一件薄薄的长衫,坐在梳妆台上,揭开发髻,细细地梳理。脸上的妆破了,于是毛巾蘸水擦去之后,以胭脂白粉小心翼翼地掩饰,涂了鲜红的唇,镜中清白的丽人,还是自己么? 当李香君血染桃花扇之际,林纾慢慢地步下秦淮河,秋水冰凉,浸湿了衣衫,贴在身上寒彻透骨。林纾低头,凝视着水中的自己,月色恬静,犹如月中仙女。她缓缓地闭上眼眸,泪水沿着面颊落下。 就让这干净的水,洗涤自身的罪孽吧…… *************************************************************************** 好凉啊! 我倏然张开眼睛,直起半身,春天夜里雾霭浓密,露水湿透了我的衣衫,寒冷万分,忍不住兢兢打个寒战。眺望远处,却是林麒守在一边,倚靠梨树,淡淡地端详我。 “我……约见了你的女子!我为她的悲惨命运感到惋惜。” 林麒笑笑:“你看到并非悲剧的最终章,你想听听她最后的结局吗?” 我一愣,想不到林纾的故事没有完结。 “其实林纾出身太湖渔民家中,自幼水性极佳,她借水遁逃离了靳宦的监视,世人只道烈女为国殉身。我后来找到了她,与她一同生活大概十年,林纾终因感染风寒过世。我念及她喜爱梨花的清白,把她火化之后,骨灰埋入梨树林中。百多年来,林纾化身梨树林的守护灵,待到梨花盛开的时节,风中飘满了她的幽怨,我便过来陪伴她。三百多年来,你是除我之外第一个听过她故事的人。” 我站起来,林麒过来,温柔地剥下我湿透的外衣,把他的披在我身上。 “我送你回去?” “不,我自己一个回去。我想静静,你陪着她吧!” 我认识林麒多时,在我想来,他是一个无根的浪子,听说了林纾的倾诉,我感到林麒也有深情的一面。然而我为何如此关注林纾,她与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唯一的羁縻便是林麒,我在意的是他。 算了,我几乎也是一个待嫁之身,不能出墙。 我慢慢地踱步回去,事先早有准备,在各关键点打上记号,是以一路上没有迷路。回到房间,忽然感觉有点异样,当吱啊地门打开,一只黑猫跳出来,然后扑通一声,意外出现的程飒跪在我跟前,他伸手搂住我,由于他是个高个的男子,几乎超出我一个半头,即使跪下,也能抱住我的胸部。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疏忽你了,让你生气了!原谅我吧!” 沉湎于变态与非人类艺术的程飒居然会如此苦苦哀求的方式,或许是熟悉我的阿姨出的主意,她不想我们闹矛盾。 我闭上眼睛,缓缓说道:“我累了,让我静静地想,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我在犹豫,我在徘徊。黑猫好奇地盯着我,不知我心中所想,我也不晓得我在想什么。当我起开眼眸,远处秦淮河水流淌,一轮弯月皎皎,好一曲春江花月夜。 ; 姑苏浮世绘 四月江南,暖风习习,姑苏城外,桃*夭,正是郊游好时节! 寒山寺一如既往向大众敞开,游人熙熙攘攘,对门进入既是观音峰,有虔诚妇人者,立时顶礼膜拜。我一笑了之,生长在越州这个天主教与传统儒家盛行的家乡,素来缺乏对佛教的信仰,抱着黑猫踏踏寻找寒山与拾得的遗迹去了。 说起来,老早耳朵里面钻进二妹又和狐狸好上的消息,在感到惊奇的同时艳羡不已,回头看看自己这边,不禁苦笑地摇摇头,品味无奈的涩果。程飒这个家伙,果然是小姨逼来的,见我火气下来,说道携我来苏州游玩。哪知方踏入苏州城内,就乐颠颠地跑去东吴大学搞劳么子的行为艺术了。现在细细想来,不得不怀疑他向我求婚也是小姨的主意,找个年长且能干加美貌的老婆管管她不象话的儿子。 唉,以后还得和他过一辈子,我不是个小气的女子,只要不是太变态太过分,我都睁只眼闭只眼,至少他不会向狐狸那般出墙。 每日里我都孤孤单单地四处游山玩水,纵然苏州园林甲天下,一个人的寂寞,总是无法消愁。倘若——林麒伴在身边……他会带着温和而迷人的笑靥指点每一方风景的好处,细细介绍诸多姑苏美食的细腻。假若日头西下,寒风乍起,体贴女人的成熟男子就会脱下自己的衣物披在我身上。 我簌簌打了一个酣战,犹如一盆凉水倾头倒下,我怎么会有这种念头?毕竟我非身无一两轻的少女,我已经订婚了,怎么再能想出这种念头?幸好,林麒此次并没有跟过来,否则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来了。他有事返回上海去了,临别之际,送了我一只角哨——不知用哪种野兽的角做成的一只小小哨子,林麒声言他一旦听到我吹起哨子,不论多远都会赶来。所以万不得已,不可随意吹响。我不在意下,权是把它当成一只可爱的小装饰品。 不过幸好还有黑猫杨过这个家伙陪着,他说话讨人喜欢,有之胜至无聊。这家伙最喜欢吃饱之后,懒懒地躺在我怀里睡觉。和家里那条死蛇有得一比。问及起来,杨过打着哈欠说道:“春天到了嘛,春困!” 是啊,春天到了。 杨过提议:“苏州的寒山寺大大的有名,不是有诗曰:‘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不如我们去去一游。” “甚好!” 我踱步寒山寺内,林荫遮蔽,静谧中透出一股安祥,偶尔闻得敲钟铛铛响,别有一番味道,叫人不由得心绪止水。难怪,这么多文人喜欢在失意之后来到寺庙避世,确实有独特功效。 杨过唠唠叨叨胡说:“这寒山寺得名于唐代高僧寒山。听说,他与同时代的和尚拾得是一对同性恋!为人袒胸著鞋、不修边幅,疯疯癫癫。六七十年代美国嬉皮士运动时期,那些大学生就高举着他们的画像!又有传闻,那使得和尚乃是女儿身,不知为何装作和尚,和寒山相恋,终因尼姑和尚有别,不能成为眷属。你且想想民间视这两个为和合二仙,象征着夫妻相爱。岂不有暧mei?” 我听得哑然,这段时间无聊之时,我便读书取乐,看过的书籍不下几万本,听到杨过说这般一千多年前的八卦新闻,莞尔一笑,忽生疑惑:“杨过,听你的口气,似乎你对苏州很熟悉的啊。来过这里嘛?” 杨过懒洋洋地说道:“何止来过,我便是出身在苏州。话说这两百年前,我才是一只何事体都不懂的小猫,好像是也是在四月里的一天,踏神仙的时候,忽然被点化,于是变成了一只妖。” 我好奇地问道:“踏神仙?连神仙也敢践踏,胆子很大呀!到底是什么活动?” 杨过说道:“传说每年四月初八,是天上神仙放假的日子,他们纷纷跑到凡间来游玩,若是有缘,就可以相逢。清朝乾隆年间,有个叫吴孟举的书生,途经八里桥堍的时候,见一个乞丐相貌不凡,认出他乃是八仙之一的吕洞宾,受到点化。从此苏州城内遗下传统,每年此时此刻,百姓们一起涌到八里桥堍,踩踏桥梁,以图沾染神仙的福气。如果运气好,说不定碰到神仙呢!” 我问道:“那……杨过,你是被哪一个神仙点化的?你且说说看,世间真的有神仙吗?” 杨过沉吟片刻,摇摇尾巴说道:“我初始不过苏州城内一只饱食终日即以为天堂的野猫,一日忽然之间有若醍醐灌顶,萌发了意识,慢慢开始冥想人与猫的不同。刚开始才智不足,便认为是神仙点化了我。过了百余年才恍然大悟,神仙一事,毕竟虚无缥缈,有即有,无便无。自古人名之为仙,譬如古时寒山、拾得本是两个邋遢和尚,后来成为了和合二仙!所以我想,我一定是有巧遇,于是变成了猫妖。” 杨过说得颇有道理,想不到一个猫也有这番心思。转念一想,杨过已然两百多岁,纵然才智不高,风霜饱经,亦是能够体味许多道理来的。 寒山寺是苏州著名的风景旅游景点,游客极多,人潮涌动,恐怖得紧,我这一女一猫,无论如何敌不过这般汹涌的人流,我嫌吵闹,专挑静谧的场所走去。不知不觉中,我让一阵音乐吸引,细细品味空气中如丝细语的乐符,似乎身临梅林、箫琴、甜酒的雅闲生活。 我慢慢地踱步过去,想看看和尚庙里究竟有何人物隐世其中。前方是一座画廊,长长的画廊壁上,布满了形形色色佛教人物。我对佛教一窍不通,只晓得光头的是罗汉、卷头发的是菩萨,长发的是行者。壁上,却是一个个的女子,着唐样长裙,仰身向上,冲破云端。这些女子神态各异,或娇或媚,上半身赤裸,饱满的胸脯在薄纱中若隐若现,丝毫不感猥亵的心思。随风摆动,群袂飞扬,似乎真的要破壁而出! 我看得呆呆,有一种心灵激荡的冲动。我随那口子程飒欣赏过不少艺术品,古典、现代、先锋的,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般一丝震撼的感觉!这画是谁人绘画的? “施主,施主!” 几声招呼顿时把我从梦幻拉回现实,我迷茫地回头看去,却是一个和尚,披着米色的袍子,头顶秃秃,见到我回头反而先是愣了愣。我见怪不怪,这些男人多是被我的美貌一下子镇住,想不到和尚也六根不净。 那和尚回过神来,慌忙赶过来,双手合十说道:“施主,画廊壁画尚未完工,请勿触碰!” 我询问道:“这些画原来是现在画的啊!和尚,我问你,是谁画的?” “这个……” 和尚吞吞吐吐,对付这种情况很简单,我瞟了和尚一眼,把杨过放在肩上,然后从钱包里面抽出一张纸钞,亮一亮! 和尚眼睛顿时发光,熠熠地就像天上的星星,果然是好和尚,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讷讷收下钱财,无所不言:“这是寺里请来一个落魄画匠画的,虽然这人看似邋遢,不过画画的功夫却是一流。比如这些飞天,画的真像是要飞出墙外一样,看得人都不免心动啊!” 原来这些会飞的女人叫做飞天啊,我点点头,说道:“那,师傅,可以带我去见见这个画匠吗?” 和尚脸色大变,急忙摆手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我一脸疑惑,问道:“为何?” 和尚凑近我,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人身上有妖气!他藏了一幅有魂的画,每天夜里自己会从画里出来。听说,原本确实有这人,被他画了像,勾魂了!” 真的假的、反正我是不信。和尚不肯带我过去,我便暗暗定下奸计,摆出一副慷慨的样子说道:“看天色不早了,不如大师谁小女子一起去饱饱肚子。” 和尚喜色上来,连忙应诺。 和尚真是好和尚,美食好酒样样精通,带我来到苏州城内的一家好地方,诸般美食流水价上来。吴人饮食偏甜,我亦是吴人,但是苏州之甜,吃得我瞠目结舌,什么松子枣泥麻饼,莼菜氽塘片等等。 “对了,还不知道大师法号呢!” 我突然想起来,于是。 和尚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说道:“贫僧了空。” “了空?好名字。” 了空和尚见我在桌面上摆了三副碗筷,不禁好奇地问道:“施主,莫非还有其他人氏要过来?” 我在酒碗里面撒上酒,笑着说道:“正如大师法号了空一样。佛说众生平等,白云刍狗,无所区别,所以呢,也不可亏待了我的杨过。” 和尚正瞪着眼睛想问杨过是谁,见我把黑猫放在桌上,欢快地喝酒起来,便知道杨过是谁了。不禁摇摇头,八成想有些富人便是有怪癖。 桌上有肉有酒,和尚不客气地大吃大喝,我叹道:“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酒肉传肠过,佛在心头坐,了空了空,了去一切,你说是吗?大师。” 和尚嘿嘿笑了几下,虽然脸皮厚,当面这样说还是老脸一红。 酒过半晌,和尚喝了七八分醉,我见时候差不多了,故意说道:“了空大师,你们佛家……不是讲究捉妖除魔的吗?既然那个画匠乃是摄人魂魄的恶棍,为何你们不去铲除妖魔,维护正义,反而容他住在寺庙里。莫非你们全是只会喝酒吃肉的花花和尚?” 常言道酒后变性,和尚闻言大怒,脖子涨红,忿忿然说道:“胡说,胡说。我和尚怎么会怕一个小小画匠呢?倘若你不信,好,现在就随我和尚过去闯闯,看画匠有什么招数!” 我嘿嘿阴笑几下,奸计得逞了,和尚果真经不住我的激将法。再回头瞟了杨过一眼,摇摇头,关键时刻,黑猫靠不住啊!喝了几盏酒便伶仃大醉,四脚朝天,肚皮翻白,躺在桌子上呼呼睡觉。 于是我与醉醺醺的和尚一同前去寒山寺,夜半寺庙,极为静谧,偶尔簌簌的风吹树叶之声。今夜无月,天空黯淡,我随和尚摸索地偷偷潜入。和尚喝酒又吃肉,心虚,乃是偏走后门。 我跟着和尚蹑手蹑脚摸索来到客人休息的闲苑,和尚拿出钥匙,悄悄地打开门,然后向我招招手,我急忙就跟进去。但见这只是普通的一间宿舍,仅床、几各一,墙角堆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画笔颜料之类,甚为无聊。我大失所望,平常同程飒见到的艺术大师,个个道貌岸然,气派一个比一个大。哪知能够画出如此吸引人的画匠,真是一个邋遢的流浪汉一般! 忽然两盏亮晃晃的电珠从床上跃下来,跳到地上,原来是一条小狗。眼见东窗事发,我正欲拔腿就跑,小狗张开大嘴,不出犬吠,竟然口吐人言:“抓贼啊!抓贼啊!” 和尚居然瞧见一条狗会说人话,顿时酒醒,三魂六魄去了一半,惨叫一声:“妈呀!”高举双手,慌忙出逃。 虽说我酒量奇大,毕竟究竟麻痹,脑子一下子转弯不过来,见一条狗说人话,浑身出了一阵冷汗。转身便跑,惜乎我不如和尚那样熟悉地形,脚底让门槛重重绊了一下,失去知觉之前,只看到那小狗飞身扑上来…… 许久…… 我直起身子,伸手摸摸额头,痛得我龇牙咧嘴。然后我四下里打量周围,还是在那个画匠的陋室里,正躺在他的床上。心中一惊,往下看去,还好,衣服好端端地在身上,没有动过。 我爬下床,见几上竖着一面镜子,弯下腰察看额头的情况。糟糕!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头发无论如何遮掩不住,好几个礼拜不能出去见人了!我撇撇嘴,顿顿脚。真是可恶的紧,若是再让我看到那条恶犬,绝对不会饶恕他! “你醒来了?” 背后传来一个成熟男子世故的嗓音,我惊地转身,想到自己不告入内,而且摔倒在地,累得别人救助,尴尬地手足无措,无地自容,暗自惭愧,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面是个约莫四十多岁的老男人,年纪几乎可以做我爸爸了,满脸邋遢的胡子,头发亦是乱蓬蓬的呈麻雀窝状态,衣服是一件蓝色的工作服,上面布满点点颜料。在他脚下,那只可恶的恶犬欢快地绕着他转圈,尾巴直摇。这恶犬个子不大,毛色泛黄,极为靓丽。显示主人照顾的极佳。 我暗暗警备,若是老男人有何不良举动,立马逃之夭夭。打架的本事基本为零,逃跑的手段还是不赖的。 老男人伸手入口袋,掏出一块新买的丝巾,递给我,温和地说道:“这块丝巾包在头上,可是很漂亮的啊!” 我稍微松弛下来,看来他并没有恶意。如他所说,额头的大包需得很长时间才能消除,若是包裹在丝巾下,即可遮掩。平常我见苏州城内的妇人,头上包扎了一块丝巾,甚是好看。现在用在我自己头上,也是不错。 我一言不发,接过丝巾,对着镜子,细细包扎好,大包遮掩了。只是我的相貌偏向于油画中那种精致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与古老的丝巾般配还是有小小的瑕疵。 我连忙鞠躬道歉说道:“我擅自闯进来,一定给您造成了很大麻烦,真是十分抱歉!” 老男人微笑对我这个不速之客说道:“很少有人来我这里做客啊!竟然还是一位美丽的女子,你看,连小黄都欢喜的很呢!” 小狗凶狠地向我咆哮,哪里欢迎我啊!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寒山寺画廊的那些飞天像,是你画的吗?画的真好,就像真要飞出来一样。” 老男人点点头,饶是有趣地打量我,说道:“莫不是你要我替你画像?难道你没有听说,我的画会摄人魂魄!”老男人张牙舞爪恐吓。 我噗哧一笑:“我怎么会信这些呢!被你提醒,我倒是真的想请你为我画像呢!” 老男人说道:“好啊!能够做美丽女子的画像,实在是在下的荣幸,尚未请教姑娘的芳名?” “何男,何事体的何,男人的男!” 老男人一怔,说道:“好古怪的名字啊,一个漂漂亮亮的姑娘,居然以男为名。” 我叹气说道:“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怕养不活,便是以男为名。嗯,你呢?” “吴偌彦!” 好老土的名字啊!我心中暗暗的说道,当然嘴上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我问道:“这个,为什么你会传出这么可怕的传言呢?其实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而且很和善。我在想,你的画能够画的那么好,即使我一个外行人也能看出来,你为何还混迹于小小的寺庙之中。我的表弟认识很多艺术界的人氏,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推荐一下。” 吴偌彦落寞的一笑,那是饱经风霜的老男人才有的神情,无奈中体现着苦涩。我知道说错了什么,说道:“对不起啊!啊,天色也不早了,我回去了,家人一定很着急!” 我慌慌张张地离开这里,心中不禁把这个男人同林麒,感觉起来,还是林麒帅!只是林麒没有他那么小人物的艰涩,无论何时何地,他都透着自信的霸气,这点最吸引女人了。现在他在上海干什么呢?我酸酸的想,是不是又在酒吧和其他女人调情呢? 啊,糟了,何家女人的遗传病发作。我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到处乱逛。好在天色渐渐地转明,我就厚着脸皮找导游处,回到住宿的百年旅馆,洗了一个澡,恶狠狠地睡在床上,同周公约会去了。 待我苏醒时,已是夕阳斜下,一缕红霞透过窗帘抹在脸颊上,灿烂之中,一团黑影闪烁了两只绿茵茵的碧眼,说道:“你醒了,昨夜见你一整夜未归,真是吓死我了。” 我嗤之以鼻,说道:“哼哼,瞧瞧你,喝了几盏酒便醉成这副德行,叫人笑掉大牙了,亏你还是男人呢!” 黑猫杨过老脸一红,可惜背光,兼之他脸上也全是黑乎乎的毛,我甚看不清,好好奚落一番的机会就此跑掉。我懒于计较,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只穿着睡袍,着拖鞋,学足了家里那条死蛇的德行,拖叽拖叽跑到饭堂,狼吞虎咽。吃完抹抹嘴巴,笑声对杨过说道:“对了,杨过。待会儿同我一起出去,一定要好好教训那条恶犬!” 我可是个记仇的女人啊!得罪我绝对没有好下场,哼哼,即使你一条狗会说人话,那又如何?区区以狗的身份竟敢加害于本姑娘,更加罪孽深重,就用你的肉配享汤汁来抵消吧! 我带着杨过凶横地去寻仇,因为向来是个路痴,只能麻烦黑猫充当一次犬,寻气味前进。来到寺庙宿舍前,看到昨天的了空和尚正贼头贼脑地往里面窥视,大叫道:“和尚,你又在做什么?莫非你对男人感兴趣?” 和尚回过头来瞅见我,顿时哈大嘴巴,连忙低头念《金刚经》,我过去问道:“喂,了空,见到我为什么和见到鬼一般?” 和尚阿弥陀佛地唱了一句,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说道:“真的是你?你没有被狗妖吃掉吗?” 我噗哧一笑,转怒为喜,说道:“和尚,你瞧瞧地上,看我的影子在不在,就清楚我是人还是鬼。” 和尚这才放心,我装糊涂说道:“刚才你说什么狗妖,什么啊!” 和尚一脸诧异,说道:“难道……难道你没有听到?那狗居然会说人话,不是妖精是什么?” 我指着和尚秃头大骂道:“胡说八道,那是什么狗妖!定是你昨天酒肉吃多了,以至于产生幻觉幻听。我还没有找你算账,昨夜一声未发,便大喊大叫地跑了出去。害的我以为叫人发觉,慌忙转身,却被一个台阶绊倒!还是人家吴偌彦先生好心,救了我,并且买了丝巾让我遮掩额头的大包!” 和尚叫人骂得狗血淋头,自知理亏,不敢辩驳,我心情好了少许,对和尚说道:“走!我们去寻寻吴偌彦先生!” 突然我身边有人说道:“请问,你们晓得吴偌彦住的地方吗?” 我转身回头一看,对方是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一身整洁的西装,拎了一口皮箱。他头发梳理地整整齐齐,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文质彬彬。不知怎么地,我一见到他心理莫名其妙地产生一股厌恶,大概平生接触的人物,无论程飒还是林麒,都是不副修边的家伙,至于那狐狸精,居然干出红杏出墙的事情,由此可见,衣冠楚楚的必定是衣冠禽兽! 我警惕地说道:“你是何人,为什么问起吴先生的事体?” 那人说道:“在下江南,是吴先生大学时期的同学,此次过来,是想发觉吴先生的绘画才能,在画坛一展身手,绝对不能让他的画笔埋没了。” 虽然长相讨厌,但是他说得有理,我也为吴偌彦感到可惜,大概这个江南是什么画商吧。 于是我应了一声,向江南指点一下。既然今日吴先生有客人过来,我便不好意思过去打搅,那恶犬暂时放过,迟早逃不出我的嘴巴舌头! 看着那陋室门吱啊打开,吴偌彦看到江南满脸惊愕,然后把他引进去,透过窗口,昏暗的灯光映出两个男人的身影,似乎在商量什么,吴偌彦不时站起踱步,似乎在思虑何时。 我叹了一口气,先行离去了。 之后几天,我都呆在旅馆内不再出门,颇为无聊。杨过春眠不觉晓,越发懒惰,整日价地只知道呼呼大睡。程飒总算记起还有一位丢在一旁的表姐,难得回来陪陪,终聚少离多,令我不快活。于是我也只得学着家里那位女子,懒懒散散半躺在床上,一边阅读新近搜罗的一本小说,一边喝茉莉花茶吃甜酥,虽然好不暇逸,心中却有一份失落的空荡荡! 我不禁叹了口气,像我这般好动的人,果然闲不住。 忽然啪啦的一声玻璃打碎,顿时吓了我一跳!我住在一楼,莫非是有小偷跑进来?不会吧,苏州治安良好,民风质朴。 我得防万一,于是拣了一个花瓶,小心翼翼地凑近客厅的窗户,听见那里有个粗粗的喘气声。我躲在门檐后边偷偷望过去,蟊贼闯进来的时候,不慎把自己卷进了窗帘里面,正在挣脱出来,看个头并不是很大。 那蟊贼就要出来了,我狠狠心,捏着花瓶正要猛力砸下去,倏然愣住。 在我花瓶威胁下,只是一个小小个头的女孩,看身材约莫才十五六岁,头发湿漉漉的,相貌很孩子气,一双大大的眼眸紧紧盯住我,突然抱住我:“姐姐,只有你能救我家先生了!” 我慌忙放下花瓶,说道:“你你先放开我再说,不要抱的这么紧!你是谁?你家先生又是谁?” 那女孩说道:“我家先生就是寒山寺画飞天的画匠吴偌彦啊!” 我啊的轻轻一叫,转念一想,似乎没有看到他有子女的模样,不禁疑惑起来,幸好那小女孩自己介绍说道:“我便是先生养的黄犬!” 就是你? 我的额头又痛起来了,这几天不出门一半原因在此,因为头巾毕竟不是和我的相貌非常配对。恨恨起来,但是看到这个纤小女孩可怜楚楚的眼神,便软下心来说道:“你先生怎么回事了?你先出来说说。” 女孩子害羞地低下头,不肯从窗帘里钻出来。我大怒,死拖活拽,扯开了窗帘布,原来女孩子浑身赤裸,光溜溜的不好意思出来。我顿时苦笑不得,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一无,拣几件最紧身的给女孩子,幸好我也是个小个子女人,所以该女孩子穿得倒马马虎虎。然后我又忍不住为她插干头发,梳理了一番。女人啊,总是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原来你就是小黄啊,那天吓得我摔了一跤,头上的包还没有好呢!” 女孩子歉意地说道:“那天我以为你们是贼,我又没有什么本事,只好张嘴说话吓吓人。真是抱歉,姐姐。我不叫小黄,我有名字,我叫吕瓴均。” 我一呆,说道:“女孩子,这名字还不错。” 我转念一想,妖怪之间的事情我知晓实在不多,还是让杨过来参考一番吧。于是到了卧房,对着正在窗台睡觉的黑猫踢了一脚:“喂,起来。有事干了,来了一个你的老乡兼同伴!” “啥?” 黑猫睡地迷迷糊糊,跟我来到客厅,吕瓴均看到一头黑猫会说人话,反而惊讶万分,说道:“原来,原来不仅仅我一个会说话变人,这猫也是。看来我果然没有找错人哩!” 黑猫挑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躺下,懒洋洋地说道:“小朋友,这点你就错了,这世界上妖怪多的是,可不止你我。雏儿。” 我嫌黑猫杨过多嘴,喝了一声,然后说道:“你快说说,你家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是瓴均端坐在垫子上,慢慢地叙述出来: “那一天晚上,我正啃了一块骨头肉,趴在地上休息的时候,忽然开门进来一个人,自称是先生的同学,名叫江南……” 是他?莫非有什么阴谋联系了?衣冠楚楚的果然不是好东西! “先生很高兴,因为许久以来,第一次有熟人来看望先生。两人坐在一起,谈了许久,一开始我没有在意,渐渐地两人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先生不时站起来,激动地四下里踱步。我正在竖起耳朵细听,但是听的内容不慎很多,只隐隐说道先生才能不错,要为他开画展。我想这也是好事,但是那人要先生拿出一样什么画来,于是先生很生气,终于吵起来,先生一怒之下,把那人赶了出去!然后先生摸摸我的脑袋,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对我说:‘那是我最心爱的宝物,怎么能让你们这些视钱财如性命的俗人玷污呢?’我本想安慰先生,但是又怕吓着他。 然后过了几天,忽然来了一群穿黑衣服的大盖帽,吵吵闹闹,说什么先生伪造了什么一个姓吴的画,所以过来捉拿先生。先生也没有多说,只嚷自己是清白的,但是还被带走。我大急,但是我以为先生一定会回来的,所以就留下给他看家。先生被带走不久,那个叫江南的就过来到处翻来翻去,搜到一个画卷,嘿嘿的奸笑起来。我很笨,但是这时我也明白,一定是这人陷害了先生!我大怒,扑上去咬他,在他手上咬了几口,但是我实在没有多少用处,很快被这个江南赶出来。我要救先生,天地茫茫,我何去何从呢?我突然想到前几天的姐姐你,看来你很聪明又有本事,和先生关系不错。只有你能够救先生了,姐姐,求求你啊!” 我听的哑然,苦笑一下,我哪有什么过人的能耐,我仅仅是一介平凡女子,快要嫁到有钱人家了,所以才过得这么悠闲。让我前去监狱救人,实在难度很大啊! 我搔搔脑袋,看到瓴均眼巴巴地盯着我,将我当作唯一的依靠,承蒙吴偌彦先生的恩情,咬咬牙说道:“这个忙,我一定竭尽全力!瓴均不必过于担忧!” 其实仔细思量,虽然我自负极为聪慧,少女时期却经年患病在家,终究涉世太浅,于人情世故方面,眼光未免显幼稚。倘若从小当家的二妹在此,以她圆滑的品性,即可给我冒出七八条计谋来。这点我非常佩服她,二妹很会做人哩!远水解不了近渴,眼下我只能指望一个人,但是……程飒真的能够依靠吗?一想到我就头大十倍,心里忐忑不安。 当我召唤程飒的赐令下去之后,尽管他正陶醉于乱七八糟的非人类艺术当中,也只得乖乖地回来。我性格激烈,以前因为程飒心中有艺术而冷落了未婚妻,一气之下,独自跑得远远。可把他吓坏,迄今后怕不断。唯恐我再来这么一回,挨小阿姨骂还好,就是丢了这样美貌兼智慧并重的老婆,日后极难找到了! 我婉言有位名叫吴偌彦的朋友受陷害入狱的事情,当然猫猫狗狗的小问题守口如瓶。程飒大喜,我原本自恃聪明,骄傲的很,极少朝人求助,连亲密的他也未曾有过。此刻难得我露出小女儿姿态,巴巴地央求,自然喜出望外,仔细推敲一番说道:“其实也不难。吴偌彦以倒卖假画的嫌疑入狱,这个罪名并非很严重,我们可以把他保释出来,日后我们有时间跟他们耗!” 我瞪着亮晶晶的眼眸说道:“真的吗?” 程飒说道:“东吴大学素来以法学著名,我恰好认识几个法学方面的高人朋友,如果顺利,明日即可把那位吴先生保释出来。” 我心里乐开了花,除了吴先生有出狱的可能,更是高兴程飒总算有几分用尝。 “那么……”程飒吞吞吐吐地嗫嚅,“鼓励一下!” 我脸一红,体会到他话中的暧mei。程飒除了对变态艺术追求狂热的紧,其他倒是很严谨,我们甚至连亲一下都没有过。难得他鼓足勇气,我对着猫猫狗狗,却不大好意思。又恐程飒失望,终于飞快地在他脸颊碰了一下,说道:“你看,有猫狗在,我们多不好意思耶!” 哪知程飒用力一拉,我失去平衡倒在他怀里,听他愕然说道:“连猫猫狗狗都害羞,今天你很有女人味,像枫姐姐一样!” 我推了他一把,啐道:“去去,难道平日里我像男人?少惦记你的枫姐姐,她可是要嫁人了,记着,你男姐姐可是比她漂亮十倍呢!” 程飒嘿嘿傻笑,出去办事了。 我脸还在发烧,心跳的实在厉害,今天怎么了?有时遇到林麒,似乎也有这种感觉,然而那更像犯罪的心悸,直到今天,我心里才有一丝甜蜜蜜的感觉。却不禁吐出一口叹息,来的迟了么?为何我还想着林麒? 再一回头,黑猫知道我脾气,唯恐我秋后算帐,早逃得干干净净。那黄犬瓴均还傻乎乎地坐在地上,片刻显出原型,艳羡地说道:“真的好羡慕,做人真好!像和男人亲近就亲近,我有时看一眼先生,都害怕的要命。人和妖毕竟不同啊!” 我哑然,正想把家里的狐狸与女人的故事告诉她,转念一想,顺其自然吧。 哪知道傍晚程飒垂头丧气地回来,瓴均躲避不及,只好以女子的身份呆在一边,窘困地很。程飒倒也没有关注,当是我的女伴。我小心翼翼地问道:“情况如何呢?” 程飒愤恨地说道:“可恶,个中黑暗实在难以表述,以正常的法律手段竟然行不通!不能保释吴偌彦!” 瓴均吃了一惊,失声叫道:“什么,那我家先生不能出来了?” 程飒瞟了她一眼,我急忙说道:“这是吴偌彦画匠的一位弟子,很关心她老师。” 幸好程飒并没有多少关注,转头又偏下我,说道:“但是我也奇怪。经过我们调查,吴偌彦其人无钱又无地,以替人做壁画为生,常年在江浙一带流浪,那个叫江南的人,有必要冒着大风险,勾结不良警方,陷害这么一个行同流浪汉的人物吗?” 瓴均跳了起来,激动地叫道:“一定是为了那个画,先生有一张画珍爱若宝,我亲眼看到那个叫江南的偷走了画!” 程飒说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若从这个江南上下手,势必事倍功半。” 我顿时冒出一条毒计,以毒攻毒,正好也!面上微微露出狡黠的笑颜,程飒素知我一有这个表情,某人必定倒霉了,却向瓴均说道:“我的男现在就有计划了,你不必担心你的先生!” 瓴均大喜,我不多言,心中在意程飒方才的话,之后安排了房间,支开瓴均。拉着程飒来到阳台,对河水波荡漾,映着对岸灯火,泛起层层鳞状波澜。凉风吹起,程飒说道:“你身子不是很健,回屋去吧。” 我一瞥嘴巴,说道:“方才你叫我为‘我的男’,以前可没有那么亲热,说说,心里动了什么歪念头!” 程飒被我一眼看穿心思,倒也不害羞,愤愤地说道:“我见你对一个素昧平生的流浪汉画匠那么关心,而且和那个叫什么瓴均的女孩那般亲切,我实在看的受不了!” 我哑然,原来在吃醋!因为我本来就没有什么男性朋友,平时更少接触,他想吃也吃不了。今日只见我对一个女孩子好,就受不了,这人醋劲倒是可以与家里的那女人有的一比! 我顿时抿嘴咯咯娇笑:“你真是的,我一来不会对老头子感兴趣;二来女人与女人的调调亦非我所好。何必吃这份干醋呢?我只是觉得吴偌彦挺可怜的,存心帮他一把。难道你连这点起码的同情心也没有?” 程飒说不过我,我一把推推他,说道:“去,早点回去睡觉。倘若你每天都能这样关切我,我便很开心了。还有,以后也不必叫什么‘我的男’啊,恶心死了。男姐姐也不必,直接叫我男即可,要不男男,亲热一点。” 我捅捅程飒的腰间,他才讷讷地抓抓头发,回自己的房间了。 黑猫杨过还懒洋洋地躺在座垫上,我问他:“你会说西洋鬼子的话吗?” 杨过说道:“会德国话,以前在一个德国教堂待过十年。” “甚好!” 我喜气洋洋。 次日,杨过便被我逼着化成人形。他个子高挑,皮肤雪白,穿上黑色的西装甚是帅气,我更看重的是他天然的一双碧眼,冒充德国鬼子正好。为人有老练,对付江南的邪恶阴谋,关键就靠他! 程飒一见他就哈大嘴巴,同时警惕地把我拖到他身边,叫道:“男男,这是谁?” 我暗暗好笑,连在自己家住了几十年的猫都不认识了,当然表面上说:“他是我认识的德国朋友。斯泰龙德根!” 杨过打了个哈欠,口吐德语:“hallo,meinfreusehrschön!(你好,我的朋友,你老婆很漂亮!)” 我狡黠地眨眼,说道:“对付江南,就得依靠他了!飒,你在美术节认识很多朋友吧,能不能把斯泰龙德根介绍给江南认识?” 程飒说道:“完全没有问题,今晚就有一个画展,相信那个江南会来。即使没有邀请他,我也会发请帖给他。istit?myfreund!” 我吃了一惊,原来程飒这个家伙也懂得德语啊! 杨过小声嘟哝:“jeteaisdepuisujeaisquetropbientoncaractère!(我认识了你几十年,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家伙!)” 这是哪国语言? 看不出黑猫居然会说多国语言,真是小觑了。其实仔细想想,倘若连这点技能都没有学会,两百多年的命岂不是活在狗身上了吗?哦,在此我并没有侮蔑狗智商的意思,纯粹是俗语啦!哈哈!譬如瓴均既是一位很可爱的小姑娘,虽然在吃饭的时候,她不太习惯用筷子。于是抓了许多食物放到盘子里面,叼到地上,趴着吃得津津有味。看得程飒目瞪口呆,我慌忙解释:“啊,我忘了告诉你。其实瓴均也是一位行为艺术爱好者。最近她正在体会犬类的生活习惯,不知不觉入戏了。嘿嘿……” 程飒点点头,原来如此。饶有兴趣地上前套近乎。我唯恐年岁浅的瓴均一不小心露出破绽,吓死程飒,急忙拖走了他。程飒只当我醋劲大发,反而沾沾自喜。 过了几天,苏州东吴大学艺术馆举行毕加索艺术展览,终于邀请到江南。这恶棍在圈内居然声名不赖,时常将拍卖所得款项,捐献给贫困大学生。于是以此为借口,正好能够把杨过推荐给他。 东吴大学艺术馆建筑面积颇大,成列了几乎所有毕加索艺术品的复制品。我是路盲,生怕迷路误事,牵着程飒的胳膊东张西望。这毕加索名气很大,我看画的也不见得,犹如小孩子涂鸦一般。不知道现代人的艺术馆跑到哪里去了?在我看来,只有吴偌彦那种叫人震撼的飞天才叫做艺术。 我们“凑巧”遇见了江南,他先是看到了我,眼睛一亮。我洋洋得意,本是一流美女,今日特意打扮一番,装束发型偏向成熟女子,紫色的长裙,穿上高跟鞋弥补个子不高的劣势,明艳不可方物。男人假若不会心动,不是太监就是同性恋。 江南说道:“这位美丽的小姐,我们好像以前见过面。” 我微笑道:“正是,在寒山寺见过一面阁下。” 江南说道:“上次天黑,没有细细品味小姐的国色天香,真是可惜。今日有幸再睹芳容,死而无憾。” 我咯咯娇笑:“您真会说话。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未婚夫程飒先生,那一位是德国的斯泰龙德根先生,专程来到我国,收藏我国画家的作品。” 江南上前与程飒寒暄几句,然后对着杨过冒出一串句子:“meisdfreuailongdegen.willkommenzuma,derzustaeartwarehat!(我的德国朋友,欢迎你来到拥有一流艺术的中国!)” 我和程飒一怔,原本几乎让程飒做翻译来沟通,现在看起来不必了啊。 杨过露出微笑,和江南交流起来,加上程飒,只剩下我一个人像鸭听天雷一般地傻乎乎瞧着他们。看来交流地很顺畅,不时暴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有时面带委琐的瞟我一眼。我心中大怒,定是拿我不懂鬼子话来开刷。回去以后,你们两个狗头一只也别想逃过。至于那个伪君子,日后算帐。不过面上还得装出淑女,努力挤出温和恬美的笑靥。 好不容易等到他们结束交谈,或许是程飒见我冷落一旁,眼神越来越不对,很高兴地和江南打完招呼离开。走开几步,我顿时垮下脸,逼问程飒:“刚才你们用那么委琐的眼神看我,而且笑得那么无耻,干吗?是不是在嘲笑我?” 程飒急忙摇手,辩解道:“哪里,哪里,我怎么敢呢!” 欺我不懂鬼子话,我也拿程飒无可奈何。瞟了杨过一眼,他装作不懂我们的话,顾自走路。哼!回去以后,酷刑伺候! 不过杨过这个家伙到底机敏,不待我施展十大酷刑,就老老实实交代:“其实,我们先是讨论你脚底的高根到底有几寸。然后江南夸赞你皮肤很白很细腻,你的未婚夫就开始胡说,打算日后拿你做裸体作画。” 我哼了一下,这些男人们的龌龊念头我尚且能够接受,本来就是这样一号人吗。只要不贬低我就可以了。 我问道:“唉,那么你成功地和江南结交了吗?” 杨过点点头说道:“没有问题,我和他相处的很融洽。他听说了我是来自德国的富有艺术品收藏家很高兴。但是我搞不懂,你何必弄的那么麻烦呢?如果需要那一幅被盗走的画卷,我想办法侦察一番,偷来既是了。你让我结交江南有何意义?” “老娘自有妙计。这来路不正当的东西失去了,相信他并不会多大肉痛。如此伪君子,只有让他身败名裂才大快人心。而且,吴偌彦先生的顺利出狱,还得靠他呢!” 瓴均非懂是懂地看着我们,在她小小的脑袋里面,尚且不能够体会我的用心,如杨过般一点即通,于是好奇地问道:“男姐姐,那如何才能救我家先生出来呢?” 我温和地摸摸瓴均柔软的发丝,说道:“江南既然如此卑劣无耻地陷害吴偌彦先生入狱,我就不相信他是一位诚实的正人君子,手头没有案底,只是他为人狡诈,掩藏较深。我故意让杨过扮成有钱的德国艺术品收藏家,假意急切地想要收集名贵的中国古画。须知,我国严厉禁止文物交易,只能暗地里偷偷买卖。一旦事情败露,倒卖文物可是大罪。就算他能够勾结苏州市内的不法之徒,我也能引来省里的人员。到时候,他本身既是一个罪犯,对于指控吴先生的证词可信度不免减弱,加之程飒上下活动。你家先生就可以顺利地出来了。” 瓴均对杨过拜倒,恳切说道:“我家先生,就此拜托了杨过前辈了!” 杨过本是比瓴均大上两百多岁,前辈受之无愧。其实对付江南这般无耻狡猾之徒,却也只能依靠他了。两百多年风风雨雨经历下来,做猫成妖,做人成精。譬如我,聪明有余,精明不足,自有自知之明,交给杨过办事,我还是比较放心的。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向瓴均问道:“唉,瓴均。等你先生出来以后,你是如何面对你先生呢?是做一条小狗日日守在他身边,还是以人的身份见面?” 瓴均小脸一红,憋着说不出。我叹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小小的女孩子对于吴偌彦这个老男人种下了情种。八成瓴均有恋父情节吧! “五年之前……”瓴均细细地说道,“我刚刚出生之时,乃是苏州街头的一条野狗,终日在泥水里打滚,朝不保夕。一个寒冷的冬天,我和其他几条狗抢夺食物,个小体弱,被抓咬地遍体鳞伤,躺在冷水坑里奄奄一息。那天晚上,一个很大的人影把我抱起来,擦干身上的冷水,自言自语说道:‘哦,小狗啊,你是一个孤单单的,我也是,我们做伴吧!’我被带到了他的家里,虽然破旧却是温暖,围着暖暖的烤炉,吃着甘美的食物,虽然清苦,但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收养我的就是我家先生!渐渐得我发觉自己能够听懂人说的话,有一天先生不在家的时候,我忽然变成了人,我真是吓了一跳,幸好很快又恢复了原样。慢慢地我知道自己是妖怪,怕吓着先生,不在他面前说话变化。无论如何,先生的恩情我一定咬报答!” 我皱皱眉头,那么说来小瓴均才五岁。不过我不能以人的眼光来衡量妖怪,这个睡魔杨过就是两百岁的老怪物的,可是变成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多出头。帅气逼人的很!那个林麒据说几千岁了。要是他在就好了,我很轻松地可以解决事情。 我干吗想他呢? 赶紧甩掉这个念头,回到现世中来。至于瓴均和吴偌彦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如果是我家狐狸和女人模式最完美,或许一人一犬走天涯,未必不是坏事情! 现下不知道吴偌彦在狱中过得怎么样了?我唯独怕这个自由惯的人,一旦深陷囹圄,会不会自暴自弃呢?需得去探视一下。我寻思片刻,我们中间几个人,除了瓴均,睡也无法去探监,否则一旦暴露,必然引起怀疑。但是瓴均为人处世又比较幼稚,我得找个人才可以啊! 眉头松开,哈!怎么连他也忘记了呢?嘿嘿! 杨过见我笑的邪恶,以为又有麻烦要缠身,慌忙逃走。我不去理会他,带着瓴均直奔寒山寺。瓴均认识路,不必我这个路盲胡乱闯。到了寒山寺,找到了空和尚,劈头劈脑叫道:“和尚,怎么不去偷偷地吃狗肉?” 和尚大惊失色,慌忙掩住我嘴巴,嘘地一下:“禁声,你岂不要我被逐出寺庙吗?” 我嘿嘿阴笑,抓住了对方的把柄就可以为所欲为,说道:“若是你不想被逐出寺庙,也好办。我手头又一件事情,想请帮忙?” 和尚一脸苦相,后悔不已,说道:“何时?” 我拍拍瓴均,叹道:“这人的绘画先生,既是吴偌彦。听说他现在在狱中,好不可怜。可惜小孩子又不能去探监,我想麻烦大师,带着他前去探视探视!” 和尚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答应了。我出了一点,委托和尚买点日用品,捎带过去。这探监一来一去极快,晚上和尚和瓴均就回来了。瓴均满脸泪水,一眼不发便跑回房间。我心中奇怪,问和尚出了什么问题。和尚叹了一口气,说道:“吴先生待遇还不错,单独一个房间,有吃有喝,其实比这寺庙里还舒服。” 我白了他一眼,说道:“说正事!” 和尚说道:“只是吴先生不知为何,是深陷牢狱还是其他原因,整个人痴痴呆呆的,口中念念叨叨着一个女子的名字:闻瑶!” 我一怔,问道:“她是谁?” 和尚说道:“贫僧倒是仔细打探过了,这个女子,其实是吴先生大学时候的同学。两人一见钟情,预定毕业之后共同生活。哪知闻家嫌弃吴先生是一个穷小子,严厉禁止同她来往。那女子不就郁郁而终。从此吴先生就孑然一身,流浪四处。” 我想不到里面居然还有这样一个现代般的梁祝故事,只是来的蹊跷,暗自嘀咕,平时不发癫,为何进了监狱才疯疯癫癫。难道平常有寄托之物?我心头猛地一怔,再问和尚:“那,那个江南也是吴先生的同学,那时他在干吗?” 