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记》 分卷阅读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 《空山记》作者:羯墨_ 文案: 双主线,现代古风都有,前世今生 1v1 he 不是穿越 神仙是受 现代:李阐 x 许钟 古代:李阐 x 白帝 1v1 除节假日尽量日更 古代线第一次有反攻 第一卷 第一章 许钟 1)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当年唐玄宗路过华山时的御书碑,在我们岳庙立了一千多年了,大家看看现在残存的底座,就能知道当年碑有多高了……”许钟搜肠刮肚的,好不容易又憋出来一句“此碑号称‘天下第一碑’绝对不是浪得虚名……” 但‘大家’不准备放过他,果然马上有人问,“有多高是多高?” 要按照一般情况下,他绝对会东拉西扯的混过去,但今天不行。更不要说问话的是新来的领导。周北林站在领导身后,挤眉弄眼的试图给他个递答案,举了个巴掌在领导头顶摇了摇。 许钟心领神会,笃定的回答,“五十几米。” 领导都抬脚走了,听见这一声又转了回来,冷笑着上下扫了他几眼,连说了几个好字。周北林也顾不得了,一张嘴就呛他,“你说你是不是傻!卖票卖傻了是吧!” 多年磨合出来的默契在关键时刻总算发挥了作用,许钟顺坡下驴,头点的捣蒜一样,就差带上哭腔,“我本来就是售票员啊领导!人多了顶不住我客串一下导游!我真不会……” 领导的脸色难看到了一种境界,点点头说:“不会?好,那就从现在开始学,票不用你卖了。” 许钟敢怒不敢言,一口血憋到内伤。 中午吃饭的时候周北林偷偷告诉他,听说领导安排了他一远方亲戚来卖票,就是要把他顶掉的。许钟怒道:“你他妈的不早点告诉我!” 小周也火了,“我怎么没告诉你,让你好好背资料不要被他抓住小辫子,你听了吗?” 许钟说:“你早说我还背个屁资料啊!自己收拾东西滚蛋还好看点。”他边说边把餐盘重重往桌上一搁,不锈钢餐盘边缘放着的那只圆滚滚的卤蛋应声而落,咕噜咕噜滚到了墙角。 周北林指着那只卤蛋说,看,这就是你的下场。 吃完饭,许钟乖乖的拿着一叠资料坐在棋盘街的长凳上恶补,身后是一棵四百多年的古柏,枝叶繁茂,罩下来一片清凉,树上麻雀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吵的他并没有看进去几个字,唯一的收获是找到了今天领导发火的源头,那块碑是十五米高,周北林这个白痴。 棋盘街的地理位置不错,是景区大门与检票口之间的一块狭长区域,地上铺着厚重的方形石板,宛如棋盘,两棵柏树,一西一东拱卫着灏灵门,由于这一部分算是开放景区,柏树身上缠满了附近群众用来祈福的红色布条,裹得活像俩炮仗。 许钟在这时时刻刻洋溢着过年气氛的树底下待了一会就坐不住了,院墙外面是间小学,上课时间一到,背着书包聚集在棋盘街上打卡片的小学生们作鸟兽散,偌大一块地方转眼又剩了他一个人,立刻显得空荡荡的,老王端着茶杯从检票口的铁皮房子里转出来,朝他不怀好意的笑了笑,正发呆的许钟赶紧埋头做苦读状,身子稍微侧过去了一点,心里默默祈祷老王那个八卦爱好者不要过来。 还好这时候进来了一队旅游团,老王见状赶紧钻回他小房间里等着检票按指纹去了,许钟这才松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逃离这是非之地。 走在团队最前面拿着小旗的地陪是老熟人,冲正卷那几页纸的许钟点头笑了笑算打招呼,这才指着他身后的柏树接着介绍,嘴里说的那一串许钟虽然听不懂,但他那初中英语水平还是听出了“thousand years”几个词。 耳边立刻响起了一阵快门声,大惊小怪的国际友人们照相机的镜头纷纷对准了柏树,许钟面上保持着僵硬的微笑起身让到一边,心里腹诽了一句,放屁。古柏突然无风自摇,惊起一树飞鸟,一坨鸟屎啪的一声落在离他脚面只有三公分的地上。 许钟朝柏树翻了个隐晦的白眼。 他抄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一圈,除了游客一个人没见着,后花园里放生池正清淤,许钟趴在栏杆上看了一会,琢磨着等池里收拾好了把他的龟儿子接回来住,很是认真思虑了下池底垫多少块石头合适的问题。再看看表,还有俩小时下班。 许钟叹了口气,心情低落的往偏院逛,拐过院墙就看见周北林提着包朝外走,两人打了个照面,皆是一愣,许钟张口就问,“这还没到点,你是要早退?” 周北林这一天被他气的脑仁疼,顺口应了一句:“对,早退,你退不退?”话音未落只见那祖宗已经蹿更衣室去了,只觉得头疼又重了几分。 在路上才听明白这俩人是去东山门的道观开会的。许钟心里那个气,恨不得把他俩摇晕车。可惜路途实在太近,根本没给他丝毫发挥的空间就已经到了。 两人下了车就扬长而去,连句交代也没有,许钟正巴不得没人管他,正好可以趁此机会去看望一下他的乌龟。 据他爸讲,这只龟是许钟一岁多的时候突然出现在他家院子里的,山民见多了这种长寿的灵物,不敢冒犯,好吃好喝的养了几天,龟竟然住下不走了。这一住就是二十多年,和许钟日夜相伴,早已和家人一般。 许钟工作之后把龟也带在身边,一直养在放生池里,但最近因为池子清淤被迫搬家。道观的陈真人是他爸的老朋友,于是龟暂时被寄养在了道观的玉泉里。 这个点夜间登山的游客还不多,他一迈进道观大门,兜售手套登山杖红腰带手电筒的小贩就像是纷纷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全部围着他,许钟手里握着个用卫生纸包好的卤蛋——就是今天中午掉地上的那只——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直奔玉泉而去。 玉泉边上没什么人,他站在遇仙桥上,深情的望着这三四丈见方的小池子,池中石舫窗户开着,里面坐了个白发老道士正吃面条,抬头见他隔着池子盯着看,端起碗转了个身。 许钟抽了抽鼻子,把手里那颗蛋上的卫生纸剥干净,仔细掰了一小块扔进了水里。 水面起了一圈涟漪,一尾金色大鲤鱼从水底浮上来,摆摆尾巴又沉了下去。许钟绕着池边的汉白玉石栏转了几圈,倒是有三五只龟叠在石头上晒太阳,唯独没见到他的那只。 传说这池底的泉眼与山上镇岳宫中的玉井相通,传说到底是传说,谁也没认真考据过,许钟当初把龟暂寄在这里也有过担心,毕竟道观连着山门,二十四小时都有路过的登山游客,但想想他的龟的体积与道士的武力值也就释然了,如今那么大一只龟说不见就不见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 了,如果不是被偷走……难不成真的钻泉眼里去了? 许钟把卤蛋全部掰碎了扔进水里,水中鱼影缭乱,连另一头晒太阳的乌龟都扯长了脖子朝这边看,他的龟还是不见踪影,他实在没辙了,走上画舫敲了敲门,探头朝里说:“请问……” 他话没说完就卡在嗓子里,因为他看见他的龟就在供桌下趴着,嘴边一个白瓷小碟,老道士一脸慈爱的蹲在旁边给碟子上堆面条。许钟只觉得自己眉毛跳了两下,深吸一口气说:“它不爱吃面。” 老道士这才转过头来,白眉白须,脸上的褶子像是刀刻上去的,一双眼睛却是精神矍铄的盯着他,笑了笑,指着地上的乌龟。 许钟的龟一点都不给主人面子,满吞吞的伸出脑袋,在面堆里咬了一口,又缩回去了。 老道士呵呵笑着伸手摸了摸龟壳,问许钟:“这是你的龟?” 许钟心说这不是废话吗?但说出口的却是:“我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 老道士指了指山上,说:“雁落峰。” 许钟心下了然,开春以来连着下了快一个月的雨,山上的石室估计已经可以养鱼了,他点了点头,迈过门框,自报家门说:“我叫许钟,这里人都认识我,你问问他们就知道了……”怕他不信似的,蹲下摸了摸他的乌龟硕大的背甲,又说:“这龟是我从小养到大的,它叫小虫……” “小虫?”道士捻着胡子笑的一抖一抖的,说:“谁告诉你的?” 许钟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指着龟甲上一个模糊的印记说,我爸告诉我的,刚捡到这只龟的时候他背上刻着一个字,他找了好多人才认出来,是个虫字。 老道士还是笑着看着他,摇摇头刚准备说话,许钟电话响了。 周北林发了条短信过来,大意是他开完会已经溜了,领导在大门口等着他开车门,让他自求多福。 许钟想起那张臭脸就牙疼,依依不舍的又摸了摸小虫的背,起身告辞,走了两步又想起来什么,扒着门冲屋里一人一龟说,“我过两天就来接它。” 老道士和龟都冲他点了点头。 3) 李阐站在道观口的石阶下,看着一个人从上面火烧屁股一般的跑下来,跑到中途又停下,伸长了脖子朝停车场瞅了瞅,再一低头,才对上他的目光,受了惊吓似的缩了缩脖子,从兜里摸出钥匙冲着车远远按了一下。 什么反应也没有。 许钟一脸尴尬的跳下最后几级台阶,摸摸鼻子说:“你钥匙是不是没电了?”李阐伸手接过车钥匙,点了点头,两人再无话,一前一后的往停车场走,绕过广场正中年初才安放的巨大石刻,横卧在青石上布衣芒鞋的老道士正睡的安逸,许钟盯着那放大了十几倍的脸,突然咦了一声,指着老道士的脸说,这不科学。 李阐闻声朝回走了几步,并未在石刻上看出什么端倪,只听许钟在身后说,他睡成这样,胡子应该垂下来,怎么胡子也横着……李阐扭头看着许钟,果然他下一句就是,“管委会那帮老头是不是不懂什么叫地心引力?” 李阐没说什么,还很给面子的笑了笑,扭头就走。但上车以后摔门那一下有点响。 许钟当时并未往心里去,在沦为更夫值了一个星期的夜班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人。 他领导的爹就是管委会里的“老头子”。在从老王那里得知这一小道消息的许钟如同头顶上被劈了一个雷,突然触类旁通的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值夜班的这些夜里还动不动就停电了。 官方说法是最近线路改造,不止他们院子,连带着附近一片拆迁的拆迁新建的新建,景区门口全部要做成仿古街区,阵势这么大,从另一个侧面又印证了他们这位空降的新领导来头不小。 许钟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周北林面前吐吐苦水,但两人隔着时差,许钟上班的时候小周已经下班了,而小周上班的时候他又在补觉,好不容易逮着个他早起的下午,周北林还有讲解。 “大家现在看到的这组建筑就是金城门,取“关中之固,金城千里”的意思,更重要的是,我们脚下所处的这片土地从古至今都是我国重要的产金区之一……” 许钟插一句:“你说说他是不是针对我?为什么一直排我的夜班?老王怎么不上夜班?” 周北林说:“老王那么大年纪了……大家跟着我往里走,面前的这条河叫玉带河,水源来自庙东侧醴泉,这座桥叫遇仙桥,传说晚唐时期,有位皇帝曾经在我们岳庙……” 许钟:“老王他搞了个副业你知道不?每天下班在东山门道观门口摆摊算命……” “算什么命?他跑到人家道士地盘……对,遇仙,这条河流到后花园的放生池,一会大家可以去看看,当然放生什么的暂时还不行,因为我们……到人家道士地盘抢生意,也不怕被打出来?” 许钟:“那他值夜班不是刚刚好?我给你说我这一个星期日夜颠倒的,你看我头发都掉了一半了!”愤愤然把头伸过去,被周北林一巴掌拍开了,转身招呼还在遇仙桥上拍照的游客,“后面的朋友快一点,我们现在要去看的是我们馆的镇馆之宝,国家一级文物,立于距今1400年前的北周时期,此碑自唐起就被视为珍品藏于此地,更重要的是,在碑的侧面有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 “还有我这个牙也肿了,你看看我这个脸色,还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吗?我今天起床还拉肚子,我刚才想去请个假,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周北林迈进展室,没注意听清楚许钟后面说了些什么,一扭头人已经不见了,再一转过来,才发现李阐在碑后面站着。 周北林缩了缩脖子,心里暗暗祈祷李阐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4) 许钟拐到后门,一口气吃了两份金线油塔心情才好了一点。蹲在墙根下看了会老头下棋,初春的天还没那么长,不到7点老头们就散场回家了,剩他一个形单影只的往庙里挪,七点整锁大门交接工作,七点半不到电就停了,许钟从墙上取下手电筒,认命的开始了每晚的例行巡逻。 晚上值班倒是没什么大事,唯一要注意的就是防火。岳庙形制特殊,如今大部分建筑都是万历年间比照故宫翻建的,就是小了不少,但这小了不少转一圈也够累的,更何况他还要转好几圈。八点一次,十二点一次,四点一次。 这样一来晚上根本没办法睡个囫囵觉,所以总有人偷懒少巡视一圈或者根本不去,于是某一任领导灵光乍现,在几个重要的点上都装了巡逻机,离值班室最远的打卡点在万寿阁一楼。 在遇到停电的第一天,许钟顺着城墙走了一半才反应过来,最后是“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 来都来了”的古训鼓励中坚持爬上了万寿阁下那几十级台阶。 事实证明他的决定是正确的,打卡机也不知道接的哪一路神一样的电,在一片漆黑中发着幽幽的绿光。 今天许钟的脚步有些沉重,他眼看已经挪到了后花园的墙根地下,肚子却越来越疼,最近的厕所修在棋盘街后面,而眼看规定的打卡时间马上又要到了,许钟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他强忍着绕过御书楼,夜色中万寿阁前的白石牌坊仿若有光,现在往回走未免太不划算,许钟捂着肚子一口冲上几十级台阶,一直跑到牌坊下才敢松劲。 夜色中牌坊上方刻着的“蓐收之府”四个大字清晰可见,许钟只觉得憋着一口气跑上来之后小腹的绞痛感反而轻了许多,他又有点怀疑自己刚才仅仅是岔气了而已,整个人松懈下来,往牌坊上靠去。 眼前啪的一道电光闪过,许钟只觉得自己天灵盖仿佛被一只手猛的拍了一下,整个人都晃了晃。他难以置信的站直了,犹犹豫豫的伸出手,在碰到石头的那一刻,指尖又爆出了一团火光。 许钟哀嚎一声,拔腿就朝上跑,慌不择路的撞进万寿阁,被门槛结结实实的绊了一跤后,原地滚了两个滚,直到撞到一个人的腿才停下。 手电被摔的脱了手,好在是没有灭,顽强的照亮了一小块区域,许钟在这样恐怖的光线中,总算看清了眼前伸手准备拽他起来的人是李阐。 难为他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记得不要欠他人情,从地上独立自主的爬了起来,捡起手电筒,一瘸一拐的去打卡机前压按钮。离八点只差半分钟了,实在是好险好险。 许钟松了口气,连个招呼都不想打就想溜,刚顺着墙走了两步就被叫住了,只听李阐好奇的问他:“叫的那么惨……刚才有鬼追你?” 追你个头!许钟心里说,看见你才是见鬼了。但是本着不想得罪人的精神,还是回头挤出了个极其难看的笑容,说:“你怎么还不下班?这么晚待这……”他话说了一半,才看见李阐背在身后的手上拿着的分明是他们的考勤表,因而愤然的直接拐到了下一句:“再见!” 这个人绝对是来查他考勤的!没想到他这么变态!许钟一路腹诽的朝下跑,眼看快到牌坊,脚步却慢了下来,几分钟之前发生的一切让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但李阐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他又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李阐一直在许钟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见人停在了牌坊前,并未再问,而是接着朝下走,两人错身的一刻,许钟突然叫了他一声。 “喂!”他说,“你看我。” 手电筒的光在李阐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刻,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然而许钟马上关掉了手电,他们离市区太远,遥远天空被霓虹照的发亮,但这里的一切依然罩在无尽的夜色中。 但李阐还是能看见许钟的眼睛,他的脸转过去,又转回来,说:“你看着我,别眨眼。” 李阐并不明白他想干什么,脑子里第一反应居然是他大概要变个魔术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于是依言紧紧盯着他,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的稍微久了那么一点点。 但许钟却没有什么更多的动作了,他只是慢慢的抬起手,向牌坊伸去。 在他的手碰到石头的那一刻,李阐听见了极其细小的电流声,啪的一下,黑暗中爆出了一朵细微的火花。 许钟猛的朝后跳了一步,急切的问他,看见了吗?刚才!是不是有闪光!语气激动的仿佛今夜让他见证了某些奇迹一般。李阐犹豫的点了点头,说:“这不是……静电?” “什么静电?”许钟说,他马上反应了过来,语气中充满了被曲解的愤怒,“什么静电!这不是静电!刚才你没看见……刚才!我上来之前……”他的手在空里画了个直径半米的圈,“有这么大一个电火花!” 虽然李阐很想说这么大一个火花你估计就被电死了,为了礼貌起见还是一脸宽容的看着许钟笑了笑,并没有说出口。但他的态度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激怒了许钟,那人朝后退了一步,嘴里嗨的一声朝牌坊伸掌拍去。 一片寂静,连刚才的静电都没出来捧场。 这充满了神经病气质的一幕简直令李阐无法再站在这里看下去。他甚至怀疑自己也被许钟传染了,无声的尴尬促使他迅速的转过身,逃一样顺着台阶溜了。 [3] 周北林今天起床的时候右眼皮就跳了几下,他当时就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开早例会的时候愈发强烈,隔着半张会议桌,李阐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飘到他身上,让他不得不仔细回想了一遍近期到底有被领导揪住过小辫子的时候。还没等他想明白,领导宣布散会,跟着大部队赶紧往门口挪的周北林果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小周,你留一下。” 周围的人马上笑着转头看他,周北林肩膀垮了下去,抬手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但等他再次转过身时,脸上已经换了另一副面孔。 “领导?”他露出一个假的不能再假的笑容,“你找我有事?” 李阐反而被吓了一跳似的,看着他愣了两秒才说话:“不是谈工作……你不用那么紧张。” 周北林眼睛眨了眨,拉开椅子坐下,并且装模作样的打开了手中的笔记本,拿着笔说:“哦,好的。” 李阐端着保温杯走过来,靠在桌边探头看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笔记本内页,高深莫测的喝了口茶才说:“许钟他……” 周北林猛的抬头望过去,清清楚楚的听见李阐的后半句说的是:“他是不是有病……”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伸出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头,话里没有说完的意思简直不言而喻。 周北林整个人这才松懈了下来,他把椅子朝后挪了一点,合上那本来就是装装样子的笔记本,试探着问了一句:“他……咋了?” 李阐面上有点一言难尽的意思,周北林察言观色,了然的点了点头,说:“他是不是告诉你三圣母院子里的槐树精给他托梦了?梦里哭的稀里哗啦的,还是御书碑底下的赑屃又偷偷骂他?还是……”见他越说李阐越茫然,周北林叹了口气,无奈的问,“他又整出来了什么妖蛾子?” 李阐看了看门口,指着北边小声说,“他昨天告诉我……牌坊放电电他……”边说手里边比了个圆,想想又觉得不对,往大里划拉了一倍,“这么大的火球……他说的。” 说完这句,两人面面相觑,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会,周北林清了清嗓子,艰难的开口了,“其实许钟,他人挺好的……”说完这句,他自己也觉得还不如不说,想到许钟已经是更夫了,单位里也没有什么岗位能让他再继续堕落下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 去,只好搜肠刮肚地又换了个说法,“许钟这个人……其实挺惨的……” 与此同时,刚吃完早点准备回家睡觉的许钟在路上连打了十几个喷嚏,以至于他上床前特意翻了一片感冒药吞进肚里才安心的去睡觉。 然而这粒感冒药不但没有助眠,反而让他做了整整一天的梦,梦中的场景已经出现过数不清多少次,他站在西峰顶上,脚下是万仞绝壁,手里却拿着个凿子在石壁上叮叮咚咚的刻字,四周是凄风苦雨,他想找个地方躲躲,偏偏手底下就是不停,越凿身上越湿……直到自己满身是汗的醒了过来。 这个梦做的他头痛,睡醒的时候刚过四点,窗外阴沉沉地像是真的要下雨,他从床上爬起来,晃到院子里逛了一圈,大门是关着的,他爸应该还没收摊回来,灶房台面上空空如也,锅里倒是扣着个蒸碗,炸丸子还是热的。 这个时候摆在眼前的温暖而又美味的食物无疑是一剂强心针,完全可以一扫之前那个悲惨的梦带给他的不快,许钟吃完饭,见天色沉的愈发厉害,从柜子里找出两件雨披,打着伞就出了门。 像是为了不辜负他那把伞似的,一出门雨就落了下来,许钟浑身一紧,刚刚卖出门槛的脚差一点就要收回来,他犹豫了片刻,看了看巷口,一咬牙还是冲进了雨里。 他们这条巷子通往主街,也是游客登山的必经之路,他爸常年在巷口卖炸麻花,许钟赶到的时候他爸正坐在临街那家茶叶店的门口躲雨,摊子收在一边,手里还端着杯茶,见许钟气喘嘘嘘的跑过来,老头反而还愣住了。 “爸!”许钟叫了一声,把手里的雨披递过去,老头接过了问他,给你留的饭吃了?又说,下大雨你乱跑什么,不好好呆着……虽然说话间一直在埋怨他,但脸上还是高兴的,转头又对屋里的人说,你看我儿子,这么大雨还来给我送伞…… 老板娘从柜台后面走出来,也笑着对许钟他爸说,要不然说你有福气呢,看看你这儿子……我给你说,我们家小丫头昨晚还说呢,有个什么节目,他许哥哥去了肯定能火啥啥的…… 许钟尴尬的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容易逮着个空隙,插入老许和老板娘对他完全毫无原则的吹捧中,艰难的说,“那你歇够了自己回家吧,我得去上班了。”刚要走又想起来什么,问他爸:“你把咱家网兜放哪了?” 老许张着嘴想了想,问他:“你要网兜干吗?上次不就是你拿走的?你拿回来过?” 许钟说:“我准备把小虫接回来,我们院子里水池弄好了……”他爸打断他说,去道观?边说边从担子里抽出一大包包好麻花递给他,“拿去给道长们分分,麻烦人家这么久了。刚好今天收摊早没卖完。” 许钟心里并不同意他爸口中这个“麻烦人家这么久”的说法,但还是从善如流的接过了那一包麻花,只听他爸在身后又喊了一句,让他给殿里也供几根。 眼见许钟的身影在雨中越走越远,一直靠在门边的老板娘才疑惑的开口道:“雨披雨鞋还打把伞,你儿子的病还没好?” 老许叹了口气,说:“这都不错了,起码能出门,你没见他小时候……”他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声。 山里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许钟小心翼翼走到道观门口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不但停了,天空中还漏出了太阳的一个角,被雨困在道观中的人群从大门里涌出来,许钟收了伞抱着麻花在人群中逆流而上,固执的扣着雨披的帽兜。 因为刚才那场大雨的关系,道观里人少了许多,古树掩映下,有了些和平日的熙熙攘攘绝然不同的冷清气氛,许钟先绕到正殿后面的陈真人的小院子,房门锁着,许钟只好把那一包麻花放在了窗台上,想了想,又拆开袋子拿出来几根。 玉泉里依然没有小虫的影子,他径直奔着石舫而去,刚要推门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是个孩童的声音,许钟只听见了后半句,像是说:“……要吃鱼!” 老道士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还吃鱼!你好好想想这几天把我池子里吃成什么样子……”一边说,脚步声就朝门口传来,许钟下意识要躲,后退的那步差点退到水里去,踉跄着手在空里抓了一把,被刚刚推开门的老道士用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伸手拽住了。 两人对视了几秒,许钟先反应过来,把手里的麻花往老道士怀里一塞了事,绕过人朝石舫里面走。 那间石舫面积不过四五平方,正中间一张供桌,桌子上摆了个黑呼呼的石像,看不清石像的面孔,更何况石像头上脑袋上还罩了块黄布。除此之外就是窗下的一只条凳,这间小小的石舫里绝对不可能藏的下别的什么东西了,更何况还是个孩子。 小虫从供桌下探出了个头,朝他脚边爬了几步。许钟心里跳的咚咚咚,但还勉强保持了面上镇定的神色,蹲下`身敲了敲小虫的壳,老道士跟在他身后进来,咬了口麻花问他:“就给我带了这几根?” 许钟回头看过去,老道士神态自若,从面上压根看不出什么来,他垂下眼睛,说:“剩下的都在陈真人窗台上。” 老道士说:“哼!” 许钟搞不明白他这声哼是什么意思,但显然刚才他听见的童声才是问题的重点,可是从老道士泰然自若吃麻花的表情上又看不出什么端倪,他想了想,还是把满腹的疑问压了下去,脱下雨衣铺在地上,又把龟抱上去,准备做一个包袱。 老道士问:“你要把他带走?”见许钟忙活着不理他,边抖胡子上的碎渣边说:“你那方法不行,用这个……”说着,变戏法一般从怀里掏出个网兜。 许钟道了谢,接过网兜把龟放进去,拎起来试了试,还挺结实。他直起身,对老道士说:“兜子过几天还给你,我先走了。” 老道士冲他摆摆手,笑着说不急,跟着他出了石舫,指着水边一条翻着白肚的金鲤鱼让他看,说:“你既然来了,也帮我一个忙。” 许钟摇头道:“我不会烧鱼,”他看看鱼又看看老头,“你们全真教不是不吃肉吗?” 老道士抖着胡子说:“我是让你救它,这池子容不下它了,你帮它找个稳妥的去处。” 许钟想了想,说:“养在我们放生池里?”老道士笑而不语,回身从案上拿了条捆香用的草绳,蹲在池子边三两下就把鱼拴好了拎起来给他, 许钟看他忙活,又问了一句:“就这样?我拎回去能不能死?” 老道士笑着回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看造化吧。 4) 李阐从办公区刚出来,就看见放生池边卖鱼食的木头房子后面有个鬼鬼祟祟的黑影。 那人身上罩了件雨衣,扣着帽子,背对着他蹲在池边手里不知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 道在忙什么,突然又站起来,怀里捧着的东西像是正挣扎不停。 李阐冷不丁出声,“干吗呢!” 那人浑身一抖,怀里的东西猛的跳了出去砸进水里,哗啦一声响,隔着栏杆都溅了他一头一脸的水,那人抬起袖子擦了擦脸,默默的转过来,果然是许钟那个倒霉蛋。 李阐早上被周北林添油加醋的一顿忽悠,此刻对许钟的态度已然宽容了不少,尽管一看他就没干什么好事,还是保持着微笑尽量语气和蔼的问:“你刚才往水里扔了什么?嗯?” 许钟说:“放……放生啊。” 李阐赶紧凑到栏杆边,隐隐看见一尾金色的大鲤鱼沉了下去,他指着池里,一口气堵在胸口,半天说不出来话,转脸一看许钟,居然满面春光的也靠在栏杆上,眼睛瞟一瞟他,颇为得意的神情,说:“我就说这鱼还没死,刚才差点被老王拿去烤了。” 李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怎么……没让他烤了……” 许钟说:“呸!我辛辛苦苦拎回来了,凭什么便宜他……你看这鱼是不是还挺好看?”他这样说着,脚边的一坨东西突然动了动。 李阐这才看清楚那是只乌龟,从体型上看已经很难分辨它活了多久,动起来简直像一个小土包,许钟见它盯着小虫看,琢磨不透他这领导又是怎么个意思,只能不动声色的朝旁边挪了挪,试图挡住李阐的视线。 小虫偏不怕死的又朝前爬了几步。 李阐看看许钟,手指着他脚下说:“你要把这东西也养池子里?” 一听他说“这东西”许钟就火了,反问道:“不行吗?”他气不过,脸上是愤懑的神色:“它一直住这里!比你来的早多了!” 李阐沉了脸色被气的不轻,就这么拂袖而去他不甘心,但又实在不知道该不该以及有没有必要和眼前这个二百五解释,那龟倒是不怕死的一直往前爬,停在了他脚边。 许钟偏偏还要火上浇油,对龟说:“你别乱跑,小心被人抓走炖了老龟汤……” 李阐:…… 正在这时,池子对面突然传来炸雷样的一声怒吼:“谁把这么大条鲤鱼给我扔进去的!”许钟抬头一看,湖心亭后面隐隐是后勤主任和小周的身影,“不是告诉你们了!这几天千万不能让游客往里面放生!今天早上还没这条鱼的!” 停了几秒才听到小周的声音:“没有啊,今天就来了两拨人,再说这么大条鱼带进来门口肯定要问的……” 许钟暗叫不好,听着声音先怯了三分,他们后勤主任骂起人来一点情面都不讲,是全院上下都不敢惹的头号人物。只听主任边说边往这边走,气愤不已:“这池子里我辛辛苦苦找人筛了两遍,连条蝌蚪都没放过,就是怕这批鱼苗下去有问题,这下倒好!”他走过来一眼看见李阐,指着池子对他说:“你看见了没?就一下午没看住,给我冒出来这么大一条鱼!这鱼到底哪来的!” 李阐看了眼神色慌张的许钟,许钟显然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眼巴巴的看看他又看看周北林,周北林回他一个抹脖子的表情。许钟绝望的闭上了眼,却听见李阐对后勤主任说:“不知道。” 许钟一脸震惊的后退了一步。 主任像是这才看见了许钟似的,说:“小许,差点忘了,你的龟这几天不能往池子里放了,等鱼大一点再说。 周北林说:“主任,龟就在你脚底下。” 主任看了一眼,点头道:“很好很好,我给你说这鱼苗是基金会捐赠的,像是什么名贵品种,捐赠人以后要回来看的……” 许钟僵硬的点头道:“不放,我一会就把它栓起来……” 主任说:“行了,别傻站着了,反正你穿着雨鞋,赶紧下去,我去找个抄网,今天必须把鱼给我捞出来!”说着自己大步朝办公区走了,周北林站在原地没动,朝许钟抬了抬下巴,“说你呢,还不快下去?” 许钟张了张嘴,话还没出口就被周北林抢了,“想说不是你?你蒙谁呢?老王刚才满世界说你拿了条鱼回来烧烤,我要是你就赶紧把鱼捞出来堵住他的嘴。” 许钟还在磨蹭,旁边李阐慢悠悠说了一句:“你再不下去这个月的工资就不够赔了……”话音未落,许钟已经翻过栏杆跳下池子了,转头叮嘱周北林:“把小虫看好了,千万别让他下水!”说着趟水朝池子中间摸去。 李阐目光转回来,抽了抽嘴角问:“谁是小虫?”马上就反应过来,看着脚下的龟。周北林蹲下摸了摸龟壳,说:“它很有灵性的,许钟从小到大一直养着……”边说边指着龟壳上的一个印记给李阐看,“这里有个字,许钟坚持说是个虫,所以就喊它小虫……当然它一点也不小,我想着怎么也算是步入中老年了……” 小虫脖子伸出来转了转,微微仰着脑袋,两只黑豆豆一样的眼睛盯着李阐。 李阐蹲下来在那个字上摸了摸,面色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龟甲上刻的应该是个繁体的风字,只不过有一半隐藏在了龟甲的纹路里。 许钟这个白痴。 许钟在水里摸了一会,他对自己在这么大一个池子里抓住那条鱼并没有任何期待,但领导在上面看着,总得表现的积极一点,毕竟刚才他还帮自己逃过一劫,但是没想到刚走到湖心亭附近,水中突然哗啦一声响,眼前金光闪过,大鱼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姿态跳进了他怀里。 他慌忙抱住,扭头去看岸上那两个人,结果李阐和周北林都在逗乌龟,并没有发现他这边发生了什么,许钟喊了小周一声,让他看自己怀里的鱼。 周北林站起来张着嘴巴看着他,也有点难以置信的样子,鱼还在挣扎,许钟把它死死扣在怀里,边往岸边走边说:“怎么办怎么办?捞出来了怎么办?”边说边把鱼扔上岸,自己攀着石栏往上爬,池壁光滑,他几次都没有踩到受力点,还是李阐伸手把他拉上来的。 周北林指着地上的鱼说:“你不会真的要把它吃了?它还挺好看的……”只见那鱼遍身金麟,体态梭长,赤红色的尾巴在地上拍的啪啪啪作响。 许钟犹豫的看向李阐,李阐耸了耸肩,说:“我不吃鱼。”周北林马上也说:“你不要看我,我下班了,没时间陪你吃,要不然你给老王……” 李阐看着鱼说:“这像是黄河鲤……”他话没说完就被许钟打断了,“鲤鱼跃龙门,对吧,长这么大挺不容易的……” 小周看他那样子就懂了,说:“你是不是舍不得?舍不得就养着吧,望河楼前面那大缸我看能装下,实在不行你放到黄河里去?” 许钟弯腰抱起鱼就跑,远远听见周北林在身后喊,“我下班了!自己看着自己的龟!” 望河楼前的缸就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 是个防火用的普通水缸,缸底常年铺着一层硬币,都是游客扔的,老王在里面养了株碗莲,但是光长叶子不见开花,如今这么大一条鱼放进去,马上就有些被鱼尾拍的七零八落的碎叶浮了上来,许钟站在缸边看了半天,那鱼沉在缸底,能看见背上的一点点金光。 李阐说:”先养在这里,等哪天有空了还是放回河里去吧……你这鱼哪来的?” 许钟朝南指了指,说,玉泉里捞的。 果然李阐的反应和所有人一样,看着他笑了笑,说:“玉泉里的鱼你都敢捞,果然是……” 他话没说完,身后又是一声怒吼,两人仓促回头,远远只见后勤主任手里拿着根一人多高的捞网站在池边,表情像是要马上冲过来打他,许钟不明所以的朝前走了两步,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朝池边狂奔而去。 他的龟也爬池子里去了。 5) 许钟已经开始后悔为什么今天出门前没先找老王卜一卦,看看自己是不是诸事不顺。小虫做为一只老龟,平时的爬行速度比蜗牛快不了多少,下水之后简直灵活的像返老还童,天色越来越暗,等许钟好不容易把龟摸出来,浑身上下已经湿透了。他把小虫扔上岸,自己一回生二回熟的爬上来,先伸脚过去它翻成肚皮朝天的模样,小虫挣扎了几下就把头和爪子通通缩了回去,装死不理他。 李阐一直举着手机的手电筒给他照亮,见人爬上来脸已经冻的发白了,还在执着的找乌龟的麻烦,手底下推了他一把,说:“行了,换衣服去。” 一阵小风刮过,许钟连打了三个喷嚏,哆哆嗦嗦的跑了,跑了两步又回头喊他,让他把龟抱回屋里关着。 李阐把龟翻了回来,小虫浑身湿漉漉的没办法抱起来,他只好蹲下,学周北林的样子捡了根草棍去逗它,小虫伸出脖子,黑豆豆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勉为其难的张口去咬那根草棍。李阐伸手拽了拽,小虫咬的很死,一人一龟拔河一样僵持了一会,李阐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一下子松了手。 尽管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李阐还是有点尴尬,他站起来咳了两声,脚尖轻轻踢了踢乌龟的壳,龟果然向前爬去,嘴里还叼着那根可笑的草棍。 一人一龟用了十几分钟才晃回值班区,值班室的门虚掩着,黄色的灯光从门缝中泄出来。李阐在屋外叫了许钟一声,没有人应,龟却从他脚边熟门熟路的爬了进去,门被撞开了一些,就看见许钟身上胡乱裹了件旧军大衣,背对着他窝在值班室那张小床上,头冲着门口,听见他们进来也没有动。 他走到床边才看见许钟的眼睛闭的死死的,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色,他吃了一惊,伸手按住人的肩膀晃了晃,许钟慢悠悠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嘴里气若游丝的说:“头……疼……” 李阐去摸他的额角,却是凉的,但许钟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几分,这使得他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道许钟这样算是什么一个情况,正准备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许钟的电话响了。 铃声从他军大衣兜里传出来,许钟动了动,眼睛却没睁,李阐马上伸手帮他摸了出来,看见屏幕上显示是周北林的名字,接通按下了免提,还没凑到许钟耳边,小周的声音就连珠炮一样传了出来。 “你给我打电话不说话就挂是几个意思?我给你说我忙着呢……卧槽你会不会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老子……” 李阐说:“他好像病了。” 对面安静了几秒,周北林再说话的时候俨然换了一个声音,“那什么,领导我刚才在学习资料,咱们单位不是马上要考核……” 李阐打断他说:“许钟有点不太对劲。” “怎么不对劲?” “像是发烧了,但是身上也不烫,只喊头疼……”李阐扳过他的脸又看了看,对着电话说:“脸色也不对……” 周北林说:“是不是脸红的像猴屁股?” “……”李阐看看许钟,只说:“刚才你走了以后他的龟又爬池子里去了,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冻的。” 周北林在那边发出了一阵大笑,又戛然而止,大概是意识到了领导在听着,语气肯定的说:“你不用管他,他那不是冻的,老毛病了,他一淋雨就这样,你记得我今早给你说过……肯定是今天下雨的时候出去乱跑了……这样……你让他睡一觉就好,不用管他。” 李阐又问了一遍:“真的不用去医院。” 周北林说:“真不用,我用性命担保。明早保证活蹦乱跳的。” 挂了电话,虽然周北林言之凿凿,但李阐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他把许钟揉成一团的湿衣服扔进他床下的脸盆里,又把被子抖开盖在许钟身上,他并不是一个会照顾人的人,做完了这些,似乎也无事可做,只能又伸手摸了摸许钟的额头,这次像是发了点汗出来,几绺头发湿的贴在了一起。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自己做这些事却又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仿佛同样的场景出现过许多次一样……脑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李阐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的从椅子上弹起来,动静有点大,连龟都伸出头看了他一眼,李阐低头看了看乌龟,又看了看表,从墙上摘下手电筒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许钟满头汗的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晕晕乎乎的脑袋里闪过一个词,自作孽不可活。他穿着军大衣本想制造一个着急巡逻却又体力不支昏倒在床上的假象,没想到李阐不但给他捂了床被子,还坐在床边看了那么久,搞的他差一点就坚持不住被热死在床上。 起床站在门口头探出去瞅了瞅,确认李阐应该是帮他巡逻去了才放心的又爬回床上,拨通了周北林的电话。 刚响了一声就通了,周北林在那边冷笑着问:“成功了?准备怎么谢我?” 许钟毫无底气的说:“请你吃饭。” 周北林哼哼了两声,不屑道:“你欠我的饭连起来已经可以绕地球半圈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许钟无言以对,只能换个话题:“你说他能信吗?” 周北林问:“你今天不是淋雨了吗?” “是淋了……”许钟挠了挠头,“但是今天没那么难受,就是我实在不想巡逻了……” 周北林说:“明天不就换老王值夜班?最后这一晚上你坚持不了?” 许钟说:“那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有毅力的人……”说着看见小虫从床底下爬了出来,他换了个姿势,问周北林,“对了,你现在在干嘛?” 小周不耐烦的说:“在看资料!没时间!” 许钟说:“我还没说干吗你就没时间了,我就是想和你聊聊。” 小周说:“聊个屁!”他虽这样说,电话却没挂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 断,于是许钟接着说:“我今天去道观了你知道吧?” 小周在那边心不在焉的哼了一声。 “山上下来个老道士,我一开始没在意,后来发现他和小虫关系挺好的……” 小周说:“你那龟只要有吃的,和谁关系都挺好的。” 许钟说:“不是,那个老道士在和小虫说话……对,我也经常和它说话,但是它从来没理过我,可是我今天听见它和老道士说话了……” 等了一会,许钟说:“你怎么不问它说什么?” 周北林哦了一声,敷衍道:“它说啥?”顿了顿又问:“说的是人话?” “普通话!”许钟很不满意他这种态度,不过他除了周北林之外也没人能聊这些事,只能接着说:“我清清楚楚听见它说要吃鱼,你说它怎么知道晚上能吃到鱼?” 小周说:“这是问题的重点吗?重点应该是你在老槐树,赑屃,灏灵殿上的大梁和后院的那口井之后,又多了一个可以聊天的对象。” 许钟说:“对了我还没告诉你,万寿阁前那个牌坊……” 小周打断他说:“放电电你是不是?” 许钟说:“是不是他告诉你的?怎么比老王还八卦!” 周北林:…… 八卦的男人刚刚帮他按完最后一个巡逻机上的按钮,看了看时间,离下一次巡逻还有四个小时,今晚大概只能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凑合一晚上,虽然这并不是多么令人愉快的事,但他的心情却并没有很差,在路过值班室的时候,还决定进去看一眼。 屋里没开灯,李阐黑灯瞎火的踢上了小虫的龟壳,在墙上撑了一把才稳住自己没踩上去,但手电筒咣的一声磕在了墙上,颤颤巍巍的自己亮了起来。 许钟蒙着被子本想装睡了事,没想到从李阐推门进来开始就是紧锣密鼓般的一阵折腾,并且最后这一下声音又十分响,这彻底打乱了他的套路,假装被吵醒是不是要去接着巡逻?如果接着装睡会不会被认为不省人事直接被拉去医院?最后压死稻草的最后一匹骆驼是听见李阐低呼了一声,回来! 许钟嚯的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把拍亮了大灯。 在他从床上翻下来之前,李阐已经截住了小虫的宵夜路线,许钟不得不阴谋论了一把,这家伙很有可能是想接着跳进池子里吃鱼,但眼前比龟的问题更棘手的,是李阐看向他的眼神。 于是许钟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咳嗽了两声,尴尬的给自己加了个注解:“我突然觉得有点饿……饿醒了……你吃不吃麻花?” 他毕竟做贼心虚,说话没什么底气,也不敢再和领导对视,而是麻利的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掏出一只塑料袋里包着的,仅剩的两根麻花递给他,自己把碎的抖在手心吃了,拍拍手说:“这是我爸自己炸的,你尝尝,很香的。” 李阐接过那两根不知道放了多久的麻花,看着他又翻出一纸包绿豆糕,打开以后几乎全碎了,许钟试图从中挑出一块相对大点的,没有成功,遂自己低头全吃了,顶着满脸的糕渣问他:“还有水晶饼你吃吗?” 他这样说着,水晶饼却没有摸出来,而李阐一直看着他,许钟脸抖了抖,也是明白了自己今天不出点血就混不过去,心情沉重的翻开褥子,把珍藏多日的猪肉脯亲手孝敬了出去,李阐放下手里擎着的麻花,接过去先看了看生产日期,才撕开袋子扯了一细条出来,自己却没吃,蹲下`身子放在了小虫面前。 小虫的头伸出来,慢吞吞凑过去,一口吃掉了。 李阐看看小虫又看看他,说:“你……病好了?” 许钟刚刚瞪了小虫一眼没来的及收回来,表情管理还是混乱的,“哪能那么快好,我马上上床躺着。”他坐回床上,想想又找补了一句,“刚才是真头疼……特别疼,从小就这样。”他怕李阐不信似的,放出一个大招,“我其实是个弃婴。” 李阐脸上却没看出来什么波澜,想来是听周北林讲过一遍了,但许钟决定再给他讲一遍加深加深印象,脸上换了副悲戚的神色,说:“我是我爸从山上捡回来的。” 这个故事很长,但许钟决定捡重点的讲一讲。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个药农,机缘巧合下认识了当时还在雁落峰修行的陈真人,他们全真教讲究避世,专找人迹罕至的地方住,我爸有偶尔会在采药的时候捎带着帮陈真人带些口粮。 “我爸说那一天他本身并没有去找陈真人的打算,但采药途中天气突变,大中午的天就黑了,先是下了十分钟白雨,之后暴雨倾盆,我爸为了躲雨摸进了陈真人隐居的石室,然而陈真人却不在。 他等了半日,也没见陈真人回来,眼看着雨小了准备下山回家,刚出石室就看见陈真人从栈道那头慢慢走过来,怀里鼓鼓囊囊的抱着个东西,那就是我了。 “我是陈真人在镇岳宫的玉井边捡的,镇岳宫内的玉井传说可治百病,井中生的金莲吃了可以成仙,当然并没有人见过井中的莲花,道士们经常去取水倒是真的,那日陈真人也是去取水的时候捡了我,他说我那时光溜溜的躺在一个蒲团上,哭的快没气了,他刚把我抱起来天上就开始下冰雹。 “陈真人躲进镇岳宫的大殿,殿内年久失修,遮风挡雨都困难,根本看不到有人住过的痕迹,没办法,他只能抱着我趁雨小了往自己的山洞走,我一路上哭的不停,又被雨淋着,回到石洞的时候只剩出气没有进气了。 “好在我爸药篓里有些草药,当下拣了几种煎在水里喂我,我出生下来也不知道喝没喝过奶,第一口可能喝的就是药,之后他两人见实在喂不进去,就从草药熬成水把我泡进去,总之折腾了一番,我的命居然保住了。 “但病根也落下了,一下雨我就浑身难受,上个月下了那么多雨,我简直半条命都要丢了……” 李阐今早只听周北林提了一句许钟是他爸从山上拣回来的,老头一个人靠炸麻花把他拉扯大,用以渲染他悲惨的身世以及不能被开除的隐情,没想到这背后还有这样离奇的一段故事,他问许钟:“那你亲生父母呢?再也没有找到?” 许钟摇头,“我爸说他去镇岳宫找了好几次,也向其他药农打听过,谁也没见过镇岳宫里有住过人,后来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反正人人都知道我是从山里捡的,如果我父母想找我,应该早都来了。” 他保持着满脸落寞的神情,看了看李阐,李阐也在看他,点了点头,说,“你定个闹钟,不要睡过头忘了巡逻。”说完也不管许钟的反应,抄起床上的大衣,夹着猪肉脯径直出去了。 6) 领导办公室是全院wifi信号最好的地方。在不停电的漫漫长夜里,他一般都靠缩在窗台下看电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 视剧打发时间,但今天李阐在屋里睡觉,这个人还完全不吃他那一套,搞的许钟没有那个胆子再去他面前蹦哒,打完最后一轮卡,眼看天要亮了,无心再睡的许钟只能揣上收音机去院子里溜达。 收音机是老王的新潮货,拥有硕大的屏幕以及超级响的喇叭,可以直接用来跳广场舞的那种,但这个时间段电台但凡有节目就是卖药的,内容露骨到他这个大龄男青年都没有勇气听,老王的卡里倒是存了些画质感人秦腔戏录影,只不过刚打开就是唱到半截的《哭坟》,换一个是《祭灵》,再下一曲,发须皆白的诸葛亮锵锵上场,许钟刚来了点兴趣,字幕姗姗来迟,惨白惨白的两个大字旋转着出来,打在诸葛亮脸上——《祭灯》 许钟啪的一下关了收音机。但那一声哭腔余音绕树,惊的麻雀哗啦啦乱飞,许钟十分怀疑老王在算命之外又开辟了专攻白事的第四产业,在人比人气死人的迟来感慨中,他准备去槐树下坐一会冷静冷静。 民间传说总是带着些朴素的价值观,好人坏人,神仙凡人,似乎总要热热闹闹的搅合在一起,在传说里,进京赶考的刘彦昌对三圣母一见钟情,在老槐树下见证下做了夫妻,且不论这段姻缘惹出了多少麻烦,最后总是会有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许钟一直对于三圣母的故事不太感冒,更对劈山的传说不屑一顾,但他对那棵槐树有着天然的亲切感,尽管最近这一年多这种亲切感让他有点承受不住。 十年重修景区的时候,从老槐树下意外出土了两件唐代文物,自出土就被送进了博物馆,许钟自然无缘得见,但当年他爸也是参与修建的民夫之一,亲眼看见了文物出土,回来添油加醋的讲了两个月,直到周围没人愿意听了才作罢。 槐树本就生长缓慢,这棵树历经千年,树围也不过三两人即可合抱,树下的一圈石栏被香火熏的发黑。景区没有合并之前,对本地居民免费开放,老槐树因为在那个著名的传说中担任了一个“月老”的角色,在民间香火极旺,都是求姻缘求长寿的,树身上绑的红绳比棋盘街上两棵龙柏加起来还要多,自从实行联票制之后,突然一下香火断了,只有许钟知道,老槐树心里一直是不高兴的。 但它毕竟是一棵树,不高兴的方法也只有生闷气,或者在许钟梦里哭。 许钟这一年被槐树精骚扰的次数比他在这里工作几年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但那毕竟是梦,说出来正常人没有信的,除了一个不知道自己信不信的周北林,以及不管说什么都信的老王。 槐树精在梦里一点都不老,是个穿绿袍子的少年,散发赤足,这一年里但凡入梦就哭的眼泪汪汪,问什么都不说。 许钟醒来以后经常是懵的,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也没有人可以讨论一下,于是自作聪明的买了香烛纸钱也给老槐树下烧了烧,被抓了个现行,全景区通报批评过。 坐在这里许钟才意识到,似乎很久没在梦里见过槐树精了。 天色渐明,早起的鸟雀在他头顶叽叽喳喳吵成一团,许钟只能起身沿着城墙朝后门走,在去吃早饭的路上顺便看看昨天放进大缸的鲤鱼。 然而缸里的情况让他吃了一惊,那株碗莲被鲤鱼折腾的一片狼籍,已经到了老王见了要打人的程度,鱼也翻着肚皮,摆出副同归于尽的姿态。许钟伸手戳了一下,那鱼沉了下去,没几秒翻个身又浮了上来,许钟愣是从这一浮一沉中看出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好在现在时间尚早,老王今天又是晚班,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毁尸灭迹,或者是把鱼转移到一个稳妥的地方。 打定主意,许钟出了后门直奔街口甑糕王,买了两份刚出锅的甑糕,一路捧着跑回来,气喘吁吁的撞进李阐的办公室。 李阐在卫生间里洗完脸回来,一进屋先看见自己桌上端端正正摆着的一饭盒冒着热气的甑糕,旁边架着已经掰开的筷子,再一回头,许钟在门后站着,手里也捧着一份,嘴里占着说不出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快点吃。 他那句“我不吃甜的”差一点就说出口,但还是忍住了。无事献殷勤的许钟咽下了嘴里的东西,委婉的问他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李阐坐回桌后,盯着那份显然多加了很多蜜枣的早饭,迟迟无法动筷子,先问许钟:“你又要干吗?” 许钟说:“借你的车用一下,我想把鱼放回河里去……我今天休假。” 李阐没说什么,伸手去外套兜里掏车钥匙,摸出来的时候却说:“等一下……” 见许钟瞪着眼睛等他的下文,李阐接着说:“管委会那边要给我们拍的宣传片,今天早上制作方过来看景,可能要上山,你陪他们去……” 许钟说:“可我不是休假吗?” 李阐面无表情的说:“就是因为你休假才让你去,剩下的人都走不开。” 许钟说:“可是我那鱼……”他想了想决定说实话,“鱼再不转移走就要被老王炖了。”许钟一脸的痛心疾首,“缸都快被它拆了。” 李阐假装思考了一下,才说:“从山上下来带他们去河边看看,顺路把你的鱼放了。”他仿佛看透了许钟的心思一般,又说,“老王上晚班,来不了那么早。”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还笑了一下,看了看表,把车钥匙揣了回去,“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去准备准备,记得把你工作服换上。” 许钟端着自己还没吃完的早饭稀里糊涂的被忽悠了出来,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脑子里胡乱琢磨着,拾掇完自己又拾掇小虫,好不容易能出门了,一推门就碰见了奉旨来找他的周北林,许钟拽住他又叮嘱了一遍,小虫被他泡在盆里,再泡一会就把它放出来,龟粮在柜子上,千万看好了不能让它乱跑……唠唠叨叨的,周北林不得不打断他说正事,领导已经在门口等他很久了。 大门外的停车场上只停了辆管委会的面包车,有几个人在车下或蹲或站的抽烟,显然是等了有一会,面色看上去都有些凝重,许钟不敢怠慢,换上一脸真挚的笑容迎了上去,蹲着的那个胖子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就有点不对劲,胳膊肘怼旁边的人。 他旁边留着胡子的男人便抬起头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走到几人面前,等李阐把双方都介绍了一遍,刚才那个胖子马上说:“小许是吧,你之前有没有演过戏?” 许钟一愣,摇头说:“没有……”那胖子满脸歉意的笑了笑,搓着手说:“我们这里临时出了个小状况……”后面那个胡子打断他,说:“我们路上说吧,时间紧张。”说着带头钻进了车里。 许钟莫名其妙的上了车,刚坐定一抬头李阐也上来了,直接坐在了司机旁边的位置。看着他的背影,许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9 琢磨着的那点不对劲到底是什么。 那个胖子和小胡子把他一左一右的把许钟挤在座位中间,像是怕他跑了一样,两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讲了一路,许钟总算明白了这个临时的小状况是怎样的一个状况。 管委会这次搞了个大投资,片子拍出来是准备做景区整体升级的上报资料,光剧本就改了十几稿,是打算从自然风光结合人文历史等等方面做一个展示,所以剧本里会有大量的情景再现,按照计划明天设备进场后天就要开机,但昨天有一个演员出了车祸,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昨晚临时在县城里找了几个戏校的学生,导演看完都不太满意。 许钟这才知道后面那个小胡子就是导演,胖子搓着手说,牙疼似的:“你不知道,这个事情很麻烦,像我们这个组连丙方都算不上,都转了几手了活才落到我这儿,你说接了也挣不了多少钱,说的也不算,人家让拍什么你就得拍什么,上头一层一层都要交待,还有管委会那帮……” 许钟一直小心翼翼的听着,听到他越说越危险,说到管委会的时候差点就要上去捂那胖子的嘴,好在坐在后面的小胡子推了他一下,胖子才停住了牢骚,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不过我看你这个形象还可以,反正也没有台词,你要不然试试?就算帮我们个忙?” 许钟挠了挠头,犹豫的说:“帮忙当然没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真觉得我行?” 小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还有片酬,虽然不多……你领导那里等会我去讲一下就好了。” 许钟点了点头。 等索道的时候许钟给他爸发了条短信,“爸,我要上电视了。”他爸半天没回他,许钟只好也给周北林发了一条。周北林回的倒是很快,只有一个字。 滚。 7) 他们上山带的设备不少,只能分坐两辆缆车,小胡子把许钟推上第一辆,自己拽着李阐坐下一趟,趁轿厢关门前还冲他挤了挤眼睛。 缆车缓缓的离开了站台之后,开始加速向上攀升,穿过一片云海之后,西峰巨大的石壁突然完整的出现在前方,在阳光下白的耀眼。这种视觉上的震撼让轿箱里的所有人不由自主的齐齐发出了一声赞叹。每到这个时候,许钟心里都会升起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这是他的山。他脑子里突然涌起了这样一个念头,就再也压不住似的。这山上一草一木走兽飞禽似乎都和他有一种奇异的共鸣,细碎的风中像是有个声音不停的和他说着什么,再去细听时却又摸不着痕迹……许钟回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恍惚了很久,但周围人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全部都把手机拿出来拍个不停,西峰以西,连绵起伏的山顶一脉皆有方形巨石错落插在顶峰处,如同龙脊上的凸起,胖子两眼放光激动的问他,“这是不是……是不是……” 许钟点了点头,轻声说:“是龙脉。” 站着西峰朝北望去,被渭水冲出的一大片平原缓缓在眼前展开,眼前的景色依然是熟悉而又亲切的,站的这么高,岳庙万寿阁的金顶缩成了小小的一个点,山下是一片热闹的红尘,而山上是静谧而清冷的,这个时间段游客还不多,小胡子见状赶紧让身边的年轻人拿飞机出来先飞一圈看看效果。 西峰顶上那块石碑刻着“太华永固”四个大字,笔力苍劲,胖子扛着摄影机仔仔细细拍了两条,抬头对许钟说:“我还真的是第一次上来,你再讲讲……后面我就知道怎么拍了。” 许钟下意识的先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李阐,他不敢说自己依然没有背会导游词,只能硬着头皮捡自己知道的讲。 “这块碑……立的很早了,”果然李阐马上看过来,脸上不太好,许钟赶紧说,“这个太华的‘太’字,就是泰山那个泰!”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改口道:“也不是泰山的太,这个‘太’和泰山的‘泰’一样,都是‘太一’的那个太。” 看周围人的表情许钟就已经绝望了,他抽了抽嘴角,问“太一你们知道吗?” “是不是极星?” 正摆弄飞机的那个年轻人插了一句,“拍星轨的时候用来定点的那颗。” “是。”许钟说,“因为是北方天空中唯一不动的星星,所以古人用太来表示第一,唯一,而黄河流域的远古先民起源华胥,以华为名,他们以为自己生活在世界的中心,于是在鼎上铸下‘永兹中国’的铭文,所以太华的意思连起来就是,中华唯一的那座大山。” 一番话说的众人都一脸吃惊的看着他,小胡子疑惑道:“这怎么和我刚才在缆车里听到的广播不一样,不是什么莲花山财富山像个元宝什么的……” 许钟一时语塞,还好李阐在后面打了个圆场,说许钟刚培训回来,这是他们的最新研究成果,缆车广播还没来得及换。 小胡子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对胖子说:“你把这个记一下,看到时候能不能补个镜头进去。” 许钟张了张嘴,看李阐的表情似乎是笑了一下,让他觉得自己又被坑了,委婉的提了一句,“其实这个研究成果……也不是研究的很透彻了……” 小胡子摆了摆手并没有在意,接着问他,“那我们刚才来的时候看见一座岳渎亭,那个又是什么讲究?” 许钟舔了舔嘴唇,旁边胖子已经掏出笔记本等着了,而李阐站在飞手旁边正看无人机的航拍画面,根本不理他,他只能自力更生的说:“这个,五岳你们应该都知道的,渎就是圣水的意思了,古人认为天下有四条圣水,黄河,长江,淮河和济水。这五岳四渎构成了一个完整的祭祀体系,山川即为‘天下’,望祭山川就等同于祭祀‘天下’。秦人以白帝少昊为先祖,在雍畤长年祭祀,而白帝就是华山之神。”他的手指向东方,薄云之下,有一条大河静静流过。“而五岳四渎之中,只有这里,岳渎相望。” 小胡子啧啧了两声,还是叮嘱那胖子,“记下来记下来,一会回去记得把那个亭子也拍一条……”转头又对许钟说:“小许啊,你讲的这里我们文案全都没写,今天还真的多亏了你了。” 胖子也拿着本子凑过来,问他,“我们这个拍摄大纲里提到“山上摩崖石刻多为名家笔墨……”等等等等的,你说哪些是名家的?我怎么看这上面也都没有署名,谁能知道都是谁写的字……” 许钟想了想说:“南峰上的中天积翠?松天莲界?我对石刻真的不太了解,”李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说了一句:“镇岳宫石壁上了一个不错的,人间烟树。”许钟猛的转头看他,他这一下反应太大,连带着旁边的小胡子也抬头看向李阐,李阐面上却看不出丝毫端倪,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胖子说:“这都是四个字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0 的,有没有字数多一点或者少一点多,有点变化那种。” 许钟脱口而出,“有,西天门上刻的‘陪睡’,就是两个字。” 胖子和小胡子面面相觑,李阐倒是看着他又笑了笑。 直到下山前他才知道,他们让他演的,是个皇帝。 第二卷 遇仙 1 纵然后世有无数传说,野史演绎,精彩程度不亚于皇城里说书先生手中的那一沓话本,但在李阐眼里,那一天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了。 前提是没有后面发生的那件事。 他身边只带了文珍一个随侍,寅时便从十六王宅溜了出来,在春明门口亮了亮腰里的金鱼袋,便畅通无阻的一路朝东而去。 这正是长安城一年之中最美的时候,灞水两岸烟柳延绵不尽,灞塬上桐花现紫似云似雾,空气中全是恼人的花香,然而这些景色却入不了李阐的眼底,紫衣白马的颖王殿下双眉紧锁,俨然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直到拐上去洛阳的官道,文珍瞻前顾后的一颗心才算放回肚子里,催马小跑了几步追上前面的主子,愁眉不展的问他家王爷,“您私自出京,皇上要是知道了可怎么办,今天您本该进宫谢恩的……” 李阐扬眉笑了笑,不以为意,“他一口气封我一个开府仪同三司加检校吏部尚书,我还不跑,等着给他干活吗?” 文珍自小服侍他长大,对于颖王殿下的脾气早都摸了个通透,但该劝还是得劝,这些官职都是虚名不假,但也不能这样说走就走了是不是?再说皇上这几日抱恙,本来就该进宫去的……苦口婆心的又叨叨半天,李阐终于烦了,撂下句话便扬鞭抽马,一骑绝尘而去。空留文珍哭笑不得。 写了谢恩的折子,托安王送进宫请安的时候呈上去——这叫什么话!文珍在原地愣了许久,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 李阐的马是康国进贡的胡马,脚力惊人,刚过午时便已跑出去一百余里, 两人在骊山驿稍作休息,驿丞不敢怠慢,将人请进飨亭,奉上些汤饼小食,难免怕伺候不周被贵人怪罪,一直忐忑候在廊下,直到文珍从屋里出来,递给他纸公文,命他即刻差人赶往华州府,交于华州刺史林大人。 此去华州已不足百里,驿丞领命自去安排人马传递,而李阐也歇够了。 颖王出了驿馆依然一路朝东,路过华州府时却并未停留,文珍便开始猜测他家殿下的目的地是东都也说不定,毕竟殿下曾去过几次江南,舟车劳顿的赶路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这样临时起意的情况确实从来没有过…… 还没等文珍琢磨明白,李阐在前面岔路口停了下来,路边有块残碑,李阐下马细看,碑上字迹在百年前的那场连天兵燹中几乎泯灭殆尽,勉强可以看出一面朝向阴晋故城,另一面指向潼关。 如果要去洛阳应该走潼关方向,李阐上马却直奔阴晋故城,文珍便又想不明白了,这到底是要去哪? 日渐西斜,官道两旁是刚刚出苗的青色麦田,低矮的土墙围不住一园的梨花,蝶舞蜂喧搅成一团,李阐似是来了兴致,停下马指着远处那一片片梨园,告诉文珍,那就是府中夏日里贡梨的出处。 文珍并不明白这梨和他们今日的行程有和关联,瞪大眼睛看着他的主子,只听李阐又说:“你以后可以天天吃了。” 直到远远看见岳庙掩映在古柏间的黄瓦丹墀,以及早就摆开阵仗候在岳庙前的华州刺史,文珍才算彻底搞清楚状况,但等颖王真的把圣旨拿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脸愕然,包括起早贪黑被蒙在鼓里赶了一天路的文珍。 看着跪在地上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华州刺史,李阐轻咳一声,道:“刺史从郑县赶过来,舟车劳顿,赶紧领旨谢恩下去歇着吧。”被点名的刺史大人老脸一红,俯身三呼万岁,才起身接了这着实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旨意。 皇上下旨修缮岳庙,命颖王亲临督建。难道这是准备……祭山?偏偏要在这个节骨眼上?刺史大人眉头紧锁,一下子便想的深远了,但反观李阐,交付了差事,面上一副轻松自得的模样,婉拒了地方大小官员随扈,身边只带了文珍一个,进庙逛去了。 可怜文珍自诩为他家王爷的心腹,却也丝毫不晓得这圣旨是什么时候下的,又是什么时候到了殿下手里,连今早出门都以为真像是李阐口中说的那样——十六王宅简直如同牢笼,偷溜出京纯粹为了消遣几日。他家王爷的行事,是从什么时候起叫人琢磨不透的呢? 应天门外,玄宗手书的华山铭碑高足有五丈,气势磅礴。自立起当日便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碑,碑侧细细雕刻了各种走兽图像,上有飞天,下有力士,精美繁复。但李阐却绕到碑后,细细的看起那一行行当年曾随扈玄宗皇帝至此的太子王公名单。 这上面所刻的皆是他李家亲族。只是能平安终老的不过寥寥,且不论那些死于皇权争夺中的牺牲品,百余年间兵祸不断,宗室子弟几遭屠戮,如今能活下来的……李阐想到皇上,心中又是一叹。 “无论如何,长兄还是疼我的。” 文珍陪在他身侧,没头没尾的听见这么一句,一时也有些索然,见颖王的表情也似有沉郁之色,文珍回身召了个廊下候着的眉眼还算机灵的青衣小门吏,让他好好侍候颖王在庙中四处看看,他自己去去就来。 颖王是奉旨来的,文珍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同他家主人一般随意而为,衣食住行他皆要操心,好在此处离华阴县丞衙门不远,距刺史官署也不过几十里,除了些殿下贴身用的东西即刻派人回京去取外,其余的只能先靠地方供给了。 转眼已到饭时,岳庙不比行宫,一切待遇都简陋的很。时间仓促,宴席上也不过是些寻常菜式,地方官员无不小心翼翼的看着颖王的脸色,却见他丝毫没有不悦,反而平和的很,官员们的心也就慢慢放回了肚子里。酒过三巡后,胆子大了些话也多了起来,说完了奉承话又接着诉苦,颖王殿下也不过静静听着,只是婉拒了换个地方住的请求。 “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看着庙里日常都有清扫打理,毕竟本王是来监工的,住的太远岂不是不尽责?”李阐放下酒杯,笑着对林刺史说,“后院那几株木芍药着实开的不错,本王看连这长安城中,也只有令狐公家的花可以一比了。” 席末的吏丞赶紧走出来遥敬了颖王一杯酒,回话道:“万寿阁上的寝殿时时都打扫透气,殿下尽可以放心。那园中牡丹,也确实是同令狐公家的一脉相传,是小人当年从令狐家求来的一条花枝,殿下着实慧眼。” 之后大小官员随声附和吹捧,便又借此喝了几旬酒下去。 西岳庙虽带个庙字,但毕竟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1 不是佛门,平日里也无民间香火供奉,说实话着实冷清的很。虽然房屋楼宇修的高大宏伟,但其实久无人住,但这正合了李阐的意,他如今心乱如麻,并不如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正需要一个清静之地好好思索一番。 宴席终了,醉意上头的李阐被文珍扶进万寿阁,他对着殿内正中供奉着山神像拱手胡乱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栽倒在偏室的床上,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文珍好不容易把他外袍靴子脱下来,把人裹进被子里,给刺史安排伺候的人仔细叮嘱了一番,遂也找了间屋子自去睡了。 谁也没想到后半夜下起了一场雨。 那雨来势汹汹,顷刻间便成瓢泼,李阐梦中被雨声所扰,悠悠转醒,只觉得口渴难耐,起身欲唤下人倒杯茶来,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了。 他以为自己犹在梦中,复又躺回被中闭目了许久,等再睁眼后却连身子也动不了了。面前却多了个人。 案上不知何时又亮起了幽幽烛火,那人一身白衣,形同鬼魅,走近才看出一身是水,形容狼狈不堪,他在李阐床边停住,目光似有怒意,冷泠的盯着他看了半晌。 李阐此刻就算想喊,也无法发声了。只能奋力眨眼。那人伸出手来,捏住他的下巴似是要看个仔细,那只手冰冷刺骨,绝不是凡人。 “李家的人?”他听见那人说了一句,声音中不辨喜怒,“为何在我床上?” 第二卷 遇仙 2) 开元十二年冬,玄宗皇帝从长安移驾东都,途中遇仙。 这不过是百余年前的旧事,李阐犹记得儿时常听身边宫人讲过这一段过往。玄宗皇帝过华山时得岳神白帝亲迎,真龙天子得见帝君天颜。随扈群僚皆是肉`体凡胎,只有玄宗一人看见了半空中隐隐现身的白衣神君,没有人听见神君同玄宗皇帝都说了些什么,只知道玄宗皇帝龙颜大悦,当即亲笔写下一篇华山铭,命华州刺史勒石为纪。第二年碑成,体量巨大前所未有,立于岳庙应天门外以昭告天下,是为开元盛世第一碑。从此之后岳庙地位超然,皇家供奉不断,玄宗更于天宝九年亲祭岳神于岳庙。 五年之后的一个夏夜,玄宗御制碑突然不击自鸣,悲怆之声数十日不绝。华州刺史也曾写折上报,可惜未达天听。不过数月之后,渔阳鼙鼓动地而来,安禄山与史思明起兵叛唐,天下大乱。 之后的事情已不用细说,昔日的繁华千里俱成焦土,人烟断绝,百年之后也未曾恢复当年胜景之一二。而在当年那次预警之后,岳庙已久无神迹现世。 李阐又怎能想到自己来岳庙的第一天,就遇见了神君真身。他生于内廷长于禁苑,二十年来皆在庙堂,对于鬼神之事自然无所畏惧,并且眼前的白衣神仙若真是西岳帝君,便与他李氏一族有诸多羁绊,因此他此刻心中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隐隐升起些亲切感。只是他如今身不能动口不能言,未对自身处境有些许担心,还有心思想别的。 人神有别,即是神仙,又在自家地盘上,断没有被区区一场大雨淋到需要到人间躲雨的道理,但那神仙偏偏狼狈的紧,发髻散了,太初冠也歪在一边,他低头的时候水甚至滴在了李阐脸上。然而面色如霜的神君在问过那句话之后,却也并无要个答案的意思。 且不论这万寿阁上的卧房到底是给谁预备的,李阐此刻多少也有些鸠占鹊巢的自觉,但四肢僵硬的动不了,想退出去也爬不起来。只能奋力的转着眼珠子,然而神君湿漉漉的袖子在空中一挥,他就被扫到了床里,头在屏扇上重重磕了一下。 李阐痛呼一声,突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 只是这一声刚冒出个音,又被掐灭在喉咙里,神君在他背后不耐烦的抱怨了一句,“甚吵。” 烛火忽熄,李阐仍被施住定身咒面朝床里僵住动弹不得,鼻尖紧紧挨着那扇描金屏风。他身后已经悄无声息,然而后脊背处源源不断的寒意让李阐确认神君仍在,虽冷他却也无可奈何。那一夜他几未合眼,身上越来越冷,最后如坠冰窟。 但第二日他被文珍推醒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好好睡在床上,一切如常,连被角都掖的整整齐齐。昨夜的一切真真犹如一场梦境,他动了动胳膊,欲起身时才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黑又栽倒回去。 颖王殿下不过在岳庙住了一晚,便高热不退昏迷不醒,林刺史昨日半夜才回府,今日一大早接到消息便又马不停蹄的赶来,连累带吓简直活生生老了十岁,心中自是悔恨难当,甫一到地方便先发落了一通,上下仆役连带华阴县令一个都没跑,直到文珍送了大夫出来才算告一段落。 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此大夫是县令老爷为救急从地方上找来的,自然不会说官面上的那一套,面色倒是轻松,只说无事。 林刺史哪里肯信这‘无事’二字,连声追问那病从何起又为何人事不省,大夫答不过是染了风寒,喝几服药将养些时日自然无事了,现在殿下手心脚心皆有汗意,不出两个时辰人自然会醒。 一旁的华阴县令与林刺史对视一眼,欲言又止。林刺史缓缓摇了摇头。他明白华阴县令的意思,但在这种场合,这话又实在讲不得。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普天之下名山大川何其多也,但以岳封帝君的,只有五位。西岳神白帝,上应井鬼之精,下镇秦之分野,主管世界珍宝五金之属,陶铸坑冶,兼羽毛飞禽。享人间万代香火供奉。 别的岳神庙刘刺史不清楚,他掌管华州道这么多年,对这岳庙的传说却多有耳闻,民间盛传此庙始建于汉,从选址之时就是受了神谕,更有传闻说连起大殿的木梁都是白帝亲赐,木料两端皆刻有岳字。更不要说开元天宝年间发生的那些事,颖王殿下`身份尊贵,际遇自是不同,此病又来的蹊跷,说不定真的是冲撞了岳神。 事已至此,唯有一试了。 在灏灵殿里烟火缭绕开始祭拜大礼的时候,万寿阁上的颖王殿下,悠悠转醒。 第二卷 遇仙 3) 文珍的手在李阐的眼前晃了晃,却见他目光发直盯着窗下,片刻后才回神,一开口便让他先出去。 文珍只当他是不愿喝药,不但没走,反而直接把药碗凑在他嘴边,看着颖王别扭的脸色絮絮叨叨,昨日派回府里取东西的人还未回来,现在看来这屋里陈设铺盖都得换,上次尹道长来长安配的那些七玄丹也用完了,还得差人去楼观一次……临出门就说不带人不行,现在殿下又在病中,要不要从这里临时选两个人先伺候着,昨天那个青衣小吏看着还算机灵…… 李阐的脸色变了几变,但文珍一开口似乎就没有停的意思,而对面窗下,白袍帝君以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2 手支颐,已经坐在那饶有兴致的看了他许久了。 李阐被盯的发毛,又见文珍似乎还有接着说的意思,赶紧将那碗黑乎乎的药夺过来一口气喝了,把碗塞回文珍怀里,指着门口说:“你出去候着,我乏了。” 