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侍君》 分卷阅读1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 书名: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文案 “哈!人人都说我以色侍君,我倒要尝尝这以色侍君是什么滋味!” 兄弟年上。 傻白甜。 短篇。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晗辉 ┃ 配角:叶廷辉 ┃ 其它: ☆、一 大烨清平二十三年,冬。 诚郡王府的日子不是很好过。 半个月前,这里还是诚亲王府。御史大夫吴中贤上本参劾诚亲王与朝中将领过从甚密,有结党嫌疑。今上雷霆震怒,一纸诏书下来,不仅将诚亲王夺爵降级,还勒令其在府中静思己过。这一思过也不知道要思到几时,诚郡王只好辞谢了一切往来应酬,谪居在家。 诚郡王叶晗辉年方弱冠,今上清平帝第三子,正宫嫡出,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王妃赵氏是礼部侍郎赵槿之女,赵氏一族在江南素有文名,在京城却没有什么根基。清平帝如此安排,未免令儿子寒心。但赵氏温婉贤淑,嫁入王府三年来,进退有度处事端方,已养下了一对双生小女儿,如今也将满周岁。 这一日,皇后凤梧宫里的大太监苏礼来请诚郡王进宫,行到诚郡王府门前,看到太子殿下叶廷辉正站在那里看着诚郡王府上新换的牌匾,身后不远处就是太子车驾,也不知是刚来还是要走。 苏礼给太子殿下见过礼,便问:“太子殿下这是?” 太子一笑:“刚吃了闭门羹。诚郡王说了,父皇让他闭门思过,他不敢擅自见客。公公这是?” 苏礼:“奴婢来传皇后娘娘的懿旨召诚郡王进宫。且容奴婢劝劝王爷,王爷也是,怕是忧心陛下苛责才……” 太子并不在意,迆迆然跟着来迎苏礼的人一同进了府。 诚郡王显然没有想到太子竟然去而复返,彼此一番见礼,一同听完了母后的懿旨,太子便道:“母后召你进宫,我同你一起去吧。” 诚郡王淡淡道:“皇兄诸事繁忙,臣弟怎好劳皇兄作陪。”说罢便叫人备好车马,径直出门去了。 苏礼瞧着太子殿下脸色一如往常,并没有带出半点不高兴,也不知太子殿下是胸怀太大还是城府太深。 皇后虽然心疼小儿子,却也忍了半个多月才敢召进宫来,生怕于他名声有损再招来御史弹劾——今上对三子晗辉尤其严苛,每有弹劾,多半是要罚的。母子俩在暖阁中说了一晌话,又提前用了晚膳,眼看天色渐晚,诚郡王正预备出宫,皇后抚着儿子的衣领道:“等你父皇气消了,母后劝他将你放出来。以后你都本分些,少触你父皇的霉头。” 诚郡王听母亲如此说,心中难过,“母后,儿子有一事相求,求母后劝父皇允我离京闲居。儿子不得父皇欢心,在父皇眼皮底下镇日战战兢兢,仍是动辄得咎。权势地位儿子皆不贪恋,不如离京闲居,远离朝堂,也省的父皇处处防着儿子。” “晗儿!”诚郡王回头,见父皇正站在暖阁外头,也不知什么时候进的凤梧宫。“历代皇子亲王皆居京城,以后这种违逆祖制的事情,都不要再肖想了!朕让你思过,你就只想出这些东西?” 诚郡王跪了下去,低着头,除了见礼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而清平帝似乎不满意儿子的表现,就一直不叫起。 皇后:“陛下,晗儿有腿疾,地上凉的很,叫他起来吧。” 清平帝却道:“不肯答就叫他跪着!” 诚郡王抬头:“陛下,臣不知有何过可思。齐岳与臣自小一起读书,如今他要带兵戍守边疆,一去数载,也不知何时相见,臣只不过与挚友喝一场酒,在外宿了一晚,怎么就成结党营私了!臣小时候做了一件错事,竟令陛下忧心至此,这么多年防臣如同防蠹贼一般,倒不如直接杀了臣,永绝后患。臣倒要问问陛下,要将臣软禁到……” 皇后:“晗儿,别说了!” 清平帝抬手给了诚郡王一个耳光,看着儿子眼神满满心痛:“你怎么就不明白什么是捕风捉影?!你怎么就学不会规矩行事?!你小时候敢拿砚台敲太子,如今又敢拿这话气死朕!朕要是不在了,看你能在你大哥手下活到几时!滚出宫去!” 诚郡王回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诚郡王妃赵氏估摸着殿下要从宫里回来了,便带人在府门前等候。诚郡王脸上的红肿还未消退,一下车,王妃赵氏就被吓了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 诚郡王:“备水,沐浴更衣。今晚我睡书房。” “殿下放心,水都备好了。殿下可要用膳,都温着呢。” “用过了。” 赵氏见王爷看起来疲惫得很,也不再多话。 热气蒸腾中,诚郡王才觉着整个人有了一丝暖意,好似渐渐地活过来了。于喆正尽心侍候着,听得自家殿下说:“我要是死了,父皇和大哥就都放心了吧?” 于喆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打小跟在皇后身边,后来又跟到诚郡王府中,最是心疼自家殿下,听了这话惊地后退一步就跪在了地上:“殿下,可不敢有这等心思。殿下出身贵重,府里上下和皇后娘娘,谁不盼着殿下好呢!就连陛下,也是怕殿下以后吃亏才……才对殿下这么严厉,殿下小时候最得陛下宠爱,一桩桩一件件奴婢都记得清楚呢。” 诚郡王:“十多年前的事情,不必再提了。你起来。” 于喆不肯:“奴婢求殿下千万要宽心哪。” 诚郡王:“你先起来!你跪在地上我看不见你!” 于喆讪讪,这才肯从地上爬起来。 诚郡王:“就你规矩多。就烦你们这样的。你说,这些年来我担了多少罪名啊,我清清白白地什么都不做,倒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们。” 于喆一听,噗通一声又跪下了,这回是吓得:“殿下啊,可千万不能一时冲动铸下大错!谨守本分才能保得万年平安。殿下想想府里的两位小郡主,您可不能胡来呀!” 诚郡王呆了一会儿,才说:“我都只是郡王了,我女儿哪还是什么郡主。” ☆、二 大烨清平二十六年秋,今上病重。太子廷辉监国理政,诚郡王晗辉深居简出,抚远大将军齐岳半年前因身负战伤回京调养,负责京畿防卫。 太子素爱书画,午后照例在书房习字。东宫詹事梁任侍立一旁,看太子不慌不忙的临完王羲之《平安帖》,才搁笔与他论事。 太子:“你刚才说,齐岳又去诚郡王府了?” 梁任:“是。齐将军一个人都没带,悄悄从后门进去的。” 齐岳此人一向张狂,三年前与晗辉喝酒毫不避讳,如今也学会了低调。 今上病得突然,虽然太子稳坐储位多年,还是有许多人事要紧急筹备。其中齐岳就是最难安置的一个 分卷阅读1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2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2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2 。齐家祖上同□□一起打天下,家中历代直臣,身份清贵无比。他父亲去岁因伤早逝,刚过弱冠的齐岳成为了齐家家主,有惊无险的接收了齐家在京城和边城的一切势力。就这么一个人,却是太子多年来啃不下的硬石头。早先以为,齐岳和他父祖一样明哲保身,对于历代储位之争都不插手,最近频频与诚郡王接触,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子:“看好宫内布防。不管齐岳怎么想,我们都不要让人插了空子。今天父皇还是不见老三?” 梁任:“是。诚郡王先去见了皇后娘娘,然后去探望陛下,陛下没有宣召。后来陛下还给诚郡王下了一道旨,让诚郡王非诏不得入宫。” 太子挥退臣属,拿起自己刚临的《平安帖》仔细查看,比往日所临更胜几分,叫人拿去裱了,自己坐在书案前,细细地思虑起近来的事端。 “非诏不得入宫”——这是在我面前避嫌呢,怕我疑晗辉谋夺皇位而提前料理了他。 清平帝在几个儿子小的时候,最偏爱三皇子晗辉,太子出生的时候,清平帝刚继位没多久,朝局未稳,也顾不上做什么慈父,半个月下来能见上儿子一面就不错了,等到一切大定,有这个时间和心情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三皇子晗辉又刚好出生了。于是才三四岁的太子就经常安静地看着还不会说话的弟弟在父皇的怀抱里乱挥爪子,咯咯娇笑,快活地一塌糊涂。 后来清平帝多次有意无意提到,“太子大了,跟朕都不亲了”。太子廷辉心道,哪里是我跟父皇不亲,是父皇跟我不亲啊。似乎打从生下来那天起,自己就是储君,而这个弟弟,才是父皇的儿子。父皇这都病得神思不清了,还惦记护着晗辉呢。 太子摸摸额角发迹处的伤痕,那是十三岁上被晗辉用砚台尖角砸出来的,当鲜血混着墨汁流下来,阴谋已经落幕,他可以细致专注地感受那种疼痛。十三岁的太子用这种方式逼着父皇看清楚他对幼子十年宠爱的后果,逼着父皇做出一个选择,要么太子换晗辉来做,要么教会晗辉什么是长幼尊卑。那件事直接导致了三皇子晗辉明面上的失宠,十岁的小人儿被罚到殿外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受了风寒差点一命归西,还落下了十多年都治不好的腿疾,至今被今上严苛对待,有过必罚,不许他越雷池一步。可是太子廷辉知道,父皇心里还是最疼晗辉,前些年里,父皇不止一次动过另立储君的心思,只是晗辉长大以后越发恣意狂傲,不从规矩,为人爱憎激烈,御下又少宽和,实在不是一个太平之君的性子才作罢。在家国平顺和最宠爱的儿子之间,父皇最终还是选了前者。 清平帝和一干大臣们都觉得太子似乎很是忌惮这个被宠爱太过的弟弟,明面上兄友弟恭,实际上势成水火,他们都觉着有一天这个弟弟会死在太子手里。他们都错了,太子想。世上没有人比他更希望诚郡王好好地活着,为了隐瞒这点隐秘的心思,太子一点一点为世人描画了另一个真相。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在一个人身上,竟可以花下这样重的心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太子想事情的时候,就习惯摸着这道伤痕。曾经他以为这道伤痕的由来是自己年少时候最漂亮的一个阴谋,如今想起来,都是心疼。 又半个月过去,清平帝已经是沉疴难起,少有清醒的时候。太子依旧晨昏定省,诚郡王依旧不得召见。这一日傍晚,苏礼已经连续侍奉了十多个时辰,实在是熬不住了,叫小太监徒弟替他顶一会儿班,还特别嘱咐小徒弟一定要注意察言观色,伺候好陛下。 偏偏苏礼前脚刚走,后脚清平帝就醒了过来,颤抖着嘴唇问:“皇后呢?”小太监答:“娘娘到天承寺给陛下祈福去了。”清平帝又问:“晗辉怎么好久不来了?”小太监问:“陛下要见三殿下吗?”清平帝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又昏过去了。小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叫人去诚郡王府传旨去了。 诚郡王多时不见父皇,难以想象怎么才不到一个月,父皇整个人就消瘦苍老成了这个样子。乍一见到父皇这副光景,这十多年的恩怨仿佛都忽然远去了,能记起来的都是小时候父皇是怎样宠着他,父皇亲自喂他用膳,父皇抓着他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还有他午后在父皇怀里睡着了,父皇就这么一手抱着他一手批折子批到天黑,他醒来的时候,父皇笑骂他肥的跟小猪一样,把父皇的手臂都要压断了。父皇当年那康健红润的脸庞似乎还在眼前,诚郡王一下子悲从中来,眼泪毫无预兆就下来了。 苏礼也就歇了不到一个时辰,回到清平帝的寝殿一看,坏了!诚郡王怎么在这?! 苏礼来的时候,诚郡王就这么顶着一双红眼圈,抓着父皇的手跪坐在床边。苏礼也来不及抓过小太监来问罪,先急忙上去劝诚郡王:“殿下您快走吧,陛下这是护着您才不愿您卷进来。让太子知道了,对您不好。” 诚郡王:“晚了。我来都来了,太子怎么可能不知道。御医怎么说?” 苏礼心里急的不行。您就算是来了,陛下有个三长两短的时候您也不能在啊。到时候为求不生变,太子一刀宰了您都不稀奇啊。可是这话苏礼也不敢直说,当今还在,太子也没有做出任何事情来,谁敢这般诅咒诋毁两任皇帝?只好扑通一跪:“殿下!奴婢求您了!陛下念想的是不过是您往后能平安喜乐,求殿下别辜负陛下多年的苦心啊!” 平安喜乐?那这过去十几年的不得圣心可怎么算呢?诚郡王也知道父皇这么做的用意,可是让他带着枷锁活上几十年,又有什么意义呢?万般宠爱养出这么一个骄纵跋扈的性子,临到头来,他们一个个却都想让他苟且地活着,没有一个人愿意他痛快地去死。 诚郡王不接苏礼的话茬,只是叫人把苏公公扶起来,“苏公公,御医怎么说?” 苏礼摇摇头:“御医也拿不出个章程,只请陛下静养。上回陛下醒的时候,已经交代礼部准备起来了。也许……也就这一两日了……”诚郡王听了心里一跳!