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术》
第一章 卖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章 卖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章 卖身
隆冬瑟瑟,寒风凌冽。
季清菱缩成一团,感觉寒意从身上布料纵横的丝线中渗透进去,冷得她全身僵硬。
除了冷,她还感到肚子里一阵阵的抽搐,疼得整个人有一瞬间连知觉都没了。过了许久,才渐渐反应过来,这疼法有点奇怪,似乎是……饿的……
硬生生熬过了那一阵饿痛,季清菱睁开眼睛,先入目的是头顶上几片漏瓦,东边已经翻了鱼肚白,瓦片缺失的地方漏下来几束光,倒是映得屋子里有了几分亮堂。就着稀疏的光线打量了一阵,一具大大的泥塑神像坐在不远处的台上,天太暗,着实看不出这供的是哪位神仙。
见了这神像,季清菱才有了感觉。
是了,自己已经不再是大楚那个出身钟鸣鼎食之府,阖家疼爱却又恶病缠身的季清菱了,而是成了前朝一个八品官的女儿,巧的是,这具身体与从前的自己名字相同,也叫做季清菱。
这一个季清菱才亡了母亲,悲恸过度,某天晚上一口气喘不上来,人便没了。等再醒过来,身体里已经换成了大楚国的“季清菱”。
为什么死后的自己会重活,偏偏还转生在了别人的身上,是孟婆没有给自己喝迷魂汤,还是跟那些志异野史中说的一样,世间真有借尸还魂之例?
这些问题想了许天,也没个头绪,如今的季清菱又冷又饿,实在是没有力气再去纠结了。与其把精力放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还不如认真盘算盘算该怎么才能填饱肚子。
“季清菱。”
正当她脑子里闪过各种不成章法的计较,一道男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黑暗中显得格外的吓人。
季清菱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嗳”了一声。
差点忘了,这具身体还有一个伴。
此时国名为晋,乃是大楚的前朝,此身名唤季清菱,年仅八岁,父亲原是戍边的官员一名,家中共有五口人。年前北蛮入侵,破城屠杀,季父与季清菱的两位兄长俱已战死,剩下季母带着女儿逃命。
这出声的男童小名顾五郎,也是城中逃难的流民,他家中原有些枝脉富贵,可惜城破时全家都被北蛮屠戮殆尽了,仅剩一个老仆带着小主逃难。
大战过后常有瘟疫,仆人老迈,毫无意外地染上了。幸而临终前遇上了同城的季母,便把钱财并小主人一同交付给对方,托她照顾。
谁知没过两天,季母也得病死了,剩下两个小孩举目茫然。
“该起了,今天还要赶路。”顾五郎唤道。
本是逃命,两家都没能带少钱财,又才安葬了老仆并季母,如今更是穷得叮当响。没有盘缠,两个小孩只能住在城外的破庙。顾五郎年龄稍大,自季母过世后,两人间大行小事都是他在抓主意。
季清菱爬起来,走到角落,就着盆里的冰得冻手的水勉强洗漱了一番。
拖到现在,实在是既无粮,也无钱,见季清菱梳洗好了,顾五郎从怀里掏出剩下的最后小半个馍馍,掰成两半,递了一块过去:“快吃吧,吃完咱们就走。”
馍馍已经冻得跟石头一样,只有初生鸡蛋大小,不过季清菱还是珍惜地用牙齿磨完了。
吃过这顿连简薄都够不上的早饭,顾五郎背着小小的行囊,带着季清菱出了门。
进到城里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两人走到一处人烟繁密街道上,顾五郎转身对着季清菱道:“一会你拿了钱,去东边镖局交份子,跟他们一起上路。”
季清菱一愣:“什么钱?”
进到这个身体已经好些天了,也许因为借尸还魂转换身体之事实在太过诡异,她一直都浑浑噩噩的,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一般。顾五郎给她干粮她就吃,给她水她就喝,让她睡就睡,叫赶路就走,非常配合。
然而即使这样,几天时间,也已经足够她把现在的状况看得清清楚楚——两人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别说什么镖局份子钱,就是一文,现在也拿不出来。
顾五郎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嘱咐道:“你去了京城,找到李家,把你衣服夹层里的玉和书信给他们,说你的姓名来历,自然会有人主动收留,到时候你再让李家派人来寻我。”
季母本是要带着女儿去京城投奔一门故旧,那门姓李,当家的是季父早年间无意中救下的一名豪商,得救之后,豪商欲要重金酬谢,季父不肯收,对方见此行状,便留下家传玉佩,言称日后若季家有事,可随时去京中找他云云。
此后两家一直有书信来往,李家知道季父得升八品之后,很快写信来为家中二子求娶季家女,季父这边尚未答应,北蛮突袭,城便破了。
季家世代居住在延州,边城被屠,三亲五友已死得七七八八,思来想去,季母只得带着女儿投奔李家。在季母看来,自己挟恩而去,虽然如今季家凋零,李家对自己这孤儿寡母未必还有曾经的重视,但混口吃的应该还是不成问题。
听到顾五郎的话,季清菱不由得皱起了眉:“顾五哥,你要做甚?”
顾五郎没有再做解释,而是把她拉进了一旁的屋子边上,拍门叫道:“廖婶子!”
门很快开了,一个三十岁的妇人探出头来,见是顾五郎,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笑意,让门道:“进来罢。”
屋子里倒是桌椅俱全,待两人择位坐了,廖婶子已经从内间拿出一张纸,道:“你在这里等等,等我收拾好就同去寻里长。”说着把那纸递给顾五郎,“你既是识两个大字,也看看吧,我却是没坑你。”
顾五郎应了一声,接过对方手中的黄纸,低头认真看起来。
季清菱从旁边瞄了一眼,纸上字迹倒是还算工整,当头便是三个大字“典身契”,下头写就“今有延州城顾家子弟顾延章,自租自身,换铜钱十二贯,为主家做仆八年”等语。
季清菱惊极了,脱口而出:“顾五哥,你要做甚?你不陪我去京城啦?”
第一章 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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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乍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章 乍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章 乍闻
廖婶子打量了她一眼,看向顾五郎:“怎的?这是你妹妹,你没同她说?”又仔细看了季清菱半晌,觉得她虽然面黄肌瘦,可双眼灵动,五官秀丽,却是个好苗子,忙问,“要不一并卖与我算了,我把你们送进谢家,好歹有口饭吃,也算是有个着落。”
顾五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虽是年幼,经历过这一向,倒是成熟得极快,遂认真驳道:“这是我们城里大官的女儿,要去京城投亲戚的,廖婶子莫要乱说,小心让她亲戚知道了!”
廖婶子只一笑,也不戳穿什么,招呼了一声,反身进了厢房。
顾五郎见她走了,又转头对季清菱道:“一会你拿了银子便去城东找武威镖局,不要乱跑,有什么不对,就喊街上的官差。”小小年纪,说话行事有模有样的。
季清菱却没有顺从他的话,而是一把抓过了他手中的卖身契,扫了一眼,立刻质问道:“顾五哥,你要自卖自身吗?怎么都不跟我商量!我不去京城了,你莫要卖身!”
顾五郎见了她的反应,倒是愣了一下,心想:这孩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说话这样硬气了。转念一想,两人认识时间虽短,却接连遇上两桩哀事,小孩子吓着了也是有的。现在知道她自己要一个人上路,想必是怕的,这才着了急。
他便安抚道:“没事,因我认识字,廖婶子把我送去谢家做书童,平素不用做苦活,只陪着别人读书,好吃好穿的,等你去了京城,早些让李家打发人来接我便罢,我家城里还有些土地商铺,等延州重建,我去州府要了地契回来,自有钱米还这个情。”
如果是原身那个八岁的小孩子,说不定真个被他哄两句就听了,可换了季清菱在这身体里,她上辈子帮着父亲做过许宗卷整理,自然知道州县之中卖身与别人做仆役的平日里过的都是什么生活。
她把头直摇:“你别唬我,哪有书童不用做活,以前都是别人伺候你,如今你去伺候别人,我不答应。”
人心都是肉长的,自季母没了,顾五郎一路照顾季清菱,打点她吃住,虽是因为年幼,难免有做得不周到的地方,可在他这个年龄,已经极其难能可贵了。现在知道对方自卖自身,全是为了换钱给自己筹措上京城的盘缠,季清菱怎么可能安心接受。
两人本来无亲无故,顾五郎照顾自己已是重义,没道理让他这样牺牲去博一个不确定的将来。
顾五郎今年只有十岁,他只穿一身薄薄的棉外套,里面厚的那层棉胎子早在半路进了当铺,如今冷得嘴唇都有些青紫,他哄道:“咱们没钱了,如果不去谢家,连饭都吃不起,我识字,去谢家是享福的,你赶紧去京城,把我赎了身,这才叫正道。”又说了许话,只劝着季清菱。
“你请京城那家早点来接我,我自读书科举,到时候一样有好出路,考个状元出来,岂不是好?如今咱们这样一路走,没钱吃饭,又冷又饿的,眼见要得了病,哪里还有什么状元做?”
季清菱哪有那么好哄,她摇着头:“状元哪有那么好考,万一李家不认我,顾五哥,难道你要一直在谢家做书童不成?”
她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举起手中的卖身契,凑近了认真研究,看到那行“今有延州城顾家子弟顾延章”中的“顾延章”三个小字,顿时一愣。
怎么那么眼熟……
顾延章、延州、谢家、季家……
季清菱怔了许久,心跳由慢转快,待到后来,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腔。
顾延章……
是那个顾延章吗?
后世公认晋朝最为出色的臣子。
曾经全家覆灭,只得自卖自身,因得主家重视,资助他上学科举,后来连中三元,驱逐北蛮,南荡夷狄,平叛乱,治水患,最后官至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学士,兼枢密使。
那个名垂青史的顾延章。
据说顾延章虽有治世之才,却常怀私心,不但结党营私,收受贿赂,把持朝政,亦欺瞒天子,挪用孥款,虐杀敌国平民。
他褒贬参半,毁誉不一,就算到了燕朝,也常有学子因为对他的认定不一样,在不同场所争论不休。
季清菱捏着手中的卖身契,一时之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如果他是那个顾延章,那自己现在岂不是成了戏曲、话本中的“季家女”……
季清菱从小不爱看戏,她自胎中有毒,生而重疾,从未断过医药,病得久了,便一直对那些闹腾的东西提不起兴趣,倒是爱书,无论经史子集、杂学野论,悉数尽收,也常去父亲书房偷看各类奏疏草稿、名臣书信,然而即便是她这样的,也知道坊间最为出名的那一出“顾郎三问季家薄幸女”。
这戏长盛不衰,上至宫廷会演,下至街头卖艺,几乎任何地方都能听到,大致讲述的是前朝名臣顾延章在考取功名之前的故事,说他全家覆灭之后,与未婚妻逃难,半途被人贩强行拐卖,他救了未婚妻,暗请对方去报官,谁知那小姑娘却溜之大吉,再无音讯。
顾延章被卖之后,辗转间吃了无数苦头,后因聪明机敏,力大无比,得了贵人青眼,买在身边。他虽为下仆,却很快脱颖而出,受主家资助科举,连中三元,入得京城跨马游街之后,才无意间得知那未婚妻的消息。
原来对方逃过一劫之后,根本没有去报官,反而为求自保,径直入京投奔亲友去了,又因害怕让人知道自己曾被拐卖,影响名声,竟暗暗瞒下此事,全当从未发生,还谎称顾延章已经死于战乱,自己找了机会另嫁他人。
顾延章此时虽已功成名就,年少被卖之时却着实吃过大亏,历尽折磨,现如今见了这忘恩负义的罪魁之一,便连声发了三问,直问得对方涕泪横流,当晚便上吊自尽了。戏的最后,顾延章娶了恩人的女儿,又有高官厚禄,端的意气风发。
第二章 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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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打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章 打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章 打算
顾延章实在是个传奇人物,他一生有许争议,可所做之事无一不是能常人之不所能,是以关于他不仅有许戏曲小说,野史话本,便是正史上也有特意单列的一个篇章讲述他的生平。然而在民间,其中最出名的还是这一出“顾郎三问季家薄幸女”。
盖因这戏讲的是因果报应,唱腔好听,情节曲折,又有大团圆结局,恶人受惩,好人好命,才子佳人,风流韵事,格外吸引民众喜欢。
季清菱忆起来,某次看这出戏的时候,还有闺中友人借此玩笑,问她:“莫不是你们季家得罪了哪个酸书生,这才把那薄幸女写就姓季?”
戏文本是杜撰,可正史中也有记载顾延章少时家灭,被人卖做仆役云云。季清菱看过父亲房中各类杂书,其中也确有前朝臣子往来书信,证明顾延章曾有过恩情被负之旧事,负义者也的确是一位姓季的女子,只是因为时隔太久,无法探究其中细节而已。
如今一一对照,季清菱只觉得荒谬至极,震惊之心甚至超过了刚刚转生在这一个“季清菱”身上的时候。
自己成了历史中的一个人物,虽然不知道其中实情如何,可应是丑角无疑了。
电光火石之间,季清菱想到刚刚顾延章说的话,反手便把身上棉袄的一角撕开,从中取出了一块玉佩并一封书信。顾延章一惊,拦之不及,惊斥道:“季清菱!你这是作甚!”
季清菱把玉佩塞到顾延章手中,拆开书信便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季母写给李家的书信,信中同意李、季两家结亲,又将如今情况解释了一遍,把季清菱托付给了李家,请求对方照看。
对于原本的季清菱来说,这应该是唯一的出路了。她六亲不在,父母兄弟俱无,寡恒产,无钱财,如果李家能认下这门亲最好,若是不认,哪怕看在当初的季父救命之恩,至少也会给她一口饭吃。
然而看完这封书信的季清菱,却是只想苦笑。
季母临终前跟女儿说过,李家在京城中做的是马匹丝绸生意,之前走延州线的时候,季父还帮着打点过,即便是在京城,他们家也称得上豪富了。
那信件中提到了李家老爷的名讳,叫做李程韦,而与季清菱说亲的那个幼子则是名唤李嘉严。
这两个名字于其他人可能普普通通,可对季清菱来说,却是十分熟悉。
这是晋朝一个极出名的争产案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那个争产案闹得极大,到后来甚至拖了皇家下场,京都府无法判案,后来是晋朝当时的天子下诏判决的。前一世,季清菱为父亲整理宗卷时,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个案子,清楚地记得那一位名叫“李嘉严”的李家幼子乃是一位县马,根本没有什么姓季的妻子。
李家的争产案闹到后面,掀出了无数的案中案,也把李程韦翻了个底朝天,这是一个利欲熏心,毫无礼义廉耻的小人。
有了结论再来从头看,季清菱立刻就否决掉了再去京城投奔李家的选择。
冷眼旁观,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李程韦一直努力跟季家保持关系,很大程度上也是想靠着季父打通延州的对外经商的线路。毕竟提亲之事,是从季父帮助李家打点延州上下,协助其对北蛮贩卖布匹之后,才渐渐有端倪的。而在季父官品得升之后,李家就逐渐执着起来。
现在延州城破,季家覆灭,李程韦根本没有了继续跟季家来往的必要,更不可能让儿子跟季清菱成亲了。
何必去自讨没趣呢,寄人篱下,毫无依靠,哪有什么出路可言。
她抬头看了看顾延章。
对方的脸瘦得一点肉都没有,身上只穿了薄薄的棉衣,因为仅有十岁,身量并不高,一路逃难,简直是灰头土脸,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身形挺立,站姿笔挺得如同一颗小小的松树,双眼清澈,气质干净。
都说三岁看大,只要有些眼光的人,都能瞧出来这个孩子只要悉心教养,将来必然会有出息。而季清菱,哪怕没有眼光,也只知道这人未来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物。
有什么比投资一个绝对会功成名就的权臣来得更靠谱呢?
顾延章在史书上以重情重义著称,他为了恩主,拒绝过公主为女儿的求亲,也冷淡过无数高官的询意,后来许次朝堂争斗中,他都为报旧恩,出过大力,即使因此吃过许大亏,也被无数人攻讦过,却依旧我行我素。
这一点,在评判的人看来,应当是缺陷,可对于季清菱来说,却是如同纶音一般。
原身已逝,自己后世的身体则是早已病死,虽然不知缘由,可既然上天给了自己重活一回的机会,又得了这样一副健康的身体,若是不好好珍惜,简直是暴殄天物。
季清菱拿定了主意,心里顿时就安定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她捏着手中的书信,“嘶啦”一声,把纸撕成了两半,三下并两下,又扯成了碎片。
顾延章被她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连忙伸手去阻止,却只抓到了几片碎纸。他几乎是痛心疾首地看着季清菱,口中喝道:“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他急得眦目欲裂,小小的脸上满是揪心的神色。
顾延章乍逢家变,内无亲人,外无朋友,眼下认识的只有季清菱,虽然两人从前不熟,可放在此时,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眼见对方把唯一的出路给断了,几乎是吓得魂飞魄散。
没了书信,只有玉佩,要想向李家证明季清菱的身份,就更难了。
季清菱却毫不在意,她将碎纸片收拢在信封之中,仰着头对顾延章道:“顾五哥,我不去京城了。”她的口气非常的郑重,表情也万分沉着,一点都不像是小孩子闹脾气。
顾延章头都大了。他耐着性子哄了许久,见对方始终态度毫无转圜,只得把事情摊开来说与她听:“季清菱,咱们没钱吃饭了,再这样下去,只能上街乞讨,你也瞧见这一路的乞丐是日子是什么光景,三天五天都吃不上一点粮食是常事,你若是不去京城,那些个乞丐就是咱们的将来。你是个女娃,如果被歹人看在眼里起了坏心,说不得拐到什么邋遢地方,我救不了你不说,说不定也得被人拐去卖了。”
第三章 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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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出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章 出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章 出路
战时人命如草芥,延州城破之后,逃命的人如同潮水一般往南边跑,沿途流民拖家带口,哭声遍天,临近几个州县先前还有官员收留流民,可随着逃难的人越来越,北蛮也在后追击,实在是安置不下了,只得把他们往再南边打发。
季母还算带了些值钱的细软,一路且当且卖,总算母女两没有受饿,可也把银钱花得差不了。而那些个没有家财的难民,则是更惨,卖儿卖女的毫不鲜见,至于抛母鬻妻,也不是没有见过。
顾延章这样说,并不是吓人,而是大部分孤身逃难的小孩子的结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季清菱却全然不惧怕他口中所言,而是认真地道:“一会把那玉佩当了,咱们就在这里先住下来,我有绣工,绣的东西少也能挣几个钱,我供顾五哥读书,等攒够了盘缠,咱们就回延州。”
顾延章比她大上两岁,家破之后一路逃亡,可谓看尽了世情冷暖,自然也更晓得如今的现状,他听得季清菱如是说,虽心生感动,却觉得这是小儿见识,不知人间疾苦。
他把玉佩塞回季清菱手中,夺过信封,想要看看其中的碎纸片能否拼凑回原状。
季清菱则是干脆地把信封放进了袖子里,耍赖道:“顾五哥,你信我这一回,我有绣工,还写得一手好字,哪怕去帮人抄书,咱们两都不会饿死!”
她诚恳地看着顾延章的眼睛:“顾五哥,你放心,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你只要专心念书,等攒够了钱,咱们回延州把地契、房契质出去,过了发解试,就去京城备考!”
她语气信誓旦旦,不明白的,还以为这是哪家丈夫在给娘子允诺。
顾延章哑然失笑,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感动,半晌,还是无奈地道:“别闹了……”
季清菱见顾延章一副小大人说教的架势,知道此时不解释清楚,势必难以说服他。她低头一看,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一个水壶,还有几个碗盏,想了想,索性提壶翻杯,倒了一注水,以手沾水,用食指在桌面上写了“顾延章”三个大字。
她写完,站起身来,让到一边,对着顾延章道:“顾五哥,你看我这字如何?”
顾延章满腹狐疑,他起身走到季清菱的位子前,低头看那字迹,不觉一怔。
前世季清菱的父亲名叫季安陆,官至三司使,为计相。他除了谋善断之外,政治嗅觉尤其敏锐,宦海沉浮数十年,历任三位皇帝,数遭贬黜,却又总能卷土重来,而与他做官能力并称的,则是他那一手漂亮的书法。
季清菱生来体弱,病缠身,家中难免放纵许,她不仅可以就朝堂政事跟父兄辩论,也经常由着自己的性子钻研奇事。她爱读书爱杂学,家中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常去偷翻父亲与同朝臣僚间的信件,长辈们见了,也只会置之一笑,还偶尔帮着遮掩一番。
季清菱虽然孱弱,却极为聪颖,尤其于学问上非常有天分。她的一手字是父亲季安陆手把手带出来的,曾模仿过各朝著名字体,写就一份万寿图,给祖母贺寿。此刻她祭出了这一笔三馆楷书,马上就把顾延章震慑住了。
都说穷文富武,顾家在延州颇有家财,顾延章从小就调皮,撩猫斗狗,无所不至,顾家宠幺儿,索性给他请了正经师傅教授武艺,比起做学问,小孩子自然更爱习武。顾延章五岁开蒙,念了五年学,到如今也不过读到四书。可启蒙先练字,练字先描红,这倒是千年不变的。
晋朝科考流行三馆楷书,要求结构谨严精正,合于法度。顾延章虽然书念得不好,可见识并不差,见到季清菱这一手漂亮的院体字,只觉得比起自己家中重金请来的先生也毫不逊色,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季清菱又说:“我家中原有些知州府上借来的藏书,我尽皆能背几本,到时候默写出来,拿去书铺子里卖了,总归能换几个钱,支应两年不成问题。”
她知道顾延章年龄虽小,主意却大,未必会被自己这简单几句话说服,于是又道,“顾五哥,我父兄走得仓促,没来得及安排后事,我娘被蛮子屠城吓怕了,一心只想着逃出延州,找个寄身之所,也没功夫考虑其他的。如今我娘走了,只得我一个人,少不得也要想想。”
“从前我们家同李家一年也未必通两回信,自我爹去岁考功升了八品,短短大半年间,他们就来了六七回人,还闹着要结亲。”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虽然依旧是小孩子的口吻,语气中却带着几丝讥诮,“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他们打什么主意,自然也能猜到几分。都说以小见微,我只问顾五哥,你觉得这样一家人,我若是拿着他们家的玉佩孤身上门,接下来过的会是什么日子?”
被她这样一问,顾延章呆了呆。
他原也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总以为把季清菱送去了京城,到了李家,便万事大吉,不会再有什么难题。可此时听了季清菱所说,仔细一想,去京城确实并非什么出路。
顾延章不由得想起家中养的一些清客武人,确实也是用得着的人待遇好,用不着的,不过给他一方瓦片,一日两餐养着而已,至于脸面,谁不是自己挣来的呢。
弱肉强食,天之道,不过是常态而已。
放着季清菱一个六亲不在,毫无依仗的小姑娘去京城商人家投靠,两家媒妁未定,说句难听的,真个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被人生吞活剥了,才是怪事。
他心中既已有了这想法,顿时便不再像之前那样肯定,可若是不把季清菱送去京城,又实在是没有其他的办法。正犹豫间,廖嫂子已经回来了。
廖嫂子手里拎了一个包袱,拢在肩上,口中道:“咱们这便走罢,去寻里长定了契,就往谢家给管事的看看,你若是有福气的,自能留住,若是没福气,我也只能把你卖往别处了。”
第四章 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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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决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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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决定
顾延章刚刚被季清菱这样一打岔,早没了初时的笃定,季清菱见他神色有些忐忑,忙站出来对着廖嫂子道:“嫂子,我不想哥哥给别人家做下人,我会绣花,我能养家!”
她把顾延章挡在身后,一副你再往前走,我就要跟你急的样子。
廖嫂子顿时就有些下不来台,她自知跟季清菱一个小姑娘计较无用,便把目光投向顾延章,口中抱怨道:“前日来寻我,千求万求的,若不是谢家着急要个识字的,我也不会收你,还开了个高价,你出去问问,有哪家买人肯给这个价钱的?如今我同谢家都说好了,光是请人写契纸就花了二十文,你倒好,这边又出幺蛾子,却不是在耍我?”
能当牙人,在底层之中,少少是有些能耐的。季清菱无意跟这牙婆翻脸,忙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递了过去,解释道:“廖嫂子,我不懂事,我这哥哥性子又急,一时没想好,您别生气了。”又说,“这是我年前绣的荷包,给您陪个不是,等过几日安顿下来,再来同您说话。”
廖嫂子伸手一捏,那荷包空空的,低头一看,上面绣着几朵富贵牡丹,绣工出众,花样也漂亮,那丝线更是一看就是高级货,有几片牡丹花瓣甚至是金线勾勒的。
这荷包卖出去至少也有上百文。虽仍是生气,可她也知道契纸没签,她就不好乱动。更有前一段时间衙门死抓小儿买卖之事,蓟县民风较为淳朴,也不敢闹得太过,只得又骂将了几句。
季清菱软言道过歉,话说得比棉花还柔,只把廖嫂子夸上了天,一顶一顶地往对方头上戴高帽子。她从前卧床甚久,为了哄家里人宽慰,其余能耐不行,那一张嘴倒是真的能翻天,如今不过小试牛刀,便把廖嫂子哄得脸色好看了许。
等她拽着顾延章告辞出门的时候,两边已经冰释前嫌,季清菱还笑着道:“嫂子不用送了,说不得过一会还要麻烦您帮着找个住所。”
蓟县繁华的街市也就那几条,最大的当铺距此不远,两人出了大门,季清菱径直拉着顾延章往当铺而去。
顾延章仍是纠结不已,他抓不定主意,季清菱却心中有数,她知道世上难免以貌取人,进了当铺,也不要人招呼,在当台上把那玉佩轻轻放了,推过去,道:“小哥,这玉佩死当,值少银钱?”
那玉佩乃是李家发家之时的宝物,商人爱吉,上面镶了赤金。季清菱从前嫌弃那赤金俗气,如今却十分庆幸。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玉石不好估价,可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金子能当不少钱。
果然,当铺的伙计只把玉佩略一细看,便喊了大掌眼过来。
掌眼的仔细端详了半日,先是问了来历,见季清菱对答如流,虽穿着朴素,却一副大家出身的气派,便也知道了几分。料想这两位应是逃难而来的延州人,价格压起来就格外有底气,他笑呵呵地开价:“活当八十两,死当二百三十两。”
这价格开得低,可本来当铺就是宰人的,去到其他家也差不是这个数了。季清菱算了算,脆生生地说了一句:“死当。”
顾延章立刻拉了她的袖子,劝道:“不若活当,万一将来李家是念旧恩的……”
掌眼的听了她这一句死当,一眨眼就把当票子开好了,他怕迟则生变,忙把印泥并契纸当票推了出来,道:“姑娘签字按印子吧。”
季清菱转头笑道:“顾五哥,我不爱去做商人妇,若是你念书出了头,难不成还不能帮我寻一门好亲?我放着好好的读书郎不要,干嘛要去吃那份苦。”说着将大拇指沾了印泥,往那契纸上一盖,宝玉立时就易主了。
那块玉质地上佳,镶的赤金成色足,雕工也漂亮,当铺一转手,最少也能翻个十倍以上的价格。赚了这一把,掌眼倒是客客气气的,笑着问道:“小姑娘要换银子吗?”
死当二百三十两,若是普通人,这钱只要省着点用,已经许年吃穿不愁了。可若是想让顾延章入学科考,不说进上等书院的束修,光是笔墨纸砚书,就够两人喝一壶了。
季清菱换了银票并碎银子,又兑了点铜钱,把钱分为两份,各人身上都收了点,便出了当铺。
玉佩当得利落,事已至此,思无益。顾延章也不是那粘粘糊糊的人,况且只要有得选,谁愿意去当下人。如今季清菱已做了选择,他虽然心有愧意,可也暗暗松了口气。
季清菱见他不做声,也晓得对方心情复杂,她也不问,只道:“顾五哥,咱们不如在县中赁个小屋子来住,你进学也方便,咱们得信也方便,等延州收复,安定下来,就启程回去。”
顾延章点头,慎重道:“我会好生念书的。”
两人回头去寻了廖嫂子,当天便在县中租了个样样俱全的小屋子,季清菱给足了中人钱,廖嫂子见她识趣,也卖了个好,只让给了几百文,便让上家把家什都留了下来做添头。
等到晚间,二人终于有了一处遮风挡雨的庇身之所。
顾延章手里捏着钥匙,环顾这间小小的陋室,只觉得这一切都那样不真实。
这屋子比他家下人从前所住的都不如,更兼家具简陋,屋中布置凌乱异常,可顾延章此时只认为,哪怕是神仙居所也不过如此了。
他扶了扶脚下的条凳,这凳子做工极糙,桐油都只草草刷了一遍,摸着尚有些刺手,顾延章却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他坐了下去,悄悄把脚伸直了些,对着一旁的季清菱道:“我住北边那间屋子,你住南边那间。”
北边的屋子面风,这房子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地龙的,北风一刮,说不得要受冻。季清菱知道他是特意留了一间暖和点的给自己,也不推拒,便进门收拾打点去了。
第五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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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安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章 安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章 安置
足足花了好几日功夫,两人总算把屋子收拾妥当了。这一处不在闹市,左近都是些商户的库房,只有几户人家,还都离得远,轻易不容易碰面。好在出门行事倒也还方便,等置下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这就正经过起日子来。因怕外人闲言碎语,季清菱索性与顾延章假称兄妹,便在此定居。
她年纪不大,只要换了打扮,其实与寻常小儿无异,趁着此时无人相识,索性便做一身男孩样,与顾延章一起外出寻访。晋朝男女大妨不如后世严,延州又是个边城,遇上战时,女子也当男子用,顾延章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倒也觉得季清菱男装更方便。
往日他们匆忙逃难,并不曾过关注,如今认真要住下来了,这才发现这蓟县文华天宝,颇有文气。季清菱同顾延章绕了一个大圈,把县中书院都探了一遍,立刻头疼起来。
这蓟县与延州不太一样,即便是普通的书院,想要入院也不是简单交个束脩,拜个先生就能搞定的事情。
“四月选考,还有将近三个月时光,我死读一阵,就算进不了清鸣良山,应该也能上州学。”顾延章捧着一卷书,分析道。
他手上拿的乃是蓟县前些年书院选考的文章。
此处最为上等的书院有两个,一名清鸣,一名良山,都是民间自建,反倒是蓟州所建的官中州学排到了后面。
蓟县本在蓟州境内,乃是一个大县,此处其余皆不出名,却以才名著称。蓟县史上惯出才子,光是晋朝建朝至今的近百年间,便取了两名状元,一名探花,更有进士数十名。
在边城延州,哪怕得个秀才都能有衙门表彰,可这蓟县,秀才简直是遍地走,说句夸张的,去街头随意寻个小贩买吃食,说不得他族中便有人是秀才。
此处人口原不,因有大大小小的书院上百间,便常有游子来此投学,竟聚人气,逐渐成为了蓟州辖下最为繁华的一个大县。蓟县的书院成了气候,自然也挑起学生来,但凡稍微能叫出名头的,都会在年初设立选拔,只选那等上佳资质的学子入院。
顾延章以往有父母兄弟支应,他一个老幺,并不需担任何责任,便由着自己性子乱来,如今家中遭了事,自己只得立了起来,知道现在唯有好生读书才有出头之日。他原先基础打得不牢,又因延州并无甚举业之风,虽是惫懒,可架不住资质甚佳,便是随便学一学,在州中也能拿出去吹嘘。此时来了蓟县,那点学问水平,在同龄人中也只是平平而已。
顾延章并不是拘泥不化的人,见状不对,立刻调整了目标,把眼光放在了次一等的蓟州州学上。
“此处州学需要蓟县户籍方能入学。”季清菱捧着另一卷院考文集选,一面看,一面提醒顾延章。
“蓟县户籍只需在此处居住满三个月就可入户,我们已经赁了屋子,等到夏初,恰好三个月,足以落户。”
晋朝不禁人口流动,无论那一地,人口的寡都决定着赋税,便是京城也只需居留一年便可入府衙办理户籍,蓟县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州县,自然更简单。
“州学还有一桩好,只要每月月中定考能取在前十,便能免院中束脩、食宿,还有银钱补贴。”顾延章补充道,“若是取了州学,你在家中也不须辛苦抄书做绣活了,咱们剩下的钱已经足够,你还能买两个丫头回来,省得每日要烧水做饭,总归是不方便。”
这几日虽然是顾延章挑水劈柴,烧火扫地,可扫洒做饭还是季清菱干的,她上一世出身清贵,更兼体弱病,连厨房都没进过,对于家务一无所知,能插上嘴的,也不过是些饮食方子。这一世的原身也是个官家姑娘,好在逃难路上没少吃苦,总算能摸索着把饭给做熟,可也着实是手忙脚乱。
顾延章看在眼里,心中也担忧,想着等自己入了学,家中必定是只有季清菱一人,届时他也不放心,不如买个丫头,再雇个老仆进来守屋,好过她孤孤单单的。
季清菱立刻笑了起来:“丫头是要买的,等过几天去寻廖嫂子,让她帮留意一下,挑个机灵的。至于其余的……我在家时也爱抄书看书,不算辛苦,绣活便算了,能抄书换钱,谁还去绣花啊!”
她这一路上虽是吃了许苦,人也瘦了不少,可眼睛依旧是圆圆的,一双眸子黑瞳仁过白瞳仁,只要一笑,眼睛便眯成了一弯弦月,双颊的酒窝也跟着现了出来,越发显得可怜可爱。
顾延章顿时觉得心都软了。
他从前就想要个妹妹,如今有了季清菱,两人相依相靠,让他觉得这便是老天给的补偿。
一时间他又想起了父母兄长,老仆玩伴,暗叹一口气,把心酸压下。
季清菱自然猜不到他的想法,只继续道:“虽是如此说,还是尽量考清鸣、良山罢。现在看蓟州户籍能入州学,省了一点小钱,可若是以后科考,蓟州未必比得上延州。”
她见顾延章不明所以的模样,解释道:“我爹也是正经科举出身,往日在家,我常听他跟哥哥们说些科考之事,如今延州陷了,朝中自会派兵驻守,此回北蛮来得蹊跷,不晓得当中究竟有些什么缘故,但延州收复之后,必定是要重建的。新官一来,百废待兴,除了安顿百姓再建土木,势必也要兴办州学,届时顾五哥你带着延州户籍赴京科考,殿试之时,岂不比蓟州户籍占便宜?”
顾延章聪明绝顶,只需季清菱这样轻轻一点,立刻醒悟过来。
确实,跟县试、省试比起来,决定着顶尖士子们起点的无疑是殿试。排第一还是排第十,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以后取了官,同侪们介绍起来,“这是某某年间的状元”与“这是某某年间的一甲第十名”简直是高下立判。
顾家从前在延州只是个普通大户,在顾延章父亲这一辈,逐渐发起家来。顾父擅长经商,眼光敏锐不说,还会揣度时势,上下打点的能耐十分厉害。短短十年间,便逐渐坐大。顾延章从小熏陶长大,自然知道许重要的事情,往往对于上位者而言,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第六章 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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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指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章 指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章 指点
学子们只潜心苦读,可到了朝殿之中,取状元未必仅看文章,所选者除了人品、相貌等等之外,籍贯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环。
前朝有一届科考,殿试之上本已有了排名,可除掉糊名之后,天子却重新又调整了名次,将几个江南士子放到了后面,又把几个偏僻地方的士子给提上了前。所顾虑者,不过“表率”二字。
盖因江南状元实在太,可穷乡僻野,几百年也未必有一个能有机会,为平衡计而已。
季清菱又道:“若是顶着延州户籍进京省试,也许新来的上官会为你行些方便……真能取个三甲,这于他可是实打实的政绩。如今延州事急,来坐镇的必是重臣,咱们势单力薄,也无甚人脉,若是能得其相助,却是一桩幸事。”
无论谁统领延州,州学之中若是能出个拔尖的,对其来说,这绝对喜出望外之事。大晋考核外任官员,除却增人口、辟耕田,赋税征收这些基本的项目,辖下的教化也是一顶漂亮的帽子,用得好了,能给岁考增添不少彩头。教化者,除了孝子贤孙,贞节牌坊,文教也是顶顶重要的。如果顾延章学问做得出色,地方官绝对不会吝啬为他指引一番。
与遍地才子的蓟县不同,延州文气本就弱得很,又遭了屠城,更是房屋万间都做了土,百姓四散,哪里再找得到好苗子。
不用季清菱再提点,顾延章马上就能猜到自己若是真有两把刷子,在延州会有什么待遇。
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他有了计较,却又为难起来:“若是不考州学,清鸣、良山两院,我未必一定能入,可若是进次一等的书院,似乎又有些……”
季清菱放下手中书卷,仰着头,认真道:“顾五哥,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吧,清鸣、良山两院每届科考都能出不少人才,如果能入院,少不得会有些出色的同窗,将来为官,也好选幕僚助力。咱们本来在朝中就无人,若是同窗再没几个能用的,以后必然吃力得紧。”
顾延章再有抱负,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儿,如今所思者不过在蓟县入了书院,将来回延州继承家业,至于所谓的科考、入朝为官,对他来说,还是太遥远的事情。
他暗想:从前爹娘也曾与我说些御下之道,人情世故,我只当离自己还远,可此刻来看,竟连清菱一个小女娃娃都不如。惭愧惭愧。
他一片朴质情怀,想到此处,小小的胸中翻起阵阵豪情,觉得天下之大,正等自己,将来若是真的入朝为官,绝对不能再让北蛮屠城,更不能让世上再有像自己这般因屠城而合家覆灭的可怜人。
季清菱自是不晓得对方会因自己这一番话生出这许想法,她想了想,又道:“我看了看这蓟县学子们从前院考的文章,觉得题目也是有迹可循的,我爹从前教我……”
她说到这一句,差点错了口,忙又补道:“……教我哥哥应考,我也在旁偷听,他只说赴考不是考学问,考的是学生对出题人脉络的把控,‘学成文武业,货与帝王家’,其实做官跟做买卖也没甚区别。科考尚且如此,更何况这小小的院考。先生想要什么答案,咱们先暂且就老老实实写什么答案。”
前世季父曾经说过,文风本柔和,只要本人愿意,文风可以随着场合的变化而变化。在贡举之时,为了迎合考官的喜好,季父硬生生把自己的风格改成了平实派,拆卷后主试官还特意在众人面前夸他“朴实自然,全无雕饰”,乃是“一注清流”。等到中了举,上元夜新举子们被招入宫应制诗文,面对一群后宫妃嫔,他做的诗词立刻转为花团锦簇,富贵非常,出宫的时候,其余人都只当去应了个值,只有季父满袖子里都笼着宫妃们赠还的钗环首饰,把点了他的主考官都看得傻了眼。
季父不但自己能耐,教儿女也厉害得很,季清菱三个哥哥,除了最小那个仍未下场,大哥与二哥都是一甲。季父曾经笑言,若女儿也是个儿子,好生再教两年,一门四进士,轻轻巧巧。
季清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其学问见识,可见一斑。这几天她试了试顾延章的水准,觉得再给几个月时间,其余皆不是问题,只有一项,顾延章个性太强。经文注释还好,他按捺住性子,还能照着经义写,可到了文章这一块,开文先立论,顾延章的立论个人风格太强,怎么引经据典都没有办法掩盖得下去。
这种类型的文章风险非常大,遇上想法相近的,必然得中,可若是遇上观点不同的,估计十有八九就要被放在一边了。
如今顾延章的目的是进书院,进去之后怎么写都无所谓,可在入院考试上,弱化个人风格,则是更保险。
顾延章并不是那等固执己见的人,他只琢磨片刻,便知晓了季清菱的意思,捏着书册想了又想,道:“听说考的是诗词歌赋、经义、策问三门,我只一心苦读,其余皆不管,只先考中要紧。”
这日起,顾延章便闭门在家读书。
季清菱则是择个机会去寻了廖嫂子,托她帮忙寻个熟悉当地的丫头,想着自己不善家务,特嘱咐想要个能干活的。
没两日,廖嫂子便领了个小女孩上门来了。
“是我们村里的,我看着长大,嘴巴笨了点,手脚倒是麻利,你领去用,绝不误事。”廖嫂子往旁一让,把缩在后面的女孩显了出来。
小女孩头都不敢抬,忒冷的天,她身上只穿了薄薄的外衫,一件厚的都没有,两手捏成拳头贴在腿侧,上面的冻疮肿得像萝卜一般。
季清菱仔细看了,对方虽是女孩子,却长得浓眉大眼,皮肤黝黑粗糙,脸上有几处明显的坑洼,想必小时候出过天花或是水痘,乍眼看过去,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
第七章 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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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偶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章 偶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章 偶遇
也许是看出季清菱的迟疑,廖嫂子忙往回找补,给自己带过来的小丫头美言道:“今年十三岁,家中并未给她起大名,只有个小名叫来弟,我与她家有点旧情,本想送去大户人家当粗使丫头,还托人帮着起了个文雅名字,唤作秋月,前日知道你这里要,干脆送过来了。”
她笑得和气,一副我跟你自己人,不紧着你紧着谁的模样,说道:“她这个年纪刚刚好,人又勤力,家里一应杂务都能帮你做了,不比那些个小娃娃,还要费心调教,水桶都抱不动,也不像那些年纪大有私心的,说不定买菜买柴,你给十文,她要昧下四文。”
絮絮叨叨的,似是王婆卖瓜。
她一边说着,见季清菱并无反应,便伸手碰了碰那小丫头,口中道:“还不去见过主人家。”
秋月被她一提点,忙上前几步,对着季清菱就地跪下,磕了两个响头,嘴里干巴巴地问了声好。
廖嫂子又道:“你也不用赶着说要还是不要,我先把人放这,你用几天再看,如果不应手,我就给你换人。”语毕,找个理由,拔腿告辞了。
再说这秋月自入了门,劈柴挑水,买菜扫地,没有一样不妥帖的,虽然做的饭菜着实难吃,想想自己每个月给的钱倒是着实不,季清菱也不挑剔了,打算哪日再去找个帮佣的厨子兼着来做饭便罢。
因没有余的房间,她索性在自己房中给秋月置了张矮床,又添了被褥衣衫等物,夜晚共同睡一间。白日里秋月捯饬家务,季清菱就在堂中支了大桌子并两张椅子,与顾延章一道读书写字。
她以往没当过家,不知日子难过,如今掌了事,才晓得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桩桩都是钱,这也就算了。顾延章与她都要读书,先不说笔墨纸砚,单单夜晚照明的蜡烛、灯油都是一笔不小的耗费。
眼见银钱花的速度快得超出自己的预料,后头顾延章入学之后,更不晓得会有少开销,季清菱不得不早早把赚钱的打算提上案头。
与她原先设想不同,蓟县乃是文地,学子如蚁,以她那一手字,抄书虽然也是条路,来钱却太慢,性价比实在是低,即使日以继夜,也不过能图个温饱而已。她思来想去,索性生出了一个念头。
都说文士爱风流,此处既然文气如此之盛,又有许儒生汇聚,想必也爱附庸风雅。若是论起风雅之物,又有什么比得上古书?
前世季父爱好广泛,尤其喜欢收藏珍本、孤本,名家书法画作,把玩久了,除了自己仿着书、画,遇上心中特别中意的,更是不晓得临摹过少遍。次数了,他便常常择其中挚爱,从头到尾仿作一番,照着真迹做旧了,摇头晃脑乐一回。因这行径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不好对外公开,然而这等得意之作若是自己独享,与锦衣夜行有何异处,也只好拉着家人一并鉴赏。
季清菱的哥哥们学业重,母亲也有交际产业要打理,只有她是小女子,并无科考压力,又爱读书,更爱这些歪门邪道,与季父两厢一撞,如同烈火遇上桐油,两人日日在一处琢磨如何才能把作品仿得更像原作。
正好有几年,季父遭了贬黜,外任做官,差事闲了,便搜罗了许古法,得了空就与女儿钻研。季清菱不仅动口,还要陪着动手,到了后来,仿古作书作画,就如同游戏一样简单。只要给她工具材料,做出来的赝品拿去骗骗外人,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如今她人一缓和下来,既要谋生,想着总不能坐吃山空,正发着愁,可巧与顾延章外出探访书院的时候,许次见到有人在茶楼酒馆,书铺宝苑说起送某某人什么礼品,其中最常提到的便是某某年间某某版本某书少册,某某人某某字画,次数了,她不免上了心。
既有得买,必有得卖,她原本虽只是当做游戏,可如果能拿来换钱,也未尝不可啊。
一起了心,隔日季清菱就换了身不显眼的学子打扮,去蓟县几间出名的书铺里转了一圈。此时已是冬末,万物渐渐复苏,因蓟县许书院院考都在四月,离现在已经没有久时间,书铺中人流也开始旺盛起来,伙计没空招呼,只时不时来照应一下,免得这些个读书人摸了书走,或是弄脏了纸页。
她缩在一边,数着人流,又默默算一算哪些书卖得好,这书铺一日流水少。趁着辰光晚了,人群稀落,这才上前而去,问那伙计道:“小哥哥,你们这处收不收旧书善本?”
那伙计见怪不怪,一边收拾书柜,一边道:“收,按品相给钱,若是太旧了,字晕了纸,却是卖不出价的。”
季清菱又问:“若是从前的古书,你们是按什么价格给?”
听到这话,伙计才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看了季清菱一眼。
季清菱投身的这具身体长得跟她前世有几分相似,许是因为长在边关,耐摔耐打,比起寻常人更康健几分,这一阵子在蓟县安家,整个人都把从前逃难时的落魄将养了过来,她前世在家,人人都宠着,又出生富贵,说话行事早已习惯了带着气场在。此时换了小孩打扮,开口老道,倒也奇异地没让人觉得违和。
那伙计本是蓟县人,见了各色文豪学子,也没把季清菱放在眼里,只当这是哪一户来读书的人家,暂时缺了钱,把书拿出来典卖了。这种人,他每隔十天半月,总要遇上一回,便照本宣科道:“这也不好说,你先拿来了,我们书铺里有老人,自会给你出价。”
正说话间,忽听一旁有人故意清了清嗓子。
季清菱转过头,只见身边站着个十来岁的少年,对方穿一身棉袄,个头不高,眉目间闪过几丝不耐烦。
伙计听声识人,忙笑着从里头走了出来,口中称呼道:“哎呀,居然是郑小哥,今日怎么劳烦您亲自过来。”
那伙计看着至少已经三十余岁了,却对那少年口称“哥”,言语之间毕恭毕敬,看得季清菱忍不住起了好奇心。
第八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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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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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章 心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章 心疼
“前几日让你们铺子里给我寻几本《大礼》的注释,找了这么久也没影子。”那少年语气中的不满都要溢出来,“当日若不是看你们这里书全,我也不会把文章放这里出,早说好了我要的书最迟三日就要送到,到如今都有四五日了,哄着我订了约便要反悔吗?”
伙计不住打揖,又连声赔礼,矮着身道:“郑小哥,您这边请,我们家掌柜在后头,咱们坐下再说……”一面说着,一面单手做了个“请”的姿态,把那郑小哥往后头领去。
他人就这样走了,半天也没回来,把剩下的客人晾在一旁,季清菱白等了好一会,忍不住拉了旁边的一个客人问道:“那位是谁?好大的架子。”
那客人中年文士打扮,看样子应该是个当地人,听她这样问,笑道:“你这小孩儿,是外乡的罢?莫不是才到蓟县没久?”
季清菱点头应是。
客人又道:“你问的那人乃是清鸣书院的郑时修,别看他今年只有十三岁,却是有志不在年高,做得一手好文章,在这蓟县是出了名,上至知县,下至书童酒仆,没有不知道的。他与这书铺订了约,把文章集子给他家付梓售卖,听说就为这,各大书铺都开了好阔绰的价格,只这一家书全,除了给钱,又许他随意取阅店中藏书,他便选了。清鸣书院的人吃住都在院中,难得出来,你刚来,怨不得不认识。”
一来一往问答几句,季清菱看那伙计并没有出来的意思,天色却是已晚,好在该问的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便打道回府。
书铺在闹市,路程颇远,到家时天色已经半黑了,堂中早点起了油灯,顾延章正在桌前写字,见她挟着寒气入门,忙放下手中笔,皱着眉头打量了一遍,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季清菱讪讪一笑,装着傻打算混过去。
顾延章却没放过她,几步上前,试了试季清菱手上的温度,顿时脸色都变了,气得对着厨房喊道:“秋月,倒盆热水过来!”又数落季清菱道,“脸都冻僵了,什么事情不能让我去做?非得赶着现在办,这样冷的天气,若是冻出病,看你晓不晓得后悔!”
他带着季清菱一个小女娃逃难,又要办老仆、季母的丧事,早被日子磨砺得心细如发,亦有了一家之主的架势在,此刻几句话一说,句句透着怒气,把季清菱训得只好低头认错。
不一会,秋月抱着个小盆过来,盆中注了热水,略微有些烫,顾延章探了探温度,把季清菱的双手压到水中,嘱咐道:“有些热,你忍一忍,一会就缓过来了。”又指点秋月拧帕子给季清菱擦脸。
季清菱从小被人照顾大,倒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把秋月看得一愣一愣的。
晚间两人吃过饭,一同坐在桌边看书,顾延章忍不住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若是不着急,等开春再办,要是实在着急,便让秋月上街替你跑,她跑不好,我去给你弄。”
季清菱犹豫了片刻,把白日的事情与顾延章说了,又道:“顾五哥,我想做两本古书去卖。”
她虽与顾延章纠葛甚深,可相处时间并不长,却是不知对方想法,因担心他不喜欢自己行这等邪道,便斟酌着将打算说了,又补充道:“我也不骗人,就说是家中的书,铺子里给少,我便要少。”
她嘴上这样说,心中早打了一万八千个转。
哼,姐姐不骗人,只把书做得跟原书一个娘胎里生出来一般,再装个傻,扮作不知深浅的懵懂孩童,只要那书铺子里的人起那么一丝贪心,就由不得他们不掉坑!
她这样想,却也没觉得自己对那些书铺有所亏欠。毕竟白日里已经见过几个人去询问铺子里的几个善本,价格都高得离谱,看那书籍质量,绝对比不上自己仿出来的。
也不晓得拿了她的仿本,书铺子倒一把手,能翻少倍卖出去。
季清菱生长环境单纯,家中一直将她护在手心,根本又没经过什么大事,她把顾延章当做自己人,脸上全不掩饰,被顾延章看了个正着。
顾延章虽然年纪小,家中却是行商的,他旁的不行,看人的眼光锐利得很,只瞧她那表情,便猜了个七七八八。他凝神望着季清菱,叹了口气,道:“清菱,你实在不必这样小心翼翼对我。”
季清菱眨巴眨巴眼睛,装作自己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
顾延章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如今只剩我们两个,虽不是一家姓,却比兄妹还要亲,我家从前做的乃是买低卖高的生意,本是末流,你才是官家出身,原该你看不起我才对。你现在这样,实在让我无言以对。”他说着说着,小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本想过几日再同你说,可看你这样子,再不做些什么,你都要跳上天了。”
“季清菱,你听着,我虽没什么用,却也不是吃软饭的,我已经同城东书铺说好了,每月给他们家抄书三十卷,换五钱银子,虽是不,省着点,已经足够我们一月开销了。你老老实实的,该吃就吃,该睡就睡,爱玩闹就跟秋月在家里玩,不要出去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了。”
季清菱一怔。
顾延章目光澄澈,身上穿着朴素的棉袄,连头发也只是简单束起来,他那张脸怎么看也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可不知道为什么,短短一段话说完,季清菱竟觉得自己嘴巴都张不开了。
她想要反驳一下,说明自己虽想要赚钱,可实在没觉得在吃苦,反而还把这当做是一项乐趣在玩,可不知道为什么,嘴唇一张一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顾延章看着她那表情,顿时失笑,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清菱,我知你心疼我,我也想照顾你,可无论如何,我也是个五尺男子,你这样把我当垂髫小儿照看,让我实在惭愧。”他的笑容中依旧是稚气过成熟,可莫名其妙的,季清菱居然觉得眼前这人十分值得信赖。
“不要怪我讨人厌,我虽觉得女子并无甚地方比男子差,可在家中,谁穿衣裙,谁穿衣衫,我心中还是有数的。”他微微低下头,面色有些腼腆起来,“就算在外头你爱穿男子衣衫,可在家中,你始终是穿衣裙,只要我在一日,便不想你如此辛苦。”
第九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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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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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足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章 足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章 足炉
顾延章脸上依旧是青涩过成熟,他一番话说得既诚恳又羞涩,带着少年特有的稚气,反倒比成年人字斟句酌之后做出的许诺更真诚。季清菱看在眼中,不禁心神一荡。
平心而论,她一直东奔西跑的,其中固然少不了自己的小算盘。她总想着,我如今赚钱把你供养读书,只要你如同史书上所载一般知恩图报,将来必不会放任我吃苦受难。除此之外,也是在自救。两人此刻都是六亲不在,四朋俱无,手上虽有一笔钱,可若总是有进无出,实在也不是什么好事。
无论顾延章以后是否能平步青云,权倾朝野,此时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垂髫小儿而已。如果在成才之前因为没钱而被耽搁,那她就虐大发了。
抛却这些小心思,她初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一醒来见到的就是顾延章,对方耐心细致地照顾自己,少少也有些印随行为,如同刚出生的小动物,总把第一眼见到的人当做母亲一般。
季清菱对顾延章的观感十分复杂,既有乍见宝矿的欣喜,也有相依相靠的抱团取暖。她前世病故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一直饱受宠爱,虽然知道世上难免人情险恶,可几乎从未遇到过,对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停留在“你对我好,我一定要对你更好”这种天真的阶段。此时换了一具身体,脑子却没有变,听了顾延章的话,又感动,又无措。
她抿了抿嘴,低低的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她抬起头,对着顾延章道:“顾五哥,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你那书还是不要抄了吧,四月便是院考,你把时间花在抄书上,若是院考不过,岂不是因小失大?你要真有这个心,还不如好生念书,今日我见到清鸣书院的一个才子,叫做郑时修的,听说他每旬光是靠卖例文,都能养活一家人……”
说着,她把日间听那客人说的转述了一遍。
“你与其为这点小钱闹得如此辛苦,不如先放一放。”季清菱挪了挪条凳,坐得靠近了顾延章一些,“顾五哥,咱们的钱供你读书全不成问题,你看我在跑来跑去的,不单是为了换钱米,我自己也喜欢这些。我原在家中就爱玩闹,古书古画,做起来只当做消遣一般,你就行行好,别拘着我……”
她扑闪扑闪眼睛,睫毛一霎一霎的,眼睛里又是委屈,又是可怜。
顾延章看在眼里,一个“不”字从肚子里冒了上来,还没冲到喉咙,便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心中暗叹一声,想,这妹妹还是不要的好,这才哪到哪,只稍微撒个娇,自己就败退了十万八千里,以后一家之主如何得做!
正想着,只好勉强道:“你既是做游戏,就不要大冬天的跑出外头去吹风受雨,要买什么,要找什么,你与我说了,我代你去,或是让秋月给你带回来。”
他话刚落音,季清菱眼睛顿时就亮了,嘴角也往上弯了起来,笑盈盈的,甜得像那五月的莺桃。
顾延章暗暗认了命。
罢罢罢,合该遭这个劫。怨不得从前娘亲总说我们兄弟间抢东西不知谦让,是因为没个妹妹在,原来她没骗我。这若是有了妹妹,谁还抢东西,肯定是要什么给什么,如果妹妹哭一哭,说不得,让自己去摘星星,也要一往无前罢。
季清菱得了他的应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顾五哥,你放心,今日是我估计错了,过两天我带着秋月一并上街,买些物料回来,早上去,中午就回,趁着有太阳,必不会受了风。”她见顾延章有些不太愿意,忙又道,“我就去这一回!也不能总把我束在屋子里吧?”
顾延章只得应了,见时候不早,把季清菱赶回房间休息,自己熬夜苦读不提。
且说这边季清菱回了房,秋月已经把被褥铺好,手中正拿着一个足炉打量,听得季清菱进来了,忙站起身道:“姑娘。”
她见季清菱目光看向自己手上的足炉,脸上红了红,结结巴巴了半天,才羞愧地道:“我……我从前……没见过这个,不晓得要怎么用……”
季清菱走近了,看了一眼,道:“这是暖足的,里头加炭,晚上装进被子下头,能撑上一夜。”又问,“这是哪来的?”
说着把那足炉接过,也跟着研究起来。
她从前常用这个东西,但都是丫头们装好了直接放进被褥,至于怎么用,真的没概念,此刻跟秋月一般,对着那镂空的铜球毫无办法。
“昨天晌午的时候少爷问我夜里头咱们房间冷不冷,又问我姑娘早晨起来,脚是冷的还是热的,我从前没有留意,今天早上就试了试,跟少爷说了,他带了这东西回来……”
听到秋月这样说,季清菱忍不住“呀”了一声,双颊飞红,嗔道:“下回这种事情,你先来回我,不要直接告诉他。”
秋月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可既然季清菱吩咐了,她也一口应下。
季清菱在足炉上摸了一会,很快从球的下方找到了开关,轻轻一拨,那铜球就从中间打开了,其中是一个盖着的圆形小盒,从盒子正中心横了一根棍子在圆球中央将其悬空,无论怎么滚动,那盒子都是同一个底端朝下。
她打开圆盒,对着秋月道:“这里加炭,待会用布帛包起来,放在我被褥下头就行了。”
秋月忙不迭点头记下,她犹豫了一下,问道,“姑娘,这东西会不会很费银钱?”
季清菱哪里晓得这个,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往常小巧用具都是京城里摘星阁打造的,比起这蓟县小铺子里出的东西,自然是不知道精巧了无数倍。不过这足炉是顾延章亲自去买的,季清菱心中也承了他的情,越发觉得古书里诚不欺我,这人端的心思细腻无比,又重情重义,只要把你放在心上了,时时都会挂着。
第十章 足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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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足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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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哀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一章 哀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一章 哀求
她正想着,却不妨一旁秋月低声嘀咕道:“真想有一个像少爷这样的哥哥……”
季清菱愣了愣,抬起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秋月,对方满脸的羡慕,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家姐妹虽然,可互相之间见面的时候都少,我有一个哥哥,他……”
她越说声音越小,到了后来,不知是触动了什么心事,竟莫名其妙呜呜地哭了起来。
季清菱以前的丫头全是好生调教了才送过来的,个个温柔小意,自己抬起手,她们就知道要递茶,自己弯个腰,她们马上晓得该捏背,从没遇到过秋月这般说着说着就哭起来的,一时之间,不禁手足无措,只得安慰了几句。
好在秋月哭了一会,自己就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她用袖子擦掉眼泪,窘迫地道:“对不住姑娘了,我想起家里的事,一下没忍住……”
季清菱实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问道:“是不是想家了?要不我让廖嫂子送你回去?或者找一户离你们屋里近的人家去做活,这样也能常常……”
她话没说完,秋月顿时脸色一变,浑身打了个哆嗦,碰翻了屁股下坐着的小几,“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抓着季清菱的裙角求道:“姑娘千万不要送我回去!若是把我送回廖嫂子那了,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我虽然不机灵,可我吃得苦啊!您让我种菜也使得,挖地也使得,挑粪担水也使得!我吃得少,每天赏我一个馍馍就行了,实在瞧不上的话,您看我能做什么,我一定把娘胎里的力气都使出来,我脑子笨,学得慢,可决不叫苦叫累,您别不要我啊!”
许是真的吓到了,她的话颠来倒去,边说边哭,很快就涕泪横流了。
季清菱叫她这行径唬了一跳,忙把她扶起来,解释道:“我没说要送你回去,快把眼泪擦擦,这是怎么了……”又安慰了半晌。
闹成这样,一时半会也睡不成了。季清菱总觉得她这反应有点不正常,等对方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便问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竟吓成这样?”
秋月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把家中情况给交代了。
她家原有兄妹六人,上头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还有一个妹妹。二哥是家中唯一的男嗣,今年已经二十三,小时候得过病,瘸了一条腿,下不得地,也做不得营生。她家本就穷,养着这样一个儿子,更是入不敷出。
“我二哥八岁的时候摔伤的,好了之后腿就瘸了,我们这边闹过天花,当时两个姐姐都没了,哥哥跟我也留下了一脸的麻子。”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接着往下说,“二哥年纪大了,他腿瘸,又是花子脸,我们家穷,吃饱饭都不容易,哪里有人肯嫁进来。为了给二哥说亲,我爹做主把阿姊卖去了迎春院……”
说到此处,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今岁边关打仗,好些人往我们这里逃命,又有临县遭了洪水,人头不值钱,卖了阿姊,钱不够,家里又把妹妹送给隔壁村的做了童养媳,只我因为长得不好看,嘴巴又笨,卖不出价,又能在家中下地做活。”
“前月嫂子过门,怀了身孕,可不巧却染了风寒,请了好几个郎中都不见好,早没钱医治了,家里寻人牙子问了一圈,见我卖不出价,养在家中又要费口粮,便把我托给了廖嫂子,让她帮着找个主家,能换点钱最好,就算不能,少个人头吃饭也是好的……”
听到这里,季清菱也忍不住一阵沉默。
如果不是有李家的那块玉佩,她与顾延章估计也就是卖身为仆的下场。自己这具身体相貌好,只要将来不长歪,肯定是个美人,只要入了人牙手里,十有八九就要往那等勾栏卖。进了那腌臜之地,这辈子算是毁了,再无出头之日。
“上个月刚进城的时候,我偷偷去找了阿姊,她跟我说,让我死也要死在外头,不管怎样也不能进窑子,阿姊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身上身下都长了脓疮,又没处医……前几日我上街买菜,偷偷让人帮带信,昨儿迎春院里头回了口信,说我阿姊已经死了,怕那病传给别人,连个全尸都没留,直接拖去外头野地里埋了……”
“姑娘,我实话与您说吧,来这处以前,廖嫂子已经把我送去好人家了,别人都没有看中我了,说我长得难看,您若是不要我,我真个无处可去了……”她说完这话,复又跪到了地上,因不敢再抓季清菱的裙角,索性“砰砰”地磕起头来,边磕头边哭道,“廖嫂子要是把我退回家,我非得被打死不可……”
原来此时无论大户富商买卖丫头,顶顶重要的是模样周正,手脚麻利,聪明伶俐,这才卖得出价格。秋月这个条件,在买卖中绝对算是下等的,妓院不愿意要,大户人家不愿意要,只能卖给那些没什么钱,又想找个人干粗活的。
“姑娘,您把我买了吧,我情愿不要工钱,您只给我一口饭吃就好,我爹娘是不中用的,我那二哥虽是瘸了,可打起人来跟我爹一样狠。”说着把手上的袖子撩了起来,给季清菱看那深深浅浅的伤痕,“您买了我吧,我不会让您吃亏的……”
秋月边说边哭,眼泪都没停过,季清菱心中难过,可除却口头安慰,也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得连连保证,一定不会把她退回去。
那秋月得了保证承诺,这才松了口大气,她把脸擦了擦,说道:“看我这人,又蠢又笨话都不会说,让姑娘也跟着我哭了一场。”又道,“姑娘真是好人,好人命好,有个这样疼你的哥哥……哪像我们村……”她忙住了嘴,把眼泪擦干,抱着足炉去厨房装炭去了。
季清菱在房中唏嘘感慨一回,既暗暗庆幸,又生出警惕,更觉得无论哪朝哪代,凡是底层都如同蝼蚁一般,还是要帮着顾延章混出头才行。
第十一章 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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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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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书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二章 书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二章 书铺
一进三月,天气就一日暖过一日,季清菱花了好几天功夫,上街买了硝石、布帛、竹纸、浆糊并宫砂等等物品,带着秋月一趟一趟往家里搬东西。
以前家里做古书的工具都是季父特意找人打造的,到了这里,自然没有这种条件,季清菱只能摸索着简而化之。她在房中断断续续捣鼓了大半个月,拿出四册厚厚的蝴蝶折页的书籍。
她把书册放在顾延章面前,笑道:“你看这书如何。”
顾延章这十天里,亲眼目睹了季清菱如何把竹纸做旧,如何用布帛、硝石、硫磺等物装点书册,裱糊纸张,又如何龙飞凤舞在上头作书,竟用这乱七八糟的一堆材料,做出了几册古籍,早好奇极了。他连忙翻开,第一页便是自叙,言“幼承义方,晚遇囏屯。炳烛之明,用志不分。困而学之,述为纪闻。深宁叟识。”
这却是一笔漂亮的草书,往后翻,字迹或潦草或工整,字体也各不一致,纸张上还带着斑痕点点,墨迹、水渍少许。
顾延章不由得惊道:“这是深宁居士的《困学纪闻》?”
季清菱笑道:“像不像?”
顾延章小心翼翼翻了半日,又仔细研究许久,才道:“我没见过原作,也认不出什么名人字画,但这书看起来,约莫也就是存了百年的样子,你是怎么做到的?”
季清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从前背写过不少珍本善本,均是季父花了大力气四处寻觅来的,也有同僚间互借的,更有从宫中读了回来复写的,拿到此时,都是无价之宝。季清菱因怕自己太过莽撞引起事端,还特意做了许久的斟酌,最终才特意挑中这一位的书来仿造。
这《困学纪闻》的原作者名叫王应麟,是晋朝开国时期一位大儒,别号深宁居士。其人正直敢言,因屡次冒犯权臣而遭贬黜,后辞官回乡,郁郁而终。
王应麟涉猎经史百家,天文地理,长于考证,是个不世出的奇才,有许著作传世,但因他当年被逐去了广南西路,路上又遇上宾州流民叛乱,土匪盛行,他且行且逃,著作散佚大半,许手稿都遗失了。
这位大儒离此时不过百年,在工具不齐,材料差强人意的情况下,做旧起来更容易,又缘着他这一世经历,想要胡诌古书的来历也更方便。
而选这一本书,也是有缘故的。王应麟传世的有六百余卷,二十种书,只有这一本篇幅合适,不长不短,又是手札笔记体,只要关键的细节做好了,很容易让人一见就觉得这是真的。
既是做了出来,少不得要拿去卖掉。趁着这日天气好,季清菱把那书用个小木盒子装起来,再用一块散布包了,打算一大早带出门,去上回那间书店。
顾延章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执意要陪同,季清菱也只得同意了,却在出门前特意嘱咐道:“顾五哥,待会到了地方,你一句话都不要说,有什么问题,等咱们回来再商量,成不?”
两人出发得早,等到了地方,那书铺堪堪支起了门,季清菱把包袱从顾延章手中接过来,又交代了一句道:“顾五哥,一会千万不要话,若是你坏了我的大事,我可跟你没完!”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衫,做男童打扮,表情丰富可爱,看起来活泼极了,口气虽是娇俏刁钻,却让人一点都不觉可恶。顾延章忍不住笑了出来,应承道:“定不坏你大事,只是你也不要太过分,别人都不是傻子。”
季清菱横了他一眼,小声“哼”了一声,咕哝道:“你且看着罢!”
言毕,抬腿进了门。
这书铺不愧是蓟县最大的,占地接近一亩地,按不同类目摆放着各类书籍。季清菱进门之后,径直去了后头的书台,她把包袱护在怀里,对着那伙计道:“小哥,我这里有古书出售,不知你能不能看看价格?”
她此时尚未变声,稍微压低了声音,与寻常男童比起来差别并不大。
书台后的伙计与上回季清菱问话的不是同一个,他狐疑地看了季清菱一眼,又看了看站在后头的顾延章,明显觉得另一个更靠谱,便问顾延章道:“这是你弟弟?你要卖书?家中有没有大人在?”
比起还是个孩子模样的季清菱,顾延章要成熟了,所以伙计挑了他来问话。
俗话说得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季清菱与顾延章,一个八岁,一个要夏天才满十一岁,虽然顾延章看起来沉稳得不似他的实际年龄,可无论怎样,也不过是个稚嫩的少年而已,是以那伙计虽然把重点放在顾延章身上,却依旧要追着他问家里大人在不在。
顾延章点了点头,绕过了对方的另外两个问题,回答道:“是的,我们要典书,烦请小哥帮着估个数吧。”
那伙计先还以为这两人在闹着玩,等季清菱打开包袱,垫着脚把那书册举起来,凑到了他的面前,脸色立刻就慎重起来。
他把手在衣襟下摆上擦了擦,轻轻拿起了一本,只稍微翻了翻,很快将书放了回季清菱手中,口中道:“你们等一等,我去找人过来。”
片刻之后,伙计就带着一个中年人出来了,对方戴巾着袍,是这蓟县中常见的文士打扮,身上还带着三分文墨之气。他显然比起之前招呼的伙计要高了不止一个级别,见了顾延章并季清菱,并不因两人的年龄而轻视,而是礼数周全地打过招呼,这才问道:“鄙人姓谢,乃是此处的掌事,听说两位有古书要出售?”
季清菱应了一声,把手中包袱托了出来。
谢掌事先是略微看了一下书的封面,接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手套,戴在了右手上,这才小心翻阅起来。他看的时间不长,但是每本书都过了一遍。
耽搁了这一段时间,外头行人便了起来,许书生开始进来选书,书台处很快被围了起来。谢掌事似是觉得有些吵,便对季清菱二人道:“两位里面请罢,这里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说话。”
第十二章 书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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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鉴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三章 鉴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三章 鉴定
谢掌事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往前头带路。
进了后门,帘子一放下,顿时便把书铺里的细细碎碎的人声遮挡住了,他引着又走了一段路,过了两个厢房就到了中堂,里头坐着两个耄耋之年的老者,正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地在手谈。
谢掌事上前几步,恭恭敬敬地向两人行了个礼,这才对着季清菱二人招了招手。
见他带着两个小孩过来了,执白棋的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中,饶有趣味地抬头道:“这是哪里来的娃娃?”
谢掌事道:“钱先生,这是方才来铺子里典书的两位客人,我想着您对深宁居士的著作颇有研究,便自作主张带了过来让您品鉴品鉴他们的书典,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被称作钱先生的老者呵呵一笑,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转头对着另一名老者道:“品鉴?老谢,你这个掌事的可不老实,这是把我当苦力用啊……”他说完这话,似是觉得有点不妥,便住了嘴,过了一会才问,“书作在何处?”
谢掌事这才对季清菱二人道:“这是良山书院的钱迈钱老先生,他乃是年宿儒,在此处很有名望。”又介绍另一人道,“这是鄙人的东家,也姓谢。”
季清菱略有些吃惊,问道:“可是厚斋先生?”
当初她与顾延章在蓟县四处打听,得知此处有两处书院最为知名,一曰清鸣,一号良山,其中教授许都是当代大儒,而最为出名的便有一位是钱迈,他的学生都叫他厚斋先生。
季清菱心中一动。
钱厚斋!
这可是知名的大儒!
过几年新帝继位,会把这一位不起眼的老头宣召入进京授官,他不参与任何朝堂中的争权夺利,一心做学问,在士林间的声望很高。
更重要的是,他是历史上“顾延章”的伯乐。
正是他发现了顾延章的天赋,特意提醒之下,这才让顾延章的主家重视起他来。
她正想着该如何应对,却听谢掌事抚掌道:“正是。请将书作放出来罢。”
季清菱索性把这事抛在一边,拉着顾延章的袖子,一同上前给两位老人行了个礼,这才将包袱放在了一旁的八仙桌上。
她前世见惯了权臣宿儒,母亲更是礼学大家出身,无论在何处都毫不怯场,一番礼仪做得流畅极了,看得两位老者忍不住暗暗点头。
钱老先生笑着对一旁的谢老道:“这棋就这样摆着,不要弄乱了,明日我们再下。”说着迈步到了八仙桌前,细细看起那四册《困学纪闻》。
他本来表情轻松,可越是细看,神情越是凝重,他看书的方式非常奇怪,不看封面,不看扉页,却直接翻到了背面,又在书脊处打量了许久。
谢掌事早端了一个托盘出来,上头放了手套、一小坛酒,竹签,刀子等物。
钱老先生把手套带上了,取了竹签,挑起那书脊上用来固定的棉绳,凑上前去细细嗅了嗅,动作举止颇为奇怪。
他在这边看着,谢老却没有上前凑热闹,而是吩咐人上茶,又让季清菱、顾延章坐下。
“不知二位小友是哪里人氏,听口音不像是咱们蓟县人啊。”谢老笑道。
无论是他,还是钱老先生,身上都有非常浓厚的书卷味,也十分平易近人,让人一见之下,很容易生出亲近之感。
季清菱脆生生地答道:“我也不瞒老先生,我与哥哥是延州人,特来此处求学的。”
谢老问完刚刚那句话,本来看向的是顾延章,谁成想答话的居然是年纪小的这个,倒也难得的有了自己看走眼的感觉。
他年纪大了,对着季清菱这样年纪的小孩,少不得了几分包容之心,听到延州这名字,即刻了然了。因知道延州才遭了屠城,两个小孩落难来此,倒不好拿着这个来细问,只怕触了对方什么伤心之事,于是道:“小孩儿倒是有志气,蓟县的学可是不好求,你拿了这古书来此,想来家中也有些底蕴,你可知这书的来历?”
季清菱早等着他这话,心说一声“来了”,忙把早早想好了的话术给搬了出来,口中道:“这是我娘当年的嫁妆,我娘祖上在荆州做官,受人所托,保存此物,谁知后来此书主人早早去世了,托付在外的各类书籍也就都没了去处。”
谢老“哦”了一声,像是聊天一般又问:“问一句僭越的,不知母家尊姓?”
季清菱大大方方地答道:“我外公姓洪。”
两人来来回回地聊了许久,初时谢老不过问些粗浅的入门学问,到了后来,见季清菱对答如流,说话十分有章法,便往深里了问,可谈得越,谢老越是惊讶,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早已翻起了惊涛骇浪。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奇才,小小年纪,四书五经都背得滚瓜烂熟,诸子百家都心中有数,先不论这小孩自述的来历是否属实,单看他这满腹的诗书,配合他的年龄,简直是旷世之才。
想到这里,谢老连忙又把注意力放在顾延章身上,旁敲侧击地问了几个问题。
顾延章得了季清菱的嘱咐,能一个字回答的,决不说两个字,他相貌出众,气质纯质,这个答法反而显得句句都发自真诚,更突出他家教得当。
谢老暗暗打量了两人的着装、举止,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无论他们拿过来的书有少价值,也尽量给高价给买了,只当是为这等资质的学生出一份力,让他们能潜心向学。将来只要其中一个能飞黄腾达,自己这笔买卖就算是赚大发了。
三人茶都换了四五回,那边钱老先生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谢老叫了他几声,见他毫无回复,便吩咐谢掌事道:“去看看钱老那边如何了。”
钱老先生倒是没让他们久等,他很快走了过来,皱着眉头对谢老道:“这书有古怪……”又转头对着季清菱、顾延章道,“能否先将这四册书卷寄存在我处,待我好生参详参详。”
第十三章 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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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惊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四章 惊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四章 惊疑
钱迈话刚落音,季清菱还未来得及答复,一旁的谢老便连连摆手,道:“此事不妥!”
“我这乃是书铺,不是书院,两位小公子来此典让书籍,你留下书作,若是有所损伤,又该如何作赔?”谢老肃声否掉了钱老先生的要求,正待要继续往下说,却听季清菱插了一句嘴。
“谢老先生,我们兄弟两人并无异议。”她微笑着道,“厚斋先生文德人人皆知,他的名字便足以担保了,况且这书放在他这样的大儒手中,比起留在我们手里,要有价值得。”语毕,又转向钱迈道,“先生,此四册书暂寄您手,如果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唤我与哥哥到府上呀。”
季清菱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一说,在场几人都愣了。
她一脸的稚嫩,说话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童声,语气也且幼且稚,可内容却条分缕析,有模有样。
越是小孩子拍的马屁,越容易让人相信。
钱老先生被她这明晃晃的几顶高帽子罩下来,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他摸了摸胡子,道:“我给你兄弟二人写一纸契书……”
言下之意,已经把这书铺及谢老先生撇到了一旁,自己同两人打起交道来。
季清菱打断道:“厚斋先生,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已经说过啦,不需要什么契书,您若是感兴趣,只管留在身边赏析,待研究透了,再来寻我们。”她看向顾延章,使了一个眼色。
她顶着一张孩童的脸,煞有其事地说什么大丈夫一言九鼎,顿时把两位老者都逗得笑了。
顾延章便乘势站起来道:“先生且先将书作留下吧,舍弟与我暂住在城北易巷之中,若是有什么事,吩咐下人来寻我们便是。”
说完,与季清菱两人告辞而去。
他们才踏出书铺的门,里头谢老先生便急忙走到了八仙桌前,一面翻阅那几册书,一面问钱迈问道:“这几册书可有什么问题?”
钱迈眉头皱得死紧,道:“我一时还拿不准,要细细研究其中内容才能知晓,但是目前来看,已有六七分把握,这是原作……”
谢老先生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应麟传世的著作很,可却大是文人们私下相传留下的副本。因为种种原因,原稿几乎都没怎么留下来,导致现在市面上的版本驳杂不一,难以辨别。
如果这是原作……
这玩笑开大发了!
他咽了口口水,道:“这话怎说?世上伪书众,老钱,你可不是那等轻率定论之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钱迈做了几十年的学问,对王应麟推崇备至,自认对其人其作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此时居然被人质疑了,脸上立刻就露出几分不满之色来。
到底是自己年的老友,不好当面让对方下不来台,他冷嗤一声,轻轻捧了一册书出来,翻到背面,指着纸上的一处墨痕道:“你看这。”
谢老先生顺着他的指向,看了看书背右上角那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墨痕,不解地问道:“墨渍?这又说明什么?”
钱迈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普通的墨渍。”
他指着那一小块墨痕道:“我在昭文馆任职之时,曾于藏书阁中见到过冯满轩的日常小记,里头提到他去王应麟府上做客,看到对方的小儿子在誊抄应麟先生从前的文章,已经集结成两册,命名为《困学纪闻》。冯满轩从白日看到晚间,也只看到第二册的开篇,便携带第二卷书册回家细观,谁知被家中书童无意中滴了一滴墨渍在书背上……”
“冯满轩与应麟先生师出同门,他后来因为参与蔡王谋反案,九族尽诛,所有文作均被收缴焚毁,也不晓得那一册小记是如何成了漏网之鱼,我看过之后,便做了登记,让卒子毁掉了……”
“冯满轩本人文才并无甚出奇,谋反之后,更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这一份小记,看到的人应当并不,他出生豪富,日子过得穷奢极欲,平日里无论笔墨纸砚都是上等货色,据说他用的墨,都是燕州产的燕墨,跟他相反,应麟先生素来简朴,对笔墨都不讲究……”
听到这里,谢老已经迫不及待地把那一册书卷拿了起来,对着阳光找角度。
书铺的朝向很好,采光更佳,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那指甲大的墨迹黑中带绿。
他凑近了细细闻了闻,一股子淡淡的松香味。
“居然真是燕墨!”
谢老又惊又喜。
与其他地方的墨不同,燕墨非常容易辨认,不仅带着一股松香味,而且只要写在纸上,两三年之后,就会由纯黑,变成黑中带着深绿的颜色。
虽然这一处细节增加了这几册书为原作的可能性,可谢老却更疑惑了,他忍不住问道:“怪哉,这应麟先生的原作不是早已经遗失了吗?当年他从京城赴往广南上任,宾州动乱,闹得整个广南西路人仰马翻,随身带的书作几乎已经尽数散佚……”
钱迈摇头道:“那只是世人以讹传讹而已。你想想,应麟先生一路南下,按当时所载,他早在湖州的时候,广南西路已经大乱,他身负皇命,不得不按时赴任,可只要不是傻子,便不会把行李尽数携带在身边。”他问道,“若是你遇上如此情况,你会如何?”
谢老先生脱口而出,回道:“自然是将贵重之物暂寄在半路友人之处。”
这句话一说,他顿时也悟了,道:“刚刚那小儿自述此乃其母嫁妆,母族姓洪,荆州人士……”
他忽然猛地一击掌,失声道:“莫不是洪证的后人?!却怎生嫁到延州去了?”他越说越觉得不对劲,“可若是洪证收了应麟先生的书作,为何后来不拿出来?”
钱迈道:“当时党争得那么厉害,只差一点就要酿成文字狱,洪证哪里敢出声……我听秀夫说过,他曾祖父当时都差点携妻小返乡种田了。这些暂且按下,让我把这几册书带回书院中,找几个人好生研究一番。我方才粗略扫了一眼,这当中中有许内容从未在市面上得见,若是此书为真,其价值不可估量啊!”
他说完这话,忙对外喊道:“来人!”
谢掌事一直候在门外,此时很快走了进来。
“去寻几个匣子过来,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能用一张破布来装?!简直是胡闹!”
钱迈匆匆忙忙携着书卷而去,而谢老先生则是坐在椅子上,摸着胡子,若有所思了好一会。
第十四章 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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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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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相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五章 相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五章 相异
书铺之中发生的事情,季清菱自然是不知道,她与顾延章并肩走出铺子,才踏出门槛,便察觉到一股子湿寒之气便扑面而来。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顾延章看在眼里,皱着眉问道:“刚刚在铺子里有热茶,你怎生不喝?少也能暖暖胃。”
季清菱面色一红,把头转到了一边,不做回答。
她不敢喝那茶水,万一一时憋不住想要如厕,她此时打扮是男非女,却是无处可去。
顾延章哪里猜得到这等女儿家心思,他见季清菱不说话,左右环顾一番,走到前方不远处,买了一个炊饼,复又走了回来。
“拿着暖暖手。”他将叶子包着的炊饼递到季清菱手上,嘱咐道,“小心烫。”
顾延章买的是白面炊饼,店家买卖实诚,一个炊饼做得贼大,季清菱刚接过,就有些为难起来,她迟疑地看了看顾延章,道:“要是吃不完怎么办?”
顾延章不禁笑了笑,道:“给你暖手的,一会吃不完给我就是。”
季清菱点点头。
炊饼确实很烫,她拿在手里,不得不左右两边倒腾,呼吸之间,少不得闻到那面食特有的香气,才过几息功夫,她就忍不住咬了一口。
“顾五哥,这炊饼好香!”她惊喜地抬起头,对着顾延章道。
她眉宇间尽是快活的神色,声音里也透着极大的满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的是龙肝凤胆。
顾延章不禁跟着她笑了起来,道:“一个炊饼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下回给你买两个,岂不是得乐得跳上天?”
这话刚说出口,他的笑容便慢慢的收敛起来,只静静地看着季清菱抱着炊饼小口小口地咬得欢快,一面吃,还一面将身子缩在角落,背对着大街。
他心中像是被浇进了一瓢凉水,从内到外,把全身都浸出了难过。
以清菱的才学品貌,本该好好养在闺中享福的。那一块玉佩换的银钱,她一个人吃住绰绰有余了,却被他拖累得被迫换了男装外出兜售东西,如今居然还沦落到当街饮食,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为了自己,她付出太,代价太大了……
顾延章咬了咬牙,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考上清鸣、良山两院,不仅如此,进院之后还要出类拔萃。比如那郑时修,仅仅是一个秀才,卖出去的文册就能养活家中上下十几口人。
自己虽说要养的只有一个季清菱,可女子富养,少钱都不嫌的。
顾延章脑中想了这么,却不知季清菱跟他所想的全然不同。她从前身体不好,极少有机会外出,此时能出街闲逛,真是如同鱼儿入了水,鸟儿归了林。至于当街饮食,确实不雅,可对于季清菱来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前世的她,都不晓得能活久,哪里还有那么规矩。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家里从来把她捧在手心,只要对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坏的影响,当真是要星星摘星星,要月亮摘月亮,别说什么规矩了,哪怕季清菱说听到家里养的猫汪汪叫,季父也要说,对,刚刚我还见了,那猫汪得真有力气。
如今想来,她没长歪,简直是个奇迹。
季清菱病痛甚,几乎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这些经历,也让她格外地珍惜起眼下健康的日子来。
她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虽然见不到父母家人,可他们的好,她都一一记在心中,得空时便拿出来想一想,便如同他们依旧陪在身边了。
况且此时的自己,能跑能跳,能闹能笑,现在还能当街大口吃炊饼,怎一个爽字了得!
等把顾延章送进了蓟县第一等书院,候他平步青云,功成名就,将来为将为相,自己就是高官唯一的妹妹,届时要钱有钱,要闲有闲,想出去玩就出去玩,想看书,还能让顾延章帮忙从观文殿中让人抄写出来,那日子,简直是妙不可言。
想到这里,季清菱简直都要笑出声了。
两人脑中所思简直是南辕北辙,却又彼此毫不知情。
再说顾延章一面难过,季清菱却仍在一旁细细咀嚼,她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如同一只小兔子,顾延章看在眼里,心下一叹,上前柔声问道:“清菱,你饿不饿,难得一起出来,咱们去吃仙鹤楼吧?”
已经临近晌午了,两人出来了半天,都没有进食,顾延章自己倒好,只是担心季清菱饿了肚子。
季清菱看了看手中的炊饼,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很快摇了摇头,道:“太远了,此时过去,估计连位子都难有,不如沿途尝尝这蓟县小食。”
仙鹤楼是这蓟县出名的酒楼,以烧鹅著称,对于季清菱来说,她倒是对路边的小食比较感兴趣,毕竟曾经她经常能尝到各种佳肴,却因为身体原因,从未能吃到路边的小铺子。
她这句话一说,顾延章心里却更难过了。在他看来,季清菱迟疑了这么久,是在考虑仙鹤楼的价格,提议吃路边小食,也是为了省钱。
顾延章心下一软,将情绪按下,引着季清菱往前走,边走边道:“想吃什么,今日我陪你吃个尽!”
季清菱珍而重之地把手头的炊饼重新包了起来,拿在手上,与顾延章逛起街来。
也是巧,今日是蓟县七天一回的集市,刚出了书铺在的那条辅街,外头的大街上顿时开阔起来,人来人往,四处摊铺,十分热闹。
顾延章见前方角落处的小摊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冒着腾腾热气,又有几张矮桌,十来张小凳,肉汤混着葱花的香味远远就传了过来,而上头支着一张大大的布帘招牌“馄饨”。
他转头对季清菱道:“那一处有卖馄饨的,咱们去吃一碗,你也暖一暖。”
此时尚不是饭点,摊子上只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两人挑了张空桌坐下,不一会,铺主便把馄饨端了上来。
装馄饨的碗很大,里头却只盛了五六个馄饨,汤色很清,白白胖胖的馄饨躺在里头,碗中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汽。
季清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拿汤匙盛了一个。
这一家的馄饨皮擀得尤其薄,肉剁得细碎极了,中间混杂着香菇碎,咬一口,鲜甜的肉汁顿时在口中溢开,跟汤中混的鲜香的虾皮、紫菜结合在一起,吃得她几乎把舌头都吞下去。
第十五章 相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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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生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六章 生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六章 生气
季清菱是真的饿了,她出门的时候心中挂着事,又因秋月做的东西实在是难吃,只咽了一点粥,刚刚在书铺里待了那么久,早把粥水给消化了。
她一面吃,一面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把请厨娘的事情提上日程,不然她吃得痛苦,秋月也做得忐忑,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等着应考的顾延章,若是他因为饭菜太难吃而没能考好,那就造了大孽了。
她煞有其事地为自己去请厨娘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正想着,不知不觉之间,一碗馄饨就见了底,吃完最后一个,犹不满足地叹了口气。
顾延章见她一脸的惋惜,不由得笑出声来,从自己碗中转盛了三个到季清菱的汤碗里,道:“留着点肚子,一会还有其他的。”
季清菱眼前一亮,冲着顾延章甜甜地笑了笑,总算她还有点理智在,看顾延章碗中只有两个剩下,问道:“顾五哥,你只吃两个,够吗?”
装模作样地得了便宜还卖乖。
顾延章且笑且乐,拿过她放在桌上的炊饼,道:“吃你的吧,我尝尝这个。”
两人直逛到了下午才回家,季清菱边买边吃,全然停不下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顾延章只略劝了几句,被她一撒娇,又败退了,到了最后,他几乎是生着气回来的。
两人进门的时候,秋月正在正堂处打扫,见顾延章脸色难看地进了他的房间,季清菱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进了门,一脸挣扎地站在堂中。
“姑娘,少爷这是怎么了?”秋月吓了一跳。
她到这里干活也有一段时间了,家中两个脾气都好,顾延章对季清菱尤其体贴温柔,连说话都不曾大声过,今天这样,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季清菱叹了口气,道:“是我自作孽……”说着吩咐秋月道,“没事,你且去歇着。”
她想了想,待有了法子,这才端了杯茶,敲了顾延章的门走进去。
顾延章的房间很小,里头不过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他正坐在桌前,手中捏着一杆蘸饱了墨汁的羊毫,桌面上摊开的白纸却是干干净净,显然进来了这么久,一个字都没写。
季清菱把茶杯放到他的书桌上,讨好地道:“顾五哥,吃茶,你一路回来,想是渴了。”
顾延章的脸色仍是难看,全身紧绷绷的,像一只吹胀了气的球。他见季清菱走了过来,虽是不高兴,却还是放下笔,把那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道:“走了一天的路,你还不快去歇着。”
“顾五哥,你别生我的气啦,下回我再也不这样了……我一定好好养生,绝不暴饮暴食!”她举起手,又是赌咒,又是发誓,语气又软又娇,把从前跟长辈们求情的功力使出了十成十。
顾延章哪里遇到过这种架势,几乎是马上心就软了,可他自制力颇强,竟没有马上投降,而是叹着气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气自己,明知道这样不好,还是劝不住你……”
在他看来,季清菱一个小姑娘,好吃、贪玩都是正常的,可自己身为兄长,不但没办法劝住她,还由着她乱来,随便一撒娇,竟一点原则都没有了,这样的定力,将来如何是好!
季清菱却不管这些,她见顾延章已经有几分松动,便细声细气地道:“顾五哥,你让个位子给我坐……我撑得站不住了……”
顾延章又是气,又是恼,忙站起身来,把下头的椅子让了出来,又叫道:“秋月!”
秋月“嗳”了一声,小跑着进来了。
顾延章道:“去隔壁买点大山楂丸,快去。”
顾宅虽偏,可附近都是些仓库,还有一个药材库房,秋月过去买点常见的药丸,倒是方便。
她应了一声,几步快跑了出去。
顾延章吩咐完了,这才掉转过头训起季清菱来,口中道:“叫你不要再吃了,你偏不听我的,说什么走着路,一点都不撑!如今你晓得撑了?!”一面说着,一面心疼地看着季清菱,“你瞧着我干嘛?要不要站起来,站起来该没那么难过?”
季清菱抿着嘴,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肯骂人就好,以她年哄爹哄娘哄祖父母的经验,只要肯唠叨骂人了,无论自己之前犯过再大的错,也过去了。
她道:“没事,顾五哥,你帮我把外头那几册《通鉴答问》拿进来。”
顾延章恼道:“你老实坐着,先歇一歇,拿那东西干嘛!”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脚下却乖乖地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把三卷《通鉴答问》带了进来。
季清菱接了过来,翻了翻,问道:“顾五哥,你说我若是把这几本书送给厚斋先生,让他收你做个弟子,他会不会肯呀?”
顾延章只盯着她道:“你揉揉肚子,一会吃了药再说这些。”
秋月倒是回来得快,季清菱嚼服了一颗大山楂丸,立刻催着顾延章表态。
“今天在书铺里我就捏着一把汗,只怕被那两人看出什么破绽来……”顾延章皱着眉道,“那厚斋先生名声甚大,若是被查到不对劲的地方……”
季清菱笑了笑,道:“我又没说什么,只说是我娘留给我的嫁妆,哪个做官的读书人家里没几本古书?顾五哥,你不用担心,就信我这一回嘛!”
她嘴上说着,心中却想,哪怕是王应麟本人再世,也未必能察觉出这几卷书的破绽来。
王应麟的书作在世面上一直有各种版本,直到大楚建朝以后,重修荆州城,无意中翻出了晋朝一名叫做洪证的官员的墓,从中发现了许陪葬,其中便有王应麟的原作、原稿若干,这才将原本许谬误矫正。
那些文稿被翰林院的十几个儒生埋头钻研了好几年,把其中细节都翻来覆去掰碎了分析,其时季父正在翰林院任职,利用职务之便,将其原作一一借出,与女儿共同把玩,讨论该如何仿制。
父女两拿着大儒们钻研的结果,仿起来简直是得心应手,有理有据。如今季清菱怕只怕做得太真,这小小的蓟县中无人能看出自己细节见真章的厉害,现在看有了钱迈在,倒是省了她的担心。
第十六章 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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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轰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七章 轰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七章 轰然
季清菱自然不可能告诉顾延章,自己不仅见过那几册《困学纪闻》的原稿,还仿制过不知少遍。这次带去书铺的仿本,连上头的折痕、墨渍、乃至剪裁的形状都已经全数照搬了,原稿跟自己的仿本放在一起,除非是大楚仔细钻研过好几年的那些个翰林们再世,不然真的难以分辨。
在她原本的设想中,只是打算把那四册书卖出一个普通的古书价格,一直以来,她与父亲仿古都只是兴趣,极少拿出去过外头招摇,更不知道这种书作真正的价格应为几何。
适才她假借季母的嫁妆之名,也是想着为今后做“长久生意”打埋伏。只要这回顺利卖了出去,王应麟著有上百卷书,虽然她笃定仿得出来十成十的只有二三十册,也能卖好几年了。到时候再弄点其他名人的画作书籍,换点小钱,延州那边也差不已经能安稳下来。
届时自己跟顾延章回延州,以他之才,考入延州州学毫不费力,等得了功名,顾、季两家都仍有田地、产业,虽是州城初定,产业暂时卖不出价,可质押了换些赴京赶考银子还是够的。
记得历史上顾延章是十九岁时高中状元,当时糊名一除,朝野都沸腾了。现在算起来虽然还有好几年时间,可只要他一进了延州州学,就会有朝廷的银米供应,也不需要自己再担心钱的问题了。
季清菱这边还在做以后的长远打算,却不晓得自己本来想要当做普通古书卖的四册《困学纪闻》,在被钱迈带回清鸣书院之后,已经快把整个书院给掀翻了。
钱迈不愧为当代大儒,他确实是有两把刷子,凭借着对王应麟现存各类稿本的研究,根据季清菱所仿的那几册书上下文,很快就确认了这几册书稿内容的真实性。只是这一本究竟是不是原稿,反复推敲之后,他却也依旧拿不太准,索性把书院中那些个与自己交情密切的老师都请了过来。
这一下,可就闹大发了。
对季清菱来说,王应麟只是一个前朝的鸿儒,虽然留下了许经典文卷,可毕竟离自己实在太远。况且晋朝又不是没有比他厉害的文士,远的不说,就是近的,自己身边还杵着一个文才武略的顾延章,他的名气在大燕可比王应麟大了。
季清菱毕竟只是闺中女子,并未经过寻常的塾中教育,启蒙都是季父亲自出马,季父一惯与众不同,才子里出狂士,便是在狂士之中,季父也能排个前三。
在他看来,天上地下,老子最大,如果不是怕犯忌讳,他都觉得自己比皇帝还牛,自然也瞧不上王应麟这类只会埋头做学问的老学究。有意无意间,贬此褒彼,也对季清菱做了误导,让她以为这王应麟只是一个学问做得厉害的儒士,如果不是他性格正直,被权臣贬走,在士林中也许还得不到偌大的名声。
如果季清菱有机会去普通的学堂看一看,听一听,就会发觉,原来王应麟在士子们心中,居然有着如此高的地位,她在选择仿作书籍的时候,必然会选择换一个人的著作。
然而世上没有如果。
清鸣书院有自己的屋舍,老师们几乎都住在书院之中,钱迈才派人去请,没一会,七八个人都过来了。
听说这几本有可能是深宁先生王应麟的原稿,清鸣书院的一干老夫子们,人人围在书桌前,三三两两各自凑着一本书在研究,不时,大家都快要疯了。
“一直觉得《仪礼》这一篇中,‘文公大儒,毋怪乎冠礼之行,不非郑尹而怪孙子也’此句不通,原来当中少了一言‘犹以为无所用’!简直绝妙!”
“原来传说中深宁先生有评文若干,我总不信,此时得见,原来如此……”
“献坊刻本此处用的是‘芳草’,贵坊之中考证出来的却是‘芳华’,看来还是‘芳华’才对……”
一干人等,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讨论起书中内容来,倒把钱迈挤到了一边。
“咳咳……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是想一起鉴定鉴定此四册书是否原作,诸位不要本末倒置了。”
钱迈清了清嗓子,一副见惯了大世面的镇定模样。
而在一旁伺候的书童连忙低下头,把嘴边的偷笑给挡住了。
这书童昨晚值夜,亲眼看着自家老爷彻夜达旦挑灯而战,一面看书,还一面拍案叫绝,那狂热的架势,比起此时屋中的诸位先生,实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钱迈一连喊了好几声,才将将把在坐的各位老友的魂给拉了过来,犹有几个人偷偷低下头觑着那书页内容。
都是熟人,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睁只眼闭只眼,把前日在书铺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又将季清菱自述的来历解释了一遍,只把自己那燕墨、冯满轩之事瞒下。
他一言既出,屋里一时之间,竟然静默下来,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过了半晌,才有人喃喃道:“想不到这惊世之作,竟然尘封箱底,不见天日百来年,若不是这稚子拿出来……”
他后半句没有说完,可不尽之意,在坐的人都听懂了。
有人附和道:“此书是否原稿,其实并不重要,看这内容,哪怕不是原稿也是善本无疑了,能补齐深宁先生身前所作,实在功在千秋,此四册书价值不可估量……”
话刚落音,房中便响起来此起彼伏的迎合声。
又有一人突然叫道:“那小儿说是家中母亲的嫁妆,总不至于嫁妆只有这几册书罢?!”
顿时屋中“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人人追着钱迈问那小儿的下落,又问是否有其余书卷。
一屋子人,根本没有一个把心思放在鉴别真伪上,都嚷着去寻季清菱兄弟二人。
总算钱迈还记得自己的目的,忙把众人的心思给拉了回来,解释了又解释,最终道:“总得把这书给搞明白了。”
到底都是一流的学者,一群人围在书前,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把这书的各种细节给揪了出来。
第十七章 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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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争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八章 争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八章 争执
“书者笔力不足,构架、笔法虽有风骨在,可明显不是深宁先生所做。”
一番细看之后,一人对字体提出了疑问。
“对,虽然字迹跟深宁先生的很像,但那时他已经年近五十,笔力老辣,断不会是这等力度。”
不仅这两位,其余人也渐渐发现了些许小问题,彼此讨论起来。
“书册中用的是两种纸张,一是普通的竹纸,一是生宣,会不会有什么缘故?”
“笔迹不对才正常,这几册书应该是深宁先生的幼子抄写,记得何子远曾撰文说过,先生的稿作往往屡经修改,整理的时候,通常由几个儿子在旁协助,按这《困学纪闻》成集时间,先生几个年龄较大的子嗣均已外放,唯有小儿还在身边,深宁先生幼子其时尚在弱冠之年,正合书册之中的笔迹!”
“这装订的侧线不似棉线……”
“是麻线!丙辰年间大旱大涝,棉花几近停产,有人用麻线代替棉线。”
“先不论这些无足轻重的,我觉得卷四中《杂集》一部分与深宁先生早年所撰文稿中的意思不符,我绝不相信这是他之所想!想来此卷为后人杜撰,这几册书绝对有问题!”
这一群学究一个个放下面子,为了书中一二细节争得面红耳赤而在偏僻的顾宅之中,季清菱捏着着顾延章做的文章,靠在窗边,一字一句读得仔细。
她越看越是心惊,十页纸看完,不禁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起坐在一旁认真看书的顾延章。
过了许久,顾延章才无意间撞上她的双眸,被其中的炽热给惊住了,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莫不是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你做甚这般看着我?”
季清菱抿嘴不语。
直到此时,她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天才与寻常人之间的差距。
距离两人在这蓟县安置下来,只有短短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她当初也看过顾延章做的文章,与此时他新作的两相对比,简直让人不敢相信这是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这进步,哪怕是飞天,都没有这么快。
季清菱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父亲同自己说过的话。
季父相信才干天定,平庸之人也许能靠着毫不间断的努力取得他所在能达到的最大的成就,可是那些惊人的成绩,永远都只会留给天才。
顾延章就是所谓的天才罢。
季清菱想了想他十九岁就连中三元的空前壮举,史书上连篇累牍的褒扬,顿时也释然了。
确实有人可以靠短短的数月功夫,赶上别人数十年的努力,她如今应该庆幸的是自己一开始就认定了,而并没有犹犹豫豫,也没有左顾右盼。
顾延章见她没有回复,却似乎是发起了呆,便站起身来,走到了季清菱身旁,问道:“这是怎么了?写得太差,你都看不下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打算把那几篇新做的文稿给抽出来。
季清菱早已反应过来,把那几张纸页护在怀里,笑道:“偏不还你!顾五哥,你先告诉我,你怎的想到从‘明明德’来破这一道题?”
顾延章向来对她无可奈何,此时也一般的毫无办法,他只道:“上回你不是与我说,考官想看什么,我就写什么么?我见这蓟县中的风尚,似乎对小儒道十分推崇,便把作答、文章都往那一方面靠,真让我自己写,我才不爱小儒道,神神叨叨的。”说着,还皱了皱眉,似乎自己才吞了什么苍蝇一般。他说完,便问,“怎的突然说这个,是有什么不对吗?”
季清菱听着他的答案,忍不住瘪了瘪嘴,皱着眉道:“不对,你这回答也太敷衍了!”
顾延章便笑着看着她,眼神中尽是包容,道:“你要我怎生答才算满意?”
季清菱嘴角勾出一个大大的笑,促狭地看了他一眼,道:“偏不告诉你!”
语毕,把那一叠子纸放回了桌上,自己则是坐回了桌子的另一头,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沾饱墨汁,做起文章来。
顾延章呆了一呆,过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又被戏耍了,只得老老实实坐回位置上去看书。只是不知为何,他心里竟涌出一股子奇怪的滋味,又是想笑,又是想叹。
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季清菱放下手中笔,抖了抖才写完的几页纸,待得墨渍稍微干了些,觑个机会,便把那一篇刚写就的文章递给了顾延章,道:“顾五哥,你且看,我这一篇与你写的比起来,孰好?孰差?”
经过这几个月相处,顾延章早知道季清菱与众不同,胸中自有丘壑,寻常的才子,来个十个八个都打过她,也不觉得奇怪,只接过那文章,低头细看起来。
过了片刻,他抬起头,认真地道:“论文章,我不及你。”
季清菱便笑着挪坐了些过去,把顾延章做的文章同自己做的文章摆在一处,打趣一般问道:“那我拿我的这一篇同你的换,行不行?”
顾延章一愣,只觉得莫名其妙,道:“换什么?”
季清菱道:“换文章啊,我们交换之后,你这一篇,就算是我的了。”
顾延章更是莫名其妙,他道:“几张稿纸而已,既是你要,只尽管拿去便是。要是不够,我今晚不睡,也再给你写个十篇八篇的出来。”他说完这话,把书卷放到一旁,抽过一张白纸,还不忘看着季清菱,问道,“想要看什么?你出题,我来做。”
季清菱被他惊得不行,本是开玩笑,谁想到这人竟然耿直到这地步,一时上不得,下不得,正要认输,忽听秋月在门口叫道:“姑娘,廖嫂子来了!”
她恍如得了特赦,忙道:“你且回房看书,待我得空再来同你说。”
一面帮顾延章把桌上各类书目往他房中抱去。
顾延章晓得她要在厅中谈事,便也跟着抱了书进房,边走边问道:“怎的又把她叫过来了?”
季清菱道:“我托廖嫂子帮忙找个厨子,咱们家没一个能做饭的,总不能让你天天吃炊饼吧?”
第十八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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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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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拿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十九章 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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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拿捏
蓟县四季分明,过了三月便开始草长莺飞,天气也慢慢暖和起来。
秋月穿着春衣,一手拿着火筒,一手撩起灶底下头的柴禾,透过中空的竹筒往里头吹气。
她从没记事的时候就开始做家事,熟门又熟路,很快把火烧得又红又旺。
秋月相貌生得并不好看,脸上还有小时候生天花留下的痕迹,她原本肤色黑,不细看倒是不明显,可在顾宅养了这月余,竟有些白起来。她一个人干家事,仍有许余力,倒在后门荒地处开垦出了几块地,买了种子回来,种了葱、蒜、韭、菜等等,一刻也不愿意闲下来。
等生好火,她抬起头问道:“李婶,您瞧瞧这火色行不行?”
被她称作李婶的女子一身粗布打扮,头顶包着块深色的布巾,看起来约莫三十岁,脸长得有三分颜色,腰大膀粗,十根指圆圆的,肉得指尖都快并不拢了。
听到秋月问,她把最后一点切好的菜放到盘子里,打量了一眼灶台下的火势,点头道:“成了。”语毕,拿起油壶,往烧得直冒青烟的锅中倒了厚厚的一层油。
秋月看得眼都直了。
她穷惯了,家中平日里做饭,几乎都是一锅子水煮菜,油星子都少,哪里见识过这样炒菜,看着李婶那油加的不要钱一般,心疼极了。
李婶不愧是熟手厨娘,不到两刻钟,四菜一汤便做了出来。秋月一一端出去,等伺候过季清菱二人吃饭,将东西收拾回厨房,正要洗碗,却见那李婶仍坐在厨房里头。
见她进来,那李婶问道:“主人家都在堂屋里头读书呢?”
秋月点一点头,奇怪道:“李婶子,这都快大晌午了,您今天怎个还不回家?”
同卖断了身契的秋月不同,李婶在顾宅做的乃是短工,每日只过来过来煮两顿饭,最不过半个时辰,一个月拿的钱米却并不少。她一人兼着好几户人家的工,回回来都同火烧眉毛一般,做好饭菜,拔腿就跑,这还是第一回过了时候还留在这。
听她发问,李婶子也不遮遮掩掩的,而是道:“我想同姑娘商量点事情,你去问问她这会子有空不?”
正堂中,季清菱正同顾延章在研读文章。
明日便是良山书院招考,后一日是清鸣书院的招考,再之后,还有许大小书院的考试。此时看书已是无用,她便按照从前与父兄们一同猜考题的法子猜起了院考的题目,列了出来,让顾延章一一做解。
秋月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轻轻拉了拉季清菱的袖子,将她带到了厨房里。
见季清菱进来,李婶立刻笑着站了起来,道:“姑娘,这几日饭菜吃着可还好?有没有什么不合口味的地方?”
蓟县这种小地方,季清菱也不奢求能有什么厉害厨子,况且自己才付了少工钱,自然一分钱一分货,是以也没有太要求。只是既然李婶这边提起来,她便道:“前一阵与李婶说油盐放得太重,这几日已经好些了,其余只每菜量太大,可以试着将每道菜分量减一些。”
李婶听她这般说,眉毛动了动,道:“我正要同姑娘说这个。因你们屋里人少,我惯来是做人大菜的,本就觉得有些不顺手,另一桩,秋月买的油盐酱醋,都不是我惯常用的,实在不就手。”
说到这里,李婶倒似有了一肚子的苦水要倒:“秋月在后头又种了菜,上一回你同我说,现在正是出菜季节,用地里的做便可,让我只用买荤肉,可哪有荤肉只配几种地里菜色的。”
她一脸的无奈,道:“你既特意说了,我也不好违背,将就着地里的菜叶子买荤肉,做得总是少了往日水准。不好吃了,主家又怨;可要是要好吃了,又得去买这样那样的来搭配,又要费钱,少不得又受埋怨,说手里没数,拿着主家的钱漫天乱洒。”
季清菱听她说了半天,话里话外似乎有别的意思,便装傻道:“李婶子的意思是,秋月买的东西不对,想让她另买过吗?”
李婶一愣,顿时暗笑自己蠢,心想这顾家里头就两个小孩子当家,加一个村里头吃野菜长大,脑子里都是土的丫头跟着,懂个屁,自己在这里绕来绕去的,这小姑娘还迷迷糊糊呢。
她便道:“姑娘倒是错会了我的意思,你们家中每日这样的事情,秋月忙都忙不完,哪里力气去看顾其他的。我想着,反正我这头日日都要出门,你也晓得我还兼着其他家的厨房,总归要去坊间买菜,我几家一起买,价格也便宜,越性你把一个月的菜钱给了我,我帮你一并买回来,也省事,一日也能省几文。”
“李婶子今日便特为这事找我?”季清菱笑着问道,心中却已经十分不耐了。
雇厨子之前,她也是出去打听过的,这蓟县行情,寻常厨子一个月不过一吊又半吊钱上下,还要帮着做许其余事情。自己请的是兼工,只要做菜,连火都有秋月帮着烧,也不用打扫洗碗,却已经给了四百文一个月,算得上是十分厚道了,又把每月肉钱提前预了出去,让她自行去买。
家中不过三两个十岁上下的小孩,能吃少肉,李婶子想来也能从中也能留下不少。
季清菱不是傻子,龙游浅水遭虾戏,强龙不压地头蛇。她自同顾延章来此定居,便晓得肯定要被人拿强,是以特意跟廖婶子交好。盖因对方在此处做牙人,许中间事务,有她转圜,虽要花钱,却一定是省事的,没想到外头事倒是省了,此时请一个兼佣回来,居然得了便宜,还要拿捏主家了。
季清菱前世在家时常听母亲说,大家大族中往往有那奴大欺主,枝干越广,子脉越,老奴就越威风,有时主子也拿他们没办法,她当时只觉得荒谬,此刻真个自己当家,这才知道原来奴大欺主,不是一句虚话。
想来这李婶是看着家中只有两个小孩,没个大人做主,也没靠山,便有心赚一笔。
第十九章 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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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拿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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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以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章 以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章 以退
看到季清菱的神色,不知为何,李婶竟有了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似乎这样就能赶走那股莫名的不自在。
她犹豫了一下,道:“其实也不单是这事……前几日我家那口子给我找了个活计,是去一户人家帮厨。姑娘也知道,我如今手上也有三个人家,接了这个,就要推了那个,我才接了你们家,也不愿意换来换去的……”
季清菱只笑了笑,轻轻“嗯”了一声,也不说话。
李婶见她没有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心中有些失望,眼睛转了转,又道:“因那一户家中户主乃是秀才,又有个十五岁的公子,惯有才名,去年考上了那清鸣书院,正在里头读书。”她唯恐季清菱是外来人,并不清楚蓟县情况,还特意解释道,“姑娘怕是不知道,这清鸣书院乃是我们蓟县一等一的书院,只要是进去了,将来是有八九是个进士老爷。”
季清菱点一点头,问道:“李婶是想要去那一家做活?”
李婶道:“倒也不是这样说,毕竟都已经同你们签了契纸,半路就走,倒也不好意思,只是我家那个小子,今年已经十四岁了,虽考不了良山、清鸣两院,却也试着在考惠斋书院,那一户虽然给的钱少,却愿意把那公子的文章、书册借予我带回家,我正犹豫呢。”
她嘴上说着正犹豫,面上却是一点犹豫的样子都没有,只拿眼睛去看季清菱。
这一软一硬的,先要拿伙食采买大权,又是以撂梁子走人相逼,季清菱哪里还不晓得她的意思,可却不愿意顺着。如果此时被拿住了,将来请的不是个帮厨,却是个主子了,于是对着秋月道:“去我房里取一吊钱过来。”
秋月应了一声,去取了钱,还未回到厨房,便听外头有人扣门,于是快步去把门闩下了。
站在门槛外的是一名三十余岁的文士并一名仆役,那文士见开门的是一个小丫头,愣了一下,后退两步看了看这屋子,又左右看了一圈,见周围已经无甚民宅的样子,于是迟疑地问道:“这一处可是住着两位小公子?”
秋月早得了季清菱交代,并不随意透露此处底细,只问道:“此处乃是顾宅,不知先生您是?”
站在一旁的仆役连忙上前,递了帖子过来。
秋月在此处一个月,耳濡目染,虽已经认得了几个字,却还没到看懂名帖的程度,只得躬一躬身子,对着那文士行了个礼,道:“先生,您稍待片刻,我一会便出来。”说着虚掩了门,忙走回厨房,对季清菱道:“姑娘,有位先生来求见。”一边把那拜帖递了过去。
季清菱伸手接过,粗粗看了一遍,很快了然了。
饵放出去这么久,终于有一个上钩的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回过来的既不是上次那书铺的谢老,也不是钱厚斋,倒是一个姓容的训导。
今日午饭吃得早,此时仍是饭点,季清菱担心要留饭,便对李婶道:“我们兄妹二人初来此地,也不熟悉,全凭嫂子照应。可惜我们也比不过人家家中有做秀才的,也没有一个在良山书院里头读书的少年郎,也就不耽搁婶子了。这个月余下日子并不,做完这几日,你再去那人家中吧。”说着示意秋月把那吊钱递了过去,又道,“今日可能要请婶子留一炷香功夫,若是有需要,还得再做一顿饭。”
李婶接了钱,表情都僵了,似乎没想到季清菱拒绝得这么干脆,只得干巴巴地道:“可巧,今日我倒是有空,便留一刻吧。”
季清菱没空理会她,匆忙回房换了身衣衫,便让秋月把人请了进来。
顾延章早得了招呼,收拾好自己,同季清菱一并出来迎客。
两边打个照面,都有些惊讶。
那文士等季清菱二人行过礼,点一点头,笑道:“不请自来,倒是有些冒昧了。”
他也不待落座,便道:“我姓洪,乃是清鸣书院中的训导,此次来,是想问问上回两位是不是在城东的谢家书铺里头,典让了四册《困学纪闻》?”
季清菱与顾延章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
那洪训导顿时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兴奋,忙道:“我听说乃是两位母家的嫁妆?”
季清菱道:“是我娘的嫁妆,不知道洪先生有什么指教?”
洪训导的面色一喜,仿佛吃了什么人参果一般,他倏地站起身来,忙道:“可还有其余深宁先生书册,都在何处?!”
季清菱心中明白,脸上却装作一副不解事的样子,问道:“怎的了?可是我娘的书有什么蹊跷?”