和尚倒是也精细,说道:“江南其实也是闻女子的爱慕者之一,只是当时他也是一介穷小子,得不到闻家的关注,眼睁睁地看着闻家女儿过世。” 我蓦地想通,以吴偌彦的画笔,神话中的飞天都栩栩如生,那绘画真实的人物,更不是活了一般。恐怕他为了绘画闻瑶,寄托爱怜,穷尽毕生之力,从此寄托在画上。而那江南,别的不取,唯独盗了这画,可见,他亦是思念闻瑶。想法是好的,手段未免卑劣了。我摇摇头,对于江南,有了几分怜悯。 杨过不愧活了两百多岁,为人世故老道,不出几日,进展神速地取得了江南的信任。当他暧mei地暗示,想拿几幅中国古画回德国收藏的时候,江南果真答应。他的手脚,如我所料没有外表的干净。我们是中间人,江南不仅没有避讳,反而请我们作担保人。有一天我们去参与交易,瓴均强烈要求跟过去。我问道:“为何?” 瓴均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害地先生这么惨!我要亲眼看着他有什么样的下场!” 爱记仇的小孩!我叹了一口气。心中倒是没有反对,只要她变成黄犬,稍稍打扮,抱在我怀中就是一条宠物犬了。若程飒这般有钱少爷的未婚妻居然没有宠物,这才叫人怀疑。 交易就在江南家中,看得出美院出身的人极有品味,房间挂满琳琅满目的艺术品,又不显暴发户一般的夸耀。我纳闷,同样是美院的吴偌彦却是邋遢鬼。看来人品与品味不能一起挂钩。 江南拿出几幅古画,交由杨过鉴赏,我好奇地伸过脖子观看,都是山水花鸟,远不如飞天有趣。我自知在艺术鉴赏方面的能力为零,没有多说一句话,一边安静坐着,一边轻轻梳理瓴均的毛发,安抚她时刻跳起来咬断江南脖子的冲动。 杨过装模作样地鉴定完古画,发出“gut!gut!”的声音,大概是很好的意思吧,然后把一张支票给他。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啊,只是提不出钱罢了。 我突然问道:“江先生,听说你收藏了一幅很珍贵的肖像画,据说是您最心爱的女子。是吗?能否让我们见识一下?” 杨过和程飒均是一愣,后者不想节外生枝,急忙掩住我的嘴巴说道:“呵呵,我的未婚妻不太懂事,抱歉!” 其实我只是突发其想,见程飒这副德行,知道他也是为了计划的成功,当下忍住了这口怨气,低头不语。 江南沉默片刻,说道:“也罢,能你们看看也是无妨。” 我以为他会如刚才取古画一般打开保险柜,却见他只是随手从景泰蓝花瓶里面取出一个画轴,卷起外面一层纱布,小心翼翼地打开,展现在我们面前。 我眼前倏然一亮,犹如看到那飞天时候的感觉,只是从震撼转为一股强烈的思念。画上一个女子,捏花微笑,栩栩如生。虽说我是一个绘画的外行,但是跟着程飒,西洋东方的各式画风也见多了。西洋肖像画,固然讲究光影变幻,如照相一般真实,但是一看就知道这是画,乃是假的。而眼前这个画中女子,似乎不在画中,只是在窗台前,看着我们,樱唇欲动,眼波将流,顾盼神兮,活了一般!难道,这就是貌似与神似的区别? 我看其他两人,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被画迷住。我狠狠捏了一把程飒的大腿,我一颤,回头看了我一眼,才摇摇头叹道:“鬼斧神工,非人所能及。似乎是人的魂附在画中人一般。不可思议!” 江南喃喃说道:“她是我心爱之人,可惜她父母势利,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忧郁而终。从此世间女子我皆不放在心中。这幅画是我一个同学穷数年之精力绘画而成,以此纪念。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得到!” 他然后对我们说道:“失态了!” 突然一阵杂乱,闯进来一群警察,为首的人叫道:“我们接到举报,有人在此非法交易文物!” 我大喜,面上不禁露出笑意,果然如我设想的一样,警察前来抓捕。我们只要等着做证人即可,杨过自行会逃脱。但是随之我的笑靥僵住,那些警察向我们围过来,当事人江南反而安然无恙! 我急切地叫道:“那个家伙才是非法交易的主谋,捉我们干吗?” 哪知警察说道:“你这女人,胡说什么!我们的良好市民得知你们串通外国佬盗卖文物,特意举报呢!” 我心一凉,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被将计就计。只见江南从容不迫地收好画轴,微笑面对我,说道:“小姐你很美丽,这个计划也是你制定的吧。这可惜,你漏掉了一点,为什么你偏偏找了个老外呢?我查查出入境记录,并没有一个叫斯泰龙德根的德国人入境,仔细想一下,为什么你们要以一个偷渡分子来和我交易呢?答案是陷害我!” 可恶,居然这里露出破绽,反被将了一军。我冷冷地看着警察围过来,心中暗想,你们要倒霉了! 我放下瓴均,悄悄捡起一个花瓶,估量力气,突然指着程飒背后说道:“看,那是什么!” 程飒一怔,反射性地回过头去,我乘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抽过去。砰!程飒应声倒下。我喃喃自语:“对不起,我不想让你看到。” 警察见我们内讧,露出讥笑的神情,等会儿他们就笑不出来了。我小心翼翼地退到墙边,耳边渐渐响起一阵低低的鸣叫,忽然一排震天价的咆哮,杨过倏忽涨破衣服,化为一只一人多高,三人多长的巨兽,眼如车灯,张开血盆大口,向众多警察咬去。 警察们哪里见过这般场面,忽然间一个人就变成了巨兽,似乎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警匪片顿时转成神怪片。当身临其境的时候,哭爹喊娘,或两眼一闭,直挺挺地昏倒,或掏出手枪胡乱射击,但是这巨兽虽身体庞大,极为灵活,轻快地避开,眼见不爽,一巴掌打下去,顿时飞出三丈开外。 江南亦是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中紧紧握住画轴,趁杨过对付警察的时候,在地上一摸,仿佛拿到了什么东西,慌忙拔腿就跑。 “哪里走!” 瓴均大喝一声,在前辈的鼓舞下,奋勇追向江南。从后面扑倒江南,一人一狗,在地上搏斗的厉害,原本应是人占优势。可江南吓得半死,而且见一狗说人话,更是匪夷所思,渐渐不敌。瓴均这女孩看似文静,为野兽时候果然显出本性,凶狠地撕咬。忽然砰的沉闷一声,我浑身一震,徒然有股不祥的预感。 瓴均江南渐渐地不再打斗,瓴均趴在江南胸口,一颤一颤抖动,我慌忙跑上前去,那江南喉头一片血肉模糊,张大眼睛,已经毙命。 我腻着血腥味的恶心,抱起瓴均,她嘴巴不住地冒出血泡,眼睛中流出泪水,失神地看着我,呜呜地低鸣,仿佛在哀求什么。我用手一摸,她胸口中了一枪,伤到了肺部,极为严重,活不成了。 我心底涌上一股悲哀,虽然与这个小姑娘相处时间不长,我却极为喜爱。她为人单纯、幼稚,又重恩情,我原本还期祝福她与吴偌彦的好事。如今,她却快离开我! 我轻轻摸着瓴均的额头的茸毛,低声说道:“放心,我会关照好好你先生的!” 瓴均身子一弹,合上双眼,渐渐地身子僵硬冷却。 杨过已经处理了其他人物,不时吓昏就是打昏,慢慢地来到我身边,许久我才说道:“能够救活她嘛?” 杨过摇摇头:“不能,即使神也会生老病死,何况妖?我们不必牵挂,这样反而不能让她的灵魂早日升天轮回转世。或许有一天,我们能够再次看到她!” 我淡淡地说道:“好吧!” 我拿起画轴和瓴均的尸身,让杨过背负着昏迷的程飒,一起悄悄离开。然后如杨过所言,按照佛家的风俗,火化了瓴均,望着袅袅青烟,骨灰埋入土内,上面种上一株梨树。愿她早日投胎。 我那一瓶子力道没有拿捏好,直到晚上,程飒才倏然惊醒,摸摸脑袋,叫道:“好疼啊!男男,怎么回事?” 我把一块冷毛巾敷在他后脑勺,然后扯谎道:“哼,一个坏警察一个闷棍把你打伤,然后他们为了分赃部匀,就你打我啊我打你,我们乘机逃出来了。嗯,过几天,你想办法把吴偌彦保释出来吧。” 我后来听说,在场的那些警察们,统统发了疯,纷纷说道看到一个老外变成巨兽吃人!只好集体送进精神病医院了。而江南离奇毙命亦是成了一个悬案,他是被某种动物咬断脖子,判断为犬科动物,然而凶手无处找寻。他死后,诸多劣迹被逐一揭露出来,所谓诬告证词不足为信,加上程飒上下打点,不久吴偌彦就出狱,我们在监牢外迎接他。吴偌彦因为长期没有晒阳光,脸色苍白,却罕有了一种了超脱的表情。待他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面,没有了往日迎接他的小狗,我黯然神伤,一直没有告诉他瓴均的事情。只是把画轴交还于他,说道是一位爱慕他的人氏费劲力气取回的。 平白一场冤狱,吴偌彦感悟甚多,对了空和尚说道:“那些日子与大师一席对话领悟颇多,我因深爱一女子,陷入不可自拔境地,伊人已去,我何况再烦恼?” 说着,要将画轴撕破。我大急,这可是瓴均拼了性命抢来的,如此对待,不可忍!了空这狗头和尚,究竟对吴偌彦讲了什么邪教说法,居然洗了脑。 和尚见我脸色变掉,乃是关切画轴,当即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道:“幻由人生,千幻并作,皆人心所自动耳。生老病死,爱别离,乃是人生大苦,施主能够及时感悟正好,可是何必再牵挂画呢?老婆心切,惜不闻其言下大悟,披发入寺也。” 吴偌彦恭恭敬敬说道:“正是!“当下,不再撕画。 我说道:“既然吴先生舍弃不要,不如送与我一介凡间女子吧!” 吴偌彦哈哈一笑,随手交给我,我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收藏。倘若程飒晓得,一定高兴地连嘴巴都笑掉。从此听说吴偌彦一直在寒山寺,虽未曾出家,倾心苦修,与出家无异了。阿弥陀佛,希望了空这个酒肉和尚不要误导他。 姑苏一行就此结束,明日便回老家,那边二妹一直急着召唤我,不知何事也! ; 姑苏须眉女 我在苏州的时候,住宿于老城区的一家百年旅馆中。虽然设施陈旧,距离繁华都市又遥远。但是我图那里的环境清雅,打开窗户就是一条小河,春天的河水清清,带着一股花与草的芬芳;而且旅馆老板夫妇人和蔼,做的饭菜很合我口味。旅馆的住宿费用很便宜,所以吸引了不少来苏州旅游的年轻学生们。晚上吃完饭,大家通常聚在一起,谈谈青年们喜欢的话题。 作为美女,在任何时候都很受关注。当然,假设我是一个人在场的话,那么其他的单身男子们都很乐意挤到我身边来。惜乎,我旁边还有一个程飒,刚刚陷入迷恋的他对于任何一切企图接近我的非雌性生物抱有一种天然的敌视,那目光凶狠得犹如卡通片中无坚不摧的死光大炮,毫不犹豫地打击每一个追求者的信心与自尊。 我哭笑不得,还好我并非爱扭气的女子,想想程飒抱有的醋劲,反而有股甜蜜蜜的酸,这大概就是恋爱吧?我终于体会到二妹面对箴言时候的心情,羞涩地红脸低下头。 有一次,刚刚吃完晚饭,喝着老板娘泡地香喷喷茉莉花茶,差不多有七八个人聚在客厅里谈天。这些人来自全国各地,说着各处的趣闻,好不热闹。突然灯光闪烁几下,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怎么了? 有人尖叫起来,老板娘急忙打开手电筒,对着灯泡看了看,说道:“哦,好像是保险丝烧断了。”她对老板大叫道:“老头子,你快去换保险丝!” 老板向来很听老板娘的话,在我们中间已经传为笑柄,他唯唯诺诺地答应,慌忙跑出去。 老板娘说道:“真是抱歉!这屋子实在太老了。” 我微微笑道:“没事,!要不,老板娘替我们讲个鬼故事听听。在这种情况下,才有气氛呢!” 老板娘沉吟一下:“好吧,我就讲个关于这种旅馆的故事!” 她关掉电筒,顿时又陷入一片黑暗中,不久年老又带有沧桑的嗓音缓缓响起: “大凡年代经久的房屋,都流传着很多可怕的故事,就拿这栋屋子来说吧!一百多年前,苏州刚刚开户的时候,是一个来自上海的买办为他第三房小妾秘密修建的。上海人为什么跑到苏州金屋藏娇呢?因为他的大老婆很凶悍,岳父是上海道台这样的大官,买办不敢得罪。偏偏他又喜欢上了一个妓女,替她赎身,于是在苏州建了这个巢穴。每次假托要为洋鬼子办事,偷偷跑到小妾这里私会。然而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终于让买办的大老婆知道了。她舍不得夫妻之间的感情,便把怒火撒在了小妾身上。带了一帮气势汹汹的姐妹来到苏州的这个房子里,惩罚小妾。妒忌中的女人是很可怕的,她说:‘既然你用这张脸来勾引我男人!我就要了你这张脸!’竟然惨无人道地割下了小妾的脸! 从此,这栋房子里面就开始徘徊了一个穿着鲜艳旗袍的幽灵,她每次都遮着脸,看不清面目到底是怎么样的!有一个胆大的人住进来,半夜里幽灵又出现,衣袖遮住面孔。胆大的人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说:‘听说女鬼都很漂亮,你连面孔都遮住了,是不是特别漂亮?’女人缓缓放下衣袖,哭喊:还我面来……” 一声惨兮兮的鬼叫,突然黑暗中冒出一张浮在半空中,惨白惨白,只有皮肤,没有五官的面孔,众人顿时一律尖叫! 这时电灯恢复了,仔细一看,原来是老板娘把手电放在下巴上故意开启。由于强光照射,在黑暗中乍看就像无面之人。这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我刚才紧张地死死抓住程飒的手,再看看对面两对情侣,更是夸张,女人都跳到男人的怀里去了。幸好我平生胆子大,不致于这么出丑。 却看程飒,他瞟了我一眼,眼神中反而有些失落,我暗暗纳闷。等到回房间上g睡觉,听见他在隔壁的房间里面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派杨过爬墙过去侦察,说道:“程飒不知道怎么的,穿着工工整整的睡衣,没有上g,地上都弄的干干净净,在等待什么样子。” 我恍然大悟。素来除了一些书本知识外,无论才智、技能我均远远强于程飒,我又不会表现小女儿姿态,他连发扬一次男子*格的机会都没有。比如这次,别人的女友都“吓”地滚到男人怀里,我只是握住他手而已,甚至连冷汗都没有冒。难怪他如此郁闷了!说不定现在就是等着我“吓”地不敢一个人睡觉,带着枕头、被褥跑到他房间里面,苦苦哀求一起。 我摇摇头,暂且满足他一次吧。 于是穿好睡衣,抱着枕头、被褥,来到他房间,敲敲门。程飒一跃,马上开门,我装着害怕地样子说道:“我,我睡不着,刚才的故事好可怕,会不会真有无面女啊?不如,不如……” 程飒大喜,说道:“男男,你不用怕。有我在呢!” 他手脚飞快地打好地铺,当然是把床位让给我了。 我暗暗好笑,随便聊了几句,就安静地睡着。起来的时候已经天亮,程飒不见人影,我打了个哈欠,走出他的房间,洗梳之后上餐厅。看到众人暧mei的眼神,程飒则是洋洋得意。我心底大怒,知道他们的龌龊心思,至于程飒,得意乃是另外事体也。 吃早饭的时候,但见餐桌上一位青年脸色惨白,犹如京戏中唱丑角的在面孔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粉般。众人奇怪,纷纷出言询问,那青年直摇头,口中喃喃自语:“你们不会相信的,你们不会相信的!” 我颇是好奇,于是开口问道:“你且说说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体?凭什么认定大伙儿不会相信你?莫非个中却有难言之隐。” 女人,特别是年轻女子的问询具有无比阻挡的冲击力。青年犹豫片刻,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地说道:“昨晚,我见着了无面女!” “哈——” 餐厅里顿时爆发出一场哄堂大笑,有人笑曰:“吓人也需得瞅准时机。譬如晚上黑灯瞎火之刻,哄得女孩子钻入你怀中乃是轻而易举!” 青年恼羞成怒,蓦然站起,脸孔红彤彤的,愤愤然叫道:“罢了罢了!你们不信也罢,何必苦苦嘲讽!” 老板娘见快伤和气了,连忙出来打圆场:“好了,大家聚在一起也是缘分,何必这般相互攻击。不过我于此住了几十年了,并没有见到过传说中的无面女。你说说,究竟这么回事!” 那青年又坐下来,喝了一口水,徐徐讲述道: “自从昨晚听说了这个故事,我便非常好奇。夜半,我忽然听到阁楼上唧唧嗦嗦,有什么动静——哦,我住在三楼,离阁楼最近!于是我壮大胆子,披衣上去瞧瞧。走到阁楼上,果然见到一个旗袍女子,背对着我,借助月光,我打量她身形窈窕,梳了短发。初始我以为是旅馆某位人恶作剧,存心吓吓人。于是我上前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说道:‘喂,夜半三更的,装什么神弄什么鬼?’她缓缓转过身来,衣袖遮住面孔,我顿时吓了一跳,头皮发麻。我那时心念一动,会不会是无面女啊!我吓得连滚带爬跑下阁楼。一直熬到天亮!” 我疑惑,说道:“你没有看到过她的脸,怎么知道是无面女?” 青年大骇,说道:“我若是看过了她的面,此刻还能坐在这里同你们谈话嘛?” 青年这一席话终究将信将疑者居多,有好事者立即跑到阁楼上,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之外,并无其他物件。上面都积满灰尘,只见一个人凌乱的足印,便是那青年。 此事一笑了之,但是到了半夜,我正睡得天昏地暗、死去活来之际,忽然被一声惊怖的惨叫声喊醒,慌忙拖着拖鞋跑出房间。隔壁的程飒也正好衣冠不整地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他说道:“声音来自楼上,我们上去看看!” 我点点头,他于是牵着我的手,一起跑上阁楼去。也有不少人听到喊叫声起床,纷纷和我们一起上去查看。 在阁楼上,我们看到一对小情侣吓得瘫成一堆泥,抱在一起簌簌发抖。众人不禁又气又好笑,问道:“好端端的睡梦中都叫你们吵醒了,你们两人在什么呢?” 那情侣女哭哭啼啼说道:“我们……我们,正在楼上约会,见到无面女啦!” 大家倏然一惊,我不由得握紧程飒的手。于是打着电筒四下里找寻一番,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于是好好安慰了情侣一通,当是他们寻刺激约会,眼花或者遭遇什么金星反射光线或者灰尘中尘螨袭击,以为有无面女出现。 我回到了房间,和程飒告别,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忍不住问杨过:“哎,杨过。你长了这么多岁数,你说说看,有没有无面女啊!” 杨过打了一个哈欠说道:“所谓妖魔鬼怪,我只见过妖怪。至于魔鬼,实在太悬奇,或许存在于上古历史中,但是在现实里面,我的确没有见到过。” 哦,这样啊!我合上被子,满脑子都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女人。没有面孔,那是怎么样的呢?象鸡蛋一样光滑,还是血淋淋的?迷迷糊糊陷入睡梦,忽然一个脑袋血淋淋的女人,手中提着一张皮,向我扑来……我惨叫一声,顿时惊醒。 幸好只是梦!我送了一口气,但觉得浑身虚汗淋淋,在暖春的五月,实在难受死了。我走进浴室,栓好门锁。因为虽然房间不相连,浴室却是我与程飒公用同一个,万一他不小心进来,春guang乍泻可羞红了脸! 我一边放热水一边脱去睡衣,然后浸在水里。一个早上,能够泡热水真是享受啊!热气袅袅,立时弥漫了整个浴室,蒸腾地像是云上仙境,不过我不是仙子罢了。舒服地泡完澡,啦啦唱着歌,擦干身子穿好衣服,然后对镜贴花黄。镜子叫蒸汽覆了一面薄薄的水雾,模模糊糊,镜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映着。我伸手擦擦镜面,徒然一震,浑身僵硬。 镜子里面,在我的身影之后,竟然还有一个女子!她穿着古典的旗袍,身形颇是婀娜。但面部始终用一只衣袖遮住,仿佛害怕别人窥视一般。 我蹩着脑袋,脖子像是机器人一样,一节一节地转回去,若是无面女,她真的要我看她的面嘛? 然而我转过头,后面什么也没有,空荡荡地除了袅袅蒸汽,什么也没有。我摞摞眼睛,莫非是我幻觉? 我几乎是飞一般地逃离浴室,走出门外,程飒奇怪地问道:“男男,你的脸色好白啊!身子不舒服?” “我……” 我僵住,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我见着了无面女……” 程飒哈哈大笑:“是不是也在阁楼啊!好,下次把她叫出来,让我也见识一下!” 我摇摇头,说道:“不是在阁楼,而在浴室。方才我洗澡的时候,就看到无面女站在我背后,遮住了面孔。” 程飒见我神色严肃,又知我素来不打诳语,不由得信了几分,摸住我冰凉的手,安慰道:“真的是无面女?你见到她的面了嘛?不是一直在阁楼嘛?怎么跑到浴室来?” “我……我,不知道。我很害怕……” 我第一次感到这么惊恐,似乎那个无面女无处不在,随时会扑将上来。到了晚上,我拉着程飒的手,喉头都在发颤:“你,你陪陪我,我真的很怕……” 程飒点点头,说道:“好吧!” 他安慰我躺下,然后守在床边。我抬眼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以前那个小男孩已经长大成为了一个男子汉。我稍许有些宽慰,今天一日里担惊受怕,精神极为疲惫,渐渐地入睡。 睡梦中,我似乎看到一个遮面的女子,旗袍下无足,犹如幽灵一般地从浴室飘进来。我骇地直挺挺从床上弹起,瞪大眼睛瞧着她,只见她缓缓飘到我身边,我呼吸急促,五月的暖夜里,嘴角吐出白色的气雾。 程飒趴在床沿,死死入睡,杨过不知所踪,无论何时何地,没有象现在这般孤寂绝望过。 我倏然意思到这不是梦魇,这是真实的场景! 我狠狠对着程飒的胳膊捏了一把,一边死死盯住无面女。程飒负痛叫了一声:“男男你好霸道!痛死我了!” 我结结巴巴说道:“无……无面女……” 程飒揉揉眼睛,顺着我的目光瞧过去,顿时僵住,呈石化状态。这男人……关键时刻也指望不上…… 无面女缓缓飘近我们的身边,那只衣袖还紧紧遮住面孔,幽幽说道:“这位先生、这位女士,小女子请求两位帮个忙也!” 妖魔鬼怪平常我见过一些,终于壮起胆子,依旧吃吃说道:“什么忙,你且说来。” 无面女说道:“小女子面上有些赤露,着实难看之极,所以想请二位帮个忙,替我把面子问题理一下。” 我大骇,莫不是要扒去我面皮去充上。这妖怪也挑肥拣瘦,别的都不要,唯独看上我这稍微漂亮的女人。于是忙说道:“这个,小女子丑陋不堪,忙大约是帮不上了!” 无面女说道:“无妨,你先看了我的面再说!” “不要!” 我口中说道不要,但是眼珠子不知道为何,受到某种奇特的吸引力,盯住无面女。随着她的袖子缓缓落下,我张开嘴巴,几乎就要一呼而出。 …… “哈哈——” 我和程飒不约而同暴笑起来,对面的情景实在太好玩了。只见无面女放下袖子,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无面,她相貌姣好。可是,可是,一个好端端的美人儿,居然在下巴上长了一圈络腮胡子。想想画面有多古怪就多古怪,多可笑就多可笑,就如周星驰电影中那个专门男扮女装,大胡子挖鼻孔的家伙一般,恐怖片成了搞笑片!我才意识到,方才话中的“赤露”乃是“耻辱”,吴人发音一样。 那须眉女羞愧地遮住面孔,叫道“你们也笑我!”跺跺脚,走了! 我叫道:“别走,这忙我帮定了,我可以借你程飒的刮胡刀……啊呦!” 运动笨促,我居然从床上掉下来,幸好程飒眼疾手快,及时把我托住,不然头上又要多个包包。 我们赶忙追上去,那须眉女飘飘渺渺,转眼就不见了。 程飒兴奋不已,眉飞色舞,说道:“想不到这世界上真的有妖魔鬼怪、牛鬼蛇神。我原本以为尚且是电影中那种吃人吸精气的家伙,但是如此搞笑。” “去,《倩女幽魂》看多了。不过这个家伙实在很可怜,我们帮她一下吧。嗯,杨过呢?” 我自言自语,四下里寻找。 “杨过?”程飒生疑。 “啊,哈哈!”我慌忙解释,今天心情大起大落,一不小心,露出口风,“杨过啊!我替那头黑猫取的名字。有趣吧!嘿嘿!” 程飒轻轻在我额头一弹,佯装嗔怒道:“你是小龙女,那我便是什么了?” “老顽童!” 黑猫口中叼着一样东西,悄无声息地钻进房间,若不是那一双碧油油的眸子,以他轻手轻脚的动作,我们真是难以觉察。他把口中的东西丢在我脚下,讨好似的叫唤一下。 我捡起来,眯着眼睛打量,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娃娃,穿着古色古香的旗袍,面貌颇是精美,只是那个无聊的小孩在她下巴涂了一圈胡子。 我和程飒面面相觑,难道就是她作祟? 程飒说道:“这是我在阁楼里看到的娃娃,既然丢弃了,定是别人不要的。我觉得她做工精细,若是细细修整一番,倒是一个不错的艺术品,而且看年限,起码百年以上了。文物啊!所以拿来放在房间里面。” 我狠狠地批了他一下,摆出姐姐的架势哼哼教训道:“你啊你,这是人家的东西,没有征询同意,怎么胡乱拿来。倒是吓死我了。” 我拿手帕,蘸水悉心地擦掉娃娃下巴的涂鸦。然后把她放在床头,轻声说道:“晚安,不要吓我哦!” 今晚做了一个好梦,那个须眉女,哦不!旗袍女,向我款款行了一个万福,抬起头来,面目甚是齐整,说道:“多谢这位女士!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次日起来,我把娃娃拿给老板娘,请她辨认。老板娘带上老花镜细细看了一眼,说道:“哦,这好像是中国最早出产的一种娃娃,是我奶奶小时候的玩具,一直留给我,我家老头子小时候过来玩耍的时候,还在她脸上涂胡子呢!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找到的。反正这般破烂了,若是你们喜欢,不妨给你们吧。看到你们小情侣的,真是想起了我们以前的岁月。你说,是吗?老头子!” 老板娘和老板互相对望一眼,深情款款,我心头一热,回去把娃娃带给程飒,说道要好好修整,摆个玻璃罩收藏起来。 但是有些事情我有点不明白了,我问杨过:“哎,杨过。你经验丰富,你说说看,为什么旗袍女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那晚出来呢?” 杨过还是懒洋洋地说道:“你可知何谓话语成谶?这世间本来没有鬼怪,人们日思夜想,精神力结合自然中的微弱邪气,才会凝聚成鬼怪。那么这么多人听到了故事,夜里思想,数十人的精神力集聚在一起,再说娃娃本是百年之物,已经有了灵性,所以那晚出现了。因为你身体敏感,找你很正常。那晚我觉得不对劲,仔细找寻,果然找到了作祟之源。” 我点点头,原来如此。 其实这个世界有很多我们看不到的小东西,但是他们每时每刻都在周边窥视着,你的心影响着他们对你的态度! 本文发表于《今古传奇-故事版》2006年12月 ; 越州莲花乱 若男拥有一个比较男性化的名字,其实她是个大美女呢!她肌肤白皙,如水一般的娇嫩,尖尖的脸颊微笑起来,就在右边露出一个小小的可爱酒窝。配着高挺鼻梁,那双杏核眼的眼角妖媚地往上翘起来,更加讨人喜欢。 妹妹要结婚的时候,若男和家人一起回到了离别已久的老家,招呼就读女校时候的亲密朋友们,乘着夜色凉爽,在村口的大槐树下,一帮女人饮酒作乐,划酒拳,猜谜语,不亦乐乎。若男素来贪杯,故意输掉,以此多喝几杯。其实女儿红虽然入口醇香甘甜,但是后劲十足,不知喝了几杯,若男便开始迷迷糊糊,睁开朦胧的眼睑一看,吃了一惊,席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一身白衣,相貌清秀,不敢饮酒,拣酒宴上的零食入口。 若男好奇地凑过去问道:“小弟弟,你是哪位姐姐带来的啊?” 那小男孩放下零食,圆圆的眼睛看着若男,模样甚是可爱。由于若男没有弟弟,亲戚中的男性同辈不是年纪大于若男,便是如表弟箴言之流,相貌成熟,性格稳重,加之关系密切,很难把他同可爱的弟弟联系起来。因此现在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不禁心生喜爱之情,忍不住就想伸手摸摸他的脸颊。 小男孩说道:“我是听到这边热闹,觉得很好玩,就过来瞧瞧,一位姐姐瞥见我,硬是拉过来。” 若男眼角瞄瞄那群醉醺醺的女子,做出这种强拐儿童的事情,极有可能。 若男上前坐在他身边,说道:“来,那么姐姐陪你玩吧!” 小男孩兴奋地说道:“好啊!” 但是……若男离开童年已久,一时之间记不清小时候玩的游戏,于是问道:“那你想玩什么?” “丢沙包!” 小男孩从口袋里面掏出几个绣包包。 所谓丢沙包,就是置绣包包于地,然后对空扔出一只,接住的同时拿起在地上的绣包包,数量越多难度越大。初始若男醉酒的关系,笨手笨脚,输了好几回,免不了受到惩罚刮鼻梁,后来手段熟练了,大人的反应到底比小孩子快,很快赢了一把。 正玩得兴高采烈,忽然听到远处出来一阵呼喊:“莲……莲……” 小男孩顿时脸色一凛,说道:“我家人来寻我了。我私自外出,一定会被痛骂一顿的!” 若男搂住他说道:“没关系,姐姐会替你解释的!” 不刻,一位白衣妇人远远乘着暮春的雾气飘来,见到小男孩,正要发作,若男急忙解释说道:“实在抱歉,我们一群人寻欢作乐,把您家的小孩带来了,请不要责怪他!” 那妇人脸色缓和下来,说道:“哦,有你们在照料,若男便放心多了。其实我家莲儿有些小恙,我就怕他遇上什么意外!” 原来如此,也是爱子心切,人之常情嘛!若男把莲儿交给这位妇人,莲儿向若男招招手:“姐姐再见!” 若男说道:“莲儿再见!” 小男孩离开之后,顿时心有惆怅,一双细腻的手从背后悄悄圈住若男的脖子,带着酒气吹起若兰:“既然这么喜欢小孩,不如赶快和招个男人生一个吧!” “去!你这这个惫懒女子!” 若男推推女友。 酒宴到了深夜,客人们路路续续离开,若男也回去睡觉,手中捏着那位莲儿遗下的绣包包,心中暗想若是真有这样一位弟弟多好啊!不晓得何时再能碰面? 若男住在老家荷田居旧时女性待字闺中的房间里面,现在时节临近初夏,暑气旺盛起来,荷田居一面靠水,三面环山,其实阴凉爽快,即使没有现代化的电器也舒适之极。若男却睡得燥热难当,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有个童声悠长的呼唤:“姐姐——姐姐,出来陪若男玩!” 若男倏然惊醒,探出窗门望出去,荷田居地势低,又邻水,雾气很重,月光透过淡淡的白纱,仿佛笼罩着一个白色的小小身影。若男一喜,莫不是那个莲儿过来? 若男迫不及待地掀开被子,来不及穿上外衣,只着睡袍,拉上拖鞋就急急忙忙、蹑手蹑脚地跑下去,拨开迷雾的重重包围,果然是那莲儿。他见到若男兴奋地又蹦又跳,叫道:“姐姐,我们一起玩吧!” 若男刮刮他的鼻子,说道:“莲儿,是不是又瞒着妈妈跑出来了?当心妈妈生气了,以后再也不允许你出来!” 莲儿狡黠地笑笑:“才不会呢!这回我经过妈妈的答允才出来,不能老是叫妈妈担忧。” 好!若男拉着莲儿的小手,他的手带有一股水的温凉,若男个子不是很高,七八岁的孩子已经够到若男鼻尖,隐隐闻到他身上带有一息淡淡的莲花芳香。若男们走到院子的草坪上,若男张开手掌,面向莲儿说道:“看!” “咦!若男以为丢了呢!原来姐姐拿着啊!” 若男们跪坐在草坪上,借着淡雅的月光,玩起了抛沙包的游戏。 “你家住在哪里?” “村口的池塘里。” “哪,你家还除了你妈妈,还有没有其他人啊?” “没有,若男从小就和妈妈再一起,除了邻居,再也没有其他人了!” 哦!若男寻思,原来从小就是单亲家庭,难怪见到年纪比他大又能陪着玩的姐姐,乐不可支。女性家庭长大的孩子固然文静,但是实在女性化了一些,譬如玩的游戏,都是如丢沙包这些女孩子的玩意儿。 玩了大半宿,眼见东方晓白,莲儿恋恋不舍地要离去。若男蹙眉一想,说道:“等等,姐姐还有件事情。” 若男飞快地跑回去,偷来小妹的照相机。这些时日,小妹是一个大学摄影专业的学生,无聊之极便教若男摄影,学了七七八八。若男调好焦距,设定自动拍摄,赶紧从后面搂住莲儿,扮了一个鬼脸。之后莲儿离去,若男拖着疲惫的身子,闷头睡到晌午。 莲儿一直没有再来,想来有什么事情耽搁了。过了几日,小妹把照片洗出来,洋洋得意地展示,若男和莲儿的合影生动自然。众人除了若男都不认识莲儿,当作什么亲戚朋友的孩子了。爸爸无事也凑过来,一张张瞧过去,或开怀大笑,或无奈摇头,徒然一震,紧紧抓住照片,向若男问道:“若男,这个孩子你是如何与他合影呢?” “怎么了?” 若男迷惑不解。 爸爸不住叫道:“象,象,象极了一位我小时候的玩伴。可是——”话锋突然一转,“他几十年前就在村口的池塘溺毙,我亲眼看着他的尸体被拖上岸火葬!” 若男瞳孔蓦地缩紧,尖声叫道:“什么!” 莲儿明明亲口承认住在村口池塘!莫非他是鬼! 想不到若男居然和一只鬼在交往,口中却尴尬地说道:“世上相像之人多的是,也许是亲戚吧,有血缘关系。” 爸爸摇摇头,说道:“不,他全家从苏北逃荒过来,唯独他活了下来,吃百家饭长大,哪有什么亲戚呢!若男,你的脸……” 若男脸色苍白,倏然想到:既然是鬼,就没有影子,怎么能留在相片上呢? 若男徐徐送了一口气,爸爸吓若男!单不说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且几十年过去了,难免有些记错。然而在若男心底隐隐有个念头,渴望再见莲儿,问个究竟。这鬼,神秘莫测的鬼,到底怎么样呢? 若男本想把合影的照片交到莲儿手里留念,这几天他一直没有来找若男,她心中暗暗纳闷,索性自己来到村口的池塘边。这是以前小河支流淤积而成的一个泻湖,弯弯如牛角,大概有五六亩大,湖水清清,荷叶田田,莲花甚是茂盛,轻风吹过,一股莲花的味道飘来。若男记得,莲儿身上也有这样的味道! 若男把绣包包丢进湖水里面,大声喊道:“莲儿,你为何一直没有再来?你听得到的话,就今晚来找我?” 晚饭之后若男就坐在窗台前,呆呆地等待着,月上半空,今夜月光特别妩媚,透过淡淡的雾气,若男似乎看到一个小小的白色影子急急移过来。若男一喜,赶忙下去迎接,果真是莲儿,却见他满面焦急,见若男就说道:“男姐姐,妈妈不许我同你一起玩,我好不容易才溜出来!” 若男心里当下明白,恐怕上回莲儿也是瞒着母亲悄悄出来的吧。若男暗暗埋怨,作为母亲看护孩子也罢了,但是何必把孩子拘束地这般紧,寸步不离,连朋友都不许交往,那太过分了!若男紧紧搂住莲儿,说道:“出来就好了!” 若男鼻子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烂掉了一样,低头看下去,从莲儿身上传出来,原本那股芬芳却消逸了。若男皱皱眉头,不解也! 远处又传来一个妇人呼叫:“莲儿……莲儿……” 莲儿面色惊恐,说道:“不好,妈妈找来了!” 若男对他的母亲甚不满意,说道:“走!先躲一阵子。” 若男拉着莲儿就跑,然而手心一拉空,定睛一看,却是拉断了莲儿的一段胳膊,若男顿时魂飞魄散,再看莲儿,他呆呆地瞧着若男,倏然跌倒,尽数化为莲藕、叶、梗、花!排成人形,堆在地上。 若男呆若木鸡,一动也不动,许久莲儿的母亲过来,这位妇人歉意地说道:“我家教不严,这段日子里莲儿一直来叨扰何姑娘,真是抱歉啊!” 若男面皮僵住,极为难看,客套地说道:“哪里,其实是若男缠着莲儿罢了。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象小孩子一样爱玩耍,呵呵……” 尴尬地笑笑,那妇人索性把话挑明白了:“你们本非同类,若男家莲儿因为这种原因,不能离开池塘很久。希望今后何大姑娘不必再来找莲儿了。” 若男勉勉强强地答应了,那妇人拾起莲儿化身的残骸,缓缓离去。过了许久,若男徒然跌坐在地上,原来莲儿却是如同传说的中哪吒一般,以莲的各部分为骨肉成型。难怪,他不能离开池塘太久。 第二天,表弟箴言见到若男问道:“姐姐,你的脸色好难看。怎么了?” 昨天惊吓过度罢了。 若男摇摇头,人还是呆呆的,不知不觉,就离开了荷田居,来到村口池塘边,望着清清湖水,喃喃自语:“莲儿,我们终究不能再会了。” “姐姐,你愿意陪若男嘛?” 若男隐隐听到莲儿的童声,低下头,见到水底似乎是莲儿,当下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说道:“好啊!” 猛然一股大力把若男拖下水,冰凉的湖水顿时吞没她,若男大骇,拼命挣扎。虽然若男出生在海边,但是从小多病,向来不近水,家里就她唯一一只旱鸭子。渐渐地若男越来越无力,沉入湖底。意识消失之间,一双大手把若男拖到岸边,抱在怀中,若男迷迷糊糊张开眼睛,依稀是箴言,喃喃道:“我怎么了……” 箴言说道:“好险!你差点淹死了!方才我见你不对劲,悄悄跟着。这里舅舅说过有溺死鬼,溺死鬼要寻找替身。你差点就被溺死鬼迷惑淹死了!” “是吗?” 若男始终不这样认为,莲儿只是想找她陪陪罢了,不久村子修路,填满了池塘,化为水泥地,再也没有见过他。 本文发表于《女生日记》2006年4月,公子没有收到样刊,书友有的话,可否转让于我?slyfoxelf@163 ; 夜叉 何枫的第一封信 姐姐, 展信佳! 一晃一个月就弹指而去,回想结婚时候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结婚真是一件辛苦的事体!睡魔姐姐,只晓得睡觉,连妹妹的人生大事都差点错过!荷田居是作为我和箴言的新居,所以我在结婚前一天很晚,忙完杂事之后匆匆赶回西邯海边的老家,连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好,到了凌晨四点多就被妈妈拉起来。我本想赖床,撒撒娇,妈妈拎着我的耳朵硬是拖起来,叫道:“这是女人一辈子才一次的大事,给我振奋!” 我只好打着哈欠沐浴一番,一边化妆一边听妈妈唠唠叨叨讲述结婚时候的风俗,唯恐我出乱子。面上化妆之后,不能饮食,我饿着咕咕大叫的肚子一直捱到了八点多,只听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音,箴言终于过来接我了! 妈妈连忙把红披头盖在我头上,迷迷糊糊的,一帮小姐妹把箴言堵在屋外,他费了好大劲,发光红包才挤进来,一把抱起我下楼。他悄悄在我耳边说道:“小枫,你重了不少耶!幸亏我事先练了手劲!” 我狠狠在他身上捏了一把,咬牙切齿说道:“说来说去,还不是你造的孽!” 箴言负痛,又不敢喊出来,呵呵!活该! 到了荷田居,早有一帮人在村口迎接,不是七姑八婆的亲戚就是邻里邻居,声音好嘈杂!透过披头的缝隙,看到地上放了一个火盆,烧着木炭。箴言搀扶我小心翼翼地跨了过去。妈呀!裙摆太长,一不小心点着了。我和箴言手忙脚乱,慌慌张张踏灭,众人一阵嘲笑,我脸红红的,这有什么办法,唯一一次结婚嘛!又没有排演过,出了岔子很正常。 之后把我送进洞房,赶忙换了西洋式的婚纱。到了午宴时分,我饿的实在受不了,悄悄擦掉口红,叫箴言的堂妹小笠胤偷来一盘开心果,勉强填饱肚子。外面闹哄哄的,我索性就呆在里面休息,累死我了。这婚真不是人结的! 晚宴越发恐怖,没完没了地敬酒,幸亏有姐姐这时睡起来了,替我顶住,不然我的下场也是和箴言一样——就是洞房也是被人抬进去的。不过红包倒是拿了不少!谢谢姐姐的全套景德镇瓷茶具,若是姐姐过来,我一定好好泡茶招待。 原本我和箴言打算去舟山的海天佛国普陀山度新婚蜜月,吃海鲜,玩沙雕,只是妊娠反应越来越重,每天吃不下饭,不住腻心想呕吐,身子越来越重。不得已取消了行程。真可怜,一辈子一次的新婚蜜月都没有经历过的女人,不是完整的女人。 不过做妈妈的感觉真是好,有时摸摸肚子,想象一下孩子出生、长大,就是一件很温馨的事情。姐姐也要抓紧努力啊!不然老了可就不行了! 对了,前几天忽然收到一份来自湘西张家界的信函,是寄给已经过世的爷爷。我不敢擅自作主张,交给爸爸,他说姐姐是何家的继承人,所以一切爷爷的私人物品都应该由你处理。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发现由同一个地址寄过来的这样的信还有好几封,在此我一并寄给你。 祝——安! 妹枫书 六月廿四 何男的第一封信 二妹, 新婚快乐! 臭丫头,是不是在嘲笑我没人要,什么“姐姐也要抓紧努力啊!不然老了可就不行了!”好像我没有人要似的。哼哼,枉我为你挡了这么多酒。我其实也是很受欢迎的。等程飒一毕业了,我们就马上结婚,到时候……啊,我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那时候,你是叫他表弟,还是叫姐夫呢?麻烦的辈分问题耶~~ 那些寄过已经过世爷爷的信函我也接到,恐怕是爷爷以前的朋友,许久没有联系,甚至不知道爷爷的近况。当我拆开一看,从信上的口气来看,只是爷爷一级的后辈,然而内容越看越惊心,几十年前肆虐他们镇子的“”再次降临!好几个人被害!“”是什么,我不太清楚,这信上说道以前是拜托爷爷才得以解决,可是仔细翻阅了爷爷所有的记录,丝毫没有找到任何只言片语,这不太符合爷爷的性格。他一般什么都记载下来,留给后辈纪念,除非他认为实在没有必要。我直到在奶奶的日记里面,模模糊糊地看到爷爷曾经在四几年的时候远赴湘西,呆了两个多月回来。 二妹真细心,把以前从同一个地方寄过来的也整理出来,有好几封,我一封封的看过来。信的作者是爷爷的在日本读书时候的同学,由于是亲身经历了那个可怕事件,写的更加惊心动魄,他也向爷爷求救。目前事件再次发生了,而爷爷已经不在,为了何家的名誉,我作为继承人打算亲自过去一趟处理。放心,我不会迷路的,程飒随同。回来的时候我会带土产! 祝——快乐! 姐男笔 六月廿七 罗元应的第一封信 (原文系文言文,方便读者观看,翻译成为现代白话) 淡如兄, 展信如晤! 自从民国十七年(西元一九二八年)在东京别过之后,一转眼,我们都十九年没有相会了。我听说淡如兄奉国民政府的命令,忍辱负重,打入倭寇内部,背负着汉奸的罪名,即使全家被杀,亦是隐忍不发,终于为国家和民族立下不世伟大功勋,我实在佩服之极!