原来父皇是打算与我死生不见吗?那今日又为何叫我进宫来? ☆、三 赶上这倔驴一样的诚郡王,苏礼也是没辙,眼睁睁瞅着诚郡王就这么在床边守着,请都请不动。 等到子时,清平帝才又醒过来一次,一睁眼便见到思念已久的小儿子,还没来得及欢喜就忧心起来:“晗儿,你怎么来了?朕不是叫你……” 诚郡王:“无诏不得入宫。父皇既有诏,儿子就来了。” 清平帝这才想起上次短暂醒来的时候,神志不清地问了句什么,瞬间老泪纵横,“朕糊涂啊!晗儿,朕病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糊涂啊!” 苏礼看着清平帝精神焕发 分卷阅读2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3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3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3 ,说话也流利了不少,恐怕并非吉兆,忙叫人去传了太医。自己跪在清平帝床边请罪,此刻却没人顾得上理会苏礼的请罪,苏礼默默起身上殿外守着去了。 诚郡王却跪坐床边,毫无动摇:“父皇,儿子既然来了,就不怕。” “晗儿,父皇对不起你。这些年……” “父皇别说了,儿子都懂。” 清平帝艰难挤出一个笑容,心里知道儿子跟自己十几年芥蒂都过去了。这个儿子心思直,小脾气很多,小时候跟在他身边,一口一个“爹爹,儿子怎么怎么了”,后来长大了也生分了就称“父皇”“儿臣”,再后来闹得厉害,连“儿”字都不肯出口,句句“陛下”如何、“臣”如何,很会在人心窝子上插刀。没想到,临到头,还能看这个儿子柔顺侍奉床前,又用回了从前最亲近的称呼。 清平帝动动瘦骨嶙峋的手指,想要最后再摸摸他这没能好好疼爱的小儿子。诚郡王赶忙用双手捧起来,牵引着放在自己的脸颊边,两行清泪淌下来,濡湿了那干枯的手指。 “以后就是你大哥掌家了,爹爹管不了你了,你可真的要收敛些。” “嗯。” “别跟你大哥争,理家治国,你不如他。也别怪爹爹好不好?” “不怪,儿子不怪爹爹。从前只是……想让爹爹再疼疼我。爹爹,我再不惹你生气了,再也不了……”诚郡王哭的几乎要岔气,清平帝想要起身拍拍儿子的后背,像他小时候那样抚慰他一下,却也终究不能。被眼泪濡湿的手指动了动,任由儿子的眼泪顺着指尖流尽指缝,再经过手掌心滴落在锦缎铺就的龙床上。 “晗儿,你的身体要好好将养,听御医的话,不要躲懒。父皇就是在天上,也看着你呢,要看着你好好的。” 诚郡王哭的说不出话,只是点头。 过了一会儿,御医匆匆赶来。清平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没这个必要让御医来浪费他这点仅剩的时间,示意御医不必近前,接着遣人去把太子叫过来。同时叫苏礼把禁卫多抽调一些过来,又道:“苏卿,你跟了朕快三十年了,这些孩子们都是你看着长起来的。太子朕不担心,如今就把晗儿托付给你,要是他们兄弟有什么不合,卿且居中调停,务必护得他们周全。” 苏礼跪倒,“奴婢领旨!奴婢留着这条性命,就是为了守着殿下们!” 太子的人在宣召御医的时候就得了消息,然而将这消息送进东宫也需要些时候,太子急忙从东宫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太子和他的人还没进到皇帝寝殿,只听到苏礼破空一声哀嚎:“陛下——!” 东宫詹事梁任及一干文武属官立刻就明白过来,陛下已经大行了。一干人等立刻变换阵型把太子护卫在中间。 “殿下,情况可能有变。”梁任低声道。 皇帝大行前,身边的皇子只有诚郡王,而殿内影影幢幢诸人林立,且身姿整齐,算上内侍、宫女、御医也没那么多,只能是禁卫军。就在这一两刻钟之间,一切变数都可能会发生。太子廷辉已经听到身后有人将刀剑拔出一寸的铮铮铁鸣。 梁任大声报太子殿下到。殿内的人影动了起来,紧接着殿门中开,御林军的人马和东宫人马几乎同时拔刀出鞘。“战场”瞬息万变,快慢一分便是生死存亡,这时候两方人马相隔不到两丈的距离,谁也顾不上君君臣臣的礼数,都赤果果地亮出武器,以身为盾,尽忠职守,护卫着身后的人。 苏礼从禁卫军身后闪出来,高高举起遗诏。两方人马全都原地跪下接旨,武器却没收起来。东宫詹事梁任给了身后属官一个信号,倘若遗诏内容有变,当即起事。众属官对此皆无异议。让他们心怀芥蒂的是,在之前商议的时候太子几次三番的强调决不能伤诚郡王性命,这不是让他们投鼠忌器吗?而且,若果真逼到他们起事的地步,那留着诚郡王干嘛,留着给后人匡扶正统吗?太子殿下在这种事情上竟还顾着妇人之仁! 苏礼宣完遗诏,新帝归属既已尘埃落定,剑拔弩张的气氛也自然消弭于无形。东宫禁卫统领是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糙汉,噌楞一声还刀入鞘,嘿嘿一笑,眼神在皇帝寝宫禁卫和己方人马之间来回了几遍,才说:“也不知是哪个胆小的孙子先拔得刀,吓死我了!末将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误会一场,都收起来吧,都收起来吧。”说着在自己人肩膀上一人一掌推了几把,东宫禁卫纷纷收刀,皇帝寝宫禁卫也有了个台阶下,面色讪讪地跟着收起了刀剑。刚刚过去得这一场风波,似乎无关权利争夺,只是一群粗人不经意的一场误会。一时间大殿内外安静地只剩下风拂过树叶的声音。 “大哥。”清冷喑哑的声音从皇帝寝宫禁卫们的身后传出来。 禁卫从中分开,只见诚郡王依然跪坐在地上,没有起身。安静羸弱,一时间看起来竟然像是小了几岁的样子。 太子迈步过去,梁任不放心,拉了一把自家殿下的袖子。 “无妨。”身无寸铁的太子殿下就这么走过去了。 “大哥,父皇……父皇他……”诚郡王话未尽半句,已是泣不成声,“大哥,我们……再也没有父亲了。” 太子心中一恸,将弟弟揽入怀中抚慰。过了一会儿,太子想要把弟弟搀起来,才发现他早已经哭得太久,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衣襟,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东宫禁卫被这奇特的发展惊呆了,诚郡王以前不是挺能折腾的吗,从来也没听说诚郡王跟小姑娘似的啊!合着人诚郡王一点谋朝篡位的心思没有,就是单纯伤心爹没了啊! ☆、四 先帝丧仪过后,新帝登基,册原太子妃为皇后,敬先帝皇后为太后,晋先帝嫡出皇子诚郡王为诚亲王,连同庶出兄弟,无论年纪长幼出身高低也都得了个郡王。虽然本朝王爷不值钱,实权威势一概没有,但有了这个王爵,好歹能得一份十分可观的俸禄。这一系列热热闹闹的册封晋位之后,已入冬月,得了好处的皇族们纷纷觉得新帝是个厚道人,先帝故去带来的伤感已经所剩寥寥无几,欢欢喜喜地等着迎接新年。 独诚亲王例外。先帝刚走,诚亲王就大病了一场。好歹勉力撑过丧仪,就再也没有在世人面前露过面,听说病得不轻,至今仍在静养。有人觉得诚亲王装病沽名钓誉,全一个孝义的名声;也有人觉得诚亲王不过是在避新帝的风头,尽人皆知诚亲王与新帝多年不睦。倒没几个人觉得诚亲王真能为了先帝哀毁过度,毕竟先帝苛待诚亲王是不争的事实。这么一看,诚亲王也是够可怜的,爹不疼兄不爱的,亲娘太后娘娘还是个病秧子,常年静养礼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空有一片爱子之心,大事小情一概插不上手, 分卷阅读3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4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4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4 就算大儿子把小儿子宰了都不见得第一时间能知道。 过了新年就该改元了,年号已经定下来,就叫“景熙”。新出炉的景熙帝又悄悄驾临了诚亲王府,病得神思昏沉的弟弟终于不能给他吃闭门羹了。 诚亲王妃赵氏一脸戚容,自家王爷这病反反复复,缠绵了两个多月也不见好,日日这班精神恹恹,醒一时睡一时的。 景熙帝叹口气:“他这是心病。弟妹不必作陪,我陪他一会儿,等他醒了跟他说说话。”景熙帝就这么守着,一会儿摸摸弟弟的额头,一会儿压压被角,把自己那点没有见过光的心思翻来覆去咀嚼了好几遍。 临到薄暮时分,诚亲王睁开眼,“陛下怎么来了?臣弟……” 景熙帝连忙在弟弟肩头上按了一下,示意他躺着就行不必多礼。诚亲王难得有心情翻了个白眼,他压根就没打算真的起来,手脚无力就算了,一动一身冷汗,别提多难受。 “我来看看你。”景熙帝柔声道,“怎么病成这个样子。御医说,这外感风寒加上心有郁结,有什么不宽心的,能把自己熬成这样子?” 诚亲王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这些日子,我总梦见父皇。” “都梦见什么事了,说给大哥听听。” 诚亲王看着景熙帝那黑漆漆的瞳色,心道:他什么时候转了性,竟变得这样柔和了? “梦见我惹父皇生气,父皇一边骂我一遍呕血。梦见父皇不愿见我,让我跪在殿外雪地里,我冷极了,可是来来往往的人们都看不见我。梦见我小的时候,追着父皇叫爹爹,可是父皇总不肯回头。梦见……” “晗辉,那都是没有的事。”景熙帝看着弟弟眉头紧皱,肩膀轻轻地颤抖,心里抽疼起来,“都是没有的事儿。父皇最疼你。还有什么不痛快的,要不再揪着哥哥的衣襟哭一场?” 诚亲王尴尬地扭过脸去。都已经不是少年人了,非有大悲大恸,谁还哭得出来? “晗辉,父皇是真疼你。你不知道父皇有多少次想改立你为储君。” 诚亲王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哥哥话锋一转,说到这样的话题,这是试探还是?下意识地想坐起来,身体又没力气,动作不稳,景熙帝站起身往前一步,拿过床头的备用枕头给他垫在身后,扶他在床边坐好,还压了压被角。 “父皇不可能……” “晗辉,是真的。都是真的。父皇怕我以后对你不好,可是你这性子,太不能藏污纳垢了,怎么能有耐心和那些老狐狸们周旋呢?从前我对你也不好,都是我故意做出来的,不这样,东宫那些人也不敢放心跟着我。” “那天晚上……”那夜,当时的诚郡王早已伤心得神思不属万事不知了,那刀光剑影的凶险,还是后来回想起来才骤然觉得头顶发凉的。虽明知僭越,此刻却不及待的想要问出来,得到一个答案。这个坐在他的病床边的人,到底是他嫡亲的兄长,还是冷酷的帝王?就算是他与兄长之间冷战了这么多年,也不愿那点微薄的情分彻底化作虚无。 “那天晚上吓到你了吗?无论遗诏里是什么,你今天都会是诚亲王。我一定要得到皇位,”景熙帝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着弟弟,“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诚亲王等着听,可景熙帝却不讲了。 “晗辉,父皇的病不是因为你,人皆有生老病死,谁也阻挡不了。别为这个自责,你放下了,心魔就解了。还有,父皇一直都是疼你的,这么多年来,这份心从来没有变过,也从来没有分给别人一丝一毫。”景熙帝道,“我这就回去了。宽宽心,好好养,等你好了,你想做什么大哥都答应你。往后还有大哥和母后疼你。还是叫大哥吧,‘陛下’听着生分。” “嗯,那,大哥,那我想出京去走走,也可以吗?”亲王皆居京城,无诏不得出京,这个要求,不能说不僭越。 景熙帝:“可以。叫一队禁卫跟着护卫你安全就好。” “大哥,父皇最后跟我说,‘别跟你大哥争,治国理家,你不如他’。” 景熙帝笑了,他前半生的辛苦,只这一句,就都烟消云散了。 赵氏不知道陛下到底跟自家王爷说了什么,眼看着一天一天精神好多了,到了除夕,除了仍显消瘦,已经气色如常了。 未到日暮时分,天上下着小雪,宫里来了人,捧着两件大狐裘两件小狐裘,请诚亲王一家入宫共度佳节。四岁的双生小郡主穿着粉袄裙,披着狐裘,兴奋地拽着大病初愈的爹爹踏进薄雪之中。能出府的日子,她们总是兴奋的。 作者有话要说:  诚亲王这个病有点矫情,简单的说,就是小时候和老爹亲,后来关系又那么不好,老爹忽然没了,于是开始自省,对自己开启了严重的自我攻击,内疚地睡不好觉,导致严重的睡眠质量不行,需要大量补眠,不运动体力也跟着下降,是严重抑郁症的症状啦。原本得到了很多爱,又忽然被收回,也会导致心里解不开的结,这个真的太残忍了。 母语都没学好,描述不清楚好捉急,只好加备注了。 ☆、五 景熙元年春天,各大世家都觉得诚亲王这病恐怕得绵延个三五载的以避新皇风头的时候,诚亲王病愈且跟皇兄请了一道旨,出京游历去了。 这下子京城的御史们可是炸了锅。 本朝立国以来,皇子亲王按例无故不得出京。当年□□刚拿下天下,就有兄弟起了内讧,于是订下这么一条防子孙兄弟如防家贼一样的奇葩家法,数代下来,子子孙孙备受其害。有个这样小心眼的祖宗可真是前世修来的霉运。 规矩虽严苛,再怎么着也是轻易无人打破得成例。