洪训导不似谢老、钱厚斋一般,尚有许考量,他不清楚具体情况,只是一心想知道此处是否仍有王应麟原作留下。
当日一群人在鉴别书册,便是他提出要去询问那两位典让书籍的小公子其母嫁妆内是否还有其余书册,却不曾想被几位老先生否掉了,硬说什么于礼不合、不通情理,乃是仗势欺人,必要全然确定之后,再请蓟县分管文教的县尹亲自去请,届时尚要报奏朝廷。此等大事,不能仓促云云。
在这洪训导看来,不过前去问几句,若是有书卷,便请出来看一看,又不强买,又不强要,有什么于礼不合、不通情理的呢?那两个小孩手中的书册,哪怕不是原作,也是善本,价值无法估量,正该早早先取出来一观才行,省得夜长梦,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就麻烦了。
他等了又等,一群老翁围着那书转来转去,今天你提出一个问题,明天我讨论一个细节,没完没了似的,偏忘了还有金山被埋没在一边,他在旁边看着,简直是心急如焚。好容易等大家得出了结论,都认定那是原稿,偏撞上了书院院考,蓟县县尹忙得脚不沾地,一群老夫子更是都被书院圈起来出题。
等考过试,还要阅卷,没个十天八天的,哪里腾得出手来?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第二十章 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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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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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后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一章 后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一章 后悔
洪训导不比那些个老儒,他资历学问还不到能出题阅卷的程度,正好闲了下来,思来想去,回忆起当日钱迈说的话,自己带个仆役,一路找了过来,居然还被他找对地方了。
此时听得季清菱这样一问,他这才突然发觉,自己这样孤身而来似乎真的有些不妥,踌躇片刻,才把书院中关于那几本《困学纪闻》真伪的认定说了,又道:“几位老先生此刻正忙着出题,因我得空,便来问上一句。如果有其余书籍,可否请出一观?”
他这话一说,季清菱还未有什么反应,顾延章心中已经打了个咯噔,他担忧地看了季清菱一眼,想要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季清菱也吃了一惊,她心中虽然早有准备,却没想到这小小的蓟县之中当真卧虎藏龙。她原本只打算把书册卖出古书的价格,并没有打算夺人眼目,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她与顾延章只是两个无权无势的小孩,在没有相应的能力之前,实在是不适宜这样招摇过市。
她想了想,便道:“我们出来得匆忙,只来得及带了几册书,其余仍旧留在延州,想必已经被北蛮抢掠一空了。”又说,“洪训导,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听家母说,这是祖上留下来的副本,并不是什么原作。”
洪训导一愣,失声道:“副本?”
“对啊。”季清菱笑了笑,一副小孩儿不懂事,童言无忌的模样,“我娘说,祖上受人所托,收了别人的东西,只是寄放,却不好就这样传下来给家里人,便征得对方同意做了一个副本,不是原稿。”
又道:“我家虽不算什么大家士族,却也做不出把别人的原稿,挪来自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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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疑惑重重的洪训导,季清菱见顾延章一副想问又不好问的模样,笑道:“顾五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自有分寸,不会把事情闹大的,也不会太过引人注意,明日便要院考了,你且去练练手感,其余交给我便是。”
才来了一个清鸣书院的训导,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给打发了,顾延章的心又怎么能放回肚子里。
方才在堂中,那洪训导死活不肯相信之前的四册《困学纪闻》乃是副本,不仅如此,还把他们一群老儒群策群力研究出来的几个关键细节之处给说了,力图说服两人,那四册书定是原作。
两人在此地无亲无故,更无后台,顾延章如今回想起来,竟有些后悔,当日实在不该让季清菱把书拿出去典卖的。她喜欢做,在家中做着玩便是。
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去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专心备考。
他应了一声,回到桌前把文稿重新誊写了一遍,心中还却是有些焦躁,索性抽过一张纸,写起大字来。
虽然季清菱从没有给他压力,可顾延章也清楚,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此次若是考不中,下一回也不见得能上。时间拖得越久,他心理上的压力就越大,如果不能顺利入学,就意味着将来不能第一时间回到延州,许打算便要衔接不上。
顾延章握着笔,也不去看书帖,只随着心意一口气写了七八页草书,这才把心情平复下来。
他放下笔,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浊气。
只恨从前不懂事,但凡在延州时能稍微用功一些,此刻也不至于匆忙至此。
不过,这几个月他当真已经竭尽全力,虽没有十分把握,却也做好了准备,一切都看明天了。
他抬起头,院子里季清菱不知正与秋月说些什么,手上拿着一册书,小脸被暖阳映照得透着粉红,再往远方看,天空中碧蓝如洗,连一片云也不得见,偶有一两只鸟雀一掠而过,发出的鸣叫声又尖又细,让人听得心中烦躁。
明日起,由蓟县县衙统一组织,长达半个月的不同书院入学考试就要开始了,数月的努力,能否有所得,便看此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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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县丛桂路的一处小院内,李婶子放下手中的篮子,把里头的两个小陶罐掏了出来,一个陶罐装了盐,另一个则是猪油。她将陶罐放到厨房的灶台处,盯着那白花花的猪油,唉声叹气了好一会。
正出着神想事,她丈夫吊着一条猪肉、一条大鱼进了门,冲她道:“发什么愣呢?赶紧过来接了,今晚做点好吃的,明儿娃儿就要进考场了!”
李婶这才回过神,忙去接过那几样菜,边归置边说道:“他当家的,前几日接的那一户,我给推了。”
她丈夫愣了愣,问道:“哪一户?前几日……莫不是廖家介绍的那户?你不是才说那家人口简单,活又少,十分好说话吗?怎么给推了?”
他一连发了好几个问,气都没顾得上喘一口。
家中一儿两女,儿子自小读书,偏生怎么读也没能读出个头来,后来走了七拐八绕的关系,这才进了一个书院,每月交高价的束脩不说,逢年过节,还要给那走通的关系送钱送礼。除却这些,笔墨纸砚书,样样都是个无底洞。早年还能将就着,如今两个女儿眼见就要说亲的年龄的,却连嫁妆都还没影子。
他每日挑个担子上街卖小货,赚赚少,全看老天,幸好婆娘这边因有一手好厨艺,还能补贴点家用。正算着加了这户新兼的人家给的工钱,攒个一年,好好歹歹,勉强能把大女儿的嫁妆给凑了,没成想,婆娘竟然有钱不赚,把活给推了!
李婶叹了口气,道:“我看那家只有两个小孩,又都是不管事的,想让他们把买菜的钱都给我去调用,谁想平常顶顶好说话的一个人,说翻脸就翻脸了,连梯子都不给一个下,让我想反悔都没个理由……”
她丈夫啐了她一口,骂道:“叫你贪!不行就再让廖家的帮你接一家。”
李婶也很是后悔,道:“哪里找这一家这样的,又不管事,在这一户厨房里做工,我们一大家子的油盐都能省了,直接从他们那拿便是。每日去买个一斤肉,我都能留个四五两的回家……”
她叹一口气,道:“罢了,我找廖家的说一说,看能不能帮忙递个话,上回你说的那一户秀才,家中好是好,就是贼小气了,活又,若不是看在他们家儿子能帮着咱们老三读书考书院,我真不耐烦做。一家子十几个人,我一个人做饭,一个月才给半吊钱!给我三十个铜板,让我买一天的菜,怎么不去抢!”
第二十一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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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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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院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二章 院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二章 院考
顾延章排在考场入口的长队最后,转身对季清菱交代道:“你先回去,这里人得紧,不要被碰了。”
季清菱笑道:“没事,我就站一会,很快就走。”
此时已经快到了进场时间,除了排队的学子,还有许送行的家人,场中比肩继踵,拥挤异常。季清菱与顾延章站在一处,前后左右都是人,说话声音只要稍微小一点,便要听不清了。
她话未落音,身后就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七八个高大的仆役远远地往这边而来,一边扒开人群,沿途像劈山倒海般。被撞开的人开始还怒目而视,见了对方所穿的衣服,顿时噤了声,一个屁都不敢放。
几个仆从开了道,从后头走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公子。
如今不过是四月,天气尚未很热,那公子手中却拿着一把折扇,他身着锦袍,长相普通,面上满是不耐烦,冷冷地扫了一眼场中排队的学子,眼神、表情中都写满了轻蔑。
他并没有排队,而是在仆从的簇拥之中,径直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插在了第一位。被插队的学子连忙后退几步,给他让出了位置。
场中本来人声鼎沸,那公子哥儿一出现,顿时便安静下来,等他们走远了,这才慢慢地有人互相窃语。排在顾延章前面的一个书生低声骂道:“又是那混世魔王!”
季清菱忍不住问道:“这位大哥,那人是谁啊?”
那书生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道:“城东谢家的旁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家里有个在京中当官的叔叔,成日里嚣张跋扈,简直是毒瘤!”
季清菱问道:“城东谢家?可是开书铺子那一户?”
来蓟县有几个月了,季清菱对此处也有了大概的了解,蓟县共有五大族,谢、严、钱、张、刘,其中城东谢家便是开书铺的,上一回她与顾延章去卖那几本《困学纪闻》,找的那书铺就是谢家的产业。
想不到诗书之家,也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那书生点头,道:“正是,他年年考清鸣、良山两院,年年不中,去岁清鸣院考,他排四十余名,恰巧差一名入榜,偏生有那外地的学子放榜的时候见了他的名字,只感慨一声,说这人时运不济,被他听了,让随扈当场打断了腿。”
听到这里,排在后面的人也跟着插话道:“我也知道这事,被打那人我认识,是齐家村的,家里没甚背景,被打了也是白打。最后还是谢家本家看不过,代为出面赔了几个银钱了事,据说现在腿都没好,走路一瘸一拐的,算是科举无望了。”
众人听了,都跟着感叹一回,可怜一回,又有人道:“这算什么,上回不过有人说一句他的文章比不过郑时修,被他大冬日的按到翠屏湖里头,足足过了半盏茶功夫才放开手,若不是救治及时,那条命估计就回不来了。”
他才说完,又另有人接了上去,说起另一桩事情来。
你一言,我一语的,似乎人人都听说过关于这公子哥儿的恶形恶状。
正讨论着,忽听前头三声锣响,接着是铁门大开的声音,然后有人叫道:“入场!”
队伍顿时鼓噪起来,大家都各自归队,不一会儿,便有兵丁从里头走了出来,开始驱散来送考的人群。
顾延章连忙交代道:“你去后头找秋月,不要乱跑,也不用再来接我,我自己晓得回去!”
队伍开始缓慢地向前走动,季清菱只来得及应了两声,便被兵丁驱散开来。
顾延章足足排了一个时辰才走到门前,看守的人验了他的身份文牒,问了几个问题,又让他站在一边估了身高,这才指着后头的一个房间道:“去那里头把衣服换了。”
他走进那房间,里头已经站着一个衙役,看了他,态度不冷不热地道:“把文士头巾、鞋子去了,脱了外衣。”
顾延章一时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这实在是有些有辱斯文。
不过既然是规矩,他也只得依言而行。
衙役等他脱掉了外衫,便上前去搜了头发、鞋袜,又搜了身上,细看了有无在肚皮、大腿,手臂等处做小抄,搜完一遍,把一个号牌放在了顾延章脱下来的鞋袜、衣衫处,放进了后头的柜子里,又从中取出一套崭新的衣衫鞋袜,口中道:“你且穿上,等考完了再回来取。”言毕,指着后头道,“从这个门出去。”
顾延章一出了门,便听见旁边的屋子有些喧闹之声,有几个兵丁立刻冲了进去,不一会儿,里头便安静下来。他调转过头,不去理会这些闲事,径直往前走。
前方摆着一排桌案,上头写了年龄籍贯,顾延章找到自己那一张桌案,走了过去,桌后的问了他生辰年龄、姓名籍贯,拿了一张牌子并一把钥匙,道:“按牌子上头的号找你的房间。”
顾延章低头一看,牌子并钥匙上均写着“辛字壹拾玖房”。他道过谢,便按着指示找到了房间。
所谓的房间不过一个小小的格子,只有两人宽,只要进了去,连起来活动都不行,格子里有一张活动的桌子,一张固定的椅子,桌子上摆了笔墨、砚台等物。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便有兵丁走过来道:“别在这站着,进去你的房间里头,不然就算作弊了!”
顾延章道了个扰,挪开桌子坐了进去。
这蓟县果真是十分重视文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院考,这防范作弊的手段,与科考也无甚差别了。
他闭上眼睛,养了一回神,心中默念着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经义。
这个时候不能想,更不能紧张,与其猜题,不如背背经义来得放松。
他才把《周礼》背完大半,便听道考场内噼里啪啦的一通鞭炮响,接着兵丁们托着盘子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发试卷、白纸等物。
格子间不仅小,因只有木板相隔,旁边的人做什么都能听到,顾延章一面等着试卷,一面听着左边的人打嗝,对方似乎很是紧张,一面打嗝,一面跺脚,没一会,便被巡场的衙役训了一通。
第二十二章 院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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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院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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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试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三章 试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三章 试题
开考锣一响,一天的试卷便立刻发了下来。
蓟县院考虽然对标的是科举,可毕竟只是选入书院的一个小考而已,由各大书院自行出题,蓟县县衙负责组织并维护秩序。
良山、清鸣两院的考试放在前两天,均是一天之内考三科,与科考不同的是,并不需要考判案,只需要参加墨义、诗赋、策问三项。
试卷收回之后,会被按照考生的年龄分开批阅,以免不公。
顾延章接到试卷,并不着急做题,而是飞快将试卷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
良山书院的题量极大,饶是以顾延章特意练过的速度,也足足花了一刻钟时间才把试卷翻完。看完题目之后,他终于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三科之中比重最大的是墨义,所谓墨义指的是从九经之中选取部分字段,让考生写出来历、作者及其中之意。这墨义不仅题量大,考点细,最麻烦的是只要不知道,当真是胡掰都掰不出来。
此时的顾延章不由得生出了一股庆幸。
这几个月他虽是在日夜苦读,可毕竟时间有限,比不上别人日日勤勉得来的扎实,幸好有季清菱帮着整理了许墨义考点,誊写成册,分门别类,让他背起来着实事半功倍。
眼下这考卷当中,许道偏门的题目他都在季清菱理出来的那本册子中见过,甚至有一些,两人昨日饭后谈天时还聊到过。
除却墨义诗赋一科,考的是常见的普通题目,虽然不容易写得出彩,却也不容易拉开差距。最让他惊讶的是,最后一门策问考的竟是延州兵败屠城之事。
其余尚且不说,这延州之事,整个蓟县恐怕都数不出几个人比顾延章了解得更深。世间除了行伍的将军,没有人会比商家更重视战事消息,顾家在延州落地生根数百年,大晋未曾建朝,他的祖先便先买了铺子,北蛮的背景、现状以及各大势力分布,顾父了如指掌,说句夸大的,恐怕比起延州府衙中的府尹都要清楚。
这一回北蛮攻城着实来得蹊跷,只要有那么一两分的预兆,延州城也不会毫无提防,更不会连求援信都来不及发出,就全城被屠。
顾延章虽是幺儿,可从小耳濡目染,加之父兄日日在家中讨论,对北蛮的了解不能说尽数得知,却也明白大半。全家覆灭之后,即使沿途逃命,也不忘想方设法找寻相关邸报了解战事消息。
他知道自己年龄尚幼,又毫无势力,却不妨碍心中早早做好打算,只盼有那么一天自己能为家人复仇,手刃北蛮。
这一篇策问,还未落笔,他便要比起寻常的十一岁考生要高出了不知少层面。
顾延章把其余两份卷子放在一边,按下心中澎湃的思绪,提起笔,开始回答起墨义来。
他的手极稳,虽是从小不爱读书,一手馆体字也在家人、先生的督促下写得中规中矩。他先是在草稿上写下了答案,这才一笔一画往答卷上誊写,等答完墨义卷,检查一轮之后,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屋檐的影子也正了,考场中响起九道锣声,提示考生时间已经过去了三分之一。
顾延章将答卷卷起,收在一边,开始做起诗赋来。
他并未把太时间放在这一科上,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答完了,立刻腾出手去打那一份策问的提纲。
题涉延州,顾延章不担心其他,只怕这薄薄的十张宣纸,装不下他胸中早有的千言万语!
手中的狼毫笔乃是县衙中统一采购,说不上粗劣,却也绝不顺手,他写到澎湃之处,力透纸背,把一张草稿塞得满满的,字体也早脱离了中规中矩,而是草得要飞上天去。
一篇文章写完,他把胸中之气长长吐出,歇了好一会儿,才反复考究,慢慢将润色后的稿子誊写在答卷上。
他的时间掐得刚刚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又重新通读一遍,细读一遍,场中锣声鼓声齐响,监考者呼喝着考生停笔,从头到尾收起考卷来。
顾延章交完卷子,缀在人群后头走出考场,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似乎有些难过,有些怅然,却又有些释然。
这一场院考他应当是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实力,若是往常,该是十分满意才是,可因为那策问中延州考题的缘故,让他觉得胸中沉甸甸的。
考场之外,季清菱带着秋月守在路边的茶铺中,点了一壶茶,几样容易消化的小菜,一锅白粥,专心盯着人群,只怕走了顾延章。
铁门一开,考生们慢慢走了出来,早有守候时的家人们迎了上去,更有许外县来赴考的,许熟人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往外走。考了一整天,大家都一丝力气也无,虽是考场中午提供了饮食,因怕吃出好歹,不过是有些清水、炊饼而已,吃得考生们面带菜色,此刻许人都围在了路旁的小贩、商铺处,买各色小事果腹。
几个考生一齐走进了茶铺,捡了一张桌子,叫茶博士上了些个茶水粥饭,炊饼包子,一面跺着脚等吃的,一面唉声叹气地聊起白日间的考题来。
一个右脸长了颗大痣的道:“良山我是进不去了,只盼明日清鸣的考题能出得稍微正常些。”
旁人的人回道:“你这是在着什么急呢!试卷未阅,榜单未发,你倒是担心这个,题目难,又不只难你一个,人人都难,今日看那墨义,我差点就想掀了考场,拔腿就走!这题目也不晓得是谁出的,不是为难人吗?!放着好好的《论语》、《孟子》不考,去考什么《左传》、《春秋》!这不是吃饱撑着吗??那道‘大夫出疆,有可以安国家,颛之可也’究竟是出自哪一本经注?冷僻至此,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同桌一个瘦高个的便唉声叹气地答道:“出自《公羊》……”
发问的人听了这个答案,也没了力气,呆了好一会。
另有人道:“你既是知道,想是答出来了,怎的似乎不高兴?”
那瘦高个的怒道:“高兴个屁!我也不晓得当时脑子里发的什么懵,竟写的《春秋》,结果一交卷立时想起来不对,这答案是想改也改不了了!”
第二十三章 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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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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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选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四章 选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四章 选择
那人哭完,又有人道:“墨义也就算了,难起来大家都难;这一回诗赋题目普普通通,想要写出彩,却又难如通天,话都让前人写遍了;最后那篇策问,居然考延州战事,我绞尽脑汁,半日都想不出来该如何着手,后来见时间不够,索性连草稿都不打了,结果竟还是鼓响了都未能写完,匆匆结了个尾巴……唉……”
几人说着说着,便对起题目来,结果发现许生僻考点,各人各辞,都无法确定答案。
便有人道:“考完便罢,想这些作甚,明日还有清鸣院要考,不要影响了心情,搞得伺候都无法正常应考。”
一群人顿时没了音,抱着杯子喝起茶来,又去催店家赶紧上菜。
季清菱竖着耳朵听了好一会,只觉得那些个题目,均不是很难,尤其听到策问以延州为题,短短盏茶功夫,心中已经有了文章的腹稿。她想了想,觉得以顾延章的能力,这些题目应当不难,却又担心他初次应考,总有生涩之处。正担忧间,只听秋月站起身来,几步冲出去,对着外头喊道:“少爷!”
季清菱连忙朝外看去,果然顾延章正在离此不远处,他听得声音,便往这边望,见到自己之后,脸上的倦意似乎在一瞬间就冰雪消融一般,浮现出了明朗的笑容,快步走进了茶铺之内。
“不是说让你在家里等着吗?怎么跑出来了?”
顾延章嘴上抱怨,却又舍不得说重话,被季清菱左一筷子菜,又一筷子肉,很快把嘴给堵上了。
“今天肯定没吃好,又没胃口,先喝点白粥垫垫肚子,也不要一时吃太,咱们回家还有宵夜。”她笑着道,丝毫不提今日考试的情况,也不问任何话。
顾延章知她心意,见此处大庭广众,四处是人,也不说话,只安静把桌上粥水喝了三大碗,又将各色小碟子菜肴吃了大半。
晚间回家,季清菱便不让他再看书写字,叫秋月烧了一大桶热热的水,让他先泡过足,出了一大身汗,这才给他去洗澡。
顾延章本不觉得自己很累,泡过脚之后,乏意竟一阵一阵涌了上来,等洗过澡,更是只来得及擦干头发,就倒头睡去。
次日醒来已是寅时三刻,顾延章梳洗完毕,便见堂中摆了一桌子小菜,一碟子炊饼、烧饼、包子等物,另有豆浆、粥水,季清菱则手握一卷书,边看边等着他出来。
他不敢吃太粥水,只伴着送了一个炊饼,两个包子,吃个七分饱,便出门而去。季清菱早收拾好了东西跟在后头,他见甩不开,索性也不话了,却是吓唬道:“今晚不许出来接我了,昨儿天都黑了,我带着你一个小丫头,回来路上都不敢错眼,就怕一晃眼,你被拍花子的给抓走了!”
季清菱只是笑,口中答应了,高高兴兴送他赴考。
因今日考的清鸣书院,她想了想,问道:“听说前几年都是那钱迈钱老先生出卷,不晓得今年是不是仍是他。”
顾延章便道:“若是他,少不得要出大小戴礼的题目。”
季清菱笑道:“难说,今年拿了我那四册《困学纪闻》,说不定题目便要从当中出。”
“那我岂不是占便宜了?”顾延章也笑道,两人打了一回趣,聊了一路,等把他送到考场口,季清菱这才带着秋月打道回府。
秋月自打卖断了身契,似乎换了个人一般,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不仅抢着干活,一刻也不愿意闲。
这日因顾延章不在家,院中一本就小,一应事务也少,她洒扫完毕,便没了什么事情可干,思来想去,觉得也不能这样干坐着,便壮着胆子去找季清菱。
“下厨?”季清菱听了她的想法,不禁愣了愣。
秋月左手捏右手,右手又捏左手,低着头,不太好意思地道:“我知道自己做菜难吃,前一阵李婶在,我便找机会在旁学厨。她见我又矮又笨,还以为我才八九岁,便也不避我,这些日子下来虽没全学到,却也有个三五分,总算不像从前那般甚事不知了。”
“我想着总不能老是出去请帮厨,若是我能干,家中也能省下一笔钱不是?”她一鼓作气把话说完,头也不能敢抬。
季清菱想了想,道:“我原想教你习字,将来帮我管管箱笼银钱什么的,家中以后厨子是不能省的,不过你若有意,此时却是可以给你试试。你意愿如何呢?”
秋月听了这话,眼睛都直了,呆呆地问道:“习字??”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将来五哥得了官,家中不可能只有几个丫头小厮吧?位子一到,许场面上的东西便不能省,你是怎么想的,若是一心往厨房那头靠,过一阵子我请个厨艺好的,你跟着学一阵,将来也能在厨房,若是愿意识字,以后就是做我的管事丫头。”
话说到这份上,傻子也知道怎么选了。
秋月红着眼眶,急道:“我愿意识字!”迟疑片刻,又问道,“可我今年已经十三了,此时学字,可还来得及吗。”
她简直是做梦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居然有机会可以认字。
在她看来,若是季清菱肯给自己一个机会,去厨房试试,便是天大的抬举了。一个啥都不知道的粗使丫头,居然敢往厨房里打主意,放在她从前去的那些个大户人家,脚都要打断。谁成想,居然姑娘说要教她识字!
简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
秋月一时喜一时忧。
以她的见识,自然无法想象季清菱口中的“将来五哥得了官”“场面上的东西便不能省”是什么情况,更不知道所谓的“箱笼银钱”到底是什么状况,毕竟此时的季清菱,所有衣衫细软加起来都只有一个大木箱子,首饰更是只有头绳、缎带等几样简单的装饰。
等到年以后,她一个人管着季清菱十五个大库房的箱笼钥匙的时候,每每回想起这一刻,都忍不住感慨万千。
第二十四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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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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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讥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五章 讥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五章 讥笑
季清菱听她这般问,便笑道:“自然是来得及,你若是考状元,怕是来不及,可若是只是想断文识字,做做诗词歌赋,管管账簿名册,却是不妨事。”
秋月一时站立不安起来,唬得忙摇着手道:“状元哪是我们能随意攀说的,我能识得字便求神告佛了。”
季清菱冷眼看她这么久,知道这是个性格踏实,忠厚老实的,又因她自愿卖断,再无二心可能,此时同自己同苦受难,过得久了,应该能得用。虽说见识浅,举止登不得大雅之堂,好在教了之后改得也快,便真个一心带她学文识字,没两年,便把秋月教了出来。此事略过不表。
再说顾延章那一头进了考场大门,一切规矩全按前一日的,等试卷发下来,一样是三科,他打开墨义一卷,把题目看了一遍,心中哭笑不得。
倒让家中那小家伙给说着了,这一回,便宜了自己!
不知道这次清鸣书院出卷的究竟是谁,可那人必定是深宁先生的拥簇者,题量虽大,却有许点都是深宁先生书中提过的九经内容。
顾延章过了一遍试题,发现题量比起昨日良山的卷子来居然了三分之一以上,幸好题出的并不偏,除了涉及深宁先生书中所提那一部分,泰半都是《论语》、《孟子》中的常见知识,只是非常细致,而且绕了好几个弯,稍不注意便会被题目所误导。
等他看过诗赋、策问的题目之后,越发确认这回清鸣书院的考卷,拉开差距全看墨义。
这几个月时间,他放了许功夫全在经义之中,九经早背得烂熟,又因季清菱在仿制那四册《困学纪闻》,他当做稀罕物事,也看了许遍,此时将题答来,如同行云流水一般顺畅,有两三处抓不准的,也估摸着写了。
等做完墨义,一看时间,竟才过了一个时辰。
三科答完,还剩小半个时辰,顾延章将卷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实在觉得耗时,索性扯过一张空白的宣纸,回忆起前几日季清菱拟的题目,写起文章来。
刚开好头,结束的鼓声、锣声同时响起,自有人来把卷子、草稿收走,一点东西都不留下。
顾延章一样排队进屋,换回了自己的衣裳,等慢慢出了门走到昨日那间茶铺附近,下意识转头往里边看了一眼。
季清菱穿着一身男童服饰,肤白如玉,正坐在靠里面的位子,伸长了脖子看着自己,那模样又是可笑,又是可爱。
顾延章心中说不出是恼火还是欢喜,既气家中这小儿不听自己话,可她特意来接,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高兴来。
他板着一张脸走进去,等到了桌边,见桌上那几碟子自己爱吃的小食,顿时连虚火都烧不起来了,索性当做早间没说过什么不许来接的话,只问道:“怎的不见秋月?你一人来的?路上有没有被碰着,中午吃了什么?”
他一脸发了好几问,口气却甚是温柔。
人既然没有生气,季清菱干脆便装作早间什么都没听见,欢欢喜喜地答道:“中午吃了上回的大馄饨!”又道,“上回哥哥你说想吃仙鹤楼,今日是订不到位啦,我让秋月去排队买了几样招牌菜,先行带回家了,我在此处等你,咱们一同回去。”
她说到“等你”二字时,口气又软又天真,比起寻常的小女孩了三分憨意,是前世同父母长辈撒娇时惯带着的,此生换了一具身体,说话的方式却未曾变化。
季清菱从前撒起娇,便是家中最冷硬不过的祖父都要百炼钢化作绕指柔,更何况顾延章一个十岁的不知事小儿。
顾延章被她几句话一说,本就熄得干干净净的火气更是被冰水浇了个通透,心头全是软趴趴的,只得无奈道:“既是要回家吃,咱们这就走罢。”
他随意用了几样小食,喝了碗小米粥,便与季清菱两人出门而去。
因在茶铺中耽搁得并不久,路边的考生仍未散去,三三两两组成的小团体或站在一旁,或走在路上,口中讨论着白日间的题目,又在猜起明日的试题来。
次日开始,便是其余私人书院的院考了,此一类书院自然比不上良山、清鸣,却也在蓟县之中有点名气,半个月后,府衙组织的考试结束,剩下的就是无甚名气的小书院自行举办院考。
良山、清鸣虽是顶尖的书院,能进去的人却极少,对于大数学子来说,能考入次一等的知名书院,也是不错的选择,而人,则是只能进入自行招考的不知名书院。
季清菱竖起耳朵,当做听闲话一般灌了两耳朵的题目、答案,笑着对顾延章道:“顾五哥,你猜明日会考什么?”
顾延章想了想,道:“墨义估计数内容还是考《论语》,至于策问,十有八九是赈灾、赋税、流民中哪一样。”
他虽已经下定决心,将目标放在良山、清鸣两院,可刚开始的时候,也花过许时间在其余书院之中,只怕万一未中,也有个地方可去。
后来与季清菱长谈之后,自然放弃了这个念头,可当时钻研的功夫毕竟不是白费的,底子打得太扎实,如今随意一聊,便把当日的推测说了出来。
他这话刚落音,便听旁边有人嗤笑一声。
季清菱与顾延章转过头,见是一个瘦高个的考生,对方身旁站着两个同伴,一人右边脸上有一颗大痣,另一人长相倒是普通,看着十分文弱。
这不是昨日茶铺之中,哭诉把《公羊》写成《春秋》的那一位考生吗?余下两人也是与他同桌之人。
对方见两人看了过来,便转过身,装作自己方才什么动作都没有的模样。
顾延章也不同他计较,虚引着季清菱便往家中走。
两人才走开几步,便听到后头有人道:“今日真是不走运,遇上这样偏门的题目。这还罢了,一出来便撞上个夜郎自大的外乡土包子。不自量力!猜墨义也就算了,居然还猜策问,真要考他说的那几样,我把试卷吃到肚子里!”
第二十五章 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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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吃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六章 吃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六章 吃纸
季清菱转头一看,瘦高个的那考生正满脸鄙夷地望着自己二人这边,与旁边的同伴指指点点。
她忍不住对着那人翻了个白眼。
顾延章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理他作甚,咱们回家去。”
季清菱委委屈屈地“喔”了一声,听得顾延章忍不住笑道:“怎的?替我抱不平?”
季清菱便抱怨道:“酸书生,自己没本事,还去说别人坏话,我等着看明日他吃不吃卷子!”她特意把声音说得比往常大,还不忘特意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两处人离得并不是很远,季清菱的话传过去,很快招得那瘦高个的火冒三丈,他撩起袖子,冷笑着嚷道:“也不晓得谁要吃纸!”
季清菱便转头冲他扮个鬼脸,道:“不要脸,若是真考了我哥哥说的几个题目之一,我在昨日那茶铺之中,等着你吃卷子!”
瘦高个也怒道:“若是一个都不考,我在那处等你们两兄弟吃纸!”
季清菱便道:“怂货才不敢去!”
“等着你这怂货来!”那人也怒气冲冲地回道。
事情由顾延章一句闲言引起,他却被搁置在一边,只得哭笑不得地看着季清菱跟一个路人打嘴仗,见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忙拉着季清菱的手,把她往家里拖,边走还边道:“大点事,考就考,不考就不考,你同他置什么气,人都不认识!万一对方不好惹,跑过来跟你急怎么办?你一个小孩儿,难道还打得过他?不是还要吃亏?!”又道,“看来我向日管你管少了,居然还学会说这种粗鄙之语,去哪里学来的?”
这“怂货”二字倒真是蓟县当地惯用来戏弄人的词,虽说算不上粗俗,却也不是什么好话。季清菱听了几次,此时气急,倒是说了出来,被顾延章这样一点,立刻晓得自己出了错,只得瘪了瘪嘴,道:“可他说你坏话!他都不认识你,自己学问做得差,猜不到题还好意思来笑你!”
“笑便笑呗,我又不少一根毛。”顾延章揉了揉她的头,道,“以后若是许人都来说我坏话,难不成你一个一个跑去同别人打架?你不累,我还在后头担心呢!”
季清菱“哼”了一声,道:“打架就打架,反正不许他们无缘无故地胡乱说你坏话!”
她向来护短,此时早把顾延章当做自己人,便将从前的作风延续下来。她自己尚不觉得,顾延章在一旁听着,那一颗心真是软得一戳就要出一个洞来。
季清菱又道:“傻子才说你猜的是错的,我看他明天那卷子是吃定了!”想了想,却又纠结起来,“顾五哥,明日咱们没人去考,怎么知道策问题目是什么?万一他们不承认怎么办?”
明日是考林门书院,季清菱同顾延章两人曾经把蓟县小有名气的书院都走访过一遍,也拿了从前院考的题目,发现这一个书院十分喜欢考前朝的殿试题。不仅如此,题还出得还紧贴时事,顾延章猜那些,倒不是胡乱说的。
顾延章便敲了一下她的头,笑道:“你还当真要人家吃那纸?小孩子性子。”
季清菱被敲了个锥栗,忙捂着头,含冤地瞥了顾延章一眼,边走边道:“顾五哥,你瞧那人模样,也就是个镴枪头,最嘴上说说,不会来找我打架的,我心中自有分寸!才不是你说的小孩子性子!”
她从前卧病,虽年长了顾延章一点,可被家中宠着护着,倒真是个活泼天真的性子,如今到了此处,顾延章又一力挑起家中大事,即便因为年龄小,尚未有所成就,可因季清菱知道对方将来情况,倒是又放下心来。
人能伪装一时,却不能装作一世。开始那一段时间,她还努力端着,做出拿主意的大人样,时间久了,自己就撑不住了,把从前那副德行又使了出来。
顾延章不晓得来龙去脉,却觉得此时的季清菱更让他心软心爱心疼。笑着牵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去惹人,一路径直回家。
他们二人就这样走了,余下那瘦高个的却是看着两人背影,对旁边的同伴冷笑道:“也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孬种蠢蛋,等明日考完,我在那铺子里头把茅房的草纸与他们吃!”
右脸一颗大痣的人便劝道:“一个漏齿小儿,你同他计较什么,好生备考便是,还真让人家吃纸?他们无名无姓,不像你是要脸的,传出去,倒要让人耻笑。”
瘦高个的“哼”了一声,嘴上不说话,心中却早打定了主意,明日定要选一张大大的茅房纸,浸在墨汁里,让那两人吃进去。若是想要不吃,定要他们当着大众的面,先好生向自己求饶道歉,方才可以饶过。
两拨人各自散去,却是都不知道,在路边一处摊子上,有三人坐在桌旁吃茶说话,正把这才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
其中一个中年人道:“那说要吃纸的,是沛县的许志戎罢?”
后头站着的一个仆从便上前道:“是,前几日他爹还来了咱们书院,说要帮着盖宿楼。”
中年人“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粗茶碗,转头看向一旁同桌的少年郎,道:“依你来猜,明日那林门会考些什么?”
那少年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眉目中隐隐有着几丝倨傲,他听了中年人的话,却是毕恭毕敬地道:“学生猜,那许志戎输定了。”
“哦?”中年人顿时来了兴趣,问道,“此话又是怎么说?”
“九经之中常考的也就是那些书目,林门不像咱们清鸣,也不似良山,肯定不会考太过冷僻的典故,不然哪里还选得出人,数墨义题目应当还是出自《论语》。不仅林门,想来之后的书院,数也要考《论语》。再说策问,林门仿良山考,又喜出大事题,去年地动,年初南边大涝,又有延州被屠,十有八九,还是那人说的范围。倒是那许志戎,听说一心考良山,估计没放什么功夫在其他书院身上,自己没本事,还要耍傲气,这纸估摸着是吃定了!”
第二十六章 吃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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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吃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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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阅卷(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七章 阅卷(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七章 阅卷(一)
中年人点一点头,摸着胡须,转头对另一人道:“秀府,你怎么看?”
被称作秀府的人略低了一下头,道:“学生的想法与时修仿佛,那少年人不知是何方人士,从前未听说他的名声,不曾想对蓟县书院出题脉络把得不错,倒是有几分见识。”
原来那名眉宇间有倨傲之色的少年,便是从前季清菱在书铺之中撞上的才子郑时修。
无论是哪一个考生,只要是学问做到了一定程度,都会具备猜题的能力,方法虽然不同,但只要有本事,结果都会无限趋同。
这中年人本是清鸣书院的先生,姓傅,名顺霖,这一回清鸣的卷子,墨义部分一半以上都是他出的,此时带了两个得意门生出来,是想看看考生们觉得题目难不难,反应如何,不想竟撞上了这样一场戏。
郑时修与杨秀府不过是清鸣学院中的学子,他们不像季清菱,有一个曾经出过科考卷的爹,仗着地利人和之便,曾将数个朝代的科考卷子统一分析、细看,这才在极短时间内,便能得出林门书院仿前朝卷的结果。他们各自凭着自己的法子,却也很快推测出了类似的结论,只能说正确答案只有一个,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方向未错,结果往往殊途同归。
傅顺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眯着眼睛看向季清菱二人远去的方向,有些惋惜地道:“也不晓得这那学生姓甚名谁,今日考得如何……”
他嘴上不说,心中已经把顾延章暗暗挂上了号,觉得若是有机会,这样沉稳的学生定要收在名下才好。
清鸣、良山两院虽说是书院,走的却是门下授课的路子,每位先生负责一定数量的学生,每到新生入院,先生中抢起学生来,也是毫不留情。
傅顺霖这一回也是不巧,白日间他本邀了钱迈一起出门,不想对方因要组织阅卷事宜,推了他的邀约。若是钱迈在,恐怕第一时间便能认出来,这两兄弟乃是当日书铺中典让四册《困学纪闻》之人。
三人又坐了大半个时辰,直至人群散去,便唤小二来结了账。傅顺霖起身道:“回府衙吧,晚上就要开始阅卷,我已经同厚斋先生说了,你们帮着批阅墨义一卷,也看看现在的学生是个什么水平。”
郑时修、杨秀府两人点头应了,跟着先生回去不提。
再说蓟县县衙之中,钱迈与另一名六十余岁的老者坐在桌前,对着手中的答卷讨论了半日,随即对一旁的人令道:“卷子已经收齐了,一会你点清楚咱们院里的人,待良山院中的都到了,这便开始阅卷罢。”
这一回阅卷同往日不同,乃是良山、清鸣两院并阅,一则可以避免因为个人喜好黜落考卷,二则可以避免阅卷之中出现舞弊行贿之事。
钱迈吩咐完,转头对那名老者拱手道:“先生不若回去歇息罢,待过几日卷子阅尽,再来即可。”
他这般恭敬,乃是因为面前之人是良山书院中年的教授,名唤柳伯山。对方得官甚早,原在京中国子监任职,后因病辞官,回乡荣养,无论资历辈分、乃至学问见识,在蓟县之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钱迈虽然跟他年纪仿佛,可得官足足比对方晚了十余年,入国子监求学之时,还曾当过柳伯山的学生,是以他这一声“先生”叫得倒是实打实的师徒关系。
柳伯山摇头道:“我虽上了年纪,却也不是不能做事。”说着放下手中卷页,与钱迈一齐出了门。
阅卷的房间乃是县衙中特意腾出来的,乃是并排的五大间库房,每个房中摆了七八张桌子,十几张椅子。此时房中的桌上已经堆满了答卷,而四十余名阅卷者,则是围在房间外头的院内,开始抽签。
这些阅卷者都是从两个书院的教师中抽选出来的,数都参与了出卷,只有极少数则是像郑时修、杨秀府这样,作为出色的学子,被先生带过来批阅没甚难度的墨义一卷。
众人见柳伯山、钱迈二人过来,忙躬身行礼,又让出位子来,让两人先行取签。
签筒共有三个,一个是墨义筒,一个是诗赋筒,最后则是策问筒。阅卷者早按学识、资历等排好了谁阅哪一类卷目。柳伯山与钱迈二人,自然只能去阅策问卷。
柳伯山上前两步,随手捻了一只上面写了甲三的签子,转头一看,钱迈取的也是甲三,便一笑道:“倒是巧了,走罢,咱们两做搭手。”
两人进了屋,外头的老师们顿时松了口气,有人便道:“也不晓得哪一批考生运气这般好,碰到那两位手中。”
他这话一出,余人皆会心一笑,纷纷为那一批将要送进甲三房间的答卷鞠一把同情泪。
却说钱迈跟在柳伯山身后进了屋,两人按着木签上的位子坐下,也没甚讲究,便从旁边高高的一摞卷起来的答卷中取了一份,开始批阅起来。
今次清鸣书院的策问题乃是有关晋朝缺马之事,先是一段论述,接着便言曰“千里之堤,为田几何,其牧养之地又几何?今天下广矣,常患无马,岂古之善养马而今不善乎?宜有说以对也。”
这题目乍看简单,可若是要答好了,却是极不容易,其中不但涉及到对马政的见解,还要将其与数术结合起来。
越是烂的文章,批阅起来就越快。这题目出得难,倒是便宜了批卷的人,钱迈取了朱砂笔,先写一个“下等”,再写一个“下等”,不到子时就把桌上厚厚的卷子给看完了。
他批完这一百份卷子,通共也不过两个得了“中下”的,只得摇着头从袖中掏出自己的名章,慢慢地在答卷上一个一个盖上去,一边盖,一边对着旁边的柳伯山道:“先生不如先去歇息,明日再来阅卷。”
柳伯山放下笔,他年纪是真的大了,经不起这般熬夜,便点头,把批阅的名章盖上,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他们一走,房中其余阅卷的人便热闹起来,大家聚作一处,一人道:“去瞧瞧厚斋先生的阅卷!”
有人去望风,回来道:“走得远了,拆来看罢!”
诸人找了他批了“中下”的卷子来,传看一遍,面上不由得都露出不忍之态,一人道:“也是遭了罪,这一份若是在我手中,应当有中上……”
另有一人道:“若是我,估计能有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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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阅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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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阅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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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阅卷(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八章 阅卷(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八章 阅卷(二)
郑时修批阅卷子的速度并不快。
墨义虽然是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一科,所有答案全靠死记硬背,可正是如此,批改的时候格外地需要仔细与耐心。只要考生答少了一个字,那个字又不是“之乎者也”之类的语助词,该条就是错答,要算作“不中”。
这一回良山、清鸣两院的墨义题量都很大,郑时修一面批着答卷,一面在心中默默做题,计算着若是自己来做,大概会错几题。
良山的卷子一共四十八条墨义,他对了四十二条。
清鸣的卷子一共五十七条墨义,他对了五十二条。
截止到目前,他已经批改了接近三百张答卷,其中良山一卷对的最的答卷不过是三十二条,而清鸣一院则是四十条。
老师给的标准,只要四十八中二十,五十七中三十,便算是通过。
明明超过通过标准这么,遥遥领先这一届绝大数考生,郑时修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错的题目并不冤,许内容他确实是记岔了或者没有背好。
他在清鸣院中已经进学了好几年,重心也早从普通的经义变成了如今的策问。毕竟将来科考之时,墨义只是进门的门槛,真正的排名完全是看文章的高低。
可心中知道是一码事,真正直面这个结果又是另一码事。
想到明明不是很难的题,自己居然也会错,郑时修就很郁闷。
更郁闷的事情还在后头。
杨秀府突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时修,你来一下。”
郑时修狐疑地站起身来,跟着杨秀府走到了对方的桌前。
“你帮我看看这两题,到底是算中还是不中。”杨秀府眉头拧得死紧,递了一张答卷给他。
郑时修接过答卷,先入目的是一笔工整得挑不出一丝毛病的馆阁体,笔笔划划都在规矩之内,没有半点出格,整张卷子看起来赏心悦目极了。
“哪两题?”他问道。
然而不待对方回答,郑时修立刻就找到了杨秀府口中所说的问题。
批改平常的答卷,上面通常都会有很的红点或是红叉,以示这一题是有待斟酌或是确定不中,唯有这一份,整张卷面干净得可怕,单有两个小小的红点缀在两行字前。
郑时修仔细将考生的答案看了一遍,顿时也皱起了眉。
无怪杨秀府拿不定主意,这考生在答题的时候,并没有用最普遍的通注,而是选了一个坊间罕见的版本注释。经书注释本就版本极,考的这两题答案所在的那一本经书,恰巧朝廷没有指定。
出现这种情况,要是按照标准答案批不中,却是有些说不过去,可若是批中,又与阅卷要求不一致。
郑时修也觉得棘手,他随口问道:“这人一共中了几题?”
他话刚说出口,立刻见到杨秀府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郑时修心中浮起一个不愿相信的念头,一时声音都变了调,干涩地问道:“全中?”
他实在是太过惊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音量,引得室内其余的阅卷者都看了过来,纷纷讶然问道:“什么全中?”
杨秀府在阅卷时已经被震惊过一次,此时倒是稍微恢复了一些,他半是嫉妒半是佩服地答道:“我批了一份良山书院的答卷,其中只有有两题待定,其余全中……”
室内有一瞬间就似乎被抽干了空气一般,安静了好一会儿,诸人这才围过来,传看起那份答卷。
屋子很小,里头总共也就十来人,大家凑在一处,很快把答卷给过了一遍。
这一位考生的答案实在是规矩得可怕,紧扣着墨义的问题,按照经义作答,一个字不,一个字不少,连“之乎者也”这类的语气助词居然都完全没有用错,根本找不出一点毛病来。哪怕想要挑剔卷面,他的字迹也工整到了可怕的程度。
而那两道难倒了杨秀府、郑时修的题目,也一样难倒了在场的众人,他们斟酌了片刻,都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傅顺霖拍了板,对杨秀府道:“去请厚斋先生过来吧!”
然而没等杨秀府走出门,就听到旁边的房间里一阵喧闹,很快有人匆匆走出去,不一会儿,就把钱迈、柳伯山二人从甲三房中请了出来。
众人狐疑对视了一会,傅顺霖把那份接近完美的墨义答卷卷好,小心地放在桌上,站起身来道:“我去旁边瞧瞧,你们继续阅卷。”
话是这么说,可才见到了这样一份答卷,谁还能静得下心来批其余卷子!
杨秀府坐回桌前,重新拿起朱砂笔,却半日都没有审完一份,他转过头,见郑时修也神色恍惚地盯着桌上的答题纸,笔上的朱砂都滴在了卷面上,对方竟然都没有察觉。
杨秀府不禁心中苦笑。
墨义全中,这对他们这样书院中在读了好几年的老学生来说,震撼实在太大了。
世界上居然真的有人可以墨义全中,一道不错。
如果一天前有人跟他说这个话,他肯定会嗤之以鼻,可现在这个让人平常连想都不敢去想的事实就摆在了他的面前。
那一份答卷中虽然仍有两道墨义有待推敲,可在杨秀府心中,已经是等同于毫无瑕疵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室内其余阅卷的老师,众人也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有好几个人甚至把目光投向了室外,似乎这样就能催促傅顺霖早点带消息回来一般。
而隔壁房间里的傅顺霖却早忘掉了这边翘首以待的诸位老师,正目瞪口呆地盯着钱迈手上的那张答卷。
那是清鸣书院的墨义答卷。
他是这套卷子的主要出题者。
没有谁比他更明白这套卷子的难度究竟去到什么程度。
然而就在这一张答卷上,依旧是那一笔工整得可怕的馆阁体,甚至没有一个点,一个撇,一个捺写出了规矩之外,整张卷面干净得让最挑剔的人都没有办法找出毛病来。
这一手字迹是如此熟悉,而上面的答案更是熟悉得他的下巴都要掉下来。
如果不是笔迹不同,傅顺霖甚至要怀疑这是自己抄写下来,用来给各位老师参考批阅的标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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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阅卷这个情节我个人觉得很重要,所以会写得比较详细,亲们千万不要觉得我是在拖情节注水啊=3=
第二十八章 阅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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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阅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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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阅卷(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九章 阅卷(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十九章 阅卷(三)
墨义卷只用了四天功夫就批阅完了,卷子审到后面,批改的人几乎都将答案了熟于心,速度自然也就快了许。
郑时修与杨秀府拿着长长的花名册,一个拆糊名念成绩,一个登记,明明是完全不费力的活,可他们却是很久也没有录完那一叠答卷,反而时不时转头看向屋外,显得十分的心不在焉。
屋内只有寥寥几个人,泰半的阅卷者都已经聚集到了甲三房中。
良山、清鸣两院的入院考试说难,很难,说不难,也不难。
难在题目,不难在答案。
入院考试毕竟只是为了筛选出开蒙完成之后,智力、资质上上的那一批人,这个上上是相对于同龄人的,不是所有人。如果考生已经足够出色,那还进书院读什么书,直接下场即可。
以往每年的院考都会有那么几个出色的考生声噪一时。郑时修就曾因为小小年纪,就能做一手灵气逼人的诗赋而崭露头角,杨秀府凭借过目不忘的能力,墨义得中甚,而引起了书院的注意,良山书院去年收了一个学生,策问一卷答得言辞华丽,气势惊人,虽然墨义平平,可也被破格录取了。
蓟县地灵人杰,又广纳异地出类拔萃的学子,说这是科考的缩影,一点都不为过。
然而从未有哪一年像今年一般。
先是墨义一卷,良山、清鸣两院居然都出现全中的答卷;接着是策问一卷,钱迈与柳伯山两位以批卷苛刻著称的大儒都给一份答卷打出了上等的成绩,正当大家争相传看文章的时候,竟然又出现了一份上上等的答卷。
如果不是事情就发生在旁边的房间里,郑时修肯定以为这是哪个没品的人在说什么荒谬的笑话。
得了这个消息,批完考卷的人都跑去甲三房中看文章了,他也早已无心干活,却因被先生安排了任务,不得不与杨秀府一同在此处做后续的整理。
郑时修瞥了一眼旁边同样在登记成绩的两个人,他们是良山书院中学子,也都是在蓟县有些才名的人,此刻却同自己一般,都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个唱了成绩,另一个花了好长时间才录完几个简单的字。
他取了一份墨义答卷,刚要把糊名拆掉,便听到对面传来一阵轰然,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还有椅子被绊倒在地上,桌子被人推动的声音。
郑时修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抬头望声音的方向看去,而与他同样动作的还有屋子里另外三人。
甲三房中,傅顺霖看着手上拆掉了糊名的四张答卷,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虽然这字迹摆在眼前,他也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等到真的把糊名拆出来,看到这四个一模一样的姓名、籍贯,他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他把手上的答卷抻平整,放近了一些。
延州、顾延章。
笔画、力道一模一样的字迹,说是印刷出来的,恐怕也有人信。
墨义的两张答卷是傅顺霖特意单独拿出来的,他也早已看过无数遍,于是放在一边,任由其他人传阅,他只把那份被两位大儒批了上上等的策问拿在手上,囫囵读了起来。
只看了个开头,他就不由自主地把速度放慢了下来。
这并不是一份用来书院应考的策问卷。
或者说,拿来做一份应考的答卷,实在是有些埋没了。
傅顺霖也是朝中做过官的,虽然一直仕途不顺,后来被清鸣书院诚心聘请过来当了司业。可到底外放了许年,知过一方百姓,治过一县政务,他的眼界比起普通的官吏,要更开阔许。
能被以文章著称天下的柳伯山点为上上等,这一份策问的质量不言而喻,然而与傅顺霖想的不一样,他本以为这是一篇针砭得当,内容详实的策问,申而论之,引而述之,当然,文采自然也要上佳,这才配得上“上上”的评等。
然而……
他把最后一个字看完,有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从头仔细地重读一遍。
旁边早有等候已久的老师挤了过来,催他快些看,见他并不回复,索性凑着头,三人一卷地读了起来。
傅顺霖当真是没有心思理会别人。
他将这一份策问卷反反复复研读了好几遍,又回头去看了糊名处的籍贯、年庚。
刚满了十一,堪堪虚岁十二。
这样一篇文章,当真是这个年龄的学子能写出来的吗?
难道是写错了年庚?
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傅顺霖就摇着头自己否定了自己。
怎么可能,每个考生报名时都需要提交户籍书,经过书院、县衙的双重审核。差个几岁也许看不出来,总不可能一个中年人去装扮十二岁的小子,也被人相信罢?
他正想着,忍不住又回头去看了看文中的几个段落。
这样一篇策问,哪怕拿到科举之中,一样能高中。
他随手拿过放在桌上,早已拆过糊名的另一份策问答卷,这份答卷署名乃是蔡州睢县张洪钩,作者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
这也是一位有名的才子,二十五岁前除了读书,一直在天下间游历,直到去岁才来了蓟县,自行递了文章给清鸣书院的厚斋先生,在蓟县名扬一时。
张洪钩的这一份策问答卷是傅顺霖批阅的,文章也写得很好,许论调都叫他拍案叫绝,为此,他还特意打了上等。当时他一边看,心中一边在想,都说书生不出门,能知天下事,可不行千里路,又怎么知千里事。张洪钩的文章,比起其余人的,明显要深刻许,从延州论述到天下,从天下论述到民间疾苦,以战、不战为题眼,笔调沉重却又不冲动,更显得高屋建瓴。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本该是此次良山策问的头名。
傅顺霖又回头看向了手中这一份顾延章的文章。
明明已经读过许遍,可现在再看一回,还是觉得胸中血气激涌,无法自抑。
他闭上眼睛,缓和了许久,这才从那股悲怒又心痛,激愤又仇恨的情绪中稍微脱开出来。
第二十九章 阅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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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争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章 争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章 争抢
延州、顾延章。
傅顺霖把这五个字默默读了一遍,记下了其人姓名、来历。
这个不满十二岁的顾延章,所作的与其说是一篇普通的策问,不如说是一榜檄文,一份奏疏。
顾延章将大晋与北蛮数百年间的关系一一阐明,从历史、地理、国力、人情等等方面细述近些年两国纷争的数项主要缘由,北蛮的弱点在哪里,如何才能击溃,其内容之翔实、对策之可行,都让傅顺霖心惊不已。
这样深入文章,没有几十年的潜心研究,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傅顺霖毫不怀疑,若是有机会让刚刚调任延州知州,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的杨奎见到这篇策问,在不知道作者年纪的情况下,对方会立刻想办法把顾延章调入麾下,协助收复延州,破击北蛮。而等到张榜公布之后,这一位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会很快声名鹊起,别说在这小小的蓟县,哪怕是京城之中,他也会名噪一时。
这一篇策问,文法天然去雕饰,全为出自本心,到了文末,笔锋一转,层层推进,声声如诉如控,让人不由自主地随着作者所写心潮起伏,怒气盈胸,只恨不得冲上前阵,与他娘的北蛮对杀一场,方能血刃仇雠,为延州死难者雪恨。
他压下心中的情绪,把这一份延州战事的答卷递了出去,拿起另一份清鸣书院的策问卷子读了起来。
清鸣的策问与寻常题目不同,其中涉及困扰大晋年的缺马之事,开头列了一些往年的数据,让应试者对比。
这顾延章的开篇却是迥异于众人,竟从一匹马所需草料、人力导引,计算大晋蓄养马匹所需占地、银钱,再论如今马匹所获收益,引而概之,推出只有放开马匹豢养,取消分摊制,引入商人,以朝廷圈养为主、商人豢养为辅,方可一举解决今朝的缺马问题。
这论调极为新奇,其中还举了延州马市为例,并以延州所辖领域及蓄马范围做比,倒显得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看完这一篇马政的策问,傅顺霖忍不住拧紧了眉。因这答卷上引用了极为复杂的术算结果,他一时拿不准这是笔者杜撰,还是确有其事,便随手抽过桌上的纸笔。
他正要列数计算,却见一个眼熟的良山书院老师递过来几张纸,道:“不用算了,我让人寻了他的稿纸出来,运算都在此处,并无差错。”
傅顺霖也顾不得其他,忙接了过来,低头粗看一遍,只觉得头晕脑胀。
他是进士出身,却不是术科出身,虽然《九章算术》也是学过的,毕竟比不得那些在工部、钦天监任职的官员,一入宦海,早把那些个算筹之法扔到了九霄云外,此刻让他看懂这一环扣一环的推导过程,真个是头发都要吓得翘起来。
他快速往后翻,正要放弃,却忽见一个极为亮眼的文章开篇,论述走水防治之法,写得极为缜密详细,尤其文风有趣,举了许逸闻趣事,便当做雅趣消遣也不错。
大晋走水简直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仅京城每年大大小小走水无数起,便是这小小的蓟县,一到夏日,几乎月月都要就发一回大火。虽然县衙千防万防,究竟起不到太大作用。
寻常也有许人想些走水防治之法,可条条框框,规规矩矩,让人实在没心情看下去,此时得了这一篇笔调诙谐的文章,傅顺霖不由得“咦”了一声,极有兴趣地往下翻看起来,刚看到兴味盎然之际,草稿竟已翻尽,文字戛然而止,下面没有了!
傅顺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反复找了找,总觉得会不会是自己拿漏了草稿,忽听身旁“轰”的一声,接着便是桌椅碰撞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忙转过头,定睛一看,原来是几个阅卷的老师从后头觑看他手中答卷,却因空间太小,站坐不易,不小心推推搡搡,踢翻了一旁的椅子,又碰到了桌子。
许德高望重的大儒都在屋内,失仪者连忙站了起来,整理衣衫,当做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傅顺霖心中哂笑,转头自己却不由得问起了刚刚那人,道:“怎的草稿似是少了一张?还是两张?”
那人道:“你也看到那防火之文了?我先也以为少了,后来一清点,原是没少,一共八张稿纸,全在此处了!”又咬牙切齿道,“不知他将来会入我院谁人门下,定要让把这一篇补全才行!”
傅顺霖顿生警觉之意,口中驳道:“怎的会入你良山,我清鸣墨义之卷他全中,策问又是上等,正该入我清鸣才是!”
那人便嗤道:“他全中的又不止你清鸣院的卷子,我良山的墨义,他也一般全中!再说策问,我良山出的乃是延州战事之题,他可是得了上上等!这顾延章出身延州,你说他会对哪一家更有好感?况且论起实力,呵呵……”
这一厢,蓟县县衙之中,良山、清鸣两院的先生闭门批卷,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好容易批完了卷子,两边人眼看就要为了抢学生打起嘴皮子仗来,而在县衙之外,被他们挂在嘴上的顾延章,却是全然不知道自己居然引发了这样一场震撼。
良山、清鸣两院的院考一结束,顾延章便如同解脱了一般,他回到家中睡了一个足觉,等醒过来,居然已经正午了。
季清菱早换了男童服色,坐在屋中看书。
顾延章洗漱一番,见了她这模样,不由得愣道:“今日又不出门,你怎的穿成这般?”
季清菱忙放下手中书卷,道:“顾五哥,你起啦!咱们吃过午饭,便出门去逛逛吧。”
顾延章先还没想起来,刚坐到桌边,接过秋月递过来的碗筷,忽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忍不住拿那筷子尾巴一点季清菱的额头,笑骂道:“你个小促狭鬼!是不是要去考场门口守着,问别人今日考的什么策问?”
季清菱躲之不及,只得硬生生挨了他一下轻点,嘴里小声嘟哝道:“难得有机会见人吃纸,我就不信你不想看……”
第三十章 争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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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相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一章 相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一章 相互
顾延章哭笑不得,见天气甚好,索性自己这两天也没甚要事,也不愿扫了季清菱的兴,两人吃过午饭,便出门而去。
眼看就要立夏,天气渐热,路上商贩甚,顾延章看到有趣的物什,少不得给季清菱买几样,都是不怎么费钱的小东西。却不想对方拿到之后,如同得了宝贝一般,统统包在手帕里,小心收了起来。
送出去的东西被人珍惜,顾延章一边心中熨帖,一边却又忍不住心疼道:“给你玩的,坏了再买便是。”
季清菱抿着嘴只不说话,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两人自来了这蓟县,除却死当掉那块玉佩所得的银两,并顾延章先前接了些书来抄写,换了不到两贯钱,其余时候,均是有出无进。上一回季清菱仿制了几册书,拿了四册《困学纪闻》去书铺子里典让,谁晓得被清鸣书院的钱迈老先生取走,后来便没了下文。
前一阵,清鸣院一个姓洪的训导找来家中,说是那四册书乃真迹,还要上报朝廷,等待大肆嘉奖云云。季清菱本只打算换个饭钱,谁成想仿得太像,原只想换只小鱼小虾,如今被大王八吞了饵,一时竟不知是好是坏。
若是此时顾延章已然入官,功成名就,这些书便捐出去博个名倒也无所谓,可此时他不过是个黄口小儿,出这样一个风头,实在有害无益。
要知道,顾延章从前可是以文章闻名天下的,若是因为自己这一通乱来,变成了“用几册古书换了名才得进清鸣书院”的人,那她找谁说理去。
因有这事,季清菱早把那几册《困学纪闻》当做打了水漂,只打算将来搪塞过去。
有此一番后续,自然原想着来快钱的路子便走不通了,她只能在家中老老实实抄书换钱。
再说这顾延章,养起来一点都不省事。他平日里笔墨纸砚,样样都耗费甚。不仅如此,又从小习武,便是在逃难路上,也未停顿下来,在蓟县安置后,更是日日早间早起,去那空旷无人之处,或蹲马步,或练拳术。
顾宅如今没得那等闲钱,他便索性不拉弓箭,自己胡乱用外头树干折做了个弓,也不要箭矢,只拿这来练臂力准头。季清菱偶尔一两次跟着过去,被他那虎虎生威的拳风吓了一跳。
平日里聊起天来,顾延章说到小时候练武,玩笑间叹道,当初骑射功夫甚佳,如今连马都许久没骑了。又说从前一位老武师教过他一套鞭法,耍起来极是有力,可惜现下也没个鞭子,只能捏着鞭诀,怕是日子过得久了,手感便要忘得干净。
顾延章不过随口一说,可季清菱听在耳里,记在心上。她想着对方下月便要过生辰,早早便存起钱来,也时常跟着秋月出门,打听几个档口,想要送点可心的寿礼。
既要攒钱,自然许平日里的开销就要俭省。顾延章又要读书,又要习武,更是长身体的年龄,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如今正是什么都能往肚子里塞的阶段,再兼季清菱自己也不愿意在吃上将就,自然这吃一道,是不能省的。
吃不能省,用不能省,这开源无法,节流不能,季清菱只得重新又捡起了笔杆,去抄那书籍,幸好她一手字甚是漂亮,抄书换的价钱也比旁人高上三分。
家中如今的景况,两人俱是知晓,便想法子在自己身上省,却又俱忍不住给对方买东西,一来二去,这省钱的打算,简直碎得一干二净。
季清菱想,过几年便要回延州了,虽不知顾延章家中产业能置换少银钱,至少进延州州学是没问题的,到时候他有了文名,自然有州中养着,更有许人来求文求字,岂不比现在挣个辛苦钱好。如今手头银子倒是够用的,只是怕将来到了京城,一时暂未落定,手上无钱,心中便慌。
她担心将来,便锁死了手头的钱,除却必要开销,以及顾延章身上的一些个东西,其余都不肯买。索性她上辈子什么都用过,如今粗茶淡饭,简衣素服,倒也别有一番趣味。是以顾延章说要给她再买小玩意,她心中是一万个不以为然,又想着,只要自己收好了,东西不损坏,便不用再费钱去买了。
顾延章不知晓她的心思,却是一心想着要给这妹妹好好买玩意。他下手也有轻重,贵的不敢买,自己的一样不要,只挑些季清菱看了几眼,目光流连的。又算着等回了家,去接几册书,好积蓄点钱,省得他一个男儿家立不起来,倒要用季清菱一个小女孩子去想办法养家。
院考考完,他也放下了心,若是按这两场的手感,只要不出意外,良山、清鸣两院,至少有一个是能入的。届时入了学,好生上进,把免束脩的名额争取到了,再去夺那每月一回的第一,挣点银钱,也好养妹妹。
两人各自操心,直把心思都绕出了九曲十八弯,又都憋着不让对方知道。
考场不远不近,顾延章带着季清菱且行且逛,未时刚过就到了昨日那茶铺子。
此时考试尚未结束,里头已经聚了许人,除却考生的家人、仆从,更有三两个镖师打扮的壮汉在门当口的桌子处围坐着,一口京腔,点菜要酒,竟把此处当成了酒楼一般。
季清菱路过之时,听得那些个镖师说话,心中一动,拉了顾延章的袖子,捡了一张离他们近的桌子坐了。又唤来铺子里支应的小二,点了一壶茶,几样小食,就此坐定。
镖师们泰半精力旺盛,中气较足,又因常年在外,行路押镖,少不得说话要比常人大声许。季清菱与顾延章坐在一旁,倒把对方一大桌人聊的事情听了个清楚。
原来这些个镖师乃是京城而来,押镖去往灵州,此时说起京中许消息,其中一桩,便是延州战事。
延州被屠距此时不过三四月功夫,不想北蛮已经连下两城,朝廷震怒,罢免了现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的职务,令其回京待罪。又任了杨奎为延州知州并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着其全面接管镇戎军、保安军,并抽调灵州兵力前往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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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议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二章 议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二章 议论
杨奎在枢密院任职年,也曾在西北驻守过十载有余,是个声名赫赫的老将,听到调任的是他,季清菱心中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历史上杨奎到任之后,几历坎坷,但是耗费了数年时间,还是顺利收复了延州。其后北地战情虽有反复,有过十数次大小战役,可大晋一直赢输少。后来杨奎告老,北蛮趁机又兴战事,彼时的顾延章正在广信军中任职,得了圣令,亲自调动西北十余万兵力,毕其功于一役,把北蛮彻底击垮。
凭借此战,顾延章风风光光地晋身了枢密院。
其后数百年间,直到大燕建朝,北蛮依旧没有恢复原本的国力,在老窝里缩得老老实实的,唯恐一露头,就被中原追着打。
如今既然调任的是杨奎,想来要不了几年,两人便能回延州了。
季清菱正要转头与顾延章说话,却见对方一脸难看,右手死扣着茶杯,手指指腹、虎口处使力使得发白,盯着那些个镖师不动。季清菱吓了一跳,忙捏了捏他的手,顾延章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先是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却依旧将注意力集中在旁桌之上。
寻常镖师押镖,俱是急忙行路,喝口茶就走,这几人却是奇怪,不单叫了酒肉,还叫了小食,一副时间不值钱的模样。他们翘着二郎腿,搭着椅子,呼喝笑骂,聊起京城官场、延州边战之事,倒是有鼻子有眼,似乎亲自得见一般。
有一人抓了把花生米,许是手大,眨眼便把一盘子小食拿空了,他便扭头对那看铺子的道:“店家,你这里好生小气,让你上点佐酒佐茶的,你拿这手掌一样的小碟子来装,只合该给娘们一口一颗吃,哪里是我们这等大老爷们用的!”
复又转回头来,对着同伴道:“他张行首仗着手里有钱,想买我们这群卖苦力的命,真当我们是傻的!如今杨平章未去,延州早被砸得稀烂,只剩下些蛮子在里头,也不晓得是什么行状,别说出十倍的价钱,就是一百倍,一千倍,这等明摆着是去送人头的买卖,老子也不干!”
有人便道:“可别说了,你知道那姓张的老财主为何这样着急?听说他手头好几个矿都在延州边上,不过一两日的路程,如今延州出了事,他头一个就要跳起来。”
又有人问道:“我听说张行首后头的是那一位?”他说完,竖了三个手指头出来。
当今天子有一个长兄,三个弟弟,前者生来便有腿疾,早早分了封地出去,如今京中止有三个亲王。那人手中比出三个手指头,便是在代指行三的济王了。
那起头的人把头一点,感叹道:“也是张老财行了大运,不知怎的就攀上了那一位,如今呼风唤雨,在京城里头只差横着走!”
又有人道:“横个屁!也是外头光鲜,这话只拿来瞒着那等不晓事的,我婆娘家中有亲戚在他家干活,听说铺面、生意,虽是在那张老财手上,生出的银两,一个指甲大的都不会给他,全数进了那一位的府邸!如今京城中的几位大王年纪都上来了,宫中的子息艰难,他们都盯着那个位子,一个比一个跳得高。不想办法捞点钱,怎么办得成事?”
晋朝皇赵,如今龙椅上那一位单名一个芮字,他膝下单薄,去岁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谁知今春受了伤寒,没熬过几天就去了。
都是京城出来的,谁手中没点拿得出手的重料,听到别人提到了三大王,一人便插道:“说起咱们天子,那是日夜躬亲,白日为了社稷,晚间还要为了赵家江山鏖战,着实有些力不从心。我听说前两月为了子嗣,圣上接连临幸了几位宫女,转天便发了烧,太医院的也治不住,只得辍了两天朝。依我看,说不准以后这龙椅会是谁坐!”
这等三姑姑的二表舅的婶婶口中传来的秘闻,又涉皇家,又有内帷,人人都爱听,众人起哄一阵,又有人压低了声音,道:“我听人说了个信,也不知真假,说是这一回延州这般惨,全是因为军中有人投了敌,又有人在城中内应,那边蛮子攻城,这边城门便开了。还听说打成这样,蛮子那边当头领的都懵了,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能攻下延州,所以没有约束手下,这才屠了城……”
论起国力,北蛮是拍马都比不上大晋的,往年也不过仗着铁骑如风,四处劫掠一番,捞着粮米回去过个肥冬而已。此时当真把延州打下,还屠了城,会引起晋国大的怒意,别说鞑子的首领,便是普通的游兵散蛮也是知晓的。
虽然晋国疆域甚大,反应未必有那样灵敏,可一旦等它运转起来,真个要打,夷狄还不晓得要付出大的代价。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人的论调倒不是信口开河。
因说到了这等隐秘之事,桌上有人忙道:“噤声,这等传言莫谈,咱们吃酒,吃酒!”又道,“咱们把人送去灵州,那他怎的去延州?”
“管他的,我们收钱办事,主顾的事情,懒得操那份闲心!”
……
季清菱听到这里,早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知道顾延章定是生出了联想,忙去握住他的手,小声道:“只是坊间传言……”
顾延章脸色有些发白,惨笑道:“无事,早晚要回去,总有他们好看的时候。”
他虽没有指明,季清菱却是知道,这个“他们”指的是北蛮。
隔壁桌用菜下酒,到底没那么得意,没歇一会,便又说起京城八卦了。
一人便道:“听说了吗,城南李家的,正在给小儿子说县主。”
“那一户李家?”
“早年间卖布那户,彩霞楼的东家。”那人补道。
便有人皱着眉头道:“如今什么混不吝的都能娶县主,也忒不值钱了!”
“也不算混不吝了,李家如今混出了头,生意做得忒大,小儿子长得也好,说个县主虽然勉强,钱掏足了倒也说得过去。”
第三十二章 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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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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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消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三章 消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三章 消息
有人感慨道:“说起来那姓李的早年不过是个富商,四处卖高买低的,后来不知走通了什么门路,似是拿了几条延州的商线,凭着这个巴上了济王,眯个眼的功夫就抖了起来。这才少年,竟有了现今的架势,此番连县主也能说了。果然人比人,气死人!”
“小儿子娶了县主,就能得官了吧?家里立时免了税,这可是要比捐官来得划算,好歹也算个宗室。”
有人问道:“今次我们送的人里头,是不是也有他家的?”
另有人道:“坐后头那个肥头大耳的便是他家的,说是去清点产业,想是在延州也有不少东西,如今倒好,一把火烧个干净,也省了他们清点的力气了。”
季清菱先还只当闲话听,等到“彩霞楼”三个字一入耳,越想越觉得熟悉,她皱着眉头回忆了许久,终于从记忆当中挖出来,这似乎是京城李程韦,亦是原身本要去投靠的那一户人家的产业。
不仅她想到了,顾延章也侧过身子,对着她做了个疑问的表情。
季清菱点了点头,小声道:“原先说好,要与我结亲的是幼子。”
顾延章的脸色顿时越发难看起来。
虽他早下了决心,要好生念书,将来这妹妹的荣华富贵,都要由自己一力担当,可却总想着也许京城那一户人家仍然念着旧日救命之恩,季清菱也有个退路。此时这几个镖师闲言一般的几句话,全然打破了他最后一点念想。
无风不起浪,没个传言,不至于连走镖的都知道了。
他看了季清菱一眼,对方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对劲,似乎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闲话而已。可顾延章以身设之,总觉得普通的小姑娘,遇上这种事情,心中总会难过,季清菱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应当已经是难受极了,只是不想让自己担心,这才压了下去。
顾延章胸口微微一疼,一股子难过在胸腔出团来团去也找不到出泄的地方,只得反握住季清菱的手,轻声安慰她道:“这些都是江湖闲言,做不得数,也许说的并不是那一个。况且咱们也看不上那一个!将来五哥帮你找一个比他好上千倍万倍的,没有状元之才,没有文韬武略,休想与你相配!”
季清菱倒是从未在这个自己传说中的说亲对象身上有过任何想法,她从前娇养长大,人人都当做掌心宝,虽是因为生来重疾,一直没有说亲,但若是有心要说,李家这种人品,配坊中的歌伎,她都觉得是弄脏了别人,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她只担心顾延章听了那延州的信息,心中难过,便道:“我真没什么,只是你这边……这些毕竟是江湖闲言,做不得数,顾五哥,你也莫要想太,咱们总有回去的时候,将来的事情,留待将来再说,不要把自己吊在当中,于事不济,又耽误了其余事情。”
顾延章得了她这话,心中想:她果然难受,仍对那姓李的心怀希冀。姓李的有什么好,人都没见过!
他这般想,脸上不悦之色也带了出来。
季清菱见了他的样子,心中想:糟糕,顾五哥难道把那群人说的话当了真?可这明显是些喝醉上了头的汉子在说酒话,还是他本就一直念着延州事宜,这一回挑起了他的心事?
她这般想,脸上忐忑之色不免露出几分。
两人心中南辕北辙,鸡同鸭讲,偏生都认为自己领会了对方的想法,为了体贴心事,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只当兄妹间互相打气,都要给对方鼓劲。
坐了这一时,只听对面考场几声锣响,大门一开,里头的学子排着队一个个走了出来。
却原来是今日的试考完了。
外头等候的亲眷仆从们围了上去,或有叫卖的小贩,或有租马租车的人在招徕生意,顿时这一片都热闹起来。
茶铺与考场离得甚近,很快有三两人走了进来,占了桌子,吩咐小二上茶水,坐下来开始互对答案。他们坐得颇在里边,声音也不大,季清菱只偶尔听到一两声,她正要走过去问上一问,却不想迎面进来两人,见了她,如同看到鬼一般,脸都僵了。
那两人一个看上去有几分文弱,一个右边脸上有两颗大痣——正是当日与季清菱互怼那人的同伴。
见了他们的表情,季清菱也猜到了几分,她笑了笑,问道:“两位大哥哥,不知今日考的什么策问?”
右边一颗大痣的勉强一笑,先对坐在一旁不说话的顾延章行了个礼,这才道:“这位小兄弟好厉害的眼光,今日确是考的流民治理……”他见顾延章只笑了笑,并不怎么搭话,忙转头对季清菱道,“令兄才学甚佳,今日定是考得甚好!先行恭喜!”
另一个文弱书生则是搭话道:“相识不如偶遇,难得在此处又碰上,咱们不若坐在一桌,也聊上一回?”
两人一吹一捧,净说些讨好夸奖之语,季清菱又不是傻子,哪里会看不出对方的想法。只是当日出口骂人的乃是那瘦高个子,这两人倒是没有帮着搭腔,还在一旁劝说了几句,倒是让她不好当面给人难堪了。
季清菱今日出门,本就是打算来帮顾延章报那一骂之仇,谁知遇上这群镖师,又听了接连几个不好的消息,早失了原先的兴致。此刻知道了上一回对赌结果,她也没了那份心思,于是转头问顾延章道:“顾五哥,咱们回去罢。”
顾延章本就是陪她出门,从前被那人讥笑,压根就没放在心上,更不觉得受辱,得了她这话,顿时一笑,道:“都依你。”
季清菱便站起身来,对两人道:“这张桌子便让与你们罢。”又道,“今日我与哥哥出门,本是过来吃纸的……你们莫要这副表情,若是我家哥哥没猜对,那口没遮拦的竖子,说不定要拿些什么出来让我吃。不过我哥哥宅心仁厚,总劝我不要人奸我也奸,所以今日我也不为难他……”
她低头,恰好桌上有些剥开的花生壳,当中果仁已被自己吃掉,便随手抓了两个空壳,翻了个杯子出来,把那空壳扔掷进杯子中,道:“等他来了,让把这几个花生壳泡杯茶喝,同他说,以后说话长长脑子!”
第三十三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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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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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 恼羞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四 恼羞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四 恼羞
开考锣声响了九道,监考者开始发卷。
许志戎甚是不自在地摸了摸后背、肩膀等处,手脚并用地蹭了好一会——他家里行商,在沛县也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富户,平日里贴身穿的都是细棉布料,此回碍着科场规矩,不得已套上了考场中提供的麻料单衣。
前两日还勉强忍了,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考场中雇来浆洗的人没有上心,身上的衣衫竟透着一股子酸味,让他格外难以忍受。
想到前两日不知是哪两个油腻腻的穷酸穿了这一身,说不定对方身上还带着哪里惹来的虱子跳蚤,许志戎浑身都不舒服了。
他心中本就烦躁,又忆起昨日跟那路边的乡巴佬打的赌,一股子邪火顿时冲上了头,一面挠着大腿、胳膊各处等候发放考卷,一面心中暗骂,只打算一考完,就去茶铺中找那两兄弟出气。
到时候不把茅房中的纸沾饱了墨汁,塞到那个大放厥词的小屁孩嘴里,让对方再也说不出那等放肆之言,他就不姓许!
许志戎咬着牙,好不容易等来了卷子,顾不得其他,连忙匆匆翻到策问一卷,只一眼,满肚子的邪火就似被一盆冰水给浇了下来。
昨日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个外乡子推测,今日会考的可能是赈灾,赋税,还有抑或流民中哪一样。
简直是鬼打了墙!居然给他中得正正的!
林门书院那群老货,天下间那么的题目,做甚要考什么流民治理!人家良山书院考延州战事,他跟着考什么流民,简直是跟屁虫!怪不得年年都够不上那顶尖的书院位子!
许志戎气得几乎要把手里的卷子摔出去,全然无心应考,瞪着面前的策问题,都有冲动把这几张考卷撕成碎片,再也不要看到它们摆在眼前。
晦气!
竟叫这竖子得了意!
许志戎抓起笔待要平复心情,好去答那考卷,却怎么想怎么暴躁。
手中的笔杆是快要朽掉的烂竹子,笔尖是掉毛的狼豪,答卷是粗糙的黄纸,连这题目都让他不顺眼。
他把那笔往桌上一扔,一滩淋漓的墨迹便晕染在了草稿之上,几张纸算是废了。
许志戎家中颇有些背景,即便不赴考,林门书院这样的层次,他想要入学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是以并不太把考试放在心上。
然而落榜事小,丢了面子事大。
难道真要去那两个乡巴佬面前认错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志戎恼火地踢了一下地。
如果不是不能提前交卷,他真想就此罢考了!
想到要同那两个乡巴佬道歉,说不定对方还抓着之前赌约不放,让自己当众吃纸,许志戎就极度暴躁起来。
这个时候,他早忘了当日是谁先行嘲讽挑起的事,才招得对方反击,也忘了自己方才如何设想等见到题目之后,狠狠报复,让那两人好看。却觉得季清菱提出的吃纸的赌约甚是恶毒,简直是有辱斯文,邪恶之至。
只恨自己家在蓟县没个根基,若是能像谢东函那般的家世,命几个家丁出手,不怕打不傻那两个蠢货,也省得再来丢脸。
许志戎捡起笔,耐着性子答了卷子,好容易等到收卷,几乎是躲在人群的最后面出了场。
他站在考场门口好一会,实是找不到什么其他的小径躲开门口那间茶铺,想到早与同乡约了见面,只好一跺脚,狠下心便往铺子而去。
留了这么久,人群早已散得七七八八,茶铺里也剩的人不了,许志戎才踏进铺子,便见两个同乡坐在进门不深的地方,不知在说些什么。
右脸上一颗大痣的同乡见他来了,连忙站起来,问道:“怎的这么久才出来?”
许志戎拿眼睛四处逡巡了一阵,竟没见着昨日的那两个小子,心中一喜,急问道:“那两人呢?”他看对面同乡都不说话,追了一句,“没来?”
没等他把心中大石落下,对面同乡便默默推过来一个空茶杯。
“人已是走了,只让我们转一句话……叫你以后说话不要这般难听……”
话说得虽是委婉,可许志戎一入耳,脸色登时便难看起来。
他回想起那日季清菱的形状,问道:“没叫我吃纸?”
同乡本还不知道该如何说,见他问了,便指一指那茶杯中的花生壳,道:“说是……叫你把这花生壳拿来泡茶喝了,以后说话……长点脑子……”
再怎么一吞一吐,季清菱的原话还是掐头去尾地转述了出来。
许志戎见到那个破瓷杯中扔的两个空花生壳,哪里还不知道,对方这是在讽刺他脑中空空,连个脑仁都没有,便如同这没了花生仁的花生壳。
许志戎从小娇生惯养,又是他爹好容易求得的老来子,平日里要什么有什么,在沛县那个小地方,也算有几分薄面,哪里被人这般绕着弯子地嘲笑过。
他本以为昨日被季清菱当街戏弄,已是极丢人,没想到今日被对方以物相讥,个中深意,简直是越想越来火,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羞恼,只恨不得钻到地底下。
许志戎脸上一会青一会白,只认为这茶铺子里人人都在看自己,一时看那小二站在门口同人说话,转过头看了一眼里头,似笑非笑地瞥了自己许久,又一时见对面不远处,似乎有人一直盯着自己不放,一时恼羞成怒,将那一个装了花生壳的瓷杯扫到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小人得志!总有你倒霉的时候!以后别撞到小爷手上!”
他摔完瓷杯,随手掏出一个荷包,扔到闻声而来的小二身上,喝道:“一边去,别来吵吵!”
语毕,阴沉着脸对那右脸一颗黑痣的考生问道:“伯容,你可知道那两人姓甚名谁?”
梁伯容只后悔自己当日贪图这许志戎的钱财使得大方,与他一路来这蓟县赴考,本以为可以沾点光,谁成想这是个不省事的,考着试都不肯消停下。
他只得与一旁的同伴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转头劝道:“这事都过去了,何苦自己抓着不舒服,明日还有考试,咱们好生回客栈备考岂不是好?等考上,回家也好同伯父讨点好,省得他又说你偷跑出来,没个正经。”
许志戎冷哼一声,道:“明日那末流书院,有什么好考的……”
你家有钱可以不考,老子我还要考啊!
梁伯荣心中叫苦,只求恨不得求老天赏个神通,让时间倒回到十天前,届时他一定不贪这点小便宜,必会躲这许志戎远远的。
第三十四 恼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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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转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五章 转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五章 转变
且不说这许志戎在此处生出许事端,季清菱同顾延章回了家,才吃过饭,便见对方进了书房,摊开一张极大的纸,在上头做起画来。
他纵横勾勒,上弯下回,不时便运笔将一张纸填满了墨色线条,又换了一只小笔,沾了朱砂色,在上头开始写起字来。
季清菱并不打扰,只在一旁替他磨墨按纸,看了好一会,才瞧出原来这乃是一副西北地图。
顾延章速度极快,不过一个时辰,这张简单的地图便有了模样,季清菱细细观摩,一面看,一面记,又与脑子里的许记忆一一对应。
原身只是个闺阁少女,可季清菱前一世跟着季父进学,对历史上那一位“顾延章”侪身枢密院的功劳颇下过一番功夫研究,也对当年那一场重创北蛮的战役甚为了解,此时看着顾延章真人画出来的地图,倒也没有太吃力。
顾延章甚是专注,等到整张图大致成形,已经接近子时,他这才醒过来似的,又见季清菱站在一旁看着地图不眨眼,忙放下笔,道:“有甚好看的,怎的这么晚了也不去睡?小心明日又要喊困。”
季清菱低头看那图,头也不抬,低声道:“我陪五哥画图……”
顾延章听得她这一句话,想到季家、顾家两府从前过的都是何等和美的日子,季清菱有父母兄长宠爱,自己在家更是简直活脱脱一个小霸王。只因延州战事,全数家破人亡,仅剩两个稚子在这他乡远处踽踽独行,挣扎存活。他鼻头一酸,眼泪差点都要涌出来,好容易强忍住泪意,把头转到一边,半日才道:“不早了,也该睡了。”
季清菱心中也甚是难过,她虽不是原本的季清菱,可原身记忆她皆已继承,说是那一个季清菱,也并无差错。回忆起这具身体幼时家中趣事,又想起自己前世受尽家中疼爱的日子,十分郁郁。她忍了一会,见两人之间气氛低沉,便将思绪压下,扬起一个笑脸,道:“五哥地图画得好生厉害,比起我爹房中的,竟也看不出什么不同。”
顾延章哪里看不出来她是在强颜欢笑,逗自己说话,他心中一哂,暗讽自己连个小姑娘也比不上,倒要人家来哄,忙收拾心情,道:“我家中仗着延州城做买卖,若是不知道些周边情况,钱还怎么挣?”
季清菱指着其中一处地方,问道:“顾五哥,当日蛮子便是从兴庆府一路潜行,等过了夏州,这才扯起旗号,开始扣关的吗?”
顾延章面色有些恍惚,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半晌才“嗯”了一声,指着才绘好个雏形地图道:“夏州到延州,马不停蹄,也要十天路程,保安军沿途都有斥候,不知怎的,竟一点消息都没有探到,数万铁骑就这样兵临城下……本来照着延州兵力,即便死守,也能撑上三五个月,挺到灵州救援一点也不难,可才过了半旬,也不知生了什么事,竟然有人给蛮子打开了延州城的西门……”
季家住在东门,蛮子一入城,眼见势头不好,便有官军打开东门,掩护着百姓弃城逃难,季母带着季清菱等了又等,只等来了丈夫与儿子俱已阵亡的噩耗,仓促间只能携些细软出逃。幸而蛮子并没有追击的意思——能攻入延州城,那群畜生都疯了,忍不住地烧杀抢掠,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根本没办法组织起兵力追击。也正是凭着这个,两个妇孺才能一路逃了出来。
而顾家则是更惨,他家富贵,建在州城中心,是整个延州城最为繁华的地段,蛮子一入城,首先就冲着那个地方去。顾家养着家丁、私兵,又有顾延章的父亲同几个哥哥拼死在前头拦着,才把他从隐蔽处送了出去。
顾延章眼睁睁看着家中起火,死活要回去救人,被个老仆在颈项处一掌拍晕,驼于后背,就这般逃出了城。
“依旧例,去岁年末本该镇戎军轮防,不知怎的,竟换成了保安军。”顾延章指着桌上的某条路线,道,“蛮子号称三万大军,即便打个对折,也有一万,这么人,无论打哪一处过来,除非瞎子都能看到。临洮关有镇戎军守着,他们插了翅膀也不可能从这一条走,那只有东边的顺口才能过来,可顺口也驻扎着数千军士,而且沿途都是官道,难道那些驿卒竟一个都跑不掉,连送个信也不能?”
顾延章连声发问,似乎是在问季清菱,又似乎是在问自己。
延州城破,实在是一件太诡异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万北蛮,想要行军,都是铺天盖地、乌压压的一片,怎么可能绕过那么沿途的戍兵,毫无声息地便将延州城围困起来?
季清菱想了想,道:“顾五哥,若是今日那几个镖师没有骗人,杨平章不日便要去往灵州,准备收复延州了,这仗还有得打,听说临洮关、顺口均已沦陷,将来想要收回,却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咱们原不是说好,等延州收复,便要回家考入州学吗?将来咱们入了州学,得中进士,再自请回延州入军,岂不比现在苦思苦想来得有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切莫要因小失大……”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我只是一时想岔了,你莫要理我,待我睡一觉便好。”
经此一回,季清菱在旁看着,发现顾延章不但比起往日更要发奋读书,日间也花了一倍时间在习武上,往往卯时不到便要起身,待到晨时才回来。他饭量渐大,身高也长得极快,整个人比起从前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劲”在里头。
季清菱看在眼里,虽说明知这是一桩好的变化,也是顾延章从少年转为青年的必由之路,可不知为何,竟觉得心中甚是酸慰。她不好干预,也无法干预,只能想些办法帮帮忙,譬如整理整理延州地理宗卷,北蛮当中各类部落分布、风俗等等,又将各类经书的重点分门别类誊列了,以供这顾五哥翻阅。
第三十五章 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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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说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六章 说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六章 说和
再说当日李婶一心拿捏季清菱,却不曾想倒害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落得好处,反而失了一户慷慨和气的主家。
她先前还端着,可做到月末,见顾宅上下竟然没个挽留的,等了又等,又拿话去试探季清菱,也只得些谢、关照之类的场面话,只好灰溜溜卷了东西走人,临到最后一天,还不忘把厨房里一罐子荤油拢在袖子里。
等回了家,她次日自去那家秀才屋中做饭,不想这一户实在小气,事情还。往日在顾宅里头只要掌勺,秋月前前后后帮着打下手,每日大半个时辰都不要,就能把活干完了,搭上平日里她顺手牵羊的,一个月至少也能落下小一吊钱,几乎都要抵其他两家还的报酬。
可换了这秀才家,钱给的少不说,别说来帮衬的没有,连烧火洗碗都要她自己上,一家十几个人,个个是饭桶,光是提菜都要手酸,她耐着性子做了两日,找个机会想问对方拿那在清鸣院中读书的才子文章,却被敷衍一阵,没个下文。
李婶越想越不对,回头找丈夫一说,两人俱是没有办法。
她丈夫道:“原也没说一定把文章、书册给咱们家,只是俺们自己想着既然在他家干活,若是开口讨要了,他也不好拒绝,可如今这样,确实没法子。”
李婶便恼道:“早知如此,我还去他家做甚,干得,拿得少,还半点好处都捞不到,只差自己倒填钱了!原还想着能帮帮咱们家小三,现在看他们那模样,哪里有这码事!”
她说着,把手中篮子一摔,给她丈夫指着那空篮子道:“你瞧瞧,我在那干了好几天了,连根菜叶子也拿不回来,还误了好几回下一家的时辰,被别人主家戳着鼻子教训说不守规矩!”
她丈夫也恼了,道:“你叫什么叫,号丧啊?!”又骂道,“哪有那样轻而易举的事情,人家是读书人,自然端着架子,你只想着咱们小三明日读出来了,自有我们享受,现在摁着你的脾气好生在他家干活,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能求来几篇几书的!”
他想了想,又道:“上回不是说那一家两个小孩的给钱给得痛快,平常也好说话?你不如去寻那廖家,央那边帮着好生说和说和,小孩子容易拿捏,矮着身子求个情,想要回去应当也不难。两边平一平,秀才家给的钱少,那一户赚得,也当是做个冲抵。”
李婶咬着牙,狠狠道:“那小孩鬼精鬼精的,这一回回去,怕要被拿住了,以后做什么都不好施手脚……”
话虽这样说,想到顾宅给的钱,又想到他家那样少的活,李婶别扭了两天,实在忍不住,去街上屠户处切了一条长猪肉,又在路边买了两块糖糕,找了个天色半蒙黑的时候,忖度着那廖婶子应当在家中无事,这便吊着东西上了门。
廖婶子见她手上拿了这些东西,忙后退两步,让进门来,笑着推拒道:“这是怎的,来便来了,还带这样的东西。”又叫小女儿,“三妞,来给你李婶倒茶!”
李婶把叶子包着的肉跟糖糕放在桌上,笑道:“许久没来了,过来坐坐……”
廖婶子一时猜不透她来意,只好道:“这个时候,也不早点过来,好歹在我这里吃个饭。”又招呼道,“站着作甚,赶紧坐。”
李婶得了她这个话茬子,把手在衣服上一擦,坐在椅子上,开始往下接道:“原也想常来坐坐,只是最近实在是腾不出手……你也晓得这一阵书院考,我家里头那个老三要下场,平日里白伺候他就要花许时间,我又接了几家厨房来做,想给大丫头攒点钱好出嫁,这又忙,那又忙,好容易有点空子,这不就来找你了……”
廖婶子听她口风,倒是品出了几分味道,她笑了笑,把女儿提过来的水壶倒一杯温水去桌上杯中,推到那李婶面前,先让一回茶,这才托着杯子,慢悠悠道:“你家老三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读书出了头,考个秀才,说不定有什么大出息在前头等着,你如今累也是累一时,有好日子等着!”
她做惯了中人,脱口就是一连串的恭维话,句句搔在对方的痒处,按道理早该让人眉开眼笑,可这一回倒是奇怪,对面李婶虽然也笑了,可那笑容十分却并不十分走心,眉毛依旧收敛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廖婶子早知她来找自己有事,索性给一个台阶下,便道:“这是怎的?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话说?”
李婶忙接了话,道:“上回你不是给我荐了一户两个小孩的人家,说那一家找厨娘?”
廖婶子诧道:“两个小孩?哪一户?”她平日里主顾甚,想了一会,这才悟道,“莫不是姓顾的那一家?这都是春天里的事情了,怎的了?”
李婶见她这反应,心说一声“有门”,乐颠颠地哎呦一声,把当日发生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只把责任推到季清菱身上,又道:“也是我性子直,满似以为是为了他家好,竟没落个好,一时不忿便辞了工……”她瞄一眼廖婶子的脸色,接着又道,“如今想转过来,两个小孩子,我跟他们置什么气,索性我是做惯了,不如陪个脸又回去,省得他们再费事去找人。”
她看廖婶子的样子,顾宅应当没有再请厨娘,若是这样,自己应当有六七分的把握能够回去。于是坐正了身子,认真等对方答话。
廖婶子江湖历练年,听对方这么一说,几乎是立时就猜到其中必是另有因缘。她做惯中人,见了主人家欺负雇佣的,一样也见过雇佣拿乔欺负主人的,只是此一回李婶子拿了这些礼品上门,两家交情又深,倒不如就卖她这一回好。
她想了想,便道:“那一家虽是好说话,我却未必能做他们的主,只能等人再上门来找我,我帮你从中说和说和,看能不能再回去。”
得了她的承诺,李婶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奉承道:“有你在这一头出马,哪有什么事情办不下来!”又道,“前几日我在家里起了几个坛子腌咸菜,等过一阵,给你抱两个过来!”
廖婶子笑道:“这可好,我惦记那东西久了!”
两人坐了一回,又略聊几句,李婶径直回家,日日候着这一边回复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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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说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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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放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七章 放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七章 放榜
廖婶子等了好些天,满似以为季清菱会来寻自己再去找个厨娘。毕竟两兄妹在这蓟县人生地不熟的,没个中人推荐,哪里挑得到好人。
可她候了许久,竟不见顾家人宅子里来人。恰逢李婶那边又抱着咸菜坛子来家,虽嘴上没明说,可话里话外,都是催她去问一问的意思。
廖婶子拿了人家的手软,又碍于往日情面,只得找了个日子亲自去寻季清菱,打算旁敲侧击一番。
想到他们两兄妹来这蓟县时间虽是不长,却又买屋子又买丫头,送了好几桩生意上门,让她得了不少银钱,这一回却也不好空手上门,便拐到旁边一条不常去的小街上,打算买点零嘴小食做礼。
她找了个挑担子的货郎,刚选了两包便宜点心,就听街上敲锣打鼓的,一条的队伍从街头一路走来,一马当前的是一只舞狮,正上跳下跃地表演节目。后头跟着的人个个穿红着绸,吹哨子的吹哨子,放鞭炮的放鞭炮,竟似过什么节日一般。
廖婶子站在街边看了一会热闹,也跟着叫一回好,鼓一回掌,直到那瞧着那队伍进了一户人家,这才掉转过头,边摸荷包准备付账,顺口便问了一句:“那是哪一个铺子开业,如此大的热闹?”
那货郎接了她的铜板,一只手点数,嘴上却是回道:“客人想是这两年家中没人要入学罢?”
廖婶子愣了一下,算了算日子,立刻醒悟过来,“啊”了一声,道:“这是今年的院榜放了??”
货郎点一下头,笑道:“早间才放了,那一家是卖卤菜、卤肉的,家中不意竟得了个文曲星转世的小儿子,今次放榜,正中惠斋书院,榜上取四十二名,他得了三十九,这运道,当真是把他爹娘乐得嘴巴都要咧到两边耳朵去了!”
廖婶子听了这话,忍不住转头看了那诸人围绕的房舍,嘴上也跟着感慨道:“真是走了大运道……”
她一家子操持着这等下九流的营生,虽说糊口不愁,可毕竟不是什么出路。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她小儿子今年方才四岁,不知是不是向日见着她跟当家的走街串巷做中人买卖,耳濡目染被养了德行,昨夜竟抱着屋子里的被子,说要出门做生意。
被她当场就一棍子给打哭了。
水往低处流,人要往高处走。若是养个儿子将来也要去做牙人,她这儿子生来做甚!
正想着忙过一阵子,要把小儿子送去学堂中开蒙,至少也识得一两个字,将来好歹也试试去做个大户人家的掌柜。若是将来小儿子能像这卖卤肉的幼子一般,考上惠斋书院,将来努力得个秀才,便算家中祖坟冒了青烟。
在廖婶子这般的阶层看来,惠斋书院已是顶级的地方,里头人人都是文曲星,至于林门书院这一类的,她连想都不敢想。而更高的清鸣、良山两院这种地方,见了里头洒扫的杂役,她都自觉低上一头,似乎跟别人不是一个世界的。
这是国朝数千年根深蒂固的思想,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廖婶子羡慕一阵,过了许久,才吊着两包便宜点心走了。去往顾宅的路上,又遇上许队人马,均是去往高中学子家送喜报的。
蓟县风俗,一旦放了榜,便有民间自行拉拢起来的贺喜队伍去往考生家报喜,人人凑热闹去讨几个大封包利是。这些队伍又分为好几个梯次,例如那等普通的小书院是一个梯次,惠斋这样有些名气的书院又是一个梯次,再往上便是林门这一等,最高一层,自然就是清鸣、良山两院。
这种时候,无论是去哪一家送贺,都能得不少好处,可书院梯次越高,去送贺的人脸面自然更有光,以后拿出来吹嘘,也更有面子。
廖婶子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看一路羡艳,已经下了决心,等回去就把小儿子送去启蒙。
她心不在焉地转到了顾宅那一条小径处,这里已经离得蓟县繁华路段甚远,往日间一向僻静得很,连个人影也不见。可这一日却是十分奇怪,还没走深,便听其中锣鼓、鞭炮、欢呼声齐天,不晓得的,还以为这里在开什么热闹堂会。
再往前走一段,鞭炮燃尽之后烟气便冲得到处都是,沿途灰白蒙蒙的一片,想是鞭炮放得太,硝烟已经散到了外头。
廖婶子捂着鼻子穿过了这一条小径,一面咳一面眯着眼睛,估摸着快到顾宅了,这才以手作扇,扇了扇面前的烟气,正打算上前拍门,却见往日那一扇紧闭的大门今日敞得大开,里三圈外三圈围的都是人。
鞭炮终于放完,再没了那噼里啪啦的响声,然而这不歇还好,一歇下来,便马上显出屋子里头的人声、锣鼓声喧天,几乎要把这个小小的院子都给掀翻。
廖婶子差点不敢走进去,绕着房舍左右转了一大圈,又看了半日,若不是当日这屋子是她帮着从中说项,又跑了好几次县衙做登记、转让等手续,熟之又熟,当真不敢确定这便是自己从前经手卖出去给顾家兄妹的地方。
她在门口候了一会,实在忍不住,拉了个看热闹的,在对方耳边问道:“这是怎的了?里头出了什么事?”
那人回头打量了她一眼,道:“你也是来送礼的?”又看了看她手中提的点心,笑道,“我看你还是改日来罢,今日里头这样一些人,怕是轮不上你了……”
廖婶子心中早有了猜测,却是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里头这屋主考中了什么书院?”
对方口气十分得意,倒似这一户人家乃是他亲戚一般,口中炫耀道:“岂止是考中什么书院,这屋主大才,良山、清鸣两院放榜,均列第一,写了惊天文章,引得县尹亲自上门送礼,如今堂内县尹、县丞、几个老大儒都在,王老儿带着儿子亲自下场舞龙舞狮,我活了几十年,第一次见这样大的场面!”
他说完这话,犹自往下夸奖,嘴上滔滔不绝。
廖婶子只听了前面几句,脑中轰的一声,再也不晓得对方在说什么了,只眼睛里见到对面那一张嘴巴一开一合,而自家手上那两包十个铜板没花到的点心,如今更是沉得她拿都拿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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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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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放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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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后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八章 后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八章 后悔
四月的白天已经渐长,马上就要戌时,月亮都出来了一个头,可天色居然依旧没有尽黑。
蓟县书院入学考十分有意思,越是好书院,考得越早,等到最顶尖的那一批已经阅完卷子放了榜,最次的那一批,才刚刚开考。
眼见今日是最后一场院考,看这天色,此时儿子当是在回家的路上了,李婶欢欢喜喜地做了几个硬菜,又添了壶酒,催她丈夫道:“去瞧瞧三儿到没了到,我好把鱼给上锅蒸了。”
她当家的虽走了一天的巷子,脚软人乏,可想着儿子,竟也爬了起来,出门接人不提。
人走没到半盏茶功夫,就听外头一阵敲门声。李婶从厨房里走出去应了门,本以为是丈夫接着儿子回来了,谁知外头站着的竟是廖婶子,对方手里吊着两包点心,一盒礼品,脸上陪着笑。
李婶连忙让她进门,把一双沾着鱼腥、湿淋淋的手在围裙上一擦,呵呵直笑道:“哎呦,请都请不来的贵客到了!”
她一面带着廖婶子往里边走,一面朝天井里喊道:“大丫,杵着在外头做甚,还不快来给你廖婶子看茶!”
廖婶子连忙摆手,道:“家中还有事,我就是来看一眼,同你说几句话就走!”
李婶忙招呼道:“吃了再走!凭你家中再有什么急事,也不能耽误吃饭不是!”忙又嚷着让女儿看座上茶拿蜜饯瓜子。
廖婶子见她这般殷勤招呼,脸上的神色更是尴尬起来,她把手里东西一放,道:“你家小三儿今天想是要考完了,我顺路来送他一副笔墨……再给几个闺女带点零嘴……”说着,把那个礼盒给开了,里头果然装了一副正紧的文房四宝,虽是街边买的,却也值上百个钱,又有两包糕点,却是下午那两包买了本打算给顾宅送去的。
对方提来这样重的礼,李婶见了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立刻就觉出不好,面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陪着小心问道:“这是怎的了?可是那一家说不行?”
她一双八字眉皱得死紧,道:“实在不行,我上门同他们陪个不是?”又抱怨道,“大点事情,小孩子家,也忒记仇了!这般小气的性子,也不晓得谁教出来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把女儿抱过来的蜜饯往廖婶子手上送,口中道:“我这双手才杀了鱼,脏得很,你自己拿,不要同我客气!”又道,“不如一会在我这吃过饭,我同你一起去那顾家走一趟?咱们两好生同他们说道说道,也免得将来你又要去费事找人。”
廖婶子退却不过,只好拿了两颗凑到自己面前的瓜子,叹一口气,道:“他大姐,不是我不出力,你上门去瞧瞧,如今这一家的事哪里还轮得到我上手……”
她见李婶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便道:“他家里头那个大的哥儿,得了清鸣、良山两院的院考头名,今日我过去,正好瞧见县尹、县丞两个大老爷在里头坐着,东边谢家、张家、李家、田家、孙家都送了贺礼,门外头一堆子自求投奔,不要月钱的,哪里还轮得到你……别说你,我硬生生连门都没挤进去!”
李婶早听得傻了眼,她发了一会懵,半晌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干巴巴地道:“你莫不是在哄我吧?那清鸣、良山哪是那么好考的?还都是头名??天下间没人了吗?”
廖婶子苦笑道:“我哄你作甚,你如今去瞧一瞧,门口的红炮仗纸怕足有一指头厚,估计都还没来得及扫干净……”她忍不住叹道,“听旁人说,那顾家的大哥儿怕是天上的文魁星转世,做的文章连知州老爷都竖着拇指夸,忒道题目,道道都对得,没有一题是错的,这样能耐,将来不晓得能有大的造化!”
说完这一句,她惋惜地看了李婶一眼,道:“当日我做主卖了个丫头去他家,那小丫头本来手粗眼笨,送去外头家家都嫌弃,只好甩手给这一户,谁知才几个月,就被调教得有模有样的,今日过去看她在里头接迎客人,比起谢家出身的丫头也差不了几分……你瞧,当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今日他家再要人,凭你再好的条件也未必能进去,偏她在里头占了一个先,飞上枝头得了便宜!”
廖婶子这一厢说得唾沫横飞,有几分是当真,有几分却又是故意。她先前把这李婶荐进顾宅,本只是赚一份中人钱,不想对方在里头不好生干活,还找由头自行辞了工。原还罢了,顾家两个小孩子,欺负也就欺负了,可如今倒好,那顾家的大哥儿出了头,竟得了书院院考头名,瞧着今天那排场,不用将来,现在便是极有体面的。
想到白日里头那堂中坐的,个个都是学识渊博的大儒,她当家的哪怕钻进娘胎再生一遍,也没个结交的可能,如今你一言我一语地请那顾家五郎去自个儿书院中读书,这场面,不是亲眼得见,她都不敢信!
好容易从前有些来往,如今顾家发达了,她仗着过去的一两分薄面,说不定过几年小儿子念书还能得这顾家小子指点,如今不把干系撇清了,以后怎好同那家开口?
再一说,这时把话说透了,那李婶也不再好意思央着自己再去说和。
廖婶子这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李婶却听得整个人都仿佛跌进了十二月的翠屏湖里,从头到脚都冻得僵住了。她一颗心如同刚从苦汁子里捞出来,又把嘴巴里塞回去,直苦得从嘴巴到肚子,没一处是不难过的。
当初她拿一个秀才家来要挟季清菱,还说人家屋里有个在清鸣书院读书的儿子,可如今顾家的老大书院考试得了清鸣、良山两院第一……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不公平的事情!
她到底是造了哪门子的孽啊!
李婶耳朵里嗡的一阵响,却听着一旁廖婶子还在不住地说:“当日我给你介绍这一家,就想着他们屋里有个读书厉害的,将来也能帮衬你家小三,谁想你竟做不住!白瞎了我一番心思……”
她心中又是悔,又是恨,只暗暗庆幸丈夫与三儿不在家,没听到这一番话,刚一抬起头,却见门口处,丈夫携着儿子站在外头,两人俱是一脸难看,那眼神,恨得似是想吃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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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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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头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九章 头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十九章 头疼
初夏的半夜,暖风吹开溶溶月色,一路拂进了堂中。
季清菱好不容易打发走了白日间诸乡绅富豪硬要留下来的仆役、丫鬟,几乎累得连喝口水的力气都提不起来了。她顾不上仪态,直接半瘫着靠在了椅子上。
顾延章虽然白天承担了绝大部分的应酬,可毕竟自幼练武,此时依旧精神奕奕。他看着季清菱这副惫懒的模样,笑着对秋月吩咐道:“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现成的粥食,给姑娘端一碗过来。”
他话刚落音,便见季清菱睁开眼睛,挣扎着坐直了身子,央道:“顾五哥,帮我端盆水来,我实在走不动了,让我洗把脸,清醒清醒……”
顾延章心疼极了,忙去旁边拧了块湿帕子,口中道:“要是困,我去帮你提几桶热水,早些洗洗睡了。”
季清菱接过帕子贴在脸上,几个呼吸之后,便把眼睛睁大,站起身来,道:“哪里能睡,这一屋子的东西……”
顾宅这间堂屋本就不大,今日里当真是人得直挤到了外头的大街上,来送贺、送礼的人络绎不绝,全然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
季清菱原本是全然没有预备,先头一波人跑来送信,她惊喜一回,面对眼前十数个拱手恭贺的,只得催着秋月回房中包封包,后来人太,连红纸都封不及也不够封,只得漫天撒铜板,没两轮,家里头存着的铜板便散光了。
幸好这一日旁边的药材仓库主家在收药,见这边情况不对,着人来问了一句,知道是这一户屋主中了清鸣、良山两院院考头名,诸人前来庆贺之后,又听说没有散碎铜板,直接让下人抬了几个大筐子的铜板过来,自己把伙计全喊上了前来帮着应酬,这才帮着季清菱把一日的人潮给应对过去。
此时人已尽散,桌上、椅子上俱是垒得高高贺礼,地上也散落着礼品、礼盒等物,至于两人的房间里,更是一地狼藉。
“得赶紧清点出来,登记造册才行……”季清菱叹道,“还不知道里头到底装了些什么,能收不能收……”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是科举的力量,也是权力的力量。
顾延章虽然只是得了蓟县院考的第一,可只要不出意外,少则十年,则二十年,京城殿试的集英殿中,必然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在蓟县,清鸣、良山的头名,意味着进士已经稳稳到手,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冲一冲一甲。
世人都知道,投注无论下在什么生意上,都有可能会输,几十年的旺铺也可能会人庭冷落,十年前连片的肥土,如今可能遭一回旱涝就颗粒无收。什么都可能会有亏损的那一回,可唯独下在进士身上,是绝无可能吃亏的。
这等同于是把赌注下在皇权身上。
尤其今年不同往日,两个书院的第一竟是同一个人,不仅墨义全中,策问更是惊世文章。不知道少人是抱着“哪怕无法结交,混个脸熟也是好事”的想法前来恭贺,往日要分成两份的礼,今年索性做了一份,送出手去也不心疼。
季清菱随手打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上面糊着的名帖写着孙某某敬赠,盒子当中是几张薄薄的纸,她拿起一看,苦笑着转头对顾延章道:“原还想着过一阵子再去雇个厨娘来,如今看,这厨娘的事情,却是不能等了。”
顾延章上前一看,却原来季清菱手上是几份卖身契,其中有厨娘,有丫鬟,有书童,甚至连看门的壮仆都有,木盒子底下则是两排码得整整齐齐的小银锭子。
他随手拆开另一个礼盒,里头却是两根老山参,看那根须,至少也有二三十年的参龄了。
季清菱走到一处,抱出了一个薄薄的锦盒,道:“这是谢家给的,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对。”说着拆开一看,顿时连笑都挤不出来。
这是蓟县中一处房产的房契、地契,连过户文书都已经画好押了,只要顾延章带着这东西去衙门过户,足有接近一亩大,带着后花园的三进大院落,立时便要改姓顾。
才拆了几样东西,两人就开始头疼起来。
收是肯定不能收的,只是要如何体面地退回去,却是一桩麻烦事。
季清菱把椅子上一个托盘挪了出来,道:“这满屋子的东西,只有这一样是顶用的……”说着揭开上头的红盖头,里头安安静静躺着两锭胖胖的银子——是白日间蓟县管整教化、文育的县丞、县尹代表衙门送过来的。
这是蓟县给的奖银,拿着一点都不心虚。
季清菱笑道:“全凭它们才能补偿今日的损失了……顾五哥,我抄了这许久书,也没得两吊钱,你这才久就赚了三十两银子,以后养家都靠你了!”
顾延章也是笑,今日来人贺喜,他心中涌上的除了高兴,便是庆幸。庆幸自己得了第一,至少束脩是不用给了,还能拿来跟两边学院谈谈条件。
他已经想好了,反正两边都是顶尖的书院,差别并不大,哪一边给的钱,他就去哪里。
毕竟他又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家里还有个可人疼的妹妹要养呢!
小女孩子眼看就要九岁了,过不了两年,胭脂水粉、衣裳首饰,样样都要置办起来。杨平章才得了令去灵州,等调集大军,收复延州,至少也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他在书院中念书,比不得其他人能在外头挣钱,自然是能得一点是一点。
记得自己从前在家中清点账册,母亲用的脂粉最便宜的也要二两银子一盒,怎么也不能让家里头这一个去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吧?!
还要养两个贴身丫头好生盯着这位小祖宗,省得她晚上看书抄书,转眼就忘了时候。除了伺候的人,厨娘也要雇个好的。这一阵不知是操心太,还是饭食不合口味,他眼瞅着季清菱脸上好容易养出来的一点子肉又没了。这样一想,人既然要添,宅子自然也要换。
花钱的地方实在太,顾延章这头名还没当上半日,就觉得脑子不够用了,只想着如何才能辟些财路,好生把旁边这位祖宗给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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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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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选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章 选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章 选择
清鸣书院中,一群人围着桌子,半日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钱老夫子去了这好几日,怎的一点音讯都没有?再不回来,人都要被良山那群人给抢光了!”一人拍着桌子道,“通共就那么几个好苗子,他不在,我们不敢拍板,若是误了功夫,谁来担这个责任?!”
有人便安抚他道:“今日才放榜,你这倒是急得什么似的,厚斋先生说明日便回来,一点都不耽搁事情,你在这厢喊,人家在州衙里又听不到。”
原来那日批完卷子,钱迈连书院都来不及回,便与谢老带着那几册季清菱仿制的《困学纪闻》并这一回顾延章做的文章,一同去了蓟州府衙。
他早写了书信去洛阳,请几位好友来蓟州帮着验证手上这几册旧书的真伪,又因得了顾延章两篇极好的文章,索性一同带去,诸位共同鉴赏一番。
也是恰巧,当日在书铺之中,两边通了姓名,不知为何,顾延章竟没报自己的大名,只以小名自称。钱迈阅卷一毕,立时就带着人、书去了蓟州,是以直到现在,书院中这许人,居然还没一个知道这一回考了第一的顾延章,便是那几册让他们为之疯狂的《困学纪闻》的主人。
此刻,几个负责去游说考生的先生正聚集在一起,为该出什么条件而头疼。
书院挑学生,学生也一样挑书院。
清鸣书院并不是一家独大,蓟县之中,良山同他水平仿佛,谁也不比谁强上少。唯有一点,清鸣之中的掌院乃是钱迈钱厚斋,近些年清鸣拿他亲自教授的名头外出招徕,帮着不少下不定决心挑哪一边的考生做了决定。
“良山今年当真是不要脸了!”一人愤愤道,“他们孙掌院昨日居然亲自去了那顾家,哪有这种规矩!掌院的赤膊下阵,一点体面都不要了!”