然而我却非常惭愧,这二十年来一直碌碌无为,不过讨了老婆生了孩子,为家族延后,尽到了孝道罢了。 现在这个世道,天下大乱,国共两党为各自私见,纷争不已,在中原、东北数度爆发大战。我家住在湘西一个偏僻的乡下,三千多的族人聚居在一起,平常开垦荒地,务农为生,偶然以山中出产的松茸、木材外出交换盐巴等生活必须品。所以虽然天下战火焚烧,我的家乡依旧象桃花源一般快乐地过着日子,管他们的纷争呢!但是在这几天,却屡屡出现奇怪的事情,不免叫人心惶惶。 首先出事的是我九堂弟元信。元信原先在湖南省城长沙做过买卖,为人精明能干,所以我一族与外界的需求交换,都是拜托他交涉。十天之前,元信载满货物,带着一帮身强力壮的年轻小伙子到最近的大庸县(今张家界),卖掉土产后购买一些农具和盐巴。我同时委托他带来一些最近的书籍和报纸,还有医药。预定他们是在三天前就该回来,然而一直拖到今天,还没有他们的消息。是遭到土匪的抢劫,还是私自携款潜逃?两者都不可能。首先我们并非毫无防备之力,湖南民风剽悍,一旦活不下去了,素来出土匪,所以我们装备了汉阳造中正枪一百把,山炮一门,对于小小土匪,毫不在意。而外出的堂弟一共八人,个个武艺高强,每人配德国制造驳壳枪一把,日本匕首一把,一般土匪很难攻击他们。即使有股非常强大的土匪,起码也有一两个人逃出去。更何况这批货物并不是非常值钱,土匪没必要花这个代价来抢劫,得不偿失。同样,元信携款潜逃的理由也不成立了,他的妻子老母还呆在村子里面。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族长,我的二叔和四个长老商量之后,又派遣了一队精干的族人,带上若干枪械,以防不备。同时族长叫我也准备好,因为我是村子里面唯一的医生。我之所以能够出洋留学,全是村子里面缺医少药,族人有病只能用土方治疗,死亡率极高,族长痛下决心,全力支持读书最好的我到日本求医。 我在自己家里,兼医务所的房间里焦急地踱步,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是一个可怕的开始! 到了傍晚,我终于听到吵吵闹闹的声音和女人的哭声,未带我穿衣外出,我的五堂弟元玄匆匆跑过来,连鞋也不脱——为了保持医务室的卫生,我向来要求所有人都脱鞋,即使族长也不敢破例。而元玄如此惊惶,我心底一沉,坏事! 我问道:“元玄,元信回来了?怎么了?” 元玄阴着脸说道:“很可怕……”他又补了一句,“也很奇怪!” 我一挥手,说道:“我们走,过去看看!” 我跟元玄跑了过去,来到族的祠堂里,那边门口围了很多族人,但是居然有人守卫,不让任何人进去,见到了我们才放进去。我在里面第一个看到的是族长二叔。他背着手,脸色凝重,见到我说道:“元应,你来了。你……过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你留过洋,念过书,懂的事情一定比我们多!” 我很奇怪二叔为什么要这么说,当我被带进去的时候,看到地上铺了几具白布的人形之物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 我揭开了白布,看到了堂弟元信的尸体,他眼珠凸出,面色发紫,颈部有一道很明显的勒痕——他是被掐死的,用手! 但是很奇怪,他没有任何反抗的痕迹,好像心甘情愿被掐死一样。莫非中毒了?我争得族长的同意后解剖了尸体了,也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难怪,虽然族长他们没有学过医学,但是起码的江湖常识还是有的,见到这种没有反抗就被弄死的事情,希望我这个医学高才生解答。可惜我无法给出答案。 我摇摇头,族长的面色越发凝重,近乎沉重,喃喃说道:“连你也看不出,莫非见鬼了?” 我退了下去,元玄告诉我,他们在来村子的路上发现元信一行人倒毙在路上,货物散了一地,没有短缺。连拉车的马也安静地在啃草。似乎就是针对人袭击的,是谁呢? 族长和长老商议之后,认为是有人针对我们罗氏一族来的,下令把枪发下去,加强戒备,晚上宵禁。带队的是我三堂弟元素,他曾经参加过三次长沙保卫战,勇猛无比,光是亲手用大刀斩杀的鬼子就有一百多个,是我们族人的骄傲。有他在,比较安稳了。 我也就暂时回去,乘着晚上把事情详详细细记录下来。这件事情非常奇怪,我所认识的人当中,唯独淡如兄博采多学,因此我写信给你,希望你能说说你的看法。或许正是答案。 弟伯贤 民国三十六年六月十七 (西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三日) 罗元应的第二封信 淡如兄, 展信如晤! 现在村子已经处于半封闭状态,许出不许进。族长叫人委托去省城的警备司令那里求助,我顺便请他把我的信函带出去。就在这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八,我听到了一个可怕的消息:元素遇害! 元素向来以勇猛著称,若是赤手空拳,寻常七八个壮汉也难以接近,更何况他携带了三八步枪、勃朗宁手枪各一只,居然没有一点声响就遇害了,那敌人实在太可怕了!我们如何能够应付?但是我心生疑惑,村子已经封锁了,敌人是怎么混进来的?村民我都认识,没有陌生人,能够除掉元素的人,并不是一般人! 族长请我过去验尸,我揭开裹尸布,元素并不是丝毫没有反抗,只见他面露惊愕的神色,眼珠直直凸出,仿佛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事情一样!从尸山血海里面爬出来的元素,还有什么值得他害怕的呢?据说,因为元素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浓浓的煞气,吓得没有好女人敢嫁给他,迄今仍旧是一条光棍。 元素是被凶手用同样的手法害死,由于反抗激烈,凶手特别用力,颈骨几乎全部被压断,留下了清晰的掌纹。既然凶手能够不留痕迹地潜入进来,为什么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呢?似乎是故意让我搜寻一样! 同元素一起巡逻的族人告诉我,昨天夜里,他们每个一个小时绕村子巡查一遍,一点也没有发现敌情。来到祠堂的时候,元素说他和元信的交情不错,让他一个人陪陪元信。元信的尸首没有被家人收回去,依旧和其他尸首堆放在祠堂里面。谁敢和这么多尸首聚在一起啊!所以其他族人就顾自离开,留下元素一个人。第二天就发现了他的尸体,看到如出一辙的杀人手法,慌乱地报告族长。 族长低头深思,朝我问道:“我们这个村子封锁地水泄不通,理应没有任何人能够进来!” 我说道:“二叔的意思——凶手在我们内部?” 族长点点头,我说出了我的看法:“不过既然这个人能够不动声色地杀害武艺最高强的元素,那么他来无踪,去无影,亦是不稀奇。” 族长奇怪地自问:“我们罗氏一族到底得罪了谁?这个人偏偏针对我们而来。倘若真的对我们恨之入骨,不如率大军过来,杀个干干净净也罢了,却为何这样……?” 族长猜不透的事情,我这个只知道读书看病的医生,更是猜不出。我们罗家没有理由得罪任何人啊!一百多年来就安稳地呆在这里生活,没有金矿等可观的财富引人觊觎。谁会对我罗家下如此毒手? 我本想马上回家,但是族长却留下了我,然后召集全村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令他们每人把手掌沾印泥印在黄纸上,当众核对尸体上的掌印。原来族长决心用这种手段挖出凶手!全村十五岁以上的男子共有一千多个,我花了一天功夫核对,结果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的上。显而易见,凶手不是内部的人员,那么是外人? 到了晚上我疲惫不堪地回去,妻接应了我,如此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一个夜晚,第二天,听到了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族长被害!我忙不迭地穿衣跑过去,族长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一一被拒在外头,里面四大长老都焦急地四下里乱走,看到我来了,放了进去。 现场比我想象的还要惨不忍睹,除了族长,同时遇害的还有族长夫人。族长依旧是被掐死,舌头拖出,眼珠暴凸!族长夫人我不方便检查,但是看她颈部没有伤痕,竟然是教活活吓死的!若是杀人,也不至于如此,有什么东西,竟然可以吓死人! 长老们更是焦急,年纪最大的东长老终于下定决心对我说道:“族长不幸身亡,从此我们一族没了主心骨。” 我说道:“此刻非常时刻,请推选有贤能的人士,当选我们的族长!” 东长老说道:“不错,我们商量之后,一致认为:年轻一辈当中,属你元应年纪最大,辈分最大,为人稳重,人缘颇好,又留过洋。所以,请你继任族长一位!” 我愕然,四大长老聚在一起,原来是为了这事!平时四大长老并不涉及任何事体,除非是遇到族长选举或者事关罗氏一族的大事才商讨。我思虑片刻,在这个危机时刻,需要的是稳定人心。因为我作为一个医生,平时村民族人多半对我敬畏有佳,我说的话他们还是肯听的。我也不是迂腐之人,当下就应承下来。非常时刻容不得繁文缛节,和族人们一起到了祠堂,拜祭了先祖之后,便正式继任族长一位。 虽然继承了族长一职,我更是忧心忡忡,现在肩膀的上担任的职责不一样了,而眼前正是罗家面临的最大危机!目前毫无头绪,我只能吩咐族人加强戒备,小心谨慎。 我向族长家里其他的人员询问昨晚的情形,说道三更半夜,忽然听到咔嚓咔嚓门窗破裂的声音,然后就是族长的怒喝一声,族长夫人惨叫一下。众仆人吓得胆战心惊,不敢过去查看,直到东方晓白,才有胆大之人,战战兢兢地跑出去,叫了巡查的武装族人过来,发现族长夫妇已经命丧西天了。 我暗叫可惜,若是当时及早发现,说不定能够找到凶手的什么线索。杀人现场除了一些打烂的木头窗户碎屑之外,就是一排排乱七八糟的脚印。他们到底不知道现代侦探之术。我吩咐下去,以后若是再次有杀人事件,不许无关人等胡乱靠近! 晚上直到深夜,我还迟迟不敢入睡,妻过来劝慰我上g。她知道我当上族长之后,丝毫没有一丝喜悦,在这种危机的情况下,更大的权力意味着更大的危险!妻不是一般的农妇,乃是大庸县一户前清秀才家的小女儿,知书达理,晓得个中的厉害。我摆摆手,心中一直有一种预感,既然凶手跟着元信他们的尸体进入罗家村,每夜都在作祟,那么今天也必然会有所行动! 尸体! 我突然灵光一闪,我们怎么疏忽了尸体呢?我听说江湖上有种神奇的武功,可以屏住呼吸,降低心跳,宛如死去一般。而我在东京帝大念医学的时候,也学过一些特殊的药物可以伪装成为死人!莫不是敌人借助尸体混入村子里面,然后每天晚上出来动作! 我正要外出,忽然有个精壮的族人慌慌张张地跑来报信:“不好了,族长!东长老一家都遇害!” 我大吃一惊,失声叫道:“什么?”然后赶忙冷静下来,命令道:“马上派遣一队人去祠堂,看住那些尸体,一具不许多,一具也不许少。其他叫上几个族人,随我去东长老家!” 族人应声退下,我带领几个武装的族人快速去东边。既然是东长老,当然住在东面,我们一族按照方位居住,我住在靠近西边,所以费了不少脚程赶到。现场已经被那些武装的族人按照我的吩咐隔离。 我快步上前,通过族人的封锁线,到了东长老的房间里面。东长老有一妻一妾,但是没有子女,一家仅有三口人,如今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业已绝命。凶手还是同以前一样的手段,破窗而入,再一一掐死三人。比较不同的是东长老为人戒心很重,所以连窗门都是以铁栅栏封闭,居然被绞开一个大口子。我上前看去,没有器械工具施用的痕迹,此人的气力好可怕! 我问道:“是何人最先发现的!” 族人中畏畏缩缩地站出一个背枪的黑衣男子,约莫四十出头,脸上显出辛苦生活的老态。我先前作为医生,给村子里所有人都治病过,一一记在心里,当下沉思回忆说道:“你是……贞桐叔!” 贞桐尴尬地笑笑:“族长大人,不敢不敢。” 他虽然年纪辈分比我高,但我是属于嫡系,他是远房偏支,加上我新任了族长,所以一称呼叔他就慌忙回绝。 眼前事情重大,我也不在小处浪费时间,说道:“那你说一下!” 贞桐慢慢叙述,此人没有读过书,口吃却相当清晰:“那时……约莫是亥时三刻,我正和大儿子元相两人一组,在街道上巡视。忽然,听到东长老家传来桌椅破碎之声,女人惨叫之声,我大骇,说不定又是那恶鬼……”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我打断他的话。 “哦,那是自古相传,在我们先祖迁到这里来的时候,有恶鬼作祟!” 我也模模糊糊听说过,早年先祖西迁到湘西的时候,与当地土人纷争甚是厉害,械斗不已,流传到日后不免夹杂了部分荒诞不羁的事实,我没有多加理会,心想若是称呼此人为恶鬼,倒是不为过。 贞桐借着说道:“我和元相慌忙取下枪潜行,果然看到东长老房中人影撺动,忽然一条黑影直挺挺地扑了出来。我大骇,举起就是一枪。元相则是立即敲锣,召唤众人。” 我问道:“打中了没有?” 贞桐得意地笑笑:“不是我吹牛,单是论枪法,我当是村中第一人。不过,虽然打中了,他好像跟没有事情一样,一跳一跳地逃走了!” 我让贞桐指向逃逸的方向,众人提着马灯追侦巡过去,果然见到了点点滴滴的血迹。我见那血迹异常,小心翼翼地拾了一条树枝,沾血提到鼻子前,边熏边细细查看。按理说这逃亡不过半个多小时,血液应该新鲜,然而眼前的血仿佛是死了好几天的尸体身上抽出来一样,散发着一股死人独有味道。 我丢下树枝,带领众多全副武装的族人循血迹追踪过去,逐渐接近祠堂,我冷冷一笑,果然如我猜测的一样。啊,我倒是想看看,你究竟是什么货色! 先前我命令在祠堂前守卫的族人上前打招呼,我问道:“可否有放出去一个人?” 那族人恭恭敬敬的说道:“回禀族长大人,我们守卫片刻,没有一个人进去,也没有一个人出去!” “那好,把祠堂大门打开。乡亲们,给我把枪预备好,那残害我们多人的刺客或许就在里面!” 顿时族人们如临大敌,纷纷上好枪栓,那些本来来看热闹的则马上退到一边。我也向一个族人要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握在手里。在日本时候,我练过射击,枪法不错。紧张地看着两个族人打开大门,唯恐立即暴起伤人! 哗啦!望着黑洞洞的祠堂深处,仿佛有一头怪物张开着大嘴,伺机吞噬人类。 “砰!” 不知道哪个族人紧张过头,不小心扣动扳机,打出一枪,击在石墙上,乱石飞溅。 我背后立时冒出一身冷汗,然而期待中的并没有出现,莫非是怕我们人多势众?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一挥手,带领几个胆大的族人,前面挑着马灯进去。 祠堂里面黑漆漆的,有几个机灵的族人立即点上里面的灯。由于祠堂是祭祀先祖,召集族人开会的大地方,所以灯光特别明亮。我握着枪环视四周,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动静。地上点点血迹一直延伸到一具裹尸布下。这回,你逃不了了! 我挥挥手,其他持枪的族人立时鱼贯而入,团团包围那裹尸布下的此刻。如今虽然深陷重围,那人却仍旧不动声色,这份胆识不小! 我示意元玄挑开裹尸布,元玄抹去额头的汗水,在三八步枪上安装刺刀,小心翼翼地凑近裹尸布,把刺刀伸入。说时迟,那时快!元玄猛然一挑,轻飘飘的裹尸布飞上半空,现场每个人都不由得屏住呼吸,静寂犹如死人之夜,观看这惊险的一幕 只见一只红色的蝴蝶轻轻闪动翅膀飞了起来,原本它停在裹尸布下元信的尸体上,叫人惊动了它的安息,所以才不满地振翅高飞。 裹尸布下,当然只有尸体一具,另外飞起的蝴蝶一只,这尸体是我前几天亲自检查,自然认得,没有一丝的改变,并没有我们想象的有人借尸混入。我不禁心生疑惑,然而血迹却是从元信尸身下流淌出来。莫非是那个故意引诱我们至此,混淆视线。 不过我仍然叫人好好检查其他的尸体,而我自己蹲在元信尸身旁。现在是夏日,他已经死了好几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周遭之人无不掩鼻而过。我却是以前解剖尸体习惯了,倒是也不见得如何难过。循着那滴滴答答的血迹,我用力把元信的尸体翻了一个身,不觉得一愣,他背后有个枪伤的血洞,酱黑的脓血想粘稠的柏油一样缓缓滴下。看伤口,就是族人们常用的三八步枪子弹,怎么回事? 我令人叫来贞桐,问道:“你可是看清了那个逃遁的身影?” 贞桐说道:“完完全全看清,这打猎十几年,眼神不是白练的。” 我又问道:“你可是与元信相熟?” 答道:“不太熟悉,但是晓得他的。” 我指指地上那伏卧的尸体,说道:“你看这与你击中的那人象不象?” 贞桐绕着尸体转了一圈,倏然抬起头,脸上汗水涔涔,目有惊惧,连声说道:“象,象,背后象极了。甚至连那伤口都似乎是我打中的那个部位!” 这时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件事情,我急忙叫元玄拿来保存好的凶手杀人掌纹拓片,核对一遍,竟然就是元信! 我越来越迷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难道元信死后作祟,来残害同族之人?这不可能,我在东京帝国大学学的就是医学,人死之后,全身肌体就无法运作,怎么还可能运动,并且杀人呢?难道是僵尸? “妖孽、妖孽……” 贞桐不是笨蛋,此刻也看出苗头,吓得魂不附体。在场的族人也是大骇,纷纷问道:“族长,族长,怎么办?有妖孽作祟,是不是请来道士做法?” 我脸色一沉,说道:“无稽之谈,信什么?传令下去,把这些尸体统统烧掉,连点灰渣都不许留下。”转念一想,为了安抚人心,就说道:“元玄,你去请来苏道长,请他作个法事,超度亡魂。” 对于道家的牛鬼蛇神,只因为读书多了,我向来不信,此刻一边看着苏道长做法,一边心中思虑,总觉得整个事件怪怪的,我不信有什么鬼怪之说。那个一开始就杀害了元信,是为了封锁我们,之后杀掉元素,却是削弱我们的战斗力。同样杀掉族长,却是让我们群龙无首,虽然四个长老当机立断,叫我继位,但是毕竟初出茅庐,十分不顺手。那么杀掉东长老呢?为什么? 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考虑,就很明显得出答案。这个恶鬼,他是与罗家有着深仇大恨,但是单枪匹马,无法匹敌罗家上下三千多口。所以一开始选定了元信为替身,故意扮成他的样子,引导我们以为是厉鬼作祟,扰乱视线,使得人心惶惶,乘乱杀人,实现他的目的。 不刻苏道长画符舞剑,做完了法事。其实苏道长也是姓罗,但是罗家村姓罗的人实在太多,大家以他姓名最后一个字称呼他苏道长。据说苏道长原来是个前清举人,正中了进士,却民国革命了。苏道长一气之下出家做了道士,在罗家村筑了一个道观,平常光是靠做法事不足以为生,也脱下道袍开私塾教教小孩子念字,人望不错。 苏道长走到我身边,恭恭敬敬地说道:“族长大人……” 我拱手回礼,问道:“道长有何指教?” 苏道长忧心忡忡地说道:“妖孽未除啊!” 我不快,说道:“道长方才不是正在除妖镇邪嘛?” 苏道长摇摇头说道:“我只能超度亡魂,至于妖孽,唉!小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听说百多年前,我们罗家先祖西迁到此的时候,也曾有妖孽作祟!” “哦?”我思虑一下,贞桐一介不识字的乡农,所言不足为信,但是苏道长好歹是个举人,又不是书呆子类型,他说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于是问道:“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苏道长又摇摇头,说道:“具体内容,时间过去百多年,都散逸了。但是据说四大长老代代口口相传这个传说。不妨去问问他们,或许可以得知一些相关的情形。” 我一愣,虽说我作为族长,因为担任时间太短,对于族内故老相传的传说典故反而不知道。我觉得罗氏一族这个权力系统构架的很合适,按照西洋的学说,族长负责世俗事务,而长老是宗教的代表。正好东长老出丧的事情在办理,借这个机会邀请三位长老过来,顺便问问一些族里的情况。 我抬眼看看天,一晚上忙乎下来,见东方晓白,顺便回家一趟,妻一夜未眠,做好早饭等待我的归来。我心中一阵欣慰,然而事情紧急,只能拿了两个糯米饭团,边啃边到东长老家。东长老没有别的亲属,丧事由族人一手操办。其他三位长老已经在场,见我来了拱拱手:“族长大人辛苦了,听说昨夜一直在缉拿凶手!” 我叹了口气:“可惜还是没有捉到啊!唉,三位长老,我有件事情想问问……” 忽然我听到一阵奇怪的木头破裂声音,和三位长老不约而同转过脑袋去看。只听轰然一下,原本停在庭院里摆放东长老尸身的棺材盖猛然掀起,一具直挺挺的长条人形站起来。 “诈尸了!” 族人惊慌失措,哄然四下乱窜。 我们的脸色徒然变掉,却是东长老的尸身立了起来,只见他脸色还是如死人一般苍白,方死掉不久,关节僵硬,一弹一弹地跳出棺材。 这怎么可能!我的脑子一片混乱,新式教育告诉不必相信传统的光怪陆离,然而亲眼看到人死掉了,居然还会动弹了?难道世间真有僵尸一说?说时迟,那时快!那僵尸仿佛有生命一般跳过来,一把就掐住南长老的脖子,咔咔骨头破碎的声响,清晰可闻。 我顿时清醒下来,慌忙逃窜出去,此刻手无寸铁,如何还击?我大声召唤族人,有几个胆大的年轻小伙子,带来枪械,举枪就往庭院里射击。砰砰啪啪一阵乱响,我猛然想到三个长老年老体弱,还没有逃出来,大声叫道:“不要射!里面有人!” 我们仗着人多势众冲进庭院,却见三个长老除了一个被活活掐死,其他两个各自中了十几枪,眼见活不成了。而那僵尸,也一动不同,我令人马上架火烧掉。 事情越来越悬奇,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淡如兄,我知道你向来对奇异之事有处理之能,请赶快前来解救我。我怕迟了,连我家人的性命都难以保住! 弟伯贤 民国三十六年六月十九 (西元一九四七年八月五日) 罗利观的第一封信 尊敬的何云先生, 您好! 我是湘西罗家镇的罗氏子孙,听说五十多年前,您与罗公元应一起克服了罗家西迁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由此表示衷心的感谢! 这次写信打搅您,是因为我们又面临了五十年前一样的恐怖事件!我是一名警察,五天前,镇子里面发生了一起谋杀案件。一位罗家的长辈被神秘的杀害,凶手用双手活活掐死了那位长辈,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第二天,镇子里面的另外一位长辈也惨遭毒害。联想到镇子五十多年前发生的可怕惨案,镇子里面人心惶惶,我们束手无策。为此,我不得不紧急从图书馆档案室调出您的资料。写信过来希望您能够帮助我们再次度过危机! 非常感谢! 后辈:罗利观 六月十七 何男的第二封信 罗利观先生, 您的信函已经收到,我们将会尽快过来处理,预计七月一日到达,希望届时您能够来接应! 何男 六月廿七 何男的第三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坐火车到三千公里以外旅游,真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以前跑到上海、苏州,不过二百公里,一般用汽车就对付过去了。我还是第一次坐火车,因为预计要一夜一天的功夫,我和程飒买了两个卧铺票,底位,正好面对面。白天我们一起坐着聊天,桌面上摆满了水果和零食。原来是小姨知道我们出远门,特意嘱咐携带,生怕我们饿着了,所以连饭都免掉了。 到了晚上,我盖着毯子躺在卧铺上,火车开动虽然比汽车平稳,但是咣当咣当的声音使得我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轻轻叫唤:“飒,你睡了嘛?” 程飒嗯地应了一声:“没有,我在看书呢。” 我说道:“我也是,不如我们聊聊天吧。” 他放下书,算是答应了我。 我问道:“那封信上提到了,我知道是一种传说中的恶鬼,那么原本是什么意思呢?” 因为同去旅行的关系,我事先把信给程飒看过,虽然嗤之以鼻,不太相信,不过还是肯陪我过去。 “一词,是从印度传过来的。在梵语中,念作yachi,本意是‘捷疾鬼’、‘勇健’、‘轻捷’等。据古印度的《毗湿奴往世书》所述,与罗刹同时从大梵天的脚掌中诞生,双方却互为敌对。很厉害,是天龙八部之一,主要任务是维护众生界。不过传到我国之后,的含义变为了吃人的恶鬼,就有了《水浒》中开黑店卖人肉包子的的母之流。其实美貌健壮,对人持友善态度,被称为真诚者。”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唉,究竟是学识不够,等回去了,一定要去取得大学的进修生资格。 又折腾了一番,我终于昏沉沉地睡去,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踢掉了毯子,然后有人拣起来又盖上。是程飒吧。怎么样,我的程飒不比你的箴言温存体贴差吧! 在火车上消磨了一夜一天之后,我们到达湘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夕阳斜下,走出火车站候客大厅,四下里寻找罗利观,却见一块大大的牌子上写着:何男先生!我愕然…… 牌子下是一个穿着衬衫的男子,我本以为写信过来的人起码三四十岁了,不料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我们上前,他马上领会,对着程飒伸出手说道:“欢迎您,何男先生!” 程飒终于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来,指着我说:“抱歉,你搞错了,她才是何男。” 那人一怔,喃喃自语:“何男何男,我还以为是一雄壮汉子。想不到,却是一个美貌的娇小女子啊!” 似乎看我的脸色越来越差,赶紧道歉,然后询问程飒,他得意洋洋地勾住我的脖子说道:“我是程飒,男男的未婚夫。” 罗利观露出羡慕的神色,说道:“呵呵,你真有福气!”然后朝我说道:“我们一起走吧,何男小姐。有什么行礼嘛,我带着。” 行礼不多,只是一些备换的衣物。我们一起出去,坐上一辆警车,嚣张地开出去,我说道:“你啊,居然还公车私用呢!” 罗利观说道:“其实也不算公车私用,这次案件惊人,邀请你们过来帮忙,是镇子里面一致的决定。” 我心中忽然闪过一丝寒光,事情远远不想我想的那么简单。倘若是镇子一致的决定,应该由镇长出面,以正式的信函邀请,而不仅仅是一个警察过来了。 “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乘现在在张家界城内,赶快买些春秋季节类的衣服。” 我和程飒大疑,叫道:“为什么,现在是夏季啊。若不是开空调,汗水如流呢?” 罗利观呵呵笑道:“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放心,衣服费用由镇子专项财政拨款。” 尽管疑惑的紧,但是反正不是花我们自己的钱,就买衣服吧!因为时间紧急,要趁天黑之前赶到罗家镇,所以我只能简单地挑了几件,不得不挥泪告别服装店。当地的少数民族服饰真好看啊! 罗利观一边开车,一边简略地向我们介绍了情况。罗家村本是偏僻地方的一个村落,及张家界设立国家森林公园,旅游业务繁忙起来,罗家村终于在十年的时间内由一个三千多人的村落成长为四万多人口的集镇。我们到达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路灯明亮,肚子饿得咕咕乱叫。先在警察局停车,方一下车,一阵冷风吹来,我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明明是夏季,怎么变得如同深秋一般寒冷? 罗利观微微一笑说道:“罗家镇高出海平面四百多米,加上又处山间,自然寒冷一些,所以我叫你们买了春秋的衣服御寒。还不赶快穿上,万一着凉生病了我可担当不起。” 我忙不迭地套上毛衣,里面值班的警察说道:“老罗,客人们请来了?镇长招呼过,请他们到市政厅参加晚会。” 晚会?我们奇怪地看着罗利观,别不是特别为我们预备的吧!罗利观看出我的心思,说道:“其实最近正在召开旅游节,几乎夜夜笙歌,你们凑巧赶上了。肚子饿吧,我们把行礼暂时搁下,去参加晚会,包你们吃足喝够,全是本地特色菜肴啊!不要咬掉舌头。” 我和程飒的口水不约而同淌了下来,跟着罗利观前去。罗家镇虽然麻雀一般大小,警察局、医院、饭店、市政厅一个也不少。尤其是市政厅,作为罗家镇的头面象征,建造的极为华丽,外观犹如白宫一般,看的我都怀疑是不是偷渡来到了美利坚国?寻思,这个镇子好有钱。 外面寒风习习,大门紧闭,我们一把推开,里面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布局犹如圆锥型的会议厅,尖角是一个舞台,几个露出身子的部分超过百分之九十五的舞女正在合着音乐兴奋跳大腿舞,台下酒宴如潮,约莫几百号人觥筹交错,发出糜烂的呻吟。因为门忽然被打开,外面的暗光及其寒风吹进来,大家反射性地把注意力投向门口,然后,几百道目光不约而同集中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或赞叹、或嫉妒、或淫荡、或鄙视。 此刻除了萎靡的音乐不知趣地演奏着,大厅里面一片寂静无声,直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胖子站了起来,手中持一高脚玻璃杯,杯中红酒如血,哒哒走到我们身边,高声说道:“我们罗家镇是一个好客的地方,任何到来的人都是我们的朋友。大家欢迎!” 他带头鼓起掌来,众人才由稀稀拉拉到热切地鼓掌,打破了原本的寂静,高亢的舞步再次抬起,又是一片纸醉金迷之声。胖子对程飒说道:“想必您就是我们邀请过来的何男先生吧!” 胖子不笨,一看到罗利观陪同的陌生人就晓得了客人到来,只是他犯了和罗利观一样的错误,被我男性化的名字所误导。程飒尴尬地裂开嘴笑笑说道:“我不是何男,她才是……” 胖子目光转向我,眼中射出七彩的绚光,拉住我的手轻轻一吻,说道:“原来何男是一位美丽的小姐啊!我们搞错了。” 我一怔,不太习惯西洋的礼节,慌忙缩回了手,感到手背上凉凉腻腻的。在这般隆重的场合,我从来没有面对过,束手束脚,不知道如何应对。好在程飒经历多了大场面,握住胖子的手介绍:“我叫程飒,何男小姐的未婚夫。” 胖子说道:“我是本镇镇长——宁我完。” 客套而无意义的话,我急着想奔向下面的酒宴,肚子实在饿死了。宁镇长察言观色,说道:“两位远道而来,一定尚未享用晚餐。来,我们一起来品尝湘西的土家菜!” 我们一起步入酒宴,在如此之多的客人面前,我只能装作淑女,小心翼翼地品味,其他的打交道,让程飒去处理吧,把他带来实在是明智。不过我的名字却是个大问题,回家之后,需要改名字! 吃完晚宴,程飒推开了无数不怀好意的邀请,带着我便离开。宁镇长歉意地说道:“今天实在匆匆,明天一定给你们个正式的欢迎仪式。” “不必不必了……” 罗利观领着我们取回行礼,然后去宾馆住宿,走在宁静的街道上,我突然想到,问:“唉,罗先生,方才我听到他们称呼你为老罗,但是,你看上去不老啊!” 罗利观苦笑道:“我长相嫩,其实,我已经三十五了!” 驻颜有术啊! 宾馆是当地一家小规模的店面,罗利观说道是因为稍微大一点的宾馆已经被远道而来的游客们定满了,请我们见谅。我毫不在意,小有小的好处,更何况,我有预感,本来的到来处理的绝对不是一个小事件。我可不想被外人过多的打搅! 老板娘是一位三十出头的美丽少妇,和蔼可亲,热情友善,暧mei地对我们俩问道:“一个双人间?” “不!”当然不行了,我可不想象二妹你一样未婚先孕,挺着个大肚子,连蜜月旅行都浪费了,“来两个相邻的单人间,最好有浴室。” 老板娘说道:“嗯,好的,就二零三和二零五这两个吧!无双,带客人过去。” 罗利观向我们告别:“今天天色不早了,你们先好好休息,需要的话直接拨打一一零,或者我的手机xxxxxxx,公民的守护者随时恭候。现在还有没有什么事情要说一下嘛?” 我想想,暂时也没有,说道:“嗯,那么明天开始我们再处理那件事情吧。” 罗利观忽然掏出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给我说道:“这是我辛苦收集起来的那个事件的一些材料,你看看或许有参考价值。” 我拿过文件,胡乱翻阅几下,罗利观却凑近来低声道:“其实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尚且不多,所以请暂时不要公开,以免人心惶惶,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我点点头,他转身离去。 此刻楼上咚咚走下一个小个子女子,长发遮面,裸露的基肌肤看,肤色相当的白皙,但是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拎起一个行礼就上去,直到了房间,收拾好物件,始终一声不吭,哑巴? 我住在二零三,隔壁就是程飒,呼唤颇为方便,走出房间,还有阳台,罗家镇宁静夜晚的风光一览无余,这里果然是个旅游度假的好地方啊!假如把事情处理好了,乘着别人出钱,多玩几天吧! 我先洗了一个澡,换上睡袍,头发湿漉漉的,无法睡觉,看看时间尚且早,便研究起资料来,转念一想,跑到阳台上冲旁边喊:“程飒,过来一起研究!” 片刻,他就敲敲门进来,我们一起坐在床上,资料摊满了,仔细研究整个事件。 对于以前罗家村发生的一系列恐怖惨案,我只是通过那个族长罗元应的信函上得到只言片语的信息,有时心想不过被僵尸害死了几个人罢了,何必大惊小怪。如今再次发生,罗家镇如临大敌,在我看来不免有些小题大做了。然而我看了资料才不由得一惊,事情的恐怖程度和规模,远远超出我的想象! 罗利观收集的资料,很多是民国年间调查报告复印件,似乎还能隐隐看到调查报告上“绝密”的印记!史料记载,整个恐怖杀人事件从民国三十六年六月十七开始,到两个月后的八月十九日结束,前后竟然有一千三百多村民丧命,罗家村青壮年几乎死绝,剩下的都是妇孺老人。如此规模的惨案,难怪现在罗家镇一旦有了苗头,就如同见鬼了似的紧张起来。 受害村民的死法大同小异,不是被掐死就是被活活挤死,报告的调查方湖南省警察厅称始终无法逮捕凶手,所以不得已以瘟疫结案,列为绝密资料封存。及共和国之后,才得到解密。 整篇报告都弥漫着一个叫人窒息的绝望味道,主笔是一位同样参与调查的《大公报》驻湖南记者,他用颤抖的笔写绪言: “当我们初次来到罗家村的时候,见到的活人都是妇孺老人,他们呆若木鸡,如行尸走肉,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生气,偶然眼珠间或一轮,才证明这不是雕像。随后我们又来到真正可怕的地方!这是怎样的阿鼻地狱啊!我见过河南千里灾荒的可怕情景,也见过重庆大轰炸后的惨状,然而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在罗家村发生的惨烈!层层叠叠的尸体垒在一起,散发着难闻的尸臭味,似乎是古代将军为了炫耀武功建立的京观。听说,这是调查队零零碎碎收集起来的尸体残骸。极个别的尸体,更是死得惨不忍睹,仿佛周游了十八层地狱,享用了所有酷刑一般。据简单的清点一下,大概有一千多人,几乎都是壮年男子。 我不知道什么能够有能力在短短的时间内,消灭这么一个拥有精良武器、组织严密、人心一齐的村庄。土匪?哪个山头能派遣这么多人?鬼子余孽?不可能,不是消灭了就是遣返回国。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读完整篇报告,看得我毛骨悚然,今天夜里睡不着觉了,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些可怕的情形。只是奇怪,整个报告始终却没有提及我爷爷何云的名字,甚至连某人的指代,或者涂抹都没有。好像我爷爷根本没有来过一样,他明明来到湘西呆了两个多月啊! 我向程飒提出了这个疑问,他沉思片刻说道:“这一点也不符合外公的性格,虽然他不是一个爱张扬的人,但是这般重大的事情,不见外公踪影。可见,必然有他的原因,不想保留这种档案。” 我点点头,只能想到爷爷为了某个原因而悄然消失了。 此刻门吱啊地打开,老板娘托着茶杯微笑进来,看到我们一起坐在床上,越发暧mei,低声说道:“还是换一个双人间吧!床大一点的……” “不不……”我脸一红,急忙收拾起来资料。程飒也尴尬地站起来,不知所措地搔搔脑袋。 “唉,老板娘。您有什么事情嘛?” 我问道,突然打搅客人,很奇怪嘛! 老板娘把茶杯搁在茶几上,说道:“这是本店的规矩,每一位新来的客人,我们都会在晚上免费送一壶茶水。当地特产哦~~” 我握住茶杯喝了一口,感觉不错,说道:“嗯,好东西。对了,老板娘,你们最近这里有没有发生奇怪的事情。譬如——有几个人突然死掉了?” 老板娘莫名其妙。说道:“死人……没有啊。这里的治安向来很好,没有什么凶杀案件。不过,我看警察局的车辆进进出出挺勤快的,估计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原来如此,事情暂时被严严实实地封锁起来。毕竟作为一个旅游业为主的城镇,一旦传出即将发生五十年前一般的大惨案,打击之下,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凄凉了。 “滴零零……” 忽然房间里的电话铃声响起,我们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转过身盯着电话机。我把目光投到老板娘身上,她摇摇头,意思是并非店子里的服务。难道是给我的?我初来乍到,没有什么人认识嘛。莫非是罗利观? 我迟疑一下,终于伸手过去拿起电话,小心翼翼地答应:“喂……” “你会死!”电话里面传来一个阴潺潺的声音,仿佛直接是从地狱里面接线过来,怨灵声嘶力竭地诅咒:“你会死!任何打搅‘虺’的人,都将永远堕入地狱,永世不得超升!喈喈……” 毛骨悚然的笑声似乎在冥河的死水里面浸泡了几千年,有一股恶心的刺激感觉,我慌乱地丢下话筒,笑声戛然而止。 程飒急忙冲过来,握住我的双臂叫道:“男男,怎么了你。你的脸色好白!电话里在说什么?” 我缓缓坐在床沿,过了一会儿喘过气来,惊魂未定地吞吞口水,说道:“有人威胁我。说什么任何打搅‘虺’的人,都将下地狱。‘虺’是什么,和我们此次过来的调查有关嘛?” “虺?”程飒念叨着这个词汇,陷入深深地挖掘记忆当中,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离开这个房间,回去拿来了他的笔记本电脑,无线上网查询起来。 “呃呵呵,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啊。我先走了。” 老板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讷讷自嘲,拿着托盘低头匆匆离开。我眉头一皱,事情除了我们所知道的表面状况之外,更有令人所不知晓的内容。而且除了我们两个,每个人都知道。 “找到了!”程飒一阵欢呼,把笔记本电脑移到我面前,屏幕上是一个青石浮雕的照片,历经岁月的洗礼,模模糊糊很难辨认具体图形,大约是一只长角四足蜥蜴一般,拖着一条很长的尾巴,呆在波纹线条代表的水里。岸上有许多黑乎乎的小人,手中都握着一个长条,和这个蜥蜴战斗在一起。 程飒解释道:“虺,是上古时期龙的一种。也是传说中一个很可怕的邪神,残暴嗜血,喜欢美女,每次祭奠虺,都要奉献上美丽少女的鲜血。后来在擎天柱不周山倒塌之后,被人类的英雄大禹给干掉了!” 我问道:“稀奇了,这个家伙来危险我们,为什么提到上古时期的邪龙呢?” 程飒说道:“虺的传说主要流传在现今的湘西黔北一带,或许警告者以此作为隐语,危险把我们拖入虺的血盆大口中!” 我也只能这般理解,程飒离开之后,我睡在床上,乍到异地,翻来覆去睡不着。我终于忍不住起来,打电话给罗利观,告诉了我被威胁恐吓的事情。 罗利观不悦地说道:“这帮家伙,动作好快……你们不必害怕,有我们警察在保护你们,他们不敢拿你们怎么样。但是没有必要,千万不要离开旅馆,知道嘛?好好睡吧,明天我会把原因告诉你的。” 我再也无法入眠,索性趴在写字台上给你写了这封信,看来这次真的不是一次平安之旅。 祝——安! 姐男笔 七月一日 何男的第四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你知道我是有枕头病的,一旦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就不太容易安眠,所以即使昨天很迟入睡,今天也是早早地起床,算是度过了在湘西的头一个晚上。我拖起程飒这懒虫。他可真好,在什么环境下都可以安安稳稳地大睡,睡眠不足总有一点头痛。 洗梳完毕,我们到楼下的饭厅吃早饭。湘西的食物偏酸辣,我昨天吃了之后胃一直不太好受,央求老板娘煮一锅大米粥,放点干菜和萝卜干当佐料就可以了。之后联系了罗利观,他驾车过来迎接我们,说道:“今天我带你们去罗家村旧址看看,既然要调查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去一下那里或许给我们有所启发。” 