文珍说:“那你睡吧,我在这看着你。”说完放下碗伸手要扶他躺下,李阐头还晕着身上提不起劲,硬是被文珍塞回被子里,给他细细掖好了被角,手又伸过来过来试他额头的温度。 李阐只能闭眼假寐,文珍在床边守了一会,见人似乎又要睡过去,才轻手轻脚的拿着药碗朝门口走,出门的时候却莫名被门槛绊了一跤,碗摔脱了手,啪的一声碎成八瓣。 文珍从地上爬起来,百思不得其解的盯着门槛看了半天,才收拾了地上的碎瓷下楼去了。 李阐躺在床里,并看不到门口都发生了什么,但猜也能猜出几分,加之被他盯住许久,多少有些恼了,在文珍走后猛的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指着神仙还未说话,头先晕了几分,然而神君似是打定主意要逗逗他,开口道:“怎么又不睡了?” 他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倒是没有昨夜那般不近人情,反而带了些戏谑,李阐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思来想去,最先问出口的还是那个问题:“你是谁?” 神君盯着他反问道,“我是谁?这是我的仙山,我的人间府邸,你如今睡在我的床上,反过来倒要问我是谁?小蝉啊……”他笑了起来,轻声道“你年纪尚轻,忘性倒是不小。” 李阐在听见他口中的那声小蝉后已经愣住了,这是他的乳名,在宫中只有至亲的几个人知道,这神仙又是从何得知?李阐面色凝重起来,某些曾经在大明宫中的久远过往仿佛被这声小蝉所唤醒,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你原名李炎,七岁那年大病一场,正好病在你父亲登基的当口,太医院素手无策,是楼观台的道士救了你一命,改了现在这个名字,你可知这名字究竟何意?”神仙的嘴角带上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手指在桌上轻敲了一下,李阐眼睁睁看着一只金色的小虫从桌面上凭空冒出来,攀上了案几上的茶壶,金色的甲壳逐渐变黑,小虫似是僵死一般的渐渐不动了。 李阐屏声静气的盯着那幻化出的蝉,只见那黑色背甲裂开了一道缝隙,一只绿色的虫子从里面奋力爬了出来,停留片刻,嗡的一声振翅而起。 李阐的目光紧跟着那蝉,在屋里绕了一圈之后,蝉从窗户里飞了出去,窗外灏灵殿前青烟扶摇直上,那一场法会已经到了尾声。李阐回神来,才发现白衣神君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踪影。 李阐倒回床上,思绪不可避免的回到了十五年前,那是记忆中最冷的一个冬天,伴随着这段记忆的,是漫天的白雪与比雪还要厚的,几乎把天地间都罩住的层层白幔。 他生于东宫,与他李家的其他兄弟相比,唯一的区别不过是住在更大更豪华的牢笼里,年少时的他并没有对自身境遇有过过多的探究,七岁那年的一个冬夜,元宵节的新灯笼还没有撤下去的时候,从内廷突然传来了一个消息。 年幼的他并不知道那个消息背后的意味,他只记得那一夜他没有睡,被换上孝服和兄弟们一起带入了大明宫,懵懂无知的经历了一场改朝换代的过程。那夜之后他便突发急症,此后的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知道在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的病不知起因却又来势汹汹,各种药水一般的灌下去又通通被他吐了出来,眼看人就要没救了,他母亲韦氏去紫宸殿求来了刚刚即位的穆宗皇帝,希望他能来看儿子最后一面。 李阐似是烧的糊涂了,嘴里说着些谁也听不懂的颠三倒四的词句,却让刚刚进殿的穆宗大惊失色,他面色苍白的拒绝再进寝殿一步,任由韦氏哭倒在他脚下,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凝固,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韦氏的痛哭声中有些动容的穆宗做了一个决定。 他命令金吾卫立刻将病中的李阐送往楼观台,交由尹真人。 从此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他的父皇。被扔给尹真人的李阐不但没有死在楼观台,反而日渐大好,半个月后,李阐在回京的路上接到旨意,父亲封年仅七岁的他为颖王,即刻搬入十六王宅,非召不得入宫。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李炎,留下的只是颖王李阐。 心思回转,李阐的目光落在半空中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的白衣神君身上,后者手中捧着块胡饼,正掰碎了往口中放,难保不是刚才从殿内供桌上拿来的。他翻身下地,顾不得穿鞋,规规矩矩的朝空中行了三跪九叩的稽首大礼。 “您先下来吧……”李阐的声音小如蚊蚋,“我……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在那似梦似魇日夜不分的混沌梦境里,曾经出现过的白衣仙人,像是一股拖拽着他从深陷的泥沼中脱身的力量,那些重压在他身上的无形大山被人一朝搬去,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呼出一口气来,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他的样子,却在这一刻,记忆中的脸和眼前的这张神奇般合二为一。 神仙受了他这一拜,面有得色,矜持的点了点头。袍袖一挥,隐去的半个身子渐渐现形,李阐才看清他座下的龙身。这让他立刻想起了灏灵殿内的壁画,云雾之间,仙山之上,那白袍白冠乘一条白龙游弋天地之间的西岳之神,白帝少灏。 白龙初现,头尾皆不可见,几番变化后才缩成巴掌大小的一条小龙,盘在白帝掌心吃胡饼的碎渣,那白龙虽然变小了,但首尾皆在,细细的龙须飘在半空,李阐看的呆住,不由得朝前走了几步。 白帝倒是大方,将掌心抬至李阐面前,李阐看了半晌,心内喜欢,但终究是不敢伸手摸上一摸,白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让他但摸无妨,李阐这才伸出手,在龙身上轻轻拂过,鳞片尖利入手冰凉,他只摸了一下就不敢再动。 白帝这才收回手,手腕一翻,小龙连同掌心的碎渣通通不见了踪影,他抖了抖身上的白袍,望着李阐正色道:“拜也拜了,摸也摸了,你既已想起旧事,就该知恩图报,本君如今正有几件要紧的事,非你去不可。” 李阐面上一哂,这神仙倒是个有趣的神仙,不似书里写的那些古板的老头子,遂点头听他细说。 “你既是来奉旨修庙,就修些有用处的,在后花园中要修一个大池子,引些活水进来,池子记得修大些,等我日后下界来少风就不用时时待在我袖中……” 李阐刚想问谁是少风,一看神仙的袖子马上就明白了,应该就是那条白龙。 “西墙后面的那间蒙馆,黄口小儿日日念书声甚是聒噪,你给他们另寻个去处,只要本君听不见即可。” 李阐正要张口问个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3 仔细,却看神仙慢悠悠的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这第三件,河中府近日在河边修道观,你可知道?” 李阐摇头,但见神仙脸色难看的紧,遂换了个说法:“我派人去打听下便知道了,这道观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白帝倨傲冲他道:“自然不妥的很,你派人去了便知。”说完身形一闪,人便凭空消失了,于此同时,文珍从那边推门进来,一看他光着脚站在地上,母鸡似的就冲了过来。 李阐见状三步并作两步的跳回床上,蒙上被子假装听不见文珍的絮叨,自己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不是梦。 第二卷 遇仙 4) 庙中辟了几间干净的偏殿,给颖王及刚刚从京里来的工部和户部监丞办公所用,可怜李阐刚能从床上爬起来,还未看见自己的新书房,就要替岳神疲于奔命。并且这神仙吩咐下来的三件事,办的很不顺利。 第一件是在园中建池子,池子好挖,但活水难寻,此地北有渭洛东临黄河,自是不缺水,但最近的柳叶河尚在十里之外,如何引水成了个大问题。 那家蒙馆坐馆的先生是个老书生,在当地颇有名望。又是自家祖产,断没有说挪就挪的道理。读书人的脾气上来自然不管来者是谁。李阐空担个颖王的名头,却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几天磨下来也不过得了老先生一句应承,读书声小一点便是了。 而第三件远在河中府,李阐自己都摸不着头脑,只能吩咐文珍寻个稳妥机灵的,去看看那道观有何不妥。 文珍一脸茫然的领命走了,却琢磨不透这个‘不妥’到底是何意思,正犯愁时,那个青衣小吏给他出了个主意。 那青衣小吏名叫陆迁,当地人,其父曾做过岳庙吏丞,算是个不入品的流外官,前年让其子顶了官职,家就安在岳庙后面的油伞巷。 陆迁说带一个善画工的匠人,去那道观里将所见皆画在纸上,管他什么妥不妥的回来呈给颖王殿下一看便知。如今庙内正修葺大殿,那些木匠多会画几笔,找人也不是难事。文珍得了这主意,当即命那小吏去账上支取盘缠,挑好人即刻前往河中府。 因此当白帝再次现身之时,无限郁闷的李阐因为一件事也没有办成,不得不赶紧将早早预备下的糕先点捧出来,奉于帝君面前。 李阐平日耳濡目染,最擅长的便是这些察言观色的本事,果然将白帝的喜好拿捏的很准,在吃过了盘中的绿豆糕马蹄酥龙须糖之后,神仙那一开始不太好看的脸色也慢慢缓和了过来,又喝了盏李阐亲手烹煮的热茶,矜持的点了点头,同意随他去去看看这些难办的差事到底有多难办。 春光正好,他们先顺着城墙绕到书院后,今日恰逢书院闭馆,往日咿呀的读书声已然绝迹,但院中一树李花开的如平地堆雪,东风一吹,满树繁花如海底翻浪,随风飘来一股清淡香气,不要说李阐,饶是见惯天下奇花异树的神仙也看的呆了半晌。 李阐缓了缓,才说:“这花前日我去时还未开,这一夜之间竟开成这样。”口中啧啧称奇,又说:“我听说过沅陵人伍贯卿家也有李花一树,开的既繁又美,在一个月夜里花做数团,如飞仙飞上天去了,花上露水倏然化为雨滴千点落下,树之后便枯死了。” 白帝默默听完,突然出声问他:“你是怕我收了这树花?” 李阐虽被点破,却也面色如常,笑道:“岂敢,我只是想,这世上的机缘实在是不可琢磨,哪怕是朵李花也有飞升的一日,不知道帝君看我的根骨如何?” 白帝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下了一个四字评语,不过尔尔。 他们站在城墙上,亦可一览庙中情景,南墙下搭了可供歇息的凉棚,挑着沙石木料的民夫来往不绝,李阐指向后花园中的一角,那里已经挖出了个好几丈见方的大坑。 “池子给你挖好了,但河流尚远,岳庙本没有公廨田,这附近的地大部分是当地农户的口分,但靠近河滩的一百多亩又汾阳王的永业田,这一条渠修下来……”李阐看着神仙的脸色,接着把前日里文珍告诉他的话转诉出来,“要经过附近三个村庄十几户人家,还有汾阳王那边……” 神仙打断了他,“若是此地有水呢?” 李阐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此地有水自然一切都不是问题,他心说,那监承是工部直接下来的从六品员外郎,每日里干的就是这些城池修浚土木缮葺的活,既然他都说了不好办…… 李阐显然会错了意,神仙也并没有接着解释的意思,他的目光投向了庙门东侧,在城墙与官道之间有块地势稍高长满槐树的坡地,神仙手指了指,问李阐,“那一块地可有主?” 李阐又怎会知道这些,但见神仙像是有办法的样子,含混的答到:“看样子应该……没有,等我去问问……” 神仙只说不必麻烦,他袍袖挥过,李阐顿觉眼前一花,立刻天旋地转,等他堪堪扶助身边的什么东西,才发现自己已经瞬间来到了那片槐树林中,神仙站在离他稍远的位置,似是在地上找着什么。 李阐长出了一口气,跟了上去。 神仙在林间信步而行,半亩多大的林子,很快就让他转了一遍,之后他在林间站定,随手从旁边的槐树上折下一根树枝,在地上戳了几下。 林间土地松软,很快就被白帝戳出来个浅坑,李阐几乎是眼睁睁看着水从那坑里涌了出来,初时只是一小股,之后越涌水越大,旁边的土地随之陷了下去,逐渐形成了一个碗口大的泉眼。 李阐所站的地方很快被水漫过了,而神仙早已隐上了半空,将手中的树枝扔给了他,“找个地方种下吧。”他留下这样一句,便和往常一样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阐看着手中那根尺长的断枝,接茬处还是新绿。他本要丢弃在脚边,转念一想又带了回去,随意插在了东墙内的土里。这世上机缘确实不可琢磨,从此之后便要看这槐枝自己的造化了。 岳庙东面发现泉眼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故城,虽说是颖王殿下在林中散步时随手戳出来的,但民间都认为是白帝再次显灵,庙门口着实热闹了好几天,这股泉水也被认为是治病防灾的醴泉,取水的人每日不绝,只有修渠引水的那几日得了清闲。 但也有有心人很快想到了当年太宗在九成宫掘地成井发现醴泉的典故,便又起了些风言风语,这倒是让李阐始料未及,他不得不连夜写了折子递进宫中,详细讲诉了自到岳庙以来的每日经历,以及发现泉眼的经过,自然隐去了白帝一节,只说自己因感入梦,梦中仙人指路,告诉他泉水方位,泉味甘如醴,润生万物,一切都仰赖皇帝圣恩,天子令德则人间出详兆云云,待他弄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4 完这一切,派去河中府的人也回来了。 第二卷 遇仙 5) 但凡神仙,总有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做派,白帝亦然。总是冷不丁的现身在李阐面前,特别是他赶写奏折的这几日。 李阐做为一介闲散王爷,文案之事都由文珍代笔,但此番连文珍都派不上用场。他本对就官场文书这一套生疏的紧,还要把握好分寸,写的内心一股郁气不说,还时不时要被半空中的人影吓上一跳。 一开始他还尚又些不适,但被惊的摔了茶碗坏了笔墨这种事多上几回,慢慢的也习惯了,只是文珍看他的眼神愈加不对,动不动就伸手过来试他额角,大概是觉得他上次病过之后就一直未大好。 李阐此时才觉得世人对神仙误解颇多,帝君口口声声嫌人聒噪,实际上他自己才是最话多的人,李阐闲来旁敲侧击的打听,是否山上日子太过冷清,平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白帝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摊平一只手掌道:“本君随侍王女四千,是否都要招来让你一见?” 李阐看了看空荡荡的门口,又看看帝君脸色,立马福至心灵,道:“不必了,想来这么多人,我这屋里也站不下的。” 但从心里认定神仙也并非完人,总有小气刁钻又麻烦的,西岳帝君就是此中翘楚。 仗着自己的寿数,但凡是他能想起来的陈年旧事都要拿出来讲一讲,尤其是关于李阐先祖的,太宗高宗因将祭祀冷落许久,获得神君大人颇多微词。但又绝口不提玄宗事,李阐几次欲问都被绕了过去,反而说起棂星门的改建,要比如今更高阔,灏灵殿后面的牌楼,不必刻别的虚衔,就刻‘少昊之府’便好…… 文珍带人进来的时候,神仙正嫌棋盘街外的龙柏死了几株,看起来不够齐整,要李阐挖了树来补栽。 那些古柏皆年代久远,可推溯至两晋,李阐哪里知道从何处可以挖来这么老的树,只能胡乱先应了再说,好在这时候文珍推门进来,见他又看着窗下出神,早已见怪不怪,只报说去河间府的人回来了。 李阐如蒙大赦,赶紧让他带人进来。文珍回身招了招手,先进来的是那青衣门吏,后面跟着个阔脸汉子,应该是画师了。 见了礼,两人皆立在堂下,陆迁便将这一路上见闻说了一遍,李阐见他年纪尚轻,但言语清晰思维敏捷,不由得多留了一份心。 据陆迁讲,他们是在潼津过的河,这几日上游涨水,想来是春汛的缘故,因此河水湍急,但好在那撑革船的艄公是个老把式,一路上倒是有惊无险,向他打听了河间府造道观的事也有收获,艄公说没听说河中有新修的道观,但芮州府有座道观在翻修。 于是我们下过了河便往芮州的官道上走,一路打听,才知道这道观是本是黄河岸边的一座废庙,久以无人打理,去岁皇上曾下旨兴道,各州道府皆有造观的份额,只不过河中府因大河改道淹没良田百顷,因赈灾之事拖了一年,因此今年才找了这间庙,翻修成道观交差。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沓纸,展平了递上李阐的案头。李阐因白帝已经挤在了案前,只能略偏了点身子,捡起一张。 纸上是用墨勾出的草图,虽不够精细,但已能看出大概。前几张都是些寻常楼台殿宇,但后面的却有些不寻常。 从第四张开始,便不是建筑外观,而是各色神像,共有三张,李阐翻过一遍,指着那后面三张问面前站着的两人:“这又是何物?” 那阔脸汉子张了张嘴,不知是紧张还是什么原因,嘴里半天才说出一个……画……字,脸倒是涨的通红,还是前面的陆迁回话道:“这是画,那道观正殿里造像还未完工,但看外形应是太清、玉属、上清三位,四壁都是壁画,还未上色,画的便是这些神仙,并且足有丈高,小人和赵五不敢耽搁太久,捡紧要的录下来复命。 李阐这才知道那画匠叫赵五,看了一眼身侧的那位货真价实的神仙,神仙正皱眉盯着那些画,一脸不快,遂问道:“赵五,你可觉得这些画中有何不妥?” 那赵五脸快红到脖子,半天才说了几个字:“……鬼……斧神功,没有……不妥。”说完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神……仙……之笔。” 只是他话音刚落,李阐就听见白帝冷笑了一声。李阐离的近,鼻端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松柏与露水的冷冽气味,只是神仙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突然一扭身,负手走到窗下的绳床上重重坐下,脸朝着窗外。 李阐看着好笑,正巧文珍奉了茶上来,遂端起来喝了一口掩饰嘴角的笑意,文珍也偏头去看那画,啧啧赞叹了两声,说:“河中府这是从哪里请来的画师?我看着和宫里的那些比也不差。” 此话一出,李阐马上想起来曾在宫中见过的那些藏画,抚掌笑道:“怪不得我总看着熟悉,现在一想,倒是像吴道子的《朝元仙卷》,这人物衣饰倒是类似,不过这布局倒是不同的……”他看了眼仍在生闷气的帝君,仿佛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又问两人,“你们可认清了那壁画上都画了哪些神仙?” 那青衣小吏答道,“殿下,那壁画三面墙壁加起来有三四百个神仙,我们大概看了,除了玉皇大帝、元始天尊、西王母这些,剩下的便认不全了……” 赵五也加了一句,“还有青龙……和白虎。” 李阐低头喝了一口茶,嘴里说知道了,命文珍带两人下去领些赏钱,手里拿着那几张纸又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几遍,传说吴道子晚年辞官浪迹东洛,弟子众多,若这壁画真脱胎于《朝元仙卷》,那人物他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除了陆迁认出来的,图上剩下的那些神仙里确实没有五岳四渎的神像。 不知道是赵五没有录下来还是那壁画上压根就没有画,若是没画的话……李阐的目光投下窗下,怪不得这小气的神仙气成这样。 第二卷 遇仙 6) 谷雨一过,春色渐老,早晚虽然还会偶尔下几场小雨,但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 谷雨后第三日,是玉泉庙会,赶庙会的乡民将从岳庙到山脚下道观的一条官道挤的满满当当,人头如蚁,声喧如蜂,人人都等着去玉泉里喝一碗泉水。 神龙年间,金仙公主入此观做了女修,受上清经箓,法号无上道。后传金仙公主因玉泉边修道多年,骑鹤升仙,于是每年谷雨后第三日的玉泉庙会,道士门会舍些撒了符箓灰的玉泉之水。十里八乡的民众趋之若鹜,天色未明时道关门口已有排队的人了,都为了沾沾金仙公主的仙气。 颖王殿天刚亮时带着陆迁从岳庙出来,月亮还挂在西峰边上,一路上便已遇到不少携家带口骑驴驾车来赶庙会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5 的,快到道观门口时路上已挤的水泄不通,李阐怕马踢伤了路边乱跑的孩童,下马牵着缰绳慢慢走,陆迁牵着驴走在他身侧,一面将这玉泉庙会的来历细细讲了一遍,李阐见不少人手上果然拿着瓷碗,好奇道:“这山下玉泉真的与山上相通?” 陆迁说:“本来也不知道,当年金仙公主隐居华山修炼,在西峰镇岳宫的玉井汲水时不慎将一支玉簪掉进了井里,公主料想这簪子必然是找不到了,没想到之后在山下泉里又发现了,这才知道这水是通的。于是将那泉水赐名玉泉。” 李阐奇道:“竟还有这种事?”心里想的却是定要找个机会好好问问那土生土长的神仙,听着陆迁又说:“这也不算什么,那镇岳宫中的玉井更是稀罕,传说井里长着千叶白莲,花开十丈,藕可成船,服一片既可羽化成仙,不过谁都没有见过。” 李阐说:“听文珍说你也是本地人士,可曾上过镇岳宫见过那白莲?” 陆迁面有愧色,答道:“小人虽然在这山下住了二十余年,但确实没去过镇岳宫,只因为这山上实在是路险难行,北峰以上便只有采药人和山上修行的真人们才敢走,哪怕是药农也得系着绳子攀爬过去,更不要说那些不足尺宽的峭壁栈道,怕是看一眼都要吓掉半条命的……” 李阐点了点头,问:“那金仙公主又是怎么上去的?” 陆迁答:“玄宗朝的时候上山原是修有一条鸟道,安史之乱时有乡民为避祸,躲上山后便毁了栈道,近百年都没有修缮了。” 两人边聊边走,渐渐也挤到了玉泉观门前,山门还在百阶石梯之上,山下的空地原是个岔路口,连接长安与洛阳的官道在这里拐了个弯,拐出来的空地如今形成了个热闹集市,李阐本意是要从这里东行,却被众多的小食车子吸引了目光。 陆迁会意,把驴子在路边柳树上拴好,揣着钱袋挤进集市里,捡看着干净的几家买了些吃食,粥汤之类的不易带走,便买了些甜馅饆饠,胡麻饼,油炸馃子……包在几张干净油纸里拿过来,李阐各自尝了些,又问陆迁手里的那包是什么。 陆迁打开给他看,是一爿粟米蒸糕,糕顶上还有一层红色枣泥。陆迁说:“这是下官准备买给自己吃的,此物粗鄙,入不了王爷的眼。” 李阐摇了摇头说:“我在王府里倒也吃过这种,不过是用水晶米夹着各色果干蒸出来的,叫水晶龙凤糕,别的都罢了,唯独这种,太甜……” 他说到这里,倒是想起来什么,吩咐陆迁再去买两块蒸糕,记得多刮些枣泥,特别强调包好带走。 陆迁见颖王说的郑重其事,不敢怠慢,折返回蒸枣糕的王婆摊位前,要了两角枣糕,又见王婆的小车架子上挂了个盛饭的竹篮,于是连同隔壁卖汤饼家的一只粗瓷白碗一并买了下来,将枣糕盛在碗里,仔细放入篮中,在上面仍盖了张干净油纸。 等陆迁拎着篮子从人堆里挤出来,才看见骑在马上的颖王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那人服色看上去不像是官家的人,只着一身白袍,胯下也是匹白马,既未戴冠,又不束幞头,发束在头顶挽了个道士的混元髻,一张脸俊逸出尘,正望向这边。 陆迁突然感觉那道目光如有实质,推着他拽着他朝前走似的,他低下头小跑了几步到颖王身边,双手奉上了那竹篮,突然身心一松,无形之中扼住他心口的那股力量似乎立刻消失,陆迁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那白袍道人打扮的公子的注意力已经被竹蓝里的粟米糕吸引了,只见那公子翻身下马,拿起一片糕,却没吃,反而先举到了自己那匹白马的嘴边。 陆迁小时候曾和父亲去过几次长安,自诩过见过一些市面,在他看来,颖王那匹浑身雪白,唯有额心一撮黑色的马已经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马美驹,听说还是康国进贡来的,任你有钱也买不到。然而那陌生公子的白马却让他见而忘言,那马周身没有一丝杂色,白的仿若有光一般,威严又美。 陆迁心里觉得跟着颖王出来的这一趟十分的值了,不但省去了平日里庙中那些繁杂琐事,还见到了这仙人一般的公子和马。 尽管听见颖王唤那人‘白公子’,陆迁已经在心里认为这就是嫡仙了,他退远了些,看见那白公子举着蒸糕喂马,那马一口吃了不说,还舔了舔那公子的手。那公子脸上便又透出一份高兴的样子来,于是颖王也凑了过去,趁机摸了摸那马的鬃毛。 [7] 两百年前,李氏一族起兵反隋,争夺天下。时隋炀帝尚在江南,长安无主,关中群盗蜂起,高祖自太原起兵南下,自浦津渡黄河,占长安,出潼关而夺取天下。百余年后安史之乱,二十万唐军殁于潼关,玄宗仓皇之间离京西逃,入蜀避乱,将长安拱手让于叛军。时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临危受命,力挽狂澜,终是立下了再造唐室之功勋。好巧不巧,郭子仪正是华州人士。 陆迁自小便对这位中兴唐室的名将事迹神往不已,加之又是同乡,油伞巷口的茶摊子里常年有个说书的,最爱讲的便是郭子仪大破安庆续,重夺潼关的这一段。陆迁依葫芦画瓢,骑在驴背上给颖王和那白公子讲的也是这一段,直到看见潼津下城的关隘城楼,才猛的清醒过来。 他暗骂自己是吃多了甜糕蒙了心,那郭国公立下旷世奇功,受封汾阳郡王,一门将相,牙笏满床。六子代国公郭暧娶了升平公主,生下一女正是穆宗生母,如今宫中的太皇太后,颖王的亲祖母。 班门弄斧也不过如此了,陆迁当时冷汗都要下来,仔细回想自己刚才可有说出什么不妥的评语,正凝神细想,前面白公子突然回身问他,“怎么不讲了?” 陆迁偷偷瞄了一眼颖王的脸色,还未想好如何作答,就听颖王笑着接了一句:“你若是爱听这些,我也会讲。”陆迁如蒙大赦,托词到前面渡口看船,双腿猛的一夹驴腹,颠颠的跑了,临走前还听见颖王的半句话:“还以为这天底下没有你不知道的……” 黄河上仅有一座浮桥,便是连接京畿与河东的蒲津铁桥,也是秦晋之间的唯一通路,除此之外要过河只能乘坐革船,革船以羊皮缝制,充满空气,数十个乃至上百个捆扎在一处,覆以竹竿木板,便可在黄河上摆渡之用,今日他们要过河的船是前一天订好的,陆迁朝前赶了两里多地,下到港口,果然见一个小吏坐在路边茶棚下候着。 那小吏引着陆迁寻到了摆渡艄公,正是上次他过河遇见的那位,只不过换了个大筏子,撑船的筏工也多了两人。 在岸边等了一会,才见颖王与那白衣公子骑马行来,撑船的艄公本因被征召渡河白白浪费了一早上生意心中不忿,对陆迁抱怨了许久,但见李阐紫衣玉冠,气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6 度不凡,才知道遇见了京中权贵,慌的不敢再多言语,陪着笑过来牵马。 李阐把缰绳抛给艄公,朝前正要走,便听见身后猝然一声嘶鸣,回头只见少风双蹄扬起,眼看就要踏在已吓傻的另一位来牵马的筏工身上,李阐当即回身一脚踹上了那筏工的膝窝,筏工就势倒地,滚了一滚,将将避过了下落的马蹄。 这一下几个人皆愣在当场,连白帝面上都有些惊意,他一把拽住少风的辔头,朝旁边拉去,那筏工才从马肚子底下滚了出来,满头满脸的灰,眼睛直愣愣的尚未回神,李阐看着心里一叹,自己竟将这茬忘了,那少风怎是寻常人可以碰的得的?但见白帝伸手在少风头上拍了一掌,似是有些怪罪的意思,转身走过来,对着那眼珠还不会转的筏工天灵盖上也拍了一掌。 那一掌看似轻飘飘,却如有千钧,筏工即刻腿脚一软朝地上坐去,却在刚挨地的瞬间又弹跳起来,终于哎呦了一声。 这一声喊出来,刚才那股呆傻的劲便也过去了,整个人仿佛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一圈人,有些莫名其妙的问老艄公,“把头?可以走了?” 经过了这一场,等几人上船时已是正午了,那筏子果然极大,在上面扎了凉棚,下置竹椅,白帝亲自把少风牵上皮阀,周围人皆不敢看他,连一路上活泼的陆迁都缩着脖子坐在尽可能远的地方,这让白帝心中隐隐又有些不快。 好在是李阐仍如常待他,既不多亲密,也无畏缩之意,两人并肩坐在竹椅上,四顾皆是茫茫江水,老艄公站在船首,其余三人站在三个船角,一起发力撑船,少风因未和那一驴一马拴在一处,自己溜达了过来,低头在白帝发间嗅了嗅,又将头伸进他怀里。 白帝无奈,只能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打开后是早上陆迁买来的另一块蒸糕,喂给少风吃了。李阐见他一副舍不得的样子,不由的笑出了声。 他一笑不要紧,白帝马上起身拂袖而去,但革船位置有限,白帝至多也就是站的离他远了些,负手站在船首,看那艄公撑船。 趁这个当口,少风又凑到了李阐身侧,李阐回身招来陆迁,让他将那竹篮拿过来,里面还有几个早上没吃完的甜馃子,一并喂给少风,他想到这龙被白帝喂的嘴叼的很,不好好在山间吸风饮露,非要吃这些甜食,连化做一匹白马都只吃甜饼,一口草都没啃过。 少风嘴里的馃子还没嚼完,李阐只听见身后又是一阵扑腾,陆迁在后面嚷了一嗓子,原来是有只鸡从他竹凳下钻了出来,却因为绑着脚,只能猛扇翅膀,差一点滚到水里去。 见陆迁捉了那鸡,老把头笑着解释道:“这是祭河神用的,原本只在新船下水时做些祭祀,但昨天官府的人特别交代了,这一趟万不敢出什么岔子,所以才备下这只鸡,可结果……” 船把式说的支支吾吾,李阐却听明白了,只因这黄河水深浪急,撑筏渡河就如同行于刀尖,稍有不慎便尸骨无存,其中诸多忌讳不可明言,近日正值黄河春讯, 正是水流湍急的时候,结果今天自他们上船起,这河面上就平静无波,一丝风都不见,老艄公乍了乍舌,说:“老汉虚活了这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河静成这样。” 李阐便看了那仍站在船首的神仙一眼,一边陆迁也走了近些,手里依然擎着那只鸡,问老艄公祭品什么时候投,老艄公笑道:“已经行了半程都风平浪静,这鸡当是不必…… 然而他话音未落,船尾变故陡生! [8] 单艘革船由9只皮囊组成,今日李阐他们所乘的大革船是由四艘小的拼成,四个筏工一人一角,老把式站在最前面掌舵,然而随着几声突如其来的闷响,船尾的一角迅速的沉了下去,本该站在那里的筏工也不见踪影。 整个筏子瞬间失了平衡,李阐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巨力掀倒,手在空中虚捞了一把,尚未摸到那神仙的衣角便落入河中,随着革船倾覆,之前一直平静的河面风浪乍起,一股水流急湍而下,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将那革船撕碎了。 李阐略通水性,深知此刻切不可慌乱,然而黄河水中泥沙太多,他无法在水中视物,只能趁换气的当口挣扎着寻找被大水打散的几人,那些筏工自不必说,陆迁是本地人,在河边长大水性自然不用担心,唯独那神仙……李阐想到这里,内心里一时连惧怕都忘了。 那神仙算是个地仙,秦岭一脉皆在治下,但过了黄河法力便毫无用处与常人无异,今日出门时又忘了问他水性如何…… 浮沉之间,李阐抱住了身侧被水冲过来的一根浮木,稍微得以喘息,眼见上游又飘下来裹了件青色袍子的人,眼急手快的捞了一把,正是奄奄一息的陆迁。 李阐将陆迁上半身架上浮木,只见陆迁双目紧闭,嘴角青紫,额头有一片血污,应该是被撞到了头,靠着胸腹的一口气才没完全沉下去。此刻他们已经被冲到河湾一片水流较缓的地带,李阐解下腰间鞢带,胡乱将陆迁捆在浮木上,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忙扯下金鱼袋揣进怀中,才猛吸了一口气,又扎入水里。 然而大河茫茫,举目皆是浊浪,哪里还能看见神仙的影子,李阐奋力朝前游了几下,身上袍子吸满了水,束着他伸不开手脚,水又冰凉刺骨,没多时他便以无力了,一个浪推着他身子朝起浮了一些,他看见前方一个漩流处似乎有些异状。 李阐拼尽了全身力气靠近那漩流,先是不知道被水推出去了多远,之后又一并被卷了进去,天旋地转间他在一堆断木渣间拽起了那块白布衫子,手中一轻,才发现自己救起的是个不过总角的幼童。 李阐心里一沉,突然失了气力,那幼童本爬在块断桨上,本以吓傻,现在见了李阐才哭出了声,手脚在空里不断乱挥乱蹬,顿时失了平衡,差点从桨上滑下去。 李阐被他一脚蹬中心窝,没防备呛下去一口水,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登时就被水吞的没了顶,沉下去之前,他用仅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小儿托了一把。 沉下去的那一刻,周遭的一切似乎都离他远去了,他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在大明宫的那一夜,突如其来陷入的无尽黑暗,一切都是从那一夜开始改变的,就在他意识到自己要死了的这刻,他醍醐灌顶般明白了自己名字的意义。 死而复生,是谓之蝉。 小蝉……生死之间,仿佛有人在心底唤他,李阐心念转动,求生之欲被唤醒,在水下猛然挣扎起来,不得章法的扑腾了两下,脚底突然触到了一处硬物。 有了借力,他腿上蓄劲一蹬,朝水面升去,眼睛并不能睁开视物,只觉得有一股白光在脸前划过,身体突然轻省了不少,终于被他挣扎着出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7 了水。 李阐差点被憋死在水下,水里泥沙呛的他口鼻胸口皆是一片火辣辣的疼,脚下软绵绵的像是已经踩到了河底淤泥,李阐不敢大意,看清自己已经离河岸不远,展臂奋力朝那个方向游去,然而身后又是哗啦啦的一阵水声,似是有什么东西从水下钻了出来,李阐仓促回身,只见一条水柱如巨龙取水,将浑浊河水卷上半空,其间隐约透出点白龙的影子。 那水柱腾了几丈高,陡然倾覆,河水似暴雨落下,在这漫天漫地的水中,李阐终于看见了那个顺水飘来的白色身影。 等李阐将白帝从水里一步步拖出来挪上岸,整个人也瘫倒了,趴在河岸滩涂上半天都缓不过来,经此一役,死里逃生,他此刻才觉得周身酸痛,寒气入骨,而在水中恍若无知无觉的白帝一离了水,马上转醒,剧烈的呛咳起来。 李阐耳边听见他的响动,终是放下心来,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自己只昏过去了短短一瞬,便被一只冰凉的手拍醒,他嘴唇动了动,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那双手的主人见叫不醒他,随即换了个方向,两手从背后扶住他肋下,将他上身朝起来抱了抱,接着在地上缓缓拖行起来。 滩涂皆是淤泥,松软易陷,那人踉踉跄跄,又拖着他,不知道用了多久才走回岸上,李阐有心想让他停下歇一歇,但自己也是仅存了一丝意识尚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之后连这一丝意识都消散了,他彻底陷入一片死黑之中。 再次醒来时,眼前的光线让他半天回不了神,终于看清那是一团火,五感六觉姗姗而至,他意识到自己正躺下火堆旁,身上干燥温暖,身下是条旧褥子,他才一动,胸腹内只觉得有一股腥气直冲而上,猛的吐出口混着泥沙的黑褐色血来。 那血点差点溅在旁边那人的袍子上,李阐目光朝上,白帝正要伸手扶他,两人对视一眼,白帝却收回了手,眼睛也只盯着那团血污看。 李阐吐出这一口郁结的血块,浑身上下反到轻省了不少,他撑着身子坐起来,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何处?”那声音嘶哑难听,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白帝走回火堆对面,不多时端了一碗水过来,碗是民间常见粗青瓷,碗里不知道加了什么,在碗沿堆了一圈灰黑色的沫子,李阐此刻却也顾不得那许多,就着白帝的手喝下去,倒是未尝出来有什么怪味,那水看着热,入口却是冰凉,一路向下,五脏六腑似乎顿时少了些烧灼感。 白帝的面色看上去却不十分好,见李阐喝完便抽了碗,顺手一摔,那碗砸在身后的一块石碑上,登时便摔了个粉碎,李阐不明白他这气从何来,先扭头看那碑,火光下勉强能认出碑上投龙两个字,再往四周一瞧,发现自己所躺的地方像是个碑亭,顿时明白了此时身在何处,也明白了神仙那一脸的不快到底是何原因。 自高宗起,五岳四渎皆以投龙典斋醮祈福,此地既有投龙碑,自然只能是供奉黄河之神的河渎庙了,老话说的好,大水冲了龙王庙,今日白帝同座下白龙在河中突遭劫难,心气不顺也是正常,但李阐心里清楚,今日这一场绝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他也是在突然想到了这一节,才将金鱼袋扯了下来,也不知道陆迁此刻是生是死,翻船的那一刻水流急涨,看样子应该不止翻了他们一艘筏子,究竟是巧合还是意外……李阐想到这里,去摸怀中鱼袋,这才发现身上衣服已经换过了,袍袖宽大,竟是一身灰旧道袍,他坐起身刚要问,就听见身后门扇轻响了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9] 进来的是个小道童,梳着双髻,一张脸吃的圆胖,大概是刚刚跑过的缘故,脸蛋上红扑扑的,见李阐已能坐起,呀的一声,扑过来仰着脸看他,口中欢喜道:“你真的没有死!” 李阐一愣,那小道童已经自顾自的说下去了,“我和师父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呢,那时候你浑身裹在泥里面,怎么叫都不醒,太吓人了,不过师父说你有救的,但是我师父现在没在,今天河里出了龙王,淹头村请他去做道场,对了你饿不饿,我这里……”小道士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他才说:“这是给你带的,还是热的,你快点吃呀,”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看他,李阐只得打开那布包,见里面包着几角韭菜饼。 他早已饥肠辘辘,但还是先看了火堆对面的神仙一眼,白帝闭目盘坐,似是对这边的一切都不闻不问,那小道童见他不吃,扯了扯他的袖子,李阐回神对上了小道童的眼睛,笑道:“那你吃饱了吗?” 小道童点了点头,马上又轻轻摇了摇,李阐笑着把那包饼放回他怀里,只拿起一角吃了,小道童便也拿起了一块咬在嘴里,将剩下的依旧包起来揣进怀中,李阐看他小手小脚,却弄的万分仔细,心中喜欢,逗他道:“我身上这袍子也是你师父的?他老人家多久没有沐浴过了?” 小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气鼓鼓的说:“什么多久!分明上个月初三才沐浴的!”一脸不高兴的慢慢朝白帝那边挪。 李阐嘴里的饼还没咽下去,只听小道童蹲在白帝身侧,依然是仰着脸,问他:“你是神仙吗?” 白帝缓缓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小道童半晌,点了点头。 小道童惊讶的嘴里几乎能塞进一只拳头,旋即又高兴又兴奋的站起来跳了跳,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是神仙!今天我看见了!” 这下连李阐都吃惊起来,忍不住问他:“你今天看见了什么?” 小道童说:“今日中午师父让我在庙门口晒太阳,远远的就看见河里一股水龙冒了出来,那水龙有大殿那么高,我赶紧喊师父来看,师父跑出来晚了,水龙已经没了,但他说河里淹了人,我就跟着他往河边跑,师父跑的快,我跟不上,就看见有一道光,一下子钻到你身上……”小道童小心的指了指白帝,又说:“但师父没有看见,只有我看见了。” 白帝脸色缓和了些,他伸手摸了摸小道童的头,又看了看他的手,轻轻点了点头,问道:“你不怕我?” 小道童依然歪着脑袋看着他,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反问道:“你又不像殿里塑的那些神仙的模样,我干嘛要怕你?” 一番话竟说的白帝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却又盯着李阐看了半天,李阐被他盯的背后发毛,突然想起了万寿阁上供的西岳神像,只好心虚的错开眼神,在心中记了一笔,回去定要先将那神像重塑了去。 那边白帝见李阐脸色有愧,才满意的收回目光,对着空中喝了一声:“出来”,那小道童奇怪抬头,只见头顶房梁上亮起了一片,那片亮光顺着柱子慢慢爬了下来,竟是一条二尺白蛇,周身散发幽亮,那小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8 道童惊呼一声,尽管才说过不怕,还是朝白帝身边又凑了凑。 少风干脆整个身子松开柱子直接落在了地上,三角形的头扬起来,看看白帝,又看了看李阐,最后盘到了白帝右手边,白帝的手在他头上点了一下,轻声道:“这样子不适合你,换个模样来。” 于是蛇眨眼之间就化成了一个小童,竟和那小道童长得一摸一样,但本该梳发髻的地方依然支棱着两只小小的龙角,身上也穿着白色道袍,一条尚未收起的龙尾扫在地上。 小道童惊的咣当一声翻倒过去,马上又爬起来,两步蹿到李阐身后,扯过他的袖子遮住脸,只露出来一点点眼睛,盯着那小龙人看。 那小龙人学着他的表情,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一样歪着头,手脚并用的朝前爬了几步,白帝见了眉头又是一皱,顺手捡起地上的一截树枝,朝少风腿弯处轻抽了一下,谁知少风非但没有站起,反倒是一屁股坐下,转头看了看白帝,又转回看着李阐,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阐万万没想到神兽也会哭,再看白帝的脸上也是颇精彩的样子,手里的那根树枝拿也不是扔也不是,显然也是拿这会哭的家伙完全没有办法,而那边小龙人眼泪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涌,一会袖子就湿了一片,在这伤心欲绝的哭声中,那神仙站起身以一种眼不见为净的态度起身溜了,完全不顾李阐在身后喊了他几声。 眼见白帝极不负责的把这个哭包扔给自己,李阐也只得无奈接手,好在他从小到大难缠的小孩子见了不少,少风虽然化成个半人半龙的模样,应该也不会太难哄,想到这里,他碰了碰身边的小道童,轻声问他,“你刚才那包饼呢?” 等白帝从外面清净够了,再进来时少风已经和那小道童分吃光了那包饼,两人又绕着柱子转了百八十个圈圈,累的晕头转向,两人头碰头睡在李阐之前躺的旧褥子上,身上盖着李阐脱下来的外袍,那小道童早已睡熟,少风还在揪道袍破口处散开的棉线,玩的正高兴,听见白帝推门进来,浑身一凛赶紧闭眼假寐。 李阐坐在白帝之前坐过的旧蒲团上,朝火堆里添了几根树枝,这座河渎庙显然荒废已久,据那小道童讲,这间碑亭已经是庙里最好的房子了,但依然四处透风。看来去岁大水,此庙也未能幸免,墙上仍留有一人多高的泥印。 见白帝走过来,李阐正欲起身让出来那蒲团,神仙却一撩袍子在他身侧席地而坐,坐下后朝对面的少风看了一眼。 少风磨磨蹭蹭的翻了个身背对过去,只亮给他一个后脑勺,白帝以手支颐,到底是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还未见过少风对凡人如此亲近,竟连我都不怕了。” 李阐忍不住问道:“那我?” 白帝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你不算。”李阐疑惑于这个不算的意思,正要追问,只听白帝又说:“他本名蓐收,是我之子。” 李阐后面的话句直接被吓回了肚子里。 [10] 白帝说完这句之后,沉默了许久,两人盯着噼啪作响的火堆,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李阐一肚子疑问憋的辛苦,白帝偏头看他一眼,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思,出声道:“也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阐表情尴尬,只能假意咳嗽两声。 “我本是中原龙脉孕育出的一段精魂,不用修炼便可位列仙班,以河为界,西土十二万里天地皆在治下,少风是我山中水系所化的水龙,我与他即是君臣亦是父子,千年前一场大劫,少风赔上全部道行,我赶来时他已几近魂飞魄散,这么多年过去,他依然心智未开,如同四五岁孩童一般,就连化形也不定,看见什么模样变化什么模样……” 李阐有心想问问到底是怎样的劫难能将这白龙逼至如此境地,但见白帝神色凝重,想来是触及了不愿再提的旧事,遂按下不提,只换了个话题,问那神仙接下来作何打算。 他们此行本意确是去芮州道的那座道观,却未想到横生如此波折,虽然死里逃生,但陆迁还生死未卜,再者背后动手之人尚未现身,一切还无法定论。 今日河中那股水来的突然,像是被截流之后突然开闸放水,什么人能有手段截断黄河之水?去岁大水,蒲津渡也水毁严重,当时工部请旨征调沿岸民夫以工代赈重修浦津,浦津上下游皆有水堰,若是在此处动了手脚,完全是神不知鬼不觉…… 长安城里那个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到底是他的兄弟,还是子侄?亦或是另有其人? 李阐不由得想到了那个自己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难道是那件事被察觉了?不会的,他对自己说,那件事若是泄露了行迹,那个人绝不会用这种欲盖弥彰的愚蠢手段…… 李阐思来想后,并未得出什么有价值的推论,但自己此刻应该还是安全的,今日出手的人太过谨慎,一击未中,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反倒给了他时间,看来芮州还是可以一去的,思及此,他才意识到身边的神仙很久没有动静了。 那神仙靠着柱子,低头垂目,似是睡着了。 白帝身上的袍子不知是何材质织造,同样是水里泥里滚过一遭,李阐的袍衫袄子全在梁上晾着,而白帝身上依然一点污迹都不曾有,李阐不敢僭越,也不愿让他就睡在这冰凉的泥地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外袍,见已干的差不多,遂从小道童躺的脚下抽出来一半干草,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将自己的紫袍铺了上去。 弄好这一切,怎么把人叫醒他却犯了难,李阐被白帝忽冷忽热的脾气磨出了耐性,也并不敢忘自己第一次扰他睡意时吃了多少苦头,犹豫再犹豫,竟也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的无比艰难,梦中似有巨石压身,让他无法喘息,猛然一挣醒了过来,先对上一对幽幽绿眼,红色的蛇信差一点就要扫上他的脸。 李阐被吓了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是少风,才算彻底清醒。他躺在自己昨夜辛苦做出来的那张“床”上,少风躺在他身上,大概一直在梦里压在自己心口的巨石就是这个家伙,李阐伸手把少风的头朝旁边拨了拨,问他“你爹呢?”问完自己先笑了。 李阐穿好自己的衣服,素发的玉冠不在,他只能照白帝的样子也用树枝代替,束了半天才弄紧,推开门,院子里白帝负手而立,见他开门,回头看了他一眼。 长安城大宁坊内有一罔极寺,取诗经“欲报其德,昊天罔极”之意,穷极华丽,乃是皇城第一名寺,寺内植有一株牡丹,花开千朵,为世间一绝,李阐也曾亲眼见过那花开胜景,然而当日千花齐放万种风情给他的震撼,却也不及今日白帝匆匆一瞥来的让人心悸。 李阐尚未回神,身后小道童也爬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门边,拽了拽他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19 的袍子,问“你们要走了吗?”声音显然还没睡醒。 李阐又看了看白帝,才低头说:“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道童又问,“那小龙也要走吗?” 李阐不知如何作答,神仙倒是走了过来,接道:“他要和我在一处。”说完这句,顿了顿,问小道童:“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小道士揉着眼睛说:“可我要等师父……师父说了让我不要乱跑,等他回来带枣狮子给我吃。”说这舔了舔嘴唇,一副神往的样子。 白帝便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块小小木牌,上无一字,递给小道童,说:“你天生根骨不凡,道心极盛,此生若修炼得法,必可有大进益,这牌子你带在身边,若是日后有难,可过河去找我。” 小道童懵懂接了,想了想才问:“可我不知道你是哪座山上的神仙呀?我去哪里找你呢?” 白帝的手在木牌上拂过,隐有字迹浮现,但转瞬即逝,他对小道童说:“我在河东之地法力无法施展,你过河之后这牌子上自会指引你。” 小道童瞪大眼睛点了点头,突然才想起来似的,跪下来便胡乱磕了几个毫无章法的头。 两人出了河渎庙,沿着官道走了两里多,便看见了亭驿,李阐未免再生事端,未曾进驿站,而是转去了集镇,将鱼袋上的金饰绞下在车马店租了两匹马,趁着车马店伙计洗刷马身装配鞍具的空当,带着白帝进了路边食肆。 待吃饱了饭,车马店也将马收拾好送来了,李阐将食肆老板找回的几百文钱全顺手赏给了车马店的少伙计,和白帝翻身上马,一人一骑继续东行而去。 第三卷 祭山 1) 黄河沿岸这一段修了景观河堤,两岸遍植柳树,柳丝如烟似雾,两人却无心看景,因许钟脚下搁着个盆,盆里盛着水和那条大鲤鱼,时不时就晃出来一点水,李阐不得不以二十迈在路上龟行,超车的司机均报以激烈的喇叭声以示不满。 李阐表情僵硬不为所动,偶尔转头看一眼许钟,而许钟以一个及其别扭和诡异的姿势蜷在副驾上,他用来装鱼的盆又大又浅,仅仅在过第一个减速带的时候从盆里泼出来的水就打湿了他的鞋和裤腿。 现在许钟穿的是他李阐放在车里的备用拖鞋,裤腿快挽到膝盖上,两只脚踩在盆的两边,手还要伸下去按住鱼,整个人身体的平衡是靠头撑住的,就这样还在不停的问李阐多远才到。 李阐每次都只说快了,等终于能看见古潼津的那段仅存的老城墙,他毫不犹豫朝北拐上土路,决定抄近道过去,完全顾不上拐弯时许钟的头在侧玻璃上咣咣磕了好几下。 他这一路上被许钟烦的不行,最后这段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在盆里水几乎洒完前终于停在了河岸边,这里因为农家乐有游艇项目修了一个简易的小码头,一段短短短栈桥朝河里伸去,等他停稳车,许钟连脸上都是水,一脚踹开车门,连盆都没拿,直接手里掐着鱼就下车了。 李阐眼睁睁看着愤怒的许钟被怒火蒙蔽了双眼,差点被码头上的铁链一跤绊到河里去,好在人总算站住了,又朝前挪了挪,将手中的鱼以少先队员放飞鸽子的姿势扔了出去。 隔的这么远,李阐都能听见大鱼咂向水面的那一声响,不过这鱼显然生命力不是一般的顽强,应该不会轻易被砸晕,这样一想他心里果然轻松多了,探身从后座上抽了几张面巾纸,以免一会许钟的怒火发散到他身上。 许钟把鱼扔进河里,站在原地看了一会,这里是黄渭洛三河交汇的地方,黄河从北边流下来,被华山所阻隔,转而向东,拐了一个近乎于直角的弯,水面极阔,隐隐能看见河对面的首阳山, 李阐见许钟自从把鱼扔下去整个人就和傻了一样,低头看了会水,抬头看了会山,双手背在身后宛如个下乡视察的老干部,好不容易看够了,往回走时丝毫没有记性的被同一根铁链绊了第二次,极其幼稚的踢了铁链一脚,上岸来又盯着农家乐门口的餐牌不知道在研究什么。李阐不太相信是他饿了,毕竟下山之后他们才吃过,但还是下车走了过去,农家乐的老板娘嗑着瓜子也屋里出来,李阐走近了刚好听见许钟问:“你这红烧黄河鲤是从河里捞上来的鱼了?” 老板娘显然对于他的质疑有些不屑,边吐瓜子皮边说:“当然是黄河里的鱼了,你要不要来一条?” 李阐把手里的纸巾递过去,许钟边擦手边说:“黄河里的鱼我吃不惯,泥沙味太重了。” 老板娘马上说:“那也有不是黄河里捞的,你到后厨自己挑……” 许钟说,算了,我又不饿了。李阐强忍着没笑,老板娘翻了个白眼,借吐瓜子皮的机会隐晦的呸了一声,一掀帘子进去了。许钟叹了口气,摇摇头,但表情轻松了许多,边搓`揉着手里的纸团边问李阐:“扔了鱼了,现在去哪?” 李阐都懒得纠正他这叫放生,反问他,你想去哪? 许钟咂了砸嘴,一脸的欲言又止,谨慎的绕了个圈子,先装模作样的问李阐几点了,李阐虽然一眼就识破了他,不过还是配合的看了下表,问他:“时间还早?你想回去了?” 许钟摇了摇头,说:“我明天也休假……”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回答让李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他朝着许钟期望的方向又问了一句:“要不然在附近转一转?” 许钟矜持地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等到两人把副驾驶座位下的水收拾干净,许钟才以一种刚刚想起完全不是刻意的口气说:“要不然去河对面看看?我记得……”他边说边在手机上戳了几下,之后屏幕转向李阐,导航界面定的点是河对岸的一座著名道观。 李阐平淡的表示,你高兴就好。 两人自潼关港口过河,风陵渡桥前立有‘三秦锁钥’的巨大石碑,许钟自车开上大桥时便有些紧张,手紧紧握着车窗上的把手,直到过了河才明显松了口气。 他的手放下来,在裤子上蹭了蹭掌心的虚汗,没话找话的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小时候的事?” 当然没有,李阐没说话,跟着导航拐出盘道,开上朝芮州的县道,就听许钟接着说:“我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年春游,当时这个桥刚刚通车,因为之前想过河都要坐船的……你有没有坐过?就是那种拖船,我坐过一次就掉进渭河里,我爸就再也不让我坐摆渡船了……对,就是这个桥刚通车,我们学校组织去那个道观参观壁画,现在想想,小学生哪里懂得欣赏,不过我也没去成,我晕车了,坐到桥头已经吐的快虚脱,我们一个老师被我连累的也没去成,我俩是做三蹦子回家的……” 李阐便又看了看他,说:“那你这次出息了,没吐。”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0 许钟认真的说:“刚才在桥上差一点就吐了,但我忍住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开玩笑的话,李阐于是笑了笑,对他说:“反正吐了也是你洗车。” 第三卷 祭山 2) 道观前有一片巨大的停车场,一辆车都没有,空地上支了些简陋的儿童游艺设施,造型滑稽的旋转木马与充气城堡并立,背景是道观古香古色的大门,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许钟被这里的荒凉程度彻底震惊,更何况他都把钱包摸出来了,才看见售票口上贴着的告示,凭身份证免费参观,这简直让他更加震惊,再想想他们自己的门票价格,一句槽差点就没忍住。 两人换了票进了门口的小门,李阐顺手塞给他一个保温杯让他去要点开水,自己朝前先走了,许钟在门口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开水壶,水一灌满,杯子里浮上来几颗枸杞,让他不由不感慨了一下李阐这种热爱保健的生活态度。 道观门面虽小,内里却是别有洞天,甚至还有一个足可泛舟的大湖,比它们的放生池大了不知道多少倍,李阐正站横跨湖面的拱桥上,探身去看桥洞下游来游去的几只大白鹅。 许钟走过去把杯子递给他,也跟着看了眼,马上看见什么都想喂的老毛病又犯了,边摸兜边问李阐:“这里还有卖鹅食的?”李阐眼瞅着他半天也没摸出来什么能吃的,不得不伸手指向桥下的铁皮房子让他看,那里挂了个纸板,上面有三个大煞风景的硕大黑字——售鹅肉。 许钟脸色一黑,转身就走。 大概又走了半里地才是古朴的道观正门,木质建筑历经千年风雨依然保存相对完好,斗拱硕大,屋檐深远,是典型的唐代风格,正中悬一方匾,上书无极之殿四个大字,进去却不是道观,反而是一片碑林,许钟对石碑没什么兴趣,直奔内院而去,李阐倒是一块碑接一块碑的看了下去。 内院的小门旁有半间卖壁画拓本的铺子,玻璃柜台上摆了几本彩色画册,许钟等了一会,见李阐还在看碑,只得自己进殿去了。 三清殿修在一块被汉白玉石栏围起来的高台上,门口坐了个老大爷,此外再没有别的游客,老大爷叮嘱了一遍不要拍照,就没再管他。 正对殿门的是三清神像,再一转身,带眼睛适应了殿内极暗的光线后,才看清了四面墙壁的各色神仙画像。 许钟自从留下那次并未成行的遗憾之后,慢慢的也就淡忘了,但今日不知为什么,非常想再来一次,这些年他虽然总是在别的地方看见这些画像,但等真的站在他们面前时,一切的感受又都不一样了。 壁画上的人物顶天立地,每一个都足有三四米高,他自小混在道观里对画上的人物多有熟识,但壁画上实在人物众多,他也只能认得大门两侧的青龙白虎,西边墙上的一众神仙簇拥着的东华道君和西王母,东边像是玉皇大帝与北极大帝,南墙有栏杆围着,又实在太黑,几乎已看不清了。 李阐进来时,只见许钟扒在南墙前挡着的栏杆上,伸长了脖子朝里看,不知道正在研究什么,连他走过去都没发觉,李阐走过去也看了一眼,许钟这才回过头来,主动解释道:“我想找找这上面有没有画了五岳神像……看看他们都长了什么样……” “找到了?” “没找到,”许钟摇头说,“脸都一个样,就能分出个男女……”正说着,只见李阐手腕上挂了个塑料袋,从里面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 册子里印的是复原后的壁画全图,还附有每个人物的官职名字,许钟走出殿外展开细看,终于在玉皇大帝身后的一个不起眼角落里找到了,五岳四渎勉勉强强挤在一起,大多数神仙都有个半身像,这几位的空间只够搁个脑袋不说,画风也有些不搭调。 再看下面的介绍,果然有一段写了据专家考证,五岳四渎和其余神像并不是同一位画师的手笔,更像是定稿之后又补上去的,因为位置不够,才会显得如此挤。 这倒是有些意思,许钟举着那一页让李阐也来看,这一堆神像中,那个穿了白袍,脸比其他的神仙白了相当多的应该就是西岳神白帝无误了,按理说五岳本以东岳泰山神为尊,可如今四岳四渎把白帝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中间,在身后一排龙脸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英武不凡。 许钟尤有些不满意似的,指着西岳神对李阐说:“你看看,在咱们那多风光的一个神仙,一过河就没用了,才分到指甲盖这么一丁点位置……”说完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到底在打抱不平些什么,眼见李阐手腕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还有一物,问他:“你袋子里还有什么?” 李阐说:“我的水杯。” “我认识你的水杯!”许钟哼道,“我说那叠白纸。” 李阐拿出来给他,是叠好的一张宣纸,展开后足有六尺,竟是一张还未着墨的碑拓,这倒是个稀罕物件,许钟奇道:“这又是哪来的?” 李阐下巴抬了抬,“刚才碑林里有个师傅在拓碑,这张他说坏了没用,顺手给我的?” 许钟满肚子疑惑,“凭什么就送给你了?该不会是你弄坏的吧?” 李阐一脸无语的看着他,抖了抖手里的纸,还是说:“你还要不要看?不看我收起来了。” 许钟说,不看了,你给我讲讲碑上将的啥就行了。 两人又将宣纸叠了起来,李阐垂着眼睛说:“也没什么,就是一块投龙碑,本来立在黄河边上的河渎庙里,武宗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一位白衣仙人曾传授他升仙之术,于是在名山大川投龙问神,但后世黄河改道,庙被水冲倒,碑是十几年前河道清淤挖出来的,送到这里异地保护。” 许钟问:“投龙?什么投龙?投什么龙?” 李阐反问他:“你给我说老实话,上次发的资料你是不是一个字没看?” 许钟像是被突然人掐住七寸,半天才心虚的憋出几个字。 “咱们能不提工作吗……” 李阐皮笑肉不笑的朝他扯了扯嘴角,转身朝后殿去了。 第三卷 祭山 3) 许钟的皇帝之路充满坎坷。 他在休假的这一天里恶补了十几集古装电视剧,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个电视应该也不是那么好上的,但此刻骑虎难下,晚上一焦虑还失了眠,折腾到天快亮才睡着,被电话吵醒时果不其然已经离约好的时间过去很久了。 许钟一秒钟清醒,从床上弹了过来。 他爸还没出摊,在院子里浇花,见许钟一阵风一样的刮出门去,三秒后刮了回来,蹿到屋里抓了一把麻花又蹿了,门被他撞的咣咣直响,惊的廊下燕子都跟着叽叽喳喳叫成一团。 平日里许钟上班都是用走的,他估摸着自己今天怎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1 么都得跑着去,结果刚拐出巷子口就看见马路对面停了一辆熟悉的车,他第一眼还没反应过来,但那车冲他滴了声喇叭,车窗降下来,露出李阐一张后妈脸。 许钟心虚的挪了过去,隔着车门先递给李阐一根麻花,李阐见他又来这一招,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还有点头疼。 许钟见他接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屁颠屁颠地绕到副驾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开了没五十米又看见了买炸油糕的摊子,许钟正襟危坐的一脸严肃用肢体语言表示自己不吃,没想到李阐自己把车停下了,对他说:“去买两块钱的。” 许钟如蒙大赦,降下车窗先朝老板喊,“老李!两块钱的!” 李阐看着他喜滋滋的跳下去,又志得意满的捧着个油纸包回来,嘴里还叼着一个,又烫又舍不得松嘴的样子,心里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又疼又痒。 许钟坐上车,嘴里油糕还没咽下去,口齿不清的先问他:“你笑什么?”李阐一愣,看向后视镜,这边许钟已经把油糕举过来了,得意的对他说:“老板还多给我了两个,你常常,他们家的油糕特别甜的。” 李阐硬着头皮吃了一个,确实甜。许钟这么爱吃甜的东西,以后会不会血糖高?会不会有得糖尿病的风险?发胖掉头发记忆减退……他在开车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等看见摄制组的车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李阐苦笑了一声,许钟却没有听见,他已经完全被剧组的大阵仗震惊了,此刻的灏灵门外看热闹的人已经围了好几层,空地上停着吊臂车和一大堆银色箱子,小胡子导演坐在箱子上正打电话。 他一下车就被剧组的人拽走了,甚至没来得带上没吃完的油糕。 停车场上有一辆面包车旁坐了几个人,都是侍卫宫女打扮,宫女头上都戴着黑色的假发,围坐在一起笑笑闹闹的,让许钟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一个中年女人塞了套明黄色的衣服在手里,当场就要他脱了外套换上。 衣服很厚,里三层外三层的,头冠也沉,全副武装之后他脖子都有点直不起来。被包的像个粽子似的很着那个中年女人朝外门里走,突然不远处有人喊他,闪光灯亮了一瞬,在大白天还要开闪光灯拍照的人,用膝盖想就知道是周北林。 许钟匆匆一瞥,周北林站在灏灵门顶上,举着手机正乐,对面吊臂已经架起来了,那边导演手里拿着个喇叭,冲着周北林喊:“那上面什么时候站了个人!下来下来!”在这一团混乱中,许钟还看见了身穿道士服的本色出演的老王。 老王一看到许钟就冲过来要理论碗莲的问题,但导演并没有给他太多的机会,已经在讲戏了,按照剧本里写的流程,要许钟扮演的皇帝从灏灵门走进来,走到灏灵殿前的广场,然后焚香祷祝,再将手中黄帛交给老万演的道士,由老王扔进香炉里烧掉,镜头再朝上摇走,情景再现就算拍完了。为了上镜需要,香炉是个新的,足有一人多高,包了层黄铜在外面,许钟甚至能在上面看清自己的脸。 第一条正拍到许钟要展开黄帛装模作样念一下的时候,小虫不知道从哪爬了出来,直奔他而去,摄影扛着机器笑到发抖,许钟满脸无辜不知所措,老王还要火上浇油,笑的声音比谁都大。 等周北林把龟抱走,拍了一个许钟念念有词的镜头,导演又有了新想法,他觉得应该再拍一条许钟跪在蒲团上念黄帛的镜头。 且不论这个想法是怎么产生的,具体合理还是不合理,许钟心想人家搞艺术的说不定看问题角度不同,对他来说跪着站着区别不大,只要快点搞完就行,太阳已经出来了,他现在刚好站着阳光地里,身上又捂着这么多件衣服,而且这衣服不知道从哪个库房里翻出来的,一股霉味,头冠也越来越沉。 换了一个角度再拍一条,刚开始许钟就打了三个喷嚏,朝冠上的珠子摇的乱响,便又要重来一次,导演用喇叭喊他,“下一条你跪下试试!” 许钟回身比了个手势,导演一喊开始,他二话不说就跪下了。跪的有点猛,膝盖顶在蒲团上之后,隐隐有种异样的感觉,似乎连地都抖了抖。 几乎是与此同时,院里的鸟雀突然集体飞了出来,许钟隐约听见了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一生闷响,他仓促间偏头看,见老王脸上并无异状,于是他下意识的以为是自己想多了。 门口街面上最近在拆房,是墙倒了也不一定……他这样安慰着自己,下一秒却整个人都摇了起来,身后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眼前的灏灵殿发出了沉闷且诡异的声响,千年来积附在建筑上的灰尘像一团雾一样被抖了出来,许钟整个人俯跪在地,他越着急越站不起来,袍子被膝盖死死压住,而头冠简直像是压的他脖子都要断了,摇晃感剧烈起来,尖叫声响成一片,他好不容易回头朝后看了一眼。 人乱成一团,撞在一起往都在朝门口跑,却偏偏有一个人正朝他跑来。 第三卷 祭山 4) 许钟觉得时间仿佛静止了下去,就在那一刻,他穿着如此可笑的衣服,头冠上的带子勒在他下巴上,冕旒缠撞在一起,鬓角的汗顺着脸流下来,这一切,李阐仿佛没看见似的,他只是冲过来,一把将许钟推的歪倒在地。 与此同时,那只轻飘飘的黄铜道具香炉摇晃着倒了下来,香炉尖锐的飞檐几乎是擦着许钟过的耳朵,许钟只觉得眼前一花,在响声过后才后知后觉自己逃过一劫。 他脸色惨白的去看李阐,头抬不起来,只能歪着脖子看,李阐脸色也很惊险,但许钟的样子实在太过于好笑,尽管是在这样惊恐的时刻。 许钟摸到地上一块木楔,才算明白为什么这只三条腿的香炉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被晃倒了,他在心底骂了一句,攀着李阐的胳膊站起身,发觉晃动的感觉消失了。 两人谁都没有动,四周建筑内部因为部件摩擦发出的诡异响动似乎在一瞬间齐齐停了下来,整个院子中央尘土飞扬的,甫一站稳,许钟就扯掉了头冠塞进李阐怀里,掀开袍子摸手机。 通讯线路已经瘫痪,许钟电话打不通,在原地转了两圈,撒腿就朝大门口跑,李阐手里抱着那硕大的头冠,第一下没抓住他,许钟已经蹿远了,他在原地长叹一声,接着追了出去。 李阐从来没见过许钟跑的这么快过,在他印象里见过的许钟,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再不然就是背着手满院溜达,可这次李阐几乎追不上他,两人赛跑一般从灏灵殿前一路冲出来,在棋盘街外李阐瞥见了一脸惊魂未定的小胡子导演,匆匆把头冠抛给他,顾不得他在身后大喊了些什么,出了灏灵门直奔停车场而去, 就这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2 么一错眼的功夫,许钟已经没影了。 李阐开着车在仿古街巷口才追上许钟,街面上人心惶惶,沿街店铺一遛都拉下了卷闸门,几处在施工的民居前面都有围挡,看不出刚才的地震是否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但此刻也并没有官方的消息出来,许钟还在不停的打电话,但听筒里一直传来的都是忙音。 车开过玉泉观前的广场,这里人更多,许钟瞥见人群中不少穿着灰色道袍的身影,绝望的扒着车窗,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起来,李阐看着他惨白的半边侧脸,有心想宽慰几句,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钟转过头来,脸垮着像是快哭出来了,问他:“你说我爸他……” 李阐安慰道:“不会有事的……你看……” 许钟打断他,急道:“我家……我家那个房子……还有我家隔壁,我现在就怕院墙倒了……我爸这个点肯定还没出摊……怎么办怎么办……” 李阐第一次发现自己在口才上的毫无天分,他只能重复着安慰他没事,并没有更好的方法缓解许钟的焦虑,车开至巷口,许钟跳下车就跑,李阐匆忙熄火追了上去,车都来不及锁。 巷子里都是人,慌乱之间也没人注意到许钟一身奇装异服,等终于有老邻居认出了他,皆是一声惊呼,七嘴八舌让他赶紧回家看看。李阐眼见着许钟脚下踉跄了一步,像是被吓到了,而巷子深处,确实有一堆人围在某一户门前。 许钟跌跌撞撞的挤进人堆里,先喊了一声‘爸’,已然带上了哭腔,周围人纷纷侧身给他让位置,短短这几步许钟眼泪已经下来了,再加上迎面就是一片瓦砾废墟,来不及细看人就已经懵了,猛然扑倒在碎砖块上就开始往扒。 周围的人这时才反应过来,一窝蜂的上前要把他拽起来,许钟挣扎着不肯,正乱成一团,许钟他爸拎了个电壶从屋里出来,看见眼前这莫名其妙的一幕,老眼昏花的半天才认出自己儿子,试探的喊了一句:“钟钟?” 正和邻居们撕扯的许钟听见这一声喊,反应了半秒才抬头,见他爸在眼前好好站着,整个人才缓了过来,邻居们纷纷松了手,又开始夸许钟孝顺,李阐从人堆里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时,许钟已经憋回去了泪改脸红了。 眼前确实是一片狼籍,院墙齐齐倒了,还压塌了半边厨房,但主屋没事,许钟他爸脚下放了一堆铺盖卷,忙里忙外的依旧在收拾东西,许钟顶着一头乱发,满脸尴尬的依然被围在老邻居们中间,但讨论的话题已经拐到他这身衣服的来历上了。 这屋子显然一时半会住不成人了,许钟他爸说,刚才陈真人托人带来口信,让他去道观里暂住一段日子,现在许钟回来了,正好一起过去,赶紧把东西收拾收拾。 许钟虽然一想到那些白胡子老头就头疼,但此刻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去处,给他爸匆匆介绍了一下李阐就进屋收拾东西去了,他爸又在外面喊他,让他少带点东西,这边把大件家电搬去邻居家寄存,等他找几个泥瓦匠把墙重新砌起来就好了。 老头挺乐观,对李阐说:“这个厨房我总觉得小了,趁这个机会重新盖一间,还省事。”一脸笑呵呵的,把手中的铺盖卷打了个包袱,又对李阐说:“我这儿子平时好吃懒做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虽然老头说的是事实,碍于面子李阐也只能敷衍了两句,他想认真的夸一下许钟,但猛一下的也想不起来他有什么优点,只能昧着良心说:“哪里哪里……他还是……工作挺认真的……” 许钟抱着个点心盒子从屋里出来,瞪了李阐一眼,将盒子递给他,对他爸说:“我东西都在值班室,我就不去和道士们挤了,我帮您把东西搬过去就行。” 老头说:“住道观里多好?人家还管饭!” 许钟说:“他们那饭也太难吃了!我可不去。” 许钟他爸无奈的看看他又看看李阐,许钟也看向李阐,冲他使劲挤了挤眼睛,李阐明白他的意思,只能说:“小钟住值班室也好,单位可以给他申请一笔补贴……”老头一听马上就高兴了,拉着许钟说:“看看你们这个领导,对你多好……你要好好给人家干。” 许钟又瞥了一眼李阐,嘴里说:“知道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乖顺,虽然不是对着他,但李阐心里还是空了一秒,他转头定睛看向许钟,之前化妆师在他脸上涂抹的东西被汗水和泪冲花了,眼睛下面黑了一圈。许钟本身头发偏长一些,为了带头冠,被化妆师扎了了冲天的小揪,现在头发散了揪也歪了,真的,很好笑。 他嘴角刚扯了扯就被许钟发现了,许钟一秒变脸,趁他爸进屋拿东西的当口冲过来,色厉内荏的问他:“你笑什么笑!我家房子都倒了你还笑的出来!” 李阐微笑着拿起地上打好的包裹,拎在手里出去了。 5) 许钟进屋换掉了身上厚重的戏服,才觉得贴身的衣服早已被汗打湿一片,又凉又腻的贴在身上。 他刚才那一刻真的慌了。 自从他家隔壁那户举家搬进省城之后,几十年都没回来过,院里的草长得有一人高,几年前大风刮倒了门口的老梨树,顺带砸塌了许家半边门楼,那时候许钟就觉得这堵院墙不保险,提了几次要找人推倒重砌,被他爸用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许钟心里清楚,老头是舍不得钱。这些年他爸起早贪黑的在巷子口炸麻花,省吃俭用的那些钱全存起来准备给许钟买房子,一个人也偷偷看了不少楼盘。许钟有心想说实话,但看见老头为了这个事每天干劲十足的样子,就总是下不了狠心。只得将每月工资如数上交,以求早日完成老头的心愿。 他自知生来便与常人不同,这些年来可以称得上是交心的朋友唯有周北林一个罢了,他自小在玉泉观里长大,陪着道长们每日早课晚课的修炼,不但不觉枯燥,反生出些不可言说的乐趣,长到七岁,他爸用十几采药攒下来的积蓄买下了旧城里的一处院子,送他去念小学。 离开道观时许钟大哭了一场,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断了般,他那时候不能理解这种悲伤到底来自何处,只能用哭泣发泄,那日陈真人恰好从山上下来,哄他说买糖,领着他登上岳庙城墙。 那小学就在岳庙旁边,院子里有一棵极其高大的李树,站在女墙上几乎能摸到李树的枝叉。 陈真人当时和他说的话大多数他都忘记了,唯有一句记忆尤深。要他于红尘历练,以全修道之心。 许钟从此一头栽进这万丈红尘之中,虽不敢说阅尽人家冷暖,却也见惯了事态炎凉,时不时就生出些遁世远避之心,却往往被人间种种羁绊住手脚,让他无法下定决心回山上修行。这世间让他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3 舍不下的并不多,第一就是他爸。 