有人叹道:“怨不得他这般着急,你且看那顾延章写的策问,只要好生调教,说不得过几年就能带出一个状元……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昨日跟着一同去顾宅的几个同伴顿时就来了气,场中的火顿时被点着了。
“谁不晓得那是好苗子,可抢人也要讲规矩吧?院考也考了这么年了,没见过他这么不讲究的时候!”
有人一时着恼,也跟着气不择言地骂道:“青楼中的清倌还晓得顾忌身价,知道要独倚高楼偎明月,等着下头一帮子龟公帮着起哄抬高,他老先生倒好,比个妓伶都不如,竟自下了场!这是给我们饭吃的德行吗?!简直是砸场子!”
自古文人骂人,比起街头的泼妇也毫不逊色,用词虽不粗俗,却往往尖酸刻薄。这一回清鸣书院中的先生们关起门来骂起对手的掌院,那叫一个刻寡。
书院抢好学生,年年都如同打仗一般,今年出了个两院第一,墨义全中的顾延章,更是引得清鸣、良山白刃拼杀,唯恐这等人才落入对家之手。
骂了半日,诸人都累了,只得催堂中书童道:“去问问厚斋先生甚么时候能回!”
招徕学生,能给的条件就是那么一些,除了免束脩、免食宿,给补贴,最重要的就是拼先生。
如今良山的掌院都亲自下场了,没有钱迈在,他们几个人怎么上?级别都不对等,怎么可能拼得过人家!
且不说清鸣书院之中,一群人对钱迈翘首以待,只盼他快些归来,顾宅之中,季清菱看着面前的一册旧书,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过了好半晌,才把注意力从书籍身上挪开,抬头看着对面的顾延章,艰涩地开口道:“顾五哥,你想好了吗?”
顾延章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呼出一口气,道:“是良山书院让人送来的?”
季清菱点头,道:“这应当是大柳先生年轻时的手札……”
虽然早已经知道清鸣、良山两院会为了顾延章的归属而各显神通,可昨日才放了榜,今日便收到了这许的惊吓,季清菱这才发觉,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身旁这一位的身价。
与清鸣学院送过来的纹银二十两,另又开出的束脩、食宿全免,每年补贴现银十二两的条件比起来,良山书院的回应实在是低调却又霸气——
他们只送过来了一册书,一册让人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的书。
只因书上署的名字。
柳伯山。
这个良山书院中已经许年没有收学生的教授,他曾在国子监中任职年,宦海浮沉,学识过人。
他还曾经是清鸣书院如今的掌院,钱迈钱厚斋的先生。
这一册书,有是他年轻时的游历笔记,有他研习经义的心得,其中隐喻,实在让人触动。
长者将亲自整理的手札送于学生,往往只有一个寓意——
尽以衣钵托之……
十年没有收徒的柳伯山,今日破例特意给顾延章送了一册这样寓意深重的手札。
季清菱屏住了呼吸,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清鸣,还是良山?
选清鸣,等于一切按照历史来走,顾延章应当可以由钱迈收入名下。数年后,钱迈入京,成为帝师,顾延章自然而然也有了枝脉极深的关系网,钱迈带入京城的一众学生,师出同门,同气连枝,也可以成为顾延章将来为官做宰的臂膀。
选良山,一切都是未知数,以后的一切,可能都会发生改变。顾延章没有了钱迈这一位老师,又会变得怎么样?
季清菱不敢说话,更不敢帮他做决定。
顾延章出了许久的神,将那册手札放到面前,认认真真地从头翻到尾,抬起头,对着季清菱道:“大柳先生年轻时胸怀天下……”
季清菱点头。
她自然知道。
这一卷手札,前半卷尽是柳伯山四处游学的记录,东至泉州,西至昆州,北至延州,南至琼州,也曾乔装扮成商人潜去北狄,南蛮,记录山川、河流、地势、人文,了解民生、赋税、耕田、桑植。
书虽只有一卷,却又厚又重。
季清菱以身代之,觉得如果是自己,全然无法拒绝这样一位先生。
她抬起头,对面的顾延章果然已经珍而重之地把书合上。
“我给先生递个拜帖吧。”
书信千言,不如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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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射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一章 射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一章 射赛
烈日当空。
明明已经是七月,秋老虎却比盛夏还要灼热,晒得人身上一层汗一层盐的。
顾延章翻身上马,脚尖轻轻一点,胯下的马儿立时急冲出去,他绕着练场跑了三圈,放开缰绳,反手抽出一支箭矢,拉满长弓,对着远处的靶子射去。
“咄”的一声,正中靶心。
场中顿时响起了如雷的喝彩声。
立定射箭并不稀奇,可在人马背之上,烈马又是这样快的速度,准头居然还能如此厉害。尤其那重重的回声,更是显出这一箭扎得力道决计不浅。
十五岁的顾延章,哪怕是跨坐在马背上,也能看出他比起同样跨马的同龄人要足足高出了一个头。虽然仍旧是个少年的模样,可他身形挺拔如青松,目光坚毅,全身都透着一股子英武勃勃之气。
不远处的高台上,钱迈摸着胡子,酸溜溜地低声道:“这可是练场特制的反曲弓,足有一石五斗……拉得这样满,射得这样准,果然是文武双全……”
当日顾延章递了拜帖给柳伯山老先生,还未走出对方家门,便定下来入学良山。等到钱迈回蓟县,都来不及上门,便得到了这个坏消息。他想不到这一回良山的手脚居然这样快,更想不到,年未曾收徒的先生,今年居然为了顾延章破了例。
钱迈后悔不迭,连忙带着人上门补救,却是果然晚了。
总不能跟自己的先生抢学生吧?
这还罢了,结果一入门,便瞧见前一阵闹得整个清鸣书院人仰马翻的季清菱、顾五郎,等到知道这此顾五郎便是彼顾延章,更是被这一回反转搞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人是劝不来了,等他与这兄弟二人说了他们拿去的那四册书籍乃是原作,却又得了季清菱一记暴击,解释此乃先人得了深宁先生首肯之后的仿本。堵得他与一众洛阳请来的、早认定这书乃是真迹的老夫子,人人都噎得不行。
不过书册虽是仿的,内容却是真的,那几册书已经上报衙门,抄制之后,送去京城,以供后续研究,顾延章、季清菱二人也得了蓟县县衙的嘉奖。
失了这样一个学生,钱迈虽是遗憾,却在日后的几年里,回回都后悔自己没有早一日上门,将人定下来再去蓟州。而每到旬中书院旬考,他还要特意去讨来顾延章的文章,给清鸣的学生做讲解,简直是月月都要给自己找一轮不自在。
到得今日,连离了考场,在这练场之上,还要被顾延章炫上一回技,钱迈内心都要呕出血来了。
钱迈有懊恼,柳伯山就有得意。
他坐在一旁,微微一笑,只远远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在场中继续射箭,却不说话。
大晋的士子,文能下考场,武能上战场。
书院培养的绝不是普通的书呆子。君子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术,样样都要精通,才算做是一个合格的士子。
而无论哪一样,顾延章都是顶尖的。
钱迈见柳伯山并不答话,便道:“今日是不行了,待到冬日再来一场罢。”
每两年,蓟县各大书院便会举行一场射赛,今年射赛的彩头除了惯例的三十两纹银,还有一块成色极好的白玉玦。射赛结束之后,等到了冬日还有一场相扑比赛。
钱迈这样说,几乎是等于代表清鸣书院提前认输了。
果然,顾延章十枝箭矢射完,枝枝都正中靶心。随后虽有其余学生上场,也有人十箭都中,可俱是待马站定之后方才射箭,就是这样,等到卸靶之后核验力度,箭头入靶的程度,几乎都要比顾延章的靶子要浅一半以上。
比赛设在蓟县东边的练场之上,除了书院的学子、家人之外,蓟县的民众也能前来观看。
判者上前核过靶子,大声宣布了前三的名次,场中立刻就响起一阵热烈的鼓掌声、叫好声。
“先生教了个好学生。”钱迈拱一拱手,贺道。
柳伯山笑道:“清鸣的郑时修同杨义府也不错,都是少年英才。”
台上众位先生正说着话,顾延章已经从县尹手中领了奖品,去到台上同几位先生告退,便下了场。
季清菱坐在场边的席上,眼见顾延章在马上疾驰,松开缰绳、反扭过身,无论抽箭、拉弓、对靶,一系列动作都做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整个人似乎都成了一个再完美不过的整体。直至箭矢射出,直直钉入靶中,他放下手中弓箭,调转马头,朝场边奔来。
箭矢入靶,季清菱这才跟着那“咄”的一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与她做出同样反应的,还有席上许家眷,许年轻不大的少男少女,甚至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声,似是在为他的成绩惊叹,又似是在感慨。
顾延章身着骑装,脚踏马靴,明晃晃的日光下,本就出色的五官更是增色几分,显得尤为英武。莫说别人,便是眼看着他长大的季清菱,心中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悸动了一刹那,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一阵奇异的感觉中脱离出来。
她跟着周围的民众们鼓掌欢呼了一阵,待见到顾延章去领奖,这才转过头,笑盈盈地对跟在身旁的书童道:“松节,一会提醒我回去的时候给哥哥取新鞭子。”
名唤松节的书童还来不及回话,就听旁边有人道:“这第一的是哪一家的公子?好生威武英俊,不知是否婚配?”
季清菱回头去看,却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在发问,对方身着绫罗,头戴玉簪,看上去家中颇有钱财。
有人答她:“是良山书院的顾延章,庚未年院考,他拿了良山、清鸣两院的第一,据说文章都传去了京城!”
“果然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那妇人登时眼睛就亮了起来,叹道。
不待那她追问,便有旁的人帮着再问道:“年庚几何了?不知可有婚配?”
答话的那人摇一阵头,道:“这却是不晓得,想来也有十六七了罢。据说这一位平日里不爱张扬,连诗会都少去,家中事情也少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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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射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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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射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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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马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二章 马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二章 马鞭
诸人感慨一回,各自心中盘算,口中却是不约而同地俱都不说话了。那妇人沉默一阵,唤来家中管家,不知吩咐了些什么下去。
自从顾延章得中了清鸣、良山院考第一,顾宅几乎日日都有媒婆上门,季清菱虽听不到那妇人同管家说了些什么,可只看她的样子,也能猜到大半,估计十有八九,是让下人去打听顾延章的婚姻之事。她顿时忍不住好笑,却又有一丝说不出来的复杂。
还没等她抓住那一丝奇怪的感觉到底缘为何故,松节便拉了拉她的袖子,低声道:“姑娘,少爷着人来催了。”
季清菱今日出门穿的是男装,她今年虚岁已经十三,身量逐渐长开,早间特意描眉画脸,照着寻常富家公子哥儿的样子装束了,又套一对高高的马靴,显得比起普通的少年郎要了几分风流,虽偶有娇柔之态,倒不让人觉得突兀。
她顺着松节的指点往远处望去,果然另一个书童松香正老老实实站在一个角落处,冲他们招手。
还没走到地方,松香已经连忙迎了过来,他在前头带了一段路,等到见到顾延章了,这才退后几步,与松节同排而行,低声问道:“姑娘怎么只带你出来,秋月呢?”
松节回道:“姑娘今日骑马来的,又着了男装,说带着丫头不方便,是以让我跟着了。”
两人简单说了两句,便闭了嘴,一人去前边开道,一人跟在后头,进退之间十分规矩。
顾延章站在台下一处不碍人的地方,等季清菱走得近了,这才快步上前,柔声问道:“怎的不穿骑装,只把马靴穿了,倒是怪俏皮的。”
自顾延章去了良山进学,初时两年尚能日日回家,待到学业渐重,实是无法一天两回奔波,只得住进了书院宿舍之中。书院每十日有三日休沐,上一回因为恰逢一年一回的书院联考,也没有回家,此时两人已经足有旬月未曾见面了。
与月前比起来,季清菱只觉得顾延章竟又长高了许,她垫一下脚,估了估两人的身高,想着要给顾延章重新置办衣裳的事情,嘴上却不停,而是嘟哝着抱怨道:“上一回做的骑装腰封太紧了,穿上去腰身显得太厉害,秋月说看起来像极了女子,倒不如这一身来得好。”
顾延章听了这话,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下方。
季清菱穿的一身短打装束,下头踩着一双高高的马靴,腰间不松不紧地扎了一根腰带,显得腿长腰细,少年风流。
顾延章不由得皱起了眉。
这都比骑装好,那骑装穿起来得成什么样子了?
明明已经嘱咐人盯着她吃饭,为甚怎么都长不胖?
他心中升起了淡淡的恼意,这情绪来得甚是莫名其妙。
两人站在此处说话,不断有人在旁边往来,不时,便有个弱冠上下的青年带着一个小厮路过,见顾延章站在一旁,转头招呼道:“怎的这样早就走?你们学院训导正在里头点人,四处却是找不到你了。”
顾延章点一点头,道:“已经同先生说过了,我先行回家。”
季清菱见他们口气熟稔地在寒暄,便顺势打量了一两眼那青年,对方比顾延章矮上一些,长相倒是挺周正的,只眉宇间有些傲气。看着这张脸,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些眼熟。
等到脑中想了一会,季清菱便忆起来,刚来蓟县之时她曾去书铺之中问话,这人曾在里头同伙计抱怨,旁人跟自己提过,说是清鸣书院的才子,名唤郑时修的。
“这一位是?”
季清菱还在想着,对面郑时修已经转向了她,问起话来。
顾延章只觉得对方目光灼灼,十分让他不悦,便敷衍了两句,说是舍弟,连引荐也无,又道:“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言毕,便带着季清菱走开了。
等到了周边无人的地方,他对季清菱道:“下回还是穿女装罢,这样反倒引人注意。”
季清菱倒没觉出什么来,字顺从应了。
顾延章又道:“今日得了个好彩头,我带你去买几身衣裳。”说着递过来那块玉玦,道,“原没想出这个风头,见这个玉玦顶配你,忍不住就跟着下场了。回去让秋月帮着编个络子,你配在裙子上,却是好看得很。”
季清菱接过那玉玦,低头看了一眼,乖乖收进了荷包里,笑道:“明日配给哥哥看。”想了想,又道,“我这打扮,却是不方便去买衣裳,改日再说吧。”
说着拖着顾延章的袖子,拉着他往外头走。
今日书院射赛,许人在场外候着做生意,见有人出来,一窝蜂便围上来,松香随意寻了几匹马,问了价格,付钱租了下来,这才牵到顾延章二人面前。
松节忙偷偷提醒季清菱道:“姑娘,记得去拿马鞭。”
季清菱点一点头,翻身上马,带头往家而去。
她骑射功夫是顾延章教的,看起来十分像模像样,跑了一阵,还不忘回头喊道:“顾五哥,我先走了,一会在路上等你!”
顾延章呼之不及,只得纵容地笑了笑,跟在后头追了上去,谁晓得走到半路,便见季清菱在一旁的路边停了下来,对他挥手。
他勒住缰绳,跳下马背,问道:“这是怎的了?”
季清菱笑道:“上一回送你的马鞭都使了好几年,眼看不成样子了,如今趁着你有空,来试试我请人新作的得不得用。”
语毕,推着顾延章进了一旁的铺子。
两人才进门,便有个伙计迎了上来,见是季清菱,笑得眉眼都开了。
顾延章小时候家中惯做生意,见这伙计的模样,立时晓得家里这一位必然是在此花了大价钱,果然没一会,那伙计打过招呼,问道:“可是来取那一把鞭子的?”
季清菱点一点头,指着顾延章道:“是我哥哥使的,先让他试试手,若是不行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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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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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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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玉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三章 玉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三章 玉玦
铺中伙计乐颠颠地进了后厢,过了片刻,手里托着一个长长的锦盒,跟在掌事后头走了出来。
“您试试手,这是咱们特意寻亳州师傅帮着做的,又韧又软,耍起花来轻得像鸡毛一样!”掌事的连忙从伙计手里取了鞭子,递给顾延章。
铺子西边有特空出来的一大块空场,顾延章耍了一套鞭法,果然趁手得很。
两人取了鞭子,复又骑马回家,才行两步,顾延章就忍不住问道:“这鞭子少银钱?”
季清菱笑道:“五哥心疼啦?”又道,“总贵不过你今日送我的玉玦。”
顾延章只攒紧了眉,并不说话。
当年他院考才放榜没两日便赶上生辰,季清菱送了一条鞭子做庆生。彼时的鞭子也是特制,只是寻蓟县小店做的,就花了足足六贯钱。要知道,那时候两人是一个铜板掰成两个花的日子,季清菱连身好衣裳都不肯买,却舍得给他花这样大的价格去定一根并没有要紧用途鞭子。
如今他入了良山,不仅有师门中许补贴,偶尔替人做一两篇文章,便能维持两人许久家用,可季清菱本人的生活却依旧十分简单,房中连胭脂水粉都少,首饰也只有零星几样。与之相反的是,她给自己买起东西来,却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顾延章低下头,一息之后,便在心中把这一条鞭子材料、手艺、转运的费用给算了出来,他暗叹一口气,只觉得胸口处有些微的刺痛,似乎什么东西要饱胀得溢出来。
回到家中时辰尚早,两人闲聊片刻,各自去换洗不提。
当初顾延章入了良山没几个月,因外头人听了消息,不断有帮闲上门自投,说要自卖身契给顾家,又因媒人实在太,季清菱不堪其扰,索性将那一处房舍卖了出去,另置了一处屋产。
新居所接近有半亩大,距离良山学院约莫小半个时辰的行程,共有两进,每进左右各两个厢房,又有一个小小的后院,虽然依旧不算很大,却已经足够用了。
顾延章不敢用上门自投的人,更不敢接蓟县当中许富户送来的仆役,干脆隐匿了姓名,亲自上街寻了几个牙人,从他们手中挑了两个甚是灵活的小儿,俱是八九岁的年龄,改了姓名,一个唤作松香,一个唤作松节。又买了个丫头给秋月打下手,两吊钱一个月聘了个厨娘,如今家中倒也过得有模有样的。
顾宅房舍不,便只设了一个书房,顾延章不常回家,书卷也数放在书院之中,这一处书房倒数时候是季清菱在用。
季清菱今日出门前在镜前涂涂抹抹,描眉画脸,如今回来,那一堆子东西要卸下也得不少功夫,顾延章收拾完毕,见她半晌不出来,索性径直去了书房。
旬月未归,书房中已是大变了样。
一进门,对面的墙上一幅极大的卷作便映入眼帘,卷作用绢布盖住了,看不出底下的究竟是画还是字,卷作下方高高矮矮地摆了几个阔口大肚瓷瓶,里头饱饱地插了一肚子卷轴。卷作左右顶天立地地竖了好几个书架,顾延章走近了,这才发现上头的书籍品类繁,俱按天干地支等等条目分类排列了。
转过身,东西两面窗顶上吊下来几盆荷花,此时已是初秋,竟伸出零星几枝花苞,红白相间,绿红相绕,十分清新可人。荷花盆子乃是琉璃所造,透过外盆子看进去,原来盆中还套了另一个盆子,外盆养了几条小鱼,正欢畅地游来游去。
窗户下各放了两张长桌,比起寻常的书案要大上一倍还,也不晓得季清菱是从哪里弄来的。东边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还有各色杂书,其中话本小剧、游记异闻都散散放着,一本讲述西北地理的游记正翻开了倒扣在桌面上,另有几张纸页,上头密密麻麻写了蝇头小楷,应是季清菱做的笔记。
西边桌上则是整齐地摆着许经注书目,宽大的桌面上干干净净,除了一叠黄页纸,一点杂物都无,顾延章走过去,纸上是一篇新作的文章,用镇纸押着,想是早间匆匆出门,放在此处等其风干。
顾延章抽出黄页纸,细细看了一遍,这乃是一篇论述前朝台谏制度的文章,举例详实,观点分明,尤其论调十分新奇,文风也极有意思,一看就是季清菱的手笔。
他开始只是当做消遣,看着看着,到了作者个人论述之处,忍不住会心一笑,待掩了卷,仍觉得意犹未尽,索性把那文章纸页收起来,压进一册要带回书院的书卷之中,打算日后读书累了,便拿出来睹物思人。
收好文稿,他便到那卷作面前,轻轻掀开上头盖的绢布。
却原来是一份延州、夏州周边舆图。
顾延章越看越是熟悉,细细一想,原来这图中有一部分竟是从前自己凭着记忆绘来做参考分析的延州周边舆图翻版,这一幅是季清菱照着那一份放大了许倍,又从各种书中校对勘误了,还把范围扩大到整个西北六州。舆图绘制得十分详尽,有几个地方,甚至连重要的乡、村都注明了,每一个大的标识上又用线吊了一只小小的卷纸下去,并不挡着人的视线。
他取了一只卷纸,展开一看,原来是标识处的地理、人口、气候等等,内容十分杂驳,也不晓得这小姑娘花了少心力来做。
顾延章一时之间,只觉得似乎被人从心底里栽了一颗小小的种子进去,挠得他痒痒的,就这眨眼功夫,那种子便破了外衣,钻出一个芽来。
“顾五哥,你看我配这玉玦!”
顾延章转过头,原来季清菱已经梳洗罢了,换回一身嫩黄色的窄衫长裙,肩上披着帛,头发想是没有尽干,只松松挽了一个小髻,正冲着自己嫣然一笑。
青春少女,自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顾延章心中那一簇小小的细芽,刹那间便伸出枝来,展叶,含苞,开成了一朵花。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一颗心被那朵花惹得纷乱如麻,还冒着一股莫名的香,自己把自己熏得晕陶陶的。
第四十三章 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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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邸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四章 邸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四章 邸报
季清菱并未察觉到顾延章的不对劲,反而特地又走近了两步,手执着裙衫的中摆,将那坠在腰下的玉玦衬了衬。她见顾延章不答话,复又问了一句:“好不好看?”
顾延章这才醒过来似的,顺着季清菱的手往下看,一瞬间,只瞧见对方腰上束了一根象牙白的缎子,把窄腰衬得不盈一握,再往上,嫩得出水的那一张脸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甜得他心中那一朵花又渗出了蜜汁。
这又香又甜,眼见就要酿成一泡酒,被这酒意一冲,他哪里还分辨得出美丑,此时哪怕季清菱指着一堆子石头,顾延章也只会胡乱点头,说一声真好看。
他脱口赞了几句,说完之后,竟不记得自己方才到底讲了什么,却是再也不敢看向季清菱,而是转头指着西边的书桌道:“你先前做的那一篇文章,我收起来了,过两日拿去书院看。”
“什么文章?”季清菱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台谏那个吗?我看你从前写过一篇朋党论,便想着写一份不一样的,谁想竟被你瞧见了。”
顾延章终于平复下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感觉,感觉脑子回来了,这才正正经经地道:“在家歇一歇,也没甚要紧事,我看你还做了一幅西北舆图,也不晓得要费少力!上一回冬天看书看到半夜,最后发烧的事情,你都忘记了?”
季清菱忙辩白道:“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顾五哥,你要拿来说到什么时候才肯放过,男子汉大丈夫,这般小肚鸡肠,将来怎么得了!”
顾延章被她倒打一耙,哭笑不得道:“你什么时候老老实实的,不要老叫我挂心,我也就大肚能容一回叫你看。”
季清菱嘟着嘴,道:“我哪里叫你挂心啦?我在家里头乖得不得了,连门都少出,也不惹事,我这样还不叫乖,怎样才叫乖呀!”
被她这样又娇又俏的一通撒娇,顾延章原本一肚子教育的话,全被堵了回去,脑子里更是糊成了一团,哪里还说得了什么道理,只得道:“不要天天窝在家里头看书就叫乖!天天猫着,气色都要不好看了,趁着我在,这两天好生把上回教你的擒拿术习一习。”
听到要习擒拿术,季清菱心中打了个咯噔,忙抱怨道:“天气这样热,等过一阵子再学嘛!”又凑近几步,笑眯眯地指着自己的脸对顾延章道,“顾五哥,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我气色这样好,才没有猫出病来!”
十三四岁的少女,哪里有气色不好的道理。
季清菱过了头先两年新鲜劲,又恢复了前世喜静不喜动的性子,可自从家中请了个好厨娘,不仅把一日两顿改做了三顿,还常常从书中折腾出些额外的方子来让人做着吃,养得整个人精神气十足。而自前次发烧之后,顾延章生了一场大气,抓着季清菱训了一通,又特意买了个小丫头,让秋月同新来的轮番盯着她起居。如今一张小脸白嫩嫩的,还透着淡淡的红晕,要说她气色不好,当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顾延章被她这样凑到面前,近得都能看清季清菱嘴唇上的纹理,只觉得对方唇上似乎是抹了胭脂,又嫩又粉的,让他心中像被猫儿挠了几爪子一般,痒得厉害。他不敢看,只得抬起眼帘,谁成想正正撞入两汪眼睛之中。
季清菱五官生得好,尤其那一双眼睛,黑瞳仁过白瞳仁,滴溜溜、水汪汪的,像会说话一般,往往未语先含笑,任谁见了都要对她生出几分喜欢来。
顾延章自以为与她在一处这样长时间,早该已经生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扛得住她撒娇了,然而此刻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纵然是铁也化作了铁水,才明白一切所谓的扛得住都不过是自己想得美。
他只觉得脸上一热,连忙转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心中暗叫一声老天爷,等转过头,已经恼羞成怒,想到还是要让这小祖宗动一动,硬着心肠道:“净瞎说,等太阳落山了,地上自然就凉了,要不跟我去后园习擒拿术,要不就一起出去跑一圈马,你自己选!”
顾延章这一句话说完,眼瞅着季清菱的眼睛顿时就暗淡下去,憋着嘴巴委委屈屈地冲自己道:“好容易回来一趟,又要去跑什么马,学什么擒拿术,咱们两好生坐着说会话不行吗?”
一面说,一面去把窗边的荷花抱了一盆过来,道:“找了许久才找了法子,育出这样好看的荷花,秋日也能开,你回来不夸我一夸,就嚷着要出去……”
顾延章老老实实投了降,把那荷花接过,细细看一阵,又绞尽脑汁夸了一阵,直到季清菱脸上复又升起来了笑容,这才松一口气。
罢了,难得回来一趟,便依了她吧……
心里这样想着,顾延章竟觉得还有几分甜丝丝的。
两人说一阵话,季清菱见顾延章没再提出门跑马的事情,放下心来,只挑些经书、治世的话题来说。顾延章虽知她别有心思,可也只得认了,跟她认真讨论起来。
正谈到兵法,顾延章突然想起一桩要紧事,忙道:“我看上月的邸报,延州已复,左近这几个月便能安定下来。”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抄写的讯报,递了过来。
季清菱“啊”了一声,连忙接过,匆匆看了一遍,连声道:“太好了,等到延州定了,咱们也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回去了。”
她低头勾着手指算了算时间,道:“若是明年春天有好消息,咱们便可以三月启程,快马加鞭,最半个月就能回去,到时候还来得及进州学,一点都不耽误秋天的发解试!”她想了想,复又道,“若是五哥放心,我可以早点回去,先行安顿下来,你这边晚半个月出发,正好也能跟先生、好友辞别一番,等回到延州,我那边已经收拾好了,咱们再去衙门办地契、房契的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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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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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询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五章 询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五章 询问
顾延章几乎被她给逗笑了,他道:“你让我放着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延州?”
季清菱眨了眨眼,道:“咱们可以雇镖师嘛,刚来蓟县的时候,五哥你还让我跟着镖局上京城呢!”
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顾延章不由得瞪了她一眼,道:“小丫头片子,倒是记仇得很,这种事情也拿来开玩笑……”
他叹了一声,道:“那时是没法子了,咱们那样穷,连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想到当日,再对比今朝,顾延章不由得感慨一回,他温声道:“清菱,五哥不中用,这一向亏了你……”
他说这话并不是玩笑。在顾延章看来,几年前才到蓟县的时候,两人当真是山穷水尽,就要饿死的境地。如果他当真自卖自身,去了谢家,此时再好也不过是个得力的书童,哪有今日的日子。
季清菱本说那话,只是为了开个玩笑,调侃调侃当日顾延章的“去东边镖局交份子,跟他们一起上路。”谁成想竟惹得顾延章这般认真,倒是怪不好意思的,她扯了一回袖子,低声道:“我只在家吃现成的,家中东西都是五哥挣回来的,这一向亏了你才是。”
两人各推各让,相视一眼,脸上均是一红,不约而同地调转过头,半日没有说话。房间里这样安静,却没显出尴尬,倒是有一股又柔又软的氛围在里头,似乎还罩着一层隐隐约约朦胧的纱。
顾延章连呼吸都不敢太大,似乎自己稍不小心,就要把这气息给戳破了,可他又有一种冲动,想把这房中的气氛给撕开。
季清菱脸红了一会,这才低声道:“顾五哥,你要找个理由好生同大柳先生说才行,不然他该要不高兴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也道:“我醒得。”又叹了口气,“前几日书院中还在讨论报名发解试的事情,同年都要下场试试手,我还没想好怎生同先生说。”
季清菱知道他心中必是犹豫的,于是道:“五哥,我晓得你哪怕在蓟县应考,一样能高中,可毕竟状元只有一个。”她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不若咱们再仔细想想?”
在哪一处应发解试,便算是哪一处籍贯的考生。蓟州已经出过好几回状元,同等条件之下,殿试一定会尽量不取这一处,而延州则不然。
以延州籍贯的考生身份应试,对顾延章来说,才算得上是最大程度地利用手中资源。
这是合理掌握规则,虽然难免让人觉得算计,可若是就这般放弃,又未免太过可惜。
顾延章笑了笑,柔声道:“莫怕,你忘了我是商家出身,一丝一毫的好处都要抓住的。这件事情你暂且放下,甚事都让你操心了,还要我来做什么?”
实际上,顾延章嘴上不说,心中却早有成算。
一辈子就只有一回殿试,他若是一个人,只要有个进士身份便也够了,可他后头还有一个季清菱。
有个普通的进士哥哥,同有个状元哥哥相比,高下立判。
要给就给最好的。
顾延章微笑着看着季清菱,对方正低头翻阅那一份关于延州战情的邸报。
小姑娘已经十三岁了,怎么看怎么好,怎么看怎么可人,从长相到性情,没有一处是不妥帖的。叫他来判,全天下就没有一个人能配得上他家中这一个宝。
她从前给他提供了能提供的最好的条件,把日后的路都铺得直直的,这一回倒转过来,也该轮到他了。
要给就给最好的。
顾延章在心底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右手不由自主地就攥成了一个拳头。
转眼旬休结束,顾延章带着松香回了书院,才走进内庭,便有人唤他。
顾延章抬头一看,原来是院中的一位训导。
“大柳先生寻你。”对方见了他,忙道。
顾延章行了个礼,道过谢,忙到后边找柳伯山。
“我记得你尚未婚配。”一进门,待顾延章行过礼,柳伯山便开口问道。
顾延章乍然之间被问了这样一个问题,愣了一下,不知为何,竟是不敢作答。
柳伯山笑了笑,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这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知好色则慕少艾,你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了。”
顾延章心中念头一转,莫名其妙地便脱口道:“虽是没有婚姻,家中长辈当年却是许了婚事,如今尚不知情况,还待回延州再探。”
柳伯山怔了怔,似乎没想到竟有这样一桩事情,他想了想,道:“延州说亲这样早的吗?当日……不知……可还在?”
顾延章恭声道:“先生,延州边城,我家乃是商户。”却把对方后头那个猜想给越过不提。
大晋风俗,普通男子十六七岁订婚成婚的并不在少数,若是士子则会更晚,三四十岁成亲,也不稀奇。
毕竟家世不好的学子,读书时也许只能娶个富裕点的农妇,可若是得中了进士,世家贵女,想要求娶也并不难。士子精明得很,他们虽看不起商户,可这盘账,算得一点都不比商贾差。
顾延章离开延州时才十岁上下,按道理并不会说亲,是以他说了自己父母给定了亲事,柳伯山十分吃惊。
延州是边城,说亲确实比起一般的州城要早,商户不同于士子,说不准什么时候,为了生意便要定亲,也是常事。
然而顾延章这一句话,却全是虚构的。
从前他家中上有四个哥哥在,泰半都没有成亲,尚还轮不到他呢。
其实柳伯山的问话并不算管闲事,顾延章父母双亡,也无伯叔兄弟,若是要说亲,当真最有发言权的便是先生了。
顾延章那句“许了婚事”一出口,便觉得不妥,可既然已经说了,却也没有自打嘴巴的道理。
看先生这架势,应是有什么亲事要说与他,与其费唇舌解释,不如先找理由拖上一拖。
柳伯山早知道顾延章家中原是商贾,可这学生自入了他门下,举止应对比起京城许出色的名门子弟也毫不逊色,是以有意无意之间,便将这回事给忘在脑后,此刻听他一说,倒有些纠结起来。
第四十五章 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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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交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六章 交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六章 交代
索性此事暂且关碍并不大,也不急于一时,柳伯山想了想,直接道:“既如此,只能等延州那边的消息了。”他顿了顿,又道,“我有事将赴一趟京城,这一阵不在院中,我欲把你交代给钱迈,你自收拾东西,搬到他家去吧。”
顾延章愣了愣神,一度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柳伯山见他的反应,似乎觉得十分有趣似的,这才慢悠悠道:“过两个月便是发解试,我想让你延一年再下场,你如何作想?”
顾延章本来就不想在蓟县下场,得了此语,如奉纶音,忙点头应是,道:“全凭先生安排。”
他口气之痛快,让本待要解释一番的柳伯山都有些措手不及。
“当真心无芥蒂?”柳伯山问道。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然而顾延章的功课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墨义自不必说,他当初院考都能全中,后来无论怎么试考,一张卷子都从来没有不中过两条以上。
而策问一道,与郑时修、杨义府相比,顾延章的文章永远是在中规中矩之中,夹杂着自己的观点,既出挑,又不出头。可若是你以为他只会做这样的文章,却又是错了。
柳伯山还记得,自己当初之所以这样丝毫不顾面子的赤膊下场,把这个学生抢到自己手里,最重要的就是他看到了顾延章有关延州战事的策问。
激越与悲愤并存,字里行间都是血性。
柳伯山祖籍邕州,也是边城,当年南蛮入侵,一样屠城,他家是为避战乱才来了蓟县。自小到大,他都想着要上阵杀敌。
然则他少年时四处远游,某回患了重病,奈何少医少药,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子,上阵之事却是早已无门了。
如今得了一个这样血气激昂的顾延章,那一篇策问,他是一面看,一面拍案叫绝,只觉得自己少年时辛苦奔波得出来的一些个成果,终于有了合适的托付人选,只要好生调教,磨其戾气,将来出一个状元倒是其次,若是能得一个驱逐鞑虏、安攘边境的良臣,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幸事了。
然而心中这样想,可自收了这一个学生入门,他却发现事情与自己原本计划的全然不同。
都说文如其人,顾延章一篇文章层层递进,如一把利刃,可他本人的性子却与文章不尽类同。
柳伯山本想要磨一磨他的戾气,可顾延章不但戾气全无,连傲气也全无,这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出身贫寒却又才华横溢的学子,柳伯山见过甚。国子监中许学生都是靠着朝廷的贴补过日子,不仅能过得甚是优渥,有些还能倒回来补贴家中。而这些学子,或或少身上都有着一股淡淡的倨傲之气,这并非坏事,实际上,这一点倨傲与自负,往往能撑着他们读书进学,最后下场高中,鱼跃龙门。
比如清鸣书院当中的郑时修,便是典型的一位寒门学子,他自知出身不如他人,便加倍发奋,然而行为举止之间,还是会下意识散发出傲气来。
寒门之外,书香世家出身的学子,往往则有另一种傲气,那是背靠数代福泽,无意之间,对其余阶层学子的傲气。
而顾延章全不同于这两种。
如今想来,顾延章出身豪富,家中生意做得甚大,听他口气,家人从小便宠着,应当是百无禁忌,横冲直撞的性子,可不知为何,如今竟沉稳至此。
难道是因为经历过屠城,逃难,国恨家仇之下,这才养成了如此难得的性子?
更奇怪的是,顾延章举止之间礼仪甚是得当,隐隐约约有上古大礼之风。
一个小小的延州商户之子,是谁教他这样规矩的礼仪?
柳伯山从前特意问过,顾延章答曰乃是习自家人,可一个普通的商户人家,怎的可能会惯用那等大家世族的礼节呢?
不过柳伯山毕竟是先生,不是那等管闲事的长舌妇,心中疑惑一回,这事也就过去了。
自他得了这个学生的,当真是无一处不满意。
举一反三,聪明勤奋暂且不说,这些能入国子监的学生,都能做到。可没有哪一个能像顾延章这般,只要墨义错了一回,绝不会错第二回,同一个策问题目用不同的角度写上十遍,却一点不生出不耐之心。
柳伯山却是不知道,顾延章虽然出身商户,可近几年与季清菱朝夕相处,自是沾染了她的许习惯。又因未雨绸缪,预备顾延章将来与外人往来结交,季清菱少不得把前世家中哥哥的行事做派给拎了出来,慢慢说与顾延章听。
前一世季母出身巩州大族,往上翻几十辈,与撰写大戴礼记的戴德还能攀上亲,对子女礼仪抓得极重。季清菱来了此处,自然行为举止,都是按往日的来,怨不得柳伯山会觉得顾延章举止之间有大家世族之风。
柳伯山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他觉得按照少年人的性子,同年都下了场,顾延章明明比他们更有实力,却因为自己一声令下,就不参与发解试,少会有些不满。
然而顾延章摇了摇头,认真道:“学生今年方才十五,尚不急在这一时。”
柳伯山满意地点点头,道:“少年得志,却不是什么好事,你安生在此处做上半年学问,便可外出游历,少也开阔一番眼界。”
顾延章点头应是。
大晋习俗,但凡有条件的学子都会在年龄合适之后,外出游学一番,既是为了开阔视野,也是为了避免将来入了官,被胥吏瞒着不知天下事。
柳伯山又道:“眼见下两个月便要发解试,咱们院中的先生都甚是忙碌,我也不再吩咐他们。我今年不打算让你下场,可放你一个人在书院,人人都在准备,只你一个人闲着,怕要影响别人,索性把你放到钱迈家中,也有人盯着,省得你生出事来。”
去哪里读书都是读,对顾延章并没有什么影响,想到钱迈曾是柳伯山的学生,虽然如今两院样样都要比,可打开门,照样是一团和气。况且等将来入了仕,问你一句哪里人,只要说一句蓟县,这便是乡党了,平白便会生出几分亲近。书院毕竟只是内斗,出了到外头,却俱是一边的人。
顾延章担心的却是另一桩事情。
柳伯山已经年过六旬,当年便是因为身体不好,这才告病还乡,此时正是初秋,太阳又毒又辣,顾延章只想着这样的天气下长途跋涉,他是否吃得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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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明天要开始正常单更了,更新的时间应该会在晚上,我会尽量把剧情写紧凑点,这样大家跟起来就不会觉得节奏太慢。么么哒
第四十六章 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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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交代
- 肉肉屋
第四十七章 劝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七章 劝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七章 劝说
许是京城确有急事,柳伯山已经全然顾不得那许,他走得十分匆忙,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头子,竟然连马车都不用,直接骑马去的。
顾延章很快搬到了钱迈家中,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回一同住进钱家的除了他,还有郑时修、杨义府二人。杨义府还罢,可郑时修无论表情、状态都不太对劲,似乎存着什么心事一般。
钱府家中富裕,宅子里头光是客房都有二十间,三人就此住下,白日在书房读书,晚间回客房休息,早起晚睡,认真读书不提。
转眼就快到了发解试的时候,这一日,郑时修趁着杨义府不在,突然叫住了顾延章,问道:“延章,你想不想下场试试?”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先生让我晚一回下场,自有他的意图,早一年、晚一年,都没有什么相干。”
郑时修似乎恨铁不成钢一般,恼火道:“怎么可能不相干!早一年下场发解试,早一年得功名,不说其余的,徭役同赋税都能免掉,况且排省试三年一回,考的同发解试全不一样,若是早一年通过发解试,便能早一年准备省试,一辈子的事情,怎么能说不相干呢?!”
他一起了头,便滔滔不绝起来:“前一阵先生同我说起来,我只觉得匪夷所思,哪有人强压着自己学生不让下场的?是伯乐,便当要让我等新人出一头地,早下场,早得出身,将来也早点入官,得了官身还要熬资历,哪一样不是要年限去耗的?”
顾延章微微一笑,只“嗯”了一声,道:“得了官,熬资历确实很耗时间。”
对于他们三人来说,只要下场,进士肯定是措手可得的,只是不知将来殿试如何排位而已,是以郑时修这样想倒也不稀奇。只是若是当时不同意,可以直接说,现下一切都晚了,再提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口气甚淡,任是谁来听,也知道这人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郑时修得了他的回复,似乎有些失望,却是又继续道:“我们三人之中,我与你身世仿佛,均是家中无甚资财的,我们与杨义府不同,他将来得了官,自有族人帮忙打点,也不必磋磨得那样久……”
他正说到这里,便听一阵脚步声,原来是杨义府走了进来。
郑时修便住了口,拿起手边一册书看了起来。
杨义府倒是没有察觉里头发生了什么,而是笑道:“说些什么事情,怎么我一来,就不做声了?”
顾延章正要敷衍过去,便听郑时修道:“在同延章说,这一篇文章做得甚是有趣。”语毕,转头对着顾延章道,“这字体韵味与你的有几分相似之处,莫不是上一回你那弟弟做的?”
他这样一说,杨义府也凑过头去看起来。
顾延章一听,顿时就觉得不对劲,等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日季清菱做的有关台谏制度的文章,因被他夹在书中,不时翻出来看一回,倒是被那郑时修顺手拿了那册书。
他心中不悦,可对方两人正在阅览,若是这样抢回来,又实在说不过去,只烦躁不已。
那边杨义府已经奇道:“原来延章还有一个弟弟?向来没听你说过家中事情。”又啧啧称奇道,“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弟,延章,你这弟弟文章做得未必比你差,怎的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竟没有参加院考吗?岂不是可惜了?”
顾延章此时心中只想骂娘,他把那几张纸从杨义府手中抽出,重新夹回了书册之中,道:“家中事情实在没甚好说的,先生就要来了,咱们温书罢。”
他性格一向温和,却从来说一不二,杨义府见问不出什么,只得放在一边。
杨义府记忆力极好,只看了一遍,就几乎能把季清菱锁做的文章背出来,犹自喃喃念着其中几个华彩片段,反复回味,称赞道:“果然好文章!”
自家妹妹得了外人的称赞,顾延章脸黑如锅底,却听旁边郑时修附和道:“那日射赛我已见到本人,也是翩翩浊世佳公子,相貌生得极好,只是有些娇弱,想来延章在家中也惯得甚。”他说完这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板着脸又道,“依我说,延章你还是得拿出个哥哥的样子,虽说长兄如父,可他将来也要立业成家,总不能把他养得不知人间烟火,庸庸碌碌还罢,最怕出一个跋扈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子弟。”
顾延章养气功夫一向很好,一是因为他家中从前行商,从小父母便教育几个子嗣面色不露心事,二是他一惯也不把许外物当回事,只要不真正干碍到他的事情,一般都当做过眼烟云,随它去了。
当日那沛县许志戎几乎都要骂他骂到脸上,说他是外乡土包子,夜郎自大,他也不过是置之一笑,连话都懒得回一句。过上几日,自然有贴出的红榜作证,让那许志戎知道,他连自己这样一个所谓的乡巴佬都比不上。
如今他入了良山,许志戎却是靠着家中捐了大价钱才勉强得进清鸣书院,两人自然有许见面的机会。第一次重新得见,知道自己这个两院第一,便是上一回被他骂做土包子的人的时候,那许志戎脸上的神色实在是精彩极了。
不知道他每月旬考,遇上先生讲解文章,拿自己这土包子的策问来做例文的时候,那许志戎心中又会是怎样一种想法。
顾延章向来走的是这种用事实打脸,而不是赤膊下场的路线,可以说当面容忍度是极高的,可万事总有例外,说他什么都无所谓,这一回竟扯到季清菱身上,可就全然忍不得了。
他一句“干卿底事”眼看就要脱口而出,到底考虑这对方乃是无意中说来,并无诋毁的意思,靠着十分的养气功夫才勉强压下来,带着怒意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
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郑时修尚未觉得如何,杨义府已经察觉不对,正要从中斡旋,却见话钱迈从外边走了进来。
第四十七章 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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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散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八章 散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八章 散席
“过几日便要中秋了,你们几个不用下场,今日索性早些下学,吃过一席散伙饭,各自还家去吧。”钱迈笑着道,又补了一句,“今日家中也没有外人,我家中的几个子女也一并上席了。”
三人连忙行礼应是。
钱迈这句话,算是把他们当做是子侄辈了,是极亲近的举动。晋朝男女大妨虽是不重,可若不是当成了通家之谊,士大夫家的女眷也不会轻易与外客同席。
语毕,他又向着顾延章道:“你师嫂一向念叨你,今日总算能得见,她早催了我好几遍了。”
他这玩笑般的话,却引得杨义府、郑时修二人忍俊不禁。
顾延章人虽小,因他拜入的是柳伯山门下,凭白比起旁人要高了一辈分有余,与钱迈更是勉强扯得上师兄弟的关系。
不过钱迈当日就读国子监,教授课文的先生有好几十个,可真正的恩师,却只有一名,那便是当今圣上。是以所谓的师兄弟,不过是戏称,他今日的“师嫂”二字,也不过是一句戏言而已。
顾延章笑道:“恐怕伯娘想见的不是我,却是两位青年才俊的师侄罢?”
他这句话简直四两拨千斤,既给足了钱迈面子,也没丢自己的身份,既顺着钱迈的玩笑继续扯起了辈分,又没让在场的杨义府、郑时修觉得自己被占了便宜。
钱迈见了他的举止言行,心中更是扼腕不已。
若是当日快上那么一分……这样一个样样出挑的学生,应当是自己的才对,哪里会像如今这般眼热!
一时四人走走聊聊,去了迎客的正厅,里头已经坐了许女眷,又有几个十岁出头的小儿,见他们来了,本来正细细碎碎说着话的厅中一时为之一静,人人都看了过来。
大晋文武均尚,书院之中除了文考,一样要武考,顾延章三人都是其中出类拔萃者,个个看着都是人中之龙,杨义府英俊,郑时修文傲,又以顾延章尤其出众,不但身材英武,气质上却不失文雅,行动间举止自如。
钱迈的妻子钱刘氏坐在座上,只一眼,便把顾延章盯上了。钱迈当年在京中任职的时候,她也被带契着见过不少才子,眼光不可谓不高,可眼前这一个,无论比起以前见的哪一个,不但不弱,还要出挑。
她心中甚是疑虑,一时也分不清哪一个是哪一个。因听丈夫说过,三个学生当中,有一个是临县大族杨家出身,那也是一个百年书香门第,养出这样名士风范子弟,虽然勉强,倒也说得过去。
正狐疑间,三个学生已经一一上前通名见礼,钱刘氏听到延州顾延章五个字的时候,对上人,当真是吃了一惊。
这顾延章不是商家出身?如今的商家,也有这样的气度了吗?
她到底是有品阶的官家夫人,虽然心中吃惊,倒不至于礼数上有什么迟疑,同三个学生说了一会话,便向他们一一介绍其家中成员来。
原来这钱迈家中如今已是三世同堂,他是蓟县大家出身,成亲倒是不晚,只可惜早年间一心读书,倒于子嗣上不甚关注,后来得了官,又过了好几年,这才有了长子,其后几年间几个妻妾各有所出,一直便没有断过,到了如今六十余岁,最小的女儿也不过十七,与他的年长的孙辈竟年龄仿佛。
钱家家教很好,三人在与诸位成员见礼,场中余人均不出言,等到见礼完毕,大家分开上了桌,钱迈说了几句喜迎中秋的话,诸人便举一回杯,喝一轮酒,开始吃起席来。
这一顿饭吃得倒是甚慢,顾延章在别人席间,不好太放纵,也只吃个五六分饱便停了箸。他从小习武,五感比旁人出众许,对别人的注意力十分敏锐,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人在看他,只一转头便是女眷的桌席,却不好仔细打量,只得视若无睹地把这一顿席吃完。
等到席散,三人各自回房收拾东西,却见杨义府趁着郑时修不注意,偷偷拉了他一把。
顾延章会意,等行李收好,便慢了一刻出门,果然只坐了一会,杨义府便进了他的房间。
杨义府只身而来,连个小厮也未带,见顾延章在屋中坐着,旁边只一个书童,便几步上前,苦着脸道:“延章,我有一桩事情要询一询你的看法。”
这两个月三人一同读书,虽说不上情谊深厚,却也变成了朋友,尤其杨义府个性爽快,又是好相处的,顾延章倒是跟他走得更近。
今日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奇道:“你有什么事情,竟要问我的看法?”
“时修兄想要参加这一场的发解试,问我的意见,还想让和我一并去同钱先生说。”
顾延章不由得有些发懵,问道:“发解试不是早过了报名时间吗?”
“只要三个先生出面作保,如今还可以把名字给加上去,只是要麻烦一些。”杨义府叹一口气,“如今我真是左右为难,当日他同我抱怨,说想要早些下场,我不过看他一个人说来说去,也没个人搭话,有些不好意思,便附和了两句,谁晓得他马上就歪缠了上来,说要拉我一同去见先生,说发解试下场的事情。”
他唉声叹气道:“延章,你说我如今该如何是好?”
顾延章开始还担一回心,听他把话说到一半,立时便察觉出不对来。
杨义府虽然好相处,却绝不是弱气,以他的为人,想要摆脱郑时修的歪缠,即使要费些功夫,可也不是做不到的。倒是他现在跑来自己面前求一回援,这件事便由他自己一个人的,变成了他们两个人的,无形间把责任担了一半在顾延章身上。
尤其顾延章还不是清鸣书院中的人,杨义府却因为与那郑时修同一个先生的缘故,时常一同出入,这样舍亲近而就疏远,真的好吗?
顾延章想透了这其中关窍,便不愿意趟这一滩浑水,于是道:“你同时修把说清楚,他也不是那等不通情达理的人。”
杨义府叹道:“你还不知道罢,他弟弟不知道被谁勾去了那赌场子里,如今输得连家中房契、地契都偷出去当掉了,还签了一堆的欠条,他也是走投无路,想着早一日下了场,好歹也能得个出身,以后替别人挂一下田地,少也能得点收入,不然像如今这样,猴年马月他也赔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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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更新】因为有几位亲在问更新的事情,在这里统一再说一下,昨天开始就已经恢复免费期正常更新,也就是一天一更啦:)大家暂且体谅一下,因为免费期如果更新得太快,编辑会来不及排推荐,这个文本身的数据就已经非常呵呵哒了,如果再排不上推荐(呸呸呸),会更惨不忍睹。当然,鉴于最近开新书的大神实在太,榜单上一片腥风血雨,我已经做好了无推上架的准备,如果这样的话,大家更要容我存点稿子跪迎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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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希望把这个故事讲好,大家看文愉快:)
第四十八章 散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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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散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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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相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九章 相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十九章 相中
大晋朝廷中对士子有优待,凡举有了出身的人,不但免徭役,连名下的田地也能在一定的程度内免赋税,郑时修若是这一回得了出身,他家中没有田地,名下额度拿出去卖,确实能收回一笔钱财,可这毕竟是杯水车薪。
顾延章皱眉道:“赌场里利滚利,等他考完发解试,那欠的钱早就不知道滚到少了,哪里抵得了这个用。”他想了想,问道,“他弟弟欠了少?”
杨义府道:“接近两千两。”
顾延章冷哼一声,道:“怎么不去抢!”他看了一眼杨义府,知道对方出身世家,对那等赌场的手段也许会知道大概,却未必知道细节,于是也不说,只道,“想是知道他哥哥是郑时修,才肯给他赊借这样罢?”
杨义府点头,道:“是他弟弟自己嚷出来的,当日只赊了几十两,赌场便不肯再借,只他想要扳本,一味喊叫,说自家有个哥哥是清鸣书院的郑时修,对方这才把他又请了进去,本也不过输了两百余两,利滚利到今日,已经一千八百余两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若是在我家,说不得我便与家中长辈说一声,告个罪,请他们帮忙出一回头跟那赌场打个招呼,双方各退一步,这便了了,可今日乃是在这蓟县,强龙还不压地头蛇,我又怎么敢随意插手。”
顾延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直把杨义府看得心中有些发渗,这才道:“义府兄,我若是你,便要劝时修兄将这件事情早些告诉先生才好。”
杨义府道:“这也不是时修同我说的,乃是我着人私下打听来的,若是这般同他说,他要知道我暗地里去问询这些东西,说不得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顾延章问道:“那义府兄你同我说这些,又是意欲何为?”
杨义府道:“我想着,不若咱们两把时修想要今年下场的事情,好生与先生说了,然后暗暗提醒一下,说他最近有些不对,厚斋先生何等明察秋毫,定会派人去查询,如此这般,自然也就将此事解决了。”
顾延章心中只想笑。
这杨义府,果然是世家出身的性子,鱼要吃,鱼腥味却是一点都不肯沾。他这般跑来同自己说这一席话,无非是想把自己拉下水,将来去同钱迈说了,如果事情解决,郑时修怪罪下来,责任也能摊到自己身上,若是郑时修不怪罪,他也乐得把功劳揽在身上,当真是半点亏也不肯吃。
只是他要做好人,自己做便是,偏生还要拖自己当垫背,倒是不够道义了。
顾延章便道:“你不肯做这等坏人,我来做罢。”语毕,转头对松香道,“去看看时修兄是否已经回家了,若是没有,请他来一趟。”
松香站在门口应一声是,掉头便走,只愁得杨义府跌足不已,他拦之不及,只得拉着顾延章的衣袖道:“延章,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这样同他说,他那样傲气,估计拂袖就要走人了!”
顾延章却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淡淡地道:“义府兄,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这事情拖得越久,越难解决,你也知道那样一个数目,无论如何都还不上的,只会在外头闹得风风雨雨,说不定还要败坏时修兄的名声,倒不若此时快刀斩乱麻,早些了了!”
且不说这一边,两人正为郑时修的事情辩论,前面的东厢房中,钱孙氏对着钱迈道:“我只看中了那杨义府,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婚配。”
钱迈一愣,道:“杨义府?”
钱孙氏笑了笑,道:“我知道你看重的乃是那顾延章,顾延章自然好,可咱们女儿自小娇养,他又是父母双亡,六亲俱无的家世,将来若是嫁过去,少不得要支应门户,她哪里撑得起来。齐大非偶,这样一个人虽好,还是不如那杨义府适合做女婿,家中也有三朋四友,五门六亲的,又有父兄,能帮着撑一撑场面。”
钱迈却是有些迟疑,他是着实喜欢顾延章,尤其当日未曾抢到,如今就更为执着,想着虽然并无师徒缘分,做一对翁婿也不错。
钱孙氏劝道:“日子毕竟是小孩子自己过的,你便找一个天上的神仙,也要适合才好,谁不晓得那顾延章好,听你说他向日学问做得好,人品也佳,今日一见,果然样样出挑,可你瞧他这通身的气派,原来家中竟是商户,也不晓得怎么养出来的,如今遭了灭门,虽性格未变,可究竟不好说将来会不会受影响,我听你说过柳先生口中之意,他是要回延州下战场的!咱们家闺女踏踏实实过个日子,找个门当户对的,不用每天心惊胆战,岂不是好?”
钱迈夫妇年纪大了,对这个老来女尤为心疼,对她的婚事,也是操碎了心。钱迈任着清鸣书院的掌院,可以说天下间小半数的英才,都经过他的眼,只要发一句话,有六七成把握那些个学子都不会拒绝,可选来选去,竟没有一个特别合眼的。如今好容易得了一个顾延章,钱迈本已觉得千好万好,没想到妻子居然这样的意见,他今日席间喝了几杯,此刻酒意上头,忍不住一甩袖子,怒道:“你这……简直是妇人之见!”
两夫妇成亲几十年,可谓相敬如宾,这一句妇人之见,放在已经年过花甲的钱孙氏身上,已经算得上是极重的责怪了,她年龄大了,越发见不得伤心事,更听不得重话,此刻心中难受,却还是只能哑着嗓子道:“你们男人家,只晓得在外头要功要爵,哪里知道我们在屋里守着的女人的苦。当年你跟着周枢密去南边打蛮子,我是成年累月地睡不着觉,那样的日子,我不愿我女儿再过!”
“没有当日我去南边征战,有你今日的好日子过吗?!”
“我过的是好日子,我亲生的两个闺女,一个镇日在乡间侍奉公婆,一个跟着女婿四处外放,孩子一连就掉了三个,好容易养活一个,还不知为着什么原因没了,我看着长大的两个女儿,一个跟个穷京官过的什么苦日子,嫁妆还要拿出来填补那一家穷亲戚!另一个……不说也罢……”钱孙氏说着家中几个女儿,忍不住情绪激动,好容易才将心绪压了下去。
第四十九章 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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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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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心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章 心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章 心仪
一提起到自己外嫁的几个女儿,钱迈也跟着自觉有理起来,道:“大姐儿跟三姐儿怎的又嫁得不好了?她们一个得丈夫敬重、家中和睦,年纪轻轻就有了诰命在身;一个虽然奔波了些,可跟着正海,如今也快要得出了头,等明年岁考,十有八九就能得官回京——少人外放了几十年,还只能在偏远州县熬着,她有这样一个好相公,一直安安顺顺的,只等着拿诰命,又有什么不好了?”
说完自己与妻子的亲生女儿,钱迈又理直气壮点评起与妾室所出的女儿来:“泽夫家中是贫寒了些,可他好歹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京官虽苦,少人挤破头都进不去,等过了这几年,谋个外放,二姐儿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至于四姐儿,当日她嫁的那一户,你也是点了头的!”
钱孙氏听着丈夫这自以为是的一番话,气得一口气都差点喘不过来,她已经这个岁数,孙辈都有了,腰板早就直了,登时爆发道:“是,大姐儿嫁得好!成亲十几年,两夫妻通共见面的时间都不到半个月,天天在老家里头给公婆端屎倒尿的,这是媳妇的本分,我也不说了,只她如今年岁大了,丈夫在外头外任,给她添了五六个庶子庶女,只她膝下一个也无!”
钱孙氏脸色一沉,只差一巴掌拍到眼前的桌子上:“钱老三,你好歹也为你家女儿将来考虑考虑!不是你生的,合该你就不心疼?!”
这两年来,因为儿女的娶嫁问题,夫妻两已经不止一次有过矛盾了,知道谁也说服不了谁,对着这陪了自己几十年的老妻突如其来的火气,钱迈除了摸了摸鼻子,把嘴巴闭上,也没其他办法。
钱孙氏见了自家丈夫这个样子,叹了口气,道:“我也晓得那顾延章好,只是好也无用,横竖与咱们女儿不搭,将来嫁过去,不过又是表面光鲜,心中苦的日子……”
钱迈夫妇这边在议论着女儿的亲事,他们的女儿也一样揪着手帕,坐在桌旁,垂着首,不知在想什么。
钱家的四弟向来与这小妹感情好,此刻也陪坐在桌边,见她半日不说话,便有些着急起来,道:“你看中哪一个,好歹也给个准话啊!”
钱芷咬着嘴唇,想了又想,脸上泛着红,慢慢地摇了摇头。
钱四弟愣了愣,问道:“一个也没瞧上?”
钱芷红着脸道:“四弟,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还嫌我不够烦心吗?”
钱四弟不过十岁,性格大大咧咧,哪里看得出姐姐这等小女儿心思,只一味拍胸脯道:“你看中哪一个,赶紧同我说了,我在书院里好歹也能帮你打听打听,省得盲婚哑嫁的!”
钱芷便道:“自有爹娘他们做主,不消你一个小孩儿在这里着急。”
钱四弟赌气道:“你这可真是不识好人心了,寻常的学子在爹娘面前,哪一个不是人模人样的,只有我们这些他们不晓得防备的才打听得到真性情,你莫要不当回事,如今不认真对待,将来有你的苦头吃!”
说了一阵,又道:“三个人里头,杨义府同郑时修是咱们清鸣书院的,要打听起来都容易,只顾延章是良山书院中人,还要费一点力气。郑时修跟杨义府都是父母俱在,兄弟甚的家世,尤其义府兄,出身临县杨家,你应当也是听过的……”
“凭你什么家世,一样是要靠个人打拼……”钱芷低低地说了一句,耳朵还在听着弟弟说话,心中却想到了白日间临桌的那一个人。
果然,那样一篇策问,只有这样的人能写得出来。
原来他就是顾延章……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生于富裕之家,顺顺利利的,自然也就瞧不见许其他的东西。对于她来说,文章好,人品好,长相好,便是顶好的了。至于家世……虽也重要,却未必是是最重要的。
钱芷生在钱家,自然也颇通文墨,顾延章当日院考之时做的那两篇文章,她仗着地利之便,第一时间便拿到手看了,当真是边读边拜服,觉得天下间少年当如是。
这几年间,也常听父兄口中说起此人,都言他文武双全,将来必成大器。
这个有情饮水饱年龄,树下捡到一片叶子,都能从里头看出春夏秋冬来,小姑娘常常听着,本不上心,少不得也对这一个所谓的顾延章生出几分好感,更何况常得了他的文章看,更是喜欢。如今有机会见了本人,当真是没有一丝一毫让她失望,甚至比她想得还要好。
钱芷细细回忆起方才见到的顾延章的相貌,脸上更红了,她对着钱四弟道:“四弟,你莫要催我,我有了想法,定然会同你说的!”一面把他推了出门。
“喂喂!你这是撵我走吗?!”钱四弟拍着门小声喊道,“六姐,开门啊!要是让丫头们看到了,岂不是要笑死我!”
钱芷反身靠在门背上,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发了一阵呆。
把钱家好几个人都闹得不得安生,顾延章却是全然不知,他与杨义府等了一会,却见松香孤身一人回来,禀道:“郑公子家中有急事,已经先行回去了。”
杨义府松了一口大气,不待顾延章说话,便连忙拱一拱手,道:“延章,待收了假,我一定亲去与时修说清楚,此时暂且先放过,待我好生过一回中秋罢。”
顾延章本也无心为难他,既有了解决方案,便也不追着了。两人道过别,就此散去。
按原本的安排,之前还要两日功夫方才休沐,此时钱迈大手一挥,凭白得了两天假,顾延章便想回家给季清菱一个惊喜。
他明知道家中定然是是样样都备了,怀里也揣着自己费了许久功夫才做出来的一样礼物,可还是觉得不够,路上犹豫了三条大街,等听到小贩在叫卖,想起往常回回出门,季清菱都喜欢吃那各色小食,索性不管三七二十一,捡那路上看起来稍微干净些的饮食果子一样买了一点,好容易凑了是十几样,便催魂似的打马往家赶。
后头松香心中一阵叫苦,暗想:一样是租来的马,怎的少爷那一匹看起来就那样快又那样稳。他腰都震麻了,虽垫了马鞍,跑得太快,屁股也被颠得一阵一阵疼,只得叫唤道:“少爷,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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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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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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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归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一章 归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一章 归来
顾延章火急火燎地回了家,却不想一进右厢的院门,季清菱屋中的小丫头见到是他,吓得脸都白了,第一反应不是行礼,竟是掉头就跑。
如果还不知道后头绝对是有什么猫腻,那顾延章这十年就算是白活了。
他对把那小丫头喝住,声音不由自主就低了几分,问道:“跑什么跑,见了主家也不行礼,这就是你们平日里学的规矩吗?”
顾延章平日里虽然一般都不插手仆妇丫鬟的管束,每每对着季清菱,更是温柔似水,可不知为何,下人们遇上他都怵极了。
此时听他面无表情地问了这一句话,那小丫头“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身抖如筛糠,只晓得磕头道:“少爷恕罪,我一时眼迷了心窍!”
顾延章也懒得在她身上费什么事,只大步往右厢房行去。
刚要转弯进厢房,对面小径上迎着走过来托着一个白瓷盅的小丫头,是他后来给季清菱买来的,叫秋爽,此刻见到他,脚步一乱,过了好一会儿才站定行了个半礼,干巴巴地问了声好。
顾延章皱着眉,问道:“姑娘呢?”
秋爽支支吾吾一阵,竟似不会说话了一般。
不待顾延章发火,另一个小丫头便从厢房里头走了出来,口中道:“怎的去催个药催了这么久,秋月姐姐在问……”
看到对面的情形,她那一个问字,气音卡在嗓子里,竟然硬生生出不来了。
顾延章皱着眉头,上前几步,伸出手去掀开秋爽手中的白瓷盅盖子,果然一股子药汁味道便四散开来。他面色一沉,也不说话,将盖子一盖,抬腿便往厢房里去。
直到被他越身而过了,两个小丫头才仓皇地对视了一言,也不敢说话,只默默地跟在了后头。
顾延章进了季清菱的房间,却见外室人影一个也无,大门却是敞开的,里间的帘子也高高挂起,待走得进了,只见秋月坐在床边将一方长手帕浸着水盆,低声朝床头说了不知什么话,模模糊糊的。
顾延章疾步走了过去,果然季清菱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水帕,双颊赤红,嘴唇也比向日里红得厉害,这蚊虫都热得在太阳底下立不住脚的天气,她身上竟还盖着一张厚厚的棉被。
秋月听得脚步声,忍不住抱怨道:“怎的端个药这么长时间?”一面回过头要去接药,正撞上顾延章一张黑如锅底的脸。
她一个激灵,失声叫道:“少爷!您……您回来了?!”
顾延章并不去管她,只先就这水盆里的水净了手,擦干之后,便探去季清菱脸上试温。
他是武人体魄,本就比常人体温高,又兼从钱家回来是半下午的,在艳阳高照的街上逗留了半日,更是比起往日还要体热,谁知这手一试,只觉得掌心所触的肌肤热得异常。
他把季清菱的右手从被子里捉出来,手心手背乃至手腕,也是一样热得发红。
顾延章忍不住皱着眉头道:“烧成这样,还盖什么被子!”说着就把季清菱身上裹着的棉被掀到了一边。
秋月待要拦,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低声解释道:“姑娘一直叫冷,还发抖……”
顾延章道:“请的哪一家大夫?怎么说?烧长时间了?怎的没人告诉我?”
“先是去知善堂的坐馆处看了,开了两剂药不见效,就去请了天源堂的老大夫,说是外感风邪,吃了三轮药了……从……从几天前就开始烧……”秋月挑着问题答了,虽然明知道瞒不住,却又不敢尽说。
顾延章一听这话,就晓得不尽不实,便道:“把脉案拿过来。”
秋月不敢拖延,只得去了。
顾延章转头见两个小丫头站在一边,一人神色焦急地捧着药,另一人则是拧了帕子,因嫌弃她们照顾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把季清菱照顾好,索性也懒得让开,而是倾身向前,轻轻怕了拍季清菱的手,口中唤道:“清菱,醒醒,起来喝药了。”
季清菱实则已经烧了六天,期间退了又烧,烧了又退。这样的天气生起病来尤其难受,她此时全身是汗,却又觉得身上头上一阵发冷。
烧了这么久,睡也不好睡,她其实是半睡半醒的状态,只是乏力得很,也不愿意睁眼,此刻听到顾延章的声音,心中莫名其妙地清醒过来,好似那一瞬间神志归身,居然算出来这一位大爷回来的日子不对,可那一双眼皮竟似有千斤重,怎的也睁不开。
顾延章接过小丫头手中的帕子,给季清菱擦了脸、手等处,又沾了凉水,给她擦了擦颈脖处。
从前两人逃难时,季清菱也生过几场病,都是他打点好的,此时照顾起病人来,轻车熟路,比起几个丫头还要贴心,看得旁边新来才一两年的秋爽、秋叶面面相觑。
顾延章给季清菱擦拭了一回,见还是不醒,只得用力捏了几下她的耳垂,复又喊了几声。
略吃了一回痛,季清菱这才睁开了眼,见顾延章果然坐在一旁,只问道:“我莫不是烧糊涂了……”又转头看了旁边两个小丫头,“今日还不是中秋罢?”
她嗓子喑哑虚弱,一听就是病人的声音,顾延章除了心疼只剩生气,可气又不能冲下人发,这个正主如今病成这样,更是气不得,也骂不得,只得把恼火压下,接过小丫头手中药盅,对季清菱道:“怎的病了还敢这样话,先起来把药给喝了。”
说着将季清菱扶起,一手半托着,一手给她喂药。
他一路奔驰,身上尽是汗,也不好靠得太近,只用胳膊撑着她。
季清菱吃药功夫是一等一的厉害,就着手三五口就喝完了,也不用哄,也不用劝,只皱着眉毛含了块蜜饯,还不忘含糊道:“顾五哥,你身上又热又潮,臭臭的……”
顾延章简直要被她气得半死,却还是端过水给季清菱漱了口,又给她换一条敷头的湿帕子,照顾她重新睡下。
第五十一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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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生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二章 生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二章 生病
看完秋月呈上来的脉案,又问了几个问题,顾延章有一瞬间极为后悔自己往日对这个妹妹实在是太过放心了。
最早一份脉案是五天前的,当时季清菱其实已经烧了有两日,然而不仅她自己未曾发现,周围伺候的小丫头也一个都没有察觉。
季清菱房中贴身的丫头三个,年纪最大的秋月也只有十岁,最小的是秋爽,不过十岁,上头列出一二三四来她们也许能照着做好,可要是论起照顾人经验丰富,当真一个都抵不得用。
季清菱开始是头疼、腿疼,也不晓得原因,自以为是暑热,让下人煮了些绿豆百合汤,吃了两回,又死命睡了两天,直到身上忽冷忽热,才觉出不对,匆忙去了医馆。
知善堂的大夫开了药,吃不好,这时她已经有点顶不住了,松节才连忙去天源堂请了大夫回家诊脉。
到如今,就算按少里算,也烧了有五六日,可还是一点好的迹象都没有。
顾延章看着那几张脉案,简直是一阵飙火,他攒着眉头问道:“松节呢?”
秋月忙道:“去天源堂请大夫了,因姑娘一直烧不退,大家都慌得很。”她见顾延章的脸色阴沉,知道这一回不能再瞒着,便道,“姑娘说少爷过两日才回来,她到时候烧早就退了,让咱们不要去打搅,惹得您平白着急。”
顾延章还没有闲到跟一个小丫头计较的份上,他想了想,把松香唤了进来,吩咐道:“我记得先生家上旬还有许冰敬没用完,他已去了京城,师娘却还在,你拿我的帖子去同师娘说一声,请一些冰回来。”
松香应声而去。
蓟县地方小,市面上少有冰卖,但是这一处却有许大儒,他们身上少少都背了些品级,尤其柳伯山品阶极高,每年夏天,朝廷都会赐冰下来。
松香去请冰了,松节去请大夫还未回来,顾延章待在此处,总觉得那请来大夫实在也是靠不住,若是真的有用,也不至于吃了这许久的药还不见好。可天源堂已经算是蓟县首屈一指的医馆了,他家的大夫再不顶用,其他地方实在也找不到更好。
越是这种时候,顾延章越发觉得家中少一个经过事的老人,也少一位得力的大夫,他急得头脸皆是汗,却又着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当日两人逃难之时,季清菱虽也是生病,可缺医少药,全是靠着她自己好起来的。他当时年纪小,也没想太,如今懂事了,反倒是越琢磨越担心。
这一回烧得如此凶险,吃了这样久的药还未有好转的迹象,若是温度下不去,可怎生是好。
顾延章在这里抢了几个丫头的工作,擦身试温,喂药换水,样样不假人手,秋月年纪究竟大一些,少也知道点人事,看着家中这位少爷毫不避讳,湿帕子朝着季清菱的胳膊、赤足等处细心擦拭,几番想要上前接手,却总被视若无睹。
她鼓了半日的勇气,小声冲着顾延章道:“少爷,不若您先回去换身衣裳,这里就交给我们吧。一会大夫来了,您再过来。”
她这句话才说完,就瞧着顾延章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
秋月打了个寒颤,再不敢言,老老实实贴在一边,帮着打下手。
季清菱吃了药,当真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她烧得难受,也睡不着,只觉得头脚皆疼,整个人如同被火烤了,又扔到冰水里浸泡一般,皮肤既发烫又发冷,当真是宁愿把头给割掉,好不用受这个痛楚。
她翻来覆去,怎的也摆不脱,迷迷糊糊之间,张嘴喊起爹娘来。
顾延章在旁边听得心都痛了,连忙给她换了条帕子,又不住给她擦手,口中哄道:“一会大夫就来了,咱们吃了药,今晚就好了。”
季清菱迷瞪得厉害,哪里听得进去,仍是哭叫。
顾延章在旁听着,一面心痛,一面又莫名地有一丝心酸,觉得自己养了这许年,想是做得不够好,这一位有事还是挂着爹娘。
不想季清菱叫完这一回,嘴里又低声喃喃道:“五哥,我疼……”
顾延章听得这一句,心都要碎了,既高兴她这样难受还知道自己,又难过小姑娘这样喊他,自己竟一点忙都帮不上。
一时外头松节带着大夫进来,顾延章接了报,这才醒过来一般,发现季清菱身上只着了内衫,这便转头对着秋月道:“愣着做甚,还不给姑娘罩一件见客的衣裳。”
这种时候哪里还来得及管什么见不见客,秋月连忙招呼秋爽两人一拥而上,给季清菱套上薄薄的外衫。
这一回请了一位新的大夫,把过脉之后,得出的结论与前两位大同小异,听说已经烧了有五六日,又见季清菱人都有些糊涂了,取了针扎了一回,又开了几贴药。
顾延章见他不紧不慢的模样,有些着急,便问道:“我家妹妹烧得周身都疼,不知您可有什么法子?”
那大夫倒也实诚,对着顾延章坦白道:“这个年纪,一年发一两回烧也是正常,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哪里有什么速成的法子,你想她好受点,用冷水擦一擦也就罢了。”
医者见惯生死,自然及不上顾延章这样切肤之痛,云淡风轻地给了几样鸡肋一般的解决办法,收了诊金就告辞了。
顾延章送走了大夫,忙着人去抓药不提,这边药才坐上炉子,那边松香已经回来了,除了冰块,还带了几瓶子柳林氏特意给的药。
此时已是黄昏,顾延章给季清菱强喂了点粥水进去,又用冰水镇了帕子给她敷头。等新药熬好,又忙着喂药,想着从前在书中看的偏方,特着人取了老姜过来,给季清菱削了姜皮擦脚。及至晚间,依旧还是不管用,他只得又想一轮另外的法子重新来过。
这样折腾了一晚上,顾延章眼睛都没合过,可季清菱的温度没有降下来不说,还开始烧得说胡话了。
第五十二章 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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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接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三章 接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三章 接手
顾延章见她哭着翻来覆去,整个人又蹭又蹬的,当真愿意以身代之。他哪怕再走投无路之际,也从未生出过这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此时只得将季清菱的头托在臂弯间,给她把枕头垫高一些,又衬了几层软布,希望这样小家伙就能睡得稍微舒服点。
他尚未来得及将季清菱放回枕上,怀中那一人已经抱着他哭起来,口中直叫道:“祖母,我不疼……”一面胡喊着,一面眼泪从眼角淌下来,一双赤足也用力乱蹬,足趾头崩得死紧,一副难过到了极致的模样。
顾延章急得眼泪立时就下来了,嘴上哄道:“清菱乖,咱们不疼,一会吃了药马上就好了,不怕。”他见季清菱身上穿的内衫已经尽湿,转头一看,陪着值夜的秋月正去端药,也顾不得那样,把架子上的面盆搬了过来,撩起季清菱的内衫,就着湿巾给她擦洗肚腹,腰背,又捏着她的双足,用冰水擦了一遍。本还要换衣衫,可左右找不到替换的,只得罢了。
许是冰水擦过当真能缓解一番,季清菱稍微安静下来,却依旧捉着他的手不放。
顾延章低头一看,小姑娘腰腹、双足、小腿等处的肌肤都成了绯红色,看得他急得连坐都坐不住。
一时秋月端着药回来了,见季清菱内衫褪到腰腹上头,下面裤腿也卷到了膝盖处,吓得脚一软,连忙上前两步,把手中药碗递给顾延章,道:“少爷,您给姑娘喂药,我来擦身罢。”
顾延章根本没有听出她的话中之意,他皱着眉头接过药碗,小心给季清菱喂了药,见天色已亮,便再也等不住,站起身来,对秋月道:“去叫一个人来,每隔一刻钟帮姑娘擦洗一次,内衫也要换了。我出去一趟,最两个时辰就回来,你在此处好生照顾。”
秋月连忙应了。
顾延章带着松香出了门,在外头租了两匹快马,径直朝柳府去了。
柳林氏只比柳伯山小两岁,也是六十出头的人了,年纪大了,睡眠就少,这日早早起来在家中逗弄鹦鹉,不想外门来报,说是顾延章来了。
她看看时辰,对旁边伺候的老嬷嬷道:“莫不是他家中那一个小妹妹好了,特来找我道谢的?”
刘嬷嬷想了想,道:“怕是有事,听您向日形容,这一位不是正节日里跑来做客的性子。”
果然等到顾延章进门,面色焦急不说,双瞳中亦尽是血丝,便是行起礼来,动作间都隐隐带着几丝风雷之意。他问过安,也不废话,恳言道:“师娘,我家妹妹病得厉害,请了许大夫,一点用都没有,如今都烧了有八九日了,人事不知的,我实在没有办法了,也不晓得该如何才好。我家中没有长辈,左右寻了一圈,只能来找您了。”
柳林氏早先着人送了冰、药等物过去,心中也一直挂了,此时听了,忙问:“怎的还不好,我让人带过去的药吃了吗?”
顾延章道:“尽吃了,也是无用,请了知善堂、天源堂好几个大夫,都开了药,吃了也无用,如今只好用冰帕子敷着头,又常常擦身,人已经烧得眼看就受不住了。”
柳林氏连忙站起来,吩咐刘嬷嬷道:“去开库房,把上一回二娘从京城送回来的眉寿酒取出来。”又点了好几样东西,这才对顾延章道,“你莫要急,我同你一并回去瞧瞧,我养大五六个儿女,人人都健健康康的,不差你妹妹这一个,且先放心。”
顾延章听了此言,虽然还是不放心,却总归是松了口气,他跪地叩首道:“师娘,我晓得今日正节,这样的日子,本不该劳动您跑来跑去,可当真是无法可想了。我也不同您客气,只谢过。”
柳林氏连忙把他拉起来,道:“好生生一个七尺男儿,哪里竟至于到这地步,没事,且有师娘呢。”又道,“你先生如今通共就你一个学生,把你当儿子一样看,你妹妹与我女儿并无异,莫要担心,我几十年的老人了,不至于连个小小的病痛都帮不上手。”
说着连声催人套车。
却说柳林氏带着几个老嬷嬷,跟着顾延章一同回了顾宅,等进了房,见里头只有三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一个年级稍大些的在给病人擦身,另外两个惶惶无措地在一旁打下手。她也不废话,挥一挥手,直接让两个惯用的仆妇上前把事情接过来,又把几个小丫头支去干别的。
她见季清菱身下还垫着一层褥子,气得笑了,转头对顾延章道:“这样热的天,你还垫褥子,是怕小姑娘不够烧呢?”
顾延章连忙解释道:“妹妹一会喊冷,一会喊热,我只得喊冷的时候给她加褥子,喊热的时候给她擦一擦,吃了药,也尽是没用。”
柳林氏便道:“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子,身子骨还没成型,发一两回烧也是常事,吃了药不见效也不怕,好生照料便是了。”
说着让下人给季清菱换一床垫的水席,又命人去烧热水,把那眉寿酒搬过来,等吩咐完这一堆事情,转头见顾延章捏着床柱子站在旁边,想要插手又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登时笑骂道:“你个小不要脸的,站在这里作甚,我要给人家小姑娘换里衫了,还不快出去。”又道,“瞧你这一身,尽是尘土,还不快回房洗换了。”
顾延章实在是不愿意走,可也晓得此时师娘在此,不能像前几日一样放肆,一时不晓得该后悔还是庆幸,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行前还不忘嘱咐秋月道:“有事没事都过来同我说一声,我回房收拾好了,最一刻钟就回来,就在门口等着。”
他回了屋,也懒得叫热水,就着井水就冲了一个澡,三下两下擦干身子,匆匆罩了一套衣衫,连忙又回了季清菱房中,此时也不好进门,只在门口候着,来来回回打着转,过一会就着人进去问一回,自己能不能进去了,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第五十三章 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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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退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四章 退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四章 退烧
再说柳林氏带着几个仆妇在房中,先给季清菱将内衫下了,手一摸,下头肌肤果然热得不对。
早有妇人把酒坛子的抱过来,一拆封泥,一股子浓烈的酒香气就满溢开来,诸人小心扶着坛子,将酒液倒入盆中。
因已有两个妇人拿了汗巾子浸湿了给季清菱擦脚,刘嬷嬷便一面用帕子沾了酒液,轻轻在季清菱手上擦拭,一面对着柳林氏道:“这小姑娘真是命好,还得老夫人您亲自过来照看,二娘子好容易送来两坛子眉寿酒,在地窖子里封了有七八年了,前两年您做整寿才拆了一坛,本想着这一坛子留着等老太爷古稀做宴开,不想遇上这事,全得用了。”
柳林氏道:“你倒不如说她得了个好哥哥,延章这孩子,父母都没了,就这么一个妹妹,甚时都挂着。上回来吃饭,眼见被老头子拽着喝了许酒,脚都站不稳了,还要死撑着回家,怎的都不肯留,问得急了,就说难得休沐,妹妹在家里头等着,他得要回家。”
说起这个,刘嬷嬷道:“小姑娘也不容易,父母皆无的,将来说亲也不晓得怎生是好,养得细皮嫩肉,长得也好,不比那些个大家族里头的姑娘差。”
柳林氏一笑,道:“倒也不愁,只要延章科考出了头,嫁个把妹妹也容易。大家族是进不去,找个寒门士子,将来熬出了头,也不比旁人差。女子在家作女儿的时候看父亲,出嫁之后,就看兄弟的出息了。”
两人说一回话,柳林氏伸出手去一摸,觉得热度稍微降了一些,这便让人给季清菱喂水吞药,除了大夫开的药,她另又添了几样自己配的。这般烈酒一擦,辅以药剂、药丸,时时照顾着,果然等到傍晚,温度就渐渐退了。
三个时辰的功夫,顾延章就在门外坐着,勉强吃了点东西,翘首看着里头,他晓得不好催,便抓着秋月望风,时不时问些细节,秋月被他问得叫苦,许东西答也答不上来,只得反反复复进进出出,同样的问题答了不晓得少次。
到了晚间,柳林氏才让他进去了。顾延章几个大步便踏进厢房,见果然季清菱脸上红色褪去,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往日估计是热气催的,倒看不出气色,现下温度下去了,把憔悴显了出来,面容比巴掌还小,可怜巴巴地窝在枕头上,虽是睡着,可却皱着眉,一脸的委屈。
他顾不得师娘在场,也顾不得这一堆子丫头婆子杵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探了探季清菱的额头,果然手心温度已经回温,登时松了一口大气,面上终于露出了日来的第一个笑,转头连连对着柳林氏道谢。
柳林氏道:“这便算好了一半,夜间总归还有反复,却也不足虑了,我把人留两个在此打点,你也不要慌。”她看了一圈,觉得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顶用,便道,“你家中妹妹还小,得找个经事的人照看才行,伺候的尽是小丫头,平日里还好,一遇上事情就显出来不好了。”
顾延章诺诺连声,心中深以为然,不过虽然知道,合适的人却是不好找,只得权且先把此事记下。
这日正是中秋,顾延章有心留柳林氏吃饭,却也明白不妥,便亲自送了她回家,又陪些仪礼。
自这一回,两家更是走得近了,季清菱病愈后,顾延章带着妹妹亲自上门郑重道谢,有事无事常常走动,便当做近亲一般,此事提过不表。
送回了柳林氏,顾延章回到家中,也来不及吃东西,便匆匆进了季清菱房中。
季清菱已经醒来,正靠在床榻上,面上发着呆,不知在想些什么。见顾延章来了,她眼睛一亮,整张脸都活了过来一般,口中叫道:“五哥!”她叫完这一句,眉毛便皱了起来,委屈地抱怨道,“我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是软的,脚也是软的。”
天可怜见,这一向总算是好过来了!
顾延章心一松,口中安慰道:“许天只喝粥水,你都要成仙了,有力气才是怪事。”言毕,先坐到床边探她体温,果然没有再烧起来,复又去摸她的脚。
季清菱一羞,把一双赤足收了回去,红着脸道:“做甚摸人家的脚。”
顾延章便道:“别闹,我瞧瞧还热不热。”
他手上使力,把季清菱的双足捉在手中,入手已是滑凉,再无前一日的热度。等到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这才察觉出手中触感又滑又腻,这一双小足白生生的窝在自己手中,脚趾头蜷紧,似是想要躲又躲不开的样子。
季清菱早将头偏过一边,脸涨得通红,小声道:“那也不该摸人家脚。”
顾延章手中捏着这一双嫩足,眼见季清菱可怜巴巴的样子,只觉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炸开了什么东西。他已经晓得自己这举动不合规矩,却是半日之后才舍得放开,掌心还留着那一点滑腻的触觉,心中荡漾挥之不去,只得暗骂自己一句“禽兽”。
季清菱却没有想那样,她病了这许久,好几次烧得厉害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活不过来了。
她原当这条性命是捡的,可捡回来了,却也不舍得再没,如今病好了大半,自己最为清楚,因经历了前几日,此时格外地黏人,拉着顾延章的袖子不愿放开,只撒娇道:“五哥,我全身都是药味,臭臭的,舌头也又臭又苦。”
顾延章伸出手去理一理她的鬓角,低声道:“胡说,一点也不臭。”他见季清菱皱着眉头,脱口便又补了一句,“臭我也喜欢。”说着问道,“晚间吃了什么,晓不晓得饿了?困不困?”
季清菱本就是个小女儿家,如今生了病,仿佛智商跌回了五岁,嘟着嘴巴道:“柳家的刘嬷嬷让厨房煮了瘦肉粥,可我只想吃酸吃辣的,还想喝酸笋鸭子汤……”
顾延章看着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容易才把那一声“好”吞回去,安抚道:“等好了再吃,我让人给你去乡下找大鸭子,煮一锅浓浓的汤,想吃少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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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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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退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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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做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五章 做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五章 做梦
难得顾延章这样有原则,季清菱撒了半日娇,他也毫不退让,嘴上哄了一万句,却始终不肯答应。他一时给季清菱整理一会枕头,一时给她擦一回脸,一时催丫头把窗户半开了,不但自己一刻也闲不下来,还把房里留守的两个小丫头支使得团团转。
两人歪缠了半日,看得一旁的秋月心惊胆战,她年纪较大,自卖给了顾宅,当真是一心一意把季清菱当做主子来伺候,此时只觉得家中这少爷对姑娘当真不太对劲——又有哪家哥哥这样对待妹妹的?
她还没有往不好的地方想,心中念着也许是家中没个老人,兄妹相依为命,感情太好,亲昵过了度。
秋月被调教了这几年,早不是当初那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乡野丫头了,明白女子名声也顶顶重要,关起门来什么都好说,外人在的时候,却不能让看去了。
她站到门前,等见到外头柳家的两个老嬷嬷吃过饭回来了,忙提醒道:“少爷,您不若先去吃点东西,柳家的两位嫂子过来了,要给姑娘擦身。”
没等顾延章说话,季清菱便皱着眉头问道:“顾五哥,你还没吃饭?”
秋月便道:“自姑娘病了,少爷一回家就忙着照顾您,别说吃饭,连觉都没有怎么睡……”
顾延章晓得要遭,正要解释,却已经来不及,季清菱眼神都变了,盯着他发起火来,口中道:“我晓得我生病了,说话就不管用了,有人从前答应我的事情也当化成了灰,再不作数的……反正我也拿他没办法,谁让我又帮不上忙,只会拖后腿呢……”
她此时有气无力,靠在床榻上慢吞吞地说着话,眼睛也软趴趴地看着顾延章,她病才好了一些,连话都说不大声,这火发起来自然也没甚力度,却把他看得难过极了。
“我向日习武,一天两天的少一两顿,少一两觉不会有大碍,你病成这样,我哪里又吃得进,睡得着……如今好容易好了,才让我放下半点心,你就来淘气,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当真是小没良心的……”顾延章看着她叹一口气,始终是没办法,道,“是我的错,下一回再不这样了。”
他一面说,一面老老实实站起来道:“我这便吃饭去,一会来同你赏月。”
两人正说话间,柳家的刘嬷嬷并一个老妇已是走了进来,两人手中提着食盒,见顾延章在里头,先行过礼,刘嬷嬷便道:“天色这样晚了,顾家少爷不若回房歇着,姑娘房中我们来伺候便可,病人体弱,就着窗户赏一回月即罢,要早些休息才好。”
顾延章听得此言,几乎要呕出血来,好容易季清菱醒过来,烧也退了,正打算晚上好好同她单独待一会,说两句话,不想这两个老嬷嬷来了,别说独处,竟连面都不能见了。
他心塞得不行,到底挂念季清菱的身体,只得迟迟疑疑地出了门。当晚胡乱就着菜一个人吃了几碗饭,拿一本书对着月亮,半晌才翻了一页。
十五月亮极亮,照得院中疏影横斜,白月溶溶,顾延章看一回月亮,看一回书,过了许久,还是连纸页上写的什么都不记得,幸好此时秋爽提着两个大食盒过来,禀话道:“姑娘说少爷今夜一个人,怕您记挂,让送些果子来给您赏一回月。”
说着把食盒中东西一一取出放在桌面,只见葡萄、半个蓟县产的白瓤瓜,梨子、林檎果等物摆了一片,又有一壶桂花酒,几碟子咸味糕点。
顾延章把书收起,就着糕点喝了一杯,入口绵长,桂花味倒比酒味重。他心思早飞到了季清菱房中,可惜里头杵着两个老婆子,进也进不去,因怕晚间又复烧起来,更不敢把人送走了,只得抓着秋爽不放,听得季清菱吃了两碗粥,看了一回月亮,此时已经睡下,他惆怅一回,听得说已经烧退了,还有精力闹着吃果子,被两个嬷嬷拦下了,倒是又觉得好气好笑。
他对影邀月,想着前一年两人坐在院中赏月看花,喝酒吃菜,谈天说地,好不快活,哪里像这一回,小家伙可怜兮兮地吃了药躺在床上,自己则心中挂着人,还不得见,这般思来想去,免不得喝了两杯。
这一日因是过节,厨房做了许硬菜,顾延章虽食不知味,可到底也是个青年男子,他惯来习武,食量比起常人要大上许,这两天季清菱病了,更是吃得少,好容易今日放下了心,难免扒了两口菜,却不想当中有许牛肉、羊肉、鹿肉。
他吃的时候不觉得,此时几杯酒下肚,后劲上了头,顿时有些燥热,少不得又用水酒去压,一来二去,酒入腹肠,困意上涌,便趴在桌上眯了一会眼。
顾延章往日精力充沛,白日间看书习武,把力气榨干了才睡,倒也没什么其他事情,往往一觉就是大天光,这几日有季清菱的事情在上头吊着,自然习武就放到一边去了,至于书更是没空翻,每日除了照顾小姑娘,出出进进等候消息,旁的事情一样没做,此刻一趴,模模糊糊便做起梦来。
他恍惚间似乎一眨眼便得了官,因科考没有考好,只得了一个二甲第十八名,被挑挑拣拣被送去了一个下等县熬资历,当时季清菱已经十八岁了,出落得如同一朵花儿似的,不知为何,被州中一个大官看中,要迎去做小妾。
那大官荒淫无度,欺上瞒下,吞了无数民脂民膏不说,还害得许平民家破人亡,今日竟还把主意打到了季清菱头上。他在席间听得这话,气得拔剑刺去,把这一个朝廷命官了结了性命,只得带着季清菱亡命江湖,结果就在半路,得遇一个大商人家的公子,偶然间见到季清菱,惊为天人,便向他求娶。
他先还不肯,谁知被季清菱知道了,哭着对他说,喜欢那公子才貌双全,家中又有钱,不愿意再同他过这样颠簸流离的生活,情愿嫁给那富商之子,说着拉着那公子的手,两人飘然离去。
顾延章喊也喊不停,拉也拉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就此醒来,头脸皆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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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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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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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虎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六章 虎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六章 虎胆
这一场梦做得全无头绪,及至醒了,也是莫名其妙。
顾延章身上、头上俱是冷汗,想到季清菱拉着那公子头也不回的样子,只觉心烦意乱,什么事情都无法做了。
他酒意未曾消下去,脑子里一点理智也无,糊糊涂涂的,尽是梦中的画面,实在是站坐不宁。
一时想着季清菱原来长大之后是那样的形容,果然好看得不得了,可两人这样年相依为命,她又怎的能弃了自己而去就别人;
一时想着若是别人同自己抢,还能斗上一斗,可这一回是季清菱亲自选的旁人,又该如何是好;
一时醒悟过来这应当是梦,可想一回,如果若干年后,这妹妹当真取了别人,给他人生儿育女,两人牵手而去,只剩自己孤零零的,哪怕高官厚禄,日子又该何等无趣,便是攀上青云之路,没有她陪着,实在也没甚意思。
这桂花酒也不晓得用什么做的酒底,当时浅淡,后劲却足,晃得他晕乎乎的。
顾延章本来酒就少喝,平日里醉了也不过睡一觉,此时恍恍惚惚,想一回这样,想一回那样,思绪早飞到了九霄云外,便连以后季清菱嫁了人,自己孤独终老的情形都在脑中构画得活灵活现。
他木木的,幸而还晓得招呼松香打了热水,胡乱洗漱了。虽醉得一塌糊涂,还记得又问一回季清菱房中情况,知道一切如常,也未有再烧,这便和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倒头睡去。
这一回依旧一躺下就开始做梦,开始还好,他科考得了榜眼,虽仍不十分满意,也算是比上一回强了,放榜当日,御史中丞、枢密副使、翰林学士、参知政事几人轮番抢着要捉他做女婿,他被人推着挤着,似乎是一转眼便成了一位枢密副使的东床。
六礼过完,匆匆就要成亲,结果老丈母娘说家中女儿养大不容易,给陪了好几栋大屋子,他在新房中结了亲,转来转去找不到季清菱,抓了人来一问,竟是谁也没听过这一个人,似乎季清菱从未出现过一般。
都这样了,他哪里还有心思成什么亲,只四处乱寻,可普天之下,居然没有一个人听说过这样一个小姑娘,似乎他全是光身一人过的这小半辈子。
眼见就要到了吉时,他被人抓着拜了堂,一并送入洞房,七八个大汉押在身后,逼着他饮了合卺酒,等到盖头一掀开,红头巾下一张那样熟悉的脸,花容月貌,娇俏可人——却不是季清菱是谁?
见了季清菱,他怎会还要人逼迫,自己就不敢置信地抱着不肯放,眨眼间房中一人也无,帐幔也放了下来,红烛芯迸炸,红被红幔,美人似玉,在灯光下美得他连话都说不出,竟自己宽衣解带起来,等他颤巍巍伸出手去,触及那一团软玉,下腹忍不住一阵发紧,这便将人拥入怀中,正要被翻红浪,不想那乖宝哭着喊:“顾五哥,我头疼得厉害,我热……”
顾延章登时吓醒,睁眼一看,天边已是鱼肚白,而自己全身湿漉漉的,头夜那一个澡当是白洗了,不仅如此,下头一阵湿意,伸手摸去,果然又黏又腻,摸出了一手的自溢之水。
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那等呆子,《素问》、《铜人经》等医书也读过许遍,自然知道这是年纪到了,精气勃发之况,再正常不过。可前一晚做的那些个梦,却实在叫他心神惶惶。
他扯过一条帕子,胡乱在下头擦了两下,便连忙唤松香送水,在冷水里头泡了半日,才觉得脑子清醒过来,一时羞愤欲死。
想到当日季母把季清菱托付给过来,可这才久,自己不仅没有照看好,竟生出了这一种非分之想,当真是禽兽也没有这样不知丑的。可转念一想,又忆及了第一个梦,当真觉得那富商之子也无甚好嫁的,从前季清菱自己不是也说过,不想做商人妇吗?
他思来想去,一时觉得自己过分,一时又觉得,凭什么自己就不能这样过分。他与季清菱,男未婚,女未嫁,他虽然出身差了一些,又是个商人之子,比起小姑娘自然是比不上的,可天下莫欺少年穷,他这般发奋认真读书,不就是为了给家中这一位一个好出路吗?如果自己真个有了出息,那嫁与自己,又哪里有什么不好?
凭全天下,怎么可能找出比自己更疼爱家中那一个可人的?嫁给别人,他还要担忧将来被人欺负了,生病了,受委屈了,或是家长里短等事,可若是进了自己这一门,顺顺当当,哪怕在家里横着走也不怕,自有他撑着腰。
难道就因为当日被季母托付了这一回,自己连个机会也无了?也忒的不公平罢?
顾延章心中思绪纷纷,把各种事情利害关系翻来覆去地想。他擦了两下,罩了身衣服,莫名其妙便走到了房中一处柜子前,拿贴身的钥匙开了,从中取出两张纸。
他屏住呼吸,将纸张打开了,原是一张女方草帖并女家定帖,上头写了延州城某官三代情况,曾祖为何,祖为何,父母为何,女方的生辰八字并嫁妆,又有季母后头一份允诺信及女家定帖,只男方那一处是空着的。
这是当日季母留下来的东西,本欲要给他带入京城,若是将来能同李家结亲,把那李家公子名字填上去,便是等同于六礼成了一半。
他把那婚书看了又看,心中生出一股子熊心豹子胆,拿到桌案之前,提笔沾墨,几乎就要把自己名字补进去,幸而心中未曾全失了控制,究竟还是把笔又放了回去,收拾纸张,把柜子封好。
顾延章只觉得自己心中砰砰直跳,仿若做了天底下最坏的恶事,如今做到一半又止住,竟比做的时候更后悔,更痛苦。
他发了一回呆,抬眼一看,天色已经大亮,踌躇片刻,到底还是抬腿往季清菱房中去了。
第五十六章 虎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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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虎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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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决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七章 决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七章 决心
进屋的时候季清菱已经起了,正坐在桌前吃早饭,见他来了,嘴巴瘪瘪地道:“五哥,快来同我喝粥,一个人吃这汤汤水水的,好生寡淡……”
顾延章应了一句,坐到了季清菱身边,看半日她的面色,又伸出手去摸一摸额头。
他心怀鬼胎,早不是从前那样单纯的想法,其实早试出温度果然已经全数退去,因贪恋这肌肤相亲的触感,一只手迟迟不肯放开。
他试过额头,又去探手,把季清菱一只柔荑握在手中,半晌才道:“好似是真好了。”
季清菱抿着嘴巴,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好,白生了这样一场并,让五哥忧心了……难得休沐,又是中秋,竟都没过好……”
顾延章慢腾腾放开手,这才道:“只你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一个节两个节的,又有什么要紧,总归是咱们两一同过……”
他话中自有深意,季清菱却没听出来,只道:“我已是好啦,五哥,咱们今晚赏月罢!都说十五月亮十六圆,昨夜没有一起过上中秋,今夜过一回十六,也不算虚度了。”
小姑娘这样有兴致,顾延章自然是千肯万肯,他柔声道:“只你想,我自是奉陪,只一桩事,等你好了,我每日回来同你一并去练那擒拿术,再不许拖着了。”
季清菱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道:“这又是什么说法?五哥你在书院念书,这一往一返,少说也要一二时辰,辰光这样珍稀,怎能浪费在这路途之上!”
顾延章道:“先生有事去了京城,没有两三个月工夫暂且回不来,为避发解试,我这一向都在清鸣院的钱老先生家,每日来回虽不算近,却也不算太远。”
说着将柳伯山的话简单解释了一回。
季清菱知道对方拿定主意的事情,自己再说也无用,便也应下,笑道:“果然处处皆是乡党,当初为了抢你们这批考生,清鸣、良山两院只差打起来。这才过去久,想着发解试,转身又黏糊糊的了。”
她年纪小,身体也康健,这一回虽病了许天,可烧一退下,又睡了两夜,得两个嬷嬷好生照料,又吃得好,如今精神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可惜两颊原本嘟起来的一点子婴儿肥,此时是再不见了,倒是显得整个人清瘦成熟了些,仿若一夕之间便长大了。
顾延章看着这一张宜嗔宜喜,略带半分病容的脸,一颗少年之心,忽然就明白为何古人要将病西施称为娇袭之美了。
他脑中全是昨夜的梦境,香艳场景犹然历历在目,挥之不去,又想偷眼去瞧一瞧她,又觉得臆想的画面着实太可耻,把自己煎熬得不行。
他看一回,想一回,想一回,又忍一会,知道这样不好,心中默念了半日夫天降将大任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这才堪堪将心思拐正。
这一顿早饭吃完,顾延章食不知味,只季清菱病愈了大半,又得家中这一位休沐回来,心情极好,她拉着顾延章说一回文章,又把自己这一阵子整理的西北山川、地理情况拿来讨论。
两人说一席话,查一回书,吃两顿饭,时间过得飞快,似乎一眨眼月亮就挂在天中了,还没等聊两句,刘嬷嬷便来赶人,言说病人要休息,要把做哥哥的撵走。
顾延章走了半日也没走出房门,索性大步回头,到了季清菱面前,忐忑道:“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说着将头一个梦说了一遍。
季清菱听完,笑得几乎连腰都直不起来,只道:“顾五哥,你这做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梦,简直匪夷所思……”
顾延章见她笑成这样,也颇觉得自己小题大做,口中一句“将来有那样一个人,你是选他还是选我。”压在舌头下面,复又觉得实在太过婆婆妈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底还是吞了回去。
季清菱年纪还小,哪怕说得再,也未曾往那方面想,辰光还早,时日且长,只要他悉心呵护了,这一株小苗,迟早能在他的墙内相缠相绕,开花结果。
只要不往外头长,一切都好说。
顾延章陪着笑一回,心中早拿定了主意。
反正如今东西在自己手上,谁也别想他交出去!
自己这样近水楼台,不过是拿一颗心换一颗心的事情,又有什么难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只要加倍地对她好,加倍地努力成才,自然能稳坐钓鱼台,将来保准她一个外人都看不中,早早晚晚,那一张婚书上会有他的名字,说不定还能握着小家伙的手,一起填上去,届时何等甜蜜自如。
顾延章这一通美梦做得甚甜,他磨磨蹭蹭回了房,晚间看书看到三更,次日早早起来便又去跑马练武,他拿了季清菱送的鞭子,只觉得挥出来的鞭花里头都带着蜜意,虽一句话都未曾说穿,自己已经同季清菱送的这一堆鞭子、书籍、文章谈起情爱来。
转眼中秋节沐结束,季清菱病愈了大半,他却仍不放心,因害怕家中这一位有事,索性着松香去钱家请了两日的假,在屋子里一面读书,一面守着季清菱,打算候她无事了再回去。
松香到了钱府,自向门房递上拜帖,钱迈接了下人送进来的帖子,少不得说了两句,正巧钱孙氏在一旁同他谈些家事,听得正正的,等人走了,忍不住问道:“这顾延章家里头还有一个妹妹?”
当日聊起小女的婚事,两人有过一场争执,到底是年夫妻,如今少不得各人退一步,打算再看两个月另行决定,不急于这一时。因有了这个想法,钱孙氏倒也正经打量起顾延章来。
她心中存着挑剔之心,不免有些偏颇,此刻听说这一个为了家中妹妹生病,竟要请假,十分不悦,只觉得他又不是大夫,在家中杵着,能顶什么用?好好一个学子,本来出身就不好,不老实上学,居然还要为了家长里短地在折腾,十分不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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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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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教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八章 教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八章 教女
钱迈倒是对季清菱印象颇深,从前她做个小男孩儿打扮,拿着那几本《困学纪闻》去典让,行事做派均有大家风范,后来虽然事情有了变化,那几册书也被自认做是仿造,可一样极有价值,当中许内容让他豁然开朗。
如今几册《困学纪闻》已经送去京中,被翰林院中许老儒供起来研究,蓟县也因此大出了一番风头。
此时听钱孙氏提起,他听不出老妻这一句问话后头的隐语,只点一点头,简单解释了几句,因觉这个小孩子人极有意思,话语中不由自主便了些维护与欣赏。
钱孙氏立场不同,自然想法也同他不一样,越想越觉得不对。自古嫁女儿除了怕嫁到寡母之家,一样怕遇上事的小姑子,这顾延章只有一个妹妹,两人一处住着,今日为了她还连学都不上,从中能看出两人感情甚好。
顾家的妹妹才十余岁,上无父母长辈,外无族亲,只顾延章这一个哥哥在,且不说人品相貌如何,就这样的出身,将来要出嫁定会是一桩麻烦事。
听丈夫这语气,应当是个识文断字的,越是这样,以后越是不妥。女儿已是当嫁之年,若是说定了人家,这一两年间就要出阁,真个进了顾家,至少还有好几载要同那小妹妹相处,长嫂如母,虽才大了几岁,将来少不得要帮着说人家。
这样一个人,上不得,下不得,高不成,低不就,说得好是理所当然的,万一说的不好——十有八九难说好,以后就没完没了了。
钱孙氏是嫁过几个女儿的,但凡进了寒门,当真没一个过得好,虽然说出去好听,丈夫都是进士,前途无量,可这都是摆给外人听的,诰命顶在头上,别人看着好看,可日子苦不苦,只有自己知道。
她现在年纪大了,就这一个心尖上的女儿未曾出嫁,实在不想再让她为了面子吃亏。
自家丈夫是靠不住的,他先生做久了,看见有才学的寒门就心动,也不想想这做学生是一码事,做女婿又是另外一码事。
钱孙氏并不打算跟丈夫吵,她只把这一桩桩,一件件记在心里,之后再做对比。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杨义府无论出身、背景,样样都吊打顾延章,她其实已经有了初步的决断。
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让女儿嫁一户舒服的人家。
钱孙氏心疼女儿,到了晚间,特去找了钱芷,她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你爹爹如今管着几个学生,都是这几年间数一数二的,为了将来下场能十拿九稳,这一回连发解试都不参与了,家里有心从中给你选一个,明日收假,你好生看一看,心中也好有个数。”
钱芷年龄不小,她每日听着母亲说些家长里短,少少也晓得女子嫁人,无异于二次投胎,然则小女儿家,到底羞涩,她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钱孙氏笑看着自己的女儿,道:“娘自会帮你上心,可也要你自己挑中才行……”
钱芷还是害羞,嗔了两声,只不肯再说,当晚翻来覆去,脑中尽是那一日厅中得见的场景。她睡不着,索性翻身起来点了灯烛,在光下看一回顾延章的当日院试的文章,阅到精彩处,忍不住诵读出声。过了盏茶功夫,方才满肚子期待地回床睡去,一夜醒来几次,总觉得天该亮了。
次日大早,郑时修、杨义府二人回来,少不得去钱孙氏房中拜见一回,钱芷坐在下首,本是半垂着头,可她余光一扫,竟没瞧见那一个人,登时心凉了半截,别说凝神细听,连坐都坐不稳了。
钱孙氏留着两人问了许话,她占着长辈的身份,用垂询关心的名头便能聊上许家中细节。二人在此毕恭毕敬地回了小半个时辰的话,这才告辞而去。
钱孙氏是丈母娘看女婿,怎么看怎么满意,两个学生站在一处,越发衬得杨义府出身名门,举止得当。待他两走了,她才遣退了下人,笑着对女儿问道:“觉得如何?”
钱芷绞了半日的帕子,这才鼓足勇气问道:“娘,上一回,不是还有一个人……今日怎的没有见着?”
钱孙氏防了丈夫,谁想到竟被女儿在此拆台,她知道小女儿家不谙世事,少会有些才子佳人的天真想法,也知道丈夫日日在口中念着,估计也对她影响甚深,便拉着女儿,说了许门当户对的道理。
钱芷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觉母亲说的许话着实有些骇人,可想到顾延章那一笔文章,那样一个人,又觉得世上哪有好事占尽的。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娘……爹爹说,那顾延章有状元之才……”
她嘴上用着“爹爹说”这个名头,可这一句“状元之才”,明显是出自己心。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在眼皮子底下养到这么大,小女儿脑子里想些什么,钱孙氏又怎会看不出来,她有些恼火,却也晓得这火不能冲着女儿发,只耐着性子道:“你这孩子,怎的跟你爹一样的性子!状元是那样好考的?天下英才比之过江之鲫,三年才取一个顶上的,那顾延章哪怕真有状元之才,也未必能得这状元之名。”
她也是诗书之家出身,也看过顾延章的文章,十分明白这一位才气确实是极好,可正因为她见了科举取士,更清楚其中的艰辛,科考,考的决计不只是文章而已。
世家子弟比之寒门要更容易出一头地,他们有足够的资源去了解主考官的喜好,去推测考题的方向,去迎合上意。考中之后,也有的办法去运作得官。
顾延章与杨义府,将来若是得了同样的名次,后者决计能比前者混得更好,无他,背景故耳。
女儿也已经不小了,钱孙氏把心里话掰碎了说与她听,说完一通,又道:“你也不是那等蠢笨的,真要得一个状元,五分靠才气,三分靠名气,两分靠运气,个中关窍,你从小听你爹说,总该比我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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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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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打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九章 打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十九章 打探
钱孙氏这边看中了杨义府,她自以为早间一番动作甚为隐蔽,却不晓得杨家百年世家,杨义府又是族中顶尖的人才,从小不晓得被少长辈相看过,那几句话一问,他立刻就听出了蹊跷。
他身在清鸣书院,钱迈又是掌院,自然不能得罪。只他的婚事并不是只系于一人一家,族中早有打算。
此番出来求学,杨义府被反复叮嘱,婚姻之事若有问及的,只往家中推,不能给任何答复。
杨义府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家世,这样的才学,哪怕没有得吩咐,心中对将来的婚姻也一样有极高的要求。即便没有家中叮咛,他也并不打算早早定亲,毕竟只要将来能入个二甲——这可能性极大,未来的岳家立刻便能跃上数个台阶。
蓟县太小,虽也有几个大家族,可与京城相比,其差别何止一天一地。
他不是郑时修那样的小门小户出身,以为得中了进士,便万事大吉了,他将来可是要入政事堂的!
钱迈虽是大儒,从前在朝最高也不过做到集贤院校理,连个学士都没混上,真做了他家女婿,最也就帮着把一把科考题,入官以后,实在出不了什么力。
更何况他现在早已辞官,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清鸣书院掌院而已,在蓟县此地也许有几分影响,可一旦入了京城,比之参知政事,比之枢密使,比之封疆大吏又如何?
若是能有一个得力的岳家,他将来的仕途会顺利不止一筹。对于士子来说,婚姻一贯是一桩待价而沽的交易,终身只有一次,买定离手,决不能草率。
这样的话,杨义府自然是不能说,也不能露出丝毫端倪。刚搬进钱府的时候,他便已经着人打听过这一府的情况,此刻想来,很快就明白是为哪一个看的,心中计算一回,立时就有了主意。
士子三十成亲都不为太晚,可女子一旦过了二十,若不是宰相之女,已是难觅亲事。
钱家适婚的女子只有一名,今年就要十六了。
自这日起,他便不再出头,有什么事情,只把郑时修推出去,每日韬光养晦,除却读书并不乱走一步,也不说一句话。
杨义府未雨绸缪,钱迈却是并未察觉,可他年教书,眼光自然比起老妻要来得毒辣,看中顾延章并不仅止于他的才学,一样喜欢他的人品,当真是一心一意想促成这样一桩亲事。
他早前已经拜托柳伯山帮忙问询,谁晓得对方因有急事,匆匆去了京城,也未来得及告知自己。钱迈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再等,便嘱咐钱孙氏去一趟柳宅,寻那柳林氏帮着打听。
钱孙氏虽然心中另有打算,却不会在这等事情上跟丈夫别苗头,钱、柳两府年相交,她明白柳家持家严谨,柳林氏口风严密,绝不会出去乱说,便径直寻了上门。
柳林氏一口便答应下来。
没两天,正巧季清菱病体康愈,跟着顾延章一同上门致谢,柳林氏趁此机会,旁敲侧击问了几句。
顾延章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对这些问题格外敏感,脱口便肯定道:“家中早定了亲,只有些原因,需得回了延州才能昭示。”他恳言道,“师娘,我父母皆已不在,若是将来成亲,还需您同先生帮着成一回六礼。”
他嘴上这样说,目光不由自主便望向了正在里间,那一处,季清菱正同柳家的一位姑娘说着话。
顾延章行事做派实在是极为讨人喜欢,他做柳伯山的学生,尊师重道发自内心,对柳林氏也是一般的亲近。关系是处出来的,他这样的态度,无论谁见了,都会生出几分欢喜来。
柳林氏听了,果然十分欣慰,觉得丈夫这个学生没有白收。她这个年纪这个身份,能帮上喜欢的晚辈忙,比收到仪礼还要开心许倍,连连点头道:“你且放心,这事你不找我,我还要生气。”
她循着顾延章的眼神往过去,瞧见季清菱侧着头跟自家孙女在玩九连环,神色十分认真郑重,忍不住便笑道,“你这妹妹着实惹人喜欢,若是没有合适的夫家,我做主帮着说一个吧。”
她本是出自好意,毕竟季清菱父母双亡,只有这一个哥哥,顾延章出头还有好几年要等,将来年岁少不得就上去了。这种事情,若不是她当真把顾氏兄妹当成了自家人,绝不会揽在身上。
顾延章开始还看着季清菱,嘴角含笑,等听得这一句,几乎吓出一身冷汗,他双足一阵发软,连忙道:“我家妹妹早有了人家,只是有些隐情,待回了延州,一并要麻烦师娘帮忙!”