我一怔,问道:“原来现在的罗家镇不是在原来罗家村的基础上建起来的啊?” 罗利观叹气说道:“是的,自从发生了那件使得罗家村近三分之一村民丧命的大屠杀之后,村里幸存的人认为那里不吉祥,邪气太重,又睹物思人,商议决定集体搬迁到原罗家村以东四公里的地方,也就是现在罗家镇的位置。” 估计可能有远足,我换上轻便的衣服,随罗利观一同前去罗家村旧址。长久以来人们畏惧罗家村惨案的种种可怕传说,无论垦荒、旅游都不敢擅向其靠近一步。据说六十年代大饥荒的时候,明明罗家村旧址那边长满了能够果腹的野生番薯,但是人们宁可饿死,也不愿意再次踏入一步。这几十年以来,我们怕是唯一的入侵者。 岁月的力量真的非常惊人,几十年没有人类活动,通往罗家村旧址的道路老早被植物占领,警车毕竟不是开路机,歪歪扭扭走了几公里,终于惨败在大自然的手里。我们无可奈何,反正也不是太远,带上一些必要的工具之后便钻入森林,拨开一丛丛的树枝,豁然眼前一亮,罗家村到了! 我极目远眺,眼前视野开阔,除了草丛、小灌木,没有较高大的乔木生长。罗家村旧址似乎在时间轴上凝固了,明清、民国时代建筑风格的房屋保存的非常完好,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盛状。只有建筑里面偶然钻出的一只野兔,才提醒我们,这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大家心境不一,我和程飒更多的是对历史沧桑的怀旧感,而罗利观遥望先祖故地,睹物思人,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对我说道:“何男小姐,昨天晚上你不是问我那些恐吓你人的事情,我没有立即告诉你,此刻我就不妨说出来。” 原来自从罗家村幸存的村民从原址搬迁之后,另择新居,因为交通便利、资源丰富,资源,外来人口不断迁入,建成了一座新型集镇。但罗家镇变得名不符其实,最先的建立者在人口中仅仅占少数部分,连镇长向来是外姓人,不复当年状况。我生活在一个传统的地方,大家族势力强大,对罗利观的感慨心知肚明,只是何家早已破落,从程度上来说淡了几分。 罗利观见我稍微有不屑,说道:“或许你也在埋怨我们何必抱着古老陈旧的传统不放吧。其实我们未必如你想的那么保守,镇长是谁原本也不管我们的事情,但是本次恐怖事件的处理,不得不令我们罗家人心寒。” “为什么?” 我产生一个疑问。 罗利观缓缓说道:“你可知,所有被害的人,都有一个什么特点?” 我一呆,我仅仅粗略地查看了罗利观给我的资料,但是其中有何迹象可循线索却没有归纳,倒是程飒看地比我仔细,皱着眉头说道:“所有的人,似乎都是姓罗的?” 罗利观说道:“正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件也罢了,因为都是一个村子姓罗的人,样本太大了,反而看不出。其实死了的一千多个村民当中,都是罗姓之人,而唯一的外姓,还是自己吓死了。至于那些娶来的外姓媳妇,仅仅受到很大惊吓,则是一个个安然无恙。然说道现在这几个惨遭杀害的人,都是罗姓的长辈,没有一个外姓人遇害。这叫我们不得不怀疑,无论五十多前的也罢,现在这次的也罢,凶手都是直接针对罗家人来的!我们仿佛受到了可怕的诅咒!” 罗利观接着说道:“所以我们罗家的人强烈要求镇子封闭,仔细盘查凶手。毕竟人人寡言微,镇子方面以罗家镇不能封闭,一旦封闭经济受到巨大打击为由拒绝,甚至下令严厉禁止传播公布发生的杀人事件。把你们邀请过来,都是我们全力争取才勉强同意的。你说,这能不叫我们心寒嘛?” 我苦笑一下,罗家镇以旅游业为支柱产业,要是封锁起来,谁还会过来,大家都喝西北风了。 罗利观又怒气冲冲地说道:“更有这么一批人,完全把我们当作眼中钉,巴不得我们个个死光才好,暗中不住捣鬼。想不到你们方才来到罗家镇,就出口威胁你们俩人,唯恐调查出来的真相损害到他们的利益。可恶。不过你们不需要担心,我们会全力保护你们的!” 原来如此!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我只是奇怪,我看到的那些公开资料上并没有我爷爷的任何线索,但是你们怎么会晓得的呢?” 罗利观说道:“虽然书信之类的资料已经无迹可寻,人的记忆是不会背叛的。直接参与当年事件的人都在最后的战斗中死去,包括我们那时候的族长罗公元应,真相随着死亡而消失,剩下的妇孺不过迷迷糊糊晓得一些肤浅的表面。只有何云先生是当年唯一活下来的当事人,很多人都记着他的恩典。当年你爷爷在罗家村呆了两个多月,大部分人都知道他是浙江荷田村的人。我试着在网上寻找了一些荷田村,幸好这样名字的村子不多,于是抱着侥幸心理寄信。” 我叹道:“真是可惜,我爷爷对此讳莫如深,向来只字不提,我们也是经由你们提醒才晓得居然有这么一件事。倘若我爷爷留下只言片语,我们便不必重新开始无头绪的调查。” 出于对遗迹保护的考虑,我们只是沿着旧址外围观测,向导罗利观也是初涉罗家村,生疏程度实在不亚于我们,不过他曾经翻阅过不少相关资料,说道现今的罗家镇布局完全是以先前罗家村为原型,四下走动稍稍有所依靠。罗家村虽然号称鬼域,其实并不见得可怕,丝毫没有电视中那种废墟特有的阴森森感觉。倘若不是罗利观不时提及罗家村的惨案,我都恍惚觉得这是一次郊游远足。 中午我们简单的啃了面包填饱肚子,约莫两三点的时候离开罗家村,走回远路,到达那辆警车罢工的地方。我倏然一凛,觉察空气中布满了不安的负面离子,一阵凉风吹过,飕飕地有点冷。再看旁人,程飒四下里紧张地张望,罗利观则是把手摸到腰间的枪套上,预备随时拔枪。 这时,一大帮人猛然从树林里面钻了出来,他们清一色地穿了迷彩服,难怪一时之间没有发现。而脸色都戴了可笑的面具,或小白兔、或孙悟空、或奥特曼。迷彩服加上古怪的面具本来很好笑,可是瞧着他们手里操持的家伙,顿时把笑意硬生生地吞下。 带头的小白兔面具站出来叫道:“外乡人,我们这里不欢迎你们。尤其不欢迎你们来干涉我们的事情。你们最好滚的越远越好,否则……” 他掂了掂手中的铁棍,涵义不言而喻。 罗利观猛然拔枪指着他们,大喝道:“谁都不许过来,不然我开枪了!” 小白兔轻蔑地一笑::“打啊,有种你打啊!” 罗利观心狠手辣,居然对着小白兔就是一枪,回头朝我们喊道:“快跑,去罗家村!” 小白兔顿时吓瘫在地,却安然无恙,原来警察第一颗子弹通常是空包弹,于是恼羞成怒,振臂一挥,同伙蜂拥而至。 罗利观叫道:“我替你们挡一阵,你们快跑!” 程飒拉起我的手,忙不迭地朝罗家村跑去。罗利观双手哪敌多人拳,几下就叫人夺下手枪,暴打一顿,好歹为我们争取了不少时间,待到歹徒追到前头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潜入罗家村。那些人却只在外面逡巡徘徊,不敢入内,想必畏惧罗家村的可怕传说吧! 我和程飒累得手脚酸软,躺在地上喘气不已,好久才大着胆子查看,那些歹徒还守在外围,无奈只能呆在村子里面。程飒说道:“我就不信,他们能够把我们困到什么时候。万一晚上不能回去,老板娘自然会通知警方,既然无事,不如我们四下里看看吧。” “也罢。”我点点头,我们两个外乡人对于罗家村惨案的了解只是源于书面文字,远远不及本地人口口相传的深入人心,是以胆子大的很,权当作明清建筑一日游。 作为一个拥有三千多人口的大村子,罗家村规模极大,布局紧密。整个村子呈棋盘型布局,错落有致,村子边缘都是高大的房屋围墙,四面入口处却都是可以严密守卫,与其说是一般的村落,不如说更像一个军事要塞。虽然民国的时候土匪极多,但是这般严密的实在厉害了。 不知不觉之间,太阳逐渐西下,寻找我们的人还是没有出现,我和程飒只得找了一处稍微保存完好的建筑暂且安身。这是一个普通的民居,里面被搬迁一空,只有一口空荡荡的灶台。山里入夜温度越发降低,我拣了一些柴火,点着了两人一起烤火取暖。除了肚子饿得咕咕大叫之外,一切都很好。 我们一边烤火一边谈天,程飒说道:“男男,这五十多年前的罗家村惨案,里面说道死去的僵尸居然会杀人,这使得我想起了一些民俗——赶尸!” 赶尸~~我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似乎也曾经模模糊糊听说过,在我国南方的某些地方,倘若人客死他乡,家人欲使其回乡安葬,便请赶尸人将尸体赶回来。 程飒又说道:“我在想,既然赶尸人可以将尸体鞭打赶回来,若是技巧更加高明,是不是能够操控尸体杀人呢?更何况,赶尸的发源地,不正是湘西这一带嘛?” 我听得毛骨悚然,捂住耳朵,连连跺脚埋怨:“别说了,别说了。你也不想想我们目下的状况,一想起这个村子乃是五十年前僵尸杀人的场所,怪谌人的!” 程飒无奈地住口,我们相依在一起,咕咕的肚子终于敌不过一天积累下来的疲惫,迷迷糊糊入睡。 忽然身子一震,我猛地张开眼睛,却见自己躺在铺了草的地上,脑袋刚刚从一块木头上摔下来。此刻灶台里面炉火细微,叫人大骇的是程飒竟然不见了! 我胆子本来很大,但是毕竟有个极限,更何况在这种孤孤单单地状况下,心头胡思乱想,便出去寻找程飒。今夜不过初二,没有月亮,星光也被浮云遮住,四下里一片漆黑。但见天空中飞舞了无数红色的小点点,大过萤火虫,齐向一边聚拢,我也本能地循着光亮前行。 那红点越聚越多,汇集在一块寸草不生的空地上,竟然如路灯一般明亮。空地中间站了一个人,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袍子,背对着我。似乎觉察周围有异样,转过头来。我大骇失色,这不是人!而是一个长角的面目狰狞的恶鬼! 我惊地正要呼叫出来,倏地背后伸出一只手,活活捂住我的嘴巴,然后把我拖下草丛。我拼命挣扎,那人力气好大,直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我,男男!” 我这才送了一口气。 我们躲在草丛的中,透过缝隙望出去,仔细一看,其实那并不是恶鬼,不过是一个人头上戴了一个恶鬼的面具罢了。光线黯淡,我又心慌慌,不免看花了眼。 那鬼身躯舞动,使得红点绕着他飞行,我看地不免奇怪,自言自语:“他在干吗?好像在举行某种仪式?” 程飒也奇怪,低声说道:“是啊!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跑到可怕传说的废墟村子跳大神,邪门!” 随着鬼的舞动,渐渐地在寸草不生的空地上袅袅冒出一团团半透明的氲氤,浮在半空。此刻临近午夜,罗家村被树林包围,本来湿度就大,雾气浓厚很正常。可那初始不过一团白气,越来越清晰,头部竟然形成犹如骷髅的外貌,哭啸着徘徊,似乎有无尽的幽怨无法诉清。 我不由得攥紧程飒的胳膊,轻轻摇动问道:“你……你,是否看到了奇异的东西飘来飘去?” 程飒颇为诧异地瞥了一眼,说道:“没有啊,只有那个跳大神的鬼。怎么了你?” “嗯,没事,没事。” 我放松抓住他的胳膊,只有我看得的到,莫非是传说中的鬼魂?即使鬼魂,我也从未亲眼看到过,它们拖着彗尾,四处游荡,怨气迎面扑来,使人艰于呼吸。鬼魂犹如叫一个漩涡吸引,绕着鬼逆时针旋转,越来越急,倏地极快转入鬼体内,后者猛然一震,抽搐地挺起胸部,上下起伏,许久才平静下来。 夜寂无月,如此可怕之鬼行这般诡异之事,不免叫我们心惊肉跳,潜伏在草丛中一动不动,目视着鬼吸足了鬼气,转过身背对着我们,随手丢下面具,缓缓离开。红色的袍子消失在黑夜里,那小红点也相继散去,不见踪影。 我们大着胆子上前,走在空地上,犹如被灼烧过的土地一般,袅袅冒着烟气,我拾起那个鬼的面具,翻来覆去地打量,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木制面具,也没有多大稀奇。从正面端详,那鬼面具色彩红白相间,唇下尖牙毕露,额头长了一双长角,面貌栩栩如生,甚为骇人。 我把面具交给程飒,枉是才学比我高,他也琢磨不出什么道理,于是随手带了,两人又重新回到方才的民居,添把柴火,使得原本湿冷的破屋面顿时又暖和起来了。 我不悦地埋怨说道:“方才你去哪里了?要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突然发现你失踪,吓都吓死了。” 程飒讷讷解释道:“我不过见到炉子里面柴火烧尽,天又冷的厉害,本想出去找一点柴火的。哪知道却看到了很多小红点在空中飞翔,我觉得好奇,就跟着过去了。” 我还垮着脸,于是他软下来哀求:“真是抱歉,累地你担惊受怕,下次我不会了。” 我无可奈何地戳戳他的脑门,恢复大姐的口气说道:“还有下次。唉,什么时候你再成熟一点,我便放心。” 程飒靠过来,伸手从后面把我拥住,脑袋好不客气地搁在我肩膀,呼出热气,吹得我脖子痒痒,不由得娇笑道:“好了,别闹了。好好休息,说不定明天救援人员就到了。” 两人相拥取暖,虽然环境简陋,亦是有一份温馨的情感。不知不觉东方晓白,只听见远远地传来警车特有的警笛声响,急忙推醒程飒,高兴地说道:“你听,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程飒大喜,拉着我急急忙忙地循着警笛声响前去,果然看到村子的一个入口处停了好几辆警车,望到我们的突然出现,原本凝固在脸上的紧绷顿时融化。罗利观猛然窜出来,只见他鼻青脸肿,被人揍得好不客气,行动自如,显然不过受了皮外伤,他焦急地问道:“你们——这一夜度过了……” 纯粹是废话嘛! 但是我可以理解他的意思,素来罗家村废墟流传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以至于无人敢接近,我们能够平安度过一夜,真是奇迹啊! 然后听到一阵中气十足的笑声:“小罗,我说过罗家村旧址的传说都是无稽之谈,你们偏偏不相信。你瞧,何男小姐和他的男人不是安然无恙嘛?放着这么一大块地空着实在浪费,不如赶快开发,为我镇再增添一处旅游经典。” 原来宁镇长腼着大肚子也过来了,其实仔细一想,若是镇子里面邀请的客人都遇上什么意外,那镇子还有安全感嘛?以后谁还敢来?所以他也格外关切。 “你……” 罗利观大怒,宁镇长不是罗氏族人,自然不会有他们的情感,对于罗家人来说,罗家村旧址就是如同耶路撒冷对犹太人一般重要的圣地。慑于镇长威势,罗利观敢怒不敢言。 我们坐上了车,循着几辆车子新开出来的临时公路回到旅馆,一下车我急忙问老板娘:“老板娘,有吃的嘛?甭管酸的辣的,统统上来!” 三顿饭不吃,饿死我了! 老板娘知人体贴,赶快做了几道应饿的饭糜给我们。我放弃淑女的矜持,狠狠吃了一大盆,直到小肚子滚圆,才心满意足的拍拍,打个饱嗝。 罗利观还陪着我们,我吃饱了肚子才留意到他,问道:“唉,昨天,你还好吧!” 罗利观苦笑:“还行。那些的恶棍,都是镇子里面的人,所以不敢真面目见人,对我也不敢怎么样,好歹我还是一个警察。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夺走了手枪,砸坏了警车。我步行了好几公里才回来。因为天黑,那里的地形不大好,一直拖到今天才来找你们。你们没有遇到什么怪异的事情吧!” 程飒正要张嘴,我心念一动,使了一个眼色,顿时逼了回去,掩饰说道:“没,没什么。倒是我们昨天忽然想到,既然那凶手是借助僵尸杀人,会不会和湘西的赶尸有关呢?” 罗利观若有所思,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这点我们倒是没有想到,我先回去查一下资料,今天你们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必出去了,好好休息。安全第一!” 我先洗了一个澡,下午好好地呆在房间里,和程飒一起琢磨着面具和恶鬼的事情,当程飒问道为什么不把此事说给罗利观听,我叹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只是隐隐有一个感觉,不安的感觉。所以暂时不说的好。” 约莫到了傍晚的时候,镇政府忽然派遣专人专车过来,说道宁镇长代表政府,召开一个晚宴,正式欢迎我们光临罗家镇。我顿时感到摸不着头脑,心想我们在宁镇长的眼里,或许连豪阔一点的游客也比不上,怎么一下子抬到了这么高的地位?由于这次过来只是打算短途旅行,携带的不过一些贴身的衣物和外套罢了,没有正式场合的礼服,情急之下,央求老板娘,借了她的衣服。好在两人的个头身材差不多,唯独我长了一张娃娃脸,穿上老板娘成熟的衣物稍显怪异。 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我们居住的旅馆和镇政府大厅不过五百多米远,方才坐上汽车,又忙不迭地下来。宁镇长在门口就迎接,高声叫道:“两位贵客,欢迎来到我们罗家镇,请进!” 我和程飒进入大厅,与上次大众化的宴会不一样,这次规模不仅小了许多,而且格式也改为西洋式的自助餐。以前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为此曾经特意向程飒恶狠狠地补了一通,今次脸面保住了,不至于出洋相。 出场的多是当地的头面人物,上来一番无营养的客套话,我最烦这些,虚情假意应付了几句,正好宁镇长过来邀请,乘机逃开,统统丢给程飒。 宁镇长此人,身材极为高大肥胖,穿了一身得体的西装,看上去非常雄壮,和娃娃一般小个子的我呆在一起,相差几乎两个头,尤其好玩,即使说话他不得不低头,我则是抬头到脖子酸。当即宁镇长坐下,拣了一些生菜沙拉加奶油,边吃边谈。 “何男小姐与我接触不多,或许对本人有诸多误会……” 我冷冷地说道:“我曾经听说,上个月连续有数个罗家的人惨遭杀害,镇长不仅不积极调查,反而一再极力隐瞒,至少杀人凶手逍遥法外,这难道仅仅是误会一说?” 我要了一杯红酒,呸!洋鬼子的酒酸的要命,表情有点失态,宁镇长见到急忙说道:“既然何小姐不喜欢转弯,我也明说了,罗家之人,对我多有误导!” “是吗,请问从何说起?” 宁镇长说道:“你可知,罗家镇人口多少,而罗家之人又占多少?” 我自然摇摇头,宁镇长于是说道:“我镇是一个四万人口的中等城镇,自从环保观念深入人心之后,我镇最初的营生从伐木转变旅游,每年约莫有百万游客来我镇。他们不仅仅是我镇四万居民的衣食父母,更是为周边五镇八乡二十万人带来了除种地以外唯一的收入。而罗家之人,即使加上妻孺,也不过三千人多。假如我们一旦公布本镇发生离奇命案,顿时游客会锐减八成,半年之内无法恢复元气,本镇居民收入减半,周边之人甚至连柴米钱都是问题!你且说说看,是二十多万人的营生重要,还是那三千人之中的极少数几个,或许就是那么一两个遭到厄运重要?” 我愕然,辩驳不出。其实心中隐隐约约觉得有破绽,甚至是强词夺理,然而却不知如何反击,顿时沉默难言。 许久我结结巴巴说道:“那……那,总是不能坐视他人性命于不顾嘛?” 宁镇长微笑道:“我虽然反对大规模人海战术似排查,但是暗地里的秘密调查我却是没有意见,所以我也是支持邀请你们二人过来。罗家之人怪里怪气,谁知道得罪了什么可怕的家伙!” 我好奇地问:“可怕的敌人,怎么说?莫非宁镇长知道一二?” 宁镇长谦虚地说道:“知道谈不上,我也是根据自己所得资料推测而已。罗家之人的先祖,其实是太平军西征元帅罗大纲的族人,西征之时,不知何故来到了现今罗家村的地方,从此隐蔽不出,倒是逃过了太平天国覆灭之祸。但是罗家的福气,未必是他人的福气。其实当地尚且住了不少土人,外来客居,自然相争厉害。土人虽zhan有地利,但是人心不如罗家人气,武器有低劣,铁刀怎么敌得过排枪大炮呢?土人终于招致灭族惨祸,立下毒咒:即使有一子孙在,世世代代报仇雪恨!罗家人祸延三代!” 我哑然,说道:“太平天国年间,却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而初次发生惨案,则是民国年间,相隔一百多年。纵然仇深似海,百多年过去了,也应该淡忘了。” 宁镇长反问道:“听说何小姐的祖父是抗日英雄,但是全家被日本人杀害,这个仇恨,你们可曾忘却?” 我沉默片刻,说道:“国仇家恨,哪是这般容易抹消。何家有家训:凡是何家子孙,终生不得与日人交往;不得踏入倭土半步。违者名字不列族谱,不得迁入祖坟,永为世人唾弃!” 宁镇长说道:“纵然一个甲子过去,你们仍然念念不忘,自然那些土人的后裔,即使百多年过去了,也是把仇恨铭刻在心。” “我且听说过。”宁镇长说道:“那罗家之人,崇拜邪教!” 我心头一凛,问道:“邪教?” 宁镇长说道:“罗家的人时常秘密崇拜,倘若只是祭奠先祖,何不公开大方地举行,其中定是有猫腻,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这十几年来,总是有外地人在罗家镇神秘失踪,使得我怀疑是不是那些罗家人在搞鬼!” 我吃惊地说道:“这里居然有人失踪,不是罗家的?” 宁镇长沉思说道:“正是,我曾经亲身经历。我本是*时期上山下乡的大学生,和其他很多同学一起在本地伐木种地。然而却是有一天,我们其中的一个女生忽然失踪,寻遍了整个森林也不见踪影,此事一直在我心中悬疑,不得解开!” 事情越来越出乎我的意料了,不知道如何整理出头绪。随后我简单吃了一点,结束宴会回去。我自诩聪明之极,可是宁镇长时常辩驳得我哑口无言,这份口才罕见,心中好奇问道:“镇长是出身哪个大学什么专业?” 宁镇长说道:“我是南京大学哲学系出身。” 原来如此。 宁镇长又微笑说道:“这身礼服,过于成熟了,不太适合你穿。何男小姐是象牡丹一样高贵美艳的花,更加般配华丽的衣装。代我向湘玉问好!” 湘玉?我正想开口问是谁,转念一想,便明白是老板娘。看来镇长与老板娘的关系不一般啊! 回到旅馆,罗利观正与老板娘坐在前台聊天,见到我们过来,微微一笑说道:“你们终于回来了!” 宴会上我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想必不是他的身份地位不够,而是宁镇长嫌他在场的话,未免不太方便说话。至于宁镇长与罗家之间的谁是谁非,总不能三言两语就被说服,有失偏偏,我一时之间也难以判断,需的好好查看一番,才能再下定论。 我说道:“似乎你是专门在等候我们,有什么急事?” 罗利观说道:“真的和你们估计一样,和赶尸这事情有关!” 我们不由得一震,叫道:“什么!” 程飒难掩喜悦之情,自然是为了自己的猜测正确而高兴,上前两步问道:“莫非你找到了证据?!” 罗利观说道:“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是一些事实说明,无论如何,这次的杀人事件与赶尸有关!” 罗利观清清嗓子解释道:“赶尸这一习俗,是湘西自古以来。假如赶尸,自然需要尸体了。但是本镇十多年以来,一直推行火葬,确认死亡之后都是火化。即使去墓地寻找,那么也只能找到几十年前的骨殖而已。周边地区,却有少数农民,愚昧之极,坚持土葬。经过我们的辛苦调查,发现前几天有人死去,偷偷埋葬之后,过了几天坟墓居然被盗挖,尸体不翼而飞,所以我开始怀疑了!” 我心中则有几分疑虑,说道:“赶尸真的那么悬奇,一个人死后,怎么还会动弹?” 程飒说道:“其实我也心有疑虑,不久之前,我阅读杂志的时候看到过,赶尸其实不过是一个骗局,早被人揭穿。大概在共和国初期,湘西匪患成灾,于是多有解放军战士驻守。一日,两位解放军战士巡逻时候,发现两人,前一人穿短衣,左手腕上提着个竹篮之类的东西,手中执一个旧灯,仿佛有点火光在前面亮着。口中念叨:吆死人的!后一人身上穿着又长又大的黑袍,没有衣袖,有些臃肿气象,头上似乎有点黑而鼓,上身僵直,走路的挺怪,硬邦邦的,极不自然,却一步步有节奏地往前移动。两个战士正在疑惑,后面有商队赶上来说道是赶尸。但是却更加激发了战士们的疑虑,心想人死如何动作?于是暗中追踪,终于揭破了秘密。原来尸体是真的,但人则是两个,一个在前面打灯笼,明摆着,叫做‘吆死人的’人;另一个把尸体挂在自己的身上,整个儿一起套在既长又大的黑袍里,挺起腰背,承提着尸体。这便是赶尸的秘密!” 罗利观眉头一皱,说道:“你们不是湘西人,不了解个中的文化风俗,其实赶尸乃是真实存在的玄妙秘术。但是这几十年来极少见到,反而倒是叫一些江湖术士的耍把戏骗钱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说道:“好了,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晚上我会做噩梦啊!” 罗利观、程飒二人相顾莞儿,一直再旁边倾听我们谈话的老板娘微微一笑说道:“我去冲茶水。”说着扭动腰肢出去。 我目送老板娘离开,虽然她不是及其漂亮,但是风情万种,极有女人韵味,叫我羡慕不已,心中暗想何时才能达到这种境界。 我突然想到,问罗利观:“唉,老板娘听口音不像是罗家镇之人,怎么会来到这里?” 罗利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还得从无双说起。” “无双,莫不是那个沉默不语的女孩子?” 罗利观点点头,说道:“但是并不是无双想沉默不语,而是她天生乃一哑巴,无法开口说话。” 我啊的轻轻叫唤一下,为无双可惜。 “其实,无双也是罗家人的后裔,而且不是一般人家,正是临危授命的那位几十年前族长罗元应的后代!在最终战斗中,元应族长和他的妻子一起身死,留下一个孩子,传到了无双这一代,这女孩子可怜,不仅天生残疾,而且父母在她十二岁那年双双遭遇车祸身亡,小小年纪就孤苦伶仃,光光留下这座旅馆。那老板娘佟湘玉,则是无双的远房亲戚,因为丧偶,被夫家认为克夫赶了出来,流落到罗家镇。从此两人相依为命。老板娘美丽大方,精明聪慧,这一寡一少,居然把偌大的旅馆经营的井井有条,算是奇迹。” 说话间,无双托着茶水进来,一声不响地把茶水递给我们。 我见无双年纪比我小好几岁,一头秀丽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辫,额头留有刘海,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眸,映在雪白的肌肤上,我见尤怜。转身正要离开,我拉住她的小手,说道:“等等……” 我取下手腕上的玉镯子,递给无双,说道:“我初次来到这里,见到妹妹特别喜欢,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这个镯子,算是我的一份心意!” 无双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顿时局促地呼吸加快,看到老板娘回来,求助地放出目光。老板娘笑道:“既然是何姑娘的心意,无双就收下吧!” 无双害羞地低下头,我帮她戴上镯子,无双口不能言,只能望望我,眼中含着高兴。 我对老板娘说道:“对了,宁镇长要我向你问好!” 老板娘低低骂了一声:“这死老鬼……” 话中却带着二分微嗔三分温柔五分娇媚,看来关系果真不是一般啊! 不过我倒是奇怪,老板娘你宁镇长关系暧mei,但是罗利观又放心地把我们托付给她,毫无顾虑。老板娘能够在这种景况下保持中立,大概她手腕过人吧! 倏然罗利观的手机嘀铃铃响起,他赶忙掏出接听,只听嗯嗯的答应,脸上微微泛出兴奋的红晕,挂掉对我们说道:“鬼……又出现了杀人了!” 我顿时跳起来,叫道:“快,我们何不快去,说不定能够逮住他呢!” 程飒挖苦说道:“咦,刚才不是被我们说说就害怕地不敢睡觉。今次过去,说不定见到真的僵尸呢!那你如何了?” 我脸一红,吹牛道:“怕什么,大不了今夜熬到天亮!” 大家哈哈大笑! 罗利观素来爱公车私用,此次当然也不例外,警车就停泊于旅馆外侧。我们坐上汽车,罗利观一边把握方向,一边以步话机不时联络现场警方人员,取得详情。他语气平和,甚至带有一点兴奋,向我们说道:“哼哼,这回可不像前两次那样猝然不及,我们可是做了惊心准备,不禁警力加强了一倍多,更是在关键交通要点设卡,看你这个恶鬼往哪里逃,我倒是想看看,你那背后的真正面目!” 倏然步话机声音变响,大的连我们都听得见,显然情况危及,罗利观脸色突然变掉。 “他出来了……咦,走路的方式好怪,怎么是跳呢?” “——他要突破路障——” 砰砰!清脆的枪声如同放鞭炮一般响起。 “……他是人嘛?打这么多枪没事?我们在玩《生化危机》?” “啊!救命!大队长救命……” 步话机戛然止住,只有一片嗡嗡的电子器械嘈音。 车子里面一下子静寂下来,安静地好像漆黑的深水下面,压抑无比。许久,罗利观恶狠狠地叫道:“抓紧了,我要赶过去!” 车子猛然加速,飞快地向前奔驰,到底事发现场——一栋老式别墅,外沿墙壁布满爬山虎,在黑漆漆的夜里更是犹如一头恶兽蹲伏在地上。别墅边上停泊着两辆警车,以奇怪地姿势趴在一起,车灯损坏了一半,只能发出黯淡的光芒,不时警笛有气无力地响了一下。 罗利观脸色惨白,颤抖着手抓起步话机,叫道:“总局,总局!第四小队遭遇不测,需要支援,需要支援!” 他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推开车门出去。我急忙拉开车门也想钻出,程飒倏然拉住我的衣角,轻声说道:“危险!” 我反问道:“此刻到了现场,难道在车子里面一样安全嘛?” 程飒见我固执,心中晓得无论如何劝阻不过来,叹了一口气,拉开车门随我一起出来。 现场有股难闻的味道,好像是屠宰场里面的血腥混杂着腐肉的味道,我眉头皱皱,四下里小心翼翼地走动,天色黑暗,路面也看不清,脚底忽然踩到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咔嚓轻微的一下,似乎什么东西踩破了。我眉毛卷了起来,莫不是烂泥? 我拿起随身携带的打火机,打亮火苗,黯淡的光芒一时叫我无法看清,只能凑上前。我徒然一震,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心头顿时涌起一股腻心,忍不住转身蹲下,喔喔呕吐。 程飒一直在关注我,见我不对劲急忙过来,奇怪地看了看地面,脸色突然大变。可能他向来玩变态的行为艺术,承受能力强于我,居然只是摇摇晃晃身子,转身把我扶开,可是我贴近他的时候,瞧见他亦是脸色煞白! 地面上,乃是一具警察的尸体,令人恐怖的是他眼窝处,被硬物活生生地击穿了一个碗口大的洞穴,方才我正不小心一脚窜到他的眼窝里,把脑浆都踩了出来,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情?” 罗利观赶过来,我摇摇头,虚弱地说道:“没事……” 罗利观带着手电,也看到了这般惨烈的情景,脸上越发肃穆,叹气说道:“程先生,请带何小姐下去休息休息。” 程飒搀着我来到一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让我坐下,苦笑说道:“我说过,不要下去。你偏偏不听,脾气比枫二姐还倔。” 明明是二妹你性子顽固,居然扯到我头上来了。我瞪着眼睛正要反驳,忽然路边有什么东西动了动,接着站了起来,一个人,摇摇晃晃向我们跳过来。居然有人活着,我叫程飒过去帮忙,待到那人快来到跟前,带来的一股劲风叫我觉察不对——什么人身上,会有一股像是泥土里面腐尸的味道?更重要的是,他居然是跳! “僵尸啊! 我吓得尖叫起来,浑身酸软,程飒亦是两腿打颤,眼看那怪物要到跟前,只听砰砰两声,那怪物一弹,又是轰隆的一下,怪物整个脑袋忽然消失,啪嗒跌倒在地。我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到罗利观手中拣来一把霰弹枪,这才轰掉了怪物的脑袋。 罗利观凑上前来,拿枪口捅捅僵尸,惊异地说道:“想不到,世上真有赶尸这一回事。我以为只是存在传说中,现下才确信了。” 方才我一顿顿惊吓,都手脚发麻,只看着罗利观查看僵尸,确信真的已经不会动了,这才好奇心压过恐惧。所谓见怪不怪,今天也吓够了,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僵尸,拣了一条树枝捅捅怪物,倏地僵尸又是一动,我大骇,又活了? 却见僵尸颈腔里面飞出一只红色的小蝴蝶,犹如着火一般的耀眼,在这漆黑的夜里特别醒目,飘飘荡荡飞向天空。 “冥蝶……” 程飒喃喃说道。 所谓冥蝶,家乡故老相传,如火焰般耀眼,乃是冥界使者,带走幽魂。听着程飒的低语,我忽然一震,昨天晚上,我们见到地那许多的红点点,不时飞在高处的冥蝶嘛?我又想起,以前罗元应写的信上,亦是提及过化作僵尸的尸体上飞起过火一样的蝴蝶!难道鬼正是凭借冥蝶控制尸体? 我倏然打了一个寒战,似乎幽幽瞧见,那鬼面具狰狞,一身红袍,做法操纵冥蝶作恶! “跟住它!” 我喃喃自语,动作快捷地站了起来。心中隐隐有股感觉,若冥蝶真是鬼操纵僵尸的道具,那么跟随冥蝶就可以找到宿主。 程飒先是一怔,与我生活如许,立即明白了我的想法,拉着我的手赶上前。倒是罗利观疑惑万分,搞不懂我们的意图,闷声不吭地离开。我叹了一口气,他终究不敢信任我们。然而过了不久,背后传来一阵汽车引擎的发动声音,罗利观驾车赶上前,拉开窗户摆摆手叫道:“上来!” 原来误会他了。我脸一红,幸好夜黑,没让人瞧见。那冥蝶看似慢悠悠地飞翔,其实速度很快,转眼竟然过了一两公里。罗利观思维缜密,考虑地比我们周到,若单纯依靠两条腿子,如我这般缺乏运动能力的人而言,绝对在半路上晕倒。 冥蝶周身通红,在漆黑的深夜里极为明显,我们不紧不慢地*在一百米之外,唯恐太近了,不小心惊动宿主鬼。汽车驶入森林,树枝越来越密集,不得不放弃车子,步行追踪。好在路途依旧不远,前面豁然开朗,这不是罗家村废墟嘛? 罗利观一阵踌躇,终于下定决心,步入罗家村废墟。我们快步追踪着冥蝶飞入昨天那片空白的地面,寸草不生,很显眼地站立一个人,远远望过去,看不清面目,却是一身鲜艳的红色裙装,长发垂下及腰。鬼,竟然是个女子! 冥蝶轻悠悠地停在了鬼的手腕上,在这个距离,已经容人发现对方。在我们追向鬼的时候,鬼也觉察到我们的到来,她大吃一惊,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跟踪过来,慌忙一挥手,转身逃开。 顿时一大群冥蝶扑将上来,将我们团团围住,到处是红色的小火点。可是冥蝶毕竟只是幽魂的使者,于活人同普通蝴蝶,阻碍了我们几分钟,被被打死不少,一哄而散。罗利观见了鬼,血海深仇,举起手枪大叫:“受死吧!恶鬼!” 砰砰……直到传来咔咔地扳机空扣声,那鬼身子一歪,显然被打中,挣扎着往前逃去。毕竟步履蹒跚,在被追上之前,鬼倏然跑进一个山洞,待我们进去,却已经不见了。 这个山洞只是浅浅的一层,完全是个死胡同,罗利观打开手电筒,四下照亮,但见地上铺了一件鬼的红裙,却人影无踪。我们不由得面面相觑,跑哪里了? 我蹲下捡起了鬼的红裙,猛然哈的一声,吓了一跳。 “怎么!”程飒护卫上前。 原来红裙下面竟然覆盖了一具骸骨,蜷缩成一团,因为有两个大男人在场,我稍稍壮大胆子。罗利观饶有兴趣地蹲下,仔细查看骸骨,以他警察的专业知识,分析道:“这具骸骨骨盆宽大,显然是个女人;颅骨缝隙刚刚愈合,死前她才二十多岁。从风化程度看,这是一具五十多年前的骸骨,说不定就是罗家村当年惨案的受害者之一,因为地点隐蔽,所以一直没有被人发现。” 真是可怜的女人,大概她想躲避追杀,最终还是没有成功。 罗利观却恶狠狠地说道:“鬼在哪里?就是掘地三尺,我也要将她挖出来!” 然而我们最终失望地发现,山洞地方狭小,又是全岩结构,根本容不得藏身,说不定鬼早就借土遁逃走。罗利观垂头丧气地放弃,一夜劳累下来,坐在岩石上休息。 “等等……” 程飒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站起来四下里查看,说道:“刚才疏忽了,你们看。这个洞穴,其实是人工开采的,不似自然形成。而且,那具骸骨虽然是死于几十年前,但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土掩盖,你们不觉得奇怪嘛?这说明这个洞穴常有人过来,骸骨说不定是出于某种原因而故意放置的。” 我点点头,极有道理,但是猜不透是为了什么,我问道:“方才我们路过的那块地好奇怪啊,黑黝黝的寸草不生,怎么回事?” 罗利观说道:“据说那是以前火化死亡村民之地,之后又掘开埋葬,由于怨气太重,所以寸草不生。”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原来昨天看到的恶鬼指挥冥蝶,驱使的那一团团怨灵,竟然就是以前死去的村民。 罗利观阴沉沉地说道:“刚才你们有没有觉察,这个鬼的身材,象极了一个人?” 我心头一颤,其实第一眼看到就认出,只是念叨那个人温柔可娟,怎么会是恶鬼?程飒毫不犹豫地叫道:“不会,老板娘怎么可能是鬼呢?” 罗利观说道:“仔细一想,老板娘来之前,罗家镇一直安安稳稳的。唯独在她过来后的几年,不平常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出现了?其中定是有猫腻?” “我……我还是不太确信。” 罗利观说道:“恶鬼叫我打伤了,等会儿过去验证,若是老板娘有伤口,她便是恶鬼!” 不久天亮,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到罗家镇旅馆,却不见老板娘,无双一人,不禁使得我都有些疑惑,吵闹起来。只听上面娇媚地说道:“谁一大早这般吵闹,难得可以有个休息天睡觉,都叫你们搅黄了。” 老板娘一身淡黄睡袍,款款下来,头发未梳,睡眼朦胧,有股慵懒美人的味道。罗利观正要直言不讳,我拦住他,这件事情还是女人出面比较好,于是吞吞吐吐说了我们的怀疑。老板娘咯咯娇笑:“什么,我是恶鬼?好有趣!你们不信,无妨,反正人家不是黄花闺女了,这点也看淡,让你们瞧瞧。” 说着,老板娘缓缓褪下睡袍,和很多女人一样,除了一条小小棉制白色内裤,不戴文胸。但见老板娘身姿迷人,肌肤细腻,好似刚剥出来的荔枝。我看得目瞪口呆,程飒更是眼珠凸出,我慌忙遮住他的眼睛,老板娘笑吟吟问道:“还有一件……” “不必不必……” 老板娘身上毫无伤疤,自然不是鬼。于是罗利观讷讷退出,我和程飒草草吃了一点点心就上g休息,隐隐约约似乎听到老板娘房间有个男人的声音。我一怔,宁镇长。 原来他们在一起啊! 这般私情,难怪老板娘宁可马上下来脱衣供我们检查,也不敢暴露宁镇长丝毫。唉,事情越来越复杂,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祝新婚快乐! 姐男笔 七月五日 何男的第五封信 麒, 你好!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联系你啊!真的很奇怪,用寄信这种古老的方式。我把信函寄到了上海的姨夫家,委托黑猫杨过送至青蝠酒吧转交于你。我不知道是否有效,因为你不时地外出,真希望你能看到信笺及时赶过来。我遇到了很大的麻烦,我无法应付的麻烦! 看到这里,你一定偷偷在笑:想不到也有聪明又好强的何男无法应付的事情!笑吧,尽管笑吧!我不会发火的,因为这件事情真的超出常人想象。 此刻我在湘西张家界附近的一个小镇罗家镇上,几十年前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宗可怕的惨案,一千多人离奇被害。我爷爷曾经亲自过来解决,但是他却没有留下任何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你与我爷爷相交甚深,或许你知道些什么。到了目前,这里又发生了系列惨案!我曾经亲眼目睹了一个假扮恶鬼的家伙,以冥蝶操纵死尸杀人,而她又在我们的追踪下神秘消失。一切的一切都令我迷惑不已,只能求助于你。如果你看到此信,请尽快赶过来!我有预感,假若你来迟了,连我自己的小命也难以保住! 另,我的字歪歪扭扭写地象小学生,这点你不许笑我。不然我和你绝交! 祝——安! 你的何男 七月五日 何男的第六封信 二妹, 新婚愉快! 仿佛是上次遭罗利观打伤的缘故,鬼顿时销声匿迹,好像世间从来没有过一样!当我们再次去罗家村旧址的山洞中查看的时候,连那具古老的骸骨都不翼而飞。幸亏已经勘破了鬼的作祟方式,为了防止鬼再次归来,严密注视,一旦发觉冥蝶的踪迹,立即报告。于是一连几天都是平平安安,假若真是如此就好了!确认罗家村无恙之后,宁镇长强力推行开发,纵然罗家人千方反对,因为人少力寡,声音微弱,罗利观愤怒之极了!与宁镇长冲突几乎一触即发,作为外人,我只能冷眼旁观。 这些天一直呆在旅馆里面,倒是和无双攀上交情,这个女孩子其实很可爱,稍微打扮一番,就是不错的人儿。唯独可惜口不能言,程飒查看后认为是声带发育不全,如果带到上海大医院里去,尚有治愈机会,我暗下决心,一旦事情解决,我就把她带回上海。 无双平时交流,主要靠打手势和写字,她没有学过哑语,所以只能表达简单的意思,若是更加复杂的想法,只能依靠写字,时常怀中拽着纸笔。这天她忽然抓着一把纸匆匆来到我面前,写道:“离开这里!” 我奇怪,问道:“为什么啊?” 无双焦急地满面愁容,秀眉蹙起,唰唰写道:“不要问为什么,你尽快离开就好!” 我没气好笑说道:“事情都还没有解决,我怎么能随意离开,不然何家的脸都丢光了。再说……”我拉住她的小手,“我带你去上海,看好你的嗓子,让你从此能够开口说话!” 无双无可奈何地叹气,依旧无声,这时传来老板娘的呼叫,无双依依不舍地离去。 为何无双这般祈求我离去,大概她是怕我卷入纷争,其实我老早处在浪尖了,哪能及时抽身?这傻孩子! 入夜,我沉沉睡着了,忽然觉得胸口闷的慌,额头冷汗淋淋,经不住张开眼帘,却是一片红色的耀眼女子汉装衣裙摆对着我,觉察到我的惊醒,她挥动马尾辫,缓缓转过身,正面青白相间,唇若血红,獠牙毕露,相貌狰狞! 鬼! 