谁知诚亲王开得了这个口,景熙帝还利落地准了。逮着这么大个摆在明面的错处,不参对不住御史这老本行。参诚亲王藐视祖宗家法的、恐其深藏祸心的折子雪片般飞来堆在皇帝的御案上,还有数不清的针对景熙帝本人的劝谏。景熙帝苦笑,自己放弟弟出去玩一圈,竟是这么大的罪过,只好把参诚亲王的折子都留中不发,自己做了个不大不小的检讨发下去。 过了不到一个月,诚亲王行至洛州,见路边流民相携,步履阑珊,遣人多方探问才知道,当地课税极重,耕作一年,交完了税负剩余的粮食都不够一家人吃到下一次丰收的时候。今年又春旱,田地里的新苗都干死了一大半,等到秋收时,可拿什么来交这课税呢?只好舍了旧家田产,带着妻子儿女去他乡,有亲戚的投奔亲戚,没有亲戚的也想着去别处寻个营生,总比在此地被税负逼死强。 诚亲王自小锦衣玉食养在深宫,出宫建府后也只识京城繁华,虽心知别处定不如京城, 分卷阅读4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5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5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5 也没有料到富庶的大烨境内竟还有这样生民都活不下去的地方!数日后,一封来自诚亲王的私信快马送到景熙帝手中,信中详细描述了在洛州的所见所闻,附上了着随行禁卫军调查的得知的一些消息,最后说自己无意涉政,只因见流民惨状于心不忍才将此事上报皇兄知晓,请求朝廷派遣有司过来核查。 景熙帝本来挺高兴地接了弟弟的私信,谁知打开竟是这么一件事情,当场脸色就黑了。第二日朝会,景熙帝大动肝火,把满朝上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洛州流民百万,满朝上下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吗?若不是诚亲王,洛州就算是哪天反了,朕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一个个就知道骂朕坏了祖宗规矩,准了诚亲王出京游历!你们还不如一位闲散王爷!哪个能做天子耳目,替朕体查民情?!” 朝上站着的,大多数是京官,外地督抚回京述职的,也跟洛州没什么干系,所以景熙帝骂就骂了,也就是听听。唯独之前因为诚亲王出京闹得最凶的督察院,总宪四境,责无旁贷。督察院左都御使吓得腿肚子都打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了,才反应过来自己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只好抹着额头的汗,临时组了一句号出来:“臣失职!臣有罪!请陛下降罪!” 请罪请的正好,景熙帝一点也没客气,他早就看这个只知道盯着小处啰嗦迂腐顽固的左都御史不耐烦了。顺势将其连贬数级,轰到外地当监察御史去了。 “这是什么?” 给宫里送完信又快马疾驰回来向诚亲王复命的禁卫军士呈上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包裹。 “回王爷,是宫里新做的和胃丸。陛下说怕您在外日久,带的药不够,这和胃丸还是您以前用惯的方子。” “陛下还说什么了吗?” “陛下说,朝廷马上就派钦差下来彻查此事,如果王爷有兴趣的话,可以从旁协助钦差办案。” “钦差是谁?” “陛下看完信就让卑职回来了,是以卑职不知。” 屏退左右,诚亲王独自坐在房间里,思考着禁卫带回来的话。既然亲王不得涉政,皇兄又说让我从旁协助是什么意思呢?想了一盏茶的时间,理不出头绪,于是动手去拆那小包裹。 包裹内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箱子,上了锁的,钥匙就放在箱顶的格子里。锁上有特殊的密封材料和纹理标记,如果曾被人开启过,是能看到痕迹的。一切完好,于是诚亲王自己动手开了箱,里头放了一盒子丸药,看味道果然是自己常用的方子,另有一匣子内制饴糖,层层绸缎包裹着一个什么小东西,并一封信。打开层层绸缎,露出一方白玉印鉴,拿起来一看,只见“景熙”二字,四周环绕着一圈极纤细繁复的图案纹理,可谓巧夺天工极难仿制,正是天子私印。再拆开那封信,仅寥寥数语—— 吾弟: 遇事紧急,可以朕名义节制百官。倘敌强我弱则千万慎用,恐招致灾祸。 愿吾弟代兄畅游天下。平安。 看罢,从那匣子里取了一颗饴糖含着。且不论皇兄如此作为到底是有什么深意,至少当下来看,还是暖心的。 如此在原地又等了六七日,钦差一行人乘着马车颠得七荤八素地赶到了。诚亲王一行人在外当然不会打折亲王的旗号到处招摇,只假称富家公子在外游学,身边明面上一般也就跟着两个“家丁”,其余的禁卫们都自己陆续单独住进紧挨着的几家客栈,于是在这民生凋敝的洛州城,这几家客栈显得生意格外好。钦差胡大人到的时候,不知道诚亲王是否已经离开,先派人查问了各家客栈的入住情况,很快便锁定了这几家客栈,又叫人蹲守观察,确定了诚亲王住处之后便递名刺求见。 这一日,诚亲王刚收到了京中送来的两封家信,是诚王府的人直接送过来的,没有走官驿。诚亲王府总管于喆觉得,要是走官驿,那些人根本找不到自家的王爷下榻何方。一封是王妃的,交代了自己和女儿一切安好,请王爷放心。一封是于喆写的,内容是王妃和自己分别打探到的消息,尤其详述了朝会上发生的事情。诚亲王看罢,点起烛火,将于喆那封信烧掉了。 诚亲王本来以为皇兄怎么也会找个托词来说这个事儿,没想到皇兄就这么把自己的作为昭告天下了。——皇兄这是把我放在火上烤啊! ☆、六 这位钦差胡潜不是迂腐之人,出发前陛下交代了诚亲王有兴趣的话可以跟他一起办案,胡大人就准备照办。管他什么于礼合不合,又不是他老胡家的礼。京里头一直都有陛下与诚亲王兄弟不睦的传言,看起来似乎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胡潜猜了许多天这诚亲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一起办事到底好不好伺候。谁知见了诚亲王才知道,人家根本无意留下跟他掺和。到了诚亲王跟前,双方客套两句,喝了一盏茶,然后就是诚亲王身边的禁卫给他交代了之前调查出来的东西,一行人第二天就启程离开了。 胡钦差十分能干且颇有胆色,呆了差不多两个月,把个洛州上下查了个底掉。洛州的事情终于演变成一场震惊朝野的大案,当地官场层层勾结贪墨,州县乡里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个清白的。然而结案的时候,诚亲王仍然游历在外,这一切喧嚣好像都跟诚亲王没什么关系。 过了一年多,诚亲王才悠悠然返京,回自己王府稍微休整就进宫面圣去了。 “臣弟一路平安,并没用上它。” 景熙帝接过自己的私印,“平安就好。” 景熙帝看着弟弟,肤色似乎比从前深一些,毕竟在外风吹雨打,同在王府里养尊处优是不同的。整个人也显得精神奕奕,只要站在那里,不笑都似乎带了三分笑意,哪里还有一年前那思虑重重昼夜难安的样子呢。虽说这一年多的思念甚苦,可如今看着他愈显风骨,景熙帝心道,也是值了。 “来给大哥讲讲这一年的见闻。如今我可是羡慕你,这京城,我是轻易逮不到出去走走的机会了。” “大哥说哪里话,前朝皇帝几下江南也是有的。” “不好,劳民伤财。” 兄弟俩正一边在花园散步一边聊着,诚亲王看到远处一群衣衫明丽的女子正往这边行来,“大哥,嫂嫂来了。” 景熙帝应声望去,为首的女子笑容明艳,正是皇后。走到二人近前,皇后先给景熙帝见礼,“臣妾给陛下备了冰莲子汤,天热,容易害暑,就紧着给陛下送来了。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三弟,三弟什么时候回来的?” “臣弟见过皇嫂,嫂嫂安好。今日刚抵京,先来给皇兄问安。” “三弟看着愈发精神了。臣妾就不打扰陛下和三弟了,臣妾告退。”皇后笑着说完,叫人把带来的 分卷阅读5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6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6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6 冰莲子汤交给景熙帝身边随侍的人,就带着人走了。 诚亲王总觉得一开始远远望去的那一眼,皇后看过来的目光里都是阴郁凌厉。兴许是太远看错了,皇后素有贤名,怎么会呢? 兄弟俩散步到花园中的凉亭,用了皇后送来的冰莲子汤,又畅聊到暮色四沉,留膳不成,景熙帝才依依不舍得放弟弟回府去了。 皇后焦躁地等到亥时,依旧不见景熙帝的人影。遣了身边的宫女去问,宫女才出去片刻就回来了,同来的还有景熙帝身边的苏公公。 苏礼:“娘娘,陛下现下还忙着呢,案头上都是等着批复的折子,拖延不得,恐今晚是过不来了。遣奴婢过来跟娘娘说一声,还请娘娘早些歇息。” 皇后仍然温婉笑着:“苏公公,还请回禀陛下,臣妾知道了。苏公公也劝劝陛下,注意保养龙体。” 人一走,皇后就屏退左右歇下了。在华丽的床帐里,在这无人窥探的黑暗里,白日里明媚温婉的皇后咬碎了银牙,绞乱了丝帕,用低不可闻且咬牙切齿的声音吐出那三个字:“诚——亲——王——!” 诚亲王养孩子的调性跟他小时候父皇养他一模一样,不太讲究规矩,怎么宠着怎么来。好在自己又不是皇帝,家里的也是两位姑娘而不是儿郎,怎么宠也不为过。两位五岁的小郡主见到久别的爹爹,玩到撒欢,玩累了就一个趴在爹爹腿上,一个抱着爹爹的胳膊睡着了。王妃赵氏要把女儿抱起来让人送回房去,诚亲王抬起自由的那只手,在嘴边比了一个“嘘”,轻轻的说:“再等等,睡熟了再抱回去。”于是夫妻二人便坐在榻上轻声细语聊着家常。诚亲王与赵氏成婚六年,虽无热烈的爱,也一直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先帝走后,诚亲王府外没有卷入纷争,内没有鸡飞狗跳,一切顺风顺水平平淡淡,尚且年轻的诚亲王和王妃,都觉得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景熙二年八月,景熙帝忽然把诚亲王安排进户部,继亲王无故不得出京以后又一次打破了亲王不领实职的惯例。朝野上下纷纷认为景熙帝对这个弟弟真是娇宠放纵得没边了,御史们也再一次炸了锅。这次景熙帝没忍他们,下了道谕旨斥责他们默守陈规,因小失大,让他们把眼光放在民生之类实在一点的地方上。 事实证明诚亲王也并不是一个草包,手上事情不多,却都干的干净漂亮。在户部也不摆架子,按时点卯,比一般翰林进来的还低调。 景熙三年四月,查过洛州贪墨税赋大案的胡潜调任户部尚书,诚亲王任户部侍郎,开始研究因为洛州牵连出来的全国税赋问题。胡潜、诚亲王、景熙帝在民生问题上的目标颇为一致,轻税赋,防贪墨,另有营田水利方面的各种改进,再加上一套推广和监察体系,力图给天下百姓开源节流,每年都多留下几分口粮。于是诚亲王白天在户部干活,晚上还要进宫同景熙帝汇报和商议,休沐的日子还召集一干算学家在王府谋划。诚亲王府从来没有那么热闹过,王妃瞅着自家王爷也从没这么痛快踏实过,唯独有一点不好,王爷与陛下总有论不完的政务,论得太晚了时常被留宿宫中,十天到有七八天不见回府。 景熙四年二月,诚亲王开始兼任工部侍郎,掌民间营田水利各色工事器物的研究和制造。 这一年的冬天,不知道从何处传出一条谣言。诚亲王妃头一回听说的时候,万年柔和宁静的王妃气的脸色发青,顺手把日常理家记事用的砚台给丢了出去,在白墙上染就一大片凌乱的漆黑墨痕。除非全部刮去重新粉刷,这痕迹怕是去不掉掩不了了。 “哪里听来的混账话!都给我闭紧了嘴巴,省得污了王爷的耳朵!” ☆、七 “诚亲王那样的身份,用得着以色侍君?李大人,这可得慎言啊。” 李御史一哂,“陆大人竟然不知道?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陆御史似乎为身为御史却消息不够灵通而羞赧,李御史再接再厉:“陆大人,您可别忘了,本朝亲王例不涉政,最多不过领个闲职,您想想,往上数不到百年,王爷里头都出了多少位诗画名家了?可如今,诚亲王内一手掌着户部和工部,外与大将军齐岳交好,那又是个什么身份?陛下这是在……唉!” 两位御史在下了大朝的路上交流消息,唉声叹气了半晌,第二天,心照不宣地各自参了诚亲王一本。 好一阵子没人参诚亲王了,可这怎么忽然又开始了?擅权、逾制、在王府私聚官员有结党嫌疑、风评不良,五花八门的,看着眼前厚厚一摞弹劾折子,景熙帝叹了口气,叫苏礼派人出宫查打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是诚亲王又得罪了什么人? 傍晚,诚亲王从工部出来,照例入宫与皇兄议事。 “晗辉,看看这些。