他爸拉扯他成人,这个恩一定要报,周北林从小被他连累的挨了不少打,这个恩也要报,另外那些绿豆糕麻团水晶饼的山上吃不到,也得吃够了再说,本来许钟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等他给他爸养老送终之后,估计点心糖饼他也吃腻了,那时候再上山不迟,但人算不如天算,偏偏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李阐。 就凭李阐最近的态度以及刚才冲过来救他的那个表现,许钟已经把他的地位排在他爸和小甜饼后面了。但他爸身体硬朗,还有几十年好日子;周北林如今八面玲珑,不欺负别人都算好的;小甜饼又随时可以吃,这样一来,还李阐的‘债’竟成了目前最紧迫的任务。 许钟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心情难免变得有些沉重,他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窗下的镜子,立即被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鬼样子吓了一跳,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李阐刚才在笑什么。 那个冲天的揪揪都不要提有多傻了,许钟再一想到自己刚才就是这样一路从单位回来的就想撞墙,但拆下来更吓人,许钟叹了口气,只能在屋里翻出一顶帽子戴上,但脸色黑一块白一块的擦不掉,他只能把帽檐尽量压的低了些,将那套戏服装进塑料袋拎着,出门一看,李阐去而复返,在搬第二趟了。 周北林给他打了个电话,劈头盖脸的先骂了他一顿,说他乱跑一眨眼就不见了,害的他冒着生命危险白跑回去找了他一圈也没找着,担心了半天云云,最后才说小虫被他抱回家了。顺便八卦了一把,说单位人跑了一半,旁敲侧击的问他有没有看见李阐去哪了。 许钟太了解他这种先声夺人的套路,但听见小虫没事他就没再计较周北林居然关键时刻扔下他跑路这种不够意思的举动,更何况周北林还回去找他了。许钟简直已经完全原谅了周北林,但是对于李阐的行踪他还是谨慎的答了一句不知道。 周北林冷笑一声,在电话那头哼道:“老王看见他跟着你跑了……”许钟听到这里二话不说就挂了电话,完全顾不上这种做法是否有欲盖弥彰的嫌疑。 官方的消息中通报的震级并不大,但县城里还是有几处老房子晃倒了,暂时还没有伤亡报告,李阐在开车去玉泉观的一路上电话就没断过,许钟跟着听了几耳朵,听出来管委会的意思是先关门等专家对景区里的古建做评估报告,心情稍微愉快了一点。 玉泉广场上聚集的人已经散了,许钟让李阐把他们送到这里就回去。一想到那边还有一个烂摊子等他收拾就替李阐头疼。李阐没坚持,帮他们把东西搬下车,临走之前撂下一句,让许钟收拾完这边去找他,有话要对他说。 许钟应了一声,提起他爸的包袱卷,看着李阐倒好车,朝前开了几米却又停下了,许钟当他又有什么要交待,抱着怀里的包袱小跑过去。 李阐一直在后视镜里看着他,等许钟走近了,从窗户里伸出手,手里的油纸包夹着许钟早上没吃完的剩下的一块油糕。 许钟一愣,没想到李阐递出来的是这东西,他没手接,也不能装兜里,怀里抱着的是他爸的被子,更不能放被子上。但他又舍不得这块油糕,毕竟连惊带吓有折腾这么久他也饿了。李阐又往前递了递,示意他快点接,因为他电话又响了。 许钟心一横,低头就着李阐的手把那块油糕吃了。他扣着帽子,谁都没有看出来他的脸有点红。 6) 许钟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把东西全部搬进陈真人的院子,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恨过玉泉观门前的那百八十级台阶。道观里冷冷清清的,连个能帮忙的人都找不到,不但平日里那些卖登山用品的小贩没了踪影,连道观门口卖财神瓷像的老板都关了卷闸门。 最后一趟搬完许钟已经累瘫了,一头栽倒在床上不愿动弹,这是他小时候住过的那件屋子,里面陈设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只是这床那时候和他爸挤在一起睡,还觉得大,现在自己趴上去手脚都快放不下了。 他爸里里外外的忙着收拾东西,给他打了盆水要他赶紧起来洗洗,许钟摆了摆手不想动,直到陈真人推门进来,他才坐起身去洗脸。 这几年许钟来的少,陈真人又大多数时间在山上,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但许钟心里对他还是很亲近,洗完脸又要陈真人腰里别着的拂尘,陈真人拿下来给他,无奈笑道:“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陈真人的那柄拂尘通体纯白,一丝杂色也没有,中有一根白的发亮的银丝,陈真人说是龙须,许钟自然深信不疑。他从小便极爱这柄拂尘,每日不摸上一会浑身都难受,只是这几年才慢慢淡了些。 许钟将那拂尘放在膝头,慢慢抚着,问陈真人这观中的人都去了哪里,陈真人说山中洞府里还有不少修炼的道人,不知道今天这一场地震之后山上情况如何,管委会那边虽然日常都有监控,但毕竟有些地方监控不到,需要他们亲自查看过才能放心,还有些年纪大的道人行动不便,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说到这里陈真人苦笑一声,“万不可像上次……” 许钟奇道:“上次?什么上次?”陈真人脸色稍变,不肯再说,而是从怀中掏出个信封,递给许钟,岔开了话题。 “这谷雨一过就是玉泉庙会了,这次县里说还要在这搞一个宗教界的座谈会,我这边负责组织,你这几天反正没事,抽时间把通知送去,这地方你知不知道……” 许钟正要接那信封,一看见上面写着‘宁山寺’三个字立马就把手缩了回来,摇头道:“不去不去,我可不去庙里,最烦和尚念经……” 许钟他爸本来一直在旁边听着,一听到许钟越说嘴上越没有把门的,着急过来推了他一把,将他后面的话打断,接过信封塞进他怀里道:“去去去,道长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话?” 许钟不敢和他爸对着干,哦了一声,举起信封看了看,尤不死心的说:“县里宗教管理处不就是干这个的……” 陈真人还是笑眯眯的,解释道:“管理处人就那么几个,总有顾不过来的,这宁山寺到现在都还没有手机信号,通知不到,只能麻烦你了。” 许钟把信封装进兜里,苦着脸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老当着我爸这么说不是等着他一会收拾我吗……”再一看他爸,老头果然吹胡子瞪眼的一副准备骂他的样子,许钟跳起来把拂尘还给陈真人,缩着脖子逃一样溜了。 但这宁山寺他真的不知道,地图上也没有,可见不知道在山上那个犄角旮旯里藏着,宗教局那帮人果然会偷懒,许钟一路腹诽着往单位走,顺便在路边吃了碗面,想起来不知道李阐顾没顾得上吃饭,认为这是个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4 还他人情的好机会,掏出手机给李阐打了个电话。 结果响了十几声电话都没人接,许钟满腹郁闷,手里的面汤几乎都要喝不下去了,但马上有短信进来,李阐发给他的,上面写了三个字:“在开会。” 许钟打开微信找到李阐加上好友,很快就通过了,他来不及去翻他的朋友圈,先切到对话框。 “你吃不吃饭?”许钟写到,“我给你买回去?” 等了一会李阐才回过来,问他:“你吃的什么?” 许钟有点纳闷,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告诉了他,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好几条,李阐才告诉他,“不吃了,我一会还有事。“ 许钟满脑门问号,很想质问他一句,不吃为什么还和他叨叨了这半天。起身掏钱付账的时候从兜里又带出来那信封,想了想还是得问这个人,点开微信接着问他,“你知道宁山寺在哪吗?” 李阐这次回的很快,“你去宁山寺干什么?” 许钟懒得解释那么多了,想着等明天再说,此刻他吃饱了困意上头,没精力去给陈真人送信,想着明天问清楚了地方再说,回复李阐,“没什么……”后面的还没写完,李阐的消息又进来了,只有四个字。 “不要乱跑。” 许钟怒道,我又不是七八岁的小孩!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放出去就会惹祸!他也没管那个人是不是在开会,直接用语音吼的。吼完冷静下来,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于激动?在李阐面前是不是表现的过于活泼了?想了想还是得撤回,但已经晚了。 李阐显然已经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在那一行已撤销消息的小字下回复道:“人贵有自知之明。” 7) 景区大门果然已经关了,门上贴了张告示,后勤主任守在侧门处,远远看见许钟过来,简直像看见了救星,拉住他好好叮嘱了一遍,各个大殿已经检查过了,目前看来是没造成什么影响,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要许钟再去看一次,许钟困的不行,只能一个劲点头,主任才三步一回头的拎着包走了。 他回到值班室拿了手电,拖着腿把整个院子又转了一大圈,一个活人也没有,赑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震吓疯了,大白天的就敢和他说话,许钟不想理它,掏出手机给周北林发消息,“老乌龟又骂我了。” 周北林拍了张照片给他,拍的是小虫在他家浴缸里正泡冷水澡澡,底下打了一排问号。 许钟说,“不是这只老龟,是驮碑的那只,它刚才喊我山猪。” 周北林打了一串哈哈哈哈过来,问:“你怕不是听错了?它上次不是这么骂你的吧哈哈哈哈” 许钟写:“可惜你听不见,这老龟口音重的很,这么多年了也不说学学普通话。” 周北林回给他一个傻笑的表情,许钟收起了手机。他喜欢这种时刻,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这些古物会格外活泼一些,它们窃窃私语自说自话,如果用心分辨,还可以听懂个一句半句的。许钟自小便能听见这些东西,万物有灵对他而言是真切的事实,但它们从来都是动嘴不动手,上次蓐收牌坊放电电他真的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而今天大概因为震动的原因,它们的声音格外大了些。于是许钟在巡视路上特意远远避开了那牌坊,生怕再给他放一个火球出来。 灏灵殿上的大梁通体散发着幽幽白光,在他进殿之后那光似乎更亮了些,木料两端各有一个岳字从木纹中透出来。许钟听过无数关于岳庙的传说,当年选址之人得白帝神谕,雪中见白兔,白兔踏雪而去,在地上留下了一串脚印,那脚印圈出的一片地就是如今岳庙庙基;庙东侧的醴泉是武宗当年还是颖王时,督建岳庙发现的,泉水千年不竭,附近居民日常饮水都靠这眼泉;后院的那口井传说是仿造镇岳宫内的玉井挖的,却是口枯井,出土过一块三寸青玉圆壁,为何本该投水的六出之壁变成了投祭山川的圆壁,至今都是未解之谜…… 许钟记住的全是这些无法记载于正史怪力乱神的东西,他永远背不会导游词,不信沉香当年能将华山劈开一条缝,也不信这山因为长得像个金元宝就和财神有了什么关系。他对山的复杂感情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固执的认为后世的这些穿凿附会通通都很可笑。 灏灵殿内供奉的白帝像足有五米高,许钟仰头看上去,那泥胎的面目同别的神像并无什么不同,表情冷漠的望着对面的群山。许钟抬手敲了敲,神像发出几声闷响,阖殿上下唯独这泥胎是个死物,真是非常讽刺了。 下午的时候许钟去油伞巷陆家祠堂旁边的大众浴室好好洗了个澡,吃了两个蜂蜜凉粽子当晚饭,回到值班室就睡了,半夜余震都没把他晃醒。 天未亮时他起床巡视了一圈,白天因为地震带来的躁动已经彻底的平息了下来,只觉得万籁俱寂。庙后小学的那棵李树开了花,趁着将明未明的天色,许钟贪看了一会,只觉得古人诚不欺我,李有九标,最宜月夜。 想了想他还是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光线不佳,尽管拍出来的效果与现实差距过大,他还是给李阐发了过去。 配文曰:我已经在上班了! 早上上班以后先开了个短会,李阐一脸倦色的坐在会议室那张大桌子后面,许钟和周北林最后两个进来的,顺着墙角溜进来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抬头就对上了李阐的甚至是有些灼灼的目光,他没懂,半张着嘴有些讶异的看回去,这边后勤主任还在讲这几天景区的工作安排,许钟还要分心听放不放假的问题,只见那边李阐举起手机冲他摇了一下。 他这才反应过来去摸手机,进来开会前怕挨骂调了静音,现在屏幕上果然有一条,是李阐在问他:“早饭呢?” 周北林的头刚准备偏过来偷看就被许钟发现了,他朝另一侧转了点身子,挡住周北林的目光,写道:“早干嘛去了?你要吃什么东西!” 李阐手机叮的响了一声,这打断了后勤主任的思路,使他不得不停下来喝了口水,回想下自己讲到了哪里,李阐看着手机,嘴角挑了挑,回复他:“你不是昨天说你吃的面很好吃?” 许钟写:“你是不是有病?哪有人大清早吃面的???” 这次李阐的手机没响,不过也没有回复,因为后勤主任已经讲完了。李阐清了清嗓子,说景区要关到本周末,明天省里的专家就会到,一切等专家做完评估再说,班还是要正常上,只是暂时不接待游客……他说到这里,周围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李阐等民意平息下去才接着说:“但管委会也考虑了大家的实际问题,家里有特殊情况的可以写报告,今天下午除了值班的同志外其余人放半天假……”屋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鼓掌声,李阐顺势宣布散会,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5 第一个走了出去。 跑的这么快,看来是真的饿了。许钟在对话框里接着写,“五分钟,后门见,带你去喝油茶。” 8) 周北林敏锐的觉察到了许钟一定有事瞒着他,因为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我有一个小秘密就不告诉你”的缺心眼气质,于是他像块膏药似的一早上都黏着许钟,吃早饭的路上遇到李阐还可以说是偶遇,等到12点一过,许钟神秘兮兮的说要出去一下还不告诉他去哪的时候,周北林的心里的那根弦猛的便绷紧了,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一起去。 果然一出大门还是李阐!周北林立刻想起了昨天早上关于领导跟着许钟跑了的传闻,那时候他还不屑一顾,但此刻他不得不信了。在目睹了八卦的兴奋之余周北林还感觉到了一丝失落,这丝失落很快就演变成了更多点的愤怒,觉得自己受到伤害了的周北林倔强的率先拉开李阐的车门,不顾领导看向他的一脸惊讶的目光,坐在了副驾上。 许钟站着车门下哭笑不得的劝他,“我这是跑腿送信去,你以为我去什么好地方?要爬山的知道不知道?你一会走不动不要喊!”怕他不信似的拿出兜里的信封展示给周北林,被周北林一把抢过去上下看了两遍,奇道:“宁山寺?我熟啊!我更要去了。你快点上车。” 许钟无奈的歪头去看李阐,李阐反倒先问周北林:“你真的认识路?” 周北林骄傲的挺着胸膛说,“你俩这就不知道了吧,这寺在后山,严格说来是华山和少华山交界的地方,我家老太太还给捐过钱,我当年去看过,当然知道路。” 李阐见他说的头头是道,点了点头,对许钟说:“换你来开车,我睡一会。” 李阐一上车就睡着了,醒过来时车上只有他一个人,许钟和周北林都不在。他一动身上盖着的外套就滑了下去,是许钟的。 李阐靠着的这侧的车窗玻璃降下来个二指宽的缝,大概两人临走前怕他在车里太闷,李阐坐直了身子,才发现停车的位置是山脚下的一小块平地,水泥打的路面到这里就没有了,前面是两山之间夹着的一条小道,往里走似乎有一片人家,能看见几栋二层的灰色小楼。 李阐拿上许钟的外套下车,手机在这里几乎没有信号,车门没有锁,但他也并不担心,沿着那条小路朝里走,很快就看见不远处许钟和周北林一站一蹲,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 李阐走近了些,周北林先听见脚步声,踢了踢身边蹲着的许钟,许钟便也转过头来冲他笑了笑,说:“你醒了?马上吃中午饭了。”李阐这才看见他俩对面的草窠里卧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羊。 身后的小院是间农家乐,三人吃过了一中饭,又和老板确认了下方向,老板说地震那天他在城里,不知道宁山寺的师父有没有下山,他们三个还是得跑一趟。 在刚开始爬山的时候许钟和周北林还有很多话讲,后来周北林累的不行,但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磨磨蹭蹭远远落在后面,许钟不得不一边用野猪吓唬他,一边和李阐聊天解闷,等终于看见宁山寺破败的山门时,他们已经在路上走了将近四个小时。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整座禅院被罩在一层金色的光线中,庙门紧锁,但一旁的围墙塌了一个豁口,几人踩着碎砖从豁口处翻进去,许钟问周北林:“你不是来过?这地方这么破败吗?” 周北林道:“我十几年前来的,那时候比这还破,连墙都没有。”说着他指着前面看上去相对完好的大殿,“我来的时候这殿刚刚修起来。” 正殿里没什么特色,供奉着释迦像及文殊、普贤两位菩萨,香案和蒲团倒是齐整干净的,看样子有人日日打扫,但殿内无人,还是得到后面去找。 殿后有几座破败佛塔静静矗立,檐下悬铃早已锈蚀脱落了,但绕到塔后细看下来才许钟才真正大吃一惊,塔竟建于唐末,历经千年不倒,也是难得了。那边李阐拨开齐腰深的野草正朝半坡上的一座碑亭走,许钟倒是发现了他这个爱看碑的爱好,跟着走了两步,回头见周北林坐在塔下,显然是一幅懒得动弹的样子,也就没有叫他,自己上去了。 草下隐隐有台阶的痕迹,一路蜿蜒朝上,碑亭修在一个高高的台基上,李阐先上去,回身拉了许钟一把,两人并肩站在那石碑前,细细的看上面隐约的字迹。 碑首题记是重修宁山寺净寺碑记,落款是乾隆三十八年。许钟看见这个年份便觉有异,先绕到碑的另一面一看,果然见背后刻着宁山寺三个隶体大字,这字体他再熟悉不过,在这里看见却实属有些意外,这是清代陕西巡抚毕沅的字,当年他重修陕西各处古建,所到之处皆有碑刻传世,岳庙距今最近的一次翻修也是在毕沅的主持下进行的,如今看来,这宁山寺当年的香火应该并不像如今这么萧条,反而地位颇高。 想到这里,许钟抬头问对面的李阐,“碑上都刻了什么?”李阐抬眼看了看他,点头道:“刻了不少……你听说过刘秀和这座庙的渊源吗?” 许钟奇道:“刘秀?你说的是那个皇帝?” 李阐念给他听:“东汉明帝刘庄,为缅怀其父刘秀逃避莽君追杀,曾匿迹于此山之中,幸得山神庇佑,终复汉室之伟绩,敕命宰相王梁于其山巅建潜龙寺,后王梁自请出家为光武帝祈福,潜龙寺遂成天下第一禅林……” “潜龙寺?”许钟问:“这里不是宁山寺吗?” 李阐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接着朝下念:“唐会昌元年正月初一,华山震崩,伏压百户,潜龙寺尽毁,时人惶恐,三年后再震伤民,众人赖佛威灵,遂将潜龙寺重建至今址,以震邪祟,方平定焉。其后千年太平无虞,山净寺且净,寺宁山永宁,故而潜龙寺改名宁山寺,斯寺宗承临济,禅净双修,香火鼎盛,大德辈出……” 开成五年……许钟总觉得这个时间有些熟悉,他看了李阐一眼,李阐还在盯着那碑看,于是他朝前走了两步,扯着脖子朝周北林喊:“会昌元年是哪一年?” 周北林上学的时候号称历史小天才,他上大学念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经济类专业,现在的工作是他爸托关系给他找的,没想到歪打正着,正中周北林下怀。许钟喊的话被风吹散了些,周北林懒洋洋的喊:“没——听——清。” 于是许钟又喊了一遍,旁边的李阐抬起头来,对他说:“841年。”那边周北林也朝他喊回来,“唐武宗登基那一年!” 唐武宗,颖王,李炎。 第四卷 天命 1) 棋盘街上的金砖刚铺到一半,李阐突然回京了。 他是接到密信连夜离开岳庙的,甚至等不及与白帝当面道别。自从河中府回来后,白帝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6 已久未现身。李阐只能留下书信,嘱咐仍在病中的陆迁,若是见到那日同去河中府的白道长,务必将此信亲手交于他手。 陆迁当日落水,沿河漂出十几里地后才被人救起,他清醒过来后认出了身上绑住自己与浮木的那根鞢带,对李阐的救命之恩感激涕零,对李阐所托之事自然不敢怠慢,自颖王走后,陆迁日日拖着病体巡视与岳庙之中,因为颖王特意嘱咐过,白道长不轻易现身,切不可放过庙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白帝是自李阐走后第三日的清晨从山上下来的。他在万寿阁的最高处远望华山主峰,状如莲花的白石上金顶转瞬既逝,而他站了许久,也未见李阐的影子。小儿读书声却已隔墙传来,咿咿呀呀的扰人清净。 白帝眉头一皱,心中隐约升起一股不安,这种情绪千百年来在他身上出现的次数并不多,他下意识的就将它与李阐联系了起来。白帝朝空中摊开手掌,立刻有只通体雪白的灵鸟从天而将,低头在他掌心轻啄了几下,帝君心头又是一跳,不由自主的举目朝西望去。百里之外的那座皇城上空,龙气果真隐隐有欲坠之势。 这一次,到底救还是不救? 龙脉与他本是一体,山中不知人间岁月,这人间的皇帝由谁来坐本与他无关,但苍生无辜。 纵然他活的清冷无欲,也不愿见人间战火重起,生灵涂炭。这世上有太多本不该他管的事情,他都管了,现在偏偏轮到了李阐,偏偏那个人是李阐。 白帝掌心一抖,那灵禽化作一股青烟消失无踪,与此同时,万寿阁的楼梯上传来了急促的跑步声,有人上来了。 陆迁刚在万寿阁上一露头,眼前就压来一片白光,让他恍惚了一瞬,之后目中渐渐可以视物,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白衣公子似乎正是上次那位道长,又似乎并不是。毕竟那日的道长与今日之人气势上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伏地的身子在无形的压力之下抑制不住的瑟瑟发抖,一只手紧紧按在胸口藏着的那封信上,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片刻之后,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手的主人附身轻声问他:“那是给我的信?” 陆迁听见他的声音才算确定了来人,忙不迭的猛点了几下头,从怀中掏出书信双手递了过去,这才敢抬头又看了一眼。然而那白袍公子拿到信,却未拆开,只是紧紧的握在手中。 陆迁听见他问:“可有口信?”语气中并无甚起伏,他想了想,答道:“殿下并未留下别的话。” 他回完这句,等了一会,见对面再无动静,抬头只见空荡荡的走廊,那白袍公子已经不知去向。 李阐连夜赶回王府,然而天亮之后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却让他始料未及。神策军行动很快,迅速的将整个十六王宅都围了起来,这显然与他们当初计划相去甚远,然而李阐如今被困在王宅之中,一切消息皆被切断,完全不知道计划的哪一部分发生了变化。神策军狠戾无常,有敢出入王府者就地处决,被砍掉的人头如今就扔在王府大门外面。 李阐心急如焚,这一役功败垂成,多年努力眼看付之东流,其背后所要付出的代价,他此刻甚至不敢细想。生而为李氏子孙,才是天下最不幸的一件事。这不幸之中,尤以宦祸为甚。 宦臣之祸,从天宝末年始现端倪,尔后皇权旁落,竟一发不可收拾。身为一国之君,竟连生死废立之事都被操纵。李阐的祖父宪宗在皇位上被药杀,父皇继位四年,暴死。长兄敬宗李湛,被宦官棒杀,自他二哥登基以来,一心想铲除宦官势力,暗中培植亲信试图夺回政权,眼看今日就是收网之时,却怎曾想又变成今日之局面。 李阐想到了事情最坏的那个地步,却还是不能相信,皇兄他…… 文珍望着灯下枯坐的人,忍不住出声劝慰,“殿下也不必太过忧心,如今局势尚未明朗……” 李阐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有些事情他甚至无法与文珍言明,他出生在元和九年,安史之乱的硝烟刚刚散去不久,在他祖父李纯的治下终于收回了割据的藩镇,大唐在经历几十年动荡之后终于又勉强实现了一统。但宦竖之祸实始于宪宗一朝。 他眼见父皇与皇兄死在宦官手中,而关于祖父死因的那些讳莫如深的问题在父子君臣之间横亘了十几年,他本以为自己的这些不甘与恨意二哥同他感同身受,如今看来,一切可能已经滑向了另一个极端…… 就在这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之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小内侍匆匆跑进来回报,说宫中有人来宣旨,带队的是禁军副将。 正闭目的李阐猛的睁开眼睛,双目已是布满血丝。他缓缓起身,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朝内宫方向遥遥一拜,再起身时已是面色平静,轻轻对文珍说,“走吧。” 第四卷 天命 2) 前来宣旨的内官是个生面孔,神情倨傲的站在神策军中间,眼睛盯着头顶雕梁画栋的梁柱。李阐步入殿中,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跪下听宣,未听到一半,心头便仿佛被人浇下一桶凉水,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死死伏在地上,血红的双目紧盯着面前的金砖,需要下很大力气才能抑制住想要发抖的身体。家恨既是国仇,焉能不报?他虽然已经预料到了这最坏的结局,但真正面对时,才发现自己之前天真的竟像个笑话, 内官宣完旨,见李阐久久没有动静,不耐烦的捏着嗓子催促道:“巢县公,还不领旨谢恩。”李阐仍是恍若未觉,直到文珍朝前爬了两步去拽他的袍角,李阐才如梦初醒般磕头谢恩。领了旨意还未起身,那内官竟笑了笑,道:“圣上还有句口谕。” 李阐神色木然,附身跪倒,只听那内官道:“圣上口谕,‘国法当尔,无他忧!万望保重。’” 李阐听到这最后几个字,难以置信的抬头与那内官对视了一眼,那内官面上似有笑意,但眼底的寒光分明意在示警!只见他上前一步将手中圣旨俯身递与李阐,借袍袖挡住两侧神策军的目光,双唇动了动,无声的对李阐说了两个字。 快走! 李阐眼底的苦涩一闪而过,事已至此,他走不走又有何分别?内官面色凝重转身的回宫复旨,在一旁等待许久的神策军将领早已不耐烦,见那内官刚刚走出王府大门,便迫不及待的右手一挥,喝道:“皇上有旨,命巢县公即刻动身前往属地,不可延误。王府内属官不得随行,一切文书就地查封,交由外庭处置。” 他话音刚落,院中那一队虎狼般的神策军闻声而动,长驱直入的直奔王府内院而去,院内顿时喧哗声四起,而李阐此刻早已顾不得这许多,他神情怔忪,耳中一直回响着那将领刚才说的最后几个字。 交由外廷……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7 外廷……李阐眼底隐有热泪,遥望着北面的大明宫,心中默祷,这一场虽一败涂地,但皇兄心里不曾疑我,有这句话臣弟心中已无遗憾……李阐本欲拜别,但神策军副将已然是不由他再拖延,上前将李阐推搡了一把,扯掉他的金鱼袋捏在手中,冷笑道:“巢县公,下官劝你还是快快上路为好。” 一旁跪着的文珍自小长在李阐身边,何时见过他家王爷受此等屈辱,顾不得许多起身便飞扑了上来,想要抢回他家王爷的鱼袋。那神策军副将孔武有力,岂是文珍这种文弱书生可以撼动的,只一脚就将人踢飞了出去,像只破麻袋似的重重的被甩在了梁柱下。 李阐又惊又怒,见那副将目露凶光佩刀出鞘,暗道一声不好,这些人如今要取这府中性命易如反掌,他为鱼肉人为刀俎,硬拼显然是下下策,思及此,他上前一步挡住那副将投向文珍的视线,匆匆从手上褪下那枚镶嵌着紫宝石的金指环,塞进副将手中,使劲握了一握。 那副将看着手中指环,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然而李阐不动如山,死死盯着他,轻声急道:“这指环是高宗时波斯王子俾路斯来长安时所献,价值连城,还望将军留我这阖府上下一条生路。” 副将脸色将信将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指环,才后退了半步,鹰鹫般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阐,冷笑道:“县公是个明白人,此等宝物,留在你身边怕是也……”他意犹未尽的停在这里,而李阐已经听懂了。 他面无惧意,也轻轻的笑了笑。 巢县远在庐州,有千里之遥,李阐深知这不过是皇兄能给他的最后一丝庇护罢了,自己有没有命活到巢县还是未知。圣旨中虽寥寥数语,却也透露了李阐获罪的因由,宰相宋申锡意图谋反,欲立李阐为帝。而这样的谋逆之罪,却只将李阐褫夺爵位,贬至巢县,并将此案交于外廷处置,只能说明皇兄并不信这无稽之说,但有人逼着他必须信。 皇兄身边这个能调动禁军之人,李阐已经无需再猜测是谁了,神策军中尉,仇士良。 自皇兄即位以来,深感受宦官威胁,一直在寻找机会将朝中宦臣连根拔起,宰相宋申锡秘密谋划多年,在朝中暗中培养势力,如今羽翼未丰,却遭仇士良致命一击。谋反这一项大罪扣下来,他李阐若说还能侥幸得些庇护的话,宋申锡便是必死无疑了。 李阐在被神策军押走的一路上都在猜测,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此事过于机密,他府中连文珍都不知情,那么就是宋大人那边……李阐想不出头绪,此刻出了王宅并未行多远,只见远远有一队神策军全副武装冲出了延熹门。 那负责押解李阐的禁军副将回头冲李阐笑了笑,得意道:“县公,可要好好看清今日之长安,全是拜县公所赐。” 神策军以诛杀乱党为由,在城中大肆搜捕掠劫,京中恶少趁机挟私报复,随意杀人抢劫,整个长安城犹如一口置于炭火上的铜釜,被各种势力搅得沸反盈天,尘埃四起,遮天蔽日。李阐在被押走的这一路上,宛如见到了人间地狱。 神策军将他先押往内廷,但一进尚书省的衙门,马上所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只见满地尸体狼藉何止百人,血流遍地,空气中的血腥味令人窒息。从服色上辨认,不仅仅是官吏与金吾卫,甚至连一般平民百姓也惨遭屠戮,而各衙门的印鉴,地图,甚至户籍文书档案之类更是扔的到处都是,很明显是又遭了一番洗劫的。李阐但见此等景象,又回想起这一路所看见的情景,真真心如死灰一般,只求速死。 他转身举起手上镣铐,对禁军副将说:“我自知活不到明日,你不必把我押回禁军,不如就在这吧。” 李阐心里清楚,仇士良既然敢对百官大开杀戒,必然是已经罗织好了罪名而肆无忌惮,与其在神策军内屈辱致死,不如现在就来个了断干净。 而对面的副将愣了愣,尚有些犹豫不决,上面的意思还是要做做样子,让李阐出了长安城再杀掉他灭口,马上就有身边的人献计献策,说颖王如今是谋逆主犯,而此刻外面又不太平,万一被人抢了功劳……言语之间全是按耐不住的急迫,如今长安城中一乱,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谁都不愿因押解人犯而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队中众人都等的有些焦虑了。 那副将眼中神色一变,立刻点头道:“确实有几分道理,带着颗头确是比带个活人方便……”话音未落,刀已出鞘,抵住了李阐侧颈。 第四卷 天命 3) 神策军自天宝十三年创建以来,至今已有七十余载,近几十年鲜少出征,军士多以京中豪强子弟充任,军纪崩坏腐败滋生。李阐今日所见,才知道对手的残忍与贪酷远超自己想象,李氏一族走到今日,竟已是穷途。他不惧死,同长安城中的无辜百姓相比更是死不足惜,他只是遗憾自己竟死在宦竖的刀下。 李阐在刀锋横过来的一瞬间闭上了眼睛,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颈部被利刃划开时的一股冰凉,血随即涌了出来,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就是那一瞬间,竟是感受不到疼的,能感觉到的唯有一阵冷风,似是裹挟了沙尘石块,将他团团围住。 明明已经是四月了啊……就在这样一个时刻,他却想起了完全不相干的事情,眼前最后浮现的,是一张清冷的面孔。 那日针对官员的屠杀使列朝几乎为之一空,宋丞相枉死,而民间因此难无辜致死更是无算。一场大乱,直到半月后才渐渐平息。皇帝久未上朝,宦臣完全把持朝政,一时间新一轮的内部争权斗争如火如荼,而颖王在押解途中遇难,现场失火,武侯只在一具遗骸身上找到了一枚被火烧的有些变形的金指环与鱼符。 李阐如经一场大梦,醒来时看着窗外的峭壁千刃,才后知后觉是谁救了他。 他身子稍微一动,侧颈处便传来一阵剧痛,使得他痛呼出声,耳侧传来了一丝响动,有一只手从他颈下穿过,将他整个人朝起来扶了一把,李阐借力扭头,却发现眼前之人并不是白帝,而是个生面孔。 那人一身灰色布衣,并未戴冠,面上看起来倒是年轻,却一头白发,见李阐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看,收回了手,站定对他做了揖,自保家门,“陈图南。” 李阐本欲答礼,但一张嘴声音嘶哑不堪,嗓子里仿佛被血粘滞,他刚发出了几个气声,便被陈图南止住了,“不必多礼,”他笑道,“待你大好时再谢不迟。” 李阐在听到‘大好’两个字之后,眼里的光芒迅速的黯淡了下去,他脸色一沉,闭目不再言语。任陈图南解开他颈间的包布,不知道将什么药草换了上去。 陈图南见他一脸的求死之心,不由得好笑,自顾自叹道:“你们凡人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8 身上的病治起来麻烦的紧,这些药草我寻了好几个山头才凑齐……” 果然不待他说完,李阐紧闭的双目便抖了抖,努力的将头稍微转过去了一些,以示自己不愿配合之心。 于是陈图南又道:“你想死我不拦着,这西峰万丈之高,你随便一跳,尸首都能落到商州上洛,何必急于此时?”他笑了笑,接着说:“帝君命我救你,你这伤好了我也就能回去复命,这差才算是交了……你说你一个将死之人,在死前还给我惹这许多麻烦又是何苦?” 李阐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又缓缓闭上了,陈图南知道他总算想通了一半,将袖中一碗药盏拿出来喂到他嘴边,李阐不再抗拒,闭着眼喝了。 陈图南的药果真灵验,三日之后,李阐已能起身下地,这三日里手持拂尘坐在床头一直盯着他的陈图南一见他已能勉强站起,招呼都没打一声便凭空消失无踪,李阐本想谢他相救之恩,但见人走的这么快,也只能向空中遥拜了几拜。 这一动又牵扯到了伤处,疼的他几乎直不起身,扶着桌案许久才缓过口气来,勉强挪到门外,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是一座小巧的院落,身后的楼阁依山势而建,面前又是一座大殿。 他从大殿后面绕过去,先看了看匾额,只见上面是镇岳宫三个大字。才知道此地果然是西峰顶了。殿前的空地中央有一口井,围着青石条,白袍金冠的岳神此刻就坐在井边。 今日一见,李阐却觉得恍如隔世,心境已是今非昔比。白帝回头见他站在廊下,探身从井中捞出朵白莲,顾不上井水打湿了袍袖。 那白莲初一离井,足有盆口大小,莲瓣重重,随即不断缩至掌心大小,隐隐有流光闪动,李阐一见着白莲,心里已然是明白了。 镇岳宫中玉井,莲生千瓣,服之一片即可羽化成仙。 李阐死死盯着白帝的脸,并不肯接,只说:“你是神仙。” 白帝垂眼道:“那又如何?” 李阐一股郁气上涌,喉头涌起一股黏腥之气,被他强忍着咽了下去,他心中夹杂着太多复杂的情绪,自醒来后,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被长安的惨状所魇,那副将当日所说‘拜他所赐’四个字像是一具烧红的烙铁,将他的心烧成一片死灰,既然连神仙也救不了,他一介凡人,又有何颜面苟活? 好一个‘那又如何’! 李阐惨笑一声,缓缓道:“既如此,帝君也不必救我。” 对面的白帝脸色急变,那株白莲在他掌心极速的枯萎变黑,之后白帝五指一握,从他紧紧攥着的拳头中落下了些灰白的粉末,他袖袍一挥,那粉尘似雪洒了半空,洋洋洒洒的飘落在两人肩头。李阐心头像是被利刃刺穿,痛的他靠住了身后廊柱,只觉得千言万语,却又再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白帝的身影一下消失在了空地当中。 李阐伸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厉喝,“陈抟!”他猛地抬头,只见井边不远处果然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现身的陈图南,陈图南朝他走了两步,又朝空中看了眼,叹着气退了回去,依旧消失不见。 李阐苦笑着背靠廊柱缓缓坐下,既然想见的人已经见过,他也算了无遗憾了。 第四卷 天命 4) 李阐从来只知求生不易,今日才懂求死亦难。 他本欲从西峰顶上跳下去一了百了,因此才想临死之前将这神仙宫观好好看上一遍。这镇岳宫占地并不宽广,修在一面崖坡背风处,楼台都是临崖而建,地势不可不谓之险。崖上还有一处石洞,外崖壁上篆刻四个大字,“洞天福地”,像是一处清修之所,里面石桌石椅倒是一应俱全,但阴冷入骨,李阐在洞口望了望,便返身退了出去。 正殿中供奉的泥胎彩塑的神像,头戴金冠一身白衣的帝君侧身坐在一条白龙上,那龙爪牙俱在,活灵活现。反观神君的的表情又威严的有些太过,塑的倒是一点都不像,怪不得那神仙每每提起此事就要发一通脾气……李阐想到此处,心头又是一颤,岳庙正殿神君金身尚未塑成,如此看来又是一桩憾事了。 镇岳宫外只有一条隐在草窠中的石阶,李阐顺着石阶本想找到能登上峰顶的道路,没想到却一路向下,直至拐到了两座山峰之间的一片低洼凹地,几股水流从山上流下来,汇集到此处,形成了二十八个水潭,似乎是对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潭边生有莲花,加上奇峰秀水,繁花瑶草,确实是人间仙境般的奇景,然而这样的景色如今李阐并无心细看,因为此处再无路可走。 虽然这山还未到黄鹤飞之尚不得过的险要,但自古华山一条路也不仅仅是句传说,李阐此刻才明白自己被那神仙困在这山坳里,上下皆不可得,他摸索半日都寻死无门,待把自己折腾回镇岳宫时,浑身上下已经没个人样。他打定了主意,索性绝食而亡,起码留个全尸。 天潢贵胄,从出生起就活在锦衣玉食堆中的李阐,在躺在床上等死的过程中,终于肯直面自己的内心深处隐藏着的懦弱。他虽能慨然赴死,如今想来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勇。缓缓而至的死亡拉长了他的痛苦与煎熬。而京中的风云诡局此刻犹如隔着云端的一场旧梦,想来之能更添凄凉。 李阐眼角流出两行热泪,这一次,他真的错了太多,若有来世……不,不要来世了…… 耳边一直传来些细碎的声响,忽而极远,忽而又如在身侧。李阐恍惚间以为自己已经脱离阳界,只等那锁魂使前来,但身体沉重思绪又飘忽不定,一会觉得自己置身京中王府内,身后是絮絮叨叨的文珍不停的与他讲话;一会又觉得回到那日惨遭屠戮的十里长街上,周围尸身遍野血流成河;忽而又来到了那二十八潭莲花前,一人站在藕花深处,白衣玄发,目光灼灼,转眼来到他身前,抬手在他天灵盖上拍了一掌。 李阐耳边嗡的一声响,被拍的元神归位,猛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梦里的人,此刻竟伏在他身上,身上未着一缕,而他自己同样裸裎相对。李阐被眼前的这一切惊的半天回不了神,而感觉此刻才慢慢回归,他突然意识到了更难以想象的问题所在。 后腰处的酸麻肿胀之感迅速袭来,李阐闷哼一声,腰就软了下去,而面前的神君面色如霜,口中轻吐两个字:“专心。”一只手将他拽起,另一只手迅速在他脑后又拍了一下,接着是腰窝处的两点。他一动,连带着埋在李阐身体里的那端也动了动,李阐疼的倒吸一口冷气,才想起来要逃开。 然而神君冷笑道:“我是不懂你们凡人的什么规矩,不过这是我救你最后一次,你若是还想死,大可以挣开试试。” 李阐浑身僵住,眼睛盯着他,脑中竟是一片空白。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8 - 分卷阅读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29 “不解风情”这四个字,简直是刻在白帝的脸上。 这也不能全怪他。昔日二仪未分,溟滓蒙洪,于玄黄之中化出的那一缕精魂,游行于虚空之际不知千万载,终修成正果,受元始上帝符命有了仙位。镇守一方天地,实在没有那么多功夫与凡人打交道。 他将李阐仍在山上不闻不问这么多日,却是实实在在的生了气。他生气的时候不多,李阐这次偏偏触了他的逆鳞,逼着他下了仙障将镇岳宫方圆几里死死罩住,李阐出不来,陈抟也进不去。没想到还没等他气消,李阐却把自己折腾的差点一命呜呼,等他赶来时勾魂使都到了,也就没顾不上那许多。 “你如今体虚不胜补,本君教你添油之法,日后你可勤加练习……”白帝见李阐终于不挣扎了,弯起手指掐了个决,在他眉心一点,接着说:“本法精妙,只要一息尚存,皆可复命,你仔细听我说。” 李阐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脸涨的通红,偏偏神仙的态度坦荡至极,双眼直直的望过来,如同在念最平常不过的心法要诀:“添油需知窍,油不添入窍中,如灯盏无油,无油则不能接命,命不接则性命难留,性不留,一旦无常到来,则性命分离,尸腐灵散。” 白帝身手向下,在某处又按了一下,李阐一个激灵,差点惊呼出声,帝君终于觉出了点什么,多问了一句:“疼?” 李阐那里有颜面说疼与不疼,怏怏的拿手臂遮住脸闷声答:“不甚疼。” “我已经打通你身上七处穴道,这是最后一处,海底穴。本命七穴就如本命七盏,欲点长明灯,当用添油法。气自精化,养精为人身中至宝。今日我度精元与你,够你续命,他日勤加练习,自可固元守真,但切记此法贵在自然,切不可勉强行之。” 说完拍了拍身下的人,吩咐道:“动吧。” 说着又敲了他一下,要他凝神无欲,守住本心。李阐只得摒弃杂念,挪了挪腰。 5) 待白帝肯将镇岳宫上方的层层仙罩撤去时,已是半月之后。这些日子以来李阐的吃食皆是些带着香烛气的糖瓜糕饼。真是为难这神仙每每下界却是只为在供桌前搜罗这些,李阐念及此,尽管已经吃的牙关酸软,却还是尽力把那些糕饼点心吃完了。 但白帝自那日之后再未现身,只是隔三差五将包裹隔着窗掷进房中,又或是放在廊下,总之是连片衣角都没让李阐看见。李阐知道他怒气未消,只是可惜经过这一场变故,两人的关系几近陌路,让李阐心中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山中清冷孤寂,这些日子陪伴李阐的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鸟雀,李阐终日游荡于镇岳宫与二十八潭之间,时不时在清浅的潭水中坐上半日,面色平静却又内心焦灼,仿佛被两股力量同时撕扯。一面他深觉自己当为那日长安血案负责,另一面却又不甘心以死谢罪,心中的两派尚未分出个胜负,他也只能如行尸走肉般懵懵懂懂的苟活于世,不能算是真的活着。 半月之后的一个清晨,李阐正将手中饼渣掰碎了喂鸟,宫观的大门突然被一股罡风吹开。风里似乎裹挟着个人影,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李阐只得掩面而避,待风停云散,那人影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吓的血色全无,头发散乱,却还紧紧的扯着怀中巨大的包袱,竟是多日未见的文珍。 待文珍看清眼前之人,当即跪倒痛哭出声。引得李阐也有些心酸。他伸手扯了文珍一把,文珍顺势扑了上来,将李阐上上下下摸了几遍,还尤似梦中般,狠狠的将自己大腿掐了一把,又哭又笑的嚎的更大声了。 李阐满脸尴尬,文珍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白帝,袖手作壁上观。这边文珍以顾不得尊卑,拉着他的手,总算说出句囫囵话:“可吓死我了。” 李阐这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当他死了。 文珍哭诉道:“王爷你自从被带走,就失了音讯,后来听武侯铺的人说,外廷大火,有人在火中找到了王爷的指环和鱼符,人人都道王爷被烧死了,我自然是不信的……那几日京城局势动荡,到处都是杀人抄家的,十六王宅被神策军围的铁桶一样,可把我急坏了,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那日我连同府上几个家丁,准备从后墙翻出王府去寻你,刚爬上墙头就被一阵风刮下来了,恍惚间像做梦一般,梦里有个白衣服神仙,他说你无恙,要我不必担心……”文珍说完,回头看了眼还站在不远处的神仙,接着小声道:“这次是神仙又突然现身,说要带我来见你,再给你带点好吃的……” 说着文珍放下了怀里一直抱着的包袱,打开之后却让李阐顿时哭笑不得,满满一兜子的胡饼,绿豆糕,水晶饼……李阐偏头看了眼那装作无事的神仙,按住文珍继续解包袱的手,接着问:“那皇上呢?” 白帝与他对视一眼,一闪身就没了影。 文珍叹气道:“皇上自从事发后再没上过朝,后来有一日神策军突然撤走了,我们敢大着胆子上街打听,才知道宋大人被定个谋反,连带着朝中几位一品大员纷纷入狱,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文珍小心翼翼的看着李阐的脸色,低声道:“下官一直也想不明白,王爷一向不涉朝堂,这几个月咱们一直在这里修庙吗……怎么皇上突然就给王爷定了个谋反的大罪了呢?” 李阐苦笑一声,问文珍:“你信我要反吗?” 文珍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当然不信!坊间传闻的那些,说王爷和宋大人图谋不轨,皇上多疾而太子年幼,若兄终弟及,则必定立王爷为帝……这……这简直是欲加之罪!皇上怎么能信呢?” 李阐摇了摇头,说:“皇上自然是不信宋大人要反的……宋大人官至宰相,位极人臣,他有何理由要反?但是这背后构陷之人极其聪明,若说是兄终弟及,那京中还有璋王与安王,他却偏偏提了我。皇兄又他生性多疑,纵然他心内不信,也要仔细琢磨琢磨,更何况我……”李阐叹了口气,顾不上文珍惊诧的表情接着说:“我的确和宋大人在打击阉党一事上有过默契……因此皇兄才会如此犹疑,但此事凶险,连你都不知,因此我想不通,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 文珍满脸讶然,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捂住了嘴。李阐的表情显然已经懂了,他冲文珍轻轻的点了点头。 文珍在镇岳宫内又拽着李阐的袖子哭了一场,才肿着眼睛被陈抟送下山去。李阐将那包袱抱进屋内,最上面包着的是那些糕点,下面是两套衣物,最底下的小布包里放着笔墨纸砚与几本他最近在读的书,他枯坐着看了会这些王府旧物,长叹一声,起身去换衣物。 身上这一套灰色道袍是那日和白帝修完功法之后李阐在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29 - 分卷阅读2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0 床头看见的,他自己原本那一套衣服因为沾满了血污泥渍,早已看不出本色,自那日后就没再见过。身上的道袍却又有些偏小,让他时时觉得掣肘,今日文珍上山可算救了他一时之急,但以后呢?他甚至没办法想下去。 白帝进屋时,李阐刚换好中衣,猛然回头,白帝仍是一脸雷打不动的坦然模样,李阐却莫名的脸开始发烧。但显然白帝并不是冲着他而来,只是背对着他立于桌前,盯着那包糕点。 李阐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口道:“你……要不要尝尝我王府的手艺?” 果然见白帝点了点头,拣出一只麻团送到嘴边,咬开看了看馅心,才放心了似的又吃了一口。李阐在床边坐下,看着白帝的背影,突然说:“其实我母妃喜欢做这些东西。” 白帝转过身来看着他,指尖还拿着那枚吃了一半的麻团,李阐笑了笑,看着地板上的金砖,接着说:“但我自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他抬眼看着白帝的眼睛,缓缓说道,“你知道是哪天,对不对?” 5) 待白帝肯将镇岳宫上方的层层仙罩撤去时,已是半月之后。这些日子以来李阐的吃食皆是些带着香烛气的糖瓜糕饼。真是为难这神仙每每下界却是只为在供桌前搜罗这些,李阐念及此,尽管已经吃的牙关酸软,却还是尽力把那些糕饼点心吃完了。 但白帝自那日之后再未现身,只是隔三差五将包裹隔着窗掷进房中,又或是放在廊下,总之是连片衣角都没让李阐看见。李阐知道他怒气未消,只是可惜经过这一场变故,两人的关系几近陌路,让李阐心中又多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山中清冷孤寂,这些日子陪伴李阐的只有一些不知名的鸟雀,李阐终日游荡于镇岳宫与二十八潭之间,时不时在清浅的潭水中坐上半日,面色平静却又内心焦灼,仿佛被两股力量同时撕扯。一面他深觉自己当为那日长安血案负责,另一面却又不甘心以死谢罪,心中的两派尚未分出个胜负,他也只能如行尸走肉般懵懵懂懂的苟活于世,不能算是真的活着。 半月之后的一个清晨,李阐正将手中饼渣掰碎了喂鸟,宫观的大门突然被一股罡风吹开。风里似乎裹挟着个人影,一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李阐只得掩面而避,待风停云散,那人影晃晃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张脸吓的血色全无,头发散乱,却还紧紧的扯着怀中巨大的包袱,竟是多日未见的文珍。 待文珍看清眼前之人,当即跪倒痛哭出声。引得李阐也有些心酸。他伸手扯了文珍一把,文珍顺势扑了上来,将李阐上上下下摸了几遍,还尤似梦中般,狠狠的将自己大腿掐了一把,又哭又笑的嚎的更大声了。 李阐满脸尴尬,文珍身后,站着面无表情的白帝,袖手作壁上观。这边文珍以顾不得尊卑,拉着他的手,总算说出句囫囵话:“可吓死我了。” 李阐这才知道原来所有人都当他死了。 文珍哭诉道:“王爷你自从被带走,就失了音讯,后来听武侯铺的人说,外廷大火,有人在火中找到了王爷的指环和鱼符,人人都道王爷被烧死了,我自然是不信的……那几日京城局势动荡,到处都是杀人抄家的,十六王宅被神策军围的铁桶一样,可把我急坏了,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那日我连同府上几个家丁,准备从后墙翻出王府去寻你,刚爬上墙头就被一阵风刮下来了,恍惚间像做梦一般,梦里有个白衣服神仙,他说你无恙,要我不必担心……”文珍说完,回头看了眼还站在不远处的神仙,接着小声道:“这次是神仙又突然现身,说要带我来见你,再给你带点好吃的……” 说着文珍放下了怀里一直抱着的包袱,打开之后却让李阐顿时哭笑不得,满满一兜子的胡饼,绿豆糕,水晶饼……李阐偏头看了眼那装作无事的神仙,按住文珍继续解包袱的手,接着问:“那皇上呢?” 白帝与他对视一眼,一闪身就没了影。 文珍叹气道:“皇上自从事发后再没上过朝,后来有一日神策军突然撤走了,我们敢大着胆子上街打听,才知道宋大人被定个谋反,连带着朝中几位一品大员纷纷入狱,都是诛九族的大罪……”文珍小心翼翼的看着李阐的脸色,低声道:“下官一直也想不明白,王爷一向不涉朝堂,这几个月咱们一直在这里修庙吗……怎么皇上突然就给王爷定了个谋反的大罪了呢?” 李阐苦笑一声,问文珍:“你信我要反吗?” 文珍头摇的和拨浪鼓一样,“我当然不信!坊间传闻的那些,说王爷和宋大人图谋不轨,皇上多疾而太子年幼,若兄终弟及,则必定立王爷为帝……这……这简直是欲加之罪!皇上怎么能信呢?” 李阐摇了摇头,说:“皇上自然是不信宋大人要反的……宋大人官至宰相,位极人臣,他有何理由要反?但是这背后构陷之人极其聪明,若说是兄终弟及,那京中还有璋王与安王,他却偏偏提了我。皇兄又他生性多疑,纵然他心内不信,也要仔细琢磨琢磨,更何况我……”李阐叹了口气,顾不上文珍惊诧的表情接着说:“我的确和宋大人在打击阉党一事上有过默契……因此皇兄才会如此犹疑,但此事凶险,连你都不知,因此我想不通,这个人是如何得知的。” 文珍满脸讶然,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捂住了嘴。李阐的表情显然已经懂了,他冲文珍轻轻的点了点头。 文珍在镇岳宫内又拽着李阐的袖子哭了一场,才肿着眼睛被陈抟送下山去。李阐将那包袱抱进屋内,最上面包着的是那些糕点,下面是两套衣物,最底下的小布包里放着笔墨纸砚与几本他最近在读的书,他枯坐着看了会这些王府旧物,长叹一声,起身去换衣物。 身上这一套灰色道袍是那日和白帝修完功法之后李阐在床头看见的,他自己原本那一套衣服因为沾满了血污泥渍,早已看不出本色,自那日后就没再见过。身上的道袍却又有些偏小,让他时时觉得掣肘,今日文珍上山可算救了他一时之急,但以后呢?他甚至没办法想下去。 白帝进屋时,李阐刚换好中衣,猛然回头,白帝仍是一脸雷打不动的坦然模样,李阐却莫名的脸开始发烧。但显然白帝并不是冲着他而来,只是背对着他立于桌前,盯着那包糕点。 李阐半天才反应过来,开口道:“你……要不要尝尝我王府的手艺?” 果然见白帝点了点头,拣出一只麻团送到嘴边,咬开看了看馅心,才放心了似的又吃了一口。李阐在床边坐下,看着白帝的背影,突然说:“其实我母妃喜欢做这些东西。” 白帝转过身来看着他,指尖还拿着那枚吃了一半的麻团,李阐笑了笑,看着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0 - 分卷阅读3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1 地板上的金砖,接着说:“但我自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他抬眼看着白帝的眼睛,缓缓说道,“你知道是哪天,对不对?” 6) 十五年前,李阐的祖父,圣神章武孝皇帝驾崩的那个雪夜,李阐曾经在大明宫做过一个梦。那个梦过于痛苦漫长,这使得他在醒来后完全忘记了梦中所见,更是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身在终南山楼观台之上。 周围皆是生面孔,自小服侍他的婢女内侍奶妈则一概不见踪影,而自己被金吾卫严密监视。七岁的李阐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在白天强撑着不动声色,只敢在夜里蒙着被子痛哭。半个月后他在回京路上接到受封的旨意,随同而来的,还有自己母妃的噩耗。 更是在那一日,他才知道自己当日所有的随侍在半月前已经悉数被处以极刑,很显然,有人想他们口中得到些什么。 这件事成为李阐心中的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他一直想弄明白那夜在大明宫内,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独活之人,他很难不将这一切的错归究在自己身上。他想找到答案,但宫中老人讳莫如深,他父皇更是直到驾崩都未再召见过他。 自从他的哥哥一个又一个的登上皇位,这个在宫中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渐渐露出了冰山一角,李阐在拼凑与还原出真相后已经无力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悲哀。 不过两百年前,杨家最后一任皇帝被近臣先鸩后缢,惨死于含凉殿前。死前以布为席,焚香拜佛,只望来生不复生于帝王家。讽刺的是,对于夺了杨家天下的李氏大部分皇族来说,横死前最后的心愿大抵也是如此罢了。那个朝南而尊的宝座之是用多少白骨堆砌起来的,没人能数清。更有人为了这个位置,不惜摒弃父子纲常,兄弟人伦,更有数不清的人为之陪葬。他突然明白了曾经在大明宫中服侍过自己父亲的老奴对他说过的话,执念太过如结网自缚,终归要伤人伤己。 然而李阐早已顾不得这许多,他今日所处境地,与十五年前又有何不同?他如今反而想问,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李阐看向白帝,眉目间尽是痛苦的神色,“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父亲与宦官合谋毒死了他的祖父,坐上了大唐的皇位。这本应该是个秘密,但李阐那夜梦魇,口中所说的“胡话”却正戳中他父皇心中隐秘。宫人皆数遭难,母妃不惜自戕以求保他一命,这一切在李阐领悟到真相后全都变成他身上卸不掉的重压,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开解自己,然而一场长安血案,又将这一切痛苦翻倍诸加于己身,既然求死不得,他也只能伴着这些痛苦而生,但难免想要问一问眼前的神仙,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白帝将手中的麻团放在桌上,定睛看了看他,转身便走。李阐看着他走到院中,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等什么,过了良久,李阐突然领悟了他的意思,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镇岳宫,沿着下山的石阶拐过山坳,眼前出现了一条另一条道路,和莲潭是相反的方向。李阐此时才明白自己被困的真相,感念之余难免疑惑,自己又是何德何能,得这神仙一次次相救? 那条石道在山中蜿蜒,很快地势愈加险峻。前面的神仙走的如履平地,山巅之上,峰势岌岌,云亘百里,李阐难免被着奇峻的风景吸引,两人走走停停,直至站在一处石台前。 那石台三面皆空,是块凸起与峭壁的山石,一旁的岩体上刻有“五云峰”三个大字,李阐站在这里,突然明白了白帝带他来此地要看什么。 面前的这面崖壁,他曾多次见过。 关中八景之说古以有之,排在首位的便是这华岳仙掌。 李阐曾数次往返于上都与东都之间,路过潼关时若是正赶上天气晴好,抬头朝西远眺,以巍巍秦岭为底,一块白色巨石在阳光下如镀赤金,矗立于天地之间。太华苍苍,渭水泱泱,李阐一直觉得,那是最能代表大唐风骨的景色。 此刻他和白帝站在五云峰的石台前,对面的崖壁近观石纹如掌,高有十丈,五指分明,李阐头一次离得这么近看这八景之首,和远观又是不同的气势,只听白帝在身后说:“这是巨灵的掌印。” “巨灵?”李阐半晌后恍然道,“传说竟是真的?” 白帝并未看他,一贯清冷的眉目间却带上了一丝惆怅,他指了指面前的一片山河,道:“天地初开时,华山与太行就为一体,后大河改道,本应朝东的黄河却向南而下,被群山所阻聚水成灾,黎民无所为生。于是巨灵拼尽了一身神力,手托华山,足蹬首阳,终是使山脊断裂一分为二,河通地出。他的掌纹留在了这东峰悬崖上,而脚印还在首阳山根。” 李阐心头一震,这传说他早已知道,但经白帝口中说出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他来不及细想,追问了一句:“那少风……” 白帝点了点头,道:“巨灵虽了结此难,但耗尽神力,未等到我救他已坐地化为山石,神魂俱灭……”他望着稍远一点的一座低矮山峰,轻声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受这一方香火,万民世代供奉,化解此难是我本分。这本是我的劫数,也是少风的劫数,可巨灵偏偏替我做了……” 他看向李阐,一字一字的说:“若是巨灵在世,我也想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6) 十五年前,李阐的祖父,圣神章武孝皇帝驾崩的那个雪夜,李阐曾经在大明宫做过一个梦。那个梦过于痛苦漫长,这使得他在醒来后完全忘记了梦中所见,更是惊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身在终南山楼观台之上。 周围皆是生面孔,自小服侍他的婢女内侍奶妈则一概不见踪影,而自己被金吾卫严密监视。七岁的李阐到底还是个孩子,他在白天强撑着不动声色,只敢在夜里蒙着被子痛哭。半个月后他在回京路上接到受封的旨意,随同而来的,还有自己母妃的噩耗。 更是在那一日,他才知道自己当日所有的随侍在半月前已经悉数被处以极刑,很显然,有人想他们口中得到些什么。 这件事成为李阐心中的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他一直想弄明白那夜在大明宫内,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独活之人,他很难不将这一切的错归究在自己身上。他想找到答案,但宫中老人讳莫如深,他父皇更是直到驾崩都未再召见过他。 自从他的哥哥一个又一个的登上皇位,这个在宫中埋藏了十几年的秘密渐渐露出了冰山一角,李阐在拼凑与还原出真相后已经无力愤怒,有的只是深深的悲哀。 不过两百年前,杨家最后一任皇帝被近臣先鸠后缢,惨死于含凉殿前。死前以布为席,焚香拜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1 - 分卷阅读3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2 佛,只望来生不复生于帝王家。讽刺的是,对于夺了杨家天下的李氏大部分皇族来说,横死前最后的心愿大抵也是如此罢了。那个朝南而尊的宝座之是用多少白骨堆砌起来的,没人能数清。更有人为了这个位置,不惜摒弃父子纲常,兄弟人伦,更有数不清的人为之陪葬。他突然明白了曾经在大明宫中服侍过自己父亲的老奴对他说过的话,执念太过如结网自缚,终归要伤人伤己。 然而李阐早已顾不得这许多,他今日所处境地,与十五年前又有何不同?他如今反而想问,为什么偏偏是他。 “为什么……”李阐看向白帝,眉目间尽是痛苦的神色,“为什么要救我?” 他的父亲与宦官合谋毒死了他的祖父,坐上了大唐的皇位。这本应该是个秘密,但李阐那夜梦魇,口中所说的“胡话”却正戳中他父皇心中隐秘。宫人皆数遭难,母妃不惜自戕以求保他一命,这一切在李阐领悟到真相后全都变成他身上卸不掉的重压,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开解自己,然而一场长安血案,又将这一切痛苦翻倍诸加于己身,既然求死不得,他也只能伴着这些痛苦而生,但难免想要问一问眼前的神仙,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白帝将手中的麻团放在桌上,定睛看了看他,转身便走。李阐看着他走到院中,背对着他不知道在等什么,过了良久,李阐突然领悟了他的意思,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镇岳宫,沿着下山的石阶拐过山坳,眼前出现了一条另一条道路,和莲潭是相反的方向。李阐此时才明白自己被困的真相,感念之余难免疑惑,自己又是何德何能,得这神仙一次次相救? 那条石道在山中蜿蜒,很快地势愈加险峻。前面的神仙走的如履平地,山巅之上,峰势岌岌,云亘百里,李阐难免被着奇峻的风景吸引,两人走走停停,直至站在一处石台前。 那石台三面皆空,是块凸起与峭壁的山石,一旁的岩体上刻有“五云峰”三个大字,李阐站在这里,突然明白了白帝带他来此地要看什么。 面前的这面崖壁,他曾多次见过。 关中八景之说古以有之,排在首位的便是这华岳仙掌。 李阐曾数次往返于上都与东都之间,路过潼关时若是正赶上天气晴好,抬头朝西远眺,以巍巍秦岭为底,一块白色巨石在阳光下如镀赤金,矗立于天地之间。太华苍苍,渭水泱泱,李阐一直觉得,那是最能代表大唐风骨的景色。 此刻他和白帝站在五云峰的石台前,对面的崖壁近观石纹如掌,高有十丈,五指分明,李阐头一次离得这么近看这八景之首,和远观又是不同的气势,只听白帝在身后说:“这是巨灵的掌印。” “巨灵?”李阐半晌后恍然道,“传说竟是真的?” 白帝并未看他,一贯清冷的眉目间却带上了一丝惆怅,他指了指面前的一片山河,道:“天地初开时,华山与太行就为一体,后大河改道,本应朝东的黄河却向南而下,被群山所阻聚水成灾,黎民无所为生。于是巨灵拼尽了一身神力,手托华山,足蹬首阳,终是使山脊断裂一分为二,河通地出。他的掌纹留在了这东峰悬崖上,而脚印还在首阳山根。” 李阐心头一震,这传说他早已知道,但经白帝口中说出来,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他来不及细想,追问了一句:“那少风……” 白帝点了点头,道:“巨灵虽了结此难,但耗尽神力,未等到我救他已坐地化为山石,神魂俱灭……”他望着稍远一点的一座低矮山峰,轻声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我受这一方香火,万民世代供奉,化解此难是我本分。这本是我的劫数,也是少风的劫数,可巨灵偏偏替我做了……” 他看向李阐,一字一字的说:“若是巨灵在世,我也想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救我。” 7) 李阐感觉自己仿佛被施了咒般,他说不出一个字,甚至连手指都动不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帝,看着他嘴角带上了一丝苦笑,缓缓而道:“但这几千年来我也参透了许多,巨灵既然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我纵是神仙,也该知道这世间自有天道,正所谓有可为,有可不为。开天劈地这种事,只有巨灵神力能做到,若换成我,结局纵然也是灰飞烟灭,但未必能解的了此劫,还白白赔上一身修为,孰轻孰重?” “如今换做是你,”白帝定睛望着李阐,眼里写满了他读不懂的情绪,“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你,因为你……” 霎时间乌云四合狂风骤起,天色瞬间变得昏暗无比,李阐周身被呼啸的狂风猛地裹住,几乎要将他掀下崖底,李阐勉力扶住身后的山石,伸手去拽那一步之遥的神仙。忽而一道惊雷劈开了西边的天空,巨大的火花在打在西峰顶上,耳边尽是轰隆隆的巨响,在这样的时刻,他几乎没有听清对面的神仙口中所说的最后几个字。 但似乎他又无比清晰的听见了。 第二道闪电紧接着劈了下来,空气中顿时充满了一股焦糊气味,李阐第一把抓了空,仓皇之间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一颗古松正在熊熊燃烧。白帝脸色骤变,朝空中厉喝一声,“少华!” 眼前白光一闪,两人容身的石台侧多了个人,朝白帝拱手而立。 白帝一步上前,将李阐猛地朝后推了一把,撞在了那从天而降的人身上。他声音里的急躁掩饰不住,朝少华喊了一声带他走!飞身而起。天色已经几乎全黑,又是一道巨光闪过,暴雨转瞬而至,在这疾风骤雨中,少风巨大的龙尾堪堪擦着李阐的鼻尖扫过。 身侧那人拽着李阐的手腕便跳下了悬崖。 仙掌峰的轮廓在眼前一闪而过,耳边炸雷成响彻云霄,雨淋的他根本睁不开眼,在下坠了一瞬又猛地往上一升,李阐这才稳住身形,整个人似乎被什么东西软绵绵的托起,片刻后便觉得自己踩上了实地。 一落地他便觉得风势小了许多,睁眼后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窄窄的石道上,一面是崖壁,一面是深渊,而前面不远处似乎有条石缝,隐隐透出些光亮来。 那石道狭窄,仅能容一人侧身而过,李阐放心不下,几欲回身去找白帝,但那少华却死死封住他的退路,李阐这才发现他身着金甲,竟是个武将打扮。 少华见他不愿前行,二话不说就拔剑相逼,李阐终是一步步挪进那石缝之中。 石缝入口虽窄,里面却别有洞天,斜上方狭窄的裂隙透下来些阴沉的天光。少华施了个决将洞口封住,才收了剑朝石洞深处走,不一会怀里抱着一大捆干柴出来,随意在洞中堆做一处,手指尖火光一闪,那堆柴便烧了起来。 李阐默默看他做这一切,最后才在喉咙深处滾出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2 - 分卷阅读3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3 两个字,多谢。 少华看他一眼,低垂眉目摇了摇头。开口道,“刚才那一场并非凡间寻常风雨,我的仙力不管用,你自己将衣服烤干罢。” 李阐脱了外袍,只穿中衣坐在火堆旁,头顶上雷声未减,他放心不下白帝,时不时要朝门口看一眼。带他进来的仙人坐在一旁的石床上闭目调息,李阐看了看他头顶的金冠与甲胄,突然想起来这是何方神圣。 如果他没有猜错,眼前的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西岳神帐下副将,少华神君。 李阐仔细看着他的神色,小心的问,“帝君他是……出了何事?” 少华缓缓睁开眼睛,还未开口,一声笑从石洞口传来,“果然你在我这躲雨,我说这天雷劈的蹊跷,把西峰顶都能……”话音未落已经走了近前,一眼看见李阐反倒愣住了,迟疑的说完的后面几个字:“劈……开……” 李阐一见来人是陈图南,便顾不得那许多,扑过去攥住他的袍子,又惊又怒,急急问道:“什么天雷!为何会有天雷?!!” 陈图南歪头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少华,反倒是干笑了几声,“为何?”他冷冷盯着李阐道,“你既然已经猜到,又何必问我?还是说你不信?”他摇了摇头,叹道:“总不能让我再说一次,因为你……” “陈抟!”一旁的少华突然暴起,一道罡风刮过,面前火堆几被扑灭,李阐再看时,少华手中那柄剑,正搭在陈图南颈侧,厉声道“你敢!” 陈图南捏指在少华剑身上一弹,那一声似有金石之响,“我有何不敢?”他脸上笑意宛然。“少华君,这人间之事,说到底你哪有我了解呢?” 少华狠狠的盯着面前的陈图南,突然将剑一撤,提气欲走,被陈图南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持剑的手腕。陈图南冷声道:“你去又有何用?该是他受的,你能顶的了?。” 少华愤然道:“顶不了又如何?我不信……”他话没说完,门口的仙障突然发出咚的一声巨响,原是李阐趁乱要冲出洞去,被仙障所阻,整个人撞的暂时昏了过去。 陈图南摇了摇头,指着地上的李阐对少华道:“你这动不动就拔剑的毛病也该改改了……罢了,先把他抬到石床上去。” 少华恍若未曾听见,仍是执拗的站在原地,趁陈图南回身探看李阐情况的当口,一闪身便不见了踪影。 8) 李阐只觉得自己昏过去短短一瞬,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依然躺在地上,洞外已是云开雨散,天地复晴。陈图南背对着他站在洞口,仰头望着面前西峰直插入天的万仞绝壁,听见响动回头来看,见李阐已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正怔忪的看着洞外的天空。 李阐刚才那一下撞的极狠,此刻虽然醒来,头还是晕的。他从地上爬起来,扶着石壁踉跄的走到陈抟身边,惨白的脸上写满焦急的神色。 陈图南看着他的样子,到底有些不忍,从袖中掏出一粒丹丸递过去要李阐吃下,见他多少缓过来了一口气,才收了洞口仙障,对李阐道:“你与我同去看看也罢,只一点,少华那个石头脑袋护主又易怒,你切记不要再惹他了。” 此刻李阐满心里都是白帝安危,哪顾得上这许多,胡乱点了点头跟着陈抟朝外走,两人顺着山路逶迤而行,爬过绝壁上阔不盈尺的栈道,竟是从后山绕道了西峰顶。 西峰顶上的那块白色巨大岩体此刻自上而下裂开了一条楔形罅隙,焦痕尤在,李阐照着陈抟的样子将手也贴上了石壁,只觉得尚有余温,陈抟便又叹了叹。李阐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天雷之威,恍然间还有些难以置信,不由得出声追问那陈抟一直未答的问题,“这天雷究竟为何事而来?” “为何事?” 闻言回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抬头看了看青天白日,才说:“帝君泄漏天机,天雷以示惩戒而已。” 李阐闻言又是一震,刚才白帝推他走时的神情,绝对不是‘而已’那么简单。那“泄露天机”四个字,对李阐而言,无疑是字字诛心。 此时日头尚未坠入云海之下,似乎整个天地都笼在一片金光中。李阐跟着陈图南一步步从西峰朝下行去,步履愈加沉重。行至镇岳宫的石洞前时,竟有些踟蹰。 陈图南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并未出声催促,一撩袍角进洞去了,留李阐一人在外犹豫许久,终是跟了进去。 从斜上方洞里透下来的光线恰好投在石床前,少华神君收了金甲,一身素袍,形容看上去有些狼狈,与陈图南一坐一站,皆是面沉如水的样子。李阐朝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躺在石床上的白帝双目紧闭,苍白的脸上看起来毫无生气。 他这才觉得一股钝痛,从心头蔓延开至四肢百骸。却又不肯相信,想要将眼前的两人问上一问,一开口声音都是飘的。 少华转身看了他一眼,面有怒意,终是未说一字,只摇了摇头。李阐当真慌了,猛地扑至床前握住了白帝右手,将陈图南挤的一个踉跄。 只是那手冰凉的早已如同他身下的石床一般。李阐无助的回望,少华面色郁郁,陈图南反倒揉着肩笑了。 “你可是有办法!”