我倏然受惊,只觉得顿时血液倒涌,意识陷入不可拔出的地步。她要干吗?莫不是我坏了她的好事来报仇?明明显掀开被子逃之夭夭,然而整个身子犹如浸在冰水里僵住了,死死盯着鬼,但见她伸手过来,方接触我的身子,倏然如同触电了一般缩回,立即转身跳下阳台! 她怕我! 我也莫名其妙我身上有何奇异,此刻肢体运动自如,掀开被子跑到阳台上,二楼的阳台并不是很高,稍微有点运动能力的人即可安然落下。我看到鬼轻轻飘到草地上,远远逃开。 追上去!我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不知道何时起这般勇敢了。一咬牙,也跟着跳下阳台,落在草地上,固然摔了个仰八叉,不痛不痒,拍拍衣服追将上去! 老板娘的旅馆本坐落在荒凉之地,此刻夜深人静,街道上毫无半个人影,只有那一前一后两个红色和白色的身影。似乎鬼的伤尚且没有完全愈合,跑动起来蹩脚的要命,连我这个运动白痴都跟的上,渐渐地相隔不远,鬼猛然跳到一对灌木里,我急忙拨开转入,视线豁然开阔明亮。 眼前的空地上,以奇特的阵势布满了几百只蜡烛,烛火随夜风舞动,甚是光亮。蜡烛阵中心处,站立了一个女子,身着汉装式样女子素服,头发扎成一个发髻,甚是妖媚,只是脸上同样戴着一个狰狞的面具,看体型似乎不是方才那个家伙。原来鬼竟然有两个! 我头皮暗暗发麻,心叫不好!摆明了鬼故意把我引诱过来,部下如此方阵,是取我性命还是另做她用?此刻不能转身逃跑,一来估计回路肯定被堵上,二来面对危机若是;落荒而逃,有失体面。我硬着头皮迎上蜡烛阵,对着中心的白衣鬼叫道:“鬼啊鬼!你究竟是何人?面对我你敢摘下面具嘛?” 那鬼微微点头,不知是赞赏我还是嘲笑,不过鬼的纤白玉手则伸向面具,缓缓捋下,她手每向下移动一分,我的心跳就加快十次。突然手腕一痛,我啊的叫了一声,低下头看去,一只红色的冥蝶徐徐从我手上飞走。 糟糕,我着了冥蝶的道,要作成活僵尸! 我的意思越来越模糊,依稀之间看到白鬼脱下面具,仍在地上,然而她的面容究竟如何,残存的意识转眼灰飞烟灭…… “啊——” 我猛然挺起身子,汗水涔涔,此刻天光大亮,鸟语花香。 原来是梦啊! 我不禁松一口气,随手抬起歌手,冷不防怔住。手腕上,明明有个针刺的小伤疤。 我顿时陷入莫名的恐慌,双手抱住脑袋,惴惴不安。这不是梦,这是真的,我中了冥蝶的道,也许不久之后我即将成为杀人工具,受到鬼的驱使。脑中记忆的片断依次连续起来,唯独白色鬼的模样还是迷迷糊糊。 我倏然掀开被子,胡乱穿了衣服,早饭也顾不得,跑到昨夜蜡烛阵的地方,依稀残留下痕迹。这果然是真的! 我垂头丧气地回到旅馆,程飒正在吃早餐,见到我问道:“男男,一起吃吧。有你最喜欢的豆沙包子。” “我……”我迟疑一下,“如果我变成了那种僵尸怪物,你会如何对我?” 程飒一怔,显然对我的问题毫不在意,调皮地摸摸我脑袋,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傻瓜,你说什么呢?” 我低头沉默不语,安静地离开,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过了中午,程飒觉得奇怪我为何没有来吃饭,带着饭菜进来,问道:“男男,你怎么了,生病了嘛?” 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拉着程飒哭道:“我被冥蝶叮了一口,怎么办呢?说不定我马上也会被变成僵尸!” 程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笑道:“被冥蝶叮了一口?我看鬼操纵僵尸,是让冥蝶整个儿钻进去。你可曾听说过,被冥蝶叮过会有恶劣后果?” 传说中倒是一直没有听说相类似的事实,于是我的心绪稍微平静几分,乖乖地吃了饭,呆在房间里打发辰光。 今夜七月十二,是传说中鬼门大开,百鬼夜行入阴间的日子。按照家乡的风俗,应当在屋外供置鲜果酒肉等祭品,供无主野鬼享用。湘西此地,距离江南几千公里,风俗截然不同,老板娘不准备酒菜,却预备了两盏灯笼,挂在门前。挨到晚上,往日灯火通明的街灯尽数熄灭,各家各户点燃了放置在门口的红色灯笼,于是一路看来,红腾腾的一串串糖葫芦一般。于月夜中,尤为阴森可怖。我和程飒不敢外出,呆在房间里嬉闹,听到远处传来铛铛的敲锣声,好奇地跑到阳台上,探身观看。 街道的东面走来一队行列,开头的两盏白色灯笼特别醒目,不时传出铛铛的有节奏敲锣。待渐行渐近,我看到大约有二十多人,个个身穿白色的法师袍子,头戴白色无沿纱帽,个个神情肃穆。初始我以为是特别严谨,近了才看清,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一个白色的面具。这队行列缓缓向西走去,除了不时的敲锣声外,无人喧哗,格外诡秘。直到他们走远了,我看到楼下老板娘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没有取下灯笼,依旧让它们悬着。 我好奇之极,跑下楼,老板娘正端坐在前台,我问道:“老板娘,今天是七月十二,依我们那里的风俗,应当是避免外出撞鬼了。那帮人却敲锣打鼓,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做什么呢?” 老板娘说道:“他们啊,是指明灯?” “指明灯?” 老板娘解释说道:“今夜鬼门大开,在人间游荡的野鬼都要聚集起来回到冥界去。然而有的鬼不识得去阴间的道路,所以需要指明灯们开出一条鬼路,供百鬼插踏。我们那悬挂的灯笼,亦是为了百鬼指明道路。” 我点点头,老板娘又说道:“今夜最好不要随便外出,万一撞见鬼就不好了。” 这点两地都差不多。 我转回房间,穷极无聊,到了十点多便将程飒赶出房间,躺在床上数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月光流转,不久雾霭弥漫,旅馆地势低,我且忘了关上门窗,房间里面亦是白蒙蒙的氤氲,仿佛浸在水里。我的眼皮渐渐沉重,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生的第六感倏然发动,我呵地猛然张开眼睛,月光明亮,清清楚楚地瞧见四个人围在我睡床的四个角。从下往上仰视,他们身穿着素白的衣袍,面上那毫无表情的青白面具,越发狰狞。 我正要喊叫,其中一个手疾眼快,伸手捂住我的嘴巴,其他三个床单一卷,如同麻袋一般扛起来。我被茧困在里面,动弹不得,不时扭动,呜呜嘶叫,惊恐不已。心中却想到,他们怎么能一丝动静都没有就闯进来,其他人呢? 这些人把我带到外面去,虽然裹在床单里面,眼睛可视,依稀觉得往罗家村旧址前行,果然很快到达了树林。冷不防,一条红色的影子飞出来!身形灵活,双脚呈一字弹开,啪啪击中两个人的脑袋,顿时跌倒。 另外两个人放下我,扑向红影子,只见后者又飞起来,一击扫堂腿,就已经把对方击倒,身法干脆利落。她终于落在了地上,那一身红色的袍子,和头上的狰狞的面具,不禁吃了一惊: 鬼! 我见鬼朝我过来,急忙装作昏迷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凭她把床单摊开,放出我的自由,待她半跪下查看我的时候,我瞅准时机,冷不防动手,扯下鬼的面具。 “无双!” 我大为震惊,想不到平时那个温顺可爱的小女孩,便是传说中的杀人恶鬼! 无双先是一怔,然后并没有我想象的大怒,而是带着一股忧愁,双手不住比划,我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你要我赶快离开这里?” 无双点点头,又带上面具,拉着我奔走这片黑森林。我本想询问无双为何做恶鬼害人,但是她口不能言,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得随着她飞快地在这个黑森林里奔跑。蓦然无双停住,把我身子一压,示意禁声,藏在灌木丛中。 顺着灌木的缝隙窥视,我看到又是刚才绑架我的那种人,抬着很多熟睡不醒的人走动,依稀之间,我猛然瞄到程飒这人,心中大急。待他们离去,无双拉扯我要走的时候,我死活不肯,说道:“不行,我的表弟也被他们捉住了,我要去救他。要走,你自己走!” 无双扭不过我的脾气,只得无奈地答应我。我们悄悄跟在那些奇怪人的后面,有时我问无双他们是什么人。无双略微一凝思,在我手心上写字,须知手心是人体最为敏感的部位,我感觉到她写道:“罗家人!” “罗家的人?好奇怪,那他们把程飒等捉去干吗?” “祭品,复活邪神用的祭品!必须用活人的鲜血,才能使得沉睡已久的邪神复苏!” 我们一直跟踪到罗家村旧址,隐藏在一栋破旧的房屋里面,顺着墙壁缝隙观望。在那片以前鬼吸收过怨灵、寸草不生的空地上,现在则是一些男人正在买力的干活,挖掘地坑,慢慢地运来的人越多,那坑洞挖的也越来越深,难道要活埋他们嘛?真是很奇怪,那些人这么都熟睡着。是不是喂了安眠药。 无双在我手心写道:“他们都中了邪神虺的毒气息,所以都昏迷不醒。罗家人戴着面具,也是为了防备中毒。” 我点点头,寻思我既没有戴面具,也没有中毒?哦,对了,既然无双也安然无恙,莫不是昨天鬼们对我做过手脚? 另外一个鬼,只能是老板娘佟湘玉了,至于她们姑姑侄女为何装神弄鬼杀人,不是我所能够了解,也懒于追究,好歹救过我一条小命。 分神思虑之间,那空地上又过来一名男子的身影,服饰相似,唯独这面具诡异的青色,周边人对他恭恭敬敬,估计是个头头。他到现场指挥,搬迁来无数祭祀器具。这时匆匆忙忙奔过来两个人,向他低声汇报,只听他失声叫道:“什么,居然让那个女人跑了?你们吃什么长大的,连一个弱女子都对付不了!” 我身子徒然颤抖,这些人把脸面埋藏在面具低下,辨别不出,但是声音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这个家伙,竟然是罗利观! 宁镇长说的皆是事实,从现场的情况看来,他们罗家的人,的确在崇拜邪神,以活人为祭。这些天来,我们一直与狼共舞,没有发觉这厮的真面目!我不由得攥紧了拳头,额头汗水涔涔,眼望程飒落在一边,然而无计可施。 罗利观冷冷说道:“原来被鬼救走啊!哼,两个女人跑不远的,你们在这片林子里面仔细搜搜,一定要把这个女人找出来……” “啊——” 毛骨悚然的惨叫倏然从方才挖掘的地坑中发出!由于地坑呈喇叭口形状,上空下紧,音响效果极佳。撕声裂肺的惨叫震撼了每一个人的心境,猛然间又有无数血肉飞上来,象搅肉机一般,四下撒开。罗利观躲避不及,沾满了血水,狼狈不堪,正想整理一下。地坑中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摇摇摆摆向他扑去,叫道:“救命啊!族长——” 地坑中突地弹出一条肉矛,通!击穿那人的胸膛,一时之间未死,拼命挣扎惨叫,活活地拖入地坑。待到轰轰的几下猛兽吼叫,传彻整个林子,无数夜眠的鸟儿被惊地飞上半空,这才静寂无声。 这血腥残暴的一幕看得众人心惊胆战,我们虽然远在安全区,也是心脏狂跳,几乎拔腿就跑。 那罗利观过了许久才吞吞一口气,说道:“我们的神已经不耐烦了,一定要马上找到那个女人!虽然普通的女人亦是可以顶替,终究不如她管用。何男,你真是上天送上门的宝贝!” 罗利观一直在念叨着我,不禁让我自己好生奇怪,我何德何能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呢? 无双在我的手心写道:“现在你也晓得了,你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很关键的钥匙,所以你马上得离开。假若他们得不到你,复活邪神的阴谋将大打折扣。” 我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但是我狠不下这个心不能丢下程飒一个人逃走。我们有什么办法救他们嘛?” 我望着无双的面具,透过眼孔凝视她的迷离的眼眸,终见无双坚决地摇摇头,在我手心写道:“我们无能为力。我们想过很多办法阻止他们,甚至杀掉了罗家的四大长老,但是根本想不到罗利观才是罗家的族长。我们只能拖,拖过七月十二,邪神便只能再过几十年才能复活。” 我点点头,心想如何才能拖过这段时间,再透过缝隙窥探,不禁脸色大变,暗叫不好!罗家的人晓得于偌大的森林里面追寻两个女孩子无疑是大海捞针,罗利观原是警察,竟然直接从警察局牵过来两头呼呼拖着舌头的凶猛狼犬,然后把我换下未来得及洗涤的贴身衣物供它们辨认气味。 我和无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逃跑,此刻离他们太近,难道不被立即发现,若是走远一些,或许尚且有逃脱的机会。不过走了片刻,两条腿终究不如四条腿,背后汪汪声音大作,甚至来不及上树躲避,那恶犬就扑上来。顿时觉得左脚小腿肚子钻心的疼痛,一软摔倒在地上,那恶犬死活不肯放开。无双大怒,纤腿弹起,踢在恶犬的肚子上。俗话说狗铜头铁背软肚子,呜呜惨叫几声,落荒而逃。 无双焦急地看着我,马上撕下衣服为我包扎,纵然止血了,依旧痛不可挡。她扶着我勉强走了几步,稍稍一用力,肌肉如同锉子摩擦一样,额头上满是冷汗,几乎支撑不下要晕倒。 我摆摆手,忍着痛说道:“不行了,无双,你是没办法带走我的。与其拖累你,不如你赶快离开这里,反正他们的目标是我。只要你想办法来救我,暂时委屈一下,亦是无妨。” 无双犹豫一下,眼见手电筒光柱乱窜,不刻便是追上来,终于狠下决心,转身离去。 我拖着伤腿,倚靠在树干上,凝望那小小的红色身影渐渐消失在林子深处的黑暗中,反而松了一口气,原本结绕在心头的恐惧、担忧统统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好奇,等会儿定是要好好询问罗利观这厮。 那些罗家的人由恶犬牵引,很快追到我跟前,眼见我没有反抗,乖乖地坐在地上任他们抬走。罗利观遇到我大笑:“别以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说来说去,你还是被我捉到了!” 我冷冷说道:“看你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原来这般道貌岸然。我们都被你活生生地骗了,那些什么恐吓啊,殴打啊,都是你一手导演出来,早知道就信了宁镇长。” 罗利观笑道:“这你可冤枉了我。我一开始的确是真心诚意地邀请你们过来调查事件,好找出恶鬼来——她们对我们的大业,实在由不小的破坏。你遇到的什么恐吓电话啊,黑帮追杀啊,的确不是我预制。到了这种地步,你也应该相信我不会说谎!” 我尖叫道:“那你捉我来究竟做甚?” 罗利观顿时肃穆,说道:“你是我们的神!” “神?”听我重重打了一个疑问号,罗利观微笑解释:“确切地说,你不过是我们神新的容器,虽然普通女人也可以胜任,终究容量太小,使得神的能力大打折扣。而你,却是如同神赐予的礼物一般降临在我们面前,由于你特殊的体质,我们决定由你担当神的容器。” 我冷冷一笑:“哼,你们所谓的神,就只是一条大四脚蜥蜴了,居然还妄自称为神,说道是爬虫才差不多!” 我如此污蔑他们的神,周边的人都忿忿不平,几欲上前殴打,罗利观伸手拦住,并不生气,说道:“我们的神虺是上古时代龙的一种,固然长的有点象四脚蜥蜴,但是神毕竟是神,模样又如何?你能够保证我们现在看到的龙就是古龙的真实写照?恐怕大半是艺术家自己的想象,倒是青铜时代那些青铜器比较符合事实。” 他眼望远房,似乎要透过雾霭探视森林里面的秘密一样,缓缓说道:“我们的神在上古时代就失去了肉体,只能依附在地底的太岁菌上苟延残喘。一百五十多年前,太平军西征部队惨败,我们罗家人承蒙神的召唤,来到这片荒蛮之地,击败了当地的土人,躲过灭族之祸,从此在这里休养生息。我们是神的信徒,我们为了他的复活奋斗不已。” 他抬头看看天,说道:“不必罗嗦了,时辰已到,你就乖乖地成为神的禁脔。不要以为多么可怕,你依旧可以保持自己的意识,而且作为神的一部分,你的肉体至少可以千年不朽!” 大坑周围展开了招魂阵势,数以万计的蜡烛分四个角布置起来,点燃刹那,犹如幽冥之火般通明,映得天空微微泛红,人们的面具反光发亮,越发狰狞。随后一群穿着招魂法师服饰的人,摇铃敲锣,念叨着咒语,由于是用湘西土语发音,我甚不是太懂。依稀之间,听得元亨利贞这四个文读,不是罗家人的辈分嘛?我顿时明白,“元亨利贞”出自《易经》,这本上古之书多言卦说龙,难怪罗家之人以此循环作为辈分标识,却是不忘邪神虺。 又有四个罗家人一人一个捉住我的手脚,按在一块石板上。罗利观提着一把牛耳尖刀狞笑着朝我走来,拉住我的右手。须知手心是最为敏感的部位,倏然两道生疼飞起,疼的我抽搐扭成一团。他们死死将我按住,鲜血直冒出去,沿着石板凿好的缝隙淌下,落入深不可测的大坑中。 方落下地坑,忽然轰隆一下,犹如大炮砸膛,无数红色的小点点一下从地坑口部冒出来,好像烟花绽放,甚是好看。罗利观脸色徒然大变,不禁叫道:“好可恶的女人,竟然在你身上做了手脚!” 莫非上次我让鬼引诱出去,被冥蝶叮了一口,是他们故意作为?晓得我今后的遭遇,所以一旦放血招魂,便以我的血为引子,招魂同是幽魂的冥蝶。今天是七月十二,鬼门大开的日子,本就群鬼极多,尽数化为冥蝶,数量不下百万,纷纷扑向我这边来,密密麻麻,都把视线遮住。 迷乱之间,倏然手脚一松,然后一只大手把拖到背上,急匆匆地逃开。由于失血过多,我的身子本来就不是特别健康,未免有点贫血,神志迷迷糊糊。这人块头极大,身上难闻的汗臭味道,绝对不是女子。 这人背着我走了很久,然后我把放下,沉静地说道:“我把她救回来了。好像昏过去了!无双过来帮忙!” 宁镇长?我心想,勉力张开眼睛,似乎一个红色的影子蹲下来,伸手按在我人中穴,顿时一股凉气透入脑髓,我稍微清醒如许,眼前正是无双,此刻已经摘下面具,朝我点点头。 这里是一间很破旧的房子,屋檐也倒塌,可以看到明亮的月亮。屋子里面光线很足,地面上点了几百根蜡烛,中心站立一个女子,背对着我,一身素衣素群,仅在腰间系了红色的绸纱。她缓缓转过头,发髻甚是精美,插了一个蝴蝶型的红色发夹,面目成熟有质,紫色的眼帘,眸子竟然隐隐透着碧绿,妖气诡异,不是老板娘佟湘玉还是谁? 她走过来,说道:“幸好来得及,把你救了出来。” 我叹道:“想不到老板娘你就是鬼?”转头撇向宁镇长,“这件事情你们是相互‘联系’的?” 好歹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特意避免了“勾结”一词。 宁镇长苦笑说道:“原先我哪里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直到今天夜里,我正睡得迷迷糊糊,被忽然叫了起来,才得知缘由。唉,同床共枕之人,也是蒙在鼓里。” 宁镇长不满地抱怨,佟湘玉颇为歉意地说道:“只因兹事体大,除了我和无双,瞒过了所有人!至于你,从来不能坦白相告。” 宁镇长瞧着我说道:“原本以为你们两个外来人才是恶鬼,不仅秘密监视,而且叫人打了一顿,想赶出去,不至于惹是生非。但是湘玉,你们何苦作恶杀人呢?” 佟湘玉淡淡地说道:“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倘若杀一人可以救千万人,我当一往直前。更何况我并非滥杀无辜,我所除去的罗家四大长老,多次参与秘密诱拐外乡人,杀之祭奠邪神,我也是以暴易暴,除去恶魔。” 我问道:“听宁镇长分析过,鬼伤害罗家人,原因不外乎一是土人报仇,二是罗家崇拜邪神,你们究竟是为何装扮成为鬼专门害人?” 佟湘玉面色凝重起来,说道:“两者皆是,也不全然是!” 她淡然说道:“土人遭到外来罗家的屠戮,已过百多五十年,往事随风逝去,固然心中埋有怨恨,亦是不至于以此为由随意杀人。况且我后来嫁到罗家,更是力图化解两家恩怨。说道我化为恶鬼害人,则是为了保护我的孩子们!” 我寻到佟湘玉言语上的破绽,罗利观曾经说过,老板娘并不是出身于罗家镇,当是时恶鬼的真面目没有暴露,罗利观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期满,所以他的话语相当可信。老板娘不是死了丈夫,遭到夫家嫌恶才投奔丧亲的无双嘛?怎么她还嫁过罗家的人,甚至有了小孩?我脑中刹那间闪过一个念头,模模糊糊,没有能抓住要领。 宁镇长亦是愕然,吃惊地说道:“你还有孩子?不不,我不是嫌弃的意思,反正我老来无子,你若领来,当是自家子女般……” 佟湘玉低低说道谢谢,神色黯然:“他们终究已经死去,我甚至没有机会看到他们长大。” 我们都沉默不语,丧子之痛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犹如心头割了一刀。 佟湘玉很快回复常态,以那种不以为然的口吻继续说道:“我生性机敏,又好探奇,在罗家呆住已久,渐渐地发现了罗家人的惊天秘密。原来他们竟然是崇拜邪神,以活人祭祀,意图复活邪神。单是这般也罢了,事不干己,懒于理会。然而我慢慢觉察,他们要以族中少儿为‘尸’,我大骇之余,终于下定决心除去关键之人,使得复活邪神的阴谋自然破灭,不至于胡乱杀人了。” “尸?作成活僵尸?”我不明白。 宁镇长到底学识比我丰富,解释说道:“尸的本意是在古代祭礼中,以一个代表神像端坐而无须动作的人,通常是家中年纪最小的人。此谓之尸。尸位素餐中的‘尸’含义差不多。” 原来就是邪神降临,附身的人啊! 听佟湘玉继续说道:“我家本世传死灵操纵之术,可驱使死尸行动如常人,外面不解详情之人,惟恐之极,所以我们从不宣扬这一秘术。至我这一代,家族凋零,仅仅我这一个女子,家父叹气此秘术终将失传,又不想传给外人,于是嘱托我生下的后代中选择一聪明伶俐男丁传授,至此秘术由我保存,但从不使用。因我的孩儿年幼,来不及教授,眼前情况又紧急,我就顾不得家训,修习秘术,虽然初次上手甚为不熟练,但是对付常人却已经绰绰有余。我杀死了几个事关重要的长老,却不想罗家之人实行秘密族长制度,明里一个族长处理世俗事务,暗地里却是又一个人处理邪神的事情,两者互不干连。我打听不到这个消息,终究放过了秘密族长,遗下如今的祸害!” 说话间,佟湘玉背景的蜡烛哗哗犹如大风吹过,顿时熄灭了一大片,她叹气说道:“冥蝶究竟只是携带死灵的附身,不能支撑多少时间。” 我大急,说道:“罗家人有恶犬,很容易追将过来,我们快快离开!” 我看看三人,都没有行动的意思,无双摇摇头,宁镇长说道:“眼前大祸,我们原本就没有躲开的意思。我本是浑浑厄厄,幸得湘玉救命,能够与她做伴,今生是满足了。不论他要做什么,我都坚持到底!” 我倏然想到程飒,方才竟然忘却了,于是叹了一口气,我也不能走开。 佟湘玉抬头看看天,月亮西下,天色将晓,说道:“只要我们熬过了今夜,纵然罗家人有通天的本事,也得苦等几十年后才能复活邪神!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宁镇长满脸坚毅,拔出手枪,守在破门口,无双则是一直呆在佟湘玉边上。我默不作声,刚才神情紧张,一直没有注意到手上还在流血,掌心的十字伤口无法愈合,我只能撕下一块布草草包扎,呆在墙角,呆呆盯着蜡烛。那蜡烛灭掉的越来越多,终于最后一根失去光芒,青烟袅袅,只余月亮的光华。 远处渐闻犬吠声,然后是踢踢踏踏大队的脚步声,约莫到了一二十米的时候戛然止住,有人高声叫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完全包围了,还不乖……” 下一个字还没有吐出来,宁镇长随手一枪,对方顿时哑然。 罗家人大惊失色,须知我国枪支管理严格,只携带普通棍棒,立时不敢上前。宁镇长身居要职,得罪之人极多,凭借特权和需要才得来一只防身。 不刻罗利观过来,大声地冷冷说道,一方面是威胁我们,另一方面却是为族人打气下令:“他小小一只手枪,最多六发子弹,能打死打伤几人。你们快速上去,手中多拿些石块砸下,看他们能否彼此兼顾?快,我们伟大神复活的时日即将来到,我们将永享仙福!” 罗家族人嗷嗷大叫,湘西之人本来剽悍野蛮,更激起了一股不畏死的勇气。他们捡起石块胡乱扔将过来,同时飞快上前,宁镇长果然顾不了这么多,手枪子弹几下就打完。正当焦急万分之时,土块结集的地面轰轰然然隆起一个个土包,一个人方踏在土包上,猛然里面伸出一只黑乎乎的胳膊,顿时把他拉倒。这时土包里面爬起一个一半腐烂,浓水四溢,面部骨骼尽现的可怕怪物,张牙舞爪地爬下罗家的人。 那罗家的人哪见过这番阵势,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逃回去。硬生生被活死尸打败的人不到一两个,大部是被可怖的景象吓退。 我稍稍松口气,如此我们足够有时间坚持到天亮,正思忖,眼前忽然一花,一条影子从天而降,迅雷不及掩耳掐住我的脖子,只觉得呼吸困难,几乎要昏厥。无双迅速上前,纤腿飞扫,这人轻轻一避,反起一脚落在无双的膝盖上。无双顿时摔倒,抱住膝盖露出痛苦的神情,却无法呼喊出来。 佟湘玉和宁镇长都是呆了呆,打量偷袭者,便是罗利观本人。原来他认定我们必然防护森严,正面无法突破,居然爬上附近一栋民居,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攻,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下子便擒住了我,威胁众人。 佟湘玉恐吓道:“你若不放我们走,我便杀掉何男!” 罗利观一怔,手中的王牌反倒是成为别人的人质,当真是预测不到,明知我是复活邪神的重要祭品,而对他们来说除掉我比保护我更加容易阻止复活,这佟湘玉有能力干的,眼看关键在握,这些人无足重轻,罗利观当机立断,叫道:“你们走吧!我以虺的名义起誓,只要你们不再过来,绝对不会危难你们!” 虺是罗家崇拜的神,向来不敢拿它开玩笑,罗利观说得郑重其事,宁镇长抱起无双,与佟湘玉一起倒退离开。 罗利观放下掐住我脖子的手,待我呼吸平稳之后嘲笑道:“你看你这些同伴们,平时口口声声把正义高高举起,到了关键时候立即把你当作筹码遗弃。实在不如我们堂堂正正。” 我无话可说,只得摇摇头,情知这是战术保存,心中何尝不埋怨,孤寂之极,身子簌簌发抖。 罗利观看我身子虚弱,乃是抱起来,送到地坑前的石台上,微笑道:“你就乖乖成为我们的神吧!我的美人儿……” 眼见复活仪式的蜡烛重新点燃,红染天际。那作为祭品的活人被扔下深不可测的地坑,猛然间一记毛骨悚然的惨叫的吼声传来,无力反抗,心中涌起一股悲哀。 那祭奠的法师咒语越念越急,忽然狂风刮起,几乎摇摇欲坠,罗利观大喜叫道:“我的神,请再次降临人世吧!” 一股狂暴的力量犹如台风般侵袭,蜡烛尽数吹灭,人员、祭器东倒西歪,罗利观脸色渐渐变掉,冷不防叫道:“谁!是谁!” 一个温柔的声音慢慢说道:“我终于赶来了,幸好不至于迟到。” 石台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中等个子,衣冠楚楚,他微笑地把我抱起,我埋怨:“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差点就成为人祭!是不是故意拖到要紧关头才扮演英雄?” 林麒苦笑:“你以为救火队长是这般好当的嘛?我原本在日本办事,接到你辗转传来的消息,一夜之间奔驰几千公里,总算不至于落下!” 那宁镇长、佟湘玉与无双也转回来,罗利观大怒叫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破坏我的好事!” 也难怪,辛辛苦苦期待了几十年的大事,眼看在要紧关头遭到破坏,心血全部白费,恼怒之极。他背后轰轰烈烈,地面晃动不已,原来复活仪式接近了尾声,忽然吼地一声,地坑中弹出一条青光,倏然射入罗利观体内。他稍微扭动几下,面目狰狞起来,眼珠如同鲜血一般通红,裸露的皮肤隐隐泛出青色的鳞片痕迹。他狞笑道:“伟大的神荣幸地降临在我的身体里面,你们这些蚁虫的末日到了……” 林麒脸色大变,蓦地倒退一步,说道:“虺,这传说中的龙,居然复活了!” 我急忙问道:“你打不过嘛?” “废话,她是古龙的一种,威力无比,而我不过是圣兽……” “嗷——” 罗利观猛然咆哮,身子越发扭地厉害,先是眼眸渗出鲜血,再是鼻孔、耳孔、嘴巴,渐渐地连皮肤都发红,渗出鲜血。终于罗利观嚎叫一声,轰地如同微波炉中的鸡蛋一般从内部爆裂! 我看得惊心动魄,少许鲜血竟然溅到了脸上。 佟湘玉冷冷说道:“虺忙不择路,硬是附上罗利观。须知,虺是母兽,在男人的身体上当然无法适应,自爆了!” 其他罗家人眼见首领毙命的恐怖场景,吓得落荒而逃,所谓祭奠终于不了了之。佟湘玉微微向林麒点头,说道:“谢谢你,我们才能打败罗家的阴谋。” 又向我歉意地说道:“刚才真对不起,不得不把你推开。” 我无奈地叹道:“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我知道你们还会回来的!” 佟湘玉说道:“你性子有几分象你爷爷,当年我们也是这般协同合作的!” 我一怔,问道:“你认识我爷爷,可是……” 爷爷在去世前二十年,基本上没有离开过江南一带,以佟湘玉的年龄,怎么可能认识? 林麒却是一震,说道:“原来你……” 佟湘玉说道:“不错,我是个已经死过一回的女人。我便是五十年前,原罗家族长罗元应的妻子。当年罗家妄想复活邪神虺,我不得已拼命杀人以阻止。不知内情的元应邀请来何云先生阻止我,却让他调查出了罗家的可怕秘密。终于我们二人联手,虽然最终阻止了邪神的复活,也让邪神杀死了一千多村民。元应亦在其中,我身负重伤,奄奄一息,死前托付何先生把事情的真相告诉我的后人。先生果然允诺,然而我的孙子阻止复活不成惨遭杀害,余下可怜的无双。无双虽然失声,从小聪慧,免人怀疑,她偶然一日得到了我家世传的死灵秘术集,将我的肉身复活,假托是远房亲戚,我们二人合力,阻止这个阴谋!” 宁镇长呆呆地望着佟湘玉,吃惊地说道:“你,你已经死了……” 佟湘玉说道:“对不起!我应该为我的丈夫尽贞洁,但是我终究喜欢上了你。尘归尘,土归土,我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毕竟是要离去的。答应我,照顾好无双!” 宁镇长说道:“我答应!” 话音方落,佟湘玉的娇美的身躯犹如风化的岩石一般,逐渐剥落,大风一吹,散尽尘嚣。只听喀喇一下,失去支撑的骨架轰然倒塌,那素衣缓缓飘荡。里面飞出一只红色的冥蝶,顿时地面上又显出无数只,一起翩翩迈向冥界的大门。 宁镇长上前跪下,捧起死者的骷髅,久久不语。 事情告一段落,林麒陪了我一段时间,怕程飒误会,悄悄离去。我们两个人又休息了一段时间,没有老板娘的旅馆,说不出的静寂,每日我们便游山玩水。那宁镇长辞去了镇长职位,带着无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据说是去上海的,希望日后能够遇见。 平静的罗家镇,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少了几个人而已。每天照样有无数游客熙熙攘攘地涌过来,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一切。 祝——安! 姐姐何男笔 七月十五日下午,于火车上 ; 上海春眠不觉晓 斯晨,鸟鸣如歌。昨夜一场淅沥的夜雨,不知打落多少海棠红瘦。春风似方入口的温酒,暖洋洋地直叫人瞌睡,俏皮地吹起海棠残花,飘过敞开的窗台,轻轻跌在床榻的可人身上。她翠绿色的薄薄春衫,掩不住无边风光,裸露的如莲藕丰嫩的右手搭在额头,轻轻呻吟,脸上稍许露出不悦的神情。裹在毯子里面的娇躯似蛇扭动几下,终于张开眼睛,猛然挺起身子,吓了旁边盘成一团黑猫的一跳。 “我讨厌春天!”何男恨恨地说道。 黑猫瞟了一眼床榻下胡乱堆着的酒瓶,忽然口吐人言:“春天虽然是个适合打盹的季节,但是彻夜饮酒作乐,白昼起来自然免不了宿醉头痛之类的小毛病了。” 何男尴尬地一笑,又说道:“你知道,我是一个花语物者。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植物都是有灵性的生物,每一个花粉也是有知性的小精灵。春日百花齐放,花粉繁多,她们常常会携着他人的强烈情绪,趁我入睡丧失自我意识的时候,侵入我的灵感,让我犹如身临其境一般体验他人的味道。我在乡下时,我品尝着蜜蜂采集花蜜的乐趣,竹笋成长的快乐心情。然而到了大城市,我却只能感到生意破产前跳楼的恐惧!所以与其说我讨厌春天,且不如说我讨厌春天的城市!” 黑猫盯着何男脸上臭臭的不悦神情,叫道:“莫不是又梦到有人被杀了?” 何男说道:“那倒不是。则是每天晚上,给我深处泥土地下,四肢不可动弹,使我艰于呼吸的莫名其妙压力!” 黑猫奇怪地问道:“哦,是什么人?” 何男爬起来,说道:“我却是想见见,这个叫我整日不得眠的家伙!” 此女慢腾腾地梳洗打扮一番,穿好一身套裙,又披了一块花边褡肩,抱着黑猫走出去,寻春风来临的方向苦苦寻找那不悦之人。走了几条街,眼前一栋低平的房子,院子内花枝招展,一个人影埋头在窗口,苦苦挣扎。何男悄悄前行,正拨开花丛,那人抬起头,不慎被他发现了! 那是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额头前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见她呆呆地看着何男,半晌才惊呼:“好漂亮啊!” 何男本来惊惧,闻言面颊轻轻一斜,莞尔一笑,目光流转,刹那百千媚徒生。 那少年吃吃地猜度:“你,你,一定是花仙子!” 何男问道:“我不是。你说,为何我是花仙子?” “否则春天哪有你这般国色天香的风景?” 何男咯咯娇笑:“你真会讨女人喜欢!” 那少年唉地叹了一口气,又瞟了何男一眼,说道:“为何你我年龄差不多,你悠闲自得,却是要在家里苦苦埋头读书呢?” 何男其实超出少年六七岁不止,只是相貌极嫩,天生一张娃娃脸,骗得如许多人误会。出于女性自尊,自然懒得解释。轻瞥,见他桌子上摆满了什么《中考大功略》、《走向名牌高中》等等参考用书,心想原来是个可怜的中考生,难怪这般压力重重。于是说道:“我曾经听说过,越逼越急,这考试越发不行。现下春guang明媚,为何不出去散散心?” 少年犹豫地吞吞口水,大着胆子说道:“我可以和你一起出去嘛?” “这又何妨?” 何男轻松地答应。 “真的?” 少年大喜,忙不迭地奔出来。 两人结伴同行,何男抱着黑猫,踏着高根拖鞋,慢悠悠地行走。她个子小巧,而现在的孩子用度好,发育良好,小小年纪少年已经超出何男一个头。何男不时瞅见少年偷偷打量着自己,一颦一笑皆入眼眸。有时甚至大着胆子乜斜她丰满的胸部,纤细的腰肢。 知好色而慕少艾。 何男自然是晓得的,既然不是变态的青年,亦非猥琐的中年,而是象小弟弟一般的少年,何男就宽容许多。不知怎么的,她总对比自己小的男孩子特别感兴趣。 豫园的风景,黄浦江的潮水,城隍庙的小吃(当然,是何男付钱的,一个少年是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玩的)一一游遍时,夕阳斜下。何男本一来女子力弱,二来蹬着高跟鞋走路不便,靠在街边的长椅上小憩片刻,不知不觉入睡了。黑猫和少年守在一边。 红灿灿的霞光映在何男面颊上,娇艳欲滴,丰润的身子弯成弓形,侧面看去,越发突出女性的曲线。少年不时偷偷地飞快看上一眼,犹如犯罪一般收回目光,然后又犹犹豫豫地把脑袋转过去,盯住女子。不知是否脚酸,何男轻轻呻吟了一声,有种引发人犯罪的诱惑。少年终于忍不住,把身子倾下,嘴唇慢慢凑近何男的面颊。 “喵!” 黑猫不满地叫道。 何男警觉地倏然张开眼睛,却是那少年灼热的眼神和惊呆了的目光。后者忙不迭退后,慌忙解释:“不,不!我不是想亲你,我是……” 此地无银三百两。 何男直起上半身,听着少年的解释,她自然晓得少年的心思,一个过他六七岁的姐姐,更加容易宽恕少年的一时冲动,微微一笑:“没事!” 她站起来,抱了抱少年。本来有心在他面颊上留下纪念,只是瞅见那如许痘子,心中发怵,放弃了念头,改为一抱。然后带着黑猫徐徐离开,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下。然而在这少年的心思中,永远刻下了这个美丽女子的印痕。日后少年终成大器,身边美女如云,心中念念不忘的总是那一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却犹如大姐姐一般原谅自己过错的漂亮女孩。依照自己的记忆画出画像,四处搜寻,不得所踪。于是这才放弃,认为此女本非人间有,或许真的是花仙子! 至于何男,回去之后安然睡眠。醒来则满面通红,啐了一口:“这小子,居然做这种绮梦,羞死我了。赶明儿,一定要换床铺了,不能再扰乱我心神!” 黑猫依旧打哈欠。 ; 灵犀若 “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你有若!” 当何枫听到这番话的时候,恰是端午节下午,淅沥沥的梅雨稍作停歇,空气中布满了细泥与青苔混合的潮湿气息,以及那粽子甜甜的香味。 自从何枫与幼年青梅竹马的田箴言再续前缘,正式展开交往。哪知何枫为人处事老道得体,唯独于男女之情言上,因绝少交际同龄男子,脸皮子又薄,不免扭扭捏捏作小儿女态,时常遭到何男的耻笑。这不,还是何男再三怂恿,才邀来田箴言一同吃粽子。 今日夏历五月初五,民俗该裹粽子、喝雄黄酒、挂艾叶菖蒲,祭奠伍子胥并秋瑾。早上何枫出门,在镇子上买来粽子和时令水果,备好诸般物品之后就焦急地守在门口。念叨箴言英俊姿挺,那淡淡的温柔,何枫会心地一笑,埋在心头。何男狠狠地在她腰间一捅,笑道:“死妮子,还不想男人呢!都眼巴巴地盼望。” 何枫脸红,姐妹时常斗嘴,唯独说道箴言,何枫反驳不来,只能无可奈何地低下头害羞。时近中午,踏踏青石板的脚步传来,何枫抬起头,见到箴言手中提着一包礼品,沿院中小径步入荷田居,急忙上前迎接。 “你……来了……” 对箴言的称呼,何枫一直把握不好。田先生?显生疏了;若是箴言,两人关系尚未亲密到这番田地,于是只能迎着头皮凑合过去,好在对方也不在意。 箴言把礼包递给何男,换上何枫送上来的木屐。梅雨时节,地上泥泞,走了一程路的鞋子沾满了点点滴滴的泥巴。江南人在黄梅季多选用高底的木屐,既透气又不易弄脏。 何男打开礼包,哇的一声叹道:“今日有福了,居然是黄鱼哩!因黄鱼难得,一直备不齐五黄,本来打算以黄花菜代替。真好!” 何枫取过黄鱼,对何男说道:“姐姐先带……箴言先生到湖心亭,我片刻把黄鱼烧好送来。” 何男一怔,这般称呼不伦不类,无奈地摇摇头,先领着箴言过去。片刻,何枫煮好黄鱼,端去湖心亭。 箴言四下环视,其时初夏,早莲盛开,湖风轻摇,婷婷摆动,送来清爽的芬芳,于是说道:“这边风景绝雅,看得出主人花了不少心思!” 何男点点头说道:“正是,虽说基础乃是我爷爷打好,然而个中布置,却是费了我二妹好一番心血。”伸脚偷偷踢了何枫一下,方才瞧她一直低头垂眉,毫无气氛,示意也应有所表现,“你说,是吗?” 何枫抬眼望去,正好碰上箴言灼热的目光,慌地又矮下头,喏喏如是。何男气地不打紧,心想相亲时候倒是好端端,如今交往起来,应当更加顺当,变成这副扭扭捏捏的德行。她自然不晓得,当初相亲时乃是赶鸭上场,何枫硬着头皮面对箴言,两人又不熟焉,只得当作如同父辈一般的男子对待。而今亲近起来,反而越发害羞,手足无措。 何男无可奈何,有心撮合,站起来为两人倒了酒,敬酒说道:“今日是端午节,不喝雄黄酒不太象话。来,让我们一边饮酒,一边赏美景作乐!” 三人这才兴致勃勃地饮酒吃菜。 雄黄酒有毒,现代人早已舍弃不用,以黄酒取代,托了一个雄黄酒的名而已。黄酒入口甘甜醇厚,后劲十足。何枫酒量浅,几口便面红耳赤,脸颊飞上一团玫瑰色的红晕,沁出细细的汗珠。其女本来肌肤白皙若雪,相貌甚秀美,箴言抬头望去,只见她脸庞,那肌肤当真是如同豆腐一般细嫩,弹指即破,眼眸半阖,迷离中有股眼媚如丝的勾魂,又视她酒后燥热脱去了外套,薄薄夏衣掩不住无边娇艳,懒懒伸腰,一片白雪的颈下两只脱兔微微颤动。看得箴言心头砰砰乱跳,连忙暗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不知是不是借酒劲壮了胆,何枫活络起来,与箴言聊得不亦乐乎,谈及屈原伍子胥秋瑾,箴言说道:“这端午节,本是吴越先民在黄梅时节驱瘟避瘴的节日,古时吴越空气潮湿,天气炎热,瘴虫滋长,长时间呆处容易得瘟病,所以要喝雄黄酒,熏艾叶菖蒲驱邪。至于屈原、伍子胥。楚人祭奠屈原,吴越祭奠伍子胥,由此可见,端午节断然不是为了纪念人而设立的。而秋瑾女侠则为民国之后把端午与诗人节合而为一,一并纪念。” 何男说道:“对了,我倒记起来,今日下午在明江还有龙舟大赛呢!” 何枫兴奋地跳起来,脸颊红晕越发鲜艳,叫道:“好也,姐姐、箴言,我们一起过去探闹热吧!” 何男叹气说道:“你也知道,姐姐身子不甚好。稍微劳顿又要卧病在床了。罢了,还是你们俩一同去,记住带些礼物给我既是!” 于是何枫、箴言二人,换好鞋子,并肩上路。何枫忽然说道:“嗯,我有个东西要给你呢!”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佩香囊,五色丝线弦扣成索,作各种不同形状,结成一串,香囊内有朱砂、雄黄、香药,外包以丝布,清香四溢。 “很漂亮啊!谢谢你!” 箴言接过佩香囊,吊在脖子上。他当然不晓得少女默默蕴涵的爱意,佩香囊其实老早做好,只是害羞不敢送出手。此刻姐姐不在,仅有两人,借着酒劲双手奉上,期待男方的接受。 荷田村之明江,步行不过几十分钟,初始两人偶尔碰碰了肩,箴言大着胆子握住那只嫩白的小手,偷眼望过去,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小脑袋微微偏向一方,另一边的那只手圈成一个可爱的拳头,挨着下颚。