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诚亲王就站在御案对面,拿起这些奏章一本一本地看,看完一本就递给内侍捧着以做区分,刚开始倒是看得有仔细,偶尔还点评两句“文采不错”“字还成”之类的,越往后越没耐性,打开一扫就扔给身边的内侍了。可怜的小内侍抱着一摞子还得随时注意接着诚亲王毫无准头乱扔的过来的。 景熙帝看得有趣,心想生气的样子到也满招人的,以后这种奏章都给他瞧瞧。 翻完最后一本,诚亲王双手互扫了两下,似乎方才手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皇兄可信?” “不信。忽然这么多人参你,朕不知道为何,你可知道?” “不知道。皇兄还是来看看这个。”诚亲王取出一份图纸,“这是工部新研究出来的。洛州以北地区近几年少雨干旱,若以此法引河水,当能灌溉百里以外的田地……” 兄弟二人一直议事议到深夜,诚亲王揉了揉肚子,景熙帝便问:“宵夜想吃点甜的还是咸的?” “甜的。” 于是很快就送上来一份莲子雪梨汤,景熙帝笑问:“已经入了子时,今晚就别折腾回府去了,还是宿在宫里吧?” “好。” 有下面的人来回报事情,苏礼便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悄没声地溜到一边站好了。景熙帝想,当年苏礼奉父皇遗命护着晗辉的时候是多大义凛然啊,这时候竟还在晗辉面前避讳起来了。原本想着正好晗辉在这里呢,也给他交代交代。 景熙帝便问:“可是我让你打听的事情有结果了?” “回陛下,还不确切,派去的人打听了些做不得准的东西,老奴叫他们再接着查去了。” 苏礼给景熙帝使了几个颜色,景熙帝不理:“不管是什么,先说来听听。” “要不臣弟先告退了。”诚亲王指着面前的汤碗:“叫人再给臣弟那边送一份,臣弟还饿着呢。” 分卷阅读6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7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7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7 景熙帝微微一笑,可是把他这弟弟累坏了,改日宵夜给他多做些,“无妨,你吃你的。” “这……这个……”哎哟我的陛下哟,您这不是给自个儿挖坑吗,苏礼怪为难的,脸色闪烁半天只好豁出去了:“外面说,诚亲王殿下……以色侍君!” 噗!咳咳咳!咳咳! 景熙帝这边惊奇得瞪大了眼,那边诚亲王一口汤全喷出来了,咳得撕心裂肺的,可劲儿弓着腰,人都要掉桌子底下去了。殿内除了苏礼也就一个小内侍服侍着,瞬间谁也顾不上陛下了,全跑到诚亲王跟前,拍背的拍背,递水的递水,连景熙帝都起身挪过来瞅着干着急。好一会儿,诚亲王这咳嗽才平息下去,脸上憋气憋出来的残红未退,看着楚楚可怜的。 景熙帝打发小内侍:“快去叫个御医来。” “别折腾了,大半夜的。就是呛到了,臣弟没事儿了。刚刚太失礼了……” “你这嗓子都哑了。” “咳得,没事儿。以后臣弟还是都回府住吧。” “每天累的这个样,还折腾什么。朕早晚把这乱造谣的逆臣贼子给找出来!” 因为诚亲王经常留宿宫中,景熙帝叫人给他在寝宫附近收拾了一个偏殿,该有的都有,伺候的人都是景熙帝从自己寝宫里拨过去的,常服、朝服、官服一应俱全,爬起来参加朝会也走不了两步路就到了,甚是便利。 这日小朝会,人并不多,来的都是重臣,也都是消息灵通之士。诚亲王哑着嗓子一开口,众人纷纷联想到诚亲王昨天傍晚入宫,今日又直接从宫内赶过来…… 这一日,皇后的母亲、内阁次辅方乐正的夫人入宫探望,母女俩说了一晌的话,临走的时候,方夫人悄声问女儿:“外头传的,女儿可知道?可是真的?” “母亲说的是哪一桩?”皇后娇声问道。 “这么说女儿还不知道?”方夫人心里犹豫着该如何措辞,这真真是说不出口,“外头说,诚亲王……” 皇后以手掩口,咯咯娇笑起来,笑罢才道:“以色侍君?诚亲王虽然当下尚且无辜,可陛下的心思,全都挂在他身上了!若陛下就此避嫌疏远了诚亲王倒好,若不肯,哈!我偏要他诚亲王来背这千古骂名!” 即便是皇后的声音微若蚊蚋,方夫人仍旧吓了一跳。方夫人不禁扫视周围,花园里草木疏朗且都不高,数十步内四面无人,以女儿方才的声音不可能被人听到,这才渐渐放下了心。 “母亲莫忧。女儿有分寸。” 方夫人看着女儿眼睛里隐隐的泪光,“女儿,切勿用情太深,何况是陛下那样的身份。陛下便是做出何等样的事情,也不是你一个女人能管得了的。你已经有了太子,只要在宫中行止有方小心谨慎就足够了。” “女儿知道了。”晚了,母亲。女儿嫁给陛下十一年了,没有哪一天不把他放在心尖上!女儿这辈子,便是注定了为他疯魔! ☆、八 朝会上,正事一说完,景熙帝瞅着言官们蠢蠢欲动,连忙找个借口散朝溜了。 景熙帝因昨夜与诚亲王议论的引水灌溉之法尚有几处疑问,下了朝兄弟二人便一起回了书房。图纸铺开,一边喝茶一边讨论,结果一杯热茶还没喝完,陆御史便追过来请求觐见。景熙帝早知道陆御史所来何为,推脱不见,陆御史就发挥他的文人气节跟皇帝陛下杠上了,陛下不准他觐见,他今日就要跪在外面不走了。 景熙帝总不能真让他就这么跪在书房外面,拒不纳谏十分有碍君王的名声不说,书房里头的人也觉得烦心,还怎么安心议事呢。 “皇兄还是见见陆御史吧,陆御史为人耿直,劝恐怕是劝不走的。臣弟等等就是了。臣弟先回避一下。”诚亲王说着就要起身离开。 景熙帝把人拦下:“无妨。”——不管他参你什么,我总替你担着便是了。 陆御史一进来,见诚亲王在,就好像被噎了一下。他本意是提醒皇帝不要放纵太过酿成大祸,然而要说诚亲王已经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来,那是根本没有的。诚亲王本人就在这里,可叫他怎么说?何况景熙帝又不是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仍然留诚亲王在此,摆明了用人不疑,倒显得他这满心百年之忧的直臣心怀叵测了。 “陆卿,朕今日忙碌得很,有什么话不妨长话短说,速速道来。” 陆御史只好弯弯绕绕的说了一堆要防止重臣擅权结党营私之类的。这位陆御史上的折子,景熙帝之前并没有给诚亲王看,一来这个折子完全是从大义出发,并没有提及诚亲王本人,二来,折子所述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有一部分他是打算采纳的,这就更不想让弟弟想到自己身上去了。 诚亲王就这么听着,话虽然听懂了,然而完全没有自己就是这个弹劾对象的自觉。他一边听一边思考,甚是好奇这陆御史到底说的谁,顺口就问了。 陆御史甚是尴尬,便答:“臣并无实指。身为御史,便是要替陛下见微知著,时时讽谏。”说完,陆御史眼瞅着诚亲王一脸好奇瞬间熄灭,颇为无聊地收回视线。 景熙帝想要又不能笑,一本正经问:“以诚亲王所见,朝中可有此迹象?” “别处臣弟不大熟悉,户部与工部各位臣僚都兢兢业业,并无擅权结党。不过臣弟整日埋首于自己那点琐事,所见难免偏颇。” 陆御史再次建言取消大臣因处理政务留宿宫中的权利,若有什么谣言传出来,难以自证,有损帝王和臣工的名誉。内阁办公地点就在宫内,早些年阁臣公务繁重,就在内阁旁边设立了可以住宿的休憩之所,所以理论上阁臣办公晚了都是可以直接留宿宫内的。 这回诚亲王终于听出来与自己有关了。然而他与阁臣打交道不多,并不知道近年来内阁因人员充足,阁臣为公务熬夜的机会并不太多,实际上因公务而留宿宫内的权利,也只有他一个人用得着。 景熙帝听完,格外无辜的把眼睛一瞪:“各位爱卿乃国之重宝,日夜为国事操劳,朕能连这点便利都不给吗?朕看起来像这么刻薄的人吗?” 诚亲王没想到他这兄长竟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莞尔一笑。陆御史不由得把目光移到诚亲王身上,别说,那一笑中的风采,这天下还真不知几人能及!恐那市井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吧。再看景熙帝,方才将目光从诚亲王身上收回来,悠悠然将青纹白瓷茶盏递到唇边,掩不住残留的一丝笑意。 方才君臣交谈中,诚亲王除了偶尔搭话,一直在写写画画写什么。这时,诚亲王将一张画满了图形的纸递给景熙帝,景熙帝放下茶盏就仔细看了起来。阳光照在纸上,即使从背面也能看的清清楚楚。陆御史不通庶务,并看不懂这图纸 分卷阅读7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8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8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8 上画的什么,只是心中感叹,诚亲王看着这样出尘清逸,倒是喜欢跟这些钱粮筑造的俗务打交道。 “臣弟想起来一处改动,具体好不好还需要详细测算。皇兄且忙,臣弟先去工部了。” 也就景熙帝一点头的功夫,诚亲王就收拾了案上的图纸,连同递给景熙帝的那一张也拿回来叠在一起,也没有告退的大礼,直接抱起来迆迆然走掉了。 景熙帝看着人已经走远了才说:“陆卿啊,朕听闻外面有些说诚亲王的谣言。近来诸卿明里暗里弹劾诚亲王,莫不是与这些无稽之谈有关?” “这……” “朕跟你交个底,诚亲王为人光风霁月,为臣为弟都德质无亏,朕不欲拿这些事情堵他的心。诚亲王有经世之才,他出仕不是他自己求来的,是朕提的。太宗留下的规矩已近百年,百年以降,连民间嫁娶祭祀的规矩都更新了几回,皇室没有必要抱着这些死规矩不放。至于流言,朕没有办法,诚亲王更没有办法。卿等当真有心,便去问问天下吏治清明不清明,百姓过的好不好,朝廷还能做些什么。” 陆御史走后,景熙帝难免又忆起过往。彼时年少不知情为何物,他逼得年幼弟弟跟他动手以致失爱于君父;彼时青涩悸动,忧怖之下冷面相对;彼时爱欲入骨,为掩人耳目做出诸般假象。细想起来,那十几年,晗辉处境艰难、诸般苦楚,无一不是他亲自作下的。曾也觉得自己智计无双,如今只剩万般心疼。那些亏欠,每每想起来,都只怕余生偿还不尽。 陆御史从宫里出来,便遇见了同为御史的同年好友。景熙帝既然跟他一介御史说那些话,便是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同僚之间正好毫无忌讳地说起这桩八卦来。 陆御史:“诚亲王可真是深得帝心,如日中天哪。依我看,除非诚亲王跟陛下自己闹翻,不然这天下可没人能动得了诚亲王了!” “陆兄,听我一言,规矩名声这种东西终究是个虚的。这几年诚亲王的所作所为你我都看在眼里,不比某些大员实在多了?我巴不得朝中有几位这样的明白人。参诚亲王这事儿,谁愿意干谁干去,反正我是不干的。陆兄,劝你也收手吧。” “可万一……万一这位王爷所谋者大呢?” “以诛心之罪论,天下能有几人保得清白?陛下都不在意,你我何必去搅乱这一池清水?” “罢!也罢!” ☆、九 所谓“以色侍君”,诚亲王刚听到的时候也并不太在意,他根本不觉得这般离奇的说法会有几个人相信。 然而没过多久,似乎所有的事情的推行都不顺利了起来,几年间建立起来的威信似乎几日之间就消失殆尽。共事者中,除了身边非常亲近的人以外,大多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莫名其妙的飘忽,看得诚亲王本人都觉得骨头发酸。可是这种事情也不好与人诉说,更不知谣言的源头在哪里,横竖只能咽下去。这几年工部做了不少东西出来,户部做的新税制也开始在某些地方施行,也是时候该下去看看了。 景熙帝一听,这是想出去散心了,十之八、九还是那流言闹得。 “年关刚过,正是冷时候,你受一点风又要腿疼,去哪里都遭太遭罪了。不如不去了吧?要去也等天暖一点再去。”景熙帝等了一会儿,见他这弟弟只笑,也没有应下的意思,只好接着问:“好吧,你想去哪里?” “从京城出去,先去永州、宁州,往北走一直到延州……” “不许去边关,北人剽悍,那边时有零星战事,万一赶上了……” “那臣弟就当一回将军,也过过瘾!” 景熙帝无奈翻个白眼,他这弟弟小时候被先帝宠上天去了,向来就没什么畏惧。 诚亲王接着说:“再向着东南方向走到魏州、东洲、滨州……” “还要去那百族混居不甚开化的滨州!” “这也不准去,那也不准去,我干脆在京城猫一辈子得了!” “就是,出去多危险啊!” 听了这话,诚亲王都被这不讲理的皇兄气笑了:“有战事、不开化之地,便不是皇兄的江山了?” “那里有地方官员守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我大烨亲王之尊?” 诚亲王也不答话,只是笑,他心里知道只要自己执意要去,皇兄其实也不会死命拦着,顶多送给他一大串的累赘。 果不其然,过了几天,就已经有好几拨人到诚亲王府报道,禁卫军,御医,甚至还有两名厨子。还送了半车便于保存的饴糖点心食材药材,半车四季衣物。吓得诚亲王赶忙加快了准备的进程,再等下去,不知道还会有什么送过来。 