柳林氏应了,倒觉得有几分惋惜,笑道:“好人总是订得早,我还想着难得有这样整齐的小姑娘,想说与我娘家侄儿……”
哪怕顾延章再尊师重道,此刻心中也要骂娘了,他捏一把汗道,陪一回笑,总算把此事应付了过去。
柳林氏得了答复,本要同钱孙氏说明白,不巧对方忽然有事去了一趟临县,许久不见踪影,只得权且将此事放下。
季清菱无知无觉,自顾自同柳家的小姑娘打起交道来。对方比她年长三岁,闺名沐禾,已经定了亲,明年便要出嫁,性格十分温柔。两人一拍即合,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倒像是上辈子有交情一般,还没分开,已经约好下一回相见。
顾延章见她找了伴,也十分开心,他毕竟要读书,不能时时陪着,总觉得小家伙一人在家,会自找许事情,每日埋首在书堆里,难免费心费力,若是有一二同龄人拉着交往一回,好歹也能出门走走。
季清菱自来了蓟县,难得有机会交上一位有意思的朋友,她虽日日与书为友也不嫌闷,可遇上趣味相投的,也别有一种高兴。
两个小姑娘认识之后,你来我往,趁着秋果成熟,菊桂生香,常常一同观花赏月,不久便成了极好的手帕交。
柳沐禾整日与季清菱同出同入,少不得落入有心人眼中。
因柳、钱两家素来都有交情,小辈们也是十分熟悉。这一日,钱芷特来了一趟柳府,吞吞吐吐问了些话。
柳沐禾十分诧异,道:“季家小妹的性情?你说清菱吗?自然是好的,怎的突然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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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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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打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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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手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章 手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章 手腕
钱芷自然不可能把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她一个未出嫁的小姑娘,操心自己婚事,竟操心到了八字都没一撇的别人家里头,实在是有些过火。
她勉强笑一笑,道:“好奇而已,我见你整日与她一处做耍,都没空理会我们了,自然要来嘴问一句。”
柳沐禾并未往它处着想,只把季清菱夸了又夸,最后道:“如果不是亲眼得见,我真个不相信,年纪这样小,家中又遭逢大变,却依旧能有好好的性子,又懂事又有趣,你是晓得我娘的,平日里头那样严肃,见了她都喜欢极了……”
她的评价如此之高,倒引得钱芷起了攀比之心,虽口中不说,实在好奇,专挑了许细节来问。
都是年龄相仿的闺中友人,柳沐禾并无防人之心,一一都答了。钱芷听了许话回去,只觉得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不上不下的,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在想什么了。
若论喜欢,自然是毫不犹豫选顾延章,那样一个人,文才斐然,武艺出众,无论内外都是照着她心仪的样子生出来的,由不得她不动心。虽然只见过一回,可她早与其文章神交久矣。
文如其人,能写出那样的文章,人品可想而知。况且父亲、兄弟们都常常在家中说起,没有一个不赞的。
可母亲前一阵与自己说了许久,句句都不无道理。嫁人,嫁的除了人,还有家。顾延章的出身、背景,确实是不好,还有一个拖油瓶的妹妹。
钱芷此时听了顾延章小妹的一堆故事,一面觉得这样一位相处起来应当不难,一面又觉得,这样人人喜欢的一个,若是起了冲突,别人说不得都站在她那一边。
尤其那小妹父母双亡,任谁见了都要怜悯两分,此时作为外人自然无所谓,可真个嫁了进去,还未生孩便要做嫂,这一个嫂子当真不好做。
可嫁给顾延章也有一桩好,家中并无婆婆,只一个妹妹迟迟早早要出嫁,熬过几年,未来大把好日子。亲娘疼她,不想让她下嫁,可嫁给其余富贵人家,一样有许规矩,不过利弊取舍而已。
钱芷思来想去,还是喜欢胜过了理智,觉得这些虽然麻烦,也不是不能忍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日子总归是自己过的,一辈子就嫁一回,如果能嫁给自己喜欢的,吃点苦她也认了。
她收拾心情,一心等着母亲回来好生同她促膝长谈一回。
这一厢钱芷忐忑不已,心心念念等着母亲回家,那一边季清菱身体好了,顾延章自回钱府读书,他请了三两日的假,这边杨义府、郑时修早回来了。
杨义府趁着顾延章不在,拉着郑时修把话给说了。
他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前两日你走得早,延章特来寻我说了一桩事情,我想来想去,还是要同你谈一回。”
休息四日,又是赶着中秋这样的大节,郑时修却是半分高兴也无。
他被家中事情扰得焦头烂额,此番回来依旧是心不在焉,脑子早飞到了弟弟那一屁股的债务上。这会听得对方说话,转头过头来,眼睛虽是望着杨义府,心中却是在惦记着其他事情。
犹记得上一回一家书铺子来寻他写话本,开的价格十分高,只当日他嫌弃话本子太过掉价,怎的都不肯接,如今为了钱,不若还是找那一家说一说,如果肯把定金再开得高一些,就顶个杜撰的名字,帮着写几本。
郑时修盘算着七拼八凑,如何才能把赌坊子里的利息给付一些,免得日积月累,真个要生出绝望来,这边耳朵里就听得杨义府道:“时修,你家里头是不是有一个弟弟?”
郑时修悚然一惊,立时瞪大了眼睛,追问道:“你听到什么话了?!”
杨义府道:“是延章,他好似在外头听到了些风言风语,本想寻你说话,可你急急忙忙就走了,他知道我们两同院许年,便来问我——时修,你弟弟是不是在外头招惹了什么不好说话的人物?”
郑时修已经顾不上其他,连忙问道:“他还同你说了什么?除却你,还有谁听到了?!”
杨义府道:“也未说什么,只是问了两句话,说是你家弟弟在外头惹了不少事情,还把人招到了你家,好似是赌坊子里头的人……他也晓得兹事体大,想来……应当是没有同其余人说的罢?”
想来,应当。
他一字一词选得甚妙,半含半露的,任谁听了都忍不住浮想联翩。
郑时修果然脸色立刻变得阴沉沉的,他捏着笔的手一个力道没有用好,在抄了一半的经注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杨义府观他面色,晓得自己身上的浮油这一回至少是撇干净了大半,又补了一句道:“延章特嘱咐我不要同旁人说,他为人谨慎,时修,你勿用担心,只是事情既然已经让他一个外乡人都知晓了,想来其他人早晚也会有所耳闻,你还是早些解决的为妙。如果一时拿不定主意,不妨同厚斋先生谈一谈,请他出面帮一回忙。”
士子重名,如果郑时修家中真个出了什么事情,少不得要拖他下水,一旦声名受累,将来做了官,八辈子祖宗都会被翻出来,同侪相交,免不了给人在后头指指点点,说他有一个烂赌的弟弟。
别人不会认为是赌坊中人可恶,只会觉得是郑时修这个做哥哥的没有尽到义务。
修身、齐家,随后才是治国平天下。
连个弟弟都管不好,怎么管得好一乡一县?怎么教化治下百姓?
郑时修其实一直是知道此事不好,可毕竟抱有侥幸,一面又因为他出身实在不好,半点不想让外人看笑话,总觉得只要自己能悄悄摆平了,自然一切万事大吉。此时被杨义府半推半逼,当真觉得丢脸,又恼又气,还担心顾延章出去说,只得择了机会,去寻钱迈求援。
杨义府费了些周折,总算把锅给推了出去,他倒是十分从容,一方面揣度郑时修的性格,知道对方十分傲气,绝不会再同顾延章细问此事,一方面明白顾延章的性情,一旦知晓郑时修已经请先生出面,便不会再去纠结。
他巧施手腕,又捏了郑时修的一处把柄,又把顾延章拖下了水,因经验不足,前后难免有些粗糙,不过倒也生了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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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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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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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解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一章 解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一章 解决
杨义府能在族中脱颖而出,力压众人,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天生就通晓一两分纵横之术,后因文才过人,更是凭借此能得了许长辈提携。
所谓长袖善舞,少有后天育成,大乃是天然,他虽年纪不大,看一回族中做官的前辈为人处世,不消得人教,自己便触类旁通,悟出许独特的技巧来。
他在书院之中名声甚好,尤其郑时修入学之后,两人因资质仿佛,常常一同出入,有傲气凌人的郑时修相衬,更显出他平易近人,善于交际。
如今在清鸣书院之中,评论起顶尖的学子,说到郑时修,大家大都先赞一回他的才气,再感慨一回他的傲气。
可说到杨义府,众人都觉得此人无论出身、行事、文才都是一流,虽然诗赋比不上郑时修,策问又逊隔壁良山的顾延章不止一筹,可胜在样样平衡,人也好打交道,实在是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装相已经成了习惯,就像这一回,本来也没有抱什么特定的目的,只是担心顾延章先他一步告诉事主,会对自己有什么不利,想着先下手为强而已。可一旦见了郑时修,不知为何,自然而然便把帽子往顾延章头上扣去,等到祸水东引,回头想想,自己也觉得这一手玩得不错,虽还有几分不满意几处细节,可也不禁有些得意。
想着顾延章、郑时修这样的人才,也被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上,不由得自赞自叹一番,更期待将来科考入官的日子。
再说郑时修不得已去找了钱迈,将家中亲弟的行径老实交代了。
钱迈乍闻此事,不由分说便将郑时修痛骂了一顿,既恼他这样大的事情,竟不同师长通气,等到不可收拾了才来说,又恨他傲气脾气太甚,不知变通还罢,对着坏人就一筹莫展了。
钱迈不晓得郑时修是被杨义府特点破了,才不的不跑来求援的,以为幸好他还知道认怂,嘴上骂完,气也消了,让长子带着自己的帖子去寻了那一处赌场,拿着钱家年的面子去说和一顿。
因当初本钱早已付清,这一段还倒贴了许利息,钱府的大公子借着钱迈的名头,请那后头的主家吃了一顿席,又把郑时修同他的弟弟一并带契着席间引荐了一回。
能在蓟县开赌坊,自然少不脱几大姓氏的份,有了钱迈出头,事情很快就办妥了,郑时修自回去安分读书不提。
他虽然知道此事怪不得顾延章,可每每见了人,心中总有些堵着,说话难免有些夹枪带棒。
顾延章心胸开阔,因知道他惯来脾气有些古怪,也并不把这放在心上,往往置之一笑,有时习文著章有了什么心得,还时常拿出来共同交流,时日久了,郑时修虽然仍有疙瘩,却是当真不得不服气。
他见顾延章每日下学之后,匆匆忙忙便往家赶,次日一大早,又跑了回来,不免生出几分好奇来,这一日三人在一处作文,忍不住便问了起来。
顾延章道:“家中还有些事情,幸好也不远,来来回回倒是不费什么力气。”
郑时修不由得道:“一来一回便是一个时辰,这样大热的天,一动就是一身的汗,来来回回跑,人都跑疲了,你也不嫌麻烦……”
顾延章听他这样说,也不做解释,只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似乎想到什么令他心情极好的东西一般,过了许久,才含糊地道:“并不麻烦。”
杨义府在一旁听着,笑道:“延章是去看妹妹罢?”他耳目甚通,自然知道上一回顾延章请假是为了在家照顾人,此时便同郑时修道,“延章就一个妹妹,听说中秋前得了一场病,急得他连课都不要上了,只在家里头陪着。”
郑时修一愣,道:“妹妹?不是说家中只有一个弟弟吗?上一回咱们还看了他所做的一篇小文,文笔清新,甚有天然之气……”
原来前一回射赛,季清菱换了身男装前去观赛,恰巧被杨义府碰见,这便认了人。当日顾延章把妹妹所写的有关台谏制度的小文夹在书籍之中,常常拿来翻看,不想被杨义府无意间摸了出来,认作那日所见的小弟之作,也同郑时修这样说了,顾延章当场未有反驳。
此时被郑时修这样一点,杨义府两回的话便有了矛盾。
顾延章并不太愿意把家中事情拿出来同外人说。
大晋风气开化,坊间女子做工做买卖的也不在少数,一样有许贵族女子换了穿了骑装、换了男装外出行走,或打球,或骑马,常人见了,不过一笑,并不当做是惊世骇俗的事情。顾延章便道:“我家中那一个平日循规蹈矩,难得出门观我一回比赛,穿得随性些,便被你抓到了,小姑娘面皮薄,暂且不要说这个。”
顾延章一向不爱谈论旁人家事,也不喜欢说自己的,尤其家中只有一个季清菱。
他观古今之事,只觉得但凡女子得以扬名,无论靠才靠德,实际上日子都未必如意,真正过得好的,往往闷声便得了便宜。
他不欲家中这一位让旁人知晓太,她爱造书就造书,爱作画就作画,喜欢外出游玩,自有他帮着安排,乐意在家中捣鼓什么兴趣,他也只会在后头摇旗助威,出一两个未必有用的主意,只不要得了名声,倒害得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一切都好说。
顾延章与季清菱相处越久,越知道这一位的可爱之处,更明白这样一个人,想要图名,当真是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却十分不愿意见到这样的情景发生,一方面他知晓季清菱本性不爱出风头,只喜欢躲进小屋自娱自乐,另一方面,除却出于世情为着对方考量,他也存着一份小小的私心,希望小姑娘的好,只有他懂,也只要他懂就够了,旁人只是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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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一点还有一更。约莫在十点,摸摸大家。
第六十一章 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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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考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二章 考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二章 考量
且说顾延章担心季清菱的身体,果然每日早出早归,一旦下学回家,便拉着她在院中学鞭学武。
后者年纪不比小儿,骨骼已经成型,虽学的只是简单的甩鞭花,擒拿术,一样实在难吃动习武的苦,可一想到前次病得那样重,才累得顾延章这样辛苦往往返返,又认认真真手把手地带着自己练,那一句“不学了罢”怎的也说不出口,只得咬着牙流泪流汗,又安慰自己,前生病成那样,想要活动都没有机会,难得现在有了一副健康的身体,更要好生养护才是。
她每日傍晚锻炼成了习惯,果然白天更为精神,连睡眠也比往日好了,得了好处,自己也渐能坚持下去,等学得七七八八,便同顾延章说,让他不用再辛苦往返。
顾延章一日两回的折腾,不仅是为了小姑娘的身体,也一样是别有所图,他每日同季清菱锻炼一回,还能同席吃一顿饭,哪怕说两句话,也是开心得很,夜间挑灯夜读到深夜,想到日间对方一言一行,自己便不觉得辛苦,反倒有了干劲,连最最无聊的经义都无形中更有滋味了。
被季清菱这样劝,他磨磨蹭蹭,拖了又拖,等到发解试结束,才再也没有了理由,只得乖乖回了良山书院。
发解试考完,顾延章三人各自归位,钱孙氏也终于回了蓟县。
为了女儿的婚事,她这一回颇费了一番功夫,先打听到杨义府的母亲信佛,常去附近的一处大庙礼佛,便借个由头特跑了一趟,在庙里舍了些香油钱,偶遇了杨母。
自家儿子在清鸣书院就读,眼前的钱孙氏是清鸣书院掌院的妻子,见了她,杨母自然是殷勤备至,难得两人有缘相遇,连忙邀钱孙氏一同吃了一席素斋,席间少不得聊些家事、闲事。
钱孙氏略夸了杨义府几回,只提了一回“不晓得这样好的男儿,将来会给哪家小姑娘得了去”,杨母立刻就笑着道:“这孩子心气大得很,整日说什么不立业不成家,我都管不住,他从小跟着族中叔父,被养得除了进学,什么都不想,一心都是科考。他祖父也说,难得小孩有这样的抱负,我们虽帮不上忙,也不要拖了后腿,索性遂了他的意思,让他下过场再说罢。”
钱孙氏不过说闲话一般提了一嘴,杨母立刻就回了这样一大段,显然话术已经说过无数遍,早了熟于心。钱孙氏也是年的主母,自然明白对方既然敢这样答复,必是家中上下都拿定了主意,再无转圜余地。
事既不成,钱孙氏面上并无变色,只附和道:“他文章一向好,得先生赞许,日后下场应是没有失手的。”
这便把话题岔开,仍旧同杨母闲话家常。
两人说半日话,又礼了一回佛,钱孙氏还问了许临县特产,她带着几个孙辈在此逗留六七日,访亲走友,这才慢悠悠回了蓟县,仿佛果然是特出来避暑游玩一般。
钱孙氏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家中也有许子女,生的儿子一样娶亲,一样科考,虽比不得杨义府这样出挑,却少能猜出杨家的几分打算。
不过是想着囤积居奇,待价而沽而已。
看着别人家的儿子,钱孙氏忍不住心酸一回。
钱迈当了许年的先生,不知带出了少人才,然而他几个儿子却没有一个称得上真正成器的,女儿也难说嫁得好还是不好。
儿子之中,只有两个得了进士,还俱是三甲末等,如今外放在下等县熬资历,其余人或帮着打点家中庶务,或跟着在清鸣书院里头做训导。
老头子自己不会做官,带出来的儿子也跟着不知变通。
若是她有一个像杨义府这样的儿子,科考出了头,将来也能够做官做得好,在朝中有些权重,哪里还轮得到杨家来拿乔!
少时靠父,出嫁靠父,老了便要看子。
可惜没个好儿子……
钱孙氏沿途想了许久,女儿转眼便要十七了,女子年岁一大,亲事就不好说,再等一两年,未必能有这样的才子可以挑。毕竟冷眼在蓟县选了这么些年岁,钱迈看中的,也不过这三两个而已。
杨义府是不中了,心思这样大,估计不是权臣之女,他家是看不上眼,如今仅剩下顾延章同郑时修。
同顾延章比起来,那郑时修更是不顶用,从小穷怕了,不知品性的兄弟姐妹一大堆,还有一群拖后腿的亲戚,真要同他成了亲,将来打秋风的都应付不过来。
郑时修父母皆是田地出身,有这样的公婆,当真恼火得很,倒还不如顾延章无父无母来得好。
再者那郑时修也是傲气,现在自觉是高攀,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晓得感恩,有那样一些人,今日得了你的好,将来飞黄腾达,只嫌你碍事,还怕你挟恩。
他是老大,下头许弟妹,族中也有一堆的庄户田汉,若是出不了头,自家女儿日子何等难过,若是出了头,还有这样烦人的首尾,只凭这一桩,便要仔细斟酌。
还是要好好同那顾延章谈一谈,得他一句应承,看看他规划如何。最怕那等少年郎,身负国恨家仇,热血冲了天,日日想着饥餐胡虏肉,渴饮蛮夷血,没个自知之明。要知道刀剑不长眼,一旦上了战场,谁晓得会有什么后果。
钱孙氏想到当日钱迈跟去了南边打蛮子,自己在后头连饭都吃不下,整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眼睛一睁,就变成了寡妇,一堆子儿女成了失怙。后来丈夫虽是靠着战功得了一些封赏,自己也因此得了诰命,可如今想来,如果有得选,她实在是不愿意再来一回。
这顾延章还同自家丈夫不同,除了建功立业,万一还想着要报仇,那自家女儿日子便没法过了!
钱孙氏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两个人各有各的不好,当真是十分难选,可惜看中的杨义府心气那样高,一心想着攀附权贵,不然也免了自己在这里纠结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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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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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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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心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三章 心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三章 心事
钱孙氏一回到府中,立时命人收拾临县风物特产,打算明天亲自送去柳伯山府上,寻那柳林氏,问一问顾延章的详细的身家情况。
此时发解试才考完,钱迈忙于书院之事,已经连着几日不在家中,倒是省了她一番功夫解释。
钱孙氏一心考虑女儿亲事,却不知道钱芷芳心之中早住了一个人,一直等着她回来通气。
再说这一厢钱芷好容易盼到了母亲,早早便候在房中。
她先问一番行程,再问一番情形,因是家中老幺,年纪不大,也未管过家事,更未出过远门,虽是隐约知道跋涉之苦,可心中焦急,倒也不太顾得上母亲才回家,身疲体惫。
钱孙氏只这一个亲生的小女儿未曾出嫁,一直捧在手心上,自然不会跟她计较那样,听她来问,强打着精神一一都答复了。
钱芷犹豫一下,还是道:“既是遇上了,不晓得那杨家人怎么说?”
她嚅了嚅嘴唇,一句话在舌尖上打了半日转,才道,“娘,我前一段去柳家做客,与柳沐禾聊了几句,说起那顾延章家的小妹,听说是个性情和顺的,也好说话,十分容易打交道……我这一向想了许久,觉得此时有共苦,将来必有同甘,那小妹已经十三了,最五六年,必要出嫁,我若是嫁了过去,一个做嫂子的,占着辈分,她也不当太过分才是。过了这几年,等她出了嫁,哪怕嫁得不好,总归是别人家的,不可能老回来折腾罢?”
对着自家母亲,谈论的又是这种大事,钱芷也不再掖着藏着,只把心中想法一一说了,唯恐此时表达得不够清楚,让做老娘的误会了。
“我那日听爹爹同四弟说话,顾延章虽从前是商户人家,可那一府也颇有义名,布粥布药,架桥修路,家中也豪富,还着几个子弟都读书知理,并不是半点根基都无的家世,如今延州是不好了,可将来总有好的一日,实在不行,把那一处的田地都卖了,也算是一笔富贵……”
钱芷一个人想了这些日子,早把将来给打算好了,此时一一道来,煞有章法的样子:“他才华甚好,将来下场,不说一甲,二甲必是有的,爹爹少少也能帮一点忙,看能不能拜一拜从前认识的叔叔伯伯,落一个好点的职述,届时将家中钱财拢一拢,在京城里头买个小小的宅子,日子倒也不难过。他行事这样周全,同门、师长全是称赞,将来得了职,应该也容易出头。”
“顾家如今又无其余人丁,只一个要出嫁的妹妹,将来还不是我当家做主?上一回娘说他为了妹妹特在家看顾,如今想来,虽是小题大做,却也看出这个人十分体贴,都说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他对妹妹都这般好,对妻子,还不晓得会有好,我只要好生经营了,未尝不是一桩好亲。待得那小妹出嫁,家中只有我一个,他除了体恤我,还能体恤谁呢?”
说到此处,钱芷的脸不由得一阵发烫。
不是对着自己亲娘,实在再说不出这样不害臊的话。
自家女儿这样说,又是这样一副脸面,钱孙氏又不是瞎子,怎么可能瞧不出来她这是春心萌动,女大不中留了。
杨义府那一边是不成了,这事自然不能同女儿说,现下只剩顾延章同郑时修,两两相较,单从个人看,无论性情人品乃至文章,的确是顾延章比较好,只他这经历非同常人,也不晓得以后会怎样。
还是要再好生探一探,只要不是那等热血冲头的性子,倒也还能凑合谈谈。
钱孙氏抓好了主意,抬头看一眼女儿,对方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等着答复,她叹一口气,道:“你自家选了人,若是将来日子不好过,可不要回来找我哭……”
钱芷待要点头,听她这样一说,复又有些忐忑,半日才迟疑地应了一声,道:“娘同爹爹也再帮我瞧一瞧……”
钱孙氏忍不住重重地剐了她一眼,道:“养个女儿,真是来讨债的!”
嘴上这样说,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钱孙氏怎么可能不上心,她想了想,又道:“除了顾延章,还有那郑时修,你也看一看,这是一个六角俱全的,虽然家世差,又有一堆子穷亲戚,可也是个出挑的,不像顾延章那样伶仃……你看他那一篇文章,只晓得喜欢,不晓得文乃心声,他时时念着北蛮,说不得那一日当真有了战事,自己便莽然上阵,一个不好,他倒是全了名声,只苦了家小……”
钱芷低低应了一声,一面感于其人文章中的大义,一面又想,若是真个成了自己丈夫,还是不要上战场的为妙。只是不晓得到时候劝不劝得动,又要怎生劝才好。
母女两聊了许久,一个是心疼女儿,一个是惑于婚事,都是满腹心思。
待得次日,果然钱孙氏打点东西,递了帖子去柳林氏门上。
柳林氏受钱孙氏之托,特去问了一回顾延章,当时便得了他的自白,只苦于事主不在家,早候她久矣,此时两人见了面,略略寒暄,又聊几句闲话,她便直言道:“上一回你说的那一桩事情,我已是问得清楚,那顾延章在延州已有婚事,说是早早便订下了亲,如今只等着回去找了人,就要走六礼。”
钱孙氏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只觉得仿若劈头倒下来一泼凉水,浇得她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可能?!
那顾延章才十五岁!
他可是早早就逃难来了蓟县,听说考进良山的时候,才十岁出头,往前倒推,在延州不过是个垂髫幼儿,哪有人这样早说亲事的?!
他爹娘是疯了吗?!难道不晓得男子入了学,下了场,得了官身,依次进阶,都能提升身价,说的亲事层次便全然不同!
果然商户人家,见识就这般浅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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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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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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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消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四章 消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四章 消息
钱孙氏呆了片刻,很快便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连忙追道:“回去找到了人?这是说,定亲的那一户人家也是延州的?”
从前不觉得,此刻晓得那顾延章有了主,钱孙氏倒是生出满满的不甘来。
哪有人定亲这样早的!
这个消息,简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所有盘算,所有心思,都付诸东流。
没了顾延章,难道只能选郑时修?!
虽然文才上佳,可他出身那样差,还恃才傲物,怎么看都不是个好归宿!
柳林氏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便道:“听说是那一户也是延州的,两家早早定的亲。”
钱孙氏琢磨了片刻,慢慢地问道:“这话原有些诛心……只是当日延州被屠,全城或死或逃,没了十几万人口,那顾延章也是全家都遭了难,单他兄妹两个逃出来……他又怎么知道原来那一位的下落?万一……”
她并没有把话说全,这话也不能说全。
含糊暗示可以,真要说了出来,当真是诛心之论了。
虽然没有说完,柳林氏也一样明白了她的意思,迟疑道:“我倒没往那一处想,我听延章的口吻,倒是十分确定那一位未婚妻仍在世间……”
钱孙氏又道:“他一个小孩子家,懂得什么。延州被屠,十死九伤,那一位未必还……就算幸而得活,此刻十有八九也不在延州了。若是一直没个下落,难道那顾延章就一直找寻,再不成家了?”
她还有一句更诛心的话没有说出口。
她是听说过丈夫说起战时场景的,一旦打起仗来,惨状无法描述。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北蛮屠城,除了死,势必还有伤。
延州城内的平民,残疾、毁容、受伤的应当不在少数,还有那被糟蹋的可怜孩子,直被掳走,哪里寻得到下落。
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
如果顾延章定亲的那一位当真那样倒霉,他难道还继续娶回家吗?
柳林氏倒是真的没有想这样,她听得顾延章早有人家,又托自己帮着经手六礼,只晓得同喜,哪里会有其余的念头,此刻见钱孙氏说了许,转念一想,确实也有这个可能。
她犹豫了一会,道:“以延章的性情,未加探访,不曾确认,估计当真不会成家。”
这个小孩她也看着长了几年,无论大义小节,全都自矜得很,若是曾经定了亲,依他的性子,在未曾确认对方下落的情况下,是决计不会另寻他人的。
钱孙氏要的可不是这个答案。
她道:“他自己便罢了,不是听说还有个极疼爱的妹妹?难道不该早日成了家,找一个嫂嫂帮着照应一下?将来说亲说事,他自己麻烦你便罢了,这个妹妹也要麻烦你?”
说起这个,柳林氏便道:“那妹妹也早说了亲,他前日还托付我,叫我下回帮着妹妹一同过六礼。”
钱孙氏“啊”了一声,连忙问道:“他那妹妹说的也是延州城的?!”
柳林氏道:“这个倒是没有细问,听他口吻,妹妹的婚事是十拿九稳,必不会出什么意外。”
竟然还有这样一桩内幕!
钱孙氏心中的那杆秤不由自主地便往顾延章那一侧垂了垂。
如果那顾延章所言不虚,当真不用帮那个妹妹说亲,那嫁过去之后事情便要简单许,到时候不过帮着走走六礼流程,最添点子嫁妆,便能打发好。
最好嫁在延州,那样隔得远,也不容易生事。
这一点添妆,她还不至于舍不得!
事情既然已经问清楚,其余的便不方便再同外人说了。钱孙氏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着同柳林氏话一阵家常,又聊了聊这一回外出的趣事,特还说了一下几样拿来的临县风物怎样做才好吃,见天色不早,便施施然告了辞。
一回到家,她便叫来了长子,先问一回丈夫哪一日才能回家,再问一回自己离开这一段,家中可有什么大小事。
钱大郎一一答了。
想到长子在清鸣书院做训导,同郑时修等人有接触,也常能听闻顾延章的一些个行事,钱孙氏便再细问了一回两人的为人。
钱大郎一听便觉不对,待得知这是给幺妹挑婿,连忙道:“还是顾延章罢!”
郑时修虽有文才,可架不住脾气甚高,虽说才子傲气,他凭着那一股子才气,也配得上这等傲气,但有更为出色的顾延章可选,作甚要舍本而逐末呢。
上一回郑家小弟染了赌瘾,欠下一屁股赌债,最后还是靠得钱家才将此事摆平。真有这样的亲家,将来也不晓得会生出少事来。
斯事体大,他也顾不上帮着那郑时修刷墙刷粉,修补名声,连忙将事情和盘托出,告知了母亲。
钱孙氏几乎是立刻就把郑时修给排了出去。
果然人还是要对比,这样一比下来,那顾延章登时便亮堂了许。学问做得极好不说,一样还洁身自好、品性出众,虽然家世有些差,可那妹妹的终身既然已经有了着落,倒也不算什么了。
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要等丈夫回来,把顾延章唤过来,好生同他谈一谈,只要他不执着于延州战事,其余皆也好说。将来入了官,家中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搭上老头子年的旧情,倒也能运作运作。
钱家上下没有一个长于做官的,若是能托出来一个半子,将来帮扶一下岳家,也不算太差了。
顾延章并不晓得后头有这样一位长辈正打着自己的主意,他此时抓着从书院从县衙里头誊抄出来的邸报,几乎已经要坐不住了。
延州收复,正发征集令,广引天下贤人能士共建之!
顾延章人在蓟县五年,一千八百余个日日夜夜,没有一天不挂念着延州,他的父母兄长俱在那一处,死无葬身之地。而季清菱的父兄一样战死在那一处,连马革裹尸都无,全然是尸骨无存。
他要带着这一个小姑娘回乡,看一看能否还有机会收殓双方亲人的尸骨,好生安葬。实在不行,也得建好衣冠冢,引魂入土。
这么年,他与季清菱没有一天不在分析北蛮,如果能为驱逐鞑虏献上一分力,这才不算愧对死去的父兄,愧对那一城冤魂。
终于可以回家了。
第六十四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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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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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委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五章 委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五章 委屈
顾延章心思全不在书卷之中,他将那份邸报草草抄写一遍,再等不下去,找个理由告了假,拿那抄本径直回家去寻季清菱。
得知这个消息,季清菱哪里还坐得住。
她等这一份邸报久矣!
蓟县虽好,终究不是长留之地。
顾五哥的前程还是要靠延州!
她接过顾延章递过来的邸报,粗看一遍,再细看一遍,等到终于确认,这才将那一张纸贴放在心口,欢喜地道:“等咱们收拾收拾回到家,将将是初冬,打点好住处,我陪着你一同读书,开春就考州学,说不定还能赶上下一场发解试,当真是老天都在帮忙,样样接得正好!”
顾延章焦急了一路,见她这一脸的笑,再听她说一句“陪着你一同读书”,突然心中就踏实起来,生出了十分的雀跃与期盼。他点了点头,不由自主地便含着笑附和道:“等天气凉一些咱们就启程,不然路途这样远,小心要中暑。”
季清菱抿了抿嘴,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
顾延章哪里会怕这秋暑,还不是为着她才这样说。
她把那邸报复又看了一遍,小心收起来,这才商量似的道:“顾五哥,等咱们回了延州,有一桩事情要托付给你。”
她语气郑重其事,其中还含着几分的歉疚,听得顾延章不禁整肃起来,问道:“什么事情这样要紧?”
季清菱道:“我家中几位尸骨……现下还不知道在何处,想要寻觅也与水中捞月无异,等回了延州,还要麻烦五哥陪我去衙门记领,再探一探能否有些蛛丝马迹可以寻到下落。”
自莫名其妙托生在这一具身体里,她一面感恩上苍,一面感激原身,一面也想着能否为对方做些什么。原来那一个“季清菱”小小年纪便命丧黄泉,也未留下任何言语,她无法揣摩对方心思,可其身后事,却还是要认真办好。
“季清菱”的父兄均已战死沙场,延州被屠,北蛮在城内纵火三日,三人十有八九是尸骨无存,可饶是这样,还是得好生找一找,万一真得了寸骨寸衣,好歹也能立冢建碑,魂魄将来才能有一个落脚之处。
这些事情,自己一个女子,虽有心有力,办起来却未必有顾延章容易,是以此时特意提出来,好叫对方也有一个准备。
毕竟两人虽然相依相靠许年,究竟仍是两家两姓,她晓得以顾延章的品性,决不会推拒,可也不能将对方的帮忙视作理所当然。
二人在蓟县这五年,一开始确实是靠了自家当的玉佩,可及至顾延章院考结束,入了良山,每月都往家中拿许银钱,后来买屋买舍,雇人雇仆,一大家子的嚼用,上至家俱细软,下至柴米油盐,全是凭着他一人扛下。
两人因缘际会相识相处,又同吃苦,共患难,对方不过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能疼着养着自己这样一个非亲非故的外人,已经是至情至义,若是再不心怀感念,守好分寸,那实在是太过于得寸进尺了。
季清菱心中这样想,面上便不禁跟着露出了歉愧的表情,她不好意思地望着顾延章,等着对方答复。
出乎意料的是,顾延章的眉慢慢地皱了起来,脸色难也得地沉了下去,半日才回了一句话。
“清菱,在你看来,这样的事情托付给我,是要称作‘麻烦’的吗?”
顾延章习武日久,又兼天生体格高大,身上自然而然便带着几分武人的悍勇之气,幸好因着潜心向学,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才凭着读书人的文翰之气把悍勇压下。
他平日里待人平和,对着季清菱,更是只有温柔体贴的份。难得这一回黑了脸,身上的武人气质登时便把文人的柔和压下,显得有些吓人。
季清菱听了这话,又见他这样的表现,哪里还答得出什么话来。她右手大拇指绞着左手食指,嘴巴一张一翕,过了许久,怯怯地喊了一句:“顾五哥……”
顾延章便似一只鼓足了气的河豚,被她这一句“顾五哥”轻轻刺了一下,“砰”的一声,腹腮之处的气立时跑了出去。
他面上的阴沉褪去,只凝神看着季清菱,脸上露出极为难过的神情,低声问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姓顾的‘外人’么?”
季清菱满腹的卖乖耍赖,在此时都不晓得跑到了什么地方,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把右手捏着左手的手指,绞了又绞,面上也跟着露出伤心的表情。
她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缘故使得顾延章这样变了脸色,可看着这一个哥哥难过,自己心中也自跟着难过起来。
顾延章看了她的脸色,心中一疼,语气不由自主地便软了下来,声音也柔了几分,道:“做甚要说什么‘麻烦’,你只当我这一颗心不是肉长的吗?我们两个人,便同一个人又有什么差别……父兄的事情,你既不说,我也自记挂着,将来真个分别办妥了,难不成因着我家里人不姓季,清明之时,你就不陪我一同去祭扫吗?”
他说得这样委屈,季清菱听得都要难过死了,只觉得全数都是自己的错,连忙道:“清明我自要陪着一同祭扫……两家的事情,自然不分你我……”
她一面说,一面在心中骂自己蠢。
说什么“麻烦”,好生撒一回娇不好吗,偏要惹得家中这一个不高兴,难得开开心心的回来,又得了这样一个好消息,两人坐着说一回话,偏因自己不懂事,惹得彼此都难过。
听得季清菱退了这一步,顾延章不由分说地指控道:“既是不分你我,你还要连名带姓地叫我!”
这话把季清菱听得都懵了。
顾延章自顾自地道:“还要叫我‘顾五哥’,便同叫外人似的,你瞧见隔壁卖花苗的,还要叫人家一声‘张大叔’,到了我,就是‘顾五哥’,我便同那‘张大叔’是一样的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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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炼炼炼小桃子送的两扇桃花扇,打算拿给小清菱招桃花~
谢谢风吹不展黛眉、踏秋清、嫣紗三位亲的打赏,么么哒=3=
第六十五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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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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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别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六章 别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六章 别扭
顾延章才说完第一句,就已经觉自己这话简直比起日日想着风花雪月的小姑娘还要矫情,可心中那一股满腔情思无人说的委屈,硬是撑着他把这一段话讲完了。
脸面有什么用?
要脸,小家伙就能回应自己的情意吗?
尤其看着季清菱渐变的面色,顾延章越发地觉得自己这做法虽然没脸没皮,比小儿耍赖还要丢脸,却也许当真能顶上作用。
从前只觉得从小姑娘口中喊出自己的名字,且娇且甜,十分受用,可自他知晓了自己的心思,这受用便化作了煎熬。
他对自己的心意一清二楚,可家中这一个,依旧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晓得,嘴里喊一声“顾五哥”,心中果真就把自己当做顾家行五的哥哥。
这怎么行呢?!
叫着叫着,以后心随了口,改不过来了怎么办?
季清菱哪里猜得到对方这九转十八弯的心思,她此刻既愧疚又自责,本来对方说什么,都会一口答应下来,可听了这一通言语,着实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不叫顾五哥,还能叫什么?
她踌躇了片刻,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延章,道:“那……我要怎样叫才好?”
话刚说完,见顾延章面上愈发难看,只得忐忑地问道:“叫……五哥?”
顾延章心中一万个不满意,可他想听的那一些称呼,此时一个都不能提出来,只能将就着应了一声,道:“只晓得我疼你,偏拿我来欺负……下一回再不许说什么‘麻烦’你,麻烦‘我’的话,照这样,你给我整理经注,归类条目,预演考题,当日又供养我进学,我岂不是少‘麻烦’都不够说?我这一颗心也是肉做的,经不起你这般见外,将来被你冰得久了,再暖不过来,反正也没人心疼……”
季清菱简直冤枉得要死。
顾延章在她面前,从来是拿主意的那一个,百般温柔,千般体贴,两人之间相处,也是自己撒一回娇,对方便要让步。
此刻也不晓得这是年的隐忍一朝发作,再憋不住,还是压力太大,一时被自己气的,竟说出这样一番委屈的话来,什么“反正也没人心疼”,的是小孩子闹别扭,也不过如此了。
她一面冤枉,一面心疼,一面也委屈,一面还不知所措,只得上前两步,拉着顾延章的袖子,说道:“谁欺负你啦……心疼你都来不及,你我二人,除却彼此,世上哪里还有什么亲故,你拿着诛心的话来说我,也不晓得心疼我,偏要我心疼你……再没有这样不讲道理的!”
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泪珠子便滴了下来,手里再拉不住顾延章的袖子,捂着脸,也不肯发出声音,只站着默默流泪。
外边秋月端着茶,站在门口,见里头这样的场景,半日都不敢进来,听得两人对话,心中更是骇然。
两个主家这样相处,跟小情人吵架,又有什么区别……
她端着托盘的手略有些发抖,一时竟快要拿不稳,因不敢再听,深深吸了口气,后退两步,轻手轻脚出了外头,自守在一旁,拦着小丫头不让进出。
里间的顾延章见小姑娘开始哭,哪里禁得住这个,他又是悔又是气:既悔自己不该如此不知度,得了好处也不晓得收手,竟闹得如此不可收拾;又气自己耐不住性子,明明疼这一个疼得不得了,偏还要惹得她难过。
终归一总在一处,也不会分开,自己究竟是在着急什么?!
他这时早忘了片刻之前自己是如何的一息功夫都忍不得,也忘了方才得了季清菱的改口,心中是如何盘算下一回该用什么方法,再取一点好处,只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又哄又劝,见隔壁桌上放了条帕子,连忙拿了过来,道:“都是我的错,我又鲁又莽,也不懂得心疼人,又不讲道理,还来欺负你……你莫哭,眼睛都红了,当真要我心疼死才罢休吗?”说着就要把那帕子贴在季清菱脸上,打算帮她试泪。
季清菱把头偏过一边,她本也无意生气,其实是委屈同难过要过其他,见了顾延章来哄,自己也不好意思,等看到了那一块帕子,躲过了头,还呜咽着嗔道:“那是擦桌子的!”
顾延章忙把那帕子一扔,手忙脚乱地四处寻了一圈,竟没找到什么东西,只得将外衫的袖子撩了上去,把布料柔软的内衬扯出来,要去帮季清菱擦泪。
季清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那眼泪虽是仍止不住,鼻子却没有原来那样酸,口中怪道:“谁要你的脏衣服!”
话是这样说,却是不避不让,乖乖让他把眼泪擦了。
她抽抽噎噎一会,说一句话,又抽一回鼻子,可怜巴巴地道:“你嫌我不好,就叫我改嘛!人是叫惯了,又不是有意的,除了你,又还有哪一个可以心疼……拿这个话来堵我,还说什么疼我,贼喊抓贼都没有这样可恶!”
又道:“我晓得我有错,平日里也不够好,全是你在操心,也没能帮什么忙,以后统统改了,你也莫要着急……以后我总是懂事的,再不会像如今一般……”
她这话五分真心,五分赌气,听得顾延章难过得不行,也不晓得怎么办,只得拉着她的手,低声哄道:“都是我的错,就原谅我这一回?平日里这样疼你,今日却是当真做错了,如今晓得不对,全再改过,只是听你这样说,又这样叫,我一时伤心,口不择言,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在这里跟自己较劲做甚?”
他凑得那样近,只盯着季清菱的眼睛不放,嘴上还不停,只道:“我不懂事,你也跟着我不懂事吗?你不心疼我,便放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里犯傻?我错了事,你说骂两句,实在不行,以后拿来恼也行,跟我一处犯傻,岂不是做无用功?”
他拿自己的两只手拉着季清菱的一只手,又拿自己的一双眼睛盯着季清菱的一双眼睛,又是认错,又是讨饶,直把季清菱说得觉得十分的不好意思,觉得其实错在自身,并不在对方,只自己左了性子,闹成这样。
她低声认了一个错,歉声道:“都是我不好,使性子……”又带着鼻音软软叫了一声,“五哥,你莫要跟我置气,是我不懂事,下一回再不这样了……”
两人你道一回歉,我也道一回歉,对视一眼,又互相别开眼睛,只觉得既是不好意思,心中又有一丝莫名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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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始单更……
不想卡在上一章那个点,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这章写完发了。
没有存稿的我好绝望……
第六十六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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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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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七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七章 准备
65章的后半部分,66章整章都重新修过了,刷新一下才可以看到新内容,不好意思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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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既已决定回家,许事项便要开始办起来。
这一处房舍买的时候并不算贵,然而因为住的人是顾延章,出手自然而然便带着“院考头名”的噱头,中人自告奋勇要开一个高价,还拍胸脯保证能跟买家谈妥,随他们什么时候搬走,季清菱便再不着急,随她去打点。
前两年置下的田地很快卖出去了,当初买的时候顾延章忙于读书,并没有空去打理,全是季清菱一手操办的。
她买田买地按着从前家中的习惯,并不打破当地惯例,一样同佃户收了四分五的田息,只比寻常人家低一点点,但契约一签便签了十年,还答应每年可以按照五分的利钱放息。
佃户们得了长约,知道这一处田地不会突然收回,便当做自己的田产来深耕细作,打理得非常好,买的时候只勉强算得上是中上,此时已经差不可以称得上是上等田,这样一腾一倒,倒是让季清菱得了一笔小添头。
家中松香、秋月等五个书童、丫头是买断的,除了秋月,其余人皆是没了父母,而秋月那一对父母更是不如没了,几人都可以直接带走。
原雇了一个厨娘是当地人,此时听说他们要走,十分想要跟着,还要携着丈夫小孩一起过去,听季清菱苦口说了半日那是边城延州,正在打仗,也死活不肯放弃,还偷偷回去找中人来帮着说话。
中人拿了她的手软,果然上门来找了季清菱,许话那厨娘不好意思说,她都帮着说尽了。
“原是看中你家哥哥,知道他学问做得好,将来必是出人头地的,在延州也不会待久,迟早要去京城,她一家子在蓟县也没甚花头,她丈夫一味老实,除了干些体力活,其余事情皆不会做,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活计,若是跟着你们,将来真个出了头,她在你家干得久,看着一张熟脸,哪怕拔根汗毛带契提携,也算是祖坟冒了青烟,权当是认准了,一心想要给你家做活。”
话虽说得粗鄙,马屁倒是拍得顶好听的。
那中人腆着脸笑道:“从前不是有一个姓李的帮厨在此处做过?后来她辞了去找别家,大家背地里都传开了,笑她眼珠子长到了背上,顾家郎君这样的人才,将来不说宰相,好歹也是一个大官,她放着这样一个大人物不去贴着,反倒自己走了宝,再没有这样蠢的!如今这一位得了前面的坏样子,好容易巴上了,再不愿放手……”
大晋户籍管控不严,世人也并不十分安土重迁,为了前程出路,四处行走的人并不在少数,中人笑着说一回话,又道:“她自愿意同府上去延州,姑娘便点了头,也不吃亏,反正使生不如使熟。”
听到季清菱说延州不安定,那中人不以为意地道:“她早晓得了,既是要去,自然都不在话下。”
果然次日那厨娘便束手束脚来找季清菱,把自己想法又一一说了,最后道:“是生是死,都是命了,我家自负自担,绝无二话……”又道,“这两年在府上我也算得上是尽心尽力,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姑娘只管同我说,我定是立马就改,绝不拖延,因手艺不算差,也侥幸得过上下夸奖,都吃得惯我做的,等到了延州,如果要另雇他人,我也可以帮着打下手,或是做个粗使活,我家那口子帮着赶车赶马也使得上力,我家小儿不敢痴想去伺候少爷,给松节小哥搭个手,还是干得了的,也不要什么月钱,只给他口饭吃便罢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这厨娘从前也是个得力的,季清菱只好同她再说一遍延州情况,见她死不悔改,只得点了头。
厨娘只是受雇,并不住在顾宅,却说她夜间熄了火,把热水坐了上灶台,自回自家,才进了门,听得里面并无声息,便唤一声:“他爹?”
果然里头瓮声瓮气应了一声。
她把手在衣服上擦了一把,半抹黑地给自己倒了碗水,道:“叫你给田三家的送一盒子香糖果子过去,你去了没?”
对方应了是,也不说话,只把油灯点了。
那厨娘心中叹了口气。
自家这丈夫,其余都好,只是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个屁来,嘴巴不会说,也没个出众的手艺。
她把碗中水喝完,问道:“大饼睡了?”
对方点了点头,道:“睡了。”
一个字都不。
她没忍住,把心中的叹气,从嘴巴里叹了出来,道:“我今日已经同主家说了,这一回同他们去延州,把你跟大饼一起带上,给赶车喂马的,虽府上都是好人,你也要学着点说话,不然莫要说出头,过个几年,府上进少能干的,把你都挤到边上了。”
对方只会点头,又干巴巴地说一句:“我醒得了。”
厨娘知道骂也无用,只得反复叮嘱了半日,又道:“当日不晓得是给他家做厨,别人都不当回事,田三家的提了一回,只我第一个去了,这才留了下来,若是给人晓得雇人的是他家,这等好事,怎么都落不到咱们家头上。”
她吞一口口水,继续道:“这可是良山院里头的头名,读书人里头的读书人,只要跟得好了,哪一天他飞黄腾达,我们落个一瓜半子的好处,都要比在这地方混一辈子要来得强。大饼不说读书下场做秀才,便是学认两个字,将来跟府里的小哥捞得熟了,得个长随的差事,也算是有了个指望。人人都说,宰相家里头看门的,都抵得上八品腰带,好容易撞了这个彩,你可不要自己搞砸了。”
她晓得这丈夫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便把府中大行小事细细解释了,叫他好生干活,哪怕不能出头,也要来回跑一跑,叫主家瞧见自己,落个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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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进度:因为有朋友说希望进度快一些,在这里不要脸地解释一下,其实我的进度真的不算慢了,我没有水文的习惯,很少有闲笔,但是一个故事,自然有起有伏,有高潮,有平淡。除了主角,也有配角,也有路人甲,我个人喜欢插写一点路人甲的故事,也许只是打个酱油,但是会让故事更丰富一些。大家觉得慢,其实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更新的问题,我也很矛盾,又不想你们攒文,毕竟攒着攒着就攒忘了的这种事情,我自己也做过好次,可是又想你们攒文,因为这样看起来故事会更连贯一点。
关于上架:跟编辑沟通好了,8.1上架,我尽量攒一点稿子,试着更新一些。我自认写得非常认真,应当是对得起大家的订阅钱的,所以现在腆着脸摆个碗:希望到时候有能力的亲可以支持一下订阅,如果能有没有预定给其他作者的月票剩下来,给我留一张就再好不过了,我求月票只求这一个月,以后不会再求的,过了8月,一定缩得小小的,不让大家看见我抱着的空碗。
最后谢谢madoka1013亲爱哒送我的香囊=3=
第六十七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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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不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八章 不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八章 不解
次日顾延章自回了良山书院,他去寻院中司业问了一回,又寻训导问了一回,人人均是不晓得柳伯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这一时已经是九月,再拖下去,就要耽误时间,他想了一回,索性去寻柳林氏,将事情说了,又写就一封言辞恳切地长信,里头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与打算。
他将信件交给柳林氏,道:“因不知先生何时归来,只能同师娘先通一声气,此事关乎家中父母兄长,先人已逝,又耽搁了如此长时间,如今既得了机会,便不好再等下去,再过一旬,若是先生尚未归来,弟子也只能不辞而别了。”
柳林氏很是赞同,她道:“寻祖寻根,为人子女的,确是你第一要紧的事情,待你家先生回来,我自把事情同他说,山长水远,你也莫要着急,路上切记小心在意。”
因想起上一回他提到已定亲的事情,又忆起钱孙氏说的延州势乱,斟酌了半日,方又问道:“前一阵我问你,你答说家中原为你定了一门亲,也是延州人氏,只不晓得如今此人此门可是还在原地?延州这样战乱,如何觅得出下落?”
她虽觉得钱孙氏担心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再细致一点的话,也不敢问,生怕自己一语成谶,不幸而言中,那当真是太罪过了。
顾延章难得地有几分不自在,他干咳了两下,小声道:“其实一直都有来往,我定亲的那一位如今尚在,只是家中情况有些复杂,待我回了延州,自会写信给师娘,届时真要烦您帮着补走六礼。”
他从来应对自如,比之同龄人要成熟极,看起来十分沉稳可信,此刻居然露出了一分小儿郎特有的羞窘,倒是让柳林氏不由得好笑。
既是这样确定,想来是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柳林氏便道:“我只在此等你消息。”
她说完这一句,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去了延州,清菱可要留在此处?既然延州那样乱,她一个小女儿家的,不如便住来我家,明年我小孙女就要出嫁,她要是搬过来,两个小姑娘还可以做一回伴,得闲也能陪我说一说话。”
柳林氏年纪其实已经大了,膝下有儿有孙,因身上背着诰命,县中、族里更是常有许闲事找上来,实际上并不缺人说话,相反,事情得很。
她能开这个口,提议将别人家的女儿接到自己家中,今后少不得要管着教养,还要嘘寒问暖,如果不是把顾延章当做了自己人,又真心觉得季清菱这个小姑娘讨人喜欢,是绝不会惹这个闲事的。
顾延章虽然不清楚其中内情,可也知道这是长辈的一番好意,更知道这是十分亲近的人才会做的邀请,极为感激地道:“谢师娘挂念,只是清菱也要同我一并回延州,她也有事在身,那一桩亲,如今夫家着急,催得厉害……”
柳林氏听他这样说,笑一回,提醒道:“虽说走的是官道,这样远的路程,你带着清菱,路上更要小心,小女儿家比不得你们男的耐摔耐打,上一回病得那样厉害,好容易才好了,不要累出什么不好来。”又说了几句,嘱咐他记得提前几日去书院之中请退。
顾延章少不得一一应下,郑重其事道一回谢,又坐了一会,这才告辞而去。
既然柳府这一边是说妥了,他便着人回家告诉季清菱,两人分头行事,做起出发准备来。
且说季清菱这一处打点各色行囊,置办回程所需。她预着出发时是秋末初冬,便把应当用得上的东西一一列了一个单子,因没有什么外出经验,索性带了些当季的果子并几样厨房里做的糕点去一趟柳府,寻柳林氏说话。
柳林氏听了她的来意,把单子接过,看了一遍,赞道:“想得挺周全的,难为你了。”
她添减了些东西,还加了许能存放的吃食,解释道:“虽说走的是官道,这一路上也未必时时有地方给你们歇脚,延章如今还没有出身,未必能挤得进驿站,带点吃的,好过到时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临时临忙去找。”
她见季清菱又看又听又记,十分乖巧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都是花骨朵一样的年纪,自家孙女还要大上一些,每日里也不过玩耍闲话,虽说要读书,到底不比男丁,也没死命压着。
可这一个家中父母俱亡的,跟着一个哥哥过,两人茕茕相扶,样样都要自己操心,难为还这样懂事,叫人实在心疼。
她心中这样想,再说起话来便不自觉的更加和气,平日里关心,不仅时不时叫人送些东西过去,等季清菱再来,也几乎次次要同着坐一会。
季清菱本就是极通窍的人,得了柳林氏的体贴,也更为小意贴心,把对方当作自己亲近的长辈来对待,两边各看各好,彼此以诚相待,越发走得近了。此事提过不表。
再说柳林氏把季清菱当作家中晚辈,教了许外出行走的事宜,她增减完毕,又把家中管事叫了过来,吩咐对方将家里往日外出行走的行李单子抄一遍出来,给季清菱带回家去。
她笑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此时说得嘴响,有些东西明明就在嘴边,名字又都说不出来了,不及她们下头做惯的脑袋清楚。”
又道:“莫着急,横竖离出行还早,慢慢来。既然过来了,去寻沐禾坐一会吧,她这一向老在念叨你。”
季清菱笑着说了几句话,果然告了一声罪,去寻柳沐禾。
那一位的闺房中却是鸡飞狗跳得很,季清菱一踏进门,就见里头桌子、椅子、地上摆了许绸子络子,首饰玩意,柳沐禾坐在一旁,同几个小丫头在翻来挑去。
见此情形,季清菱站在门内,一时不晓得该不该继续往里走。
柳沐禾看她来了,大喜过望,道:“清菱,快来帮我选一回,挑了半日挑不出一样合适的!”
季清菱这才走了进去,问道:“这是怎了?跟猫儿狗儿才打了一架一样。”
柳沐禾道:“谢家老幺刚订了亲,我得送点东西过去。”又抱怨道,“人人都送完了,偏我最后才晓得,也不好同别人重了。”
季清菱笑了她一回,同她挑了一遍东西,原还没觉得有什么,过了片刻,突然悟出几分不对,连忙问道:“哪一个谢家?书铺子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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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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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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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白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九章 白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十九章 白费
且说那日钱孙氏从柳林氏处得了顾延章的身世情况,得知此人已定了亲事,心中简直是又恼火又失望,待听长子说了一回那郑时修家中的破事,更是觉得两两相较,还是认真探一探那顾延章的口风,看能否有个转圜余地的为妙。
从前不觉得,现在没得选了,回头再看一回,倒觉得那顾延章顺眼起来。
盼着人家婚姻不成,这样的想法着实有些不地道,自然不能由她家嘴里说出来,还得另寻一个办法才行。
她在家中等了几日,好容易待钱迈忙完发解试的首尾回了家,找了个合适的机会,把事情掐头去尾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她又道:“那杨义府是不中了,我冷眼看了一圈,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咱们想个法子,去问一问那顾延章,看他定的那一户人家还在不在。若是已经不在了,自然便顺理成章,若是还在,也可以谈一谈……”
钱孙氏见丈夫神情不太好看,便解释道:“我虽原看不中他,却不是因为这个人没个好处,只他比不上杨义府而已,如今想来,商户人家不懂事,那样早定的亲事,能好到哪里,这样一个有才学的,若是被岳家拖累了,得个上不了台面的妻族,实在也是可惜——咱们也不是一定要怎的,只把利弊同他说了,是个聪明人,自己也晓得何取何舍。”
她对着自家几十年的丈夫,许话便不再那样讲究,又直白地道:“早定的那一个,不说延州这样乱,听你原说,北蛮那样凶恶,见个小儿都要杀来吃,那一方十有八九已是有了不幸;再说就算仍在,如今也不过十来岁,再说亲事也是便宜,不耽误什么。”
钱孙氏还要再说,已经被钱迈厉声打断,道:“且住,此话休要再提!”
钱迈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老妻,语气里不由自主地便了几分责怪,道:“你这是怎么想的?背信弃义,与小人何异?!我看重顾延章,除却他的人才,一样看重他的人品,若是当真舍彼而就我,这样的女婿,不要也罢!”
钱孙氏听得丈夫这样说,火气腾地就冒了起来,怒道:“什么叫背信弃义?!难道明知是火坑还要跳,这便是你们君子所为了?我也晓得三纲五常,我也知道仁义礼信,我更知道这样一对,将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是彼此负累!”
她把手中的茶杯“砰”地一下放到桌面上,口中道:“以那顾延章的文才人品,若是起步时有咱们家托着,其余不说,得个外任的实权全然不难,若是站对了位置,赚个京官也是可能的。他现在那个岳家,十成十是个商户,延州如今破败成那个样子,便是有万贯家财,此时也毁散得所剩无几了,又能顶到什么作用?将来……”
她才说到一半,已被钱迈冷冷截断,他道:“你莫要再说了,这样的话叫旁人听见,笑也要笑死。”
钱孙氏自嫁给钱迈,年间少有吵架的时候,往日她唠叨两句,对方最也不过是躲到一旁,全当没有听见。上几回两人因女儿的亲事别了两句嘴,也是很快说开了,此时被丈夫这样不给面子地驳了,剩下那半句话硬生生堵在嗓子眼,当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钱迈又道:“你晓得挑人,别人就不晓得挑你?当真像你这样,那顾延章何苦要来就我这一户?他舍了亲事,光身一人去京城,待得了出身,大把显贵抢着——历年间这样的人事还少吗?”
士子赴考得了进士,为了能与显贵结亲,同原本订亲的人家毁约退亲的事情,实在是屡见不鲜,这还罢了,抛妻弃子的事迹也是每隔三年都会涌现出一波,钱孙氏在京城住了这样久,自然不可能不清楚。
听到钱迈这样说,她只得闭了嘴。
钱迈冷声道:“上一回你说家中几个姐儿嫁得不好,也不想想,我辞官之前,不过是一个集贤院校理,听着虽然清高,拿出去又顶什么用?不是仗着手下一帮学生凭我选,你想女儿个个都能得个进士丈夫,梦倒是做得顶顶美!”
他道:“你嫌弃几个女婿不好,再不好,也让你女儿个个都能有诰命,你说大姐儿膝下没有所出,难道庶子庶女便不是她儿女了?况且等过个两年,夫妻再合在一起,又不是不能生,妇道人家,这样的小心眼计较,将来怎么养得住门户!”
钱孙氏听到这里,只觉得自己气个半死,可那等不是亲生的便不是自己儿女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她忍了一阵,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气得在抖,半日才道:“那照你这样说,顾延章不中,杨义府不中,如今只剩郑时修?且不说他那副脾气,周围没有一个说好的,上一回那亲弟去赌坊子里烂赌,可是靠着咱们家才脱的干系,这样的亲家,哪怕我能舍了这个女儿,你也不嫌丢人?!”
钱迈冷声道:“我不嫌丢人,你也不用嫌丢人,那郑时修前一日已经定了人家了,你看不上他,自有旁人看得上他!”
钱孙氏只觉得自己挨了当头一棍,眼前不住冒着金星,一时之间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日才“啊”了一声,追问道:“可是当真?!定的哪一家?莫不是不晓得他那个弟弟……”
钱迈并不正面答她,而是道:“你管别人晓不晓得,晓得又怎样,不晓得又怎样?!他进清鸣之时也是头名,这些年文名渐重,虽有几分傲气,才子本傲,谁又会计较这个……街边卖果子的贩子还晓得皇帝都有两门穷亲戚,你怎的就醒不过来?你嫌弃他家的烂事,自有别人不当回事,有这样的才学在,好生栽培了,便是将来有十个不争气的弟弟,一样拢管得住!”
钱孙氏头脑一阵发晕,只觉得这世道简直荒谬到了极处。她捏着手里的帕子,看着丈夫嘴皮翻动,耳朵里便似绕了几百只蚊蝇在里头飞一般,什么都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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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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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白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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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纠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章 纠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章 纠结
且不说钱孙氏这一厢被丈夫带回来的消息当头打得不知所措,另一厢,季清菱在柳府中得了那一个消息,也有十分的不解。
她才问完,便听对面柳沐禾答道:“就是那个谢家,上回谢老幺开了赏花宴,本来我想要喊你一同去,偏你不晓得在忙什么,说是家中有事,没有应我。”
季清菱回头想想,好像当真有这样一回事,那次难得顾延章休沐,因她想在家里陪着,是以没有十分留意。
她心中把各种念头捋了一遍,这才问道:“那一位是老幺,那她家不晓得有几个姊妹?她定亲这样早,那其他几个岂不是也早定下来了?”
柳沐禾点头道:“早出嫁了,家里只剩她一个,受宠得很。”又笑道,“她性子直爽,上回我们私话间聊起来,还说必要寻一个才子,果然如今遂了心愿。”
季清菱忍不住问道:“不知说的是哪一个才子?”
柳沐禾道:“便是清鸣书院的郑时修,才子佳人,堪堪一对,再相配不过了。”
季清菱只觉得脑门中了一道雷,震得人都懵了,她想了又想,实在匪夷所思,不禁问道:“蓟县除了这一个谢家,其余好像也没有什么大族姓谢罢?”
柳沐禾笑道:“只这一家就够大了,还要其余的大族姓谢,留着我们旁姓的人几口饭吃吧!”
季清菱面上跟着微微一笑,心中却是且忧且扰。
犹记得史书上顾延章的妻子姓谢,乃是蓟县望族谢家的幺女,族中做的文墨生意。
这几年间,她偶然也忆起过这一桩事,只是莫名其妙的,总是下意识地不去深究,如今事情被推到面前,真个避无可避了,才猛然发现有些不对。
谢家只剩一个幺女未有夫家,如今这个女儿同郑时修定了亲,那顾五哥怎么办?
命定的妻子成了别人的妻子,那他的妻子又在哪里?
不按历史的辙迹走,会不会有问题,会不会影响顾五哥的之后的科考、得官、晋升呢?他还会不会得中状元,他从前的那些个事迹,又还会不会发生?
她心不在焉地同柳沐禾聊了一阵,等选好要送给谢家老幺的礼,这就匆匆告了辞,在马车中想了半日,等回到家,突然就醒悟过来。
自己这行径,同杞人忧天又有什么区别,黏黏糊糊,磨磨唧唧的,简直是莫名其妙又不知所谓。真要纠结,当初就该一头撞死,哪还有今天的日子。
要说按原本的辙迹走,自己来了,本身就是一桩变数,况且顾五哥本就再没有卖身谢家,不娶他家姑娘,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几年前卖那《困学纪闻》的时候,在谢家的书铺子里还见到了郑时修,如今想来,以郑时修的文才学识,如果没有顾延章可选,被谢家挑中做女婿,不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吗?
再一说,顾五哥当年没有选钱厚斋做先生,而是入了良山书院,拜了大柳先生为师,也本就与历史不同了,此时还去抓着这个不放,实在是太没有意义的事情。
以顾五哥的能力、才学,就算当真中不了状元,得个一甲也是十拿九稳,再不济,至少也有个二甲吧?年少风流,英气勃勃,这样好的女婿,谁不想要?等到了京城,大把达官显贵人抢着,自己还在担心他有没有妻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没有谢姑娘,自然有更好的张姑娘,李姑娘,孙姑娘,随便哪个姑娘,单论条件,肯定是不输于这一位谢姑娘的。毕竟原本历史上的顾延章高中状元之后,掉头回蓟县娶了那谢家姑娘,可是惊倒了无数人。
正史虽是不会记载这些,但时人的往来书信,民间的话本杂戏,实在是有太关于这个的描述,据说当日跨马游街之时,坊间的叟婆便有盛传,“选婿当看状元郎,相貌风流胜探花”。他们只是说嘴看皮相,但那些个权臣显贵,少有意垂青,取顾延章做女婿的,单看一个朝代之后,大燕那许出长盛不衰的戏曲便知。
“三公夺婿”、“谢女试夫”、“严辞拒金枝”,这些是出名到连季清菱都听说过的,还有无数她都不晓得的。
就算这一回没有状元,得中一个进士,一样可以在京城之中好生选一个人品、相貌、家世均是出色的,有谢姑娘固然好,没有谢姑娘,也未必是一桩坏事。
该操心的是自己才对。
季清菱认真想了一回,待到顾延章入京得了出身,自己也到了要说亲的年龄了。父母双亡,家门寥落,还不晓得延州那些田产如今情况怎样,延州陷落了这样久,那些田地房产估计就算不差,也好不到哪里去。
嫁妆不丰厚,条件不出挑,唯一的仰仗便是有个状元哥哥,还不是亲的,哪怕他再有才学,届时也最是一个状元,真要到那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位置,哪怕用飞天的速度,也至少还要一二十年。
算算年龄,她肯定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满打满算,自家最好的选择,就是借着顾延章的势头,择一个有上进心的寒门子弟,两人一同奋进,努力博个前程。
只是不知道将来自己的那一位夫婿会是怎样的人品,又靠不靠得住,自家对他好,他晓不晓得,领不领会,又能不能两人始终齐眉举案,相敬如宾。
一旦顾五哥得中状元,定亲、成亲便是就在眼前的事情,大家闺秀,人品并不会差到哪里去,应当也不会容不下自己,但是到底不如今朝这样自在,将来顾五哥有了妻子,自己也更是不能再像如今这般与他相处。虽未逾礼,到底管得太宽,太过亲近。
嫂嫂给脸面,自己也该接着,总不能老插到人家夫妻面前,就算嫂子不在意这一项,作为一个外人,自己也该懂点礼数,知点分寸才是。
不然就实在太过自私了……
一面想着,季清菱一面在心中叹气。
希望现在这样的日子能再持久一些,哪怕上一两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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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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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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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懵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一章 懵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一章 懵懂
季清菱与顾延章一处住了五年,期间所历甚,虽不是亲生兄妹,可自认比起世间那普通的兄妹更要不知道亲近许倍。
在她的心中,这一个顾延章,早已从原本历史上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显名,变成了身边有血有肉、不可或缺的人。
此时想了一回若干年后的景况,两人各有家室,各自相隔,再不能像今日这般,哪怕知道那是应份之事,不知为何,只觉胸中难受,实在是意难平。
届时顾延章得了官,便会外放,也不晓得这一世会去什么地方。而自己嫁了人,自然也要随着夫家安顿,结果必然是十年相隔空望远,再见面……谁能预到那是何年何月。
两世重活,季清菱太明白年岁的力量了。
刚到大晋之时,她几乎夜夜梦到前世的那一个家,祖母的笑脸,父母的疼惜,兄长的宠爱,哪怕是身边伺候的小丫头举着灯烛的手势,每日来给自己看病的老大夫捏着金针的模样,都历历在目。
然则这才过去五六年,她已是偶尔才会想起那些前生的往事。
血脉相连尚且如此,她同顾延章,哪怕再亲的感情,哪里又敌得过年月。
想到某一日,顾延章功成名就,外有青云之业,内有娇妻幼子,只把自己忘在脑后,她心中一疼,觉得呼吸都透不过气了。
季清菱胸中难受,忍不住伸手撩起了马车边上的帘子。
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原本隔着帘子还似罩了一层,此时帘幕一开,货贩的叫卖声,坊间的闲话声,小孩的吵闹声,混着饮食果子的香气一道涌了进来,一派市井热闹的气象。
然而看到这样的景象,莫名的,季清菱却觉得更难过了。
热闹总是别人的热闹,那自己的热闹,又在哪里呢……
其实也不过是想两人能一直这样相依相靠而已,看似是小小的愿望,却那样不切实际,难以实现。
也说不上什么缘故,她发了一路呆,似乎想了很事情,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等到魂不守舍地下了马车,才回到屋,便见一个人坐在自己外间的桌边,头脸皆是薄汗,手里捧着一个杯子,见她来了,登时把杯子撂到一边,笑着站了起来,口中道:“可算回来了,怎的木着这样一张脸,谁叫你不高兴了?”
不是顾延章是谁!
他应是才从书院回来没久,也不晓得是什么事情这样着紧,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便到了自己房中,此时因为热,早把袖子撩到肘上,露出结实的小臂肌肉。
厢房得光极好,很容易便看出那肌肉上泛着一层亮色,想是汗水未干,远远被日照映出来的。
顾延章身长直立,全身都透着一股跑马后的热气,似乎从头到脚都在蒸腾出一种莫名的气息,不断往外散发,搅得人忍不住死死盯着他。
他此时虽才十五六的年龄,然而从小练武,身量已经长开,又因年支应门户,气质沉稳异常。
这一动、一静冲撞在一起,再加上那双见到自己之后亮得异常的眼睛,把季清菱看得不由得心下一跳。
日日相处,虽然向来晓得他出色,可从未如同今日这般叫人挪不开眼。
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从前那一个小儿郎,如今已经长成,虽不能说顶天立地,可也……极度地摄人目光。
怪不得当日射赛,明明还未夺冠,满场的女儿家都已经在为他喝彩。
然而……
这是别人的顾郎!
她心中一酸,只觉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好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一丝莫名的心酸与悸动压在心底,交代自己不能再往深去想,只回了一个笑,道:“顾五哥,今日怎的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情?”
有了这番刻意掩饰,顾延章并未看出不妥,见她笑,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道:“给你带了点东西来!”
一面说着,一面引着她往窗边的桌子走,临得近了,指着那桌面上的一个陶盆,道:“今日先生回来了,我告了假去拜他,得了许沿途风土仪产,还得了一篓子大秋蟹。上一回你不是说养的鱼总不听话,大的放不了进屋,小的总躲在莲根子下头,喂了鱼食看也看不到它吃?”
季清菱跟着走到那床边,果然桌上陶盆里养着十几只螃蟹,有大有小,都是两只钳子举得高高的,在盆子里头吐着泡泡,兴起了还同隔壁的一只打上一架。
顾延章道:“拿这螃蟹养了,丢几粒米饭,磨嘴半日给你看,好过盯着那鱼儿,它又不理你。”
说完,果然从一旁的小碟子里捏出许粒米饭,扔将进去。
那秋蟹甚傻,也不动弹,直到米粒跌到嘴边了,这才挥着钳子夹起来,放在嘴边磨啊磨的。
一盆子螃蟹便在此处磨起米饭来。
顾延章转头看向季清菱,见她盯着那螃蟹看,其实并不晓得这一个小姑娘心中在想什么,可见她看着自家拿回来的东西,只觉得欢喜,柔声道:“我见先生家中的小孙养着这个玩,看着倒是怪有意思的,想着你在家,又嫌弃那鸟儿吵,养了鱼儿它也不理你,索性把这螃蟹挑一些出来,咱们将养着玩,也不吵你,得闲了便来看两眼,或是出去走一走,好过时时埋在书堆。”
得他这样体贴,季清菱才压下的心酸,不由自主地又泛了起来。
她一面难受,一面又欢喜,掩耳盗铃地暗暗同自己说了一声:管他来日是谁的顾郎,反正今日是自己的顾五哥!得一天,且过一天,等到没这日子,再来哭也不迟!
因是他送的,哪怕是这样黑黑白白,张牙舞爪的怪螯之物,等把耳朵蒙上,季清菱心中的甜意就涌了上来。她看着那些螃蟹一粒米饭磨了半日,竟不觉得无聊,反倒似怪可爱的。
两人围着一盆子螃蟹看了许久,也不烦,一面说着话,一面围观人家把一顿饭都吃完了,这才罢休。
第七十一章 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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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财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二章 财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二章 财物
幸好这十几只螯蟹不通人性,被两人又看又指又说,也不晓得尴尬,好不容易吃一吃,停一停地把自家持在钳子中的米饭给磨完了。
此时早是饭点,秋月带着两个小丫头,抱着食盒在外头站了许久,终于等里头这两人看完了,这才问道:“姑娘,今日少爷回来了,您还在不在屋里吃?”
她其实肚中满是狐疑,实在是不晓得几个蟹爬子,有甚好看的,只不好说出口。此时见完了事,赶紧便把话问出来,生怕这两人又生出个什么歪趣,耽搁了吃饭。
季清菱转头看一眼顾延章,见对方只看着自己,便道:“不若今日在我房里吃一回,也懒得走了。”
她说的话,顾延章哪里会有什么意见,只晓得点头。
两人吃了晚饭,顾延章把白日间去找柳伯山的事情一一说了,又道:“先生已经替我把事情安排妥当,交代我将要出行再同书院里头说,届时辞别一番,便直接走了,莫要叫旁人知晓。”
季清菱很快醒悟过来,问道:“这是担心县尹那边罢?”
顾延章点头,道:“半是。”
同其他地方不同,蓟县的县尹政绩很大一部分都源自文教。当日顾延章得了院考头名,县尹还特上过一回门,面上是来嘉奖,其实主要也是来看一看人,卖个情面。
毕竟顾延章这样的人才,只要不往歪了长,将来真有可能冲一冲一甲。
万一侥幸得中前三,凭着这个,不说将来混出了头,能记得一两分——这毕竟太过遥不可及,只说近的,岁考之时,那县尹也能有个拿得出手的治功,只要其他方面不出什么幺蛾子,说不定还能考功得个上等,也好少熬磨一两年。
顾延章、杨义府、郑时修、张洪钩这等,属于早在他眼前留了号,只等下场,就要以此为功。若是给他晓得顾延章要回延州,十有八九还要留在延州应考,此时便连籍贯也未曾改,定会叫书院想法子留他。
到时候不仅顾延章难办,良山书院那边,也一样麻烦得很。
对于书院,无论顾延章在哪里应考,他乃是良山出身,拜在柳伯山名下,这是不争的事实,名声已经得了,其余都无所谓。可对于蓟县县尹,人不在他辖下,哪怕高中状元,都与他半点不干事。
两方立场不一,为了书院好,也为了顾延章好,怪不得柳伯山会做出这样的交代。
季清菱得了顾延章的回复,不由得感慨道:“先生当真是个好人,将来咱们也不能叫他失望了。”
顾延章道:“其余都是其次,只科考得个好出身,才是正经,不然都是空话。”
他听了她这一个“咱们”,实在是太喜欢,忍不住又道:“等咱们道延州落定,看看有些什么东西可以送来当一回年礼,也叫先生他们放心。”
季清菱连忙点头,把记忆中延州特色的东西翻来覆去地想,还把一路上的安排拿来同顾延章商议了半日。
等到夜深,眼见不能再留,顾延章这才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东西顶要紧,还是你收着的好。”
季清菱接过,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却是一封书信,落款是柳伯山,拜名是延州知州、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杨奎。
她一愣,随即惊喜问道:“大柳先生同杨平章也有交情?”
顾延章笑道:“我也是才得知的,先生从前在国子监任教,教授《春秋》,其时杨平章的长子也在国子监就读,算得上有半份师徒之谊。原因先生年轻时尝在边境徘徊,杨平章打北夷时资历尚浅,还同他问过情况,两边时常有来往。”他说完,还感慨一回,“这一向总麻烦先生良,不想回了延州,还得沾他一回光。”
季清菱不免抿嘴笑道:“将来你功成名就,不要忘了大柳先生,好生引带他家子弟,这便是薪火相传了。”
一面说着,一面从隐秘处取出一个匣子,小心将那书信收在其间。
她将要盖上,想了一想,复又把那匣子大开了,放到顾延章面前,道:“顾五哥,这是咱们的家当,除了在蓟县这几年攒下的,我都换成了兴隆铺的银票,还有你我两家的房契、地契一众产业,都在此处锁着。”
顾延章并不看那匣子,而是伸手出去,把盖子盖上,口中道:“你收着便好,不用同我说这些。”
季清菱见他不理会,也不觉得什么,只把那匣子锁了,又将其中一柄钥匙递过去,道:“一路也不晓得踏不踏实,咱们一人拿一柄钥匙,要有急事用起来的时候,也便宜。”
顾延章伸出手去,把季清菱的手包起来,裹住那钥匙,道:“你拿着便罢,我每日跑来跑去,哪时落在什么地方了,都不晓得,到时还要四处找寻,麻烦得很。”
其实以他的性子,心细如发,又怎么会弄丢东西。
他看着季清菱的脸,轻声轻语的,似乎在哄小孩。大手握着对方的小手,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使,只轻轻包在外头。
无论从前的,如今的,将来的,反正总归都是“咱们”的,都要交给你管着。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季清菱微微地笑,仿佛想到了什么极悦心的事情一般。
季清菱自然猜不到对面人心中那隐秘的想法,她见顾延章不肯收,也不再勉强,反正两人从来不分你我,那些个东西,自顾延章考入了良山,便全数交到了自己手中,拿了这样久,钱财越添越,虱子了不痒,债了不愁,也不差这一阵子。
她把匣子收好,又道:“等过一阵这屋舍卖出去,我叫那中人直接把银票交到五哥你手中,好打点一路行程,就不过我手了,省得一进一出,麻烦得很。”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哪里用得了那样,我去城东雇几个镖师,问一问,把大致的花费预出来,是少,你就给我少便罢。况且不时上月旬考的钱物就要发下来了,还有一些散碎银钱,我放在手中使,已是足够,其余你收着便是。”
季清菱听他这样说,便也老老实实点了头,她想一回路程,突然忆起从前父亲同自己说的轶事,便道:“顾五哥,既是要行路,不妨就此做一番运转的事罢。”
顾延章一愣,问道:“这话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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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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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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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章程(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三章 章程(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三章 章程(上)
季清菱笑道:“从前我爹同我……哥哥说,行军打仗,不仅讲究将帅之能,一样讲究后方运转,‘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她偏头看着顾延章,叹笑道,“咱们这里没有几百上千的人马给你练手,也就这一二十口人好叫你安排罢。有了这一回经验,哪怕将来真个去做军中转运,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顾延章自认得了季清菱,从她口中不晓得听过少次“我爹”说,回回说的都是极聪明睿智的事,此时一听到“我爹”两个字,不由自主便端坐好了,认真思考起来。
兵者,国之重器。
大晋虽建朝百年,却一向不是一帆风顺,上有北鞑,下有南蛮,左有西夷,哪怕到了东边,一样有鲜族人来打秋风。景况如此,自然从上到下,重文又重武。
良山进学,兵法避无可避,柳伯山一惯向心国是,教起弟子来,自然也极看重这一面。顾延章学过许兵书、兵法,也与同窗,先生拿古时、如今的战役来演练过无数回。
后勤转运乃是行军命脉,许知名将帅也一样是随军转运出身,他天资聪颖,钻研了这些年,此刻季清菱一提,转瞬之间便有了一个大致的方案。
“人远行,无非饮食、住宿、行程三样,如今人少,我只把路程拿捏好了,便成了七七八八。”他把行程想了一遍,抬头道,“待我先去寻几个镖师,他们常年在外,总有些旁人顾虑不到的,他们都知晓,等过几日休沐,拿一份章程回来。”
季清菱笑了笑,道:“既然要做,何必只做咱们的,不如做一回随军军需转运的章程。”
顾延章一怔,很快反应过来,点头道:“是这个道理!我便做一份随军运转的章程!”
此事天色已晚,两人互道一回别,顾延章便回了房。
从前自延州来蓟县的时候为着逃命,跟着老仆一同风餐露宿的,许时候走的并不是官道,而是哪里有路哪里走,根本做不得借鉴。现下因要与季清菱回延州,未雨绸缪,担心途中有什么变故,并不消季清菱说,他原已做了一份安排,其中估算了一回行速,早把路途中各项停宿的点给大致列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做的安排虽算不上面面俱到,却也不至于疏漏太,等寻了镖师,再补一补,就差不离了。
谁知听季清菱这样一说,不过一个行路,居然也可以做出这样花样,比起来自己简直是太没有见识。次日回了书院,果然日日夜夜把散碎时间拿出来好生规划了一番。
他举一反三,面上是做十人的行路安排,实际上推而类之,细想若是做的数百人,上千人,乃至上万人,在细节上又会有怎样的不同。
此时一一列来,果然往日自家推演的那样一些战例,都是把军士当兵,不把军士当人,只一味拿术算、情报来安排,全然纸上谈兵。拿来说一说还好,待到真个用到实际上,不要说讲给别人听,就是自己看了,也觉得太过浅薄。
现如今设身处地,若是自己在其中行走,所要顾及的又有怎生一些细节,果然全然不同。他精心做完这一份章程,花了许天功夫,比往日做文章更要费事不知少,却依旧觉得还是有许不足。
顾延章并不是那等一味自大的人,他明白没有经历过战事,无论怎样,都是隔岸观火,全然说嘴,是以写完一份条例,先拿去问一回柳伯山,得了先生指点,增删许遍,过了许久才定了终稿。
柳伯山见了他的成文,摸着胡子点了半日头,赞许道:“这才是做事情的样子。”
他认真读完,实在是再提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自知自己于转运一道并不擅长,因没有入过军营,便不随意发言。
他半是指点,半是带着些炫耀弟子的心理,对顾延章道:“你且去寻那清鸣书院的钱迈,他从前跟着周枢密打过南蛮,虽不是正经转运,却也少经手过。”
顾延章领了师命,果然去寻钱迈,他亲自上门递了文章,留了拜帖才走。
钱迈做的乃是清鸣掌院,除却几个大考前后,其实平日里事务并不繁忙,他这日下了学,回到家中,诸事完毕,自有门房递了这一日的拜帖进来。
他翻阅一回,把那不甚重要的放到一边,又把要回信的挑了出来,打算把儿子叫过来,说个意思,让他草拟个回信的初稿。
正翻到一半,忽然瞥见一份帖子,上头落款乃是“顾延章拜上”,他微微一愣,单独把那一份拆出来,先看拜帖,原来是对方新作了一份关于军中转运的文章,得了柳伯山指点之后,想请自己加以斧正。
钱迈呵呵一笑,自言自语道:“小子倒是狡猾,这个时候就想起我的好处来了……早知今日,当初何苦去拜那一个……”
嘴上虽然如此说,他胡子翘了翘,还是把烛台挪得进了些,将那一份文章凑到烛光下头,仔细看了起来。
钱迈已过花甲,那一对眼睛也不似年轻时一样得力,此时只得近近地凑到蜡烛旁,才看得轻松些。
他把那文章捏在手上时,已经觉得有些不对,然则一看了开头,便再也停不下来,等到听到外头敲了更鼓,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把这一篇文章看了有小半个时辰,饶是如此,才是将将看完大半。
他拿起那一叠纸,凑到眼前,果然厚得离谱,足足有四五十页,上头密密麻麻都是字迹。即便顾延章一笔阁体字写得依旧那样工整漂亮,还特意写得比平日里大,架不住此时天色已晚。钱迈看了这许久,眼睛十分酸累,又因凑在烛边,被那蜂蜡熏得眼疼,却因不舍得放下,硬生生忍着难受,继续往下读。
他读得细致,又因眼睛不好,看一看,停一停的,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这文章仔细读完。待得看完,他半晌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才唤书童把长子叫了进来。
钱迈把这一篇文章交给了长子,并把姓名掩去,道:“这是别人说军中转运的,你且看一看。”
说着,自己靠到了椅子背上,闭着眼睛歇息了一会,脑中仍旧想着那其中的诸内容,哪一些是得用的,又有哪一些只是想当然,若是要改,当从哪一方面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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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点的夏日活动真心……keng……上回我只坚持到一半……
第七十三章 章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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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章程(上)
- 肉肉屋
第七十四章 章程(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四章 章程(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四章 章程(中)
钱迈一面想着,一面心中暗暗感慨一回后生可畏。
他从前跟着周枢密打过好几年的南蛮,虽然负责的并不是随军转运,但没吃过猪肉,好歹也见过猪跑,对于后勤粮秣运转之事,自认也有几分自信。然则见了这一份文章,才发现许细节之处,果然还是不是具体经办便查算不到的。
他还在仔细琢磨,下面看了个开头的钱大郎已经开始评价道:“哪有文章这样做的,乱七八糟!凭白浪费了好文笔!”
钱迈睁开了眼睛,不悦地看着自家儿子。
钱大郎兀自点评道:“这是谁人做的?开头笔力倒是不错,看得出是个有才学的,只是这后面写得毫无重点,平铺直叙,这文章拿去应考,便是得个下等都要紧!若是落在我手……”
钱迈打断儿子的话头,道:“这不是策问,你且收起那份心思,我叫你看文事,不是看文章,你好生细看了,再来同我说话!”
钱大郎对这个老爹敬怕已久,听了他这话不对,几乎是立刻闭了嘴,老老实实往下看了起来。
他看着看着,当真是越发觉得不解,实在不晓得这样无聊的文章,有什么好细究的。
手中的文稿厚厚一叠,除却开头几句简单综述了几句此文的意图——这几句倒是写得文才斐然——后头全是长篇累牍的陈述,先是总项,再是按点分项,除了甲乙丙丁,便是一二三四,条条框框的,乍看下去,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叫他头皮都发麻了。
这还罢了,其中又俱是极没有意思的内容。从行路计划到饮食作息,从粮秣装载到查核验收,方方面面都细致到了琐碎的程度,而言语更是没有丝毫文采可言,与街边说三道四的三姑六婆水平也差不离,哪怕别人说的闲言,还比这文章有趣了。
这哪里是做文章的架势!
全是大白话!
钱大郎一目十行地往下扫,哪怕他耐着性子,这厚厚的几十页纸,还是只花了一刻钟便翻完了。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父亲的态度,觉得自己肯定是有什么地方忽略了,便又打起精神,努力从头看了一遍。
这一回只花了盏茶功夫,他便又翻完了。
实在是撑不住。
哪怕最艰涩难懂的经义,也比这个有意思。好歹前者还能做一份注释,将来也许诗赋文章中用得着,这一篇,除却开头那几句,后头文字之简单粗糙,简直到了看不下去的程度。
钱大郎有些忐忑地道:“这一篇文章,做得十分详细……”
这已经是他能给到的最高评价了。
钱大郎虽然只是个同进士出身,在清鸣书院中,也不过是个训导,可他批阅过无数人的文章,也读书数十载,自认对文作还是有些资格品评的。
此刻碍于父亲的积威,嘴上的话说得这样委婉,心中却早有自己的评价。
按文字,最给一个下等,还是看在那一个出色的开头,同整篇字数甚的面子上。
这样的内容,也不晓得是去哪里拼凑出来的,乍看倒是挺吓人,认真读了,全是分项分点,压根不是给文人看的,倒像是给那等不通文墨的平民说书一般——饶是如此,这样枯燥无味的东西,又有哪个平民愿意听?
父亲果然是年纪大了,性情也越发地叫人琢磨不定……
钱大郎这样想着,不由自主便半抬起了头,小心看一眼钱迈的表情,不想视线正正撞在对方失望的脸上。
钱迈叹一口气,问道:“只是详细?”
钱迈不光嘴上叹气,心中也是无奈极了。
自己怎么就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
读书读不出来不说,还把自己给读傻了!
科考靠的是文章,难道将来做官,也能靠文章不成?
哪一个政事堂、枢密院里头的重臣,不是靠着老于事功的才干,从千万人中脱颖而出?哪怕如今炙手可热,以长袖善舞、两面三刀著称的蔡越,士子间耻笑他是墙头草、两面倒,全靠拍马屁上位,当初到了亳州,一样把偌大的州府治理得井井有条。
这是单靠文章便就办到的吗?
别人做不到的,你能做到,别人不会的,你会。
做官做官,要会做,才能当官。
有了才学,还要有才干,有了才干,还要懂站队,除却这些,想要做官,其中学问,便是他都不敢说略知一二。
若是真的懂了其中三昧,他也不至于宦海沉浮几十年,辞官时还仅是一个集贤院校理,整日只做些编撰经注的活了。
被老父这样看着,明明九月的夜晚,天气已经渐渐转凉,钱大郎还是被盯出了一头的冷汗,他捏着那一份文稿,着实是编也编不出什么好处来,半日,才吓出了一声敬称:“大人……为何如此看重这文章……儿子着实瞧不出有甚特别……”
儿子不成器到了这个地步,钱迈着实是看不下去,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难道还能置之不理不成?
他劈手把那一份文章抓在手中,不耐地道:“你既说这文章不好,你便自己做一份罢!”
“来人!”
钱迈高声唤来了书童,点着一旁的书桌道:“去磨墨,好生伺候笔墨。”
一面转头对儿子道:“你既这样看不上,此时便自作一份看得上的,明日休沐,也不着急,甚时写完,你甚时再去休息!”
又道:“我也不要你写得他这样长,只要文章写出来,各地转运司能照着这个行事,运转粮秣后勤便可!”
钱大郎晓得自家父亲的脾气,也不敢驳,只乖乖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做起文章来。
一写就是接近两个时辰。
都说看文章易,做文章难,真到自己下笔写了,钱大郎才发现这个题目当真不简单。
古今兵书层出不穷,可对于转运的论述,几乎都是泛泛而谈,概而括之,真要单独写就一篇文章,可借鉴的观点实在是太少了。
钱大郎把腹中文墨翻烂,拼来凑去,拟好了论点,等一篇文章做完,已是子时三刻,他也来不及再做什么誊抄,只轻声唤了两句,把文稿呈给了在一旁的钱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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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章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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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章程(中)
- 肉肉屋
第七十五章 章程(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五章 章程(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五章 章程(下)
这一篇文章不到两千字,钱迈只略扫了一眼,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冷哼一声,将那几张纸“啪”地一声,拍到了桌子上,冷笑道:“你叫转运司下头干活的那些个连字都未必能认全的大老粗,来对着你这一篇之乎者也行事?你当真是能耐啊!”
钱大郎垂手站直,连头都不敢抬,然则心中却是不服气的。
他这一篇文章,做得虽然说不上大才,但也并不差,尤其与方才那一份对比起来,更是不晓得要好少。
可是自家老爹此时发了恼,却也不能违背,他立在原地,也不说话,只低头给他训。
钱迈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说,就听外头小厮在回话,先问候了一声,又道:“老夫人来了。”
果然没一会,钱孙氏便走了进来,嘴里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的还在书房里头?”
她见里头这一站一坐,一垂头一生气的模样,立刻猜到这是丈夫在教训儿子。
钱孙氏也不正面劝,只对着丈夫道:“也不瞧瞧大郎大的年纪了,你还这样当小孩子在管教,过两日又来同我抱怨,说他立不起来。你时时这样管着,怎的有立得起来的一天?”
她看一看时辰,复又道:“这样晚了,你当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一宿不睡,明日一样还是精神抖擞?什么事情不能明日再说?人又不是铁打的,哪里经得起你这样耗。”
钱迈已经不是第一次教训儿子的时候被老妻打断,然则这一回他实在气得狠,也不话,只道:“你且先回去,我过一会就歇下了,我也不说他,只交代两句。”
钱孙氏并不晓得来龙去脉,她见丈夫神色并不是生气的样子,桌上放着文章,儿子精神尚好,也并不十分慌张,便放下心来。交代几句,她吩咐书童好生伺候,又留了个丫头下来看着,这才回了屋。
钱迈失望到了极点,待得钱孙氏走了,这才把手中顾延章那一份文稿放在长子面前,道:“你自己好生看一看,你那一篇,同这一篇,有什么区别?!”
钱大郎把两份文稿放在一起,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自己的好,他低声道:“大人,恕儿子愚钝……着实未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钱迈简直要被气死。
他被堵得胸口一塞,连着咳了两声,过了片刻,才捏着拳头道:“你也是当爹的人了,因着我的名头,在清鸣之中做了这样久的训导,我原还想,趁着我还在,往日那些个同僚情谊也未曾耗光,等你处事成熟,便帮着寻个官职,叫你出去好生见识一回……照现在这样看,也不用帮你打点什么了,只好生留在这蓟县,做一辈子的训导便罢!”
钱大郎吓得脸色一白,抬起头,叫道:“爹!”
钱迈挥了挥手,道:“你也不用叫我,也不用怕,你这样蠢,等出去做官,还不晓得被下头的胥吏骗成什么样,我年纪大了,见不得自己子孙丢脸,你好生留在此处,我也放下心,省得日日念着,怕哪一日要帮你收拾烂摊子!”
钱大郎的简直要吓得魂飞魄散,他天分普通,算不上出挑,又因是老大,从小便被父亲严加管教,好在母慈,常常帮打圆场,这才日子好过许。今日母亲一走,被父亲这样一训,顿时不晓得该如何办才好,只捏着自己的文章,呆呆站在原处,连话也不知道怎么说。
钱迈却不再为难他,而是道:“我晓得你不服气,觉得自己文章做得好,我只问你,我方才叫你做的文章,是拿来做甚用的?”
终于有了自己能答的话,钱大郎连忙道:“叫各地转运司照着行事……”
他一面说,一面在腹诽:各地转运司照着行事的章程,哪一份不是许人一同做的,哪里轮得到自己说话!
钱迈虽然猜不到自家儿子心中想什么,年看着,却早知道这是一个资质平平却又自负的,他问道:“你给转运司作的章程,最后是给谁看的?”
钱大郎道:“自然是转运司中的官吏。”
钱迈冷冷道:“不是给转运司中的官吏,是给负责运转后勤的胥吏,叫他们一一教给下头做事的民伕、厢军!”
“你写这样一篇文章,是指望那些个大字不识得一箩筐的人来听懂你的之乎者也,还是觉得那些个欺上瞒下的胥吏,会耐得住性子从你这一堆废话中总结出子丑寅卯来,教给下头的办差的人?”钱迈冷笑一声,道,“我也不指望你聪明,只想你稍微动一点脑子。”
他点着顾延章那一份文稿,道:“你只晓得人家写得直白,全是叙述,也不看看他这条条项项,有哪一点是废话?你且试着删一条去,再写一遍,看能不能自家写出一条更言简意赅!”
钱迈望着儿子,脸上满上恨铁不成钢,厉声道:“我也晓得你资质普通,从来对你也要求不高,可你笨就算了,不能蠢!有好人在前头带着,你连跟着走都不会,还要嫌人家走的道不对,天底下没有见过你这样傻的!”
他骂也骂了,气也出了,更是知道其实并没有什么用,毕竟人已经长成,性子想要改,当真不容易。
他叹一口气,道:“我也不再说你,你只好生回去想想,做事要怎生一个做法,不要整日只晓得做些无用的文人之事!”
把儿子撵走,钱迈捏着手头顾延章那一份文稿,一瞬间竟然生出冲动,去同他确认一回那延州的亲事究竟能不能成。
儿子这样不中用,除了一味自负读死书,甚事都不会,将来自己这一门府第,究竟要交给谁能才能扛起来?
他看一回文稿上的内容,又是喜欢,又是恨。
喜欢的是这人为何就这样醒目,这样知事,这样沉得下心去做事,这样认真细致,恨的是这样的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便罢,女婿也得不了了,更可恨的是,自家居然连个先生的名头都没能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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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章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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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章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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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点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六章 点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六章 点拨
两百条事项,耐性差一点的人,都撑不住看完,顾延章究竟是认真,上心,又花了少功夫去钻研,才能逐点逐项地写出来。
这样一份文稿,说是章程也不为过,虽然许地方仍旧显得想当然,也有不少外行人做内行事的内容,可是哪怕是想要在朝中找一份同样质量的,却也不容易。
随军转运对于有才干的官员来说,一向只是借来晋升的差遣,有更好的出路,谁又会为了这个写什么章程;而对于那等尸位素餐的官员来说,哪怕日复一日同一桩事情做上十年,恐怕也不会动脑去深思,又哪里有能耐做这样一份章程。
钱迈毫不怀疑,以顾延章如今的行事,若是持之以恒,将来入了仕,绝不会是那等碌碌无为,等着磨勘的官员,只要给他一个机会,很快就会一飞冲天。
就像这一回,若是他有了机会随军转运,得一回经验,这一份章程增删之后,呈上朝中,也是一桩功劳。只要改好谬误,这已经完全可以发下去叫转运司的人吩咐民伕、厢军照着行事,只要寻一个识字的念出来,喊他们一一背了即可。
世间哪里缺功劳,只缺醒目的人而已。
可惜不是自家的儿子……
钱迈再叹一回气,他小心收起顾延章的文稿,步伐缓慢地回了房,一路上思绪万千,几乎是凭着年的良心,才把那想办法把顾延章收做女婿的念头给压了下去。
次日,他花了整整一天功夫,给顾延章的稿子提了许指点,誊写在一张白纸上,犹豫半日,还是叫人送了回去,没有把顾延章给唤来。
实在是不想看到这一个人,对方对答越是出色,才华越是出彩,他越是觉得可惜。
顾延章得了钱迈的斧正,果然又花了许心思去修订,待得下一轮休沐回家,拿了那定稿去给季清菱,坐在一旁等她说话。
季清菱得了定稿,认真看了一遍,她一面看,一面叹,最后抬起头,赞道:“好生细致!”
顾延章脸面一红,解释道:“得了先生同厚斋先生的指点,几易文稿,初稿十分不堪入目,这一份虽然已经改得面目全非,仍旧有许问题。”
季清菱只摇头道:“你又没有当真随过军,能写成这样,足见用心!”
她把稿子放在桌面,细细又看了其中几处,不由得感慨,顾延章果真就是顾延章。
世上有一种人,别人看见的是表,他看见的是里。
顾延章看见的就是里。
这一份文稿虽然依旧显得稚嫩,但是已经可以初窥其心。
历史上顾延章一样入过转运司,做过三司使。
前世的季父照搬过许从前顾延章拟定发行的章程,哪怕过了数百年,大晋的这一位能臣的智慧也依旧能在后世散发光芒。而他做的那一份关于军需转运的章程,季父每每提起,都称赞不已。
在父亲的要求下,季清菱的几位兄长背诵过全文。
总计三万四千八百五十一个字,八个大项,一百二十一个条目,哪怕是只有十岁的小孩,在背诵了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之后,也能按要求完成自己的工作。
这条目枯燥到了极致,当时为了给几位兄长争取一些时间,她特地插了进去,陪着一同研习,还向季父撒娇,要求第一个背诵。
两个版本比起来,此时顾延章做的文稿,确实是简陋到了极致,许地方还有谬误,可整体的思路已经同那一份流传下去的章程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季清菱微微一笑,道:“我没有随过军,也不晓得太里头的情况,但是我从前听爹爹说,民伕、厢军也是人,如何在愈少的耗费下,愈地将劳力用起来,便是转运应当做的事情。”
“听说军需转运,在途中损耗往往十之二三,民伕死伤更是十之三四,不但劳民,而且伤财,但是若是在行路途中桩桩件件都能衔接上了,夏日酷暑,歇脚之时能有些清心饮子喝,每两日能得些淡盐水补力,晚上能有个通铺歇息,便能叫他们感恩戴德。”
“其实这些消耗的钱财并不,比起来,说不定还比不上损耗的百中一二,但是当真能提升士气,增添脚力。”季清菱认真道,“如何能叫他们落地之时有水喝,有清心饮子吃,晚上能有通铺睡,这不仅靠的是有心,最重要的,还是要看转运的手段。”
她假托父亲之名,轻声细语地同顾延章说了几个细碎的小点。
季清菱并不打算把原本那一份章程拿出来,虽然那是顾延章自己做的,并不存盗取之说。
马上就要回延州了,路途之中,虽然只有一二十口人,但是“顾延章”从前写的转运之道,一样有许可以得到应用。
她希望能让顾延章自己慢慢发现其中的规律,将来有一天,写出一份同样的、或者也许可以是更好的章程,而不是这样一蹴而就,拔苗助长。
是他的终究是他的,她毫不怀疑,只要给了足够的时间,这一个顾五哥,会比历史上那一个“顾延章”更优秀,更出色,也更叫人瞩目。
顾延章坐直了身体,倾耳听着,眼神温柔,嘴角含笑。
无论她说什么话,他都喜欢听。
可他也有喜欢,跟更喜欢,与最喜欢。
他最喜欢看着这一个小人儿在小事上为自己操心,这会让他有一种感觉。
他是最重要的。
她的心中,只有他是最重要的。
顾延章的眼睛里只有季清菱,自然瞧不见一旁的秋月,更瞧不见她面上的表情。
秋月侍立在一旁,是当真已经开始着慌。
她年纪不小了,上一回季清菱还说,等回了延州,要帮她寻个好人家。她如今虽然还没有出嫁,但是已经知道些男女相处之事,从前也一样有弟妹,到了蓟县,也见过不少他人兄妹相处。她原还一直同自己说,许是兄妹二人相依为命,比比旁人亲昵,这也是正常的,等两人分别说了亲,自便好了。
可这一回,家中这两位主人之间的相处,自家少爷看自家姑娘的眼神,实在是叫她再也没法子装傻。
她越往深想,越是觉得自己的手脚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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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点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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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点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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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害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七章 害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七章 害怕
已经接近秋末,傍晚的天气,再没有从前那样燥热,可秋月脸上的汗珠子,却越渗越大。
兄妹之间……若是有了情……那岂不是……
在她们那一处,这可是要侵猪笼的……
她不仅脸上,连手心里也沁出了冷汗。
这样大的事情,秋月又怎么敢随意下什么定论,连忙再看一回两人。
那一处季清菱不晓得说了一句什么,引得顾延章温柔一笑,应和了两句,他见对方鬓间一缕乌发滑了下来,挡在了右脸颊处,十分自然地伸出手去,将那一小束青丝轻轻挂回了季清菱的耳后。
季清菱并没有停住口,而是全当对方的动作不存在一般,继续自顾自往下说话,她言笑晏晏,眉目生动,看起来当真是又可人又悦心。
两人坐得极近,至少说了有盏茶时间的话,顾延章的眼睛连一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挪开过,似乎眼前这人便是全部一般。
姑娘说话,少爷一心一意地听,两人一说一和,有时还讨论几句,仿佛自成一个小天地,别说再容不下另一个人,便是滴进去一滴水,都要给蒸干了。
秋月只觉得自家的喉咙干渴异常,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两人挨得那样近,中间的气氛那样黏黏糊糊,湿湿嗒嗒的,除非是瞎子才敢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猫腻!
她连站的力气都没有,只觉得自己心下一阵发冷。
这该怎么办……
她一个小丫头,生于乡野,好容易得了机缘,跟了这一户这样好的人家,已是谢天谢地,再无所求。可若是这一家出了如此大的丑事,不知道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她越想越怕,可实在是毫无应对的办法。
小丫头没甚见识,遇上了大事,已是慌得六神无主,正想到将来千夫所指地场面,忽听近处一声唤叫。
“秋月。”
她打了一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却是季清菱在叫她。
“天色不早了,今日在我屋里吃吧。”
秋月虚应了一声,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了出去提饭。
屋里二人把那章程的事情谈完,又说了一阵回延州路上的打算,还聊了一阵闲话,季清菱见再避不过去,这才转着手里的茶盏,扭捏道:“顾五哥,我做了一桩坏事……”
顾延章有些吃惊,笑道:“你能做什么坏事?”
季清菱把那茶盏转了又转,几乎都要坐不住了,她小声道:“一会饭食到了,你就晓得了。”
果然不一会秋月带着两个小丫头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里头五六个大小碟碗取出,一一摆在桌面上。
季清菱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可怜巴巴地低头指着其中一个碟子道:“上回你送我的那些个秋蟹……都在此处了。”
顾延章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碟子蟹黄豆腐,上面蟹黄、蟹肉堆得高高的,隔得虽远,此时他已经闻到了秋蟹蟹黄与油同炒之后散发出来的特有香味。
——当日送的那一盆子黑黑白白,都化作了这一盘子的黄黄白白。
顾延章原以为是什么事,见此情状,又听得这话,几乎要笑出声来,好容易忍住了,这才问道:“怎的,这是不爱养,只爱吃?莫不是上一回那一篓子太少了?要不要叫下头人去找一找,看看蓟县哪里有得卖?”
季清菱的脸几乎要红得滴出血来,她可怜巴巴地道:“本没有这事,我还交代秋月好生养了,过一阵要全须全尾地一同带去延州——你送的东西,我桩桩件件都收得好好的,没有一样是例外,只这一回失了手,且不要取笑我了……”
顾延章听说自家送的东西,这一个小家伙桩桩件件都收得好好的,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飞起来,他脸上尽是笑意,柔声问道:“那是怎的了?是养得不好了?死蟹可是不能吃的。”
季清菱连忙摇头,道:“没有死,只是……不晓得怎的,养着养着就胡乱打架,本来打一打也没什么,后来大的欺负小的,把人家两只钳子都给折断了——原还以为是那一只特别凶,单独隔了开来,谁晓得剩下的也照打不误,大的欺负小的,小的欺负更小的,没两日蟹螯都折了……”
“蟹螯折了,那些个秋蟹都蔫蔫的,混似没了半条命,厨房的婶子说,螃蟹没了钳子,活不了久,与其丢了,不如拿来做菜,便都把肉拆出来做了秃黄油……”
季清菱指着那一盘子蟹黄豆腐道:“昨日我已经试过了,还挺……好吃的,也不算辜负顾五哥你这一番苦心……”
她一面说,还一面给顾延章用勺子舀了一点子到碗里,殷切又忐忑地看着他,道:“顾五哥,你尝一尝,我特找了书中的方子叫厨房做的,你瞧瞧喜不喜欢……”
顾延章看她这小心翼翼的样子,实在是心软得不行,他把那一小勺蟹黄堆得高高的,豆腐只有一丁点的蟹黄豆腐吃进嘴里,还没尝出味道来,已经道:“好吃。”
季清菱这才松了口气。
顾延章笑着给她夹了些菜,道:“大点事情,几只螃蟹而已,作甚这样担心,难道我还能为着这个吃了你不成?”
他说完这话,突然一怔,想到前一晚做的梦,脸上不禁一红,干咳两声,偷偷瞟了一眼季清菱的耳朵。
耳朵并不大,可耳垂却不小,相反还十分丰润,上头并没有打孔,形状可爱。
昨夜,他就是……
顾延章连忙把脑中那等龌龊的想法甩掉,暗暗告诫自己,非礼勿视,非礼勿思。
对面季清菱兀自红着脸,腼腆道:“特意送东西给我,我却这样……实在是没脸得很……”
顾延章清了清嗓子,看着季清菱的脸,低声道:“可见是我往日送得少了,今后日日送,时时送,把你送得烦了,便不会有这等奇奇怪怪的想法。”
两人一处你侬我侬地说着话,一面你推我让地吃一回饭,秋月心中早有担忧,见此情景,更是心中叫冬日的寒冰冻了个透,她提着空空的食盒,连放下都忘了,只暗暗想着,且先去了延州,届时再看一看途中情况,若是实在不行,必得把这事同姑娘说清楚了,叫她自己也醒一醒。
她一面想,一面看两人相处,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荒谬的惋惜感。
可惜了,若是两人不是兄妹,当真是再匹配不过的一对。
想到此处,她连忙摇了摇头,将那惊世骇俗的念头抛到脑后,只一心一意盯着饭桌,一时加一回水,一时添一回茶,一时问一问要不要添饭,一时询一询要不要叫菜,跑前跑后,忙得手脚不停,只把自己横在两人中间,不叫他们动不动就互相对视,也免了两人你帮我搛菜,我帮你倒茶——这场景本没甚事,只那之间的氛围,若是叫外人看了,当真是实在引人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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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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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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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偷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八章 偷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八章 偷看
转眼到了深秋,天气转凉,顾延章见诸事尽毕,择了个吉日,特去同良山书院的掌院请退。
柳伯山原已帮着打过招呼,果然那掌院勉励一番,又嘱咐他将来好生进学,待延州一应事宜办妥,仍旧随时可以回来云云。
他简单领了退书,同诸位师长辞别一回,最后才与同窗友人说了。
顾延章在良山书院就读了好几年,与众人相处甚好。他自延州而来,并不避讳自己的家状,人人皆知他是商户出身,满门被灭,却依旧性情豁达,心胸开阔,并没有半点狭隘之处。
每回旬考他都拿的首名,然而全无自傲自骄,答起旁人的问题来,也是尽心尽力,毫不藏私。他学问人品俱好,又因家门情况特殊,人人说起,都先夸一番,再叹一番,连嫉恨的都少。
此时顾延章一说起要回延州,诸人吃惊不已,俱是不舍,等得知次日便要走,更是措手不及,连忙凑了分子,要给他当晚办一桌辞别宴,又要次日给他长亭十里相送。
前者是文人间常见的礼仪,顾延章自然不会拒绝,他一口答应下来,又推说次日书院仍要上课,心意已领,叫在座不用再送。
这一厢顾延章已经收拾收尾,便待出发,另一厢那钱孙氏缓了许日,眼见女儿时时拿眼睛来看自己,虽然嘴上不说,可那意思已是十分清楚。
她虽然仍是一口气堵在胸口下不去,可事情拖来拖去,总要面对,不得不找了时间,特去寻一趟女儿。
钱孙氏把情况简单说了说,劝了钱芷半日,又道:“也不是太要紧,横竖书院里头还有不少文武出色,家世也好的,咱们好生挑一个,未必比那杨义府,顾延章差!”
钱孙氏见女儿一张脸原本还笑着,那笑眼见慢慢褪去,低着头,连话都不说了,更觉得自家胸口又疼又闷,她道:“都是为娘的不好,不曾想……唉,你要怪,就怪我罢!”
钱芷听了这话,抬起头来,问道:“娘,那顾延章定的亲,不知道是哪一家的闺秀,比起我又如何?”
钱孙氏见女儿这样执着,实在是心中又紧又疼,想到丈夫说的那一席话,只得违心劝道:“你管他这样做甚,总归是已有了亲事,再不要想这个人了!”
钱芷听了,只垂着头,过了许久才低声道:“我晓得了,娘,你叫我一个人静一静。”
钱孙氏能说的话都已经翻来覆去说了许遍,也知道这种事情,还得女儿自家想开才行,只得交代丫头好生照料,这才挂着心事走了。
亲娘一走,钱芷立刻撵开了丫头去外间,自己伏在内厢房的桌案上哭了一场。她心中又气又恨,怄得狠了,只得躺到床上,又捂着脸哭了一回。
她一面哭,一面想着之前那些个将来生活的构想,以后生几个孩子,买怎样的院子,同顾延章如何生活,房舍怎的布置,俸禄怎生分配,此时都落了空,倒显得自己又蠢又傻。
她心中难过,翻身起来,去箱柜里翻出一个小匣子,用贴身的钥匙打开,把其中顾延章的文章取出来,凑到桌边的蜡烛上,对着火苗燃了,丢到一旁的面盆里,只看着那纸页烧成灰烬,这才靠在床头上,又呜呜地哭起来。
她越哭越是不服气,抽抽噎噎地爬将起来,去到妆台上,对那一面铜镜,把自己一张脸看了又看。
钱芷长相肖母,又了几分柔美,在蓟县当中算得上是顶尖的,此刻哭了几场,更显得眼波如水,面似桃花,自己看一回,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怜。
她站起身来,走到床边上,那里立着一面大铜镜,足有一人高,是钱孙氏才给她从湖州特求买回来的,说是要给幺女特带出去做嫁妆。
这一面镜子又光又亮,比起那些被磨得半花的要好上不晓得少倍,此刻立在镜子面前,里头立时显出一个身姿曼妙,花容月貌的少女来。
钱芷虚岁早满了十七,这一府门第在蓟县本就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她又是幺儿,从小娇生惯养的,无论吃的用的在当地都是顶尖,她如今对着镜子一照,十年的精心护养成果便体现出来,玉面纤腰的,果然除了少女的青涩,还有些许女子的瑰姿,十分好看。
她站了片刻,又想一回,这蓟县又有几个出挑的学子文才武才都及得上那顾延章,心中实是不甘。她躺回床榻,闭上眼睛想了许久,一晚上也不晓得是睡了还是没睡,清晨醒来,已是拿定主意。
钱芷年龄不大,也未经过什么事情,只以为天底下没有事情是会不顺自己意的,头一回遇上这样不遂心的,也是头一回连亲生母亲都帮不上忙了,只浑身升起一股子不服。
她把事情想了又想,冲动之心怎样都压不下来,等到下午,自去寻了才下学的钱四郎。
钱四郎还不晓得自家妹妹的亲事生出了这样的波折,他听得对方提的要求,惊道:“你要去见一见顾延章?”
他着实是吓了一跳,声音不免有些大,钱芷急得用力踩了他一脚,又扯着他的袖子道:“四哥,你可小声点罢,想叫天底下都听见呢!”
钱四郎连忙噤了声,问道:“你去见他做甚?真要选中了,叫爹娘同他说便好。”
钱芷并不打算把实情告知对方,相反,她更希望自家四哥一直这样误会下去。
如果只是想要相看一回可能的婚姻对象,这并不算是出格的事情,可若是对方已经有了亲事,自己这个举动,着实是十分说不过去,无论两人感情再好,四哥也是不会答应的。
钱芷压着心跳,道:“我想自家看一眼,也不要爹娘他们安排相看,这样毫无准备的,应当更容易见到他的性情。”
钱四郎虽不太乐意,可钱芷主意已定,求了许久,眼泪都要落了下来。他与这幺妹感情甚笃,着实见不得她这样,只得勉强应了,又道:“我先去找人去探一探他这几日安排,到时把你带在身边,看能不能路上偶然遇上一回,真见了面,你只在后面躲着,不许话!”
钱芷破涕为笑,急忙点头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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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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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办法(一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九章 办法(一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十九章 办法(一更)
钱四郎毕竟在清鸣入学,同良山之间虽然相隔较远,到底两边常有往来,他叫人去打听,倒是极凑了巧,将将在顾延章辞别同窗那一日得了消息,说是这一位就要请退回往延州,书院里头学子们正凑份子给他办辞别宴。
这一个消息传回来,钱四郎当晚回家,立时去找了妹妹,他情知不对,把事情转述了,又问道:“既是要两家说亲,他怎的又跑回延州去了?”