瞧她面颊,红艳艳的,分不出是少女的羞涩还是酒后劲。 此刻明江岸上,早已汇聚了万把多人,等待一年一度龙舟竞的开展。这对人儿方才凑近,便叫汹涌的人潮挤散。何枫眼看箴言脱手,越冲越远,焦急地大声呼唤,立时被沸腾的人声淹没。她自知是超级路盲一个,呆呆地立在原地,惴惴不安地四下里张望,找寻箴言。 “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你有若!” 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奇怪的人,何枫回转头蹙眉打量他。说他奇怪,是因为面颊上非笑似笑,戴着一副落伍的大大黑边眼镜,看似很年轻,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苍老味道。 “若?” 何枫疑问。 “若是一种虫子的称呼。” 对方这样回答。 纵然在失散的焦急情形下,何枫也忍不住抿嘴浅笑:“你是说,我的眼睛里长虫子了?呵呵,我可不胡乱生吃青蛙,以至于眼睛长寄生虫。” 那人微笑,腔调阴阳怪气,叫人怪不舒服的。 “我是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有若了。若,其实长在心里面。眼睛为心灵之窗口,所以我能够透过你的眼睛看到心里面的若。若,学名。贪婪者,生贪心蛇;长舌者,生应声虫也!” “哦,那你说说看,我的心里,倒长了一条什么若?” 对方的脸颊扬起一丝微笑,竟然有隐隐的诱惑。 “你的心里正在孕育一条小小的爱若,她慢慢地孵化,总有一天破茧而出,那时既是你堕入爱河之日!” 何枫教对方说破心事,呆了呆,反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嘛,只是一个虫师……” 啪地一掌拍在何枫肩头,她侧过脸瞥见箴言,顿时面露喜色,说道:“太好了!我以为我走丢了呢!” 何枫回头,那个自称虫师的人却无影无踪,茫茫人海中,似乎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 箴言凝视何枫残余惊愕,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 何枫收回眺望远处的目光,摇摇头,淡淡地说道:“没事。方才遇到一个算命的,替我算了一卦。” “那卦象怎么说?” 何枫脸上又热起来,好在酒劲未消,别人辨别不出,低声细语:“不能告诉你!” 因为岸边人实在太多,两人只好跑到附近的一个酒家,登楼观看。恰好遇到一群箴言的大学朋友,瞅见箴言带了漂亮的女孩子上来,齐声皆道箴言好福气。哪里容得他分辩,一个个上前灌酒,甚至何枫也惨遭连坐,硬生生地被灌了几盅。她酒量本来差劲,中午的黄酒尚未消尽。待到傍晚时刻,箴言都酒醒,此女尚且糊里糊涂的模样。箴言无奈,只得一手拉着何枫以防丢失,慢慢牵回家。途经超市,心念家中缺少物件,对何枫说道:“我到里面去顺便买些日用品,你乖乖地在这,千万不要走开!” 何枫点头地跟猫一样的乖巧,待到箴言顷刻出来,这女子老早如野猫一般不知窜到哪里去了!箴言顿时头皮发麻,惊地手中的袋子顿时丢下,暗暗自责,唯独忘了,喝醉酒的女子哪能不可理谕。本想倚仗出色的嗅觉寻找,无奈中午饮酒过量,鼻头都是酒糟气味,不得不慌慌张张地四下里找寻。 其实何枫就躲在附近,方才箴言走开几步,就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哎……呀~真的好困,我找个地方睡觉!” 说着,一头钻进一堆灌木丛,草皮柔软,于是安然躺下,枕着大树树根沉沉入眠。在她如同婴儿般圣洁的无暇的熟睡面颊上,谁又能窥知她使某人疯狂的恶魔举动呢? 夕阳落山,初五的新月渐渐爬上天际,今夜云朵密得象天鹅绒一般遮住了繁星的光芒。黑暗中闪烁一个忽明忽暗的灯球,渐渐地靠近大树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腰肢如柳枝纤细柔软,穿了一身淡绿的衣衫。她左手提着一盏萤火虫灯,插在大树的枝桠上,另一只手夹着一包物件,摊在地上打开,却是诸多精致的点心。于草坡上跪坐稍许,喃喃自语:“怪哉。其他人怎地还不来?莫不是迷路了,我前去引路吧!” 起身离去,她当然不知,这大树背后藏匿有一名点心蟊贼。话说何枫睡得死去活来,忽然一阵甜丝丝的香味扑入鼻中,怎么也赶不走,阿嚏一下醒转,睁眼一看,竟然发现地面上堆着大大小小好几包点心,大喜! 须知此女子最好甜食,幼年时候满口烂牙,依旧坚持不懈地吃糖。眼前这般美食,哪能不动心! “对,一定是箴言放在这里喂我的!” 何枫为自己的偷窃行为找了一个合理的借口,正巧肚子也饿了,好不客气地美美吃起来。 远处唏唏嗦嗦传来一阵脚步穿过草丛的声音,几个女子的谈笑也越来越近,何枫毕竟不是傻瓜,顿时觉察不好:“啊,我吃了别人的东西!” 忙不迭地躲到树后,那细腰妇人领着一班年纪不一的女子过来,徒然瞧见眼前一片狼藉,顿时失色尖叫:“啊!哪个小贼,竟敢偷吃我的东西……” “有人!” 另一个灵巧的女子绕到树后,顿时把蟊贼何枫揪出来,细腰妇人大怒叫道:“你是谁,为何偷吃我的点心!” 何枫满面窘况,低低地如蚊子细鸣:“我是……何枫……” “枫!”一个年长的妇人似乎没有听到前面的姓,开怀笑道:“原来是枫姑娘啊!难得过来聚聚,正好,大家一起饮酒开心一下。” 那细腰妇人脸色稍微缓和,何枫不知何故她们倏然变色。待到一一介绍,原来细腰妇人是柳夫人,年长者为桂婆婆,其他桃姑娘、兰妹妹等,以此神秘的女子聚会,似乎自己的名叫人误会,错当作一分子了。 除却不邀自来的何枫,其余女子都携来酒食。于是这些女子放开平日里的拘束,席地而坐,痛快地饮酒作乐。今日一整天不住喝酒,何枫本不想再饮。然酒,却是甜甜的桂花酿、玫瑰露,忍不住又喝了几盅。酒劲冲上顶门就开始胡说八道,拉着柳夫人说道:“你可知,今日观看龙舟竞之时,我遇上一个自称为虫师的算命先生,说道从我眼里看出我心中生虫——乃是爱虫也!呵呵,真是好玩!” 柳夫人吓了一跳,叫道:“这芯中生虫,岂不被蛀空,那还活的了嘛?妹妹你莫不是开玩笑!” 何枫说道:“这都是那算命先生说的,我想人也不会心中生虫。是吗?” 年长的桂婆婆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说道:“我曾经听龠山老树说过,古时有虫,即非植物,亦非动物,心感而生。天然生长,为若也。人工培养,则是蛊!” 众人皆是一惊,顿时寂静无声。若,极少有人知晓,然蛊,是一种可怕又厉害的巫术。流传至今,多有耳闻。 桂婆婆又娓娓道来:“人工培养蛊极为不易,是以巫术者常取天然幼年之若,人工孵养长大。这种人,据说就叫做虫师!小枫妹子,那虫师这般对你说,我怕是看重你身上的若了!” 何枫夸张地惊呼:“不会吧,我这人又笨又傻。虫师从哪里看重我的若?且说,这世界上真的有若嘛?” 桂婆婆摇摇头,说道:“据说有这么一类人,心中长出的若特别敏感,曰,乃是培养上等蛊的好材料哩!我且问问你,小枫妹子,你是人嘛?” 何枫先是一愣,然后咯咯娇笑起来:“我是人啊?” “那么你见我们是人嘛?” 纵然有几分醉意,何枫此刻觉察到事情的不对劲,额头冒出莫名其妙的冷汗:“呵,呵,你们当然是人了……” 毫无自信! 柳夫人掩口浅笑,兰妹妹嘻嘻微笑,桃姑娘哈哈大笑,桂婆婆摇摇头,喃喃自言自语说道:“原来你还不知,也罢,难得糊涂!” 柳夫人招呼:“来来,开个玩笑罢了。大家继续吃喝!” 觥筹顷刻又交错起来,何枫却没有了以前的愉快的心思,端着一杯酒,凝视酒杯里面的倒影,暗自思忖:她们在说什么呢?我脑袋越来越糊涂了!可恶,下次酒不能再这么多喝了! 是夜,月如钩,时梅雨时节,偶然雨歇,地面湿气很重,升起的雾霭越发浓重,人在其中,仿佛腾云驾雾一般缥缈,其中爆发女子咯咯笑声,有若一帮女妖夜宴。 萤火虫灯忽暗忽明,照不出茫茫湿气中一个奇怪的影子,他的面庞很奇特,非少非老,仿佛脱离了时间的掌握。他取下眼镜,擦拭镜面细小水珠,暗中冷冷地注视着狂欢的一个幽静女子。 “可恶,怎么同这些女妖在一起了呢?” 黑影暗想,不禁摇摇头:“能够长出的女子,果真不是一般角色。单是早上那只狐狸就很难对方,如今与几个花妖伴纠缠在一起。这些家伙能耐不大,因为是草心木心,唯独不怕我的蛊!晓得的话就早点下手,不至于拖到现在这般地步!” 他耐性地等待着,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要的目标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一边,似乎酒喝多了,身子有点不大舒服,外出透透气。 好机会! 虫师暗暗高兴,顿时凶猛地扑上去,唰地一下,竟然如同虚无飘渺的空气一般,穿透了女人的身体。虫师大骇,怎么回事! “难怪今天下午在小枫身边,总是闻到一股怪味,原来是你这个妖孽在作怪!” 雾霭中走出一个高挺的人影,一身黑色西装,俊朗之极,正是那狐妖箴言。 虫师勃然大怒,叫道:“原来是你这只臭狐狸在捣鬼,故意放了个幻觉诓我!” 其实箴言的幻术水平也不见得怎样,虫师眼神不大好,偏偏又是浓雾,终于上当大吉。虫师恼火地盯着箴言,他身后正是几个花妖在乜斜偷看,何枫却早已依偎在柳夫人怀中沉沉入睡。 虫师冷冷一笑,眼神徒然收紧,身边冒出一条有若蟒蛇似的白色虫子,头部尖牙好似锯子一般,不足上下磨合。 “蛔蛊!” 箴言心头一凛! 虫师哈哈大笑,叫道:“小子,眼光还不赖!这就是贪婪无比,什么都吃进去的蛔蛊。受死吧!明年此刻你们与屈原一样受祭祀!” 蛔蛊呼地扑上去,箴言无法正面对抗,只得倚仗种族的灵敏不住逃避。虫师恼火之极,忽然指挥蛔蛊攻向花妖们。后者一阵尖叫,把何枫丢在地上!草皮柔软,她丝毫没有觉察危机的过来,眼眸微微撑开,吧嗒吧嗒舔舔嘴唇,翻个身居然又睡过去了。 可恶! 箴言暗暗叫骂,脖子上一个东西飞来飞去,好不麻烦。嗯,这不是何枫送的佩香囊嘛?顿时计上心头,大叫道:“虫师!” “在!” 虫师应了一声,徒然一样东西抛到眼前,虫师随手接住。箴言冷不防放了一把狐火,那佩香囊立时熊熊燃烧,烟气弥漫。须知,佩香囊里面裹了朱砂、雄黄、香药等诸般药材,本是驱虫良方。那虫师惨叫一声,忙不迭地逃窜,远远留下一串威胁:“小子,算你狠!” 箴言松了一口气,回转身把睡地如死猪一样的何枫背负上,向花妖们道谢:“多谢诸位姐姐,若不是你们及时通报,我一时半刻找不到小枫呢!” 柳夫人笑道:“何必客气,都是邻里邻居嘛。要不是她身上有你的味道,我们也不会知晓是你的同伴。对了,将来若是两人成好,可不许忘了我们这般月老们哦!”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 箴言走动有节奏的摇摆,推醒了何枫,她张开眼睛,伏在箴言宽厚的背脊上,小声嘟哝道:“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箴言问道:“什么梦?” “我和一群很怪的女人喝酒,然后就你同中午我遇到的那个算命打架!还放火烧了我送给你的佩香囊” “是吗,真是很有趣!” “咦,你怎么冒了这么多冷汗?啊,难道应了周公解梦,你真地丢掉了!呜呜,可恶。枉我辛辛苦苦熬了两夜做给你!” “小枫……” 新月目送着这对人儿的打情骂俏,高处的她自然看不清,在女子的心里,那爱虫正在慢慢的滋长。只有爱之深,才会对所爱人的无礼而感到生气! ; 酒虫 将近年关,原本以为,我这个何家老二交出了当家的,就可以轻闲地过个好年,天天睡懒觉,没事的时候向箴言撒撒娇,陪小妹打打牌,然而这个做了十几年的美梦很快破灭。饶是做大当家的姐姐精明过人,但是向来缺乏家庭主妇的家务经验,什么备年货,做年夜饭等等诸事繁多,光是为何家的三朋四友七姑八婆买足年礼就叫人手忙脚乱,姐姐终于丧失耐心,以大欺小,强令我来做。 “这不公平,姐姐才是当家的,理应你办事。” 我抱怨说。 “好,今年的压岁钱全部扣除。” 姐姐威胁。 “呜呜,姐姐暴横!” 于是可怜的何家老二不得不丧失了过休闲年的计划。 到了年廿七,我和姐姐下地窖里突然发现过年储备的几坛子酒空空如也,不禁大惊失色,带着狐疑的目光打量姐姐。 姐姐被我看得浑身不自在,瞪了我一眼:“虽然我好酒如命,但是也不必这般偷偷摸摸啊!不信,你上前来闻闻,我有没有酒味!” 我弯下身子,凑上前抽抽鼻子,果真只有姐姐那熟悉的体味,丝毫不沾一滴酒味。 那就奇怪了,我们两姐姐面面相觑。我说道:“这里还有一坛子酒,偷酒贼这几日里必然会偷偷喝掉。我姐妹俩细细看护着,一旦发现,定要逼问出什么来!” “甚好!”姐姐素来好事。 哪知晚上我们睡下之后,箴言便偷偷溜出来。我大怒,这倒是,为他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不少酒渍。问题是,他酒量素来不行,平时也缺少胃口在数天内把几坛子淳厚的女儿红喝个一干二净。哼,一定瞒着我什么! 我和姐姐跟上去,乘他现行犯罪的时候,跳出来大喝:“偷酒小贼,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箴言回过头来,瞟着我们,触到我的眼光,我一怔,这根本不是我熟悉的他,仿佛是另外一个人。 我骇然道:“你究竟是谁?为何附在箴言身上!” 那人哈哈大笑:“小妮子倒有眼光。不错,老夫坐不改名行不改姓,酒神是也!近日里酒瘾发作,便附在在狐妖身上痛饮一番。” 什么酒神,纯粹是。我怒道:“赶快从他身上滚下来!” “不行,我还没有喝够。听着,这人便是你的未婚夫,若是要他完好无恙,你们便得听好号令,不然……” 平时箴言一本正经的,这时借了他的身体,有近乎任性小孩的口吻叫道,颇为好玩。我不便发作,只好听他口令,端来酒杯为他斟酒。 刚饮了一口,脸色徒然大变,噗地喷出一条酒线,大骇道:“啊,你这毒妇!竟然敢下药害我,难道不估计你老公的性命安危?” 我冷冷地说道:“为何不敢,而且是最毒的毒药!” 叫道:“再毒,也毒不过你这个谋害亲夫的潘金莲!” “不错,这种毒药就叫做‘女人心’!” 丝丝叫道:“也罢,老夫不陪这狐妖送命。谋害亲夫是你的事情,老夫走也——” 的这句话的尾音拖了很长,戛然断掉。箴言扑通一头搁在桌面上,呼呼发出轻轻的鼾声,还在睡觉。 姐姐瞄了我一眼,说道:“妹妹这番妙计实在棒。不过我倒有个疑问,我何家不是唐门,随身藏有毒药。再说了,你怎么舍得来药你的亲亲箴言,既然不是毒药,如何会这般容易上当?” 我笑道:“简单之极,只需把姐姐练习烹调的产生物放少许进去,虽不是毒药,有毒药之味道却无之功效,当然落荒而逃喽……啊!姐姐饶命……” ; 相亲 要我描绘一个媒婆的形象,想象起来,必然是穿地花里胡哨,心开七窍,嘴上玲珑,一双眼珠子乱转,能把无盐说成西施的老婆婆。不过有时想想,那撮合我和箴言的田奶奶,却是一位衣装质朴,和蔼可亲的老太太。可见,我对媒婆的看法是多受文学作品的影响。 有一天箴言箴言突然向我恳求说道:“小枫,有件事不得不拜托你。我家有一门朋友,他的儿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尚未婚配,慕名董家的女儿帛书娟秀贤惠,心不胜欣欣向往之。但是两家没有什么交往,十分苦恼,听说你身为董家女儿帛书的结拜姐姐,所以想请你做一回媒婆,撮合两家。” 扑倒!居然要我做媒婆,我哈大嘴巴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难为情地说道:“这个……箴言,你是晓得我的。我的口才又不是很好,怎么能说动两家人。” 箴言说道:“我亦是知道。但是做这个媒婆,又不是考你长篇大论,需要的是诚心!你心底善良,待人处事活络圆滑,唯独你最好!不要推辞了,不要忘记,你还欠董家一个女婿!” 也是,上回女扮男装的债还没有还掉,这次正好一笔勾销。 我现在箴言的陪同下来到山里的董家,董夫人高兴地叫道:“呦!何家二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稀客,稀客!” 我说道:“此次过来,却是为了帛书的终身大事?” 董夫人惊奇地问道:“何解?——先屋里坐,帛书,上茶!” 帛书怕热,所以夏日秋初躲在家里避暑,倒是离开了我家。此刻端了两杯茶水欢欢喜喜地上来说道:“枫姐姐,真好,你来看我了。” 董夫人拉住帛书,让她坐下,然后问我道:“二姑娘,你倒说说,我家帛书的终身大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帛书也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细细说道了箴言家朋友的意愿,希望两家有个好姻缘,董夫人表态道:“年青人的谈谈爱爱,我这做老婆子的算是开明,只要帛书乐意,两情相悦,便不反对。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二姑娘,你也是知道,我董家人丁单薄,要是帛书嫁出去,我这老婆子怎么办?所以我希望是招个上门女婿!” “这……” 我望望箴言,看他没有表态,于是说道:“我去问问男方的意见吧。” 临走之时,帛书悄悄拉住我的手,欲言又止,我知心,拍拍帛书说道:“放心,做姐姐的不会害你,定会替你找个贴心的好男人。到时候只要你好好打扮便是了。” 于是我和箴言又前去拜访男方的家庭,他们姓赵,不知道是什么种类,和深山中的准亲家相比,无论生活作风还是行为举止,皆是极为洋派,居然想娶个老式教育出来的女子为媳妇,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问箴言,他学西洋人一般耸耸肩,叫道:“idon’tknown!”昏死! 我委婉地向男方家长提出了女方的要求,心中暗暗发怵,生怕不答应,哪知家长哈哈大笑道:“我还以为什么呢?这点小事,怕什么,就是入赘而已。我家本来男丁就多,正在发愁如何解决继承家业的问题。正好,替我们解决了一个。来,夏峰,见过何家姐姐,她可是你婚事的大媒人呢!” 家长伸手拖来一个约莫二十方出头的年轻小伙子,个子不是很高,但是肢体匀称,相貌端正,涨红脸看了我几眼,感觉我就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婆子媒人一般,其实我也不过二十多岁啊! 我欢欢喜喜地说道:“啊呀,小伙子挺怕生的,现在做何营生?” 家长代答道:“哦,现在还在读书。如果亲事可以,我想先让他们订婚,等毕业了再成婚。” 那个男孩突然愤愤地叫道:“爸,你不要包办我的一切!我报考大学的志向是你选的,现在连我未来的爱人,你也要一手包办!” 家长大怒:“你长大了嘛?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余地!” 看来衣服是西洋式,骨子里还是大家长制。 我不好干涉对方家庭的事务,箴言却见怪不怪,待那年轻人含怒离开,家长说道:“见笑了,年轻人火气大。呵呵~~” 干笑。 我们在男方家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男方家长就急急忙忙催促我们去女方家提亲,并且安排男女两人的第一次见面,生怕夏峰反悔中途出逃,派遣了他的两个兄长,全副武装押送,就如犯人一样。我感觉这媒人不好当,强扭的瓜不甜,老是瞅见他一脸不满,又不能私自放了,有时我过去安慰。夏峰不高兴地说道:“都怪你做什么媒人,胡乱给我塞什么不认识的女子。你身边有个不错的男人了,就对周围的可怜人儿事不关己。我问你,你是怎么认识箴言兄的?” “。” 哑然之。 居然一路顺利地来到了龠山董家,箴言先行一步已经通知董夫人未来的女婿将要来到,于是早早迎接,可能是听说了未来女婿家颇为洋化,不穿传统服饰,改成西式女装,以前见惯了那个模样,一时不习惯。夏峰在兄长威逼、箴言劝导、我的告诫之下,硬着头皮上去,终于一对未婚男女见面了。 果然一见面,两人如同人们料想的一样,害羞地涨红面颊,低低垂着头,不敢看对方。我细细看来,今天帛书打扮颇是花心思,一身草绿的连衣裙,白皙的胳膊露出来,头发绾成一个时髦的发样,原本大大的眼镜今日就是没有戴着。 董夫人察言观色,向我瞟了一眼暗示,我呵呵打场子:“啊,还是让他们自己去交流吧,我们都退下。” 余人依次退席,至旁庭品茶去。 茶正馨,突然有瓷器乒乒乓乓打碎的声音,董夫人叹息道:“这妮子,连如此小事也处理不好,难为了……” 忽然帛书的尖叫传来,董夫人顿时脸色发白,直起身子,箭一般地冲出去,远远是她那高昂的嗓门:“小子,你做甚?” 我慌忙赶过去,却是看到帛书躺在地上,夏峰正压着她身子,旁边是打碎的杯子,好不尴尬。我素来知晓董夫人极为袒护女儿,性子又暴躁,眼看要发作,急忙解释:“误会,误会!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夏峰不小心打碎了杯子,两人争着去拾取碎片的时候又不小心摔倒了。误会!” 夏峰涨红脸,慌乱地站起,帛书面色通红,胸襟衣服破烂,伸手掩着!完了,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 那夏峰也不辨白,倏然转身逃开,董夫人怒气冲冲地追将上去,我也跟到外面,只见原本艳阳天,突然下起太阳雨来,两条黑影一前一后追的厉害。 箴言赶上去,说道:“赵家是雨狐,借雨水逃遁。” 我一呆:“原来狐狸也有这么多花头啊?你是哪一类?” 箴言不高兴:“你们人还有白的、花的,我们当然也分好几种了,据说北方的狐族更加神奇。我是三尾火狐。” 我无心去分辨其中差异,回到屋里安慰帛书,小姑娘掩面大哭。也是,受到这种伤害,不觅死觅活算好了,只能好言劝诫。 不一会儿,董夫人满面凶气的回来,质问赵家兄弟道:“瞧你们兄弟做的好事,把我女儿的声名都毁掉!” 赵家长兄说道:“我也料想不到,这小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平时看来胆小拘束的紧,摸摸女孩子的手都会脸红,哪知,哪知……唉!董家亲家放心,我们定会把这小崽子追将回来,任由发落。” 说完,赵家二郎留下处理善后,长兄急忙跑回去报告家长。我这做媒婆的,好不尴尬,两家的亲家是接不成了,好在看在我爷爷的面子上,董夫人没有对我发作。我只能竭力平抚帛书幼小的受伤的心灵。 赵家长兄的速度颇是快捷,几百公里,居然在半日之内带回了家长,只见一阵*之后,家长现身,连连说道对不起,表示定会找到夏峰,重重处罚。董夫人一直绷紧面颊,过了许久才说道:“那我女儿了,声名玷污嫁不出去怎么办?” 家长拍拍胸脯说道:“此事知道人不多,我以个人信誉保证绝对不会泄漏,至于何家二姑娘和箴言,想来帛书的干姐姐干姐夫,绝对不会做龌龊之事。” 我升级了。 此时我这做媒婆的倒是没有什么事情,顺便让董夫人消消火,到了吃饭时候,没有人做饭,便动手煮饭烧菜。待饭菜上桌,请几位男士先品尝,引得一致叫好。赵家家长叹气说道:“可惜,可惜,要是何二姑娘还没有嫁人,我定是叫你做我家媳妇。” 我嗤嗤掩笑:“说笑了,雕虫小技,哪里能上大场面呢。” 然后我们三个女人准备吃饭,帛书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前去召唤,但是敲门许久,没有动静,不禁心中担忧重重,叫来箴言等一干男人,破门而入,哪知里面空无一人,窗户空荡荡地开着…… “我女儿呢?我女儿呢!……” 董夫人歇斯底里地尖叫! 看情形事跑掉了,我眼尖,瞥见床头柜镇住一张便笺,拾起来读到: “母亲大人, 十分抱歉,当你见到这份留言的时候,我已经和夏峰哥哥一同奔向幸福自由的远乡了。真不好意思,瞒着你们。其实,当夏峰哥哥初次听说了要和我,便偷偷跑来和我见面了。我们两人一见钟情,决定共结连理。当我们深入了解之后,不禁都为双方的家庭扼腕叹息。我和夏峰哥哥都在相似的家里,从小被父母严厉地紧紧管束着——这里我不是说母亲的坏话,但是小孩子有一天也会长大,寻找自己的自由。我们在担忧,即使我们在一起之后,也会被两个人的家庭束缚,所以我们决定私奔!夏峰哥哥被家人紧紧看住,动弹不得,只好和我演了一场戏,乘机溜掉,然后我再找机会逃掉。 不过请放心,离家的孩子也会回来的。等过几年,我们足够成熟的时候,我们会回家来看母亲大人的! 女儿:帛书” 赵家家长倒是一呆,说道:“想不到这家伙到还有一手,小觑了。嘿嘿,董家夫人,我们亲家终于结成了,以后多多关照!” 董夫人气急败坏,叫道:“我没有这样的女儿!” 但是木已成舟,再怎么挽回也没有办法,只好默认了这个事实。董夫人一个人在山里颇为寂寞,后来听说索性搬到了亲家家里。 我则摇摇头,他们实在不懂现在年轻人的心思,硬是想要以自己的观点强加到子女身上,幸好只是一个幸福的闹剧。 说起来,爸妈倒是极为开明,我的婚姻大事全是自己作主,心中一直纳闷,直到很久以后才知晓原因。(详见《正月里扬州慢》) ; 夜筵 “今晚,有客人过来。” 于是我忙忙碌碌准备酒菜,在院子的草地上铺上席子。 箴言凑上来说道:“我可以参加嘛?” “这个嘛……”我拖长音节,狡黠地眨眨眼睛,“这是我们女人的私会,男人不许参加!” 箴言撇撇嘴走了,像个小孩子一样有点不乐意。 月上柳梢头,人未至,远远一阵香风袭来。 我浅笑迎接:“桂婆婆来的好早!” 桂婆婆衣装新鲜,说道:“我还未老,不要把我看作动作迟缓,必是最后一个到来似的!” 我行了个万福,说道:“小枫失礼了!” 之后斟酒举杯,说:“其余客人尚未至,不如婆婆先饮一杯?” “谁说没人到?” 我回头看去,却是一身绿衣的莲姑娘,款款走来,半跪在席子上。 我吃了一惊,见她脸色发黄,面容憔悴,不禁吃吃说道:“你……” 莲姑娘自己斟酒,饮了一杯,叹道:“眼下天气一日比一日转寒,这气色也不好。过些时候,我便要好好休眠,度过这一寒冬,来年春暖花开,我就不信,不能和姐姐一般漂亮!” 她瞟了我一眼,小声嘀咕:“真是羡慕。” 虽然还有其他客人没有来到,但是我们三个女子已经开始饮酒作乐,划酒拳,猜谜语,不亦乐乎。 酒过三巡,莲姑娘咦地一声:“竹夫人怎地还没有过来,莫不是长的丽质,半路上被强人虏走了?” 桂婆婆人老耳不聋眼不花,伸手指着前方,说道:“说曹操到,曹操就到。这不来了嘛?” 竹夫人提着裙子慌慌张张跑来。她向来雍容大方,从来没有如此惊慌失措过。 我和莲姑娘急忙起身迎接,搀着竹夫人。她气喘吁吁:“不好了,不好了!” 我端了一杯清水奉上,说道:“有何事这么可怖?不急,慢慢说来!” 竹夫人脸色煞白,说道:“今日,有不法恶人戕害于我孩子!我儿难保啊!” 我大惊失色,叫道:“居然有如此恶人!” 竹夫人伸手突然搭住我,哀求道:“小枫,今日只能靠你了!” “小枫不敢当,只要有事姐妹帮的上,尽管说出来。” 竹夫人说:“你家先生是狐族田家,便是那恶人的克星,请你一定拜托他!” 原来这么简单啊! 我马上进屋子,那人正闷着头睡地死去活来,天昏地暗。 我拍拍被子叫道:“起来!” 没有动静。 我大怒,猛然掀开被子,揪住那家伙的耳朵叫道:“起来!” 箴言吃痛,投降说:“好好,有什么事情深更半夜叫起我?” 我说“竹夫人有难,要你帮忙。” 箴言神秘微笑:“小事一桩。但是——”他面色严肃,“你打搅了我的睡眠,拿什么来补偿?” 我正想道歉,见他笑地暧mei,脸一红,啐了一口:“色狐狸,又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箴言穿好衣服,马上随竹夫人过去除害。一时三刻回来,原来是几只肥肥的竹鼠作祟,竹夫人感激万分。便宜的却是我们,明日又有好佳肴。竹鼠炖雪菜是美味。 于是加上箴言,众人痛饮欢乐,不知通宵达醉。次日醒来,自己蜷成一团睡在席子上,秋的雾气沾湿衣服,再见其余人,却已经早早离开。 ; 月亮的眼睛 月亮湖形宛新月,很久很久以来就一直流传着许多奇闻。 夏日,十七岁少女小枫常携女伴同游以避暑。 小枫是一位美丽的女孩,她个子较高,有一只羡慕煞众女的水蛇腰,柔软似无骨;肌肤细腻白皙更胜冬日里的新雪;长发飘飘,垂及腰部。小枫面颊圆润,一只小巧挺起的鼻子,与杏核眼上的一双柳叶眉,充满了中国女子的古典韵味,更有一种可爱的小傻瓜滋味。 湖岸绿树成荫,微风习习,宁静中透着妖异的色彩;湖水清澈,沙石松软,赤足踏之,甚为舒服。 “咦,那是什么?” 湖水浅处,有物件在阳光照射下熠熠发亮。 小枫踏水拣来,却是个铜片,状若猫眼,一面光滑如镜,隐隐映出人像;一面纹路细腻,做工精致古朴。 “是个铜镜碎片,不知浸水多少年。听说,将铜镜至于水底,于月圆之午夜,可以看到自己未来的情形,枫,不如仔细瞧瞧,看你的夫婿是何人?”女伴程媚说。 “讨厌啦……” 少女的情怀总是浪漫、憧憬,小枫偷偷想预知未来,又怕姐妹们嘲笑。于床上翻来覆去,凝望远方皎洁明月,半夜里偷偷起来,打了盆水,借着月光,手捧镜片贴在胸口,暗暗祈祷:“镜子啊!你会给我带来什么期望呢?” “啊!” 镜子边缘锋利,割破手指。小枫吃痛,失手把镜子掉进水里,指头的血滴答落入水面,化开了。 小枫看见了,在淡淡的血红色中,朦朦胧胧地显出一张男人的脸庞,颇是英俊。难道,他是小枫未来的夫婿? 流光飞舞,转眼间五年时间就从指缝间溜走。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少女长长大为成熟的女子,褪去女孩的青涩,小枫已从师范大学毕业,在一所女校从任教师工作。既然是女校,男性自然寥寥无几,仅有的也都是六七十岁,年纪足可做小枫爷爷的老头子了。女校又是封闭式管理,时常极少外出。待到很多女伴们手牵着另外一半,小枫尚且孤孤单单。皇帝不急太监急,程媚忍不住问道: “小枫,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长的漂亮,性情又温顺,怎么没人要?” 小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有机会找到好男人哩!” 程媚说道:“好吧,我做记者的,认识了不少年轻才俊,赶明儿,定寻个包你满意的!” 小枫哭笑不得,却不将她的话儿放在心间。过了几个礼拜,程媚忽然强行将小枫劫出女校,请假开车,一手包办掉,小枫骇然:“你做甚?” 程媚神秘地说:“事关你终身!” 待下了车,已是傍晚,月亮湖畔,早已屹立一位长挑的男子,他听到有人来了,转过头来。刹那间,水面波光粼粼,映射着晚霞的鲜红,蒙在那男子的脸上,竟有一种妖色的致命吸引力。 小枫一呆,眼睛间或一轮,凝视着对方,直到程媚背后一捅,才讷讷地害羞说道:“你,你好,我叫何枫……”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犹如玫瑰色的锁,扣住了小枫的心:“田箴言。你比我想地要漂亮!” 恰如一卷古典言情小说,遵循了一见钟情、心心相印的发展模式。半年之后小枫结婚了,老公田箴言英俊健康,从事文学创作,收入丰沛,小枫很知足。新婚生活即快乐又甜蜜,直到有一天,收拾旧家什的时候才偶尔发觉以前的铜镜碎片,好奇心顿起: “再看看,我的未来是什么情况。” 是日,恰月圆。 这次水中清晰的映出一个人的脸庞,果真是箴言,但是这次没有割破手指,他的却脸朦胧地象裹在一层红纱中,仿佛浸在血水中一样,弥漫着一层灰暗的恐怖色彩。 小枫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惶恐,这到底怎么回事?难道预示了一个可怕的结局? 箴言回来,瞧见小枫脸色不佳,问道:“你身子不舒服?” “不不,没事……” 小枫心中涌起一阵悲凉,莫非箴言将没有一个好下场?她伸手搂住箴言,那种怀中紧紧的充实感,永远,永远不想失去。 夜深,月光如流水一样,温柔地撒在卧室里,小枫静静地从床上爬起来,爱抚地在箴言额头轻轻碰了一下——他宁静如孩子。 小枫要确认,月亮的预言到底灵验。 她慢慢移到厨房,打水把铜镜浸在水里,闭眼暗暗祈祷:“月亮啊!请给我美丽的结局!” 小枫张开眼睛,死死盯住水盆。水面如一位恬静的少女,光洁端庄,什么也没有,没有血色的薄纱,也没有箴言的人像。 小枫松了一口气,倏然目光流转,铜镜上倒影了天花板,上面有古怪。 她个子高挑,搬来一张凳子踏上,就够着天花板,从缝隙中抽出薄薄的一张纸。打开凝视,慢慢地,小枫浑身发抖,抖地越来越厉害,徐徐蹲下,双手抱紧身子。 这是一张保险单,为小枫投了巨额的保险,受益人的姓名赫然写着田箴言。 当小枫把整个面颊浸在冷水中,让水清凉一下自己,她在水中睁开眼睛,突然意识到,她看到的预言景象,不是箴言浸在水里,更象是自己沉入水底时候看到的水面上的人。难道,铜镜在预示着小枫未来的可怕结局嘛? 倏然一双大手搂住小枫的身子。 “你,怎么了?” 是箴言。 小枫一颤: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天气特别热,想把头发蘸湿降降温。” “方才我就奇怪,怎么一转身你就不见了。” 箴言嘟嘟地离开,小枫悬起的心放下,悄悄又把保险单放回原处。而手,紧紧攥住铜镜,即使割出了血也不在乎。 铜镜成了小枫的护身符。 后来又是在月亮湖游玩,小枫坐在船头,箴言船尾划船,荡舟湖心。小枫对水有种离奇的恐惧,握紧了护身符。 小枫是背对着箴言,蓦地,小枫从镜片中看到,他高高地举起了船桨,面目狰狞,马上将砸向小枫! 小枫以镜片为武器,猝然划向后方,登时割破了他的脖颈。 箴言的身体犹如断线的木偶,直直跌入湖里,扬起冲天水花,小枫看到,他好像裹在红绸中,慢慢沉入水底。 这就是铜镜预言的结局嘛? 小枫上岸径直去了女伴家,抱住大哭:“媚,我杀了箴言……” “什么?”程媚莫名其妙。 小枫断断续续讲了事情的原委,她好生安慰,眼中却透着一丝异样。 小枫在程媚家住了几日,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没有尸体发现的消息或者失踪人员的案件。有一天,小枫在客厅看到了一个不可能的人物——箴言! 小枫大骇!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吃吃地说道:“你,你不是让我杀了?做了鬼来寻我索命?” 程媚出来说道:“你胡思乱想什么呀!这些天箴言出差,根本没和你在一起。那日你口中胡说杀人了,我就觉得不对。果真,便通知箴言赶来。” “小枫,怎么了?”程媚问。 小枫呆呆地怔着,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她的精神崩溃了,整日痴痴呆呆地拿着铜镜顾盼,送进了精神病院。有时箴言和程媚过来探望她,两人透过窗户看到里面面色憔悴的小枫,程媚冷冷地说道: “你操之过急了,竟然叫她发现动静,要知道,小枫可是一个精神很脆弱的女子。她发现了你的阴谋,但是深深爱着你,又不敢承认,于是在彷徨中产生幻觉。可惜,杀死一个精神病人,无论以什么样的手法方式,都会很引人瞩目。” 箴言英俊的脸庞上显出焦急的神色,叫道:“怎么办,原本想杀了她骗取保险金。现在全部都没了,我们亏空的巨额债务如何偿还?” 他们两人开始争吵,声音渐渐离开,原本应该傻乎乎的小枫,嘴角忽然扬起得意的笑靥。 “程媚啊程媚,枉我和你做了几十年的老朋友,你却用这种手段来陷害我。若不是我及早察觉,现在可能已经躺在月亮湖底了。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我和箴言一同生活了一年多,对于他的性格我可是非常了解,既然无法从我身上获取利益,那么……我的结局,请你承受吧!” 后来,程媚忽然神秘失踪,箴言尚未取得保险金就因亏空债务遭到逮捕,审讯中意外得知他杀了程媚。警方从月亮湖里捞起一具女尸,她的脑后勺有个很大的裂口…… 很久很久以前,月亮湖有个传说,如果把铜镜的碎片至于水中,月圆之夜堪透未来。 这,是! 本文与本书无关,只是借用了相关人物的名字。 ; 狐说 记忆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有的转瞬忘记,有的却长久留存。迄今为止,在我的心里,还清晰地记得幼年时只会过一次的那个女孩,她的羞涩,她的笑靥,以及那双善睐的明眸。 我叫田箴言,我的真实身份很奇特,我是一只三尾火狐妖,混迹于人世浮尘的狐,本事一个善于接受新鲜事物的开放种族,不像狼、獾,过着几百年一尘不变的日子。我从小就和普通孩子一样念书上学,高中时寄宿学校,同寝室的有奇特三位。 象我们这个年龄,除了读书备考,每夜卧谈,聊的最多的还是女人。家乡盛行早婚,对早恋也不敏感,有的同学甚至订婚了,其他三位,或真或假,都谈起了恋爱。 “我说老三。” 老大问道,我们按照年龄排行,我是老三。 “我一直纳闷,你人长得不赖,聪明之极,又没有古怪的嗜好,为什么如今还是光棍一条,没有一见倾心的女孩子》据我所知,学校里有好几个女生朝你暗送秋波。” “不!”我称吟片刻说道,“说起来不好意思,我的心中一直在想念一位女孩。” “哦!” 众人感兴趣,纷纷逼问。 我简简单单的讲了我和那个女孩的故事(详见《荷田喜事》),从此再也没有见过。 老大摇摇头,说道:“此情不可待。人海茫茫,不知何处找寻,即便找到又如何?或许她身边以及有了一双可以依靠的肩膀,或许早已飘出人间。” “抑或,根本是我的一场梦。”我说。 入大学之后各奔东西,我依旧孤单一人,闲暇时在心里猜度勾勒小女孩长大以后的模样,是我最大的乐趣。 后来老大结婚,筵席上朋友们成双入对,唯独我形影相吊,老大吃了一惊,说道:“你还是一个人?还在思念那个姑娘?” 我只能苦笑。 老大说道:“这样吧,我妻妹长得蛮可爱,又温顺懂事,不如试试交往。” 我承认对于幼年时的青梅以及失去信心,于是默默接受。 初次见面,是在星巴克,袅袅咖啡香溢,她小小的个子,长了一张娃娃脸,头发垂到肩膀,一直低着头,害羞地不敢看我。 “你……你好……” 淡淡的newage背景音乐下,她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很轻。 “你好!”我说。 她抬起头,一双剪水眸子,我不由地一怔,好像! 我们开始交往,之后我就以她男朋友的身份出席各种正式场合,她的家人对我很满意。她象一只小猫一样依偎在我身边把,也许以后我会与她结婚生子,但是对她我时候没有见到梦中姑娘的那种感觉,更像是一位妹妹。 有一天,我参加了她家的一个酒宴,喝到天昏地暗,我的酒量本来不行,浑身无力,被她搀回她的房间。我躺在她的床上,有一股淡淡的女生体香,但是头特别疼痛,发起烧热,不妙…… 蓦地我听到她的一声惊呼,我有如从黑暗里忽然看到一束闪电,猛然惊醒。她缩在墙角,呆呆地盯着我。 我顿时酒醒了大半,知道自己醉酒后控制不住显出了原形,吓坏了她,赶忙变回人形,起来靠近她。 “不要过来!” 她非常害怕。 我缩:“不必害怕,我怕不会伤害你的。真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你我的来历秘密。” 她捧着头,渐渐回复平静,叹气说道:“我们,不能在一起了!” 我说:“是的,这样对你和我,都是一件好事。” 我们以一个恰当的理由分开,在之后的两个月的一个晚上,奶奶旧识重返,我拎了一袋松菇去拜访,于是我的人生改变了。 ; 猫眼 我在流浪,两百年来一直在流浪。早已习惯在寒冷的冬雨里,躲在屋檐下簌簌发抖的样子。直到有个撑伞的女人蹲下来,说道:"好可怜的小猫啊。" 我抬起头,对年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青女子,相貌颇美,一张尖脸上鼻子又高又挺,浓浓的柳叶眉下是双晶莹剔透的丹凤眼,肌肤白皙若瓷,长发洒落肩头,冲我微微一笑,我几乎呆了。 她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帕,那上面带着一股淡淡的女人香。她轻轻把浑身皮毛是泥水的我擦干净,伸手捧起我说:"来,小猫抱抱,从今以后,再也不挨风霖雨了。"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我上路。我以为在她怀里,随着走路的姿势一晃一晃。她有种兰花的味道,好香啊,使人陶醉。我邺斜她胸口的校徽,原来是位晚归的女大学生。 她走到一条深巷里,突然窜出三个黑影抓住女子,喝到:"把钱交出来。" 女人惊慌失措的叫到:"你们……想干什么?" 其中一个黑影摆动闪亮的匕首,嘿嘿淫笑:"这妞姿色不错……" 女人惊叫一声,丢掉伞转身逃开,但是还紧紧拥着我。我可以感到她急促的呼吸和心跳。那披散的头发沾了水,胡乱贴在脸庞上。 三个黑影穷追不舍,她本就是个娇小的女人,脚程短,高跟鞋又限制了她的行动,很快被黑影截住。她浑身颤动,把我抱紧,战战兢兢盯着那三个人。 一人挥舞着匕首冲上前,撕扯着女人的衣物。女人拼命扭打,失手丢下我。 "啊!"那个人一声惨叫,捂住了面颊。他被女人的指甲抓伤,不禁勃然大怒,一拳将女人击倒。她一动不动昏了过去,雨水湿淋淋的落在她脸上,显得那么无助。 我蓦的现出人形,未待三人来得及反应,飞起一脚,登时踢倒一个。那剩下的俩挥着匕首过来,我双腿微微一曲,猛然向上跃起两三丈高,扑倒一个,同时双拳挥动,回身曲膝,重重顶在另一个的小腹上。 呼!三个人,很简单的就被打倒成一团。 我抱起女人,操小道送到医院门口,然后悄悄躲起来,一直看着她被发现,送进去。不刻一个男青年匆匆赶来,大声叫道:"衔泥!" 女人头上扎了一团白布,趴在青年胸口呜呜哭泣:"志毅!志毅!太可怕了!" 男的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了……" 原来,她已经有所爱的人了。我突然感到心里酸酸的,黯然。 