李阐也顾不那许多,转身就来扯陈图南的袍袖,陈图南并未避让,但笑不语。 好在是少华终于开口,“陈抟,且将实情告诉他罢了。” 陈图南拂开李阐,在石桌前径自坐下,从袍袖里捞出个酒壶,喝了一口才道, “也罢,左右是闲来无事,说说话总比干坐着强……”他笑了笑,转脸看向李阐,道:“这天雷虽然厉害的紧,但以君上的修为,仙根断不会因为这惩戒有所闪失,不过……”陈图南欲言又止,目光在李阐面上停顿片刻,才错开眼接着说,“不过若是君上先是仙力有损,后又犯天条,弄成这样也不奇怪……” 李阐耳里刚听见‘仙力有损’四个字面上就是一烧,以至于并没注意到陈图南后面的话,再一定神,只听他又说:“不过君上乃天地间龙脉所孕,只要找一处龙气蕴藏之所,安心静养,仙根总是无大碍的。” 李阐听到这里,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有处安放,止不住的要道一句万幸。哪知陈图南又说,你莫要在心中打什么长安城内含元殿紫宸宫的主意,龙气太盛反而容易相冲,倒不如你那潜龙府邸来的温和。 李阐被他点破,脸上一窘,喃喃道:“在我府中自然更好,但这潜龙一说……”他见陈图南似有不郁,忙又加上一句,“我并非不愿,若是能救,皇兄的寝殿我也是敢闯上一闯的,我只是怕……” 只是怕天意难测,须臾而变。他李阐如今只是从长安城中逃出来的落魄王爷,惶惶如丧家犬。登上皇位于他来说,无疑痴人说梦。 陈抟仿佛看穿他心中所想,脸色稍缓,转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3 - 分卷阅读3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4 头去看少华。少华与他对视一眼,反又扭头去看石床上的白帝,再转过来时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冲陈抟点了点头。 陈抟这才说,我且问你,可曾听过光武帝的旧事? 刘秀?李阐犹疑的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问:“是何旧事?” 陈抟捻须沉吟道,自然是同君上有关的旧事。 陈图南说:“你算不得最落魄的,且和刘秀比比又如何?” “王莽末年,刘秀在南阳郡起兵之时,不过一介布衣,更不要说他自小父母双亡,家中并无任何势力可以倚靠,打仗甚至要骑牛上阵。”讲到此处,陈图南兀自笑了笑,摇头接着说:“一路打到宛城附近,遭到莽军伏击,刘氏宗亲数十人皆死于阵中,刘秀不得以只身西逃,过雒水进秦岭,最后藏身在少华山中,若不是帝君命少华一路护持,他早都被王莽杀了,哪有后面那二百年中兴……” 李阐双眉紧蹙,似是若有所思,陈图南接着道:“那刘秀的儿子也算是个懂事的,给在山上修了座庙感谢帝君庇护之恩,不过帝君素来不喜听和尚念经,所以也不爱他家的香火,你以后若是要盖,切记不要盖和尚庙了记得吗?” 李阐点了点头,转身看向石床上的人,又心事重重的转回来,说:“自然盖什么都随他心意……”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帝君他……为何要救刘秀?” 陈图南看着他笑了笑,刚要说话,就听一旁一直沉默的少华突然开口道:“自然是为了这天下正道。” 陈图南抽出拂尘握在手心,缓缓点了点头,对李阐叹道:“你也上山这么久了,还不懂他吗?帝君是龙气所生,主天下兴亡,他虽是个高高在上的神仙,却最心软,见不得人间战火百姓流离,再说了,他救你们李家还少吗?” 你们李家,这四个字一出,旁边的少华脸色急变,喝了一声:“陈抟!”眼看又要拔剑,陈图南笑着回望于他,道:“你也莫要太紧张了,我知道帝君叮嘱过你什么,不过事已至此,瞒着他又有何用?索性今日把话说开了,省的他一天到晚寻死觅活的。” 李阐听见寻死觅活这四个字,面上一烧,他此刻五内如焚,哪还还顾得上自己?好在是陈图南并未再看他,只是看着洞顶的石窗,喃喃道:“李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啊……” 此言一出,刚收了剑的少华君脸色又不太好了,冷笑道,“你这一句把君上也拐着弯骂进去了,李家纵然有错,那君上岂不是罪无可赦?”陈图南半晌不言,过了一会才幽幽的说:“少华君,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还不是替君上不值?” 那两人一来一去如同打哑谜,听得李阐如坠五里雾中,不过他内心隐隐的觉得,他们所说的话,必将涉及前朝秘辛,或许连他李阐,都闻所未闻。 陈图南是从《桃李章》讲起的。 “桃李子,得天下。皇后绕扬州,婉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大业十年,这首在洛阳街头出现的歌谣迅速传遍朝野,上至天子,下至贩夫走卒,人人都道,李氏将为天下之主。 “这谶言便是君上的主意,他手握龙脉兴衰,虽知天命,但事在人为,纵然是他也无法越俎代庖替你李唐一族取这天下,这首歌谣,算是提个醒罢了。” “可这世人多愚昧冥顽,要我说君上所言太直白不过,而‘桃’通‘陶’,尧帝初封于陶地,后迁徙于唐,唐便是陶,陶便是唐,你李家先祖皇帝曾受封唐国公,还要如何明说?“ 李阐一时有些恍惚,万万没想到那些记载于史官笔端的故事背后,会有如此隐情。陈图南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道,这才是刚开始。 “我们君上是个死心眼,要我说我们修道得仙,无非就是为了不问人间烦恼,自由逍遥,偏偏他……” “他第一次提点李家还要更早些,”少华道,“大业元年。” 这几个字一入耳,李阐突然明白少华所指何事了。 如果说《桃李章》是一段散落在史书中的无头公案,而大业十年发生的那件事,却是李家人人皆知的‘秘密’。 太宗皇帝皇帝幼年时,某日与太祖出门同游,在路上偶遇一白衣相士。此人对太祖说,他怀中的小儿贵不可言,“龙凤之姿,天日无表,年将二十必能济世安民。”太祖大喜,欲以重金相筹,谁知那道士竟转眼消失无踪。 如今看来,必然是遇仙了。而那着白衣的相士,不必想便知是谁。 “那武德四年……”李阐犹疑的问。 陈图然接着说,“那次是我点化了坐下一名弟子,提醒了你们太宗皇帝几句,当做天子之人,必要早做决断,与父兄争这天下。” 是了。李阐闭上眼睛想,那就说的通了。 五年之后,玄武门。兄弟相残,天下易主。而李家子孙的命运似乎在这一日之后便附上了某种无法开解的诅咒,同室操戈,兄弟相残,煮豆燃豆萁,二摘三摘尤尚可,四摘抱蔓归,一切的源头,都是从玄武门之变的那个清晨开始的。 李阐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即悲凉,又无可奈何。他似乎有些许明白了白帝的道理,但又有更多的不明白,如梗在喉。白帝今日对他说的最后几个字,他不敢信,又不敢不信。若这就是天命,他宁愿不要。 陈图南像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与少华对视了一眼,换了副口气,道:“既如此,且让我为你卜上一卦,看看前路如何。” 李阐忙婉拒道,“切莫再卜,你们都是真仙,断然没有不准的道理,但说出来岂不是又犯天条……” 陈图南从怀里掏出一把石子,口中道,这有何妨,我不说,也就不算泄露天机……边说边将石子朝空中一洒,反手一挥袖袍,又尽数笼了去。哗啦一声铺在了石桌上。 陈抟的课起的前所未见,然而此刻李阐也知道不是好奇的时候,大气不敢出的紧紧盯着他的面色。 陈图南闭着眼,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才长叹了一声。睁眼之后却一把拂乱了桌上的石子。 “罢了……”他扭头看向石床上躺着的白帝,苦笑一声,“随你罢了。” 李阐不懂他所言何指,也怔怔的看向石床上躺着的人,陈图南起身掸了掸袍角,同李阐拱手而别。 李阐回过神来那两位神仙早已不见踪迹,他苦笑一声,朝白帝坐近了些。见他睡的毫无生气,心下沉沉的泛起一阵阵的难过。终于忍不住伸手替他取下了那顶太初冠。 黑色长发随即散开,李阐伸手去挽,却先碰到了他的脸,电光火石间心念闪动,李阐仿佛又一次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然而只在须臾之间,他默默垂下眼,挪开了手。 他枯坐在白帝身侧,望着洞外的一角天空,似乎能看透这万层云海,直至长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4 - 分卷阅读3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5 安。 终是要变天了。 第五卷 少风 1) 三人从宁山寺下山时日头已经偏西,周北林上山的时候各种磨蹭,下山反倒是很积极,远远冲他俩撂下句:“山下等你们!”,撒开腿就跑了。 许钟倒是慢悠悠的走在后面,李阐看他一路嘴角带笑,不由得好奇问他:“你怎么这么高兴?刚才捡到宝了?” 许钟被他一问,居然神神秘秘看了过来,从兜里掏出块掌心大小的青砖碎块,递给李阐。 李阐拿在手里看了半天,确认是普通青砖而已,断茬处还有当年烧制的痕迹。他看了看许钟,随口问:“这难道是你在塔林里捡的?” 没想到许钟真的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伸手又索要了回去,仔细塞回兜里才说,“我给周北林捡的。” 李阐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并没有说什么。许钟等了一会,见他不问,只好自己说:“他之前也送了我一块。” 李阐这才笑了笑,说:“你俩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爱好?” 许钟的表情看上去显然被这个‘乱七八糟’的评价伤害了,鼻子里重重出了口气,愤然道:“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话虽如此,他还是接着说,“那是因为有一年周北林过年出去玩,去了挺多地方的,回来的时候送给我了一块石头。”边说,许钟边把手机摸出来,像是要给他看照片,站定翻了好一会。 李阐只好也站住等他,等他把手机举到自己面前,上面是一块青黑色的石块,可以看出有一个显然是人工雕凿出来的棱角。 许钟说:“这可是端陵阙门后第一根华表上的一个角,被周北林捡到的。你想想,唐代的皇陵,一直到现在,这块石头都一千多年了。“ 李阐本想说这天底下哪一块石头不是千万年的,但看许钟的表情,一脸的郑重其事,遂改口道:“那倒是真的很珍贵了。” 许钟偏头看了看他,点头道:“对啊,特别是我这种……”他话说了一半,将后面几个字咽了下去,叹了口气。转而眉头又舒展开来,笑道:“周北林跑这么快,肯定是因为他饿了。” 阳光斜斜的从山头后照过来,李阐逆光看过去,许钟整个人罩在金色的光线里,脸上的细小绒毛都清晰可见……他猛地回神,才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的有些过久,匆忙的收回目光,尴尬的咳了一声,胡乱接了一句,“你还挺了解他的……” 本来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但不知道怎么一出口李阐就感到了些异样,让他的内心莫名的有些兵荒马乱,许钟显然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同,转头看过来,李阐只能又找补了一句:“他也挺了解你……” 这句也还不如不说。李阐又咳嗽了两声,才找回镇定。 一旁许钟问:“你该不会是感冒了吧……谁让你刚才在车里睡觉的。” 李阐彻底不说话了。 两人沉默的往前走了一会,许钟才开口说:“我们是很好啊,毕竟认识那么久了,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果然此话一出,李阐整个人僵了一下,等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又飞快的挪开眼,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许钟像是早都知道他的反应一般,立刻笑起来,胳膊肘怼怼他,说:“是那种很正常的喜欢,你懂吗?” 李阐又看看他,明白了许钟在玩什么把戏,心里定了神,又觉得好笑,沉声问他:“还有不正常的喜欢?” 许钟像是被他问住了,半天也没想好说什么,闷头朝前走了几步,突然站定手一挥,“我可是全真弟子,是出家人!” 李阐反问他:出家人还吃肉? 许钟被问的一愣,张口道:“我又不是和尚,我为什么不能吃肉?”说完才意识到李阐在打趣他,佯怒道:“我们不吃肉是因为穷!你见过哪个道士下山化斋的?哪像哪些和尚!” 李阐顺着他的话问:“你对和尚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他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许钟还真的认真思索了一会,最后却茫然的摇了摇头,说:“被你这么一问,我也发现了,我为什么那么不喜欢和尚?” 他边走边自言自语,道:“有时候我觉得他们念经很烦,有时候我又觉得他们管的太宽,比如刚才你看那庙,山崩震塌了,塌了就塌了吧,还非要重新建一个……你说你建就建吧,非要说什么‘以震邪祟’,这山里哪有什么邪祟!” 李阐看着他越说越激动的样子,只能跟着一路频频点头。这倒是助长了许钟的气焰,他接着说:“还把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如果真的因为镇山的原因,我全真派在这山上的洞府数都数不清,那也是我们的功劳!”他喘了口气,接着说:“再说了,这山一千年没有再塌过根本都不是因为这个!” 李阐问:“那因为什么?” 许钟得意的笑了笑,贴近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用气声说:“陈真人告诉我的,因为……山……神……离……位……” 离位?李阐反问道:“离位是什么?” 许钟垂下眼睛,轻描淡写的说,应该就是死了吧,这山也死了。 他轻飘飘的说。 少风 2) 许钟说完这句,未等李阐反应,自己先笑了起来,摆手道:“千万别信,我逗你的。” 李阐的表情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也无所谓信不信……”他顿了顿,接着说:“就是有点好奇。” 许钟挑眉道:“好奇什么?” 李阐言简意赅,就一个字,你。 许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他别开脸,低声道:“我有什么可让你好奇的……”后面几个字渐渐不可闻,显然是有些心虚。 李阐看了他一眼,才说:“总之就是听许多人提起过……” “什么许多人?”许钟未等李阐说完就追问道,“我看就周北林一个!” 李阐摇头半开玩笑道:“院里那些小姑娘,都说你会算命。” “你这都是哪听来的小道消息?”许钟奇道:“会算命的明明是老王,他还在玉泉观……”说到这里才突然意识到差点把老王出卖了,生生改口道:“……学习过。” 李阐显然对老王的兼职没什么兴趣,接着说道:“那些什么月德生辉,红鸾星动的话也是老王说的?” 许钟脸上一烧,这是他前几天他和保洁刘姐说的话,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李阐听去了,这都乱七八糟的什么跟什么!正要反驳,就听李阐又问:“他们还说你哪都去不了?什么意思?” 这一点戳到了许钟的痛处,若是一般人提起许钟少不得要恼,但李阐多少还是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样。许钟心里飞快的打着盘算,斟酌了一下用词,才开口道:“我们上次去山西,我和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5 - 分卷阅读3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6 你说我小时候过黄河,桥走了一半就吐了,你记得吗?” 李阐点了点头,说:“你其实不晕车。” 许钟耸了耸肩,说:“要真说起来,我觉得我上辈子同和尚有仇是句玩笑话,但我大概是真的和这河有仇的,只要一过河我就不行了……” “这么严重?”李阐皱着眉看他,说:“上次我看你还行?” 许钟点头道:“大概是现在年纪大了抵抗力也强了吧……”他指了指前面远远坐在石头上歇脚的周北林,说:“我小时候总之特别惨就是了,不要说过河,靠近河边就要吐,你说往西走不行,往东也不行,最远也就是到骊山吧……总之离开这山方圆百里之外,我肯定就不行了。 “周北林他家从小就条件挺好的,他爸他妈人也都好,小时候我没少去他家蹭饭,有时候他们一家出去玩也把我带上……你知道我爸摆摊挣的那点钱也舍不得带我出去玩,不过出门几回我都半途而废,最严重的一次直接昏过去人事不省的,把他父母也吓坏了,以后也不敢再带我出门了。 “后来念完高中,人家都考大学去了,我这种情况连省城都去不了,只能在县上的函授站自学,那时候也没什么合适的工作,岳庙正好招临时工,我就去了,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这么多年小错虽然不断,但大错从来都没有过……” 李阐发现许钟话风跑偏时已经来不及了,果然他接着说:“我虽然本职工作是卖票的,但你一来就让我天天巡逻值夜班,你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值夜班也就算了,听说明年的合同也不打算和我签了?” 李阐满头问号,“我什么时候说过……” “不签也算了,”许钟一脸哀怨的打断他,“反正我要是工作没了就回山上去,这人间我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咱们这些朋友之间逢年过节的走动走动就行了……” 李阐:“我不是……” 他话没说出来,两人已经走到周北林身前,就听周北林问:“逢年过节的走哪去?你俩也太慢了,就那么不饿?” 李阐看看许钟,又看看周北林,放弃了刚才的话头,只说:“还真的有些饿了,你们准备吃什么?” 吃饭的地方是周北林推荐的,就在山下的镇子上。 少华山中清涧汇成一条遇仙河,遇仙河流至古官道,前人在河上修了座七眼石桥,由此形成了遇仙镇,遇仙镇上最有名的便是铜瓢烧出来的甜酒酿。 周北林找的馆子正对着石桥,几人围着沉重的方桌坐下,听周北林熟稔的点了饭菜。老板同他如旧友般聊了几句,从柜台那边端着碟卤肉过来。 周北林又要了几个油烧饼,许钟插了一句,他的那碗酒酿要多放糖,老板应了一声,转而询问李阐,李阐马上表示,自己一点糖都不用了。 主食是扯的极薄的面,盛在粗瓷大海碗里端上来,热气腾腾。许钟脸也是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吃的热了还是喝酒酿上了头。三人都吃了一身汗,被湿气中带着丝丝凉气的河风一吹,油然而生出些愉悦的惬意感。 直到月上中天,三人才从店里结账出来,许钟和周北林因为互怼而抖落出两人十几年间旧事几箩筐,李阐听了个大概,只是感慨他俩感情是真的好,同时难免自我审视一番,得出了个并不明确的结论,随着酒酿的那一点点微醺之气,一笑了之罢了。 回程是刚才没有喝酒酿的周北林开的车,他一路开回自己的小公寓,带许钟去取他的龟。许钟一路都是通红的脸,可见是真的没有酒量,大概是怕被晃吐,全程都紧张的扒在窗口上。李阐低头刷了会手机,和周北林聊了几句。周北林是个新手,显然是有些紧张,李阐时不时要提醒他变灯减速,终于开到周北林家楼下时,所有人显然都长出了一口气。 许钟下车后扑到花坛前努力了一下,没有吐出来,抹了抹嘴跟着周北林往楼上走。 李阐没有上去,在楼下等着许钟带着龟下来。见两人进了单元门,他左右等的无事,见小区里有间便利店,于是锁了车准备去买两瓶水。 他拎着袋子刚从商店里出来,手机就响了,来电人是许钟。李阐接起还没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许钟显然是受了惊吓的颤抖声音。 少风 3) 周北林家楼下的门禁是个摆设,一拉就开,李阐也是冲进楼里才想起来自己并不知道他家在几层,只能又打电话过去。只响了一声那边就接了,换成周北林压低了声音朝他说了一串602。 电梯只有一部,还在15楼,李阐等不及直接跑楼梯上去,短短的一分钟之内他脑子里闪过了好几个念头,等站在602房门口时,才发现房门依然是关着的。 他耐着性子喘着气敲门,猫眼处光线闪了一下,显然有人趴在门上确认是他之后才打开了门锁。 开门的正是许钟,他把门推开一条缝,将李阐放进来,又轻轻的将门关上了。 李阐扫视了一圈,屋子里东西不少,乱七八糟的也看不出有没有被翻乱或者打斗过的痕迹,但看两人的表现来说应该并不是进了贼。他放下了一点心,面带疑问的看向许钟,许钟脸上之前的红色已经悉数褪去,反而有些发白,他目光躲闪的与李阐对视了一眼,马上别开了脸,示意他去看周北林。 周北林站在南边的卫生间门口,整个人站在门外,只探进去一个头,李阐朝他走了两步,周北林突然间把头转回来,脸上是混杂了震惊与好笑的复杂神色。 他见李阐走近,反倒先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才轻手轻脚的从门口退了出来,无声的冲李阐比了个口型,李阐一开始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将卫生间的门推开的大了一些。 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小小的气窗,窗下安了一个长方形浴缸,浴帘拉了一半,旁边是马桶和洗手台,将不大的空间塞的满满当当,乍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李阐看了一圈之后再回头,许钟和周北林双双悄无声息的在他身后站着,这反倒让他吓了一跳,而那两人恍若未觉,一人推着他一条胳膊,让他朝里走。 再朝里迈一步,待李阐终于看清浴缸里躺着的白白胖胖的婴儿时,反应果然和那两个人如出一辙,震惊,难以置信,又加上点迷茫,这到底在搞什么鬼? 许钟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说:“真的和我没关系,我进来就是这样了。”一旁的周北林马上接道:“难道就和我有关系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这缸里明明……” 李阐突然意识到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了,他转向许钟,问他:“龟呢?” 许钟耸了耸肩,又看向周北林,周北林崩溃道:“我走的时候龟明明就在这缸里的!” 他喊的声音大了点,那个側躺在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6 - 分卷阅读3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7 空荡荡浴缸里的小宝宝猛的一蹬腿,咧开嘴就哭了起来,拔高的奶音之后一声比一声哭的响亮,三个人立马手忙脚乱起来,稍微镇定一点的李阐从架子上抽下一条浴巾,小心翼翼的将孩子裹住,奇怪的是,他刚把那孩子抱起来,这从天而降的小鬼遍止住了哭,闭着眼睛依旧睡了过去。 许钟和周北林让开了门口的路,看着李阐仿佛像捧着个定时炸弹一样把孩子从卫生间抱出来,站在客厅中犹豫了几秒,周北林抢了一步,将沙发上乱扔的衣服和书都推到了一边,总算整理出一块能坐人的地方。 看着沙发上熟睡的孩子,三个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许钟才开口说:“会不会是你妈今天来了?然后……”周北林眼皮抬起来扫了他一眼,根本懒得理他。许钟自己也觉得不可能,怏怏的闭上了嘴,尤有些不甘心,过了一会又说:“那小虫也不能就这么不见了……” 周北林说:“你不是许半仙吗?这孩子什么来头你看不出来?” 李阐看着许钟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他不是看不出来,他是看出来了,但是不敢相信。 于是他试探着低声问了一句:“这孩子就是你的龟?对不对?” 许钟惨白的脸上又泛出些血色,他避开了李阐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沙发上的孩子,过了一会,缓缓点了点头,说:“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是,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周北林鼻子里笑了一声,说:“这有什么不可能的?说你是他爹我都信。” 这话一出,许钟的脸又白了,周北林奇道:“你还真是他爹?” 这下连李阐都猛的转过去看向许钟,许钟顿时恼了,怒道:“什么爹不爹的!我说不可能是因为……你先不要笑了!” 周北林捂着嘴表示自己努力不笑,让他接着说。 许钟的表情有些惆怅,他看了看天花板,又看了看那孩子,轻声说:“我有时候会做过一个梦……” 两人都盯着他,许钟说:“梦里面是有这样一个孩子的,但是他一会是个孩子,一会又是个少年,模样上看倒是差不多……” 周北林插了一句:“会不会是你上辈子的儿子?”他眼睛转了转,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了!肯定是这样,你上辈子呢也是道士,修炼成仙之后点化了一只乌龟,后来你不知道为什么死了,投胎转世,这只龟就一直陪着你,现在这只龟也修炼成人形了,就是他了。”他指了指沙发上的小孩,问李阐,“我推理的有没有道理?” 李阐从刚才的震惊中刚刚缓过来,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使劲闭上眼睛后再睁开,眼前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凌乱的房间,面前的许钟和周北林,以及躺在沙发上裹着浴巾睡的正香的婴儿。 他不得不相信,这一切竟然不是梦。 第五卷 少风 4) 三人正一筹莫展,周北林猛的拍了下大腿,一语惊醒梦中人:“几点了?明天还要上班!” 许钟有些为难,道:“那这孩子怎么办?” 周北林一看许钟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你别在我身上打主意,我一个洁身自好的单身男青年,这让邻居听见了再告诉我家老太太……我怎么解释?” 许钟说:“那我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你意思是让我把他抱值班室去?再说今晚老王值班,再被他看见了……”他说到这里完,和周北林对视一眼,心有灵犀般齐齐扭头看向李阐。 李阐顿觉压力巨大,他才刚刚建立好新的世界观,马上又要面对这种如此棘手的问题,确实有些难。他想了想,慢慢的说:“今天晚上怎么过是小问题,我们还是得想想以后怎么办?” 许钟眨了眨眼睛,似是在认真思考,一旁周北林胳膊肘怼了怼他,出主意道:“要不然你和他商量商量?再变回龟?龟好养……” 睡梦中的宝宝翻了身,攥紧的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在梦里都是一脸不满的样子,周北林不敢再说,赶紧捂住了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他蹬开的被子朝上提了提。 沉默了半天的许钟抬头对李阐说:“我也是山上捡来的,就说他也是山上捡来的?” 周北林翻了个白眼,捂着嘴小声说:“都什么年代了?你当还是你那会呢……现在就算是你捡的也不能留给你,这孩子会被送到福利院的……你说他万一心情一好再变回去,到时候怎么办?” 许钟一脸惆怅的,手支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阐正要说话,就听见身后的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雨声,雨势听起来很急,哗哗的急雨声中,一团影子猛的撞到了玻璃上。 几人都是一惊,转身朝窗口看去,但那里此刻什么都没有,周北林更是一个箭步蹿过去开窗户查看,于此同时,睡的好好的小孩突然在梦中哭了起来。 许钟伸手在孩子身上拍了拍,见不管用,只能将他抱了起来哄了哄,孩子还是哭闹不止,小小的脸上涨的通红,只觉得下一秒就要断气了。正在一团乱的时候,卫生间又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掉落下来。 李阐与周北林对视了一眼,同时明白了对方眼里的意思,卫生间的那扇气窗没有关。 今晚发生的一切显然要将李阐前几十年的认知彻底颠覆,在他好不容易接受了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孩后,周北林家的浴缸里又爬出来一个“人”。 他们三个人堵在门口,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艰难的从浴缸里爬起来一点,似是摔的疼了,一脸委屈的望向门口,像是等着谁来扶他一把,仔细看过去,那“人”的面部五官像是罩了层雾,一开始看不清具体样貌,似男似女,似老似少,身上的衣服也在变化。后来雾渐渐散了,眉眼的轮廓也清晰了起来,是个少年模样,乍一看上去竟和许钟有几分相似。 许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下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而他怀里的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止住了哭,拳头塞在嘴里,正吃的津津有味。 那少年从浴缸里坐了起来,身上裹着件白色的道袍,他看看许钟,又看看周北林,疑惑道:“你俩……不认识我了?” 此言一出,那两人面上皆是一震,周北林手指着他,抖了又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许钟也是一脸的瞠目结舌,于是那少年叹了口气,摇头自报家门:“我是少风……” 李阐震惊的望向许钟,怎料许钟奇道:“少风是谁?” 少风无奈的拍了拍额头,说:“你的龟。” 许钟马上说:“不可能!”他把怀里的孩子抱的高了些给他看,说:“他才是我的龟,你是谁?” 少风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形容,他转头看向周北林,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7 - 分卷阅读3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8 又看向李阐,最后又定会许钟脸上,他摇了摇头,突然手在空中挥了一下。 啪的一声,卫生间里的灯全部灭了下去,但随即又亮了起来,在这一灭一亮中间,坐在浴缸中的白袍少年果然又变回了乌龟的样子。 这一下立竿见影,所有人立刻便信了。 许钟把还在吃手的小孩塞给李阐,将少风从浴缸里抱了出来,同时又犯了愁,如果这是他的龟,那这孩子到底又是哪来的呢?他拍了拍少风的龟壳,对他说:“那你还是变回来吧,我刚才没认出来你……你这个形象差距有点大。再说你不是叫小虫吗?你背上……” 李阐插了一句:“这个问题我可以给你解释……”他拽过许钟一只手,在他手心写了个繁体的风字,许钟与他对视一眼,嘴角抽了抽。 少风的声音从龟肚子里响起,听上去还有点生气,他说:“你不是不信吗?” 周北林说:“你一只龟怎么那么小心眼,他不信我信啊,谁让你不问我的……”边说边朝李阐使眼色,李阐于是说:“我也信的。” 许钟瞪了他俩一眼,低头说:“主要是今天晚上一下子这么多事,我也乱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风的头缩回龟壳里,声音听上去没什么起伏,“我饿了,吃饱了我再告诉你。” 第五卷 少风 5) 周北林钻进厨房,用十分钟时间捣鼓出一碗酸汤挂面。在此期间少风又化了一次形,这次动静弄的有点大,他不小心现出了龙尾,将对面两个人吓了一跳不说,还将周北林茶几上的茶壶茶杯统统扫到桌下碎成十八瓣,还好厨房里抽油烟机开的声音大,周北林并没有听见。等他出来的时候,事故现场已经被李阐打扫干净,碎掉的茶具被扔进走廊垃圾桶彻底毁尸灭迹,于是周北林端着面碗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三个人围坐桌前,许钟怀里还抱着一个,其乐融融的场面。 他把面摆上桌,三人齐齐抬头看了他一眼,其乐融融中又有一丝怪怪的感觉,周北林低头在三人脸上扫过,乐道:“干嘛这么看着我?被我的厨艺折服了?” 于是那三人对视了一眼,少风低头抓起筷子就吃了一大口,立刻被烫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他又舍不得吐,眼泪汪汪的问周北林:“有糖吗?” 周北林一边起身去拿糖罐,忘不了还要槽许钟一句:“还说不是你儿子,吃面都要放糖……小心刚变成人就得糖尿病。” 许钟难得这次没有和他对呛,微笑着承受了这一击。他怀里的孩子被桌上的味道吸引,手在空里乱挥,拳拳招呼在许钟脸上,他只能把孩子抱远了些,问李阐:“他这是又怎么了?” 李阐通过观察得出了一个推论,“是不是饿了?”许钟马上转脸问周北林:“他饿了怎么办?” 周北林手里的糖罐子刚给少风面碗里加完还没放下,闻言想了想,说:“反正也是你儿子,估计口味差不多,喝点糖水?” 许钟刚要说话,突然想起了刚才周北林关于糖尿病的警告,改口道:“还是喝点面汤吧……” 一边埋头吃面的少风头也不抬的说:“他现在什么都不吃,喂他喝点水就行。”李阐起身去饮水机前拿了个杯子,接了些温水端过来,就听少风又说:“过了寅时,阴阳交割,他就可以吃东西了。” 许钟看着他,问:“那你呢?” 少风抬起头,眼睛眨了眨,似是才明白许钟的意思,他说:“我和他自然不同,你还记得那条鲤鱼吗?” “鲤鱼?”三人皆是一惊,齐齐看向少风。 少风将碗中最后一口汤喝尽,咂了咂嘴道:“对,就是那条玉泉观里老道士硬塞给你的那条鱼。” 周北林听到这里就笑了,许钟问:“那条鱼被我们放进黄河里去了,我们俩一起去的,”他指着正在给宝宝一勺勺喂水的李阐,说:“他看见我扔进河里了。”李阐点了点头,奇道:“你……难道就是那条鱼?” 周北林追问了一句:“乖乖,你还真的跳龙门去了? 少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当年禹父随山浚川,以西河太华为界,将天下分为东西土,九州初现。禹父治水的起点便是龙门西河,每岁春时,天下黄鲤皆争赴龙门,一旦跳过龙门即可一步登天……”他垂下眼睛笑了笑,叹道:“但天下黄鲤无数,又有几条可以断尾成龙?那条鱼不过是条普通鲤鱼,我附身于鱼,九死一生才跳过了龙门天险,但若没有他,我还化不成龙形……” 周北林嘴张的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猛的反应过来,问他:“你不是龟……吗?” 少风的表情变了变,他显然是停下来想了想,才说:“我其实不是龟……只不过……有时候……”他犹豫半天,眼睛一转,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像赑屃,他也长的像龟,实际上也是龙……” 他不提还好,一提许钟就来气,“你说你怎么不早点化成人形?咱们院子里那只赑屃经常骂我,我说出来谁都不信。” 周北林举手道:“我可没不信。”李阐头也没抬跟着说了一句:“我信的,你又没告诉我。” 许钟从李阐这句中听出了点不对劲的地方,还没等他想明白,少风就笑了起来,“他哪有骂你!”少风的表情看上去既好笑又无奈,他说:“他喊你山主,你偏偏听成山猪,能怪谁?” 周北林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蹿起来往茶几边走:“继续继续,我来给大家泡点茶,咱们继续说……咦?我壶呢?” 他茫然的转了个身,眼前白光一闪,好好坐在那里的少风突然就不见了踪影,周北林隐约察觉到了发生了什么,朝低下头不敢看他的许钟走了一步。 许钟脸转向一边,手捂在怀里宝宝的耳朵上,嘟囔了一句话,周北林没听清,他旁边的李阐倒是听见了,忍不住笑了笑。 李阐抬起头,对周北林说:“他说,明天给你买一套新的。” 第五卷 少风 6) 许钟猛的从梦中醒过来,一偏头那孩子在他身侧安安静静睡着,两只手握成拳投降一般举在头顶,被子被蹬在脚下,还好睡觉前周北林给他肚子上裹了一圈毛巾被。 许钟揉了揉眼睛躺回去,外面天刚刚亮起来,小区里还很安静,能听见大街上洒水车遥远的音乐声,不真实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态,忍不住伸手去试那孩子的鼻息,指端感到了热气之后尤不放心,又附身去听他小小胸口里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急促而有力,许钟居然有些莫名的感动,仿佛被某种感情的纽带突然被激活,这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真实的孩子。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改变,不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8 - 分卷阅读3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39 管是自己的生活,还是想法,有些事情都需要重新考虑了。 他的自我感动刚刚进行到高`潮部分,卧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周北林睡成鸡窝一样的头从门缝间探了进来。见他醒着,梦游一般开门走进来,脸朝下往他身边胡乱一倒,一只手把他往床下推,嘴里像塞了个核桃,囫囵突出一句:“……让你下去拿东西”。 许钟没听清,凑近了问他:“谁?拿什么东西?” 周北林困的生无可恋,眼睛也不睁,手朝窗外胡乱指了指。 许钟都出门按电梯了,又拐回来洗了把脸,刷牙漱口,在镜子前仔细照了照才出门。等他从楼上下去,李阐显然已经在车门边等了一会了,他左手拎着一叠食盒,右手是个超大的购物袋,脚下还有一包东西。 许钟见状赶紧小跑了几步,莫名的又有点尴尬,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你怎么这么早……”低头去看那脚下的袋子,才发现都是婴儿用品,奶粉衣服纸尿裤之类的,抬头奇道:“这个点你上哪买的?我还说等中午去看看……” 李阐将手里装早饭的袋子递给他,拎起地上两只袋子说:“妇产医院门口买的,那边都是24小时……”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回身示意许钟去看车里前座上的纸袋,说:“还送了一本书。” 许钟拿出来一看,竟是本育儿大全。 难得李阐半夜才回家天不亮就出门采购,还记得给周北林带了套新茶具,装在一个不大的锦缎盒子里,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许钟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趁周北林去厨房拿碗筷的机会飞快的冲李阐小声说了一句:“这些你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李阐正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闻言抬头看了许钟一眼,含糊的说了一句:“等你发工资……”对面周北林已经从厨房出来了,于是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许钟回头看了一眼,冲他无声的比了一个谢谢的嘴形。 吃完早饭,三人简单商量了一下,李阐和周北林先去上班,许钟把小孩喂饱之后送去玉泉观找陈真人,毕竟这孩子的来路到现在少风也没有说清楚,少风从昨天晚上消失后又再没出现过,孩子暂时放在道观也有人照顾。但许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在他俩走后一个小时才算勉强搞定了孩子,光奶粉就冲了二十分钟,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感谢李阐的先见之明,他带来的那本育儿书实在立了大功。 但这一过程中的艰辛简直不足为外人道,让他不禁想起许多年前襁褓中自己,自己带着些传奇色彩的身世之前对他来说也许仅仅是某种谈资,但在这一刻许钟突然理解了这身世背后沉甸甸的生活磨砺。 他爹当时所要面对的,比他现在难多了。 孩子被许钟放在周北林家放菜的竹筐里拎出门,许钟又收拾了一包东西带上备用,两只手占的满满的。他现在有点拿不准自己会不会被当成人贩子,如果孩子哭起来他又不会哄,昨天还是李阐搞定的。 他揣着颗忐忑的心,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司机一路和他尬聊,好在是地方不远,十分钟以后他站在玉泉观门前的台阶上,才算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老王今天白班,所以不用担心在这里碰见他。时间还早,广场上的小贩比游客多,几个孩童爬上陈抟老祖的石刻卧像,争着去摸他的胡子。许钟心念一动,像是有什么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却又摸不清楚方向。 他爸刚巧在和道观门口卖财神像的老板聊天,眼看许钟左一筐右一包的跨过大门,闷头往里走,奇怪的在身后喊了他一声。许钟回头,脸上的表情躲躲闪闪的,一看就是有事发生。 许钟用了很大的功夫让他爸相信这孩子是周北林的私生子,从而打消了他爸报警的念头。这个主意也是他急中生智想出来了,总比说这孩子是龟变得让他爸容易相信,更何况这孩子还不一定是龟变的……为此他不得不对周北林的形象做了一些丑化,他爸坐在床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拍着床板说:“你看看!你一天都认识了些什么人!” 许钟违心的附和了几句,陪笑道:“但是咱们还是得帮忙您说对不对,孩子他妈这是一时赌气,说不定想通了就回来了,您也别一棒子就把人打死了……” 他爸说:“那小周的父母呢?怎么不管?” 许钟一惊,还真忘了这茬,只能闭着眼睛胡说:“他爸他妈出国旅游去了……反正……就在这待几天,陈真人呢?” 他爹吹胡子瞪眼的告诉他:“上山去了!” 许钟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不是说最近要开会走不开吗?怎么说上山就上山了?他什么时候下来……” 他爹低头摸了摸孩子的脸,语气缓和了一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但昨天半夜突然下了一阵雨,我起来关窗户看见他那屋灯亮着,一早起来人就没了影,应该是天不亮就出门了。” 7) 许钟把刚在育儿书上看来的现学现卖给他爹叮嘱了一番,他爹心逗孩子玩的正高兴,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许钟在旁边坐了一会,听他爹又开始问这孩子叫啥,彻底没了辙。 别的都可以编,这名字喊出来再改就不容易,昨天少风溜的太快,又忘了问他……许钟硬着头皮假装没听见他爸问的话,站起身说自己还要上班,就朝门口溜。 他爸在后面喊,“吃了饭再走?我给你煮点面……”许钟自然不敢应,一溜烟跑了,下到玉泉旁才想起来件事。 那次他就是在这里第一次听见少风说话,和那个老道士,那鱼也是老道士硬塞给他的,现在想来,临走时老道士说的那句“看造化”大有深意,难不成这老道士知道什么? 但此刻石舫上门窗紧闭,不像有人的样子。他向希夷洞前摆卦摊的道长打听了一下,果然今天没看见人,可能是回山上去了。但具体什么时候走的不知道。 许钟道了谢,慢慢的朝道观外走,他心里满是疑惑理不出个头绪,他要找的人如今通通进了山,他们到底在躲什么? 许钟考虑着自己是不是也上山找找,坐在台阶上摸出手机给李阐发了条微信:“我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李阐很快回复他:“你到哪了?” 许钟没答他,接着写:“山主是什么?赑屃为什么这么喊我?” 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持续了很久,李阐才发过来一条:“我去市里开会,今晚回不来,你那边怎样了?” 许钟写:“就是该找的人都没找到,不过孩子给我爸了。”想一想又发了一句“我爸问我孩子叫啥。” 这次李阐很久都没有动静,许钟等不来他回复,又点开周北林的头像,问了一摸一样的问题:“山主到底是什么?” 周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39 - 分卷阅读3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0 北林发的语音过来:“会不会是你的名字?我是不是说你上辈子是个道士来着?可能是你的法号?不不不,道号。” 许钟说:“谁会起这么难听的道号?我看就你会。” 周北林也不理他了。 许钟郁闷的一个人吃了一大碗油泼面,拐去石灰巷老字号的点心铺子买了一包水晶饼一包红豆酥,想起来李阐不吃甜的,又买了包椒盐馅的,这才一路晃回单位。 因为景区不开门,无事可做的周北林和他们组里几个人正坐在棋盘街上晒太阳,许钟从偏门进来正好落入狼口,自然被打劫一空,他好不容易才保下了给李阐买的那包咸点心。 下午许钟在值班室睡了一觉,这几日他东跑西颠又连惊带吓,这一觉睡到天快黑,一睁眼老王在屋里坐着,对着镜子正修剪他那胡子,一边哼哼着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千年等一回》。 许钟从床上爬起来,睡眼惺忪的去镜子下拿脸盆,老王回头瞅了瞅他,低头想了想,又瞅了瞅。 许钟被他看的发毛,自己也往镜子里看了眼,奇道:“我脸上咋了。” 老王捻着胡子说,我看你印堂发红,眼底泛白,八字命犯桃花,最近值夜要小心点。 许钟不解,“和值夜有什么关系?” 老王拍了拍他的肩,沉声道:“你看看我们这个地界,风水宝地吧,这几千年过去,棋盘街上的石条都能成精,那种精怪最喜欢你这种阳气足的小伙子了,更别说后院的老槐树,你晚上千万绕着点走……” 许钟呸了一声,回身从铁丝上抽下毛巾,说:“你这看的靠不靠谱啊……”一回头,老王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本书,低头翻了翻,指着其中一页给他看。 许钟懒得去看那上面的内容,一把翻到封面,上面印了一排大字《麻衣道者正易心法注》,下面还有几个小字,陈抟著。 许钟笑出了声,把书还给老王,上院子里洗脸去了。 周北林下班前过来招呼了一声,准备去玉泉观看看孩子,许钟想起早上才在他爸那把周北林黑的体无完肤,自然不敢让他一个人跑去,好说歹说的劝住了。自此也深刻的理解了什么叫说了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一千个谎去圆,痛下决心明天说什么也要上山把几个老道士找到了再说。 周北林犹犹豫豫的走了,许钟心力交瘁的打开抽屉准备吃点东西缓解缓解心情,看到那包椒盐点心才想起来甜馅的都被吃光了,心痛又加剧了三分,只能继续骚扰李阐,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晚上第一场巡逻完,路过三圣母院子时,许钟突然想起来老王下午的话,鬼使神差的就朝院子里迈了一步。 老槐树枝繁叶茂,树影在月光下摇曳,一切如旧,许钟心里的确是松了口气,转身就朝外走。就在此时,他清楚的听见身后嗵的一声闷响。 那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许钟头皮瞬间就麻了,但他还是艰难的回头看了一眼,树下躺了个人。之后那人抬起头来,脸在树影下瞧着并不分明,依稀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许钟下意识的抬起手电筒照过去,白色光柱下那人一身绿衣,抬起袖子遮住脸,许钟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说不出的面熟,那人身子歪着半天起不来,不知道是不是摔下来的有些重,许钟将手电挪开,朝前又走了一步,犹豫的开口道:“你……这是” 开口之后他才猛的他意识到不对,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眼前这个身穿绿衣的少年……他脑子里闪过一声哀叹,老王这个乌鸦嘴,真的被他说中了。 8) 一旦看清眼前到底是谁,许钟反倒不怕了,毕竟他和这散发赤足的绿袍槐树精也算老相识。今夜无星无月,惨白的手电光照过去,槐树精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可怜兮兮的看着许钟,又是一幅想哭的样子。 许钟这一年来被他哭的头大,没等他出声就先喊了停,槐树精扯着袖子遮住半张脸,眼睛里涌出来半包泪,又憋回去了,努力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他。 许钟叹了口气,怕哪句话说的不对又惹他哭出来,软声软气的蹲下来和他商量:“咱们好好说话,你不要动不动就哭,行不行?” 槐树精抽抽鼻子,用袖子按了潮湿的眼角,终于说话了。 “我也不想哭的……”他的声音有些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哭的多了,“还不都是因为你。” 许钟一惊,差点朝后背过去,缓了缓神才艰难开口道:“都说了好好说话……你这一上来就给我扣这么大一顶帽子……我怎么你了?” 槐树精抱着膝盖,歪头看看他,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许钟从未见他笑过,这一下有些愣住了,只见槐树精拍了拍袍袖,从地上站了起来,许钟也跟着一脸懵逼的站起身,这才发现那槐树精虽然看着瘦弱,却已经是个和他差不多高身量长成的少年,两人对视之下,许钟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压迫感。 他转身想走,但手脚已经不听使唤,眼睁睁看着槐树精越来越近,直到和他面对面的贴在一起,他内心大骇,想要呼救却无法发声,正急的冒汗的时刻,眼前突然白光一闪。 那光极亮,瞬间就让他什么都看不见了,整个人如坠雾中,四肢都轻飘飘的踩不到地,这种漂浮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随着眼前的白光缓缓散去,许钟逐渐能看清眼前的事物,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院中,但那棵槐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玉栏围着的低矮的小树苗。 他走近了些,那小树无风自摇,像是冲他点了点头。许钟回身,四周的一切熟悉中又带着陌生,一圈围墙全都刷成了红色,本该是三圣母殿的位置此刻却空空如也,只在角落里有一扇小门。 许钟朝那扇门走去,走近才发现门是从外面闩住的,他推了两下,那木门沉重,竟是纹丝不动,将耳朵贴在门上,能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来人往的脚步声。 许钟喊了起来,但奇怪的是,不管他怎么呼喊,外面的人似乎都恍若未闻,他在门前又拍又打,却像是没有一丝声音可以传出去似得。直到把自己折腾的筋疲力尽,许钟拖着腿走回那棵小树边,坐在石栏上问它:“你干的?为什么要把我困在这?” 那树还是只摇了摇,许钟苦笑道:“你玩一会就行了,快让我醒过来,我还上班呢……” 他话音未落,身后的那扇门突然被推开,许钟吓了一跳,从栏杆上跳起来,只见一队宫装美人鱼贯从门里走了进来。 许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她们越走越近,仿佛压根他不存在一般,分成两侧在门口站定后,门里又进来一个人。 来人身着绛色龙袍,头戴通天冠,一脸肃杀的缓缓迈过门槛,朝院中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0 - 分卷阅读4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1 走了几步,死死的望着那颗树,半天都不说话。 许钟伸长脖子朝外看了眼,才发现院外黑压压的站了一片,一个太监打扮的人堵在门口,他此刻有点回过神来,槐树精弄了半天是想让他看这一幕?看这些人的衣饰打扮看上去年代久远……所以这是那哭包自己的记忆?可是眼前这个皇帝是谁呢? 那皇帝又朝前走了一步,门口的小太监猛的跪倒,嘴里细声细气的喊了一串,许钟没听明白,依稀理解是时间到了来不及了什么的,那皇帝并未回头,只是抬了抬手,那太监立刻便噤了声,大门两侧的宫女便又退回了门外,走在最后面的还把门关上了。 许钟坐回石栏上,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但那人只是站在原地盯着树看,许钟看的久了,竟在他身上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还没等他琢磨明白自己在哪见过这个人,那皇帝终于开口了。 “三年了……”他只说了这一句,却像是再也说不下去似的,许钟突然感到了一股极大的悲痛从心底涌起,眼角不自觉便已湿了,泪眼朦胧之中,眼前那人跪倒在地,脸埋在双手掌心,肩膀抖动,似乎也在哭。 许钟不知道自己的悲伤到底从何而来,他怀疑自己是因为掉入了槐树精的梦境才感受到这些,而这么多的伤心都不是他的,但他越是这样想,眼泪越是不争气的往下掉,这让他在生气之余还觉得有些丢人。反观对面的那个人倒是止住了哭,他红着双眼,将石栏下的野草拔掉了一片,徒手挖出一个浅坑。 许钟又有点好奇他到底要做什么,然而那人只是闷头挖坑,他的指尖很快流出了血,但他恍如未觉,依然机械般地不停在挖,许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他站起身喊了一句:“不要挖了!” 那人自然听不见他的声音,整个人像是麻木的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血还是不断从伤口流出来,洒进黑褐色的泥土,许钟只觉得心如刀割,他一次次的想阻止他,却又根本无法触碰到那个人,他甚至觉得自己也不是自己了,不知道变成了谁,陷入了某种癫狂而又混乱的状态。像是有人不停的在他耳边喊着什么,但他无法分辨,一阵天旋地转中,他眼前猛的一黑。 脑海最后的画面,是那人从怀中掏出了什么,放入了身前的土坑中。 第六卷 水天需 1) 李阐在山中住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白帝一直未醒,李阐心急如焚,恨不得日夜守在石室内,须臾不肯离开。陈抟无奈,给他寻来了几只凿子,推说君上常叹这镇岳宫内太过萧肃,早都想要刻些热闹摩崖石刻。 李阐心里明白石刻只是托词,让他静心以待才是真意。但他此时也确实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在他刻石刻的这些日子里,少华日日守在洞前,不进不退,也不同他讲话,陈抟修炼的功法不同于常人,动不动十天半月不见人影,因此镇岳宫内平日里只能听见单调的凿石声。 唯有少风天真烂漫无忧无虑,他尚还不能理解白帝出了何事,伤养好之后便又是满山游荡,但他却记得陈抟所托,贪玩的同时也收集了些山珍野物,再由陈抟去山下农家那里换回了些米面果蔬背上山来。李阐摸索许久,勉强能做出些可以下咽的汤饼,却连少风都不愿入口,他才理解了这一箪食一瓢饮皆来之不易,自己先前的二十几年被养在深宫,纵然庙堂高远心忧天下,却在现实中几乎成了一个废人。正所谓进则救世,退则救民,李阐此时进则不得,退又不甘,内心反复未有一日不是煎熬。 少风日间化形成少年模样,晚上则变回条小小白龙盘在白帝身侧。李阐见陈抟和少华见他都无意外之感,明白这也许就是少风的真身,细看起来那眉眼间竟和白帝有三四分神似。少风虽心智懵懂,却和李阐有一份天然的亲切感,多亏有他陪伴,李阐渡过了一段艰难时光,直至那日天现异现。 那日李阐正在石壁上凿刻,他选的是洞顶上的一处缓坡,用木板树藤搭了个简易架子,探身便能看见守在洞口端坐如石的少华,少风躺在他旁边晒太阳,李阐凿的四个字中,他唯独认识一个人字,指着那字念了几遍,指了指自己。 李阐摇头道:“你是神仙,我才是人。”拉过少风的手,在他掌心缓缓写了一个“人”字,又指着自己说:“我是人,你们……”他点了点少风,又指向洞口的少华,说:“还有你父君,你们都是神仙。” 少风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反而生了气,把手一把抽回来抱着膝盖不说话了,李阐哄了半天也不见他好,只能苦笑着问他:“你饿不饿,我煮点粥给你喝?” 少风头埋得很低,假装没听见。 李阐无奈,只能收拾了东西准备自己先下去,昨日少风从山下抱回来一个小南瓜,李阐准备和粥煮在一起,勉强算是口甜食,他在府中吃过,就是不知道怎么做,他正低头盘算,突然坐在架子上正生闷气的少风一跃而起,在空中几个翻滚迅速的化为龙身,李阐匆忙抬眼,才发现天色大变,那高悬于天中的太阳竟隐隐有了日蚀之兆。 少风在空中呼啸而过,一声龙啸引的群山回响。李阐已顾不得那许多,但他此刻脑子唯有一个念头,生怕这天色异象是因白帝而起,索性从架子上直接跳了下来,那架子离地足有丈高,他心急则乱,伤又未大好,落地时右脚一崴,手便撑上了一旁的碎石堆,顿时一阵剧痛。 李阐一瘸一拐的冲进洞中,见少华坐在白帝身侧,洞内一切如旧,才稍微放下点心来。少华回身,见他一身狼狈,手掌一片血肉模糊正在滴血,而整个人恍若未觉般只顾盯着石床上的人看,终是有些不忍,提着剑起身朝外走,两人错身之际,少华轻声对他说了两个字。 “无事。” 这是自白帝受伤以来少华第一次同他开口说话,李阐听他这样讲,心中大石落地,才觉得疲惫至极,他缓步走到石床前,低头去看躺在那里的人的脸。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终至于无,李阐静静站在这无边黑暗中,直到天光回转,天地重归。仿若一场大梦初醒,尽是惘然。 他在那一瞬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过。 陈抟来给他处理了伤口,两人在石桌前对坐,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某些只可会意的东西。日者,人主之相,王者道德不施,则日为之变。蚀尽,臣弑君,子弑父,不出三年,亡天下。 陈抟叹道,你可以下山了,我且有几句话送你。 世人都道因果,却不知反之亦然。你如今坎陷当前,遇阻不进,却不知水聚于天,终会待时而降。君子潜行,切记守住本心。 第二日山中气温陡降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1 - 分卷阅读4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2 ,风连霰雪,吹的人几乎站立不稳。李阐在呼啸的风声中朝送行的陈抟行了个大礼,起身时面前却已无一人,雪地上空留一行足迹,顺山势逶迤而去。 (最近在病中更新的慢了,这章是我在打针的间隙写的 短小了些 见谅 毕竟我没存稿…… 第六卷 水天需 2) 郑注其人,在太和八年前只是个无名的碌碌之辈,并不为世人所知。但他以医术见长。同颖王于太和七年,在山南东道节度使的府上有了一面之缘,当时他用煮金之法治好了节度使的瘘病。才知此人本是宪宗朝进士,后获罪流放,隐姓埋名远离朝堂,见地不俗,并非寻常医家可比。 颖王那日与他相谈甚欢,两年后皇上突发风疾,来势太快,京中御医竟都素手无策,颖王想起此人,于是举荐给了文宗皇帝。 此人进宫之后,因治疗有方而迅速成为了文宗心腹,官职累任太仆卿,御史大夫,昭义节度副使等职,成为文宗手中掣肘宦官势力的一颗棋子。但在宋申锡一案中,正是由于郑注临阵倒戈投向阉党,导致仇士良提前反击,诬以谋反。宋大人枉死,李阐被贬,长安城一场惊变,惨遭神策军屠戮。 李阐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郑注走漏的消息,他虽然心中早有隐隐猜测,但真正面对时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更何况郑注此人后面的行为,更让人难以简单的将背主之名扣在他身上。 李阐在陈抟的安排下秘密前往了终南楼观台,尚未醒来的白帝此次并未同行,陈抟只是语焉不详的留下了“不出三日,定有转机”的八个字。来接他的正是楼观台监院尹道长,十几年前他助过李阐一次,此时又要助他第二次。 李阐见尹道长于车下望山遥拜,心头又是一痛。他靠在厢板上,紧闭双眼,内心里一片波澜。十五年前他一夜之间人生陡变,失去至亲被困于冰冷的十六王宅,所谓成长却是一朝一夕间用隐忍换来的活着,期间夹杂了多少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他甚至早已忘记自己的本心。然而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有一个人,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此去楼观三百里,尹道长带他走的南山辋川旧路,远离长安官道,马车日行缓慢,第三日恰好路过万年县,李阐此时才知短短几日之内,京中竟已是翻天覆地之变。 太和九年十一月己未,日有食之,自午亏至后一刻。天子素服,避正殿,宫中减膳。壬戌日,文宗临朝,宫中金吾卫报称在金吾卫衙内后院的石榴树上突降甘露,这是天象由晦转吉之兆,宰相率百官朝贺,趁机劝文宗前往亲自查看,文宗应允,先命中书省门下官员与已是工部尚书的郑注同去查看甘露,郑注回来后奏报,金吾卫院中所降不像是真正的甘露,但自己才疏学浅,不识祥瑞,望陛下另派人前往查看。 于是文宗命左右神策军护军,宦官首领仇士良与鱼弘志带领手下宦官前去金吾卫衙门,同时在衙门内埋伏重兵,只为一举歼灭这两名宦首。但金吾卫难堪大用,被仇察觉,宦官冲散金吾卫,高喊宫中兵变,将文宗逼入内宫,同时连发多道圣谕,关闭宫城,圣都戒严。诬陷郑注与宰相王涯意图谋反,命神策军即刻讨伐逆贼。 短短一年之内,两位因谋反被灭族的宰相,背后都有着郑注的影子。而郑注此时也已身首异处,不知他死前究竟是何所思所想,是否曾因当日所为而有悔意,道义也好,人心也罢,命运辗转沉浮无常,让人不禁唏嘘。李阐从头细想,慢慢品出陈抟要他守住本心其后的真意。 随着郑注的失败被杀,阉党集团为罗织罪名,将当日宋申锡谋反一案的罪责全部推在了郑注身上,上奏称当日谋反乃是郑注诬告,请旨为李阐与宋申锡平反。被困于内廷形同软禁的文宗哀痛不已,复李阐王爵之位,追赠宋申锡尚书左丞。 仇士良本想用此举收买朝堂人心,毕竟当日牵涉案中的相干人士早已是茔中白骨,追赠的名号再多也是无用,但他哪里能料到,李阐竟然没死。 消息是奉旨进宫的楼观台道长尹文靖带来的。李氏自太原起兵,为对抗长安门阀旧族,提高李氏地位,追封老子为远祖,楼观台即是李氏祖庙,历任监院皆受封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虽是散职,但尹文靖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见一斑。但尹道长此次突然进宫,却是因为日蚀之凶兆,已经显露端倪。 文宗三子,太子李永前夜突然在宫中暴亡,而这已经是文宗皇帝在位这十年间失去的第二位太子。朝堂之事虽把持于北阙,但此事非同小可,一直被困在内宫中的文宗皇帝终于有机会重回朝堂,得见群臣。 尹道长是奉旨为太子殿下做阴事道场而来,并且向皇帝细细禀明颖王如何趁乱逃出京城匿于终南山中,如何身受重伤命悬一线,如何被山中隐士所救,文宗听完后已是泪湿前襟,口中念叨着朕一直都未曾疑他,即刻下旨,宣李阐回京。 数日之后,长安下起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傍晚时分,天色将黑欲黑之时,在漫天风雪中,一辆小巧的马车停在了颖王府的侧门。 赶车的正是颖王身边的随侍文珍,他跳下车辕,三步并做两步上前轻轻拍了拍紧闭的朱漆小门。很快门开了,老管家探出个头,看见来者后默契的没有声张,回身挑了只灯笼出来。 红光之下,只见刚刚下车的李阐一身素色锦袍,木簪挽发,如同那山中散人。但眉目间贵气宛然,老管家眼眶一热,几欲跪倒,被李阐上前一步撑住了。 再相顾,自是一切都尽在不言之中了。李阐回头看向身后连片的十六王宅,隔很远才有一盏灯笼,在寒风中飘摇不定。他长叹一声,解下了肩头披风,探身从马车内抱了个人出来。 第六卷 水天需 3) 颖王从马车内抱出来的那个人,头面上罩了披风看不清样貌,但衣着体量却不像是个女子,老总管正心中琢磨,见李阐已经抬步朝府中走,赶紧打着灯笼在前面照路,顺便将近日府里事项捡紧要的说了说。 颖王府经此一难,人也四散的差不多了,只剩了些府内的老奴留着看房子。老管家说,那日接了圣旨要重新开府的时候,他简直不能相信这一切是真的,说到这里,难免哽咽起来,偷偷用袍袖拭了拭眼角,叹道:“老奴真的是糊涂了,王爷平安回来是高兴的事,饭食早都备下了,我这就去安排安排……” 李阐像是突然被提醒,紧了紧怀里的人,道:“让厨下做些甜粥送来,剩下的……阿翁……看着安排就好。” 府内的总管太监是李阐七岁开府时便在身边服侍的老人,此刻又听李阐喊他一声阿翁,自然是百感交集,两人都有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2 - 分卷阅读4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3 些唏嘘。行至寝殿,推开`房门,李阐只见屋内张设家具都已换过,不由又是一怔。 想当日神策军一场劫掠,覆巢之下,能保住这阖府上下性命已是大幸,身外之物,他如今已再无挂怀。 待李阐将怀里的人好好放在卧榻上,塌上铺着厚厚的茵褥,角落里放着暖炉。李阐检查一番,将帷帐放下来,密密实实遮好了,才绕过屏风走到外室,两个青衣小奴正要上前服侍他更衣,被李阐止住了。他坐回坐榻,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见那盏也是新的,不由得仔细看了两眼。 老总管苦笑道:“府里的东西被抢被砸的几乎也不剩什么了,王爷用的从来都是御赐之物,但一时半会凑不齐,这套茶盏是老奴差人去东市买的……” 李阐摇头道无妨,放下茶盏又听总管说,那日城中大乱,神策军白日里趁火打劫,夜里更有蒙面暴徒冲击王宅豪邸,一概未着军甲,又蒙着面,我们府上白日里被抢的差不多了,夜里反倒躲过一劫,但隔壁安王府就…… 安王府如何,老总管没有细说,只是一声长叹。 安王李榕,李阐的八帝,先皇最小的儿子。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已经有口谕送入颖王府,宣李阐即刻进宫面圣。 李阐一夜未眠,宣旨的内官到府上时他已经沐浴更衣候在中庭。面色平静的接完旨,一旁的文珍上前一步将已经备好的赏钱奉上,那太监自是千恩万谢的接了,但见李阐又坐回了主位,慢条斯理的喝茶并没有要动弹的意思,免不了要陪着笑脸出声催促。 李阐放下茶盏定睛看了看他,突然笑道:“是了,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得了件稀罕物,刚好带进宫给皇兄解闷。”说着转身就朝门外走,甫一迈出大门,冷风裹挟着雪片就朝他身上卷来,眼眶一热,泪却已是流不出来。 床榻之上,白帝依然未醒,李阐跪在床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也只能抬起那神仙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蹭了蹭。转过身来,一身金甲的少华隐在半空中,目光冷峻的看向他。 李阐朝他拱手而拜,他心里有无法出口的隐忧,既然选择回到这权利的漩涡之中,行差踏错半步都可能万劫不复,他如今只是把每一面都当成永决罢了。 李阐临走前又叮嘱一遍,要厨房时时备着甜粥,才准备出门。见文珍牵着匹白马从后院过来,当日黄河遇险,他的马落水后被河岸村民所救,因马身上的鞍辔皆饰以闹装,遭趁乱轰抢,但却也惊动了官府,潼津县令见此马乃是亲王服制,不敢怠慢,辗转将马送到郑县。因马腿有伤,李阐回京时便未带走,而是将马留给陆迁照料,却不想因此躲过一劫。 就听文珍说:“这马是前几天陆大人送来的,他如今补了岳庙副院监的缺,本要当面向王爷谢恩的,但一直没等到王爷,听说昨天午后才走的……”李阐颔首表示知道了,手底下摩挲着白马修剪的极短的鬃毛,那马却偏了头朝他怀里挤,李阐心头一动,收回手后退几步,仔细端详起来。 他忽然笑了笑,走上前去贴着马耳轻声问了一句,“少风?”那马打了个响鼻,四蹄不耐烦的在地上刨了几下,李阐心下了然,拍了拍少风的脖子,才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少风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李阐又等了片刻,但少风似乎铁了心就是不想走。李阐舍不得用马鞭子,坐在马上想了想,一脸尴尬的吩咐文珍,回府里捡那甜口的点心包上一包拿出来。 文珍懵懵懂懂的跑回府里抓了几块糕点拿出来,眼睁睁看着颖王朝马嘴里塞了一块,那马才慢悠悠的上了路。 从十六王宅到大明宫距离并不远,李阐离内城越近,心头便越沉重几分,望仙门外,宫门但开,群臣素缟,入目皆是一片凄凉景色。李阐终于在紫宸宫见到了自己皇兄,短短几月未见,一连串的打击让文宗皇帝急速的衰老下去,两鬓都已泛白,他伏于榻上小几,手中不知道正在书写着什么,连李阐跪拜的声音都恍若未觉。 李阐以头抢地,磕头声在殿内回响,文宗终是有所感,回神问道:“是小蝉吗?” 小蝉。 他本名李炎,蝉是他的乳名,在东宫的那些日子里,这个名字曾伴随他渡过一段无忧岁月,后来年岁渐长,又身在其位,皇权之争如风霜刀剑,直催的人要将那骨血里最后一点亲情通通摒弃,如今这一声小蝉,竟让李阐悲从中来。 李阐膝行上前,抱住文宗双腿,唤了一声二哥。 第六卷 水天需 4) 太子永,已经是文宗唯一的儿子了,同普天之下所有遭受丧子之痛的父亲一样,文宗因悲痛而哭了太久,双眼生了眼翳,他放下笔,一只手无力的垂下,摸了摸李阐的头顶,颤抖着声音问:“小蝉啊……你是否还在怪我?” 李阐扬起脸,悲痛欲绝,“二哥,小蝉从来都不曾怪过二哥……”他哽咽着,后退猛磕了几个头,伏地道:“小蝉知道二哥不曾疑我,当日之事……”他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当日是臣弟被郑注陷害,他怕事情败露,不等臣去外庭便要趁乱将臣灭口,被臣拼死逃脱,但伤势太重,在山里养了几个月才清醒过来……”他这样说着,扯开了官袍领子凑到烛下,那日神策军在他侧颈上留下的疤痕犹在,文宗看了一眼,便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将头扭向了一边。 良久,文宗的手动了动,他长叹一声,不知道在想什么,李阐动也不敢动,只觉得瞬间背后已经汗湿了一片,他只能勉力撑着自己,不敢去细想皇兄对这番话到底能信几分。 文宗的脸转了回来,烛火跳动下,他的表情依旧是一副痛苦的神色,疲惫的抬起一只手在空里轻轻挥了两下,黑暗处走出来一位内侍,手中捧着一只玉匣,奉于李阐面前。 李阐并不敢接,疑惑的看向文宗,等他颔首才小心翼翼的拿过了那宝钿玉匣,打开之后却是一惊,那匣中装着枚金指环,指环上的紫色宝石映出烛光点点,正是兵乱当日被掳走的那枚。 文宗叹道:“后来有人给朕送来了这指环,和你的金鱼符,当日那院中皆被烧的面目全非,他们要朕相信你死了……”文宗的声音飘忽起来,像是极力在忍住什么,“朕虽贵为天子,空有天下,却保不住自己的兄弟子侄,当初朕想封大哥的儿子做太子,本想我百年之后,对大哥有个交代,哪料到晋王早夭,后改立永儿,他却……”文宗说不下去了,转而道:“你且来说说,这太子之位,莫不是催命符?” “皇兄……”李阐哽咽着说不出话,文宗扬了扬手中刚才一直在写的纸,看着面前烛火,声音哑了下去,“朕亲手给永儿写了老子经,三月后下葬,命百官于通化门外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3 - 分卷阅读4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4 哭送太子……”他自顾自的说着这一切,仿佛李阐不存在一般,说到激动处竟站了起来,“朕要给他盖一座最大的太子庙……对!葬在哪里?不要去天乳山,离长安太远了……” 李阐见他越说越不对劲,急忙起身扶了一把,却被文宗死死捏住手腕,李阐见他双目赤红眼翳泛白,神志恍惚俨然是急火攻心之兆,从喉咙深处滚出些意味不明的声响,李阐不敢乱动,文宗喘出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以你之见,朕可比前代哪位君主。” 李阐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堪比尧舜。” 文宗听完此句,竟笑咳起来,他松开了李阐,伏于座上直不起身,李阐欲上前搀扶,却被他止住了。“堪比尧舜……尧舜……”文宗笑到力竭,突然一把掀翻了榻上小几,砚台倾翻墨溅了两人一身,殿中顿时跪倒一片,但文宗恍若未觉,喃喃道:“周赧汉献,尤不如耳……” 正月一日,文宗升朝,御宣政殿受朝贺,宣诏大赦天下,改元开成。 因‘甘露之变’产生的动荡仍未平息,朝局又因另一件大事再起波澜。随着太子李永的薨逝,文宗膝下已然再无子可立,王储之争再次被摆上台前。 