钱芷只晓得顾延章在延州有一个未婚妻,却未曾想到对方会这样快回去,此时听了,几乎要再坐不住,她勉强道:“我又怎知道,只晓得上一回娘还在问我,也没久……他这是长久回去,还是只回去处置一下产业,便复又回来?”
钱四郎顾头不顾尾,只听人探得了那一事,立刻就跑了回来,哪里会想得到那样,此时听了妹妹在问,答也答不上来,只得匆匆再着人去打听了。
他不敢去问父母,这究竟不是他分内该管的事情,若是叫钱迈晓得了自己一面读书,一面还为这事跑来跑去,少则一通批评,重则一通斥责,还是不要去摸这老虎屁|股的为妙。
钱四郎这边忙着去帮妹妹打听心上人的情况,却不晓得钱芷得了信,不用他帮忙,自己就已经有了办法。
她自知道那顾延章明日便要出行,一晚上都在盘来算去,等到次日寅时不到便爬了起来,对着铜镜自梳自扮,还命几个丫头把几个新衣箱子都翻了出来,挑选半日,择定了一身装扮,用上十二分的心思打扮了,又吩咐丫头叫马房安排马车,说是自己要去寻柳沐禾,赏看其家中一架子才开的白蔷薇花。
她有这样靠谱的理由,虽然出门甚早,钱孙氏也不过念叨两句,因想着这一个女儿近日为着亲事心中不畅快,去寻闺中玩伴散散心也是好事,索性身边有丫头并一个稳妥的嬷嬷跟着,便不话,还叫她好生散散心,只要早些回来云云。
却不想钱芷心中早有成算。
顾延章今日要回延州,必要去辞别柳伯山。
她昨夜已经翻了历书,今天的吉时是辰时三刻与未时正,赶路要早行,他要辞行,必会在辰时左右上门,这才能赶在辰时三刻正出发。
柳伯山并不在书院中安住,这样早,定然还在家中,只要自己算准吉时,在半路候着,决计没有遇不上的道理!
钱芷坐着马车出了门,等到了柳伯山家附近的大街上,看一回时辰,只觉甚早,便借口胸闷,叫那车夫行一行,停一停的。
她揭开帘子一角,探出头去,面上是在透气,实则往后眺望,一面看,一面心中惴惴不安。
今日的举动,全是凭满腔不服与一时之愤,当真出了门,此时走到一半,却又开始忐忑起来。
等见了顾延章,跟他搭上了话,自己又该说什么?
两人只见过一面,自己仰慕他人品文章,才有了这一回的冲动之举,其实说起来当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做法,真个相逢了,除了敷衍闲聊几句,自家总不能把心中所想诉说出来罢?
那当真是什么体面都没了。
可是难道自己费尽心力,来此当真只见一面,叫对方认住自己,便罢休了吗?
然而不这样,又能怎样?
哪怕钱芷胆子再肥,性子再骄,也依旧是个大家出身的闺秀,偷偷来此见一回顾延章,搭上两句话,已经是她能做到最离经叛道的事情,再进一步的,当真是想也不敢想出来了。
她只心中偷偷做一回梦,觉得待见了面,说几句,他见自己这样的相貌人品,也许就会心生好感。到时回了延州,认了那定了亲的女子,两两相较,他说不定就会想起自己,觉得还是自己比较好。
定然是会的罢。
只盼那一桩亲事,能出些什么变故才好……
钱芷一颗心儿扑通扑通的,鼻尖上渗出了汗,忙又用绢丝帕子轻轻压干了,生怕早间对着铜镜花了半日功夫才扮好的妆面,就此晕开,再无法给那人瞧见。
柳府偏安一隅,并不建在闹市,行人甚少,这辆马车停在路边拐角处歇着,很容易便能将周遭情形尽收眼底。
钱芷有心探看,果然只等了不久,远处有马蹄、马车的声音传来,极目远眺,那马车倒是普通,只当前一人,马壮人高,虽隔得远,看不真切,可形容依稀,当是她等的那一位无疑了!
钱芷估着时间,把车帘放下,车内除了她的两个贴身丫头,还有一名中年妇人,她做一副胸闷的模样,对那妇人道:“许嬷嬷,我胸口闷得很,你代我去前面那一处买些清凉饮子来罢。”
这会接近辰时,沿途也有不少饮食铺子早取下门闩,开了铺子做些营生,不远处便有一家卖各色饮子的,里头三三两两坐着几个人。
许嬷嬷听了此话,并不疑有他,应了声是,从车上取了铜钱,径直听命买清凉饮子去了。
嬷嬷一走,钱芷复又撩起一角车帘。
耽搁这片刻,那一行人已行得近了,果然当头一人身着深灰色骑装,脚踏马靴,因骑在马上高马之上,更显得肩张背挺,英武异常,既有文人的气度,又有武人的力度。
——正是那顾延章。
距离上一回两人在钱府见面,其实已经有一阵子了,究竟只见过那一回,哪怕钱芷常常拿当日的场景出来品味,顾延章的形象也已经略有些模糊,可这一时乍然相见,却又把她看得心跳漏了一拍。
这人的相貌气质这样好……
比她记忆当中的,还要好!
她只觉得自己手心一阵发粘,汗渍渍的,心跳更是越来越快。
趁着那人越行越近,与自家马车就要相擦而过,钱芷连忙把自己特意戴在右手腕处的一只实心银镯子褪下,冲着那顾延章的背部砸去。
一面砸,她还一面发出一声惊呼,细声喊道:“我的镯子!”
第七十九章 办法(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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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镯子(二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章 镯子(二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章 镯子(二更)
且说顾延章前一夜与同窗依依相辞,众人吃了一回席,晚间回家打点一通各色事务,早上天色才亮,便带着季清菱一同去找柳府一门辞别。
他骑马先行开路,待走到街边拐角处,见一旁停着一辆马车,挡住了一小片路道,便勒了下缰绳,放慢了速度,缀在季清菱坐的马车后头,打算护着车子过去之后,再打马向前。
刚与那马车相交而过,顾延章正要放开缰绳,谁知听得后头一阵风声,似是什么东西朝着自己破空飞来。
他十年武艺岂是白练的,因怕是什么暗器,并不敢伸手去捉,只将顺手将马鞭往后一挥,堪堪卷住来物。
待扭过头,这才听到有女子惊呼道:“我的镯子!”
顾延章定睛一看,果然那鞭尾处卷着一个厚大银镯,因吊了这物,手中凭白怕重了有一斤,也不晓得是哪一家姑娘,竟把这样的东西戴在手上,也不嫌重。
等抬起头,却见那辆马车帘子掀起,一个十岁的女子正往自己这一处望来。
顾延章还未来得及说话,对方已经又道:“这是顾家哥哥罢?”
他扫一眼那马臀上烙的一个小小的“钱”字,心中若有所悟。
上回还在他家见过一回家眷,钱家这样年龄的,好似是厚斋先生的小女。
他在马背上躬了躬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道:“钱姑娘一向安好。”
一面说着,一面手腕使力,将那鞭子甩出。
重重的银镯子顺着他的力道被抛掷到了马车门前一处踩脚木上,只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安安稳稳地躺好了。
顾延章这一手鞭子耍得极是漂亮,更兼动作潇洒,把钱芷看得呆了。
他头都不抬,也不再有任何言语,只在马背上躬身行了个礼,立刻就转过身,脚跟轻碰马腹,径直走了。
这边钱芷好容易反应过来,方才精心准备的话早忘光了,等复又记起来,嘴巴刚刚张开,就吃了这一马屁股的灰尘,待要开口,那边一人一马已是跑开了。
她回忆起刚刚顾延章同她说的话,虽然只有短短一句,用词也十分平淡,可声音如同玉石相击,实在是好听,又兼行动间有礼有节,那送还镯子的举动,更是瞧得人心潮澎湃。
钱芷的一颗心跳得飞快,看着顾延章骑在马上一路往前走,连背影都是好看的,心中既遗憾又带着一丝的期盼,本还在回味着,忽见前方马车的车帘撩起,一个小姑娘探头出来,因日头才自东方而出,恰恰在其人头顶,逆着那光,竟叫她看不清对方相貌。
两辆马车隔得并不太远,对面说话,这边也能依稀听得清楚,钱芷才猜到那应当是顾延章的妹妹,还没来得及想,已经听那小姑娘道:“怎的了?”
那一个方才面对自己礼貌得近乎严苛的顾延章,轻轻驾马走近了那一辆马车,与那一个小姑娘挨得甚近,柔声道:“一点小事,已经好了,你且把头躲进去,外头都是尘土,小心呛着了。”
那一个小姑娘不晓得低声说了什么,惹得顾延章低低笑了两声,伸出手去,把车帘帮着轻轻放了下来,一面又打马走向前去,带着这马车并几个后头跟着的仆役走了。
明明只有短短一瞬,可顾延章无论是动作,还是声音,都简直是百般温柔,千般体贴。
钱芷看着这一幕,不由得呆了一呆。
车里两个小丫头经了刚刚一事,吓了一跳,其中一个忙把那银镯子从车门处拾起来,只来得及擦了两下,许嬷嬷已经捧着几个装了各色饮子的竹筒回来,见那小丫头手中拿着一个银镯,诧异地问钱芷道:“姑娘,这不是上回你出痘子的时候用来压邪的供奉镯子吗?这东西足有十两,怎的带出来了,手竟不嫌重吗?”
钱芷接过那镯子,并不答话,只板着脸望着外面,似乎这样就能穿过前头那一辆马车的车架子,看到里面的那一个小姑娘一般。
她也不喝那嬷嬷买回来的饮子,只对丫头催促道:“叫赶车的快些,不要误了时辰。”
果然不过晚了片刻功夫,去到柳府,已经不见那一行人,更是不见顾延章,只有大门口几个老婆子在收拾,地上还有些水痕。
钱芷以为顾延章带着妹妹进了柳府,待家中下人上前递了帖子,马车一停稳,便匆匆忙忙下车走了进去,自己径直进了内院。
柳沐禾方才得了消息,在房间里等她,上下眼皮直打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是撑着同她打招呼道:“今日怎的突然想起来寻我,还这样早。”
钱芷不由得问道:“你怎的在此处?我来时见了柳伯伯的门生,就是那一个顾延章,他不是带着妹妹要来辞行?”又道,“你不是同他那妹妹处得甚好,怎的,人要走了,也不来同你辞一辞?”
柳沐禾听她口吻不对,奇道:“怎的了,一大早的,怎的似乎带着火气一样?”又道,“前一回已经辞过了,刚刚又在门口送了一番,此时想必已经走到半路了——我爹要去书院,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又笑道:“我娘心疼他们要赶路,怕误了时辰,恰好爹爹要去学中,索性叫我们几个在门口接了一回,就在前门喝了一轮茶水,拜上三拜,就算辞别了。反正自家人,也不讲那样虚礼。”
她早上实在醒得早,因惦记着要同季清菱送别,前一夜连夜赶了半夜的工,做了一幅消寒图,一幅消夏图,今早一并送了出去。此时事了,早困得不行,却不想这样一大早,钱芷竟跑来寻自己,当真是碍着面子不能不招待。
钱芷听她如是说,简直如同遭了一个闷棍,砸得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失声道:“在门口辞?这也……太……”
柳沐禾笑道:“有甚不妥的?我祖母这一阵子带着几个小的去清云观听道了,家中也就几口人,不过出个门迎一迎,不是挑刺的,谁会说什么,况且就算是要说,也只会说我爹娘疼爱弟子,视若一家,哪里会有什么二话。”
钱芷脑中乱极了,压根没有功夫去管她说了什么。
人已走远,自己还在这柳府耽搁了半日,此时百般心思,千般企图,全无了用处。
也不晓得刚刚那一面,他记不记得自己,又对自己是怎生一番印象……
第八十章 镯子(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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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镯子(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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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停滞(三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一章 停滞(三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一章 停滞(三更)
顾延章其实是记得她的。
他把镯子“送”了回去,那鞭子一甩,其实只是顺手,一面还不想做接触,并不自知这动作究竟有招小姑娘喜欢,等行过礼,自觉此事已经了结,打马便去寻季清菱。
回头一看,果然家中马车停在一边等着他。
季清菱撩起车帘,往这边看来,一面看还一面问道:“怎的了?”
蓟县都是泥土路,这大秋日的,又干又燥,马车轮子一轧,四处都是尘土飞扬,顾延章延章连忙快马上前,凑得近了,对着伸出头来的季清菱道:“一点小事,已经好了,你且把头躲进去,外头都是尘土,小心呛着了。”
说着伸出手去,要把那车帘子放下。
季清菱早越过他的手,瞧见后头那一辆马车。
她这一处顺光,正看见一个少女坐在马车里,一手抓着帘子,一手扶着窗框,呆呆望着顾延章,眼神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只叫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她连忙托着那帘子,不肯让顾延章放下,小声道:“五哥,那姑娘一直瞧着你。”
顾延章道:“无事,是厚斋先生家里的姑娘,她镯子掉了,我已帮她捡起来还了——那镯子怕不有一斤重,你们这一阵竟时兴这一种吗?”
他语气中带着些疑惑,明显对居然有人会戴这一斤重的镯子有些不解。
季清菱听了也是迷糊,摇一回头,道:“没听说最近时兴这一种样式……怕是有什么特殊之处罢?”
顾延章便道:“凭他什么特殊之处,将来你要少戴这些,坠得手都要折了。”
季清菱点头答应了,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道:“将来给你去做一个,戴在手上,也好练腕力?”
顾延章低低一笑,道:“你就贫嘴罢,还不快把帘子放了,也不怕吃尘!”
季清菱连忙应了,才把帘子放下一会,顿觉不对,复又轻轻揭开一角,侧头看了,果然那少女仍旧看着顾延章,连姿势都未变。
她仔细看一回对方眼神,只觉得说不出什么味道,便喊一声坐在旁边的秋爽,又道:“你瞧一瞧后头马车里那一位。”
秋爽凑过头来,看了一会,道:“她怎的老盯着咱们家少爷?倒像是自家东西跑了似的。”
季清菱一怔,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还未来得及抓住,一旁在收拾东西的秋月已经连忙打断道:“小孩子胡说些什么!”一面探头也去看了一回。
她最近一阵子常怀心事,时时看着这两位主家,唯恐生出什么问题来,只把自己累个半死。此时见了那女子神色,很快便瞧出这十有八九是倾慕,生怕说穿了引得季清菱反思己身,忙道:“没有的事,估计是想要道谢,没来得及,便目送一回罢。”
又道:“尘土这样大,还是将帘子放着,不要再揭起来了。”
语毕,又拿些事来同季清菱问一回,把话题岔开。
一行人到了柳家,以茶代酒,辞别一回,就北门而出,便踏上归途。
顾延章雇了四名镖师,又做得一手细致安排,诸人且行且停,因时值秋末,天气渐渐转凉,倒是走得不算辛苦。
这一回虽是只有十余个人,行路间一样常有许问题,世间万事都是说来容易,真个做起来总会生出波折,便是住个店,也常常排布不开,吃个饭,也偶有应接不上,行个路,未必日日都能凑上宿头,有时为着行船,都要等个三两日。
顾延章头一回上下打点,初时有些忙乱,不过两三日,就逐渐熟了手,到了后来,便不需镖师提点,也做得十分妥帖。
季清菱趁着行路,把从前他那一份转运章程里头许内容化作问题来问了,也不做答,只叫他自己去想。顾延章且做且思,果然后来将那一份转运的文稿又增改许,对行路之事,也更有经验,此话提过不表。
转眼等到了合州地界,众人停在一处小镇上,因连下了几场暴雨,行船不能走,官道也封了,顾延章便寻了个客栈安排诸人住下,又遣了人去打听情况,得了消息说是至少要歇五六日,待雨水歇了,大水退了方可行船,至于官道,更是要等衙门重新通了道才能走——不晓得是哪一日那一夜了。
附近的官道有一个别号,叫做民道,也叫小官道。因合州城西面也有一条官道,上头设了馆驿,凡举官员都往那边行了,这一条便只有寻常百姓行走,往日但凡出了什么岔子,衙门里头至少要等个三五日才有反应。
出门问十个人,八个都说还不如坐船回合州城,从那里走官道,虽绕些路,却不至于半途堵了不前不后的。
得了这个消息后,雨水依旧是不停,虽不算瓢泼,却始终不歇,又兼大风,更显得凄风苦雨的,别说行路,便是出门都难。
既是如此,索性便不着急走了。
顾延章同季清菱把情况说了,又道:“附近虽是没甚有意思的,只当好生歇一阵,一路都没正经休整过,也不晓得你累不累,平日里有什么不好的都不同我说,只叫我不安心。”
季清菱摇头道:“我不累。”又道,“我马车坐久了,就下来跑马,不过是赶路,也不用动脑子,不像你,人也累,还要打点行程。”
两人正说着话,那边立在一旁上茶的小二听了半日,此时插嘴道:“客官可是要往西边走?不若再等两日罢,若是往年,官道堵便堵了,十天半个月也没人去管,可今年不同,延州那边在动兵,我们主家有个族兄在合州做转运,听说荆湖、广南的厢军这几日已在路上,须臾就要经过,因周转不开,要从咱们这小地方走一批人,县衙里头正征募人去清路呢,估计明日公榜就要贴出来了。”
他说完,又劝道:“咱们这地界有一桩怪处,偏爱下冬雨,照这样子,没个七八日,船且行不得,不如走小官道来得稳妥。”
第八十一章 停滞(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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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停滞(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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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突遇(四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二章 突遇(四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二章 突遇(四更)
那小二并未骗人,果然雨复又下了四五日,河内水位居高不下,比往日湍急了数倍,船是不能行了,反而官道竟然通了,只其中一截需要翻一座山。
顾延章本还待要再等几日,待雨停定了再行出发,不想次日店家特来寻他,竟是劝他早行。
那店家道:“荆湖的厢军过明日便要打此经过,客栈、酒楼官府都要征用,我先得了信,赶忙来跟客官说一声,不然当真要无处可住,只能去寻民房了。”又道,“我瞧您一行也是赶路的,若是不早些出发,等这一批厢军走了,雨水不歇,官道又要封的,还是早走早好,否则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此时还不到午时,雨水暂收,顾延章盘算了片刻下一站的路程,觉得如果赶得快一些,将将还能碰上宿头,免得要跟厢军冲撞上——这些行路的兵丁,却不是个个都纪律严明的,若是有个不好,自家带着季清菱,上天也讨不到后悔药。
他一声令下,诸人把东西拢好,这便匆匆上了路。
此时已是初冬,这一条官道不愧是“民道”,维护得很是疏陋,又因下了许久的大雨,虽然才有民伕去整理过,可依旧是坑坑洼洼的,好容易行了一个时辰的路,前方突然横了一道卡子,又有许民伕在填路舀水——原来这一处前方被雨水浇了这些日子,早化作了一个小池塘,足有及胯深,跑马或者堪堪能过,马车定是不行了,更何况他们还带着许行李。
有衙门中的差役在旁边站着,见他们来了,看一回时辰,这才指一指旁边的岔道,道:“从这一处翻山走,行快些,过了这座山,还有十七八里地的行程便有一处宿头。”他见这一行打头的是一个少年,便又嘱咐了两句,“前面有几拨人走得早,你们赶一赶,莫要自己落了单,山中往年常有大虫,若是再晚上片刻,我就不叫你们过去了。”
顾延章拱手谢过,果然交代下去,诸人加快了往前行路。
翻到半山,才下了山顶没远,天色便渐渐阴了下来,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
镖师们走南闯北,虽未行过这一处,却也颇有经验,打头一人向顾延章道:“顾家少爷,咱们走快些,这天色看着不好,雨水却是还要一阵才下来,赶得急,越过这一片云,便淋不上雨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勒马回身,跟季清菱打了个招呼,又催赶车的留神行路,不要摔了。
这一处虽是山路,想来往日也常常有马队拉货,山道并不窄小,两架马车并排而行都能勉强办到,只是山石甚,驾起车来很容易颠簸,还容易卡在石间,须要万分小心。
众人行了盏茶功夫,雨虽然没下来,人却不能再往前走了——刚转过弯,前面一个垭口处围了许人同几辆马车,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前面的情况也看不清了。
季清菱察觉到车停了下来,撩开帘子往前看,问了一回,也没得什么答复,便也跳下车透气。
顾延章遣了两个镖师上前去看情况,自己则是打马回来,问道:“累不累,要不要换马?”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委实腿有些酸。”
顾延章唤来一个镖师,让对方去牵一匹马过来,自己则是翻身下马,正要同季清菱松散几步路,忽然听见背后一阵尖叫声,他背转过头,见前方那一处人群已经散开,许人慌不择路,躲到了马车上头,还有几个壮年男子无处可躲,却是往这边跑来。
惊呼声,尖叫声四起,此地乱做一团,还有女人的呼救声,并一个老者的声嘶力竭地叫唤:“救命!!救命!!谁来救人,赏银十两!!”
财帛动人心。
这话刚落音,那几个往回跑的壮年男子都站住了,迟疑地回过头去。
原来那垭口处停了一辆马车,左侧车轮子陷入两块石缝之间,显然没有人力暂且是出不来了,而更骇人的是,马车左右两边各趴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虎,都正张着大口要从车帘处往里头钻。
那些个男子才转过身,恰好瞧见右边那只母大虫从车帘里头咬拽出来一只胳膊,上头鲜血淋漓,里头则是女人的呼痛声和尖叫声,那老者又喊道:“救人命了!!!人来!!!赏银五十两,送绢二十匹!!!”
他话才喊完,另一只大虫把头从车窗棂里抽了出来,仰天呜叫了一声,后退几步,往前一个冲扑,把那马车差点都给掀翻了。
都说云从龙,风从虎,这话原来并非浪得虚名,本来山上并无甚风,这老虎一叫,左近树木叶子只剩几片,都簌簌往下掉。又有寒风顿起,人平地站着都觉从地上升起棱棱冷气,别说五十两,便是五百两,也无人敢要了。
那些个壮丁掉头便跑,只恨爹娘没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见此情景,顾延章连忙把季清菱挡在身后,伸手取下马背上的弓箭,又把鞭子从腰间抽了出来,预防万一。
旁边牵马过来的镖师也连忙把另一名同伴叫了过来,两人一人手持一根重木长棍,挡在主家身前。
顾延章扫了一眼场中情形,这一处共有四五十人,其中壮丁加上自己这一方,也不过十个左右,其余皆是不得用的。
他没有打过大虫,不清楚情况,也不敢擅动,只唤过一个镖师,问道:“若是驱散那虎,可有把握?”
镖师看了一眼前方,道:“倒是不难,只是大虫一般不在日间出来,此时天时尚早,这一处这样人,它还敢来,实在是蹊跷……”
他与同伴互视一眼,两人捧着棒子上前,又有另两个镖师早站在前方,均是腰插箭矢,背扛长弓,见得他们来了,顿时松一口气,各自排布开来。
逃开的几名壮丁见状,又都站住了,立在几人后头,也不再跑,也不往前,只在一处躲着。
当头两名镖师从腰中抽出箭矢,也不射那大虫,只射前方跪在地上的马匹。
马儿臀部中了两根箭矢,嘶鸣一声,撅起蹄子站了起来,因身上绑了马车,那马车轮子又被石缝卡在地上,它想跑也跑不掉,只有任由鲜血直流。
血腥味这样浓,照道理当时能引来那大虫的注意才是,可奇怪的是,这两只不但没有理会,反倒是被激怒了似的,更是奋力扑击起那一辆马车来。
第八十二章 突遇(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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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突遇(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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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救人(五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三章 救人(五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三章 救人(五更)
有现成吃的在一旁那老虎都不顾,看来不是为了吃食而来的了。
车厢内尖叫、惨叫声不绝,那大虫碍于扑不进去,只把头从车窗处钻了,扒着个爪子在里头胡乱撕咬,看这样子,是再拖不了久了。
两名镖师握着重棍往前行,也不敢接近,就怕引火烧身,而另两名则是拔箭去射那两只大虫,谁晓得这虎虽大,却是机灵得很,一歪一躲,借着皮毛的滑顺,便把箭矢闪开去了,一心一意只往车厢里扑。
此处人太少,虽有些壮丁,看他们那怯怯懦懦的样子,别说一同上前打虎,不帮倒忙就不错了,全是不得用的。
最好的办法,便是回头去叫人来救。
只是此地距离方才民伕聚集之处,一往一返,等叫了人来,少说也要一个时辰,到时候别说救人,估计连尸体都被吃干净了。
顾延章眯了眯眼睛,转头对季清菱道:“我去帮忙。”
见死不救,不是君子所为。
季清菱心中担忧,却不能拦他,只得嘱咐道:“千万小心!”
顾延章点了点头,拉了马儿过来,正待要翻身上去,那马忽然前蹄一跪,瘫在地上,把头一耷,装着死,再不肯动弹。
动物都有本能,见了这万兽之王,哪有不怕的,不敢上前,只能装死了。
顾延章无法,晓得哪怕硬逼着驱使起来,半路跪了也是白搭,便径自上前,待走得近了,反手拔箭,张起弓来。
他站得比那两名镖师更近一些,拉了弓弦,也不随意射出,只等机会。
果然不一会,从车厢里砸出一个香炉,把右边大虫的头逼了出来,它张大了口,吼叫了一声,躲过那香炉,就要再凑进去。
顾延章看准时机,对准了地方,“笃”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正中那只大虫的左眼!
他离那马车较近,可也有十丈左右距离,大虫方才躲闪箭矢的场景犹在眼前,如今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立时被人中了眼睛,这箭法,当真叫人惊叹。
箭矢一出,场中立时一阵抽气声,站在后头几步的两名镖师则是互相对视一眼,面上露出吃惊之色。
他们早知这是良山书院的顾延章,也知晓他箭法高明,可未曾想到实战也这样厉害。
须知射赛与上阵全然不一样,便是军中,也一样分为专习表演的赛箭队,若是让这等人才上了战场,不经训练,八cd是十箭九空。
他们只是普通镖师,不过是仗着身强体壮,比常人点子气力,又有往年行路的经验,这才混口饭吃,若是武艺出众,也不会落到吃这一门饭了。此时见了顾延章这一手箭法,只觉比起从前在射赛中看来更为厉害,不由自主地便屏住了呼吸,跟着他往前走去。
那大虫被这一箭射中,痛得地上打了一个滚,摇头晃脑地胡乱吼叫了几声,右眼鲜血长流,一根箭矢插在上头,箭头整个没入,眼见是被射瞎了。
它怒吼了两声,张着一只眼睛回头看了半日,直奔着顾延章而来。
好容易将其中一只引开,两名镖师跟着顾延章忙把它从旁边带,三人一鞭一棍双拳,就此搏斗起来。
这一只走了,马车处还有另一只,一样是围着马车不肯离开,它没了同伴,也不见半点犹豫,反而更为凶恶,把车厢里一人的肩膀咬住,直直拖了出来。
剩下两名镖师见状,再不敢耽搁,只得冲身向前,不断用棍棒、箭矢去招引它,想要把这一只给调开。
季清菱看得一颗心高高悬起,又见那几个壮丁呆站在原地,一副不愿后退,只怕向前的怂样,恨不得上去赏他们几脚。
——此时有人打头,不过去壮个胆,打个下手,竟这样孬,倒不如回娘胎再做个小女娃,都要比他们利落!
那一厢顾延章并两个镖师同一只大虫缠战,并不落下风,可另一边两个镖师却叫起苦来。
他们本只是身强体壮,又只有两人,不似那一处有一个从小习武的顾延章做生力军,看东打西,指点另二人如何行事,把那大虫支使得团团转。二人自袭击了这一只,它先前只做不理,被缠得狠了,果然掉转过头,专心对付起这一头来,倒是叫他们压力极重,一人甚至被虎爪给从肩头到手臂地抓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季清菱看得心慌,忽听后头一阵马蹄声,转头一看,一人一骑自拐角处转了过来。
马是大马,上头坐了一个男子,约莫十八九岁,身形高大,生得一副好相貌。他身上穿的是骑装,腰间悬了一个箭筒,背后背了一张大弓,手上还提着一把长缨枪,整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士模样。
季清菱见他来了,也不再等,只大声唤道:“壮士救人!”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那两名镖师处。
这人面上原十分轻松,等听了季清菱叫喊,打前看了看,见了此处情况,也是一惊,他并不做问话,打马便向前冲去。
如果说方才顾延章那一匹马是个孬货,这一匹便当得上神骏了。那人骑着骏马,一个唿哨功夫就到了马车前,他并不下马,提枪跟着上阵,与那大虫搏斗起来。
这青年打扮并不只是装相,果然有些功夫,得他加入,顿时翻转局面,三人与那大虫斗得难解难分。
季清菱看了这场中景况半日,知道干等着不是办法,她扫一眼左右,前面脚都发抖的许壮丁俱是怂货,看戏也许能帮着喝两声彩,叫做事,估计一点都顶不上用,掉头一看,车夫陈叔是厨娘的丈夫,老实憨厚,叫做些活也许不会出错,只是少了几分灵活,怕是不得用。
她咬了咬牙,爬上马车,取了自己的那一条鞭子,对几个丫头道:“我去帮一趟忙,你们见势头不对,就叫陈叔上前搭救。”
秋月只差没把她大腿给拖住,慌道:“姑娘莫要乱来,那是大虫,岂是好相与的,不若等一等罢!”
第八十三章 救人(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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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救人(五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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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偶遇(为免费期打赏的加更1)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四章 偶遇(为免费期打赏的加更1)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四章 偶遇(为免费期打赏的加更1)
季清菱哪里不晓得大虫不好相与,只是此时此状,确实缺人缺得紧,当得用的一个都没有,只能自己上了。况且她也不是逞能,更不是乱来,眼下两只大虫都被人缠住,只要顾延章同另一个青年两处不要出什么意外,它们根本腾不出手来对付自己。
众人见打成这样,想来都忘了重点是什么,她却没忘。
只要把人救出来,不要投鼠忌器,诸人乱箭一射,也不怕这两只大虫了。
她毕竟是主家,拿定了主意交代下去,虽然诸人俱是慌张,却没法阻拦。
季清菱拿了鞭子、木棍并一柄匕首悄声而行,很快便到了马车边上,她行路小心,并没有惹得两边斗成一团的人虎注意,等到了地方,因不晓得里面情况,只拿鞭子一挥,将那右边帘子卷起,往里看去。
这马车虽只有两只轮子,可行制并不小,车厢甚是宽敞,当中坐着三个人,皆浑身是血,衣发乱糟糟的,正抱在一处又哭又抖,见车窗帘子开了,吓得只晓得往后缩。
季清菱定睛看了,里头排坐着一个老头子,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并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乍然一看,也瞧不出是什么关系,而车厢角落处倒了两个壮汉,身上皆是伤痕血迹,半点不动弹,像是死了的模样。
她正要叫人把马车门打开,忽见那小姑娘怀中抱着一样东西,黄黑相间的,还有耳朵毛发耸了出来——竟是一只小虎!
季清菱顿时从脚底到脑门冲上了一道火气。
众人为了救人,个个都知难而上,舍命帮忙,却不想事情竟都是这车里人引出来的。
她气一上头,也顾不得太,指着那小姑娘疾声道:“将你怀中的虎仔给我!”
那小姑娘正吓得全身发发抖,满脸是泪,听她此言,抬起头来,一副恍惚的模样,别说动作,估计连听都没听懂。
季清菱懒得同她废话,扶着车窗框,一脚撑在车厢下方的轮子处,撑站起来,将上半身探进车厢里,伸出手去,把那女子怀中幼虎捏着一处腿脚,整个给拽了出来。
虎崽子挣扎了两下,发出几声呜鸣,两处大虫不约而同掉转过头,看到这一只小虎,就要冲将过来。
顾延章转过头,见到季清菱站在马车旁,手中还抱着一只小虎,心中一惊,话也不敢说,只拿鞭子一甩,在那大虫鼻子上劈了一道,又抢过旁边镖师的木棒,重重朝那大虫脸上砸去。
另一处的青年也将一根长缨枪耍得如风一般,瓢泼不进,合着两名镖师把那大虫拦住。
季清菱趁此机会,抽出匕首,几下把那马匹身后连着马车的绳索割断,又借着此物把那一只小虎绑在马背上。
待一切办妥了,她拉着马头处的缰绳,将它掉转过头,行到其后,心中默念一声抱歉,拿着匕首用力对准马臀一戳。
马儿吃痛,嘶鸣一声,背着虎仔便向着季清菱几人来时的方向奔去。
两只大虫见状,不要命似的冲着那马匹奔跑处冲了过去。顾延章见状,叫众人不再拦,由着它们去追了。
等大虫走得远,再见不到了,季清菱这才察觉自己手脚皆软,她往后马车一靠,再顾不得仪态,跌坐在地上。等过一时,知道此举不雅,想要站起来,只是浑身都不听自家调度,别说想要站,连坐着都难,全是靠着后头那车厢身体才未倒下。
她聚了一会力,对着顾延章远远唤道:“五哥,拉我一把……”
声音虚软,像是日没有进食的样子。
顾延章离得却是有些远,等那大虫一走,立时就要过来,听她这样说,正要加快疾步,却不想那一个帮着打虎的青年离得近,已经几步上前,伸出手中的长缨枪,递到季清菱面前。
他相貌生得甚好,尤其一双剑眉一对星目,一看就是正气满身的模样,叫人心中不由得便放下了提防之心。
大家才一并经历了一回险,对方这样好意,季清菱自然也不好拂了,她双手抓着那一柄长缨枪,后肩使力,慢慢要站起来。
此时顾延章已经走来,他连忙扶起季清菱,将她搀到臂中,一面朝着那男子点头示意,道:“有劳了,谢!”
得了顾延章在后头撑着,季清菱自然而然的放开了手中的长枪,她对着那男子感激地笑了笑,也道了一声“谢”,便靠进了顾延章的臂弯之中,因全身使不上力,也不管那许,只把重量都往后头搭着。
那男子见季清菱放开自己的长缨枪,面上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却很快遮掩过去,得了她的笑,更是脸上也跟着笑了起来,道:“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倒是姑娘聪明果断,却是救了我们这一行。”
他这话也不算说错,若不是季清菱把那虎崽拎出,又放在马背上叫它引开了两只大虫,这一场搏斗还要耗上许久。场中诸人都各有伤势,尤其有两名镖师身上鲜血直流,虽没有中了要害,却也十分吃力。
对方毕竟是畜生,缠斗久了,还不晓得会发什么疯癫。
顾延章听了,不知为何,心中甚是不爽,尤其见那人的眼神时不时偷偷瞄一眼季清菱,更是觉得尤其不舒服。他帮着季清菱推辞几句,又碍于礼仪,不得跟对方寒暄起来,偏生臂中这一个小人压根没有往那个方向想,偶然与那人目光相撞了,她还冲着对方礼貌地点一点头,叫他有气都没处撒。
双方通过姓名,原来对面那人名叫张定崖,乃是濮州鄄城人,他不爱读书,少年便学击剑,十五岁始云游四方,看着成熟,其实今年不过十七,只比顾延章年长上一岁半,这一回是听说延州发招贤令,特去投奔,想要得个出身的。
他听得顾延章一行也是往延州而去,又得知季清菱乃是其妹,大喜过望,道:“相逢即是有缘,既如此,咱们不如共行一程!”
第八十四章 偶遇(为免费期打赏的加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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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分派(为免费期打赏的加更2)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五章 分派(为免费期打赏的加更2)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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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不好推拒,却未答应,只笑一笑,道:“且先把此处事了了。”
他说完此话,低头看一眼季清菱,却见对方一副吃惊的模样,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张定崖,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延章心中十分不悦,面上却是不显,只轻轻碰了碰季清菱的手臂,低声问道:“怎的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紧?”
季清菱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她方才见了一回咫尺边上人在打大虫,自己则是壮着胆子来救了一回人,当时不觉得,此刻回想,倒是后怕不已,站都站不住了,歇了这片刻,脑子里还是空白的。
直到刚刚听到对面那人通了姓名。
他说他叫张定崖。
季清菱心中惊疑不定,整个人都被搅得精神了几分。
难道是那个张定崖?
世间当真有这样巧的事情?
她默默算了算,又想了一回史书,又对了对籍贯年岁,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一个十有八九,当真就是那位张定崖了。
眼前这人名号乃是杜撰,其实本名张寒枝,因四处行走,性子慷慨疏狂,常捅娄子,便自隐去姓名,自号张定崖,取义破定山崖不放松,将山崖比作世间一切难事。
他亦是晋朝臣子,做了许大事,后来官至礼部尚书,累擢枢密直学士,以治蜀著称。
季清菱还记得父亲对晋朝历代臣子的评价,当时他说过,真宗、定宗两朝能臣辈出,只是后朝俱被低估,无他,仅是因为当时有一位太过瞩目的臣子,名唤顾延章。
然则后世被低估,并不代表他平平无奇。
这也是一个能臣,他在历史上与顾延章关系甚好,两人同朝为官,他常为顾延章副手,两人一道带着旁人解决过许问题,虽然后来这些功劳大都被后人归功到了顾延章身上,可想也知道,他如果没有两把刷子,又怎么能爬到那个位置,又如何能与顾延章年相交。
想到此处,季清菱认真打量了张定崖片刻,只觉得对方相貌出众,行动间也自有一股四处云游之人特有的自由疏狂之态。
她在心中默默给对方身上写了一行字。
顾五哥的副手。以后的。
季清菱这一厢看得倒是仔细,不想自己一番表情神态全副落在身后之人眼中,她望着别人不放,早将顾延章激得不行,因此时四处都是人,并不方便问话,全靠年养气功夫才把不悦之心按下。
顾延章本看着季清菱擅自出头待要教训,一面心疼,一面生气,不想遇着眼前杀出来这厮,害他心中复又堵了半日。
他这一头自不开心,那张定崖听得如是说,却是立刻就按着行事了,此人拿手中长缨枪敲了敲车厢门,道:“不知谁在里头,快些出来,莫要错过宿头,再被那大虫撵上。”
过了半晌,车厢门才慢慢打开,一个老头子爬了出来,后头坐上还坐着两个一动不动的女子,想是吓得呆了。
那老头才爬将出来,还没说话,后头几个壮汉并男女众人都围了上来,问长问短的,还有人把车子赶了过来,要将他扶过旁边的马车上。
此时情势缓了下来,顾延章看一眼那几辆马车,才发现虽然各个形制不一,却俱在车门处挂了一个小小的“孙”字,而围上来的男女众人穿着衣料俱是一种,对那老头的态度恭敬殷勤异常,想来是一家出身,八成还是对方的家丁。
老头恢复得倒是挺快,他才下了马车,没走几步便站稳了,甩开扶着他的人的手,对着顾延章、张定崖等人郑重行了一礼,又道:“老夫孙宁,谢几位壮士救命之恩。”说完,复又转向季清菱,“谢姑娘仗义相救!”
他一面说着,一面对旁边的下人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回过头来,深深躬身再行了一礼,道:“老朽险入虎口,一条性命,全靠诸位出手相助。救命之恩,必要报答,且先受老夫一礼。”
这叫做孙宁的老头年事已高,顾延章不敢受他全礼,但这一回并非只谢他一人,是以不能越俎代庖做甚回复,只好带着季清菱偏到一旁。
孙宁行过礼,又一一问过诸人姓名,顾延章并不通名,只通了姓。
不时,一个下人捧了一盘东西过来,孙宁将上头绸子揭开,双手捧过托盘,对众人道:“老朽方才已诺救人献银五十两,绢二十匹,此时身边并无绢,全折做银,又添了些头,总计纹银近百两,请诸位笑纳。”
他虽然年迈,但说话行事之间与乡间的大户不同,倒是颇有章法的模样,顾延章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富商,此时见他随身能拿出百两现银,应答又颇有文墨,倒是一下不好琢磨了。
只是不晓得他带着许银两出门,为何却没有几个得力的护卫。
顾延章一面想着,因不打算过同这一门打交道,便扶着季清菱站在一旁,不再答话。
且说孙宁捧了银子出来,见几位镖师俱看向顾延章,他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把那一盘子银子亲自捧到顾延章面前,道:“请英雄自行取配。”
近百两纹银,足有五六斤重,白花花的,哪怕此时天气甚阴,一样映得人眼花。
顾延章并不推辞,道了一声谢,将季清菱往怀里挪了挪,双手接过那盘子,随手又放到了一旁的马车上,对着张定崖道:“老丈有心报恩,若是坚辞不受,倒是累得他心中不安,不若按人头平分了,也省得事,不知张兄意下如何?”
张定崖点了点头,道:“全听你的。”语毕,装作毫不在意模样站到一边,却是拿眼睛瞥着季清菱。
顾延章本就对张定崖抱有成见,有心留意之下,怎么可能看不到他那意图,此时只恨不得把这一盘子银子砸到其人脸上。
他按捺住恼火,将银子平分为七份,把张定崖那一份拿了出来,又把剩下的六份当中,取了四份合作两份,对其中两名镖师道:“此为诸位应得之财,因我之故,累得大家辛苦一场,且自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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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冲动(评论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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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冲动(评论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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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冲动(评论加更)
顾延章说着把装了纹银的托盘递了过去。
两名镖师犹豫片刻,还是伸手俱拿了。
顾延章又对另两人道:“两位伤得不轻,除却赏银,剩余各一份为药资。”
另两名镖师伤势虽不轻,却也不算很重,此时听他这样说,待要推辞,顾延章又道:“且莫要推脱了,诸位受了伤,却是不能再护我一行去延州,少不得半路歇下回蓟县,权且当做路费罢。”一时分派完毕,张定崖得了一份,两名镖师各得一份,另两名伤势较重的镖师各得两份,顾延章与季清菱分文未取。
他分完纹银,对着孙宁行了一礼,又道:“老先生早些启程罢,免得后头又有什么波折。”
语毕,半搀半扶着季清菱回了自家马车,待万事皆备,自己翻身上马,对着孙宁与张定崖拱一拱手,这般便走了。
那老儿孙宁见顾延章如此分派,又是如此做派,眼中更是了几分敬重,他上前两步,跟在后头唤道:“恩公且先慢行,不知姓甚名谁?!老朽仍有重酬!”
顾延章回头拱一拱手,并不言,转头已是去得远了。
张定崖正要跟上,早被孙宁老头拉住,死活不放,一口咬定要重酬,又问了半日身家行状,再问顾延章姓名。
那张定崖有心要去追人,口中胡乱应付了,他自有分寸,见顾延章不肯通名,便也不透露,因在四处行走甚久,说起话来十分聪明,嘴里一同胡言乱语,只把那孙宁听得晕头转向,等好容易回过神来,他已经一跃上了马。
张定崖的马匹跟了他一二年,早通人性,他才坐稳,都不需要怎生示意,那马儿便撒腿就跑,他的马十分神骏,速度极快,转眼之间只留下一个尊臀对准孙宁,没等孙宁来得及叫唤,那马臀越来越小,早不知所踪了。
他行了好一阵,等见了面前的岔路,才拉了拉的缰绳,放缓了速度,心中思索片刻,自言自语道:“顾兄带着妹妹,必然不能彻夜赶路,定是得找地方投宿。”
他盘算一回,朝着近处的城郭去了,脑中还想一回今日那场景,只觉甚是开怀。
张定崖孤身行走四方,许时候只与马儿为伴,早把它当做自己的朋友,此时坐在马背上,不由对着马儿道:“今日那小姑娘你瞧见了吗?又漂亮又机灵,再讨人喜欢不过了,那样凶的大虫,她竟也不怕,应对这样聪明,简直长到我的心坎里。”
张定崖从来自由自在,行事洒脱,喜欢便是喜欢,高兴便是高兴,难得遇上一回得意的人,也不像寻常人那样扭扭捏捏,口是心非,只要有了好感,便一心想要跟上前去。他虽然自身条件算不上出色,却从来并不觉得低人一等,只想等再碰了面,另谋他算。
他同马儿说完话,忍不住笑了几声,幸而没久就见了人烟,也自知笑得甚傻,这才收敛表情,四处打听顾延章下落去了。
再说顾延章带着季清菱快马行了路,他见天色已晚,紧赶慢赶,差点没错过宿头,总算挑了一间过得去的客栈,诸人各自歇下,简单吃了些饭食。
因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惊险,众人都无甚胃口,季清菱也只是草草用了些饭菜。
她初时一心办事,并未觉得有甚可怕,此时越是回想,越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热血充了脑,再来一回,必是再不敢上前了。等用过饭,在房中坐着,想到白日那大虫血盆大口,吓得也不敢再独自坐着。
屋里只几个小丫头,没一个看起来给人觉得可靠的,她心中害怕,不由自主便去敲了顾延章的房门,等听得对方回应,这才在门口叫道:“是我。”
过了片刻,顾延章才来应门。
房中只有他一个,也没有伺候的下人,季清菱探头看了,里面俱是客栈自带的物什,只一方桌台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匣子,上头带着锁。
她皱着眉道:“怎的不叫他们收拾,不把铺盖换了,晚上如何睡得好。”
一面说着,一面走了进屋。
秋月跟在后头,本来也要进屋,不想被顾延章拦下,他对其摇了摇头,把人关在了外头。
季清菱在屋里走了一圈,转头要叫秋月收拾被褥,不想左右一看,人竟不见了,不由得一愣,问道:“顾五哥,秋月方才还跟着我,如今人呢?”
顾延章面沉如水,道:“我叫她回去了,我今日有话要同你说。”
他难得这样一副面孔,看得季清菱甚为不解,不禁问道:“怎的了?可是今日累了?”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清菱,你瞧今日那张定崖如何?”
季清菱道:“看起来颇有侠气,虽然接触不,应当是个不错的人罢?”
听她这样说,顾延章的脸更黑了,他捏着拳头,复又问道:“同我相比,又当如何?”
这话没头没脑的,季清菱只觉得甚是奇怪,不过遇上这样的问题,她脑子都不用过,直接便答道:“他怎么能同你比!”口气之中的维护与坚信溢于言表。
顾延章仿若身上压了千钧之重,此时皆被搬开,终于舒展了眉头,问道:“我再问一回,将来遇上旁人比我好,你是觉得我好,还是他好?”
季清菱脸上一红,嗔道:“哪有人这样问话的!”
顾延章见了她的表情,心中渐渐生出一股冲动,他捏着拳头来回走了几遍,再忍不住,把桌上那一个匣子拿了过来,放在季清菱座旁的茶桌上,自己也挨着坐了,问道:“清菱,待回了延州,你还要不要同我住?”
季清菱点头,道:“不住一处,难不成要分开?”
顾延章展颜一笑,道:“我有一桩心事,放在心底日,实不知要如何同你说,如今再过不久就要到延州,也不能再拖下去。”
他低头看着季清菱的眼睛,道:“清菱,回了延州,我自取两家婚书上衙门登记,我与旁人道,你是我妻,可好?”
季清菱呆了半晌,只当自己听错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既开了口,顾延章越说越顺,道:“当日你娘在蓟县与我两做主成了亲,婚书写毕,堂也拜了,你早是我妻子,碍于六礼未过,我们才不得不兄妹相称……这样的话只要往外说了,我再找师娘补上六礼,不会有人再去细究,最说两句小孩子不懂事。”
他见季清菱半日不回话,心中甚是紧张,犹犹豫豫地拉过季清菱的手,柔声问道:“你是不喜欢我么?”
第八十六章 冲动(评论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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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难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七章 难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七章 难过
“你是不喜欢我么?”
听得这话,季清菱如同不小心触到了火,惊得立刻将被顾延章捉住的那一只手抽了回来。
顾延章跟着她的动作呆了一下。
他慢慢将手收了回来,面上原是紧张,突然就如同绢纸上被滴了一大滴最黑稠不过的墨汁般,从紧紧抿住的嘴角,到眉头,到眼神,渐渐晕染扩散开来一个极为难过的表情。
他屏住了呼吸,只拿一双眼睛望着季清菱,眼中除了难过,还蕴含着另一样。
——浓得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意。
哪怕季清菱经历太少,仍不甚知情事,此时依旧读懂了他的要表达的心思。
她久久没有说话。
顾延章的面色慢慢地变得煞白,似乎从里到外,散发出心灰意冷的气息。
季清菱从未见过顾延章这样的形容,更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这样的眼神。
年在一处,他是温柔的,体贴的,坚毅的,忍耐的,神采飞扬的,哪怕是生气,面上也全是透着关切与心疼,无论自己对将来提出什么,他永远都只会点头支持。
季清菱一直很清楚,虽然两人之间,看似是自己一直在做那个“引路人”,自己决定不去京城,自己决定留在蓟县,自己帮顾延章谋划出路,自己为两人的生存谋求钱物,然而他们中真正使力最的,从来都是顾延章。
自己说要他考清鸣良山,明明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常人听了,恐怕都是翻个白眼,嗤笑一通,他却只会说好。
哪怕每日丑时正睡下,寅时二刻就爬起来,咬着牙习武、念书,除了吃饭、睡觉,无一时是松懈的,无论自己整理出的经注有厚,提出的要求有苛刻,他都从无抱怨与推脱。
同一个策问题目,只要自己说一句要求,他便能依言换着不同的观点、手法写上十几稿。自家从别处找来的经注题,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书院院考会有涉及,即使那内容佶屈聱牙到了极致,他也只是笑一笑,把书卷拿到面前,背了又背。
这种行事风格一直延续到了今日。
良山书院的课业何其重,少学子休沐之时,回到家中,连动弹都不愿意。世上天分高的人不止他顾延章一人,蓟县中一直都有一种说法,进了良山、清鸣两院,几乎就是一脚踏进了文渊殿,半个身子穿上了进士袍。
能在这样的书院之中,一直维持旬考首位,他究竟付出过少精力,少时间,哪怕后来没有日日得见,她也一样能够猜测。
然而就是在这样辛苦的日子里,他依旧日日记挂着自己,几年之中,松香虽然面上说是跟着他,实际上每天都有大半的功夫在两边跑,代替他问自己的饮食起居,问自己的衣食住行,给自己带他想要送回来的吃食,给自己送他不知听了哪个同窗无意中说起的小玩意。自己生病了,哪怕过不了几日就是旬考,他也什么也不顾,一心只要回来照顾。
他是桩桩件件都拿得出手的顾延章,哪怕照顾起人来,竟也要比普通的小丫头来得细致。
季清菱本以为这是性格,也是年相处的兄妹情分,现在想来,恐怕……在他心中,当时已经不止是兄妹了。
他担心自己,在他心中,自己生病了,他比谁都要着急难过。他说过“恨不得以身代你”,原本只当做一句心疼的话,现在想来,应当真是出自本心。
他打心底里疼自己,所以才能比其他人都要照顾得周到细致。自己皱一下眉,他就晓得拧帕子,抿一抿嘴,他就会去端茶水。
莫名其妙的,季清菱从心底里泛出了一股惊慌,这心慌比方才听到顾延章一番告白更为令她害怕。
没有了季清菱,顾五哥也许依旧还是那一个顾延章。
他那样好,无论处在再恶劣的境地,都能逐渐将局势扭转,活出属于他的天地。
可是没有了顾五哥,季清菱,永远再无法去天底下寻这样一个人。
想到这里,季清菱只觉得自家似乎变成了一只被人割掉鳃的鱼,连呼吸都困难了。她的手心渗出了冷汗,脚底一阵发冷,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被顾延章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忍不住心中生出一样的难过,还生出一种莫名的惶恐。她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只好撇开头,不敢再与之对视。
顾延章见了她这样的反应,只觉得全身都凉了。他从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被人在心里挖了一个大洞”,当时只觉得好笑,天底下居然有这样荒谬的形容之法。
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一句话来。
是的,他就像被人在心里头挖了一个大洞,从那洞里头一直往外淌血,把他浑身的力气都淌没了。
回想起从前的那些个甜蜜自揣,只觉得俱是一个笑话。
纵然费尽心力,把一颗心捧出来,若是她不要,又能如何?
除了疼她,他什么都不会做,更不舍得做。
然而她若是不要他疼,他又该如何是好?
顾延章见季清菱毫无回复,只得惨惨一笑,道:“你既是不喜欢我,却还要同我住在一处……这是把我当做哥哥罢……然则在蓟县还罢,旁人都不识得我们,等回了延州,少不得要去衙门告解,若是平日里遇上了旧人,便再瞒不住……却是再不方便……”
他讲到后面几个字,只觉得再无力气说下去,全身泛着冷,腰间不知为何,疼得厉害,只得咬着牙,偏过头去,把那一股难过独自吞咽。
季清菱听他这样说话,只觉得心中恐慌极了,不知为何,一瞬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蠢的人。她又不晓得该怎样做,又不晓得该怎样说,往日的机灵聪明到了此时,全似被狗吃了一般,急得眼里全是泪珠打着转,好半日才流着泪道:“我没有不喜欢……我不晓得我把你当什么……我只晓得我想同你一直一直住在一处,再没有别人插进来……”
第八十七章 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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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名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八章 名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八十八章 名分
她一面说,一面流泪,一时觉得自己是活该,一时又觉得自己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时更觉得自己对不住对面那人,一时还觉得他是天下间最坏的人,一时再觉得自己居然如此贪婪,叫他知晓了,也不懂得之后会怎样看待自己。这一瞬间心思复杂,到了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的境地。
季清菱讲自己不晓得自己的心思,可她这话说出来,顾延章却晓得了她的心思。
他原本偏开头,脑子里俱是纷乱如麻的念头,只觉得头顶上似乎在打晃,等听到那一句“我没有不喜欢”,登时半条命都回来了,又听那一句“想同你一直一直住在一处,再没有别人插进来”,更是整颗心都开成了一朵花,摇摇摆摆的,立时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心花怒放”。
他那一颗心花枝招展的,只恨不得跳出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摇给天地间都看了,叫全天下人鬼蛇神都听到自家小姑娘这一句话,再叫别人知晓这一位已经有主,再不能乱做觊觎。
等他掉转过头,见到季清菱流泪,头一回心中涌起的不是心疼,竟是狂喜。
顾延章再无犹豫,把对面那人的手双手复又捉住,握得紧紧的,问道:“你这一句,是在哄我,还是认真的。”
他这一句虽是问话,可全无问的意思,只把所有力气都放在了后头那个“认真的”三字上头。
季清菱还流着泪,被他抓了手,想要抽开,却只觉得这一回被捉得死紧,别说要收回来,便是动上一动都不行。
她被顾延章捉着手,又被他用那样既期盼又情浓的眼神看着,脑子已经不会转了,只在嗡嗡作着响,嘴巴翕合半日,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才侧着头轻轻地颔了颔首,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顾延章得了那一个“嗯”,只觉得这是世间再好听不过的声音,哪怕凤凰清啼,九天玄女下凡,也比不得,他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面上全是欢喜难抑,一面手还不肯放开,只轻声道:“我也不愿和你分开,只想一直一直在一处……”
他既得了想要的答案,神智立时就回了体,心思也活动起来,见季清菱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柔声道:“清菱,你还小,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也不晓得什么叫做喜欢。我只问你,将来若是遇了旁人,你会像对我一样对他吗?”
对顾延章一样对别人?
季清菱几乎是立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
她与顾五哥,一路相扶相持,见过彼此最落魄的时候,而无论日子么艰难,都彼此相信,彼此相依,彼此体贴,彼此爱惜。
这样的情感,比之普通的家人都要更为深刻,比之世间那些普通的因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结合的夫妻,应当也要更为牢固罢。
季清菱虽然没有成过亲,也没有经过男女之情,可哪怕没有经历,她也知道,无论将来自己说的夫家是哪一位,自己对其人的信赖,是怎样都及不上对顾延章的那一份安心。
这是患难之情,基于双方都锲而不舍的付出,与相亲相爱的情谊。
如果当时自己来到此时此地,遇上的不是顾延章,而是另一个人,换一种性情,换一种人品,换一种为人,是决计不会有今日两人的相处相信。
顾延章见了她摇头,只觉得自己胸腔里头的心鼓鼓的,那得意与快活几乎要饱胀出来,然而他却仍不放过,又道:“既如此,你是不是把我放在心上?我是不是那一个第一?”
被他这样问,又是这种话,季清菱觉得自己耳朵都听不下去了,她眼泪还在流,双颊却开始晕开一丝羞红,心跳得那样快,到了最后,几乎是逼着自己点了头。
问到这个程度,顾延章虽然还是不满足,却知道不能再逼下去,他把嗓子压低,刻意用极温柔不过的声音道:“你既把我放在心上第一位,又不会把其余人看得比我还要重,这便是喜欢了,你是这般,我更是这般,世间再没有其余人在我心中如同你一样。”
他一面说,一面把季清菱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腔之上,轻声道:“看到了吗,这里全是你,除了你,旁的什么都没有。”
顾延章知道自己有一把好嗓子,从前便许人说过,他的声音如同玉石相击,教人听了十分舒服。
此时他特意将这一把如同玉石相击的声音压低了,便不再像从前那样,却是平添了五六分的低哑,他用极柔的语调在季清菱耳边说出来,又将那一双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一面说,一面用再温柔期盼不过的神情望着她。
一时之间,除却他的声音,他的心跳,他的呼吸,他的表情,似乎都在一遍一遍地冲着季清菱低低轻语——
看到了吗,瞧见了吗,全是你,都是你,尽是你。
季清菱再也受不住,她忍着难过道:“顾五哥,万一将来你会遇上了更好的人,她有好出身,好性情,好人品,家里头还能帮上忙,她比我更……”
说到这一句,季清菱好容易压下去的眼泪又开始流了出来,她想叫自己平静地说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说着说着,语气里尽是哭腔。
然而顾延章却没有叫她再说下去,而是接口道:“那又怎么样?”
他的声音柔得要滴出水来,道:“凭那一个人再好,她又不是你……”
顾延章口中那一个“你”字说得又温存又甜腻,叫人听了,耳朵里都要痒痒的。
他把尾音拖完,又道:“况且……在我心中,再没旁人比得上你……你本就一直是最好的,一直都是,只你自己不晓得而已。”
他说完,只拿眼睛看着季清菱,把季清菱看得全身都泛着热气,耳朵更是似乎发了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延章只看着她笑,他把左手放开,右手却依旧拿着季清菱的手,贴在自己的心上,拿一只左手把桌面上的匣子打开,从中拿出了几张纸页。
他道:“清菱,你现在晓不晓得,没有关系,咱们先把婚书写了,将来还有许时间给你想,你不会的,我都教你……从前是你教我,如今,也该到我来教你了……”
他低声哄道:“总归咱们要先能住在一处,旁的不要想。”
总归先要把名分定下来,其他的,不要着急,慢慢来。
该有的,只要他抓紧了不放,总会有的。
第八十八章 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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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退让(给madoka1013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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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将那空了男方姓名的婚书放在季清菱面前的桌上,复又把左手握回季清菱的手。
他屏住呼吸,轻轻将季清菱的双手捧起来,低下头,大着胆子在小姑娘又细又嫩的指尖上落下了一个轻而又轻的吻。季清菱的脸立时变成了绯红色,连耳垂都红得如同熟桃尖上那一小抹最美妙的颜色。
顾延章的心跟着她面色的变化,几乎要飞上重霄九,他想要把季清菱的手放开,却又不舍得,想要再亲一下,却再没有方才的胆量,脸上也跟着泛起淡淡的红。过了半晌,他终于记起来正事,万分不舍地松开了季清菱的双手,低声道:“我去寻笔墨。”
自落脚,他把松香松节都打发出去了,一个人在房中反反复复想了许久许久,行李全然没有收拾出来,此时要用到了,才觉得悔之又悔。
小姑娘来得仓促,他一番作为,全属临时起意,细节之处,皆是来不及做准备。
这一处客栈在当地已经算得上等,然而毕竟不是大州大县,东西虽然齐全,却俱算不上好。
房间里摆着书桌,上头也有笔墨,笔是劣质笔,笔杆暂且不论,那笔尖的毛都是不齐的,揭开砚台,里头还有些半截残墨,看那样子,应当是铺子里最便宜的货色。
放在平时,他只要有得用,不会有任何挑剔,可今日,想到这样的劣下品要写在自己与季清菱的婚书上,实在是嫌弃得不得了。
但是却再不能等了,若是此时再把行李里的笔墨搜出来,还不晓得会生出什么变故。
顾延章在心里对自己说:将就用吧,省得夜长梦,反正只要自己名字在上面就好,管他什么墨写的。
他忍着不舒服,在砚台里加了几滴水,急急把墨磨了磨,又在比笔架上取了一杆稍微整齐一点的笔,蘸了蘸墨,把砚台同笔一起带回了茶桌前。
他见季清菱一脸的忐忑与迷茫,狠了狠心,半蹲在她身旁,将那一支狼毫笔轻轻放进了她的手中,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只要写一个名字就好,旁的都交给我……”
季清菱抓着手里的笔,还在犹豫。
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却一时又不晓得是哪里不对。
顾延章却是再也等不下去,他站起身来,把右手包住季清菱的右手,轻轻哄道:“我们一起写……”
一面说着,果然手把手地跟她一起在那纸上填起来。
他站得十分近,半俯下身,左手撑着桌面,右边手臂几乎是把季清菱整个上半身都圈在了怀里,一呼一吸之间,气息似有似无地落在季清菱的鬓间,叫她脑子里糊成一团。
笔是烂笔,墨是糟墨,顾延章包着季清菱的手,却觉得自家写出来的字,从来没有这样好看过。
一个“顾”字刚刚写完,季清菱突然挣扎了一下,缩了缩手,把那笔打横抓了,转头对顾延章道:“顾五哥……这……太仓促了!”
顾延章眼神一暗,心中一惊,忙道:“哪里仓促了?已经行到合州,眼见不要旬月,就能回家了,此时再不写,更待何时?”
季清菱把笔丢到一边,摇头道:“顾五哥,太仓促了……还有旬月,你再好好想一想……”
顾延章几乎要叹息出声。
他站直了身子,终于忍不住把心思一角揭了出来,轻声道:“我想了太久了,日日都想……我等不及了……”
他看着季清菱愕然的表情,苦笑道:“我也不晓得,我看着你,只想疼你,心里头只有你,想到你我如今什么关系都没有,哪一个人都能来插一脚,心里……就难受得很……我一刻钟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季清菱听他这话,见他这行状,只觉得心中惶惶不安,也不知道去深究,也不敢去深究。
她年纪虽小,却不蠢,只隐隐觉得,今日如果自己再留在此处听他说下去,十有八九,对方无论说什么,都要从了。
她踌躇了片刻,望着顾延章道:“顾五哥……你叫我再想一想,我一时醒不过来,心中怕得很。”
顾延章凝神回望着她,问道:“你怕什么?怕我吗?”
季清菱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道:“我不晓得……”她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却依旧忍着眼泪,对顾延章道,“我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顾五哥,你怪我罢……我一点也不好……”
从未有哪一回像这一回一样,顾延章似乎在一刹那真正与季清菱心意相通。
他仿若知道她在犹豫什么,在惶恐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顾延章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方才下的那些个决定,发的那些个壮志豪情,做的那些个今日一定要将两人绑在一起的打算,一瞬间全数烟消云散。
读懂了她的心思,他的心也几乎要软成了阿猫阿狗的肚腹,别说狠不下心,就是再逼一句,进一步,都全数做不出来了。
他看着季清菱的的脸,伸出手去,将她不自知时已经落下来的泪轻轻拭去,道:“不要紧,我等你想清楚。”他露出一个状似轻松的笑容,哪怕心中已经痛到了极处,嘴上还是道,“我会一直同你在一处,等你想清楚……年岁还那样长久,不差这一天两天,一旬两旬,哪怕等上再久,也不要紧……”
得了顾延章的退让,季清菱心中反而更难过了,她眼泪一直往下流,还忍不住打起嗝来。
顾延章犹豫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将她轻轻拥入怀中,柔声道:“莫要哭了,是我不好,不该叫你为难。”
他一面说,一面抚着季清菱的背,叹息道:“莫要哭了,我如今心中难受得很,你还要叫我心疼,疼死你五哥了,谁再来疼你……”
听了他这话,季清菱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坏掉了,她把头埋在顾延章怀里,眼泪不住地淌,抽抽噎噎地叫道:“顾五哥……”
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喊他,也不晓得自己喊他是为了什么,只是似乎这样喊一声,就能让自己安心一些一般。
然而这一回顾延章却没有回应,而是将她的身子扶了出来,定定看着她,道:“我不想听你这样唤我。”
季清菱呆了一呆,只看着他。
顾延章道:“往日里,你在人前唤我五哥,在人后唤我顾五哥,今日婚书是不成了,我只向你讨一个叫法。”
他把季清菱重新揽回怀中,对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唤我五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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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以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章 以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章 以退
其时已是初冬,这一处并不是繁华州县,只是合州辖下一个普通的小镇,人口不,小山小水,屋舍零落的,连个外城都没有,寒风一刮,从旷野直接袭到内城郭,叫人身上忍不住就微微发起抖来。
然而季清菱却觉得自家此时全身都泛着热气,尤其埋在顾延章胸膛上的脸面,又被自己的热泪淌了半日,又被顾延章的体温浸暖了半日,再听得他在耳边这样说一句话,简直从头发到脚趾,全都要烧了起来,尤其那一只听他说话的左半边耳朵,如今似乎成了周身最热的一处地方。
她又是局促,又是羞怯。
其实只要不往深处想,这也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可不知为何,她在把这称呼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下,整颗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季清菱被顾延章拥在怀中,本来双手不由自主地抓着对方的衣摆,此时羞不自抑,忍不住扯着对方的衣服,又把脸面直直贴着他的胸口,连一丝缝隙也不愿意露出来,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顾延章轻轻拉了她一下,没有拉动。
他低下头,对着她的耳朵,柔声道:“我想听你唤我……”
不知是不是从小习武的缘故,抑或是又有其他说法,顾延章的体温一直比旁人偏高,便是呼出的气,也要比常人热上几分,这一时他对着季清菱的耳朵说话,那气息又轻又热。
季清菱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被薰得化掉。
她头晕脑胀,全身都发着烫,虽然此刻看不到,但是却已知自家胸脯往上必然全是晕红。她呆呆地出了不晓得久的神,雨后那径道旁黏着的篆愁君都能爬到延州了,她脑子里那一团浆糊还在原地打着团团转,糊糊稠稠的。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季清菱把埋在顾延章怀里的头偏了偏,将半张左脸露了出来,仰头望着他,低声叫道:“五哥……”
自到了蓟县,他们二人一直以兄妹相称,季清菱改作顾清菱,人前叫顾延章五哥,到了人后,一是从来习惯,自打初一见面,季母便教她这样喊,二是表示尊重,三是心中总觉得这样叫更为妥当,从来都是唤顾五哥。
此时她一声“五哥”将将出口,自己已经察觉出不对来。
太亲昵了……
季清菱原本声音就随着性子一般偏柔,叫一声顾五哥还好,本身称呼就帮着拉出了三分距离,可此刻将那一个姓氏拿掉,明明是一样的声音一样的叫法,没了旁人在场,又才经了方才两人那一番表白,没蜂都能酿出二两蜜来。
顾延章把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在心中回味了良久,只觉得甜丝丝的,本以为自己会失望,可那又轻又软,还带着亲密的声音在耳边荡啊荡,早把失望给撵远了。
他定了定神,轻轻将双手环住季清菱的后背,圈住了她的腰,把她整个人都牢牢锁在自己怀里,然后低下头,低沉沉地“嗯”了一声。
他把季清菱的心思在心中揣摩了无数遍,这才慢慢道:“清菱,你娘原看你年纪小,怕你被人哄骗了,叫我帮你把草帖并定贴收着,将来去了京城,若是那李家认这一门亲,自然会遣人来赎买我,婚书也复又归回你手,叫你们名正言顺。若是李家不认这一门亲,婚书在我手中,不至于叫你被随意配卖了。”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再没有那样一桩事情,这一份草帖同这一份定贴,你是自己收着,还是我帮你收着?”
季清菱的脑子仿若随着他的话渐渐归了位,她略微冷静下来,抬头道:“我竟不晓得有这样一份婚书……”
顾延章道:“你娘当日没有来得及同你说,后来,我有意没有同你说。”
他心中又拿捏了片刻,还是下了决心,坦然地看着季清菱,道:“我晓得你在担心什么。我此时什么都不想瞒着你,当日我自卖自身,当真是我两再无出路了,我不止为你盘算,其实也在为我自己盘算,我那一时,并不敢全然把筹码放在你身上,不告诉你,是怕你将来去了京城,全然把我忘在脑后,只叫我一个人苦作劳力,在别人家中做牛做马。我本想放一封书信在你身上,等你出发之时再给你。”
他道:“我是商家出身,我不只是你心中有情有义的顾五哥,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我一样会算计利益得失,甚至比旁人算得更精明更计较。我又自私又贪得无厌,我喜欢你,就只盼你也喜欢我,不想叫你喜欢别人。”
“我不想你日后晓得了要难过,索性一并告诉你罢。”顾延章捏着那两张东西,放到季清菱面前的桌上,“我刚刚还想哄你把名字填上去,这样以后你就再也跑不掉了,不管是姓张的还是姓李的,同你再不会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他这样的自白,季清菱反而心中踏实下来,她捏着拳头,道:“我也不像你想的那样好,我父母兄长都不在了,此时此世只有你一个依仗,我从前做那些打算,也不全是为了你,泰半是为了我自己……”
她仰起头,表情越发平静下来,道:“我说我想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也全是为了我自己。你有大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巴着你,再不用愁孤苦无依,再不用愁生计渺茫,有你疼,有你爱,我是傻子才不巴着你。”
季清菱顿了顿,慢慢地道:“可是顾五哥,我是一个孤女,如今不晓得身家剩下几许,将来你会有比我好上不晓得少的选择。朝中有人好做官,你现在只凭一腔热血,以为喜欢了便是喜欢,可到了那一日,别人轻轻松松入朝入阁,你却费尽心机也无法出头,其实只是差一个好泰山而已。我不想你后悔。我也不想自己后悔。”
顾延章听她说完这一段话,只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第九十章 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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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发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一章 发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一章 发烧
顾延章怎么会不知道。
他是商户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又有蓟县这几年进学,论起分析利弊,季清菱当真未必及得上他。
他认真地望着季清菱,道:“我都知道,可是若是没有你,做再大的官,又有什么意思?”
季清菱怔了怔。
顾延章又道:“清菱,今日是我昏了头,也不晓得作甚,全然管不住自己……我本来想着,先慢慢同你说了,总归叫你一点点晓得我的心思,待到了延州,再把这定帖同草帖拿出来与你看,和你好好商量了……是我汲汲皇皇,把你吓得不轻。”
他苦笑了一下,道:“我方才在房里想了半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一时冲动,就做了这样失策的事。不过也好……你如今既然晓得我的心思,也要好好想一想你的心思。到了延州,再没有时间给你细想,当真住在一处,你名声就要不好听了。”
他一面说,一面皱着眉,时不时还拿手肘支一下一旁的桌子。
季清菱其实早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方才总被旁的事情抓着,这才没有识出来,此刻见顾延章总是皱眉,还一直半侧着身子,好似不愿意转过来似的,终于忍不住拉着他的手,探过身子往他后头看了一眼。
顾延章原本穿着一身深色骑装,到客栈落脚了这许久,也没有换下来,那骑装本没有什么问题,只因白日间与大虫搏斗一场,难免有些破烂之处,而束腰之处更是被虎爪抓破了几丝布缕。
季清菱越看越觉得不对,伸出手去,轻轻摸了一下那有些褴褛的束腰,只觉得入手一片湿意,待把手收回来,上头红黑红黑的,竟是血已半凝!
她心中一惊,也再顾不得许,忙将顾延章的束腰解下。
顾延章犹自皱着眉,道:“这是作甚?好端端的……”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季清菱已经把那束腰放到一旁的桌上,而他后腰松开的上衫处,一条大大的豁口,应是被虎爪劈开的。
上衫色深,全看不出旁的情况,季清菱又惊又吓,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余的事情,双手将那外衫一拉,“嘶啦”一声,顾延章的骑装上半截被她给撕掉一大幅下来。
里头内衫是象牙色的,腰处一大片浸开的红黑色,此时不知道是不是被她把束腰解开,没了压着的东西,又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浸晕,不过这一回晕开的却是鲜红色。
季清菱的手有些发抖,她抬头问道:“顾五哥,你不觉得腰疼吗?”
顾延章皱了皱眉,道:“怎的还这样叫我……”
季清菱气极!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惦记着这个!
她伸出手去,轻轻碰一下顾延章的额头。
果然,已经到了热手的程度。
她惶惶道:“你腰间被那大虫抓伤了,还发着烧,我去找松香寻大夫!”
她说着,就要出门,却被顾延章拦住。
“别忙活了,这个地界,寻的除了走街串巷卖狗皮膏药的郎中,你去哪里寻什么好大夫。”他皱着眉自己扭过身子往后看,那一处伤口正在当中,自家着实是看不清。
“好似包袱里有上好的伤药,你拿出来帮我涂一涂便是。”
他一面说,一面果然就趴到了旁边的床上。
季清菱待要把松香松节叫进来,又实在担心,心中暗暗骂了一声,不管不顾地去翻了包袱,果然掏出来几瓶子药,并剪刀匕首纱布等物。
她走到床前用剪刀轻轻将顾延章腰处那一圈上衫剪掉,一处皮开肉绽的伤口便露了出来,还不断往外冒着血滴。
她打了个寒颤,忙用纱布轻轻帮他擦了一遍,又挑了瓶药抹了,不等顾延章说话,便立时站起身来,道:“这样怎么行,我去叫人寻大夫!”
言毕,不等对方答话,便往外跑去。
顾延章拦之不及,自家上身衣衫不整的,却是再不方便追出去。
另一面季清菱才出门没远,却见小二领着一个人往这边走来,她见了小二,不由得一喜,连忙迎上前去,还未来得及说话,后头跟着那人便惊喜叫道:“顾家姑娘!可是找着你们了!”
季清菱抬头一看,却是今日遇着的张定崖。
她匆匆回了一个礼,道:“张家公子,却是不好意思,我如今有些急事,便不同你言了,只借这一位店家用一回。”
张定崖只会点头,忙闪到一边,做出把那小二让出来的姿态,连连道:“你用你用,随你用!”
似乎那小二是他家的一般。
季清菱也不跟他客气,只对那小二道:“我家哥哥受了伤,不晓得你们这一处有没有得力的跌打大夫,此时便不便宜请?我叫我家小厮同你一并去,可是方便?”
小二有些为难,道:“我们这原有一档药铺子,只他家坐馆一般是不出诊的,要病人自家上门……”
季清菱忙道:“使了银钱也不行吗?”
小二摇头,又问道:“是什么伤,用些药擦一擦可是中用?”
这事也没甚好瞒着的,季清菱忙道:“被大虫抓伤的,还发着烧!”
不等小二答话,那张定崖已经在一旁插嘴道:“原来顾兄受了伤,白日间却是没有察觉,顾姑娘,你莫要着急,也莫要去请什么大夫了,我去帮他瞧一瞧吧。”
季清菱一愣,踌躇一会,待要问话,却又觉得自己这举动可能有些伤人心。
张定崖一见她表情,立时就晓得她在想什么,忙道:“我往日也被大虫抓过咬过几次,都是自己治好的,比起这一处的乡野大夫,总归要靠谱些!”他说完这话,对旁边那小二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似乎在同他说,不是说你这里村。
他一面说,还不忘记一面撩起袖子来,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道:“顾兄在哪,先叫我看看伤势吧!”
季清菱咬一咬牙,想着干脆让他试一试,再叫松香他们去寻大夫,双管齐下,总归要可靠许,便道一回谢,把那张定崖带到了顾延章房间门口,又忙交代小二去敲一旁的门,把秋月松香等人唤过来。
第九十一章 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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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发烧
- 肉肉屋
第九十二章 有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二章 有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二章 有缘
房间里顾延章伏在床上,只觉得周身冷得厉害,头颅又胀又痛,突突的跳,腰间那一处伤口更是如同刀割一般,想来是方才季清菱给擦的药在起作用。
他想爬起来罩个外衫,却不想眼前冒一阵金星,头上似乎顶了千斤重,动一动都吃紧,只得重新伏下聚一会力。
顾延章身体一贯十分强健,少有生病的时候,原在良山书院,常有一群同窗染了风寒,个个此起彼伏地擤鼻涕,只有他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在一边据案而书,只当没这回事。
他照顾病人的经验倒是有——自季清菱身上得来的,自己生病的经历却是少之又少。
白日间被那大虫抓了,一方面着急赶路,一方面那束腰一直封着,他只觉得腰间作疼,头晕脑胀,原还以为是被那张定崖给气的,又以为是不小心搏斗间撞到了,又因接连骑马,偶尔腰胯之处生疼,也是常事,不想竟然是受了伤。
早晓得如此,就不该此时做这样一回动作,顾首不顾尾,莽莽撞撞的,似个毛头小子一般,还把人给吓跑了。
他脑子里还想计较一回,可聚了好一会儿力气,又使了好一阵子脑力,竟不晓得自己方才想了什么,连要起来拿外衫的事都不太记得起来了。
顾延章头重脚轻,腰间一会锐疼,一会钝疼,好似过了一年时间,门口才有了动静,迷迷糊糊的,他也听不真切,只以为是季清菱的声音。
既是季清菱来了,他就想转个头同她说话,谁晓得眼前发着晕,连转动都难——这一时烧竟然来得这样快!
其实他本赶了大半日的路,又经过一番搏斗,早已筋疲力尽,被那张定崖一激,全凭一股子毅力顶着,回到客栈,思来想去,一时冲动,便全然不管不顾了。此时话已出口,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了,是死是活也不由自己决定,反而那一根弦彻底断掉,再接不起来,是以压下去的身体反应便全数冒了头。
他如果当时不自己死命压着,反而可能还不至于这样严重,可忍了半日,也不歇息,情绪又大起大伏的,就如同拿一桶油去扑火,初时勉强得用,后头倒成了那火的生力军,叫它燃得更旺了。
这一边季清菱已经领着张定崖进了门,她见顾延章动也不动地伏在床上,立时晓得不好,忙上前要看一回,旁边张定崖却比她还要快,早蹿到床前。
他叫了一声“顾兄”,见顾延章没有答话,晓得这是病得懵了,便拿手去摸他额头,果然烧得厉害。
张定崖倒不是夸口,他从前独自四处周游,常有上山入林的时候,野物如狼狗大虫,简直是经历得太,好几次还险些命丧狼口。
此一时他上前看了一回,皱着眉道:“伤得虽然不轻,却也不要紧,顾兄身体底子好,叫人抓两副祛热症的药贴来,把烧压下去,待他自己醒来,渐渐就能好了。”
这时小二早带着松香几个过来了,季清菱忙道:“请店家带我家中人去一趟医馆,看能不能请个大夫过来。”
小二应了,果然把松香带了出去。
这一厢张定崖已经在安慰季清菱道:“顾姑娘莫急,顾兄不会有事,这等伤情,与我等习武之人并不算什么,常有的事,只要他热度一退下,自己就晓得好了。”
一面说,一面四处打量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烈酒,用烈酒把伤口洗一洗,倒是好得快!”
这穷乡僻野的,哪里去寻烈酒,好在当日出发前,柳林氏叫季清菱带了些,防着途中突然要用,因要长途跋涉,带得不,将将只有三五坛子,她连忙吩咐秋月带人去马车上拿了。
这一面顾延章伏在床上,只听得屋中嗡嗡嗡的,似乎有什么苍蝇蚊子一直在他耳边叫,赶也赶不走,偶尔听到季清菱的声音,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又没有力气,只头疼欲裂。
他难得一回身体上这样的痛苦,与往日里习武外伤还不一样,仿若整个人里头被冻成了冰,外头又被架在火上烤一般,勉力抵御已经费劲了全身力气,再无其余精力来顾及其他。
他好容易待那一阵热疼暂歇片刻,想使力喊一声季清菱,不妨突然腰间一阵厉疼,如同刀子刮肉,叫他忍不住额头冒汗,咬着牙才没有叫出来。
这边张定崖已经用烈酒在给顾延章洗伤口,他转头对季清菱道:“往日间我在野外无药,就用这烈酒来洗,洗完伤口,剩下点子酒还能喝一口,若是还是不好,拿火在伤口处烧一烧,自然就疼好了。”
季清菱被他这形容吓得满头冷汗,忙道:“这一处伤不用烧吧?咱们等大夫来了再说……”
张定崖已经笑道:“莫要慌,不会用火烧的,顾兄身体好,退了烧自家就好了,当真不用担心。”
他一面在料理顾延章的伤口,一面跟季清菱搭着话,言语坦诚,目光坦荡,只把顾延章的伤情拿来问,十分冷静自信的模样。
季清菱站在一旁看着张定崖给顾延章清洗上药,只觉得那手法又重又粗,几回想要上前帮忙,忆起自己身份,均是咬着牙把手收了回来。
其实哪怕是亲生兄妹,顾延章的伤处十分尴尬,她也是最好交给旁人来打点,只是此时实在着急,她装傻,屋里其余人皆是小童小厮小丫头片子,也没有想,那张定崖更是江湖性子,并不觉得有甚不妥,反而见季清菱这样担心哥哥,心中更是喜欢几分。
张定崖清洗完顾延章的伤处,又拿了季清菱递过来的药,挑选了一会,道:“顾姑娘若是信得过我,便用我的伤药吧。”
他道:“我常在四处行走,难免有受伤的时候,因缘机巧得了两个方子,照此配了,明伤没有不见效的,比起普通的要好上许。”
白日间共历了一回险,对方为人行事均有慷慨之气,季清菱对他印象甚好,更晓得他将来会是顾延章的得力副手,天然便了几分信任,此时听他一说,想了想,道:“那便麻烦您了。”
第九十二章 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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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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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担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三章 担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三章 担心
张定崖咧嘴一笑,道:“哪里有什么麻烦,相逢即是有缘,难得有此机会搭得上手,也是我们两处的运道。”
语毕,果然从袖中取出一个装着粉末的小瓷瓶来,他将那粉末倒在顾延章的伤口之上,片刻之后,还在慢慢冒着小血珠子的伤处就渐渐止住了血。
一时松香也用重金并马车把那镇上坐馆的大夫给请了过来,那人须发皆白,脸面倒仍是红光满面的,生就一张良医脸,叫人一见之下,心都放下来一半。
那老大夫进了门,问了病人,自上前去望一回面,看一回伤口,诊一回脉,等听了季清菱说完来龙去脉,又重新诊了一回脉,道:“不妨事,看着厉害,其实并未伤到骨头,病人体格好,我开两剂药吃下去,待烧退了,好生将养一阵,就又回了原样。”
他一面说,自药箱里取了纸,就着桌上的笔墨,三下五除二,就写出一个方子来。
季清菱忙接过了,低头看来,她从前久病,虽不至于成医,却也懂些药理,看完一遍,见那方子上下了香附又下了柴胡,不由得问道:“怎的有疏肝理气,调胸泄胀的药材?”
那大夫道:“这一位心胸激荡,想是白日打了大虫,心中情绪大起大落,又不晓得有什么事情日积着,这一回发了出来倒好,一并把邪气散了。”
他看一眼季清菱,又看一眼张定崖,实在拿不准这一处谁做主,便也不再去分辨,索性一并说了,道:“叫病人好生养病,瞧着是心胸开阔的面相,怎的这一回脉象这样乱!”
心胸激荡……
脉象乱……
季清菱的心不由得一紧。
顾延章为什么会心胸激荡……
还不是因为……
她此时无暇他想,只把这一出寄在一边,问了那老大夫许照料伤口的问题,又道:“若是待要行路,将病人放在马车中,可是使得?”
那大夫道:“倒是不要紧,不要叫他乱动,破了伤口便好。”
他又轻轻捻了捻顾延章腰间的药粉,放在鼻端嗅了嗅,道:“这药倒是不错,依旧用了罢,我就不给他开伤药了。”
这回不待季清菱说话,旁边站着的张定崖便急急道:“我这里还有的,十瓶八瓶都有,只管用!”
季清菱并不拒绝,感激地道一回谢。
一时药方开好,药也抓过来了,付过诊金,季清菱把那老大夫送出了门,交给松香带去给那几个镖师看伤,又安排秋月带着人去借客栈的灶台来煎药。
等回了房,她对那张定崖郑重道:“张家公子,今日谢您了,家兄身上有伤,此处又是旷野小镇,没甚东西好备,本想预一席酒菜请您吃,如今也做不得了,我已经叫家中厨娘烧了些菜,须臾便好,只没个陪席的,还请见谅。”
张定崖略有些局促地道:“不消如此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他听到要去吃席,旁的没有想,倒是想到此刻出了门,再要进来不容易,难得这样好的一个机会,能叫这顾家兄长对自己另眼相看,若是放过,岂不是太可惜了。
他脑子里打了一个转,道:“顾兄此时还未见好,顾姑娘你也未曾吃罢?不若我留在此处,同你家下人看顾一回,待会你吃过了,再来替我。今夜我便在此住——我经得,也晓得怎么照料人。”
季清菱怎么可能答应,她连忙摇头道:“太麻烦您了,真的不要紧,这边尽皆打点得开来,您先去吃了席,便回屋歇息罢。白日那般辛苦,好容易落下脚来,还拖得在这一处帮了许久的忙。”
张定崖终于得了这一回献殷勤的机会,怎么可能放过,忙道:“你们这上下一行,瞧着人,倒也不,未必排布得开来,有我在此,一个人也一个用。”
季清菱见他一心想要帮忙,也不好当面拒绝,便把秋月唤了过来,就在此处一一分派。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她叫秋月将人分作两拨轮番去吃饭,其余人等各做了安排,又把小二叫来,把下头几日的房钱都付了,还特意给了点柴禾钱,请厨房夜间不要关门,预着顾延章要半夜用热水。除却这些,还吩咐了许话下去,这一个做什么,那一个做什么,约莫什么时候启程,需要采买什么,填补什么,方方面面,有条不紊。
等到事情吩咐完毕,她转头对张定崖道:“张家公子,我家厨娘做的一手好菜,您当真要去尝一尝,若是临时有事,我再唤人去请您,可好?”
张定崖最见不得这样落落大方,又行事分明的姑娘,他站在一旁,看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欢喜了又欢喜,被她这样又委婉又体贴地一撵,明明晓得方才这小姑娘一副做派全是给自己看的,也根本再没办法死皮赖脸下去,果然高高兴兴下去吃饭了。
好容易把人赶走,季清菱忙走到顾延章床边,伸手去摸一摸他的额头,果然还是热,忍不住便转头叫秋爽去叫人找些凉井水上来。她见顾延章身上还穿着骑装,晓得这样肯定不舒服,又吩咐旁边侍立的松节给顾延章换一身宽松的衣衫,再用热水擦一回身。
她交代完这个,又交代那个,算半日时间,觉得那药煎得怎的这样慢,若是来不及吃下去,烧得坏了可怎生是好,脑子里又想一回方才那老大夫吩咐的几桩事,说要久换一次药,注意忌口云云,早把白日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一颗心上上下下,全担心床上躺着这一位哪里不舒服。
顾延章睡了一会,半醒之间,只觉得全身都极为难过,这一个姿势更是不舒服,便要掉头翻身,吓得季清菱忙用手把他压住,低声叫了他一回。
他睡了一阵,力气稍微回来了两分,此时睁开眼睛,果然季清菱坐在床榻边上。
顾延章看一眼天色,又见屋中点了灯,不由自主地便拧着眉头道:“这样晚了,怎的还不睡?”
第九十三章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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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引导(给曲明初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四章 引导(给曲明初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四章 引导(给曲明初的加更)
他一面说,一面就要翻身。
季清菱连忙拦住,道:“莫要乱动!腰间还有伤呢!”
顾延章这一回神智才渐渐回笼,反手去摸一把腰背,果然那一处疼的地方已经用纱布包了几层,他恍惚忆起白日,似乎确实这样一回事。
季清菱见他醒来,连忙问道:“我叫人煮了面,又煮了粥,想吃哪一样?”
顾延章半点胃口也没有,勉强吃了半碗面,又喝了药,倒头睡去。
次日醒来天已经大亮,他喝了药,又睡了一个长觉,烧便全退了,虽腰间还疼,倒是不妨事,等睁开眼睛,扫一眼屋内,却见茶桌前伏了一个季清菱,旁边几个伺候的或坐或靠,睡得正香。
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一阵发酸,又是一阵发甜。
初冬早晨已经开始有些寒意,顾延章看一眼季清菱身上穿的衣裳,只觉得有些少,正要出声叫一个人,不想对面季清菱已经似是有所感应一般,蓦地睁开眼睛,把头抬了起来。
季清菱见顾延章醒了,连忙站起来,几步走了过来,伸出手摸一摸他的额头,低声问道:“还烫不烫?”
顾延章也小声道:“已是好了,只腰间还有些疼,将养一阵子就好,不是什么大碍。”
季清菱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复又试了一回温,等确定确实没问题了,这才放下心来,刚要抽回手,不想却被顾延章用手捉了,拉着不肯放。
季清菱转头看了一圈,几个下人都还在睡,昨夜大家几乎都没怎么合过眼,此时两人动作不大,倒是没把人吵醒。
顾延章已经把她的手拉了拉,教她半坐在床边上,这才轻声轻语地道:“清菱,昨日是我不对,我烧得糊涂了,急急忙忙的,做了许错事,说了许错话,你还生我气吗?”
他这样伏在床上,脸上还带着病容,身上还包扎着纱布,别说季清菱本来就没生气,就算原本生着气,也被磨得没了,她低声道:“我没有生气,你快些好起来是正经。”
顾延章又道:“我虽是做了错事,说了错话,心却是没错的。”
他拉着季清菱的手,伏在床上,又低到高地仰视她,声音轻而又轻,道:“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一刻都不想等了……”
季清菱轻轻呼出一口气,道:“我现在晓得了……”
她面上微微一红,道:“昨日我见了你伤得厉害,又发着高烧,实在心里头难受,便坐在此处想了一宿……我好像有一点懂,又好像不是很懂……索性也没有少天了,过一阵,我们另找时间好生谈谈。”
她说完这一句话,有些腼腆地看着顾延章,轻声叫道:“五哥,你腰间还疼不疼,要不要找大夫来给你重新上一回药?”
顾延章听了她这样的回复,又听她叫一声五哥,一颗心飘啊飘,全没了感觉,哪里还晓得腰疼不疼,把头摇一摇,又点一点,只知道看着季清菱发呆。
被他这样看着,季清菱红着脸站起身,把手抽了回来,问道:“你饿不饿?我叫厨房送吃的过来。”
厨房里吃的早就备下了,季清菱叫醒了秋月,诸人一阵忙碌,这边才梳洗完,那边吃食都上齐了,两人一处吃了些东西,还未来得及说两句话,外头便有人轻声敲门,又自报家门道:“顾兄,听说你好些了?我是张定崖。”
顾延章一时脸都要绿了,他转头问季清菱道:“他甚时来的,怎的同我们住在一处客栈?”
季清菱听他口气不对,便把昨日的事情简单说了,又道:“你那时伤口一直流血,他还拿了伤药出来,十分得力,说起来咱们得好好谢他一回。”一面示意秋月去开门。
顾延章心中甚是别扭,却不能不承这个情,一时张定崖进来了,果然诚恳地道一回谢。
张定崖见他恢复了六七分精神,先是一喜,把那道谢推拒了,又笑道:“不是什么珍贵东西,配起来也不麻烦,若是得用,我配个十瓶八瓶的,你们拿着使。”
两下寒暄几句,那张定崖又道:“顾兄昨日倒是跑得快,倒是累得我一个人在后头应付那孙老爷子。”他顿一顿,道,“孙老爷子听说我与你同路,便要我与你转一句话,说他家中有子嗣在京中做官,住在梁门大街里头姓孙的那一家便是,若是将来你有什么事情去京城歇脚,务必要去一趟那一个孙家,届时提一提他的姓名,再提一提昨日的事迹,自有人来打点。”
他见顾延章不像是有兴趣的样子,又见季清菱也不甚在意,便又抛一个话题道:“对了,昨日我来了此地,打听一回,才晓得原来那孙老爷子这一阵倒是在此处闹出了不少事情——他家花了重金悬赏虎皮,惹得周边的猎户全上了山,谁想被一家摸到有一窝虎穴有个崽子,无意间说出去,被他家小妾晓得了,硬是要带回家养。后来果然有猎户为了钱去偷了来,不想还没出山,便被那大虫知晓了,两个猎户直被咬死,他们几人本是坐了马车去看热闹,不想也差点成了那两只大虫的腹中餐。”
顾延章听他说得起劲,不好不回,只得同他说一回话,不想那张定崖打蛇随棍上,见他今日态度十分和煦,立刻就道:“顾兄,我也要去往延州,不如这一路便搭你们的伴,行路也不会那样无聊。”
顾延章十二万分地不愿意,可他毕竟才承了张定崖的情,若是此时一口回绝,实在是不妥,他想一想,问张定崖道:“我从前听说,去延州之人,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出身?”
张定崖点头道:“若是能读书,我自去考进士了,也不图这一条道,只我从小不爱念书,延州这一边有个机会,能由钤辖推荐去京中三班院参加试射殿试,考绩好了,也能得一个出身。”
顾延章便道:“我们这一队人脚慢,少不得要拖时间,若我是你,便会快马加鞭,早日到了延州,不说其他,至少得先入营混个脸熟,你再迟个一两月去,人都把名额抢光了,哪里有剩下的捡?”
第九十四章 引导(给曲明初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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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安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五章 安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五章 安排
顾延章说完这一句,忽然转头对季清菱道:“七娘,你回房歇一歇,补一个觉罢。”又道,“我烧已是退了,人也好了,此时也无甚大碍,有些事情想同张家兄台说两句。”
其实大晋民风较为开明,并不甚忌讳女子闺名为外人所知,只不知怎的,顾延章十分不想当着张定崖的面叫出那一个名字。
季清菱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同两人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她担心顾延章伤情,把松香叫了出来,交代了许,这才吊着心回了房。
季清菱一走,顾延章整个人神情都变了,他一再谢过张定崖的伤药,又谢他帮着自己料理伤口,然后恳言道:“张兄不若叫我名字罢,按年岁算,当时我称呼一声兄才对。”
张定崖有些吃惊。
两人之前通过姓名,他是自报了家门,但顾延章说得并不,因见对方样貌行事,他估算这一位当是弱冠之年了,不成想自己在外头闯荡了这样久,居然还会看走眼。
然则难得对方突然这般好说话,张定崖想都不想,立即道:“既如此,我便叫你延章罢。”
顾延章笑了笑,亲自给张定崖倒了一杯茶水,道:“难得有缘,彼时相遇,此时又相会,我以茶代酒,既做谢意,又做情谊,敬张兄一杯。”
他言行磊落又干脆,待人如同清风拂面,全似与昨日那果决却又少言的少年郎不是同一个人一般。
张定崖性情慷慨,最喜结交朋友,本就对顾延章十分欣赏,此时见了他这另一种言行,更觉投契,拿起茶杯,与顾延章杯杯相碰,凑到唇边一饮而尽,当真是自觉喝出了酒的味道。
顾延章同他聊一回天,大概摸到了此人行事,倒也觉得这是个值得结交之辈,他想一想,复又提起方才那个话,只是这一回却是更认真了几分,道:“张兄既是想要去延州得个出身,便不妨早些过去,此时招贤令已发了有一阵,去的人却应当并不甚,正当是千金市骨的时节,我观杨平章从前事迹,是个建功立业的人,眼下一路都有厢军往延州走,可见战事在即。”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张兄早日去了,也能好好准备一番,你既有心投军,又武艺高强,得个前阵的位置并不难。如果这一二月间能有几件拿得出手的功劳,阵上得上五六个首级,又好生打点了,上官自然会帮你吹嘘,不愁没有功劳,比起往日,更容易出头。”
言毕,又替他分析了一回此刻延州城内形势。
顾延章本就是延州出身,他家在当地算得上是大富,又是行商,对其时情况十分了解,后来去了蓟县,虽然不在当地,可时时刻刻不忘搜集那一处消息,此时一一分说开来,把张定崖听得目瞪口呆。
张定崖年纪不大不小,一直四处行走,只是听说延州那边发了招贤令,想去闯荡一番,若是得个出身当然是好,若是不能,也便罢了。
可如今听得顾延章一二三四分析开来,竟觉得原来那一个出身并不是全凭运气,也可以按着计划一步一步来,更难得的是,便是他这般不清楚当地情况的,也认为十分可行,只要照着走了,便是不能此时就得出身,用不了三五年,一样也能出头。
世上确有不慕功名利禄的人,然则却少有不慕功名利禄的少年郎。
张定崖满身武艺,四处行走,岂是想要一辈子汲汲营营,碌碌无为的,他向日不觉得自家低人一等,本去延州就是想要谋个出身,只是毫无头绪,打算去了再乱撞一番。这一时得了一个更稳妥方便的法子,心中暗呼一声侥幸,站起身来,行了个礼,道:“延章,这一回当真是谢!不想竟有幸遇上你这样一个人,叫我少走几年弯路!”
顾延章只一笑,道:“哪有这样的客气话,我也是要回延州的,一人何如两人,将来的是互相照应的时候,真儿郎不说只做,张兄将来若是有暇,不妨上门来寻我,届时再好生畅聊一回。”
又将原本顾家地界说了。
张定崖是说做就做的性子,他心中喜欢季清菱,便一心一意跟上来,想要上前凑一回,此时又得了顾延章指点,跟他谈一回话,渐渐也有了领悟,知道这一位是心中有大志的,自己现下的状况,想要叫这一位未来大舅子肯定,还有颇远一段距离。
既如此,倒不如先去取了出身,有个差事,将来也好有底气来提婚事。
况且对方也是要去延州,将来的是机会相处,倒是那延州之中情况变,晚一天去,就有可能一样变数。
他既下了决心,便留了几瓶伤药下来,连次日都不等,下午便同顾延章辞行,本还想见一回季清菱,没见上,只心带遗憾地告辞而去。
再说季清菱回了房中,虽然依旧是担心,可顾延章高烧已退,人也十分精神,腰间伤口也是不再流血,便不似昨日那样着急。
她前一夜几乎没睡,只早间眯了一会眼,此时心下梢松,困意便袭了上来,卧在床上想要补一觉,却总是睡不着,脑中纷纷乱乱,俱是昨日顾延章所说所陈。
季清菱头一晚已经想了半夜,本以为自己早想透,现在回了屋,不在顾延章身边,那千般纠结又浮上心头。
她把往日间两人相处的种种拿出来反复思索,又把将来顾延章的事迹拿出来反复计较,一时喜,一时哀,一时畅意,一时难过,复又想到上一回自己高烧,顾延章那样体贴细致的照顾,如今对方受这一回伤,自己见人照顾了,才晓得当时两人相处有亲昵。
她想了半日,把自己想得面红耳赤,翻过身,看屋中景况,原来秋爽她们早去休息了,只秋月一个人在旁边榻上靠着。
季清菱既睡不着,也不想吵醒她,索性爬起来,打算自己洗一把脸,好抄书静一下心,不想才凑到那床前的面盆上,手还没伸下去,就见静水里头映出来一张绯色薄晕的脸来。
第九十五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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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恍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六章 恍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六章 恍然
季清菱悚然一惊,差点把面盆打翻。
她呆坐回床前,过了一会,又去那盆前看了一回,始终不相信,复又去台前对着铜镜照了。
那铜镜是湖州特产,顾延章请人特去寻来的,小小一柄,制作得十分精良,映得人纤毫毕见。
季清菱拿着那铜镜,对着脸看了许久,心中那一片乱麻麻俱化作了自嘲。
镜中一张脸,叫谁来看,都瞧得出这分明是个暗自怀春少女,眼面皆红的,还带着羞意。
不过想一下那一个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此时再来说什么晓不晓得,又还有什么意义。
季清菱像扔烫手山芋一般,把那镜子扔到了一旁,找来几张纸,就着客栈里头的笔墨,想要默写几篇经义。
书压在行李下头,取出来甚难,索性便算了,她在脑中特选了一篇早背得滚瓜烂熟的,提笔开始写。
究竟是太熟,写着写着,不用过脑便能接着往下默,她脑子空了出来,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想起往日的场景,待好容易回过神,低头一看,纸上写就一半的经义,最后一个字明明应当是“秦”,被自己写做了一个“顾”。
有什么好“顾”的!
季清菱将那个顾字涂去,又把那一张纸裁掉一半,用过的撕成碎片,拢到了一堆,复又重重呼出一口气,仿佛这就能把面上的热度带走一般。
榻上秋月还在睡,发出浅浅的鼾声,倒是显得屋内越发安静。
季清菱就着接下来这半张残纸,开始写《晋史》上面关于顾延章的传记。
顾延章的传记特别容易背。
好文章都好背。
编撰《晋史》的时候,负责写他那一个篇章的也不晓得是谁,三言两语,便已经勾勒出一个人的行状。
想到从前自家父亲在翰林院做编纂的时候,回来抱怨说,要得一个有意思的书目来修,除了才学好,简直是还要用抢的。
能抢到去写顾延章的部分,那一个人应当著文能力远超他人。
顾延章的传记部分还特别长,别人只有短短千余字,到了他这一边,比起其余的名臣,要了好几倍,即便如此,有传闻说这还是删了又删,拿掉了许内容之后的结果。
史家笔法,是要不偏不倚,不予点评。
然而这一个作者必然是顾延章的拥簇者,用了大半的篇幅来写他的平生事迹,传奇事件写了又写,丑闻缺陷则是一笔带过。
季清菱越写越觉得陌生,却又越写越觉得熟悉。
熟悉的是,这样的一些事迹,以目前来看,将来自家这一个顾五哥,只要假以时间,磨以经历,一样可以办到。
陌生的是,这一个算无遗策,高瞻远瞩的顾延章,同她认识的那一个百般温柔,千般体贴,事事以她为先的顾五哥,简直不是一个人。
季清菱用了三张半纸,把自己记下来的内容写完了。
其中提到顾延章妻子的地方只有一处,乃是顾延章死后,朝廷追封,又加赐了其妻一个封号,至于妻族,更是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季清菱把纸页放到一边,另取了一张白纸,开始在上面列写考量晋朝各类名臣的出身,写了一遍,数一回数,发现草野富贵各自开半,不好说哪一种比哪一种,况且史笔增削,臧否随心,谁又晓得实际情况如何。
她犹豫片刻,又想把大楚那一朝的朝臣拿出来算一回,至少那边的情况她是实打实得见,知道哪一家是什么出身。
有了这个打算,她将纸翻一个面,正待在上头写字,忽然整个人似是被晨钟在耳边击打了一声一般,忽然就醒了过来。
这是在做甚?!
她原本是认为两人一兄一妹,不似那般关系,乍闻顾延章告白,难以接受,这才怎的都不肯同意。
现下瞧自己这模样,说无意,简直都是在自己哄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一条已是抛开,她还认定顾五哥将来要做官,本就门庭寥落,必要有一门得力的亲族才好,是以不能在一处。
可是,这并不是她自家的事情,她凭什么替他做主!
两人之间,从来有商有量,她也一直暗暗告诫自己,不能仗着自觉晓得以后情况,便万事越俎代庖,毕竟此一时,彼一时,凡事都有变数,连先生都变了,谁又晓得之后还会生出什么不同来。
怎的到了这一回,她反倒就这样武断了?
季清菱把自己心剖白开来,直面其中,忍不住觉得自己好笑。
不过是害怕与自卑而已。
她此生得了这样一具健康的身体,倒不似前世那样洒脱,时光越久,越不像原本一样人生得意须尽欢,反倒变得既患得又患失。而与顾延章相处日久,感情日深,也愈发害怕改变。
若是他将来见了别人好,后悔了怎么办,自己若是嫁了坏人,后头好歹还有一个他,有地方可去,可若是嫁了他,又能去哪里。
若是他娶了自己,将来觉得自己不好,却又碍着两人年情谊,不忍说穿,只委屈度日怎么办?
昨夜的这些想法,如今看来,俱是好没意思。
前一桩,若是他都靠不住了,天下间,又还有谁能托付终身。如果最终当真落个不好的结果,也当是自己赚足了半辈子,有什么不划算的。
后一桩,又哪里是自己能管得了的,万一娶了别人,一样过得不如意,那又待如何是好?
想通了这许,季清菱把桌上各色纸张一收,全数撕成碎片,呼出一口长气,已是下定决心。
既是从前桩桩件件都是一起拿主意,那这一回,等五哥好了,同他好生谈一回,也一起拿主意罢。
季清菱站起身来,走到桌案一角,那一处放着一个匣子,乃是昨日装自家草帖并定帖的。
那一时顾延章房闲杂人等进进出出,她便拿回了自家屋子,此时取出来,见了上头那一个“顾”字,回想起被手把手握着写字的场景,脸面一热,耳朵似乎也跟着热乎乎的,忙把那两张东西重新锁起来,再不敢看。
第九十六章 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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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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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给踏秋清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七章(给踏秋清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七章(给踏秋清的加更)
季清菱看一回天色,觉得此时顾延章应要休息了,生怕他与那张定崖说起话来便不知时间。
毕竟他们两从前可是有一种说法,形容二人做起事来是什么都不顾,常常“同出同入,同榻同席”。
她想去催一回,只是方才做了那样一个决定,不知为何,此时竟生出一股近乡情怯之心,十分不好意思见到那一个人,偏是担心他的伤口,又着急相见。
最后担心压过情怯,季清菱走到床前,自家洗了一回脸,正要出门,后头一阵悉索声,却是秋月爬将起来,问道:“姑娘起了?可是要去看少爷的伤?”
秋月自瞧破了顾延章的心思,便十分小心,生怕季清菱哪一时有了机会单独同家中少爷在一处,不小心动了女儿心思,届时一男一女,十分难以收场,是以但凡见她有什么动作,身边又没跟着人,便总要自己随着。
昨夜她被顾延章拦在门外,一直坐立不安的,生怕在自己不晓得的时候,已经闹出了什么事情,后来得知竟是少爷受了伤,更是慌张。
她虽没有太见识,却也听过几场戏,在茶楼见过人说几回书,后来得了福分,季清菱教她识字,那些个诗词歌赋的她是不感兴趣,可话本子却没少看。
但凡话本也好,说书也好,唱戏也好,里头不是男子落难,女子搭救,便是女子落难,男子搭救,救来救去,一时你有伤,一时我有伤,伤着伤着,便伤到了一处!
别人是别人,这两位可千万不能伤到一处啊!
季清菱没瞧出秋月的心思,只点了点头,道:“你且回房去睡罢,把秋爽叫过来便是。”
秋爽那个傻丫头,毛头毛脑,毛手毛脚的,顶个啥用啊!
秋月心中暗骂一回,连忙站起身来,稍微收拾了一下,道:“叫她睡罢,我同姑娘过去!”
她自告奋勇,季清菱自然也不言,两人一前一后去了顾延章门前。
秋月上前拍门,不时,松香出来应门,见是她们二人,十分吃惊,忙让了进去,回头叫道:“少爷,姑娘起了,已经过来了。”
顾延章正伏在榻上,胸下撑着一床叠成方形的被褥,手头悬空,捧着一本书看得认真。
见季清菱来了,他下意识地便要把书收起来。
然则已经来不及了。
季清菱上前几步,把那书抽了出来,瞄了一眼,原来是一本经注。
她几乎是有些生气地道:“才退了烧,腰间也没好,早上同客人说话半日就算了,好容易歇下来,怎的又在看这个!”
顾延章听那“客人”二字,心中一喜,又连忙道:“才睡了,方才起来,睡不着,这才拿书来看,还没一会,你就来了!”
季清菱狐疑地转过身子,看了松香一眼。
松香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全不去插两人间的事情。
反正说错,装傻总行了吧。
季清菱自然不可能跟书童去确认这种事情,只得把书递给秋月,让其收了起来,又对顾延章道:“大夫说了,要好生歇着,不要费脑费心的,过两日好了再做旁的,岂不是好?”
顾延章诺诺连声,只拿一双眼睛瞅着季清菱。
他卧在床上,还带着两分病容,偏那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不知是不是伤了后腰,又才退烧,显得格外气弱,与原来的他全不一样,似是翻转过身,把武器压在身下,把肚腹露在人前的刺猬一般,此刻还巴巴地望过来,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平白把季清菱看得心跳都快了两分。
顾延章平日里那般沉稳,此刻歇下外壳,倒是回复了本来的年龄,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而已,眼中全是赤子情怀,少年情思,叫人怎能不在意。
季清菱心中一软,面色一红,责怪的话再说不下去。
她干咳了两下,把松香叫了过来,问了一回顾延章饮食起居,又问他甚时换的伤药,甚时吃的药,伤口此时如何,仔仔细细,直把松香问得满头冷汗,在顾延章的盯视下把话编得圆了,这才凑合放过。
问完话,季清菱待要回房,不想却被叫住。
顾延章道:“我实是睡不着,你今日睡了久?”
又拿些没油没盐的话来问她。
季清菱少不得一一答了。
顾延章小声又道:“你既是不困,又不叫我看书,不若陪我坐一会,说一会话,等我困了,自然就睡了。”
季清菱见他这一副模样,怎生拒绝得了,果然叫松香搬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同他说起话来。
她一心想哄顾延章睡觉,便拿些家长里短的事情来同他聊了,并不说什么有意思的内容,只是哪一样东西配哪一样东西好吃,哪一个人哪一本书有意思,谁谁谁的诗赋写得不如谁谁谁好云云。她自觉甚是无聊,却不晓得自己在这一处细细碎碎说些闲话,已经把旁边顾延章看得心中甜蜜蜜的,别说困,就是听上三天三夜,也还嫌不够。
季清菱说了半日,茶水都喝了三泡。
因为怕夜晚睡不着,她叫人只下了几片叶子,此时便如同喝水一般,旁边顾延章仍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自己,一面含笑,一面应话,半点没有困倦的意思。
她喝过茶,把杯子放回到一旁的桌上,待转过头,又见到顾延章拿眼神跟着自家走,自家去到哪里,他就看到哪里,只叫她再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一行人在这小客栈中住了七八日,直到顾延章伤口结了一层薄痂,轻易不容易再撕裂了,又去一趟医馆,叫那大夫看了,果然已经大好,这才继续往下行。
因上一回与大虫相搏,两个镖师俱已受了伤,不好再护镖,季清菱给他们提前结了银钱,安排他们在当地住下,待伤好了才回蓟县。
两个镖师出一趟镖,虽是受了些伤,却因顾延章的一番分派,得了一大笔银子,回乡直接便可买些宅地安家了,早千恩万谢。
其实按照当时签的契纸,他们保送这一户人家回延州,途中劳力俱已买断,顾延章是不必将那孙老爷子的银钱平分的。谁晓得他不但平分了,还将自己的同季清菱的也让给了二人,叫他们发了一笔横财。回到蓟县之后,因季清菱是女子,不好乱说,两人却把顾延章一番行径好生传扬了一边,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此事提过不表。
第九十七章(给踏秋清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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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独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八章 独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八章 独处
再说当日自蓟县出发,顾宅一行共三辆马车,并许匹马换骑。
其时民间马匹大都是驽马,种性好的不是被朝廷圈了地在养,预备将来给军士用,便是被大户精心侍弄了,放在京城等大州大府做卖高价。最贵的一等则是西域贩卖而来的大宛良马,均是价值千金。
蓟县地小,马匹也不卖,寻常人家都是租的,从前季清菱寻了许久,给顾延章买了一匹高头大马充作某一年生辰贺礼,这一回自然是带了出来,其余皆是临时买的,又有镖局里给镖师配的几匹脚力,总计快有十来匹。
这马看着,其实真正用起来却少,驽马性劣,拿来驮人驮物,走不了几日就会吃力,只得几匹之中反复换来换去,叫它们轮番上阵。
因着马匹不顶用,拉起车来,自然也磕磕碰碰的。三架马车中原本一辆装行李,一辆是季清菱坐的,另有一辆其余仆役用了。
此时因顾延章腰间受伤,是不能再骑马,偏生又要赶着回延州,生怕去得晚了,甚时那一处另考发解试,无暇准备,季清菱便在自家马车中用厚厚的褥子铺了,四周又用布帛隔出来,专给他辟了一片,叫他在马车上卧着。
幸而当初知晓这一途甚是远,马车定得十分牢靠,又是极大的形制,此时装了他一个男儿,再混着季清菱兼一两个丫头,倒也勉强挤得下。
诸人打点行囊,重新出发,左近都是小镇小乡,找不到合适的镖局再行雇人,只得就叫那两位镖师开道,好在这一路还不到延州周边,并不算很乱,又有松香、松节跑上跑下,季清菱参照着顾延章从前行事,一一打点了,虽然不如前半截路顺逐,行路也慢了一半,却也没出什么岔子。
顾延章在车上卧着,他身强体壮,果然好得甚快。原还每日吃药,那药中是有柏子仁、酸枣仁,又有合欢皮,全是安神助眠的,只叫他上车便睡,后来伤势愈合得差不了,药也停了。
没了安神之药,他神智一清,将前几日自家行事回想了一遍,简直要回去把彼时的那一个自己给揍上一顿。然则话既已出,覆水难收,当日一是病烧,二是被人所激,这才昏了头,教季清菱这样难为。
他越想越是自责,尤其见季清菱这一阵子连双颊的肉都消了下去,更是愧疚得不得了。
其实季清菱瘦,泰半是连续赶路所致,便是没有他这一番折腾,一样不会有精神,毕竟没有哪一个不是放马长大的小姑娘家能在马车里窝上这样长时间,又总是跑马赶路还精力充沛的。但是顾延章先入为主,早把责任全揽在了自己身上。
他仔细想来,二人从来都做兄妹相处,自己乍然这样一番表白,小姑娘不受惊吓才是奇怪,偏自己冲动之下,脑子也没了,一心只想着把人逮到自家墙里,再不放出去叫他人夺了,竟然在这样时机尚未成熟的时候做出匆忙举动,实在是又自私又可恶,简直不是人之所为。
他想一回,又心疼一回,心中难受,这日再做出发,待季清菱交代好外头各色人等行事,回到马车上,他便再也不能按捺下去,把她叫到身边,自陈有话要说。
秋月跟在后头本要同上马车,不想一只脚才踏进去,便听顾延章对她道:“我与姑娘有话说,你且到后头马车上去罢。”
秋月一愣,等到反应过来,脚都吓软了。
她实在太怕这二人独处,因是贴身伺候,又跟着坐一辆马车,近些日子她已是察觉自家姑娘有些不对,常常神思恍惚,偶尔还会望着家中少爷发呆,一时喜一时忧的,叫她看了心中忐忑得很。
然则秋月毕竟是下人,没有道理主家做了吩咐,自己还反对的道理。
不仅如此,若是季清菱出来说话,她还能说两句,此时得了亲口顾延章吩咐,脚像自己有意识一般蓦地就往后退,一双手还乖乖把车门给关了。
——不晓得为何,阖府之中上上下下向日都对这一位少爷怕得狠,她也不例外,见了人,不要他黑脸,自家心就抖三抖,总觉得这一位只是不凶,当真凶起来抬眼就能吃人一般。
这一厢秋月同手同脚,六神无主地往后面马车走,一面走,还一面往回望,似乎自己看几眼,里头就能少说几句一般。
那一厢,马车里门一关,顾延章便对季清菱道:“清菱,你过来坐。”一面说,一面整了整自己面前的位置。
顾延章伤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得季清菱在马车某个角落垫了厚厚的褥子,叫他靠着背,不用碰到腰,十分方便,他此时便坐在那一个角落,神色温柔地瞧过来,还往面前那一片地方垫了几块平日里用来伏趴的毯子,方便季清菱坐得舒服。
季清菱犹豫了一会。
车里只有他们二人,顾延章那位子选得甚近,只要一坐过去,就是手脚相接的距离。
她的脸慢慢红了起来,一步分作两三步,还是依言过去坐下。
顾延章待她坐了,深深吸一口气,把今日思量已久的话慢慢地说了,他怕前头赶车的听到,把声音放得极轻,道:“清菱,那日我同你说的事情,你想得如何了?”