我一直守护着她,看着她结婚生子,直到有一天,我又遇到了一个与她极像的美丽女子。 九月里都市妖怪奇谈杨过情史 ; 画魂 我是中国美院油画专业的一名学生,凭借我独有灵性的人物肖像,为我赢得了小小的名声,当然日子还是过地很贫穷,声名并没有带给我金钱。直到有一天,一个中年女士突然找到我,提出要我去做她喜爱画画的女儿的家庭教师,报酬不菲,我欣然答应。于是这位命叫沈吴越的女士亲自开车带我去她家。 一路上沈吴越女子自我介绍,据说她的外祖父曾经是位大富豪,到了她父亲一代,却是一位极其喜欢绘画的人士,几乎耗费所有家产修建了一座华美的庭院,名曰沈苑。那天我来到这院子,景色颇为迷人。 如今沈家只剩下两口人了,沈吴越与林思容——这对母女俩,呆在这个偌大的沈苑里,颇显得空旷与孤寂,有时我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把这个地方卖掉,换一个更加小巧精致的地方住呢?” 沈吴越女士摇摇头,笑着说道:“因为容儿喜欢啊!” 容儿就是林思容,程女士的女儿。初次见到思容,是在沈苑的画室里——这个画室是先前沈先生留下的。一个少女埋在巨大的画框前,全全神贯注,甚至我们的到来也没有惊动她。直到程女士叫道:“容儿,有客人来了!”少女才一怔,哎的答应一声,从画框里探出头。 她是位很年轻的女子,大概只有十七八岁,一张还没有长成的脸上淡淡挂着少女特有的清纯微笑,鼻梁上的眼镜很大很大,几乎遮住了整个额头,简简单单地梳了一只马尾辫。她说:“哎呀,你就是妈妈说的枫老师嘛?” 我向她笑笑。少女放下画笔,吃力地按着轮椅过来,我这才发现,原来她的腿不方便。后来程女士告诉我,在那孩子年幼的时候,意外发生车祸,她失去了丈夫,思容也失去的在草地上奔走的能力。 她瞅瞅我,说道:“听说你很擅长绘画人物肖像,是吗?” 我说:“是啊,你想画谁呢?你妈妈。” 她说:“妈妈当然要画。不过,我最想画自己!你能教我嘛?” “当然可以。”我四下里张望,看到画室里挂满了画,称赞说“你很会画画,水平不错,自学的?” 思容说:“我一直有一个梦,把世界上最美的风景画下来。” 她的画多是风景画,极少是人物,唯一的就是程女士,风景主要集中在沈苑里,想来少女行动不便,就以周围为对象临摹。程女士说,她女儿完全继承了她父亲的绘画天赋,唯一遗憾的就是不能多带她出去写生。 我第一次做别人的绘画教师,神情紧张,脸上直冒虚汗,心头扑通乱跳。 思容噗哧笑出来:“老师不必太紧张,难道我很可怕嘛?” 我的脸又红了红。 以后我慢慢地心静下来,教习思容绘画人物肖像的技巧,她极有天赋,学的很快,一日我来的时候看到她对着镜子自我临摹,方才刚刚成型,要完全成功,恐怕要花很多时日。但是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我天生敏感,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我因故请假几日,回来的时候,这个不安终于变成现实!沈吴越女士垂泪向我哭道:“枫先生,你是容儿最喜欢的人,你去劝劝她,她才会听一听。” 我不解,迷惑地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思容难道有意外。” 沈吴越女士说道:“她好像着了魔一样!原本每天,容儿最多只在画室呆三四个小时,或者画画,或者欣赏以前父亲留下来的作品。但是这些日子以来——自从开始画自己,就整日价地呆在画室里,着迷地画着、画着。我唤她也不听,送去的水饭都一动不动地搁着。着孩子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呜呜——” 我吃了一惊,思容可是个相当节制地女孩,怎么会变得如此走火入魔? 我赶到画室时,思容还在挥着笔,沾上油墨上色。画室开窗背对思容,以前我因为直视光源,眼前一片眩混,对思容看不大清楚,此刻凑近才大吃一惊,她形容枯槁,犹如营养不良的人,皮包骨头,凸着一对眼珠,十分可怖。原本的思容虽然腿上有疾,但还是个相当丰润的女孩。怎么了? 我静下来,温和地对她说道:“来,容儿,和枫哥哥先出去玩玩?” 她还是执笔绘画。 我看她没有反应,就拿起水壶倒出一杯水,递到她面前,说道:“容儿,先喝杯水再画……” 我把杯子塞过去,引得思容大怒,从我大喊道:“滚开!” 一把推开我,力气好大,我跌在地上,杯子摔个粉碎,水在拣在地上,画了个奇怪的圈。 她,到底怎么了?她好像不是在作画,而是把全部身体与灵魂献祭于这副油画中。 我站起来,盯着那幅以她自己为原型的画。画中女子拈花微笑,笑靥里面,似乎带有一股奇特的魔力,叫人忍不住靠过去,整个人都吸引。我不由地走上去,突然思容大叫道:“这是我的,不许你碰!” 我一怔,清醒过来,默默地收拾好碎玻璃离开,她毫无动静,似乎当我这人不存在一样。 第二天我再来的时候,天气不大好,乌云密布翻滚,狂风大作呼啸,不久之后,将会有一场夏日里的雷阵雨到来。我走进画室,里面漆黑一团,没有开灯,大风从采光的窗户哗哗挤进来,吹得画室里的纸片好像一群黑蝙蝠一样,倒处乱飞。我急忙关上窗户,打开灯,思容坐在画像前,低低垂着头,好像在打盹。我看那画像,已经完成地差不多,画中的女子盯着我,笑容越发妖异,似乎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思容,要休息到卧室去。来,我陪你。” 她一只胳膊垂在地上,我伸手握住,冰冰凉的,把她搁在轮椅上。然后推推她的肩头,说道:“听我的话,啊!” 思容的身子象条鱼一样滑落轮椅,我大吃一惊,战战兢兢把手指探到思容鼻下,一丝气息也没有。 我后退几步,顿时悲从心起,这可怜的孩子,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我也是颇为喜欢这个小女孩,心中不由得酸酸。 轰隆!一个巨雷震天价地响却,点灯吱吱呻吟数声,转告牺牲,顿时画室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心中莫名地闪过一阵恐慌,风声、雷声,仿佛是一个妖怪在作祟,我不由自主地摸索靠在墙边,簌簌发抖。 突然电光一挥,一道长长的雷电顿时照亮了整个世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是,我到底瞧到了什么? 画!是思容画的画,我瞅见画中伸出一只纤细的女子胳膊,在电光的映衬下,特别白皙,犹如一只石膏制作的人手。可是她是活的,不住颤动,芊芊十指,更是灵动,一把抓住了轮椅的把手。 电光暗了,这是我的幻觉…… 不是!在电光又一次亮起时,这个画中出现的女人已经基本脱离了画,她裸着身子,肌肤特别白,就犹如绘画用的白垩,细腻之处,汗毛微微晃动,她冲着我过来了! 我惨叫一声,闭上眼睛,抱住脑袋,缩在墙角只是发抖。 “枫先生,你为什么在害怕发抖,我是思容啊!” 她一只手轻轻地托起我的下巴,我瞪大眼睛,黑暗总依稀就便是思容的脸庞,我颤颤抖抖地说道:“你,你不是死了嘛?” 她说:“我死了?我只是把一个身体丢了,换上另外一个身体,你看,枫哥哥,这个身体多么的完美!呵——” 她轻轻地转了个身,腰肢纤细,胸脯丰满,带有古典希腊的风格,一个完美的女子,完美的不像是人,而是人类理想的美神维纳斯一样,只是人间真有么? 思容全身心地投入画中,创造她心目中一个完美的女子。因为太投入了,她把自己的灵魂也融入画中,使得诞生新的思容。然而,这还是思容嘛?我看着眼前的人儿,越来越迷茫。 ; 细腰 我的家乡在江南的一个小镇,即使进入民国年间,亦未遭到现代工业文明破坏。每当放暑假回家,空气中浓浓青草芬芳,闻之清馨,便晓得,家乡到了。 我家住在镇上,但是在乡间还有一栋百年老屋。据说祖上是大地主,可是从来没有出过一个读书人,于是专门修建了这栋供读书的别墅。果然数代举人秀才。到我祖父一辈时,家道衰落,已经靠种田为生,但是坚决没有出卖此屋。我出生之前,家道中兴,就化巨资翻修此屋,装上必要的电器,全力培养我。我不负众人期望,进入了南京中央大学。 老屋边是一亩方塘,夏日柳叶摇摇,以是名之曰柳雨堂。 柳雨堂夏日里凉风习习,空气新鲜,是个难得的避暑圣地。每到暑假,我差不多都是在这里度过。夏夜里的柳雨堂总是特别热闹,蛙鸣虫嘶,偶尔友朋迩来,带着西瓜雪瓜,浸在井水里,冰凉雪透,晚上一同品瓜谈天,遥望银河两岸,织女牛郎多情,别有一番风味。呆久了城市的繁华,不由感叹。 夏日里就是一样不顺心,忽而变脸厉害,顿时之间狂风大作,我赶忙收拾完衣物,关紧门窗,静静地呆在书房中,泡一杯龙井,管他风吹雨打,只是徜徉今古。 夜已深,大雨丝毫没有转停的意思,狂风刮的越发厉害。我正准备上g睡觉,突然敲门声大作,我不由地奇怪,喝问道:“是谁?怎么晚了还打搅人?” 外面传来一个微弱的女声:“先生,请开开门,夜里不归人,骤然大雨袭来,请求避避雨。” 我听她声音,还是个年轻的女子,觉得她很可怜,也不怕是不是有古怪,于是打开了门。 外面进来一个小巧的女子,浑身湿淋淋的,冻的直打哆嗦。夏日虽然高温,但是一阵大雨袭来,却是温度下降极快。 我想别冻坏了,就拿了我几件少年时期的衣物,带她到更衣室,叫她擦尽身子,换上衣服。 我呆在更衣室之外,一会儿这个女人出来,细看相貌颇为端正,一双大眼水灵灵,极为有神,长发披成两边,穿着我宽大的衣服,倒有些滑稽。 那女子浅浅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先生收留小女子!” 我问道:“看你面生,不是此处的人吧。” 那女子颌眉道:“先生,我已经在此居住了几十年,怎地不是当地人?” 我含含糊糊应承,其实我常年在外读书,家乡的同龄人除了几个同学,实在没有多少认识,当下也作罢,不再追问。 幸好柳雨堂房间颇大,不愁房间,安排她到客房之后,我便锁门睡觉。心想,就是小偷,这里也没有值钱的东西,除了几本学究才会认识的孤本。 次日醒来,闻到一股浓浓的蛋粥香味,起来到厨房一看,不知何人何时熬好了一锅粥,心想莫非是那个女人。跑过去一看,我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在床上,茶几留一书,笔法甚劣,犹如小学生写字,说:“昨夜多谢先生收留,他日必然报答。”落款:。 这女人的名字倒颇为有趣。 不几日,我便忘了此事。和同学们在山里逍遥了半月,回来之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妥。须知半月无人打扫,必然铺满灰尘,但是干干净净,尤其是象书本之类,更是清洁,似乎特意收拾。 我心中奇怪,谁人过来,家人决计不会,生怕打搅我。 但是因为没有损失,我不不在理会。 晚上,饮食之后,正在看书,柴扉小扣,我说道:“要等的人来了。” 我打开门,道:“日日来打扫的人,怕是你吧。” 门外人媚然道:“前几日不见先生,小女子就自做主张进来打扫,还望先生见谅。” 我大笑道:“何谅之有?我还巴不得呢!” 那女子噗哧笑起来。 她今日打扮得得体如许,不似那日狼狈不堪。一头秀发扎成两条,披在肩头,脸上特意化了淡妆,显出妩媚风情,一身草绿色的裙子,向下沿去,却看如蜂,似乎一括即可搂在掌心。我问道:“?” 那女子道:“正是!” “人如其名。” 道:“前些日子,多谢先生照顾,今日带来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先生喜爱。” 把随身挎的篮子取下来,放在桌上,原来是时鲜水果,水灵灵的,惹人喜爱。我便掏了许黄酒,两人在院子里,对着星星月亮,品酒尝鲜。 黄酒不易醉人,饮了几盏,脸色绯红,犹如敷上了一层胭脂,越发娇艳迷人。 我心念一动,问道:“姑娘的名字颇为有趣,是怎么取来的?” 媚然一笑道:“原本家里人为我取了个小名,后来长大起来,腰身越发纤细,众人都叫唤我为了,倒是作了我的名字。先生在外求学,一定瞧不起这山间粗鄙的名字。” 我说道:“这取名的人学识还颇高,古语云:楚王好,来得有典故。” “哦。”打起精神来,说道:“我读书本来不多,想不到名字中还带有典故,望先生告之。” 我说:“我知道,你写的字犹如小学生一般,可爱幼稚之极。” 掩面道:“羞煞人了。” 我说道:“不必惭愧。只是我奇怪,你为何不去读书。” 叹气道:“自有难言之隐,不便告之,望见谅。” 我不好多打听,心中明白,虽然男女平等的思想方从西方引进,但是在这乡下,依旧重男轻女。我话锋一转,便把“”的典故告诉了她。 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原来如此,果然宫中人都要饿死了。”她的眼珠咕噜转动,小小的心眼里不知道打什么主意,又道:“先生,我有不情之请,不知先生能否答应?” 我道:“只要我力所能及。” 说道:“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也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此处先生才高八斗,又恰逢暑假期间,比较空闲,不知先生是否能收我作学生?” 我思量道:“善!” 急忙起来躬身道:“多谢先生!” 我道:“我们年纪相仿,不必行此大礼。” 我见天色不早了,就要送回家。摆手说,家中不远,不劳我相送,我也作罢。 从此夜夜来我书房读书。我知其数理化根本没有基础,索性只是教她文歌诗词,以及必要常识。其实极为聪慧,一点即通,真是浪费了一个人才。 我一直奇怪为何只在晚间来读书,神秘地摇摇手,微笑道:“此是小女子的秘密,不会告诉你的。” 自然是小女儿的私事,我也不好打听。 前几日大雨不断,冲了蚊虫的老巢,由此这些长腿吸血鬼便一窝蜂地来柳雨堂避难,嗡嗡不已,还要吸我血,大怒之下,找出檀香,点燃之,一来清新,二来驱蚊。 来之后,鼻子抽抽,说道:“好香的味道啊!” 我说道:“这是横断山脉的特制檀香。今日我便教教你四川的几位诗人。” 正讲了几句,忽而脸色煞白,摇摇欲坠。我急忙扶住她纤小的身子,问道:“没事吧。” 说道:“突然觉得身子有点不舒服了,没事,没事。” 我不依,坚持把她抱到书房的竹席上休息。搭搭脉搏,倒也没有什么问题,可能有些劳累吧了。小睡一会儿或许便好了。 躺在竹席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阖上,睫毛轻轻颤动,高挺的胸膛不时起伏,睡的十分安详。我也打起哈欠,檀香本来就有催眠的效果,于是我就枕着竹席,趴在上面小睡一会儿。 突然莫名其妙的一惊,我倏然惊醒,眼前一片明亮,已经到了大清早,这么容易睡着,一定会叫嘲笑。我转向竹席,大吃一惊,人不见了!但是她的绿色裙子留在上面,摆成一个人形。这当然不是脱guang衣服出去了,难道是神秘失踪事件? 我正在四下里紧张地寻找时,竹席上嗡嗡之声响却,我定睛细看,一只蜂从衣服里钻出来,飞到我眼前。但见这只蜂腰肢极为纤细,犹如一样。嗡嗡地在我身边盘旋几圈,最后恋恋不舍地飞开。 我顿时心绪杂乱。 原来是你。 ; 双鱼 喝酒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消愁方法。 我叫谢琰,建康乌衣巷谢家的长子,将注定继承家业,继续发扬家族的荣耀。但是我父亲谢安和堂兄谢玄的功绩实在太伟大了!当年淝水之战,他们凭借八万北府兵,击溃横扫整个北方的百万氐秦大军。若非他们的中流砥柱,朝廷早就覆灭,南方的最后一片汉族乐土亦是不复存在。仰望他们象两座大山,压地我喘不过气来,无论我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于是我隐居会稽东山,以声色自娱。 在我纵情酒色的几位狐朋狗友中,曹松是比较特别的一位。他相貌英俊,气度不凡。每当我们酒后纵情嬉戏的时候,他总是微笑地看着我们慢慢饮酒。 他是我唯一的知心人,有时酒酣深处,我烂醉如泥躺在兰亭中,耳边传来曹松的说话:“我看到了谢兄的眼中有忧伤。谢兄的志向,不应该沉醉在杜康和越姬身上。以现下谢家的权势声望,谢兄大展宏图轻而易举,何必自我堕落?” 我仍然记得我们第一见面时,他曾自我介绍: “我叫曹松,字劲风,亳县人士。” 我说道:“若是此刻还在三国,你便是曹魏的王孙了。” “谢兄不要嘲笑,三国的风liu早已散去。何况我乃曹植一脉。” 于是这时我说:“曹魏的负担,早在你身上烟消云散。而我,却是还得仰视两位巨人。这种感受,你是无法体味的。” 曹松抓住我的手——他手的肌肤很细腻,这是世家子弟的标志。 “谢兄,不必自卑。想那王羲之的字帖,宛如游龙,然而他的儿子王献之却另辟蹊径,纵然不可超越他父亲的地位,同领风骚,心中也是无憾。” 我突然觉得很委屈,像个孩子一样伏在曹松的肩上大哭。 曹松时常说起亳县美妙风景,我除了建康与会稽,尚未去过其他任何地方,心中羡慕地紧,于是曹松便邀我同去亳县。哪知半路上曹松忽然一病不起,即使邀来天下名医,也是束手无策。曹松惨然一笑说道:“谢兄,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必多劳神了。” 我黯然泪下:“劲风,茫茫世间人海,唯独你知我心。我与你,便是犹如伯牙子期,若没有你,可叫我怎么办啊!” 曹松慢慢抓住我的手。 “谢兄,有件事情我不得不对你说,现在不说,恐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我激动地说道:“劲风,请说出你的心愿。只要我能替你达成,纵然叫我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 曹松凹陷的眼窝里突然冒出泪水:“我一直怨恨,为何我不是女子,便能如侍姬一般侍奉于你。我实在不应该对谢兄产生超出了男子与男子的交往的感情,时时刻刻便如一位女子仰慕心中的男子一样。” 我一怔,当时世上男风盛行,但是我本人极端厌恶这种行径,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曹松叹气说道:“谢兄,我请你在我死后,将我灵柩运回亳县老家,这是我唯一的遗愿。” “好!”我说道。 “天竺来的佛教释迦牟尼说过,人有轮回转世。愿下世做女儿身……” 我如死一般消沉,不饮不食,呆呆地守护在曹松的灵柩前,似乎曹松音容宛在,大病一场,直到一个月后才启程。事先我已经派人通知曹松家人,到达之后拜见了曹松夫人。我见曹家人丁淡薄,缺了曹松这个唯一的主心骨,怕是难以支撑,说道:“我是建康谢家谢琰,曹松的生平好友。若是有什么困难,不妨遣人来乌衣巷寻我便是,我定将竭力协助!” 回到建康之后,物是人非,我父亲谢安、堂兄谢玄在不长的时间内相继过世,谢家的两座擎天柱轰然倒塌,偌大的家族岌岌可危。我却突然感到心头一松,没有了以前那种沉甸甸的压力,心情拨云见日。我顿时振奋精神,加之自小神识沈敏,在大将桓温请支持下,担任司马一职,开始了我为家族挣得权势和地位的光荣! 半年后,突然有人通报亳县旧人来访。我一怔,思虑片刻才想到曹松遗孀,这些时日来忙忙碌碌,几乎忘却了以前的不快,对曹松的印象亦是有点模糊。 我赶忙叫人把他们请进来,竟然是曹松夫人亲自来投奔于我。原来亳县靠近淮水战场,胡人不时来骚扰,不得不避难之。我见夫人怀中抱着一位婴儿,素知曹松无子女,疑问道:“这是……?” 夫人低低说道:“她是奴家官人的遗腹女,尚未取名,请大人赐名!” 我释然,沉思片刻说道:“此女唇红润如玉,便名为朱颜!” 曹松一家大小方在我家安顿下来,夫人便因为路途劳累,一病不起,虽然竭我之全力,也不能挽回,黯然去世。我心中极为内疚,发誓要照顾好曹松一家,朱颜却小小就没有了父母。我没有女儿,就把当作自己的女儿溺爱宠养,一日日地看她成长,不知不觉间,十五年过去,当初的小小孩儿已经长大成人,生地美貌之极,而我的胡须也显白了。 隆安三年十月,太平道逆贼孙恩自海上起兵攻会稽,江南八郡起兵响应,旬日之中,拥众数十万,占据会稽,自号镇东将军。 我奉命领兵前去镇压,朱颜平日里极为依恋我,又被我宠坏了,扑到我怀里,缠着也要去会稽。我把她抱起来说道:“嗯,小朱颜这么重,可以嫁人喽!不要再粘着大父,回家好好陪着你姑母!” 朱颜撒娇:“嗯~~不要嘛,朱颜才不要嫁人,要永远陪着大父。” 我摸摸她的脑袋:“傻孩子,女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你会离开大父的。” 我心中不觉得一动,想来朱颜的年纪也不小了,我得为她好好找一位世家子弟,会稽乃是江南大郡,南迁大族甚多,少建康子弟纨绔之气,必不辱谢家的声名。又想,孙恩等一干邪教分子,不过乌合之众,弹指间便可镇压,何不带朱颜出去见识见识? 我率领大军南下,渡过浙水,旌旗指向会稽。逆贼本是隶民属,未曾经过大阵仗,哪里是朝廷大军的对手,几次交锋斩首数千。逆贼慌做一团,纷纷鸟兽散去,会稽失而复得。我领副将靖平贼乱,自己从钱唐县亲自接回家眷,朱颜便缠着我要去游玩。会稽本是我少年隐居之地,极为熟络,看完浙水大潮,取道永兴至山阴,半途倏然冒出几个逆贼打扮的大汉袭击,我又惊又怒,此次乃是私务,所以我不过带了几位家臣,逆贼剽悍凶猛,一时被缠住,无法顾及后面的家眷车队,突然传来几声女子的惨叫,我不由得心头一颤! 我挥剑斩死一个逆贼,纵马回转,只见朱颜坐的马车翻到在地,大惊失色,却看到一个紫色的小小身影,居然站在马车侧顶,双手舞动一把比她身长的巨刀,不住阻遏来袭的贼人!将门不愧无弱女,直追她的姑母谢道韫。 我策马奔驰过去,只有短短一百步,但是贼人实在太多,穷以应付,方挥剑又斩死三个贼人,耳际传来朱颜的惨叫:“大父救我!” 我大惊失色,一个粗壮的贼人,空手夺走朱颜的巨刀,卡住她的纤腰,要负在肩上生擒活捉。哪知朱颜生性刚烈,举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胡乱扎在贼人脸上。贼人捂脸大叫,愤怒之极,推dao朱颜,挥刀斩下! 我啊的一下,却是看到朱颜额头猛然冒出一道青光,徒地照在贼人双目里,贼人一声不吭地歪下。 众人都已经被这景象吓住,我趁机纵马过去,赶到朱颜边上,见她软软地瘫在地上,面色平静如熟睡。再看那个贼人,面色漆黑,浑身肿胀,就如丢到河里淹死,浸泡几日才浮出来。 “妖孽!~” 不知道谁第一个喊出来,众贼人一哄而散,家臣和家眷战战兢兢集合在一起,但是无人敢动朱颜,只好有我自己动手把朱颜拥在怀里,策马回永兴。她身子柔软,胸脯呼吸不时微微隆起,似乎如幼时依在我怀中小憩一般。但是那道青光,究竟是这么回事?此事对朱颜声誉极为不利,途中我再三警告众人禁口,否则定斩不饶! 回到永兴已经是晚上,朱颜还是昏迷不醒,府中仆役把朱颜搀扶进去,换衣静卧,突然众仆役齐声尖叫,我大惊失色,闯入屏风内,看到那些女人慌地挤成一团,我喝问道:“叫什么呢!小姐的身子,难道你们没有看到过嘛?” 那些仆役瞪圆眼珠,眼光瞄向躺在榻上的朱颜,我目光移过去,朱颜裸着身子,于礼不合,我急忙闭上眼睛,刹那之间,我似乎看到朱颜的肋下,似乎有一串串青色的晶莹若玉片的物件。 我命令道:“替小姐换上衣服,然后抬到床上,若是谁敢胡说八道,我拧下她的脑袋!” 在我的威逼之下,众仆役只好战战兢兢地把朱颜换好衣服,送到席上,站成一排,垂下头,朱颜的乳娘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令其他人一一退下,然后温和地对她说道:“李曹氏,有什么话,就告诉我吧,是不是关于小姐的?” 李曹氏又看了我一眼,才下定决心地说道:“大人,这个秘密我保守了十五年,原本妾身不想说出来,一直带到坟墓里,但是近日小姐出现了这种异状,我不得不告诉大人了。” 我心一动,问道:“小姐……她有什么秘密嘛?” 李曹氏说道:“这是关于小姐的身世秘密。事实上,小姐并非曹家主人和夫人的遗腹女,但是夫人却认为这是主人带来的!” “怎么说?” “夫人和主人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孩子,直到大人把主人的灵柩运回来下葬,偌大的曹家只余夫人一个,她越发落落寡欢,有一天夫人说道:‘我家主人怜我孤寂,将会赐我一个孩儿。’我们吃了一惊,莫非夫人思念主人发疯了?但是夫人坚持出去,暗地里带了几个心腹之人——其中便有我,来到主人墓前,掘开坟墓。令人惊讶不已的是,里面棺木早腐朽,主人的尸身不见踪影,但是在烂朽的衣物中间,却果真躺着一个婴儿,仿佛刚刚产下来一样,这就是小姐她的来历!小姐……是主人的精气变的!” 李曹氏脸色惊恐,向来那是极为骇人,说完这些话松了一口气,好像吐尽心中不快。我脸色一沉,说道:“这些事情,除了我、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李曹氏说道:“夫人已经谢世,只余妾身。” “为了小姐的名誉,你还是继续将它作为秘密,永远不要传出去。” 我令李曹氏退下,跪坐在席边,轻轻抚mo朱颜的面颊,捋开额边的发髻,却瞧见白皙的肌肤上,隐隐浮现一个青色的印记,似乎哪里看到过。 我立时想到曹松曾经说过他是曹植一脉,那曹植就是写过《洛神赋》的曹操三子。我少年时期看书极多极杂,在一本《搜怪志》上记叙了曹植与洛神的故事。世人纷传洛神乃是甄后,即是他哥哥曹丕的妃子。但是书上却说,洛神乃是洛水之神,额头显青色神迹。曹植偶然遇见洛神,相知相恋,但是人神相隔,最终凄然分离。那么莫非曹松是曹植与洛神的后代?我想到曹植在《洛神赋》上描写的一句“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大父……” 低低的呼唤蓦地打断了我的思虑,我低下头,朱颜已经醒转,挣扎着支撑起来。我扶住,好像幼时朱颜患病喜欢依在我身边一样,让她偎在我怀里,搂住小小的身子。 “大父不必担心朱颜,朱颜身子好的很哩!只要有大父伴在朱颜身边,朱颜什么也不怕!” 乖巧的朱颜见我神色异常,自作聪明地安慰。然而我却在思忖其他心事,此刻朱颜惨白的面庞、发紫的嘴唇,依稀之间,便与曹松面目重叠起来,那时他也是极为依恋于我,不由得呆住,仿佛曹松又回到我身边。 朱颜额头细细沁出冷汗,我轻轻拭去,青色神迹消失了,我温柔地说道:“小朱颜好好地休养,下次出游,大父绝对不会再教贼人来袭击!” 朱颜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在心中没有存留,丝毫不知。参与那件事情的仆役家臣,或被另行遣开,或暗中灭口。那李曹氏倒也乖巧,仿佛一生就为这个秘密存活,说出之后不久,便上吊自尽,省缺我不少麻烦。 朱颜一日日康复,又回到了那种小女儿绕膝环抱的生活中,整日价地活蹦乱跳,然而我的心绪再也无法宁静下来,望着那清纯的面颊,时常迷茫,究竟是曹松,还是朱颜?若是曹松,他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若是朱颜,则为我可爱的女儿,我该如何选择呢? 时隔不久我的烦恼就被贼人的卷土重来打断,隆安四年五月,太平道逆首孙恩复攻余姚,破上虞,至型浦,猛攻山阴。此次贼兵来势汹汹,与前回不可同日而语,朝廷大军几乎难以招架,野战一败涂地,仅是凭借山阴城苦苦支撑。若是建康再不派援军过来,我必将有覆灭之忧。但是我派出去的信使一直没有恢复,直到半个月后,我才接到消息:荆州大将桓温阴谋作反!我徒然坐到在地,面色死灰,脑中只盘旋着四个字——谢家完了!谢家在我父亲和堂兄过世后全凭桓温才能屹立不倒,一旦桓温作乱,朝廷必将我视作乱党,怎么会派遣援军?而我素知,桓温镇守荆州亦可,篡夺朝廷权位,不成气候。 我心中气闷,突然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顿时眼前发黑,等到悠悠醒来,第一眼触到了朱颜那憔悴的面颊,她正用湿毛巾轻轻擦拭我的额头。我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说道:“朱颜,你跟我受苦了!” 朱颜放下毛巾,幽幽说道:“只要大父能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谢家完了,但是我不能不考虑朱颜的幸福,她是我现在唯一能活下来的理由。我思量起来,王家向来与谢家关系不错,更与朝廷司马氏联姻,若是把朱颜托付给王家,必然无忧。现下会稽内史王凝之,不正是王羲之的小儿子嘛?年岁不过二十多,虽然生活不检点,少年轻狂,我年青时也不是这般? 当下就把王凝之引来,开口说道:“凝之,我有小女朱颜,欲许配于你为妻,你是否愿意?” 王凝之方一见到朱颜的花容月貌,就已经神魂颠倒,待到我提出婚配,竟然呆住,许久才傻乎乎地说道:“世叔莫不是寻我作乐吧?” 我微笑道:“你看我象嘛?” 王凝之顿时醒悟,拜倒在地叫道:“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我说道:“只要你将来好好照顾朱颜,我便毫无遗憾了……” 待王凝之退出,刚才立于一边不语的朱颜此刻缓缓说道:“大父,难道你不要朱颜了嘛?为何要把朱颜许配给一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我习惯地抚mo她柔软的发髻,叹道:“不是我不要朱颜,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的。难道你想一辈子伴在大父身边,做个老处女?” 朱颜抱住我,失声哭泣:“朱颜不要离开大父,朱颜要永远伴着大父……呜呜!” “傻孩子!” 我感到胸口的朱颜身子发热,她慢慢抬起头,脸颊娇红,双目迷离,喃喃说道:“大父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朱颜双手松开我的腰,离我半丈远,一件一件地脱下衣物,转眼间一个无暇的女儿身如晶莹的羊脂玉一样展现在我面前,我呼吸加快,几十年来,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美好的女子。 但是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另一个事实在提醒我,我是她父亲,尽管没有任何血缘上的联系,在内心深处却已经牢牢扎根了这个伦理。我脱下外袍,披在朱颜小小的身子上,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 事不宜迟,我在第二天就为二人举办了婚宴,成亲后的朱颜显得有些憔悴,眼睛哭地很肿,依旧无法掩盖万丈艳光。之后我马上安排他们离开山阴,就让孤独地我守在这个城池里与逆贼决一死战,为朝廷尽忠,为谢家争得最后一丝光荣! 决战的那一天很快来临,逆贼开始猛攻山阴,低矮的城墙再也无法抵御成千上万贼兵的来袭,我派遣了所有兵士,甚至连家臣也一个不留地遣上。当我亲自挥剑上战场的时候,我知道,我为谢家流最后一点血的时候来临了。 我不知斩杀了多少个贼人,凭借着出神入化的剑术纵横沙场,直到我看到一个个小小的紫色身影,浑身氤氲,闪着青色的光芒向我飞来,朱颜!她怎么来了?而且变化成这番模样! 猝然之间,刀剑砍入我的身体,折断骨骼的声音好清脆啊!我感到身子歪倒跌入护城河,水好凉,很奇怪,这时我想到曹松临死时说过的话:天竺来的佛教释迦牟尼说过,人有轮回转世…… 但愿有来世! 意识在渐渐流失,依稀之间,我似乎被一个人怀抱住,在我耳边喃喃细语:“之后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我突然感到,像是脱掉了一切拘束,游淌在青青河水中,向旁边望去,朱颜是一条青鱼,而我,是红鱼。 又,这个故事另外一个名称是:萝莉控大叔和恋父女的故事 ; 夏日里灵异事件 “什么?今天妈妈煮饭!” 何家父女三人闻讯顿时面如土色,浑身簌簌颤抖不已。那脱下职业女性的装束、系着围裙,拿笔的小手操起了锅铲,相貌依旧甚美的何男哼着轻快的小调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在她丈夫与女儿们眼里,不亚于恶魔翘着尾巴吹奏葬魂曲一般可怕! 何男眯起眼睛,高兴地招呼,语调充满了小女人的幸福:“哈哈,今天难得有空闲为大家做一顿好吃的。来来,我的汤烧好了,谁要先尝一口?老公,你先嘛!” 程飒同这个可怕的食物毁坏魔王妻子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即使智商低于负二百五的笨人也修炼到老奸巨猾,早有应对之策,急中生智叫道:“啊!我记起来了。今天枫表姐邀我去她家吃午饭。时间不早了,我得赶紧去,还有,晚饭我也不回来吃了!” 伪装成为慈父的男人面对妻子的烹调邪术时,顿时露出最丑恶的一面,恬不知耻地丢下受苦受难的女儿们,毅然破门而出,逃之夭夭。 大女儿嫣然继承了母亲的聪明睿智,此刻真是象恍然大悟一般,啊地叫起来:“对了,今天淡哥哥也请我去他家吃饭。妈,那我先走一步了……” 性格果断的女子,毫不犹豫地抛弃可怜的妹妹,忙不迭地去追赶父亲。 小女儿莞尔只能施展装傻政策,故作歉意状,说道:“嗯,妈妈,对不起了。其实今天水念妹妹打电话过来,一定要我去她家吃饭。若是我不去的话,她会哭得很伤心。妈妈知道水念妹妹是枫阿姨的宝,妈妈又和枫阿姨感情很好,为了不使得枫阿姨不开心,我就去帮妈妈你了!再见,妈妈!” 编出一番冠冕堂皇的理由,然后撒腿就跑,远远传来她的呼喊:“爸爸姐姐,等等我!救命,我不想死在妈妈手下!” 何男万万想不到是这种结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杏眼怒瞪,直眉横竖,气得把围裙捋成一团扔在地上,狠狠踩上几脚,破口大骂:“老娘整日忙里忙外养活你们仨吃白饭的,平常不是抱怨聚时少嘛?今天好不容易推掉一个客户为你们三个没良心的做饭,居然一个个都跑了!” 不过既然人都跑光了,这家庭聚餐自然搞不起来,何男也不得不跟了过去,只要她少了锅铲之类厨具,其他家人的性命无忧。何氏四口开车来到越东荷田居之时,何枫、水念母女正围在客厅的桌子边吃饭,忽听一阵叽里咕噜的肚子叫,一起转过头来。 何枫是位家庭主妇,一双杏核眼上有对浓浓的柳叶眉,头顶盘了一个妇人的发髻,此刻因为在家,所以只穿着朴素的衣服。而水念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象极了母亲少女时代,身材纤瘦,腰肢一括如细腰蜂,她一头长发粗黑美丽,垂到腰间,额头留有刘海,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盯着客人,马上害羞地低下头去。 何枫瞅见狼狈不堪的一家子,抿嘴一笑,她与何男从小一起长大,素知姐姐的可怕厨艺,就是神吃了也会堕落到十九层地狱,每次何男想尽一份家庭主妇的职责,其他三人立即躲避到这边来。 她原本只预备了两个人的饭菜,这会儿涌来一群客人,份量不足,于是赶忙煮饭烧菜。那饕餮四人组亦是不知客气,绿了眼珠,大吃大喝。乖巧的水念见他们吃得急了,不免噎住,放下自己的饭碗,在一边递水盛饭。 人形蝗虫终于酒足饭饱,现场一片狼藉。主妇让水念去收拾宴会的残骸,她则为四个人端上茶水。 何男接过茶杯,盯着袅袅水汽,尴尬地说道:“真是失礼了,又来打搅你家。” 何枫眯起眼睛笑道:“哪里!哪里!正好我们姐妹俩许久没见面了,来的好不如凑地巧,聚一聚!姐姐现今过的好嘛?” “唉,还不是整天忙的要死——为了这帮没良心的……” 身为一家之长的何男叹道,回头瞥了一眼:程飒打着饱嗝,懒散地躺在卧椅上休息;至于两个女儿则捉住水念,抚弄她的长发,不住赞叹:“水念妹妹,你的头发真是又黑又靓,平日里是怎么保养的?” 水念生性内向羞涩,不善交际,任由得她们摆弄。 他们三人这般悠闲自在,一切瞧在何男眼里,忍不住愤愤不平抱怨:“今天我连一笔熟百万的生意都不要,特地回家为他们做一顿饭。谁料,这些家伙如此不领情!” 何枫笑而不语。 这时门外拖来一条长长的人影,遮住了门口的光线,众人转过头去,听他说道:“有客人啊!” 他进入房间,笑道:“是男阿姨一家。” 这是一位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中等身材,穿了一身爽朗的白色衬衫,袖子卷了起来,露出晒黑的肌肤,一种男人健康的古铜色;他相貌与母亲何枫相仿,一张男性的稍尖面颊,杏核眼灵动有神,上面是浓浓的柳叶眉,头发梳了一个年轻男子的短发,但是耳垂髻发很长,拖到了下颚处,有点女子性格的秀气。 “吃过饭了嘛?” 何枫问儿子田淡。 后者点点头,说道:“吃过了。” 夏天正午日头毒辣,田淡一路走来,满头大汗,何枫心疼儿子,急忙勺来一碗绿豆汤给他解渴,田淡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啊地满意叫了一声。 何男咦地奇怪问道:“小淡啊,你不是已经考入大学,九月就开学了,那么暑假里去干吗?看似很辛苦的模样!” 何枫接口说道:“哦,他在跟大云光明寺的主持牟法师在修行。” 何男摇摇头说道:“好端端的一个年轻人,去跟和尚修行什么,莫非想出家?小淡啊,不如入赘到本家来,你看阿姨多好,替你预备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你喜欢哪个就挑哪个,不必客气!” 田淡把视线移到嫣然、莞尔身上,两个人方才一见到他,就矜立端坐,伪装成淑女。她们是一对双胞胎姐妹,一样的尖脸直长眉,一样的小嘴披肩发,一样的绿色连衣裙,甚至连头发、手腕上的饰品也都配了一对,叫人无法区分。何男洋洋得意地问道:“你猜一下,谁是嫣然,谁是莞尔。” 田淡微笑说道:“左边的是嫣然,右边是莞尔!” 母女三人身子都是轻轻一震,露出惊讶的神色,齐刷刷地瞪大眼珠。 何男叫道:“不会是蒙的吧?连我这做妈的平时也只能靠她们的言行举止来分辨,此刻我女儿俩一动不动,又一言不发,你怎么能一下子看出来呢?” “秘密!” 田淡神秘地摇手指。 荷田居三面环山,树荫缭绕,一边靠水,湿润的凉风习习吹来,颇为清爽,无需任何人工的电器调节气候,乃天然避暑胜地。何男、何枫姐妹许久未曾聚在一起,同其余两个男人围成一圈喝茶聊天,谈得不亦乐乎,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至于嫣然、莞尔俩姐妹小孩子心思,哪耐得住这份性子,差不多同龄的水念又乖乖回去睡午觉了。于是她们一合计跑去荷田居的池塘廊桥上玩耍。何男晓得女儿们水性极佳,又结伴在一起有照应,毫不担心,由得她们去了。不刻双胞胎姐妹看厌了淡素的莲花,教轻风熏得醉了,只觉得趴在廊桥上实在舒服,呼呼大睡起来。 “起来,两头小懒猪!” 忽远处传来田淡表哥的呼喊,嫣然战胜瞌睡的魔力,勉强爬起来,迷迷糊糊张开眼睛,倏然一惊,吓得缩到廊桥护栏边。 这是怎么回事?一觉醒来,整个世界都变了?眼前飞着很多奇怪的东西,身子如水泡,却有一双大大眼珠的水母,浮上浮下;好像一个缩小的人儿,却在背脊生长翅膀,到处嬉戏喧闹。显然这不是昆虫,是什么东西?——虽然一点也不可怕!可真好奇怪!莫不是还在梦中? 田淡托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过来,说道:“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西瓜,都浸了半天了,又甜又凉,味道很好!” 莞尔半眯着眼睛摇摇晃晃直起上半身,忍不住呻吟道:“头好痛啊!” 嫣然惊诧地哈大嘴巴,因为她看见一只很大的乌龟趴在莞尔的脑袋上,与平常的乌龟形态相异,绿色的龟壳,生长的脖子上那只如鹰喙的嘴巴开合,居然口吐人言:“叫你头痛,叫你头痛……” 莞尔举手摸上去,却是如穿过幻影一般,透过了乌龟。 田淡眼角瞟了一下,微微一笑:“谁让你们光天化日就睡在廊桥上,太阳这般毒,当心中了水暑!” 他的手有意无意地移到莞尔脑袋上,装作疼爱妹妹的摸摸脑袋,拿手捉住乌龟的尾巴。那乌龟拼命挣扎,翻身欲咬人,无奈受制于人,教田淡随手一抛,扔到了水里。然后他放下西瓜说道:“吃完了记住把托盘带回来。” 待田淡离去,莞尔咦地惊呼一下:“怪了,怎么头好了?” 嫣然急忙凑到莞尔身边,手掌胡乱抚mo她的脑袋,叫道:“喂喂,刚才你的头顶立着一只乌龟,还会说人话,我亲眼看到淡哥哥把它扔掉呢!” 莞尔白了嫣然一眼,说道:“你睡觉没有醒来吧?做白日梦,我头上怎么会有乌龟?亏姐姐这么聪明,定是读书读傻了!” 这女孩唯恐姐姐前来抢掠美味的西瓜,把妈妈平日教导的淑女风度扔到湖里,双手抓起一块就乱啃,当真是猪八戒吃西瓜,吐籽似机枪,西瓜的汁水滴下来,染得连衣裙胸口都是红红的一片,回去顿时叫何男好一顿臭骂。 嫣然却怏怏不乐,胡乱吃了几片,心中依旧彷徨不已。 到了傍晚,何男四口人向何枫一家告别,临走之际,嫣然犹豫地叫了一下:“淡哥哥!” “嗯?嫣然妹妹,有什么事情嘛?” 嫣然原本想打探一下方才那乌龟的事情,临到口里,却又硬生生吞了下去,摆出一个尴尬的笑靥,弄得田淡莫名其妙,挥手致意:“嗯,下次见!” 嫣然带着满肚子狐疑回到家里,一路上看到更多的奇怪东西,吓得紧紧闭住眼睛,心中念叨安慰自己:“一定是做梦,一定是做梦,等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这是嫣然平常用以排解压力的方法。 次日天蒙蒙亮,何氏姐妹就被妈妈何男从床头轰起来,虽然依旧是暑期,但为了今后上大学早作打算,可怜的姐妹硬逼着上假期补习班。 莞尔苦恼不已,哀求说道:“妈妈,我不要去上学。我还要睡觉!睡眠不足,对发育期的小孩子生长不利,我可不想和妈妈一样矮个子!” 