群臣关于东宫立储的奏折摆满了宣政殿的案头,后宫中杨贤妃请立皇弟安王李溶,前朝宰相推荐先帝敬宗幼子李成美,与此同时,颖王李阐却默默的从前朝抽身,去国子监督造石经刻制。 六年前翰林院学士,御史大夫郑覃请旨,将唐初以来修订的经籍仿熹平旧例,镌石于太学。儒家十二部典籍皆在列,如今已完成大半,国子监内巨石环立,好不壮观。 尽管每日石匠赶工的刻石声不绝于耳,在李阐看来,这却是个格外幽僻的去处。他是自请来国子监的,前朝几派正斗的如火如荼,安王李榕投靠了杨贤妃,十六王宅因安王在朝中的炙手可热而变得车水马龙,而此时府中又住了几位清静惯了的神仙,李阐也打算借石经督造的由头另寻一处居所。 白帝是除夕当夜醒过来的。那日李阐从宫中回来天色已晚,阖院挂起了灯笼,照着灯下一个人。 李阐脚下一滑,差点坐在雪堆里。 那人披了件青色外袍,头发也未挽,站在石桌上对着天空念念有词。李阐往前走了两步,但见夜色中少华慢慢显出身形,冲他面色沉郁的摇了摇头。 李阐一时难以置信,往前又迈了一步,石桌上的人突然转过身来,眼睛盯住他问,“少风呢?” 李阐见他说话,小心翼翼的答道:“他就在这里,但这里是皇城,怕龙气冲撞,所以……” 他话未说完便被白帝打断了,“皇城?我不在这里,回山上去。”看也不看抬脚便走。 李阐从他一开始说话便觉得神色有异,此刻白帝一动他便抢前一步,堪堪将直栽下来的神仙接住了。 第六卷 水天需 5) 元霄一过,河渠解冻,乐游原上已是一片绿意。长安城中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平民百姓,都争先恐后举家出游踏青,生怕辜负了这一片大好春意。 二月二日中和节,长安城内各处胜景之地都挤满了前来赏春的民众,李阐自然也不能免俗,他与白帝一人一骑,沿着槽渠慢慢朝国子监走,文珍远远跟在后面,半空里还有个隐去身形的少华。 国子监在皇城南朱雀门外,一路上经过兴庆宫与东市,花萼相辉楼前广场已是游人如织,衣香鬓影,都人士女乘车跨马,争相要往城南曲江池畔而去。两人打马从街中穿过,李阐今日未按品阶穿紫,只着了绯红色常服,身边的神仙一身白色素锦袍,却掩不住身上的悠然仙气,引得路人无不驻足相看,花萼楼前还因此起了一阵小小骚动。 待两人控马拐过东市朝西,路上行人才少了一些。沿路的河渠是永泰年间修的,水从西市引来,从国子监东门朝北,拐上十六王府之后又流入皇城,河渠两岸遍植垂柳,只不过此时刚吐新芽。 李阐道:“现在还有些太早,待到暮春柳絮飞舞,就如漫天飞雪,同那灞柳风雪相比也不遑多让” 白帝抬手掐了一截干枯的柳条,似是想施个法术,却无果,皱着眉将柳条扔进渠中。 待过了平康坊,西南方一座浮屠宝塔,远远便能望见,李阐说:“那便是荐福寺塔,十五丈有余,你想不想上去看看。” 白帝想了想,缓缓点了下头,却听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 “不去,和尚念经。” 白帝笑出了声,李阐心头一动,翻身下马拉住了白帝的马缰,说,“那要不然,我们也去曲池畔赏春,何如?” 端坐在少风背上的神仙没有动,似是想了一想,才俯身在李阐耳侧轻声道:“出门之时,你不是说今日是出来看宅子的?” 李阐揉了揉泛红的耳朵,一脸坦然的答道:“但今日春光正盛,宅子……我们晚一点再看也无妨。” 白帝闻言坐正了回去,李阐知他是应了,遂唤文珍上前来牵走自己那匹,一心一意要替白帝牵马,文珍磨磨蹭蹭的过来,抬头小心的将两人看了看,口中欲言又止的,就是不接缰绳。 眼见李阐脸色要变,文珍才抖着手接过去。李阐神色稍缓,一回身白帝正歪着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他,转脸又去看文珍,似乎并不明白刚才这一幕到底出自何因。 李阐自也不会同他解释,他手底下摸了摸少风的鬃毛,牵着辔头轻轻一拽,少风便缓缓走了起来,白帝便笑道:“他现在倒是听你的话……” 李阐想说我们在山上的时候,也算是相依为命的交情了,但话没说出口,今日天气太好,他不愿去回想那些令人难过的记忆,遂打起精神换了个话头:“你之前……可曾来过长安?” 白帝想了想,说:“像这样的,是第一次。” 李阐道,即是如此,我便同你细细讲来。这长安胜景众多,首推便是曲池。秦代这里名为丰州,是片沮洳之地,汉武帝修建宜春院,赐名曲池,此后历代营造,才有今日曲江花卉环洲,烟水明媚的胜景,长安一城春色,半数都在于此了。 “还有那另一半……”白帝奇道,“又在何处?” 李阐看了看他,转身指向眼前热闹的街市,挂着帷幕云布的马车将坊门口挤的水泄不通;又有豪门贵戚以大车结彩帛为楼,上有女乐名妓,一路奏乐欢饮。更有少年侠客从花树间打马而过,五花马,千金裘,都不及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十二街如市,红尘咽不开,这才是长安城中最繁盛的春之景,春之色。 白帝从马上下来,扶着少风的背笑道:“这个时节,在我们山上,怕是雪还未曾化……”李阐听他这样讲,忙接了一句: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4 - 分卷阅读4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5 “即使如此,何不多住些日子……”他看着那神仙的神色,斟酌着又补了一句:“再过一个月,牡丹便也要开了。” 白帝看了看他,颔首道,也好。 听他说了好字,李阐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春风一吹,他才觉得自己紧握的手心已满是汗意,见白帝已经信步朝前走了,赶紧提步去追。极有眼色的文珍此时出现的很快,几步赶上来接过了李阐手中的缰绳。 在酒肆中尝了些新式点心馃子,又骑马上了乐游原,青龙寺古意盎然,乐游原碧草萋萋,登高远望,即可见曲池紫云楼的画栋朱帘,也可远望直至水气弥漫的樊川河畔。 白帝安静看了许久,突然问李阐,“你在我西峰石壁上凿了那么久,到底刻了个什么?” 李阐又惊又奇,“你怎知我刻了字?”他说完这句,先扭头去看空里的少华,却没见少华现行,反倒是白帝拍了拍少风道:“他告诉我,你刻了你在山上。”说完自己也笑了。 李阐见他笑起来便分了神,尔后才想明白少风的意思,即是好气又觉得好笑,道:“我哪里是刻了我……我不过是刻了几个字,那日他问我……” 雁落峰前路,烟树正苍苍。仙界清冷无欲,人间红尘喧闹,李阐在西峰上刻下‘人间烟树’四个字,更多的,却是心疼。 白帝见他紧张半天,垂下眼道:“我在洞里凝神调息,却每日里被你叮叮咣咣扰的不得清静,真是……害得我梦里尽是自己在崖上凿石,好不恼人。” 第六卷 水天需 6) 回程路上,李阐才将要看的那几间宅子的来历细细讲给神仙听。 “日间我同你提过那荐福寺你可还记得?那宅子便是在崇义坊,离皇城和国子监都近,这宅子本是隋炀帝在藩旧宅,高祖时赐给了萧家,后来萧家尚襄城公主,襄城公主不愿另盖别院,还是住在萧宅里,公主薨后,萧家将一半园子献出来,建了荐福寺,另一半园子如今也入了官市,一开门就是寺门,你觉得可好?“ 白帝下巴抬了抬,不愿意说话。 李阐早知他必然不愿与佛门比邻,不过为了引他多说几句话罢了,赶紧道:“那还有一家,开化坊西,令狐家的宅子你看可好?”看着白帝一脸茫然的表情,李阐又问了一句,“你……对这令狐公可还有些许印象?” 白帝端坐在马背上,转脸看看他,又望向半空里。即刻少华的声音传来,“宪宗时任华州刺史。循例祭告的文书看过这名字。” 于是神仙骄矜的点点头,道:“自然记得……这宅子可有什么说法?” “尚书左仆射令狐楚家,牡丹最盛,全天下谁人不知?”李阐笑答道,“此公乃世大儒,古文大家,他家园子的牡丹冠绝天下,特别有种重瓣的,一朵千叶,大而且红,花面足有七八寸,连刘梦得都为他家的牡丹赋过诗。” 莫道两京非远别,春明门外即天涯 白帝听李阐絮絮叨叨讲了这半天令狐家如何如何,问:“既是当朝要员,又家有至宝,何以要卖这园子?”白帝翻身下马,李阐见状也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在他身侧才说:“他家哪里是要卖宅子……”李阐话音刚落便见神仙眉头皱了起来,赶紧说:“自然也不是我要强取来的,他家的公子,令狐子直,如今在朝中任弘文馆校书郎,此次石经刻制,他负责校正讹误,日前甫一相见,与他相谈甚欢,后来他见我整日奔波劳苦,于是将家里园子辟出来一院,借与我住的。” 白帝偏头看他,道:“即使如此,直说就好,何苦用那庙诓我?” 李阐以为他要动怒,但仔细看白帝脸上的神情,又不像是真的生气了,遂试探着加了一句:“佛门也好人间也罢,无论哪里,只要你……” 后面几个字他声音低了下去,如在耳语一般,白帝身形一顿,显然是听见了。 这些日子两人朝夕相对,李阐难免情难自抑,但话一出口便觉后悔,深知僭越,却一时连句找补的话也说不出来。 白帝不动,他也不动,两人如两根木桩般戳在路边,直到文珍赶了上来,刚要开口,只见白帝甩袖便走,李阐将马缰绳一扔,跟上去了。 神仙直顾着闷头走,眼看要撞上坊门口巡逻的武侯才停下,他此刻既没有法力,身上又无公验文碟,只能乖乖站在原地等李阐过来。天子脚下见惯了王公贵戚的武侯们都极有眼色,远远看见跟着过来李阐一身绯衣,自然不愿自找麻烦,早早就避开了,两人过了坊门,李阐见神仙面色缓和,于是又问了一句:“那就选令狐家了?” 白帝停住脚步,只望向坊内酒肆门口的招牌,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 循祖制李阐不能搬出十六王宅,但他在此事上与文宗达成了某些默契,令狐楚虽身居高位,此时却已去山南西道就任节度使,并不在长安,而其子令狐綯不过是弘文馆的从九品校书郎。因此陷于储位之争的各家势力对李阐此举并未放在心上。颖王选了个晴日,只带着自己随身之物,搬进了令狐府新辟出来的一院宅子。 令狐家的大宅占地颇广,大门开在外坊墙上,但李阐所居的是坊内一处幽深院落,紧邻着令狐家的园子。初搬来那日,白帝看着那种满了名贵草木的后园,叹了一叹。 搬去不过三日,夜里李阐在白帝门外便碰上了只化成了人形的草木精怪,才明白神仙那一声叹从何而来。 西岳神白帝,上应井鬼之精,下镇秦之分野,他倒是忘了这茬。 那精怪化出的人形男女莫辨,身形单薄,被夜风一吹,简直就要刮上半天,只能死死抱住廊柱,半张着嘴面色惨白的看着李阐,呆愣愣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回过魂来,从柱子上溜下来扑上前就抱李阐的腿,一靠的近了,先能闻见从他身上散出阵阵暗香。 李阐后退两步,被抱的太死,一时甩不开,就听屋里传来个声音,“让他待一会罢。” 李阐身上承了白帝的一份仙气,细看之下,见那精怪身上隐约显出朵花形,才恍然大悟,这可不就是园子里的那株重瓣牡丹? 白帝此刻就算仙力尽失,也不是这小小花精可以近身的,但那花精却又不甘离去,故而一直守在门口,此刻李阐一来,被缠了个正着。 那花精得了白帝一个应允,知是不会被赶走了,这才松开李阐的腿从地上爬起来,他整了整暗红色的衣袖,冲着房门重新跪倒,规规矩矩的行了个大礼。 “求神君救我。” 第六卷 水天需 7) “你真的要救?” 李阐坐于榻上,看着正作画的白帝。 初春时节,正是长安城里一年中风最大的时候,堂内四面都张设着帷帐,令狐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5 - 分卷阅读4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6 綯还特意将府里最贵重的两架屏风搬进别院,其中一架金银平脱的六扇屏送了进白帝这里,李阐看了一眼就叫撤了,着人找了架素屏来。此举倒是深合了神仙的意思,白帝来了兴致,准备自己在那素屏上画幅水墨山水。 最近精神头好的时候神仙在屋里画了不少画,无一例外,全是他那山上景色,李阐如今闭着眼都能猜出来,落雁峰,苍龙岭,西峰如莲,仙掌入云……哪知今日白帝立于屏前,画的却与往日不同,没了高耸入云的孤决峭壁,反倒是山间幽谷,几泓清泉,乍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八莲谭之景。 文珍刚好此时奉茶进来,天花乱坠的夸了一通,直到被颖王赶出去,一迈门槛莫名其妙又被绊了一跤,手上的茶盘摔出老远。李阐在屋里听着门口那一串动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无奈的看着白帝叹道:“你这是何苦又戏弄他……”。 神仙却一脸坦然的朝天上指了指,被教坏了少华神君只能用沉默表示自己并不知情。李阐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只能出言提醒道:“那花可还在门口候着呢。” 白帝手底下没停,在那屏上潭边加了些莲叶荷花,似是画出了兴致,边画边道,“我当然救不了,不过你若是愿意出手相助,那也算是功德一件,不枉费他给你磕的那些头。” 李阐他盯着白帝手里的笔,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但凡是你说的,我照做便是,但我这……从何救起……”边说边将桌上的茶盏递过去。 白帝放下笔,从他手中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在榻前坐下才道:“其实它的来历,我是知道的。” 见李阐还望着他,神仙此地无银的又强调了一句,并不是少华告诉我的。 ”秦岭八百里一脉都是我治下,我哪件哪桩事不知道?”白帝垂下眼,看着手中白色的茶汤,叹道:“那花原长在褒斜谷口,得了个机缘开始修炼一途,千年后修出个精魂,却被人连根挖走了。 武德年间,天子广诏天下奇花,这株牡丹被植在内庭,玄宗时被分株为二,一株移栽至骊山,一株赐给了罔极寺的一行禅师。 如今求你的这个,是当年骊山那一株,后来被令狐家所得,而另一株在罔极寺本也开的甚好,虽分二身,但元神只有一个,好在两株花离的并不远,这些年也就相安无事。” 说到这里,白帝又站回屏风前,接着画他那画。 “只不过去岁吐蕃派使臣来长安求取佛经,就住在罔极寺,恰逢花期,使团里有善画的将这牡丹图画下来回去献给了吐蕃王,于是吐蕃王请旨,想待这次来京时,将这罔极寺的牡丹一并请回去。” “皇兄准了?”李阐问。 白帝斯条慢理的边画边说,“一株花而已,有什么准不准的……” 李阐在身后伸长脖子一看,登时噎的说不出话来。白帝手下又添几笔,那潭边石头便坐了正低头垂泪的人,看形容分明就是自己!登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说的对,世人眼里左不过一株花,那我去向皇兄讨来便是,但你这又是……” 这还是人令狐公家的屏风。 白帝看看他,又看看画,故做惊讶道:“你当时不就是这样?我可有地方画错了?” 李阐无言,半晌才开口道,君上不觉得少点什么? 神仙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提笔在半空里加了条若隐若现的白龙,“少风陪你。” 李阐只能起身告辞,“我去睡了,你也……少画一会早点歇着。” 白帝在王府昏迷的日子里,一直睡在李阐的寝殿未曾挪过地方。如今诸多风言风语虽是有人刻意为之,却也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但两人确未曾同榻而眠,李阐恪守规矩,发乎情止乎礼,一直未曾敢逾越,还有那一层说不出口的缘由,少华来无影去无踪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在房梁上看着他家君上。再想到这里,李阐自然不敢起什么心思,早早告辞回房睡觉了事。 怎料今日他刚走到门口,还未掀开帷帐,就听见白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平平听不出什么波澜。 “那添油法……你习的如何了……” 李阐茫然转身,胸中一时是片沉默的空白,他盯着床帐上一连到底的宝相花枝,半天才说:“未曾……”只说了两个字就顿觉口干舌燥,冒出唯一一个念头,刚才那盏茶文珍着实是烹的咸了……他看着白帝,干巴巴的解释道:“白日里诸事繁杂,夜里又……“夜里又心乱如麻辗转反侧,未有一日心安,哪有练的心思。 白帝慢慢走回床榻前,低头开始解外袍的带子,边解边自言自语道:“原以为能撑住的,如今看来还是差了点……”除掉外袍又开始脱中衣,一抬眼见李阐仍呆呆望着他,又出言催促:“你为何不脱?” 李阐胸中一片翻江倒海,偏面上不敢显露分毫,被他一问,才匆匆应了一声走近了些,他的手一直抖个不停,连腰间鞢带都解不开,眼见白帝一脸坦然的除尽了身上衣物,还催他快点。 李阐突然就打了退堂鼓,边喊口渴边扑去几案前抱住银壶灌了几口酒,那酒是御赐之物,与街市所卖的寻常浊酒有天壤之别,李阐喝的猛了,被辣的一个激灵。再一回身,白帝正躺在榻上撑头盯着他看,灯影幢幢之下,榻上人如赤子般目光灼灼,一张脸如温润白玉。李阐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白帝本意在修炼,终于使得胯下之物稍微软下去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回到榻边,伸手解开床帐,将透出去的春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一片昏暗中,他伸手揽住眼前的人,低头亲了上去。 第六卷 水天需 8) 李阐终于意识到自己期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他怕自己被推开,小心翼翼的在白帝双唇间轻轻一触,原是想浅尝则止,但却一发不可收拾,复又辗转碾了上去,唇间酒气此时才尝出来些滋味,引的他醺醺然已经是浑然忘我。 神仙任由他密不透风的亲了好一会,才把人推开一点,哑声问道:“我有教过你这个?” 李阐的脸顿时红了个通透,好在帐内光线昏暗,身下的人并未看出他面上端倪,他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但终究还是实话实说,“我……忍不住……” 这几个字说的艰难,连他自己也难免有些不解,自己好歹也是个闲散王爷,这些年在京中虽未赢的青楼薄幸名,也算实打实的胡闹过,却从未像今日这般,几句话把自己说的先红了脸,心中从未如此慌乱无措过,那神仙偏又贴了上来,步步紧逼,“忍不住什么?” 往往这种不经意的撩拨最为致命,李阐只觉得自己脸上红的已经发烫,忍无可忍,却还有话一定要说清楚,他坐直身子长出了几口气。刚才那一通折腾把帷帐扯开了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6 - 分卷阅读4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7 些,漏进一丝光进来,李阐此刻却没心思管,他抖开被角将眼前的人裹住,握紧了他的手捂在胸口处。 白帝不解的看着他,手动了一下,没有抽回来,也就任由李阐握着了。 李阐定了定神,强压下悸动的心跳,才开口道:“我不是为了救你……”哪知一开口就是错,话音未落神仙的脸色立刻就变了,李阐忙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做这些不是为了救你才做……”还是不对,他急的快咬了舌头,“我是说,不为救你我也愿意……”白帝看他的脸色越来越冷,李阐气的一捶床板,“罢了!” 李阐一脸视死如归,倒把白帝逗的又笑了出来,问他,“你且说清楚,到底是愿不愿意。” 李阐脸色一暗,咬牙切齿的把人推倒就覆了上去。没想到神仙此番意外配合,软绵绵的一推就倒,李阐将人抱了个满怀,他脑中本还绷着另一根弦,却因白帝主动搂上来的双臂而一下断掉了。 白帝似是有所感,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李阐难以置信的退开一点望向那神仙,突然又去吻他。 他此回再无顾虑,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个人,身上那焦灼的急迫感无以排解,白帝只稍稍张开了一点嘴,李阐的舌头就顶了进去,唇齿之间溢出了些难耐的呻吟,白帝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简直是一幅任由李阐予取予求的模样。 一开始还尚能记起的功法心决没多久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脑子里一片混沌,死死盯住身下神仙的脸,白帝显然是动了情,一贯冷清的面上罩了一层潮红,眼神迷离的看着他,口中低喃的只有两个字,“小蝉……” 待精元一出,李阐便抽身出来,有些为难的看着神仙依旧未泄的那处,白帝似是感到了他的目光,裹着被子朝床里滚去,躲开了李阐准备按住他肩膀的手。李阐知他此刻是守精提气的关头,也只能自己起身披了件外袍轻声下地,让人送些热水进来,细细将他身上擦拭干净,把人塞回被中安顿好,这才熄了灯火。 第二日白帝醒来时,长安城的报晓鼓刚刚敲完最后一声,床榻之上只剩他一人,还穿着中衣裈裤,而忙忙叨叨的李阐后半夜不知道歇在了哪里。 他披上外袍绕过屏风,少华在窗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仍是那幅刻板模样,白帝招手换他过来坐下,少华抬眼望了望,摇了摇头。 白帝翻手一拍案几,佯怒道,过来! 少华略有迟疑,乖乖挪过去,却依旧不愿意坐。白帝不再勉强他,只是轻声问道:“他可曾去?” 少华抬头看了他一眼,颔首道:“去了,上朝的时候当着一众朝中大臣的面说的,皇帝自然不准。” 白帝点了点头,面色却不见多好,半晌才叹道:“把那花精提来,我有几句话吩咐他。” 少华行了礼便走,刚行至门口又被叫住了,白帝在身后问:“你可曾记得陪在我身边多久了?” 天地初生之灵,非万年不能孕育,非万年不能飞升,自山川成形伊始他便为太华拱卫,早已数不清有多少年岁。少华沉吟半晌,终是摇头道:“不知。” 白帝的手抬到半空,又颓然放下了,他哑声道:“罢了,你去吧。” 他转回身,望着那架素屏,如今上头已不止有他的笔墨。那白龙身上站了个人,正是自己,拨开云雾朝山下看。想来是李阐早起添上去的,除此之外,屏风上还留下了两行字迹,引的白帝胸口一窒,不忍卒读。 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 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第六卷 水天需 9) 李阐一日未归,第二日也不见踪影,街头巷尾却又起了新的传言。 一说罔极寺那株开的极好的牡丹,原是要赐给吐蕃王的,结果被人夜里盗挖了去,徒留一地残枝,罔极寺本是皇寺,住持一怒之下进宫告御状去了。 一说那牡丹根本不是被连夜盗走的,乃是颖王带着亲卫明刀明枪抢来的,住持护不住,反倒是全寺上下都被绑了,眼看着花被挖走,被受羞辱,这才进宫告状。 更有消息灵通的说,颖王在朝堂上突然请旨要那株牡丹,皇上因早已赐给了吐蕃王,未准,还温言抚慰了几句,哪知他这皇弟胆大包天,公然抗旨硬抢了牡丹,还绑了罔极寺一众僧人,皇上气的不轻,急宣颖王进宫去了。 长安城中上上下下对牡丹皆趋之若鹜,更何况是罔极寺里这枝已经天下皆知的名株,因此颖王抢了罔极寺牡丹的消息一经捅破,半日之内已是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在册立皇储的关头,颖王这样一闹,便是要彻底失宠了。 傍晚前宫中传来消息,颖王被皇帝训诫许久,免半年俸禄,以观后效。即日起非传召不得入宫。 但却没再提牡丹的事。 李阐入夜后才回来,先去了令狐綯的房中,两人只谈到东方破晓,待回了屋,才发现白帝竟还坐在桌边等他,看形容像是一夜未眠。而他手边的几案上,放着一株干枝。 李阐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疼之余多少又带了点气,脸上便不太好看,走过去坐下,半晌才闷声道:“那株花种令狐公这里太招摇,我栽去十六王宅了,命人好生照料,你大可以安心。” 白帝似是早已看穿他心中所想,打趣道,你当我是为了那花彻夜不睡? 李阐勉强扯出点笑意,但到底心内颓然,揉了揉脸。脸偏向另一侧不再说话。 两人枯坐半晌,白帝终是指着那截干枝,开口道,“我知陈抟卜了一卦给你,水天需,坎上乾下,云登天而未雨,只因时机未到。以刚逢险,待时而行。但如何行,则要看你决断。” 李阐神色变了几变,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他问他,天家可有仇怨? 白帝并未答他,只是将那枯枝放入他手中。 “你助那牡丹解神魂分离之劫,这是它送你的谢礼,内有它一缕元精,入土即活,可待花期。” 白帝说完这一番话,自顾自走到床前,和衣倒下便睡。李阐呆坐了片刻,踱过去再看时那神仙已然是睡熟了。 李阐默默替他除了外袍头冠,抖开锦被塞进床里,一切都弄妥帖之后,他才拿着那截枯枝出了门。 天家可有仇怨?李阐想,当然有仇,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两个月后春夏交替之际,长安城中出了几件盛事。 一是皇上下旨封了敬宗之子陈王李成美作太子,之前风头日健的安王竟然在这场王储之争中落败了。 二是大唐和吐蕃依然在罔极寺成功会盟,尽管少了那牡丹做衬,但吐蕃使团带回块会盟之碑,上书大和盟约,永无沦替,立在了大昭寺前,以求神人俱证之意。 第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7 - 分卷阅读4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8 三,便是长安城中百姓最津津乐道的一件了,今年牡丹花期,神策军中尉,朝中大权的实际掌握者,楚国公仇士良的园子里,开出了一株堪称冠绝天下的牡丹。 仇士良其人,宪宗还是太子时便随侍左右,后宪宗临朝,迁仇士良为内给事,凤翔监军。文宗时升为左神策中尉,接掌了神策军大权,文宗虽几经努力想将宦官一网打尽,却在关键时刻功亏一篑,被仇士良反击,几近被软禁于内宫之中。 李阐亲历其中,痛苦之后又是深深的悲哀,有唐一朝三百年间,宪宗是第一个被宦官弑杀的皇帝,在他身后,这一幕不断重演,简直成了加诸于李唐皇室身上挥之不去的噩梦,依附于宦官被扶植上位的皇帝又不断被宦官逼宫退位,甚至命丧宦官之手。 然而如今,他也走上了皇兄的老路依附阉党,仇府的那支牡丹,是李阐亲自送去的。 非如此,不但无法在朝中安身立命,连自保都岌岌可危。更休提他日如何。 李阐的内心矛盾而又痛苦,他对今日的自己深恶痛绝,却又别无他法,他无法原谅自己,又不知该怎样向白帝开口解释,眼看牡丹花期将至,李阐干脆躲进了国子监,两人半月都未见面。 牡丹花期一到,市井又起传言,仇府今年出了奇花,一枝两朵。朝如云霞火红,午如寒谭深碧,暮则深黄,夜则粉白,昼夜之内香艳各异,世所罕见,仇虽为宦久居内廷,因此奇花特意回府而居,一时间,京城的达官显贵皆以能去仇府赏花为荣。就连国子监那几个石匠,休息时也将此事做为谈资,李阐从旁经过,听见牡丹两个字,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有说那花开的不寻常必有妖异的;有说长安城本就卧虎藏龙,有能人异士栽出此种牡丹并非奇事;也有人感慨今时不同往矣,举国上下无人议政事,反倒以一株花做谈资。李阐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却又听见有人道:“昨夜敷水驿出的事你们可晓得?” 第六卷 水天需 10) 李阐眉头一皱,莫名觉得这地名有些熟悉,还未等他想起来,就听那人接着说道:“我兄弟上京公干,昨夜宿在敷水,哪想到半夜山崩,山上巨石滚下来,把敷水驿的正厅都压倒了……还好我兄弟是个不入流的小吏,宿在下院,又睡的轻,这才捡回条命……估计这会华州府的折子也该到了……” 李阐脚下一滞,转身就朝外跑。 文珍候在廊下,远远看着他家王爷一阵风似的从院中跑了出去,他愣了愣,忽的反应过来赶紧去马厩牵马,然而等他拽着马出了国子监,街上哪里还有颖王的影子! 身着紫袍,腰佩金鱼的李阐直穿坊市而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连坊口的武侯都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惊恐看着他,但此刻李阐心头剧震,已经完全顾不上那许多。山崩,敷水,华州府……他脑中被这几个字眼占满,似是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 这几个词让他完全无法细想下去,只能在心里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最近他总躲着人不露面,但放在白帝身边的下人都是王府的旧仆,每日事物入夜后皆有人尽职尽责回报,那神仙每日里睡了几个时辰吃了谁家糕点他都一一知晓,但唯有昨夜…… 昨夜他在仇府。 李阐风风火火跑进来的时候,白帝正背对着他,坐在中庭的石榴树下吃茶点,没防备被李阐一个飞身扑过来,差点撞到石桌下面去。他手肘在桌沿上猛的磕了下才稳住身形,当即疼的面色一变,而始作俑者丝毫不觉,李阐双目赤红,死死捏住他的腕子,直到白帝手中的绿豆糕化做饼渣,撒了满身都是。 李阐呼吸不稳,一张嘴声音都在抖,半天才迸出几个字……你……没事? 白帝的眼睛在他脸扫过,却没说话,而是转头去桌上又捻起块点心放入口中,尚未咽下去,一只手便伸过来捏住了他的下巴,将他的脸生生又转了过去。 李阐急火攻心,一时也顾不上僭越,捏着神仙的下巴不松手,但见他神色无异,却仍不放心,另一只手背试了试神仙的额角。他一路跑来出尽一身冷汗,端得是手脚冰凉,此刻反觉得眼前人体温有异,二话不说凑上前拿自己的额头去试温度。 白帝身体一僵,却没把李阐推开,任由他贴紧了自己,垂目不语。 跟在后面的文珍刚跑进来便看见这一幕,默默转身退了出去。 李阐情急之下根本觉察不到自己是否不妥,从他听见山崩两个字起全部心思都被一件事占住了,敷水驿正是在华山脚下,若华山山崩,那镇守华山的帝君…… 两人紧挨了片刻,李阐朝后稍退开了点,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果真无事?” 白帝指了指李阐身后石凳示意他坐下,定了定神,拂去了身上的饼渣才缓缓开口道:“你指昨夜?也不算大事,我不在山上甚久,陈抟的仙力又不足以震住整条龙脉,不过少华已经回去了。” 李阐这才注意到,从他进来到现在,少华神君的声音果然一次都未曾响起。 “不过这也算个提醒……”白帝嘴角浮起愉快的笑意,他微微抬起头,阳光透过石榴树,在他身上留下一层斑驳的花影,“神鬼之力难测,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们人间是不是都这样说?” 敷水驿——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突然涌上李阐心头,他眼前仿佛划过少风的龙尾,一片白光之下,他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李阐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听到这个名字起那股挥之不去的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我瞒不住你。”沉默半晌,李阐哑声说。 白帝看着李阐突然颓败的脸色,收了笑意,轻声说,“莫要多想,我不过是在助你……绵薄之力” 二十年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李阐还未出世。但那件事彻底改变了一位才华横溢的诗人的命运,使其在今后十余年中不断遭到贬谪,在流离放逐中潦倒困顿,只得以诗诉怀,凄婉惆怅,却未想诗作经驿舍道途,一直传至宫中,引得洛阳纸贵,天下皆知。 李阐自然也是读过的。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前朝元和九年,东台监察御史元稹自东都回京,途经华州,夜宿敷水驿。驿站太小,只有一间上厅,后又有宦官进驿馆投宿,要元稹退让,元稹不肯,被那宦官手下冲入房中毒打,最终被赶出驿站。 此事引得朝堂一片哗然,然而最终皇帝还是偏向了宦官,将元稹以“少年后辈,务作威服”为由,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那位与元稹争夺上厅的宦官,正是仇士良。 李阐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心境,竟和元稹也有几分相似。他抬眼望了望白帝,神仙也看向他,轻轻开口道:“圣贤书读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8 - 分卷阅读4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49 多了,难免不思变通,也不怪这些读书人,从小到大读的哪一本不是教人清廉为官?哪一本不是济世安民之道?又可曾有一本书要人低眉折腰侍权贵,同流合污呢?” 自然是没有。 读书人可以清高孤洁,但为官者不行,投身这污浊的人世,庙堂之上藏着无尽邪恶,若要守住那最后一点光明,就得站在黑暗之中,甚至与黑暗合为一体。 李阐千言万语堵在心中,却又说不出来一个字,眼前的神仙什么都明白,根本无需他再开口,心意相通自然求之不得,但李阐还是想再说点什么。 “其实我……”他苦笑了一声,“当年在你面前寻死的也是我,如今同宦竖同流合污的也是我……”李阐想说,当年那个李阐其实早已死了,死在血流成河的长安城里,死于自己的无知与无力,死在白帝为他遭受天劫的那一刻。 如今的他,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出一番作为,彻底将这朝堂毒瘤一刀剜去,哪怕背上滔天污名,哪怕被后世口诛笔伐,他一个已死之人,又有何惧? 白帝却起身越过他朝屋里走,仿佛对他的一番剖白毫不在意,他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山崩之事一出,非得找人在街巷里多议论议论,若是想不到正主身上,岂不是枉费本座的一片……”话未说完,身子一晃,竟是直挺挺朝后倒去。 第七卷 春树 1) 许钟大梦初醒,眼前在一片漆黑后缓缓又可以视物,才发现自己依然立于树旁。手电筒亮着,惨白的光束下,无论是槐树精还是皇帝宫女,全都不见踪影。 但他脸上泪湿了一片,刚才那一幕太过真实,让他此刻心里很不是滋味,梦中人的面孔此时回想起来又是如此的模糊不清,那一丝熟悉感被夜风一吹,像是也随风消散了。 但那人埋进土中的东西他却有些短暂而清晰的印象,曾经挖开过的地方,如今泥土平整而潮湿,长满了不知名的低矮野草,时间早已泯灭了一切印记,许钟站在院中回身四顾,突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无力感。 城墙之外,那树李花已开至尾声,无月自明,许钟想起当年陈真人站在这里同他讲的话,彼时他懵懵懂懂,此时也依旧茫然,红尘易老,他蹉跎其中,到底磨砺出了些什么? 这一份莫名其妙的伤感在他绕着城墙转了两圈之后才淡了下去,十年前槐树下宝物现世,许钟尤记得自己曾在机缘巧合下看过当年挖掘时的存档报告,内附的照片显示出土的是一只嵌着紫宝石的金指环,以及一枚金鱼符。 当时他匆匆一瞥,加之照片拍的不甚清晰,许钟并未细究那鱼符上到底刻了些什么字,槐树精引他入梦,不会仅仅是为了让他看见这一幕,难道是想告诉他这个人究竟是谁? 那存档报告上并没有结论,然而许钟此刻却迫切的想知道他的身份,这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似的,搅得他不得安宁,百爪挠心一般熬到清晨六点,趁着微薄的天光就出了门。 许钟在汽车站门口喝了一碗羊肉汤,买了去省城最早的一班车票,他一直熬到车开上高速才告诉周北林,果然很快周北林就把电话打了过来,许钟刚一接起来,就听见那边一声咆哮,“你是不是疯了!” 第一班车几乎是空的,除了司机就是他和乘务员,许钟坐在第一排座位,怕被那俩人听见而不得不捂紧了话筒,但周北林那一声实在穿透力太强,连隔着个过道的女乘务都扭过头来看了看他,许钟扭过去大半个身子,用气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你听我给你解释……” 周北林打断他说:“你解释个屁!你现在就给我回来……”许钟听到这里才幡然意识到这段对话有多么糟糕,他当机立断挂了电话,顺便开了静音,再一回头,那女乘务满脸探究的看着他,俨然已经想歪了。 周北林的电话立刻又打了进来,被许钟按掉了。这次之后手机清净了片刻,许钟点开微信,准备好好解释下他自己并不是突然奇想的要去城里,但是这件事又不是那么容易解释清楚,他磨蹭半天,不知道如何下笔,好不容易写了三个字,“我不是……” 周北林的信息先进来了,也是三个字,“你等着。” 随即进来的电话打断了他刚刚成型的思路,来电的是李阐。 周北林现如今倒是很会搬救兵,许钟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电话,他打定了主意,如果李阐也是要让他回去,他就说来不及了。 毕竟现在车在高速上,让他现在下车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又一次估计错误,李阐张口问的却是许钟坐的这趟车会停在哪个客运站。 许钟愣了一瞬,转头去问乘务员,在得到答复后又转述给了李阐。 电话那边传来些吵杂又细碎的声响,许钟能听见像李阐压低了声音在和谁说话,但声音很快又清晰了起来,李阐说:“你下车以后就在车站等我,我早上还有点事,忙完了就去接你。” 许钟下意识想说不用了,李阐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马上又加了一句:“别乱跑。” 许钟突然觉得自己无法拒绝,有一些模糊而又令人心跳加速的感觉在心中左突右窜,他并没有开口追问许钟到底要做什么,却也没有挂断电话,许钟也没有,一时间听筒里传来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这样的状态一旦开始,其背后的意义简直不能令人细思,许钟没来由的红了脸,他朝车窗外看了一眼,天色依旧灰沉沉的,远处始皇帝巨大的坟茔在苍翠的树林后时隐时现,这让他有了些许的回神,没话找话的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干嘛?” 李阐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像是一直在等他开口似的,他说:“在吃早饭……你吃饭了吗?” 许钟嗯了一声,如实把自己心中的隐忧说了出来:“我也吃了,因为我怕会吐……”他心虚的回头看了正低头玩手机的乘务员一眼,压低声音说:“有点东西吐总比没什么吐的强。” 李阐似是被他提醒,问他:“现在到哪了?” 许钟老老实实的回答:“刚刚过骊山。”他的声音过于沮丧,这样李阐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带着笑意李阐问他:“最远记录?” 许钟深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这次才是最远记录,我……”话没说完,胃里一股酸水眼看就要泛上来,又被许钟强忍着憋了回去,他匆匆对李阐说了句再见就挂了电话,开始后悔着没有在走之前吞一粒晕车药。 手机再度亮起的时候他已经无心去看了,全神贯注的压抑自己想吐的冲动,整个人如临大敌般盯着高速路旁的标牌,那不断缩短的里程提示简直就是救命稻草,虽然毫无用处,却能分散他的些许注意力。好在下高速后没有遇到什么堵车,一路顺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49 - 分卷阅读4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0 利的开进了车站,许钟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慌不择路的撞进了客运站的卫生间。 等他吐干净早上吃的那点羊汤之后,浑身上下并没有觉得舒服了一点,反而更难受,每个关节似乎都在疼,这熟悉的感觉让他心底一惊,有了种极端不好的预感。 从卫生间的窗户看出去,外面暗的更厉害了些,似乎马上就要下雨了。 第七卷 春树 2) 许钟一下雨就犯病的病根简直是从出生就落下了,在他有记忆以来,每逢下雨天便是最痛苦的时候。随着年岁慢慢增长,症状从高热惊厥到四肢乏力关节酸痛,算是个逐渐减缓的趋势,但淋雨对他来说仍是大忌。 李阐找到许钟时,他正裹在一件粉红色的半透明雨披里,捂着肚子愁眉苦脸的窝在椅子上刷天气预报,李阐没费什么力气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毕竟那件雨披太过醒目,并且在室内还要把帽子罩的严严实实的,除了许钟也找不出第二个人。 李阐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这到是免了出去淋雨。许钟一脸劫后余生的表情跟着李阐去了地下室,坐进车里才算是真的松了口气,舍得把雨披的帽兜放了下去,李阐见他露出来的那张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免不了要追问一句现在感觉怎么样。 并不是客套,许钟是真的觉得好多了,他点了点头,见李阐还盯着他身上看,免不了一丝红晕就爬上了双颊,结结巴巴的解释道:“这个……便宜的就只有这一种了……” 李阐错开了眼睛,点火起步,边倒车边问他:“你接下来准备去哪?”语气平平淡淡地,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意思,许钟反倒有些犹豫,说实话他自己并没有什么计划,脑子一热就跑来,结果又是下雨又是想吐的,还是对困难估计不足,但在李阐面前他多少想表现的好一点,“准备去博物馆……”他看看李阐的侧脸,又加了一句:“你忙的话……先回去?” 李阐头转过来,看着他,脸上像是浮起一丝短暂的笑意,“我回去你怎么办?”他问,“你不回去?” 许钟挠了挠头,答道:“我还没想好。”他是真的没想好,话音刚落,又听李阐问,“你去博物馆做什么?” 一说到这个话题,许钟就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挣扎了一下,最后决定实话实说,“我昨晚做了个梦。” 果然李阐一听到这里又扭头看了他一眼,许钟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颇有些尴尬的说:“你是不是不信……” 李阐摇了摇头,并线上了高架,雨大了起来,雨刮器刮的刷刷的。他脸上的表情倒是一派轻松,说:“没有不信,就是觉得……”他又看了许钟一眼,笑了笑,“你出门都没给自己算算?” 许钟瘪嘴没说话,这算是一个玩笑,李阐显然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两人之间从一见面开始那种莫名的尴尬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许钟看着窗外闪过的各色高楼,突然生出些不真实感。 这感觉来的毫无道理,此时再回想昨夜槐树精让他看的旧景,更觉得有些述无可述的惆怅,李阐见他望着窗外走神,半天都不说话,于是又问了一句:“梦见了什么?你还没有说。” “梦见……”许钟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槐树下出土过两件文物,你知道吗?” 李阐想了想,点头道:“之前在报告里看见过,但是没有见过实物,很早以前的事了吧……” 许钟点头道:“差不多十年前了,那时候我还在念书,我爸亲眼见过的。” “十年前那次改造?” “嗯,我爸他们给槐树加装石栏,挖坑的时候无意间挖出来两件东西,报给县上文管所,来人就把东西带走了,听说是进了博物馆,但我从来没见过。” “报告里倒是写了,鉴定结果两件东西都是唐代的,规格都很高,特别是那枚戒指……”李阐停了一会,想了想才说:“戒指的纹样来自西域,而且年代要远远早于鱼符,但那鱼符上的字迹被磨损了,只能推测出是晚唐时期的……”他突然有些恍然,“所以你今天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李阐哭笑不得,“你就没想过,如果这两件东西没有做展出呢?” 许钟无言以对,他不是没想过这种情况,但是却又有种莫名的预感,“因为我昨晚那个梦……也不算是梦,就是看见了一些……”他叹了口气,“院子里那棵槐树成精了,你知不知道?” 李阐噗的一下笑了出来,边笑边摇头道,“一个月前你这样跟我说,我肯定是不信的。不过现在……”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题一转:“那孩子怎么样了?” 这又是许钟另一件头大的事,他揉了揉脸,沮丧的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陈真人也躲起来了,也没人给我解释下到底都是怎么回事,孩子我爸暂时看着,但总放他那也不行……” 许钟越想越愁,长吁短叹的快把自己愁死了,就在他叹气的当口,李阐已经把车开到了目的地,博物馆没有地下车库,李阐把车停在了对面的酒店门口,冒雨下车从后备箱里翻出来了一把伞,又绕到许钟那侧的车门边。 许钟把雨披仔仔细细扣好,才推开车门,立刻风裹着雨滴就朝他脸上卷来,迫使他不得不用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护着脸从车里爬了下来,李阐倒是好脾气耐心的看着他折腾,在他站定后把人拽了一把,朝自己身边挤的更近些。 马路对面,博物馆售票窗口前排了几百米的长队,都是等待入馆的。显然这场雨对于正常人并没有什么影响。 唯一有影响的就是许钟。 第七卷 春树 3) 因为下雨的关系,博物馆门口排的队伍愈发稀疏,许钟和李阐站在队尾,几乎已经到了街道拐角的地方。这里是博物馆的最外围,靠着人行道立了一排广告牌,许钟裹紧了雨衣,为了转移注意力,只好盯着广告牌上的珍宝特展信息猛看了一会,又扯扯李阐的袖子让他也看。 李阐转头过去,上面是珍宝特展的宣传广告,他很久没有来过博物馆,上一次到这里还是学校组织的参观唐代壁画,并没有走游客通道。问了问排在他们前面的两个女生,才知道普通展览是免票的,特展要买票参观,虽然贵了些,但好处是不用排队。 李阐谢过两人,摸出手机搜了搜,果然有票务信息,他把手机转向许钟,脸上的表情在似笑非笑中还透着一丝尴尬,总之不那么自然。许钟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才去看手机,刚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他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划,才注意到最下面的一条尤其便宜的。 情侣票,比普通双人票再优惠20块。 取票的地点在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老板是个中年大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0 - 分卷阅读5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1 叔,面无表情的坐在柜台后面看了看李阐递过来的订单信息。许是见的多了,并没有对他俩订情侣票的这件事有任何表示,俯身从烟柜下拿出个装票的盒子,只在递过来门票的时候抬起眼皮瞭了他们一眼。 门票被设计成了pvc的薄卡,可以用来收藏的那种。正面是和广告牌上一样的唐代金碗,背后是展览说明,以及两个半边粉红色桃心,两张票拼在一起的效果简直不能更情侣。许钟硬着头皮接过来,不敢再看老板的眼神,拿着票转身溜了出去。 雨势并没有缓和的意思,李阐跟着出来,手里拿着两瓶水,递给他一瓶,自己仰头喝了一大口,许钟别开了脸,低头撑伞,这次他刻意将伞朝李阐那边多歪了些,李阐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的票要在另一个检票口进,这次不用排队,在门口直接刷卡进场,两人先去了普通馆,跳过周秦汉展区,直奔唐代馆。 唐代馆里面人不少,两人在里面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要找的东西,接着去隔壁珍宝特展,重新刷了门卡,这次人少了很多,可以挨个展柜看过去,一溜的唐代金银器,简直看的人眼花缭乱,终于在一个被做成台面的展柜中,许钟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 柜子里本该陈列四枚金指环,但是现在空了一个位置,旁边的陈列说明上写着之前放在这里的是一枚镶宝石金指环,但到底是不是许钟要找的那枚就不得而知了。 许钟原本就没报什么太大希望,他折腾到现在都没有太大不适,这就已经是个巨大突破了,就算今天无功而返他也并没有什么遗憾的,但多少有些不甘心,李阐反倒比他要更执着些,趁着带队在旁边参观的解说员休息的当口去打听了一下,还真被他打他出来,这枚戒指据考证是来自古波斯国,当年波斯王子俾路斯因亡国一路东逃,通过丝绸之路来到长安,这枚戒指很有可能是这个时期传过来的,现在做为丝绸之路文物特展,出国展览去了。 许钟听完这些,却像是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真的走到这里,反而探究的欲`望没那么强烈,他几乎是怀着轻松的心情仔细看完了展馆里的其他文物,李阐几次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被他假装忽略了。在展馆里待的时间长了,似乎身上因为下雨带来的不适感也慢慢退去了些,两人将珍宝展看完又去普馆转了一圈,可以肯定的是,确实没有关于那枚鱼符的展出。 李阐也没闲着,趁许钟在前面看的起劲,找了个朋友打听了一下,他那朋友是做摄影的,和博物馆合作过文物记录存档的工作,认识一些内部工作人员,就在他和许钟从馆里出来回到车上的时候,那朋友发来了一份pdf文档,正是关于岳庙文物的发掘简报。 李阐把文档转发给许钟,慢慢把车从酒店门口倒出来。许钟做为一个‘几乎’出不了远门的人,这种机会可以说是几十年来头一次,要不是李阐实在饿的受不了把他拖走,他还不知道要逛到什么时候,那两眼放光东看西看的样子和今早缩在候车室椅子上的绝不是一个人。 许钟没听见李阐问他要吃什么的那句,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面,文件很大,打开以后有十几页,字又很小,他不得不将屏幕放大了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看。 报告出自省考古研究院,摘要里写的很详细,为了配合岳庙翻建工作,省考古研究院对岳庙文物进行过一次勘查工作,出土文物若干件,年代涵盖自汉至清各个时期。附图有好几张,既有岳庙的地理位置示意,也有重要文物的出土地点分布图。 许钟跳过前面一串看不懂的编号描述,直接找他感兴趣的看,鱼符和戒指都有详细的绘图,正面和截面图,尺寸比例。鱼符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根据样式的差别,可以推断是晚唐时期的皇族之物。 许钟若有所思,手指在屏幕上缓缓下划,突然又一件东西映入眼帘,图中画的是一块圆壁,乍看起来和普通礼器没有什么区别,报告上也严谨的画出了这块玉壁的正面背面和横截面,圆壁一面刻有繁复细致的龙纹,而另一面,却独刻了一只蝉。 许钟想起来了,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那枚从后院枯井中挖出来的,用做投祭的玉壁。 第七卷 春树 4) 这份简报在结语的最后单独提到了这块圆壁,并且明确了它的性质,是一块投龙壁。时代是晚唐时期。 投龙……许钟一看到这个词就有点心虚,他瞥了瞥正在开车的李阐,将手机揣回兜里,没话找话的硬憋出来一句:“现在去……哪?” “吃饭,或者回去……”李阐说边话偏头看了他一眼,马上又转了回去,“你不饿?” 在他们刚从博物馆里出来的时候雨就停了,现在隐隐还有些要放晴的趋势,许钟觉得自己今天已经超水平发挥,虽然他也是饿的,但还是怕前功尽弃,他实在不想在李阐面前再丢人了,李阐显然明白了他一脸纠结背后的心思,又问了一句:“回去再吃?” 许钟摆手道:“你先吃点东西吧,我不太饿。” 李阐想了想说,到了骊山再吃饭? 这个提议如此完美,一下解决了所有问题。许钟点了点头,又听李阐说车里还有些吃的让他找一找。许钟闻言翻腾了起来,最终在椅背后面摸出来一袋看上去非常熟悉的猪肉脯。 他撕开袋子给李阐嘴边递了一条,自己没敢吃,低头接着翻手机。周北林之前传给过他一份导游词的资料,里面提到过投龙,但他扫了两眼就撂下了,一直没有细读过。现在仔细看一遍,又觉得不求甚解。 投龙,是一种古老的道教斋醮科仪,正是起源于唐。始于唐高宗时期。又称为投龙简,投龙壁,因为在仪式中会将写有祈福消罪愿望的文简,连同玉璧金龙一起投入名山大川,岳渎水府,以祈求国运昌盛,社稷长存,寄寓帝王得道成仙。 岳庙中出现投龙壁并不稀奇,这里本来就是历朝历代的祭祀场所,只是这投龙壁的形制与出土的位置有些不寻常。按照唐代惯例,投水用黑壁六出之形,黑色以法水,六象征水之数;投土用方形黄壁,黄色为土之色,方乃大地之形;而青色圆壁,用来祭天。 一枚用来礼天的圆壁,是不可能被投进井中的。不可避免的,他想起槐树精给他看的那个梦境,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让他直觉这玉璧与那个人有关。许钟放下手机,又递了一条猪肉脯给李阐,斟酌着问了一句:“上次,我们去山西,你弄坏人家的那块碑拓,你说是……投龙碑?” 李阐就着他的手把猪肉脯吃了,才说:“告诉过你了,不是我弄坏的……”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显然是不愿接许钟的茬在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1 - 分卷阅读5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2 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上纠缠,无奈点头道,“是投龙碑,你想起来什么了?” 许钟的手肘搭在车窗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一脸心事,“也没什么……就是你发给我的这个简报里面写,后院的枯井里出土了一块投龙壁,我在想……” “谁投的?” 许钟笑了一下,问:“真的能知道谁投的吗?” 李阐说话的样子有点认真,“一般投龙的时候会有带一枚金简,上面详细记载投龙的时间地点,但那简报里也说了,岳庙这枚玉壁旁边并没有发现金简,不排除是已经遗失了。” 许钟马上问:“那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李阐打趣道:“你怎么了?不是之前对这些没兴趣?这是准备改行不当道士了?” 许钟被他怼的有些哑口无言,嘟囔了一句‘道士还是要做的……’便把头扭向了窗外,他有些大胆而又简单粗暴的推测,他想到了玉壁上的那只蝉。 投龙既然是皇家仪式,有权利决定在玉壁上刻画纹饰的只有当朝的皇帝,如果槐树精给他看的梦是真的,找出来哪位皇帝和蝉有关系不知道行不行?晚唐的皇帝不过那么五、六个,要找起来范围也不大,这算是条路,但他又从何查起呢?正史野史,传说或是碑文?许钟越想越觉得头大,扭头看向李阐,突然心生一念。 李阐的名字里不就有个蝉? 许钟想到这里,整个人又朝李阐那边凑了凑,本着探讨的精神开口道:“你这个名字……谁给你起的?” 李阐看了他一眼,奇怪的问:“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 许钟挠了挠头,实话实话:“就是讨论一下,看你开车挺无聊的。” 李阐便又看了眼他,沉默了半天。就在许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听见李阐突然说,“我刚出生的时候……” “啊?”许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李阐接着说:“我祖父做了一个梦。” “梦?什么梦” “他梦见自己站在家门口一棵大树前,月亮明晃晃的照在上面,能看见树上有一只蝉。蝉鸣声非常响亮,他一下从梦中醒过来,我奶就过来告诉他,我出生了,于是他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你难道还真的……”后面几个字许钟说出来,因为他突然回过味来,皱了皱眉,“不过你这个故事怎么听的有些耳熟……你不能是骗我的吧……”。 那边李阐一本正经的目视前方,慢悠悠的说:“就是骗你的。” 第七卷 春树 5) 泠口是一个坐落在骊山脚下的小镇,泠水在这里拐了个弯,缓缓注入渭河。自唐代起泠口便是连接长安与洛阳的两京古道上的关内重镇,古驿站虽然已经难以寻觅遗踪,但河堤杨柳犹在,一场春雨过后,两岸柳色如新,颇有些当年古意。 李阐轻车熟路的带着许钟穿镇而过,在县道边的露天市场对面停好车。早上的那场雨将脚下的路泡的泥泞湿滑,两人小心迈过路上的积水,直走到市场最里面,挤在一条长凳上各吃了碗羊肉饸饹,佐以剁碎的青辣椒和刚出锅的油烧饼。许钟饿的狠了,从坐下起就眼巴巴的盯着灶台前来回忙活的老板看,或许他的目光过于炙热,等饭端上来的时候,李阐二话不说先从自己碗里挑了一筷子放进他碗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点吃。 许钟被他这一波操作搞的有点懵,但见李阐一脸坦然,他也就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用行动表示感谢。只是他第一口吃的太急,被羊肉汤烫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李阐便又顺手扯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许钟接在手里,内心五味杂陈,任他再迟钝,这时候也多少能感觉出来了。 两人个子都不低,那条凳又格外短窄,挤在一起难免憋憋屈屈的,腿挨着腿,胳膊肘顶着胳膊肘,但周围的一切都是同样热闹而逼仄。人和人挤在一起,摊子和摊子挤在一起,遮阳挡雨的彩色篷布也挤在一起,反倒显得他俩之间的亲密太正常不过。许钟吃了一头的汗,放下碗又要了两份凉的带走的,抢先付了钱。李阐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他还是解释了一句,给他爸带的,让老头也尝尝。 许钟今晚不用值班,他准备回玉泉观看看孩子。李阐把他送到山门口的停车场,停车熄了火,许钟却没即刻下车,李阐便也没动,两人沉默的坐在车里,气氛马上变得甚至有些暧昧起来,然而这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一旦开始,再说什么都会变的尴尬,许钟上次已经试过一次,此刻坚决不打算做那个打破沉闷的人。 夕阳的那一缕金光刚好透过车窗照进来,玉泉观本来地势就高,坐在车里就可以看见落日一点点的沉入山后,此情此景之下,这一刻的静谧便又有了一种必须存在的必要,许钟别开脸,眼神移到李阐的侧脸,突然有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似乎这个人他已经认识了很久了,彼此之前有足够的默契。又像是第一天才见面,但却有许多东西想要和他分享,许钟飞速的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和李阐相处的点点滴滴,自己也确实是这样做的,别的不说,起码先把所有觉得好吃的东西都带他吃了一遍……正出神,李阐转头过来,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拎的东西,出声问了一句:“还不送上去?” 许钟哦了一声,磨磨蹭蹭的去开车门,他心里憋了一句话,却又觉得不好出口,等他站在车下,正要关门,李阐趴在方向盘上探头过来又问了一句:“我在这里等你?” 许钟猛的点了点头,点了好几下,李阐看着他都笑了起来,摆了摆手,说:“行了,快点上去。” 许钟拎着两袋饸饹朝山门走,心底竟生出些从未有过的甜蜜。直到登上最高一级台阶,还傻里傻气的冲山下停车场挥了挥手,根本没考虑李阐是否能看到,然而今天他的平静时光也就走到了这里,挥完手刚一回身,迎面就撞上了一脸慌张从山门里出来的他爸。 许钟他爸怀里抱着个花褥子裹成的长条包袱卷,急的话都说不利索,一把拽住许钟就把包袱往他怀里塞,许钟接过才意识到孩子被包在里面,一张脸红通通,眼睛紧紧的闭着。 许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他爸,连问了几遍怎么了,老头让老头不要急慢慢说,老头喘匀了气,一把推开他,急道:“这孩子病了,这得赶紧去瞧大夫!” “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许钟心里咯噔一下,身手摸了一把,那孩子的脸真是烧的,立马也急了,转身就要走,刚走了两步想起来,把拎着的东西塞给他爸,说:“您就回去等着,我带他去看病就成。” 老头虽然不放心,却也没坚持,在身后说了好几遍让他随时打电话回来,目送着许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2 - 分卷阅读5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3 钟一路小跑下了山。 第七卷 春树 6) 县医院尚在老县城中心,此时正是游客上山的高峰期,就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开上来几辆旅游大巴,将许钟和李阐在停车场门口堵的动弹不得。 趁这个当口,许钟将裹着被子卷的绳子解松了些,孩子头上并没有汗,脸颊的温度似乎也降下来了一些,他松了口气,犹疑的掏出手机,给周北林拨了个电话。 那边李阐的手也伸了过来,在小孩脸颊上摸了摸,那孩子并没有睁眼睛,却下意识的偏过头去找他的手指,看样子是饿了。那边许钟电话接通,张口就问周北林,“你大姨家的老二是不是在县医院上班?” 周北林似乎在吃饭,声音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许钟刚要接着问,就听周北林在那边笑了一声,说:“他哪算是在医院上班,他是承包了医院的食堂,你又怎么了?”许钟的话卡在半截,尴尬的转头看了李阐,才接着说,“食堂就算了……,我现在过去,不是我……”这边李阐扯了扯他的袖子,许钟便又转回去,只听李阐小声问:“一会去了医院,医生问你孩子多大,你怎么答?” 许钟眨了眨眼睛,显然还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就听李阐接着说:“医生要是再多问几句呢?怎么生的?喝的什么奶?他妈妈去哪了?他叫什么名字?你又是孩子什么人?” “要是再给他做个检查呢?万一……”李阐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了。眼看前方的车流有了松动的迹象,边起步边对许钟说:“你把他从被子里放出来吧,我看也有可能纯粹是热的。” 等许钟想起来电话那头的周北林,已经被挂断了,他把手机扔在前档风玻璃下面,愁的脸都皱在了一起,但还是听李阐的将孩子小心翼翼从被子里抱出来,“我就是怕他发烧,这么小的孩子我真的没招了……咦?” 正说着,包裹卷里掉出来一截细细的小树枝,只有拇指长,还带了片嫩绿新叶,他举到眼前看了看,疑惑道:“这是什么?” 李阐已经把车开出了停车场,分神看了看他,一时没明白许钟在干嘛,还是按照他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有没有想过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刚出现的时候就是待在浴缸里的,带他回去洗个澡……” 他说到这里,却不见许钟回应,趁等红灯的时候又扭头仔细看了一眼,只见许钟手里捏着那根树枝,一脸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声问他:“你举着片槐树叶子干什么?” 槐树!李阐一语惊醒梦中人,许钟脸色陡然一变,转头对李阐说,“不去医院了,回岳庙。” 李阐端详着他的神情,虽然不知道他怎么了,还是打了转向灯拐上了另一条路。许钟给周北林发了条消息之后,便保持着一辆沉思盯着窗外看,直到怀里孩子突然醒了过来,一声哭腔震的两人都抖了三抖,穿在连体服里的小粗腿猛的乱蹬起来,脚脚踹在许钟肚子上。 等周北林拎着东西赶到单位门口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许钟和李阐双双站在路灯下,影子被拉的老长。孩子被抱在李阐怀里,仰脸看着空中乱飞的小虫,站这么远都能听见那孩子笑的咯咯咯的。 周北林有点愤怒,莫名的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他本来想放下东西就走,但许钟回头看见了他,沉着脸走过来,竟让周北林有了种陌生感。 他恍惚之间觉得,许钟像是在生气。 在他的记忆里,许钟似乎几乎没有过动怒的时候。他自小就和许钟在一起,时间太久,甚至久到早已忘了两人是如何认识的。许钟从道观搬下来之后就和他家是邻居,那时候他整个人神神叨叨的,没少被人欺负,基本也打不过任何人,除了跑就是跑。长大以后又凭一己之力整出各种幺蛾子,有些在周北林看来都甚至是沉重的打击,但是从来没见他太放在心上过。 有时候周北林怀疑他是不是被道士洗脑了,对这人间的万事都不挂在心上,随时可以抽身而去。这样活的虽然可以称之为洒脱,却也少了些烟火气,让周北林总有些不是滋味。但今天看见的许钟突然就变了,这样周北林心底的八卦火苗蹭的一下就蹿了起来,他敏感的感觉到,许钟这气来之不易,说不定就是被李阐气出来的。 但看到随即转过身来的李阐,周北林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李阐脸上散发着一种由内而外发自内心的笑意,明显心情挺好。 许钟走到他面前,沉声问了一句:“东西都带来了?”周北林谨慎的点了点头,将袋口撑开给他看。许钟脸色缓和了点,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去冲点奶,我一会就回来。” 周北林应了一声,又感觉不太对,小声问了一句:“那你干嘛去?” 许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打架。 第七卷 春树 7) 在许钟咬牙切齿的说出打架两个字后,周北林一个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 许钟被他这一笑搞的有点恼火,之前好不容易囤积起来的怒火似乎像是被针戳破了口袋,马上就泄了大半。 他长这么大,连跟人打架都没赢过几场,更不要说跟妖精打架。但这样不堪一击的想法只在他心里停留了几秒,立刻许钟脸上又重新换了那副恶狠狠的表情,但在周北林看来,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周北林眼睁睁看着许钟的脸色换了几轮,只觉得这个人太好玩了,且不论他说的打架到底怎么回事,现在这一幕就已经值回票价,顿时因为又被许钟喊出来的那点不耐烦也烟消云散,还不停的撺掇他。 “你去哪打架?我陪你去呗?咱俩就这么空手去?” 许钟生硬的掰开周北林搭在他肩膀的手,朝外躲了躲,也不看他,说:“你帮不上忙。”也不知道在心虚什么,又说,“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你在值班室等我就行。” 周北林这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问他:“搞了半天你……老王他怎么惹你了?” 许钟被他胡乱打岔彻底气笑了,手底下推了周北林一把,说:“不是老王……你想什么呢?我……”周北林打断他说:“不是老王?这院子里没人了啊?”说话间李阐抱着孩子也走了过来,周北林朝他笑了笑,伸手也去摸孩子的脸,那孩子醒了,安安静静躺在李阐怀里,黑溜溜的眼睛到处看,周北林手一伸过来他就想抓,在空中挥着两只小拳头,一时间周北林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专心致志的逗小孩去了。 许钟干巴巴的说:“反正给他弄点奶,我们刚才让他喝了些水……我就去后院说几句话,你们不要过来。” 李阐转过脸来看着他,真情实意的说:“你快一点,我又饿了。” 许钟在朝后院走的一路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3 - 分卷阅读5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4 上都小心翼翼的怕碰见老王,解释这种事情太费口舌,他实在懒得面对,反正那俩人在值班室里对付一个老王应该绰绰有余,管他们给这孩子编出什么身世呢,他现在最重要的先搞定槐树精。 那根槐树枝不会长了脚自己跑进孩子襁褓里,他刚才也是昏了头,那孩子也不是人,哪来那么多头疼脑热的病,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槐树精在搞鬼,正好许钟也有一肚子问题要问他。 后院静悄悄的,夜幕下巨大的槐树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树上刚生新芽,随风飘来草木特有的清香气息。许钟走到这里才觉得无从下手,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槐树精是怎么冒出来的,仍觉得不得要领,绕着树走了一圈,四周依然并无什么变化,遂又迈进石栏里面,伸手抚摸上树身,缓缓闭上了眼睛。 半分钟后他睁开眼,周围并没有任何不同。许钟气结,一掌拍了上去。然而就如蚍蜉撼树,槐树纹丝不动,他倒是拍的掌心通红,这才想起来墙上的24小时监控。 许钟是在这个事情上吃过亏的人,上次烧纸就搞的他通报批评,那半年他们单位的人都以这个事情当作茶余饭后的笑话讲。思及此,许钟不得不从栏杆里翻出来,暂时偃旗息鼓含恨而去。 他心里惦记着李阐喊的那声饿,顺带琢磨着一会吃点什么宵夜,一脚迈过后院的角门,槐树精跑的了道士跑不了观,总有被他抓住的一天。许钟想到这里还有些得意,没防备迎头一个人影撞了上来。 许钟慌忙侧身一让差点崴了脚脖子,堪堪扶住角门旁的小狮子才没摔倒,反观那人跌跌撞撞的一门心思就朝门里跑,任凭许钟在身后喊了几声,和没听见一样。许钟扶着狮子缓缓起身,才意识到周围的变化。 周围天色渐渐亮了起来,许钟环顾一圈,和之前他见过的环境又有了些不同,槐树对面盖了间小小的偏殿,门口放着大香炉,香烟袅袅。刚才跑进来的人跪在槐树下闭目念念有神,而穿着绿袍子的槐树精正坐在一根树杈上,一边晃腿一边听底下的人唠叨。 许钟朝树下又走了几步,那树看上去比现在要细上许多,但比第一次见的那根细苗已经长大不少。地上跪着的人穿着一件白色襴衫,看样子像是个书生。再看槐树精,这次不但没哭,嘴角反而还带了一丝笑意。 见许钟仰头看着他,那槐树精也低头看下来,两人对视良久,谁都没有动,而槐树精嘴角笑意更甚,见许钟还是不明所以的盯着他,他大笑出声,手在空中挥了一下。 许钟意识到自己耳朵里听见的那说话声就来自槐树下跪着的那个人,那书生捻土为香,一脸虔诚地跪在树下,说了一遍,磕了个头,又说一遍。 第七卷 春树 8) “余张生已是而立之年……姨母家有一女,名曰小女,可娶而恨力不足……又去舅母家见一女,名曰小凤,乖巧可人,亦可娶之。余本想效仿娥皇女英之故事,把两位佳人皆娶入家中,奈何家境贫寒,科举不顺,此愿当然难遂,余听闻槐公乃是仙界月老,特来祝祷,望槐公念在余一片相思之苦,成全与小女小凤之姻缘……” 许钟听的有些懵,特意踱过去看了看那书生的脸,但见他双目紧闭一脸虔诚的模样,并不像是在开玩笑。他再转身去看树杈上坐着的槐树精,槐树精耸耸肩膀,冲天翻了个白眼。 许钟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刚要说话,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笑闹声,转头去看时,只见地上刚才跪着正拼命磕头的书生已经不见了,倒是从角门闪进来两位戴着帷帽的少女。 帷帽上的白纱只能遮住面部,却遮不住两位少女一身明艳的装扮,一人鹅黄,一人粉紫,步态轻盈的从角门跑过来,双双跪倒在槐树前。 许钟回头又看了一眼,槐树精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表情,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往下看。 两人默默祝祷了一会,那鹅黄衫子的少女突然笑出声,手下推了身边的女伴一把,“阿姐,刚才那个卢秀才真的像根木头,你看他刚才那个傻样子!” 被唤作阿姐的少女将帷帽的白纱掀起来,露出张端庄姣好的脸庞,只见一丝红晕悄悄的爬了上来,她闭目正色道:“别乱嚼舌头,卢秀才他日是要中状元的人,哪里傻了。”谁料到说着自己也轻笑出了声。与身边的少女笑成一团。两人闹了片刻,她又正色跪好,从头上发髻中拔下了一支金钗,扔进了面前的草窠中。 恰好落在许钟脚下。 许钟不明所以的看着她,见那扔了金钗的少女放下了纱巾,双手合十又虔诚的伏地拜了一拜,双唇轻启,大概是因为槐树精的原因,尽管她并没有出声,许钟还是听见了她想说的话。 “愿奴今生能与卢秀才做一对恩爱夫妻……” 那少女说完,起身拉着旁边的女孩就跑,许钟在她们身后喊了一句:“金钗不要了吗?”