二月初,诚亲王出京,从工部和户部各自选了几名属官,禁卫军带了一半,御医留了一位,厨子退回宫里,衣物食材药材酌量带了一些。这次出门与上次不同,上次以闲散亲王的身份出京游历,名不正言不顺,只能尽可能地低调;如今诚亲王在朝中领着实职,还带着属官,要到民间审视这几年户部工部的成果,这一路上免不了跟各地官员照会,真是想低调也低调不下去。虽然没挂着钦差的名头,但天下人都觉得诚亲王实际上就是代天子巡视天下。 各地官员听说诚亲王又出京,无不惶恐。毕竟景熙元年诚亲王出京不到三百里,一封家信就把一州上下百多名官员一锅端了的壮举还犹在眼前。诚亲王要是到了一个地方,只是到处看看就走了,当地官员都长出一口气,有的还要摆酒庆祝一下。后来这些传到诚亲王耳中,他还把这当笑话写进了给皇兄报平安的书信里,并且预测再过十年,自己大约就能止小儿夜啼了。 到滨州的时候已是七月流火之时。滨州地处东南,临海,极热。诚亲王一行人都久居北方,虽然北方夏天也热,但不至于这么热,更没有这么潮湿,所以大多数人越往东南走,就都越不能适应,已经有不少人近半个月都没睡好觉了。滨州是这次出行的最后一站,顺利的话待个十来天往回走,抵京的时候溽暑已过,正是秋高气爽好时节,因此无一不思乡情甚。 滨州居民里有三分之一汉人,其余都是习惯各异的异族,有的族群迁来不过三十年,还有许多人不通汉话。好在货币是统一的,走在街上,看上什么比划比划就买,也是方便的很。此地多山靠海,耕地本来就少,也只有汉人从事耕种。异族人大多打猎、捕鱼、做各色手工为生。工部的人跑到田地间考察去了,诚亲王与户部的人并几名禁卫在街市上转悠,忽然见到昨天打了一个照面的年轻县令带着一群人匆忙过去了。诚亲王一行当即跟了上去,原来是一个异族村庄里又出了疫情,而异族不信汉医,坚决不肯接受汉方医药也不肯带着发 分卷阅读8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9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9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9 了疫病的人单独居住,现下忽然整个村庄疫情爆发,该族人以为是上天示警,要烧死几个年幼的女孩祭神,昨天已经去劝了一回,一直折腾到吉时过了无法祭祀才罢休,谁知道今天又闹起来了。 诚亲王:“这疫情能治吗?” 县令:“能治,前一阵子汉人里面也闹过,一开始就是拉肚子发热,及时用药几乎不会死人。可是拖过了四五天,基本上就没什么救了。这一阵子闹这个疫情的地方很多,昨日药已经没了,下官本来想等到药到了再去,留了人在那边盯梢,刚回报说又闹起来了。这几日下官遣人到处去购药,可是周边的几个县也有小规模的疫情,自用再加上我们收购,几乎也没有药了了。再加上上头拨的银两不够,若再有疫情,下官真不只何处去求药了。” 诚亲王叫了御医过来,与医治疫情的医者对方子,对完说:“王爷,缺的这两味药,咱们都带了,可是咱们带的少,只能应一时之急。若染了疫情的人多,那是远不够的。” “先都拿出来应急吧。”诚亲王说着,叫过来四个禁卫:“拿我的印鉴,去州府要钱要人,让州府里赶紧收集药材。这个差事办完了,接着往周边走,把方子上要用的药材都尽可能的多采买一些。买到一批就派个人送回来,去吧。” 御医:“王爷,您还是不要亲身犯险了,既然是疫情,都是传染人的……” 诚亲王:“不是说喝了药就没事吗?一会儿药出来我也喝一碗。” 于是御医回去取药熬制,诚亲王与县令一行人赶到这些异族人的祭台下。一群围了一大圈,其中不少面带病容,四个不足十岁的女孩子被盛装打扮后绑在木柱上,脚下都是柴薪,各自嘤嘤哭泣。几个大人正在跟被绑着的女孩儿说话,都是异族语言。县令带的人里面有通晓这种语言的,便向诚亲王翻译道:“她们在哄自家女儿,说侍奉天神是无上的荣幸。” 县令听的牙酸,这么多天了都说不服这群没人性的野蛮人,他也是操碎了心,不由嘟囔了句:“这到底是个什么邪神要这么小的女孩子侍奉……下官失礼了,王爷恕罪。” “这些异族人,不信汉医,那他们生病了都怎么办?”诚亲王问。 “他们信巫医,看病就是跳大神,最后把符纸烧了喝下去当药,或者假装天神赐下药丸什么的。”年轻的县令一脸不赞同地说。任谁十年苦读考个进士到这穷乡僻壤来当官鞠躬尽瘁还得管着一群不停作死的愚民都难有什么好脸色。“现在吉时还没到,他们不会动那几个小女孩的。待会等药送过来再动手,如果吉时先到,那就制住他们再等药送过来。” 他们这边还没动,那边族长带着两个人过来了。这几个人长得精壮凶狠,倒不像染病的样子。族长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县令带来的通译接着道:“他们说我们再妨碍他们祭神,一定会遭到报应,被他们的天神收走。” 诚亲王:“告诉他们这是地上的事儿,不归他们的天神负责。叫他们把那几个女孩儿放了,一会儿把得了疫病的人都聚集起来领药。” 通译如实传达后对方又叽里咕噜一通,通译道:“他们问您是谁,竟然如此藐视神灵。他们的神是天上地下无处不在的。” “告诉他们。” 对天神过于敬畏的后果,就是对凡人相当没有敬畏。诚亲王这样的天潢贵胄站在这群异族人面前也不顶什么用。对方听完,眼睛一瞪,那神情都不用翻译——管你什么皇帝王爷的,反正你要倒霉了。 诚亲王:“弄回县衙去,客气点,别引起民愤。他们的巫医呢?” “王爷,巫医昨天下官已经劝过了,甚至威逼利诱也不肯配合。” 诚亲王想了想:“巫医有女儿吗?” 县令:“他们这里有两个巫医,一个没有女儿,另一个有女儿,11岁了。” 诚亲王:“把没女儿的巫医抓起来关着,有女儿的带过来。” 巫医毕竟走家串户见多识广,通一些汉话,也知道汉人里面的王爷大概是个什么地位。要说之前对着县令梗脖子不服,是因为他若是承认了汉医比巫医有用的多,他以后在族中也就没什么立足之地了。而且他知道要真的激起民乱,县令也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一位王爷显然是不怕这个的。 诚亲王:“把巫医的女儿带过来,一起送去祭神吧。侍奉天神是无尚的荣幸,想必巫医也会引以为荣的。” 巫医当即变了脸色,他在汉人当中游走地多了,早就没有那么笃信天神了。 接下来就很顺利了,巫医自己出了一套主意,宣称天神降下旨意,不收女童子,然后他祷祝一番传达天神庇佑,然后把汉方药当做祷祝过后神药赐给族人。 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回去休息。半夜时分,诚亲王和几名官员禁卫都闹肚子呕吐发热,果然就是染了疫病,那药却一点也不剩了。 半个多个月前,滨州州牧写折子说治下此起彼伏地闹起了疫病,当地药材不足,请求朝廷拨人、拨钱、拨药材,尤其是要多多的药材,以备来年不时之需。同一时间,诚亲王写信说正在去滨州的路上,约莫中秋之前就能返京了,此行定在那风土人情迥异的地方给他寻些有趣的小玩意儿回来。 这一封折子一封信前后脚送到景熙帝手中,宫里立即着人连夜调集了太医院的存药押送上路,可这路途遥远,官驿快马送折子还要半个月,远水能救得了近火吗? ☆、十 “他们这神还挺灵。白天还吓唬人家的巫医,晚上就遭了报应。”诚亲王已经吐空了肚子,整个人烧的神思昏沉,倚在床边一边等着御医和当地大夫们论证出个结果来,一边神游世外胡思乱想。皇兄、王妃、女儿们,这些盼着他回去的人,这些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娇声笑语如在眼前,个个精神百倍的在他面前游走了好几遍。还有户部工部那些没做完的事,他这一生几乎尚未开始的宏图伟业,就此搁下的话,谁来挑这个大梁?都交给皇兄去事必躬亲吗? 御医和当地的大夫反复论证也不知为何用了药还是发了疫症,推想是水土不服加重了疫症,照寻常分量服的药就压不住了。而且看样子,这些外来者闹起疫症来,本就格外厉害些。当下能找到的药都替代不了缺失的那两味药,为今之计还是只有去找药。于是将所有没有发病的禁卫聚集起来,又调集了县衙衙役车马,一人拿一张方子,分散向周边地区寻药。 养尊处优的诚亲王不管从前在京城受过什么委屈,都没经历过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刻。就算他诚亲王再以民生为重,也不至于觉得为了劝服一群自断生路的愚民比自己的性命、比筹划了数年的新 分卷阅读9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10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0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0 税制和新农法更重要。熬到后半夜,终于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皇兄那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我大烨亲王之尊”一直在头脑中盘旋不去。“皇兄,我错了”——他隐约地想到。 诚亲王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黄昏,御医叫服侍的人把他弄醒,灌了一大碗药下去。肚子里有了东西,没一会儿又吐了一场,吐完再灌一碗药下去,再吐再灌,如是折腾了一夜,热度终于下去了一些,人才渐渐显出清明神志来。又三四日,才能勉强进食,七八日后才有力气下床活动。未染疫症的官员依然忙忙碌碌,竟已完成了计划的七七八八。 一行人紧赶慢赶回京还是错过了中秋。八月十九到京城的时候,诚亲王已经在御医的敦促下学会了整套的五禽戏、太极、还被硬灌了半本养生膳方。 一路上的事情,都有人奏报给景熙帝,然后又从御医那里听了不少细节。第二日休沐,诚亲王进宫请安。 “皇兄怎么又往臣弟府中送了半车药,臣弟都能开药铺了。” “叫人多给你做些药膳补补,我听说……当时凶险得很。”景熙帝仍余不少后怕,“你看你瘦得这个样。你从前脾胃就不大好,御医说这回可是伤了元气,以后进食休息都得小心着。” “知道,知道。御医陈大人唠叨我一路了,他那一套,我倒着背都顺溜。你别听他说的那么严重,他们当医者的,一点迹象都能当成性命攸关的大事。皇兄不想听我讲讲见闻吗?” 景熙帝很想说,“不想,我只愿这么看着你”,嘴上却从善如流地说,“快给皇兄讲讲。”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用过午膳,诚亲王道:“臣弟有些倦了。”他在回京的路上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景熙帝道:“不过是小憩片刻,就别往偏殿折腾了,歇在皇兄这里吧。” “好。” 兄弟二人并排躺在龙床上,诚亲王忽然笑起来:“人人都说我以色侍君,今儿我倒也尝尝这以色侍君是什么滋味。” 景熙帝脸色一黑:“堂堂亲王,别胡说八道。” “皇兄,我说错话了。”诚亲王话一出口,也就后悔了,虽说两人躺在一起颇为应景,但此言未免太过轻佻。 “睡吧。” “嗯。” 良久,景熙帝忽然侧过身,把身边那人揽入怀中抱紧。睡得迷迷糊糊的诚亲王被这个动作闹醒,不明所以,本能的要伸出头来看一看。景熙帝把右手放在弟弟的后脑上,拢进自己的肩窝里,嘴唇轻轻触在他头顶的发丝上,想必怀中人并不能觉察。 “别动,”景熙帝压低了声音道,“就让我抱一会儿。” 诚亲王应声放弃了一切动作,就这么窝兄长的怀里。平日里淡得不大闻得见的松木衣香丝丝钻进鼻息,扰乱了他的神思,身体也慢慢放松下来,不复初时僵硬。闻得久了,竟觉得这香格外安神,大约是他们从小就穿这味道熏染的衣裳的缘故吧。 诚亲王醒来时殿内已经掌灯,身边并无他人。这一觉睡得漫长而松散,软绵绵地起身,神智却难归拢,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值守的内监捧着衣裳问是否要起身更衣,诚亲王抬起眼皮看了看,道:“先搁那儿吧,我醒醒神。”片刻,一人迈步进来坐在他身边,问:“醒了?” “皇兄怎么不叫我。天都黑了。”诚亲王勉强抬起迷离的双眼,露出一个迷糊的笑容。 “这阵子又是病又是舟车劳顿的,能睡就是在休养了,我叫你做什么。也没什么事情急在这一时三刻。” “这下晚上可睡不着了。” “无妨,”景熙帝递过去一个黑色的香包,“太医院制的安神香。” “皇兄平日里还用得着这个?” “熬夜多了,总有睡不着的时候。这段时间好好将养身体吧,别每日起来赶早朝了,太辛苦。想知道什么皇兄着人整理好了送到你跟前去。” “那臣弟就偷这个懒了。这回出门的折子,臣弟也一并省了,叫随行的人写折子给皇兄看吧。还没到京城的时候,我见有人已经写了半本书厚了,皇兄可得有点耐心才能看得完。” “好。” 乘着轿子到宫门再换马车回诚亲王府,秋高气爽的柔风一吹,人才真正清醒过来。