何男勃然大怒,揪住莞尔的耳朵教训:“少罗嗦,学学你姐姐,多认真,多努力!都不必妈妈操心了。” 莞尔口中嘟哝:“大不了姐姐继承家业,我就嫁到淡哥哥家,和枫阿姨一样作个家庭主妇得了……” “什么!” 何男耳尖。 “没事……” 莞尔托着两只小西红柿落荒而逃。 嫣然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至于那些奇怪的东西果然不见了,心想:“哈,这就是所谓的幻听幻觉吧!一定是读书的压力太大了,哼,不去理会了!” 吃完早饭,姐妹俩告别父母,牵着手一起上学去。补习班租用了一个中学,乘暑假不用赚钱,步行约莫二十分钟即可到达。半路上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过,莞尔猜测道:“出车祸哩!” 嫣然教训道:“乌鸦嘴,一大早就说不吉利的话。” 莞尔嘟着小嘴发牢骚:“姐姐的口气和妈妈越来越象呢!” 循着马路走下去,果真如莞尔不幸预言,瞧见一辆车子像是砸烂的玩具一样倒翻,满马路撒满破破烂烂的零件,散发浓浓的汽油味。旁边一滩血淋淋的痕迹,上面用粉笔画出一个人形。警察和医生把车子扔在一边,忙着勘查现场,救助伤员,顺风传来一个警察啧啧惊叹:“死得好惨!开车一头就撞在护栏上。因为没有系安全带,整个人从座位上抛出去,砸烂了挡风玻璃,摔到十几米开外,浑身摔得希巴烂,简直不成人样,脑浆都崩了出来!” “好倒霉的家伙啊!姐姐,你说呢?”莞尔眼角余光瞟了嫣然一眼,姐姐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一对小唇儿酱紫酱紫,微微颤动,额头沁出细细汗珠,眼珠突出,死死盯住前方马路。 莞尔吓了一跳,推推嫣然的身子呼喊:“姐姐,你没有事情吧!” 嫣然倏地回过神来,结结巴巴说道:“没事,没事……” 两姐妹结伴快步离开车祸现场,嫣然似乎心有余悸,问道:“妹妹,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身子破破烂烂都是血,脑浆爆出来的人站在马路上?” “什么啊!当然没有。你说车祸尸体啊,不是让医生抬走了嘛?” 当要过那个车祸现场,她畏缩地抓住莞尔的胳膊,躲在背后。莞尔又气又好笑:“姐姐胆子真小,这么怕车祸。嗯,姐姐有什么心事嘛?是不是恋爱了?” 嫣然白了她一眼:“乱说,你才恋爱呢!” 莞尔叫道:“那怎么老是魂不守舍——自从枫阿姨家回来之后。快老实交代,是不是喜欢上淡哥哥了?事先说好了,家产你继承,我就嫁过去吧。” 嫣然恼羞成怒,威胁道:“死妮子,再多嘴,当心我作业不给你抄!” 莞尔吐吐舌头,默不做声。 嫣然小声地问道:“妹妹,我们换条路走可以嘛?” 莞尔暗暗窃笑,果真是被那场车祸吓怕了,当下也不去揭破,说道:“正好,我认识一条小路。” 两姐妹从森林的小路上穿行,步行许久,到了丫字路口,面前摆着两条路径,莞尔停了下来,嫣然问道:“莫不是你迷路了?” “胡说,家里只有妈妈连出家门口都得叫人带着,我怎么会迷路呢?我只是思考一下。” 嫣然摇摇头,丫字路口的分岔口垒了一堆细碎的石头,犹如一个小小的坟头,上面挂着块象令牌样的黑色木块,画上一张非笑似笑的面颊,仿佛活了,眼睛仿佛一眨一眨地和嫣然碰了个对眼,忽然口吐人言:“你看得见我?” 正巧莞尔啪地一拍手,嫣然冷不防吓了一跳,再看那木块上的脸,喈喈地裂开大嘴冷笑。嫣然心惊胆战,拉着莞尔的胳膊惊慌失措地叫道:“我们快走!” “决定了!”莞尔扔下一块石头,掉在地上朝哪边就去哪。 路上嫣然余悸未了,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莞尔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今天一早上就怪里怪气的!” 嫣然支支吾吾说道:“好像,好像有什么脏东西跟着我们……” 莞尔不耐烦地应付:“好了,我知道,姐姐是欲求不满产生幻觉,快去找淡哥哥发泄一下吧……啊!痛!不要乱打我的头,会变笨的!” “你已经够笨了,再乱嚼舌头会更笨呢!” 嫣然插着腰,生气地教训妹妹。 莞尔双手抱住脑袋,防止挨揍,嘿嘿傻笑:“姐姐的神情越来越象妈妈了!” “胡扯,你才象妈妈那么可怕呢!” 莞尔甜蜜的笑脸倏地转变,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警惕地四下里张望,然后马上凑近嫣然,拉住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说的不错,姐姐,真的有什么东西跟着我们呢!” 嫣然说道:“这林子怪吓人的,我们快离开这里!” 两姐妹手牵手,沿着林间小道加快脚步,高大的乔木徐徐增密,遮天避日的树叶完全吸收太阳的光明,黑乎乎的一团。那小道越走越窄,最终消失在半人多的杂草丛中。两姐妹大为害怕,嫣然问道:“妹妹,你不是说过知道路嘛?现在我们好像迷路了!是不是再下去,就有童话中的老妖婆了?” 莞尔一改傻大姐乐天的本性,局促不安,哭丧着脸说道:“我也不知道啊!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一定是很久没有人走,路便没了。我们找找,说不定就有路呢!” 嫣然猛然扯住她的胳膊,惊惶地说道:“不要离开我。那东西好像来了!” 莞尔脸色一白,顿时吓瘫下了。两姐妹依偎在一起,簌簌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我是姐姐,我必须负责起来!” 嫣然安慰起自己来,擦擦额头的冷汗。虽说平素表现莞尔胆大包天,嫣然胆小谨慎,其实后者性格外柔内刚,关键时刻更甚于妹妹。忽然瞥见远处丢着一块石头,于是咬紧牙关,对莞尔说道:“蹲下来,不要乱动!” 她们慢慢蹲了下来,嫣然伸手摸住那块石头,紧紧攥在手里。 近了,那个东西更近了。是什么?森林中的野兽?不会吧!这是城市森林,除了被人丢弃的野猫野狗,连只兔子都难找!近了,更加近了!那东西压迫了身后,背脊好像承受了数百斤的重物一般,沉重无比。此时不出,更待何时?嫣然猛然转身,恶狠狠地向后面砸去! “飒!” 嫣然手中的石块应该击中了什么东西,虎口剧烈一震,眼前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飙地飞快闪过。那如附骨之疽般的不舒服感觉顿时消失!嫣然松了一口气,对莞尔说道:“好了!” 莞尔畏缩地转过头,确定无碍之后才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这林子真是邪门的紧,以后我再也不要来了!” 嫣然口中小声嘀咕:“这次还不是你带来的嘛?” 两姐妹于是往过来的方向回走,不过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然出来了。顿时喜急而泣,大骂果然是妖孽作怪。然后匆匆地赶到学校,唯恐迟了片刻就挨老师的痛骂。运气真好,总算在铃声响起前一秒钟追入教室,俩姐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暑假补习班没有固定的座位,嫣然专心读书,要坐前排,莞尔纯粹是来打发时间,以上课时间补充睡眠,要坐后排,争执不下,妥协坐在中间。那莞尔拿了几本书当枕头,很快呼呼睡着了,嫣然看得直无奈摇头,戴上眼镜仔细听课。不知是今天早上体力精神消耗过大,还是老师的课讲得实在无聊,嫣然连连打哈欠,瞌睡不已,真想趴在桌子上睡一下,但回头瞟了妹妹一眼就暗自告诫自己:“不行不行,光这笨蛋妹妹就够丢脸了,我不能也堕落下去!” “真的很累啊,而且老师讲的其实我老早就懂了……” “睡一下无妨吧!落下的的大不了叫淡哥哥或者宝宝姐来补课……” “嗯,我睡了……” 依稀之间,似乎游荡在一片黑色的空虚中,这是哪里? 嫣然向前走了几步,突然一脚踏空,顿时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救命…… “姐姐?” 耳边响起妹妹的小嘘。 嫣然张开眼睛,对着自己的脸,不,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莞尔。 莞尔嘻嘻笑笑:“下课了。姐姐也终于堕落成不良女学生,学起我来上课睡觉呢!” 嫣然伸伸拦腰,嘟哝道:“多嘴,只需你睡,不许我休息嘛?” 莞尔拉起嫣然的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去厕所。” 两人牵手结伴同行,双胞胎本来就引人瞩目,何况是美少女一族,更是叫人侧目。隐隐约约,嫣然始终觉得有不友善的目光盯着自己,无论是在厕所还是食堂,当她故作不知情地倏然抬起头扫视时,除了其他人好奇的眼光,似乎看到一团黑气掠过,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放学回家。当然不敢走黑森林了,嫣然往后察看几眼,暗自思忖:“又有脏东西跟过来了,讨厌!难道是林子里面的家伙嘛?不是被我赶跑?” 她拉着莞尔急匆匆走,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只花了一半时间。回到家里一片漆黑,正暗自奇怪中,打开门后在桌子上发现一张便笺,看那如小学生涂鸦般糟糕的字体就知道是谁留下: “女儿们, 我和你们爸爸今天去参加一个酒会。晚饭你们自己解决。乖! 妈留” 莞尔大怒:“妈妈真狡猾,居然扔下我们就和爸爸独自去享受宴会了!” 嫣然摇摇头,无可奈何。何男的厨艺糟糕透顶,家里素来是到外就餐解决能量补充问题的。眼见天色不早,懒得外出,两姐妹就马马虎虎凑合着方便面填饱肚子。一起洗浴之后,莞尔趁着父母不在,乐颠颠地跑去客厅打电子游戏,嫣然则是去书房看书。 或许是今天劳累了一天的缘故,精神又时时刻刻处于紧张状态,嫣然看着书上五号字体,犹如一只只跳栏的绵羊,眼皮越来越累,终于枕在书桌上渐渐睡熟了。睡梦中嫣然呆在荷田居的凉亭里,她靠在廊柱上,表哥田淡在一边正伴着她,忽然笑道:“看你,头上都顶着一只乌龟!” 嫣然一怔,往头上一摸,果然捉下一只乌龟,与别的乌龟遇险四肢缩进壳里不同,这家伙张牙舞爪地嚣张。嫣然抿嘴一笑,倏地大骇,那乌龟已经化为一只乌黑的怪脸,狞笑着扑向自己…… “啊!” 嫣然失声尖叫,突然惊醒,当抬起脑袋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张望,正在家中的书房内。 “原来是梦啊!” 嫣然松了一口气,心想:“我说奇怪,森林里面的东西怎么可能跟过来……” 她蓦然禁口,瑟瑟打了个寒战,脖子犹如机械人一般,一节节渐渐扭过去,面对走廊方向。 噗!噗! 沉重的脚步压在木制地板上,仿佛大象走在上面,发出闷闷的声响,来到书房门口,戛然止步。 “我来了,我来了!我要吃掉你!我要吃掉你!” 嫣然甚至可以听到那个东西的心声,顿时吓得惊慌失措靠在墙壁上,四下里寻找掩体。 砰砰! 那个东西猛烈撞击书房的红木大门,然而厚重的房门连子弹都可以抵挡,不是简单撞击就能打开的。倒是震地书桌上笔筒一跳一跳,扑通摔下,笔洒落一地。 “怎么办呢!” 嫣然双手紧紧压住双额,眼睛闭上,心想:“那个跟来了,一定是为了白天我打了它。它要吃掉我!” 嫣然辗转反侧。 对了,淡哥哥! 嫣然猛然记起,田淡伸手捉住压在莞尔脑袋上的乌龟,而妹妹却看不到。 “既然淡哥哥也看的到,说明他是和我一样的人,去找他,他一定可以想办法帮我的!” 有了目标,女孩子顿时信心充足,胆子也大了起来,抬起头瞥见墙壁上的窗户,计上心来。嫣然打开窗户,爬出外头。她本不是个擅长运动的女孩子,即使体育课上的双杠都让她头昏目眩。眼见自己居然在二楼的窗台上,上下不能,几乎昏厥,终于狠狠下定决心,跳了下去。 嫣然双脚着地,柔软的草皮很好地减去了二楼上跳下来的冲击,但是平衡保持不稳,踉跄向前几步,顿时跌了个狗啃泥! 嫣然来不及擦擦嘴巴,就急忙站起来跑到马路上,拦住一辆出租车,着急地叫道:“快!快,带我去越东荷田村!” 司机满脸疑惑地盯着前面这位个子不高,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的女孩子,胸口以及脸上沾满泥巴草叶,虽然狼藉不堪,依旧掩饰不住艳美的容颜。 大概和家人闹别扭,一气之下离家出走,投奔亲戚家的孩子吧。司机心想,看她模样,估计身上连钱都没有带,不过我也有这么大的一个女儿,将心比心,今天就做一回好事,送她过去吧。 “上来吧!” 嫣然打开车门,坐在了后座。 司机掉转车头往东开去,从西邯到越东大概有二十多公里,沿一号高速公路过了中央隧道,就到了越东明珠镇。司机透过车窗镜观察,这个女孩子浑身轻轻颤抖,不时往后探视,似乎有什么在追赶,然后她就焦急地催促:“先生,能快点嘛?” 嫣然感到那个东西越来越近,仿佛就追到了脚后跟,她不禁往回望去,顿时打了个冷战,一团黑乎乎的很大的东西飞快地赶过来,猛然扑向出租车! “不要!” 嫣然伸手遮挡,出租车猛然剧烈地一震,一下子就往前翻了个身,乒乒乓乓,嫣然在车子里面翻腾不已。待平静下来,车子已经是底朝天了。嫣然打开车门逃了出来,哭哭啼啼向荷田村跑去。 那个东西依然紧追不舍,步步紧逼,如影随形。嫣然一边哭一边拼命往荷田居方向跑去,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那赤裸的双脚硌在石子上,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当终于来到荷田居门前,嫣然一对拳头拼命敲打大门:“开门开门!淡哥哥救我!” 荷田居原本一片漆黑,随之亮起了一盏灯,一个沉稳的男声响起来:“谁这么晚来找我?” 大门呼啦打开,田淡狼狈不堪地奔不来。嫣然顿时扑进他的怀里,哭泣说:“淡哥哥,你也能看到乌龟,你快救我!” “乌龟?” 田淡迷惑不解,打量眼前的小表妹,她只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睡衣,沾满泥巴、草叶、机油和血迹,头发蓬乱散成一团,披了下来,脸上除了污迹,稍许有几道血痕,脚上更是光秃秃,狼狈不堪。 田淡柔声安慰道:“嫣然妹妹,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 嫣然低低说道:“那天,你不是把停在莞尔头上的乌龟捉下来嘛?现在有东西跟来了,淡哥哥快救我!” “原来你也能看到啊!” 田淡心想,压力逼近,他不禁抬头向嫣然背后的方向眺望,脸色徒然大变:“你带来了什么东西?很厉害!” 嫣然摇摇头,抽泣说道:“我不知道啊。这个东西自从林子里就一直跟着我来到家里,我怕极了,逃离家中向淡哥哥求救!” 田淡寻思说道:“这个东西非常邪恶非常强大,已经不是我所能够应付得了。我们快去镇子上的大云光明寺,请训导我修行的主持法师驱魔除妖!” 那团黑气有如滚滚乌云,呼啸地扑将过来。田淡右手伸出,掌心朝外,忽然一团幽幽的红色火焰腾空升起,顿时把黑气驱散开来。嫣然大喜,抱着田淡另一只胳膊又蹦又跳,高兴地欢呼:“我就知道淡哥哥非比寻常!什么时候向法师学的法术啊?” 田淡苦笑一下:“哪有那么简单就打败这个妖雾!” 说话间,原本让火焰驱散的黑气渐渐地又聚集起来,而且似乎比原先更加巨大,嫣然脸色飒地变白,浑身簌簌发抖。 田淡拉着嫣然的小手,跑进杂物间。何枫家远远不如姐姐家那么有钱,购不起车,田淡只能抽出一辆自行车,把嫣然安置在后座,飞身上车,呼啦冲上马路,急速奔向明珠镇。 黑气慢慢回复了原气,逐渐向他们两人追去。荷田村距离镇子约莫两公里左右,田淡仗着自己年轻力壮,拼命踏车,坚持不了几分钟就慢了下来。嫣然坐在后面抱住田淡的腰身,原本紧紧闭住眼睛,当那团邪恶的气息逼近时候,忍不住张开眼睛回头看过来,厉声尖叫! 女孩子惨烈的呼叫犹如无尽的动力,田淡徐徐慢下来的踏车频率顿时加快,一路飞快地冲到镇子,随手丢下自行车,便拉着嫣然爬上九九八十一个台阶,绕过正殿,转而西厢住宅,对着一个小小房间的破门猛力敲打:“其宗法师,其宗法师!” 破门猛然打开,里面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夜半三更,何事大惊小怪?” 循着声音,走来一个中年男子。嫣然看过去,见他约莫四十出头,虽是法师,却养了一头长发,结扎成一条马尾辫,一身青白的汉装,容颜颇为俊儒。好帅的和尚啊!嫣然悄悄地惊叹一下,定定神,那其宗法师冷眼远望,目光转向嫣然问道:“你带来了什么邪魔?” 田淡说道:“我表妹开天眼之后,却不知如何施用,不慎引来了邪魔,请法师驱魔!” 那其宗法师转身回屋,片刻又取来一个长条形的盒子,冷眼对着那团黑气。 那团黑气重新凝聚,业已经追了上来,风云滚滚,似乎在大声咆哮:“我要吃了你,我要吃了你!” 其宗法师冷笑一声,蹭地抽出盒子里面的东西,形状怪异,却是一条金光闪闪的利器,刹那间放出无比光芒,犹如黑暗中的灯笼、大海上的灯塔,一道闪电直刺黑气。 黑气呼啦惨叫一声,轰轰雷鸣,很快烟消云散,啪嗒一下,从上面掉下一块黑色的物体。 其宗法师收回法器,对田淡说道:“淡,你以后要注意修行,连这些小妖怪都无法应付!” 田淡狼狈不堪,回答道:“是!” 嫣然惊魂初定,既然有两位高手保护,胆子不免大了许多,走上前去捡起黑气里面掉下的物体,却是一块黑色的桃木符,上面用笔画了一张人脸,不仅一呆! 田淡解释说道:“这是路人引,古时候人们外出求平安。你手中的这块东西,怕是林子里面十字路口的祭祀物器,人们把害怕迷路的恐惧集结在他身上,使之渐渐成了一个妖物。正好碰到你这样一个开天眼的人,就跟在你后面害人。” 其宗法师接过路人引,说道:“我带回去供奉吧。” 嫣然转而问田淡:“淡哥哥,什么是开天眼?” 田淡眼望前方,过了半晌说道:“我们这个世界,除了我们人、动物、植物和微生物以外,还有其他异世界的生灵。平常人是看不到他们的,自然也相安无事。但是有一类人却能够看得见他们,这类人的眼睛就叫做天眼。开天眼又分好几种,有的是经过修炼,有的却是天生,譬如你我!” 嫣然恍然大悟:“原来淡哥哥也是和我一样的人啊!” 田淡微微一笑,摸摸嫣然脑袋说道:“其实异世界的生灵不一定都是坏蛋,有的也很有趣。其宗法师不收女弟子,以后我来教你如何与异世界的生灵相处。” “嗯,淡哥哥,那上次那只乌龟是什么……” “无滓龟。” “啊,我想到了,你能分辨我们姐妹,是不是靠天眼?” “傻瓜,你妹妹那么笨,一看就知道!” …… 故事还没有完—— 嫣然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由田淡带她回荷田居后,洗浴后换上了水念的衣服。嫣然个子矮小,即使穿着比她小好几岁妹妹的衣裳,亦是略嫌宽松。俩女孩美美睡了一觉,天亮享受了何枫阿姨的美味早餐,让田淡送回家。 方一敲门,砰地马上打开,何男扑出来搂住女儿,叫道:“急死我了,我们回来只见你妹妹在客厅睡着,你却失踪了!” 然后双手搭在嫣然肩上,语重心长地说道:“女儿啊,你年纪不小了,妈也不是迂腐的女人,你要找男朋友不反对。但是……请不要在成年前弄出娃娃来!” 嫣然:“妈!——” 田淡:“……” ; 引子 “你未出世的孩子,一辈子都将背负悲惨的命运!” 隐晦大师宏亮的嗓音弥漫在大成寺里,使得对面的妇人惴惴不安。这是扬州,当地风俗,在孩子未出世之前,都要请算命大师预测孩子未来的命运。而当地最出色的算命大师,就属大成寺的隐晦大师。 跪坐在垫子上的是一位年轻的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左右,尖尖的脸颊,显得有些妖媚,然而杏核眼上浓浓的柳叶眉却有中和了妖魅的气息,看上去成熟而秀气。妇人伏倒在地,向隐晦大师请教:“大师,你作为中国最出色的算命先生,请告诉我,如何破解孩子的悲惨命运!” 隐晦大师摸了摸水晶木鱼,从里面能够看到孩子未来的命运。他叹了一口气,说道:“由于你与妖狐孽缘不断,终于造就了孩子的不幸!传说中最强的九尾妖狐将投胎做你的孩子。” “都怪我!呜呜!”妇人低低地抽泣。 “要解决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 “是什么?”妇人眼睛陡然一亮。 “就是……就是和一千个人上g!” 奇怪的答案冒了出来,然后就—— “砰!” 可怕的打击声! “你死吧!”妇人抡起坤包,恶狠狠地把隐晦大师砸倒,站起来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什么算命大师,根本就是一个大骗子,而且想要骗色的骗子,老娘可不蠢!” 被妇人砸倒的可怜隐晦大师,脑袋上肿了一个大包,倒在地上半晌不动,呻吟道:“我还没有说完呢……不是你,是你未出世的孩子,将来和一千个人上g才可以破解厄运……” 可惜妇人早已离去,听不到他的话了。 ; 一、床底下的收藏品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房间。 约莫有二十平方米大小,里面摆设简单而精致,靠西面是一张刷成纯白色的写字台,上面摆放着一台电脑显示屏,旁边是一盏护目的日光台灯,日光台灯灯座是可以作为笔筒之用,所以上面插了几只铅笔。 离写字台三米的距离,就是一口纯白色的衣柜了,这口衣柜的正面,是一面一人多高的平面镜,擦洗得干干净净,显示这里的主人很爱整洁,也喜欢顾自怜怜。 再过去,空出了较大一块墙壁,按照一般人的习惯,肯定会在上面贴上如许装饰,这里当然也有。在粉刷为粉红色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油画,细看却是印象派大师梵高的作品《向日葵》。看来主人的品味不凡。 接下来到了东面了,东面开了一口窗户,此刻正是暮春,窗户打开了,暖洋洋的春风趁虚而入,调戏着窗帘。窗户左侧是一口书柜,上面摆满了书,仔细看起来,房间主人的阅读范围很广,从天文地理到文学思想,无所不包。右侧就是一张床了,床上的被子和枕头叠地整整齐齐。 这时,房间门突然吱啊一声大开了,我们的主角终于出现了。 主角走进房间,却又把脑袋凑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张望一下,确认走廊上不会出现妈妈、哥哥还有恼人的表姐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主角跑到床边,跪在床头。 床是干什么呢? 睡觉了。 可是还有一个隐秘的作用,那就是收藏秘密的物件。 果然,我们的主角钻入床底,拖出一个箱子,里面藏着宝贝。是什么宝贝呢? 主角拿起了一本书,是书!什么书需要藏得这么好呢?按照一般的推断,当然是那些ooxx的书了。 果然,书的封面赫然写着一排大字:playboy! 箱子里,对着就是这些从日美诸国传过来的,妄图毒害我们青少年的邪恶书籍,每一个年轻的男孩子,都会忍不住受到诱惑。 但问题是,我们的主人公,却是一个女孩子! 何水念,今年十四岁,正在读国中二年级。她长地很好看,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肌肤白皙若雪,小嘴丰润,鼻梁高挺,一双楚楚可怜的杏核眼上,飘着一双粗粗的柳叶眉,头发扎成一个刘海。 如此可爱的一个美少女,居然喜欢看《花花公子》之流邪恶的书籍,为什么呢? 这就是她的悲惨命运,身为九尾狐苏妲己的转世轮回,是一个披着美少女外皮的母色狼! ; 二、奇怪的呻吟声 水念家住在荷田村荷田居内,这是一栋很大的老房子,以前水念的外曾祖父是有钱的大地主,所以他把房子造得很大。 房子到底有多大呢?且听细细说来。要知道,以前的房子不能和现在城里的亭子间比,说一套就是一套房子。那时候的一套房子,一般包括一个院子。不过别忘了,建造这栋房子的主人,是一个大地主,村子里的土地都是属于他的,所以荷田居除了有一个花园式的院子外,甚至还附属一个五六亩地大的池塘。说完了附属设备,再说说主宅吧。 主宅荷田居是一间两层楼高的中国古典式建筑,虽然矮了一点,但是面积很大。有多大呢?光是底层的一个客厅,就是两个篮球场拼起来那么大。外加厨房、盥洗室、休息室、储藏间等。二楼主要住人,但是主要的空间却被一个三个篮球场大小的书房霸占,里面收藏了几十万本图书,至于卧室,倒没有剩下几个。 如此巨大的老房子,原本可以容纳一个家族几十号人居住,然而到了现在,却仅仅留下了四个人。这四个人,被小水念偷偷地写在了日记里。 “妈妈是一个优雅的美人儿,很像我,不应该说是我像妈妈才对。她很会保养,一点也看不出是两个孩子的妈妈。每次我和妈妈一起出去,别人都说我们是姐妹。每当这时,妈妈就会笑眯眯的。妈妈很有教养,不愧是大家族培养出来的女儿,据说妈妈是从女校毕业,她现在惦记着把我也送进去。对了,妈妈做的菜很好吃。水念最喜欢妈妈了!” “哥哥是一个爽朗阳光的青年,剪着短短的头发,鬓发却留得很长。他和我一样,也很像妈妈,看来妈妈的基因真强!像美人儿妈妈的哥哥很帅,却又不是那种娘娘腔的小白脸,经年的运动,使得哥哥的肌肤散发着一股健康的古铜色,每当夏天来的时候,我看到哥哥的身材好棒哦!不过哥哥太帅也不好,每次整理信箱,都会收到一堆情书,气死我了!” “我的堂表姐陈宝茹,唉,真不知道怎么说她呢!她是一个很性感、很美丽的女人,她妈妈叶子嫂嫂就是一个超级大美女,所以女儿如她一般美丽。与个子矮小的叶子嫂嫂不同,宝茹姐姐身上有八分之一的日耳曼血统,而且一大半的时间都在美国,所以她很欧化。不禁生活欧化,相貌也有点欧化。高高的个子,粉红色的肌肤,还有她的咪咪好大啊!不亏有欧洲血统和吃牛肉长大的!但是她性格也很讨厌,每到夏天,就脱个精光,若无其事地在屋子里晃来晃去,哥哥一旦看到,就会激动地流鼻血,可怜的哥哥!不过宝茹姐姐似乎很喜欢哥哥,一见到他就搂搂抱抱,受不了——虽然我不是恋兄狂!” 水念看完h的书籍,又写完日记,离开了房间,在走廊里突然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呻吟声。 “啊……啊……好舒服……用力点……不要停—eon!baby!” 宝茹姐姐的声音,还有哥哥的。 “累死我了,来,把腿张开一点……” 水念的嘴巴立即变成圆形,市场偷偷看h书的水念,怎么不会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呢? “这——这……这对男女胆子实在太大了,大白天的……” 水念蹑手蹑足地走过去,呻吟是从宝茹姐姐的卧室里传出来的。天哪!他们连房门都没有关! “要死妈妈看到了,一定会气疯的!” 水念转身想离去。 “但是,我看一眼应该没有问题吧!” 光看书,没有看过实战演练,这怎么行呢? “看一眼,就一眼!” 水念额头上冒着冷汗,慢慢地,慢慢地挪动房门口,偷偷把眼珠子描进去。 天哪!哥哥,竟然骑在宝茹姐姐身上。而宝茹姐姐,则是俯趴在床上。他们在—— 按摩! “哦,好舒服。不行了,平常不运动,腰肌劳损。嗯,淡啊,你的按摩手段不错,以后多给我按摩按摩。” “累死我了,我又不是职业按摩师!而且你的关节这么僵硬,我按摩都不行了。来,把腿张开,我按摩一下你的腰部。” ; 三、水念自卑的胸部 每当低头瞅见自己a罩杯的胸脯,水念总会自惭形秽。 “天也!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何水念貌美如花,才高八斗,家财百万,爸爸疼、妈妈爱、姐姐怜、哥哥宠,却给了我a罩杯的咪咪,我无脸见人了,呜呜!” 水念跑到哥哥田淡的房间里,扯着自己衣襟逼问:“哥哥,你说我为什么胸这么小?” “噗!”正在喝可乐的田淡喷出来,对于女性问题,他总不好意思回答:“这个,你年纪还小,当然不大了,去问妈妈吧!” 水念跑到客厅里,哭哭啼啼问道:“妈妈……”她瞅了一下妈妈的胸部,也只有a罩杯,“为什么,你把我的胸脯生的这么小……” “呵呵……”同病相怜的妈妈尴尬地笑笑,“瘦的人,胸部这么不大,不过小有小的好处,至少老了之后就不怕下垂。” 等于白问。 水念跑到厨房了苦苦思考,这时一个女人出来了。 “啊,洗澡后喝啤酒,真是人生一大乐趣啊!” 生活方式欧化的堂表姐陈宝茹,总在这个时候喜欢洗澡,洗完澡以后就光着身子晃悠,所以这个时候家里唯一的男丁田淡就知趣地回到自己房间去,眼不见心为静。陈宝茹跑到厨房里,打开冰箱咕噜咕噜喝啤酒,突然发现对面的小表妹死死盯住自己的胸脯看。 “干嘛,我们都是女人,看我胸部看嘛?” “我现在才注意到,原来宝茹姐姐的胸部真大啊!起码有f罩杯吧!”水念羡慕地说,“姐姐,你告诉我,你的胸脯是怎么变大的呢?” “噢呵呵!”陈宝茹个子高挑,身材丰满性感,加之常年在美国生活,饮食欧化,胸部自然长地大,她本想告诉水念实情,但是性格恶劣的女人转念一想,顿时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呵呵,告诉你,这是一个秘密。其实,女人的胸部要变大,是要靠锻炼的!” “怎么锻炼?”水念瞪着圆鼓鼓的眼睛。 宝茹贴近水念小心翼翼地说道:“就是每天揉,揉啊揉,就变大了。而且自己揉没用,一定要男人揉才有效。我的胸部,就是被你哥哥,每天晚上揉一百揉大的?” “真的耶!”容易上当的小孩。 宝茹一本正经地说道:“骗你我的咪咪变成a罩杯。要变大,赶紧找你哥哥去!” “嗯!”水念使劲点点头,虽然害羞,但是为了f罩杯,水念还是红着脸找到哥哥田淡,说道:“哥哥,有件事情请你一定帮忙。” “什么事情?”田淡愕然。 “请,把我的胸部揉大吧!” “噗!”茶水再次喷出,聪明的男子稍微一想,就猜出是哪个家伙的恶作剧,不禁咆哮道:“陈宝茹,你又在教坏小孩子了!” ; 四、学校无胸之女的怪谈 每个学校,都有一个或者两个的怪谈,一些古老的学校,甚至会产生七怪谈之类秘闻,一代代流传在师生口中,水念就读的明珠中学当然也不例外。 “阿璃,你的胸部真大,我什么时候也能和你一样大呢?”体育课前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水念羡慕地看着女伴苏璃c罩杯的胸脯,怏怏说道。 “诶,哈哈,水念不必着急,我们才十四岁,胸部还会发育的,哈哈!”苏璃不好意识地笑笑。 一起在换衣服的女体育老师听到两人的说话,摇摇头说道:“喂喂,你们两个,千万不要拿胸部开玩笑啊!” “为什么啊,老师?”水念小心翼翼地问道。 戴着眼镜的女体育老师竖起手指,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知道吗?在我们学校有一个可怕的怪谈!很早以前,在我们学校有一个女生,因为胸部太小了,老是被人嘲笑,羞愤之下跳到操场桃园的那口井里自杀了!以后每当有人拿胸部开玩笑的时候,她就会悄悄地跟在那个人后面,鬼魅一样地说道:‘你看看,我的胸部有多大?’” “然后呢?”苏璃问道。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了。”女体育老师耸耸肩,“不过被鬼缠上了,反正没什么好事情。据说,会被夺走胸部,变成飞机场!” “太可怕啊!”在场的女生一起叫道。 到了傍晚—— “今天回家迟了……”水念凝视着天边的晚霞,日头已经落山,天色慢慢地变黑了。 水念回家的路是必须经过桃园的,当她走过水井的时候,突然想到,会不会遇到今天所讲到的无胸女鬼呢?水念瑟瑟打了一个寒颤,越想越怕,越怕越容易招来鬼怪,忽然,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女声: “学妹,你看,我的胸部有多大?” 水念呜呜哭道:“学姐啊,我已经是飞机场了,请不要夺走我的胸部!” 女鬼暴跳如雷,叫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夺走你们的胸部了,你回过头看看,我的胸部有多大!” “耶!”水念一回头,顿时呆住,因为她看到,对面浮着一个半透明,身穿古老校服的女生,但是,她的胸部,足足有h罩杯吧! ; 五、怪谈与真相 “啊!学姐,你的胸部好大啊!”水念羡慕地对女鬼说道。 “呵呵!”女鬼自信地笑笑。 “但是,你为什么要夺走我们的胸部呢?”水念奇怪地问道。 “造谣,这是造谣,太卑劣了!”女鬼忿忿地说道,“我虽然是因为胸部而死掉的,但是绝对不是因为胸部太小而羞愤自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开始流传这个无耻的谣言,让我死也不得安宁!” 水念一直盯着女鬼的胸部,问道:“那么学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女鬼说道:“好吧,告诉你!十几年前,当我还活着的时候,我的胸部就很大,一直让我自己引以为豪,也使得周围的女生都很羡慕。那时候还没有自来水,我们都需要自己去打水,有一天,我感到嘴巴很干,就去水井那边打水。突然之间,我觉得头很晕,就伏到在了井口……” “太悲惨了,然后你就掉下去了?” “不,一开始我不会掉下去的。但是胸部太大了,重心不稳,于是我掉到了井里淹死了!” 水念叹道:“真是可惜啊!因胸部而死,学姐还是第一人吧!” “哼,但是在我死了之后,就有人不断造谣,说我胸部很小。我h罩杯,硬生生地被人说成了飞机场,我哪能甘心,所以我就经常找人,让人们看看,我的胸部到底有多大,制止谣言。可是很多人一听到我说话,就吓得飞走了。只要学妹第一个听完我说话。” 水念说道:“是这样啊!那么今天我先走了!” “嗯,多来看看我,我可以教你胸部变大的秘诀!” “真的耶!学姐真是太好了!” ; 六、水念的丰胸瑜珈 到了第二天傍晚,水念过来探望女鬼,鞠躬说道:“学姐,请教我丰胸的秘笈吧!” 女鬼说道:“好,你是第一个肯听完我说话的人,为了报答你,我就教你丰胸秘笈!记住,我这一门派的丰胸秘笈,传说是数千年前的狐狸精苏妲己从印度传过来的,史称妲己瑜珈十八式!向来传女不传男,你要好好听好,我只说一遍哦!” “嗯!”水念大声答应。 如此如此…… 水念学会了秘笈,每日回家在床上勤练不已。一日他的哥哥田淡路过,偶然听到奇怪的声音,发现妹妹的房门没有关上,而妹妹正在床上,摆出一个相当猥琐的姿势,田淡顿时大吃一惊,叫道:“水念,你在干嘛?” 被哥哥看到自己练丰胸瑜珈,总是有点不好意识,水念小脸一红,嗔道:“讨厌,这是女孩子家的秘密!” 田淡说道:“你,你,干嘛摆出这么猥琐的姿势!” “这是在练瑜珈,这招叫做老汉推车!” 有这种瑜珈吗? “谁教你的?是不是又是陈宝茹?” “不是啊,这是一个人秘密教给我的诀窍,可惜传女不传男,哥哥是学不来的。这些瑜珈姿势,一共有十八式,还有玉女吹xiao、观音坐莲等,传说是从印度传过来的!” 田淡:……—_—…… 持续吐血中! ; 七、奇怪的呻吟声Ⅱ 哥哥和宝茹姐姐,总是喜欢躲在房间里,做一些大人们的奇怪事情。 这天,水念又在玄关口听到了哥哥田淡和宝茹表姐的奇怪声音。 男:“来,先把你的衣服脱掉。” 女:“内衣要脱吗?” 男:“当然喽,不如怎么做那件事情?” 女:“好了,我脱掉了。” 男:“嗯,接下来,你俯躺在床上。” 女:“好了,你骑上来吧。” 男:“先把你两腿分开一点。” 女:“你做那事的时候先告诉我一下,不要突然袭击……啊啊,好痛,你插进来了……痛死我了,你太粗暴了!” 男:“不要乱动,流血了,流血了……” 女:“痛痛!这是我第一次,你能不能温柔一点吗?啊,不要不要,停!你要负责!” 男:“不行,事到如今,停不了了……” 水念脸色发红,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了,大人们,究竟在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呢? 水念偷偷地从门缝里往进去,她看到宝茹姐姐正赤裸着上身,躺在床上,美丽的脸庞都扭曲起来,表情痛苦,而水念的哥哥,正骑在宝茹姐姐身上,为她…… 针灸…… 陈宝茹大叫道:“喂,你有点技术含量好不好,连针灸都不会插,痛死我了,血都被你插出来了,你要负责!” 田淡满头大汗,不知所措,怒道:“谁叫你老是不动,运动缺乏,一打网球就浑身疼痛,要不是你苦苦哀求,我才懒得为你做针灸!” ; 八、水念这个坏孩子 “我回来了!” 一个清脆的女子嗓音响起,大门拉开,荷田居里面住着的人好奇的看着外面的来客。 “是姐姐!”水念眼前一亮,兴奋地扑到了那个女子的怀里。这个女子,便是水念同父异母的姐姐何木思。 她是一位身材修长的女子,穿了一身墨绿色的女式西装和长裙,尖尖的脸颊,杏核眼,面目却和没有血缘关系的继母何枫有点相似。她留着一头长长的头发,额头刘海遮住了眉毛,显得文雅又恬静。 “傻孩子!”木思亲昵地摸摸水念的脑袋,放开妹妹,一一和荷田居里面的人物打招呼。 “妈妈、弟弟,我回来了。还有这位……” 木思疑惑地盯着陈宝茹,何枫慌忙介绍说:“哦,她是你的堂表姐,陈宝茹,以前一直没有见过面,呵呵,认识认识!” 不知道怎么的,陈宝茹一见到木思,就有一种敌对的情绪,两人目光相对,刹那之间,涌现出龙争虎斗、针锋相对等诸多成语。 何枫问道:“木思,你不是在英国读书,怎么一下子回来了呢?” “哦,爸爸说许久没有见面了,叫我回来,另外还有一件事情,不过外人在此,不方便说……”她瞟了陈宝茹一眼,后者怒气冲冲,哼地一下。顿时又涌出了水火不容,冬虫夏草等诸多成语。 小小的水念很快发觉两人不对劲了,急忙调解:“呵呵,其实木思姐姐很好,从小就很出色。宝茹姐姐也很聪明,你们应该好好交往。” 陈宝茹阴森森地说道:“那么说,你什么都比不过你姐姐?” 水念:…… 陈宝茹:“可怜的孩子啊……有这么一个姐姐压着!” 水念,面色阴沉,慢慢说道:“虽然从小我就样样不如姐姐,不如姐姐漂亮,不如姐姐聪明,可是有一样事情,我比姐姐出色。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我的胸部终于从a罩杯长大了c罩杯,比姐姐的大上几寸!” 陈宝茹急忙转头,盯着木思的胸脯,捧腹大笑:“哈哈,飞机场……” 木思气得脸色发qing,瞪着妹妹,水念真是一个坏孩子,戳中了自己的心病! ----------------------------------------------------------------------- 我的小说《盗墓手记之古墓邪尸》出版了,欢迎大家购买!; 九、陈宝茹的恶作剧 “她真的是你姐姐吗?怎么和你家里人一定都不象!何妈妈温柔美丽,田淡虽然有点古板,但是充满了古典绅士的风度。小水念,又乖巧又可爱。唯独这个家伙,一见到她我就浑身冒火!” 陈宝茹如此评价她的堂表妹木思。 “可是,她的确是我姐姐啊,虽然和妈妈、哥哥没有血缘关系。”水念说。 “怎么回事?” “我和姐姐是同一个爸爸,但是不同的妈妈;我和哥哥是同一个妈妈,但是不同爸爸!” 聪明的女子点点头说道:“我大致明白了,你和姐姐同父异母,而和哥哥同母异父。也就是说,你哥哥姐姐,是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喽!” 水念点点头,说道:“听说,姐姐的妈妈生下她之后,就因为身体虚弱过世了。那时候妈妈刚刚和哥哥的爸爸结婚,所以我的爸爸将姐姐交给妈妈抚养。虽然妈妈姐姐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因为这个缘故,两人就像亲生母女一样。后来哥哥生下不久,哥哥的爸爸是个花心大萝卜,到处捏花惹草,妈妈一怒之下和哥哥的爸爸离婚了。哥哥、姐姐都跟着妈妈。后来和我的爸爸接触多,两人索性结婚,就有了我。” 陈宝茹恶毒地笑笑:“我有主意了,要治一下这个女人。” 现在天气很热,需要每天洗澡。按照荷田居的规矩,向来是妈妈第一个,然后作为客人的陈宝茹第二个,哥哥田淡排行第三,水念最后。但是因为今天木思回家了,她就排在了田淡之后。 陈宝茹亦是如往常一样,洗完澡之后,只披着一条浴巾到处走来走去,喝着啤酒对客厅里的木思叫道:“喂,该你洗澡了,不要浪费时间。” 木思对这个毫无礼貌的女人颇为不满,想到离开英国之后一直没有洗澡,浑身难受,就拿了衣服进入浴室,把整个人浸在水里,暗自思忖:“怎么办?要把那件事情说出来吗?可是,真的丢死人。爸爸一定要我做这件事情啊!” 在木思考虑人生问题的时候,陈宝茹大刺刺地跑到田淡的房间里,叫道:“喂,老弟,该你洗澡了。” “你这个女人,能不能穿得检点一点,好歹我们家里还有未成年少女,会教坏小孩子的!” 呵呵,奸诈的女人笑笑离开。 田淡摇摇头,拿了自己的衣服,在更衣室里面脱掉衣服,可是篮子里面怎么还有女人衣服呢? “就是那个暴露狂,好端端的有衣服,却不肯穿上去,丢在了这里,等会儿又会在我洗澡的时候闯进来当着我的面穿衣服了。”田淡无奈地想着,然后拉开了浴室的毛玻璃门。 嗯?不对! “啊啊!”惨叫声回荡在荷田居里面,又传出水念的尖叫:“不好了,有人流鼻血昏倒了。” “呵呵,田淡真是清纯,看到姐姐的裸体,居然兴奋地流鼻血了。我去看看!” 始作俑者飞快地跑到浴室,拉开浴室门…… “不对,和我想得不一样!” 田淡正光着身子,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水念害羞地捂住眼睛,不敢看哥哥的身体。 而在浴池里面,木思翻着白眼昏倒了,鼻孔里流出了嫣红的血,把浴池的水都染红了。 居然是木思这个色女,见到弟弟的裸体,兴奋地流鼻血昏过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