那两人自然是听不见,一前一后的从角门出去了,许钟追了两步,却瞧见东侧院墙上翻下来一个人,看样子已经在那里趴了很久了。 那人长了副黑面孔,孔武有力,从墙头跳下来就直奔槐树下的草窠,竟将那只金钗一把抓起藏进怀中,才顺着墙溜了。 许钟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切,那壮汉走过他身侧的时候他还试图伸手拦上一把,然而却连对方一片衣角也碰不到,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尚在槐树精的之中,遂停下了脚步。 再去看槐树精,他此刻正站在树下,表情不悲不喜,开口对许钟说:“你都看到了?” 许钟茫然的点了点头,他不明白槐树精一次次让他看的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槐树精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反复看了看,年轻的脸上混合着不解与迷茫。 “这世间至苦,不过情字一途。” 许钟云里雾里听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记得那只被捡走的金钗,追问道:“刚才跪在这里的两个姑娘,她们后来怎么样了?” 槐树精的表情淡淡的,“那两位女子,黄衣服的叫丽娘,紫衫的是艳娘,姐妹俩是崔府的小姐,来岳庙上香时偶遇了卢秀才,艳娘对卢秀才一见倾心,遗钗赠情,却没想到被一直尾随的歹人拾到,那人拾了艳娘金钗,半夜翻入崔府欲诱骗艳娘,被艳娘识破,那歹人情急之下将艳娘掐死了……” 许钟心头一震,只听槐树精接着说:“还有那痴心妄想的张生,他虽苦苦求我不得,竟写了状子递进官府,请求知县帮他上奏朝廷,赐他一官半职,好回乡迎娶新妇,被判了渎圣之罪,刺字发配岭南。” “世人皆求我成全,岂不知我亦要人成全。”槐树精肃容整整衣衫,少年纤细,如美木秀于凡林,他俯身朝许钟深深一拜。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4 - 分卷阅读5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5 “求君上成全。” 许钟慌乱间后退一步,却不知被什么绊倒,整个人踉跄着朝后倒去,只觉得瞬间天地倒转,他慌乱间抓住了身侧的什么东西,定神后才发现是一根树枝。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掉入了另一个幻觉里,身体已经不由自己控制,眼前是一片槐树林,‘他’手里拿着那根树枝,走走停停,看上去丝毫没有什么章法。蓦的回头,林间出现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人紫袍金冠,冲他粲然一笑。 许钟想努力认清这个人的样子,但他的脸似乎像隔着一层纱般云遮雾障,许钟耐心的等他走近,那人的脸慢慢从雾中浮现出来,一开始像是槐树精的样子,但慢慢的,却变成李阐。 陡然想到李阐,许钟心底一惊,像是有雷声滚过,天地瞬间变色,隐隐约约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说: 太上忘情而并非无情。吾生于天地,得情而忘情,忘情而至公…… 真的是万分艰难才能亲身登陆一次。因为一直上不来,都是让朋友代发的,有很多留言想回复,但是都没有机会,在这里说句抱歉。感谢你们,我这么懒还会来给我留言。 另外就是 这章更新里面的两个小故事都有出处,一个来自《清代文字狱档》,一个来自华剧碗碗腔《金琬钗》,有删改的部分,有兴趣的盆友可以搜来看下 比心 第七卷 春树 9) 许钟慌了神,扔下手中的树枝转身就跑,眼前的树林瞬间消失,夜幕重归,他发现自己仍在后院,面前是巨大的槐树,草丛中传来阵阵虫鸣,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草坪里地灯的幽光能照亮角落里一小片草地,许钟盯着那片亮光定了定神,缓缓朝门口退。刚才的信息量大的他一时有些消化不了,非得安静的好好想想,哪知没走几步,背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死死扣住了他的肩头。 这一惊一吓让许钟差点惊叫出声,猛的回头去看,却是李阐,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许钟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空落落的掉了下去,竟生出些劫后余生的感慨来。他长出一口气,拍了拍李阐按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声音中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怎么来……” 他话说完,李阐突然发力,将许钟狠狠的朝他身前一拽。 许钟毫无防备的被他这么一扯,整个人都扑进了李阐怀中。李阐随即紧紧抱住了他,这一切来的太快,尽管许钟心里警铃大振,但却像是被束住了手脚一般,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有些渴望这个怀抱。心里说不清是好感还是感激,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让他趁着此刻也伸出手,回抱住了李阐。 他双臂环抱上来的时候,李阐整个人似乎都抖了抖,许钟能感受到他急促而又压抑的呼吸声就在耳边,缓缓收紧了勒在许钟后背的双臂,许钟只觉得自己快要被他勒的断气,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下一秒,李阐便放开了他,颤抖的手捧上了他的脸,不管不顾的压了过来。许钟大惊之下被亲了个正着,双唇甫一挨到,便先麻掉了半个身子,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了。 亦或是不想推开罢,许钟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晕晕乎乎的却又觉得无比自然,李阐的手劲大的不正常,卡住他面颊的两只拇指似是生有老茧,缓缓在他脸上摩挲。哪个吻也加深了,许钟被他推的连连后仰,直至靠上了身后的院墙。 那一刻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许钟那瞬间不知道从何处生出一股感慨,刚才槐树精还在说人间至苦不过情字一途,然而此时他心里是甜的,人生在世百年,如白驹过隙,却总有一刻铭心刻骨的瞬间,亦抵过万千岁月茫茫。他的心头不知道被什么照的透亮,再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清清楚楚看到自己的心。 他回抱住李阐,紧紧的抱住他,情随心动,竟是再次视野倒转,暗红地的床帐上的金色宝相花枝纠缠成一团,他刚刚是否满含情意的喊过小蝉?三月三日的长安水边,他是否也曾和谁同看这一城春光?滔天黄浪之中,谁曾不惜舍命也要救他?滚滚天雷之下,他到底为了救谁拼上了一身修为? 许钟只觉得一切都无比熟悉,却又那样陌生,再次回神时他已是跪在瓢泼雨中,浑身尽湿,脸上不知是泪是雨,满身满手的污泥。 他心中翻滚着无限的痛苦与怒火,面前是在风雨中飘摇的山河,身侧是奔涌的的滚滚巨浪,万民福祉天地正道此刻都已经不在重要,他不停的用手刨开地上的泥土,发疯似的要将什么东西挖出来。 但那泥土似是永远也挖不尽,不管他用多大的力气,地面都会在他松手的同时合拢,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一停下就会心痛而死。终于他力竭躺下,暴雨冲刷在他的脸上,打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只觉得自己心底的那一小簇火苗,就这样被暴雨浇熄了,只余了一缕青烟,他什么也抓不住,哪怕自己脚踏三千里大地,与天地齐寿,却依然什么也抓不住。 他又想起槐树精说的哪句话,人间至苦,不过情字一途。 可笑,他想。他才活了多少岁月,哪能参透情字一决。 四周的景色无比熟悉,山巅之上,西峰巨大的白色石壁巍然矗立,石洞内冬冷夏凉,他能听见单调的滴水声,一滴一滴,回音袅袅。 身下是冰冷的石床,而床边趴了个人,自己的一只手正在他手中握着,许钟动了动,手刚抽出来那人就醒了。 是李阐,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盯着他,目光中夹杂着太多他不明白的情绪,许钟悲从心来,只想奋力的扑上前紧紧抱住他。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前尘往事俱已消失,此时再见亦是惘然。 真正醒过来时,许钟发现自己仍站在树下,保持着一手抚在树身上的姿势,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又像是只过去了短短一瞬。 千年一梦,诉无可诉,徒添忧伤。许钟收回了手,满心颓然的转身朝外走,只走了两步便愣在那里,似是再也无法动弹。 李阐此刻就站在门外,看着他。 第八卷 投龙 1) 开成年间的年景并不太平,这一点似乎是从很早以前就显出端倪来了。日蚀之后又紧跟着殁了太子,搞得一时间人心惶惶。虽然朝廷改了年号,又大赦天下,但二月间便有彗星入太微,京师大风拔木,病榻之上缠绵日久的文宗皇帝下旨减膳,着素服避正殿,但皇帝这的一番举动似乎并未上达天听,先有三月初太华山崩,伏压驿馆村舍;后又有星陨于兴元府,山南西道节度使上表称“声如振雷,坠地气热如火,土犹然沸,民众四散奔逃。”因这些异象而生出的各种谣言,如野草般在民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5 - 分卷阅读5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6 间迅速流传蔓延。而比这些灾异之变与流言更严重更紧迫的问题是,京畿地区几乎四五个月来未下过一滴雨了。 有唐一代,为祈雨皇家曾多次行投龙之事。开元十九年,京师大旱,玄宗曾亲自投龙于兴庆池。到了乾元年间,投龙的场所变为了水面更开阔的曲江池,肃宗皇帝更是下旨自此曲池禁钓。今年的年景如此异常,民间自发祈雨祭祀一直不断,但却并未求来一滴雨水。眼看再不下雨今年就将面临粮食绝收之窘境,五月初五,银光禄大夫、太常少卿、楼观台的道士尹文靖奉旨于曲池边设坛斋醮,再行投龙典,代表李唐皇室将金龙,六出之璧及龙简投入了曲江池中。 虽然每次投龙的结果各有不同,但于开成五月行的这场投龙大典显然也是做了一场无用功,数日过去,关中地区依然不见任何要下雨的迹象。长安八水如今一半断流,城内十井九空,只剩在城西北地势低洼处的几口水井尚未枯竭。城中甚至出现了水夫这种新的职业,每日推着水车在城中大街小巷贩卖饮水以供日常。 城内生活已然是如此的水深火热,就在这样的情形下,被文宗冷落了许久的颖王突然接到口谕,皇上免了他的禁令,宣他即刻进宫面圣。 颖王是用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方式回到前朝政治漩涡中心的,召见当日仇士良也在,颖王奏请重开鄜畤,行上古大典。仇士良并未反对。当夜颖王留宿了兴庆宫,君臣之间是否有过密谈,已经无从得知了。 秦文公时,曾在渭水边筑城而居,一日忽做一梦,梦见条白蛇从天而降,身型巨大无比,头已经落地而身体还在云端,蛇嘴的地方恰好掉在鄜衍之地。秦人世代居于西垂,以白帝少昊为先祖,文公梦中所见白蛇被认为是白帝化身,乃大吉之兆。故而在鄜衍做鄜畤,以太牢之礼祭祀白帝。此祭祀大典在秦汉间延绵百年。李阐为求雨所请的旨意,正是重兴雍地的祭祀惯例。如此大祭,主祭人的身份自然不能太低,颖王自然成了不二的人选。但也有传言说,这主祭人的身份是仇士良向皇上推荐的。 得知消息的白帝并未对此多做评价,他近日也很忙,日日待在西门内的那口井边,与取水的贩夫走卒混在一处。文珍引了李阐来寻人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辰。 赤日炎炎,烤的沿街栾树都卷了叶,水夫们三五成群的躲在阴凉处休息聊天,唯井沿边立有一人。 白帝头顶烈日,俯首望着那口幽井,口中似是念念有词。 李阐长叹一声,才明白近日城中之水到底来自何处。少风此刻就在井底,真真是委屈了这条白龙。 少风与白帝同出一脉,白帝仙力不足,少风自然免不了一损俱损,少华要镇山无力分身,而少风无法施云布雨,只能委身在这井底,做个井龙王,让这井水不至枯竭罢了。。 此刻这新科井龙化身成少年模样,坐在井沿边正仰头同白帝讲话。世人肉眼凡胎,自然只有李阐一人能看见井中真龙。少风偏头看见他,突然展颜一笑,掌心冲他摊开。 白帝便也回头看了他一眼,李阐从文珍手中接过食盒,冲他俩点了点头。少风马上高兴起来,化做一缕白烟钻进了白帝的袍袖中。 文珍在坊间找了家安静食肆,安排好了之后便退到门外,在等茶博士来点茶点间隙,少风重新化为人形,狼吞虎咽的吃完了李阐带来的槐花糕,满意的抹了抹嘴,在茶博士敲门时又化作烟出去了。 李阐满腹心事,但诸多顾虑,让他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借吃茶的间隙不住的将眼睛朝白帝脸上偷瞟,白帝知道他想说什么,却也偏不点破,两人打哑谜一般吃了些时令点心,坐到日头偏西,就准备回府了。 李阐忧心之事自然是鄜畤的大祭,此事虽是白帝虽授意于他,但李阐如今却丝毫不愿冒险。祭祀若成自然对他在朝中声望大有助益,但这背后要付出的代价神仙却丝毫不愿透露,李阐曾数次想就此放弃,哪怕背上抗旨不尊的罪名也在所不惜,但如今此事不但涉及朝堂,更是牵系天下万民生计,这两端孰轻孰重?李阐纠结许久,没有一日不是陷于痛苦之中。 偏他还不能丝毫表露出来,因此回府路上他也照样假装无事,问白帝明日可愿同他一起去赴宴。 他本是见回程路上两人气氛有些尴尬,想着随便说点什么,但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令狐綯将地方选在了平康坊,此地可是这清心寡欲的神仙去的得的?遂赶紧找补了两句。 “但那宴席实在是食物粗鄙,我怕你是吃不惯,若是不去……” 岂料他话音未落,白帝却睁开了自上马车来一直闭着的双眼,看着李阐点了点头,道:“也好。” 这个也好到底是去还是不去的意思,李阐琢磨了许久。 第八卷 投龙 2) 李阐与令狐家达成了某种默契,这是在他重回朝堂之后找到的第一个盟友。 令狐氏出身敦煌望族,令狐楚及冠之时便已高中进士,才情俱是不俗。入朝后班列高位,官至吏部尚书,检校右仆射。去岁甘露之变,京师大乱之夜,文宗急召令狐楚进宫,命他拟制敕令,实乃是仇士良在背后的授意。 令狐楚陷入两难之地,他虽知王涯谋反乃是冤案,却又忌惮仇的势力。无奈之下写下敕令,只在列叙罪状时含糊其词。仇士良对此非常不满,将令狐楚贬至兴元府,充任山南西道节度使。 但世人依然对令狐楚苛责过甚,认为他投靠阉党,有损大节。连带着对令狐一门都多有微词。令狐綯有苦难言,父亲远在山南,而京中局势多变,稍有行差踏错便是赔上一族性命。他与颖王相识之机虽是在弘文馆,但多年来因两人俱在京中,彼此间皆有耳闻,因此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感,现如今的境地,能知他心意者,也唯有颖王而已。 令狐綯生性豪爽,又爱好诗文音律,当朝的诸多有名诗家都是令狐府座上宾。士人在平康坊中北里胜游欢宴乃是常事。令狐綯做为北里熟客,在这里结交了大量士子,今日的宴乐,实也是为了颖王笼络朝堂里的中下层官员而设。 令狐綯本昨日借着饮酒赏花的由头,约了颖王仪事,结果直等到月上中天颖王也未曾现身。他在花庭胡乱睡了一觉,听见晨钟初响,爬起来便去了李阐院子里。 当日将这园子辟出来借给颖王,仅仅是在牡丹园中沿渠修了一道隔墙,墙修的虽高,但到底留了通路,就在丛枝蔓浓密的凌霄花墙之后。 五月正值花期,一夜未曾好眠令狐綯昏昏然从赤玉盏般倒垂的凌霄花中钻过,也被染了一鬓的淡香。因他起了个绝早,又尽捡了园中幽径走,一路上竟是一个下人也没碰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6 - 分卷阅读5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7 到,眼看要摸到李阐门口,才撞上了正从厢房推门出来文珍。 文珍睡眼惺忪,猛的看见令狐公子才彻底清醒过来。令狐綯自从李阐搬过来之后就从未来过这边,都是李阐去他的院子,两人因脾性相投志趣相近,又所谋相同,因此亲密的很,有时谈的太晚,窝在一张塌上睡了也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多少尊卑高下之分,更何况他又听说颖王身边并没有王府女眷随侍,因此毫无顾忌, 令狐綯正要推门而入,没防备文珍飞身而来将他后背死死抱住,拖着他就往后拽,令狐綯被扯的一个踉跄,赶忙扶住身边的柱子才稳住,回头一看文珍一脸哭相,显然是急的。 令狐綯刚说了个我字,就见文珍挤眉弄眼的朝他使眼色,边往李阐的房门口瞟,眼看文珍快把眼珠子挤出来,令狐綯突然一个激灵,木了一早上的脑子突然就清醒了。 他心领神会侧耳细听,房里果然传来说话声,听着不像李阐。那声音转眼到了门口,吱呀一声门开了,出来的人让令狐綯彻底愣在当场。 在之后的岁月里,令狐綯曾不断的回忆起那个早晨发生事情,他很难说清自己到底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在缅怀这一切,他也曾不段的试图拼凑出那个人的样子,但最后的结果总是徒劳的。 他也是从这一天起开始真正理解李阐,理解他日后那些非常的举动,那些哪怕背上一世骂名也要坚持的决定,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了。在这个早晨,一切还是平静而祥和的,长安城中春日将逝,九街十二衢被新绿淹没,红楼女唱起了惜春新赋,偷得浮生半日,且留春意半刻。 那人一身白袍,脱尘出世,眉宇间似有仙气,站定看着他的时候,令狐綯有那么片刻的忘言,他想起上月踏青在终南山中见到的一树梨花,但那人笑起来的样子却又是不同,他转头对李阐道:“我早就说让你快一点了,什么时候能听话……” 颖王跟着从门里迈出来,好脾气的笑了笑。令狐綯惊讶于他与颖王说话的语气,一时间愣住忘了见礼,马上那人脸又转了过来,问他:“你就是令狐子直?” 他大概是点了点头,又或者站着没动,那人接着说:“我有一卦送你,要不要?” 此话一出,倒是颖王先反应了过来,直接上来就捂那人的嘴,那人没防备被李阐整个兜住,按在怀里就要拖走。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小声道,我一会去寻你,那件事先缓缓。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令狐綯完全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他匆忙回头一瞥,文珍早已退到走廊尽头了,他马上踯躅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避,正要拱手告罪,那人终于从颖王手中挣了出来,反关颖王这会也站定不动了,表情复杂的看看他,又将目光锁回那人身上。 那人掸了掸被李阐握出褶的袍袖,回头似嗔似怪的瞪了李阐一眼,才转过头来,盯着他头上看了看,忽而又是一笑,说:“这园子我住的很欢喜。” 令狐綯抬手一摸,果然从发间摸出一朵半开的凌霄花,脸先红了一半,就听那人接着说:“我若是说,你十年之内必将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信是不信?” 令狐綯大惊之下,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听那人接着说:“你命中有大劫,就在今日。这劫若要化解,今夜就不要去北里……”他话音未落,李阐故技重施,直接上去捂嘴扣腰一气呵成把人拽走了。 他一直看着两人的衣角消失在长廊尽头,才转头问同样目瞪口呆的文珍。 文珍一脸不可说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冲他作了个揖。 “恭喜你了,宰相大人。” 第八卷 投龙 3) 令狐綯当日并未将这番话放在心上。 颖王身边之人他早有耳闻,有人说他是颖王从终南山带下来的世外得道人。李氏一族皆有尚道之风,颖王身边有一位道士日日相伴左右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但偏偏有些不堪的传闻自颖王回京后就一直不曾断过,甚至有可能已经传进了当今皇上的耳朵里,但看颖王一脸坦然的态度,令狐綯自然不敢多言。 从后园转回来,令狐綯还要赶去上值。弘文馆在朝中算是个清静的衙门,虽有京中贵子数十人在此研习经史书法,但皆静默无声,相较之心,反不如隔壁国子监的凿石声热闹。 校书郎令狐綯手中的书卷没看几页,便在这单调的凿石声中沉沉睡去,醒来时已然忘记了今日清晨所得的告诫,同往常一样又朝北里而去。 平康坊在东市西北角,西面正对皇城,街对面便是国子监、孔庙太学的所在,令狐綯从弘文馆去到平康坊是再近不过了,他腹中饥饿,又睡的满口生苦,一想到北里态奴家腌的菹齑,立刻口舌生津,脚下都快了几分。 平康坊的假母多是年老色衰的歌妓,积攒了一些银钱,在下曲赁一处小院,畜养一个年轻的女子为业。下曲是三、四流歌妓的居所,令狐綯本涉足甚少,但态奴家的腌菹齑乃是一绝,配上煮的软绵的栗羹,饶是令狐綯这种贵公子,每月也少不了要屈尊下榻几次。 然而这次他乘兴而来,却扑了个空,态奴家大门上挂着休业的牌子,他敲了半天门环也无人来应。令狐綯无奈,却又不甘心就此回去,踌躇之间恰好对街的假母出门揽客,令狐綯稀里糊涂的便跟着她进了那间小院。 这家也有菹齑,却不如态奴家滋味独特,令狐綯食之无味,兴致尽失。但一旁陪侍的歌妓容貌尚可,不住劝酒,令狐綯胡乱喝了几杯,很快头昏脑胀四肢绵软俯于案上,却听见对面的歌妓一身冷笑变了脸,起身便来扼他的脖颈,那女子看似柔弱,却力气奇大,而帷帐后人影一闪,假母从帘后直扑向他……令狐綯此时才想起早晨听到的那番告诫之语,内心里即骇又惊,更多的却是后悔,然而已是晚矣。 命不该绝的令狐綯再次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一睁眼看见从山南西道连夜赶回的老父坐在榻边,涕泪横流,才相信自己真的捡回一条命来。第二日京兆尹上门探望,同他细细讲诉此案经过,令狐綯才知并非自己福大命大,而是多亏了高人庇佑。 据京兆尹所诉,此假母与歌妓因本钱所限,只能在北里下曲赁屋而居,接待些出手并不阔绰的客人。时间一长,难免生出些急功近利之心。去岁有外地酒客猝死,两人怕招惹官司没有报告京兆尹,而是将那尸体偷偷埋于院中,将酒客财物据为己有,没想到此事竟一直隐瞒了下去。自此两人胆子愈发的大了起来,专挑面生的独身客人下手,今年开春以来已经做下三四起案子,直至遇见了令狐綯。 令狐綯听得后背一凉,他平日里从衙门直接去北里的次数也不算少,大多数时候都身着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7 - 分卷阅读5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8 官服,但那日睡到酣处,打翻了案上砚台,染了一袖子的墨色,于是他是换了常服才出门的。 若他当日身照官服,那家的歌妓假母定不敢挑他下手,这是其一。其二便是,京兆尹还说,那日是颖王随侍来报的官,等他们赶到时,令狐綯已经被颖王府的亲卫救了下来,人虽然昏迷不醒,但性命无虞。 京兆府在假母所指认的位置果然挖出了几具尸体,一时间北里这桩连环凶案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而传闻中的颖王与道士的存在更是给这传说增加了几分神秘感。在传闻的另一面,亲历生死的令狐綯用性命见证了那句箴言,对那位极人臣的后半句至此深信不疑,这半句他不敢告诉别人,只告诉了自己的父亲令狐楚。 然而在令狐家族做出抉择之前,颖王的仪仗早已行进在了周塬之上,雍地的祭祀大典,即将开始。 第八卷 投龙 4) 周原膴膴,堇荼如饴,自古公亶父为避狄难从豳地迁至周原以来,这片土地一直是周王朝的祭天之所。千年之后,秦文公以游猎为名自西东迁至此,在周地的庙宇宫殿之上建起新的祭祀之地,奉白帝为秦人之神,开始了漫长的复兴大业。 逝者如斯,转眼又是千年,人间沧海桑田,周原上的古柏神庙早已同时光一起化为上古传说。鄜畤之地荒草一片,巨大的石板石条散落于山坡一侧,提醒着后来之人这里曾经发生过怎样不同寻常的过往。 当地官员清理出一片可做为道场的空地,以土筑高坛,做祈雨九龙醮。颖王虽是主祭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繁复的科仪自有尹道长的人负责,李阐只需要同凤翔节度使,及特意赶来的泾原节度使一起坐于远处高台之上,看着尹道长及一众道士们忙碌的背影。 就算铙铛螺磬响的热闹,对于台上的官员来说,依然是单调且乏味的,久未落雨使得空气干燥闷热。太阳升至最高处,头顶的凉棚也抵挡不住阳光的灼热,和着空气中的土腥味,唯有煎熬两字可言。 李阐一心多用,与官员寒暄客套的同时还要留心盯着对面的山坡。白帝带着少风此刻便在对面林中。虽然一切早有计划,但白帝一切皆未透露,他与李阐坦言自己在梦中亲授尹文婧机宜,只需李阐静待而已。祭典开始前附近区域已经清过场,百姓都被挡在塬下禁止靠近,这也是那神仙的意思。 但李阐心中总觉得无法安心,但眼下的场合也马虎不得,他此次来雍地目的有二,一是立威,二便是拉拢人心。与手握镇武军兵权的泾原节度使刘沔见面,正是李阐此行的重中之重。 自安史之乱后,李氏一族已经意识到节度制带给帝国的巨大危机,然而积重难返,无力一举平藩,唯有不断削弱分散藩镇力量。肃宗年间借由防御吐蕃进攻,为拱卫长安,将之前下辖九州的邠宁节度分出四州,设立泾原节度使。 泾原区域是整个大唐的西北门户,是挡在京师与吐蕃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半个王朝的命运都倚重于此,这一位置在朝中的重要程度与微妙自是不言而喻。 因此自肃宗朝起,泾原节度使都是由皇帝直接任命,既要忠勇又要毫无政治野心。刘沔幼年失怙,在镇武军中长大,军功累累,屡平河西党项叛乱。接触之后李阐才发觉此人并不像外界所传那样孔武,反而颇有文人雅范,内心诧异同时敬佩之心更甚,言语间难免更加谨慎。 而山坡那面,一身道士打扮的白帝正带着少风在山坡下的林中躲清净,这里到处是坍塌庙宇的碎石旧瓦,少风贪玩,从残垣中翻出片完好的瓦当,献宝一样捧给白帝看。 圆圆的瓦当中心,一条蛇从空中徐徐而降,口中衔住正要奔逃的鹿腿。白帝一见便笑道,“看你,”他指着瓦上白蛇:“背着我偷吃,被人看见不说,还画到了瓦当上。”少风本是一脸懵懂,此刻竟像是完全听懂了,红着脸要过来抢,白帝偏不给他,被少风一个猛扑按住道袍,一把扯掉半只袖子。 白帝还未言语,那边少风自知惹了祸,错眼间就已经蹿上了树,偏偏正在此时,祭坛那边轰然一声响,只见一股青烟袅袅直冲云霄而去。 白帝仰着脖子喊了少风几声,少风才磨磨蹭蹭的从树上下来,手里还捏着那半截袖子,白帝无奈,变出手中瓦当,捧给他看。 少风这才高兴起来,两步跳过来要拿那瓦当,没留神被白帝一手点住眉心动弹不得,风生于地,转眼间席卷林莽,匆忙之间,少风像是想说句什么,却还未出声便被逼出了真身。白帝身上金光大盛,化成白袍白冠的神仙本尊,飞身站上了龙头。 祭坛上又是一声巨响,尹文婧不知往坛中投了什么,在场的众人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宛如白日惊雷,李阐却在这样的巨响中胸口一窒,心仿佛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他眼睁睁看见对面林中一条白色巨龙腾空而起,而周围人恍若未觉,风就已经扑面而来。 李阐勉励支撑自己不要倒下,雨随即而下,转眼已成瓢泼,亲眼见证如此神迹的众人早已是目瞪口呆,而塬坡之下,百姓跪倒在泥泞中磕头不止,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此情此景难免令人动容,连一直对李阐态度冷漠的刘沔都起身朝颖王拜了一拜,以谢他请雨之功。 而李阐整个人仿若神魂出窍,木木然受了刘沔与众官员的礼,却已经尽失拉拢的念头。他脑中只回荡着那声惊雷,震的他心神不宁,恨不得此刻便能插翅飞去白帝身侧,看看他究竟背着他做了什么。 但他此时此刻,却已无法抽身。 第八卷 投龙 5) 所有人,包括李阐在内,都没有料到这场雨会来的如此之快,又是如此之大,久旱的田野间甚至被突如其来的大雨砸出了一阵烟尘。朝东而望,笼罩在烟雨之中平坦的关中腹地铺如长卷铺陈于眼前,沣镐之地,雍城栎阳,西京东都,长安洛阳,乃至江南江北,河东河西,这片土地何其广袤,李阐今日站在这里,亲眼看见万民于水火间煎熬的磨难,更觉得家国天下,空有抱负何其可笑。行远必自迩,登高必自卑。唯德动天,无远弗届。 他已经准备好了。 是夜凤翔节度设宴,李阐与刘沔在席中相谈甚欢,刘沔久居边陲之地、党项、回鹘杂居其间,不仅要抵御吐蕃的虎视眈眈,更要随时调停各民族之间的纷争,刘沔虽是儒将,却能慑服边地各族,边民安顺,乐业安居。李阐相谈之下,才知此人才学胆识俱是一流,顿生相识恨晚之感。 两人对边疆各族局势看法相似,刘沔认为吐蕃虽趁安史之乱大唐西部防线空虚之时趁机出兵占领陇右,但近几年吐蕃可汗更迭愈加频繁,去岁的主动会盟就是信号,不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8 - 分卷阅读5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59 出五载必有大乱。李阐深以为然,言道若届时吐蕃分裂,大唐可以出面招抚东归部落。 两人说到这里,相视而望,皆懂了对方话中未尽的意思。九世之仇犹可雪耻,齐襄公可以,汉武帝可以,他李阐也可以。 宴席上李阐难免多喝了几杯,他酒量尚可,但今日总觉得心口不适,更记挂白帝,不知那神仙这一场雨到底布去了何处,心思难免粘滞,只觉得醉意来的尤其快了些,强撑着又听了半阙残曲,已是头晕目眩渴睡至极。 今夜是节度使府上私宴,陪侍的既有官妓,又有节度使畜养的家妓,由此也可见地方官员的奢靡之风,女妓皆是绝艺殊色,极能拿捏宾客喜好,但见李阐面露疲色,早有两位紫帔红裙的歌妓拥了上来,扶李阐去寝殿休息。 李阐尚未醉到那种地步,但也不愿在人前拂了节度使的面子,任由那两名歌妓将他搀扶进门,扶至榻前。屋里的烛火被挑的亮了些,李阐仰面胡乱躺在榻上,这场景让他有一种微妙的熟悉,窗外雨势不减,屋内烛影摇红,恍惚间像是回到岳庙万寿阁上,初见那一夜,屋里安静了一瞬后又有细碎的声音响起,李阐只觉得有人靠近过来,一双手在他身上游走,解开他腰间鞢带,又朝他肋下摸去…… 李阐猛的睁开眼睛,正替他宽衣的歌妓被吓了一跳,嗓子中短促的迸出一声惊呼,朝后跌坐在锦被堆里,李阐这才发现眼前之人已经不是适才扶他进门的两位,而是位更年轻貌美的女子,浑身上下只着了件薄如蝉翼的鹅黄色外袍,腰肢盈盈一握,他只看了一眼便别开了脸,面色却冷了下来。 那女子顾不得礼数直接在榻上跪倒,李阐看着那俯低的单薄身体和不断抖动的双肩,将锦被打开披在她肩头,简单问了几句话。 那歌妓虽声音颤抖,却对答清晰得体,这让李阐惊诧之余又有些意外,再一细问,果然身世可怜,李阐动了恻隐之心,他既不愿与此女同榻而眠,也不愿将她赶出去徒生事端,于是起身道:“你今夜且歇在此处,明日若有人问,你知道该如何作答?” 那女子通红着双眼抬头看他,惨白的面色还未缓和过来,迟疑的点了点头,李阐把腰带重新系好,强忍着晕眩边整理袍角边道:“虽是把你送予我,但本王一向不愿意强人所难,明日本王要回长安复命,你可愿跟随?” 他话音刚落,背后突然咣当一声,强风乍起卷开门户,一时间只听见榻上那女子的惊呼与呼啸风声,满室帷帐如群魔乱舞,烛火明灭间,浑身尽湿的白帝从门外缓缓步入,脸色铁青仿若修罗,目光泠冽死死盯着李阐,似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李阐乍一回头看见的便是这一幕,登时酒便醒了。看到白帝的这一刻,李阐只觉得自己的心终于又会跳了一般,但那神仙偏偏又把自己搞成这幅狼狈模样,那只揉`捏住他的心的手仿佛要将他的心揉碎才罢休一般。 李阐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扶住他,哪知白帝一碰就倒,像被抽干了力气般借势倚靠进他怀中,一只手死死攥住了李阐的手腕。 他浑身湿透,头发上还在滴水,掌心却烫的像火,他拉近李阐,在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本君现在就要回华山,你可愿跟随。” 第八卷 投龙 6 草丛里一阵窸窣作响,他盯着那处看了半天,终于见从齐腰的蒿草中钻出个人来。 少风脸上汗津津的,头发又没有好好束着,披散了一背,更有几绺粘在额头上,自己也无暇顾及,手里握了把花,正将花瓣撕下来塞进嘴里乱嚼。一抬眼看见他,立刻紧张起来,先把花藏在身后,以为他看不见似的。 但嘴巴还是鼓鼓的,瞪大眼睛看着他,想说话又说不出来。他只能尽量面色缓和的着冲少风招了招手。那小龙犹豫了片刻,磨磨蹭蹭的挪过来,蹲在他脚边仰头看着他。 他将少风的碎发梳拢,随手在身边折下截树枝,挽了个髻。他不经常做这种事情,因此挽出的髻松松垮垮的歪在少风头顶,随时有塌散的可能,看上去有些可笑。 此举本想告诫少风仪容仪表要端庄素雅,毕竟化成人形,就该有个人的样子,但现在教育的目的显然已经不可能达到,他自己能忍住不笑出声已是不易。 少风恍若未觉,顶着那鸟窝一样不如不梳的发式,撒娇一般来抱他的腿,晃了晃,一脸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说:“我父君今日不在山中。” 这条小龙疏于管教,不分白天黑夜的作天作地,最爱做的便是偷采他辛苦种下灵花异草,他被日日闹的头痛,不止一次生了将少风捉去他父君那里告状的念头,但一想到少昊的冷脸,最终还是忍了。 他怕自己真的笑出声来,闭上眼不想再看,随口问道:“他又去哪了?”话音刚落,突然脚下的土地有一阵细微的震荡,少风一下子的从地上弹了起来,一脸惊诧的朝北望去。 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少昊提剑的样子,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李阐猛的睁开眼。 这间石室不是镇岳宫的那间,之前他来不及细看,现在才意识到这石室就像是人间的房舍一般,装了两扇木门,而此刻阳光正从木门的缝隙中透进来。 他借着这光将石室看了一遍,其实并无甚可观,这里比镇岳宫的福地动天小了许多,但身下的石床上铺了一条薄褥,而身上也有毯子可盖。这样看来,这倒像个凡人的洞府了。 李阐一动,一直搭在他腰间的那只手臂也动了动,身后贴上来一个温热的身体,昏昏沉沉的把头在他颈窝处蹭了蹭,眼睛也不睁,问他:“你饿了?” 李阐伸手揽住他,把毯子裹好,所问非所答的说:“你再睡一会。” 白帝在他怀中翻了个身,将李阐的胳膊拽过去放在胸前,十指紧扣,做完这一切,终于放心了一般,整个人朝下缩了缩。 李阐心中爱意翻涌,将脸埋进他的发间。这一夜短暂而又如此漫长,当他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怒气冲冲的问他愿不愿意和他走的时候,李阐突然就笑了起来。 这笑意来的如此不合时宜,外面狂风大作,半空中显出少风半个龙身,他被他牵上龙背,就这样一路腾云驾雾回了他的仙山,他甚至以为这一切都是梦境,但梦醒后他还在这里。 两人云`雨一夜,早将功法心诀抛之脑后,神仙一反往日清冷,各种撩拨点火,做到最后李阐反而是先力竭的那一个,可怜他肉`体凡胎,翻了个身便昏昏睡去。 却做了那样的一个梦。 李阐等了几息,见白帝似乎又睡了过去,才小心翼翼的掰开他紧握的手指,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枕下抽了出来。亵衣外袍扔的到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59 - 分卷阅读5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0 处都是,李阐赤足站在石洞里,将自己穿戴齐整,又将白帝的整理好叠在一处。 开门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次,神仙窝在毯子里,似乎睡的很熟。李阐彻底放下心来,轻轻推开那道狭窄的木门,然而门外的景色让他整个人为之一震,在原地呆立了许久。 门前有一小块空地,从岩缝中长出来的一棵古柏伸出虬枝,仿若是在头顶打开的绿色伞盖,而他面前,是连绵直至天尽的云海,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初升的太阳给这云海镀上了一层金光,恍惚之间,李阐甚至以为自己不在凡界。 但朝东走上几步,一块巨石背后,又露出条栈道来,并非是普通开凿山石形成的通路,而是铁锁横悬,木板为道,在绝壁悬崖上生生搭出条阔不盈尺的栈道来。 这景象太过奇险,李阐走了两步便已汗湿了后背,紧攥着手中铁锁又慢慢倒退了回来。 栈道对神仙无用,李阐心里想,他偏偏选了这样一个地方。用意简直是不言自明。 第八卷 投龙 7 太阳升至最高,眼前的云海缓缓散去,青山如画,更有画不出的风骨在其中,李阐在山上住过许久,但早已熟稔于心的景色今日看来又有不同。 不知何时,肩上搭下来一只手,李阐没有回头,而是握住那只手,掌心贴住神仙微凉的手背,使劲捏了捏,才抬头去看。 白帝没有戴头冠,头发也披散在脑后,这让他那副一贯清冷的面孔上多了一丝慵懒的气息,见李阐盯着他看,神仙少见的目光闪烁了一刻,便别开了脸,像李阐一样坐在了崖边。 举头红日近,俯首白云低,脚下更有追逐飞翔的鹞鸟,清脆的叫声不绝于耳。除此之外,便是松涛滚滚,群山回唱,静谧而又喧闹,红尘尚远,这天地间只有他们彼此。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时不时交换一个深吻,李阐的手绕至白帝脑后,手指插进他发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梳着,等梳差不多了,他朝后退开了些,仔细端详了半天他的脸,笑着低声道:“你的太初冠呢?”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从昨夜白帝突然湿淋淋的出现在他面前时,头发就是这样狼狈了。神仙看着他半天没说话,脸却可疑的红了起来,李阐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心底一软,简直又要亲下去,却见白帝将手伸进袖中,掏出来截树枝。 那树枝不过寸长,顶端有个小小的分杈,除此之外就是一截平凡无奇的枯枝而已,如同谁随手从树上刚刚折下,断茬处还是新的。见李阐盯着他手心看了半天却无下一步的动作,白帝将手又朝前递了递。 李阐虽然不解,但还是拿起了那截树枝,在手中细看了看,趁这个当口,白帝在他怀中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轻声道:“替本君把头发挽上吧。” 李阐在楼观的时候没少见道士挽髻,但从未亲手实施过,今日也不知道就是哪里来的莫大胆量,被白帝那样看了两眼,就头脑一热敢于在神仙头上动手,真的用那截树枝依葫芦画瓢的给白帝挽了一个混元髻出来。 他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细想却又飘渺起来,心底倒是升起个念头,这次的头式他自觉梳的不错,不歪不散,端端整整,脸上难免流露出些自得的笑意,却被白帝刚好回头看见,疑惑的伸手在头顶摸了摸。 李阐见他不信,伸手把他拉起来,领至石洞外的一处小石坑前,这石坑一看就是在石壁上硬凿出来了,浅浅一窝,可供存些雨水。 两人挤在这只有方寸间的小水坑前,齐齐往里看,白帝只看了一眼便错开了眼神,嘴里说:“是很好。”脸却烧的更厉害了些,弄的李阐简直怀疑他是病了,伸手又来摸他的脸。 白帝没躲,任李阐的手在自己脸颊与额头流连一番,听李阐无不关切的问他:“你昨日布雨究竟去了哪里?” 白帝垂着眼睛道:“西到陇山,东至潼城,雨露均沾。” 李阐长出了一口气,收回了手,又问了句:“真的无事?” 神仙抬头看着他,一脸佯怒,“一场雨罢了,本君在你眼中就如此不堪大用?” 他一旦这样说话,李阐记忆里那个小气又别扭的神仙便又回来了,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他深知这神仙的性子,哄怕是不好哄,只能另辟蹊径,整了整衣衫,俯身便拜。 “李阐代关中百姓拜谢……”他话没说完便被扶了起来,神仙的脸眼见又红了一层,拂袖怒道:“小蝉!” 他偏偏喊这两个字,这两个字昨夜李阐听了太多次,缠绵的,甜蜜的,充满情`欲的,毫无意识的,以至于李阐一听见从他嘴里吐出的这两个字,从身到心都是一悸,看着白帝的眼神都变了。 那神仙很显然心有灵犀的明白李阐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扯过袖子遮了脸,李阐却爱极了他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孩子气的一面,这个高高在上的神君冷漠惯了,突然别扭起来,又别扭的如此叫人爱怜,他忍不住一把将白帝拥在怀中,紧紧抱住,在他耳边轻声说:…… 他一个字还没吐出口,栈道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李阐分神回头去看,怀里的人却猛的将他一推,李阐仓促间只回头扯住了白帝的袍角,那袍子却突然变得顺滑无比,像水一样从他指尖溜走了。 陈抟唱着山间小调,背着个小包袱从栈道上翻过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李阐一脸复杂神情望着万丈崖下,又扭头看了看他。 李阐怎么也不能相信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堂堂西岳帝君,天神之威永镇西土的华山之主,为了怕被座下散仙撞见,竟然当着他的面从落雁峰上跳下去了。 陈抟无知无觉,冲李阐抖了抖手里的包袱卷:“你饿了吧!我刚才从山下给你带了点吃的……咦?君上呢?刚才不是还在……” ………………… 白帝:因为这个发型梳的太丑了不想被看到…… …………………… 感谢不让我连击的小天使 第八卷 投龙 8 李阐脸转回来,嘴唇似乎抖了抖,终究还是说不出实情,眼睛倒是一直盯着山下。 陈抟跟着探头去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就笑了,朝后退了几步,随意坐在洞口的石阶上,抖着手里的包袱,没来由声音就大了许多,“不在也好,刚够你吃。” 李阐也他身侧坐下,接过陈抟手中的小包袱卷,隔着布捏了捏,顿时感到一阵绝望,果不其然,打开后还是那几样糕点。他腹中饥饿,但此时此刻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捏起一块不那么碎的绿豆糕填进口中。 民间所做的糕饼自然没有王府精细,且沾染着香烛火纸烟熏火燎的气息,但李阐如今吃下,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怀念这种味道,他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0 - 分卷阅读6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1 咽下一块,转头看看陈抟。 陈抟似是很满意,遥遥望向山下,脸上是动容的神色,叹道:“今日下界各道观庙祠香火鼎盛,倒是不枉费君上亲自布的这一场雨……”山顶清风拂面,云开雾散之后是一片豁然天地,如刀劈斧砍出的奇峰秀岭延绵不尽,而李阐却想起鄜畤的太牢之祭,冰凉的生血混杂着三牲头颅,无处不在的血腥味陪衬那诡异而又可怖的场面,远不如民间香火供奉来的随性热烈。继而他又从这话语里听出了些不一样的意味,沉吟片刻,终于将自己心中盘桓已久的疑问问出了口:“帝君……他为何如此怕雨?” 此话一出,陈抟收回目光,转脸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君上他到今日都没有告诉你?”一边说一边将脸转向里,看着虚掩的洞门,是明明白白的话里有话。 李阐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明白了,一时失神,将手中的绿豆糕捏成了碎渣,陈抟目光回转,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正要开口,就听崖边有个声音道,“本君自会告知于他。” 两人双双扭头,平台尽头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现身的白帝,峨冠博带,衣袂被风吹的鼓起,像极了那人间壁画中头顶日月脚踏山河的样子。李阐许久不见他这身神仙打扮,不由看的愣住,而白帝目光一扫,盯着陈抟,指朝山下指去。 陈抟不为所动,起身见礼之后却没挪地方,反而笑着回道:“这好歹是我辛苦开凿的洞府,且让我多留一会。”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洞府两字李阐便咳了几声,神色尴尬的与白帝对视了一眼,白帝面沉如水,似乎打定主意要将陈抟立刻轰走,不惜使出杀手锏,朝空中朗声唤了一句少华。 李阐分神也朝空里看去,却未见那惯着金甲的少华神君现身,再一回头,身侧哪里还有陈抟的影子! 诓走了陈抟,白帝这才走近来,垂下眼轻描淡写的说:“也不算什么大事,只因我斩了那黄龙一只龙爪。” 古未有天地之时,唯象无形,窈窈冥冥,有阴阳二神浑生,经营天地。是谓天地初开之时,汾水之脽,巨灵与元气齐生,为九元真母。巨灵偏得坤元之道,能造山川,出江河。 华岳居天地之中,得天地灵宝,定八方之土,后天命禹敷土九州,随山浚川,那黄河之神怙恶不悛,化成一条黄龙,竟抢了水道直奔华岳而来。 “华山开而为二,巨灵以命相抵,我斩他一条龙爪已是手下留情,”神仙低头看着自己空空的两手,眼前似乎出现了那惨烈的一幕,他满手血污跪倒在似乎要倾倒天地的瓢泼大雨中,第一次觉得恨意滔天。 “我与那黄龙皆有镇守之职,我既伤他,自然要受天命惩戒,落雨之日便是我的劫数,”白帝望向李阐,面上带了一丝苦笑:“龙爪不生,我便永世受这雨劫,那日黄河遇险,并非他人之力,只不过因为我在筏上,那黄龙记仇罢了。”李阐听到这里,不由得心口一痛,紧紧握住了白帝的手。 他曾多次暗中查找当日遇险的幕后之人,一直无甚结果,如今看来竟是他想多了,只是这认识让他反而让他心疼更甚,他展臂将那神仙紧抱入怀中,思来想去,只觉得满腹的情愫却诉无可诉,最后只在他耳边郑重的留下几个字:“日后……且待日后,万事有我。” 他知道自己难免托大,那神仙哪有需要依赖他之处,此刻他心中升起的隐秘而又热烈的愿望,却是希望白帝是个凡人。 他是个凡人,他也不做皇族,他们就是这尘世中的两个普通人,天下兴亡万民福祉和他们都没有关系,然而此时此刻,这些念头无疑是种奢望,可怜而又可叹。 李阐不愿再想这些惹人惆怅之事,定了定神,又说:“我曾想过许久,日后你若是不喜住在长安,我们可以去终南或者辋川之地,又或许你住惯了这山上,我给你在这峰上也修一座大殿好不好?到时用铁瓦覆顶,可保万世不倒……”见白帝还是沉默,李阐急道:“待我拟一副楹联刻在这大殿门口压住那条龙,定让你出了这口气……” 神仙从他怀中退开了一点,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李阐大喜,他心中还有许多构想过无数次的未来想要倾述给眼前的神仙,他已经不去考虑人神之别,也不能去细想能否厮守相伴,他这一刻被巨大的空虚击中,迫切的需要抓住眼前的什么,哪怕是一个承诺,一个眼神,都是他走上这条黑暗之路的勇气与力量之源。他喋喋不休的把那些话说出来,似乎是有了某种预感。 而白帝也发现了,他在某一刻伸出手覆上李阐的后颈,犹豫再三之后,还是轻轻拍了一掌。 李阐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 有那么一刻,他确实起了那样的念头,把李阐困在这山上,直到地老天荒。他抱着怀里的人,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直到陈抟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崖边,肃然而立。 “陆迁到了。”他听见陈抟这样说,却不由的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些。 让他再等一会吧。他想。 第九卷 暮云 1) 天边滚来几声轻雷,闪电将遥远之外的黑夜撕裂了一角,明明下午放晴的天此刻却乌云深浓。李阐站在角门外看着他,廊下灯光昏黄,照亮了他半边面孔。 许钟被他的目光钉在原地,记忆却飘忽渐远,尤记得岳庙墙外李花一夜怒放,那人站在那漫天漫地的白花中言笑宴宴……他当时,说了什么? 死与生的界限对于他来说是如此的模糊不清,凡人总爱说死生契阔,聚散合离,却又如此可笑。雷声渐渐近了,李阐回头看向身后的天空,再回过头来时脸上带上些担忧的神色,对他说:“又要下雨了。” 他一开口说话,刚才幻境中带来的不真实感立刻如潮水般退了下去,许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尽管他心中犹如山崩地裂,却仍努力保持着面上的平和朝李阐走过去。 刚迈出院门,一道雪白的灯光就照了过来,许钟脚下踉跄,下意识的伸手扶住身前的人,却在碰到李阐的肩膀后如同被烫了一般缩回了手。在那道光胡乱在他们脸上晃了晃的同时,听见了老王疑惑的大嗓门。 他已经无心再听李阐和老王说了什么,逃似的往值班室跑。周北林正抱着孩子在院里透气,眼见许钟一溜烟冲进来,没等他回应就撞进门里,半分钟后拎着小孩的奶粉包出来,脸上竟是焦虑的神色,催他快走。 周北林迷迷糊糊的被许钟拽到棋盘街才反应过来。他稍微一挣扎许钟就松开了手,垂头站在古柏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地灯隔了很远才有一盏,照的许钟脸色非常难看,周北林总算能喘口气问他到底怎么了,而许钟没有回答,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1 - 分卷阅读6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2 只是回头望去。 整个岳庙被隐藏在夜色中,唯有天际闪电明灭,天空亮起来的时候,一瞬间似乎能看见万寿阁上的金顶。“要下雨了。”他听见许钟说。 周北林也看过去,他记起办公室的雨伞,朝前走了两步把怀里的孩子递给许钟,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吗?” 许钟接过小孩抱在怀里,低着头看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周北林只好接着问他:“你这是怕一会淋雨?我去拿伞,你在这里等我一会。”顿了一下他又问:“李阐呢?” 肉眼可见许钟在听见这个名字后整个人抖了抖,空中却又是一闪。许钟在雷声轰鸣前就将孩子一把捂进怀中,周北林见状,不敢再耽误,急吼吼的朝自己办公室跑去。 李阐被老王绊住说了几句话,再回头的时候许钟已经没影了。摸到值班室也扑了个空,正在他准备给许钟打电话的时候,在办公区大门口撞见了拿着伞的周北林。 周北林手里拿着两把雨伞,递给了李阐一把,李阐接过来问了一句,周北林朝前指了指,语气中还带着点笑意,说:”他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一听见打雷魂都没了……” 李阐见他言语轻松,心中那点突然而至的慌乱被压下去了些,他没再说什么,跟着周北林朝外走,然而等两人来到棋盘街,龙柏下空荡荡的,哪里还有许钟的影子! 两人面面相觑,李阐倒是直接抬腿朝停车场走,周北林在原地喊了两嗓子,小跑几步跟上李阐,刚要开口说话,手机咚的响了一声。 许钟发给他一条信息“有事,先回我爸那了。”周北林迅速的回了三个字“什么事?”把手机递给李阐看,李阐扫了一眼,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电话,然而屏幕上只有一条天气推送。 他深吸了口气,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能瞪着眼前的周北林。周北林等不来许钟的回复,直接把电话回拨了过去,一抬眼对上李阐的眼神,顿时感觉一股寒意从天灵盖罩下来。他缩了缩脖子,侧身避开李阐的目光,心里把许钟骂了个狗血淋头。 然而许钟一直都没有接电话,周北林换了个姿势又打了一遍,单调的嘟嘟声响了半天,却还是没有人接。李阐已经转身接着朝停车场走了,雨在这个时候突然落了下来。 山中的急雨向来是没什么道理的,雨幕唰的一下罩住了他,周北林手忙脚乱的撑伞,手机还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再一抬头,看见李阐竟是依旧径直朝外走,手中的伞就像是个摆设。 心大如周北林,此时也终于觉察出了某些不对劲的地方。没等他细想,耳边的电话通了。 第九卷 暮云 2)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等周北林找到许钟时,已经可以收伞了。 许钟躲在街对面包子铺的遮阳棚下,怀里抱着睡着的孩子,脚下放着奶粉包。遮阳棚有些漏雨,他小心翼翼的在棚下辗转腾挪,手里还捏着屏幕亮着的手机,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狼狈。抬眼看到周北林,出声问了一句:“他走了?” 周北林有些头疼,他回想了一下李阐刚才的表情,觉得自己十分作孽,叹了口气,才说:“这种骗人的事情下次你能不能自己搞定?我真是搞不懂了,刚才你俩不是还……”看着许钟的脸色,他声音慢慢小了下去,最后烦躁的在空中甩了甩手,掷地有声的扔下一句:“以后我不管了!” 许钟脸上有一个不成形的假笑,他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垮了下去。 周北林转过身去提包,一脸不想听的表情。 许钟心里清楚,说到解释,他其实无从讲起。同时他也突然懂了为什么从陈真人到少风一个两个的都往山上躲。他自己也是一样,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无法面对李阐。 或者说,无法面对这一个李阐。 曾经习惯的世界突然以另一种面貌出现在眼前。许钟在周北林家的客厅枯坐一夜,回溯自己做为许钟所经历过的一切。山神的记忆断在山崩地裂的时刻,而这一世他只是一个凡人,再普通不过的血肉之躯。一路走来,所经历的困顿,迷茫,得到与失去,不尽人意与心想事成,这具肉身所蕴含的人生百味已然超过了作为时神仙的总和。 这感慨来的后知后觉,却又如此索然。 众生都在阴阳两界苦苦挣扎,他曾经高高在上,如今也深陷泥沼。生与死的界限曾经是那样的模糊不清,但早在岳庙重逢的那一刻,有些事情就早已经注定要发生了。 这一夜无星无月,四处皆是寂寥,许钟盯着那黑沉的天空兀自出神,无可避免的,他又想起幻境中槐树精对他说的那句话,人生至苦,不过情字一途。他懂的太晚了,以至于弄成今日的局面,即不可说,也无可诉,那些寄希望于轮回所解开的死结依然是死结,他在后悔中又感受到了深沉的愤怒,仿佛在夜色中翻滚的乌云,这一切本该不曾发生的。 就让一切消散在山崩那日,起码他自己确实是心甘情愿的。 周北林起床的时候吓了一跳,陷在沙发中的许钟简直像换了一个人,脸色苍白满眼血丝,下巴冒出泛青的胡茬,整个人萎靡又困顿,仿佛是得了失心疯。 见周北林走进,许钟的眼珠终于转了转,终于有了点活气。周北林谨慎的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他本是随手为之,却被许钟身上的温度吓了一跳。 这一刻周北林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昨晚骗李阐说身体不舒服,现在就烧到能煎鸡蛋,果然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生病的许钟完全变成了生活无法自理的吉祥物,沉默的被按倒在沙发上塞了温度计盖了小被子,周北林这头正翻箱倒柜的找退烧药,那边屋里孩子又醒了,睁眼就是哭,换尿布冲奶忙的一头一身的汗,恨不得脚下生两只风火轮。再转脸看见躺在哪里烧的迷迷糊糊的许钟,哑着嗓子要水喝……饶是一贯乐天的周北林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要受这样的折磨。 他只能拍了张许钟奄奄一息的照片,一回生二会熟,周北林也不是第一次搬救兵,万分坦然的将照片给李阐发了过去。 半个小时后李阐就到了,他不但自己来了,还带了早饭,焦头烂额的周北林简直要热泪盈眶,感动之余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刷牙洗脸,转身又钻进了卫生间。 李阐的脸色不怎么好,在玄关换了鞋,把拎着的早饭放在了茶几上。走近沙发俯身去看许钟。 有那么一瞬间,熟悉感再次浮了上来,却又抓不住。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打碎了那层模糊的记忆。而被周北林灌了药的许钟在折腾了一整夜后终于睡了过去,他躺在那里无知无觉,脸颊烧的通红。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2 - 分卷阅读6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3 李阐忍不住动手碰了碰他的脸,那温度让他不由的皱起了眉。许钟却被他的手指冰的打了个哆嗦,整个人朝沙发里又缩了缩,微微开阖的嘴里吐出两个字:“小……蝉……” 第九卷 暮云 3) 周北林从卫生间里甩着手出来,一抬眼看清沙发上离的极近的两个人,浑身一个激灵,转身又躲回了卫生间。 他退的踉跄,门重重的被撞了一下,咣的一声响。镜子里的人表情有些可笑,周北林盯着自己,脑子里滑过一个莫名的念头,为什么我要躲??? 但他还是重新洗了遍手,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再次出现在客厅里。李阐果然已经站起身了,两人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尴尬,周北林不好意思再盯着他的脸看,挪到茶几边,随便拎起来一袋粥,边插吸管边想了个话题:“他是不是得去医院?” 李阐没说话,周北林喝着稀饭又说:“我刚才……你没来的时候……给我表哥打了个电话,虽然他是在医院食堂上班……他说最近流行什么感冒发烧的……住院的人也多,他忙的……”说到这里李阐突然打断他,插了一句:“孩子有事吗?” 说着他已经朝卧室门口走去,周北林跟着他身后,把最后两口稀饭咽下去,话音中还带着点紧张:“孩子昨晚跟我睡的,刚才还喝了奶,我看着好好的……” 卧室大床上,吃饱喝足的小孩盯着天花板蹬着腿,两只拳头手在空里挥来挥去,自己和自己玩的正高兴。两人看到这一幕,同时松了口气。周北林叹了口气,说:“没办法了,我准备一会给我妈抱过去,就是我还没想好怎么骗她……” 李阐看着躺在那的宝宝,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又去碰他的小拳头,抬起头说:“还是我把他带回我家,我父母那有阿姨可以暂时照顾一下。” 周北林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李阐显然已经明白了他的顾虑,他说:“一会你送许钟去医院看病,他如果没事,我明天把孩子接回来。” 周北林犹豫的点了点头,假笑了一下,说:“我不是不放心……就是……你别忘了这孩子毕竟……” 李阐点了点头,轻声说:“他会很乖的。” 两人把烧的昏昏沉沉的许钟从沙发上弄起来,周北林老妈子上身,竟然还抽空拿湿毛巾把他脸胡乱擦了擦。洗完脸的许钟整个人看上去清醒了一些,他看似无意的避开了李阐的目光,低头穿好鞋,一说话嗓子都是哑的,“我……” 周北林马上说:“你什么你!你现在赶紧闭嘴!看看你那嗓子……”他边说边充满威胁的瞪了许钟一眼,回卧室抱孩子去了。 许钟接收到周北林那一瞪里的信息,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手臂上落下来一只手,有人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架起来,许钟想说自己还没有病到走不动路的地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转头看向李阐,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眼角眉梢似乎都刻在他心中的样子,但对此时此刻的他来说,这无疑是种巨大的折磨。 李阐的脸色看上去并不好,甚至可以算的上在生气,他低垂着双眼,把周北林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扯过来,拽着许钟将他手心反复擦了擦,又换另一只。许钟想抽回手,刚一动就被更紧的攥住了手腕,李阐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 许钟顿时从他眼神中感到了某种危险的东西,几乎是下意识的,对不起三个字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什么叫不打自招,这就是。 好在这个时候周北林抱着孩子出来,招呼他们可以走了。许钟猛的抽回手,这次李阐没有再拽着他不放,拿着毛巾转身去了卫生间。 消息是在李阐把孩子安顿好往医院返的路上收到的,周北林拍了张医院的检测单发给他,后面跟着几条语音,他一条条点下来听完,脸色沉静的让出租司机掉头。 司机是个话多的,从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不去医院了?” 李阐点了点头,说:“先去上班。” 许钟确诊是流感,已经被收入院,周北林现在在医院陪着他。李阐的心里因为这一串消息居然轻松了一些,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是模糊的觉得许钟终于没地方可躲。 照顾他。这个念头从一旦心里某个角落生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李阐这一上午过的魂不守舍,时不时就要摸出手机看一眼,周北林不负众望的发了不少消息过来,简直像做了一场关于许钟住院流程的直播。中午他又被临时叫去开了个会,本来是想推掉的,但仔细看了管委会发来的通知,是去看上次宣传片的初剪小样。他必须得去看看。只能又给周北林发消息,让他问问许钟要吃什么。 过了五分钟周北林发来两个字,油糕。 李阐叹了口气,假装没看见这一条。 第九卷 暮云 4) 灯关掉之后,只有从投影仪里打出来的那道光是亮的。李阐坐在黑暗的会议室里,沉默的看着眼前的幕布。 镜头从灏灵门前摇起来,一一扫过棋盘街,龙柏,玄宗碑……航拍器从少昊之府的牌楼下穿过,棂星门,灏灵殿,万寿阁,镜头一转,岳庙正南方,天威咫尺的西岳从云海后渐渐露出真容。 李阐甚至没有仔细去听那些解说词,他看见许钟的脸在屏幕上一闪而过,戴着沉重繁复的头冠,嘴角绷的很紧。之后全是些中远景,李阐失了兴趣,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几分钟之前他爸给他打进来一个电话,他关了声音没接到,于是那边又发了微信过来,问他孩子是怎么回事。 他打了几个字,又删了。会议室灯光亮起来,稀稀拉拉拖凳子的声音,有领导提了几点要修改的地方,那边负责人一一记下来,又讨论了一会,领导觉得岳庙这边的素材有些少,还是需要再补一些。 李阐着急要走,偏又被这事绊住。影视公司来了三个人,其中就有那个小胡子导演,散会之后马上就热情的过来和他打招呼。之前的拍摄因为地震中断,后续一大堆问题,他当时也忙,没有时间细问,本来以为这片子剪不出来了,今天看来效果倒是出乎意料。 寒暄了几句,小胡子导演又向他打听许钟,李阐心不在焉的,听见这一句却猛的把头抬了起来,对面的人反倒被他吓了一跳似的,“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上次那个香炉差点把他砸了……”小胡子搓着手给他解释,“你也知道,那香炉就是个样子货,其实轻飘飘的,要不然也不会倒……我那天还专门看了,香炉角是真的尖,石板上都划出来一个道道……我想着请他吃顿饭,就当赔罪了……这不是没有他电话号码……” 李阐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也没有打算把许钟的电话给出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3 - 分卷阅读6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4 去,只说不必,“心意我们领了,吃饭就算了。”他故意说“我们”,又看了看表,补了一句:“他现在什么都吃不了。” 什么都吃不了的许钟今早在去医院的路上被塞了一杯豆浆,他嫌没有加糖,只喝了一半就放下了,现在还在李阐车里扔着。之后他昏昏沉沉的跟着周北林在门诊大楼转了几圈,医生一口气给他开了四五张化验单,捏在手里一小沓,而最终得到了要住院的噩耗。许钟虽然命途多舛,但还真的从来没住过院,整个人有点没搞清楚状况。反观周北林听到这个消息后倒是一脸愉悦,像是终于扔掉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般把他送进病房躺下,就跑去和护士聊天了。 打针的时候他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满头的汗,背后也黏腻的难受,他想起半睡半醒的时候周北林似乎和他说过什么,但是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刚一动手臂就被按住了,李阐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脸色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目光和许钟对视了一眼就挪了开,那只按住他的手也是冰凉的。许钟的眼神在他身上扫过,继而转头将整个病房看了一遍,隔壁床还是空的,但已经有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上面了,大概人还在办手续。 “那个……”见许钟半天不开口,李阐犹豫的问:“你要不要喝点水……” 他一出声许钟就转过脸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的,嘴角像是还有一丝冷笑,李阐被盯的发毛,他目光躲闪着往门口看去,嘴里说:“那我去外面……”边说边转身想溜,没留神许钟在身后低喝了一声,“站住!” 李阐整个人一凛,老老实实的站在原地不敢动了。许钟吼了这一声,自己反倒咳了起来,这一下咳的厉害,半天都止不住。本来呆立在病房中间的人一个箭步又冲回来,小心翼翼的看着许钟的脸色,在背后轻拍了半天。 见许钟总算把那阵咳嗽压了下去,他老老实实的低头承认道:“我错了。” 许钟反被逗笑了,但笑容转瞬即逝,那只没打针的手突然伸出来在他头顶扇了一巴掌,“知道错了还不赶紧给我变回来!” 少风结结实实挨了一下,抬起头来时满脸都写着可怜,他又委屈又不解,仰头问许钟:“你不是最喜欢他的样子吗?我以为变成这样你看到就高兴了……” 许钟突然无话可说,他坐在那里盯了少风半天,突然又躺倒了下去,脸转向里面,还拿手臂挡住了眼睛。少风懵懵懂懂的觉得自己似乎好心办了坏事,手足无措的坐了一会,又按耐不住的凑了过去,小声问:“你怎么认出我的?按理说你现在应该看不出我的真身……” 许钟缓缓动了动,哑着嗓子说:“你不管变成谁的样子,耳朵后面都有片龙鳞,就是你自己看不见罢了……” “真的?”少风奇道,“怎么从来没人告诉我?”他跳起来要去找镜子,刚一回身就愣住了,李阐站在门口,正看着他。 第九卷 暮云 4) 两人打个照面,就听少风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 那语气十分不善,引的许钟也抬头朝门口看去,在看清门口的人后,他脸上短暂的浮现起一丝疑惑的表情,但很快就变成了冷笑。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一个两个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少风装神弄鬼也就罢了,这槐树精`子有样学样的简直欺人太甚。 许钟靠在床头,朝门口的人招了招手。他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说话的声音能听出来咬牙切齿的意思,“哭包,”他说,“你过来。” 少风鼻子里哼了一声,让开了门口的地方,但许钟现在对这张脸实在是有点无法面对,特别还是红着眼角的李阐的脸,简直就是专门来给他添堵的,他叹了口气,低声和他商量:“你能不能换个样子?” 槐树精眼圈又是一红,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吸了吸鼻子才说:“我知道你都忘了,我不怪你……” 许钟:“……” “我离了本体法力就不够维持化形,只能使个障眼法,心里想着谁看见的就是谁的样子……”他抬起眼,盯着许钟问:“我在你眼里是谁的脸?” 许钟整个人一僵,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强硬的岔开了话题,转脸问正站在床边看热闹的少风,“那你看他现在是谁的脸?” 少风一脸莫名其妙,“谁的脸?”他指了指槐树精,“他不就是一截树桩子吗?” 树桩子一脸委屈,小心翼翼的去抓许钟正打针的那只手,捏着他的指头说:“我一直在等你,既然你想起来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许钟转过头,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心里突然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还没等他开口,那哭包眼泪汪汪的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你要对我负责……” 负什么责?许钟一脸震惊的看着他,不知道是被气到了还是气到了,反倒是少风先反应过来,瞪着眼睛问他:“你被香火熏晕了吧!我父君要负责的人多了,轮到你早着呢!且等着去吧!” 槐树精被他一顿抢白,不负众望的又开始抹眼泪,许钟被他荼毒太久,一看他哭头就要炸,但也不敢再刺激他,只能转头又问少风,“你来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风目光躲闪,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许钟的吊瓶上,说:“你这个好像没有了。” 屋里虽然俩陪护,但没一个有用的。许钟自己按了呼叫器,护士很快进来了,一进门先愣了下,走过来边笑边问坐在床边的槐树精:“刚才我们还在说……你不是休假了吗?这你朋友?”她下巴朝许钟抬了抬。 许钟在心里长叹一声,得,又一个眼花的。 槐树精收了眼泪,扭扭捏捏的站起来点了点头,脸可疑的红了。 那护士俯身给许钟拔了针,叮嘱了他几句,一转头看着槐树精,又说:“那我先过去,你一会来找我,有事问你。”说着还朝许钟笑了笑! 许钟一个头两个大,艰难的扯了扯嘴角。 护士一走许钟就从床上跳起来,先去卫生间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少风正和槐树精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在进行什么无声的交流。他甩着手上的水走过去,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开口问:“怎么商量的?可以说了?” 少风递给他一个眼神。 许钟这次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转身去找自己住院前穿的衣服,掏出来一把零钱,递过去说:“你去食堂帮我随便买点什么吃的,快饿死我了。” 槐树精可怜兮兮的实话实话说:“我不会。” 许钟叹了口气,他倒是忘了这茬,转身又准备递给少风,想一想还是自己把钱揣起来了。 “算了,我自己去。躺的我腰疼……”他拍了拍少风的肩膀,“扶着点你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4 - 分卷阅读6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5 爹,你爹一天没吃饭了。” 一天没吃饭说的确实有点夸张,撑死了许钟也只算半天没吃饭,他在等电梯的时候顺便摸出手机看了圈消息,顺便给他爸发了一条。李阐却没动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怎么样,心里倒是空落落的。 然而在食堂听完少风讲的前因后果之后,他心里空的更厉害了。饭也几乎没有动,周北林的表哥从食堂档口里看见他,还特意出来打了个招呼,许钟一直强撑着,突然有点羡慕那哭包。 