季清菱踌躇片刻,正要想一想该怎样答话,不想那一边顾延章已是接着道:“想不明白,咱们就不要想它了。我这两日趁着脑子不糊涂了,把事情好生计较了一回,咱们回了延州,先去你家瞧一瞧情况,若是能有些痕迹最好,若是没有,就去一趟衙门,把名给复了,再问问当日的情形——你爹有八品官身,又是阵上荣烈,你兄长也一样阵上而亡,十有八九,朝中会有表彰,尸骨若是不出意外,便是没有坟冢,也有英烈碑,上头自列有姓名。”
“你家中只剩一人,定有抚恤银两,先誊了名字,不论银两甚时下来,总归把人头定好了,再去登记屋产田产,若是有旧人在,还能得几分香火情。”
第九十八章 独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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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得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九章 得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九十九章 得进
顾延章把之后对季清菱家中事务的安排简明扼要说了。
他从前常见父亲打点生意,也跟着跑过庶务,又兼这几年间,宅中对外之事,均是他来处理,还常与蓟县上下人等打交道,处事虽算不上十分厉害,却也足够妥帖。此时把事情一一分说开来,条条缕缕,叫人一听便懂。
季清菱一面听,一面点头,可心中却越发的狐疑。
这是要作甚?
顾延章说完季清菱家中首尾,又道:“等这些都打点清楚了,若是你家旧宅还在,我便着人重新修补了,约莫过个旬月,即可重新住进去,若是旧宅已成焦土,我便给你重新置一个宅子,届时把这些个仆役都放在里头,厨娘也在,守门的叫她丈夫兼了,又有小厮丫头,倒也还算整齐,过起来并不很难。”
听到这里,季清菱心下一凉,已经渐渐觉出不好来。
顾延章犹自往下道:“你家中事情简单,等处理好了,我再去探一回我家情况,若是一切顺利,便在你家宅子旁也赁个屋子……”
他微笑着看着季清菱,道:“我在旁边房舍中进学,一般不会外出,这几个月间,若是有什么事,你便吩咐松香来寻,我须臾就会到。等过几个月发解试考完,我打算把延州的产业都交由旁人处理了,便要上京赴考。”
“我想带你一起去。”
顾延章缓缓道。
“你将将十四,并不着急说亲,等过三年,以我之能,若是不能得个出身,也实在不用再谈什么,我把家中产业舍去,给你做厚厚陪嫁,将你送回蓟县,请师娘给你寻一门好亲。”
他说着说着,只觉得心如刀割,却依旧不停口,道:“我在你夫家附近州县住上几年,等你有了子嗣,再看一回情况,若是那一个人对你不好,我拼却性命,也不会叫他好过。”
他在此处说,季清菱在此处听,明明是冬日的清早,只有寒风厚云,没有晨日,却听得全身都是汗涔涔的,肚腹里更是一阵生疼,疼得似乎钻进了骨头里,叫她恨不得抱紧膝盖,缩成一团。
季清菱全不知晓为何才过了几日,这一位五哥便似换了一个人,说话简直再不复同。
顾延章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勉强自己笑着拉过季清菱的右手,双手握住,轻声道:“我给自己三年又半时间,在旁边一心对你好,不叫他人知道你我二人曾在一处住着,免得坏你名声……等过上三年,我再来问你一回,那时你已长得大一些,这样久,当是能想得清楚,如果你实是不能接受,觉得无论我怎样好怎样坏,都不是你喜欢的,那我便死心……”
他笑一笑,道:“我看你生了儿女,等日子过得安稳了,便去行商,我爹从前便说,我天生是做生意的料,以前找和尚道士给我算过命,人人都说我是大富大贵的,我到时候发了大财,便给你去西域买蓝色的宝黛石,红色的玛瑙石,去合浦找人给你捞大南珠,叫你慷慷慨慨的,把周遭一应妇人全部压下,将来东西还能传给下一辈,叫他们也记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好舅舅……”
他说到此处,笑得已是不再勉强,十分从从容容的,仿佛当真已经想开一般。
顾延章是当真已经做下决定了。
都说情字害人,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再能干,再沉稳,此时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头一次谈情爱,还遇上了这样朝夕相处,同难同苦的一个人,早把整个人都投了进去,便是叫他赴汤蹈火,也是愿意的。
他握着季清菱的手,只觉得这一只小手十分冷,便问道:“怎的手这样冷?是今日穿得太少了?”
言毕,从一旁取过一床毯子,给季清菱披在肩上,又把她左手拉了过来,给她一并握暖。
季清菱任他摆布,已经不会说话。
顾延章见她表情,忍不住又笑,道:“真是傻瓜,你难过什么,我一点也不难过,见你开心,我当真是也开心的……”
他顿一顿,见季清菱眼圈已是红了,忙道:“总归还有三年,你这是着什么急……我便是不想叫你难过,才同你说这些,若是说了,你反倒是不开怀,那我这一番话一番心意,又还有什么意思?”
他说着,果然伸出手去,给季清菱轻轻擦一下眼角,柔声道:“我家清菱乖得很,最可人疼了,五哥现在疼你,将来也疼你,这辈子都疼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年轻也好,老了也好,都是我的清菱,别人疼不疼你,我都疼你。我时时刻刻都在此处,都是你的五哥……你莫要怕,总归有我陪着你……”
季清菱听他说了这半日,只觉得而自己肚子也疼,心也疼,她实在是觉得委屈极了,忍不住硬声硬气地冲道:“你都叫我嫁给别人了,我同别人住着,你怎么陪我!”
说着把双手从顾延章手中抽出来,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拆开了,把其中纸页抽了出来,复又打开,咬着嘴唇将其扔在两人中间那一点点子空地上,怒道:“你叫师娘帮我去寻吧,瞧一瞧天底下再有没有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把我嫁给他算了!”
她说完这一句,撇开头,便再不说话。
顾延章一怔,一瞬间头脑里一片空白,有些不敢置信地将那两张纸页拿在手中,凑近了一看,却见这东西熟悉极了,原是自己不晓得看了少遍的那草帖并定帖。
这第一张纸上写了延州城某官三代情况,曾祖、祖、父母,又有女方生辰八字并嫁妆,第二张纸则是女方定帖。
这两张东西,还有一份季母亲手写下的允诺信,都是他看了无数遍,上头内容均是已经能倒背如流的,本该只填了女方一栏,上一回被自己半哄半骗,与季清菱一同把草帖上男方一栏添了一个顾字。
然则此时此刻,两张纸页之上,男女姓名俱已填满,男方那一处,明明白白写着三个字。
顾延章的手都要抖了,他将那两页纸凑得近了,看了又看,屏住了呼吸,都不敢眨眼,生怕自己是在做梦。
第九十九章 得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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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后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章 后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章 后怕
面前两张纸,各都有两个名字,每一张上头加起来不过六个字,顾延章细细看了不晓得少遍,只觉得此身都不似自己的,笨拙得异常,只得小心翼翼把它们收回信封里,远远放在一边,唯恐不小心碰皱了,才放好,又忍不住挪得近一点,生怕它不小心被马车颠到。
这样挪来挪去,终是不如意。
只是信封包着的两张薄而又薄的纸,他却似是抬着山岳一般,最后直接拢到怀里贴心放了。
他收好之后,心中大定,整个人像是吃醉了酒一般,手脚都发着丝丝的麻,麻来麻去,麻到了心里头,面上除了笑,还是笑,再做不出别的表情。
顾延章得那两张纸贴心而放,瞬间便像得老天爷给了一副脑子一般,他把季清菱的肩轻轻扶过来,像呵气一样小声问道:“清菱,你甚时写的……”
季清菱抿一抿嘴,“哼”了一声,过了许久,才貌似不情不愿地回道:“前几日写的……”
她脸红红的,又把头撇开到一边,小声道:“原想同你说,又不好意思,见你总睡着,伤也没好,预着过一阵子再找机会好好与你商量以后的事情,届时……”
顾延章觉得自己简直是得了全天下的运道,才有今日这一回。他晓得面前这一个在此事上面子有薄,更晓得她私下自己写这一个名字,得鼓起大的勇气,下大的决心。
顾延章心都要不会跳了。
他从心底到面上都是笑的,实在是一刻都等不下去,只捏着她的手,温存道:“清菱,你坐过来些。”
两人本来就靠得近,再过去,就要贴着了。
季清菱有些害羞,又觉得于礼甚是不合,转念想到草帖定帖都写好了,按顾延章从前的说法,二人连那从未有过的堂都已经拜过了,哪还有什么话可说,脸面一红,果然稍微坐得过去了一点点。
只是还没等她坐稳,顾延章已经轻轻一揽,将她整个包在怀里,贴着心房抱了,轻声道:“叫我抱一会,我想你想得紧。”
季清菱又是羞,又是怯,想到对方腰间的伤还没有好全,却又是不敢乱动。她原本僵直了身体,后来见顾延章只是抱着她,并不做其他动作,也渐渐放松下来。
顾延章当真觉得这一时身在梦中。
他把季清菱抱在怀里,一手扶着她的背,一手抓着她的手,手手五指相扣,锁得紧紧的,却不敢低下头,唯恐被这一个小家伙看到自己的表情同眼神,把她给吓到了。
顾延章此时眼神火热得异常,其中情浓到了极处,面上表情除了笑,还有一丝难以描述的复杂,那是惊喜混着后怕。
居然不用再等……
想不到小家伙心软,这样心甜,这样……不晓得防备人……
幸好自己动作快……
顾延章眸光微微一暗,心中突然生出十二万分的庆幸来。
自己这一场病,这一次伤,这一回冲动,来得太是时候了!
他原本再后悔不过自己仓促行事,把小家伙吓得不轻,如今却万分感谢自己的仓促行事。
清菱心肠这样软,将来若是不小心,被旁的男子哄了骗了,他又该找谁去!
尤其延州那样乱,还有一个张定崖在一旁虎视眈眈,此刻劝走了张定崖,孰知往日没有李定崖,王定崖。
季父在延州官声不错,与上下层级之间处得都好,万一回到家乡,登了姓名,有那么一两个管闲事的人想到这还有一个故人之女没有归宿,到时候乱点鸳鸯谱,他当真就要追悔莫及了!
还有那京城之中的李家,虽然应当不会生出什么乱子,可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更何况天下男子,当真没几个是好东西。
顾延章见得实在是太了,从前在良山念书,同窗那些个同龄人,便是年纪再小些的,有些居然都有所谓的“房里人”,更有甚者,结伴成对地去那勾栏柳巷寻相好的,还美其名曰“红颜知己”。
天下间有这种整日睡在床上的知己吗?!
嘴上礼义廉耻,心里头尽是男盗女娼。
上一回先生去京城办事,把他交代给钱厚斋老先生督学,在那处同杨义府处了一阵,他更晓得原来所谓的世家子弟,儒门圣人,也不过如此。
顾延章在延州时年纪小,跟着父亲宴请州中官员的机会并不是很,但是官场中人声色犬马,人前人后两张皮,已经叫他看得不少。
延州边城,尚且如此,那推及其余大州大县,至于京城之中,又该是何等纸醉金迷。
做官的是这样,做学问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钱老已经算是名满蓟州的大儒,屋中一样有如夫人,有姬妾,听说年轻的时候还与京城小甜水巷里头一位魁首有过一段风流轶事,后来对方舍他而去就了一位宗室,闹得京城之中与其交好的士子们沸沸扬扬,直言那一位魁首是风流场中无情人,又私下对那一位宗室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说其有辱斯文。
士子年轻,不知好歹,那宗室名声被污,虽然面上不说话,后来却私下使了银钱,又用了关系,硬生生把钱厚斋压在文渊阁做了十年的编纂,直叫他修书修得心灰意冷,眼见再无出头之日了,这才被迫退回了蓟县
——这就是大儒。
而那杨义府,年纪轻轻的,才学品貌俱佳,家世为人出挑,看着是找不出错事了,谈到妇人品性,口口声声便是要对方性情柔顺听话,大肚能容姐妹,能打点好家事,收拾好宅邸,不叫他后院失火。
——这便是士族才子。
其实杨义府的想法,只能说是世间风气,无法指摘,可是顾延章管不得这么。
天下女子千千万万,别人过别人的日子,可自家只有这一个,没道理每日放在心中当做宝贝来疼的,要去别人家被作践。
他看她皱一下眉都心疼,去了别人那,日日瞧不到见不到的,谁晓得日子会过成怎样!
第一百章 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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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后怕
- 肉肉屋
第一百零一章 情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一章 情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一章 情定
顾延章心中转过各种念头,一面盘着算着,一面觉得自己实在是幸运,他抱着季清菱,只觉得此时此刻,给个龙椅给他,也不想要,只要搂着怀中这一个,你疼我我爱你直到天荒地老。
他侥幸还有两分理智在,晓得自己这想法没志向,小家子气,可当真实在是想一想就叫人满足了又满足,心里软乎乎的,连动弹都不愿意了。
两人就这样你抱着我,我靠着你地贴在一处半晌,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两年相处,名上虽是兄妹,自家也当做兄妹,可比之普通兄妹,相处模式全不一样,此刻转了关系,竟是谁也不觉得尴尬,谁也不觉得突兀,反倒是自然极了,仿佛本该是这样,连说话行事都不用变,就只要同以前一般。
季清菱开始还怕碰到他的伤处,又有两分害羞,后来被他紧紧扣着手,轻轻扶着背,索性也不去管那些,等到两下抱得久了,只觉得心底里软乎乎的,周身懒洋洋的,再没前几日那些个焦虑同忐忑。
她似乎是恍惚的,似乎又是清醒着,隐隐约约之间,总觉得那一只空出来的左手有些不对劲,又过了片刻,它自己有意识似的,穿过面前这一个人的右边腰腹,搭到了他的肩膀上,等到手指搭稳了,这才全身都舒舒服服的靠着。
驽马果然就是驽马,哪怕是在这官道坦途之上,依旧走得不快,还要时不时拉着车子颠两下,可车中两人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只觉得实在不是很颠,一点都不慢,不仅如此,好像还有些太快了。
冬日天冷,季清菱偎在顾延章怀中,半点不愿意再挪动,只觉得哪怕是给她一张床一方软被,也不如这一处舒服,她发了半日的呆,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去想,等到不知道过了久,那一颗脑子才渐渐回了原位。
季清菱轻轻“啊”了一声,问道:“五哥,如今咱们这样……要怎么同家中那些人说……”
顾延章语带笑意,慢悠悠地回道:“要怎么说,就说咱们本就是夫妻,早拜过堂的,草帖定贴都早写定了,只等着回延州上衙门录了名……便是不录名,此时你也是我家的了……”
季清菱好容易恢复正常的脸面,又飘上了绯红,她实在是不晓得怎么答他,只好不说话。
顾延章忍不住轻声笑了两下,笑得胸膛微微震动,把季清菱复又搂得紧了两分,柔声道:“都说了,写了名字,旁的都交给我,我来同他们解释,你不用羞,只管安安心心的。”
季清菱的脸更红了。
她想到顾延章同下人说的场景,又想到自家的几个丫头,尤其是贴身照顾的那一个,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她抿着嘴唇道:“我来同秋月说罢,叫她跟下头人说就好了……”
她犹豫了一下,又道:“那我……以后要做什么……等回延州登了名……我们两……她们又要怎么称呼才好……”
顾延章轻轻捏着她的手,柔声道:“也没甚要做的,等将来事事都办妥了,咱们请师娘帮忙补办一场亲,免得你这辈子连嫁衣都没有机会穿。”
只要是不谈情,不谈爱,商量起这一类事情,季清菱倒是不害羞了,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补。仪礼都是办给亲眷友人,大家一起聚一回,如今也没有什么亲眷了,只有我们两个……办起来又麻烦,也没甚意思。”她说完这几句,声音慢慢低了下去,“真想穿嫁衣,等我将来长得更好看了,就穿给你看……”
听到她最后这一句,顾延章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那片刻当中是没有的,过了许久,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模模糊糊之间,心软、心疼、心爱、心怜,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把那一颗心都挤得快塞不下了。
他的声音轻得叫人要听不清,只道:“你时时刻刻都是最好看的,没有哪一时更好看,哪一时都好看。”
季清菱听到了。
她朝右边偏开一点点头,只觉得自己再不能继续听下去这种话,害得她一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叫顾延章从前无论哪一天来想,哪怕是给他一百颗脑子,也猜不到自家有一天会把这种毫无意义、重复啰嗦的话翻来覆去地说来说去。
可他此时不仅浑然不觉,反而只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情话,都那样重要,甚至比做文章还重要,他太后悔当初没有话点功夫在诗赋之上。
策问写得好,一点用都没有,连个情话都不晓得说,空有一肚子的浓情蜜意,却不知道怎的叫怀中这一个人知晓,简直是太遗憾,太可惜,太无用了!
他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说,虽然未必很动听,未必很动人,可全是他真情实意,然则季清菱却不敢再听下去了,只怕再听下去,无论对方想要做什么,自己都屋里阻拦。
她拿一颗快化开的脑子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问题,道:“五哥,等到了延州,我能帮你做甚?我从前听我娘说过,你家产业甚丰,我那一处还有你家的房契地契,当是不全,其余的要怎样才能收拢回来?”
谈到正经事,顾延章也坐正了身子,把家中情况一一同季清菱说来。
“我家在延州城内,应当算得上是一等一的枝脉富贵。”
顾延章平铺直叙地道,既没有自豪,也没有自傲。
“我家中房产铺子,不算田产,光是我数得清的,就有百余处,你箱子里那些,俱是这一回仓促出门时随手带的,按我爹的性子,就算最后玉石俱焚,他也会把东西都好好放起来,等我回去取。等到了家中,我四处寻一寻,十有八九,就是在那几处地方藏着,不会有错。”
“我家除了这些个产业,还有几条商线,交给族中一位叔叔打理,北蛮攻城之时,他应当还在半路上,以他的见识,不会有什么闪失,他那处虽然没有产业,却有许现货现钱,价值极重,更有那几条价值连城的商线,等这一回到了延州,我也先不忙做其他的,打点好你的事情,便好生探一探家中情况,看看那一位叔叔如今在哪里,那几条商线情况如何……”
第一百零一章 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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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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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挨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二章 挨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二章 挨打
延州,亭衣巷,顾府。
顾思耘左手拿着一只尺长的浅黄色船儿,右手举着一副火齐对着那船儿,坐在书房里头仔细端详着。
这是从西域藩国运来的象牙船,从中镂空,上雕人十二,马三,牛七,狗六,还雕出地毯、银瓶、桌椅、毡子、葡萄、石榴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人有穿胡服的,有穿大晋常服的,有袒胸露乳的,看着既精致又奇怪。
这物件奇便奇在一个稀罕二字身上,若是放在京城之中售卖,端的价逾千金。
这原是特意寻来送给延州城内一位官员做寿礼的,后来延州城灭,那一位也送了性命,东西便被收进了库房。
除却这象牙船,顾思耘手上拿着的火齐也不是凡物。
火齐本身就昂贵,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也用不了,尤其这一件上头还镶刻了宝石、玳瑁、由金银丝儿攥成了一个柄,而头上的玻璃镜儿更是透透亮亮,用来视物,照得东西在其下又大又清,比起寻常的火齐要厉害许倍。
顾思耘对着那船儿研究了半日,有滋有味的,时不时还端起桌上的果浆饮子来喝两口,嘴里哼着小调,美得只差没有上天。
他这边还在享受,忽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一个小厮在门口凑进头来低声叫道:“少爷,老爷来了!您赶紧收拾收拾!”
顾思耘吓得差点一个趔趄,他手中那火齐也就罢了,毕竟不大,随便拢一拢就好,可那象牙船儿足有尺长,却是十分难藏,仓促之间,只得收拢到了袍子下头,用双腿夹了,匆匆忙忙整了整衣衫,又把桌上的书籍文章挪了挪,拿笔沾了墨,在纸上抄啊写啊的,做出一副认真进学的模样。
他架势才摆好,连字都没有来得及写几个,就听脚步声由远而近,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顾思耘扮作一副沉迷进学,方才听到的样子,这才抬起头,见了面前的人,惊讶地喊了一声“爹”,把手中笔放下,这便站起来行礼。
他还没站直身子,便察觉到不对。
——双腿间夹的那一艘象牙船儿,实在经不得他这样折腾,腿一直,便要掉下去了!
他使着力气别别扭扭地行过礼,不想对面那一位却并不像往日一般叫他坐下继续念书,而是走得近了,拿起他桌上写了几个字的纸页,又拿起那一本书,问道:“上回叫你做的文章呢?”
顾思耘心中暗叫一声“要命”,连忙对跟在后头进来的书童令道:“把我前两日做的文章取过来。”
那书童呆了一下。
少爷这几日不都在赏玩那几件新鲜玩意,哪里有做什么文章?
他简直要懵。
顾思耘当着他爹的面,不敢做出什么表情,只得严辞道:“就是前日我让你收起来的,放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取出来!”
书童吓得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道:“小人忙糊涂了,一不小心忘了放在哪里!”
顾思耘瞪了他一眼,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还不快去找出来!”
又转头对面前这一位道:“爹,下头人不得用,不若待他找到再给您送过去?”
顾明立在桌边,一言不发地看着顾思耘装傻充愣。
如果不是因为只剩下这一个种……
他冷冷地瞥了自家儿子一眼,眼底的复杂的神色一闪而逝。
吃亏就吃在出身差,吃亏就吃在大妇没娶好,吃亏就吃在没一个儿子可以选。
顾明少时家中甚贫,借着亲缘,去投了族内一位兄长,因他十分机灵,既肯吃苦,又肯学,得了对方器重,后来便渐渐在其门户之下占了一席之地。
约莫是十余年前,他投的那一门顾家生意愈做愈大,也不晓得那一位族兄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打通了同西域好几个藩国的商线。
鹌鹑蛋大的红火玉,幽蓝幽蓝的宝石,又厚又密的羊毛毯,形状各异的银器,各色乳香,玫瑰熏香露子,西域烟草,只要是运了回来,没有卖不出大价钱的。
鼎盛时期,他同八九个投到其门下的族人一起打点着八条这样的商线,银子简直都不当做银子,只当做石头。他还记得第一年去走商线的时候,看到运回来的货卖出那样的价钱,整个人都要发昏了,当真是一辈子没有见过那么银钱。
后来不晓得那一位族兄是出于怎样的考虑,自己斩断了其中几条最赚钱的,只留了三四道普普通通的线路,两年走一回,虽然依旧是赚起来富得流油,却再不似从前那般,还特意拉了几个延州城内的官员亲族入伙,每回都白白分钱出去。
他当时年轻,不晓得这是什么道理,心里还有一阵子嗤笑对方年纪越大,胆子越小。
哪有人嫌银子得的!
可直到他自己现在也坐到这个位子了,才隐隐有些明白对方的做法。
银子了,真的烫手……
但凡有些身家,城里那些个官员、胥吏,没有一个不盯着你,上上下下都要打点。
果然官商官商,朝中无人做官,外头就不好做商。
怪不得都说富不过三代,还说要诗书传家。
再有银子,衙门稍微勾几下手指头,你就得伤筋动骨,可若是家门之中有人会读书,出了哪怕一个做得权,简直是哪一处都大开方便之门。
想到这里,顾明更是气恼。
顾清峦五个儿子,除却最小那一个不肯读书,傻乎乎地非要去习武,其余个个都不要他操半点心,出挑得很,如果没有那一回北蛮屠城,说不定就叫他翻了身,一家人鲤鱼跃过龙门。
怎么到了自己,就这样不省心?!
顾明捏着儿子桌上的那一本《论语》,几乎要气得七窍生烟。
他从小家贫,着实没有机会念书,是后来跟了顾清峦,为了让他能算账管事,才得了对方请的秀才给他们几个二十岁的大男人开了蒙,虽然不到做学问、做文章的程度,《论语》这等最浅显的文作,还是看得懂的。
第一百零二章 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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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大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三章 大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三章 大口
自家儿子这一本《论语》上头几乎都是干干净净,极少数地方抄了些注疏,也不晓得是他胡乱写上去的,还是先生讲得不清楚,俱是乱七八糟。
这还罢了,旁边那张纸上不过写了几十个字,偏生一个大一个小,横七竖八的,教人一看就想扇他两巴掌,看他是不是左脸跟右脸也像这一手字一般,肿得一大一小!
这样的水准,别说将来想要求一个进士,连秀才,恐怕都够呛!
顾明看得一肚子火。
延州如今才复,没几个读书人肯来,好容易花大价钱从旁边州县聘了几个老儒过来给儿子讲学,只盼着他能好生向学,待年底州学开了,又考又买,能挤了进去,再去考明年初的发解试。
他拿那样贯钱喂了这样久,才从几个州衙官员口中得了话,杨平章已经发了折子去京城,求圣上给延州开恩科,他如今是带兵出征,等回了延州,则半年,少则三四个月,就要重开发解试。
这是延州城才复的第一轮发解试,一则学生少,二则圣上开恩,名额会格外,试题也会是最简单的。
自家儿子自家知道,如果这一回考不中,下一回也不要想再考什么了。
花这样的开销,费这样的精力,甚事都不让他干,只叫他一心向学,就学成这个样子回来!
顾明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他在这个年纪,已经出去搬泥瓦砖砌墙了!一天不干活,一天就没饭吃!
再不好生管教,难道自己好容易谋求来的这偌大家业,就要交到这滩烂泥手里?!
他把那本《论语》一摔,扔回桌上,指着一旁的地面,道:“你给我跪下,甚时把这《论语》抄完三遍,甚时再起来!”
顾思耘吓得脸都白了,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也不敢问,颤着脚走了过去,因裆下有东西,步子扭捏异常,正要跪下,不想双腿一个没夹稳,那一只象牙船儿直直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断成两截。
他只觉得自己两腿之间那二两软肉几乎要顶不住,就要尿了出来,再不敢辩解,只“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头伏在地上。
顾明定睛一看,又是心疼,又是冒火,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这可是价逾千金的西域宝船!
因为实在太惹人眼目,他都不敢摆出来,怕叫人看了胡乱揣测,遭人眼馋!
这个败家儿子,旁的本事没有,偷鸡摸狗倒是厉害!心思都花在这上面了,还读个屁的书!
顾明气急,左右一顾,抓过旁边的条凳,冲着顾思耘的头上背上一通乱打,打得这个儿子哇哇乱叫,哭爹喊娘的。
顾思耘挨了几下,立刻察觉出这一回力道不对,恐怕死扛是扛不过去了,不小心就要去掉半条命,他哭着反身抱住顾明的腿,叫道:“爹!爹!轻点打,轻点打!爹,打死儿子,谁来给你养老送终!你瞧不上我,至少也看在我几个兄弟的面上,瞧在我娘的面上!”
他一脸的鼻涕唾沫眼泪,糊成一团,当真是叫人看都没有眼睛看。
顾明被他这几句话噎得几乎要吐血,只恨不得干脆把他抽死算了!
究竟怎么养出的这么个东西!
顾平忠恨得直咬牙,究竟还有没有气昏头,也晓得这个没用的儿子这一回没有说错,打死他,当真就绝嗣了,他又拿那条凳狠抽了两下,但是已是管住了手,没有朝头打,正要好生教训这个儿子一顿,外头突然匆匆来了一个人,见了他,连忙上前行礼,禀道:“老爷,郑押司遣人来寻,说是有事要找您。”
听到说是衙门中人,尤其是那一位来找,顾平忠再顾不得其余事情,他平复了下情绪,对外唤道:“来人!”
一个下仆走了进来,低头听令。
顾平忠道:“你看着少爷叫他抄书,甚时抄完十遍,甚时才给吃饭!”
说完,对着顾思耘啐了一口,又恨恨踢了他两脚,才匆匆离去。
待他走了,顾思耘瘫软在地上喘着大气,片刻之后,一摸下面,果然湿了一片,却是被惊出了尿。
顾平忠出了大门,早有下人牵来马匹在门口候着,他翻身上马,匆匆去了那一位郑押司的府上。
进门的时候,对方早坐在屋中候着他,见他来了,平平常常地道:“上回你托我办的事情,我已是交代下去了,等县中的行文盖了印,发到州中,我自会着人盯着打点。”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顾平忠一眼,“顾大,好运道,好大一注财啊。”
顾平忠陪着笑道:“全凭着押司,才能有这一回,等文书契纸一下来,我这一处自有好东西,不会叫押司白做。”
郑显摆了摆手,笑道:“这算什么,是你家的,自是你家的,我不过抬一抬手的事情,有甚好谢的。今日叫你来,是另一桩事,听说你家中尚有一个未出嫁的侄女?”
顾平忠愣了一下,立刻回道:“确实有个侄女,只是年纪尚小,不过十岁出头。”
郑显笑道:“妥了,我有一个外甥,也是十来岁,小小年纪,生得十分俊秀,他家里头托我给说亲,我想来想去,就想到了你这一家。”
他顿了顿,又道,“他家一直想在延州城里头开个绸缎庄子,只是没有铺面,租的那些,总归是租的,不如自己的,今日涨租钱,明日涨租钱,生意也做不安稳,正瞧中西大街上头那一家,我回来一想,不正是这一回你这批铺子里的一间?将来若是成了,给小姑娘做个陪嫁,也不枉你们亲戚一场!”
顾平忠简直要倒抽一股凉气。
好轻巧的口气……
西大街上头那个铺面,是原先顾清峦置下用来做总铺头的,正正是延州城中心的地段,又足有十几亩地,他原本预着得了到手,就劈开成七八个铺面,或做酒楼,或做当铺,或做商铺,早盘算好了。
这算得上说是这一批东西里最值钱的一样。
赔个侄女便罢了,弟弟还能再生,这样的铺面,当真让了出去,一辈子都别想再得一个!
第一百零三章 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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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大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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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章 贪婪(月票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一百零四章 贪婪(月票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一百零四章 贪婪(月票50+)
顾平忠咬了咬牙,笑道:“铺子好说,等回头咱们两家说了亲,再好生挑一挑,说不定还有更合适的……”
郑显摇头道:“有合适的,便陪两个,别人都说侄女也是亲女,难道堂堂的顾大户,连几家铺面都不舍得?将来那样的家财,也不差这一点半点的。”
他说完这话,端起旁边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的呷了一会,吐出一口茶渣子,又道:“叫我说,也不能只做生意,我家那个外甥族里也有人是侍弄庄稼的好手……”
顾平忠哈哈一笑,连忙抢道:“押司放心,侄女也是女儿,绝不会委屈了她!将来出嫁,若是没有厚厚的嫁妆,我也不好意思再听她叫一声伯父。”
他不敢再由对方说下去。
铺子也要,田地也要,再说下去,连屋舍也要了。
照这个进度,就不是被咬掉一大块肥肉的事情了,恐怕不被砍掉半截,他当真出不了这个门。
郑显听了他的话,跟着一笑,道:“放心!放心!有顾大你在,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
他把手中茶盏放到一旁,道:“还有一桩事。无主产业,按律收没,有主产业,按律发还,若是生了争执,就要上衙门去递上契纸证据,再行裁决,你可要确定,这些个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顾平忠,道,“顾家在延州上百年,难免没有什么人留下来,若是有哪一个不开眼的跑了出来,你自己便算了,可不要把我拖下水……”
顾平忠道:“押司放心……延州城当日亡故了那样的人,顾府又在正中心,整个都烧成了灰烬,别说顾清峦一家,便是我家里头那几口……”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过了片刻,才继续道,“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岔子,我也不是吃素的……”
郑显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顾平忠出了郑家的门,站在路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着急上马,只把缰绳丢给后面的下仆,自己满腹心思地走了一段路。
他一面走,一面在盘算。
实在不行,那一处铺面就当真送出去做陪嫁算了,不怕噎不死他!索性再陪些田产,铺面,屋舍,就当喂饱这头狼,叫他不要再出来随意撕咬。
只要顾家的老宅自能留在自家手上,其余的都可以先放一放。
顾平忠心中贪得只差没滴口水。
顾清峦家的产业实在是太了,那只老狐狸,也不晓得整日脑子里都在琢磨什么,钱财都不摆在明面上,他跟了几十年,也就知道一点点,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地契、田契,房舍,银票子,这一大注钱也叫人眼馋,不过依旧算不上什么,最重要的,是那几条商线。
当初顾清峦说关就关,也没问过旁人,也没同任何人交代过,若是能找到重开商路的法子,何愁没有滚滚财源?!
顾平忠脚步越走越慢,心跳却越跳越快。
顾清峦那样谨慎的性子,必定会将商路的联络法子留下副本,十有八九,还藏在顾家的老宅子里。
虽然北蛮屠城的时候,顾家上下数百口人,从顾清峦一家子,到下头伺候的仆役,族中的老幼,连同自家妻儿,都已经被一把火烧成了灰,可顾家宅子毕竟还剩下一个架子。
跟了顾清峦数十年,他总觉得架子里头应当还有东西。
反正顾家都死绝了,与其被衙门把各色财产都收走,不如他拢在手上,四时八节的,帮着烧点纸钱,也算是没有白拿了,两相便宜。
只可惜杨平章到了延州城之后,管得实在是太死,顾家那一处偌大的府第,又是在延州城正中心,实在是太惹眼,不然他早就偷偷潜进去好生找寻一番了。
若是往年,还能半夜想想办法,这杨平章来了,竟搞出了宵禁,兵士、更夫、里长、街坊兵丁轮番巡夜,叫人在夜晚寸步难行。
还是要把顾家宅子收到手中,再好生计较。
顾平忠咬了咬牙。
给就给罢,又不是给不起,只要其余钱财都到了手,这也不过是太仓稊米而已。
他抬头看了看天。
一到冬日,延州城的天空就变得是黄蒙蒙的,许飞沙尘土四处乱扬。
只要等到了开春,一切都成定局,那万贯家财,便要从那一个顾,转姓到自家这一个顾了。啥时候这一笔才能写出两个顾字,想想都叫人心急如焚。
这是老天爷送的钱财。
当日顾家族中那样人,全部死在战火,只自己在外躲过一劫,虽然丢了妻儿,好在还带了一个在身边,不算绝了嗣。
若是早些年,自己还能再要一个,可惜年轻时太过糊涂,玩得过了头,想再要个儿子,也没有能力了。
不过凡事哪有十全十美的,如今也算是走了运道,等钱财到手,就好生给儿子说一门亲,早些留个后。
儿子不得用,好好调教孙子,将来也能顶门户。
这一回要找个书香世家的,再的聘礼也要咬牙给了,哪怕是个穷秀才的女儿,只要识得字,写得文,晓得如何教人……
顾平忠还在盘算,脑子里突然闪过方才郑显说的那句话。
“若是生了争执,就要上衙门去递上契纸证据,再行裁决。”
他犹豫了一下,复又自嘲地笑了笑。
哪有那样巧的事情,那一家姓顾的都死绝了,再没有一个剩下。
哪怕没有死绝,若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正好在此时冒出来,识相点,不生出事来还好,若是不识相,就不要怪他心狠手辣了。
他被顾清峦压了这么久,日日在外头跑商线,跟那些个藩人打交道,可不是白跑的。
要怪,就怪顾清峦罢!
延州未复,他就已经在后边做些粮秣生意,与城中许官员胥吏都熟识,还与城外驻守的官兵也有交情,如今延州已复,他早先的努力终于都有了回报。如今延州城这样乱,弄死一个两个的,当真不算什么。
三两金子还要三两命才能享呢,若是当真不走运,只能怪爹娘生得时辰不好,却怪不得他顾平忠不顾旧情。
这样的钱物,不晓得就算了,若是晓得了,便是孔圣人,怕也忍不住要动心的罢。
一百零四章 贪婪(月票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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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四章 贪婪(月票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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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提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五章 提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五章 提醒
顾平忠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想了一会,把仆役叫过来,径直上马回家了。
当日延州城破,北蛮屠城,除了那些个靠近后头城门的,其余尽皆没有跑掉。顾清峦家的老宅正在延州城中心,屋舍建得又大,他家豪富这许年,不仅在城内有名,一样早遭了蛮子眼红,进得城,第一个就奔那些个富贵人家杀将过去,顾宅首当其冲,根本就躲不了。
就算侥幸走了一两个旁支,四处都是蛮兵,十有八九也活不成了,即使活了下去,又哪有什么胆子再跑回来,又哪有什么资格出来讨要资财。
顾平忠扯着缰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瞧着正在重建的延州城,四处盘点着哪一处地界甚时会得到自己手中。
他心中的得意盖过了那一丝忐忑。
不过听了那郑显一句废话而已,自己倒是杯弓蛇影起来了。
有这功夫,还不如盘算盘算该怎的同县中、州中的胥吏打交道。
若是人人都像郑显这样贪,那才要紧。麻烦的是,若是没有这些个胥吏帮忙,自己压根不可能把顾家的家产得到手。
自家有的,不过是一个“顾”姓,以及往年对顾家产业的了解,可那些胥吏手上,握着的可是“势”。他们不帮忙,无主产业,全是要被收归衙门的,哪怕延州再灭上几次,这些东西也跟自己沾不上关系。
这一大块肥肉要怎么分,自家才不会吃太大亏,又能堵上他们的嘴,还得好生思量才行。
且不说这一处顾平忠揣着满腹的心思,在筹谋着那滔天财富,蓟县到延州的半途之中,车厢内季清菱听得顾延章把从前家中情况慢慢道来,隐隐约约的,心头却平白生出一股子担忧来。
她犹豫了一会,道:“我从前听爹爹他们闲话,说起过前朝宗例,旧城收复之际,往往是大发难财之时。土地荒芜,房舍无主,常常有那些个胥吏伙同黑心之人,一并扮作事主,前去冒领资财。有些家业太大,便是官员也会禁不住诱惑,掺和进去分一杯羹。”
顾延章点头道:“冒名受领,不算什么新鲜事。”
良山进学,一样要研习各朝判案。
一朝得了进士,许人就要外放做官,无论是一乡一野,还是一镇一村,寻常坐堂未必遇得到杀人命案,最常见的无非就是争田争产,互相扯皮。
顾延章思维敏捷,从前学中拿案子来判,他往往能快刀斩乱麻,不被旁的枝叶所惑,虽然判案手法还有些生涩,却是不偏不倚,甚至还能揪出不少官吏的错判之处。
不过那毕竟是寻常宗卷,比起延州这样全城被屠的情况还是有极大的不一样。
季清菱心中思忖片刻,提醒道:“咱们手上有先生给的拜帖,届时拿去杨平章那一处,好生去拜一拜,想必能驱散不少魑魅魍魉。”
都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但是若是在阎王面前挂了号,寻常小鬼估计也得掂量掂量。如果能叫杨奎看在柳伯山的面子上,排一两个下仆陪着跑跑衙门,便是再好不过了。
大晋朝延州为北蛮所屠,是一桩极大的惨事,其后衍生出的各种事端,也一样是令人震惊。季清菱从前听父兄谈起,只当做是前朝事,如今当真置身其中了,倒是忍不住担心起来。
大晋养士甚厚,给官员的俸禄极高,可对衙门中办差的胥吏,却是极其苛刻。寻常时候,他们就靠着鱼肉乡里吃饱吃肥,可延州被屠之后,万事俱废,新规待定,漫天都是无主田地,遍地都是失主产业,见了这样的钱物,那些个胥吏又怎么会放得开手。
不止是胥吏放不开手,便是许俸禄丰厚的官员,一样放不开手。
按大晋律,无主产业,收归衙门,有主产业,发回原主。
延州城死了那样的人,尤其富豪之家,几乎全数死亡殆尽,若是都归了衙门,大家都只能干看着,可若是此时突然冒出来了“原主”,自然要发还给“原主”。至于发回之后,“原主”又怎生处理,就是“原主”自家的事了。是拿去吃喝嫖赌也好,是拆成几份,贱卖了送给胥吏官员也罢,俱都不为外人道也。
“原主”是不是原主,其实也只是靠着衙门“认定”而已。便是没有证据,编造些证据出来,只要做得像,衙门又“认定”了,自然就顺顺当当地把那些田地房舍都拢入了手中。
胥吏办差,官员管权,有的是胥吏借着手上的那一点子差事欺上瞒下,有些索性直接不瞒着,同上峰一起吃个饱。
这些事情,他们寻常时候就做得不少,得了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
从前总说回了延州,如何如何收拢资财,可如今真个快要到了地头,许事情便要好生细想一回,有个准备。不能事到临头了,才去慌忙应对。
顾家产业这样大,季清菱毫不怀疑那些个面上的屋舍田产,一定会为人眼红。回去想要回家产,也许并不是简单的去衙门登个名就能做到的事情,要是能舍点钱财便得回来已经算是幸运,就怕遇上那等贪心的,恐怕不割掉大半的肉,还走不出门。
季清菱把自家的担心同顾延章说了。
顾延章道:“我醒得,只怕杨平章此时未必在延州,看这沿途许厢军往那一处走,应该是正在出兵的样子,等我们到了家,若是能登门拜访自然好,若是不能,我心中也有旁的计较,实在不行,我再来同你商量。”
他同季清菱说着自家打算,声音平和,语气郑重,季清菱听了,也便把此事放在一边,不再去想。
年在一处,她早有了习惯,只要顾延章说他有了计较的事情,通常便不会需要她再去思虑,十回有十回,都会办得妥妥当当。
不过听他说那一句实在不行,再来同自己商量,虽然从前也是这样说,可此一时彼一时,现下听来,同从前相比,心情全然不同,季清菱只觉得心田处有一丝淡淡的甜意一掠而过,想要去抓,却又抓不到了。
第一百零五章 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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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正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零六章 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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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正经
这一桩事不用管,可其余事情,却不代表不用管。
季清菱便同顾延章商量起落地之后的大小杂事来。
顾延章见小家伙想这又想那的,实在有些心疼,他道:“这些事情只交给我来便罢,你想一想房中如何布置,瞧瞧要种些什么花草,养些什么鱼虫,其余的不用费那个心思。”
季清菱摇头道:“你还要考州学呢!家中这些事情琐碎得很,又费时间,才不要你来管。”
她脱口而出,那话瞧来连脑子都没有过,便直直道来。
顾延章更是心疼了,他面上不显,只笑道:“延州的州学有甚好担心的,我自醒得,况且我也不是自己上下打点,不过吩咐下头人去做而已,这些个外务,我办起来总比你要容易些。实在不想你这样累心,难得回了家,路途累了一场,你只好好歇一阵子再说。将来还有两家父母坟茔要打点,那时你再来办,我便不拦你。”
季清菱道:“又不止考州学,已是年底,来年须臾便要发解试,不久便是省试,殿试也是就在眼前的事情,我也不觉得累,不过吩咐下面人去做而已,实不想别人都在用心读书,只你一人为旁事所拖……其余我帮不上忙便罢,这一向我能做的,你不许插手。”
顾延章听她认认真真地闹起来小脾气,发出一等命令来,只觉得极为新鲜,仿佛小时候早上起来,谁给他塞了一颗蜜饯在嘴里。那东西未必好吃,可一大早占了好事的快意,却是叫他脸上的笑按都按不下去,他心中一荡,轻声道:“我也不是甚事都管,不是说了,咱们两家父母的坟茔,都由你来打点?”
季清菱白了他一眼,小声道:“再说这些话,我就不理你了。”她刚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忍不住恼道:“谁要管那个!”
她差点忘了。
延州风俗,祖宗坟茔之事,都是媳妇子在打点!
她又不是媳妇子!
这样想着,她又有点心虚。
好似……等到了延州,一去衙门登记……就真的成了媳妇子了……
变得太快,她一时都接受不了……
不对,六礼还没有走!
季清菱一面想着,心中说不出来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又吊了一口气。
还要走六礼……也不晓得要走到什么时候,最好走得久一点……
也不能走太久……
顾延章见她面上神色变了又变,尽是十分有意思的表情,忍不住搂着她笑,因怕她害羞,便不纠缠着这问题下去,只道:“若是不好意思,你叫秋月她们不用改称呼,依旧叫你姑娘,叫我少爷。”
季清菱脸一红,道:“你还想叫什么?”
顾延章看了她一眼,眼中尽是笑意。
叫什么,自然是叫夫人。
不过叫起来有点老,不太好听,还不如叫姑娘。反正都是旁人叫的,叫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自己名分定了,名正言顺了,其余的,也都不要紧。
延州也不会待太久,对外也没有太交往,家里胡乱叫上一两年,也不碍事,只要将来不叫错就好。
他想着想着,心中满足异常,见季清菱撇开头脸红红的,简直太想凑过去在那脸颊上亲一口。
他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头,到底自制住了,把季清菱的右手牵到嘴边,轻轻亲了亲她的指尖,柔情蜜意地抓着那一只手不放。
季清菱羞到了极致,本都打算破罐子破摔了,只面前这人拿那样的眼神盯着她不放,叫她想装傻也办不到。
顾延章已经在她耳边道:“真想你快点长大。”
季清菱浑然不知这一句话有少叫人脸红的险恶用心在当中,只奇道:“我明年都要及笄了,还小吗?五哥你也不过十七而已。”
顾延章认真道:“太小了。”
他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此刻不说清楚,家中又没有一个懂事的,将来眼前这一人这样羞,便是有了疑问,也不敢来问,便郑重道:“清菱,有一桩事情十分正经,你却不要怕听。”
季清菱连忙坐正了,倾耳认真听来。
顾延章又道:“咱们到了延州,先把草帖定帖过了衙门,等名定了,再找机会叫师娘走六礼——其实即便不走六礼,去了衙门名分自然已定,我两已是夫妻了。”
季清菱点头。
顾延章道:“我过几年再同你圆房,待你满了十八。”
季清菱呆了呆,整张脸都烧得通红,只觉得自己活了这样久,从未如此害臊过!
顾延章却抓着她的手不肯放,犹自认真道:“你还小,家里也没个人,可能不太知晓。女子孕育十分苦楚,我娘当年生我大哥,差点送掉了半条命,后来大夫说,是得子太早的缘故。我小时候听她同爹爹说这话,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才依稀懂了。这一桩不同其余,我实在是做不了数,也帮不得忙,只能晚些……”
季清菱虽然依旧是羞,可听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却也晓得对方是对自己好。只她心中虽然知道两人是要在一处了,这圆房、子嗣等等,根本一点提防都没有,更没有想得这样长远,此时被这般提起,除了红着脸点头,再做不得其他的回应。
这一厢两人在说话,而后头的马车上,秋月抓着手帕,心头像打鼓一样,扑通扑通大跳不停。
她被自家少爷赶下了车,只得窝在后头这一辆马车上。
秋爽她们两个小丫头不晓得想事,还凑趣说,可以一起说嘴打络子,人热闹,却不知道她一颗心都要急死了。
两个主家在前头,先不论一个伺候的都没有,孤男寡女的,再是兄妹也没有这样的说法!
偏生家里头又没有长辈,有个年纪大点懂人事的,还只是个厨娘。
她恨恨地看了一眼两个坐在一处打络子,犹自说话说得起劲的小丫头,一时不晓得是嫌弃还是羡慕。
若是自己也不知事该有好,此刻踏踏实实地干活谈天,再好不过的日子!
她如坐针毡地数着时辰,好容易等外头马停了,不等车厢稳下来,便连忙开门跳了下车,匆匆赶到前面去。
第一百零六章 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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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夫妻(月票10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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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站在前面,等着季清菱坐的马车从后头慢慢驶上来停稳了,忙上前敲一下车门,道:“少爷,姑娘,到歇脚的地方了!”
她一面说,一面心急如焚地抓着车门的把手,十分想要一把拉开,瞧瞧里头在干嘛。
不过再怎么想,她不过是个丫头,再给十个胆子,也不敢自家随意扯门。
而车厢里,季清菱听顾延章说了半日该听的不该听的话,也不晓得对方是不是当真从医书上得知的,此时见马车停了,又听秋月在外头叫唤,仿若得了大赦,连忙从对方怀里抽身出来,站了起来,道:“我去瞧瞧这一处有甚好吃的!”
说完,急急忙忙推开车门,也不要旁人照顾,自家抓着车梁跳了下去。
她此刻面上的绯红才消下去,一双眼睛又柔又水,叫秋月看得有些心慌慌的。
秋月也不过是个不通情事的小丫头,她心里晓得这样不对,可到底怎生个不对法,又怎样才是对的,却又说不出来。
她把头往里头凑了一下,见顾延章已经站起身来,便问季清菱道:“少爷今日要不要下来走一走?”
季清菱被顾延章灌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话入耳,此刻十分只想走得远远的,好叫自己独自消化一下,听得秋月说,立刻道:“无事,自有松香他们照看。”
秋月更觉得不对劲了。
从前姑娘对少爷上心得不得了,往往马车一停,就张罗这样,张罗那样,从未像今日一般,竟是说出自有旁人照看这样的话。
难道是闹别扭了?
这一张脸,是气的?
秋月伺候季清菱久了,少少也能体察到自家姑娘的情绪,此时虽然有些把不准,却觉得这样一副面孔,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气到的样子,好似有些害羞,的便是欢喜。
她越看越是纠结,想到一会还要继续赶路,实在是不想这两人再在一处,再一想这一路来发生的许事情,更是决定不要等,还是早些把心中想法同自家姑娘说了,免得将来发生什么事情,后悔莫及。
这一日诸人吃过午饭,在客栈处开了几间屋子小憩一阵,秋月趁着机会,便对季清菱道:“姑娘早间行程可是方便?有无不就手的地方?不晓得少爷要说的话说完不曾?不若下午行路,我还是跟着一起在前头坐罢,有甚事情,也可以搭个手。”
她一堆子话问出来,其实不过是想表达自己要跟着季清菱一起坐马车,免得前头孤男寡女老待在一处,实在是不方便,也想起一个头,免得一会说的话太突兀。
然则季清菱听了她的发问,却半晌没有答话,而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莫名其妙的,秋月突然有些坐立不安,似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季清菱犹豫了一下,觉得秋月贴身了这些年,瞒着她也没什么意思,况且一到延州,两家各拜父母,很快事情便要被戳破,不若早说早好,也叫下头人都有个准备。
她拿定主意,便抬起头,道:“下午你同我们坐一车罢。”
秋月心中一块大石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音。
还没等她喘口气,那大石落地的回音甚至都没有散去,就听季清菱又道:“秋月,自进府算,你跟了我们几年了?”
秋月愣了一下,连手指头都不用掰,立刻回道:“五年半了!”
她声音十分有力,虽不晓得季清菱想说什么,可答这一句话,却是真心诚意的满是感激。
季清菱笑一笑,道:“你没察觉出来家中哪一处有什么不对吗?”
秋月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季清菱道:“你不觉得,五哥长得同我一点都不像吗?”
秋月松了口气,笑道:“姑娘什么话,你们又不是兄弟,又不是姊妹,长得不像有什么不对,不是都说女子肖父,男子肖母吗……”她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
这说法,若是少爷肖母,姑娘肖父,那家中老爷夫人该长成什么模样……
季清菱忍不住叹了口气。
从前中人说秋月老实,果然不是客气话,这是真老实。
她不再叫这个跟了自己许年,任劳任怨的丫鬟继续猜下去,而是直接道:“我同顾五哥,不是亲兄妹……我本姓季,同他是已拜过堂的夫妻……”
当着丫头的面说这个,她反倒是不觉得羞,只把对面秋月听得五雷轰顶。
秋月只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似乎小时候被喝醉酒的二哥拿棒子砸了头一般,半日都醒不过神来,只看着自家姑娘说话,却不晓得对方复又说了什么。
她下午浑浑噩噩地跟着季清菱上了马车,亲眼得见面前两位坐在一处说话,你看我,我看你的,分明便是一对情人的模样,回想起往日相处,又有哪一时不是这个样子,只没有这般明目张胆而已。
小丫头秋月花了好几日功夫,才把这事给消化了,等回过神,她不由得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先开口,不然当真是不晓得该如何面对自家姑娘。此刻重新想来,当真是怎样看怎样高兴。
少爷这般文才武艺,姑娘这般品貌性情,总算没有便宜了哪一个外人,还不用担心跟着姑娘嫁到哪一户人家,简直是再妙不过的事情。
她找了机会,把事情透给秋爽、松香几个,又同厨娘等人说了,众人尽皆吃惊,可毕竟府上人少口少,又是小小年纪便被买断身契的,一向被家中规矩束着,还有顾延章在上头摆着,皆是不言语。
因季清菱说了不用改口,大家便似从前那样叫唤。只那厨娘私底下跟着丈夫议论了两句,一切风平浪静。
众人朝行暮歇,又走了小半个月,顾延章伤势已然大好,一行人便加快了脚程,将将赶在冬至过后到了延州地界。
此时天已甚寒,延州地冷,便是穿上棉袄也不顶事,季清菱索性待在车厢里,轻易不随便出去。
这一日她同顾延章一起从《春秋》中取了一段各自做文章,才写到一半,便听外头车夫叫唤道:“好似到延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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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入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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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车夫如是说,季清菱连忙放下手中纸笔,掀开一旁的马车帘子往外看,果然远处城墙高大逶迤,马车行得离城墙越来越近,路边的行人却也不见少。
她回忆了一下许年前的延州城模样,只记得当初城外的草市聚得满满当当,各色行商、村夫都摆着东西叫卖,便连藩人也不鲜见。
如今过了不过才过了几年功夫,却因遭遇北蛮屠城,外城不过落了个架子。此时此刻,城外草市俱已不见踪影,原本被北蛮推倒的城墙倒是已经重建,还要高上几分,只是周边人丁稀少,原逊从前。
一行人到了北门外,被城门的守兵拦住,把人赶下车来,一一要了路引,又细问了来历,再去搜检行李。镖师经得,上前打点了半日,也仅仅没叫他们上前查探众人全身而已。
季清菱跳下马车,看着守兵上车对着里头一阵搜检,又见往来行人均是排着队在一旁等待搜身,个个静默无声的,心中顿时对此时的延州大致有了谱。
查得这样严,十有八九是为了防禁北蛮奸细入城。
足足过了盏茶功夫,待守兵一一搜查完毕,领头之人这才挥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进城。
诸人还未来得及上车,便见几匹快马由远而近,到了城门前,也不打招呼,也不放缓速度,连头也不低一下,径直进了城。
几个正在搜检旁人的兵丁不但没有阻拦,反而忙将刀归鞘,恭恭敬敬地立在一边,等那几骑跑得远了才抬起头来。
其中一人道:“这样早的天时,郑通判却是急急忙忙的,不是衙门出了什么大事吧?”
另一人答道:“杨平章领兵出征了,州中事宜都是通判在打点,自然要早早回衙门,你莫要胡说八道,小心被铺头子知道了,说你嘴巴没把门!”
他两声音并不大,然而顾延章站得较近,耳目也聪,他虽然不在延州许年,可靠着从柳伯山处得来的邸报,又一直悉心研究,对延州城如今的形势十分熟悉,半听半猜,就把整句话拼凑了出来。
他们口中所说的郑通判,指的只能是延州通判郑霖。
本朝官制,通判为州中副职,与权知军、州事共同处理政事。
杨奎果然不在延州城内,而是带兵出征了……
既然杨奎不在延州,那身为通判的郑霖急急忙忙在大早上赶回衙门坐镇,也是正常的事情了。
顾延章站在路旁,看着那几匹高头大马一路疾驰而去,马蹄扬起阵阵尘土,周围之人无不避让。
这便是有官身同无官身的区别。
不,应当说,这就是高官同百姓的区别。
通判已是延州城内排位一巴掌内的官员,而自己不过是个白身。所以人家可以当街跨马疾驰,自己只能带着季清菱在门口被兵丁拦下,留在一旁等候搜检行李。
顾延章的眼睛不禁微微眯起,心中登时生出一股不甘于人下的志气。
他从来都不是那等得过且过,甘于庸碌之人,更何况家中还有一个季清菱要守。
顾延章站在原地等了一会,直到郑霖去得远了,才收回视线。
得了城门守兵的放行,诸人重新整顿出发。
季清菱坐在马车上,随着马车一路往前行,越往城中心走,道路两旁的屋舍越,店铺也越大,等行了小半个时辰,延州城中心的街市已经十分繁华,同其余大州大城并无太大差别。
当初北蛮屠城,据说一把火烧了三天三夜,屋舍全数化为灰烬,延州成了一个空城,连城墙都给推倒了,短短大半年,能把内城架子搭成这个样,足见杨奎此人之能。
季清菱一面行,一面将城中各项情况收入眼底,她看了半晌,忍不住对着顾延章问道:“五哥,我方才点了一下数,城中的官兵怎的少了这样。”
按照大晋兵制,边城的官兵戍卫数量是有细致要求的,巡铺兵少,守兵少,各在什么时候换防,都不是可以随意而为的事情。
她刚刚走了这一路,约莫半个时辰,数出的人数同朝廷要求的相比,实在是少太了。
顾延章低声道:“巡铺兵被调去守城门了。”
季清菱毕竟是个小姑娘,她心中知道许事情,可真正用起来,却往往碍于对世事所晓不,而未必运用自如。
顾延章则是不同,他心思极细,往往从毫末之处得了些微线索,便能由小见大。他听到守城的兵丁口中称呼不对,又推及来延州路上,许厢军急忙往这一处赶路,再结合季清菱的说的话,还有方才得的信息,片刻之间心中便有了计较。
他同季清菱解释道:“方才我听得城门守兵说,杨平章已带兵出征,咱们在城门处看到的那几骑快马,打头坐的便是延州城的郑通判,他匆忙回城,只为坐镇衙门。我听到城门处的守兵称呼带队的为铺头子,他们身上的配刀不是守城的形制,却是巡铺的形制,想来是仓促被调,衣裳换了,佩刀却没有足够的可以配。”
他顿了顿,又道:“只不晓得只是北门如此,还是四个城门都一样。若是四个城门的守兵都被抽走,那延州应当是兵力不足得厉害,着急出征之际,连守城的那千余人也不放过。沿途那些个荆湖、广南的厢军急忙往这边赶,估计也是因为此处当真只剩个空城了,害怕被人乘虚而入。”
这种事情,也只有杨奎这样的宿将才敢做,换一个人,把州城的守军全数抽空,连受城门的兵丁都不放过,简直是连想都不敢想。
季清菱听了,倒不觉得有害怕。毕竟兵法虚虚实实,杨奎素有威名,他虽也打过败仗,却是赢输少,何况历史上延州收复之后,便再没丢过。
只是她到底有些惋惜,道:“杨平章不在,那先生给的拜帖便指望不上什么用了。”她叹一口气,“本以为能沾点光,谁晓得来来去去,还要咱们自己上。”
第一百零八章 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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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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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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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办妥
顾延章见她这副模样,知道是在为自己担心,便安抚道:“没事,本也没指望立时就用上,我一个白身,说是先生的亲传学子,毕竟也只是个学生而已,又不是他的亲子,其实说起来同杨平章并没有太深的渊源,难得有个拜帖,若是此时用在此处,未免也太过浪费了。”
柳伯山给的拜帖,归根到底不过是能起个引荐作用。哪怕杨奎此时没有领兵出征,他身为延州知州,又兼鄜延路经略安抚使,正值大战前夕,每日要处理的衙门事务不知凡几,又有大军要统管,都不晓得久才能回一次府邸之中。
顾延章即便是递了拜帖上去,对方能抽出少功夫,又能照看几分,其实都是未知数,半也就是几分面子情。
柳伯山确实与其有旧,但是这个旧,并不能延续在顾延章本人身上少,如果顾延章懂些世情,便不要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去麻烦对方,毕竟这几分“薄面”,当真十分薄。
相反,若是他下场之后,发解试得了头名,此时再拿出这一份拜帖,形势又是不同了。这个时候,虽然对杨奎依旧是“仰视”的姿态,可这个“仰视”,却已经成为后辈对前辈的仰视,与现在一个上门去求助的落魄书生比起来,是天与地的区别。
一个延州发解试的头名,将来也许能在省试、殿试中为自己挣得大脸的有为学子,居然还是自家老友的学生,何等的亲切!
这一时,这一份拜帖的作用,才是发挥到了极致。
季清菱并不傻,顾延章说了这一句,她立刻就猜到了底下的意思,琢磨一会,也觉得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确实此时不用比较好,复又笑了起来,道:“是我想左了。”
顾延章见她笑了,也跟着会心一笑,拿一只右手去牵着季清菱的左手,道:“你不是想左,你是担心我,不想叫我费力气。”
自两人说破心意,又把关系对外表明了,顾延章旁的事情不敢做,拉个手儿便成了最喜欢的一桩,只觉得自家这五根手指头拉着季清菱那五根手指头,当真是指头连心,心心相连,他想得又,常常季清菱那一面还没反应过来,他便把自己甜得晕了头。
季清菱听得他如是说,面上也没有再反应,只把左手的指头勾了勾,果然同顾延章五指相扣了,偏开头去看外头景象,小声道:“你伤才好,出去的时候,能坐马车,就不要骑马。”
顾延章得了她这一句话,哪里还说得出什么旁的,除了一个“嗯”字,还要平添一句道:“我都听你的。”
两人说了一阵话,指着外头的路径回忆一回从前的延州城,又选了一会,准备找个合适的客栈先行住下。
秋月此时依旧同一辆马车坐着,她初到延州,心中难免有些忐忑,撩了另一面车帘子往外看,饶是如此,还要听到后头两人在说话,一时不晓得该是继续熟悉这一个内城,还是去听两位主家说话。
若是不听,如果他们有什么吩咐又怎生是好。
若是听了……总觉得虽然他们二人是在商议事情,说话行事同往日也没有什么分别,可自己却不该去听。
秋月有些迷茫。
明明是同从前一样的话,明明是同从前一样的动作,自从自己知道了他们二人是夫妻,总觉得其中味道同往常全不一样,总叫她时不时就看得面红耳赤。
难道是自家年纪大了,当真该要嫁人了?
秋月脸一红,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心中骂一声不要脸。
没等她把自己骂醒,马车行而复停,在一处客栈门前立住了,季清菱已经在后头喊一声秋月,唤她准备收拾下车。
秋月连忙收拢了心思,好生伺候不提。
再说这边一行人果然落了地,寻了间客栈住下,当晚好生休息了一番,次日顾延章便陪着季清菱一同去衙门去登了名。
季家一门忠烈,季清菱录了姓名,还落得二十两抚恤银子,户曹的书办态度十分好,安慰了她半日,又道:“朝廷银子已经拨下来了,明年早晚也能到,届时自会张榜出去,你再来领。”
再问尸首,果然早化作灰烬,再寻不到,只有一处荣烈碑。
书办从前并不是延州人,后来才从灵州调派过来,并不太熟悉情况,却依旧指点道:“若是有甚难事,不妨去四处寻一寻,看看城内可还有故旧能帮上忙,你一个孤身女儿,也不容易。”
他得了季清菱递上的从前季家房契、地契,核对了一番,登记好了,又道:“待这一批递上去,等州衙审了,再盖印张榜告示,最一个月,新契纸便能下来。”
季清菱不到一日便把各色事务全数办完,这样顺当,却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阴阴郁郁的,十分难过。
她得了这一位季清菱的身体,帮不了她做旁的事情,如今连收敛其父兄尸首都做不到,只能帮着立衣冠冢,实在是极为愧疚。
顾延章不晓得她的心思,只以为这是想起父兄,心中难过,他晓得此时劝解也是无用,见左右无人,只身后跟着两个小丫头,便伸出手去,轻轻揽住了季清菱的肩头,柔声道:“咱们给立好衣冠冢,烧些纸钱,叫他们在地下也过得好好的,便足是孝心了。”
季清菱长长叹一口气,道:“也只能如此了。”
她把心中难过压下,对顾延章道:“我家事情办得倒是快,后头的进程,已非人力可为,只安心等候便是,晚些去瞧了我家原来的屋舍,看看情况如何,便无甚旁事。”
两人循着地界,找到季家原址,那一处果然已经只剩些断壁残垣。她家原是官人之家,砌墙用的也是好砖好瓦,久无人回,齐整的砖瓦早被旁的人运走去新盖房屋,此时连块完整的瓦片都找不到,看起来甚是凄凉。
顾延章道:“我叫人问一回,看这延州再建个屋舍要久。”
季清菱却摇一摇头,道:“罢了,建来也无用,却是不及,待契纸下来再说罢,先去瞧瞧你那一处。”
第一百零九章 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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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得知(月票1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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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押司又找我?!”
顾平忠皱着眉头道。
来通禀的小厮低着头道:“说是有要紧事,请老爷立时去一趟。”
顾平忠挥了挥手,把小厮遣下去,将手中的单子扔到桌上,面色马上就阴沉下来。
又有要紧事。
这个郑显,真是没完没了了!
上回挑了那一处地契,又给他舍了恁田产铺面,难道还不满足吗?
顾平忠扫了一眼被自己扔到一边的各家节礼单子,心情更是糟糕透了。
家里没个大妇还是不行,只他如今身体这个样子,又是续娶,想要找家世好的,也不敢,怕结亲等于结仇,找不好的,自家又不愿意。
当初跑那一处商线,回来时延州已灭,他拢了钱物,捏在手上,等知道顾家尽皆覆灭之后,拿那许钱财起家。
原来本钱就大,光吃利钱便已经花之不尽,更何况他还就着从前顾家的人脉,做了许生意,此时虽不敢说是延州城的一等富户,比顾清峦当日更是拍马不及,却也算得上十分富裕。
不过,等他得了顾清峦那一注家财,马上就能侪身顶尖的大户之列,那一时再说亲,也许又大不相同了。
儿子的亲事也要等一等才好。
顾平忠一面想着,虽然心中嫌恶,还是老老实实叫人备了马匹,去寻郑显。
再看不惯,自家的事情还要指望他,面上还是要做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将来一样也要恭恭敬敬地对待。
顾平忠依言去了郑家,可这一回却同往常不同,见到那郑显,对方面上连个敷衍笑脸也无,只黑压压的,如同罩了一块乌云。
他心中咯噔一声响,却是不做言,只笑着上前叫了一声“押司”,又行了个礼,笑道:“正巧今日得了些鹅梨,又软又甜,入口像吃蜜水一般,虽只有一篓子,我也想着礼轻情意重,一并给您带过来了,就在门下放着,您可记得早些吃了,放得久了,味道要变。”顿了顿,又道,“上回说的那事,我已经把嫁妆单子整出来了,过几日就给您送过来。”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这般凑趣,眼见又要送这样一注大财,照道理,那郑显无论如何也该缓和了面色才是。
可奇怪的是,郑显不仅没有给个好脸,反而硬声打断他道:“我记得上回我还特意提点过你,有主产业,是要发还原主的,当日你信誓旦旦,说你醒得,我看你是傻得!”
顾平忠一愣,道:“押司,此话怎说?那顾家确实全死干净了,再无一人剩下!”
郑显把手中一张纸朝他脸上一甩,道:“死干净了?那这回冒出来的是鬼吗?!”
被人这般打脸,顾平忠心中登时腾起一股怒气,却不敢当场同郑显闹僵了,毕竟将来还有许要依仗的地方,他把恼怒压下,捡起地上那张纸,定睛看了。
却原来是一页登簿的誊抄本,上头尽是姓名人名行状,是延州城造册来做户籍查检,核对人口的。此时新入城门的,均要在此登记了,方能重领户籍。
顾平忠满腹狐疑,却是不敢问,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在最后几行字上瞧出了蹊跷来。
一个姓顾的。
叫做顾延章。
顾平忠忍不住心中一惊——
好熟悉的名字,好似当年顾清峦那个每日喜欢舞棍弄枪,四处惹祸的小儿子就叫做这个。
不会这样巧罢!
顾平忠把那一处姓名的行状核对了一遍,待看到父母姓名,出生年庚之后,差点倒吸了一口凉气。
北蛮屠城,他在城里,居然还能逃掉?这究竟是命大还是老天爷不长眼?!全家都死绝了,这小子一个人活在世上作甚?!
他抓着那一张纸,把纸张都捏得皱巴巴的,只觉得自家的头有点晕。
郑显已经在旁边道:“此时晓得不说话了?当日不是说得嘴响吗?这是哑巴了?”
顾平忠压下心中的惊慌,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快稳住心神,对着郑显道:“押司莫急,这厮只登记了自家一人姓名,想来也仅剩下他一人而已,不难处置,我自会想办法摆平了。”
郑显冷冷道:“你能想什么法子?上一回还同我说,十拿九稳,再不会出差错的,此时跟我说法子,你当我是傻子吗?!”他咬牙切齿地道,“你最好叫他安安分分的,若是捅出什么篓子,如今城中掌事的是郑通判,杨平章带兵出城,算起来至少要过上一个月才回得来,姓郑的正愁找不到人来烧那三把火,如果因着此事把我牵连下水,休怪我不讲往日的情份!”
顾平忠道:“此事皆有我一人担当,不会叫押司背上半点责罚!”
郑显冷哼一声,道:“你一人担当?文书是我批核的,契纸是我请的印,你说一人担当,就一人担当?!”
他把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道:“你怎的担当?你晓得那个人是什么个样子?如果有个来历,摸了老虎屁股,你来收拾?!”
顾平忠咽了口口水,道:“押司放心,我既说出口,便办得到,此事确是我疏忽了,我且先去寻他一回,问一问情况。”他咬一咬牙,道,“这人从小便不是什么好苗子,除了打架惹事,并无半点能耐,与他家其余兄长全不相同,待我去问一回,再看如何处置。”
他说完这话,脑子里过了一遍各色念头,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压低声音道:“上回押司说,顾家一门,尚未做亡故处置……”
郑显道:“不到十年,未有家人出面作声,自然不做亡故处置。”
顾平忠闻言一喜,道:“那顾家此时岂不是依旧是一等户?”
郑显眯起了眼睛,点一点头。
顾平忠哈哈一笑,道:“那顾延章年满十六,家中又是一等户,岂不是要服夫役?前几日我还收到州中文书,说要征召壮勇充当夫役,因今年人手少,便是不满二十,不成丁的,只要够了十六,一样要去。”
郑显皱着眉头,道:“他家虽然未做亡故处置,可只要他上衙门登了,自然便可报个无丁户。”
顾平忠只一笑,语气中尽是得意,小声道:“要报无丁户,不去服夫役,必要更改丁产簿,这不同于其他事项,可是要里正作保的……”
而顾家户籍所在那一条街巷的里正,十分不巧,正是他顾平忠的亲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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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陷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陷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陷阱
大晋有律,凡男子二十到五十九岁为丁,无论在州在野,有一丁以上的民户都须承担夫役。
延州如今同它处不同,城复不到一年,人丁稀少,是以役夫不够,只能将夫役年龄降低至十六岁。
顾延章家中五兄弟,加上当爹的顾清峦,有六丁,又无人有官身,家中并非官户,无论如何,这夫役都是躲不开的。
春时夫役要修堤修筑岸,有了水患天灾,又要征召“急夫”,此外,夫役还要筑城﹑开河﹑挖路,乃至采矿,战事运送粮秣、军需,桩桩件件,都不是便宜的差事。
从前富人被征夫役,往往使些买役钱,请人顶替自己,或是买通了户曹书办、下头的里正,尽量不去应役。而穷人被征夫役,被扒掉一层皮是难免的,就算赔了性命进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哪有修堤修坝,挖矿开河不死人的?!
只是死死少的区别而已。
顾平忠想到这个法子,一时浑身都舒坦起来,道:“如今城墙是修完了,只剩下些敲敲补补的,倒是可惜,只好分派那顾家老五去北边挖矿,我同管役夫的弟兄说一声,叫他给些重活,少年人火气大,说不得便要争吵,到时候给他捏一个不服管教的名目,拉去打个三五十板子,凭你再爱舞枪弄棍,碗粗的棍子砸下来,便是铜皮铁骨,也得去个半条命——只要不要当场打死就好,打死了也不要紧。”
“若是没打死,届时扔去棚子里,不去管他,少则三五日,则七八日,自家就送了命,连手都不必脏了,叫旁的役夫拖去废窑洞里扔了,干干净净。”
他看了一眼郑显,又道:“若是他当真不受管,仗着自家有功夫闹了起来,就更好了,不用捏名头,便实打实的是不服管教,直接拖出去杖毙,也算是送管役夫的弟兄一个立威,省得他整日说那些个农户难管教!”
顾平忠见郑显的面色稍霁,复又补充了两句,道:“若是他不肯应役,我正好就叫家中弟弟奏报衙门——无故不应差役,顺理成章便能关去大牢里,到时候吩咐狱卒好生关照,过上十天半个月,人不死也得半疯,待要出来了,再饿上七八日,自然而然便能跟他爹娘下去团聚……这一桩,须不必押司插手。”
顾平忠这一番打算,确实是丝丝入扣,老辣非常,把顾延章的条条路都算到了,也准备好了应付的手段,无论他往那一处踩,都要落到陷阱里。
郑显听了,便不再言,只点一点头,道:“我不管你怎生做,我只管不要闹出事情来……只不要拖我下水,旁的你自家拿主意!”
这一个衙门的押司,伙同一个城中的富户,为了人后头泼天的财富,便在此处算计起旁人的性命来,半点不觉得良心有愧,更不觉得这是违法犯律。
顾平忠见他口气软了下来,心中终于松了口气,笑道:“押司放心,我自会做得干净,不会胡乱牵连——我也不会莽撞行事,一会,便去见一见那个顾家老五,瞧瞧这些年,他有没有些长进!”
郑显“嗯”了一声,面上也舒缓了几分,道:“上回你叫人送来的柿饼,是哪一处来的?我家里头小孙倒是喜欢,你把门铺说了,我叫下人去买。”
顾平忠忙道:“大点事情,一点小吃食,哪里有这么麻烦,我只叫人再送来便是——是特从广南西路转来的,说是有一处平乐县,专产霜糖柿饼,甜丝丝的,个也大,还橙黄橙黄的,比起北边的味道要香口许,我上一回叫人带了一车子回来,既是押司喜欢,少都尽够的!”
他口中恭维,心中早算了一笔账。
这一批广南运来的柿饼,光是途中人力都花了数百贯,本是要卖去灵州,这姓郑的面上是只开口要了点吃食,其实口口都是吃的银子……
一个押司都这样难打发,从前顾清峦生意做得那样大,同州中官员都有交际,究竟得耗费少银钱,才能有后来的家业……
顾平忠突然就想到了那些个每年白白分出去的商路收息。
虽不是自家的钱,他也跟着有些牙疼起来。
商户果然还是不好。
还是死活也要把儿子给拱上去,哪怕只是得个特奏名,或是花钱买个官,也要有个出身才行!
还有媳妇……
大家出身的闺女看不上自家这样的商户,等得了顾清峦的身家,重金做聘,总有那等落魄人家肯舍出个把女儿吧?
实在儿子扶不上墙,能把孙子扶上去,也算是没有白忙活。
只是那等落魄书香的女儿,又有几分才学,能不能生养得出个做官的孙子!
顾平忠一面围着郑显打转,一面在想着家中的大行小事,又算一回银钱,还想一回顾家那行五的小子如今的情况,等出了郑家的门,他看一看天色已完,匆忙回了府。
回到家中,他也不忙别的,想起那顾延章住在某间客栈之处,便遣人悄悄去打探一番。
等到晚间,果然手下人回来答话,把日间打听到的一一答来。
“一行十人,有三个小厮,三个小丫头,一个厨娘,一个健仆,原本说是还有两个镖局护送的,想是因着到了地头,今日已经不在了。”
顾平忠听着,倒不觉得这顾家老五有下人伺候出乎意料。
既能从延州城逃走,哪怕再是仓促,身上也不会不带钱财。况且顾家万贯家财,随便携一点,都尽够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相反,这一副排场,对于往日豪富出身的顾延章来说,着实是太过寒酸。
那下人又道:“主家让看着的那一个,出入都是坐马车,不见骑马,不过看起来倒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
顾平忠点一点头,示意对方继续往下说。
顾清峦当初便是相貌出众,其妻更是出名的美人,生的儿子有一副好相貌,再正常不过了。
顾平忠没有叫停,那下人便继续道:“同行还有一位小姑娘……”
第一百一十一章 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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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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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打听
听到这里,顾平忠把手里的账册放下,抬起头,问道:“小姑娘?”
那人道:“对,虽没来得及细看,不过瞧打扮,应当只有十来岁,是个大家出身的举止。”
顾平忠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派去做打听的,乃是铺子里做过几十年伙计,后来才任了管事的老人,其余的不敢说,眼力上当是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人说是大家出身,那那一个姑娘,就定然是个有来历的。
可是,顾家算什么大家?再的钱财,也不过是个商户而已。况且,也并没有听说顾家有过什么小姑娘。
难道这顾延章去外地,孤身一人的,还结了一桩亲事不成?
如果是的话,不晓得岳家是什么来历,又有没有大助力。
顾平忠把账册推到一边,细细抓着那去探听情况的人问了起来。
等他把该问的问完,一时也有些犹豫。
这样旁敲侧击的,再可信,到底都是别人的言语,不如自己见上一回来得直接。况且遣人去打听,究竟只是察言观色,询问他人,万一有个错处,也没有核查的地方。
顾家老五这一桩事情,实在是着急得很,若是过得久了,怕是要生出什么变数来。
还是要趁着早,明日找时机上门一趟,用族叔的身份好生打探打探。
顾平忠一面想,一面心中生出恨来。
顾家全家都死绝了,这顾延章居然也能逃得掉,蹿得比老鼠还要快,怎的不直接死在半途算了,害得他要费这一时手!
且不说这一边顾平忠各种算计,另一边顾延章上衙门登了名,等候拿户籍的时候,也不忙做其他的,只花了一日功夫在城内转了一圈。
延州城从前十分繁华,又因方便对外行商,钱财来得比他处要简单许,家资过万贯的,数不胜数,其余奢遮豪富也有不少。
顾延章转了一圈,发现从前的坊街中心,如今重建之后,依旧是最为繁华的地段,只是那些个商铺宅子十有八九换了一个主,新主姓名,许连听都未曾听过。
他早有准备,倒也没有很意外,待见到自家几处极为出名的铺子,如今都改换门脸,做了他用,更是了然。
他不去衙门打听,直接择了一处人来人往的茶楼,挑一张椅子坐了,把小二叫过来问一回。
那小二得了顾延章给的一把子铜钱,乐得说两句,忙道:“听说是一位顾姓的主家,我也是新来延州的,对此处不是很熟,也不清楚内情,只知道那一位应当是个大户,有许处产业,他家住在亭衣巷里头,还有个弟弟是做里正的——旁的俱不知晓了。”
他给顾延章上了茶,得了他一句谢,咧嘴一笑,道:“客气了!我也是上回见他来了,排场大得很,特意去问一回,正好今日见了客官,现学现卖,也讨个便宜。”
顾延章见他话答得利落,又给了几个铜板,笑道:“他那样处产业,怎的有空来这一处?”
一面说,一面往对面看。
小二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由得也笑了,道:“怨不得您瞧不上,他这一处铺面果然是小,又只卖些饮食果子,上不得台面,不过上回来,他是去看旁边那一处地的,只顺路过来坐了坐。”
说着指一指远处一大片焦墙断壁。
这是西大街。
他指的地方,乃是延州城正正中心,虽然如今堆满了乱砖碎瓦,杂乱非常,可从前往后,连了好大一块地方。
寻常人肉眼也许瞧不出来这一片有大,可顾延章却是十分清楚。
总共是十一亩八分地,方方正正的地块,整个延州城也寻不出来一处更好的。
这一处是他爹从前用来做总铺头的地方。
这样一块好地,被人瞧上眼实在是太正常了。只是不晓得是哪一位,或者说是哪几位。
他心中有了数,也不说,也不坐,只把桌上的几样吃食随意用了些,又特点了几样季清菱爱吃的点心,叫那小二用油纸包了,一并带了回去。
他在外头跑,季清菱在客栈里也没闲着,找了几个中人在问屋舍行情,才把情况探得七七八八,将人打发走,顾延章便回来了。
季清菱见他面色不太好看,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也不说其他的,只问道:“外面冷不冷,午间可是吃了东西?”
顾延章满腹心思,确是忘了吃中饭,只在那一处茶楼用了些茶水吃食,连肚子底都不曾垫了,听季清菱这样一问,才察觉出腹中饥饿。
季清菱见他这表情,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忙叫秋月吩咐厨娘随意做些饭食。
他们择的乃是客栈的一处小院,有两进厢房,足够十人住宿,只是没有厨房,做起饭来,只能去借那客栈的。
幸好此时不是饭点,借起厨房来,倒也不算不方便。
顾延章心中虽然不甚畅快,此时见了季清菱,再的不悦,也尽数放到一边去了,他笑道:“早间已去衙门登了名,等过几日领了户籍,咱们就把草帖、定帖给交上去。”
说完这话,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忙将松香唤了进来,叫他把那几份油纸包着的摆上了桌,对季清菱道,“今日在外头吃茶,见到有卖蜂糖糕同栗子糕的,还有小花糕,你这几天不是不爱吃东西,我见他这一处做得味道不错,帮你带了些回来,快试试,若是喜欢,下回常去他家买。”
季清菱简直不晓得说什么。
这个人,午饭都不记得吃,居然还记得给自家带糕点。
她不愿意拂了他的兴致,便一样捏了一小块细细尝了味道,试过之后,指着其中那小花糕道:“这个好,清甜却不腻口,有点林檎果的味道在里头。”
她看一眼时辰,知道厨房做饭未必有那样快,便托起小花糕那碟子,准备递给顾延章,叫他吃一口垫一垫。
季清菱碟子才拿起来,转头一看,顾延章却正抓一条布巾子在擦手,见她手上托着小碟子,又见她动作,眼睛一亮,道:“叫我也吃一口。”
一面说,一面把头凑了过来。
他动作自然极了,季清菱没奈何,只得捏了一块,亲手喂他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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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红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红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红脸
顾延章把一块小花糕吃了许久,半晌才道:“沁甜沁甜的。”
说完,只笑着看一眼季清菱,叫人一时竟分辨不出来这“沁甜沁甜的”说的到底是说那糕点,还是形容人。
季清菱实在不晓得回什么,只好拿过他手里的布巾子,道:“我给你去放好了,你自家快些吃一点东西。”
顾延章正要点头,忽听外头松节敲了敲开着的门,道:“少爷,外头有一位客人来寻,说是您家中族人,特来此找您。”
季清菱愣了一下,问道:“五哥,是上回说的那一位族叔吗?”她想起当日顾延章的话,奇道,“咱们没有发告示,也没有请人去寻,怎的就找上门来了?”
顾延章道:“如今还不晓得是敌是友,是亲是仇。”
他说完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站起身来,就要出去。
季清菱忙拉着他,道:“要不要换一身衣裳再去。”
顾延章摇一摇头,道:“无事,你在此处坐一会,换身素服,一会说不定也要出来见一见。”
他今日四处走了一圈,已是心中有了些底,听了松节的话,倒也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样快。
因租的客栈中一处小院,足有两进厢房,并一个偏厅,只从前并未预到会有客人来此,偏厅临时做了存物之所,当中放了装衣裳被褥的大箱子,又在角落里堆了几箱书卷,里头除却装了顾延章在良山中的各色书籍注解,还有季清菱常看的书籍,并一些两人都觉得出色的文章。
这几个书箱运得不容易,里头书籍都压得死紧,好容易到了延州,秋月等人便把盖子开了,叫它们透一会气,均是堆在角落里头。此时匆忙领得客人进来,因那书放得隐蔽,一时没留意,竟未收起来,只把那几箱衣衫被褥抬走了。
顾平忠在里头坐了一盏茶功夫,他方才打量了一下两个进出仆役的言行,只觉得他们虽然岁数都不大,可进退有度,并不逊于许大家世族的下人,不由得暗暗纳罕。
他在顾清峦手下做了许年,是知道那一府的情况的,虽然家中富贵,行事也比旁的商贾严谨许倍,可毕竟也只是商户,与世家大族比起来,究竟要少了几分涵养。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除非顾延章换一个娘胎生出来,不然哪里管教得出这样的仆役。
顾平忠心想,难道那顾延章,当真攀了哪一树高枝,做了哪一位世族大家中的乘龙快婿?然则若是当真这样,也不至于才这一丁点下人跟着啊!
他心中有了疑惑,也不安分坐着,而是环顾四周,想要瞧出什么蛛丝马迹。
果然,顾平忠很快发现,角落中堆着几箱子书卷。
他有心过去瞧一瞧,只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一转头,已是走进来一个高大的郎君。
顾平忠眯着眼睛定睛一看,心中猛地打了个突。
这还是当日那个顾家老五吗?他不是才十七岁吗?怎的看起来一副二十来岁的英武模样。
顾平忠无暇他顾,忙把心思放在一边,撂下茶杯,站起身来。他站在原地,也不敢上前,只道:“你……可是顾家老五,顾延章?”
顾延章站定了,做出认真一副打量的样子。
其实顾平忠长相变化并不大,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然而他还是看了又看,半晌没有说话。
顾平忠已经等不及了,连忙道:“你不记得了,我是族中的七叔,从前带你去猎过兔子的!”
顾延章“啊”了一声,惊喜道:“原来是七叔。”说着连忙上前几步,复又道,“可是那位送过我一柄软骨刀的七叔?!”
顾平忠连连点头,一时眼眶都红了,唏嘘道:“转眼这样年,想不到你还记得当日那一柄软骨刀。”
顾延章道:“自是记得,那刀十分好用,后来帮上了我大忙。”
顾平忠把眼泪一擦,道:“真是……这么年,你这是去了哪里,也不晓得送个信回来。我跑完商线,还未来得及回延州,便听说此处遭了屠城,接着便被北蛮占了,等延州收复,我再从灵州回来,族中已是一点音讯都打听不到了……”
他顿一顿,又道:“我手中拿着那一回商线的收息,也不敢乱动,只握在手中,想看看等上若干年,是否还有顾二哥家中人的消息,届时好要还回去——果然你便来了!若不是我家弟弟做一个里正,特意请户曹司的帮着留意姓顾的人的情况,怕是此时我都未能寻到你!”
他见顾延章十分惊愕的模样,忙又道:“你这回回来得正好,我有许东西要交还给你!”又问,“这几年你到哪一出去了?怎的延州复了这样久,都不见回来?”
顾平忠做出一副殷切长辈的模样,又把顾家资财拿出来说话,简直是像得不能再像,换上一个普通的少年在此,见他如此行径,少不得便要感动异常,掏心掏肺了。
顾延章正要回话,只听那顾平忠又道:“你到了延州,怎的也不去找人,自家住在外头这种地方,客栈哪里是人住的,明明有亲有家的!快叫下头人把行李拢一拢,搬回家中去!”
说着便张口要叫人。
顾延章连忙拦下,道:“七叔,莫急,莫急!我正找房舍,此处不过是暂时住几日,很快便要搬出去了。”
他道:“我也不晓得还有七叔在,总以为家中已经无人了……”
语毕,又把当日自己怎样逃难的事情一一说了。
顾平忠听他一路吃了这样苦,叹道:“太不容易了,也亏得你爹娘在地下照应着,叫你总能逢凶化吉!”顿了顿,迟疑了一回,问道,“你当日身无分文,如今已是过得不错,想来这几年,也别有一番际遇。”
顾延章道:“也不算什么际遇,只是路上遇到了原来城中季钤辖的妻女,她们两身上甚有资财,我见她们被人欺负,便拔刀相助,侥幸得了季夫人青眼,她便把女儿许配给我,又有厚厚陪嫁,我才能过上如今日子。”
顾平忠“啊”了一声,道:“那如今季钤辖同季夫人……”
顾延章叹一口气,道:“都先走一步了……”
顾平忠这才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第一百一十三章 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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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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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礼
大晋重权不重职,高品级的官员数量不,上一任参知政事不过是顶了个正五品的头衔。
季父是个八品兵马钤辖,手中又掌着实权,在延州城内算是数得着的了。他虽然不算是高官,却也能拿得出手。
顾平忠开始吊着一颗心,是担忧季母若是还在世。
季父从前进士出身,少不得有些同年同僚是往来密切的,而季母不晓得是什么家世,万一有个娘家靠山,此时将她女婿欺负得狠了,惹出乱子来,须不是好。
听到顾延章说季父季母都已亡故,顾平忠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用帕子在脸上擦一擦,也不晓得是擦眼泪,还是擦冷汗,歇了一口气,这才道:“也罢,夫妻不过互相扶持,你们二人好生过日子,总不会错。”又问,“既如此,你今年已经十七了,如今做个什么营生?”
顾延章叹道:“也无甚营生,幸而内子家中小有资财,虽然不,倒也尽够使了,我一年间或杂卖些货,低买高卖,得些钱财,不算坐吃山空罢了。”又问,“我记得七叔家中原有几位兄长,不知如今可还在?”
顾平忠唏嘘一回,把家中情况也说了,又道:“如今只有一根独苗,本想叫他好生读书应考,将来也好有个出身,偏又不爱,只每日在家中虚耗光阴。”他顿一顿,道,“既如今你也来了,不若同我家中那个小子一并读书罢,我从隔壁州县请了几位老先生,算得上是有些真才实学的,你们兄弟二人一同读书,也算能得个出路,好过你整日在这里做些商贾买卖。”
他说完,指一指角落那一堆箱子,道:“我瞧着那一处好些书,想来你往日也有读读写写的,此时有个先生教着,岂不比自家摸索要好?”
顾延章循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见到那几箱子书册,他连连摇头,道:“那却不是我的,乃是内子所带,平日里也是她在翻看——七叔又不是不晓得,我向来不爱读书,你叫我读那些个之乎者也的,不如我去打几套拳法来得畅快!”
顾平忠立刻皱起眉来,道:“你如今出去撞了门头,还不晓得做官的好吗?”又叹一口气,道,“罢,我也不好约束你,只你以后打算怎生才好?我手中还拿着你的一笔银钱,用来发家,倒也足够了。”
他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畅快极了。
心想:妙,自打你的拳去,最好在矿洞里好生把拳打一打,看是你的拳头厉害,还是那杀威棒厉害。
顾延章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道:“我晓得七叔为我操心,我如今年岁还小,倒是不急于一时半时,等先在此处落了脚,再好生思量将来做个什么营生。”
两人说了一会话,各自都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事,一时那顾平忠道:“我那侄媳妇如今何在,唤她出来,我也代她婶子给份见面礼。”
顾延章早有预料,并不出意外,便叫松节去叫季清菱。
季清菱早依着顾延章的交代,换了一身素净的袍子,此时整了整仪容,便出来见这一位长辈。
她如今已经十四,正是女子青涩转向柔美的年岁,虽然长途跋涉,难免有些精神不济,可年轻便是天生的养颜圣品,只稍微打点了一下,此刻走出来,便是姿容秀丽的大家闺秀。
季清菱礼仪是从小刻入骨髓里的,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出错,此刻走了进来,行路、行礼,样样都无可挑剔,行动间一派行云流水,口中跟着顾延章唤一声“七叔”,身上盈盈一拜,一番动作既得体,又好看。
顾平忠几时得过贵族千金对其行礼,此时看得一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道免礼,忙将季清菱虚扶起来,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道:“便是你七叔给的见面礼,得个心意,不要见笑了。”
季清菱并不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了,礼貌地颔首一笑,坐到了顾延章身旁的椅子上。
她站姿亭亭玉立、坐姿都端正秀气,此刻坐在一旁,眼睛也不乱瞄,身形也不乱动,从顾平忠的角度看过去,简直就是那画儿上走出来的贵族仕女,好看极了。
顾平忠极少做女人生意,更是没有什么机会跟那些个贵族妇人打交道,从前所有想法不过是想象,此刻见了季清菱,突然就明白过来,从未有哪一时像这一时一般,明白出“言传身教”的重要性,更是立时便分辨出乡野妇女跟书香世家出来的士族女子的区别。
他的呼吸蓦地一重,立时便醒出来那季钤辖因是进士出身,想一回方才顾延章说的话,更是心都跟着跳快了一拍。
怪道平日里把看书当做消遣。
这可是进士的女儿……
这顾延章,是哪一处走的狗屎运!
季清菱只陪坐了一会,便告辞退下了,顾延章同顾平忠聊了许话,又留他吃饭,他半点不拒绝,果然留下来同顾延章吃了一顿,席间喝了一回酒,又聊了半日,最后才告辞。
离别前,还再三吩咐顾延章,叫他明日去寻自己。
顾平忠喝了三分醉,深一脚浅一脚地告辞回府,一面走,一面心中各色念头在打着转。
郑押司当日给自己那一张纸,上头可没说顾延章有成亲。
方才席间也问了一遍,虽然那顾延章嘴上说得含糊,可顾平忠也不是个不知世事的,三言两语,便推测出来,这二人应是没有上衙门改换户籍,亦没有走六礼。
即是如此,便不算真夫妻。
下午见那季家女,虽然没有好意思细细打量,但那一身仍是姑娘打扮,眉敛眼收,还带着一团孩子气,十有八九,连圆房都未曾。
这小姑娘父母俱亡,也没个依靠,若是哪一时顾延章突然亡故了,自然是六神无主,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届时自己给她一个归宿,便是她不肯松口,也不要紧,一个小姑娘家,就算强娶了,也没人去管,等到将来生米煮成熟饭,生了孩子,自家肚子里掉出来的肉,难道她还会不去教管?
女子有了孩子,自然就死心塌地了,凭她原先如何哭闹,等孩子生出来,自己就晓得好生过日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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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见礼
- 肉肉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别
顾平忠回了家,顶着醉意,连夜把那些个媒婆递过来的女子家状都看了,拿来同他儿子结亲的,不是商户之女,便是寻常富户出身,原他就觉得看不上眼,想到白日间见的那侄媳妇,更是觉得满纸尽是歪瓜裂枣。
哪怕得了顾清峦那一笔大财,他也难给儿子寻到一个世家女子来成亲,想要一个进士的女儿,更是难上加难。
他如今也不缺钱了,儿子这副德行,又怂又孬,若是真的得一个得力的岳家,说不得便要被吃得死死的,将来还不晓得等自己百年之后,家产还姓不姓顾!既如此,倒不如找一个没甚背景,却又识文断字的,便宜也赚了,还没个娘家可以回,只能一心帮着夫家。
不像自己原来那个大妇,原是家贫时娶的,是个农妇出身,养儿子只晓得胡乱养,说话行事又粗又俗,这也算了,还时时惦记着攒私房钱拿回岳家。
果然老人说得好,娶妻还是要娶贤。有个贤妻,说不定自家那个不成器的儿子,也能向好起来。那小姑娘年纪虽小,如今已经出落得花骨朵一般,瞧得出将来必是个美人儿,拢着儿子的心在屋里五六年应是不难。
能叫他好生进学也好,若是不能,过个五六年,她自在家中好生教孙儿,至于那儿子,好自然好,不好,也随他去了,总之不过是吃喝嫖,只要不沾赌,其余都无所谓。
顾平忠心中越想越是火热,因吃了酒,便是在这寒冬夜晚,依旧全身热乎乎的,趁着醉意,把手中家状撕了个粉碎,脑子里尽是将来孙子得中进士,此时那些个趾高气昂的押司、户曹书办、衙役围着自己打转的场景。
他定一定神,本还要把明日要做的事情打算打算,到底聚不起精神,索性纵着自己只去想那美梦算了。
他这一处打着鼾睡得香,那一处顾延章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又接过季清菱递过来的浓茶,道:“没事,已是晚了,你快去睡,莫要熬得心慌。”
季清菱倒不觉得困,便道:“我也才吃了茶,现下睡不着,同你说一会子话罢。”
顾延章已有了三分醉意,转头看一眼时辰,果然还不算很晚,便拖过椅子,挨着季清菱坐了,同她说小话。
他用浓茶漱过口,又洗过脸换了衣裳,身上的酒味倒是散了许,季清菱闻着着觉得有些缠头,倒也不是特别臭,坐一刻,倒似习惯了。
她想一想,叫秋月把白天顾延章带回来的几样点心端了过来,叫顾延章配着浓茶吃了,道:“又不能喝酒,又不能不喝,将来怎样才好……”
顾延章笑道:“无事,将来叫别人不敢灌我酒便是……”
他只随意一说,却听得季清菱莞尔一笑,道:“那你得当老大的官了。”
顾延章趁着醉意,把头靠到季清菱肩上,低声道:“怎的,你家五哥便不能当大官了?”
季清菱晓得他醉,推一推,见推不动,只得叫他靠了,又把桌上浓茶拿起来,递与他叫他喝一口,又道:“若是头疼,便早些睡了。”
顾延章摇摇头,道:“还有事情,我只靠一会,歇一歇就好。”他眯着眼睛,有些失望,只觉得枕着的这肩头虽然软,却是因为隔着棉衫,倒不如硬一些,能贴得更近,也少隔几层东西。
究竟便宜不能占太久,顾延章只歇了片刻,便坐起身来,已是清醒了大半,这才问道:“今日见我那族叔,你觉得如何?”
季清菱想了想,道:“看起来是个挺精明的人,只是有点外露。”
顾延章道:“他从前帮我爹打理商铺,后来打理商线,若是瞧起来不精明,也不容易被我爹看见了。”
季清菱少有做过买卖,更少听生意经,此时忍不住有些好奇,问道:“不是说做生意的,不要精明外露才好吗?这样别人见了你,总觉得你是个老实人,就喜欢同你做生意。”
顾延章见她一副好学子听课的模样,只觉得好笑,他想一想,把季清菱一只右手拉了过来,摆在自己左手手心上头,又把自己的右手贴在季清菱的右手旁边,道:“你是旁人,见了这两只手,觉得哪一只更有气力?”
两只手摆开,一只嫩白,一只则是大上许,关节处还有着薄茧,手掌厚实,简直叫人一目了然。
季清菱抿了抿嘴,道:“自然是五哥的有力气。”
顾延章便道:“做生意没有什么特定的说法,你没见过几个商贾,不晓得也正常,真正生意做得大的,什么样的都有,没个什么定数。万贯家资容易得,想要就没那么简单了,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少不了。其中一桩,刚起步时,最要紧要会打点关系,同人说人话,同鬼说鬼话。那人爱看你精明,你就精明,那人爱看你傻,你就傻,等生意做得大了,便也没那么讲究了。”
“今日那个七叔,却不是做生意出身,乃是铺子里出身,底层出身的,若是不表现得厉害些,谁看得到你?别人卖布说两句话,你能说出二十句不带重样的,别人卖一匹,你卖出三匹,自然就叫人看到了。”
他一面说,一面把季清菱的手紧扣了,道:“他靠着这个出身,一时半会的,也改不过来了,说话行事之间,难免便带一两分出来,是以你才觉得他精明外露。”
说完这一句,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今日那七叔不仅瞧着精明,实际上也一肚子心思,他同我说的话不尽不实,报的收息也少了十之七八,也不晓得有什么打算。如今没空理他,且放在一边,考过发解试再做分晓。”
季清菱听了半日,又低头看一回两人紧扣的手,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可是,这同比谁的手力气大,又有什么关系?”
顾延章扣紧那一只手,半日才小声说了一句醉话,道:“没什么关系,我就是想找个由头,同你牵一回手。”
此时此刻,说这话的顾延章,却不晓得不用等发解试,只要再过两日,他就要收到那一位七叔送的“大礼”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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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宅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宅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宅子
且说顾延章借着酒意,拉着季清菱温存了半日,他不好做出格的事情,怕吓着这一块心头肉,亲个手儿已是极限,偏生十七八岁的少年,火气甚旺,只得把心中那股子冲动压了又压。
等季清菱回屋睡了,顾延章摸一摸腰,自觉已然痊愈,径自去院中打了三趟拳,出得满身大汗,这才静下心来,坐回书桌边看书看到三更,匆匆洗浴一番,倒头睡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便爬起身来,先去院中拉弓打拳,复又练了半个时辰的鞭子,又回房就着昨晚看到一半的经注,继续往下诵背。
沉下心来,便容易忘了辰光,等他再一抬首,天光已然大亮,而旁边的油灯灯芯因无人去剪,也已燃得油面上只剩下一小截黑芯,火苗小得似米粒一般。
顾延章把油灯吹了,出到堂中,只见当中一张大桌上摆着三四种吃食,又有豆子黄浆饮、米浆子,并一大锅小米粥。
季清菱坐在桌边,手中拿着几张图纸,见他出来了,仰着一张脸,笑意盈盈地道:“饿不饿,我见你看书看得静,便教人不去喊你,怕吵到了,不容易再看得入心。”
顾延章早上做了这许事,十分踏实,因自觉没有虚耗光阴,便有一股舒心在,等一进堂中,见得季清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处等候自己吃早食,一张俏脸上满是笑意,旁边桌上各色浆饮还冒着腾腾热气,屋中尽是一派温柔景象,叫他看得既是甜蜜,又是满足,自心底里再无它念,只想日日如此,白首到老。
他听得季清菱说话,又见她笑,只觉得自家心上人怎样看怎样美,眼睛是美的,鼻子是美的,那一张小嘴,嘴唇从形状到颜色,没有一处不妥帖,除却五官,连一根翘起来的头发丝,都翘得恰到好处。顾延章虽未注意过旁的女子头发怎样翘,但怎样想,都肯定没有自家这一个翘得好看。
他贴着季清菱坐了,问道:“你吃过了未曾?”
季清菱就着桌上的小面盆净了手,擦干之后,给他盛了一大碗小米粥,又把一盘子杂色煎花馒头放在他面前,道:“时辰还早,我也不是很饿,便等一等你。”
顾延章把碗接了,温声道:“下回莫要等我,你先吃了,干等着,饿着了怎的是好?”
季清菱笑一笑,道:“也不是很饿,既是都在家,两个人一并吃,也开胃些。”
顾延章听她这样说,更是满足异常,虽如此,还是交代道:“下回你叫人来喊我,我先同你吃了再去温书。”他想一想,觉得这未必可行,复又道,“或是你先吃一点垫垫肚底,待我来了,再一并吃一回。”
一桩小事,他翻来覆去的,却并不自知婆婆妈妈,只觉得要紧得很。
季清菱见他这样上心,心下也甚暖,点头道:“我醒得了。”
一时二人各自低头,不再言,只静静把早饭吃了,时不时你递我半张饼,我帮你舀一小碗浆饮。
秋月侍立在一旁,好几回想上前伺候,却是总插不上手,她要去分饼,可见自家少爷那一幅笑模样,又觉得此时不该自己去,要去递菜,自家姑娘早挪好了,忐忑了半日,等好容易下定决心无论挤不进去,也要好生尽一回本分,那边季清菱已经放了碗筷,招呼她要漱口了。
她尴尬异常,只觉得自晓得家中两位主家乃是一对夫妻自后,如今连个丫头也不好当了,常常不知道甚事该自家干,甚事不该自家干。
难道真是年纪大了,不如前几年心思纯,连眼色都不如从前好使了?
且不说秋月这边自省了半日,一旁两人吃过早饭,待下人把碗碟撤下,便说起话来。
顾延章问道:“才来时你手上拿的着那几张纸,是宅子的样子?”
季清菱点点头,道:“我想着未必在延州住久,家中那老宅子便不着急盖,便是当真要重修,砌墙垒瓦的,没有四五个月,哪里造得好。况且昨日我喊人打听了一番,如今延州人力实在是高,咱们没必要凑这个头,倒不如放到将来盖,此时也不着急,先买个屋子住了——左右也就是大半年的事情。”
又道:“也不晓得甚时开州学,我见这城内情况倒也还好,虽然人脚杂乱,杨平章将晚间做了宵禁,夜晚不乱,白天不随便出门,便不要紧。”
两人就住宅一事谈了半晌。
住客栈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许东西摆放不开,也人口杂的,还是要早些寻个地方搬了。只城中如今虽然重建了有大半年,能拿来出卖的房舍依旧不,想要找一户合适的,更是未必有那样简单。
“左近就是那一些,我先找中人看着罢,其余不论,只要墙高房固,将就住一住,明年考完发解试再说,反正也住不了久,明年便要进京省试了。”季清菱最后道。
顾延章并无异议。
只要屋舍足够安全便好。
反正考完发解试,便要进京,延州也不会留久。
两人从未把延州城内这一个小小的发解试放在眼中,能在蓟县那一处地方院考头名,又从良山千锤百炼出来,回回旬考都是第一,若是在延州这个文士贫瘠,学风淡薄之地,顾延章连个发解试都不过了,那也不用再谈其他了。
吃过早食,顾延章回房温书,眼见午时一刻了,他看一看天色,吩咐松香叫人套马,同季清菱说了一声,出门去亭衣巷寻那顾七叔。
昨日对方邀了好几次,长辈有请,晚辈若是坚辞,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只有今日抽点时间去一趟了。
因有季清菱从前特意交代,这一回顾延章依旧是坐的马车,不免走得有些慢,等到得亭衣巷,果然已经过了晌午,顾延章叫人上前拍门递帖子,自己则是打量了一下这一位七叔的府邸。
好生精致。
他回想起来时路上圈出来的高墙,心中算一回占地,再看一回这一处的建筑,转眼便把大致的耗费算了出来。
这一位族叔,看来日子当真过得不错。
第一百一十六章 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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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
这一位族叔,看来日子当真过得不错。
顾平忠从前投在顾清峦手下,刚开始只是在铺子里做一个普通的货郎,慢慢才冒了尖,等到后来帮着走商线,已是许年后的事情了。
顾清峦对手下人一直很宽厚,给的银钱并不少,可若是说那顾平忠靠着从前的积蓄,能在才收复不久,劳力、物资奇缺的延州,于短短的大半年内建起这样一处精致的府邸,便不是从前那点银钱能做到的了。
顾延章在心中把这位七叔又高看了一眼。
按着昨日对方话语中的意思,这应当是他这几年在附近州县经商得来的,当然,定然也昧下了不少从前顾家的家资。
毕竟他最后走那一回商线,所得的资财,远不止他说要交还给自己的十倍之。
顾平忠不知道是有恃无恐,还是觉得顾延章不通世事,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少年郎来骗,并不知晓顾延章虽然少时十分捣蛋,却并非全不管事,又兼脑子好使,过耳的事情,全不会忘记,又跟着跑过几回商,对家中的资财、各种进项,都有个谱在。
顾延章站在外边想了一回,不时,就有人来应门,接了帖子,把他请进去客房。
顾延章想了想,揣摩着路上镖局师傅的坐姿坐了。
顾平忠很快就走了出来,他步伐匆匆,面上带着笑,见顾延章右腿搭在左边大腿上,一手靠在桌上,背靠着椅子,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那笑意更深了几分,忙上前道:“可算是来了,早间我一醒来,就想着你,已经叫下人把旁边西北处的院落收拾出来了,走,咱们去瞧一瞧,若是看得上眼,这几日便搬过来罢。”
顾延章连忙摇头,道:“便不麻烦七叔了,若是我一人,搬过来也无妨,只是家中还有一位,却是不甚方便。”
顾平忠皱着眉头道:“有甚不方便的?又不是住在一处,你且先随我去瞧一瞧,等看了地方,再来推拒也不迟。”
说着一马当先,便在前头带起路来。
顾延章见他这作态十分不对,有心想看看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也不再话,依言便跟在了后头。
顾平忠一路走,一路吩咐旁边跟着的小厮道:“去把少爷叫过来,说他兄弟来了。”又转头对顾延章道,“你们二人年龄相仿,又是族亲,好生亲近亲近,互相带契一番,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旁的人再好,也不如我们这些有个亲缘在的。”
又道:“你年纪小,不似我这样的老人,不要嫌我絮叨,等你年纪大了,自然知道我这话中感情深意。”
顾延章感激地笑了笑,好生谢了一番。
两人并行走在路上,你来我往地聊了几句,数是顾平忠问,顾延章答,偶尔顾延章问上几句,都是不相干的问题,越发显得这人没甚心机。
顾平忠自昨日见了这一位侄儿,又见了那一位侄媳,心中一直甚美,今日再见之下,观察了几处细节,更是暗喜,他面上并不露声色,把自家想要知道的都塞在各色话里问了,等了解得七七八八了,再无忧虑,道:“我听下人说,你坐的马车过来?是那马腿脚不够得力,还是另有缘故?不如我给你配几匹,免得出入都是马车,叫旁人笑话!”
大晋风俗,有钱人家男子出门骑马,没钱人家男子出门不是行路,便是骑驴,少有坐马车的,怕被人说女子气重,不够勇武。顾平忠早叫人盯着顾延章一言一行,自然不会把这事给忘了。
此刻说来,是觉得这侄儿从前甚是爱武,没道理如今人高高壮壮的,反倒去坐马车了,甚是奇怪。
顾延章把途中的事情说了,他掐头去尾,只说是一行人路上遇到大虫,同十个壮勇一起上前撵走,并不提救人之事,还把自己夸了又夸,全然一副少年人爱出风头的样子,最后才道:“可惜被那大虫抓了一大爪子,背上伤得甚重,大夫说,伤到骨头了,一两年内都不得大动作,骑马也是不行的。”
顾平忠听了,心中只差笑出声来。
伤得好啊!
既有旧伤,打发起来,便更省力气了。
他心中得意,面上却是着急道:“那大夫好不好的?别是胡乱说的!”又把眉头紧皱,“待你安顿下来,我再去请名医来看,不要叫那卖狗皮膏药的乱耽误了。”
两人说一路话,不时便到了一处地界,乃是与顾宅半接半连,另有小墙小门隔开,三进的房舍一处,虽然不大,但是五脏俱全,住上一二十个人,并不成问题。
顾平忠笑着道:“我昨日去你那一处,就觉得甚是不爽,你家两个,都是小夫小妻的,又无长辈,跟的下人也个个都年纪不大,看起来没甚得用的。等搬了过来,我拨五六个人熟手的过来,到底也要几个年长的健妇在身边带着,一则帮做个粗活,二则也晓得些人事,免得有些什么,四处没个地方问。”
他这一心一意要顾延章迁到家中,其实盘算得很。
按着州中行文,这几日役夫便要去衙门点卯报到了,早些把这侄儿全家搬进来,也算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不容易跑脱了,也不容易走漏了风声。
等那顾五去应了役,还不知道死在哪一处,若是那侄媳不在自己家中,拿捏起来,到底没有那样方便。如果迁了进来,许地方都便宜,自家好生打点照顾一番,在她面前有了个好面孔,将来同她说了丈夫亡故的事情,再说他嫁,也容易。
还有一则,此时拨几个自家的健妇过去照看,到时候若是肯另嫁倒好,若是不肯,寻死觅活的,也有人拦着,要强娶进门来,也是方便。照着从前的说法,便是取一个“软禁”之意了。
反正只有几个小厮小丫头,都不甚顶用的,又是在自家房舍里,关起门来,谁又管得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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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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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图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图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图穷
顾延章哪里猜得到面前这人脑中会龌龊到这地步,但他向来谨慎,又早对对方起了疑心,便找各色理由坚辞不去。
顾平忠皱眉道:“这是同七叔见外?”
又要拿话来压他。
两人正在你推我请,外头忽然来了几人,当前一位十八九岁的模样,如今天冷,穿一身棉衣,显得有些臃肿。他比顾平忠稍微高上小半个头,两人有六七分相似,只是因为脸胖了些,倒没有顾平忠耐看,饶是如此,在常人中也已经算得上英俊了。
——这便是那一回把一艘象牙船夹在腿间,摔成两边,被顾平忠揍了一顿的余子顾思耘。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见里头没有人理会自己,便自走了进来,因方才听了二人说话,虽不甚清楚来龙去脉,却也知道这自家老爹在留客。
他才被打了一顿,又被罚了一顿,此时难得逮到机会献殷勤,忙上前几步,先与自家老爹行过礼,打了声招呼,又转头对顾延章道:“这便是延章罢?”
笑容满面地同顾延章见礼。
顾平忠帮着二人引荐了一番,还未来得及说两句,便听到自家儿子凑上前道:“叫我说,也莫要推来推去了,延章不愿搬,十有八九还是觉得不方便,不如把咱们在石坛街上的那一处院子打点出来,给他们夫妻二人住了。”
他一面说,一面冲顾延章挤了挤眼睛,继续道:“上回爹不是说要把那宅子发卖出去吗?如今也不用叫人寻买家了,直给延章住了,那里就在闹市上,日常也便宜,咱们两处来往,骑上马儿,小半个时辰便能到,最是舒服不过,他也不用为难,免得回去,还不好同弟妹交代!”