手里把玩着香包在马车中晃悠到半路,十几年间的种种过往倏忽连成一线,阻挡着视线清明的巨墙轰然坍塌,那后面藏着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十一 第二日一早的小朝会,诚亲王果真听进去了劝告,没来。景熙帝又觉得有点失落,早朝不来的话,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恐怕一整天都不会进宫来了。 如此一连十几日,景熙帝都没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人。诚亲王似乎有意避免入宫,回来以后有太多东西要整理要做对策,于是一日日泡在工部,间或去一趟户部,凡是要上达天听的东西,都差遣品级够的官员入宫汇报去了。这样做也是在把从前事必躬亲的东西逐渐地分散下去,让事情离开自己的控制也尽量不受影响地运转下去,既然活着回来了,就不会让染了疫症时候的才觉察的隐忧再成为现实。 景熙帝觉得那日趁机抱了他一下,可能做的有点过了,晗辉也许是在躲着他。一日日抓心挠肺的,从日出盼到日落,总也不见个人影。十几天过去,他的耐性也到了尽头,终于寻摸了个由头,到工部去走了一圈。去的时候百转千回寻思了一路,结果到了工部扑了一个空,听说刚刚户部那边派了人过来请诚亲王过去议事了。景熙帝这满心热望再而衰三而竭,随着这一番折腾彻底变成了忐忑,默默打道回了宫。 天还没亮,四野里一片寂静。诚亲王府主居室里燃着暖黄的灯烛,王妃正在给诚亲王细细收拾上大朝的礼服。 “殿下不是说这阵子都不去上早朝了吗,做什么忽然又要去了?身子还是要慢慢养……” “我也躲懒了半个多月了,去朝上听听最近的新鲜事儿。若没什么大事儿,最近的小朝会就都不去了。” “早膳都备好了。” “太早了,吃不下。” “殿下还是多少吃一点吧。朝会上的事情说不准,万一拖得久了,又要伤脾胃。” “无妨,”诚亲轻笑了一下,“从前不也不用早膳么。我走了,你回去歇会儿再起吧。” 景熙帝一进大殿,见诚亲王立在队列中,心中顿生欢喜。四目相对时,诚亲王清浅一笑,景熙帝虽然万般克制,也还是不由得挑起了嘴角。 他没有恼。他并没有恼我!——景熙帝十几天的忐忑一瞬间被抚平了。 殿内百官都看出来景熙帝今日春风满面,龙心甚悦,正是个奏事的好时机。景熙帝也乐得这大朝会开得越 分卷阅读10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1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1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1 长越好,一下了朝,那人不知道又要跑到哪里去。 出门大半年,回来又修养了大半个月,诚亲王已经很久不上早朝了,颇不适应这样早起,加上身子还虚着,于是站在朝上这一会儿,大多在跟缠绵的困意打架。除了户部工部官员奏事的时候多听了几耳朵,其他的都过耳不过心,没一会儿就随着晨风消散干净了。 忽然腹部一阵一阵灼痛袭来,痛得诚亲王整个人都精神了几分。抬头看看天色,也不过辰时过半的样子,就有点撑不住了,身体确然不如从前了,往后还是听王妃的,早膳勉强也要吃一点。然而腹中的灼痛并没有随着诚亲王的反省而放过他,没一会儿就转成了连续的绞痛,两手交叠死命按着也无济于事。景熙帝居高临下看得分明,侧耳交代了苏礼两句,苏礼立刻绕到诚亲王身边,请他到后殿休息,等待御医诊治。也就片刻的功夫,诚亲王的脸色都变得青白,豆大的汗珠子一层接着一层,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殿内厚重的黑色地毯上。人只能勉强站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临近的官员连忙搭了把手把人扶住,两个侍卫立刻上前一个背着一个护着,送到偏殿去了。景熙帝人都从御座高台上下来了,却连弟弟的一片衣袖也没摸到,失魂落魄地就要跟出去,还是苏礼警醒,见状不对赶紧把自家陛下拦住了——这还满朝文武看着呢,您可注意点吧! 经此一事,大半个朝堂队形散乱,皇帝亲身站在一群官员中间,也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奇景。景熙帝也颇觉尴尬,顺口说:“诸卿也都保重身体,都是栋梁之才,可别都累成诚亲王这样。偌大的国家,可还指着你们哪。”好些老臣都感动坏了,要不是景熙帝眼疾手快扶住了带头的那个,这文武百官又要跟着跪倒一片叩谢皇恩了。 “诸卿可还有事要奏?” 众臣也不是书呆,何况景熙帝就差把“朕想走了,你们都散了吧”写到额头上了。 待景熙帝到了偏殿,御医才急匆匆赶到。景熙帝坐在床边,拿着丝帕不断地擦拭弟弟脸上的汗滴,“怎么才来,快看看诚亲王这是怎么了?可凶险吗?” 御医一路跑过来,喘得跟三伏天儿的狗一样,片刻也不敢歇,赶紧过去诊脉。 “陛下,诚亲王殿下这就是脾胃不和之症,并无大碍。有些脾胃不和之症偶尔会有像殿下这样的绞痛症状,看着吓人,却不会危及性命。请陛下放心。先给殿下备点温和的吃食用了,臣这就下去写方子。” 待人都出去了,景熙帝握住诚亲王的手,道:“你可真是吓死哥哥了,没大事就好。”见躺在床上的人要应,景熙帝又赶忙说,“别说话,好好歇着。还疼得厉害吗?” 诚亲王微微点头。景熙帝心疼地握紧了诚亲王的手,诚亲王觉得这股力道似乎是一种强有力的安抚,即使仍然痛得厉害,却能令人心神平静。 “待会儿吃点东西应该会好些,药也马上就来。今晚我陪着你。” “皇兄,晚上我想回府去住。” 病成这样还要出宫,他心里还是远了我——景熙帝心道。 “不然御史们又要指着我鼻子骂了。” 景熙帝心头一松,“那有什么好在意的,御史干的就是骂人的活。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知道疼,何必管他们说什么。” “皇兄这边我不担心。只是名声坏了,很多事情就难办了。” “你总是心思这么重,想得多。有时候,我真后悔让你入了朝。”景熙帝刚说完,就发现弟弟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竟还能再白几分,“晗辉,哥哥也舍不得你镇日无聊郁郁寡欢,更舍不得你蹉跎一世才名不显。放眼朝堂,再没有谁比朕的的诚亲王更加才华横溢了。只是什么都比不上你平安康健。” 诚亲王轻轻地应了一声。良久,将被握住的左手转了个方向反握回去。 ☆、十二 是夜,诚亲王还是没能回府去。人胃里难受,就会睡不着,醒着又太受罪,因此药里加了安神的东西,喝下去又睡不醒。天色将晚时,人还昏沉睡着,景熙帝才不情不愿地支了个人跟诚亲王妃报个信儿。宫门要锁了,就连王妃要探视问病,也得等明天。 景熙帝扔下公务一守守一天,苏礼在旁边看的直要着急上火——要说这是什么兄弟亲情,他老人家活了大几十年了,可不信。 入了夜,景熙帝忽然想起来他还有偌大个国家要治理,命人把奏折都拿过来,在病床前忙到天□□曙,最多能小憩一个时辰,接着又是小朝会。苏礼早被打发下去歇息了,别人更不敢置喙,景熙帝当机立断,轻手轻脚地爬上了床,把人抱在怀里,睡了。 景熙帝下了早朝回来,诚亲王正在桌前用早膳。景熙帝见他气色好多了,心下欢喜,当即命人添了副碗筷,一起吃起来。诚亲王看了看眼前清淡无味的饭食,招了个宫人过来,吩咐加菜。 景熙帝伸手一拦:“我就跟着你吃这个,挺好,也养养身。” “好好的做什么要受这个罪。”诚亲王道,再看一眼内侍尚且踯躅不敢去,吩咐道:“要快些,去吧!” 景熙帝除了朝服,坐在桌边,端起小粥碗,却顾不上吃,只盯着人问:“好些了吗?还疼吗?” “不疼。只是总觉得怪怪的,不大习惯。”诚亲王一笑,带几分苍白脸色。还未至隆冬,别的宫殿依然清寒,这里已经点上了炭火,烘得殿内暖融融的,因此诚亲王只着了一身素白中衣。看在景熙帝眼里,只觉得他单薄弱小,我见犹怜。 “过几日就好了吧,一会儿再叫御医过来瞧瞧。往后还是仔细将养,你昨日上朝会,又空着肚子来的吧?” 诚亲王低头喝粥,小声道:“嗯,我可再不敢了。” “怎么忽然又来赶朝会?才歇了十几天。” “我听说,大哥去工部寻我了。” “嗯?”景熙帝忽觉窘迫,窘迫完了才想来,诚亲王这是在回答他为什么来上朝,“啊,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不一会儿,加的菜也呈上来了,相对无言用完了早膳。 既然随时可以入宫,那为什么要赶着上早朝?是为了早一些来,还是想只是在朝上远远地见一面就罢了?甚至是,他只是为政务而来,若没有什么事情,转身便要走? 诚亲王不说,景熙帝便也不问。横竖时日漫长,多少个日夜都是这么过来的,也不知道将来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夜。 心里有一个人,而他却从来默默不应。 用完早膳,诚亲王便出宫了,先去工部转了一圈,见没有什么必须他本人亲自操刀的大事儿,就直接回府歇着了。前脚刚进府,在外巡查的时候跟过他的陈老御医就过来报道了,景熙帝亲自指派了他暂驻诚亲王 分卷阅读11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2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2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2 府以备随时问疾。陈御医年过六旬,又跟着诚亲王在外经过生死,因此在诚亲王这样的小辈儿贵人面前并不拘谨,他一进府,诚亲王就过上了每日早晚两次请脉,三餐尽是药膳、见天儿被敦促着来几套太极强身健体的日子。 半月之后,景熙帝亲自登门探病,与诚亲王夫妇一道用膳,有幸尝到了传说中的药膳,用罢还夸赞了几句好吃。诚亲王哭笑不得,只得道,“若是每天都吃这些,连续半个月,你再说好吃不好吃。现在只要一道菜上来,我闻都能闻出里面放了哪几味药了。” 景熙帝乐了,欣然道:“那大哥也试试。”当即吩咐人找陈御医抄了一份药膳方子。笑罢,景熙帝忽觉心里隐隐地疼,原本好好的人,如今弄成这副羸弱样子,一身病折磨得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他倒能毫无知觉地讲做笑话给自己听。 “大哥这趟来,也不光是为了看你。有正事跟你说。” 景熙帝说完这句,诚亲王妃立刻起身道,“那妾就告退了。若陛下与殿下要移步书房,那边炭火也一直暖着的。” 诚亲王听罢微笑一点头。再回身道:“大哥,不如散散步去书房聊?” 一出房门,一阵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景熙帝心中一恸,问:“天又凉了,腿还疼吗?” 诚亲王侧头看了兄长一眼,鬓角的伤痕依然若隐若现。 “还好,平日里都小心,疼的时候不多。” 书房不远,片刻即到。天气只要稍微寒凉一点,诚亲王府的书房不管他人在不在,都镇日温着炭火,想也知道为什么。 “工部递上来的折子我都看了,写得不错。调查得不错,处置方案也都不错。确实是踏实做事的人拿出来的东西。” “那臣弟就替他们多谢陛下夸奖了。”诚亲王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底下人递上去的折子,都是他看过的。 “你看人的眼光一直不错。你看里头谁能当大任?” “大哥的意思是?”景熙帝这话说的没头没尾,诚亲王听的满脑袋糊涂。这是不想让他再打理工部的意思,至于为什么,诚亲王一瞬间过了好几个想法:是为了让我休养?还是我哪里处事失当?终究还是我在朝政上管得太多了?或者又被什么人参劾?还是什么其他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呢? “大哥想让你去吏部。吏部尚书尹瞻年岁大了,已经上了两回折子请致仕还乡,我打算准了。吏部不像工部,虽然也忙,不过没那么多不能假手于人的精细活儿,你也不用操那么多的心,具体事情都让下面人去琢磨,你给他们把把关就好。大哥想让你,能有个三五年的时间,从容养养身子。工部这边,提一个你觉得能信任的人上来管事儿就好。” 自从景熙帝提到吏部起,诚亲王便难掩震惊。 “大哥,吏部是朝廷中枢,我不该染指。工部也没什么不好,我打算休养一阵子还回工部去……” “说什么不该染指,朕的亲弟弟,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外臣?”景熙帝甩下这么一句看似有理其实最没理的话,也知道这一句话决计说服不了弟弟,拿出直钩钓鱼一般的态度接着问:“还有吗?” “祖宗规矩,皇亲不参政,我入朝已经是僭越了……” “祖宗规矩是人定的,人就能改。朕让你入朝的,要说坏祖宗规矩,那也是朕坏的。”景熙帝平日里在诚亲王面前一向大哥来大哥去的以示亲昵,这会儿倒摆出气势朕来朕去了。 “倘真如此,言官们弹劾我的折子又要堆成山……” “怎么,我们天家兄弟,竟还要看言官的脸色过活不成?”