能随时随地哭也是一种福气了。 回病房的路上少风依然恪尽职守的扶着他,许钟被他一路拖回来,心里倒是想着以后不会再骂那个木头桩子了,哪料到刚在病房门口露了个头,整个人就僵住了。 大半天都跑的没影的李阐,如假包换的李阐,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刚好在他去食堂这会。 不但如此,他还带着个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盖子打开了,不知道正和那坐在床边的槐树精说什么,槐树精手足无措的,突然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许钟,眼睛立刻就亮了。 李阐也转头过来,他眼睛扫过许钟,突然脸色一变,猛的又回头看向坐在身边的人,再转脸往门口看。 许钟长叹一声,走了过去。 这都是命。 第九卷 暮云 5) 大河改道是命,巨灵殒身是命,太华永固也是命。许钟想起刚才自己在病床上睡过去,那个短暂的梦里,成片的黑色凤蝶满天飞舞,遮天蔽日的向他冲过来,他身后地动山摇,已是到了山崩的那一刻。 槐树精仿佛是专门来点醒他的,这世间皮囊终究是身外之物,李阐不是他的小蝉,小蝉也不是巨灵,不愿分清的一直是他,错的一直是他。 少风倒是先他一步,上前拽了槐树精就往门口拖,槐树精大惊之下抓着床栏杆不愿松手,一脸决绝的喊着他哪也不去,李阐倒是默默抱着保温桶让开了路,他盯着槐树精的脸,有点探究的意思。 少风不知道在那哭包的耳朵边说了什么,槐树精眼圈又红了一层,委委屈屈的看了许钟一眼,松开了手。 两人一前一后的朝门口走,路过许钟身边时槐树精又站定了,许钟见他盯着自己,再想想少风刚才说的那些话,只能软着态度好好哄道:“你先乖乖回去,我出院了就去找你行不行?” 槐树精抽泣着点了点头,突然之间,他做了一个谁都没有料到的大胆动作——凑上前在许钟嘴上亲了一口。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屋里剩下三个人都愣住了。许钟受到的冲击尤甚,这哭包还顶着李阐的脸来亲他,实在是…… 趁他愣神,槐树精脚底抹油一般转身就溜,少风一脸尴尬的看看他,又回头看了眼李阐,转身出门就追。他前脚出门,后脚病房外就涌进来一帮人,男女老少都有,不大的房间内顿时就站满了人,是隔壁床的终于办好手续来了。 许钟这个时候又不得不感谢这从天而降的一群人,挽救了他和李阐之间诡异的沉默气氛,让他能在一片吵吵嚷嚷的混乱中磨蹭到自己的病床前,盘腿坐上去,再把桌板抽出来架好,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问李阐,“你给我带了什么饭?” 李阐咚的一声把保温桶墩在他面前,汤汁溅出来几滴,飞在许钟手背上。许钟没敢抬头,探身朝保温桶里看了一眼,奶白色的汤汁一看就是炖了很久的样子,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他添了添嘴唇,实打实的又饿了。 床头柜子上另一个黑色袋子应该也是李阐带来的,他从里面拿出把汤勺递过来,许钟伸手接过,眼睛飞快在李阐脸上扫了一眼,但李阐压根就不看他。 于是许钟指着墙边的凳子说,你拿过来坐这里,我解释一下。 李阐没动,许钟伸手碰了他一下,他才去端了那只蓝色的塑料方凳,放在许钟身侧。坐下来之后脸色还是很差,一个明明白白的生气,一个闷头喝汤,而隔壁床入院的是个老头,固执的在发脾气不愿意待医院里,家人轮流在劝说,一时间倒是也热闹的很。 一直到医生进来批评了一顿,那老头才算乖乖躺下。护士将病房里大部分人都赶走了,一扭头又朝许钟笑了一下,许钟生怕她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赶紧闷头喝汤。 等隔壁床安静下来,许钟也算吃了半饱,一颗一颗的捞保温桶底的黄豆。李阐正着头刷手机,感觉许钟用胳膊肘怼了怼他,问:“这汤你自己炖的?” 李阐抬起头,本不想承认,只听许钟咂了咂嘴又说,“挺好吃的,要是你记得放盐就更好……” 话音刚落,李阐的脸就可疑的红了起来,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放下手机就来夺许钟手里抱着的保温桶,生硬的说了一句:“不要吃了。”起身就要去倒掉,被许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衣角。 他俩这一串动静有点大,隔壁床的陪护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回头狐疑的看了他们一眼,许钟手下使劲拽了两把,李阐低头和他对视几秒,伸手先把身后病床的隔帘扯住了。 完全挡住外人的视线,李阐才坐下了。他把保温桶盖好盖子放回床头柜子上,翻出抽纸扯了两张,将许钟面前的小桌板擦了擦。 等他默默做完这一切,一抬头只见许钟正微笑着看着他,那种宛如慈祥长辈般的笑容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于是李阐错开了脸,盯着窗户说:“你不是要解释?” 许钟说,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 少风告诉他的自然不能讲给李阐听,许钟决定隐瞒一部分,一小部分而已。 “刚才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不是长了张和我一样的脸?”许钟斟酌着,低声问道。见李阐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他才说:“其实他就是岳庙后院那棵老槐树……” 李阐果然马上抬头看着他,许钟的手朝下压了压,示意他小声一点,才说:“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从生下来就体质特殊,这槐树精自我来到岳庙就频频给我托梦,大概时间长了,他觉得我这个样子很顺眼,自己也长成这样了。” 李阐一脸陷入沉思的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许钟见他看上去不太信的样子,只能咬咬牙又说:“他刚才确实是亲了我一下,但是,是有原因的……” 李阐似乎终于来了兴趣,压低嗓音一个字一个字问他:“什么原因?” 许钟眼珠飞快的转了转,“很长……的一个原因,你确定你要听?” 李阐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第九卷 暮云 6) “好吧。”许钟勉强冲李阐笑了笑,他靠回床头,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很久很久以前……” 李阐:“……” 许钟:“因为我也是听说的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5 - 分卷阅读6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6 ,所以记不清楚了,你知道我记性不太好……至于多久前你就不用管了,怎么都有一千多年了吧……” 李阐点了点头,抬手示意他继续。 许钟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有一位神仙,他某一天心血来潮下凡界来逛一逛,不知道怎么就逛到岳庙了,无意间点化了庙里的一颗小槐树。 “这槐树承了那神仙的一份仙气,又生在岳庙里,你也知道这个地方仙气本来就盛,最适合修炼,这本是个极好的机缘,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到这里有些心虚,飞快的看了李阐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异色,才接着说:“不知道为什么,这槐树偏偏转入了情字一门,千年来受人间香火供奉,多少痴男怨女为求姻缘跪他拜他,天长日久的,把个木头桩子生生熏出一颗心来。” 李阐抬起眼皮瞭了他一眼,淡淡的问:“那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和我没关系……许钟在心里叹了一声,和我关系太大了。 要不是他当年去戳泉眼,也就不会顺手折下那截树枝,更不会注灵力进去,话虽如此,但这件事李阐也难辞其咎。吩咐他随便找个地方种下,他就偏偏要种进岳庙里,要不然那槐树精也不会短短千年就修出了人形,更何况……更何况当时去戳泉眼完全是为了在李阐面前……许钟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造成今天这种局面,李阐要负主要责任。 尽管他是这样认为的,但不代表能这样说出来,只能接着往下编:“那老槐树做了上千年的红娘,这次也想自己给自己做一回媒……”他看着李阐的表情,声音逐渐小了下去:“除了我,可能这么多年也没人看的见他吧,”许钟斟酌着又加了一句:“当然这是我猜的……他就是有点喜欢我……而已?” “你说完了?”李阐听完这句,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甚至许钟看过来的时候,他还朝他笑了笑。许钟被他这一笑搞的有点发毛,心中涌起某种不太好的预感,果然还没等他想好说什么来找补,李阐又开口了。 “你昨天晚上说的,都忘了吗?” 昨天……晚上??? 许钟背后一凉,心中早已翻江倒海,还要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艰难开口道:“昨晚我……” 他在那场幻境中待了太久,每个画面里都有李阐的脸,如果真的跟他说了什么的话,那也说的太多了…… 许钟心知这关混不过去了,只能眼一闭心一横,对李阐承认道:“我忘了。” 李阐似乎早都料到他会这样说,又凑近了些,几乎是耳语一般对着许钟用气声说:“我可以提醒你一下。” 许钟僵硬的点了点头,一个‘好’字卡在嗓子眼,出不来咽不下。 离的太近,李阐的呼吸声他几乎都能听见,“你说,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骗你,我不应该扔下你,但是我只能骗你……”李阐语气平淡的重复着这些话,看着许钟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许钟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怎么可以不明白呢,昨天夜里,他明明是那样死死的抱住他,语无伦次的反复在他耳边说着那些话,那既痛苦又伤心的表情让他不忍心推开他,然而转眼间他又站在了门外,刚才的那一切仿佛是他的幻觉。 但他知道这不是幻觉,他手心还留着许钟身上的温度,嘴角的触感还在,把他抱在怀里时的分量都是如此熟悉。 许钟的脸白了又红,他已经打定主意不承认了,只能硬着头皮说:“你……说不定真的……在作梦,毕竟……毕竟后院的风水……”他讲到这里突然卡住了,因为李阐在对面缓缓解开了衬衣的两个扣子,扯开的领口内,有一个清晰的牙印咬在锁骨上方。 许钟涨红的脸又瞬间白了下去,看着李阐又慢慢将扣子扣了回去,只觉得口干舌燥,“就算不是幻觉……也有可能是你……”许钟突然灵光乍现,将话头生生拐了一个弯,“也有可能不是我,刚才……你也看见了,那个槐树精他是不是和我长的一样……” 许钟莫名的有了些底气,“听着这些话也像是只有他能说出口,红娘当的久了……感情难免丰富一些,说不定是从哪里听见的这些话,在你身上活学活用一下……” 反正李阐也见过顶着他的脸的槐树精了……许钟自觉这番说辞无懈可击,整个人松了口气朝后靠去,“弄了半天你是想让我解释这件事?你看,说来说去呢都是一件,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等我有空了说说他,别老半夜出来吓人了……” 李阐却摇了摇头,他甚至还笑了一下,“算了,”他对许钟说:“我自己去和他讲。” 第九卷 暮云 7) 周北林拎着个塑料袋推门进来,见病房里只有许钟一个人,正坐在病床上吃粽子。 他面前有一个不知道哪来的瓷碟子,盛了半碟子白糖,手里叉着个蜜枣粽子,沾一下吃一口,姿势看上去别扭的很。 周北林一看他那样子就忍不住要叨叨,“天都黑了,你吃那东西能消化吗?这一天光知道躺着也不说运动运动,小心一会再积食了……” 许钟无语的看着他,赶紧把剩下两口塞进嘴里,噎的直翻白眼,好不容易咽下去,才终于能喘出来一口气,“姓周的,摸摸自己的良心,说好了给我送饭?你送哪去了?”瞟见周北林手里的塑料袋,许钟更加愤怒了:“就给我带了三个破苹果!” 周北林被他抢白了一通,也没恼,拖了凳子坐下,指着对面的空床说:“你隔壁床人呢?” 许钟没好气的说:“回家了。” 周北林哦了一声,低头笑了笑,才说:“咱领导不是说他给你送饭吗?你跟我这喊什么,我自己还没地吃饭呢。” 许钟把桌上的碟子推过去,愤然道:“你以为这是什么?这就是他给我留的饭,晚饭。” 周北林一听笑的更厉害了,“那他人呢?怎么没给你陪床?” 许钟听到陪床两个字,脸抽了抽。周北林的用词虽然大胆了点,却也挑不出什么错来,反把许钟怼的哑口无言,过一会才说:“早走了,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周北林哦了一声,没再往下接,许钟想了想又说:“要不然……你去和护士说一下,我也回去住?” 周北林莫名其妙的看着他,问:“你回哪?你住这里不是好好的?难不成你还想住我家?”他说到这里,头摇的拨浪鼓一样,“不行,你能不能让我安生几天?” 许钟朝后靠了下去,脸上的表情看着失望的很,周北林没管他,拿了两个苹果去卫生间洗了洗,自己啃了一个,又递了一个给许钟,问:“护士不是让你量体温,你量了没?” 许钟点了点头,伸手接过苹果,在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6 - 分卷阅读6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7 手里握着也没吃,只说:“我爸今天给我打电话了,盖房子的事情,我怕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说等我出院了再弄,他着急的很,非要这几天就开工。” 周北林说:“我还当你烦什么……就这点事,我去还不行吗?你安安心心在医院打针就行。” 许钟的手在枕头底下掏了掏,摸出张银行卡来,推到周北林面前,周北林苹果啃的咔咔的,问他:“你这怎么还有私房钱呢?哪来的啊?” 许钟无奈的说:“就是攒了一点小钱,包括上次拍电视剧组给我发的,还有上夜班的补贴,都在里面了。” 周北林显然抓住了这句话里面的重点,愤怒的问,“你值夜班怎么还有补贴?某些人偏心的也太明显了吧我勒个去!” 许钟没理他,接着说:“你拿去给我爸,让他不要图便宜买旧砖,旧砖不安全,还有水泥啊木料什么都买好的……” 周北林打断他“停……停一下……我怎么感觉你像是在交代后事?” 许钟因为周北林的敏感而暗自心惊,他伸手拍了周北林一巴掌,看那人没心没肺的又笑起来,他才说:“你放心吧,我要真是的交待后事,也不交待给你。” 周北林吃完了苹果,一抬手扔进门口的垃圾桶,转身看着许钟得意的说:“那你准备交待给谁?李阐吗?” 许钟彻底有些恼火了,“你今天吃错药了?三句话离不了他?他回去加班了,你是不是也想去?” 周北林还是笑咪咪的:“老子今天休假,所以你觉得呢?我可啥都没干这一天光陪你看病了。” 许钟彻底不说话了。 两人冷战了不到一分钟,周北林又问他:“你那苹果还吃吗?” 许钟瞪着他,狠狠的把苹果咬了一口,两个人这就算是又和好了。许钟默默的啃了半个苹果,突然出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周北林正靠在他床栏杆上刷朋友圈,闻言哼了一声,心不在焉的说:“你问,反正我不一定懂。” 但这下半天又没动静了,周北林等了一会,不见许钟吭气,眼睛终于舍得从手机上抬起来,只见那人一脸的欲言又止不说,脸还可疑的红了。 “如果,我说如果啊,你对一个人有点好感,那个人应该也对你有点好感,但是你又不能和他在一起……”许钟吞吞吐吐的,一句话说的很慢,“你觉得你该不该离他远一点?” 周北林满头问号,“啊?我咋没听明白?你说你咋了?” “不是我,我是说假如一个人,不一定就是指我。” 周北林说,“哦,那就是你,然后呢?你看上谁了?谁看上你了?怎么这么不开眼……” 许钟反手就把枕头拍在了他脸上。 枕头滑下来,周北林肩膀抖的厉害,一看就是憋笑憋的,他没照样子拍回去,把枕头抱在怀里,脸上渐渐换了幅严肃的表情。 “当我没问,”许钟马上说:“你不要用那种表情看着我。” 周北林冲他眨了眨眼,把手机递过去,点开的微信界面对话框,上一句是李阐两个小时前发的,“后院那棵槐树到底是什么情况。” 下面是周北林回复给他的三个硕大的问号。于是李阐又发了一句:“许钟说槐树成精了,喜欢他。” 周北林的问号变成了三个血淋淋的感叹号。 许钟放下手机,眼皮还在跳,结合他刚才说的蠢话,这乱七八糟的简直跳进长江都洗不清。 周北林接着说:“你俩现在进展这么快了?怎么说出来的事我一件都不知道?” 许钟心虚起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大事,估计你也不爱听……” 周北林冲天花板翻了个白眼,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说:“那你可想好了再讲,骗骗他就算了,骗我没那么容易。” 许钟无力的辩解道:“我怎么能算是骗他,就是没说完……他就走了,这总不能也怪我。” 周北林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第九卷 暮云 8) 许钟长叹了一口气。想到他在年少无知的时候,还曾真心实意的给这棵树精烧过纸钱,简直想抽死自己。烧纸能解决什么问题?他就应该干脆做个排位,把这祖宗供起来。 以求他早日飞升,别再搅合人间这一趟浑水。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世人诸多烦恼,无非一个执字。求不得,放不下。本已是尘埃落定,李阐却硬拖着他再入轮回,再渡红尘。生生徒添这许多烦恼,欠下诸多情债。 如今就到了要还债的时候。 周北林看热闹不嫌事大,见他发愣,在一旁说风凉话:“编好了没有?要不然我先叫个外卖等着你?我今晚还没吃饭……”边说边低头在手机上点点戳戳的。许钟哼哼了两声,等周北林的脸从手机上抬起来,才说:“我要是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那个谁……” “哪个谁?”周北林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那句话的嘴脸有多八卦?” 许钟被他怼习惯了,心安理得的戴上八卦的帽子,接着道:“这个事情吧毕竟复杂,那槐树精也算是被坑了……“手机偏在这时突然咚的响了一声,许钟拿过来一看,是李阐传了好几张照片过来。 棉花团一样的宝宝包在碎花褥子里,这画风一看就是承袭了许钟他爸的,一看就喜庆的很,宝宝也喜庆,正对着镜头傻乐。第二张是孩子被个一脸严肃的老头抱在怀里的,那老头正襟危坐面容紧张,仿佛怀里抱着个炸弹。最下面的截图,一看就是李阐他妈和他的聊天记录,中间有一句:“你告诉妈实话,这孩子是不是你的?我怎么越看和你小时候越像?” 李阐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 许钟一看头就要炸,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什么叫前院起风后院着火,要不是他还在隔离期,恨不得现在就去把孩子接走。 他此时此刻也只能安慰自己这是李阐他妈在开玩笑,但李阐那个回复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孩子长的好看,招人喜欢也是正常,他现在言多必失,李阐又怪怪的,和他还是能省一句算一句……他写了删删了写,最后还是决定不接招装傻,心思跑的老远了,一回神才听清周北林在旁边叨叨,“怎么被坑了?被谁坑了啊?他一老妖精谁能坑的了他?” 被谁坑了?这是个好问题。许钟想了想,决定从这个问题入手,他清了清嗓子,问周北林:“你听过……一字金轮咒吗?” 周北林迷茫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扯的远了。 “这是一种佛家密咒,传闻说此咒一出,可以断灭世间一切明咒,既能摧魔,也能灭神,因此佛门禁令,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严禁持诵此咒。 “但是这密咒还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7 - 分卷阅读6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8 有另一种用途,若是有人有所求,请高僧做一个道场,敲两耳铛,服桂心丸,念金轮咒,以信物作引,则所思之人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是否尚在人间,都能夜夜入梦。所以,尽管这咒是佛门禁忌,有人还是用了……” 许钟觉得自己从少风口中听到这一段过往时,表情大概和周北林差不多。但他的心情要更复杂和沉重,哪怕他现在可以平静的向周北林复述这一切,心里到底还是意难平的。 见周北林瞪大了眼睛一脸惊讶,许钟接着说:“世事总无万全,这咒偏偏用在了不该用的人身上,不但没有召唤回故人魂魄,反而引发了更严重的后果,可以说是一场灾难也不为过……”他叹了口气,那曾在宁山寺碑文上所看到的后果今时今日他才知前因。什么送信,什么庙会,姓陈的分明就是诳他去看碑的。 开成五年正月初一,华山震崩,伏压百户……三年后再震伤民……三年后的一部金轮咒,既能摧魔,也能灭神。然而这些事情,在他身殒之后,李阐为他所做的这一切事情,他都不知道。 因而也不能细想,那个人怀着怎样的心情在做这些事。更不能去想华山再震之日,李阐到底经历了何种绝望。 “在那场失败的召唤之后,那人将所用信物埋在了岳庙的槐树下,但他的执念凝结在那信物里,还是最伤心的一段,天长日久的,槐树精承袭了他最痛苦的情感,又被人间烟火养出了一颗凡心,变成现在这样也不奇怪了……” 周北林脸抽了抽,“怎么……要不要这么惨烈呐……” 许钟深沉的点了点头,“是很惨了”他吓唬周北林,“所以提醒你离那槐树精远一点,万一被他看上了我可救不了你。” 可惜周北林对他的危言耸听不屑一顾,拍着胸口说:“他不是看上你了吗?我觉着他不会这么快就变心了吧……”边说边起身朝门口溜,嘴里叨叨着他的外卖,跑走廊等饭去了。 许钟被周北林‘变心’两个字说的眼皮跟着跳了跳,心中微妙的咯噔了一声,他摸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打了几个字给李阐发了过去。 “你离那槐树远一点。” 第十卷 前尘 1) ‘武宗至道昭肃孝皇帝讳炎,穆宗第五子也。母曰宣懿皇太后韦氏。始封颖王,累加开府仪同三司、检校吏部尚书。 开成五年正月,文宗疾大渐,己卯,左右神策军护军中尉仇士良矫诏废皇太子,成美复为陈王,立颖王为皇太弟。辛巳,武宗即皇帝位于柩前。庚寅,华岳山崩,地裂泉涌,少华钟南山鸣数日。辛卯,杀安王榕、贤妃杨氏。甲午,始听政。’ ——《新唐书 本记第八》 大兴善寺是位于长安城东靖善坊的一座宏大寺院,始建于晋。开元年间,数位天竺法师不远万里来到大唐译经弘法,皆先后住锡在大兴善寺,广译佛法,设坛传密,大兴善寺因此高僧大德辈出,乃是京城第一大寺,亦成为海内密宗祖庭。 玄宗天宝十五载,密教高僧不空三藏法师住持大兴善寺。不空不仅是玄宗、肃宗、代宗三朝帝师,更是与玄奘法师齐名的译经大师,一生所译经典无算,但其中一部《一字金轮咒》,只传给了门下的几位弟子。 密宗以密咒为本,《一字金轮咒》更是密中之密,严禁持诵。不空圆寂于大历九年,五年后,代宗崩逝,在代宗之后即位的数位皇帝,却皆信奉黄老之学,佛教在唐日渐式微,直至武宗即位后的会昌三年。 帝国的新皇帝,骤登大位的李阐,表现出的雷霆手段超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更是令仇士良始料未及。 仇士良为贪拥立之功不惜矫诏,假传圣旨将李阐扶上皇位,却不料也将绞索亲手套上了自己的脖颈。不过短短三年,就被下削官爵,籍没其家。 仇士良擅权揽政二十余载,权势甚重,地位显赫,在朝中军中皆有亲信党羽,然武宗性格隐忍刚毅,喜怒不行于色,初登位时面对仇宦的猖獗行径,皆能一一忍耐,转而在朝堂扶植势力以做抗衡。会昌二年,为打击前朝宰相,仇鼓动禁军哗变,却被武宗一手平息。 仇士良此时才知大祸临头,亦是晚矣。 铲除了朝内宦党,革除朝堂旧习,雄谋勇断,运策励精,武宗给这个国力日衰的庞大帝国注入了新的活力,然而这位皇帝对于黄老之术的推崇,比之前代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到了沉迷的程度。 朝中官员皆忘不了去岁冬月初六日朝堂上发生的那一切。会昌二年十一月,初六日乃是西岳大帝圣诞,自武宗登基以来,每年的冬月初六,无论朝野,皆有祭典,而今年的祭典格外盛大一些,皇帝命人在华山南峰修了座铁瓦金殿,名为金天王宫,连宫门口的楹联都是皇帝亲书,可见圣眷之隆。 然而就是在这一天,金光禄大夫,楼观台的尹文靖道长出现在了朝堂之上,请旨归隐,不再出世。 上虽有不忍,却依然准了尹文靖所请。尹文靖叩谢皇恩,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盒呈上。口中称乃是帝之旧物,早年间遗落山野,如今终于寻回。 武宗大喜,命人呈上。然而在打开盒盖后却跌坐于龙椅之上,面如金纸抖如筛糠,久久不能言语。 旁有内侍小心的上前服侍,却见武宗暴怒而起,一把掀翻了面前案几。满朝上下顿时一片混乱。而尹文靖时是何时从朝堂之上众目睽睽中消失的,竟然无人得知。 那是群臣第一次见皇帝在众人面前失态,同时也是最后一次。那日之后,内廷传旨辍朝三日。再上朝时,皇帝脸上已然看不出什么端倪,却明显有一股郁气结于眉心,耳鬓处竟已有白发丛生。时年,帝不过二十六岁。 会昌三年正月,皇帝下旨广召天下奇士,求还魂之法,却应者寥寥。此时大兴善寺的住持已变成了惠林法师。惠林有意振兴佛门,然而一直苦于无皇室支持,武宗颁布的这道旨意,让他看到了重振大兴善寺旧日盛况的法门。 惠林想到的,正是那部密宗禁典——《一字金轮咒》。 第十卷 前尘 2) 李阐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盒子。 淡绿色的蓝田玉匣,握在手中冰凉黏腻,盒中静静躺着一枚金指环。 李阐已经不知道自己这样坐了多久,阳光从寝殿外透进来,在他案几前投下一道光斑,他看着那道光柱游移,心底是一片茫然的空白。 那指环就在那里,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紫宝镶金,指圈处稍微有些变形,是上次那场大火所留下的痕迹。无论他有多么不愿承认眼前的指环就是他曾经所拥有的那枚,戒身上那些兵火痕迹却依旧不会消失。 那指环来自西域,戒顶的紫水晶上浅刻有一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8 - 分卷阅读6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69 圈钵罗钵语的文字,虽是至宝,但在坐拥天下的李氏皇族眼中,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赏物。 那指环后被穆宗赏给李阐母后,在那个李阐命运骤变的冬夜里,指环被系在他衣襟上,辗转跟随他来到楼观。这是李阐的母后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 这指环跟随李阐近二十年,其意义早已超过其本身,但终究是身外之物。神策军屠戮之时,他可以坦然舍弃去换取阖府性命,真的被寻回时,他心中也不过觉得甚好而已。却远不过今日,再见这指环之时,内心的茫然与不愿面对。 全因他早已将这指环赠予白帝。两情相悦之时,难舍难离之际,他将指环缓缓推上神仙的中指,低声在耳边告诉他那串被刻在戒面上的钵罗钵语,究竟是何含义。 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了他,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听闻山崩的那一刻,他也是这样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恨不得立刻就赶去山上,然而那时他登基尚不足十日。 大明宫是这个帝国的心脏,也是李阐余生的牢笼,李阐如困兽般在这重重深宫中做着徒劳的挣扎,但他内心却又清楚的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冥冥之中,他和白帝之间的那条线似乎就这样断了。天地重归寂寥。李阐不愿相信他所预感到的一切,于是他下旨在麟德殿前修建一座望仙台,命人日日焚香祝祷,命文珍上山寻访白帝与陈抟的踪迹,却至今杳无音信。 当年日蚀,陈抟曾有过不出三年天下必亡的箴言。有安史之乱的前车之鉴,李阐自是不敢怠慢。而朝中沉疴积弊已久,又岂是一朝一夕所能荡平。他日日劳心,隐忍经营,只为三年之期一过,能得片刻喘息之机,好从朝堂抽身。 直到尹文靖出现在他面前,奉上了这只玉匣。简直将他的所有希望一并打碎。 还给他对吗?他简直要笑起来了,为什么要还给他?神仙不是于天地齐寿吗?神仙怎么可能会死?他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拙劣的玩笑? 他无法相信,那神仙甚至未曾与他道别。 在旁人看来,年轻的皇帝似乎陷入了某种癔症,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更有甚者从天亮枯坐至天黑,水米不进,眼神涣散。众人忧心忡忡,却无人敢劝,太医在寝殿外立了一排,安神的汤水被端进去又被摔掷一地,直到最后,皇帝连抬手都不愿了。 他陷在紫宸殿的重重帷帐中,就像是失了魂魄了一具皮囊。 谁都没有料到的是,将这具皮囊最终唤醒的不是别人,而是来自于泾原节度使刘沔的一份前线军报。 武宗自登基始,便已厉兵秣马准备收复河湟失地,命刘沔收集了大量吐蕃情报,刘沔果然不负所托,密报中称,就在月前,那位曾经令整个大唐都有所忌惮的吐蕃赞普朗达磨被佛教徒在皇宫内刺杀身亡。朗达磨膝下无子,为争夺赞普之位,吐蕃皇室发生大规模内乱,极有可能引发全国性内战。 这简直就像是,谁送给大唐的一个礼物。 李阐看完军报,久久不能言语。这个机会他已经等了许久,但从未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在这个时间出现。他不由得想得自己在登基之日,于李家诸位先皇牌位前所立下的誓言。大唐的土地,决不会被外族拿走一寸。然而山河未复,胡虏未逐,此时此刻,他李阐又怎能只顾伤怀而将军国之事抛之脑后? 浑浑噩噩数日的李阐突然被点醒了,他望着漆黑的内殿,却于这无边的寂寞中生出一腔孤勇,他缓缓起身,在夜色中沿着那条早已熟谙于心的路,来到麟德殿前的望仙台前。侍从皆远远跟在他身后,夜幕之下,这天地之间,重重深宫之内,仿若只有他一个人。 望仙台修的极高,远高过宫墙和含元殿,李阐拾级而上,登至最高处,苍茫的夜色中,他只能看见脚下的一片灯火,西面的那座仙山,仿佛远在天边。 有那么一刻,他觉得白帝就在他身边。 第十卷 前尘 3) 李阐从梦中醒来时,尚能隐隐听得殿外更鼓之声。 五更二刻,这鼓声自禁内传出,自有街鼓承振,坊门皆启,长安城内新的一日,便是从这鼓声开始的。 然而李阐并不想理会。他昨夜晚膳时多饮了几杯,而后又一个人上了望仙台,长安春日多大风,他在望仙台上坐的久了,当夜便有些头疼。 只是他此刻醒来,口中干渴,头晕目涨,又多躺了一时,却依然不见小黄门上前服侍,他撑起点身子,正要开口唤人,却见榻前的屏风上,隐隐透出个人的影子。 那扇屏风是从令狐公家挪进大内的,李阐命人摆在寝殿之内,日日要看着那屏风上的笔墨才能入睡。此时天色未亮,殿内的烛火将另一个影子投在上面,李阐只看了一眼,便下意识的闭紧了双眼。 他这一刻的内心竟是如此的无助与惧怕,几近三年,他日思夜盼的人,到底在不在屏风之后?他怕这又是一场梦,徒劳的以为自己只要不睁开眼睛,那人就还会在那里。李阐的手脚抖的厉害,却在一片寂静中听见自己愈演愈烈的心跳声,几乎要从胸口蹦出…… 紫宸殿的大门轻轻响了一声,他耳边听见随侍的宫人行在殿内茵毯上,他着急起来,想把人统统都赶出去,却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得,目不能张口不能唤,急的他生生出了一身汗,却有阵刺痛从心口处传来…… 李阐猛的从梦中醒来,他直直的坐起却又突然倒下,俯在榻边咳了许久,才缓缓换出一口气,梦中的窒息感退了下去,耳边听见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有人跑近了,却又响起一阵惊呼。 烛火摇曳之下,年轻的帝王双目赤红形容癫狂,他对身边的随侍下了封口令,沉默的看着宫女们将染血的茵毯卷了下去,并且拒绝了再换上新的。他并未召唤太医,而是在神思沉稳之后下了道谕旨。 五日之后,大兴善寺的慧林法师奏称,有佛门不传之密法,可助逝者还魂。 武宗大喜,命慧林即刻进宫面圣。 慧林此举并未得到兴善寺其余高僧的支持,他本人也一直犹豫不定,而促使他最终作出决定不是别人,却是大云光明寺的尊首呼延法师。 大云光明寺乃是座摩尼寺,摩尼教自高宗时期于西域传入大唐,因为上所不喜,一直托借佛家教义传道。后摩尼教传入回鹘,被定为回鹘国教,安史之乱后,因回鹘助唐平叛有功,摩尼教终有机会籍此请旨在长安建教寺,即是这大云光明寺。 回鹘与大唐因和亲而关系紧密,而摩尼教高僧也能籍公主和亲之机接近唐室上层贵族,王朝权力的更迭对于这些外来的教徒来说亦是良机,大云光明寺的尊首呼延法师本曾拜于安王门下,苦心经营许久,却不料被李阐一朝登帝。 而时局对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69 - 分卷阅读6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0 于摩尼教的打击还远不止于此,会昌元年,即是李阐坐上皇位第二年,回鹘被其西北小国黠戛斯出兵击破,回鹘被迫一分为二,少部分西迁,大部分南迁,进犯唐之云州。 刘沔奉帝命退敌,并迎回了太和公主。大唐与回鹘关系正式交恶,武宗在对外御敌的同时对内压制摩尼教势力,关闭了江淮诸镇的摩尼寺,这一行动令呼延看到了巨大的危机,他得到找到皇帝的支持以保住数十年来在唐的传教成果,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呼延的诉求与惠林不谋而合。 因摩尼教多年来一直借佛家教义传道,而呼延又极善钻营,惠林将呼延引为挚友,听从了他的建议,却不想大错就此酿成。 那一夜,在大明宫内的净室之中,惠林看着面色沉郁的帝王拿出那枚用作信物的指环时,内心仍有一丝忧虑闪过。 此咒是教门密法,不空法师曾严令不得持诵,惠林几十年来从不敢犯戒,他面露犹疑之色,转头看向身边的呼延。 呼延却已被那紫水晶上的文字吸引。摩尼教起源大食,呼延本就通晓钵罗钵语,此刻一见那串文字,心中便已明白皇帝所求何事。 “始结婚姻,同心相许。”他在心中默念出那串字符,就像他曾经揣测过的那样,皇帝求故人入梦,此咒若是真的有用,则对教门必是幸事,若真是无用,他也早已想好了说辞。思及此,呼延递给惠林一个肯定的眼神。跪请武宗坐于高台之上,惠林坐其下首,两人之间,一只玉匣内放着那枚指环。 惠林缓缓闭上了眼睛,开始持诵《一字金刚咒》。此咒一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便从头顶炸裂开,他本能的感到了恐惧,却似是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似的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下去。 第十卷 前尘 4) “会昌三年正月己卯,帝朝献于太清宫。庚辰,朝享于太庙。辛巳,华岳复震,阜成峰崩裂,伏压六社百姓,山石崩落东西五华里,南北十华里。” 《唐会要辑稿 卷十八》 这一场山崩依然是来的毫无预兆,伴随着文珍的急奏,如雪片般传进宫来的还有华州刺史一道道请旨赈灾的折子。 这是李阐登基刚满三年的日子,礼部与司天台揣摩上意,本要上一道替皇帝表功的奏表,然而华山的两次崩塌似乎将武宗这一些年的功绩通通抹杀一般,礼部尚书还在因为递上那奏表而逃过一劫暗自感慨之时,民间却已有另一些声音甚嚣尘上,直达天听。 传闻里说,华山三年之内连崩两次,乃是因山中有邪祟作乱,阜成峰崩塌之后,地裂泉涌,于山下形成一个大如郡城水深数十丈的湖泊,附近村民皆亲眼所见山崩之后湖水瞬间上涨,入夜之后更是凭空生出一湖白莲。那白莲花开千叶,见风即化,最终又消失于湖面。 当地村民大骇,认为那莲乃是冤魂白骨所化,延请高僧日日在湖边做法超度,更有甚者,当地乡绅富户已在筹建庙宇,以镇邪祟。 武宗听闻奏报后大怒,命当地官员严查谣言出处。但那传闻中的白莲到底触动了他心中不可提及的隐痛,待赈灾之事告一段落,李阐才有时间细想这一切到底是何原因。 这次他并未等待太久。 进山三年的文珍在此次山崩之后,终于见到了陈抟。 文珍自武宗登基伊始便入山督建金天王宫,同时修缮了北峰之上通往各峰的道路,因新皇即位后便对道家大力推崇,因此山中修道之人日多,山中各类洞府皆被占了,既有从山下玉泉观上来的全真本派弟子,也有从各处仙山上游历至此别门别派,加上山高林密道路艰险,文珍蹉跎几年,仍未探遍这山上洞府,寻得仙人真迹。 此次山崩之时,他尚在东峰下棋亭。下棋亭位于东峰之侧的一座窄仅丈余的独峰之上,四周山石孤峭,并无路途可达。所谓的‘棋亭’也不过是一棵虬曲老松下的平整石台。前日听闻回报,有人在日出之时,数次见一白发道人立于石台之侧,却又须臾不见踪迹,疑是某位得道的真人。 最近山中连日大雪,风雪稍霁之后,山中景色恍如仙境,饶是文珍在山中日久,看着被金光染遍的天地也有片刻的失语,然而古松之下空无一人,并未见那道人身影,文珍攀下一段山崖,欲再靠近那孤峰看个究竟,谁知就在此时,强烈的震感从脚下传来,他顷刻间失了重心,竟直直朝崖下坠去。 命不该绝的文珍被峭壁上一棵枯树绊住,止住了下坠之势,山中轰鸣声不止,不知又是何处发生异状,而他被卡在绝壁半空,离上方尚有丈远,身侧亦无自救之物,只能大声呼喊以期望有修行的道人听见前来相助。 就在他又惊又惧的在崖上吊了半日之后,崖上缓缓放下来一截麻绳。 文珍甫一踏上实地,四肢便如脱力般瘫软下去,又挣扎着爬起来欲向救他之人行个大礼,却见石台之上,只有一个小道童。 那小道童不过总角,生了一张胖胖的圆脸,正蹲在地上看着他,在他脚边,趴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龟。 见文珍已能坐起,那道童笑了起来,它抱起地上的龟,对文珍道:“你且歇一歇,我这就带你去见师父。”见文珍面露不解,他又说道:“我师父说了,让你莫怪他让你在这山崖上吊了大半日,只因今日……今日出了大事,我师父他……”小童停了下来,摸了摸怀中小龟的壳,“他生气了,本不想管你,后来又命我来救你,一会你见了他,切记万不可多言,他说的话你只听着便好了……” 文珍跪在紫宸殿的金砖之上,将那日山中所见一五一十的口诉给了武宗,那日他坠崖之时,正是华山山崩之刻,后来他在南峰的一处隐秘洞府内见到了陈抟,但白帝与少华神君皆不见踪影,陈抟面色沉郁,面容以不复年轻,而是一副苍老模样。 陈抟见到他,长叹一声,似乎已是无言以对。他并未透露白帝与少华行踪,而是让文珍将他的话转述于李阐。 “帝君曾说过,华山之巅,从来就只有一条路。选无可选,避无可避。帝君自愿舍身成仁,望君亦可谨记誓言,匡扶天下百姓。” 文珍说完这句,伏地不起,不敢去看武宗面上的表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似乎气力都被抽走一般,“他……就留了这些话……给我?” 文珍泣道,“还有一句,却是陈真人自己的话,臣不敢隐瞒……”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陈抟那句话他并未听懂什么意思,几番犹豫才说出口。 “这都是命。”陈抟望着天冷笑一声,言语中尽是无奈与愤懑,“那咒是个好咒,倒是灭了个干净,真是应了你们人间那句诗文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0 - 分卷阅读7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1 。 文珍颤抖的说完最后一个字,却久久不见李阐的动静,他忍不住抬头去看,灯影昏暗的紫宸殿内,金砖倒映着点点烛火,帷帐阴影中站着的李阐,突然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二日清晨,宫门刚开,一道旨意就已传入大兴善寺与大云光明寺,命两寺即刻闭寺,任何人不得出入。同时宫中金吾卫带走了两寺住持,投入大理寺。 武宗朝一场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就此拉开帷幕。 第十卷 前尘 4) “会昌三年正月己卯,帝朝献于太清宫。庚辰,朝享于太庙。辛巳,华岳复震,阜成峰崩裂,伏压六社百姓,山石崩落东西五华里,南北十华里。” 《唐会要辑稿 卷十八》 这一场山崩依然是来的毫无预兆,伴随着文珍的急奏,如雪片般传进宫来的还有华州刺史一道道请旨赈灾的折子。 这是李阐登基刚满三年的日子,礼部与司天台揣摩上意,本要上一道替皇帝表功的奏表,然而华山的两次崩塌似乎将武宗这一些年的功绩通通抹杀一般,礼部尚书还在因为递上那奏表而逃过一劫暗自感慨之时,民间却已有另一些声音甚嚣尘上,直达天听。 传闻里说,华山三年之内连崩两次,乃是因山中有邪祟作乱,阜成峰崩塌之后,地裂泉涌,于山下形成一个大如郡城水深数十丈的湖泊,附近村民皆亲眼所见山崩之后湖水瞬间上涨,入夜之后更是凭空生出一湖白莲。那白莲花开千叶,见风即化,最终又消失于湖面。 当地村民大骇,认为那莲乃是冤魂白骨所化,延请高僧日日在湖边做法超度,更有甚者,当地乡绅富户已在筹建庙宇,以镇邪祟。 武宗听闻奏报后大怒,命当地官员严查谣言出处。但那传闻中的白莲到底触动了他心中不可提及的隐痛,待赈灾之事告一段落,李阐才有时间细想这一切到底是何原因。 这次他并未等待太久。 进山三年的文珍在此次山崩之后,终于见到了陈抟。 文珍自武宗登基伊始便入山督建金天王宫,同时修缮了北峰之上通往各峰的道路,因新皇即位后便对道家大力推崇,因此山中修道之人日多,山中各类洞府皆被占了,既有从山下玉泉观上来的全真本派弟子,也有从各处仙山上游历至此别门别派,加上山高林密道路艰险,文珍蹉跎几年,仍未探遍这山上洞府,寻得仙人真迹。 此次山崩之时,他尚在东峰下棋亭。下棋亭位于东峰之侧的一座窄仅丈余的独峰之上,四周山石孤峭,并无路途可达。所谓的‘棋亭’也不过是一棵虬曲老松下的平整石台。前日听闻回报,有人在日出之时,数次见一白发道人立于石台之侧,却又须臾不见踪迹,疑是某位得道的真人。 最近山中连日大雪,风雪稍霁之后,山中景色恍如仙境,饶是文珍在山中日久,看着被金光染遍的天地也有片刻的失语,然而古松之下空无一人,并未见那道人身影,文珍攀下一段山崖,欲再靠近那孤峰看个究竟,谁知就在此时,强烈的震感从脚下传来,他顷刻间失了重心,竟直直朝崖下坠去。 命不该绝的文珍被峭壁上一棵枯树绊住,止住了下坠之势,山中轰鸣声不止,不知又是何处发生异状,而他被卡在绝壁半空,离上方尚有丈远,身侧亦无自救之物,只能大声呼喊以期望有修行的道人听见前来相助。 就在他又惊又惧的在崖上吊了半日之后,崖上缓缓放下来一截麻绳。 文珍甫一踏上实地,四肢便如脱力般瘫软下去,又挣扎着爬起来欲向救他之人行个大礼,却见石台之上,只有一个小道童。 那小道童不过总角,生了一张胖胖的圆脸,正蹲在地上看着他,在他脚边,趴着一只巴掌大小的龟。 见文珍已能坐起,那道童笑了起来,它抱起地上的龟,对文珍道:“你且歇一歇,我这就带你去见师父。”见文珍面露不解,他又说道:“我师父说了,让你莫怪他让你在这山崖上吊了大半日,只因今日……今日出了大事,我师父他……”小童停了下来,摸了摸怀中小龟的壳,“他生气了,本不想管你,后来又命我来救你,一会你见了他,切记万不可多言,他说的话你只听着便好了……” 文珍跪在紫宸殿的金砖之上,将那日山中所见一五一十的口诉给了武宗,那日他坠崖之时,正是华山山崩之刻,后来他在南峰的一处隐秘洞府内见到了陈抟,但白帝与少华神君皆不见踪影,陈抟面色沉郁,面容以不复年轻,而是一副苍老模样。 陈抟见到他,长叹一声,似乎已是无言以对。他并未透露白帝与少华行踪,而是让文珍将他的话转述于李阐。 “帝君曾说过,华山之巅,从来就只有一条路。选无可选,避无可避。帝君自愿舍身成仁,望君亦可谨记誓言,匡扶天下百姓。” 文珍说完这句,伏地不起,不敢去看武宗面上的表情。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似乎气力都被抽走一般,“他……就留了这些话……给我?” 文珍泣道,“还有一句,却是陈真人自己的话,臣不敢隐瞒……”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陈抟那句话他并未听懂什么意思,几番犹豫才说出口。 “这都是命。”陈抟望着天冷笑一声,言语中尽是无奈与愤懑,“那咒是个好咒,倒是灭了个干净,真是应了你们人间那句诗文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文珍颤抖的说完最后一个字,却久久不见李阐的动静,他忍不住抬头去看,灯影昏暗的紫宸殿内,金砖倒映着点点烛火,帷帐阴影中站着的李阐,突然整个人向后倒去。 第二日清晨,宫门刚开,一道旨意就已传入大兴善寺与大云光明寺,命两寺即刻闭寺,任何人不得出入。同时宫中金吾卫带走了两寺住持,投入大理寺。 武宗朝一场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就此拉开帷幕。 第十卷 前尘 5) 武宗把惠林同呼延两位法师投入大理寺,本是因山崩之事迁怒于二人,并无确切羁押之因由,大理寺正苦于不得要领,案子在大理寺压了两天,便如同个烫手山芋一般被转去了刑部, 此时令狐綯正巧在刑部任职。 令狐綯自武宗登基后,短短两三年内平步青云,从一个弘文馆从九品的校书郎,历任八品左拾遗,从七品左补阙,直到今日的六品员外郎,升迁速度之快更甚于其父。但拾遗补阙皆是些闲散官职,令狐綯心里明白,武宗将他调入刑部,还是希望他能有些拿得出手的功绩,待撞上这僧门之案,令狐綯如同久渴之人突逢甘露,等待已久的他终于得到了一个证明自己合适的机会。 令狐綯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1 - 分卷阅读7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2 对此案的异常热情并不令人奇怪,而让人震惊的是,当所有人都等着看令狐綯笑话之时,偏偏真的被他从呼延和惠林身后翻出起惊天大案来。 此案一出,朝野震动,矛头直指当年武宗登基之后被立刻被下旨命其自尽的安王李溶,竟是安王谋逆之案。 安王溶,穆宗幼子,李阐最小的皇弟。其母是穆宗未登帝位时王府文妃的侍女,后被穆宗宠幸,诞下龙子。因其母身份卑微,且早早亡故,安王在幼时自然享受不到同等待遇,虽与李阐同日封王,但在十六王宅的待遇可谓千差万别。 后穆宗亡故,李溶的大哥与二哥先后坐上王位,前朝局势多变,十六王宅里亦是波涛暗涌,李溶自幼便于局势中沉浮,加之眼看着大唐的皇位在父兄手中换来换去,难免生了些不甘于下之心。 穆宗共有五子,长子为敬宗,次子为文宗,文宗子息不旺,一子幼年早夭,仅存的一子便是太子永。但太子永生母王德妃失宠已久,后宫得势的杨贤妃偏偏又膝下无子。 杨妃的侄子杨嗣复时任前朝宰相,于是两人在朝野王侯中寻找合适的扶植对象,做为穆宗幼子的安王溶成了一个极好的目标,安王很快投靠杨妃麾下,杨妃在后宫数次诋毁太子永,令文宗对太子大失所望,屡生废太子之心。 然而安王心里清楚,太子永失势,还有他前面的皇兄颖王李阐,皇帝仁厚,对李阐向来疼爱,到时一道圣旨封他做皇太弟也是极有可能之事,为保险起见,安王决意除掉李阐。 令狐綯从呼延口中所得到的,便是关于当年李阐黄河遇险一节的始末。 此事安王做的极其隐秘,就连李阐后来多方查探,也未发现幕后元凶,加之白帝那日分别之时,在落雁峰上说给他的那番话,使李阐最终放弃了追查。若不是令狐綯,此事怕是永无重见天日之机。 但如今李阐细细思来,才明白那神仙真的是刻意为之,非但未觉宽慰,反而更加郁郁。 那年河中府因大河改道,淹了沿岸良田百顷。蒲津渡水毁严重,为重修浦津,当时上下游皆有水堰用以拦水,这是其一。 安王在朝中可倚靠的势力有限,他只能另辟蹊径从别处入手。佛门僧众信徒众多,且有些笼络控制人心的手段,自安史之乱后,摩尼教传入中原,此教宣扬末劫,声称只有入教者才能被光明之主拯救,不少民众因此被蛊惑入教,这是其二。 呼延做为大云光明寺之尊首,同时也是整个中原教区的众多分支大直接领导,令狐綯在他的禅房之内查获大量与中原各教区的往来书信,其中几封用密语写成的书信正是出自潼关。 令狐綯在那之后也曾帮李阐搜集过相关信息,因此潼关两字一入眼,敏锐的他立刻嗅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而那天书一般的密语文字更是某种不打自招的幌子。令狐綯立刻命潼关当地不良缉捕摩尼教的分支头目,火速押解回大理寺。 几乎没用什么手段,当在狱中关了几日的呼延看见牢房外的下线时,内心便已崩溃,为脱罪立刻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全盘托出。 原来李阐一直寻找不到的线索就藏在教门之内。安王对呼延许以重利,承诺他日登基之后,将放开全国禁令,允许摩尼教自主建寺,这对于呼延来说是无法拒绝的诱惑。摩尼教在大唐一直属于禁教,玄宗时更是下令汉人不得入摩尼门下,直到安史之乱后仰仗回鹘的关系才放松了禁忌,但对于渴望扩张的教门来说,这种一时的宽松政策无疑于杯水车薪。 因此呼延愿意铤而走险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举措,只是他自认为此事做的极其精密,不会被人察觉,故而放松了警惕。 颖王自奉旨督检西岳庙而离京,就未隐瞒过行踪,去河间府那一趟,过河的船是提前一日便订好的。于是革船被换上了一名身为摩尼教信徒的船工。 那船工得了重利,又被洗脑,只以为自己在做一件兴教利教的大事,加之李阐那日又是一身便衣,身边只有一个陆迁服侍,那船工未见过甚世面,至多以为李阐是哪家乡绅公子,又哪能料到正他是当朝亲王。 那日船工戳破革船便跳了河,皮阀骤失平衡,一船人皆翻覆入水,若是河面风平浪静,自救本不在话下,但偏偏在此刻,上游冲下一股大水,将一河人都卷了下去,那船工到底淹死在河中,尸首被冲到下游二十里外的一处浅滩之上,也是教门内亲自派人去验看的尸首。 那水的来由李阐倒是已经查清,当时地方上报,为修缮蒲津渡所起的拦水坝突发溃坝,也卷走了坝上的数位民夫。因事发突然,且坝体尽毁,再追查也无结果,李阐当时只能作罢。 如今看来,这桩桩件件,都是冲着他而来。但那神仙在落雁峰上,偏偏要告诉他,那日黄河遇险,乃是河神报复。 李阐细细想通其中根由,不禁悲从中来。 第十卷 前尘 6) 李阐登基那天是正月初四。 开成五年正月初一,文宗病危,病榻之前,各方势力的角逐进入白热。以贤妃为首的杨氏一族请立安王溶,宰相李珏欲迎太子成美,而仇士良抢先一步,于当夜伪造圣旨,立李阐为皇太弟。即刻派人于十六王府传诏,宣颖王进宫行册礼。 正月初三,文宗病逝太和殿,初四李阐登基于先皇柩前,正月十三华岳山崩,李阐既惊又怒,正是失控之时,偏又被安王于先帝灵前冲撞。 李阐心中所有不愿相信的可能,那些神仙与陈抟话里话外所吐露给他的弦外之音,白帝那日所遭天雷前所跟他说的哪句话,无一刻不是利刃割心,偏偏就在此时,他焦头烂额之际,李溶当着一众朝臣之面,在先帝灵柩之前,辱他以窃国之名。 正月十四,李阐赐死李溶与杨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他丝毫没有考虑过,这一切是否是根本就是李溶想要的结果。 安王一心求死,他的死终究也成了扎在李阐心中的一根刺。他李氏一族在兄弟相残的路上走了太远,从玄武门的那个清晨开始的某种诅咒,李阐最深恶痛绝的那一种,最终还是落在了自己身上,然而更可笑的是,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打破这一切。 那神仙大概也是这样想的。他不愿李阐手染至亲献血,怕他的后半生时时为此追悔,尽管他早已清楚安王所作所为,却还是希望能保他一命。 说到底,还是为了李阐。 令狐綯上表的另一份奏章事关大兴善寺惠林。和呼延比起来,惠林至多只算无心之失。开成三年的那场日蚀引的朝野震动,时高僧智果自西域而来,在大兴善寺开坛授讲经文,文宗当日曾有意借聆听佛法之由出宫,但遭仇士良阻挠未曾成行,据兴善寺香火报称,当日兴善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2 - 分卷阅读7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3 寺中有多位不明身份者在寺中隐匿,不知意欲何为。 令狐綯顺此线索查出了寺中一位高阶班首与安王有暗中往来,但在惠林入狱的第二日,这位班首也于禅房内自戕而亡。 至此,整件事情的答案几乎呼之欲出,安王谋逆一案浮出水面,呼延被处斩,惠林被剥夺僧籍。同时武宗下旨举国灭佛,禁摩尼教,景教、袄教、回教等一切外来宗教,勒令40岁以下僧人强制还俗,包括天竺及东瀛僧。裁并天下佛寺,京城佛寺处慈恩及荐福寺外,一律拆除。各州仅可留寺一所,凡摩尼寺,大秦寺则一并撤毁。 可怜一座大兴善寺,自晋武帝时期修建至今,已逾六百年,大德辈出,香火鼎盛,却一朝被毁,从此掩映于残垣荒草之中。 因历代兴佛,寺院庙产丰厚,良田千万顷,僧尼数十万。灭佛后的庙产皆划分为各户口分,因此禁令一出,天下闻风而动,每日里各州府奏报的拆寺名录小山一般堆上了武宗的案头。 皇帝对天下皆不在意,唯独等的那份,便是来自华州府的奏折。他至今对阜成峰下那座用以“永镇邪祟”的寺院耿耿于怀,本次灭佛令一出,见那以莲花为名的寺院果然被写在撤裁名录上,心中郁气才算压下去了几分。 圣旨中虽说每州府可留一所寺院,但华州刺史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为迎合上意,硬是把州府内所有庙宇一概抹了去,李阐仔细看完那州府境内三十二寺名录,想了想,又圈出来了一庙可留,但需移址重建。 这被留下的一院庙宇,正是当年东汉明帝刘庄,为感念其父刘秀藏匿于华山时,得山神庇护而修建的那座潜龙寺。 潜龙寺在开成五年的山崩中以尽毁,原址之上,仅留残碑柱石,武宗命将潜龙寺移至少华山脚下,并赐名宁山寺。 华州刺史虽不知其意,却丝毫不敢马虎,大兴土木重建庙宇,大殿落成之日还曾上奏武宗。他揣测着皇上如此看重此庙,合该有些因由在其中,此时费心费力,他日说不定便可在皇上面前挣一份前程。哪知一年后,武宗御驾亲临华州,却不是来看这寺,而是去了西岳庙。 时隔数年,当李阐再次来到岳庙,才知物是人非,究竟是何种心酸。陆迁已升至岳庙监院,而李阐以贵为天下之主,那壁画上的白袍仙君,却已是踪迹全无。 这院中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如同藏在李阐心头。他只觉得自己都把自己骗过了,让自己相信一个虚无飘渺的希望,相信白帝仍在,相信仙山之上,尚有仙家的天地。 但他又骗不了自己,四年时间,千余日月,他无一日不是在心碎中度过,他自己都不知道还可以这样直撑多久。 岳庙外醴泉尤在,庙内,李阐当年随手插下的槐枝已生根发出新芽,李阐命人将槐枝移栽至院中,并以玉栏护持。 那日,武宗在岳庙内行了投龙典,将一块礼天的圆壁投入院中深井。在那圆壁上,他亲自刻了一只蝉。 再然后,他将那枚指环与自己当年的金鱼符埋入了槐树下。连同自己的一颗心,埋进了那个他亲手挖出的土坑中。 第十一章 道心 1) 周北林脚都迈出病房了,又把头伸进来问:“你会乖乖打针的,对吧?” 许钟从他的语气中硬是听出了些小心翼翼掩饰的担心,这感觉于现在的他来说,无疑有些沉重了,于是他摇了摇头,对周北林说:“要不然你今晚留下来?” 周北林笑着骂了他一句,带上门走了。走前还顺手关了房间的大灯,应该是个让他赶紧睡觉的意思。 走廊的光线从门上的窗户洒进来,许钟懒的再开床头的小灯,就这样躺在黑暗里。到处都静悄悄的,他手边的窗帘没有拉,县医院的新住院大楼盖的很高,他在这个位置,不用起身便可以看见窗外西峰顶上的点点灯火。 时间的力量终于改变了一切。 后半夜许钟被热醒,打开小灯才发现不知道从哪钻进病房里的少风化成龙形,小小一只盘在他脚下睡的正香,而房间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掉了。 少风一条水龙,自然是不怕热,但顺手关空调这种行为绝对不能惯着,回过味来的许钟揪起少风就塞进了薄被里,密密匝匝卷了好几圈,直到差不多能把那龙闷死才停手,下床去洗脸。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少风已经现了人形,盘腿坐在床上与紧紧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做斗争,身上穿着那件白色道袍,看上去顺眼多了。见许钟走过来,少风脸上抖了抖,看上去一副可怜样。 可他爹丝毫没有恻隐之心,上来就照头扇了一巴掌,就是下手太轻,和挠痒痒一样。 少风终于解开被子,撒娇一样的又躺下了,见许钟在床沿坐下,摸出手机在看,于是极有眼色的把头缓缓挪过来放在了他爹的大腿上,许钟果然没赶他起来,而是放下只手,顺毛一样将他一头并未束起的头发捋顺了,摸着摸着突然问:“你的角呢?” 等一会才听见少风幽幽的声音:“你不是说不好看?” 许钟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我什么时候……”话说一半他就想起来了,笑着问:“我说不好看你就藏起来?你什么时候听话成这样了?” 少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他腿上翻了个身,面朝向外面,大概是个生气的意思,可生气了还要在他怀里窝着,可见这气生的也不甚认真,不但不认真,还慢慢把角露了出来,已经是两只成形的龙角了。 许钟的手轻抚上少风的龙角,眼睛虽然还看着手机,却突然开口问:“他是不是也喜欢这样?” 这个‘他’少风很显然听懂了,身体僵直了起来,却不开口。许钟伸手去拍他的肩,少风索性把眼睛紧紧闭上了,一副不愿意理他的样子,唰的一下把角也收了回去了 许钟简直要被他气的笑出来,刚要开口,少风却猛的从他腿上弹起来,两人差点头磕头的撞在一处,一支木钗就在这个当口从少风袖子里滚出来,掉在了床下。 少风反应很快,跳下床伸手一把捞起来,就想往怀里揣,哪想到他父君突然冷冷的在身后说了三个字,“还给我。” 少风僵硬的回头,尤不死心的抵抗了一句,小声说:“这是他给我的……”但看着许钟的脸色,还是极不情愿的把手里的东西放进了许钟一直伸出的手心。 其实那是一截再普通不过的树枝,样子并没有多好看,因为一直被精心保存着,看上去依然像是谁刚刚随手折下的,许钟后退一步又坐回床边,见少风还是一脸怏怏,招了招手对他说:“你过来。” 许钟用这支木钗替少风将头发挽了起来,少风异常乖顺,等他梳完还伸手摸了摸,许钟面有得色,满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3 - 分卷阅读7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4 意的点头道:“好久没有给你梳过头,你去看看?” 少风不知道在想什么,头低了下去,答非所问:“他对我很好的。” 许钟的心口仿佛被什么堵住,好一会才开口道:“我知道……”他难过的想,他对我也很好的,他对谁不好呢? 少风却摇头道:“你不知道,”他抬头看过来,眼底隐有泪光,“你不知道。” “那黄龙当年抢了水道直奔你而来,看似是因不服天命管束而兴风作乱,实则是为了夺你龙脉,巨灵开山是为黎民百姓不假,但他乃是坤元之灵,哪有那么容易坐化为山石?弄得自己神魂俱散?还有,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山都被他一分为二,你为何无事?” 许钟是第一次听少风讲起这段过往,那场混战之后,少风心智皆损,有关那日的情形,大部分甚至是他杀进那河渎庙后听黄龙讲的。 他心里升起某种可怕的预感,脸色一点点白了下去。少风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巨灵有造山出水之能,他虽早有预感,但天命无常,也只能守在山上须臾不敢离开。但他怕你有事,时不时诳你离山,到后来那场混战,山崩水毁,多亏他护持我才逃过一截,他拼上全部灵力守住了你的龙脉,但是最后一刻,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告诉他。” 第十一章 道心 2) 那时候他在干什么? 那时他刚从人间回来不久。此前巨灵总是说他,若不知如何做人,又怎能做好一个神仙。他那时尚且未经历过什么风浪,孤高自负,理所当然的认为巨灵是在奚落他。真的一气之下跑下凡界,做了个小小的部落首领。 东海之外大壑,有少昊之国。 人间的一切与他想象中差距甚远,百年岁月须臾而过,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巨灵的意思,但未等他将他亲口问上一问,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太上忘情,得情才能忘情,忘其所以为情。他在巨灵身殒的滔天大雨中突然道心圆满,却是用这样的方式,实在没有什么比这更讽刺的了。 见少风还是满脸失落的表情,许钟惨笑道:“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少风犹豫半晌,终于点头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你当然不会明白,许钟在心中叹了口气,不知道如何与这条天真的小龙解释,缓缓道,“上一世我也从未动过告诉他的念头……毕竟……他们已经不是同一个……” 少风未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急切的说,“在我看来他们就是一个人,帮他把前世的记忆找回来不就行了?” 少风不提还好,提起这茬许钟简直有一肚子问题,陈抟躲起来不见人,少风又一问三不知,他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李阐到底是怎么转世的,按照他当时的安排……他这头思路还没理顺,嘴里只说:”他毕竟和你情况不一样……他的……”正说着,就听少风在那头又石破天惊的来了句,“我明白了,电视上都是这样演的……”脸上满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你现在不愿意告诉他,是不是怕他知道了宝宝的事要和你争?” 许钟断电一样张嘴看着他,一时间连说什么都忘了。 门口的响动打断了两人之间诡异沉默的气氛,而少风的反应显然要更快一点,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踪迹,留他一个人面对着空空的墙壁,许钟的手抬了半空,又颓然放下,转头看向来推门进来的例行巡视的护士。 护士一进门见他这个点在床上坐着,颇有些紧张的过来仔细查问了一圈,然后勒令他马上关灯睡觉,许钟乖乖躺倒,心头萦绕不去的是少风刚才的追问。 真的帮他把前世的记忆找回来就行了吗?那孩子呢?他到底要怎样解释这个孩子? 他自认为神仙做的不错,但做人多少不太熟练,曾经在人间那些久远的经验根本不足以解决眼前的这些棘手的问题。这一世的李阐过的是全新的生活,怎么能确定他真的愿意想起来呢?那些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记忆,完全陌生的人生,真的可以强加给他吗?这世间凡事都该讲个因果。他的道心无垢,大道依然还是大道。前因是龙气欲坠天下大乱,后果是他为救黎民而逆天改命。被天命反噬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谈不上悔不悔。 太上忘情而并非无情。得情而忘情,忘情才能至公,而对李阐动情只是一个意外罢了。 这些想法多少是有自欺欺人,被少风猝然揭开,许钟这一夜又是无眠,而少风也躲的好几天不见踪影,直到他出院,都没见他再出现过。 李阐也再没见过人。许钟有心问问他,几次三番打开微信界面,却又默默退了出来,他发现自己并不知道此刻该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他即不愿意将上一世的感情投射在这一世的李阐身上,总归觉得这样对他并不公平,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想起一切,又不愿就此放手,这几日在医院辗转反侧简直如同坐牢一般。可见情字一途,实在是苦不堪言。 偏偏隔壁床住院的老头一大家子人,每天轮流来陪床的都有好几个,家长里短的琐事每天都一箩筐,他不堪其扰,却又无处可去,只能硬忍。 周北林倒是匆匆来过两趟,拎着李阐的保温桶,里面的汤水倒是没重过样,只是每次把东西倒出来就要走,似乎连和他多说两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许钟有心想和他聊上几句,再把话题慢慢引到李阐身上去,哪知道周北林根本不接茬,借口洗碗出门就溜了。 许钟终于忍受不了,他最后一天只两瓶药,早上不到十点就打完了,于是出院手续也来不及办,自己先换衣服溜了出去,故意没给周北林说,在医院门口打了个车准备先回家一趟。 他到底放心不下他爸的房子,老头辛苦一辈子,许钟实在怕他又在房子上省钱,给周北林那张卡里的钱虽然不多,却也是他这些年除过工资之外攒下的所有积蓄了。 他既然已经想起来了,总归是要回山上去的。 出租车从山下的游客中心门口经过,周末的时间,停车场门口排着长队,远远望过去,售票大厅门口黑压压的全是人头,还有不少车进不了停车场而在马路上调头,将一条路堵的满满当当。 出租车司机烦躁的按了下喇叭,见路一时半会通不了,也只能调头又挤了出去,换了另一条路。 那是他的山啊。 出租车停在了巷口,许钟下了车,先去马路对面买了两块钱的油糕,才一边吃着一边朝巷子里走,时不时有碰到相熟的街坊,免不了要停下说几句,等走到他家院外时,看见几个工人正砌墙,一水的红色新砖,许钟稍微安下来点心,这才注意到墙下正用铁锹搅拌水泥的人居然是李阐! 这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4 - 分卷阅读7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5 还不是最惊悚的,待许钟看清李阐身边站着的人,才是如遭雷击一般,一时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十一章 道心 3) 李阐身上套了件半旧蓝色长大褂,乍一看有点像他爸炸麻花时候常穿的那件,等他再转过去,露出褂子背后印着的几个字,许钟就确认了,真是他爸的那件。 而李阐旁边站着那个碍手碍脚拎着袋麻花吃的正起劲的,除了槐树精还能有谁?槐树精这次倒是没顶着别人的脸,他本就是少年模样,看上去干干净净,在太阳下像是能发光。许钟稍有些愣住,站在原地呆立半晌,突然反应过来,在李阐抬起头之前逃进了院里。 他清楚自己并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去面对眼前的李阐,同样他也无法面对槐树精,偏偏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其效力简直等同于直接弄死他。慌不择路的许钟撞进门里,尚心有余悸,回头还看了看,一转身又对上了周北林。 周北林手里拿着根从院子水龙头上接过来的胶皮水管,正给砖垛浇水,莫名其妙的看着做贼一样躲进来的许钟,正要开口,只见许钟一个箭步蹿了上来,手直接就朝他嘴上捂。 周北林对他这招早已免疫,一个猫腰避开,手腕一抖水就洒了许钟一身,许钟兜头被浇个透心凉,立马就落了下风,站着不动了。 这边周北林转头回去尽职尽责的接着浇他那些砖,嘴里还问:“你怎么跑出来了?” 许钟胡乱在脸上抹了抹,完全无视了周北林的问题,凑上来了压低声音问:“他俩为什么在一起?谁把他带来的?到我家来干嘛?” 这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毫无头绪,周北林却奇迹般的听懂了,他伸长脖子朝外看了眼,当然院墙挡着什么也看不见,然后一脸了然的笑了笑,说:“你说外头那小孩?那是跟着咱领导来的……说是他家亲戚?” 许钟咬牙切齿的,“亲戚个大头鬼!”他看着周北林,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那是后院的槐树精!” 周北林的反应显然是已经见怪不怪了,嘴里含糊的唔了一声,手底下也没停,浇了一会才后知后觉的问他:“你说的是咱后院成精的那个?喜欢你的那个?” 许钟朝门口看了一眼,还好没人。这才回过头对周北林说:“你还可以喊再大声一点……” 周北林眼神在他身上上下扫了扫,不屑道:“我也是想不通了,他看上你哪点了……”许钟没接他的茬,自顾自的道:“总之不要让我爸知道,他说是表弟就表弟吧……对了我爸呢?” 周北林说:“刚才还在,是不是买菜去了?”他也不能确定“好像是说去买点菜,反正厨房也弄好了,趁着人多……”许钟听他说到这里才想起来正事,打断周北林:“你等下,我还想问你,谁把李阐喊来干活的?” 想想李阐上辈子……许钟简直不能想下去了,苦着脸叨叨“我不是告诉你了……你来盯着就行,小工大工的去人市上多叫几个……你俩这是搞的哪一出?这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在单位混……” 周北林一脸坦然,瞥了他一眼才说:“那你这样就想多了,昨天单位不少人都来给你家帮忙,献爱心呐,后勤主任还来照了相,准备当作咱单位先进事迹往上报呢……什么扶危助困公益行动?咱单位好不容易逮着你这个机会……我说要不然你再回医院住两天,显得病情严重一点……” 许钟顿时现在立刻马上掐死周北林的心都有了。他被这一连串的打击弄的有点缓不过来,一时间反而不知道骂他什么好。他张着嘴刚要说话,周北林却使劲冲他挤眉弄眼的,搞的他简直不回头都不行。 李阐手里拎着个塑料桶,从门口进来,看见他显然也是一脸惊讶,开口就问:“你怎么来了?问过医生了?” 他把手里的桶递给周北林,还在接着问:“你出来给谁打了招呼?针都打完了?”许钟被他这一串问题搞的有点乱了阵脚,这边周北林接过桶就溜了,他一走许钟反而还觉得好了些,于是捡紧要的“汇报”给李阐听。 “打完针了,我问了医生其实可以出院了……”他说,想一想又补一句:“检查也做了的……” 他爸的衣服是调料店送,被洗的褪了色,但经年累月的油点还在,李阐穿上有点小,胳膊露出一截,乍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许钟意识到自己盯着李阐看的时间有些久,不露痕迹的挪开了目光,搜肠刮肚地换了个话题:“你要不要歇会……” 李阐说:“不用了,你东西呢?” 许钟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是这几天住院用的那些,其实也没什么,他自己就能拿完,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改口说:“在护士站放着。” 李阐点了点头,说:“估计下午就能完工,等这边完了我陪你去拿回来。” 许钟说了个好字,两人都不说话了,但面对面站着也实在有点尴尬,还是李阐先受不了了,又说:“还有个事要告诉你……”许钟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就是一紧,脱口而出:“其实我也有个事……” 他这边还没说完,眼角扫到门口一抹绿衣闪进来,槐树精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一脸笑意正看着他。 第十一章 道心 4) 许钟心里清楚,槐树精一定是什么都还没有给李阐说过,否则这个人绝对不会现在还在这儿稳如泰山的搅合水泥,早都跑去医院要朝他要个说法了。 但李阐的表情看上去又绝对不是“有个事”那么简单,特别是在他也回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槐树精后,脸上浮现起的复杂神色,让许钟突然间福至心灵的追问了一句:“你要说的……和他有关?” 李阐的目光盯在他脸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回答,突然就转身朝外走。许钟在身后喊了他两声,那人和没听见一样,侧身经过槐树精身边时,许钟眼看着那个惹事鬼笑着冲李阐说了句什么,李阐脚下踉跄了一下,背影看上去分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这是赤裸裸的调戏!还当着他的面的!许钟当时脸色就有点不太好。他阴测测的朝槐树精招了招手,冷笑道:“来,你过来。” 槐树精马上哒哒哒跑过来,之前站门口吃麻花,嘴都不知道擦,脸上还有些碎渣,许钟很是朝他多看了几眼,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如今的样子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头发短了。 