顾平忠一口老血涌上喉头,被他硬生生压了回去,一个没忍住,张口便斥道:“你知道个屁!”
饶是他城府再深,被自家儿子这样在背后捅刀子,也有些禁受不住。
顾平忠原有好几个儿子,他最看重老大同老三,这一个幼子从小便不聪明,不学好,又贪玩,这便算了,还傻。因家中有两个得力的兄弟,是以一直没有去管他,谁晓得一朝延州城灭,好儿子都死得干净,偏这个蠢货活了下来。
为这儿子的教养同前程,这几年间,他头疼了不晓得少回,但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儿子是当真靠不住了。
顾思耘却不知道父亲本来打着什么算盘,因他傻,家中凡是重要的事体,都不会透露给他晓得,这回出了个主意,还自以为得计,谁想被顾平忠一声训斥,骂得连胆子都没了,只好尴尬地闭嘴站到一边。
顾延章见状,心念一动,想到早间同季清菱商议住处的时候,有一所房舍便是在那石坛街上,他笑着对顾平忠道:“七叔,既如此,不如我把那一处房舍买下来,你若是看顾侄儿,便卖与我算了。”
顾平忠脸色微变,他还要再劝,外头已经有人来报,说是二老爷过来了。
他掩饰地笑了笑,道:“且先放一放,见见你八叔。”
顾八叔本名顾平礼,他有一张老实憨厚的脸,来去匆匆的,只同顾延章聊了两句,又给了个见面礼,便走了,说是正忙着征召役夫的事,又邀顾延章次日过来吃席,说把事情首尾理罢,就抽时间来好生坐一坐。
顾延章在这一处坐到下午,同顾平忠父子吃了一顿晚饭,这才告辞而去。
次日晚间,他依约上门同两位族叔吃席,席间并未见到顾思耘,只得了个解释,说他染了风寒,在后头养病。
顾平礼说话行事不如顾平忠老练,瞧着十分疲惫的样子,他一面吃,一面同席间二人说话,有几次说到一半,自己就接不下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解释道:“这一阵子实在太忙了,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顾平忠帮他打圆场,道:“……在办征召役夫,你八叔脚不沾地的,因是你来了,托你的福,我才得同他吃一顿饭。”
顾延章笑一笑,敬了顾平礼一杯,谢了一回,又道:“八叔不用管我,吃过饭,先回去歇着吧,日后有的是时间吃席。”
顾平礼道:“无事,难得给你接风,我的差事已是交清了,人选已定,只差七八个,剩下这点子人,我交给搭手去凑,再不管了,只好生回来歇一歇,咱们叔侄好生吃一回席!”
言语间只把自己撇清开来。
顾延章陪着两个族叔待了两天,每日虚头敷脑,没一句正经话,其实早十分不耐,因不晓得对方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按捺住了,好生候着。
没有叫顾延章等候太久,才过了两日,顾平忠突然叫人来寻他,说有急事,让他去府上一趟。
等到了地方,顾平忠、顾平礼二人都是满脸凝重地坐在堂中,见他来了,忙叫他坐下,顾平忠问道:“延章,你是不是去衙门登了户籍?”
顾延章点头。
顾平忠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你怎的不早同你八叔说啊!”
顾平礼也一样是皱着眉头,道:“前几日我忙着分派征役,差不离了,就没再去管,将剩下一点子尾巴交给搭手去做了,今日他把交去衙门的单子给我了一份,我才见着你的名字——你户籍登得太巧,正正人凑不够,你搭了上来,被他当做凑数的,交去衙门了。”
顾延章听了这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却很快把前后串上了关系,他做没听懂的样子,问道:“七叔、八叔,这话怎说?什么户籍?什么单子?”
顾平忠满面严肃,道:“上回席间不是同你说过,你八叔如今正在忙征召夫役的事情,如今延州人口稀少,凑之不够,因你才去登了户籍,又未将你爹娘他们报亡故,州中依旧把你家做一等户,他们便把你的名字登上,叫你去服夫役。”
顾延章立刻觉出了不对,他并不言,只做手足无措的样子,问道:“可……可我家从前也是一等户,并不用服夫役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图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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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图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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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半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半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半现
不待顾平忠说话,顾平礼已是道:“从前家中一样要服役,只是交了买役钱,叫州中另雇他人代役。如今州中人丁稀少,再无买役一说,本要满二十才需服夫役,这一回只要够了十六,都要应卯,早不是从前情况了……”
顾延章喃喃道:“那……那我要怎么办?”
顾平忠安抚他道:“莫急,我同你八叔在帮你想法子。”语毕,又转向顾平礼道,“不若此时去雇一个差不离的人,来顶替延章服夫役,如何?”
顾平礼点了点头,道:“只能如此了,看看家中下人,有哪一个年龄仿佛的,差不离了,便叫他扮作延章的身份,去服役吧。”
两人三言两语之间,便帮顾延章拿定了主意。
顾平忠道:“你且先回去歇着,待我同你八叔挑好人了,再同你说。”
顾延章点点头,谢了又谢,这才告辞走了。
一出亭衣巷,他的眉头立刻紧锁起来。
这两位族叔,当真会这样好心?
寻人顶替服役,在此时并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许富户都会出些银钱,找人代役,可这两天相处,顾延章虽然还是摸不清顾平忠这位族叔想要作甚,却是知道,对方决计不安好心。
顾平忠说要将从前的资财交还,说了两日,回回见面都要提及,还说要带自己行商,可总是不见动作,只是嘴响。与之相反的是,几乎隔两句就要催一回,叫自己搬进他家,只恨不得当场就把下人遣过来,帮着搬东西。
可如果说只为了资财,全然没必要这样做。
顾延章琢磨了半日,回到客栈之中,把事情同季清菱说了。
季清菱先是一惊,问道:“此刻尚未开春,服的又是什么夫役?!”
顾延章道:“我已着人去打听了,说是先要押解辎重去定姚山,歇下辎重之后,就地挖矿。”
季清菱倒抽了一口凉气,道:“这不是三、四等户要服的役吗,同你家又有什么关系?”
顾延章点了点头,把顾平忠、顾平礼二人的意思转述了一便,又道:“不晓得后头做了什么手脚,总觉得他们在打着算盘,却是又抓不准。”
顾延章抓不准,季清菱更是抓不准,可她毕竟是旁观者,听顾延章说了来龙去脉,忍不住问道:“五哥,七叔说给你找人代役,若是找不到,却没告诉你,那一日没有人去应役,会怎样?”
无人应役,会怎样?
顾延章如同醍醐灌顶,半晌,才道:“那便是逃役了……”
依律,逃役捉回,是要重责的,二三十板子逃不掉,衙门里头碗口大的杀威棒砸下来,身体差一点的,当场就要命丧黄泉,底子好的,挨过板子若是侥幸能得活命,还要继续发配去服役。
本就是折磨得人脱一层皮的差役,若是带着一身重伤去服,能顶过两天,就算是老天开眼了。
顾延章并不是蠢,他虽然知道这族叔十分不对,却不曾料到,对方不声不响,就要置自己于死地,此时得季清菱一点拨,前后一想,哪里还猜不到这是自己那万贯家资惹的祸。
“财帛动人心……”顾延章低低说了一句。
他本以为对方可能会想些办法,夺了自己的家产,叫自己空手而来,空手而返,却不想,对方竟已经直接欲图性命。
季清菱忍不住坐得近了些,问道:“咱们家如今是单丁户,不需服役,难道还不能去衙门把丁簿改了吗?”
顾延章摇头道:“来不及了,后日便要出发,明日衙门休沐,并无人值守,况且更改丁簿,要里正作保——若是那八叔当真有心,便不会有今日这事了。”
季清菱手心捏了一把汗,道:“这是算准了日子,才同咱们说的。”
顾延章点一点头,他如今还有力气笑,道:“只不晓得那七叔这样着急叫我搬去他家,究竟做的什么打算。若是我出了事,便只剩下你一人,这是想着从你手上把资财骗走么……”
季清菱皱着眉头道:“五哥,如今我两未在衙门登名,便是你有了什么不妥,家中资财,也与我无关——莫不是担心我去衙门上告,想把我管起来,不叫我乱跑?”
她却不晓得,顾平忠确实说想把她管起来,不是为了她不去衙门上告,只是为了做自家媳妇。
顾延章摇头道:“不像,逃役受杖责,天经地义,告了又有什么用?”
两人猜了半日,还是没有摸到边,毕竟常人又哪里想得到那等龌龊人能恶心到如此地步。
“我先去应役罢。”顾延章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此时,只有先去应役,才能把第一关给过了。
季清菱有些犹豫,道:“五哥,若是应役,押送辎重还算了,那挖矿……哪里是你做的事情……况且我总觉得他们还有后手,若这一回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好,若不是,他们定然不会如此简单放过。”
她顿一顿,又道:“定姚山那样远,服役时死人的,又不在少数,当真被随意捏派了什么罪状,你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咱们不能想想其他法子吗?”
她虽这样说,可心中也晓得,如今的确难有其他法子。
摊派徭役,被掐在了这个时点,一句废话都不用说,唯有老老实实去应役才能把时间拖一拖。
顾延章知道她在担心,他摇头道:“我先去应役,后头的事情,后头再说,从延州城到定姚山,路上至少有七八天的功夫,足够我想出个办法来……其余都不怕,我只担心你。”
他满腹忧心,脑子里想了半日,还是觉得不放心,道:“我去了定姚山,家中只剩你一个,如今连个好屋舍都没有,想紧守门户都做不到,若是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顾延章拿定了主意,季清菱也不再反对,她能做的,也只是尽量不拖后腿而已。
“去镖局请镖师罢。”季清菱道,“也不忙着搬地方了,如今来不及,叫松香他们上街买几只鹅回来,养在此处中,全当防贼防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半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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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出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章 出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章 出发
正卯时分,延州城州府库房外的大街上,五十一名役夫正排成队列,站在骡车旁。
稍远一些,一名衙前、一名衙门的差役则是拿着名册,在点人头。
衙前服的是衙前役,同普通的夫役不同,乃是一等户充当,一样是破家灭门的差事,比起普通的夫役,并不好到哪里去。
这一路,夫役只要负责运送辎重,到了地头,诸事都不沾他们身,卸下东西,登过名,转身去挖矿就算完了事。
可衙前役却是要担待所有辎重的损耗,等到了定姚山,若是途中物资稍有闪失,所有折损,都要由衙前一力承担。
而所谓的“闪失”寡,全系于监理库账的管勾一身。
定姚山与延州之间,快马加鞭,也要三四天功夫,押解这这样的物资,没个八九日,是到不得的。山长水远,车上又是酒水、银绢等物,有个破损,再是正常不过。而破损算定责少,需要赔付少,全由监理库账的管勾来决定。
他说你要罚银五十两,哪怕你一车的东西,连十两都不值,你也得老老实实破财消灾,不然十几棍子打下去,钱财是保住了,性命却是保不住了。
幸而衙前役平常都是由一等户充当,散尽家财,约莫还能保得住一条小命。
此刻,这一回的衙前役陈顺愁眉苦脸地拿着名册,想要点人。
他乃是延州城内一名农户的长子,祖上传下来些田地,每年靠着种地有些余钱,勉强充上了一等户,不想这一回征召衙前,便被分派到了他家头上。
陈父已经年近六十,自然不可能再去应役,只能陈顺自家上了。
他家虽然是一等户,可有着五弟三妹,却没太余钱,自然不可能叫他去私塾进学。
陈顺拿着几张花名单子,翻来覆去,只识得几个大字,要点人,半分能耐也无,只得讪笑着,把单子递给了在旁边站着监督的衙门差役,又从袖中拢出一把铜钱来。
差役收了他的钱,倒也厚道,对着名字一一念了,叫下头夫役一个个喊到,读到最后一个,连着叫了两遍,依旧没有人应答。
他皱着眉头,就要生怒,叫道:“顾延章何在?!”
话刚落音,队尾一人出列两步,拱一拱手,朗声道:“在此。”
陈顺循声望去,其人身形高大,只身着一身单薄的袄子,虽是数九寒天,却不见丝毫瑟缩之态,双目迥然有神,肩张背挺,叫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除此之外,他拱手行礼的姿态,也十分好看,周身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在。
陈顺只是个农夫,延州又一贯文气淡薄,不曾让他见过几个读书人,自然分辨不出来,那人周身的气质叫做“文墨之气”,又有一个说法,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
但他长着眼睛,也分得出好歹,只觉得这人怎样看,都不像是个普通的役夫。
而旁边点名的衙役见了顾延章,也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在役夫之中,也有这等人才,他点了点头,面上怒气散去,露出一个和气的笑,挥了挥手,示意顾延章可以退回去,这便转身对陈顺道:“人齐了,出发吧。”
陈顺连连道谢,转头同役夫们招呼了一声,带头前行,五十车辎重跟在后头,蜿蜒成一条长蛇,奔着城门而去。
站在队伍最后,待旁人都走得差不了,顾延章才转过头。
此时不过辰时一刻,又是在偏僻的州府库房处,道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北风呼啸,卷起地面上的落叶与尘土,越发显得冷冷清清。
顾延章仔仔细细地扫了一遍后头空空如也的道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本还想顾念一两分亲戚情面,既如此,只能以直报怨了。
他回过头,大步追上前面的骡车,开始计算起这一路的行程来。
而在他的视线之外,州府库房一旁的角落处,顾平忠与顾平礼站在里头,两人的神色都有些难看。
站了一早上,顾平忠毕竟年纪大了,脚有些僵冷,他扶着旁边的墙,咬牙道:“竟是我看走了眼不成……”
本以为这一回那顾五不会来,已是准备好待那衙役发几次问,便叫弟弟顾平礼上前诬他逃役,不想,这人竟突然来了!
天气甚寒,有什么话,顾平礼也不想在这里同兄长说,他朝后头招了招手,自有仆役牵了马上来,两人各自上马回府。
才进了中堂,便有小厮上前道:“老爷,前日那一位顾家少爷叫人送了封书信过来,说要着急交给您。”
顾平忠连忙接过,两下拆开了,等看完里头的内容,不由也有些狐疑起来,把那书信传给顾平礼,道:“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信是顾延章写来,开头就是一通答谢,后来又说回家同内子谈过之后,决定还是自己去服夫役,以身报国,别无推脱云云,又说因为是前一天半夜才决定,来不及再亲自上门解释,便叫人送信过来,自己先去地方报到了。
他这一番解释合情合理,却又处处透着古怪。
顾平礼看完了信,不由得道:“好似,并没有瞧出来?”
顾平忠二人方才隔得有点远,没有看清前头情况,自然也瞧不见顾延章那一番应对与形容,若是叫他们瞧见了,说不得,至少不会那样将他看轻,只做一个头脑简单的武人看待。
不过,无论实情如何,那顾五又到底有没有将自己的心思看穿,顾平忠都不甚放在心上,他道:“别管他什么意思,定姚山那边,你可是都知会清楚了?”
“已是办妥了。”顾平礼点头,复又有些心疼地道,“现去定姚山,一来一回已是来不及,我同孙家老二说了,他代他哥哥开了大价钱,说什么死了人,在管勾面前须不好做,没个一千贯,再不肯答应。”
顾平忠咬了咬牙,道:“给他!也不怕被噎死!就当给他拿去买坟地用了!”
第一百二十章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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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准备
当日顾平忠在郑显面前夸大口,自言只要跟定姚山管役夫的兄弟说一声,没个办不到的。
可那毕竟只是说嘴,真要办起来,一条人命,别人自己弄死了就是弄死了,自己这边要他帮着搭手,却是要花大价钱的。
他想了想,又道:“除却孙老二自己的人,咱们也要派个人去定姚山,等看着那顾五咽了气才回来,不然我不放心!”
顾平礼点了点头,应了是,复又有些惋惜地道:“可惜自杨平章来了,把州府衙门的差役换了一个遍,若是从前,花点钱,从延州到定姚山,十来天功夫,哪里找不到机会结果了他……”他顿一顿,又道,“其实……大哥,若是郑押司肯发话,咱们最花个几十贯,就能叫押运的长夫在路上把这事了结了。”
顾平忠摇头道:“说无益,他是不会开口的。”
郑显又怎么会主动沾这一身骚。
自家动手,无论如何,都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成功了,他轻轻松松分银子,没做成,他也落得干干净净,无论进退,这老狐狸都是立于不败之地,水泼不到,烟熏不着。
想到此处,顾平忠的心头更像是被火烧了一般。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押司而已!
还是要做官!
他对顾平礼道:“上回叫你找人去打听那顾五的媳妇家状,打听得如何了?”
顾平礼道:“顾五却是没骗我们,他那媳妇一家父母兄长皆是死干净了,前几日那女子还去衙门登了名,待明年好领抚恤银子,只我求人查了户籍,她此时依旧是在室,未有许配人家。”
顾平忠哈哈一笑,道:“怕是来不及上衙门登名罢!那顾五才来延州几日?”他掰着手指头跟弟弟数道,“落脚一日,上户籍一日,户籍又不是一去就能办,少要等两天,此时说不定他户籍都未曾落到手里,哪里又能去缴草帖定贴!”
他一面念着,一面心中甚是畅快,道:“老天爷也晓得开眼,知道这合该是我儿媳妇!”
顾平礼也道:“就是再嫁也不怕——哪里再去找一个兵马钤辖的女儿来做儿媳,听说她爹还是个进士!如今倒好,说不得是黄花大闺女,果然咱们耘哥儿有运道!”
大晋再嫁之风甚重,放在七八十年前,还有寡妇再嫁,最后做了皇后的,民风如此,想着那季家女儿的家状,顾家兄弟二人,自然不会介意女子完璧与否了。
这样的出身家世,这样的品貌才学,只要不是不能生便成——就是不能生,只要能养就行!
顾平忠靠到椅子上,有滋有味地喝起下人刚刚送上来的茶。
几口热茶下肚,他只觉得方才站了那大半个时辰的寒气都被驱散了,而那脚也渐渐暖和起来,这才道:“再等个十日吧,我叫人去看看她如今那客栈是个什么路数,也不用等定姚山的消息,我挑个日子,叫几个健妇上门去接她,只说有顾五的信,叫那季家女儿来听,十有八九不会不来,到时候把人押住了,同客栈里头通一声气,就说是我家中亲眷,以后回来住了,再喊几个力气大的去将行李搬过来,也就好了。”
顾平礼点头道:“甚妥,我去着人再打听打听那客栈的景况。”又问,“等接回来了,甚时办亲事?”
顾平忠把茶盏放回桌子上,几乎是立刻答道:“越快越好!待得生米煮成熟饭,女子失了身,许话都好说了。但凡家里头那个臭小子有点能耐,胯下二两肉不是白长的,明年中秋,我都能抱孙子了!”
且不说这一厢两兄弟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如何对付顾家侄儿,另一厢,顾延章跟着运送军资粮秣的车队在城门验了文书,这便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从库房门口到北门,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路,他已经把这一行看得清楚。
五十一个服夫役的役夫,一个服衙前役的陈顺,三个看护辎重的普通兵士,——那陈顺是个没甚脾气的,倒是三个兵士,此时也有个别称,叫做长行,看起来眉眼中仅是一股煞气,十有八九上过战场,说不好手里还收过人头。
顾延章是叫松香掐着时间去顾平忠府上送信的,无论如何,都不会耽搁顾家派遣人来顶替自己服役。
方才在库房门口,没有见着顾家昨夜遣人来通福说已经选定,绝无差池的代役人选,他已是门清,知道这是两位族叔是有心要害自己性命了,此时此刻,看着谁,都会出几分疑心来。
既是要自己死,绝不会只有一招手段,这一路上不知道还有什么刀林剑雨在等着,不加小心,怕是这条性命,当真便要送掉。
顾延章仔细打量了这一趟押送的物资,在前头开道的应当是绢帛,中间的是许是银钱,后头的看得出来是酒水,而自己同前面几个人押着的,却不晓得是什么,上头盖着厚厚的油布不说,车辙吃土甚深,便是拉车的骡子,都要比前头那些个车子出一头。
押运着辎重,一行人走得甚慢,等到了歇脚的地方,已是马上就要酉时。
冬日天色黑得甚快,虽然时辰不算晚,路面已经不太看得清了,陈顺带着一群役夫进了甘泉县,待到衙门处缴了文书,便被安置在一处营地,五十人将就吃了点冷冰冰的饭食,便被零散分排在营地当中。
饭食又冷又硬,分量也少,这便罢了,还连口热水都没有。顾延章只吃了两口,听得周围的役夫怨声载道,便把自家的让给了旁边的一位,博得对方几声谢。
他站起身来,看着远处三名长夫坐在另一处吃饭食——却是与自家吃的一样,并无差别,而那陈顺也皱着眉,苦着脸把冷饭兑着冷水咽下。
这一路上,并不见那三名长夫对自己加注意,也不见那陈顺对自己有什么特别——虽然如此,还是要再确认一回,夜间才能放心睡了。
顾延章想了想,趁着众人不注意,出了营地。
既是在甘泉县里头,定然不会没有做买卖的,他不过走了盏茶功夫,果然就瞧见了挑着担子卖饭卖肉的,不远处还有人在卖酒,虽然闻着寡淡,好歹也能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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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套话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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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套话
顾延章是带了不少银钱出来的,便是日日请这五十号人吃饭,等到了定姚山,最不过十来天功夫,也花不了少,然而他却不能这样做。
他此时不过一个役夫,若是转为陈顺的角色,倒是未必不可,可换了役夫的身份,越俎代庖,是为大忌。
算了一下人头,顾延章同小贩买了五人的饭食,又选了酒肉,把东西提回了营地。
此时天已半黑,役夫们捡了些枯枝回来,拢了几堆火,各自围坐了,而那三个长夫同陈顺仍旧占了一处角落,也生着一丛火,双方泾渭分明。
顾延章提着饭食到了四人跟前,打了个招呼,把东西摆在地上,笑道:“头一回能同几位军将走得如此近,在下也不图别的,原学过几手功夫,只想叫诸位点拨两手,不知妥不妥当?”
他一番话说得自然无比,却是不亢不卑,连那吃食摆放的位置都选得刚刚好,既不太近,让人心生警惕,也不太远,足令人能把那泛着油光的肉块,卤得浓油赤酱的鸡鸭,几碟子下酒菜看得一清二楚。
伸手不打笑脸人,有人提了这样一堆子吃食过来,大晚上的,被那等难吃的饮食伤了胃,得了这样体贴,谁又说得出个不字?
三个兵士一个也没说话,也不拒绝,只坐着不动。
顾延章把吃食一一摊开,又摆出来几个破瓷碗,将带回来的酒葫芦拿出来,给他们倒了几碗热酒。
村酒不烈,还掺了许水,倒出来连酒香都是淡淡的,可这寒冬之中,袅袅热气腾起,却叫人一见便忍不住吸起鼻子来。
有酒有肉,有菜有饭,顾延章只招呼了一声,三人立时就聚拢过来,两杯热酒下肚,各自都敞开肚皮吃喝起来。
陈顺在旁边咽了口口水。
顾延章转头道:“陈大哥怎的只干坐着,给你倒的酒都要冷了!”
转眼之间,便同几人称兄道弟起来。
陈顺肚子里又空又凉,听得他招呼,立时借驴下坡,坐了过来。
几人大吃大嚼,边吃边聊,顾延章有意套话,把自家姓名通禀了,却见对面陈顺只晓得点头应是,而那三个长夫,也是面色毫无异常,顿时心中打了个问号。
顾延章满肚子的学问,这学问不止于诗词歌赋,经注文章,一样有着许趣闻轶事、闲话野谈,此刻牵了几个引子下酒,又拿话来同几名长夫问,只扮作少年郎一心羡慕的模样,打探些军营之事。
他问得巧妙,均是些有趣又不犯忌讳的,还有意无意之间,暗暗引得几名长夫自夸吹捧,借着酒肉之力,很快同几人熟稔起来,说说笑笑,诸人也放得开了。
几人吃饱喝足,顾延章收拾了残物,把那酒葫芦里灌满了井水,支着枯枝将其挂在火边,等它烧热,又拿了盘花生米出来,一并谈起闲话。
他一面同他们说话,一面借着火光,观察起几人的神色来。
奇怪。
若是想要结果了自己,最方便的,难道不是在押解路上动手吗?连抛尸都方便许,把责任往失脚掉落等处一推,甚事都不用管,可瞧这几人,都十分正常的模样,不像是有什么图算。
顾延章自知自家只是一个没甚背景的白身,若是对面三个兵士当真有意要加害,根本不需要遮掩什么,说话行事,肯定会露出几分迹象来,可一顿饭吃下来,他也实在是狐疑不已。
这几个兵士,就是来寻常来押解辎重的,他们月前才转入衙门,从前一直在军中,按其中一人的说法,他虽没品级,却当真是个军将,身上还领着几个北蛮首级的功劳,如果不出意外,过个一年半载,这一回能在阵中再攒上三五个人头,说不得便能升上一两级,以后也有个头衔了。
三人在州府衙门才这样短的时间,要收买,可能性并不大。
顾延章观察了一个白天加大半晚上,又听了许话,终于在心中下了定论。
——看来今夜是能睡个安稳觉了。
聊了半日,葫芦里的水咕嘟咕嘟开了,顾延章拿张破布包着,给对方才喝干酒的破碗倒了些热水,笑道:“赵二哥,既如此,难得此回平章相公正在阵前与蛮子厮杀,你不去抢功劳,怎的跑到后头来了?押个辎重,能捞个甚好处?”
说到这个,对面那赵二哥朝旁边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还不是为了那几车子……”
他说到一半,被一旁的同伴拉了拉手,这才突然醒过来似的,连忙住了嘴,道:“都是办差,哪有挑肥拣瘦的道理,上头怎的说,我们下头的自然就怎的做。”
聊了这许久,那赵二也起了些好奇心,便反问道:“倒是顾秀才,你这样的人才气度,怎的不去考进士,却是跑来服了夫役?这不是三四等户干的吗?”
他这一个秀才不过是往高里称呼,其实,他也知道顾延章并无秀才功名在身,而那话中之意更只是客气——延州这许年出的进士,当真是寥寥可数,倒是特奏名有不少。
所谓特奏名,是指能经历科举十五届以上,又没落得个出身的应试者,朝廷为了予以安慰,单独赐给的称号,相当于科举出身,不过也只是个名头而已。
拿特奏名的,便是十岁开始下场,能得这个名头,至少也是五六十了,委实不可能因此而得官,免个役,每年领点钱米就了不起了。
顾延章笑笑,道:“朝廷征召,我也同几位大哥一样,不过听令而已,且不去管他。”又问,“照着咱们如今行路,甚时才能到定姚山?”
他并不打算把实际情况说出来,至少现在不打算。
几人不过萍水相逢,又是才识得,说了也无用。
赵二见他不说,情知其中必有问题,只他也不问,只看一看黑漆漆的夜空,道:“照着今日这样的行程,半八九日便能到了,只这气候,说不得便要有雪,路难走起来,就不好说了。”
聊到半夜,众人各自散去,赵二等人到底没指点成顾延章的武艺,只说次日再看。诸人回到营房里,凑合睡了一个冰冷的囫囵觉,等到次日起来,果然天色阴沉沉的,眼见要下雪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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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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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前
为着赶路,几十号人草草吃了点冷炊饼就着咸菜,又拿凉水喝了,匆匆忙忙上了路。
只行了不到两个时辰,天空越发低黑,不时,便纷纷扬扬下起雪来。
都说大雪不好行路,这才下雪的时候,一样不好行,人踩着雪花,一走一个滑脚,而雪落在骡车上,一半化了,一半未化,化的浸进了辎重里头,未化的却是堆得越来越厚,叫那骡车愈发地重了,拉车的骡子的速度也逐渐慢下来。
顾延章身强体壮,昨夜吃了个饱肚,自是不觉得有什么,可同行的役夫们接连两天赶路,吃的是难以下咽的冷饭冷菜,睡的是硬邦邦冷冰冰的土炕,其中有十八九岁的少年郎,也有五十岁出头的斑发老人,就是三十的青壮年,也一样走得直叫唤。
这一日只走了三十里地,晚间歇息的时候,又是冷菜冷饭,和着外头的寒气,吃得人胃里一阵激灵。
被征召为役夫的,家中不是三等户,就是四等户,不说穷得叮当响,也没几个余钱,谁又舍得在这半道上出去买饭,只得将就咽了。
当夜,顾延章又出去买了酒肉回来,同赵二几人吃了,还耍了一套拳法,得了几下指点。
雪下了七八日,停一时,下一时的,一行人越走越慢,许天下来,顾延章同赵二、陈顺等人的关系也越发亲近,许话彼此都敞开了说。
而与此同时,役夫们遭了这许日的苦,当中已经开始有了生病的,或拉肚子,或咳嗽伤风,虽然赵二等人极力呼喝,哪怕连鞭子都用上了,那速度却始终提不上来,最后一日早晨,有人甚至在炕上发起烧来。
其实冬日押解辎重,路上役夫得病的,当真不在少数,这一回又遇上大雪,路行得慢,就更容易招病了。
顾延章身在役夫之中,听了许抱怨,也看着众人病的病,倒的倒,这日,路才行了一小半,前头一个小儿郎已是退了下来,低声对他道:“今夜再这样,明早我当真就爬不起来了。”
他情知不行,走到旁边几步,远眺了一眼前方白茫茫的雪地,想了想,疾步走到前头,跟陈顺打了声招呼。
陈顺早已被这几日的行程愁得满肚子苦水,见顾延章来了,唉声叹气地应了一声。
顾延章与他并行了,低声道:“陈哥,这样下去不行,病的人越来越,哪怕你能把病人扔在半路,等人手不够了,也押解不了这样辎重。”
陈顺苦笑一声,道:“我又何尝不知,只是这大雪不停,又有什么法子……衙门给我的时限是十八日,眼见如今已经第十天了,这路程才行了一半,若是耽误了押解的日子,你陈哥怕是就回不来了!”
定姚山管勾库账的,从来不好相与,陈顺出门前已经打听过,身上收了些银钱,是要去打点的。
如果按时到了,押解的物资也没出什么差池,那银钱说不定勉强够使,如果到的点晚了,就不是那样好说话了。
“陈哥,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你觉得可不可行……”顾延章犹豫了一下,还是提道。
到了此刻,便是个稻草,陈顺也要抓着不肯放,忙道:“都什么时候了,有啥法子赶紧说了罢,你陈哥只要回得来,以后给你当牛做马!”
顾延章道:“陈哥,你不若一人先往前行,估着时间,在宿头处把吃住都打点了,又烧些热水,叫大家去到能歇一歇,晚间吃口热饭,烫个脚睡了,都不是体弱的,明日就会好许。”
又要把各色安排说一遍。
陈顺不过是个农户,听顾延章一二三四,说了有半盏茶功夫都不止,哪里记得下来,可他也是耳朵的,自然也晓得对方所言不虚,照这样做,虽是死马当活马医,却也得条出路,忙拉着顾延章道:“且慢,且慢,我记不住,你待我同他们几个说了,把你一同带过去。”
果然就匆匆上前,拉过赵二,把事情一一陈了。
赵二等人来押解这一批辎重,全因里头有要紧的东西,才会劳驾他们三个上过阵的,这两天算着日子,也干着急,此时听陈顺说了,又都看一眼顾延章,互相商量了两句,不时,痛痛快快地点了头,同意他带着顾延章先去打点。
得了长夫开口,陈顺松了口气,连忙回头找顾延章,叫他把押运的车子分给旁人,拉着他先行一步。
两人走了没久,一名兵士便对着赵二道:“照这个速度走,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大军开拔……”
另一人则是回头看了一眼车队后头那二十辆辎重,忧心忡忡地道:“雪水不住往里头浸,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了潮。”
赵二毫不在意地道:“当真看着赶不及了,旁的先不管,叫人把那二十辆车先赶去定姚山,其余扔在后头,给那陈顺自家看顾。那车里头东西包着里三层、外三层厚厚的油纸,就算透满了水,也不会受潮的。”
同往日其他负责押解的长夫不同,他们负责的,只是那二十辆辎重,其余不归他们管,这一路上只是顺便帮着照看一下,只要那二十辆车按时按数到了地方,其余东西,便是出了再大的问题,也与他们不相干。
要哭的只会是陈顺而已。
赵二看了看天色,把马头的缰绳一拉,骑到后头,连着对队列中的骡子一路鞭笞过去,驱使那些个畜生行快些,又骂骂咧咧的,催促役夫赶紧行走。
雪深及脚踝,行路艰难,等到大宁县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赵二饥肠辘辘,骑了一天的马,被寒风刮得全身都僵了,只想快些到了地头,喝口热水也好。
他押解着骡车队伍去衙门,还未来得及打眼看,前方已经远远迎来一个人。
——原是那陈顺,手里拿着文书,侯他们来了,才好连辎重带文书一并给衙役验看。
赵二登时有些失望,他往地上啐了一口,骂道:“日他娘的,陈顺,你不去打点吃食,在此处等着作甚?”
陈顺讪笑着站在原地,道:“不是说要交接文书……”
赵二眉眼一横,睨了他一眼,喝道:“狗屁!交个文书,你给顾家小子来办不就得了,他一个十来岁的读书郎,毛都没长齐,再周全也有限,你怎的一点都不醒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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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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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二今日灌了一肚子冷风,只觉得肺腑里头肠子都要打结了,满似以为陈顺先行了,自家一到地头就能有口热饭吃,不想这蠢蛋居然不留在营地上下打点,反而跑来此地干等着。
活该种他娘的一辈子地!
他气没处出,斜着眼睛对着陈顺骂骂咧咧的,也不待那衙役验过文书,问明了歇脚的地方,与两个同伴打马掉头就走,催着役夫们赶紧往营地去了。
此时已是酉时三刻,放在寻常时候,早过了饭点,大宁县地处边境,前几年遭了北蛮入境,杀了一通,此时人口更是少。因快到了宵禁的时候,路上一个行人也无,再兼有些雪花飘落,越发显得这一行人顶着寒风苦雪,甚是可怜。
赵二在马上一路走,一路心火燎得快要烧上了头,他想要冲地上吐一口唾沫,谁知道口中甚干,居然连口痰都咳不出来,伸手一摸腰间的葫芦,好咧,空荡荡的,连个响声都晃荡不出来。
他转头看一眼身旁的两个伴,那两人也皆是一脸的恼火,其中一个见他摸着葫芦瞧了过来,没好气地回了一声,道:“别指望我,我都渴了快有一个时辰了!”
路面上有雪,却是一触手就冷得叫人发抖,诸人本就被寒风吹了一路,同行还都是些伤风病号,要能忍着,谁愿意去吃那雪块呢!
赵二觉得自家的火气更大了,他把鞭子冲着右边的骡子屁|股上狠狠一抽,又对着后头的役夫喊道:“都走快些,日间吃的饭,都喂进狗肚子了吗?!”
役夫们一个个低头听骂,虽是不敢反驳,却俱是腹诽:哪有什么饭吃,不过啃了一个馒头,还冻得跟石头似的!若有饭,也是喂进你这条狗肚子了!
赵二自是猜不到这些个平日里安静得同病鹌鹑一般的役夫会有这样放肆的想头,不过他也懒得去猜,顶着饿,压着火,只等个由头,便要寻人发作。
幸好大宁县辖地狭小,只有一条道,不走久,便到了宿头,原是一处兵营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想来里头的军士早已开拔了。
到了地头,赵二翻身下马,不想那一双脚尖冻得发麻,脚掌才落到地上,一个不留意,差点扭了个趔趄。
他把缰绳往旁边役夫手上一甩,上前几步,将营房门两脚踢开,正要喝叫,谁知一股子汤饭的香气铺面而来,而营地中间的露天之处,正燃着七八堆柴禾,此时火焰跳跃,把里头映得亮堂堂的,每一堆柴禾上头,都坐着一口大锅。
不由自主地,赵二把声音给熄了下去,他左右环顾了一圈,瞧见远处站着一个人,正要叫喊,不想对方直直走了过来,笑道:“赵二哥来了,快进来洗把脸!”
正是顾延章!
赵二跺了跺脚,跟着他进了旁边的营房,门一开,才踏进去两步,就觉得里头比外头暖上许,定睛一看,只见屋中摆了三四个比腰高的大桶,均是倒得大半满,此时正冒着热气,木桶旁还搭着两条布巾子。
赵二快步上前,试了试水温,只觉得入手甚是舒服,当兵的也不讲究,把头埋进水里,快快搓洗了两下,拿起那布巾在脸上几把擦干,顿时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那火气也消了大半。
顾延章在旁边道:“我已叫人烧了热水,晚间吃过饭,赵二哥泡个脚罢。”
赵二吐出一大口浊气,似是三伏天吃了一泡井水镇凉的清凉饮子,全身无一处不舒心。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只听那顾延章又道:“饭食已是备妥了,陈哥拿了些银钱出来,我叫人买了几只鸡,今夜有热汤喝。”
听了这话,赵二脸上不禁浮起笑来,方才的气恼只像一块指甲盖大的冰块,在酷暑的烈日下,被日头一晒,一眨眼便没了踪影,连地上的水渍也消得干干净净。
果然一时众人到齐了,几个留下来看顾兵营的大宁县衙役夫便把饭食端上来,人人有一碗热汤,虽是寡淡,分派下来,每碗里头也只有几根鸡丝,可在这些行了整日路,只吃了些冷硬干粮的役夫看来,哪怕是王母娘娘蟠桃宴上的珍馐佳肴,估计也不过是这个味道了。
饭食分派完毕,除却热汤,还有热饭热菜,并一个炊饼,等众人吃罢了,又有老姜熬的饮子喝。
大家围着火堆坐了,吃过饭,又喝了姜水,几乎是个个都出了一身汗,睡前再泡一回热脚,只觉得全身的乏意都被勾了出来,等一上炕——铺盖竟是温的!
不光役夫,便是那拉辎重的骡子,今日也分开几个屋子歇着,不用挤做一处,吃饱了不算,还得了些掺着酒的水喝。
次日,赵二没有催众人起身,叫他们睡了一个饱,等到收拾完毕,再行出发,一天下来,虽是雪依旧忽停忽下,竟是比起寻常时候走了一小半的路程。
顾延章把一笔账算给陈顺看,其实饭食都是县衙安排的,他不过拿钱去买了几只鸡,因给了几个铜板,农户还搭上几斤土姜,买了几十斤柴禾,一夜用干净了,总共花了小半吊钱,叫陈顺一颗高高悬起的心终于落了地。
如果能按时到地方,便是花上十倍又如何,比起去到定姚山要给出去的,压根就是九牛一毛!
陈顺拉着顾延章千恩万谢,他问了个详细,次日想要自家来办,谁知听着容易,做起来却难,他虽是依旧早早到了地头,花销比起顾延章前一日,竟了一倍有余,可办起事情来,不是拉下这样,便是拉下那样。
毕竟是五六十人的行宿,没个准备,普通乍一上手,谁又马上能理得顺!
役夫们前日才享了一日福,次日便待遇掉了大半,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人人私底下交头接耳起来,皆知道是那顾秀才办得好。等到第二天,有人主动去同陈顺提,说是愿意帮着顾秀才押解那车辎重,叫他先行去帮着打点住宿。
陈顺挨了一回,自知自己办不到,也不再勉强,果然就日日把顾延章带着。
众人朝行夜宿,比起从前,行程快了大半,眼见再走两程便能到定姚山,这日傍晚,顾延章一样跟着陈顺先到了地头,桩桩件件打点妥当了,正等着车队过来,不想外头传来阵阵马蹄声,不时,营门从外被人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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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等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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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等候
大雪渐歇,定姚山的厅房中,孙践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热乎乎的茶水,这才慢慢地问道:“叫什么?”
立在下首的有两人,其一是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他一身骑装,靴子上斑斑点点尽是泥痕水渍,两条裤管也湿漉漉的,一看便是冒雪而来,才到地头没久。
这中年人相貌普通,却叫人一瞧便觉得踏实可靠。
站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只有十来岁,是名六角不全的小厮。
“叫顾延章,是延州城里来的夫役,并无甚背景,只是个白身,连弱冠都不曾满。”那中年人恭恭敬敬地道,“已是同官人家的二老爷通过气了,也谈妥了,只看官人您这头是怎个分派。”
孙践淡淡地“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那小厮。
小厮见他看过来,连忙上前几步,双手奉上了一封信件。
孙践随手接过家中仆役递上来的书信,拆开看了,果然是他家二弟的字迹,其中说了情况,又把价钱给写了。
他听了“顾”字一姓,又听得是“顾平忠”要整治的人,心念一动,慢慢便琢磨出味道来。
——好似当年延州城里头那一门富贵滔天的大户,就是姓顾,又是那顾平忠的主家。
弄个寻常人,一千贯倒是个不错的价钱,可若是换做那一家姓里头的,一千贯,卖条腿,他都嫌便宜了!
弟弟还是不够老练,那样一注家财,一辈子也未必能沾上一回,如今难得有了机会,不抓住,难道要白白送走吗?
孙践想了片刻,道:“我家二弟心软,素来也不懂事,别人怎么说,他就怎么信了,只以为一个城里的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人有什么求上门来的,他也不去想,一口就应了。我却不同,人命关天的事情,我是不肯做的。”
孙践相貌堂堂,眉正眼直,此刻这一番正义凌然的话一说,不晓得的,还以为他是个么规规矩矩,为朝为民的好官。
顾大站在下首,听得他这般义正辞严,一时之间,连话都不知道该如何回。
定姚山中管勾库账同人力的孙践,在延州城中一贯都是臭名远扬。
服衙前役的只要是去了定姚山,进的时候是一等户,出的时候,变成三等户已经算是便宜,最怕的是,连命都要丢在里头。
哪怕是服夫役的三、四等户,如果不好生缴一笔买命钱,也少不得走着进去,躺着出来的结果。
这些年来,孙践手里捏的冤魂,堆起来,怕是都能把这一处算得上宽敞的厅堂填满,不过因为他后头站着京城里头的靠山,又只跟服役的平民过不去,倒是一直安安稳稳的。
厅堂之中烧着地龙,热气升腾,引得那顾大脚趾一阵麻痒。
他一路疾驰,一双腿脚在冷风中吹了许久,早冻得僵了,此时只想把靴子脱了,擦干之后,好生捂一捂,否则这一冷一热,冻伤处怕是要溃烂了。
可此情此状,又哪有这个机会。
想到出发前主家对他的吩咐,顾大忍着脚掌疼痛跟麻痒,上前两步,毕恭毕敬地道:“主家晓得官人心善,只是想您看在两家的交情上,搭把手。”
一面说,一面将一张银票放在了孙践面前的桌上。
孙践看了看那条子上的数字,瞳孔一缩,随即呵呵一笑,道:“等人到了,我看看再说。”
一面说着,一面把那银票推了回去。
顾大一阵失望。
这是嫌不够了。
他咬了咬牙,又道:“主家特意交代过,事情办妥之后,是要宅子、是要田地、是要金银、还是要旁的什么,全凭官人点选。”
听他这样说,孙践往椅子后背靠了靠,笑道:“银票留下罢。我记得从前顾家在如今平戎街上有几间铺子,我一直瞧中那地界,旁的不要,铺子给了我便罢。”
他话未落音,顾大已是惊得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半晌不敢说话。
“怎么?财主家也舍不得这九牛一毛?”孙践呵呵一笑,问道。
这可是平戎街的铺子!
延州未破之前,平戎街唤作顺义街,街上车水马龙,各家藩部、西域商人云集,可以说得上寸土寸金。如今虽然比不上从前,可也是延州城的繁茂街市。
有了杨奎坐镇,照这个势头,最一二十年,延州就算无法恢复往日十分繁荣,六七分还是有望的,那平戎街上的铺子,有钱也买不回来。
这孙剥皮,是不要鸡蛋,要母鸡啊!
顾大的头有一阵晕眩,他努力定了定神,咽了口口水,始终拿不定主意。
孙践看他这模样,笑道:“你既没个把准,不妨回家问问你主家,再来同我说话罢!”
自身契卖断给顾平忠,顾大也在顾家待了许年了,这一回出门之前,得了顾平忠郑重叮咛,自是晓得此番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他狠了狠心,道:“不必了,便依官人所述,只我要亲眼见他咽了气,方能放心!”
这倒不算什么大事。
才得了一大笔横财,孙践的心情甚好,他点点头,眯起眼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下了几日雪,他们押着辎重,走得慢,按着往日,至少要晚上七八日才能到。”
又唤了一个胥吏进来,问道:“丙三那一块地方,如今有没有役夫在?”
那胥吏想了一想,低头回道:“自上回大宁县那个役夫死了,尚未有人再去。”
孙践点了点头,道:“收拾出来,过几日有个延州城的役夫来了,将他安排进去,到时候把门锁了,叫他在里头挖土罢,饭食也不用送进去,甚时挖够两千斤铁石土,甚时放他出来。”
定姚山乃是铁山,可铁石土也不容易挖,两千斤铁石土,叫一个常人不眠不休地挖选,不费上几年,根本挖不出来。
把人关进去,不送吃食,不用等久,这样大冷的天,最四五日,就能渴死饿死。
胥吏听了他的吩咐,只平平淡淡应了一声,仿佛这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一般,行过礼,退了下去。
孙践转头又对顾大道:“等人来了,你亲眼核了人的相貌,看着关进去,过上五六日,再去验看尸首罢。”
虽然付的代价大到可怕,可能把事情办成,顾大依旧是放下心来,他行了个礼,又道过谢,这才退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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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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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孙践所料的是,短短五日之后,押解着五十余车辎重的骡车便进了定姚山,当头的衙前踏入公厅,跪在地上,老老实实呈上了文书,忐忑道:“官人,小人是延州城的衙前,叫陈顺的便是,奉衙门之命,押送军资到此。”
孙践挑起眼睑,瞥了对方一眼,打量了下头人的穿着长相,也不去接那文书,只皱着眉头道:“辎重在何处?”
陈顺连忙道:“在外头停着,只待官人遣人校验。”
孙践听到延州二字,已是心中有了谱,他打了一回铃,也不说话,只接过陈顺手里的文书,坐在椅子上,把几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回,又查了名册,果然看见役夫名单最后一行上面,“顾延章”三个字清清楚楚。
他坐了片刻,听得后头有动静,转头一看,果然顾大已经走了出来,正站在自己身后。
“先把役夫叫过来吧。”孙践对着旁边站着的几个胥吏令道。
不时,五十号人便都进了公厅,把里头塞得满满当当的,排成五列,安静立在原地,一个都不敢说话。
孙践也懒得一个个细看,只问道:“顾延章何在?”
话刚落音,从人群后头站出一个人来。
孙践定睛一看,对面一个好英俊的郎君,身上穿一袭薄薄的棉袍,肩张背挺,仪表非凡。
那人拱了拱手,道:“顾延章在此。”
孙践心中打了一个突,转头看向旁边的顾大。
顾大是见过顾延章的,自然也辨认得出他的长相,微微颔了颔首,示意就是这人没错了。
孙践顿时皱起了眉。
这样的相貌气质,当真无甚背景吗?
他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是虑了。
若是有背景,又怎么可能来做役夫!
孙践清了清嗓子,道:“夫役两个月,算上你押运这一路,剩下一月又半旬,你的差役在丙三区,且安心去挖铁石。”又对站在一旁的胥吏道,“带这人过去罢,跟他说清楚差事。”
随着他这话一出口,在场的役夫中有一阵骚动。
往时夫役办差都是一起干活,这一行有不少从前在定姚山服过夫役的,自然晓得一旦被单独带走,会是什么下场。
同行一路,先前不算,到了后头,全靠顾延章打点,众人才能少吃许苦,又得早早到了此处,现下听得他无缘无故被整治,交头接耳一阵,大家都有些愤然。
“吵什么吵,想跟他一起去丙三区么?”孙践眯起了眼睛,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面前这几十号人。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不忿是一回事,可若是同这人作对,便要搭上自己,谁也不敢。
“官人,且等一等。”顾延章上前两步,朗声道。
孙践冷哼了一声,斥道:“怎的,你这是要抗命?!”
“官差何在!”他喝道。
站在公厅两边的,各有两名官差,他们手里俱都拿着一根胳膊粗的杀威棒,听得孙践一声言语,纷纷举着棍棒向顾延章瞪眼望过去,十分的凶神恶煞,一言不合,便要上前把他按倒,就地打死的架势。
这阵仗一出,厅中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下头役夫们个个战战兢兢,连动弹都不敢,而陈顺,则是吓得两股战战,手脚都软了。
顾延章丝毫不为所动,只拱一拱手,又道:“且等一等。”
孙践怎的会听这样一个役夫的话,他眉头倒竖,冷声道:“你算是哪门子的出身,还敢跟我抗令!”又对那几名官差叫道,“给我打!”
他那一个“打”还未落音,只听得外头远远传来一人哈哈大笑,接着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另伴着人的说话声。
被孙践方才一番举动吓的,厅内甚是安静,倒是衬得那人的说话声越发清清楚楚。
——“莫要说笑,便是全带走了,我也绝不二话!难得都钤辖有吩咐,大点事情,随意叫个人过来也便罢了,怎的劳动你跑这一趟?”
那人的语气之中透着一股子亲热。
孙践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定姚山分属经略司管辖,来人是他的顶头上司,名唤李容。
对方虽然甚少来定姚山,可一旦出现,自家还是要把面子做足了。
只是不晓得,这回是什么原因,竟把他给引了过来。
孙践走到了桌子前面,正打算出去迎一迎,不想这李容倒是进来得甚快,还没待他走几步,已是进了门。
见到满厅的役夫,李荣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一面说着,一面环视一圈,口中道:“哪一个是顾延章?”
他嘴上虽然是问句,可只扫了一眼,却是立刻便把不远处一个高大的青年看在眼中。
虽然穿着甚是普通,可无论仪表形容,那青年均是非凡,被周围一群质地粗劣的役夫一衬,越发地显得鹤立鸡群。
李荣粗粗上下打量一回,面上不禁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在此。”
顾延章朗声应道,上前两步,行了一个礼。
他礼仪举止经过季清菱熏陶,便是见惯士子的钱迈、柳伯山等人都挑不出半点毛病,更何况在这偏远边境之地。
毫无意外的,李荣眼中露出一丝惊讶,似乎未曾想到,定姚山这样一个偏僻之地,其中一个鄙贱的役夫之中,居然能有此等人才。
他转头对着旁边的周青道:“都钤辖好眼力!”
站在一旁的周青笑了笑,对着顾延章道:“在那处站着作甚,还不快过来!外头人还等着咱们呢!”
顾延章站在原地不动,却是转身看了看不远处的孙践,口中道:“在下身上的差役……”
顾延章自进了厅中,只说过两句话而已,每句话都不过三两个字,语气是一般的镇定与平静。
此时他发了一个问,其实其中语调与方才并没有什么差别,可站在他对面的孙践,却觉得自己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嘲笑,口气中听出了轻蔑。
孙践的表情十分阴沉,然则碍于上官在此,却不能做甚反应,他按下心中的恼意,忍不住对着李荣提醒道:“知管,这是延州城的夫役,若是要调遣,是否要等延州那一处开了调令?”
李荣皱了皱眉,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说,怎的这样没有眼力见。
然而没有等他发话,旁边的周青已是扔出了一份东西。
周青武将出身,手腕有力有准,随手一掷,直直砸到孙践的脸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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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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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困
孙践只觉得一股大力冲着自己的鼻子撞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硬邦邦的,砸得他的头往后仰了一下。
他“啊”的呼了声痛,捂着鼻子,却还记得弯腰去将那东西捡起来。
定睛一看。
——是一份文牒卷轴,首尾处都是不细的竹轴。
孙践抖开卷轴,却原来是经略司发来的调函,上书借调延州城役夫,顾氏子弟顾延章至路兵马都钤辖司,待下听令。
调令向来言简意赅,连头带尾,不过是二三十个字而已,下头盖着州中的大印。
孙践只觉得那个红彤彤的大印,似乎化作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虫,对着自己一爪拍来,拍得他头晕目眩的。
不知是气的,还是方才被砸的,孙践鼻管一热,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两条血就从鼻腔里流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
没等他来得及作反应,周青已是冷冰冰地道:“睁大了你的狗眼,这调令顶不顶用?”
孙践鼻子被砸得生疼,心口则是被气得生疼,偏生面前这个赤佬是自家上峰带来的,虽不晓得是什么来头,可能带着州中开出来的调令,又是这样一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却是自己得罪不起的。
他捂着鼻子,忍气吞声地点头道:“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顶用!顶用!”
短短的片刻功夫,厅中的气势便为之一转,本来占着上风的孙践,此时卑躬屈膝,半点废话都不敢有,而被他视为可以搓圆搓扁,随意便能捏死的顾延章,却是莫名其妙又轻而易举地脱出了他的掌控。
顾延章冷眼看着这形势转变,自家从下风变成了上风,面上却是一点迹象都不露,依旧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他转头看了看桌后,那一处,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站在椅子旁,满脸惊骇。
顾延章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跳得甚快,牙关也忍不住咬得紧紧的。
他记忆力甚强,虽然只远远见过那人一回,却已经足够让他此刻将其人辨认出来。
——是顾平忠府上的仆役。
早已认定那一位族叔心怀不轨,也早已知道双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此时见到,不过是叫他更确定了而已。
顾延章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现在缺的只是时间。
家中那一个还在延州,虽然已经做好了所有能做到的防备,可他依旧半点心也放不下来。
凡事没有万无一失,万一真的有一失,自己这一辈子,也不用再继续过下去了。
顾延章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一个人,眼神中的愤怒几乎要化为实质,成一柄长剑刺向对方。
顾大被人这样盯着,哪里会没有知觉,他只看了顾延章一眼,立时被吓得全身都泛起了鸡皮疙瘩,忙把头低了下去,装作什么都没瞧见的模样。
顾延章没有理会他,而是收回了目光,心中做着各种计算。
而在他身旁,周青得了孙践的自矮自鄙,也懒得同这只臭虫计较,从鼻子里哼出气来,同一旁李荣打了声招呼,带着顾延章便往外走去。
孙践和着李荣出门送行。
一行人来得快,走得也快,眨眼功夫,便走得干干净净。
孙践阴沉着脸,回了公厅,左右一看,想要去把顾大找出来,可偌大的公厅里头,除了五十个役夫,一个衙前,却是一个人影也无。
“那顾家的人呢?!”他骂道。
一旁的胥吏小心翼翼地上前道:“方才说是着急回延州,留了个口信,已是出去了。”
孙践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他抓起桌上的砚台,狠狠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声,砚台被砸成了七八块,几片碎屑飞出去,溅到站在附近的役夫、胥吏的头上、脸上、身上,诸人却是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动弹都不敢。
然而孙践却也只敢生这一点闷气。
李荣此时仍在定姚山,他不敢随意放肆,因着这个,倒是便宜了陈顺,也便宜了这一干役夫,被草草打发出去,连盘剥都没怎么受。
孙践越想越气,越想越恼,把家中下人叫来,正要问个清楚,不想外头突然悄悄走进一个人来。
“你不是回延州给你家主子报信了吗?”
孙践看了那人,阴测测地道。
顾大满头是汗,低声道:“官人,门口守了许兵士,说是这定姚山里头有重要军资,若是没有州中公文,只能进、不能出,您这边有没有甚法子,给我们主家送个信……”
孙践牙齿都要恨得痒痒的,他把面前的镇纸一把抓起,冲着顾大的头狠狠摔了过去。
两人距离并不远,虽然孙践准头不算好,没能砸到顾大鼻梁,叫他也同自己方才一样,流下两管鼻血来,却是砸到了对方的右脸。
镇纸方形,边边角角并不圆润,被那边角一刺,顾大的脸上鲜血直流,他不敢乱动,只得跪在了地上。
孙践已经骂将出声来,道:“你那主子要作死,不要拉上我!什么叫不到弱冠,是个白身,半点背景也无?!什么叫只会舞棍弄棒,会两手三脚猫功夫?!什么叫只做过几年小生意?!把我当猴子耍吗?!”
他喘了口气,继续骂道:“他妈的姓顾的土冒傻财主,当老子是个蠢孬,骗着好玩吗?那是能欺负的猫吗?大虫都比他好对付!”
顾大虽然方才在厅中已经察觉出那顾延章的不对,可此时此刻,听得孙践说了一通,却依旧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硬着头皮低声解释道:“那顾延章,却是没甚出挑的,只是个白身,也没个后台……”
孙践气得七窍生烟,他站起身来,冲到顾大旁边,一脚冲着对方的胸口便踹了过去,怒骂道:“能靠着在营地里偶然一见,便叫一个殿直、一个都钤辖看上了眼,能帮着打点五千兵士的食宿行程不出纰漏,能百步之外射环十二箭箭箭中环,把那靶子都射穿了,能同兵马都钤辖就经注文章对答如流,得其激赏,这他娘的叫没甚出挑?!这是个毛孩子?!”
孙践喘着大气,压低了声音,阴测测地道:“顾平忠自己要死,叫他跳那延州城墙去!我也不去管他,可这回欺负到我头上了,这是不把我孙践看在眼里,还是他得了谁的授意,要来算计我孙践?!”
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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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脱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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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障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障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障目
顾大听了孙践在耳边骂了半日,只觉得对方每个字他都听得清,可是合在一处,却是每个字都听不懂。
他是见过顾延章在延州时的行状的,像个驴粪蛋,只得个表面光而已。光长了一副好相貌,里面的东西半点拿不出手,其行为举止,较之寻常的武夫并无甚不同。
而方才在厅中那一个,一样的外貌,一样的人,然则仪表举止,同在延州城的“顾延章”相比,却是全不一样,仿若同一个躯体之中换了一个芯子一般。
顾大跟着顾平忠往来各处行商,也自诩沾着光远远见过几个达官显贵之子,世家贵族后人,其中出类拔萃者,与方才厅中那顾延章周身气势一比,竟似乎是还要弱了半分。
人总有种惯性,不是亲眼得见的,往往不愿意相信。
顾大虽然看到顾延章在自己面前如同脱胎换骨的转变,可叫他将其人同孙践口中所述的事迹联系起来,还是全然不能接受。
他不由自主地道:“莫不是……莫不是哪一处搞错了……”
顾大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孙践立时就想起自家方才腆着脸,弓着腰送人出去的场景。而途中那赤佬周青把那小子引荐给李荣之时,满口夸赞的介绍,更是叫跟在一旁的他听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回过头把延州城里的顾平忠拽出来敲骨吸髓。
不过在蒲城县营地中过了一夜,竟能叫被安顿在同一个营地的殿直看上了眼,也不晓得那小子是怎的做到的,哄得对方相信他有能耐不算,还一股脑地拱手把五千将士食宿、行程交给他打点。
而那役夫,居然当真做到了!
那可是五千人,不是五个,也不是五十个!!
孙践自己就是定姚山的库帐、人力管勾,定姚山中常年有数百号人,的时候,一两千人也有过。
他这一身官皮是靠捐绢得来的,虽少得了后头京城的靠山相助,可若是自家没有两把刷子,又怎么能在这定姚山中作威作福,只手遮天?
孙践欺上压下,却也是实实在在每年都如数甚至超额交上朝廷要求的矿石、铁器,这一番统管之力,便是放眼整个大晋,在同规模的矿山管勾之中,也已算得上是出色的。靠着这个,他甚至还得过州中的嘉奖。
与面前这个延州城来的商户管事不同,饱有经验的孙践再明白不过,要安排数千人的行进作息,是一桩麻烦的事情。
手头有人,却未必都能用上。矿山之中一样也要分派人力,少人挖矿,少人选矿,少人冶铁,少人运送。若是选矿的赶不及挖矿的,运送的赶不及冶铁的,整个矿山的运作便要慢下来。
如何叫人力适得其用,不出乱子,其中学问并不简单。孙践足足花了十年功夫才渐渐琢磨出经验来,刚开始当真是手忙脚乱,后来熟手了,才好过起来。
与矿山相似却又不一样,要安排数千军士急行军,更是要难上百倍千倍。
谁人先行,谁人后行,队列如何排布,住宿如何分派,怎样安抚那些个赤佬,叫他们觉得不受怠慢,在粮秣饮食不足的时候,如何靠着有限的材料,尽可能满足兵士的要求,果断拒绝他们不合理的要求,却又不叫他们恼火,这些问题,只是想想,就要叫人头大了。
虽然只是协理后勤之事,可哪怕是转运司中的寻常官人,也不敢拍胸脯保证不出丝毫纰漏。
行军后勤、转运粮秣,哪里是那样容易打点的!
犹记得一个月前,延州转运司还吃了杨奎的挂落,据说是早该运到前线的粮秣军需迟了足足半个月还没到,打发人去查问,发现因着大雪不歇,负责运转之人衔接不当,导致粮秣卡在半途之中,因着这个,差点叫前头的军士差点为了讨饷闹出兵变来。
而前一阵子,更是传过有上阵救援的兵士因着行军时饮食分派不公平,罢行的事情。
分管这些的,可都是专司转运的官人,都能漏下这样疏忽的地方,可那小子一个不到弱冠的役夫,居然能有这等能耐!
比起来,孙践觉得顾家小子其他的文武全才,都不算什么了。
再会读书又能怎样,被胥吏联手陷害到被流放、发配,甚至直接弄死的进士,难道还在少数吗?!
那等死读书的秀才,一心以为只要得了进士,做了官,便能飞黄腾达,天下任我闯,可直到下了地方,进了府衙,才会知道,这衙门里到底是谁做主。
官任三年,吏任一世,少胥吏之职都是世代相传,祖父传给儿子,儿子又传给孙子,祖祖孙孙在同一个地方厚植深育几十上百年,说句难听的,连衙门里头哪一块砖松了,哪一片瓦漏雨都知道。
他们看着那些个上半辈子只会读书,下到县衙里,还要拿着宗卷来学判案的新官,就如同黄鼠狼看着一只只肥嫩的仔鸡,无论咬哪一处,都能咬出满口肥油嫩肉,随意设下一两个陷阱,便能叫他们吃个哑巴亏。
不过能坑的也只是不知事的蠢官,遇上能臣,形势便会倒转过来,叫胥吏被官员整治得嗷嗷叫。
不怕读书人,只怕读书人会做事。
像那小子一般,初出茅庐,便能把几千人的行进安排得妥妥当当,不出丝毫纰漏,即便是天生之才,若是没个准备,突然之间一下着手也办不到!
此等人才,还会读书,读书读得叫进士出身的都钤辖陈灏都赞不绝口,若是将来当真得了个出身,想要立功升迁,连脚都不要踮一下,就能把功劳摘下来。
这样一个人物,哪里可能是好相与的?!
说是哪一个世家精心养育的后人,本就满腹经验,此时不过出来历练,倒还有几分像!
想到这里,孙践只觉得后悔。
自己简直是猪油蒙了心,才会听了那顾平忠的谎言,把一匹牙尖齿利的狼当做一只刚出生的狗崽来对付,差点只收一千贯,便要帮他搭手对付那一匹狼!
第一百二十八章 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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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瓮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九章 瓮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二十九章 瓮中
孙践阴沉着脸,看着面前的顾大,越瞧越是来气,他也不耐烦做解释,只从牙缝里挤出声来,道:“你是说,本官的上峰,永安军中的殿直,为了一个区区的役夫,编造了那些话来骗本官?”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你想好生体会一下,那小子是不是当真这样厉害,我便把你送过去,叫他把你当靶子射一回,怎样?”
听了这话,又回忆起刚刚被顾延章死死盯上的感觉,顾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利剑悬于颈项之间的寒意,叫他此时一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他满头的冷汗,一是被踹一个重脚,心口痛得他喘不过气来,二是想到那小儿这般会演,而延州的主家把个大虫当成了猫儿打,如今八成尚未知道对方真面目,若是叫这凶兽当真有机会出了头,反过手来,估计自己主家这一边就是肉没吃到,反被钢刀蹦了牙了。
顾大的心凉了半截。
幸而他也不是刚出来办差的生手,顾平忠选他来盯着这一桩极要紧的事,自然是知道这个心腹能够随机应变。
此时顾大虽然惊慌,却不乱,抓着孙践的腿,忙道:“官人,如今人已经是得罪了,确是我家主家出了错,再说旁的也无甚用。所幸那顾家小子此时尚未出头,还有应对的余地,方才许诺之物,如今并不收回,只求官人想个法子,帮着把小人送出这定姚山,叫小人回延州知悉一下主家!”
只是送一个人出去,便能白得那样一注大财,还有几间商铺,这事情办不办?
孙践慢慢站直了身子,道:“若是旁人问起来,你是怎的出去的……”
“小人买通了戍卫的兵丁,偷溜出去的!小人到了延州,一定小心进城,报了信,便躲得远远的,不叫任何人瞧见!”顾大想都不想,立时叫道。
孙践呼出一口浊气,皮笑肉不笑地看了顾大一眼,对着外头叫道:“来人!”
一个胥吏走了进来。
孙践交代了几句,又写了一张放行条,叫他带着那顾大出去。
顾大千恩万谢,匆忙跟着胥吏走了。
孙践独自坐在公厅之中,慢慢做着各色考量。
这一日发生了许事,虽然小小得罪了上司,不过自家后台硬,也不算太严重;又往死里得罪了一个小子,不过对方尚未出头,就是出了头,等他长到能腾出手应付自己,还有许年要熬,到时候自己早不晓得到什么地方享清福去了。
倒是这一注财,是实实在在得了的,不算太吃亏。反正自己只答应把人送出去,却没说不记仇,将来还要凭着这一回的事,好生敲那顾平忠一回竹杠,不撕下他一条腿来,自家就不姓孙!
孙践把顾大送来的那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细细看了一会,正准备要收起来,不想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等他抬起头一看,竟是方才那胥吏又把顾大给带了回来,两人俱是一脸难看。
那胥吏不等他发问,便低头禀道:“管勾,外头戍卫是保安军的兵士,说这定姚山中有军资重器,奉了都钤辖的令,要封山,等到东西运到前线了,此处才能解封,在此之前,只能进,不能出……”
孙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道:“拿了我的令也不能进出?!”
那胥吏低着头,半个字都不敢说。
孙践只觉得从心底里泛起了一股凉意。
简直是笑话,定姚山中能有什么军资重器,不都已经被周青那赤佬一并带走了吗?!
可难道自己能跟门口戍卫的保安军去讲理吗?那些个大头兵,拿着鸡毛当令箭,一言不合砍起人来,到时候报一个误伤,再说一声查觅不到,便是自己也死都白死了,难道还指望李荣给出头?
而自己远在京城的靠山,先不说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出面,就是肯出面,等他知道,自家早已死得透透的,骨头都已经能拿来敲鼓了!
他咬着牙看了一眼桌上的役夫名册,最后那一排,三个小字排得整整齐齐。
“顾延章!”
孙践恶狠狠地读道,心中却是涌起一丝悲凉。
要说周青那样一个只会扛枪上阵杀敌的憨大能记得封山,便是打死他也不会信,做得出这样的事情的,除了那个顾家小子,再不做他人作想。
自己一个官场历练的老人,居然被一个黄口小儿给算计了,不但从自家手里全身而退,还留着一堆兵丁在门口耀武扬威,仿佛在嘲笑他——
就知道你要把顾家的人送出去,有本事你送啊!
孙践闭着眼睛,把那一阵烧心的感觉压了下去。
他没本事……
且不说这边孙践、顾大二人被强留在定姚山中,而这一处地方如今已成孤岛,半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另一边,顾延章跟着周青、李荣二人出了门,一面往外走,一面听两人说话。
周青指着顾延章道:“你莫看这家伙小小年纪,手头、腿脚劲力半点不输人,方才同你说他射环,十二箭箭箭正中,把那靶子都击穿了,这还不算,我同他摔了一回跤,只得个平手!”说完,又点一点顾延章的腰,“还有那腰,我开始想见他出个丑,给个下马威叫他吃,便把青行马给他骑,他夹着马腹,不用缰绳,生生靠着双腿跟一把腰力,把青行跑了大半夜,最后一点力气都耗光了,最后只能老老实实任他跨,只可怜了我一匹好马!”
李荣虽是文官,性格却也爽直,跟着笑了一回,又对顾延章道:“难得有这一回机会,好生立功,少年郎何愁将来!”
这便是勉励的意思了。
顾延章上前郑重道过谢,又辞别一番。
此时早有兵士牵了马过来,众人翻身上马,李荣仍有差事在身,顾延章同周青则是自追赶大队伍去了。
双方挥手作别,才走开没远,周青便转头对顾延章的腰露出一个笑,道:“等办完这趟差,回了延州,哥哥带你去惠民巷里头,找个貌美的叫你好生开个荤,别老朝着老子的马使力,这样厉害的一幅腰力,也叫那些个小姐晓得甚么叫做初生牛犊不怕虎!”
第一百二十九章 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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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办法(月票30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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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章 办法(月票300+)
周青从了一二十年军,早年间日日在通铺里滚着,同营中弟兄不晓得去寻过几次私娼上过几次秦楼,早已生冷不忌,便是从早上说到到晚上不停嘴,那荤段子都不带重复的,此刻还算是考虑到顾延章年纪不大,又识文断字,少收敛了几分。
然则顾延章甚少被人如此调侃,虽只提了一点,早已面上微露薄红,幸而他面色并不特别白,倒是没有太显出来。
顾延章咳了两声,道:“殿直,顾某家中已是有……”他顿了一顿,把“娇妻”两个字咽回肚子里,这才补道,“内人了。”
周青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道:“小夫妻倒是恩爱,她忍得住,你忍得住?孤身在外的,偶尔出去寻摸两次,哪个婆娘会怪你?”
顾延章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只得绞尽脑汁撰出个理由道:“殿直,顾某从小习的童子功,须要固守……关窍。”
“噫……”周青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单要驰骋沙场,一样要纵横床榻,你长得这样一副身材相貌,又得这样一副好腰做本钱,不能好生用起来,武艺再高,箭法再准,一样也是白搭!”
饶是顾延章满腹学识,一样是头一次晓得“纵横”二字后头居然可以接“床榻”,一时之间简直叹为观止,全然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周青却是没有要他回复,而是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照理说,十八岁了,正是年龄,你那练的是什么童子功,莫不是练成个和尚了罢?当真半点都不想?”
顾延章便是当真不想,被他这样问过来,问过去,也要想上一想了,更何况他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又怎么可能不想,他忍了半日,简直想要一下闷棍敲过去,把对面那喋喋不休的殿直给敲晕了,让他不要再说这等勾得人蠢蠢欲动的话语。
莫说家中那一位不在身边,就是在得身边,还那样小,也只能眼看手不动,偶尔手动上一动,还要酝酿大半日,唯恐吓着了。
顾延章偏开头,看了看前面的路,岔开话题道:“殿直,咱们走快些,不然怕是赶不及安排今夜的食宿。”
他说起正经事,周青便也不再揪着那等私事不放,呵呵一笑,“嗯”了一声,道:“你们这些读书人,说起话来就是拐弯抹角的,怕羞就怕羞,还要找个由头。”又道,“瞧这天气,怕是又要下雪了。”
顾延章道:“等到了保安军营地,交完差事,是不是即刻便要回延州了?”
周青点了点头,道:“还是粮秣之事,如今边境兵马越屯越,须臾便是一战,只碍于辎重粮秣转运不便,平章始终不敢放开手脚打。”
他叹了口气,道:“延州还是太缺人了,尤其缺能干活的,转运司那一群蠢蛋,都是临时临忙从附近州县凑过来的,连城门开在哪里都摸不清,运个粮都能运出纰漏来。可惜你年纪太小,也无甚资历,不然靠着十分能耐,这一回若是能立上几个功,又有了都钤辖青眼,说不定还能得个保举。”
顾延章笑一笑,客客气气地说一声殿直抬举。
周青睨了他一眼,道:“你莫以为老子这是空话,老子还没到说空话那个份上,夸你就是瞧得起你!你知道当日为何我朝都钤辖力荐你吗?”
顾延章道:“在下运道好,刚巧得了殿直看中。”
周青摇了摇头,道:“就那几丛火映着,哪里看得出什么好,况且老子最讨厌那等之乎者也的读书人了,更讨厌小白脸!”
他顿一顿,道:“那晚我走错了营房,进到你们那一处,里头几个火堆烧得又暖,映得又亮,还有热水热茶,老姜饮子,配着热饭热菜,睡的地头被褥虽薄,那炕却是暖和得很,一样是行了一天的路,几十个役夫个个一脸舒坦,还有力气谈笑。”
“等回了我们那一处,便是黑灯瞎火的,吃个饭还是又冰又冷,床榻上更是冻得死臭虫,个个兄弟都在抱怨,又说路难走,又说地方不好睡,又说夜饭难吃。我瞧一回吃食,我们的还比你那一处好许,却不想差别这样大。”
“当下我就找你们那一拨的长夫问了,碰巧正是我从前麾下兄弟,叫赵二的,见是我来问,便一五一十同我说了,还向我举荐你,说有你打点后勤住行,再妥当不过。”
“我开始还不敢信,只叫你帮着下头人搭个手,后来见你一来,当晚夜宿之时,整军中样样都变了,过了两日,连行军速度都快了几分,这才对你刮目相看,考校了你功夫,又问了一回你们队里的人,便把你荐给了都钤辖。”
说到这里,周青看了顾延章一眼,道:“你这小子倒会做人,同行的,没一个说你不好,提起来,个个都是夸赞。”
顾延章露出一个笑,那笑当中饱含了少年郎特有的自信与志气,道:“一啄一饮而已,不过是大家以诚相待。”
周青哈哈一笑,把手中的鞭子在空中耍出了一个花,马儿听到鞭响,立时加快了脚步。
他大声道:“好一个以诚相待!好个少年儿郎!算我没有看走了眼!”
周青话未落音,却见一旁顾延章将鞭子甩了出去,“啪啪”两声,那鞭尾在空中荡出了两个圈中套圈的残影。
顾延章转头对着周青傲然一笑,道:“殿直,论起鞭法,您却是不及我!”
周青看得一愣,差点连缰绳都忘了抓稳。
他从小从戎,武艺自然是出众的,可那出众,是出众在上阵杀敌,全是不论招式,只要杀得了贼,甚么动作都能做出来的。
周青耍鞭子,只是刷个气势,与顾延章这等从小经过高价聘回来的武师精心教导,练劲也练力,重实用也重美观的动作比起来,简直是高下立判。
他哈哈大笑,道:“好小子,有两把刷子!”
顾延章不再回话,而是眺望了一下前方那许车辙痕、人马行路的印子一路朝前蜿蜒。
到了保安军,他要先去寻都钤辖陈灏,把那心腹大患给解决掉。
他已是想好了法子,不过付出些代价而已,只要陈灏不是蠢的,一定会同意。
等办妥这事,不管旁人怎么说,他立时就要领差使回延州,一刻都等不了了。
家中那一个,决计不能出半点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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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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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桶
一朝离了定姚山,顾延章果然片刻不歇,日夜疾行,等同行伍会合之后,全力协助打点兵士后勤行军,只盼早日到那永安军中,同都钤辖陈灏呈情请命,凭着互利互惠,把延州城内魑魅魍魉结果了,以免自家日日夜夜思挂不停,只害怕家中小儿那一处会出个什么岔子。
他只行其事,不得其职,名目上只是一个调来协助运转的役夫,同其余押送辎重粮秣的贱役并无甚区别,实际上却干着转运司官吏的差事。
这样职不匹事,刚开始时难免惹得许人不忿,亦不少想要使绊子的,幸而有周青在后头站台,而原本负责这一摊子的几个人早已犯了众怒,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顾延章从前做那一份转运章程,本就花了大力气去拟写,将方方面面都想过了,后来从蓟县到延州一路,更是得了许经验,还有季清菱在旁点问各种问题,且修且补,比起从前,又是更添进益。
这一回从延州到定姚山,虽然只是打点五六十人的行宿,却叫他试了一回手,此时面对着五六千人的队伍,不但不心慌,反而升起一股子志气。
他本就是越遇大事越沉着的性子,见原本的官吏没有怎的交接,也不干活,只在旁边看笑话,便直接将那几人踢开,自家直接分派役夫干活。开始两日撑了过去,后头便有条不紊,游刃有余起来。
后勤之事说大不大,好的时候不会得人夸,只当做理所当然,坏的时候却叫人立时就能被人注意到。他赶巧遇上了这一回,兵士被折腾了许日,乍得由俭入奢,短短几天之内,食宿改善如此之大,少不得被拿来议论一番。
此番乃是急行军,负责后勤打点的就是那几人,了一个,少了一个,明眼人人一眼便能瞧出来,又哪有什么秘密。自此永安军这一拨兵士中,上上下下,泰半都知晓了有一个被借来协办后勤之事的役夫,手段行事,十分了得。此事提过不表。
且不说顾延章日夜不停,忙着协理后勤之事,他面上沉着从容,内里却是心急如焚,只恨不得早日去到永安军驻地,再立时回那延州城,而另一头,季清菱也是一样的担心着急。
寅时刚过,她简单吃过早食,便在面前摊开一张两尺见方的舆图,又拿一张白纸,一支笔,在桌上空余的地方写写画画。
秋月在一旁帮着磨墨,看了半日,似乎是看懂了,问道:“姑娘这是在算少爷此刻到了哪一处?”
季清菱摇了摇头,道:“走了这样久,虽然一路都是冒雪,也早该到了。夫役服两旬,若是安安稳稳,再过上三四十日,便能回来了。”
然则当真能安安稳稳吗?
随口同秋月应和了两句,季清菱在心中却是忍不住苦笑。
这话也只能嘴上说,心中是半点也不敢相信的。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眼前的舆图,把其中几个山谷、狭道的名字都抄了下来,一时之间,竟有种冲动雇几个镖师过去看一回。
当日顾延章匆忙去应役,吩咐松香掐着点去顾府送信,等到信那样晚送去了,那一处依旧并没有半个人去代役。
这是想要做成逃役的事实了。
既然一心想要置人于死地,哪里会只有一招。
季清菱换了一支朱砂笔,单独圈出三四个山头的名字——这几处路险山陡,人迹罕至,若是谁要在半途之中行加害之事,最是方便不过了。
想要五哥的家财,首先得要把人给弄死了。
应役之时死不了,还有路途之中,还有矿山之中,乃至服完役,回来的路上都能叫人下黑手。
虽然知道自己这个举动并没有半点作用,季清菱还是忍不住对着那纸圈圈画画,涂来涂去,算着从这里到那一处要长时间。
秋月少也猜得到几分自家姑娘的担心,她道:“不若叫松香去一趟定姚山,看看少爷如今情况如何?”
季清菱摇了摇头,把笔重新放回了笔架上,将那纸揉成一团,扔到了一旁的竹筐中,道:“算了,并不顶用。”
无论是镖师,还是松香松节,都不顶半点用。这一回乃是押解军需辎重,途中闲人不得窥探,等到了定姚山,更是军需重地,等闲不得轻易进出。
况且就算进去了,能时时守在五哥身边,看顾他不被算计吗?
季清菱转头看那一幅延州城辖下舆图,盯着定姚山一点米粒大的地方不放。
按着原来的事迹,应当是不会出任何问题,也不会有任何闪失的,可是自自家来了,凡事都未曾按过原来的轨迹,那这一回,又会不会有什么变数呢?
一瞬间,季清菱竟然有些后悔起来。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提议回延州,而是让顾延章老老实实在蓟县应考,说不定也能得一个状元,又哪里有此时这些事情!
她有些心烦,虽然知道顾延章身怀武艺,又能随机应变,以他之能,便是绝境,也许也能寻出一两丝生机来,可却怎么也放不下心来。
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在此处干等,好生烦躁!
正要转头叫秋月,突然听得外头一阵轻轻的扣门声,抬头一看,原是秋爽站在门口,道:“姑娘,店家派了两个婶子过来,说要在屋里放几桶水。”
季清菱一愣,道:“放水?”
秋月忙道:“是我昨夜忘了说,店家才来找,说是因着这一阵城内接连走水,好几处街巷都烧得甚是厉害,为着预备,衙门要各处商家放几个大桶进各个屋子,当真有了不好,也能做个用场。”
既是衙门要求,季清菱“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你跟门口的几位大哥说一声,若是没什么问题,便叫她们拿进来罢。”
秋爽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没过久,便见两个妇人抬着一个水桶进了房中,季清菱打眼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道:“这样大?”
那水桶足有大半人高,快要两人才能环抱,拿来做浴桶都行了。
听她说话,其中一个妇人笑道:“姑娘莫要笑话,这桶小了,水装得就少,当真有了什么事,只有嫌小,没有嫌大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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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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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话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话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话
季清菱见那妇人说话行事并不小家子气,又想起方才秋月的话,突然心念一动,等那两人把桶放好了,也不着急打发她们出去,问了对方接下来没有要紧事,就让看了座,又叫上了茶,同她们聊起来。
她先问了一回对方来历,知道这两人都是在客栈中做短雇的,一个夫家在镇戎军中当兵士,一个夫家是个小贩,家中各有儿女,都打着出来赚一份银钱,好叫日子好过些的念头,才找了这一份工。
其中一个圆脸的妇人道:“因着近日延州城人口越发了,来往行商也,这一个客栈主家那几个雇佣忙不过来了,托人找女短工,我看他银钱给得也不少,还管一顿饱饭,比起我自己在家里鼓捣些针头线脑的要来得合适,便来试一试。”
另一个头发有些黄的则是笑一笑,道:“也没啥手艺,出来打个下手,帮女儿攒点嫁妆。”
两人一个是灵州人士,一个是并州人士,来延州都只有大半年。
季清菱同她们寒暄了两句,才道:“我原是这一处的人,许年没有回来了,才一到,就听得要防走水,只觉得有些怕,想跟两位婶子问几句。”
她笑一笑,做一副小女儿家怕事,想要寻根究底,好放下心来的态势,道:“往年间这走水不是只有夏秋两季吗?怎的冬日里也有这样了?还要在各屋各舍中放木桶,得有少木桶才能放得够啊?”
“走水这种事情,哪里分什么春夏秋冬!”黄发妇人回道,“我去岁来的延州,光这大半年,就听着人说过不下三四十回了!小的烧上三房两舍,大的烧上一条街也有!端的造孽!”
“还是延州天干物燥,雨水也少,难得有点子雨,都化作雪下来了。”圆脸妇人也跟着道,“不过也是怪事,同姑娘问的一样,我家那口子也是延州出身,听他说,此处往年并不像这一阵子走水走得这样厉害,前几日东大街烧得乌漆墨黑的,足足坏了三四十条人命,幸而有巡铺同更夫瞧见了,着紧叫人来扑火,又把人都驱散了,不然死得还要!”
她说完这话,似乎觉得有些不妥,连忙看了季清菱一眼,又道:“姑娘莫要怕,客栈里头日日都有人巡夜,真有了不妥,当时就能发现。只是你们日常里头小心行事总没有错,屋中少也要派个人值个夜,不要都睡了,不然当真走了水,被那烟气熏迷糊,就是原跑得出去,也要变成跑不出去!”
季清菱连连点头,道了一回谢,又问道:“虽说如此,当真走了水,还是得要想办法扑了,我瞧着这桶虽然大,却不见得顶用,有没有旁的东西能做个搭手?”
圆脸妇人听她这样说,忙道:“怎的没有,水袋子、桶索、唧筒,还有各色乱七八糟的,衙门一句话下来,叫各家商铺样样都要备齐!间间房里都要放大桶,咱们店子高,还要配云梯,昨日我见主家脸都要跌下来了,帮他算一回,没有几十贯钱,哪里落得下地!”
“这些东西哪里去配?是花钱朝衙门买吗?”季清菱问道。
水桶还罢,处处都有卖,可那其余物什一听便不是随处可以找到的。
她这几日找人打听了一回那顾七叔的家底,光是明面上的就数不过来,衣食住行,样样都有,还有几间专卖木料砖瓦的商行,另有一间铺子,就是售卖这些个预防走水之物的。
“倒是没有细问。”圆脸妇人道,“好似说是南大街上有几间铺子卖这个,其余倒是未曾得见。”
季清菱把地方记下,又道:“婶子别嫌我烦,我听说如今延州人力物力都贵,尤其要建屋,光是瓦片红砖,木料泥浆,都要比从前价钱高上一倍,这大半年烧了这样屋子,那原来的屋主,本就没了屋舍细软,如今要还要重盖,日子怎的过得下去?”
她这话一出,对面两人俱是叹息一声,一人道:“谁说不是,好在原是杨平章管事,特有一块地方给他们先住着,等房舍盖好了再搬出去……只可惜,屋舍烧了还能再建,若是人伤了,实在可怜……”
另一人也跟着叹道:“原来只是零星几人,前几日东大街那一头,三四十条人命呢,我都不敢往那一处走,家家挂白,搭个棚子原地住着,一路走一路听着哭。”
季清菱同两人说了半日话,把该问的都问清楚了,各自给了一个荷包,这才端茶送客。
两个妇人站起身来,躬身到了个谢,俱把荷包拢在袖中,跟着人出去了。
季清菱见这两人举止,隐隐约约之间,只觉得有些古怪。
一时外头秋爽走了进来,道:“姑娘,方才那婶子被鹅啄了,手上尽是血。”
季清菱还在想事,听她这样一说,也呆了一下,足足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问道:“怎的回事,好端端的,那鹅何苦去啄她?!”
秋爽一脸的古怪,想笑又憋得难过的样子,道:“她们见咱们院子里养了许鹅,问是养来做甚的,我就说姑娘养着玩的,有一个就说‘上回主家赏那一回鹅肉,厨子卤得香,我家那口子分得肚腹肉,吃着十分肥美,往日没有见过活的,看着倒比寻常肥鸭子还要大许,待我掂量掂量有重’。”
她说到此处,到底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姑娘,怎的办,流了许血呢,要不要叫人送点药过去?”
秋月听她在这一处笑得不对,忍不住插道:“别人被鹅咬了,你还在笑,没见过这样幸灾乐祸的!”
秋爽一面笑,一面道:“不是我幸灾乐祸,实是你没见到那样子,她手才伸出去,离鹅翅膀还远着呢,旁边三四只瞧着不对劲,也不转悠了,压脖伸翅,追着就啄了下去,好生凶猛!躲都躲不及!把人追得满院子跑!我才晓得,原来别人说妇人声音尖细不是说笑的!不止我笑,外头守门的几个镖师大哥也在笑,便是同她来的那个伴也是一样笑,若是你去见了,说不得也要笑上一回的。”
秋爽还在说话,季清菱却听得有些不对,问道:“她说‘我家那口子分得肚腹肉’?”
两个妇人方才答了许话,家中一个在镇戎军,一个是小贩,又哪里来的什么“主家”分派鹅肉。
季清菱留下二人问话,本是另有所图,没有往别处想,此时听得秋爽一番转述,却是心中不由得生出狐疑来。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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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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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脚
同秋月的老实性子不同,秋爽向来活泼,口齿也更伶俐,学起话来活灵活现的,此时听季清菱发问,便道:“是这般说的,不单如此,她说完这一句,下头还接着‘吃着十分肥美’。”
她学完,立时住了嘴,心中却是把当时的场景想了一回。
好似那婶子说过“吃着十分肥美”之后,还特地停顿了一下,颈子也跟着动了动,十有八九是在咽口水。
看来那卤鹅肉当真有几分滋味,只不晓得是怎生一个肥美法……等少爷回来,家中不用养鹅看家了,不知道能不能拎一两只去厨房,叫厨娘卤来吃,也尝尝肥鹅味道。
秋爽原还不觉得,今日听那婶子说了,再看一回那些个呆鹅昂着头在院中跑来跑去,肥身胖翅的,当真有些把持不住。
不过这话她是不敢说的,此时说了,若是被姑娘戴上一个贪嘴的帽子,认定是她秋爽自己想吃鹅,却借着那婶子的口来说自家的话,那岂不是惨了!
她学过舌,跟着也咽了咽流出来的口水,又问道:“姑娘,要不要送点伤药过去?”
季清菱道:“且不忙,这话是哪一个说的?”
秋爽想了一回,道:“矮个头,脸有些圆的那一个。”
季清菱更觉得不妥当了。
方才那圆脸妇人说了,她丈夫在镇戎军中。
兵士乃是给朝廷卖命,除非脑子进了水,哪一个会称呼朝廷为主家?
只有在外头自雇做佣,自卖做仆的人,才会说些什么主家的话。
而那所谓赏赐的卤鹅肉,又更是无稽之谈了。
季清菱前世是在父亲书房之中看过晋朝军营犒赏清单的,有银钱粮米,有酒水油盐,有牛肉羊肉,可鸡鸭这等禽类都少见,更别说什么鹅了。
犹记得从前季父去吃犒军宴,回来的时候同她们抱怨,说营中伙夫十分不地道,本就不是什么好牛好羊,还只拿清水煮了,连盐都不肯下,吃一口,是羊肉便满嘴都是膻味,是牛肉便硬邦邦的,尽是寡淡。
古今偷懒从无例外的,军营中的伙夫,动不动就要做成千上万人的饮食,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尤其这几年延州一直在打仗,镇戎军首当其冲,几乎日日都在阵前,粮秣饮食只有一切从简的份,还想吃费时费力卤出来的肉?一边做梦去吧!
季清菱思忖了一会,转向秋月,道:“你帮着送些伤药过去,顺便瞧一瞧她此时在作甚。”
又叫她靠近了,细细嘱咐了许话。
秋月听了半日,又细细记了,复述一遍,才领命去了。
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她才回来,一进门,先草草行过礼,便对季清菱道:“姑娘,那婶子好似有些不对。”
季清菱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她回话。
秋月人端的忠厚,不如另两个小丫头机灵,可她也有一桩好处,办差从来都踏踏实实,不寻捷径,叫她走个之字形去东边,便绝不打一字直直过去,此番听了季清菱交代,果然样样都照着来看,一点都不打折扣。
“我给她送药过去,她客客气气地接着,同我道谢,还叫我代她给姑娘谢一回,接的时候腰是弯着的,等拿了药,我心里数了十下,才见她把腰直起来。”
“她站的时候束着两只手,坐的时候收着脚,手也平放在膝盖上。给我倒茶,一手受了伤,另一手单手拿一只大铁壶,竟还稳稳当当的,倒了两个满杯,只有一点子声音,半滴都没有溅出来。”
秋月说着说着,语气中添了几分服气,插道:“我是倒不出来这样稳的茶,也不懂她这是练了少年。”
季清菱被她这老老实实的口气逗得一笑,不知为何,本来有些悬起的心,突然就松了几分,只点一点头,听她继续往下说。
“我就问她,当家的久回来一次,屋里还有没有旁的长辈,她手受了伤,会不会没法子照顾儿女。”秋月皱着眉头道,“她说当家的在镇戎军里头待了有一二年没有回来了,幸好婆婆手脚还得力,少能帮点忙。”
说到这里,秋月忙道:“姑娘,她之前在咱们这明明说了,听她丈夫说延州这一阵同以前不一样,总是走水,这一回又说一二年没有回来了,这不是自家打自家脸嘛?也不晓得她哪一句话是可以信的!”
季清菱转头看了一眼被放置在里间角落的大桶,道:“那就一句都不要信。”
不是戏班子出身的,又没个话本子按着走,自然一问就漏洞百出。
那两妇人来,想是以为只是送个桶,却不知道自家会问她那样话,十有八九,方才在屋中说的,都是真假参半,临时现编。
那黄发妇人说得少还好,不容易出错,那圆脸妇人说得,许话当时编了,转过头,未必还记得那样清楚,所以才会搞混。
真话不用记,张口就来,可假话却不然。
除了说话,举止也是一般的处处皆是漏洞。
她那副做派,哪里是什么军户人家出身的媳妇,分明是在别人家里做惯了仆妇,还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仆妇。端茶倒水虽然稳,行动间却是束手束脚的,面上看着礼数是全了,只少了几分自然。
季清菱低头想了一阵,吩咐秋月道:“你去找松香,叫他偷个空档,看看这客栈其他房间里头有没有放防走水的木桶,除却木桶,又有没有其他防走水的物什。”
秋月应了是,正要出门,却见松节从外头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姑娘,顾家那一头又打发人过来了,说要求见。”
季清菱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拒道:“说我不舒服,这几日都不见客。”
自顾延章离了延州,顾家三天两头打发人来请,一回说已经给他们夫妻二人在府里安排了院落,要接她过去,好生安顿。被她推掉之后,又说给在亭衣巷顾府旁边置了宅子,还配了仆妇使女,要请她去住。口口声声,都是侄儿走了,不放心这侄媳妇一人在外头住客栈,唯恐她万事不便宜。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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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等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四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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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等待
被顾家这样翻来覆去地纠缠不清,季清菱前几轮都找各色理由委婉拒绝了。双方你送我一回礼,我回你一回礼,表面上看起来倒是一团和气的模样,俱都把彼此当做傻子耍。
季清菱原本还能耐着性子同对方虚与委蛇,可她今日本就有心事,又遇着方才那两个仆妇来折腾了一趟,正警惕心重,十分不愿意再见那一个府邸的人,便直接拒绝了。
然而听了她这话,松节难得地没有领命退下,而是有些不安地道:“姑娘,顾家来人,说是有了少爷那一头的消息,事关重大,想要叫您过去一趟……”
季清菱心中咯噔一声,强自镇定道:“什么消息要请我过去说?”
松节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他咬了咬牙,道:“好似是说,路上遇着大雪遮了路,少爷一脚踏空,不小心摔下了山崖,押运的队伍身上奉着差事,没有空去寻,只得叫人回来送信,顾家那一位老爷请姑娘赶紧过去商议。”
季清菱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明明是坐在椅子上,却是全身发软,别说站起身来,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一瞬间,似乎整个人在往黄泉底下坠,耳边听得是呼啸的风,下头是没有尽头的深渊,踩不到地,也抓不到东西,魂也没了一般。
她心中一阵一阵抽,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一颗心钝钝的,似乎拿针去戳一戳,也不会疼。
足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过来,等回了神,脑子也渐渐开始动起来,硬逼着自己把事情又想了一回,问道:“什么时候得的信,在哪一处落的崖,回来送信的人是谁,此刻又在哪里。”
松节摇了摇头的,有些紧张地道:“我问了两句,来请的人说自己都不知道,要等姑娘去了亭衣巷再说。”
听得松节这样回,季清菱反倒没有方才害怕了,她定了定神,道:“你出去同那来的人说,我乍听得消息,只一味痛哭不已,在房中不肯出去,只要抓那来回来报信的人过来问话,去问问那人如今在哪里,能不能请过来,若是不能请过来,也要问清楚少爷在哪一处落的崖。”
松节本来已经有些脸色发青,得了季清菱吩咐,有了事情做,反倒没有那样紧张了,他领了命,匆忙退了出去。
旁边秋月、秋爽早已吓得满面煞白,站在边上,也不知道说话,也不知道动作。
季清菱转头一看,知道这一家上下俱是仆妇,没一个能拿主意的,若是自己慌了,怕是本没有事,也要闹出乱子来。
她吩咐秋月道:“一会记得去寻松香。”
秋月这才醒过神来,她翕了翕嘴唇,想要说话,却又怕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把话又咽了下去。
季清菱明白此时最重要的,是身旁的人不能乱,便道:“莫怕,不会有事,这是吓唬我的。”
又安抚了两人几句。
原本顾延章刚走的那两日,她已是把府上同顾平忠那一处的渊源同秋月几人简单说了,目的是叫她们有个警醒,免得不知不觉着了道,此时索性将里头的厉害关系解释给两个丫头听,一是自己也理一理,二是让她们镇定下来,不要只晓得慌乱,不晓得想事情。
她才说了个大概,外头松节已是快步走了回来,面上十分焦急,一进门便道:“姑娘,那人说来送信的人一路快马加鞭,冒雪而来,已是冻得伤了身,如今在亭衣巷里头歇着,等姑娘去问话,又说是少爷在猫儿岭落的崖,已是掉下去好几日了,叫姑娘点一点银钱带着,不要再拖,赶紧过去商量了,好要雇人去探救。”
他说完,忙又补道:“我同他们说了姑娘伤心得紧,不愿意出门,他们便说要送步辇过来,把您抬去马车上。”
听得是猫儿山,季清菱反而定下心来,她走到桌边,看了看那延州的舆图,指着猫儿岭方向对秋月、秋爽二人道:“这一处地方已是接近定姚山,便是不下雪,回到延州也要七八天,五哥他们出发的时候押着辎重,又顶着雪,至少要比寻常慢上一倍的时间,就算走得再顺,到那一处至少也要半旬,如果当真落了崖,往回走是大宁县,又要大半天路程,往后走是泾阳县,也要半天的路。”
季清菱似乎是在解释给两个丫头、一个书童听,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她顿一顿,继续道:“前一日有从大宁县回来的商贩,说这一程回来的时候路上已尽皆被雪埋了,走马走骡都不容易,再快马加鞭,也得再过三四日才能到,除非他是飞过来的。”
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抬起头来,对着面前三人道:“那顾家老爷是骗人的,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咱们不要着了道,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
秋月、秋爽二人早已听得呆了,而一旁的松节则是自语道:“我也觉得此事不对劲,却不似姑娘这样摆得出道理来。”
见松节这样说,季清菱也转头同他道:“你觉得那里不对劲?”
松节道:“就觉得哪有这样的道理,来送信的人不找事主家里头,反而去找亲戚,好生奇怪。外头那几个守着马车,见了我除了催就是催,半点不似担心,反而像是要绑人一般。”他说完这话,突然脸色一变,道,“姑娘,这一回来接的除了婆子,还有家丁,数一数,竟然有七八人,个个都壮硕的很,他们不会想要硬闯进来吧?!”
又道:“可是接着姑娘回去,也没有什么用啊,难道要抓了姑娘,用来胁迫少爷,把钱物转出去给他们?”
季清菱只想冷笑。
管他们打的什么主意,外头来了七八个人,自己也雇了十几个镖师,正轮着班在门口守着,有本事就闯一闯,看是人家吃拳口饭的厉害,还是这些吃软饭的厉害。
况且这一处里县衙又不远,时时都有巡铺四处巡街,又是客栈,当真惹急了,只要大声一喊,随时都能来上一二十人。
她不信大白天的,那些人有这个胆量。
至于晚上……寻常有宵禁,最能出动三两个偷鸡摸狗的,只要好生防备就好。
她只怕夜晚人不来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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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联手(月票3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五章 联手(月票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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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联手(月票350+)
松节得了季清菱的吩咐,重新出去推拒了一回,这一次他态度强硬,只说家中夫人哭得死去活来,一个外人也不肯见,还要来人去把那送信的人找来,说夫人有令,叫他们“把车辇拿去抬了那送信的过来!”。
他才把话说完,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
马车停在客栈的西门口,正对着季清菱住的小院门,一个中年妇人见松节在说话,便径直朝门里走去,边走还边道:“怎么能让主子哭得死去活来!这种事情,定是要好生劝劝,你们年轻人不晓得,还要我们上了年纪的才知道怎生言语!”
一面说,脚步将将就要跨到门里。
她一只脚才抬起来,还没来得及落地,就见眼前一股残影,接着抬着的那只脚一痛,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直接摔了个狗吃屎。
一时众人都往这边望了过来。
那妇人差点把门牙给磕破,手心被地擦掉了一层皮肉,嘴边也破了,抬头一看,门里头左右两边各站着两个壮汉,比起寻常人要高了一个头还有余,生得十分魁梧,此刻都冷冷地盯着自己,眼神凶恶。
松节已是急忙走了过来,道:“这位婶子,你这是作甚,非请勿入,这道理难道竟是不懂吗?!擅闯民宅,按律令,若是被屋主错手杀了,杀人者都不用坐大牢的!”
又对几个壮汉拱了拱手,道:“劳烦几位了!”
说着把那妇人拉了出去。
有了这一个岔子,虽是费了许口舌,到底还是把人给打发走了。
松节回到院子里,径直去了季清菱房中。
季清菱正在听松香禀话。
“的确每个房间都有摆放木桶,说是为了防走水用的,只是不如我们这边大,别人房里的,都是寻常木桶,一间放两个。”
“也有其余防走水的物什,如今都堆在后院之中,我去看的时候,还有许客人在旁边围着,指指点点,都在谈论前阵子东大街走水的事情。”
他把客栈里头其余的防走水布置简单说了说。
季清菱见松节来了,叫他站到松香旁边去,想了想,对着松香嘱咐道:“一会你去隔壁街上,有一间叫‘顾家杂铺’的,你换身装扮,路边找两个小孩,一个叫买二两灯油,一个叫买两个火折子。”
松香一愣,道:“那不是亭衣巷的产业吗?”
上回季清菱叫他去查顾平忠的家底,他把明面上的都打听了出来,其中有一间就是‘顾家杂铺’,里头卖些柴米油盐、蜡烛灯油、针头线脑的,看起来并不是特别起眼。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对。”
她看了看天色,道:“早点去,不要叫那铺子里的人瞧见你。”
松香有些狐疑,但他在顾延章身边待久了,早养成了办事的时候不问的习惯,很快领命走了。
季清菱转向松节,道:“你会不会喊话?”
松节有些莫名其妙,道:“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季清菱道:“如果有人纵火,你把人逮住了,带到别人面前,你要怎么喊,才叫人信你?”
松节道:“那人都纵火了,还用怎么喊,直接带出去……”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呆呆地看着季清菱,口中喃喃道,“姑娘……”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你想想怎么说。”又指着一旁的秋爽道,“你把她当纵火的,就在此演练一回罢。”
余下的三人俱都有些惊愕,一齐看着季清菱。
季清菱并无意瞒着她们,把前几回顾平忠的算计都列了一遍,又道:“为着钱财,如今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亭衣巷那一处应当不会善罢甘休。”
她把今日来了两个妇人的事情说了,又把对方的破绽之处说了,才道:“暂且还不晓得她们是要作甚,但这样鬼祟,除却亭衣巷出来的,再不做它处作想,特意安排过来,定然是别有所图。”
“那边府邸不会放过五哥,不会放过我,如果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是顾家的下人,怕你们出去乱说,还不晓得会怎么处理,远远卖掉已经是最好的出路,更有其他的法子,叫你们说不出话来。”
“这一回你们不单是在帮我干活,也是在自救。”
季清菱郑重其事地道。
有时候,藏着掖着,不如开诚布公。
她确实是要做坏事,可这全是为了自保。
季清菱忍着亭衣巷那一个七叔同一个八叔很久了。
如今顾延章不在家,顾平忠与顾平礼把她当软柿子捏来捏去,但她也是有脾气的!
这十来二十天,自家已经频频示弱,可不但没有叫他们放慢手,反而小动作还越来越了。
既如此,倒不如踢一脚回去,不管能不能起作用,至少叫他们知道,就算是兔子,惹急了,那一口小平牙,也是能咬人的!就算要不出血,也能把人咬疼了!
况且她并没有骗人。
为了钱,顾平忠又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年的恩主之子,还是族内的侄儿都能下黑手,杀几个仆役而已,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出乎季清菱意料的是,本以为听了自己这一番话,在场几人应当会惶惶不安一阵,最后才能慢慢接受,谁知松节只过了一息功夫,便把袖子口一撩,与其说是紧张,不如说是兴奋地道:“姑娘,我们要怎么做?!”
十四五岁的小子,有些地方的毛都没怎么长齐,心中却一样有着或深或浅的侠义之梦。他遇到这样的事情,因并未临到头上,其实当真不怎么害怕,只觉得刺激。
有了他带头,秋月与秋爽也很快反应过来,插嘴道:“那我们要做什么?”
季清菱将自己的计划细细说了。
三个人听了,围着讨论起来,你问一句,我说一句的,越说越是激烈,倒把季清菱晾在了一旁,聊到后头,竟当真凑出了一整套法子,不要别人插嘴,各自都已经分派好自己的角色、话术、动作,摩拳擦掌的,好似有种联手去对付大坏蛋,为天下开太平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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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走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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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走水
日落西山,月出东方。
客栈的西小院里栽种着不少树,过了一个秋,叶子早落了个干净,好容易剩下几片,经过几场大雪大风,也俱都随风而去了。
如今光秃秃的树干衬着白雪,映着淡淡的月光,倒是带出了几分凋零之美。
季清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有些紧张,莫名其妙的,竟还希望亭衣巷的人赶紧来,只半点睡意也无。
她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还未伸出手去,旁边秋月已是一骨碌爬了起来,低声道:“姑娘喝水不?”
季清菱“嗯”了一声。
秋月摸着黑,蹑手蹑脚地去桌上倒水。
此时已是深夜,延州城内严守宵禁,路上连个行人也无,西小院虽然靠着街,一样是安安静静,只听到院子里树梢上的积雪偶尔掉落的声音,扑棱棱的。
屋里季清菱同秋月睡着一张床,一旁软塌上还躺着一个秋爽,三人一个都没有睡,俱是睁大了眼睛。
季清菱把水喝了,复又躺下,同二人道:“你们歇一会,养养力气,有事我再叫。”
秋月、秋爽二人应了一声,各自闭了眼睛。
季清菱把枕头竖起来放在腰后靠着,一面猜测着亭衣巷里的打算,越想越烦躁,索性不去管它,一心帮着顾延章推算起发解试的题目来。
衙门已经张榜贴了告示,再过四十余日就要开州学,不知道五哥赶不赶得回来,如果赶不回来,便没法应考,只能直接去发解试了。
本还打算在州学之中出一头地,借此也在杨奎面前露一露脸,将来攀扯起来,也不至于太过生疏,如此看来,十有八九是来不及了。
虽然可惜,不过也没办法,只好一心准备发解试了。
眼下去应役,就算一切顺利,加上回来的路程,至少也要过上一个月又大半旬才能回到延州,在定姚山那个鬼地方,哪里有时间,又哪里有条件给五哥温书。
想到这里,季清菱就有些气,恨不得去亭衣巷把那顾平忠拖出来打一顿。
各州发解试都是州中各自出题,杨奎仍在阵前鏖战,不清楚能不能主持会考,不过不管他能不能主持,十有八九都只是担个名头而已,主试官不是录事参军,便是判官。
季清菱把延州录事参军同判官的背景、履历拉出来理了一回,决定等到白日间,便去把从前的邸报找出来,做个确认。
如果有可能,再看看能不能找他们两个从前的文章来考究一番。
主试官出题,出的又只是发解试的题目,往往会更有个人风格,知道了他们的笔仗、履历与个人背景,才好推测他们出题的方向。
季清菱还在细细思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后头客栈里头,似乎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西小院是单独隔出来的,跟后头客栈虽然是一体,却又算得上独立,连这里都听得到,说明那一处已是闹得很大。
这样晚了,又是宵禁,谁敢大声喧哗?
季清菱凝神听了片刻,还没等她确认,秋月、秋爽已经坐了起来。
秋爽这夜连鞋都没脱,只上半截身子半睡在榻上,听得不对,也不说话,径直起身推门出去看,过了一会,满脸喜色地回来道:“姑娘,客栈前头着火了!火势好似还挺大的!”
口气里竟有几分高兴。
秋月连忙下床穿鞋,道:“要不要点灯?”
季清菱还没来得及说话,秋爽就道:“不对,如果是按往日,此时咱们应当睡得正熟,不该点灯,要等闹得声响大了才点灯,不然若是有人盯着,便要瞧出不对了!”
季清菱也点了点头,道:“且先等一等。”
三人翘首而待,不约而同地在心中数着数,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因不知道会面对什么,反而没有少害怕。
都说夏秋燃火快,冬季也不遑让,只过了盏茶功夫,空气中已经能隐隐闻极浓的烟气、木火味。
延州重建,土砖造之不及,数屋舍都是少砖少土,木料盖起来的,着火的是客栈前半部分,客栈共有三层,全是木头垒起来的,只要着了一点,就能烧成一片。
不知是不是错觉,季清菱甚至觉得热了几分。
秋月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里,探到那两个火折子还在,又转头看了看床下,那一处静静地坐着两个小葫芦,葫芦里头装满了灯油。
季清菱见时候差不了,正要叫人点灯,忽听外头有人急急敲门,接着守在外头的秋露的声音响了起来,道:“姑娘,昨日白天那两个婶子来了,说后头客栈走了水,器具不够用,要过来把日间抬进来的桶与那些个器具抬出去救火!”
季清菱连忙爬起身来把鞋穿了,秋爽点灯,秋月则是去开门。
见里头两人准备好了,秋月才对秋露道:“叫门口的大哥放她们进来吧。”
没过久,白日间才见过面的两个妇人便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进门,那黄头发的直奔角落大桶处去了,圆脸的则是先同坐在桌边的季清菱打了个招呼,这才一脸焦急地解释道:“火势太大,本不想打扰姑娘,偏也没办法!扰您好睡了!”
季清菱道:“不妨事,救火要紧,赶紧把桶抬出去吧。”
那圆脸妇人应了是,跟着去抬那一个大桶。
桶又大又高,里头还放着些器具,颇有重量,两个妇人抬一段,走一段的,好容易才挪到了门边。
那圆脸妇人转头看了一眼屋内三人,对着看着力气大些的秋月急急道:“烦劳,请小娘子过来搭个手,站到门外去帮着蹲身托一托底下,好过了这门槛。”
秋月爽快地走了出去。
那妇人又对秋爽道:“请小娘子帮手出去扶一下门。”
秋爽应了一声,果然踏出门去,在边上扶着门。
此时屋内三人,两人已经出了外头,秋月蹲在地上,秋爽站在门边,那角度只瞧得见路,瞧不见屋内情况。
黄发妇人叫了一声秋月,请她往右边使力,又同她说话,令其无暇它顾。
圆脸妇人本还抬着木桶,见秋月、秋爽都被引了注意力,忙回头看了一眼,正见季清菱低头捧着杯子喝水。
她心下大喜过望,把桶一松,趁着众人不备,便朝坐在桌边的季清菱一个箭步冲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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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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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
那圆脸妇人虽然个头不高,却生得膀大腰圆,因自负手上力气大得很,图个出其不意,空着手便朝季清菱冲去。
她跨到桌边,眼见再有两步就能够到要抓的那一个人,正要伸出手去按住其两条胳膊,把人制住,不想听得“咣当”一声,似是什么东西被踢翻了,还未反应过来,便觉出脚底一滑,不晓得踩到了什么,站也站不稳,只趔趄了两下,就直直扑到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见圆脸妇人去抓人了,外面的黄发妇人也随之而动,她把两手一放,顺手拎起大桶里一个唧筒,朝着蹲在地上的秋月一把砸去。
站在另一边压着门的秋爽瞧见,连忙叫道:“秋月姐,小心头!”
那黄发妇人一放手,大半人高的木桶重量一半压在了门槛上,另有一半则是压在了蹲在地上的秋月身上,秋爽早有防备,见状连忙奋力把面前那大桶扶住,不要叫那桶把秋月压伤了。
秋月虽然低着头,却一直十分警醒,听得秋爽叫,把手一松,就地往旁边一滚,虽然样子是难看些,却叫那黄发妇人砸了个空。
唧筒没砸到人,只劈到了一旁的大桶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击,铁制的唧筒外头那层铁皮都瘪了进去。
这样的力道,若是敲到了头上,便是骨头都得被削断。
秋月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才真正意识到对方原是往死里打的杀招。
她转头看了一眼秋爽,两人照着原来的计划一齐尖声叫道:“杀人啦!!!放火了!!!!!救命啊!!!!”
与此同时,客栈前院在片刻之前已是聚满了百来号人。
火是从客栈的二楼烧起来的,那一片房间都没有住人,等到更夫与巡城兵丁远远瞧见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开来。
他们跑到这一处街上,拍门叫醒了客栈值夜的,又上楼挨个把客人叫起来,还没能确认人都清干净的时候,那火已经把整个二楼都吞了,还把半个一楼都卷了进去。
北风呼啸,刮得滚烫的火焰与烫人的烟灰、火星四处乱溅,被催出来的都是住客,有些只来得及收拾细软,有些身上只着了一层单衣,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所有钱物都在房中被大火烧了个干净。
此时街上除了小孩的哭叫声,便是男男女女的怒骂声,还有些客人的哭喊声。
几个巡城的兵丁连扑火都来不及,只得抽出身来拦着几个商人,防着一个不小心,他们就冲进了火场里,要去抢回自己仍是留在屋中的细软。
一个老商头哭着喊着道:“我足足跑了大半年的商!才挣了一点子钱!要拿回去给家小过元宵的!!”又要甩开旁边的兵士,骂道,“我钱都没了,你拦着我作甚!你不叫我进去,就是杀了我,就是在吃我的骨血!”
又拿手去打,拿头去撞一旁的兵丁。
此时场中的兵士、更夫只有十来人,护着这百余人的混乱场面,已是七手八脚,众人之中又有人喊救火,又有人喊救命,又有人喊儿子不见了,又有人骂旁边的人揩自家娘子的油,又有人骂当差的巡城兵孬种没用,又有人骂客栈主家谋财害命,一时当真是混乱不堪。
幸而延州城自杨奎来了,宵禁做得甚严,方才更夫发现着了火,立时就响了火鼓,叫三条街的兵丁、更夫、里长等人组织附近人群过来救火。
不时,今夜值守的巡城甲骑头领也来了,他带着四五十号人,见场面甚乱,便分排了十人去维护秩序,防着在场的人生出乱子,胡乱叫唤,又把场中男子组织起来。
那头领姓孙,唤作孙越,乃是暂代州中事宜的通判郑霖一脉的人,他行伍出身,分派起人来分外熟手,点了三十人去强拆客栈两边店家的屋舍,防止火势蔓延,又将剩下的人手各自分派了活,或去取木桶、水盆,或去找灭火的器具,或是敲哪一街哪一户的门,叫那一户开门借井。
他费了些功夫把场面镇了下来,抬头看一眼烧得越烈的火,这才皱着眉头喝问道:“客栈主家在何处?!”
一个满脸黑污的中年男子滚爬了出来。
孙越道:“你们客栈的云梯呢!防走水的器具呢?!水井又在哪一处?”
那男子哑着声音,失魂落魄地道:“俱在后院,火势太大,已是过不去了。”
孙越的脸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防走水的器械一会就有旁的人送来,可若是没有水,怎的灭火,只用雪毕竟不是个事。
他正要吩咐人去找一两个本街的老人过来,忽然众人之中站出来一个人,道:“孙官人,我家侄媳住在这客栈的西小院里头,那一处院落里还有水井!”