这话让诚亲王听得牙疼,敢情儿参的不是他。景熙帝却眉尖一挑,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也是,一个实权皇帝,只要能把礼教名声都豁出去不在意了,还有什么能框得住他? 诚亲王几次想要再开口,却当真已经被景熙帝逼得无言以对。 景熙帝也不急,稳稳坐着,将弟弟这纠结的神情欣赏了半天。自他登基起,就再也没见过这弟弟发脾气,当真还有些怀念,若能激得他发怒,那就更有趣了。欣赏够了才道:“晗辉,你说了这么多理由,就没有一条是你不想干或者干不来。” 诚亲王将眼睛一瞪,顺杆爬地开始扯瞎话:“我不想干!也干不来!” “晚了!”景熙帝站起身,放了一根手指虚虚压住诚亲王的双唇,让他乖乖噤声,“吾弟有经世之才,哥哥最知道了。” ☆、十三 关于诚亲王的这道调令,对于朝中多数臣僚来说,不但人选出乎意料,旨意更是下得匆忙。吏部尚书要致仕的风头刚传出来,官员们开始活泛心思,各有各的筹谋。就连无论如何没有机会上位的人,也希望自己所属的一派能把这个位置收入囊中。许多人还在酝酿着到景熙帝面前荐人的时候,一切竟悄无声息地尘埃落定了。 旨意一下,那些纷繁热切的期望都落了空,吏部尚书这个位置的新主人竟是四边不靠、软硬不吃的诚亲王。 景熙帝似乎有意乾纲独断,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让任何人插上一句嘴。那些在朝堂上站了几十年的老臣们开始回过味儿来:他们这些与各方面势力都藕断丝连的庞大家族里出来的臣下,没有哪个年轻锐气的皇帝会喜欢。新皇宽容御下五六年,如今翅膀硬了,恐怕用不了多少时日,他们都要失宠失势。 前吏部尚书尹瞻是个人精,提前溜了,宁愿一家子荣而不贵,保了个全身而退。然而剩下的这些老臣,有几人愿意卸下这一身权柄,又有几人能卸下这一身权柄。 ——吏部尚书,掌天下任免,多么重要的位置!且不论诚亲王皇亲参政的身份,就是他尚未而立的年岁,坐在这个位置上也难以服人啊! 没有人能甘心! 于是景熙帝就客客气气地让这些重臣们在暖阁里陪他喝茶赏景。本不是同一个阵营这些人,为了利益临时结合起来,等到了当真要跟今上唱反调的时候,自然谁也不愿当那只倒霉的出头鸟,这时候一个个才反应过来,年轻随和的景熙帝其实积威甚重。 景熙帝对此心知肚明,更存了几分看戏的心思。巴不得他们就这么你躲我闪地消磨光了志气,都给他消停回家歇着去才好。 然而天不遂人愿,曾做过一任帝师的礼部尚书何葳道:“陛下!‘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太子年幼,而诚亲王坐大,实非国之良兆啊!” 景熙帝依旧是慢慢饮茶,饮罢,一笑,“朕不是赵雍,诚亲王亦不是赵章。” 群臣正要再上前陈情,景熙帝缓缓道:“然诸卿愿做李兑、肥义护持辅佐太子,朕心亦甚慰。” 此言一出,哗啦啦跪了一片。 肥义尚且还 分卷阅读12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3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3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3 好,可李兑何许人也?赵主父赵雍死在李兑和公子赵成手上,李兑是为赵惠文王赵何防住了公子赵章,可也在赵何年幼时把持过朝政! 他们刚把今上比作赵雍,今上就把他们比作李兑,这可不就是说他们要做那犯上作乱的贼子吗? 景熙帝起身亲自把礼部尚书何葳扶起来,道:“诸卿这是做什么,不过是闲聊而已。”又对何葳道:“这段史书还是先生给朕讲的呢。彼时顽皮,没少让先生为难。” 然后一脸亲和地把这些两朝老臣们送走了。 景熙帝太知道为什么这些老臣们都反对诚亲王主持吏部了。 他这个弟弟用人做事很有风格,从户部到工部,一直很务实,走到哪里都有一个核心团队唯他马首是瞻,然而这批人眼里只有事没有人,个个冷硬地像一块石头,谁也啃不下。他用人倒是不挑,布衣也可、翰林也可、匠人也可、世家公子也可,只要荐到他跟前了,能做事就用。但是御下极严,结党、贪墨、怠惰,不管犯了哪条,即刻剔除不用,谁的面子也不看。这些人虽干得辛苦,升得也快,因此大多极愿意追随诚亲王。尽管上面的初衷只是为做事方便提拔他们的官职,可随着升迁,俸禄、清誉也都纷至沓来,年纪轻轻夸耀乡里,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刚一开始,没人把不该参政的诚亲王和他聚拢的人当回事,但这些人做事效率太高,一段时间之后几个人到十几个人就能揽下了几乎整部的活,相当于把那些旧臣僚直接架空了。虽然有事情对外接触的时候,经常会遇到抵抗,但诚亲王再四不靠,也不至于混成个孤家寡人,再不济还有景熙帝能推一把,多操点心,事情总归还是能办成的。 要是诚亲王把这个风格带到吏部,那么今后的官员任免,这些原本极有根基的大家族很快就再也插不上手了。再往后,家里的后辈子侄若不格外出息,可往何处立身挣个前程?断了门生故旧求官求庇护的门路,又何来雪花金银维系那一大家子的煌煌富贵? 而诚亲王背后则完全没有这一串累赘,他的子侄就是今上的儿子,可轮不到他操心安置,他自己只两个女儿,连儿子都没有一个。数年来,诚亲王与今上兄弟之间,互不相疑,君心即臣心,自然是谁也拉拢不了的。 今上不在乎祖宗家法,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光凭宗法是劝不住今上的。离间今上与诚亲王君臣是个下作主意,可除此之外,众老臣也别无他法。 那日他们一同吃了景熙帝一个硬钉子,不出半月,便开始有效法尹瞻请求致仕的,景熙帝也不跟他们虚与委蛇,一概都利落准了。 先帝虽然也是英主,但是终究失于过于仁厚,在位时对这些家族只加以归拢限制,并未真正清理过。解决了这群老东西,朝政上的包袱就扔了一半。 于是这些日子景熙帝都格外高兴,不仅为完成了他登基以来就在筹谋的一件大事,更为因此便可以天天见到诚亲王。诚亲王每日一半时间在工部做交接,一半时间进宫听兄长讲故事。景熙帝耐心地把朝上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和众臣形色各异的性情立场都一一条分缕析,细细说给从前只理事不理人的弟弟听,几乎是手把手地扶持弟弟接管吏部。 虽然景熙帝尽量不让弟弟受累,有时还是忍不住多讲一点,再多讲一点,讲到夜幕深沉,便可借机令他留宿。轻纱幔帐里,同床共好眠。 作者有话要说:  《资治通鉴》周纪四 公子章之败也,往走主父;主父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公子章死,成、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之,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雀而食之。三月馀,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 ☆、十四 景熙帝下了早朝,回到寝宫,一见诚亲王,唇边立刻带了些笑意。苏礼有眼色地让宫人都退了出去,自己也外边候着去了。 景熙帝过去从身后抱住诚亲王,握住他的双手叠在胸前。 “做什么站在窗边,手都凉了。” “看风。” 窗子开着,庭中老树叶落枝摇。寒风侵入殿内,连炭火的热度都被压了下去。 “那我给你暖着,你看。” 诚亲王也不应声,只是松了身上的力气,倚靠在这暖暖的胸膛上。五年润物无声的攻心为上,待到觉察的时候,早已经无心反抗。 风越来越大,那没了叶子的树枝子在风中乱颤,看起来似乎随时都可能折断一般。 “大哥,我心里不安。” “有我在。”景熙帝把人抱得更紧了些,“风大了,小心又伤身体,回内殿去好不好?” “一会儿我要回府一趟。” “好。我叫苏礼去安排。” 诚亲王说不安的时候,景熙帝不追问。诚亲王说要回府一趟,景熙帝依然不追问。景熙帝知道弟弟这几天不光是只听自己讲朝上故旧、纷乱人情,他也在以异乎寻常的勇气,下某种决心。 一连数日,诚亲王不是在工部就是在宫里,连自己府上的门都没进过。到了家,王妃给他解了披风,诚亲王就遣退仆从进了内室,亲手斟了一盏茶递到王妃手里。 诚亲王妃这一阵子总觉得自家王爷行止有异,这一番做派更是让她心都提了起来。 “我以后,恐怕能回王府的时候就更少了。” “妾知道了。殿下公务繁忙,放心府里就是。” 诚亲王摇摇头,道:“终归是我对不起你。” 诚亲王妃一向是个聪慧人,只这一句话,琢磨两遍也就懂了,传言终归还是成了真。 只是神色中仍难掩震惊。时下盛行南风,世家公子身边有一两个男人并不稀奇。只是那都是主子对下奴一般的关系,在世人眼里,这样的男人连妾室都不如。自家孤高的王爷,怎么会甘心? “殿下何出此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诚亲王妃殷切地问道,希望只是自己会错了意,就算没有,也希望自家王爷只是一时半会儿迫不得已。 诚亲王还是摇头。 “情深难负。”诚亲王抬头叹息,眼角微红。 诚亲王妃听了,安安静静地坐着,泪流了满面。整条丝帕都濡湿了,诚亲王妃便也不再理会止不住淌下来的泪珠,哽咽道:“殿下,这可是条不能回头的路。” “我知道。”诚亲王看着这个陪伴了自己近十年的女人,不能说不心疼。最是青葱雀跃 分卷阅读13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4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4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4 的年纪就进了王府,尽管当时自己跟先皇关系恶劣,她依然对自己温婉小意,对外谨慎大气,一个王府收拾的井井有条,从没让王府上下失了体面。就这样一个女人,自己竟要这样辜负她。尽管多年来相敬如宾,并未有过多少缱绻浓烈的爱意,可这样的事情对一个女人来说,还是太过残酷。 “我对不起你。我顶着这样的名声,让你出入都颜面无光,而且你还年轻,我也不忍让你将后半生都独守王府,把时光都耗费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我想和离,还你自由。” 诚亲王妃没有一丝迟疑,“殿下就是回府的时候少,府里还是要有人打理。只要这诚亲王府还能容得下我,我就不想和离。” “这又何必呢。”诚亲王抬起袖子给她拭泪,也许,这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能为她做这样的事了。 “女儿们还小,过去十年府里也没有一个新人碍眼,于我而言,也没有比诚亲王府更好的归宿了。” “让你伤心了。要不是先帝赐婚于你,你定能找到比我好的归宿。” “先帝让我嫁给殿下,我心里是感激的。我只有一桩遗憾,没能为殿下生下男嗣。殿下以后若再不亲近别人,往后诚亲王府谁来承嗣呢?” 诚亲王低头默了一会儿,道:“我想过了,诚亲王府没有后嗣最好。先时我一脚踏入朝政,如今又握着不小的权柄,诚亲王府早就是火上烤着的冰了。他日江山易主,诚亲王府要败落,也就是一夜之间的事。真到那一天,我不希望有太多人跟着我遭难。再过几年,挑最好的家世,把女儿们好好地嫁了,便不会受到太大牵连。若你也能寻个好归宿,我也就无牵无挂了。” 诚亲王妃没想到诚亲王已经思忖到如此地步,乍一闻言,只是又惊又痛。“这些,难道陛下就不替殿下想想吗?” 诚亲王挑了挑唇角,诚亲王妃只觉他笑得哀伤。 “他以为他能保我诚亲王府万世安康,却不想他自己总归也会有撒手人寰的一天。将来我若是能走在他前面,也就能得个善终了。届时尽早筹谋,但求不牵连生者。至于身后事、万世名,我管不了,就不管了。” “殿下放心,真有那一日,妾必不让殿下为难。” 诚亲王以为她终于想通了,早晚会为自己寻一门好归宿,却不知道诚亲王妃心里是个怎样决绝的打算。见她还是止不住的流泪,终于还是没忍心干看着,又为她擦了一回眼泪:“莫哭了。哭多了会头疼。” 诚亲王妃的眼泪却流得更加汹涌:“妾不为自己。妾心疼殿下。” 诚亲王终于明白,王妃的深情恐怕远胜自己所知。然而,人生在世,总有无论如何都要辜负一人的时候。 傍晚回到宫中,诚亲王一露面,景熙帝便起身过来握了他的双手暖着。这才几日,暖手之事,景熙帝已经做成了习惯。 直到用过了晚膳,景熙帝看着诚亲王脸色依然苍白,满身疲惫,再握他手也仍旧冰凉,于是叫人收拾了平日不用的大汤池。两人无言对坐读书,待有人来报已经准备妥当,便一同移驾过去。 氤氲水汽中,诚亲王低低言道:“我今日回府与王妃说了。” 景熙帝道,“说,说了什么?” 诚亲王不言,默默伸手在水下握住了景熙帝的手。 景熙帝一惊,没想到他会做到这个份儿上,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由是再难自持,欺身过去抱着人吻到天旋地转,几乎不知今夕何夕。 