少了那厉鬼一样的发型做衬,那张脸倒是顺眼了一些,这老树倒是很懂得与时俱进,许钟的思维免不了发散出去,先是想起少风那自己从来不肯好好梳令人头大的发型,又觉得槐树精此举,怕是做好了要和他打持久战的准备,不由得头又疼几分。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5 - 分卷阅读7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6 他从廊下拖了张竹凳坐下,也给槐树精摆了一张在对面,示意他坐着说话,“在门口站一早上了,你就不累?” 槐树精摇了摇头,却也从善如流的在他面前坐了下来,他此刻又显得乖巧的很,规规矩矩的坐在小凳上,两只手在膝盖上放好,仰着脸,倒是很懂得开门见山,“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许钟耸了耸肩,没说话。 槐树精又说:“那你都不先问问我为什么这次法力这么持久,一直能维持我自己的样子?” 许钟说:“这个我还真的不太感兴趣。” 槐树精根本无视他的回答,自顾自的接着说:“因为少风对我讲,如果不要你对我负责了,他就帮我,让我不管在哪都能用自己的脸,你也知道我那个方法……人多的时候用确实有点麻烦……”槐树精羞涩的笑了笑,看着许钟认真的问:“你觉得怎么样?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是不是觉得有点失落?” 失落你个头,许钟心说,真的一点也不意外,确实是我儿子能干出来的事。他清了清嗓子,斟酌着说:“你能这样想……也挺好的。” 槐树精叹气道:“主要是少风说,我可能得等到下辈子去了,他说你这辈子怎么着都还得再活个几十年的,我要是一直这么等下去,是不是有点浪费时间?” 许钟脸上抽了抽,十分想把少风提溜出来抽一顿,什么叫他还能再活几十年?果然是他‘亲’儿子……他这边还在腹诽,对面槐树精又说:“我想了下,他说的有道理,人挪死树挪活,我换个人不就行了?” 许钟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有了人挪死树挪活这种说法,就听槐树精石破天惊般的又扔下一颗雷来。 “要不然我去喜欢李阐吧。” 许钟脱口而出:“不行!你再换一个。” 这句话换任何一个人说出来,许钟都得翻脸,但槐树精一脸坦荡,无知无觉的还连连追问他:“为什么不行?我觉得他最合适了。” 为什么不行?许钟反被他问住,一时间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槐树精以手支颐,看着神色变换的许钟,突然问:“你还记得我曾让你看过的那些人吗?” 草木之精,本就不受这世间条条框框约束,在他们心中既无善恶也无对错,所能约束维系的唯有因果而已。他和李阐与这槐树精间的旧事纠结,很难说清到底是谁成就了谁,又是谁辜负了谁,这笔情债算若是算在他头上,他自是无话可说。可一旦落在李阐身上,他马上就觉得无法接受起来。 他还是后悔想起旧事,如今他自己反倒看不清自己的心。他对李阐的感情里掺杂了太多前世的情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那个人并不公平。 见许钟不答,槐树精摇头道:“自从我修出灵识,便日日被那戒指侵扰,不得安宁。按理说我本是岳庙边上一棵再常见不过的槐树,说不定长个十几年便被人砍去,或作桌凳,或成柴薪,可机缘偏偏不可捉摸,我虽然活过千年,但每一日皆是煎熬。他看着许钟,一字一字的说,“其实……我也后悔了。” “我冷眼看了这些年,这世间哪有几段真正的好姻缘,求的求不得,放的放不下,更不要说世事蹉跎,转眼间天各一方阴阳相隔。身为草木本是无情,可越是如此,我越是想试上一试。” “否则这些年,可真算是白活了。” 第十一章 道心 5) 可这世间哪有白活这一说?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白驹过隙也好,逝者如斯也罢,皆因生而有涯。这生命短暂,世事无常,所以才有了这人间诸多颜色。而做神仙又如何,他守着西岳看了不知多少年的日升月落,空山孤寂,荒度岁月,却也未曾觉得白活过。 只是这些话他并不能讲给这小小的槐树精听,想必他此时此刻也听不懂。许钟本想多问一句,这哭包是否将刚才的一番剖白说与了李阐听,没想到他爸刚好在这个当口撞进门,提了满满两手的东西,许钟见状,只能先扔下槐树精。 他爸手里拎的又是肉又是菜的,一看就是刚从菜市场转回来,许钟上前接过东西,他爸匆匆问了他几句,一看表,着急着要做饭。 他爸的意思是吃饺子,毕竟人多,饭不好做。许钟心里奇怪问了一句,照周北林的说法,这院子翻修都三天了,昨天还来那么多他单位的人帮忙,伙食怎么解决的? 结果他爸说,前几天都是订的外面的盒饭,到点了就专门有人送的,他说到这顿了顿,“送饭的来了,我就问多少钱,那送饭的是个小伙子,给我说钱都付过了,他还着急的很,两句话没说完就骑车走了,我开始想着是小周付的,因为他给我说你给了他钱,让他帮着我买买东西什么的,但小周又说不是的,是你领导付的……你看看……”他爸脸上是十分纠结的表情,“怎么好意思让人家掏钱,你一会记得问问多少钱,还给人家。” 许钟红着脸点了点头,好在是灶房里没那么亮,他爸看不见他的表情,边拾掇手里的东西边接着说:“今天就算是最后一天了,我今早特意叮嘱你领导了,说不要订饭,我今天没什么事,自己家的饭吃着还干净,怎么不比外面买的强,你说是不是?”说到这里,他回头看看眼戳在厨房中间无所事事的许钟,忍不住就又开始叨叨他:“你说你要是病好了就干点活,重活你干不了,给人端个茶倒个水总行吧,怎么还给这站着呢!电壶就在你脚底下你看不见?” 许钟不敢应声,拎着壶就朝外走,一出门迎头看见比他更无所事事的槐树精,背手站在院子里,对着墙角新砌好的花圃,不知道正瞎琢磨些什么。许钟深知他一闲着就肯定没好事,果断的返身回到灶房,把他爸买来准备包饺子的那一大捆韭菜拎出来,扔给了槐树精。 槐树精可怜兮兮的冲他苦着脸哼唧,说他不会摘韭菜。许钟手把手教了一会,见槐树精点了头才转身离开。 他在院外又逮住了乱晃荡的周北林,勒令他去剁肉,自己拎着壶给干活的工人续水。工人们都带了广口深肚的大茶杯,许钟家的暖瓶又小了点,一圈水倒下来,给李阐只倒了半杯,壶就见了底。 许钟准备回屋里再烧一壶水,被李阐拦住说不用了,他也就没再坚持,只说:“再一会就吃饭了。” 李阐正低头吹着杯中的热水,闻言抬头看了看他,问了一句:“你做的?” 许钟僵立片刻,郑重的点了点头。为了他这句话,他决定今天说什么也要‘做’了这顿饭不可。这时候他又十分感谢他爸明智的选择了没什么技术含量的饺子,让许钟莫名的增加了一份信心,他包饺子的技术相较于别的,还算拿得出手可。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6 - 分卷阅读7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7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7 李阐的保温杯还是他之前惯用的那一只,这次他倒是没泡枸杞在里面,许钟难免回想起那时两人过河去看道观,冥冥之中倒是自有天意,他也没想到那道观能千年不倒,反而将他当年的荒唐事留到如今。 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李阐和干活的工人们正聊天,一副熟稔模样,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工人怕也是李阐帮忙去人市上找来的。 这些其实都是他的责任,李阐却已经帮他做了。 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事实上自他想起旧事,心中一直摇摆不定,他怕李阐想起当年,怕是要恨他心狠。但若是不告诉李阐前尘,他又不知今世该如何开口,爱欲让人食髓知味,他尝过一次,便再也无法忘怀,更何况,他以无法分清,自己所爱的,究竟是眼前之人还是前世的那个李阐。 想起少风告诉他的那些话,许钟便希望李阐永不要记起那些伤心旧事,但看见槐树精撩拨他,许钟便又恨不得他现在就想起来,再想想自己做过的丢人事,又盼着他还是不要想起为好,但见他默默为他做了这么多事,又觉得他应该想起…… 许钟边摘菜边在心里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些,对面槐树精摘了一大把,他摘十几根,最后他爸过来瞅了一眼,果不其然把他收拾了一顿,发配他去剁肉。 周北林刚好剁的手酸,乐得和他换,许钟咚咚咚一顿猛剁,架势看上去案板都要被他劈了,他爸没办法,又让他去和面。 当然面也没和好,多亏他爸及时来补救。许钟只能心情沉重的准备在包饺子上一展身手,但槐树精也钻进厨房来帮忙了,还因为心灵手巧颇得许钟他爸的好评,于是许钟非常心机的把自己包的单独放在了一起,准备煮给李阐一个人吃。 今天做的是酸汤饺子,加了油泼辣子在里面,院里坐着的蹲着的,一人面前一大海碗,各个吃的满头汗,而李阐望眼欲穿,最后一个才端上碗,等来的却是一碗酸汤面片烩肉丸。 第十一章 道心 6) 李阐看着这一碗骨肉分离的饺子,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下嘴。但许钟偏偏一脸期待的看着他。于是他的筷子在碗里捞了捞,夹起来一颗肉丸,还没送到嘴边,就听见身后猛然一声吼。 “许钟!你这搞得什么玩意!” 李阐被惊的手一抖,肉丸应声而落,回头只见许钟他爸瞪着眼睛站在他背后,瞪眼盯着他那晚酸汤,也没管他,直接上手端起来就递给许钟:“哪有给客人吃这种东西的!你端你屋里吃了!这没你坐的地方了……我重新给他下一碗。” 许钟不死心的想要反抗一下,但到底被他爸吹胡子瞪眼的架势镇住,被逼无奈接过碗走了。这边李阐连声说不用,刚站起来就被许钟他爸一把按回凳子上,让他坐下等着,饺子多着呢……槐树精倒是极有眼色,马上起身钻厨房下饺子去了。 李阐拦了这个拦不住那个,最后也只能无奈坐下。许钟临进屋前回身看见这一幕,李阐从人缝中和他遥遥他对视了一眼。于是许钟突然间便又有了些新领悟。 就像戏里面唱的那样,李阐若是是深闺中的大家闺秀,他就是落魄的赶考书生,除非小姐看上他了一门心思要私奔,否则他和小姐之间的缘分就是风中飘絮雨打浮萍,更不要提小姐身边还有人虎视眈眈…… 要不然还是让李阐想起来吧……他想,毕竟那槐树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顿饭吃完,给雇来的工人结清了工钱,只剩下了一些零碎收拾的活。槐树精也不知道是这一天兴奋过度体力透支还是怎么了,这会儿倒蔫了下去,窝在廊下的小马扎上,萎靡的像是一颗被晒蔫的小白菜。 许钟他爸进来出去的从他腿边迈过去几次,见他都是浑然不觉,闭眼半靠在墙上,一脸菜色,多少还是不放心,偷偷拽住许钟,问他:“你看那孩子是不是病了?今天不是挺欢实的,这会怎么这样……”许钟探头瞄了一眼,估摸着是因为离了本体太久,倒是也没大事,于是安慰他爸说:“你不用管他,他这就是皮的没电了。”哪知他爸瞪了他一眼,怒道:“什么皮的!人家干了一天活了!你都干啥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许钟想不明白这战火怎么又波及到他身上了,赶紧赔笑道:“是是是,他是累成这样的,我让人把他送回去……”回身喊了一嗓子:“周北林!” 他爸的脸色缓和了一点,又说:“这几天小周过来,但一直人多嘴杂的,我也不好开口问,他那孩子怎么样了?” “他什么孩子?”许钟一脸莫名其妙。 “你说他什么孩子,就是他的私生子……”许钟突然反应了过来,但上前捂嘴已经晚了,只听见身后幽幽的传来周北林声音,“什么私生子?” 他爸一脸探究,周北林皮笑肉不笑,许钟一个头两个大,简直无从解释,没想到槐树精偏偏在这个时候帮了大忙。他整个人一歪,嗵的一声从凳子上翻了下去,甚至对面站着的三个人谁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人已经趴地上了。 几人吓了一跳,许钟他爸念叨着水水水,转身就往屋里跑。许钟赶紧上前去扶,哪知槐树精看上去身型单薄的很,他上手一拽就是个踉跄,坐倒在地才觉得如有千钧。他废了吃奶的劲才把人半扶半抱的拽起来,而周北林全程冷笑,是个打定主意要袖手旁观到底的意思。 许钟被槐树精靠在胸口,宛如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他伸手徒劳的朝周北林挥了挥,一脸惨相。周北林这才哼了一声,伸手去拽槐树精另一只胳膊。 他只拽了一把就放弃了,奇道:“这家伙怎么这么沉!”他朝许钟说:“你撑住了,我去找个工具。” 许钟在心里骂他,工具你个头!但敢怒不敢言,憋红了脸无声的对他说:“你快去……” 于是送完人的李阐一进院子,看到的就是槐树精靠在许钟怀里,两人双双坐在地上的诡异场景。他一脸狐疑的朝前走了几步,又看见许钟他爸端着个脸盆从屋里冲出来,往地上一放,掬起捧水就朝两人身上泼。 他走过去,槐树精倒是睁开了眼,稍微坐起来了些,他一动许钟也跟着长出了口气,目光躲闪的看了李阐一眼。李阐这回倒是看明白了怎么回事,伸手去拉槐树精,哪知道槐树精异常配合,明明刚才还和生了根一样,换了个人来拽他就身轻如燕了! 许钟气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了。 闹了这一出,许钟他爸着急让把李阐的“亲戚”送回去休息,许钟也要去医院拿行李,跟着一起出了门,先到岳庙把晕晕乎乎的槐树精放下,再拐去周北林家路口,然后又去医院,一趟把所有事都办了,倒是顺利的很。 许钟从医院出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7 - 分卷阅读7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8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8 来的时候刚好是下班时间,他东西不多,装了一个小提兜,从住院部走到停车场,李阐的车一直没熄火,他上车的时候李阐正接电话,伸手过来帮他开了门,对着电话那头又应了两声,才挂断。 许钟边系安全带边随口问了一句,李阐一时没说话,他也就没在意,等从停车场拐出来上大路,李阐才突然说:“我妈让我一会回家吃饭……” 他盯着前挡风,语气平平的说:“你想不想去。” 第十一章 道心 7) 许钟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很难开口说不去。 他确是得去一趟的,于情于理,但绝对没想过是这么快,在他自己都一团乱的时候,面对一个李阐已经很艰难了,还要面对李阐一家人……他简直不敢往下想这个画面。 但他又实在想看一眼宝宝。 许钟在路上问了半天,终于撬开李阐的嘴。李阐没直接回家,先拐去间超市,两人买了些水果,排队等结账的时候李阐才说了实话,这个人居然告诉他父母孩子是他收养的?!!大概许钟一脸震惊的表情太过好笑,李阐又加了一句:“他们不会信的。” “你明知道他们不会信……还要这样说?”许钟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清这个人的脑回路了。 李阐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着许钟说:“就是因为他们不会信,我才故意这样说。我爸那个人肯定会自己偷偷去打听消息,他要是在民政那边问不出什么,自然就会想办法了……” 许钟听到这里才算回过味来,犹豫的问:“你这是……故意让你父母……误会?”他突然想起李阐发给他的截图,他妈问这孩子的来历,还说长得像李阐小时候……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他们要问你孩子妈妈在哪?你怎么说?”许钟又问。 “出国了,或者什么别的”李阐说,“等他们问我再说吧,先把眼前混过去再说……”李阐笑了笑,“不然让我怎么和他们解释,说这孩子从天上掉下来的?” “其实也不是……”许钟差点说露,赶紧刹了车,改口道:“其实也不必这么麻烦,你就说是我的孩子,不必全都推在自己身上。” “老头子年纪大了,不愿意揽闲事,”李阐模棱两可的回答道,“除非给他一个不得不做的理由……”他又抬眼看了看许钟,语气中有一分无奈,“你也不必和我算这么清楚……” 许钟看着李阐,他心跳的和打鼓一样,一下下震着耳膜,他差一点就要把真相说出来了,最终还是默默的把头转了过去。 他一路胡思乱想的,直到李阐的车开进他家小区才又觉出些近乡情怯的滋味,这种感觉在李阐他妈把孩子抱出来时愈加强烈。许钟坐在沙发上,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几日不见,宝宝似乎长胖了些,穿了件奶白色的连体服,一看就是精神头好的不得了,被抱在怀里也是手舞足蹈的。 宝宝在李阐怀里显得很乖巧,他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冲李阐咿咿呀呀的说了一大串谁也听不懂的话,将一屋子人都逗笑了,等换到许钟怀里,一反常态的,张嘴就哭不说,两只手照着他的脸就招呼,小巴掌在他脸上拍的啪啪响。 许钟此刻才算明白这孩子为什么每次在他怀里都这么‘暴躁’,他心中有愧,也只能硬受着。一脸尴尬的举着孩子,小家伙没什么力气,打在他身上就像是挠痒痒一样,反而很快就把自己折腾累了,李阐他妈想过来抱走孩子,谁知宝宝止了哭,尚抽泣着便一头扎进许钟怀里,脑袋顺势就搁上了他的肩。 许钟心头一软,抱着这一团软软热热的小东西,自己也险些被逼出泪来。 这孩子是个意外。一切都是他的错,怨不得谁。他当年本不该对李阐动情,不全是因为人神有别,而是因为他有化育万物之能。这段情愫起初并无实体,不过是他蕴结于心的太素元精。后来他为逆天改命而以身殉道,大劫之时却阴差阳错逼出了这段精元。幸得被少风救下在身侧护持千年,后来少风借鲤跳过龙门恢复真身,这精元才算是终修出来一个人形。 这样的过往,他又如何解释给李阐听呢。这孩子既是他的,又不是他的,他怎样才能讲的清这复杂的关系? 许钟抱着孩子陷入了沉默,而孩子在他身上趴了一会,竟然就那样睡了过去,老太太从厨房端着果盘出来,一见这架势就笑了,让李阐把孩子抱回房睡去。 许钟虽然不舍,但想想李阐进门前提醒他的话,他确是不太好在他家人面前表现的和这孩子太过亲密,从善如流的把孩子抱起来,这才注意到宝宝一只手一直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许钟一脸尴尬,李阐的手也举在半空,两人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孩子手掰开,李阐他妈看他俩都愣在那里,一看孩子睡的正香,又说算了。 “马上开饭了,让他再睡一会。”她对李阐说,“你下楼看看你爸回来了没,刚才物业打电话给我,说他车位上不知道停了辆谁的电动车,你下楼看看去能不能挪了。” 李阐点了点头,起身朝外走。许钟怀里抱着孩子,心满意足的心思一时间飘的远了,没注意到李阐站在玄关时冲他投来的饱含深意的一瞥。 老太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身边,手里拿着个苹果在满满削皮,状似无意的朝许钟问了一句,“你小时候是一直住山上的?” 许钟下意识应了一声,才回过神来,他一时不明白为什么她突然提起这些,犹豫了一下才说:“住了几年,后来要上小学,我就搬下来了。” 老太太点了点头,转脸仔细看了看许钟的表情,笑着说:“你不用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因为听小蝉讲过。” “小蝉……”许钟一听这名字就愣住了,脸色僵硬的附和道:“这个名字……挺特别的。” 李阐他妈说:“这是他爷爷给他起的,因为生他的时候,他爷做了个梦……哎呀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多少年的老黄历了,我是想跟你说什么来着……” 她把手中削好皮的苹果递给许钟,一脸认真的说,“其实我给小蝉讲过好几次了,让他找个时间把你带家来坐坐,你不知道,小蝉在家总是提起你,他说你小时候在山上住过好多年,又说你认识很多山上的师父,所以我让他带你来家里坐坐,其实想和你聊聊……” 许钟手里捏着那个苹果,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脸却悄悄的红了起来,就听老太太又说:“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她盯着许钟,小心翼翼的问,“你应该比小蝉小了几岁,不过也没事,或者你回去帮我问问山上的师父,大概二十多年前,有没有在山上见过一位道长,讲话有点南方口音,人看着很年轻,但是头发全是白的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8 - 分卷阅读7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9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79 ……” 许钟震惊的看着她,从脑海里蹦出个名字。 陈抟。 第十一章 道心 8) 或许他的反应太过明显,老太太马上追问道:“你知道这个人?我找了很多年,也到处打听过,都没人认识,你真的见过他?他现在在哪……” 许钟把手中苹果放下,艰难的打断她,说:“阿姨你找他……这么多年了,找他是有什么事吗?” 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背按了按眼角,才说:“其实这个事情我不太愿意提……你是不知道,小蝉他四岁多的时候,在山上丢过一次,”她叹了口气,“我今天一看见你,就觉得有缘份,这些事我很久没给人讲过了……” 许钟似有预感一般,心猛的沉了下去。 提起旧事,老太太脸上依然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感慨,“小蝉他爸爸当年转业以后分到这单位,那时候景区刚刚开始修,他爸爸在山上干活,平时回来的次数不多,所以有时候我有假了,也会带小蝉上山住几天。 “那时候索道还没有修,物资都是靠挑夫运上去,在山上生活是挺不方便的,不过那时候他也小,不但不觉得苦,反而总是闹着要回山上去住。 “那时候他爸爸主要负责修凿苍龙岭上的石阶步道,我们就住在岭下的都龙庙,那天我接个水的功夫,一转身孩子就不见了……”李阐她妈在讲到这里的时候,手甚至有点抖,“你应该知道,都龙庙前那块坪场算是山上比较大的平地了,堆了很多材料,靠近崖边的地方都做了围挡……那时候他虽然小,但是顶听话,你给他说过不能靠近的地方绝对不会去,再加上我寸步不离的看着,但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扭身的功夫,这孩子就和凭空消失了一样,我吓死了,第一个反应就是他掉下去了……” “他爸爸和那些工友都在山上干活,一听消息全都下来帮忙找,崖下面也吊着绳子下去看了,什么也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那时候就受不了了,我都四十多岁了才生下这个孩子,那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 “后来呢?”许钟轻声问。 “后来……当天中午突然下起了暴雨,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雨,感觉山都在晃,当时就觉得完了,简直想从山上跳下去,硬是被拦住了,那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哪想到第二天中午,有个道士把他送回来了。”老太太看了眼许钟,点点头,接着说:“就是我向你打听的那白头发的年轻道士,因为当时人都出去找孩子了,只有我和他爸在,那道士牵着他的手径直走进来,我和他爸都傻了,等我们想起来,追出去也找不到人了。再打听也打听不到……你真的认识他?” 许钟点了点头,何止是认识,简直是……他刚要说话,脑海中像是划过了道闪电,瞬间将一切照的透亮,让他突然想到了某些似乎是巧合的地方,许钟有些迟疑,开口问道:“阿姨,您还记得李阐到底是哪天在山上走丢的?” 老太太几乎没有思索,肯定的说了一个日期。 许钟的心陡然沉到了底,那就是他转世的那天,不会有错,他身份证上甚至登记的都是这个日期。 “那您有没有问过李阐,那个道士是在哪里捡到他的?” “问了,我们一直在问,但当时孩子什么都不肯说,又淋的浑身湿透,从山上下来就大病一场,直接送进了医院。是后来有一天他打针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给我说是他去了镇岳宫,还见到了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但苍龙岭离镇岳宫那么远,路又险,大人过去都危险,他那么小一个孩子,自己怎么可能过的去,所以我也没当真,都当他是在说胡话……”许钟刚要开口,就听见老太太叹了口气,又说:“我为什么这些年都不太愿意提这个事……当时孩子出事,工程就停了,后来又有传言,说苍龙岭是山上的龙脊,在岭上修石阶凿断了龙脉,山神发怒了这才出了这些事……我本来是不信这些,但是又不得不信……这些年一直提心掉胆的,你懂阿姨的意思吧……” 许钟点了点头,内疚的说:“我懂的,但是……您放心吧……”他有些无奈,却也没办法讲清楚,只说:“这件事真的和龙脉没有关系……山神也没有生气……”他坐在那里,貌似平静,内心早已是翻江倒海,恍然间有种醍醐灌顶般的大彻大悟。 怪不得李阐自从知道他的身世,对他的态度便大有不同……就是那一次,他曾在镇岳宫内见过刚刚转世的他!陈抟当时一定告诉了他一些什么! 想到这里,许钟便一刻也待不下去了,他站起身把宝宝递给李阐母亲,犹豫的说道:“我现在……我现在有点急事,要上山一趟。” 宝宝一离开他怀里,马上放声大哭起来,李阐他妈手忙脚乱的安抚着孩子,难以置信的问他:“现在上山?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她脸上的神情很为难,追问道:“这是怎么……你这怎么说走就要走,饭都好了……” 许钟换好鞋,回头看了看一脸忐忑的老太太,突然回身轻轻的把她和怀里的宝宝一起抱住了。他心口似有千言万语,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对不起,”三个字,许钟顿了顿,又对老太太认真的说,“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需要处理一下,等我下山的时候,一定登门赔罪。” 李阐和他爸一前一后的刚从电梯里出来,就看见她妈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孩子哭闹不止,她妈也是一脸焦急的模样,一看见他,老太太就急着摆着手说:“小许他走了呀!” “走了?”李阐回头看了眼电梯,把孩子抱了过来,宝宝这才止住了哭,一脸委屈的样子,还是他爸跟在后面问了一句:“好好的怎么突然走了?” 他妈看了老头一眼,有点自责,她刚要开口,却被李阐打断了,“吃饭吧。”他扶着老太太的肩膀朝屋里走了几步,说:“他或许有什么事,我打个电话问下。” 李阐抱着正啃手的小家伙,摸了摸身上,才想起来他刚才没有带手机出去,回身找了一圈,才发现刚才随手放在了玄关的架子上。点亮屏幕,有一条未读消息静静躺在哪里。 许钟写道,我会解释的,等我回来。 第十一章 道心 9) 自古华山一条路。这是他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路。 玉泉观后的五龙桥,是陈抟当年飞升之处。如今这里修了块浮夸的影壁,用泥胎塑了五条颜色不一神情身形都僵硬到不行的巨龙,皆用灯泡大的眼睛瞪着从桥上走过来的游客们。 天色已暗,正是登山的时候,许钟从钱包里翻出工作证,排队在入口的闸机上刷了一下。检票员是个生面孔,要过他的工作证仔细看了眼,又问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79 - 分卷阅读7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0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0 他“这个点还上山?”许钟笑了笑,含混的说:“我上去找个人。”那人便也笑了笑,把证件还给他了。 这条路当年本是沿着出峪的流水,被道士和采药人踩出来的的一条便道,经过历代修整,路基逐渐垫高,路面也做了硬化。如今又装了路灯,几十米就有一盏,暗夜中点点灯光从山下一直延绵亮到山顶,远远望着倒是挺好看。 许钟身无长物,只有一盏头灯,还是他刚刚在玉泉观门口临时买的。全真派讲究避世,但如今山上大部分道观都不得安宁,白天有信徒烧香,晚上有游客借宿。陈抟已是得道之人,心境自然不可和这些普通修行者一概而论,但他能躲去哪里,许钟现在也不能确定,只能把他住过的地方挨个找一遍。他既然从这条路上山,免不了要去大上方先看一眼。 陈抟当年飞升在华山峪口,给自己选的第一处洞府就在莎萝坪旁的大上方处。毕竟那时候他刚刚脱了凡胎,和山上的一众神仙皆不太熟悉。大上方道路虽险,但离人间尚近,他在这住了百余年,被求仙问道的凡人不止一次闯入洞府,终是不堪其扰,索性搬到南峰侧面的一处断崖下,才算是得了清净。 这里算是景区里不开放的区域,上山的石阶早已掩映于荒草之后,石阶前的锁链上挂着禁止攀爬的告示牌,这一段已经彻底没有灯光照明了,许钟扭亮头灯,攀着铁链朝上爬去。 石阶是垂直凿于山崖上的,更由于常年有泉水从石缝中冒出来,整个石阶都爬满青苔,又腻又滑,许钟爬不了多远就要停下来歇一歇。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的头灯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区域,更多时候他是仅凭着记忆在向前摸索着行走。 他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太过冲动,但结论又是否定的。 许钟走走停停,差不多花了三个小时才爬到了大上方,这里本有一座开凿在山洞中的小小天帝庙,但荒废许久,殿中的泥胎尽毁,只留了个残破的底座。 许钟倒是不以为意,他如今一脑门官司,也确实不想再看见这些糟心的泥塑又把他搞成什么样子。他一路爬上来出了一身的汗,又渴又饿的,坐在天帝庙的石阶上歇了好一会,想起大上方后面还有几处洞府,遂打起精神,慢慢摸索着爬了上去。 后面的山洞虽然没人,但显然是有人居住的样子,有些简单的生活用具。洞外的一片平地被开垦过,黑灯瞎火的许钟也看不清种的是什么,但最靠里的两排竹架爬的有西红柿,他捏了几个软的摘下来吃了,勉强填饱了肚子。眼见一直等不回来人,索性躺上了那两条长凳一块木板拼成的床。 被褥久未晒过,潮的简直能长出蘑菇来,而许钟此时此地也没别的选择,他胡乱裹着被子,几乎一沾床板就睡着了。 第二日他是被人摇醒的,睁眼只见一位年轻道人,逆光站在床头。见他醒了,张口就问他:“你哪来的?咋睡这儿呢?” 许钟浑浑噩噩的坐起来,揉着脖子问:“你……又是哪来的?”他坐起来才看清眼前人的脸,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没有蓄须,穿了件半旧的蓝色道袍,也没答他,嘴里连珠炮似的又问:“你怎么上来的?游客不能上这里来的……你走错路了知道吗?你起来我送你下去……爬山要往那边走才对吗!走走走……” 许钟被他这一串弄的插不上话,眼看着就被人赶鹅似的轰到了门口,出了石室才反应过来,硬是打断他说:“我怎么是游客……我明明……”明明是什么,他卡在那里,半天说不出口。 年轻人回头看了看他,一脸嫌弃道:“你明明什么?你不是游客难不成还是山上修行的?你有介绍信吗?行冠巾礼了吗?一看你就不是什么正经道士……我告诉你,我们这里管理很正规的,不是谁想来我们都收……” 他说的一脸认真,语气中还有些莫名的骄傲,许钟被逗笑了,反问他:“我要是真想修行为什么不去终南山?人家神仙多还不收钱,你们这里一张门票都顶在那半年生活费了,我为什么这么想不开?” 年轻人被他绕了进去,停下来认真的想了想这个问题,才磕磕绊绊的说“那他们……神仙多……也没我们这的灵啊!” 这句话倒是说的许钟非常受用,他笑了笑,说:“那我向你打听一位神仙,玉泉观的陈真人,他这几天在不在山上?” 年轻人瞪大了眼睛,惊奇的问:“你找我师祖?那我哪里知道……师祖在山里修行,谁都找不到他,你找他干嘛?” 许钟觉得说自己找他有点事这种话显然不会有人信,只好违心的点头承认自己是上山来拜师的。小道士脸上得意起来,对他说:“我们师祖呢……你是不可能见到了,不过我师父这几天倒是在山上在做道场……” “你师父?”许钟打断他问:“你师父又是哪一位?” 年轻人便有些不高兴了,他哼了一声,说:“听好了,我师父就是陈真人的徒弟!”他眼睛上下扫了扫许钟,说:“但我师父早就不给人做度师了,你要是真想入我门派,得在我们观里做三年道童,让我们考察考察。” 许钟觉得这小道士挺有意思,逗他道:“那敢问贵观在哪座峰?我也好考虑考虑?” 小道士手朝南一指,掷地有声而又得意洋洋的告诉他,“雁落峰上,金天宫你听过吗?” 第十一章 道心 10) 早上醒来时看着还尚且晴好的天色,在他朝山上行进的一路逐渐暗了下去,登上北峰顶时已经有雨点落了下来。 那小道士还要下山。许钟一个人乐得轻松,走走停停的光顾了这一路上所有开着门的小吃店,乱七八糟的吃到撑。等真的雨落下来,他身上仅有的一点零钱都在路上买吃的花掉了,手机又没电。就算看见雨衣也买不起,只能选择淋着。 好在是雨并不大,而以往的那种淋了雨之后的不适感轻了不少,这感觉多少有些新奇。他被下雨这件事搞的狼狈了许多许多年,躲雨几乎成了他的条件反射,此刻他忍受着雨滴落在皮肤上的陌生触感,看着着山上熟悉的景色,心中所想却是这世间沧海桑田,却偏偏放过这一隅天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山上渐渐聚拢了雾气,云海将整座山都罩了起来,因为下雨的原因,游客中心应该是进行了限流,索道没再送人上来,整座山一下子变的空旷许多,恍如回到当年。 他从二十八莲潭绕上西峰顶,如今潭水干涸,自然也没有莲花,徒留了座石桥,而镇岳宫正在重建,被围挡遮的严严实实,旧日宫观与石室皆被挡在后面,许钟反身上了通往南峰的石阶,再走一会,回头只见郁郁古树掩映下的高挑飞檐,其余的便再也看不清了。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0 - 分卷阅读8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1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1 上到南峰顶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山顶的平台处修了石亭,遥遥可望见金天宫的铁瓦殿,法会似乎已近尾声,鲜有声响能透过雨幕传过来。许钟在亭中枯坐许久,不见雨有停下来的意思。而眼前山色空蒙,亦幻亦真的云雾在身侧缥缈而过,天地静默,却又似有万语千言。他渐渐失去时间概念,直到西峰顶上滚过惊雷,一道亮光劈开天地边界,漫山草木飘摇,仰天池中凭空生出一朵白莲,呼吸间便已完成开放到消亡的过程,许钟似有所感,回头望向山下道路。 山石背后青色的衣袍一闪而过,雨幕中,道人的身影仿佛是从如画的山景中洇出来的,他拾阶缓缓而上,任大雨倾盆,依旧如闲庭信步,连袍角都未打湿。行至石亭前,许钟才看清那人面容。 正是玉泉观石舫之上,给他那条鲤鱼的老道士。 见许钟盯着他看,老道士倒是不慌不忙的两手结印,在雨中行了三拜九叩的大拜。 这是道门大礼,只有每逢初一、十五、师祖圣诞时朝拜师祖神仙才用的着,老道士此举倒是提醒了许钟,他受了这三跪九叩,倒是也想起来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那年黄河对岸,一面之缘的小小道童,如今也已修道成仙。许钟起身还以道家之礼,不自觉中竟有些长辈式的欣慰与感概,老道士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撩袍子在许钟下首坐下,拱手道:”距上次与帝君匆匆一别到如今,竟已有千年之遥了。”他低头从修中掏出一块小小木牌,捧于手心递上,木牌上暗光流转,正是当年白帝所赐之物。 许钟接过木牌,字迹一闪,消失于木色之中。他摇了摇头,将木牌还给老道士,说:“我如今身无法力,亦已不是西岳之主,不过一介凡人罢了,你倒是大可不必再行刚才那般的大礼……”许钟苦笑一声,接着说:“免得折了我的命数。” 老道士笑而不语,手朝天指了指,才说:“帝君的命数自有天定,我受帝君大恩,又拜于陈抟老祖门下,这一礼是拜师祖,帝君自然受的起。” 他这样一说倒是提醒了许钟,“这么多年,倒是要多谢你护得少风周全……”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然还有那……孩子。” 许钟语焉不详,老道士倒是听懂了,不慌不忙的回道:“那是帝君骨血,贫道岂敢不尽心尽力。”‘骨血’两字一出,许钟的脸便烧起来,为掩饰尴尬,他忙不迭的换了个话题,问道:“陈抟现在在哪?我找他……有些话要问。” 老道士捻须一笑,望着东峰方向,缓缓而道:“老祖知道帝君今日为何而来,所以他特命我来此,只为劝帝君一句,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帝君真的想清楚了吗?” 许钟低头笑了笑,口中叹道:“这倒真的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不过不必了……”他抬起头,转身望向身后雨雾中若隐若现的龙脊,“我既然上山,便是已经想好了要一个答案,陈抟他应该清楚,否则也不会让你来这里见我。”他叹了一句,又问:“他这是已经睡了?” 老道士点了点头,答道:“因蓐收府君已归仙位镇守此山,老祖至此再心无挂碍,方得安睡。帝君若是真的想好了,那就且随我入老祖梦中一见。” 许钟轻轻的点了点头。 第十一章 道心 10) 早上醒来时看着还尚且晴好的天色,在他朝山上行进的一路逐渐暗了下去,登上北峰顶时已经有雨点落了下来。 那小道士还要下山。许钟一个人乐得轻松,走走停停的光顾了这一路上所有开着门的小吃店,乱七八糟的吃到撑。等真的雨落下来,他身上仅有的一点零钱都在路上买吃的花掉了,手机又没电。就算看见雨衣也买不起,只能选择淋着。 好在是雨并不大,而以往的那种淋了雨之后的不适感轻了不少,这感觉多少有些新奇。他被下雨这件事搞的狼狈了许多许多年,躲雨几乎成了他的条件反射,此刻他忍受着雨滴落在皮肤上的陌生触感,看着着山上熟悉的景色,心中所想却是这世间沧海桑田,却偏偏放过这一隅天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山上渐渐聚拢了雾气,云海将整座山都罩了起来,因为下雨的原因,游客中心应该是进行了限流,索道没再送人上来,整座山一下子变的空旷许多,恍如回到当年。 他从二十八莲潭绕上西峰顶,如今潭水干涸,自然也没有莲花,徒留了座石桥,而镇岳宫正在重建,被围挡遮的严严实实,旧日宫观与石室皆被挡在后面,许钟反身上了通往南峰的石阶,再走一会,回头只见郁郁古树掩映下的高挑飞檐,其余的便再也看不清了。 上到南峰顶时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山顶的平台处修了石亭,遥遥可望见金天宫的铁瓦殿,法会似乎已近尾声,鲜有声响能透过雨幕传过来。许钟在亭中枯坐许久,不见雨有停下来的意思。而眼前山色空蒙,亦幻亦真的云雾在身侧缥缈而过,天地静默,却又似有万语千言。他渐渐失去时间概念,直到西峰顶上滚过惊雷,一道亮光劈开天地边界,漫山草木飘摇,仰天池中凭空生出一朵白莲,呼吸间便已完成开放到消亡的过程,许钟似有所感,回头望向山下道路。 山石背后青色的衣袍一闪而过,雨幕中,道人的身影仿佛是从如画的山景中洇出来的,他拾阶缓缓而上,任大雨倾盆,依旧如闲庭信步,连袍角都未打湿。行至石亭前,许钟才看清那人面容。 正是玉泉观石舫之上,给他那条鲤鱼的老道士。 见许钟盯着他看,老道士倒是不慌不忙的两手结印,在雨中行了三拜九叩的大拜。 这是道门大礼,只有每逢初一、十五、师祖圣诞时朝拜师祖神仙才用的着,老道士此举倒是提醒了许钟,他受了这三跪九叩,倒是也想起来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那年黄河对岸,一面之缘的小小道童,如今也已修道成仙。许钟起身还以道家之礼,不自觉中竟有些长辈式的欣慰与感概,老道士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一撩袍子在许钟下首坐下,拱手道:”距上次与帝君匆匆一别到如今,竟已有千年之遥了。”他低头从修中掏出一块小小木牌,捧于手心递上,木牌上暗光流转,正是当年白帝所赐之物。 许钟接过木牌,字迹一闪,消失于木色之中。他摇了摇头,将木牌还给老道士,说:“我如今身无法力,亦已不是西岳之主,不过一介凡人罢了,你倒是大可不必再行刚才那般的大礼……”许钟苦笑一声,接着说:“免得折了我的命数。” 老道士笑而不语,手朝天指了指,才说:“帝君的命数自有天定,我受帝君大恩,又拜于陈抟老祖门下,这一礼是拜师祖,帝君自然受的起。” 他这样一说倒是提醒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1 - 分卷阅读8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2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2 了许钟,“这么多年,倒是要多谢你护得少风周全……”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当然还有那……孩子。” 许钟语焉不详,老道士倒是听懂了,不慌不忙的回道:“那是帝君骨血,贫道岂敢不尽心尽力。”‘骨血’两字一出,许钟的脸便烧起来,为掩饰尴尬,他忙不迭的换了个话题,问道:“陈抟现在在哪?我找他……有些话要问。” 老道士捻须一笑,望着东峰方向,缓缓而道:“老祖知道帝君今日为何而来,所以他特命我来此,只为劝帝君一句,往者不可谏,来者尤可追,帝君真的想清楚了吗?” 许钟低头笑了笑,口中叹道:“这倒真的是他能说出来的话,不过不必了……”他抬起头,转身望向身后雨雾中若隐若现的龙脊,“我既然上山,便是已经想好了要一个答案,陈抟他应该清楚,否则也不会让你来这里见我。”他叹了一句,又问:“他这是已经睡了?” 老道士点了点头,答道:“因蓐收府君已归仙位镇守此山,老祖至此再心无挂碍,方得安睡。帝君若是真的想好了,那就且随我入老祖梦中一见。” 许钟轻轻的点了点头。 终章 1) 岳庙中有一道金城门,取‘关中之固,金城千里’之意,秦岭与北山如两道屏障将关中固若金汤般的夹在其中,成为帝王定鼎天下的风水宝地。 若是天气晴好的时候,于华山之巅遥遥北望,越过沃野千里的渭河平原,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下,埋葬着有唐一代三百年间的十九位帝王,李阐的陵墓自然也在其中。 许钟睁开眼睛,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天色是将明未明前的晦暗,他孤身一人立于原野之上,能看见眼前一片即将收割的麦田,而麦田深处,矗立着一个黑黝黝的影子。 许钟信步朝那个方向走去,天缓缓亮了起来,他终于看清那原来是墓前的石望柱。八棱华表柱身上浅刻着蔓草花纹,从石基底座一直盘旋至顶端的宝珠,风雨侵蚀之下花纹已几近泯灭,棱角石块也有不少崩落的地方,唯有向南的一面尚保存完好。 许钟心口一窒,他想起幼时周北林带给他的那块突然明白了陈抟梦中要他看见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曾看过史书中寥寥数语的记载,唐武宗李炎,原名李阐,即位于开成五年正月初四。会昌六年三月初一日下诏改名为炎,十二天后驾崩,葬于端陵。史书中说,李阐沉迷黄老之术,欲求登天之法,最终因服食过量丹药而驾崩于含风殿时,距他登基仅仅过去了六年,去世时也不过三十二岁。 这是他自从记忆恢复以来最不愿接受与耿耿于怀的现实,他岂能不懂陈抟口中所说‘往者不谏’所指何意。若李阐早逝也是天命,他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虚活甚久的他早已见惯离别,说到底,他又对李阐了解多少呢?但除了他之外,又有谁真正了解李阐呢?往者不谏,述之尤伤,昔日帝陵神道变成耕植沃土,守陵人变成了村野农夫,哪些痴缠的情与爱,也早已随着沧海桑田一并消逝于往昔岁月。所谓的中兴之景,不过是给后世徒留几尊石人石马,一座荒冢罢了。 但他无法接受李阐长眠在这样一个地方。低矮到普通的墓冢,积土成陵,形制卑小到乍看上去不过就是个遍植柏树的土包罢了。许钟越想越愤然,唐陵开山为墓乃是建制,断没有轮到李阐就改为封土的道理,他心中疑惑,甚至开始觉得这并非李阐的墓地,陈抟是不是将他带来了别处。 许钟心念一转,刚想到陈抟,就看见神道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陈抟回归了本相,鹤发童颜,手持一柄通体雪白的拂尘,缓步朝他走来。许钟心知自己在他梦中,也不必寒暄,开门见山的问他:“这就是李阐的陵寝?” 陈抟却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也是也不是,”他笑着说:“全看你想听什么故事了。” 许钟正色道:“你与我相识甚久,就该知道我从不听什么故事,我要听实话。” 陈抟反问他:“若是听过便会后悔的实话呢?” 许钟脸色马上沉了下去,他盯着陈抟的脸,缓缓而道:“大上方丹阳洞,华山七十二半洞中最险的一洞,你以为你躲进去睡觉凡人找不到你,我便也找不到?” 陈抟面色变了几变,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怎么……知道的?” 许钟冷笑了一声,道:“要不是你巴巴的派个小道士来赶我,又诳我去南峰,我还想不到这一节……陈抟啊陈抟……”许钟长叹道:“本座活了太久,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但你的埋骨之地到底在何处,我努力回想一下还是能想起来的,不然……你觉得你还能躲去哪?” 陈抟一脸无话可说的沉默,挣扎了一会才小声道:“并非是我不想说出实情,而是……我答应过他……” 许钟只觉得自己自从入了陈抟梦境,看见李阐陵墓的那一刻起,心中便一直意愤难平,再听见陈抟如此托词,情绪便更是也控制不住,当下便气血翻涌,脱口而出:“他已经不在了!” 他指着那座低矮土包,胸中是伤痛与悲愤交织的心情,悔也好恨也罢,全都无法言明。牺牲从来都是个沉重的话题,比牺牲更沉重的,却是他今日所见,小蝉就躺在这土包下,而不是他曾经以为的那样,于百年后睡在本该属于他的巨大陵山里,躺在无数的陪葬品之中,以一个帝王的尊严下葬。 他不明白这一切,甚至是愤怒的瞪着陈抟,口中重复道:“他已经不在了,我不管你答应过他什么,你只需要清楚一点,这么多年过去,你的誓言已经毫无意义,你明不明白?!!” 陈抟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撩开道袍随意坐在了一匹倾倒的石马上,面色平静的看着许钟,突然笑着说:“见了几千年你八风不动的样子,突然看你生气,还挺新鲜的。”他将手中拂尘在身侧轻扫了扫,示意许钟坐下,又说:“你先别急着发火,且来问问我,若是能讲与你听的,我自然知无不言。” “若是不能讲的呢?” 陈抟并没有回答,只说:“你问问试试?” 许钟坐了下来,身下石马不知道倒伏了多少岁月,有一半马身已埋入土中,他手抚上马背那不甚精致的纹路,看着陈抟道:“那就从这墓讲起吧。” 陈抟似是思索了片刻,就在许钟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陈抟开口了。 “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墓的并非帝陵形制,甚至连一般的王侯墓都不如。按照常理,地宫选址自新皇登基起就要进行,你觉得李阐会故意给自己选这样一个地方?更何况他父兄皆葬于北山天乳`峰内,为何只有李阐偏葬在这平原之上……” 许钟听懂了他的话外之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2 - 分卷阅读8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3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3 音,“你是说……有人改了他的地宫位置?” 陈抟点了点头,“而且这个人是谁,你应该能猜到了。” 2) 他说的对,这个人并不难猜。能左右李阐身后之事,除了他的继任者之外,再无他人。 陈抟的脸转了过来,看了看许钟,问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李氏一族关注颇多,你可还记得当年宪宗李纯十三子,李忱。” “李忱?”许钟重复道,他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却又抓不住,茫然的追问道:“他是不是也改过名字?” 陈抟点了点头,道:“他原名李怡,生于大明宫中,虽然是李阐的叔辈,但不过比他只大了三岁而已。” 这名字仿佛是个开关,将许钟遥远的记忆唤醒,战栗感随之从后背一路冲上头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坐直身子开口问道:“难道是他?当年……” 陈抟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无奈中又带着一丝不忍。许钟如脱力般整个人朝后靠去,陈抟提醒过他,那些早已淹没于时间长河中的旧事确实不该被重提。他不信天命,逆天而行,最终竟还是未能逃脱。何其可笑,何其自负。 “李怡……”许久之后,许钟才哑声道:“若真的是他,本座无话可说……” 昔日鸿蒙初辟,天地始开。茫茫禹迹,画为九州。岳镇海渎,得天地之灵,镇四方之地。西岳神白帝少昊,乃是灵山龙脉所化,镇守西土十二万里天地,主人间龙脉兴衰。 这本是个轻松的差事,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人间朝代更迭本是常事,不需要他过多插手,哪怕真的有落难的皇帝躲进他山中,也不过是吩咐少华多加看顾罢了。 然而造化弄人,巨灵转世偏偏落入了帝王家。 那年春日,长安街头,李阐曾问他之前可曾来过长安。他那时怎么答他?像这样的……携手同游,一日看尽长安花,确实是第一次。 他在李阐幼时曾数次往返于华岳与长安之间,巨灵虽转世于皇族,却是个多舛的命途,他看不透自己的命,却能看出李阐的。李阐七岁那年,其父穆宗将登基为帝,李阐将被人推入太液池,从此命丧黄泉。 白帝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为报恩他不惜改掉李阐命格,那是他为李阐逆天的开始。宪宗驾崩,穆宗进宫的那个雪夜,权利交叠的紧张时刻,李唐诸多皇子皇孙皆在宫内,白帝就是在那个时候,无意中看见了李怡身上的潜龙之印。 李怡与李阐的命途从此交替,那个雪夜中被推入太液池中的人变成了李怡,落水后又得白帝相救。而李阐因神力通灵,误打误撞的于梦中看见了宪宗死亡前的最后一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此两人的命运交叉之后又各自渐行渐远,李怡大病一场,醒来后为保命只得装痴作傻,镇日不发一言。而李阐自此被穆宗忌惮,将他扔去十六王宅,断绝了继位的可能。 白帝本无他念,他只求李阐这一世安好,做一个富贵闲人了此一生。可偏偏造化弄人,他压的住李阐这个人,却压不住李阐身上的龙气。李阐成年后才情抱负皆是不凡,否则也不会过早便卷入了前朝漩涡之中,成为必然的牺牲品。 事已至此,眼看李阐在长安城中命悬一线,他又如何能狠心不救? 他不是没想过要李阐从这一切中抽身而出,无法对他说出实情,却可以为他化出一朵白莲。那白莲是他是他心头元精,只服一片便可羽化登仙,从此不受人间生死轮回之苦。 但李阐拒绝了。他身上的龙气不容他做出这种避世之举,救一个还是救天下?李阐当时就问过他,他无法回答。他也知苍生无辜,不愿人间再添流离,但天命难违。 白帝本来只想救李阐一人,李阐却要救这个天下。仁者爱人,仁之小者保护一二无辜,仁之大者匡救天下,这是李阐自小便被灌输的理念,也是他毕生所求之志。家国即是天下,他既然不愿成仙…… 那就只能去红尘中陪他罢了。为他改命,为他受天雷之刑,为把他扶上皇位而甘愿受神魂分离之苦,山神离位,天崩地陷,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陈抟却说:“李怡的故事,还有后半段。” (猜大黄龙的厉害了…… 2) 他说的对,这个人并不难猜。能左右李阐身后之事,除了他的继任者之外,再无他人。 陈抟的脸转了过来,看了看许钟,问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李氏一族关注颇多,你可还记得当年宪宗李纯十三子,李忱。” “李忱?”许钟重复道,他感觉到了一丝熟悉,却又抓不住,茫然的追问道:“他是不是也改过名字?” 陈抟点了点头,道:“他原名李怡,生于大明宫中,虽然是李阐的叔辈,但不过比他只大了三岁而已。” 这名字仿佛是个开关,将许钟遥远的记忆唤醒,战栗感随之从后背一路冲上头顶,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的坐直身子开口问道:“难道是他?当年……” 陈抟的表情已然说明了一切。无奈中又带着一丝不忍。许钟如脱力般整个人朝后靠去,陈抟提醒过他,那些早已淹没于时间长河中的旧事确实不该被重提。他不信天命,逆天而行,最终竟还是未能逃脱。何其可笑,何其自负。 “李怡……”许久之后,许钟才哑声道:“若真的是他,本座无话可说……” 昔日鸿蒙初辟,天地始开。茫茫禹迹,画为九州。岳镇海渎,得天地之灵,镇四方之地。西岳神白帝少昊,乃是灵山龙脉所化,镇守西土十二万里天地,主人间龙脉兴衰。 这本是个轻松的差事,洞中一日,世上千年。人间朝代更迭本是常事,不需要他过多插手,哪怕真的有落难的皇帝躲进他山中,也不过是吩咐少华多加看顾罢了。 然而造化弄人,巨灵转世偏偏落入了帝王家。 那年春日,长安街头,李阐曾问他之前可曾来过长安。他那时怎么答他?像这样的……携手同游,一日看尽长安花,确实是第一次。 他在李阐幼时曾数次往返于华岳与长安之间,巨灵虽转世于皇族,却是个多舛的命途,他看不透自己的命,却能看出李阐的。李阐七岁那年,其父穆宗将登基为帝,李阐将被人推入太液池,从此命丧黄泉。 白帝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为报恩他不惜改掉李阐命格,那是他为李阐逆天的开始。宪宗驾崩,穆宗进宫的那个雪夜,权利交叠的紧张时刻,李唐诸多皇子皇孙皆在宫内,白帝就是在那个时候,无意中看见了李怡身上的潜龙之印。 李怡与李阐的命途从此交替,那个雪夜中被推入太液池中的人变成了李怡,落水后又得白帝相救。而李阐因神力通灵,误打误撞的于梦中看见了宪宗死亡前的最后一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3 - 分卷阅读8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4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4 刻到底发生了什么。 至此两人的命运交叉之后又各自渐行渐远,李怡大病一场,醒来后为保命只得装痴作傻,镇日不发一言。而李阐自此被穆宗忌惮,将他扔去十六王宅,断绝了继位的可能。 白帝本无他念,他只求李阐这一世安好,做一个富贵闲人了此一生。可偏偏造化弄人,他压的住李阐这个人,却压不住李阐身上的龙气。李阐成年后才情抱负皆是不凡,否则也不会过早便卷入了前朝漩涡之中,成为必然的牺牲品。 事已至此,眼看李阐在长安城中命悬一线,他又如何能狠心不救? 他不是没想过要李阐从这一切中抽身而出,无法对他说出实情,却可以为他化出一朵白莲。那白莲是他是他心头元精,只服一片便可羽化登仙,从此不受人间生死轮回之苦。 但李阐拒绝了。他身上的龙气不容他做出这种避世之举,救一个还是救天下?李阐当时就问过他,他无法回答。他也知苍生无辜,不愿人间再添流离,但天命难违。 白帝本来只想救李阐一人,李阐却要救这个天下。仁者爱人,仁之小者保护一二无辜,仁之大者匡救天下,这是李阐自小便被灌输的理念,也是他毕生所求之志。家国即是天下,他既然不愿成仙…… 那就只能去红尘中陪他罢了。为他改命,为他受天雷之刑,为把他扶上皇位而甘愿受神魂分离之苦,山神离位,天崩地陷,都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陈抟却说:“李怡的故事,还有后半段。” (猜大黄龙的厉害了…… 3) 命运从来不讲道理,命运又从来有迹可寻。 在李怡的前半生,他的身影一直游离于朝堂之外,除了十岁那年的意外落水差点丢掉一条命外,几乎再没有什么能引起过多的关注,但这种视而不见的忽略对于李怡来说,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李怡的生母郑氏本是镇海节度使的一名侍妾,后镇海节度使谋反,兵败后妻女皆没为官奴,郑氏由此入宫,做了宪宗贵妃郭氏身边的侍女。 郭氏出自汾阳王一脉,其父是代国公郭嗳,其母乃是升平公主,这样身份显赫地位极尽尊贵的一位贵妃,不但在后宫,那怕是在前朝,其背后的势力也不得不令皇帝忌惮。因此宪宗一生未曾立后,非但如此,他还宠幸了郭贵妃身边的侍女,生了个皇子下来,便是李怡。 有这样的出身,李怡在宫中的地位与待遇自然可想而知。他自小便知要谨言慎行,隐忍保命的道理,然而十岁那年,就在那个父皇薨逝长兄登基的前夜,他还是被人推入了冰冷刺骨的太液池。 差点丢了一条命的李怡自醒来后便一语不发,人人都当他发热烧坏了脑子,从此得了个木头的别名。他皇兄登基,分封兄弟子侄,李怡得了个光王的虚衔,早早被打包扔进了十六王宅。 李怡空有抱负,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皇位在皇兄和他的几个儿子之间传来递去,若皇兄的儿子们皆是些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也就罢了,现实却是,那些登上皇位的皇子们耽于享乐惯了,丝毫没有要肩负整个国家兴衰的自觉,反而更加变本加厉的折腾这个早已是千疮百孔的庞大帝国,以至于佞臣当道,宦官乱国。穆宗醉心宴乐畋游无度,敬宗又奢侈荒淫沉迷蹴鞠,数月不理朝事,百官不得进见,等到文宗登帝,李昂虽有心图治,却无治世之能,反受制于宦官,更引出长安城中一场屠戮血案。 李怡不愿再等下去了。他多年来韬光养晦苦心经营,借修行之名隐于佛门,却于暗中培植势力扶持党羽,以期夺取帝位取而代之。安王与大云光明寺的尊首呼延法师能达成默契,便是由李怡牵线。 当日李阐黄河遇险,虽是安王授意呼延实施,光王在背后的推波助澜也不可忽略,可惜李怡藏的太深,令狐綯虽挖出了安王,却也从此断了线索,并未找出此案真正的幕后之人。 当年白帝为救李阐性命,强换两人命格,然而天道恢恢,十年后终被命格反噬,李阐落入黄河九死一生,白帝束手无策,原是为还当年那太液池中落水的那一报。 后高僧智果自西域来长安传道,在大慈恩寺开坛讲经。文宗自太子薨后就夜夜受梦魇之苦,欲驾幸大兴善寺,这是光王最好的机会。他本欲行刺文宗趁乱夺宫,但文宗被宦臣所阻并未成行,此计划终未能实施,反倒是数年之后因安王谋逆案才被牵出一角。 李阐盛怒之下,下令举国灭佛。而光王皈依佛门近半生,一朝罹难,多年苦心皆被付之一炬,门派尽毁,弟子尽散,岂有不恨之理? 陈抟说:“你现在懂了,为什么这墓这么小,李怡即位后只用了区区四个月就将李阐下葬,不过……四个月能堆起这个土包也不错了……” 许钟久久无法言语,他沉默的坐在石马上,僵硬的仿佛一尊石像。 良久之后,他才颤抖的开口了。 “那他的死……”痛苦简直要将许钟没顶,他强忍着,一字一字的问出心中最后的疑惑:“他到底为何……” 他到底为何会英年早逝,早早撒手人寰。他这一世命格明明被他改过,李阐绝对不应是这样一个结果,除非…… 那种战栗感又回到了许钟身上,自从听见李怡这个名字起,那萦绕于心头的,最坏的那个担忧,果然就是真相。 除非命格反噬。 除非李阐是死于李怡之手。 3) 旷野中传来一阵鼓声,将许钟的神思拉了回来,他才发现眼前已换了天地。 身侧萦绕着团团雾气,周围的一切都看不分明,脚下是平整石板拼出的道路,那鼓声不知从何处而发,延绵不绝,每一下似乎都敲在他心上。 许钟缓缓朝前走去,心跳的愈发剧烈慌乱,他像是慢慢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眼前巨大建筑的轮廓在雾气中慢慢显现,在这个世上,他只在一个地方见过这样宏大华美的宫殿,听过这三千更鼓。 长安。大明宫。 这是陈抟的梦境,还是他化出的一场幻境,许钟已经无意分辨,他几乎是飞奔着冲上了殿前的石阶,却生生在殿门外停住了脚步。 鼓声早已消散,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与黑暗,唯有从窗棂中透出的点点火光,朝亮他脚下的一小片金砖,许钟犹豫片刻,还是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红色殿门。 那是极其高广的一座大殿,空空荡荡的殿中立着一只硕大的黄铜丹炉,足有一人多高,而火光就是从炉腹中发出来的。 除此之外,偌大的殿内空无一人,只能听见丹炉中哔剥作响的火声,许钟绕着丹炉转了一圈,能闻到一股奇异的淡香,似是丹砂的气味,他正欲打开内炉看个究竟,却听见背后更暗的大殿深处,重重帷帐之后,传来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4 - 分卷阅读8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5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5 一声轻响。 他挑开垂挂的布幔走了进去,这里才是内室寝殿,四角置有高足宫灯,迎面摆了一架屏风,上面画了些泼墨山水,再一细看,却是西峰半壁,莲潭幽深,一人坐于潭侧,身边是缭绕云海直达天际,云海之上,高冠博带的仙人脚踏白龙,正剥开云雾朝下看。 情之所钟……许钟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这是那里,他脚下一软,跌跌撞撞的绕过屏风,黑暗中不知道带倒了什么,但他却顾不上那许多,在一片混乱声中猛扑着冲到了榻前。 只看了第一眼,许钟的心仿佛就此停滞再无法跳动,他脑中空白的看着安静躺着榻上的李阐,锦被拉在了胸口,他面无血色的躺在那里,脸颊瘦脱了形,仿佛一具无知无觉的人偶。 许钟颤抖着,伸出手去碰他的脸,却在半空停住,李阐就在此时睁开了眼,他平静的看着他,无悲无喜,目光在他脸上扫过,又投向他身后的屏风,眼神似是无法聚焦一般,还没等重新投到许钟脸上,一阵猛烈的呛咳便从他胸腔中爆出,下一秒,颤抖的李阐便被俯身而下的许钟紧紧抱住了。 他居然瘦成这样。许钟怀里的人几乎轻成了一片薄纸,那人隐忍着将咳嗽堵了回去,他的头死死抵在许钟肩上,许久之后才终于能开口讲话。 只是第一句就将许钟逼出泪来,李阐问他,这一切是否是在做梦。 许钟无法点头或摇头,他只能僵硬的坐在那里,死死抱紧怀中的人,他的泪悉数流进了李阐的衣袍中,而李阐在他怀里动了动。 他退开一点身子,借着微弱的灯光去看许钟的脸,忽然笑了笑,说:“一定是梦了。”他明明笑着,说出的话却像是把刀,直刺入许钟心窝。“果然非得等到了这个时候,你才肯入梦一见。” 许钟一凛,下意识抓紧了李阐的手腕便去探他的脉息,脸色从震惊瞬间变的惨白,而李阐任他动作,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脸,仿佛下一秒人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李阐脉相忽缓忽急,脉率无序,急时筋肉跳动,缓时如屋漏残滴,分明是个无神的脉相,药石罔效,人之将死之兆。 许钟大骇之下向后退去,他本欲唤陈抟现身,但李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如溺水之人一般死死将他抱住,“不要走……”他听见从他胸腔中挤出的那几个字,心像是被一直手紧紧捏住,直直坠入最深的深渊之中。 他穿越时光溯流而上,却发现陈抟要给他看的,竟是这最后的别离。 天子之居的紫宸殿,空荡荡的像一口巨大的棺椁,灯影照在李阐灰败的面色上,他口中喃喃说着什么,许钟要离的极近,才能听见,他说:“对不起……我答应过你的事情,做不到了。” “不要……”许钟痛苦的摇着头,肝肠寸断也不过如此,“不要……”他声音哑到几不可闻,低到几乎变成了气声,泪水汹涌的淹没了他,他死死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让人绝望的现实,李阐缓缓抬起手,抚在他的脸上,试图擦去他夺眶而出的泪水,然而终究还是徒劳,自己反而红了眼眶。 饶是如此,李阐还是勉力笑着对他说:“我已经开始后悔了……你不该来。” 他后面说了什么,许钟已是无心分辨,他五内俱焚,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已经魂离身外。浮上半空茫然四顾,帷帐与宫殿都消失不见,漫天繁星之下,只余那床榻之上紧紧相拥的两人,一动不动仿佛尊塑像。 他抬眼望向空中,东宫苍龙心宿,帝星渐熄,北天已有新星耀于紫薇垣,主去其宫,新帝将立。这一切竟已是无法挽回的定局。 哪怕是早有心理准备,真的到了这一步,许钟才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能相信,他朝下猛冲而去,却如一阵风刮过两人身侧,再也无法触及李阐一片衣角,他如此反复至精疲力竭,直到看见陈抟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夜色还是如墨般黑沉,星光根本照耀不到地上,陈抟手持盏竹扎的小小灯笼,从墨色深处走出来,那柄拂尘也不知踪迹,他另一只手中携了一根花枝,朵朵白花似云似雪,直至他走到近前,许钟才认出那是一株李花。 他并没有看向许钟,径直走到榻前,俯身将那李枝轻轻放在了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侧,只是呼吸之间,眼前的所有画面便如烟尘般消散了,许钟徒劳的伸出手去,只感觉手心滑过流沙般的触感,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面对此情此景,许钟再也压抑不住,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是个凡人,滔天恨意如潮水般卷土重来,他曾用了无数的岁月去化解这份怒火,却在李阐再次离世于他面前时彻底爆发,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紧紧勒住了陈抟的袍领。 他颤抖着,要李阐回来。 陈抟却说:“你还不明白吗?这是他自己的梦境,并非是我的。”他刚说完这句话,极浓极深的天空远处,缓缓出现了一道天光,有风从两人身边刮过,天地的界限似乎就在这天光之下,神又如何,人又如何,虚无的虚无之外,却是生死也无法割舍的累世情深。 他缓缓松开了手,惨笑着颓然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地,陈抟也拢了拢袍子坐了下来,他望着那逐渐变亮的天空,长叹道:“你都看见了,他最后的愿望……是忘记。” 许钟如石化般一动不动,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讲什么。 “此之因,彼之果,那一世李阐与李怡的命途在你入劫后交缠,原是天命终要落于李怡。李阐在华山复崩后开始沉迷黄老之术,求仙问道以求登仙之法,终是被人钻了空子。 “李怡的人换掉了他的丹药,我一直怀疑他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他吃下那药,等我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说他不恨光叔,光叔心有天下,他会是个好皇帝,会做的比他还好,如今与吐蕃战事一触即发,唯有光叔可住持大局,收复我河湟失散百年旧土,以告祖父宪宗皇帝在天之灵。 “他说他只是累了,他答应过你要好好看顾这个天下,做一个好皇帝,他撑过那三年天下必亡的谶言,又撑三年,却已是强撸之末, 他答应你的事情,终究还是食言了。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不要救他,放他走吧……” 放我走吧。这是李阐在他耳边说的最后几个字。天色已经大亮,他发现自己正与陈抟并肩坐于一间石室门前台阶上,面前是一片菜地,右手边支着竹架,正是大上方他借宿的那处。 大梦一场,他们谁也没有做到对彼此的承诺,一样的固执可笑,一样的可哀可叹。爱而不得,遗恨万年,又怎能说是谁欠了谁? 陈抟却突然问他,你可知自己为何转生? 许钟愣了片刻,他的情绪尚无法从之前抽离,思索良久才开口道:“少风说,要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5 - 分卷阅读8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6 空山记 作者:羯墨_ 分卷阅读86 等我元气汇集,至少千年才能转世。” 陈抟点了点头,“那你大概忘了,他那条命本来就是你换来的,”他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一尘不染的道袍,“他用肉身还了欠李怡的,却又命不该绝,我收了他的精魂,供养在东峰朝元洞中千年,才总算等来你重生之机。” 许钟似乎没有听懂,又似乎听懂了,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陈抟,屏气静息的等着他的下文, “死日即是生日,否则他又怎会叫这个名字。李阐出生之时,其祖父曾梦中见蝉鸣于高树,那是因为那孩子命中早夭,李阐乃是还魂而生。他虽发誓要忘掉前生,但看来到底是放不下的……” “你是说……”许钟望着他,想努力搞清楚陈抟所说的,和他心里所想是否一样,他紧张的盯着陈抟的脸,直到看见他轻轻的点了点头。 许钟像是被什么击中,他直直的朝后倒去,后脑撞在石板上,但仿佛周身的痛觉都已经不存在了,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叫嚣着,直冲天灵而来。 他还是他,他也还是他,没有什么别人。他们从来就只有彼此而已。 庄生晓梦,望帝杜鹃。千万年须臾而过,唯有那一缕真情不散,冥冥中牵绊纠缠。得情忘情,忘情得情,原来全刻在这爱人心间。 死日即是生日,结束即是开始。他们在这一场幻境中别离,却又在一开始就已相遇。 许钟眼角滚出两行热泪,顺鬓滴落尘埃。 (全文完) 许钟这一梦如此漫长坎坷,却也只不过用了一夜,他在天亮后告别陈抟,山下到一半,果然开始飘雨。 下山的道路瞬间变得湿滑起来,许钟从山上连滚带爬的下到底,身上已经没一块干净地方了。 一身狼狈却又心急如焚,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这么焦虑过,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到李阐身边。但毕竟心境已然是不同,又过五龙桥时,那怒目圆睁的几条龙看上去也顺眼不少,之后的一条坡道他是一口气跑下去的,直冲过道观与玉泉,在大门口才停止脚步。 他手机昨晚就没电了,本想借门口卖财神像的老板手机用用,先给李阐打个电话问问他在哪,脚才迈进店门,却又退了出去,狐疑的回头看向玉泉。 玉泉边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俯身正喂鱼。他肩上靠着把硕大黑伞,几乎半个背影都被盖住了。饶是这样,许钟还是缓缓走了过去。恰巧看见那人将手中的饼干尽数捏碎,一股脑全投入了泉中。 鱼群起起落落,在水中扑腾成一团,“给我留点”四个字就这样卡在了许钟嗓子眼,硬是没说出口。 李阐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面无表情的转过来,似是还有点生气似的,开口就是许钟熟悉的味道,“跑那么急……是有鬼在后面追你?”尽管他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将手臂伸过来,许钟才看见他臂弯里还夹着一件雨披。 “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的?”许钟接过雨衣,边套边问,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似的,弯着嘴角问他:“我刚才没看见你……你怎么知道会我从这里下山?” 李阐伸出手,无比自然的帮他扣上了雨披的帽子,将伞也塞给他,才说:“碰运气罢了,听说你昨天就是从这上的山。” 许钟心知他这个‘听说’绝对不止‘听说’这么简单,却也没点破,只顺着他说:“那你的运气真的挺好的。” 李阐终于笑了起来,他点头道。 “我也觉得。” 分卷阅读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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