吻罢,景熙帝凝视着诚亲王双眸,将手在他背后缓缓下移,停留在他后腰的位置上,“可以吗?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等。只要你人在我身边,我就还能再等十五年。” 诚亲王也凝视着景熙帝双眸,苍白一笑,缓缓道:“人生,能有几个十五年。” ☆、十五 直到下了早朝,景熙帝依然觉得,昨夜诚亲王靠在他颈窝里的一句耳语,还像雷声一般回荡在耳畔。 他说:这往后,流言似刃,史笔如刀,我再也说不上什么无辜了。 景熙帝看着仍旧沉睡中的人,拨开他肩头一缕散发,压压被角,只觉得他无处不可爱,又无处不可怜。 遂了自己的心愿,却是他背负了千古骂名。君臣君臣,君能有错吗?错的自然是诚亲王这个佞臣。就算自己能挡得住朝臣的参劾,能挡得住万民的腹诽吗? 诚亲王一觉睡到只能勉强赶上午膳,全身上下没有哪里是对劲儿的,饭也吃不下,工部吏部哪里也去不了。又心神不宁,就连折子、文书、图纸都看不下去。于是他大半天都不太高兴,不论是侍奉的人还是景熙帝,哪个到了他跟前都没讨到好脸色。 晚膳后,一波波求见的臣子都消停回家了,景熙帝把政务又搬到了床前,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分别翻看奏折,时不时交谈几句,诚亲王这才有点笑模样。 景熙帝看他这转变,不禁乐出声来,立刻惹来抗议的犀利眼神。 “你这些年也是白长了,还跟以前一样。一不高兴起来就闹脾气,连父皇带我,谁都讨不了好。不过你又特别好哄,一给你正经事情做你就……” 听到这里,诚亲王把手中的折子啪地一合,甩手就丢到了景熙帝面前,翻身朝里,扯了扯被子,不动了。 景熙帝伸手去轻轻推了一下,不动,再推推,还是不动。 “生气啦?不说啦,不说啦,好不好?”景熙帝把刚才那折子拿到诚亲王眼前晃,“来,说说,这个事儿,你怎么看?” 景熙帝晃得手酸了,正要拿回来,诚亲王一把把那折子拽到手里,“父皇可没给过我正经事情做……我还没看完呢,等着。” “先别看了,有个事情得你亲自操心,比这个重要。” “说来听听。” “太子已经十岁了,也该懂点事了,你替我教导教导他。” 诚亲王依旧看他手里的折子,不大走心地回应:“我一向不喜欢小孩子,也没什么耐心。唯一的一点儿都用来伺候我家小郡主们了。你自己生的,自己教导去,我可不揽这个活儿。” 景熙帝没想到被这么噎了回来。 “我想着,以后你跟太子也免不了往来,还是亲厚些的好。” 诚亲王把奏折一丢,翻身爬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身上有哪里不好吗?” “你想哪里去了,我什么事也没有。我是说,很远的那个以后。” “很远的以后、很远的以后……”诚亲王忽然明白了,也不管身边那个还眼巴巴望着他,只仰着头放空眼神,咂摸了半天也不是滋味,“皇叔……这俩字儿,但凡连一块儿就不吉利。哥哥要是疼我,就亲自护着我,此事假手于人不得。” “那以后我要是……”景熙帝半句话没说完, 分卷阅读14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5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5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5 一个眼神杀过来,他只好闭了嘴。 “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不想伺候你的小崽子们,你知道我没耐性。” 景熙帝没听出这话里的决绝,只当是情话,满心欢喜地把奏折一扔,和衣上了床,将帘幕一放,搂着人躺好,柔情脉脉看了许久:“今日早些睡吧。从今起,我修身养性,定要活的比你长,周全护你终老。” 话虽如此说了,景熙帝还是会偶尔召太子过来,跟诚亲王学习一些简单的政务。诚亲王并不推拒,能教的就教一些,但他始终不太喜欢太子,总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沾了一些阴郁之气,和他的父亲一点都不一样。 景熙帝却留意到太子也不喜欢他的叔叔。当他询问太子为什么的时候,太子并不敢说。太子虽然年纪小,也知道父皇跟皇叔是多么亲近,至少比父皇与他之间亲近多了。 问了良久,太子才嗫嚅着说:“母后说……皇叔德行不佳……” 这一句话就让景熙帝心头火起,皇后都教了太子些什么东西! “什么德行不佳?” “以……以色……” “住口!你母亲国母之尊,竟跟你嚼这种舌头?” “不是跟儿臣……她们……她们都这么说……” 太子看父皇脸色不好,吓得连忙跪下低着头。景熙帝看他这瑟缩的模样,心里惊怒痛惜,他这些年对太子疏于管教,竟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长成了这么一个没骨头的样子。 想当年晗辉小时候那是多么硬气?同样是十岁的年纪,父皇盛怒之下罚他跪在雪地里,一个多时辰里一句软话都没有,甚至连低个头都不肯。 皇室血脉竟然一代不如一代了。 景熙帝挥手叫人送太子回东宫,然后叫来了苏礼:“以后宫女、内侍里再有人议论诚亲王,只要查实了,立即杖毙,不用来回报我。有品级的妃子一共也没几个,若有牵涉,也一律报上来,严惩不贷。当年事情没有查清楚,如今看来兴许还是从宫里传出去的,接着查吧。” 苏礼回道:“是,陛下。不过依老奴看来,诚亲王殿下倒没有陛下这么在意。” 景熙帝:“他不在意,是心宽,是体贴朕。朕要是不在意,那就是薄情了。”何况哪里就能真的不在意了,他不过是觉得计较无用罢了。 数年前的旧事,哪里那么容易查,苏礼一直觉得无从下手,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苏礼的人无意中得知,皇后宫中曾走脱了一个小宫女,正好在“以色侍君”的说法传出来之前一个多月。虽不确认这里面有什么关联,向来行事周全细密的苏礼还是叫人去查了查,结果竟顺藤摸瓜地查到,当年那谣言的始作俑者是皇后! 景熙帝当然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去大张旗鼓地处置皇后,然而太子为什么会变得畏缩懦弱似乎也有了答案。皇后虽然出身相门,平日里以温婉端庄示人,私下里竟怀着如此阴毒刻薄的心思——当初诚亲王还清白到不能更清白的时候,就被人扣上了这样的污名,若他牵绊于声名,恐怕早就远了宫阙,甚至是远了朝堂。放出这样的谣言来,换了别人倒当真是个好计策,可惜她看不透诚亲王的为人。 若皇后常年以此心教养太子,何愁太子不颓如朽木啊。 待到晚间,景熙帝以春秋笔法谈起了对太子的忧虑,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诚亲王挡了回来:“那还不都是你疏于教导,做什么都推到皇后身上。你看我家郡主养得多好!” 景熙帝扪心自问,为君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作为情人更不必说,但确实不曾做过一个好的父亲。 相比之下,诚亲王对两个女儿可就上心多了。这几年间,诚亲王虽然很少在自家王府居住,但平日里一有空总会回府看看,也常常召女儿们进宫里来,天气合适了还要带她们出去游玩骑射,才九岁的小姑娘,就会扯着小弓箭骑着小马驹到处跑,全身上下英气逼人。这一对少女就像是少年诚亲王的翻版,被父母亲宠上了天,完全不知阴郁畏缩为何物。 ☆、十六 苏礼岁数大了,这两年景熙帝专门恩准了他在宫中养老,没什么大事并不使唤他。可这苏礼既然没有出宫,日子也就不可能彻底过的清净,这几天景熙帝和诚亲王见天儿的吵架,徒子徒孙们吓得不知手脚怎么放好,又把他老人家给请了出来。 “苏大人您可醒醒吧,里边又吵起来了!” 正眯着觉的苏礼被着急忙慌地摇醒了,觑着眼睛问:“又吵起来啦?这都是今儿第几回了?” “我说了不要嗣子,就是不要嗣子!喜欢孩子你自己生去,我不拦着你!” 苏礼正要去劝,刚进殿,只见诚亲王已经气冲冲地走出来了。景熙帝从后面追出来,吩咐殿外的侍卫:“快,带人去跟着。不管他跑哪里去,晚上都要把人劝回来!” 景熙帝看着人消失在回廊尽头,折回殿内,对跟在身后的苏礼说:“苏卿陪朕说说话。” “是,陛下。奴婢听殿下刚才似乎提到了‘嗣子’。” “唉……他说什么也不肯留个嗣子,这还是信不过朕啊。可朕看着自己的六个皇子,再看看他膝下荒凉,心里实在不忍。再过三四年清蘅和玉芷一嫁,诚亲王府就没后人了,百年之后,谁来给他供奉一炷香火?” 苏礼:“奴婢觉着,殿下倒不是不信陛下。殿下愿意退一步,也是为了跟陛下长长久久。” “苏卿,你看过这么多皇子皇孙一点点长成,就跟朕说句掏心窝的话,太子有这个德质承国吗?” 苏礼:“陛下,这样的家国大事,老奴不敢置喙。当朝祖训嫡长为嗣,虽然太子性情温平,不大像陛下幼时,但潜心教养,总不会差的。” 景熙帝一叹,“这两年朕在太子身上花了多少心思……” 景熙七年,景熙帝再一次打破祖宗规矩,令太傅对所有皇子不分彼此一并教习。敏锐的朝臣们自然嗅出了其中的味道,今上的皇子们将来恐怕也都会入朝的。从诚亲王这里开了亲王入朝理政的先例,怕是就没打算过以后再收回来。 景熙十一年,十七岁的太子已经入朝两年,行事中规中矩,偶尔出点小岔子,比之当年做太子时的景熙帝和刚入朝时候的诚亲王,都显得太过平庸。这一年,十五岁以上的皇子共有四位,都被今上放到各部去学习政务。 这一日,刑部尚书纪弘下了早朝回府以后,直奔别院请教老父。纪疏流是先帝帝师,早已经致仕多年,在家修禅参道,一身仙风道骨,纪弘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还真不敢来打搅老父。 “父亲,今日下朝陛下单独留下我,问咱们家祈儿可有婚约在身。还提到了上回春猎,祈儿射到了清蘅郡主要活捉回去的猎物,被清蘅郡主 分卷阅读15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6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6 以色侍君 作者:明潇 分卷阅读16 追着打的事情。恐怕是有将清蘅郡主嫁过来的意思。” “好事。” 纪疏流说罢,依旧临窗看他的花鸟。 纪弘却不解:“父亲,为什么?” “春猎回来,祈儿不是对清蘅郡主一直念念不忘吗?” 纪弘:“父亲!诚亲王府现在是如日中天,可这越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架势,我就越觉得难以长久。史书上多少实权王爷不得善终,难道诚亲王就能避得过吗?贸然娶了郡主进门,您不怕以后会给咱们家招致祸事吗!” 纪疏流不为所动,“无妨。十多年了,诚亲王政绩赫赫而君上不疑,为何?” 纪弘道:“世人都说,诚亲王和陛下纠缠不清。” 纪疏流道:“‘以色侍君’这名声可不好听,你可见过诚亲王有过刻意避嫌吗?又见他辩解过一句吗?” 纪弘凝神思索,那确实没有。 纪疏流道:“这就说明,这个名声其实是他想要的。有这个名声在,他再有政绩,许多清高好名之士就不会倾心于他。你再想想,朝中重臣,有几个与诚亲王私交甚密的?” 纪弘想了想:“诚亲王几乎常年宿在宫里,想与他结交还真是不易。再者,无论诚亲王与什么人有私交,那都是在今上的眼皮底下,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隐瞒今上。” “不错。还有更重要的一点,”纪疏流看着儿子有所醒悟,微笑道,“诚亲王没有男嗣。郡主都十五岁了,诚亲王是真的得不到子嗣吗?还是他自己不想要呢?这位殿下年少时可是飞扬跳脱不敛锋芒,先帝敲打了十几年,终归还是都听进去了,真正的聪明人。” 纪弘点头:“父亲说的是。诚亲王几乎断绝了自己接近皇位的可能,今上自然无需防备。诚亲王府没有后嗣,自然以后也不可能连累我们什么。” “所以,这是大好事。”纪疏流拈须微笑,“叫人传话给滢儿,让她教导四殿下,对诚亲王务必敬重,如果有机会,不妨多亲近皇叔。如今殿下们都入朝做事了,说不好今上有没有易储的意思。听滢儿说,这几年陛下可是十分喜爱四殿下。让清蘅郡主嫁到咱们家,恐怕,也有扶持四殿下的意思。” 景熙十三年,景熙帝不顾群臣反对,改立皇四子为太子,更迭祖制为立贤不立长。 这一年的中秋大宴,便交给了十七岁的新太子主持。 宴饮之时,上了一道鲜鱼羹,景熙帝知道诚亲王平日里就爱吃这个。宴上菜肴丰富纷杂,于是每道的分量都不大,而诚亲王胃不好,许多菜式是根本就不会动的。他还是该多吃些软糯温热的东西——念及此,景熙帝端起这碗鱼羹,拿羹匙细细搅动,觉得不太烫手了,便随意得一伸手递向了诚亲王。诚亲王瞥见了,一笑,同样随意地接了过来。 内廷总管吓了一跳,赶忙低声劝:“哎哟,陛下!这可是在大宴上,底下群臣可都看着呢。” ——end—— 分卷阅读16 分卷阅读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