孙越还没来得及问话,旁边已是有人将那人认了出来,叫道:“顾里正!”
顾平礼擦了把头上的汗,道:“我住得离此处不算远,听得火鼓响,就过来了,我家侄媳还住在西小院里头,一会我把她接到家中,把那一处腾出来,方便打水灭火!”
孙越并没有想太,听到是一个里正,又听说后头有水井,立刻道:“你带二十个人过去,把器具都搬过来,再安排人打水。”
顾平礼道:“我带了八个家丁过来。”
孙越点点头,顿时觉得面前这个里正顺眼了许,他依旧点了二十个人,其中有兵士,也有街上来救火的住户,分派给顾平礼,叫他带去西小院。
顾平礼领着二十个人匆匆到了客栈后头,直直上前便敲门,喊道:“开门,前头着火,衙门要征借此处的水井一用!”
西小院门口守着的是顾延章雇来的镖师,此时听得人拍门,前头果然又是着火,不敢不开,等门一开,那顾平礼见到里头七八个壮汉站着,立时道:“你们在此处,不去救火,干站着干嘛!”
又道:“水井在何处?!还不赶紧一同去抬水!”
镖师们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们是定了契纸要看护西小院中人物安危的,可此时此刻前院着了火,衙门征召,无论从情理还是良心上,他们都没法推脱。
几人正在犹豫,对面顾平礼张口就要开腔骂人,却听里头有女子尖声喊道:“杀人啦!!!放火了!!!!!救命啊!!!!”
顾平礼脸色蓦地一变,几乎要忍不住骂出声来。
怎的回事!
不是说安安静静地把人给带出来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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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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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逼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逼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逼问
听的西小院里的叫唤的救命声,不要顾平礼再说什么话,七八名镖师就在前头带路,冲了进去。
顾平礼早知道顾延章雇了镖师守在此处,因不能擅闯,此回特意带来了八名家丁,本意是借着衙门的征用,直接进门,把门口镖师拆散,至少打发一大半去救火。
如此这般,家丁们就能趁乱掩护早已得手的两名仆妇将那侄媳妇扶抱出来。
届时前面的人扛着那才送进去的桶,一是挡着那侄媳妇,二是引开旁人注意力,后面的人直直就能把人背着走了。
等到明日一早,过了宵禁,再将人用马车运到哥哥府上,也不需拜堂,直接先洞房,万事都妥了!
便是被人瞧见了也不怕,他方才早在孙越面前打了底,哪怕叫人单独拎出来,也有孙越作证,只说侄媳妇被大火吓得晕了,要接回家中照看,双方本就是亲戚,半点错都挑不出来,别人还要夸他一声重情重义。
至于之后,反正这小女子在此处再无亲眷熟人,到时候锁在屋中,有了身孕再做其他打算。
顾平礼算盘打得噼啪响,不想里头突然传来这样几声大声呼救,听得他脸都绿了。
一切安排,都讲究一个静悄悄,若是把大家都引过去了,还怎的偷偷运走!
顾家的八个家丁他还能控制得住,可孙越分派来的那二十人,其中有兵丁,有民众,哪里是他管得了的,听得里头有人叫,早跟着镖师后头奔了进去。
顾平礼阴着脸呼喝着家丁跟着往前冲,自己则是一马当先,跑到了前头。
西小院只有两进,众人不一会就跨过了二门,见着远远一处屋舍大开,门外二女一男三个人扭打在一处,门口还拦着一个大木桶。
原来听得秋月、秋爽二人大叫,松节立时便从旁边的屋子钻了出来,几个快步,跳起来从后面把那黄发妇人的颈项给勒住,秋爽见状,连忙扑上前来,要去抓那妇人的手。
黄发妇人也不是吃干饭的,她手脚粗壮,力气也不小,跟秋爽、松节二人打做一处,你抓我的头发,我咬你的耳朵,你掰我的颈子,我掏你的蛋,全是寻常人打混仗的架势,三人都扭得同疯子一般。
而腾出手来的秋月则是一面大声喊着,一面手脚并用爬上大桶,翻进屋去,要帮着季清菱抓那圆脸妇人。
圆脸妇人结结实实摔了一个大跤,反应却也不慢,几乎是马上坐起身来,她朝地上一摸,只觉得满手滑腻,把头凑近一看,原是摸了满手的油,不远处一个油亮亮的铜盆翻倒在地,旁边还立着白日里见的那季家姑娘——不是她踢翻的是谁。
圆脸妇人扶着一旁的桌子,就要站起来,不想抬头一看,一张靠背椅从头顶由远及近,越放越大,没等她伸手去挡,已经整个压了下来,把她卡在地上。
圆脸妇人腰背被一张椅子椅背、椅座重重压卡在地,正要奋力挣扎着翻身起来,却被季清菱将头发死死揪住,猛地一撞,额头“砰”地磕在地上。
她被磕得脑门又痛又晕,只恨不得厥过去,眼前还冒着金光,没等缓一缓,又听得耳边一声脆响,似是瓷器破碎的声音,扭头去看,原是季清菱摔了刚刚拿来喝水的茶盏。
那妇人还未反应过来,季清菱已经俯下身去,捡起一大块碎瓷片,腹部把椅子压住,左手揪着那妇人的头发猛地一提她的头,右手抓着那锋利的瓷片断口处,冲着她的脸一下比划。
圆脸妇人几乎是马上便尖叫起来,同一条虫子般就地翻蠕。
季清菱将她的头重新压在地上,厉声道:“噤声,再动,可不要怪我手抖,毁了你这对狗眼!”
圆脸妇人只是一个普通的仆妇,本以为不过是来绑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谁知道一转眼小姑娘变成了母大虫,此刻被揪着头发撞几下,都有种自家要头破血流而死的错觉,哪里还不知道对方是个心狠手辣的,再被那瓷片对着脸,只吓得一阵胆寒,听得季清菱威胁,差点魂飞魄散,生怕对方一个手滑,自家就要当个瞎子,含着泪闭着嘴不算,咬着嘴巴,昂着头,连动都不敢动了。
季清菱并不是吓唬人,她把瓷片凑到那妇人的眼睛边上,低声喝问道:“是顾平忠还是顾平礼?!”
那妇人满脸的惊骇之色,眼睛瞪得浑圆,吓得一个激灵,几乎脱口道:“是……是大老爷……”
这一切几乎就发生在瞬息之间,季清菱踢翻脚边的油盆,拿椅子、砸人、揪其头撞地、摔瓷杯、捏着瓷片恐吓,叫人半点反应的功夫都没有。
圆脸妇人被逼着问完了,过了一息,才发现自己供出了什么,几乎连胆子都要吓破了,连忙要摇头否认,季清菱已经将手中瓷片一扔。
此时秋月早扶着桌子滑了过来,接了季清菱的班,伸手压住了圆脸妇人身上的椅子,一面不忘悄悄把两个葫芦勾在对方腰间带子上,口中还大叫:“抓贼!救命!!!”
季清菱后退几步,整了整仪容,从袖子里抓出一方帕子,躲在一旁,做一副受了大惊吓的模样。
一切才布置完毕,对面众人已经冲了进来,顾平礼打头,后头跟着诸位镖师、家丁、民众、兵丁,统共三四十人。
见这一处的场面,不要人吩咐,几个镖师已经几步上前,把那黄发妇人从秋爽、松节身上拉开。
松节满脸的抓痕,双手扶着裆部,一脸痛苦,秋爽则是头发散乱,耳朵还被咬出了血,她似乎是气不过,冲上前去对着那黄发妇人一阵拳打脚踢,口中骂道:“叫你做贼!叫你抢人!”
众人还来不及拦,她一个错手,已经把那妇人的衣襟拉开,几件东西“啪”地掉到了地上。
众目睽睽之下,映着淡淡的月光与雪色,三四根东西静静地躺在了地上。
顾平礼瞳孔一缩,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立时就要命令家丁去控场,正在此时,却听后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
“怎么回事?!”
顾平礼心跳如擂鼓,连忙转头。
巡城甲骑的头领孙越正板着一张脸,站在后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地面上那几根东西。
第一百三十八章 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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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逼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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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仁
孙越站在后头,还带着七八个兵士,旁边立着一个松香。
松香方才按着计划,掐着点去前头报信,一路大喊有人纵火。
彼时州中都监已是到了,正在分派救火,听得有人报纵火,便指着孙越,叫他去探查个究竟。
松香顺利把官府的人带了过来,又刚好撞上这样一场大戏,登时松了口气,他上前几步,指着已经叫镖师制住的黄发妇人,转头对孙越道:“官人,就是她要纵火打劫!”
又道:“还有一个同伙……”
他话未说完,里头秋月已经叫了起来,道:“同伙在此处!”
兵丁们连忙把那拦门的大桶搬开,一涌而入。
不用孙越吩咐,早有人上前把那地上几根东西捡起来,拿在手里看了看,转头对孙越道:“孙官人,是火折子!”
一面说,一面跑过来,把那几根竹筒呈到了孙越面前。
孙越接过一根竹筒,将里头一根又长又扁的筒状绳子取了出来,只轻轻一晃,绳子头马上便冒了几丁火星,燃了起来。
他脸色一变。
这是特制的火折子,乃是用红薯藤加了棉花、芦苇缨子锤晒而成,里头还放了硝、硫磺、松香,樟脑等物,不是大富大贵之家,连买都买不起。
这个妇人看穿着打扮,只是普通出身,这火折子并非她能负担得起的用具,那又是从何得来的?
依大晋律,纵火归为为十恶,同属最严重的犯罪,与谋反、篡位、子女谋杀父母、妻子弑夫等一般,乃是“遇赦不赦”之罪。
抓到纵火犯,本就是一桩大案,这一回火势虽大,却不曾有少人员伤亡,属于救援得力,如果能顺藤摸瓜,逮到二人之后的谋主,更是可以报功劳。
杨奎已经去到阵前,此时延州城内由通判郑霖代管。
郑通判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事项来立威呢!
如果能把这个案子漂漂亮亮地审个水落石出,郑霖的官威便能顺利摆起来,接下来的几个月,没有杨奎坐镇的情况下,也更容易把延州城打点得井井有条。
孙越是郑霖一脉的人,自然知道自家长官最近在愁什么,此时见了眼前一幕,惊怒之余,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他快步走进了屋中,一眼便看见秋月同她用椅子压在地上的圆脸妇人,再左右一看,后头还立着一个惊魂未定的少女。
季清菱五官俏丽,气质出众,哪怕一副惊惶模样,依旧叫人一见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出身。
看到一个小姑娘吓成这样,孙越不由自主地便将语气放柔了几分,问道:“这女子,你是何姓氏,父母何在?为何在此客栈居住,此二人又有何图?”
季清菱等的就是他这一番问话!
原身离开延州之时年岁太小,又是女子,对父母在州中同僚、密友也只依稀记得一两个,连姓名也是不清不楚的。
季家世居延州,亲友已是快被屠城灭得干净,州中原本常常来往的官员,也不知道还剩下几个。
季清菱初回延州,可谓旧乡成新地,一切都不熟,要去一个个找寻原来的人脉,几乎是全然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她找不到别人,不代表不能让别人来找她。
纵火这样的大案,无论是谁,只要有一丁点涉及,就一定会被彻查。
她可是事主。
只要她的家状摆上了衙门的案头,州府上下都会通传,有些耳目的官员都会知道,有这样一个原延州八品兵马钤辖的女儿孤身一人流落城中,差点被人纵火掳走。
难道当初季父的同僚会全死光了,一个都不看顾一下旧友遗嫒不成?
就算全死光了,此刻延州城内统管的乃是通判郑霖,他一样是进士出身。
季清菱不知道此身的季父是哪一年哪一届的进士,但是算一算季父同郑霖的年岁,也许也曾经有过相识。即使不曾相识,同朝为官,此刻季父满门为国殉身,只剩一个女儿,郑霖怎么可能会不管不顾!
只要好生照看她,将来拿出去,都能算得上体恤荣烈遗孤的功劳!
这等惠而不费,又得名又满足良心的事情,只有傻子才会不去做吧!?
虽然现在不清楚能不能把顾平忠、顾平礼牵扯出来,可就算他们能脱身,至少也会被刮掉一层皮。
如果自己被当做抚恤的标杆,成为郑霖安抚烈士遗孤的政绩,那便是顾平忠、顾平礼再胆大,再攀上州中哪一个官员胥吏,要再动手,都会好生掂量几分。
季清菱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要自己能暂时安全,等到顾延章回来,再图他策,便已经足够了。
这要求原本很难。
可得了这一把大火,一切便不再难了。
当真要感激顾家这两位叔叔才是!
季清菱揪着帕子,一副虽然惊慌,却强忍着害怕的模样,认认真真行了个大礼,道:“回禀官人,小女子姓季,父亲乃是原延州兵马钤辖,当年北蛮屠城,家父、兄长均已殉国,母亲也已经故去,此回乃是听得延州收复,与夫君回乡收殓长辈尸骨,因老屋不堪入住,便暂时居住在此。”
她面色煞白,两只手死死地攥着一方帕子,声音也有些怯弱,却字字句句,条理清晰,一句废话也没有,一看便是受过良好教养的闺秀。
得这样一个娇弱可人的小姑娘在此强做镇定,又如此有理有据,屋中还有被擒拿住的妇人、满地的狼藉、被暴露出来的火折子做证据,眼下场中几十人,近百只眼睛盯着,一个都没有生出半点怀疑那两名妇人不是意图纵火。
听得季清菱自述,孙越不由得一惊。
八品兵马钤辖,还是为国赴死的忠烈!
这可不是不入流的小官了!
他不由得上上下下把面前这一个小姑娘仔细打量了一番。
季清菱行过礼,半低下头敛袖站好,看起来有些紧张,可无论是仪态还是礼节,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孙越心中好感愈甚,他和和气气地又问道:“那你家中丈夫又在何处?叫他出来回话。”
季清菱答道:“我家夫君受朝廷征召,去服夫役了。”
孙越一愣。
能住在此处客栈跨院之处,又娶得原兵马钤辖之女,怎的都不可能是个三、四等户出身,怎么可能去服夫役?
而站在孙越身后,顾平礼的面色几乎要阴沉得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对面的季清菱,只想冲过去,把她的嘴一把扯烂。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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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求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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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得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章 得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章 得仁
能把顾延章弄去服夫役,自然全是靠了顾平礼身上披的这一层皮。
若是据实而报,顾延章家中仅剩一人,便是按着如今延州城年满十六就要服役的规定,他也是单丁户主,不需去做役夫。
把一个单丁户报去服夫役,这已经算是顾平礼的严重失职了。
不过对于里正来说,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弄错几个役夫,就是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前提是,不被上头人发现。
给季清菱这个八品钤辖之女当众一个告状,被场中数十人听得清清楚楚,中间还夹着街上的百姓,哪怕孙越一个巡城骑甲无权过问,也绝对会一五一十地禀告上官。
全权代管延州上下事宜的通判郑霖,正等着烧三把火呢!
一千贯买来的里正的皮,难道就要因此事脱掉了吗?!
顾平礼紧紧咬着牙,只恨不得把对面那个看起来娇弱不堪的女子给吃了!
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
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这个贱婢!!!
然而没等他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来,季清菱已经继续道:“为国效力,义不容辞,虽然夫君家中乃是单丁,可既然里长已经报了,我们也不做推脱。”
孙越也不是傻的,听季清菱这一番话,哪里还不知道其中必定另有隐情,又听她说了这一句,不禁心中暗暗赞一声,心道果然不愧是朝廷官员女儿,凡事顾忌体面,知道在百姓面前,只提一句就好,旁的不说,免得激起民间议论,叫衙门面上不好看。
季清菱又道:“小女子也不晓得此两位婶子来此为何,她们只说要来搬运屋内防走水的大桶,支开了我的丫头去帮忙,这一位就要来绑缚我。”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那圆脸妇人,“我吓了一跳,就拿桌上的面盆去砸她,不想恰好砸到她腰间一个葫芦,洒了一地的油。”
季清菱说到此处,早被兵丁擒住,按在一边的圆脸妇人已是大声叫屈道:“冤枉啊!油不是我洒的,是她自家盆里装的!!”
几十双眼睛登时看向了她的腰间——
那一处两个葫芦挂得七歪八斜,却是依旧勾着腰带没有掉下来。
而在几步开外的地面上,一个葫芦卧得舒舒服服的,头部还挂着两滴油,似乎在朝众人微笑。
——快来看我啊,我跟她腰间的两个是三兄弟,长得差不形状,只我是刚刚掉下来的……
圆脸妇人循着众人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腰间,又看向地面上的那一个葫芦,脸唰的一下就白了,她实在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奋力挣扎着叫道:“不是我!!不是我要纵火!!我就是来抓个人走!!!”
放火同杀人一般,是死罪,只要沾上了,必死无疑。
圆脸妇人虽然只是个商户家的仆妇,这最基本的道理还是知晓的。
证据确凿,她不能不承认自己来抓人,却宁死也不愿承认自己是来放火。
然而没等她继续往下说,孙越已经扭过头,厉声问道:“谁叫你来抓人的?!”
顾平礼的脚一软,差点就要站不住。
他鼠蹊一热,感觉下头淅沥沥的几滴尿液就要往外冲,虽是最终死命压住了,却已经有几滴漏了出来。
而就在此时,一个妇人的声音叫道:“这不是王大家的媳妇吗?怎的被抓起来了?”
孙越眯着眼睛循声望去,一个老妇正满脸讶色地站在门外,在她身后,几个婆子还托扶着一个满头大汗的大肚妇人,正满脸好奇地往里看。
那老妇才说出口,便见人人盯着自己不放,她吓了一跳,指着那黄发妇人喃喃道:“我没认错啊!你们一家不是在亭衣巷的顾府做活吗?”
这一回,顾平礼带来的几名家丁已经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自己的主家,而顾平礼的膀胱与鼠蹊之处更是涨涨的,几乎都要爆开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丢个里正的皮还无所谓,若是被人认定纵火,自家兄弟二人,当真是难以脱身。
况且,这并不是空口白牙地说胡话,而是有着确凿证据的。
顾平礼头上一粒粒豆大的汗水往下巴一处滚。
如果继续往深处查,被查到从前做的那些事,又该如何是好……
他死死盯着那一个老妇,只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
而对面的季清菱则是乍惊还喜。
这是叫夜路走了,总会撞鬼吗?
居然可以这么巧,刚好就遇上了认识的人!
她并不知道,那老妇乃是一个产婆,黄发妇人虽然在顾家里头做活,深居简出,可半年前生产,正是这老妇接的生。
这一回,如果不是客栈失火,也不会惊得其中一位住客的妻子早早动了胎气,住得离此处甚近的老妇,自然也不会被拍门叫来帮着接生。
而若不是客栈前院失火,几个婆子也不会把那产妇扶来西小院,借这一处的井水与屋舍了。
归根到底,其实是顾平忠兄弟二人,自己坑了自己。
这几环一环扣着一环,当真是天意,无论哪一环缺失了,都不会叫局面成此状况。
眼见牵扯出越来越的人,已不是孙越一个小小的巡城甲骑首领能自专的了,他立刻吩咐亲兵去寻都监,又悄悄让人去报给了通判郑霖。
指使仆妇纵火行凶,这会是一起大案,得让通判心中有个底才行。
孙越才分派完毕,正打算把人安排去打水灭火,再来处理此处残局,一个兵丁已是走过来几步,对他小声禀道:“孙官人,那后头站着的,就是亭衣巷顾家的老二,也是那条街的里正。”
顾平礼并非籍籍无名之徒,在此时的延州,亭衣巷的顾家已经算得上数的出来的大户,兄弟二人一人从商,一人做里正,许人都认得他们,而巡城骑兵就是每日在城中巡视,又如何会不识得。
若不是孙越从前一直在阵中,不甚熟悉城中情况,也不会需要手下来提点了。
此刻,孙越顺着那兵丁的暗示朝门边看去,那一处站着一个满头是汗,嘴唇发白的男子,正是方才自称带了八个家丁来的里正。
他这幅表现,叫人不生疑都难。
孙越指着顾平礼道:“把那几人都拿下了,押监待审!”
他说完这话,突然想起来方才顾平礼的所言,不由得一愣,转头对季清菱道:“他说这西小院住的乃是他家的侄媳妇。”
第一百四十章 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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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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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怕
火势虽大,可数百人一齐上阵,又兼孙越早分派人去将周围的一圈房舍都被拆掉,隔开了空地,等到延州城的都监到场之后,又得他指挥得力,火舌最终没有再蔓延开来。
天边刚蒙蒙亮的时候,客栈的前半边“轰”地一声,已经被烧成空架子的屋子壳倒塌下来,兵丁们扛着几十个唧筒对着火苗乱喷,终于把火给灭得七七八八了。
这夜刮的是北风,西小院本就同客栈前头隔开了一小块地,又得风势不变,还有诸人在看着,竟只烧掉了两间屋舍而已。
头夜抓到了纵火疑犯,又攀扯出了后头的指使者,孙越请示过都监之后,将两名妇人、顾平礼及八个家丁都收监在押。
季清菱是事主,又为荣烈之后,孙越便由她继续安置在这小院之中,还分派了几名兵士看着,一是监视,二也是看护,省得这火势之中,人手杂,惹出什么乱子来。
一切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主仆几人把门一关,登时都有种历经波折,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前一日再详细的安排,再周密的计划,再认真的准备,都比不过实实在在历练上一回。
秋爽的耳朵上血迹已经半干,脖子上青紫了一大块,松节的面上好几道抓痕,下巴被咬出了血,一个大大的牙印深入肉中,他虽是站着,可却半侧着身,夹着腿,姿势甚是奇怪。
秋月扶着椅子,一脸的复杂,道:“好险……”
她差点就被那黄发妇人一唧筒下来,把半个脑袋都削晕了。
季清菱也有些后怕。
那圆脸妇人看上去个头不高,力道真的不小,自家一把椅子压下去,还好几次差点给她掀翻,饶是占着上风,也被对方那腿脚乱蹬,重重踢了好几下,此刻小腿还隐隐作痛。
如果众人没有准备,如果前一天她没有留下那两人说几句闲话,如果并未提前察觉她们的不妥,今夜客栈走水,两名妇人来取木桶,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同样的事重来一遍,没有防备的她们,十有八九已经中招了。
以后还是要更小心才行。
她看着两个丫头、两个书童,心情十分复杂,又是感激又是感动。
虽是主仆,可他们卖的是身,并不是命。
这一回,全靠大家齐心协力,才躲过一劫。
她坐在软塌上,指着桌边的几张椅子,道:“都坐着吧,此时也不讲究那样。”
众人知道季清菱的性子,果然各自寻了椅子,围成一圈坐了。
松香帮着松节搬了椅子,扶着他坐了,一脸古怪地问道:“没事吧?”
松节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
松香满面了然。
季清菱不清楚其中隐情,只以为是哪里伤到了,忙道:“马上天就亮了,一会去请个大夫过来,看看要不要紧,要不要开帖药敷一敷。”
松节连忙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急急道:“不要紧!歇两天自己就好了!!”
他话才出口,松香已经拦道:“还是请个大夫看一看吧!”一面转头对季清菱道,“姑娘,一会我去请大夫过来。”
松节脸上涨得通红,连连摆手道:“姑娘,真是不用!!”
伤到那不好启齿之处,当真请了大夫来,难道他要将裤子脱了,给大夫细细看一回、捏一回吗?!
虽然还是个小少年,那一处毛都没有长齐,他也是要脸的!
季清菱以为他是怕麻烦,便对松香道:“一回宵禁过了,估摸着时间就去请罢,找个好医馆,家中大家都看一看,免得有什么伤了不知道的。”
松香点头应是,松节则是在一旁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知道这是主家看顾做下人的,当要好生感激才是,可这一回,他怎样都生不出高兴来。
季清菱吩咐完毕,正要说话,一旁的秋爽却低低叫了一声,道:“姑娘……”
与其余人面上的庆幸,语气中的轻松相比,她的声音有些干涩,表情也带着几丝奇怪的惶恐。
她从袖子里抖出几根东西,托在手上。
顾延章家中虽然有着万贯家财,可此时那毕竟是摸不到的海市蜃楼,顾、季二人如今只是略有薄产而已,比起普通人算是小富,但依旧不会日日用上蜡烛这样的奢侈之物。
屋中点的乃是油灯,半昏半暗的,映得屋中人物影影绰绰,可用来看清秋爽手上的东西已是足够了。
那是几根细长的竹筒。
季清菱面色一变,失声问道:“这不是已经被官差收走了吗?!”
方才在众目睽睽之下,秋爽拉开了那黄发妇人的衣襟,从中掉出来的三根火折子,已经被呈给孙越,又收回衙门作为物证了。
这同她们原先计划的并没有任何差别,就是乘乱拉破其中一个妇人的袖子或是外衫,再浑水摸鱼,由秋爽或是秋月将藏在手里的火折子顺势扔在地上。
人眼杂,只要动作够快,不会有人发觉其中的不对。
事实证明,这法子的确非常顺利。
可明明当着所有人的面,早已被收走的火折子,怎的突然又出现在了秋爽手中?
听得季清菱发问,秋爽咽了口口水,道:“那不是咱们买的火折子……我还没来得及扔,就摸到她怀里硬邦邦的,等那衣襟拉开,因我离得近,看到里头的火折子,便把咱们自己的收了回来。”
她顿了顿,又道:“她那几根,比咱们买的这种要贵……”
季清菱没有细细比较过,自然不清楚,可秋爽却是近距离看过两边的火折子的,同松香买回来的相较,黄发妇人藏于衣襟之中的那一种,更小巧,也更轻便。
“我好似还瞧见她衣衫底下藏着东西,像是酒囊的样子……”
秋爽干巴巴地道。
季清菱的脑袋突突地跳。
携火带酒……
本以为对方只是掳人,没想到,当真敢纵火。
本以为自家乃是构陷,没想到,竟歪打正着。
看来,她从前真是小瞧这两位族叔了……
这可是遇赦不赦之罪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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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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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警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二章 警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二章 警惕
只一瞬间,季清菱的表情便凝重起来。
虽然一直有着几分狐疑,可她还是不敢把客栈前院失火的事情十成十算在顾平忠头上。
本以为这一回两个妇人来掳人只是见着前院着火,趁势而为,原是有其他打算的,毕竟纵火与掳人,虽然都是犯法,可后者与前者相较,罪名轻了太。
客栈前院可是住着上百人,如果火情一个控制不住,死伤惨重何其惨重,而冬日风大,若是将旁边的屋舍卷燃,届时整条街的民众都无法独善其身。只要一个不小心,即便不被烧死,只是被烧伤,那伤者的下半辈子也几乎等于被毁了。
季清菱纵然知道顾平忠不是好人,却未曾把他想得这样恶。
虽然顾平忠顾平礼两兄弟屡次算计顾延章,也一直在对自己做许小动作,但这不过是为着一己私欲,为了财帛,哪怕你死我活,依旧是两家之间的斗争。
为着一注滔天富贵,害一两条人命,他们既然是混蛋,那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并不是意外。
可若是只为了掳一个女子,竟下得了手残害这样的人,就已经不是普通的恶人了。
纵火烧屋,伤及无辜,其人心性可想而知,只怕他断尾求生,狗急要跳墙!
季清菱低头琢磨了片刻,抬头对松香道:“等天亮了,你去请个大夫,等送人回去之后,也不忙回来,去东大街的茶楼坐一坐,同那些个喝茶下棋的闲汉聊两句……”
她将心中的忐忑压下,继续道:“你就说,听说昨夜这街上着火,是亭衣巷的顾家人放的……还听说,不止这一处,从前许次火城中着火,与前一阵东大街的走水,都是顾家差人放的……只为了大家去买他家的屋料砖瓦,防火器具……”
“说话的时候小心些,不要露了自家身份,只坐盏茶功夫就走。”
松香愣了一下,却即刻反应过来,他想了想,激动地道:“姑娘,这未必不会是真的!”
这论调,乍听觉得荒谬,但是仔细一想,又有什么不可能!
就是本来不觉得,方才见了秋爽手里的火折子,又听她说了那一番话,谁猜不出来昨夜那一把火是顾平忠放的!
这样坏的人,一把火能放,两把三把就不能放了?
他们谋害顾延章是为了他身后的家产,那如今延州城内屋料、砖瓦价格一日一价,已是能飞上天,烧一条街,就能赚几倍乃是十几倍的钱。
这样的恶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要去放一把流言,松香半点也不觉得不妥。
这是说坏人的坏话,又不是诬陷。
那顾家确实放了火!
几人坐了坐,把方才各自的行为都说了一遍,并未找出什么需要补救的地方,这才各自散去。
待两个书童一走,屋里三人洗漱一回,又简单打理了一下伤处,虽然依旧心潮澎湃,可闹了这大半夜,也着实扛不住,不得不休息了。
这一回秋爽睡外间,秋月睡里间的软塌,季清菱一个人躺在床上。
她脑子里转过许念头,有些睡不着。
虽然知道顾平忠、顾平礼二人是死有余辜,而自己安排松香上街去散布流言,是不得已的做法,可她还是有些不安。
这做法是为了激起民愤,引民心民意而用,叫坊间曾经被火灾祸害过的人们盯着顾家两兄弟不放,盯着衙门不放,让他们哪怕是私底下想要做再动作,收买再官员,在面上也要收敛些。
如果闹得大了,就算顾家两个族叔肯舍出再钱财,州中也未必有人敢帮忙。
她谋算顾家二贼并不心虚,心虚的是借用坊间民众之力。
这其实已经有些欺瞒与利用的意味在了。
季清菱有些忐忑,然而很快便给自己打起气来。
没关系,指使纵火,已是必死之罪,自己并没有诬陷对方,况且这也只是为了自保,并不是有意害人。
虽然有些对不起延州百姓,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等将来延州城内田产、铺产清点完毕,她把季家原来的产业领回来,再将收息捐出去给那些遭受了火灾之人,助他们重建房舍,也算是偿还罢。
实在不行,等五哥回来了,再同他商量一下,从两人攒的钱物里取用一点。
拿定了主意,季清菱的心情也渐渐安定下来,这才觉出院内声响颇大,甚难入眠。
西小院同客栈前院一般,屋舍是木制,连墙面也只有木夹砖,那一头声音大一些,这一头就能听见。
季清菱住的这一间屋子离水井很近,旁边的屋舍原是用来放置箱笼的,今日有一位产妇要在此生产,她便分派人把那里头的东西收拾出来,将那一间屋子腾给对方,方便汲水。
两间房舍隔得并不远,女子的呼痛声、哭叫声、呻吟声隐隐传来,叫季清菱听得心中一吊一吊的。
她伴着这产妇的声音,才要睡着,又被吓醒,半眯着眼过了后半夜。
且不说这一处季清菱一夜难眠,亭衣巷的前厅中,也一样的灯火通明。
已是过了丑时正,顾平忠依旧没有睡下。
今日的计划,其实早早就定下来,没有费少功夫。
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大的事情,不过是着人放一回火,趁乱劫走一个小女子而已,从前少更厉害的都做过,哪里就怕这一回,况且还有弟弟领着许家丁去坐镇。
可不知为何,顾平忠一直有些焦虑,总觉得只要一时那季家女儿没有被送过来,一时就无法放下心来一般。
他守在此处,只是为了一份警惕。
顾平忠的警惕没有白费,不时,他安插在客栈之中的眼线便跑回来通风报信了。
一个长得普普通通的小厮站在顾平忠的面前,满头的大汗,一面还喘着粗气,他几乎连礼都来不及行,就急急忙忙道:“老爷,二老爷同两个婶子都被衙门抓了,还有咱们家的八个人也一起被抓了,说是被指认纵火!”
顾平忠坐在椅子上,有一瞬间,只觉得自己被梦靥了,还未睡醒。
怎么可能!!!
他过了盏茶功夫才恢复过来,几乎是立刻对着外头喊道:“顾林!!把顾林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瘦高个的中年男子匆匆进了门。
顾平忠急急交代了几句话,又把一份封好的书信交给了他,道:“去郑押司府上,立马就去,一刻也不要耽搁!”
第一百四十二章 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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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献与(月票4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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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林领了命,几乎是飞奔而出。
延州城本就严行宵禁,今夜因为有了走水之灾,管得更是厉害,顾林按着从前顾平礼给出的巡逻图,且行且停,等好不容易到了郑显府上,天光已是大亮。
顾平忠与郑显来往频密,顾林这边火急火燎地求见,郑显也没有太过拿乔,很快抽出空来,接了他的书信。
拆开外封,只看了一会,郑显的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把书信撕成几片,又点火烧了,这才抬头看着面前的顾林,冷声道:“顾老大好大的胆子!这种事情,还敢来求我?!”
“掳人还罢了,纵火本就是遇赦不赦的重罪,这一回还撞到孙越那小子手里,十有八九,已经捅到郑通判跟前,便是我也帮不上忙。”把桌面上的纸灰用书卷扫到地上,郑显淡淡地道,声音中尽是不关己事的味道。
顾林在门房里喘息了片刻,已经有些平复下来,他听了郑显的话,虽然有些紧张,却并不慌乱,而是毕恭毕敬地道:“押司,我家主家说了,您心善,是见不得人蒙冤的!”
他顿一顿,又道:“主家并不是想要给二老爷同牢里的几个人脱困,他也明白,沾上了纵火之事,过于苛求,只会叫押司为难,是以只是想与家中二老爷见上一面而已。”
郑显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当人人都是傻子吗?昨夜顾老二被抓,打今日起,整个延州城里头,上上下下都会盯着亭衣巷,他顾平忠就是一泡裹了糖的屎,虫蚁蚊蝇,个个都绕着他,还想去探监牢?这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不用主家同他们见面!”顾林连忙又道,“若是方便,叫小的去一趟,若是不方便,请押司只叫信得过的人带一句话也成!”
郑显皱了皱眉头,张口就要拒绝,却听顾林急急又道:“押司,主家说了,那顾五家中所有资财,等得了手,他分文不取,全部舍与押司!”
郑显的嘴张到一半,忽然又慢慢闭上了。
这可是顾清峦的身家!原来延州城内首屈一指的豪富奢遮!
只帮他带一句话,就能得这样的好处,虽然要顶那一丁点的风险,可也并不太严重,又何乐而不为呢?
见郑显迟迟没有说话,顾林有些着急,他上前半步,又不敢催促,只好焦急站在一旁,等着回复。
“要带的是什么话?”
郑显想了想,慢悠悠地问道。
顾林终于放下心来,凑到郑显桌前,躬身道:“请押司寻人帮着带一句话给二老爷,就说‘保重,家中上下,我尽会打点,四时香火供奉,绝无断绝。’”
郑显听了此话,面色一惊,半晌才哈哈一笑,道:“好个顾平忠!好个兄弟情谊!好!好!这话,我帮他带了!”
他一面说,一面心中暗叹。
都说商人无情,果然如此。
怪不得顾平忠生意能做得这样大,当真不是凭的运气。
知道弟弟被抓了,也知道沾上了纵火案,又撞到了通判郑霖手里,此时无论如何都跑不脱,为了防止自己被拖下水,索性舍弃亲弟,那顾平忠也要保住自家的一条性命。
断臂而逃,断尾求生。
这样的人,倒是值得帮上一帮。
郑显话刚落音,顾林立刻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道:“主家说了,到手的顾家资财,他已是写好了契纸,过了这一阵风头,就把契纸送到您府上,等您选好受契的人,再上衙门去誊录。”
郑显满意地点点头。
不待他问话,郑林又道:“那未收到的顾五的家财,等州中公文下了,押司再看如何处置,我们主家只要得您一声示下,全凭吩咐!”
都这样醒目知机了,郑显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果然点点头,道:“你且回去罢,莫要叫人瞧见了。”
等顾林行过礼,告辞而去之后,郑显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这才起身换了衣裳,匆匆出了门。
且不说这一厢顾平忠为了保命,舍出了已经吞入口中的肥肉,而另一厢,在距离此处十日路程的保安军中,顾延章与周青一同站在都钤辖陈灏的面前,汇报这一次行程的情况。
以顾延章的身份,其实并没有资格进到此处听令,全是周青提携着,才把他带了进来。
行军很顺利,不但援兵按时到了,押运的辎重同军械也完完整整,只损失了一点粮秣与酒水,比起往日来,已经是极低的损耗了。
陈灏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又对周青道:“你安排一下延州粮秣的后续转运,不要叫转运司那一群颟顸再插手了。”语毕,转向顾延章道,“你跟着回延州,将下月的绢银、酒水押运过来。”
顾延章点头应是。
周青听了陈灏的吩咐,有些为难,道:“此时回延州,再回阵前,必是已经开战,运着绢银,又没有什么护送,若是遇上北蛮,岂不是麻烦?”
陈灏道:“你自分派两百兵丁护送,等到了地头,再行安排。”便不再就此事说话。
两百个兵丁,算上押运的夫役,已经快有三百来人,只要不正面遇上北蛮,便不会有什么大事。
周青应了声是,领了命,取了文书,直接递与一旁的顾延章。
诸事分派完毕,陈灏的脸色便和煦起来,他看了看顾延章,道:“你方才说有事寻我帮忙?”
顾延章双手接过周青递过来的文书,好生收起来之后,才上前两步,作揖行礼,道:“钤辖,眼见战事在即,在下虽非兵士,也想为军中出一分力。”
陈灏笑了笑,道:“不需上阵,你在后方运转,一样是为战事出力。”
这是把顾延章当做了想要上阵抢功的少年郎。
顾延章并不着急否认,而是继续道:“延章家中尚有延州城内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银两五千余,愿尽皆献与州中,为战退北蛮出一份力。”
他话一出口,方才还一脸轻松的陈灏登时将笑容僵在了脸上,而站在一旁的周青,更是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顾延章腰背笔挺,如青松一般站立在陈灏眼前,神色恬淡,声音不徐不疾,仿佛自家刚刚说要献出去的,只是几枚铜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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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借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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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借力
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银两五千余……
饶是陈灏,也被这样一笔钱财惊住了。
然而他毕竟是堂堂一州兵马都钤辖,很快便回过神来,有些狐疑地看了顾延章一眼,问道:“我记得,你乃是服的夫役?”
顾延章的调令是他亲自批过之后,才拿到下面用印的。陈灏素来小心谨慎,这又是才过去没久的事情,是以脑子里还留有不浅的印象。
当日周青将顾延章举荐给陈灏,只着重吹捧他的运筹之能,后来陈灏见了人,考校一番之后,只觉此人才思敏捷,非同寻常。
然而那毕竟是仓促行军途中,陈灏手上还压着许急务要处理,是以并没有浪费太功夫细问。
对于陈灏来说,若干天前的顾延章只是一个被举荐上来的协管转运的人才,虽然自家掌眼之后,也认可了他的才能,对他心生好感,可并不会花太功夫在此人身上。
当然,如果顾延章在之后的差事中能持续表现出色,时间长了,自家倒是可能会认真考虑提拔一番——眼下军中虽然缺人,却不是随随便便都能出头的。
不过这已经是片刻之前的想法了。
陈灏一双眼睛盯着顾延章不放,仿佛想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纹银五千余。
哪怕延州如今地价、田价不比从前,这样一注财富,也已经称得上可怕了。
若是经了自己的手,呈报杨奎,把这样一笔大财献到州中……
不对,若是献到州中,还不知道少人要来分一道羹,反正是为了战退北蛮,与其由州中官吏各自抽一回手,不若直接由保安军收了。
陈灏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他几乎是马上就察觉出了不对。
无缘无故,谁又会将这般滔天富贵拱手相让?
何况这一个顾延章,有如此一副身家,又有如此才学,为何会沦落到执此贱役?!
简直是不合常理!
陈灏从前没有理会,只是因为他没有上心,却不是因为他不够洞察。此刻得了顾延章方才一番话,他只恨不得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只稍微过一下脑,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如果当真要将家中钱物捐给州中,缘何还要来此服役,直接在延州城内向上一禀,那些怎么都吃不饱的土狗就会把他给供起来!
除此之外,这样一笔大财,哪怕只用九牛一毛,都能买个官身了,虽然最高只能是光禄大夫这等虚衔,可只要有了官身,又何需服此贱役!
陈灏锐利的双眼死死盯在对面那一个年轻人身上。
他年征战,从刀林箭雨之中历练出来,又是延州数得着的高官,官威甚重,被这样盯着,换个胆子小的,估计连站都站不稳了。
顾延章仿若无觉一般,不徐不疾地承认道:“在下服的确是夫役。”
“延章家中原有八口人,因北蛮屠城,父母兄长皆已被杀,只我一人得以存活。”
“我与蛮贼,不共戴天。”
他一字一顿地将这八个字吐出来,语气竟然还甚是平静,可双眼中蕴含的仇恨与愤怒,语气中的压抑与隐忍,便是谁,都能从中体味出来。
道完这一句话,顾延章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若是不将肺腑中的恨意一齐释放出来,便无法继续往下说一般。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继而才道:“此时家中田产、商铺部分契纸皆在延州城内,由内子保管,仍有其余契纸已是遗失,可待于州衙宗卷档中查明之后,再行转献。”他抬起头,不躲不闪地对上了陈灏的眼睛,“至于纹银,一直暂存于在下叔父手中,州中直接去取便可。”
陈灏听着对面的年轻人把话说完,还没有来得及从中分析出个所以然来,顾延章已经补上了最后一句——
“小子这一回能得了机会效力朝廷,服此夫役,还是全凭了叔父之功。”
陈灏瞳孔一缩。
他是进士出身,来保安军之前,也在州中、县中做过官,乡民争产,兄弟反目之事,简直是闭着眼睛都能数上一天一夜不带重复的。
顾延章虽然只说了这一句,他已经能猜出其中八成隐情。
陈灏认真地看了对面的年轻人一眼。
顾延章垂手而立,肩背挺得笔直,目光坦然而坚定,面上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悲伤与果断,见陈灏看了过来,并不挪开视线,而是径直与他相视。
“你那叔父……”
顾延章立刻答道:“年从商,眼下住在亭衣巷之中。”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要是从其手中取那一笔银钱,恐怕并不是特别容易。在下说话是无用的,还需州中一两个得力差役上门,再给点时间那两位叔父准备。”
他半点没有打算隐瞒陈灏,而是直接将事情摊开了告诉对方——
我就是一个被欺压的侄儿,我争产就是争不过他们,那钱就是被他们吞了,我想给你,你敢要吗?你想要吗?你有本事要吗?
世上没有白得之食。你若是要,必须自取之。
陈灏想要吗?
延州连年征战,朝中早已有许论调,说只要收复州城便可,莫要再兴战事,免得百姓涂炭,空耗国帑。如果说刚开始那两年能有十分的支持,如今能剩个五六分,已是侥幸。
打仗乃是烧钱。
杨奎靠着宿望在前头顶着,却已经有些吃力。
如果此时能得这一笔大财的支援,叫朝中知晓,延州有办法自家找钱,那京中给的压力就会小很,杨奎也会更为轻松。
而他陈灏,一是能与杨奎更亲密,二是也能抓住机会,再立些新功。
一个武将,如果不打仗,光靠磨勘,何时才能升官?
陈灏敢要吗?又有本事要吗?
他是延州兵马都钤辖,保安军的将领,在延州之中,除了经略安抚使、延州知州杨奎、一个领兵的副都总管,下头就是兵马都钤辖了。
而他与上头副都总管各自领兵,并非从属关系,他唯一需要听令的,只有杨奎而已。
在延州城中,他说一句话,除了杨奎,几乎没有人敢反驳。别说是州中的一个老商人,便是对上通判郑霖,若是双方有了冲突,他都敢带着亲兵上门,双方好生“说说道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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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流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五章 流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五章 流言
陈灏根本不需要细细思量,几乎是立刻就拿定了主意。
一个商户而已,哪怕可能是靠着州中哪一个或者哪几个官吏才能做下此事,可对自家来说,又何足挂齿。
他转头看向一旁早已经听得目瞪口呆的周青,吩咐道:“你营中尚有事务,且先回去罢。”
周青这才醒过神来,险而又险,差一丁点便张口说了一句“并无甚事,我且等等这小子,一会再一同走”,总算他脑子没有傻到底,堪堪在话出口之前咽回去了。
实在太好奇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因得了上峰命令,不得不回避,周青表情复杂地看了顾延章一眼,又对着陈灏行了个礼,这才三步一回头地慢慢退下。
此时此刻,营帐中只剩陈灏与顾延章二人。
“坐。”
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陈灏言简意赅。
顾延章依言坐下。
“你想要什么,说罢。”陈灏道,语气轻描淡写。
且不说这一边,顾延章将家中产业作为筹码,与陈灏单对单地做了一回交易,双方各自满意,而在延州城的州衙之中,也一样有两个人两两对坐着,彼此表情凝重,在谈着要事。
坐在左手边的中年男子身材矮小,脸面有些皱巴巴的,看上去同一个田间种地的老农一般,若是叫寻常人来看,在没有提醒的情况下,任是谁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延州城内暂代管上下事宜的通判郑霖。
此刻,他拿起对面人递过来的宗卷,翻开看了两眼,本是取了一杆笔,沾了墨就要批示,看到其中一项,不禁抬起头来,讶然道:“此案要开堂公审?”
延州府衙的推官坐在郑霖的对面,面色也有些无奈,他道:“通判这几日忙于公务,又有阵前辎重粮秣要筹措,想来没怎么有功夫听说城中百姓的议论。”
郑霖坐直了身体,眯着眼睛道:“什么议论?”他看了看手中那一份宗卷,复又道,“已是当场抓获了疑犯,几十人都见了证据,犯人认罪画押,事主出面指认,虽说事涉纵火,少不得要升堂,却也不必开堂吧?”
纵火是大案,许细节不方便开堂审理,免得牵扯出什么不好来,叫百姓见了,私下里会议论纷纷。
为着各种缘故,遇上这种案件,州中一般是审过之后,增删改过,将最后的审理结果张榜公示,再于街头巷尾宣扬一番,叫百姓知善恶,守法纪。
那推官道:“原是这样,只这一回那嫌犯乃是州中一个里正,并两个其府中做仆的妇人,那里正将罪行认下,已是一力承担,说是自家见色起意,无意间瞧中的侄儿媳妇的人品相貌,想要将其掳回家中,因那侄儿媳妇防范甚严,难以得手,这才一时起了坏心,想要纵一把火,趁乱劫人。”
“本也不想闹得大,谁知那也北风甚紧,竟是一不留意,火势就大了,再把控不住……”
推官将当日的事情一一说了。
郑霖早得过孙越着人来报的信,那一处来报信的人当夜正在场中,比起只看宗卷文书的推官讲起来更细致也更真实。
然而他此时并没有打断对方的叙述,直待他说完了,才道:“这又与州中百姓议论有何关系?”
推官道:“州中近几日有许传闻,其一说是这一回指使纵火的不只那里正一人,还有那里正的长兄,名唤顾平忠的,是为了将州中房舍烧残烧破,才好方便卖砖瓦、木料等物,又因他家有一间铺子,专卖防走水的器具,比起旁人的东西也齐,铺子也大,若是失火了,也一样能得些利钱。”
郑霖正要开口斥一声“无稽之谈”,可嘴唇才是一掀,却渐渐觉出不对来,道:“可有证据?”
推官摇头,道:“只是传闻。”
他忍了忍,还是道:“已是将那顾平忠收押入监,问得许话,又认真审讯了一番,他都死咬牙关,半点都不承认,又有他那弟弟将罪行一并认下,暂难定罪。”
他顿了顿,又道:“本还不着急这样早开庭审案,只近些日子,传闻越来越奇怪,渐渐有股风声,说那顾平忠买通了州中官员,此回定然无事……下官想着,与其叫他们传来传去,不如开堂审一回,免得闹出什么民愤来。”
“若是开堂审,你们可有把握?”郑霖问道。
“再有七八日,应是没有问题,也好叫百姓看上一回,洗清洗清。”那推官道。
郑霖并不说话,而是低头把那一份宗卷细细看了,这才复又问道:“此案事主姓季,是原兵马钤辖的遗嫒?”
那推官听得此问,也是十分感慨,道:“确有此事,我调任灵州之前,与季钤辖共事过两年,其人正直,官风甚好,还有两个儿子,也一齐在镇戎军中任职,不想这一回竟是全家遭此大难,只剩一个小女儿,连个香火都不曾留下来……”
郑霖低头又看了一回宗卷上有关事主季家女儿的家状,皱着眉道:“既如此,给她在州中请个荣烈之后的抚恤,再好生整理了文书,递一份折子去朝中罢,此等英烈后人,好歹年年也赐些粮食布匹,免得百姓认定朝廷苛待荣烈后人,军士也无法安心投身战事。”
推官连忙点头应是。
郑霖又补了一句,道:“折子写好看些。”再问,“那小姑娘如今住在哪一处,可有人看护?知不知道自家要上堂。”
推官忙道:“如今仍住在原那一处客栈的后院里头,自家带了些仆妇,咱们府衙下头的人也去了几个守着,实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郑霖点了点头。
“已是同她说了要上堂,她说并无畏惧,只待到了堂中,请诸位官人为自己主持公道。”
郑霖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不要说是妇人,便是寻常壮丁,听得要上公堂,恐怕就要吓得手抖。
果然不愧是兵马钤辖家出身的姑娘,胆子比起旁的人,还要大上许。
他再问一回那推官审案的进展,把笔重新沾了墨,在那宗卷之上简短地批了几个字,这便同意了衙门开堂审案的做法。
第一百四十五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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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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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发
保安军中,顾延章将事情来龙去脉和盘托出之后,只得了陈灏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他道过谢,并不纠缠,而是干脆地退出了陈灏的营帐。
他往外头走出了一段,心中琢磨了一会,转身去了趟营中马厩。
顾延章此时身担运转之责,进马厩视看,名正言顺,到得门口,只出示了一下通行牌,便被守兵放行了。
一路点查着马槽、骡槽里的食水,不知不觉之间,他便站到了将领专用的马匹排厩边上,立定不动,仔仔细细查视起来。约莫过了一刻钟,外头几名亲兵跟着看守马厩的兵士走了进来,对方几人记领了七八匹马,还牵走了陈灏的坐骑。
顾延章心中默数着时辰,慢慢走到了靠近营房外墙的马槽一边。
天色已经不早,视物也不像白日间那样清晰,他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捏起一小撮干草,凑近看了,开始一个马槽一个马槽地检视,似乎在仔细品查草料质地水准。
足足过了盏茶功夫,他突然站起身来——原是听得营房外头有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朝着东边去了。
顾延章听声辨认了一会,把这一行人马的数量大致算了出来,同方才被牵走的马匹数量对上了,又看了看东边的方向,等心中再三确认过,那是杨奎驻扎的主帅大营所在之后,这才终于松了半口气。
待得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之后,他把手上的草屑拍掉,快步回了自己所在的班房,将这几日协助周青处理的事务全数整理出来,写了一份条理清晰、简单明了的交接单,这才回到营房之中,快速把行囊收拢好,复又坐到桌前,画出此处回延州城的路线,认真看了一回。
刚刚整理完毕,营房的门便被敲响了,陈灏帐中的一个兵士推门进来,打了声招呼之后,道:“陈钤辖召你过去。”
顾延章道过谢,放下手中笔,将桌面收拾了,整了整仪表,立时跟着那小兵走了出去。
才进到营帐之中,只来得及行一个礼,陈灏便抬起头来对他道:“你去收拾收拾,把手中事务交接了。”又指着站在一旁的两个人,“等交接完毕,同他二人回一趟延州,将家中财物料理了,该转的转,该录名的录名,再去州中点清役夫并二百兵丁,十二日内,押运粮秣辎重过来。”
语毕,把几份点领兵丁、役夫的文书交到顾延章手上。
顾延章接过文书,克制着心情,对着陈灏拱手行了个礼,应了一声是,那另外半口气,终于也松了下来。
他并不清楚中间细节,但是大概也能猜到,这应该是方才陈灏去同杨奎商量过之后,得了对方的首肯,才会有此时的安排。
果然,顾延章才接过文书,陈灏便指着他对那两人道:“这便是那事主顾延章,如今在我保安军中服夫役。”
又指着其中一人,对顾延章道:“这是延州州衙的张户曹。”指另一人,“这是平章帐下徐殿直。”
杨奎要反击北蛮,自半年起便四处借调援兵,原有构架之下,人手不够,看管不过来,带一两个州衙中熟手的户曹过来帮着管勾兵丁名册,倒不是稀奇的事情。
双方各自见过礼,一同向陈灏告了退。
一出保安军钤辖的营帐门,顾延章立刻向两人打了个招呼,先是自我介绍了一番,又道:“烦劳两位官人陪我走这一遭了。”
此时此刻,他将在周青、陈灏二人面前的锋芒收敛起来,又变回了那一个气质温润的少年郎,看上去既爽朗,又无害,十分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杨奎派来的两人早得了吩咐,知道要对顾延章客客气气的,然而见他这样礼数备至,倒也高兴了几分。
那张户曹便对着顾延章道:“你且去忙,我二人自在门前看个座儿等你。”
那徐殿直也道:“也不好意思催,只这一回你我二人还要押解辎重粮秣回营,时间甚赶,若是耽搁了,兵法须不是做耍。你先将手里事宜交接好了,收拾收拾东西,怕是咱们要连夜赶路。”
顾延章简直是喜出望外。
一得了陈灏的允诺,他那时便恨不得化身一只鸟儿,插上翅膀立时飞回延州城去,这会只怕催不动这两位,正想着如何才能叫他们卖力气走快一些,听得徐殿直说话,简直是瞌睡时有人送上了枕头!
他当即道:“无妨,办差要紧,如今路上有雪,又有月亮,届时马头上吊一两个灯笼,只要不走山路,便是赶夜路也不怕的!”
一副再听话不过的模样。
徐达在心中暗暗点了点头。
他要同这少年郎回延州不算,接下来还要一齐押解州中辎重粮秣去到阵前,十二天的限期,从延州到镇戎军,本就已经是火急火燎,如果遇上个拖后腿的,少不得他得出手教训一番,让对方知道什么是规矩。
徐达不清楚其中内情,还以为这是因为顾延章送上了一大笔家财讨来的好处,想要借此机会,躺着得一些功劳,将来杨奎和陈灏才好凭借此事给他报功讨官。
一时三人回了营房,顾延章安顿好两人,拿着交接单子去寻了转运班房中的值守。
他事务清理得干净,又早整理好了再详细清晰不过的单子,一刻钟不到,便在长官的监交下交接完毕,立时拎着行囊到了门前。
徐、张二人正一人占着一个榻,才铺好铺盖,想要补一个觉,防着下半夜要赶路。
那张户曹对着徐达道:“他还有转运司那一块的事务要交接,就是收拾得快,咱们也少说能得一两个时辰好睡。”
他话刚落音,便听门口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轻声敲门。
两人本是和衣而卧,此时徐达离得近,便爬将起来去把门栓抽了,不想门一开,对面站着一个身着骑装,背负行囊的少年。
——不是顾延章是谁?
那少年郎见徐达来应门,笑道:“殿直,在下已是收拾完毕,咱们这便即刻出发罢!”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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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认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认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认罪
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延州城里才放了两天晴,这日又开始飘起白絮来。
刚过辰时,好不容易才清扫干净的延州州衙门前,又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虽是不如化雪时冷,却一样冻得叫人只想窝在屋中不愿意动弹。
此时此刻,原本应该清静肃穆的衙门门前,已是塞得满满当当,往远处看,一路还有人朝这边赶。
“小兄弟,今日判的可是那亭衣巷中顾家兄弟纵火案子?”
一个妇人一路跑来,好容易缀到了人群后头,她拉了拉前边人的衣摆,问道。
那人转过头来,正要说话,见得对面妇人打扮,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才道:“正是,只不晓得会怎么判。”
旁边便有人嗤笑一声,道:“还能怎么判,不是早说了那顾家老大使了大钱,买通了州中官吏,听说花了十万贯,还搭上了八顷良田,只要保自己一条狗命!”
有人便回道:“谁说不是呢,挣的这等人命钱,也不晓得夜晚他怕不怕冤死鬼来寻!”
“怕个鸟!敢杀人放火,还怕甚么鬼?不是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么?”一人嘲讽地道,“只不晓得收买了哪一位,这衙门上下,当真是黑得透了!”
“怕也未必罢!今日既然开堂审案,若是还把那狗兄弟放过了,也不怕前头那些个人要闹事……”
最靠近州衙门口的那一块地上,数十个人披麻戴孝,静悄悄地站着,个个都瞪着那一扇仪门,似乎想要把它给瞪开。
而刚刚才到的那一名妇人得了前头人的答话,道了一声谢,便开始往前挤。
特意冒着大雪早早来此,就是为了站得近些,看个热闹,被人挤过来,前头的人众少不得要转过身骂几句,可这一回,人人见了那女子装束,俱是把骂人的话吞回肚子里,不仅如此,还不约而同地往旁边侧了侧,叫她更容易往前靠。
围观人群众,那女子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到最前头,她站到那几十个披麻戴孝的人群之中,便如同雪花没入了雪地,很快便混杂起来,再找不出来了。
后头两排人这才窃窃私语起来。
“造孽啊,这是哪一家的?看那身孝,莫不是才死了当家的”
“谁晓得,那样人进了火里出不来,光是上回东大街就消了少条人命?”
“衙门说是十七人,哪里才止!我看西街那卖棺材的棺材脸,这一阵子都带着笑了!不晓得给他促成了少生意!光是从我家门前过,数着都有七八轮出殡,好不可怜!”
众人叹了一回,又有人道:“来人这样,也不知道少能进二门的。”
“总归不是你!”旁人哂笑道。
那人摸了摸鼻子,有些恼羞,待要骂将回去,却又因自家嘴巴笨,半晌不晓得该怎样回。好容易想到一句话,自觉十分合适,正要开口,忽听州衙里一阵升堂鼓声,接着前头的人纷纷鼓噪起来——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衙门仪门一开,哪有人还在此处傻站着,个个开始往里头挤,那人一句骂人的话卡在嘴里,说也没地说,不说又难过,只觉得憋得慌。
待得众人一窝蜂涌进仪门,二门也适时地开了,里头衙役、弓手分做两队,持水火棍、大刀立在左右两排。
按着往日的规矩,开堂审案,会放入三十名士绅并十名百姓入二门旁听,早有衙役在外头验看了众人文牒,放了四十人进门。
而这四十人中,有零星四五人戴着半孝。
这一回审的乃是纵火掳人之案,虽是没有死人,却烧伤了十余个,又因涉及纵火,已是特大的要案了,是以今日审案的乃是延州州衙的推官,而通判郑霖则是坐于一旁监审。
几名官员坐定,衙役一面在地上敲击着水火棍,一面口呼威武,待得审案推官将惊堂木一拍,下头衙役立时住嘴停手,听得座上推官道:“宣本案相关人等上堂。”
很快,衙役便带着顾平礼、两名妇人上了堂。
季清菱身着素服,站在衙外的回廊处,等着推官的传唤。
从她的角度,透过窗棂,能将里头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顾平礼身上还有着里正之职,虽然是疑犯,却未有判罪,是以仍旧穿着体面,他站在下头,面如死灰,有些呆滞的模样,而另两名妇人则是一被官差放手,便各自瘫软在了地上,俱是半晌起不来身。
推官没有理会她们,而是直接宣读了推勘官早与顾平礼确认过供词,他读上一段,便向顾平礼问一句“可认?”。
判案很长,其中夹杂着推官与顾平礼一来一往的确认。
顾平礼虽然形容枯槁,却神志尚清,听得推官宣读判决,每每与他问话,都十分干脆地应是,半点也不含糊。
季清菱听着听着,不禁想要冷笑。
果然,这是断尾求生了。
堂内的顾平礼将所有罪行全数应下,人是他要劫的,火是他着那黄发妇人放的,其余皆是他安排的,一丝都不干旁人的事情。
然而实际上,事情的确又是他干的,便是州府推勘官再查,无论从证人证言、证物、仵作检验到供词,都无懈可击,也找不出其他的线索。
既是如此,此案再无反复。
推官一拍惊堂木,又道:“带事主。”
季清菱跟着衙役上了堂。
她面容凝肃,进得堂内,先对推官并郑霖行了一个礼,才离顾平礼远远站了,将当日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话术她心中已经琢磨过无数遍,可不管怎么扯,当夜的情况都没有办法跟顾平忠扯上关系。
也罢,弄垮一个算一个罢。认了指使纵火,虽未有人亡故,却伤了十余人,顾平礼与那黄发妇人已是死罪。其余人等罪行或深或浅,却俱是无法逃脱。
如此一来,顾平忠想必不敢再轻易下手了。
一时案情审完,推官当场写下判词,着衙役递到了顾平礼面前,他一句废话也没有,甚至不曾犹豫,便签字画了押,这一场客栈中失火并掳人的案子,便算是了结了。
推官还不曾来得及把判词转到郑霖手中,由其定判,仪门外几十名披麻戴孝的百姓已是吵嚷起来,一名老妇哭道:“苍天啊!你不分好歹,叫那造恶的逃脱生天啊!”
她一声哭出,旁边几十人便跟着哭了起来,一时衙门外头哭声震天。
第一百四十七章 认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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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舌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八章 舌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八章 舌战
那老妇一开口,便有其余人跟上,俱是一面哭,一面喊,有人骂老天瞎了眼,有人斥恶人黑透了心,有人哭自己好生生一家子天人永隔,有人闹女儿毁了脸一生孤苦无依,仪门外一片混乱。
推官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岂可喧哗!”
外头的人众哭声渐低,却不曾停歇,而是转为了低泣,伴着飘雪,倒是更显得阴风恻恻的。
堂上的郑霖有些恼火。
愚民不可说与理,却能造成乱势。
可律法岂是按舆论而判的!便是他有心想办,事涉纵火,要判死罪,还有朝中提刑司会来查阅宗卷复审,没有证据,怎么可能是那样轻易的!
此案本来简单,有人纵火掳人,已是人赃俱获,只要好生判了,便能叫上下交口称赞,谁想会突然冒出这些乱七八糟的流言。
若是被衙门审案审出来的,办案之人顺藤摸瓜,拔掉一颗大毒瘤,乃是锄奸惩恶,一切都好说,可此时坊间已经传遍,推勘官却是半点痕迹都找不出来,叫他十分着恼。
其实查不出来并不奇怪。
从前的走水之事俱已过去太久,向来纵火之案,只要不是当场抓住,想要事后0找寻痕迹,都是几乎不可能的,毕竟大火一烧,所有证据都已经付之一炬。更何况到了如今,大部分原来已经被毁掉的屋舍早已重建,待要再行复原,根本就不可能。
郑霖在判决书上签了字,又用了印,这才对着推官点了点头。
这样一个案子,若不是开庭审,只要有半点不如外头百姓的意,他们都会鼓噪不堪。延州才复没久,本就甚乱,一旦成了势头,杨奎在前线,自己坐镇衙门,一个监管不力是逃不掉的。
既如此,倒不如叫那顾平忠自家来辩,也让百姓听一听,知道衙门已经尽了力,并非有意包庇。
想到前日看到的审讯顾平忠的供词,郑霖就火从心起。
一个小小的商贾,滑得同水里的鱼一般,半点错事都不沾,半点坏事都没做,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这是把衙门当猴耍罢?
同住一个院子,又是一并长大的兄弟,那顾平礼的里正之职还是靠着他的银钱买来的,若是说他半点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鬼才相信。
可偏生没有半点证据!
等着日后罢!
且不说郑霖这一厢跌着脸,一旁推官得了他的示意,便对顾平礼问道:“你犯下此等罪行,欲要掳良家之女回府,家中长兄是否知晓?你抽走家中仆妇家丁,家中长兄岂能毫无耳闻?”
顾平礼摇了摇头,道:“我兄弟二人虽是同居一府,可彼此全不相干,我做的恶事,他是不知道的。”
推官对堂下差役道:“宣顾平忠。”
作为案情相关人员,顾平忠早早便被召到了州府衙门之中,推官一宣,他几乎是即刻便被带了上来。
顾平忠才出现,外头立时是一阵骂声,他只眉头微微一皱,很快便平静下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上前半步,对着堂官行了一礼。
站在一旁的季清菱见他这一番作态,心里微微一沉。
不为外物所动,这样一个人,心性必定十分隐忍,叫他逃过了这一劫,将来还不晓得会惹出什么事来。
她在这里看着顾平忠,却不知顾平忠也在一旁看着她,不同的是,双方的心情全然不同。
季清菱是庆幸中带着淡淡的担忧,可泰半是来看戏,半点没有慌张。
顾平忠是愤怒带着厌恨,还有隐隐的不忿,虽然他老谋深算,又做过许狠事,手心早就辣得出火,却是第一次被对付得这样厉害。
简直是损失惨重。
不仅将顾清峦的明面上的身家都送了人,还赔上了一个得用的弟弟,差点把自己都陷了进去。
如今虽然自家命是保住了,可在外头却已经名声扫地,因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少不得还要碍了州府衙门的眼。
一个商人得罪了当官的,以后日子还会好过吗?
不晓得要花少功夫,又丢少钱进去,才能把局势稍微挽回一些。
他瞟了季清菱一眼,眼神如同毒蛇一般,却又很快将目光收了回去。
都是因为这个贱妇!
暂且不着急,等先脱了困,日后有的是机会好生整治她。
顾平忠还在想着,堂上推官已经开始说话,他开了两句场,便问道:“此案之中,纵火人邢氏所携的火折子、酒水、火油俱是出自你的铺子,你可有话要解释?”
“商铺敞开大门对外做生意,只是买卖,至于客人买去做甚,却不是小人可以控制的。若是仅仅卖出火折子、酒水便要为纵火之事负责,如此这般,以后卖刀之人、卖棍之人岂不是再无营生?”
顾平忠大声道。
他从前便是从商铺中的货郎做起,在坊间历练出来,可谓口才了得,寥寥数语,便把自己撇清干净了。
这话一出,堂上堂下顿时安静了几分。
顾平忠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郑霖希望借此机会撇清衙门,他顾平忠又何尝不是想借此机会撇清自己。
他又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季清菱,大声道:“小人知道,近来城中一直有许荒谬之论,说小人为着钱财,指使恶人纵火!小人便在此处发下毒誓,若有此等行为,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推官皱了皱眉,正要喝止,叫他无关话语,不要在公堂之上言说,顾平忠已是继续道:“况且大家只道那几间卖砖瓦木料的铺面是小人所有,那间卖走水用具的铺子是小人经营,是以才怀疑小人为着钱物做此等丧心病狂之事,小人便直说了罢!”
顾平忠转过身去,指着季清菱道:“那几间铺面虽是由小人代管,可却为这女子夫家所有,无论赚得一分一毫,都是他们的钱物,若是诸位要唾骂,不要寻错了人头!”
这一声指摘,裹挟着浓浓的恶意,全是祸水东引,把责任全数推了出去。
百姓本愚,听得这堂中的反转,顿时个个都将眼睛盯在了季清菱身上。
被上百双眼睛恨恨地瞪着,季清菱丝毫无惧,也不似普通人一般遇上意外便不知所措,而是转过身去,坦然与顾平忠对视,回道:“请问顾家老爷,你说那几间铺面乃是我家夫君所有,可有凭证?”
顾平忠冷冷一笑,道:“自然是有,上衙门一查契纸便知!”
季清菱又道:“那我也有一事想要请教顾家老爷,名下有产,便不为四等户,名下有业,便不为三等户,你是知晓的罢?”
不待顾平忠答话,季清菱已是继续道:“既是你说我家夫君名下有着这样的产业,也知道他家中如今尚余一人,为何将他报上州中,去服夫役?”
说完这一句,季清菱复又转过身去,对着堂上推官盈盈一拜,道:“好叫官人知晓,我家夫君今年虚岁十八,一门上下仅余他一个单丁,却被顾家二老爷上报州中,如今正在定姚山中服夫役!”
她顿一顿,道:“为朝廷效力,义不容辞,可我也想请教顾老爷,既然你已知那些产业是我家夫君之物,你二人为叔侄,你是知晓他家中情况的,为何还会有夫役之事?又为何回到延州日久,我家却半分收息都未有得?”
季清菱把话说得甚慢,又把声音提大,叫仪门外的人也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正愁没有办法将夫役之事扯出来,谁晓得竟得你在此帮忙!
季清菱看了一眼顾平忠,简直想要真心诚意地说一声感谢!
吃过一次痛,竟然还不上心,当真把自己当做被人吓一吓就说不出话的小姑娘,想在公堂之上,叫自家吃个哑巴亏吗?
做梦去罢!
第一百四十八章 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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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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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舍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九章 舍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四十九章 舍弃
顾平忠原本是借势而为。
饶是他这样久经历练的人,被数百只仇恨的眼睛一齐盯着,也有些发憷,又何况那季家一个十岁的小姑娘!
他又岂有不知自己话中的漏洞。
但他赌对面之人抓不出。
在顾平忠看来,这季家女儿是官宦出身不错,是饱读诗书不错,是才貌双全不错,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他是查过对方出身的,原来的兵马钤辖季官人的幼女,世代居于延州城内,祖上乃是士绅,上头还有两个长兄,简直是在蜜罐子里泡大。
后来虽然一路逃难,可一直有着母亲上下打点,还带了这样银钱傍身,沿途居然买了十来个仆佣,一样是舒舒服服,同外出踏青一般的日子。
这样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上一回见面,举止说话同他想象中那些养在深闺尚未出嫁的大家女儿毫无二致,叫下头人买点田买间铺子都要当成天大的事了,哪里通什么世情。
还记得与那顾五吃席的时候,灌了对方许酒,问起侄媳妇寻常喜好,他只醉醺醺说,每日诗词歌赋、观花赏月,连家中的饮食起居都是交给下头人打点,是半分都不上心的。
用金子银子混着糖浇出来的小女儿家,估计手被硬纸擦伤了都要哭个半日,听人骂一句也得一宿睡不着,凭你私下再怎么伶俐,一旦上了公堂,见旁边的衙役板着脸,拿着水火棍、大刀一吓,也会先胆怯了三分。
胆气一弱,脑子就乱,更何况本就半点也不懂,此时自己再拿话来将一回军,十有八九就会支支吾吾,答不出话,若是小丫头胆气弱一点,当场哭出来都有可能。
事主自述,堂上判案之人是不得偏帮的。
哪怕事后有人看清了其中猫腻,也是晚了。此时此刻,公堂之中,当着后头黑压压一片百姓的面,这小女子被自家问得无话可说,想要撇清,铺面确实尚在那顾清峦名下,如今正该由那顾五所承,便是跳进黄河,她也洗不清身上的黑水!
难道她能事后一个一个把人找出来一一解释吗?!
不是说我是为了牟利才去纵火吗?
瞧瞧,如今顾某一文未得,全是白做工,都叫身旁这女子夫家赚走的,你们要唾弃,要打骂,自找她们去罢!
反正这几处铺面如今姓顾,将来是要姓郑的,本与他再也无关系,就当砸出去,听个水响好了!
然而顾平忠没想到,几间铺面砸出去,不仅没有听到水响,反而被那滔天水花浪打浪,调转回头打自家脑袋顶上浇下来,浇得他从外到里都透着寒意。
顾平忠眯着眼睛,看着对面身着素服的季清菱。
都说女要俏,一身孝,这贱妇一身素服施施然站在此处,倒似么正气凌然一般。她一通话说下来,抓着自己话中的错处不放不算,竟还搬出了律令法条。
好好一个大家闺秀,不去学女红刺绣,谈诗词歌赋,在家里乖乖相夫教子,对法规律令、衙门告示这样门清,这是吃饱了撑得慌罢?!
顾平忠咽了口口水,终于开始意识到,那一夜自家二弟栽倒在那客栈小院之中,也许并非是走了背运,也并非是那两个仆妇不经意间捅了大娄子,而是十有八九,同对面这个看上去稚气才消的小丫头脱不了干系。
如果被针对的不是自己,顾平忠都要为她鼓掌。
驳斥有理有据,用词浅显易懂,最要紧声音还大,明摆着是说给外头那些容易忽悠的村夫愚妇听的。
这是看破了自己的用意,破局不算,居然还知道顺势而为,跟着利用起民众之意来!
好个聪明的贱婢!
顾平忠的呼吸有些局促。
自顾平礼被抓,他便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一涉官司,许从前的事情收尾需要处理,人、物都要收拾,他只怕自己收拾得不够干净,叫早盯着自己这块肥肉的同行、差役揪住小辫子,哪里还有太功夫管其他的。
更何况自坊间得了那奇怪的流言,他今日被衙门请去谈一回,明日被衙门请去问一回,又不是三头六臂,如何转得过来!
他手下的都是管事,出了事情,全是不能商量的,唯一能帮忙的弟弟已是进了大牢,死罪是跑不掉了,而那个儿子,不拖后腿已是万幸,唯有自己强撑着。
撑来撑去,难免有计算不到的地方。
顾平忠面上看起来正常,其实已经好几日没有一个囫囵觉睡了,全靠一股狠劲撑着,只想撑过了这几日,再去整顿其他。
他知道坊间有许传言,也知道可能自家名声如今已经甚是难听,如果不赶紧洗干净,将来别说生意难做,连出门恐怕都要被吐口水,可却是想不到,一进衙门,就见到如此之披麻戴孝的人在门口聚集,个个眼中都是要把自家吃掉的恨意。
幸而全孝有碍公堂,不得进二门,隔得几丈的距离,这才叫他没有那么如坐针毡。
见了那些个门口哭闹的穷酸,才叫他匆忙间生出这一计来,其实并未考虑得十分仔细,不过想来,用来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娘们,已是够了。
谁能料想到,此时被这贱婢迎头痛击,他背上都渗出了冷汗,心也一阵发颤。
如何驳她?如何驳她?!如何驳她?!?!
顾平忠心一狠,道:“夫役之事与我何干?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商贾,难道竟有能耐左右夫役名单不成?若是说罪,我确实有罪。”他伸手一指旁边的顾平礼,“罪在未曾将亲弟教化向上!”
这是把自家亲弟的品性往脚底下里踩了。
这样薄情寡义,这样快翻脸,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顾平忠又道:“再说那铺子收息,却不是不给,而是年末正值盘库,迟迟早早,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们的不成?!”
他说完此话,正待要继续往下接,把铺子收息的锅推掉,却见对面季清菱冷冷地看了自己一眼。
顾平忠悚然一惊,心中顿生不妙。
没等他反应过来,季清菱已是大声道:“我夫妻虽穷,却不要你这脏钱!”
顾平忠瞪大了眼睛,蓦地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
第一百四十九章 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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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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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不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章 不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章 不甘
季清菱上前半步,对堂上官员深深行了一礼,决然道——
“请座上列位官人为我作证!”
她转过身,径直朝门口走了几步,对着仪门并二门外的民众大声道:“也请诸位亲故在此做个见证!”
她站在门口,直背挺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道:“我夫妻二人就算穷到底,也不穷良心!我季家一门为国战死,只有一颗忠心,没有半丝黑心!我与夫君二人家中从前没有半个脏钱,今后也不会有半个脏钱!这钱拿了是要叫厉鬼钻心的!还请顾大老爷盘点清楚,便将所有产业、地契、铺子并收息全数折成现铜,交由衙门收了,给这一年中遭了火难的延州百姓换药换米,换油换柴!”
顾平忠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仿若天旋地转。
他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股凉气。
竟然真的说出口了!
那可是七间铺子!!!全是南大街、平戎街上的!!!
不用将来,现在已经是寸土寸金!
这贱妇疯了吗???
她究竟知不知道那是少家财?!
败家娘们也不是这样败的!!!
顾五那个倒霉蛋,知道自己娶了这样一个蠢妇吗!?
顾平忠的脚有些发软。
这一招,自家要怎生应对才好?!
没等他想出办法,门口处的季清菱已经转过头,似乎强忍着什么情绪一般,只眼看着顾平忠,道:“我家夫君如今正得两位老爷关照,于定姚山服夫役,若是他有幸在此,自有他来说这一番话,只可惜……”
她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只泪水涟涟,转头对堂上推官道:“小女子只求这贼人的昧心钱献出,能得苍天护佑,保我家夫君平安归来……”
她一面哭,声音还不小,叫门外观审的人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仪门内的人听得甚清,大门外的人则是你传我,我传你,都心生同情来。
好可怜的小娘子。
十丁九役。
会一大早披麻戴孝来堂外守着的,几乎都是城内平民,便是自己家中不曾有人服役,也见过其余亲友服役,自然知道这夫役意味着什么,更知道定姚山意味着什么,便是有不知道的,旁人说一句“那孙大虫一处”,再举一两事例,也都知道了。
众人虽愚,却不蠢,如果说刚开始还会被那顾平忠的话语蒙混住,听得堂上二人一来一往,也早明白这是叔叔为了钱财在陷害侄儿侄媳。
里头那顾家黑心鬼这样造孽,谋害侄儿图家产不说,如今还把人家一个父兄俱亡、无依无靠的小媳妇都逼得哭了!
哭也是有讲究的。
如果是顾平忠方才祸水东引之时,季清菱不曾将其挡住,又把内情解释透了,而是当堂而哭,那哭便成了自知罪孽,无法辩驳,只会在百姓心中坐实了自家与顾延章的罪名,以后再难翻身。
民众定罪,谁会看你证据!谁会管你要去查证的内情!
可到了此时,她已将夫妻二人遭受的污蔑与欺辱一一道来,又把顾平忠口中所诬的钱物全数献出,早赢得了堂下人的好感。
这样一个小媳妇,全家俱亡,好容易有个依靠,丈夫还被恶叔陷害去了定姚山,如今被逼得都献银自证,想着夫君安危,竟当堂掉泪,何其有情有义,何其可怜!叫人如何能不生出恻隐之心!
“顾大!欺负孤女,你也不怕遭天谴!”
不知谁叫了一声。
很快,外头便有人跟着哄闹起来。
“放火谋财!你脑门流脓了罢!”
季清菱口口声声不离“脏钱”、“黑心”、“昧心”,堂下民众本就认定那顾平忠是背后指使纵火之人,如今听得她如是说,更是潜移默化——
瞧,这遭难的小媳妇都知道是你顾大贼叫人放的火,你还想抵赖吗?!
顾平忠面色铁青。
如果目光能杀人,此时季清菱已被他千刀万剐。
他站在原地,听着仪门、二门外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心中已是隐隐有了觉悟。
一句话都不能说了,到了如此地步,无论说什么,都会被认定是狡辩。
是无力回天了……
幸而未有证据。
等风头过了,只能想办法改头换面,远走他乡了。
顾平忠回身站定,不去看外头仪门、二门处的民众,也不去看季清菱。
衙门本无证据,不能定自家的罪。
他素来做事谨慎,并未留下半点马脚,这几天也早把首尾都收拾干净了,除非郑霖想要硬来,不然州府衙门拿自己并无办法。
指使纵火乃是死罪,郑霖若是硬判了,自有提刑司的人会教训他。
只要熬过了这一阵,把家产变卖了,换一个州城,日子照样是风生水起。
树挪死,人挪活,他从前便是白手起家,如今还有这样的积累沉淀,便是坐吃山空,都够过上几十辈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一面想着,顾平忠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是不怕,只是不甘!
大半辈子的经营俱在此城,一朝被逼得远走他乡,岂能善罢甘休!
临走前,不给这姓季的贱妇一个好看,他就不姓顾!
仪门、二门处实在太闹,州府衙门只得派了衙役去维持秩序。
不出顾平忠所料,推勘官并没有自家纵火的确凿证据。
推官问了半日的问题,依旧拿不住自己的把柄,最终虽然口头整训了一番,还是只能将自己当堂释放。
这一场官司从清晨审到下午,午时都过了,才将将判决。
外头的百姓被衙役拦着,不得鼓噪,却是人人都用满是恨意的眼睛盯着顾平忠一步一步走出大堂。
季清菱落后两步,跟着他才跨过门槛,突然发声叫道:“顾平忠。”
顾平忠若有所感,慢慢转过头。
季清菱踮起脚,高高举起右手,重重一巴掌朝着顾平忠的左脸扇去。
那巴掌挟着风声,亦裹着恨意,把顾平忠扇得头朝右一偏,左边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嘴里腥甜,竟是被打出了血。
“这一巴掌是代延州上下火难之人打的。”
季清菱大声道。
“我是顾大老爷的晚辈,拼却世间说我不知礼仪,也要代冤魂苦鬼把这巴掌赏给你!”
第一百五十章 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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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调令(月票5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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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是故意的。
已是出了公堂,衙役便不能责她有碍衙门威严,这一巴掌打下去,只要不互殴起来,便不会有人来阻拦。
顾平忠敢还手吗?
蓦地挨了一巴掌,顾平忠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发疼的左脸,还未来得及说话,仪门内便有观审的人喊道:“打死他!!”
这话一出,便似捅了蚂蜂窝,众人个个跟着喊道:“打死那个狗贼!”
“莫要叫他污了公堂!!”
衙役们连忙上前制止喧闹。
一时有人在大门外叫道:“顾贼,有本事你不要出门!”
民情激愤,顾平忠别说还手,连走一步都不敢了。
他站在原地,当真连衙门的仪门都不敢迈出。
季清菱看着他,不由得冷笑。
行不义必自毙,说的就是这等人了。
她并不是冤枉这贼子。
虽然没有证据从前都是顾平忠兄弟二人指使放火,可客栈走火之事,面上是由顾平礼一人应下了,顾平忠又怎么可能清清白白。
当夜虽然并无亡故,一样有许人被烧伤,许屋舍被毁,更有少住客的积蓄毁于一旦。
如果说是为了掳走自己,的是其余办法,根本不需要放这一把大火。
根子上就是恶的!
“季娘子,这边请罢。”
一名小吏在后头轻声叫道。
季清菱厌恶地看了顾平忠一眼,懒得再理会他,转过身,跟着那小吏往后衙走去。
她方才在衙上信誓旦旦地言说了要将产业、收息上交衙门,七个铺面,全是在南大街、平戎街,又有这大半年间的收息,便是郑霖看不上眼,衙中上下官吏又怎么会舍得下手。
也不晓得最终落到百姓身上的,还能剩下少……
不过献少钱出去都无用,如今延州城内乍然一看井井有条,其实衙门上下却颇为混乱。那郑霖应该只适合做副手,统管大局,还是有许欠缺。
就像这一回,如果杨奎坐镇延州,恐怕那顾平忠也未必敢这样胆大,烧出这样一把火。
杨奎收复延州,只来得及把架子搭起来,其后精力都放在了前阵,延州城中胥吏官员觑他不在,各自都忙着中饱私囊,如果不好生整顿一番,吃亏的都是百姓。
季清菱心中叹息一声,暗暗摇了摇头,暂把此事放下。
如今重要的是五哥的夫役。
给这些胥吏官员发了这样大一注财,如果他们再没有什么表示,那便是不懂规矩了。
果然,季清菱很快便被那小吏领进了后衙的一处屋舍内,里头坐着两个男子,一人乃是今日堂上的推官,另一人三十来岁,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那推官见她进来,笑着指了指一旁的椅子,道:“坐。”又问,“是季姑娘罢?”
他顿了顿,道:“你自述已是嫁人,可衙中查册,你登记在册依旧是在室。”
季清菱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其实是两家私下走了帖,也……拜了堂……本来我家……夫君是要来衙门登名的,只他户籍才办回,还未领到,便被衙门征召去服役了,这便耽搁下来。”
她这一副小姑娘的模样,看得对面的推官微微一笑,道:“你爹当年与我同城为官,我二人还在松月楼喝过许次酒。”
季清菱一愣,抬眼看了看对面那推官。
约莫五十上下,同在堂上的威仪之态不同,此时此刻,便似一个普通的大伯一般。
那推官态度极好,又道:“我已经同下头打过招呼了,你明日叫人把帖子拿来,他们会把那顾延章……是叫这个名字罢?把那顾延章的户籍处理好了。”
他亲和地道:“怎的想着嫁与一个商户?你爹如果尚在……若是觉得不合适,我这一厢也可帮你想想办法。”
季清菱抿了抿唇,微微一笑,道:“已是得了我娘做主,其人人品甚佳,心地甚好,谢官人挂念了。”
那推官见她如是说,便也不再纠结,转头对旁边那人道:“把那文书取来罢。”
那人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去一旁的另一张桌案上,取了一张纸过来,递给推官。
推官接过,复又看了一下,送到季清菱面前,笑道:“看看罢。”
季清菱接过,只看了一会,眼睛便亮了起来。
这是州衙开出的一份调令,上书将延州城内夫役某某人调回延州城州衙服役,其中某某人一栏尚是空白的。
她抬起头,有些惊喜地道:“官人!”
推官笑一笑,把那文书接了回来,提笔沾墨,对着一旁的名册,将顾延章的姓名、家状写了上去,这才吹一吹纸张上的半湿的墨,对着旁边那人道:“拿去隔壁用印罢。”
该人果然收回文书,走了出去。
不过片刻,他就回来了,手上拿着一张盖了州衙大印的调令,对那推官道:“明日一早,下官便令人送去定姚山罢。”
推官点了点头,又对季清菱道:“州中已经查清,那顾延章确属被误征。只是免役文书送得甚慢,倒不如调令能走加急,我给你开一份调令,叫他也能早日回城,届时再开一回免役书罢。”
季清菱连忙谢了又谢。
推官又道:“天色不早了,你先回罢,至于那献产之事,暂不着急,待那原主回来再说罢。”
到了此时,说句难听的,延州城内胥吏小官,但凡能分一杯羹的,盼顾延章回来的心情,比起季清菱,都未必会少少。
且不说延州后衙之中,季清菱用产业、收息换得了顾延章的调令,而另一处,调令中的那一人却在快马加鞭地赶路。
顾延章同徐达并张户曹昼夜不停,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一人三马往延州城飞驰。
他以后进自称,每每到了一处,先行打点各项事务,无论衣食住行,均是安排得妥妥当当,何时出发,何时歇息,在何处用饭,在何处补给,半点不用同行二人操心。
在无利益冲突的情况下,谁都喜欢勤快的人,而勤快又有本事的,更招人待见。
徐达与张户曹二人说是同顾延章一道回延州,其实三人的从属关系,十分微妙。按官职来说,顾延章是毋庸置疑的小子,要对两人毕恭毕敬,可按身份看,他才献出了一笔大财,二人都是为了帮着处理这事才回延州的,却是应当对他以礼相待。
如今二人沾了一路的好处,等到了延州城门口的时候,顾延章突然叫了一声,道:“两位官人,延章有个不情之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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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鼠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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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鼠窜
季清菱收了推官的名帖,又得了对方一句“有甚事情不妥当的,叫人来府上寻你婶娘”,遂连忙郑重其事行礼道谢,这才辞别而去。
她跟着带路的小吏走出后衙,一踏出门,便见外头天色阴沉沉的。
小吏见她抬首看天,道:“小姑娘早些回家去罢,眼见要宵禁了,看天公这脸,又是要下大雪的模样。”
今日这一个大案从早间审到下午,其中因缘闹得延州城内沸沸扬扬,季清菱在堂中的一番行事,也早已在州府衙门上下传遍。
有情有义的小姑娘,还是个散财娘子,谁会不喜欢呢?
小吏的语气甚是和气,态度也十分客气。
季清菱笑一笑,道一声谢,这才循着其人的指点往门外走去。
今日在堂中的所为全是情非得已,如果有另一种选择,如果不是被顾平忠逼得忍无可忍,她也不想出这般风头。
无论是好名还是恶名,比起人尽皆知,她都只愿安安静静,独居一隅。
不过有舍便有得,这回算得上大获丰收了。
顾平礼伏法,其人指使纵火,人证俱获,犯的乃是“决不待时”的死罪,不需等到秋末,便能在街市口上见到他与那黄发纵火妇人被处以极刑。
而另一圆脸妇人意图纵火未遂,并有八名家丁意图掳人未遂,诸人或下狱、或流放,都已经不再成什么气候。
那顾平忠,至少在近期之内,必然是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
除此之外,自家已是在州衙推官面前挂上了号,说不得还在郑霖面前也挂上了号,万一有了什么不好,拿个帖子上门去,少也得个面子。
总算是暂时安全了。
况且还得了免役书,想来五哥要不了久就能回来了,这一回应当能赶得上考州学了罢?
元日已是过了,因纵火之事,都无心思过一过,眼见用不了久就是人日了,半赶不及回,不过算算时间,来回如果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一起过个上元佳节!
到时候要不要做盏花灯送与他?
好似不对,此时花灯是要男子送给女子的。
想到这里,季清菱不由得暗笑自己死板。
有什么要紧的!谁说只有男子才能送女子,女子就不能送男子了?!
况且好容易要回来了,五哥已是空耗了这样备考的日子,有了空,还是一心温书的为好,自己做了送他,也不耽误工夫,两人一样的高兴。
届时还能在院子里拉几条长绳,挂些灯谜,叫秋月、松香他们诸人一起来猜,准备点银啊铜啊花啊果啊的做彩头,再摆个席,给院中上下图个热闹。
这一阵子大家都又紧张又焦心,终于得了个小胜,聚一处乐一回,好好开开心怀。
再放他们一天出去逛罢,难得来了延州,全是宵禁,一回夜景都不得看,遇上上元节开禁,好好出去逛一回,也当没有白来了,反正过了年不出几个月,就又要去京城了,也不知道再回延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面想着这样,想着那样,季清菱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心情突然就变得好了起来。她高高兴兴地踏出了后衙的小门,见得松节、秋月两人笼着袖子坐在马车上,车厢门大开的,见她来了,两人俱是一喜,同时跳下马车迎了上来。
“姑娘出来了!”
“姑娘饿不饿!”
两人各自说各自的,俱是围了过来。
此时已是日偏西山,州衙后门一个人影也无,路上白茫茫一片,尽是积雪,道路中心一条不宽的地方积雪略浅,想是得街道司清扫出来的没久,又被雪花覆盖了上去。
才到了雪地上一个呼吸的功夫,季清菱已是觉得身上有些冷起来,不过白日间在堂上站了大半日,又在后衙坐了许久,也有些气闷。此时得冷风一吹,倒是精神了几分。
她笑着对二人道:“饿得过了,此时不想吃东西,回去再喝些暖汤罢。”
又问:“你们吃过未?”
秋月笑道:“吃了干粮,马车里还有些糕点,姑娘要不要就着茶吃一点?”
季清菱笑着摇了摇头,复又道:“当真是饿得过了。”
听她这样说,秋月只好罢了。
旁边松节则是则贼兮兮地道:“姑娘,方才我们见到那顾家大贼了!”
自出了客栈纵火之事,小院中的下人称呼顾平忠、顾平礼二人便改了称呼,唤顾平忠叫顾大贼,唤顾平礼叫顾二贼,全是出个口头气,十分有些同仇敌忾的味道。
季清菱一愣,问道:“这一处是后衙,怎的会……”她说到一半,忽然悟道,“不是前头走不掉,从后头溜走了罢?”
松节嘿嘿一笑,面上尽是得意,道:“还是姑娘聪明!我特意跑去前衙看了,许人堵在外头,远远望着,谁也不肯走,就等着他出去才好打呢!那顾大贼见势不妙,只得退了回仪门,又躲进后衙去了。后来是叫好几个衙役差官从后门护着出来的,想是前头出不去了,就怕一出去就要闹出乱子来,”
又道:“连马都不敢骑,把马车上头的木标都拆了,抱着头躲进马车走的!也不晓得一会有没有人去亭衣巷堵门!”
他一面说着,一面手里比划,做个抱头鼠窜的样子,逗得季清菱与秋月二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三人边说话,便朝马车走去,还没走几步,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道路尽头,一匹快马“得得”地朝这边直直而来,还在远远的地方的时候,马蹄已是震得地面的积雪都好似在发颤。
等来得稍微近了一些,有路旁的光秃秃的矮树做比衬,很容易就看出那马是大马,比起季清菱来大晋这几年间见的都要高壮。
听说军营中的有些特别训练过的马,钉上特制的马蹄铁之后,跑起来就会有这个声响。
精锐兵士骑上这种马儿,百人齐发,齐头并进飞驰起来,便会有地动山摇的效果,用以震慑敌军。
季清菱抬起头,不由自主地朝那边望去。
忽然之间,她似乎心有所感,提起裙子往前快步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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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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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忐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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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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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一骑人马似乎流星一般,眨眼功夫便由远而近,与季清菱只隔了有两三丈的距离。
此时天色已昏,夕阳虽未全然落下,却因要下雪,早被浓云遮得严严实实的,天地间尽是一片阴暗,隔几步路,便要看不清对面人的脸。
那马就在跟前,突然被勒住,朝天仰一仰头,并不出声,只静静地停了下来。
马上的人按着马鞍,一个翻身,跳了下来,把缰绳一扔,快步往这边走来。
季清菱屏住了呼吸,心中那不敢置信的念头越发地清晰起来。
对面那人甚是高大,身上罩一件大大的披风,身着劲装,脚踏长靴,走起路来似乎带着风一般,明明足有两三丈的的距离,可季清菱只来得及上前迎了两步,他已是到了眼前。
走得近了,才看到那人手上还抓着一根长鞭,形制眼熟极了。
季清菱看了一回鞭子,看了一回人,再也忍不住,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提着裙子再往前跑了几步,出声叫道:“五哥!”
此时风大,她声音才出口,已是被呼啸声吹走了。
然而对面那人却是听到了一般,原本还紧紧绷着的面庞一瞬间便放松下来,从眉毛到眼睛,再到嘴巴都是笑的,不知道是不是季清菱的错觉,她只觉得对面那一双眼睛更是像顷刻被点亮了一般,看起来好似亮晶晶的。
“五哥!”
她又叫了一声。
话未落音,对面那人已是猛地一个大步,半俯下身,双臂张开,把季清菱整个包在了怀里。
“啪”的一声,是鞭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季清菱本在雪地上站了好一会,手脸俱是有些发冷,此时被裹在对面那人的怀中,又被披风整个挡着,只觉得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暖暖的。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又要下雪,又要宵禁了,又是在后衙门边上,此处一个外人也无,她索性放下心来,把一双手反扣住对面那人的肩膀,将头埋进其胸膛之处。
她不由自主地又叫了一声,道:“五哥……”
得了她这一声叫,对面那人再忍不住似的,双臂将她用力环住,把她贴得紧紧的,拥得她连气都喘得快了几分。
季清菱只觉得自己后头的颈项处被人埋着头,似是一双半温半热的唇在那一处轻轻摩挲着,又是柔情,又是缱绻,叫她半点拒绝的想法也生不出来,不仅如此,她还忍不住轻轻踮起脚,将对方用力揽住,回了一个同样紧紧的拥抱。
“清菱……”
季清菱听得那人在她后头轻声唤道,那声音又轻又柔,热热的气呼在她的颈项之处,叫她从脖子到胸膛,都随之泛起了热意。
她连动都不想动了。
爱人在怀,顾延章更是不想动了。
这几日的奔波与辛劳,仿佛在这一个拥抱之中,全部消散殆尽,全身的疲乏,也都得到了抚慰。
足足有一刻钟时间,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全是白茫茫一片,比这漫天满地的雪花还要干净。等到慢慢的神智恢复过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唇正贴在怀中小姑娘的颈项之处,那触感柔柔的。
少女的肌肤本就柔腻,颈项之处更是细嫩,他一双唇贴着贴着,似乎一阵酥麻从嘴唇传到心头,叫他忍不住有些战栗。
不由自主地,顾延章鬼迷了心窍一般,双唇轻轻吮舐了一下,舌尖也往下头点了一点。
季清菱感觉到了。
带着一丁点湿濡的舌,本就同丰润温暖的唇触感不一样。
她终于清醒过来,推了推顾延章的胸膛,将上半身脱了出来,问道:“五哥,你怎的回来了,又怎的寻到此处来?”
顾延章见她推开自己,虽然有些惋惜,却又像偷腥成功的猫一般,有些得意,整个人都是乐陶陶的,直到听得她这一番问,终于回过神来,着急又心疼地道:“有没有吃亏?被欺负了未曾?!”
一面说,一面把一双大手将季清菱从头到脚按摸了一遍。
季清菱连忙整个人脱开一步,反手去抓住他的手,道:“我无事,你要不要紧?怎的突然回来了,不是在定姚山么?”
又撩起他的披风,想要看看下头腰身腿脚有无受伤的痕迹。
顾延章半点都没有不自在,反而牵引着季清菱的手,往自己的身上放,道:“不要紧,我都好好的,你看。”
一面说,一面拉着季清菱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不肯放开。
至于只扶着胸膛,又怎么个看法,他却半点都不管不顾,全似没脑子一般。
秋月同松节站在后头的雪地里,只觉得从脚心被地上的雪冻得冰到了心里,而脸更是被风吹得又麻又冷。
二人想要回马车上抵御一下风寒,可两个主家在冷风里站着,你侬我侬,浑然不觉的模样,叫他们实在又不敢乱动——主家还在吹冷风,做下人的已经躲进马车,这种没有规矩的事情,怎生能做得出来!
然而在这里立着,冷便算了,还能忍一忍,但一直盯着两个主家搂抱做一处,好似也不太合适。
实在有些尴尬。
总觉得自己当真太余了。
秋月与松节两人不约而同地互视了一眼,松节的大眼瞪着秋月的小眼,彼此眼中都是同样的无奈与无措。
怎么办?
要去提醒姑娘同少爷,不要在这大冷风口处立着,就算要谈情说爱,也等回了家再尽情发挥吗?
秋月突然微微侧过身,朝着松节扬了扬下巴,又转头对着季清菱与顾延章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松节做一副什么都没瞧见的样子,低了下头,似仿佛半点没有领会秋月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没见少爷正把姑娘抱得死死的嘛?!
他松节这样机灵,才不去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情!
幸而对面二人并没有打算在这雪地里待到天荒地老。
顾延章拉着季清菱的手,伏下腰去捡起了刚刚掉在地上的鞭子,柔声道:“我先带你回家,有什么话,咱们一会再说。”
季清菱点一点头,正要应是,突然觉出不对来。
怎么办!还没来得及跟五哥打招呼,就把他的家产献了那样出去!
而顾延章牵着季清菱的手,突然心中一个发颤,一个念头也冒了出来——
要遭!田地产业都甩出去了,却忘了最要紧的一桩事情!
没跟清菱商量!!!
如何是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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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碍眼(月票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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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的额头上便渗出了薄薄一层汗,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后背已经全湿了。
清菱外柔内刚,性子极好,并不会因为自家把产业都丢出去而生气,可这却不是能遇事不商量,提前抓主意的理由。
一会自己如实说了,她面上肯定不会有什么不高兴,可心里又会怎么想?
就算有不高兴,为了不叫自己为难,她也只会默默压着。
就像是如果清菱私下把两人的东西全卖了,而自己一直被瞒着,事后才被告知。
不对,如果清菱全卖了,肯定有她的理由……
况且卖了就卖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延章想了半日,举来举去,举不出一个合适的例子,总觉得无论自家小姑娘做什么,都是对的,肯定都有道理。
可她这样做是对的,自己这样做就不对了!
怎么办?
要怎么说?
肯定是瞒不住的,也绝对不能瞒。酿下错本是不得已,可之后若是刻意隐瞒,那就更不能原谅了!
可是现在说,还是回去说,是今日说,还是明日说?
好容易才见上面,不如明天再说?
但是隔了一日,是不是不太好?好似一见面就坦白,才显得自己认错的心思诚意十足?
顾延章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觉得自己活了十年,此时最为忐忑紧张,平日的果断智,都已是被风刮去了天边,跑断腿也追不回来了。
怕她心里不高兴,却不叫他知道。
他有些心虚地看了季清菱一眼,却见对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竟是出了神的样子。
“清菱?”他轻轻叫了一声,道,“咱们先回去罢,就要宵禁了。”
季清菱“啊”了一声,神色不安地看了顾延章一眼。
她也有些心虚。
如果是到蓟县之后,她同顾延章二人共同赚下的钱财,便是全数提前献了出去,也不打紧,回来再同对方解释一下就够了。
可那是顾家长辈留下来的产业,先不说她本人如今只是一个未曾过门的妻子,便是六礼都过完了,名正言顺了,也不好随意支配先人的遗产。
五哥心疼自己,也许并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怪罪,可这到底不合适。
情不得已不是借口。
要不要一会好好道个歉,回家之后,写个通福,给顾家长辈们捎个信,也求个心安?
可那通福要怎么写?
如今衙门之上名都未登,六礼都未过完,还有家谱也未上。
未来媳妇把产业献了?
这第一印象似乎有些太糟糕了罢……
她按下心中的不安,对顾延章点了点头,道:“走罢。”
顾延章看一看天色,突然起了个心思,他转头对季清菱道:“我带你回去,骑马走得快,也好早些到家。”又道,“不是总嫌弃说从前蓟县的马匹不得力吗?这是军中的西马,跑起来便同腾云驾雾一样。”
季清菱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从前在蓟县的时候,自己确实说过类似此地的马匹脚软无力等等话语,不过是说笑,不想却叫这人记在心上。
她心中一暖,却是摇头道:“你这一路过来,马儿也辛苦,背着两个人,十分吃力,不要叫它那样累罢?”
顾延章笑道:“这是才换的新马。”又道,“我们一人三马换着往延州赶路,不然也不能到得这样快。”
他拉着季清菱的手,道:“以后有机会,给你去寻一匹大宛宝马,驮上三四人都不吃力,到时候一起出去踏青。”
既是他这样说了,季清菱也不再推辞,两人手牵着手一路走到了那马儿边上。
从顾延章方才丢开缰绳到现在,足足过了有盏茶功夫,那马儿留在原地,半步都没有走开,一丝声音也未曾发出,只偶尔抖抖身上飘落的雪花,显得十分听话。
然而走得近了,季清菱才发现,自己原本的预估还是跟实际出入有些大。
这马好高!已经同她齐肩高了!
季清菱扶着马鞍,正要坐上去,却被顾延章越过手去,把那马鞍给卸了。
他柔声道:“马鞍太窄了,咱们两个人坐不下。”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马鞍扔到地上,将季清菱的裙子两侧“嘶啦两声,一一撕开,复又双手扶着她的腰,把她托了起来。
季清菱“啊”了一声,连忙伸出手去,扶着马背,跨坐上去。
待她坐稳了,顾延章俯身拾起那马鞍,也不见怎么使力,一个腾跳,翻身上马,在季清菱身后坐定下来。
他左手抓着马鞍,右手贴着季清菱的腰,把马儿的缰绳拉住,还不忘轻轻在她耳边道:“怎的腰这样细?这一阵好生吃东西了没?”
季清菱这才有功夫消化方才发生的事情,朝前头一看,秋月并松节两人都低着头,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似乎根本没发现这一处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
季清菱回头嗔了他一眼,小声道:“下回不要这样了,大庭广众的!”顿了顿,到底还是补了一句,“糟蹋东西!裙子才穿两回,就被你弄坏了。”
顾延章低低一笑,道:“回头我帮你缝起来。”又道,“哪里大庭广众了,这一处就我们二人。”
那对面秋月松节两个是什么吗?妖怪吗?!
季清菱哼了一声,却是拿他没办法。
两人共乘一骑,顾延章心情实在是甚好,他脚跟轻轻碰了碰马腹,那马儿稳稳地往前走了几步,很快到了秋月、松节二人面前。
顾延章把手上马鞍往松节手里一抛,吩咐道:“我同姑娘先行回去了。”
一面说着,一面调转马头,只一个呼吸的功夫,便带着季清菱跑得远了。
松节接着那一副马鞍,只觉得莫名其妙,他转头看了看秋月,道:“就这样走了?”
小屁孩,啥都不懂呢!
秋月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道:“谁叫咱们碍眼呢!”
松节更莫名其妙了。
他办差一贯得力,又聪明又醒目,少爷同姑娘只有夸的份,偶尔提点一两句,也是下一回就改好了,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碍眼?
难道是秋月姐觉得自己碍眼?
可自己长得挺清秀的啊,厨房的婶娘都说自己讨喜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 碍眼(月票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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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碍眼(月票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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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迷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迷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迷惑
季清菱头一次骑这样高大的马。
西马不愧是军中特意蓄养的,不单是健硕,跑起来还如同踏着风,又快又疾。
季清菱的骑术不错,可却未到没有马鞍也能坐稳的程度,马儿只跑了几步,她就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随着身下的奔驰而颠动得厉害,几次想要换个姿势,都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掉了下去。
正要转头叫顾延章拉一拉缰绳,叫这马儿跑得慢一些,不想腰间突然一紧,季清菱被一双臂弯往后揽了揽。
“靠紧我。”
顾延章由后头低下头,在她的耳边道。
话未落音,胯下马儿的速度就渐渐慢了下来。
季清菱松了口气,依言往后挪了挪,刚贴得近了一些,就被顾延章整个打腰腹之处半扶半抱起来一点,轻轻往后挨了下去,后背之处紧紧挨着他的结实的腹部与腿间。
顾延章穿着骑装,本来披着大大的披风,一上了马,因风刮得大,早把披风往后鼓飘起来。
他此时把披风一角抓住,往前拢了拢,将季清菱整个包住了,双臂则是又重新越过她的腰腹,先在前头抓过缰绳,将缰绳塞进季清菱的手里,再把那拿着缰绳的一双小手握住。
骑马之时,本来身体便要往前半倾才好坐得稳,顾延章却更是前倾得厉害,他的肩臂贴着季清菱的背,还将半张脸都贴在了季清菱的面上,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下雪了,贴近我些,不要被雪花打着了。”
季清菱正要点头,不想头只转过去轻轻动了动,左边脸颊便同顾延章的脸轻轻摩挲起来,两人脸面相贴,肌肤相亲,呼吸相互缠绕,显得又是亲密,又是温情。
其实真正算起来,两人不过才分开了二十天,可其中却是波折不断,季清菱经历了走水、抓贼、上堂、告状无数事情,只觉得时光漫长无比,好似分别了一年半载还要久。
好不容易终于复又团在了一处,好不容易贴在了一起,好不容易又能说上了话,她心中暖洋洋的,索性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把全身都靠往了后头,面上也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顾延章把季清菱抱得更紧了些,看着她的笑脸,似是吃了美酒,得了三分醉意之后,全身都泡在了一池热水里,又是酥,又是麻,从身体到心房,俱都软了下来。
虽然他把风挡去了大半,季清菱的脸还是被吹得有些冷,被雪光暗暗照着,似乎白得要发亮,而与肌肤相映的,是她那一双眸子,亮灿灿的。
莫名其妙的,顾延章竟似乎在其中看见了波光与水汽,这一双妙目只消眼波轻轻流转,便仿佛他的半个甲子。
简直是……醉人心魄……
他情不自禁地微微侧了侧头,在季清菱的左颊上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亲过之后,双唇又贴着她的眼角,轻轻吻了上去。
他屏住呼吸摩挲了好一会,才意犹未尽地松开了唇,只定定地看着她笑,一双眼睛勾缠着她的眼睛不放,还一句话都不说,却是笑得眉眼都是柔的。
季清菱被他亲了,心中只麻麻地跳,她侧过头,面上也一样噙着笑意,微微把头仰起,擦着他的右脸吻了上去。
顾延章吻得轻,她吻得更轻,两个人互相亲过这一回之后,各自都心满意足,静静地彼此看着笑。
不晓得过了久,季清菱才含着笑,把头转了回去,远远望着前方的路。
此时已是接近宵禁,又是狂风已至,暴雪欲来的天气,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路边的铺子也早早把门给下了,偶尔有一两间只下了半边门,便从里头透出浅浅的昏黄的光,映着铺门前的一小块地上一片淡黄的颜色。
天暗云低,寒风呼啸,小朵小朵的雪花开始打着圈从天上卷下来,等落到了地面,偶尔打一两个滚,便混在道路上厚厚的积雪里,一瞬间白得浑然一体了。
这是延州城冬日大雪天里最为寻常的景象。
这些天里,季清菱不晓得看了少回。
而这一回,她靠在顾延章怀里,两人一马,共乘而行。
“下雪真好看。”
她低声道。
顾延章把缰绳松开,随着胯下马儿自己慢悠悠往前踱步,只觉得天地间只剩自己与季清菱二人,相依相偎,相扶相携,相亲相爱,仰头是广阔又低郁的天空,低头是纯澈又晶莹的积雪,而怀中,则是最最珍贵,最最可爱,心尖上最最重要的那一角肉。
一瞬间,他的呼吸都轻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噙住了季清菱的双唇。
触感冰凉,柔润,细腻。
顾延章连动都不敢动了。
他只轻轻噙吻了一下,就松开来,把手中那一双小手摩挲了又摩挲,而眼睛则是定定看着季清菱,里头是真挚,是浓情,是满足,却又是渴望。
季清菱忍不住笑。
她生得好看,笑起来更好看,拿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顾延章,看着看着,就凑到顾延章的唇边,对着他的唇角,轻轻啄了一下。
啄完之后,她转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复又道:“下雪真好看。”
顾延章只晓得笑,把脸蹭着她的脸,低声应和道:“对,真好看。”
他蹭着蹭着,有些不满足,把头稍稍偏了偏,对着季清菱的左边耳朵,轻声问道:“是下雪好看,还是我好看?”
他的气息热乎乎的,呼到了季清菱的耳朵上,叫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只觉得耳朵痒痒的,似乎痒到了心里去。
那声音低低的,中间带着半分的柔软与半分的甜蜜,在她耳边缠绕着,与其说是在要她回话,不如说是在哄她回话。
季清菱只是笑,靠着后头那厚实的胸膛,结实的臂弯,慢慢地道:“都好看。”
她转回头,看着顾延章有些失望的眼睛,笑道:“你最好看。”她顿一顿,复又补道,“在我心中,世间只你最好看。”
说完这一句,季清菱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砰砰地跳。
雪色太美,柔情太醉,劫后余生,久别重逢,叫她简直是迷了心窍。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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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归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归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归家
被迷了心窍的不止季清菱一人。
她被雪景迷了心窍,顾延章却是人被迷了心窍。
他再未想到会听得到这样一番话,只怔怔发着呆,连呼吸都轻了。然而只过了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已是再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季清菱的左边脸颊亲了又亲,复又对着她左边耳朵细细碎碎地又亲又吻,轻声轻语地唤道:“清菱……”
他翻来覆去地唤,却是除了名字,一句话也不说,只对着季清菱的脸面颈项耳朵几处亲来亲去,亲得甚是柔情,叫得甚是甜蜜,只恨不得把季清菱泡在自家这汪甜水里,最好溺得手足俱软,叫她不要再想爬出去了。
两人抱了这样久,体温相交,呼吸相融,又兼披风护得严实,顾延章本身体温就高,呼出的气更是热热的,熏得季清菱一阵晕乎乎。
她先还想着好容易见了面,好容易团在一处,亲一亲,也就叫他亲一亲罢。
反正只是亲一亲脸,反正帖子早写定了,反正众人都认过了,反正明日便要去衙门录名,反正那人是五哥。
可被亲着亲着,那一双唇竟从脸颊转到耳朵,复又从耳朵转到颈项,闹得她从头到脚又酥又麻,这还罢了,后来竟含着她的耳垂不肯放了……
她挣扎着要把头偏开,却听顾延章半含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含糊地道:“你今日吃了少糖?”
季清菱一愣。
顾延章已是渐渐把自制力拉了回来,知道此时此地全不方便,也不是时候,他重重吮了一下那一只小小的耳垂,被那丰润又柔嫩的触感给荡了一下心神,终于狠一狠心,依依不舍地松开,却又对着季清菱的耳朵低声道:“我实是受不得你这样甜,再来勾我,我就要忍不住了……”
好容易得松开了耳垂,季清菱红着脸,连忙把头偏了偏,刚要回过头瞪他一眼,却被顾延章一把又往回搂紧了。
“别乱动,叫我抱一抱,我在外头日日想你想得紧……”顾延章有些叹息得在她耳边道,他顿一顿,轻声问道,“你在家想不想我?”
季清菱满腔的羞意同恼意就被他这一句话给打消了,只得小声道:“你不许再胡乱动手动脚。”
顾延章低低地“嗯”了一声,把脸复又贴着她的脸,低声道:“真担心你被欺负了,都是我不好……”
两人说了这许久的话,那座下马儿依旧是缓腾腾地走,也不晓得是怎的回事,比起蓟县那等吃坏了肚子的驽马还要走得慢几分,幸好蹄步极稳,这才没有负了它西马的名头。
顾延章此时脑子里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装进去,就是问他叫什么名字,估计也要过上片刻才回答得出来,他凑在季清菱的耳边翻来覆去地挑着各种甜言蜜语一通乱说,见她笑了,一颗心就飞起来。
他们二人走得慢,又不自知,更是不自知后头还远远缀了一辆马车。
秋月探出头去,本来只想看看此时到哪里了,却见前方远处一匹马儿驮着一个人,比那年过古稀的老大爷走得还要慢吞吞的。
她皱了皱眉,只觉得那一人一马十分熟悉,连忙缩回头,叫了一声松节,复又道:“你瞧瞧前头,是不是少爷在骑着马?”
松节狐疑道:“不会罢?少爷说他们先走,那马那样快……”一面说,一面果然半跪起身,跟着探出头去。
他从前日日跟顾延章,自然比秋月眼神要好,几乎是立刻便辨认出来,连忙轻轻拍了拍马车门,对外头的车夫喊道:“陈叔!停一会!”
车夫很快拉了缰绳,把门打开一点。
松节直接把门打开了,道:“咱们待会再走,你进来坐坐吧。”
陈二性子闷,也不话,听了松节说,便把马车驾到一边,下马车把缰绳绑了路边的枯树干。
车厢里,秋月忧心忡忡。
“这样晚了他们还这样慢,要是当真赶上宵禁该如何是好?”
这回轮到松节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回道:“少爷他们的西马快,不要久就能回到了,你倒是担心一会咱们吧!”
少爷说他与姑娘要先走,就不能让他们变成后走。
此时若是赶着马车跑到了前头,叫少爷脸面往哪里放啊!
平日里还无所谓,如今在姑娘面前……
还是等等罢,实在不行,被巡铺抓到了,叫府上来认领算了……自己这般用心良苦,少爷不会怪罪罢……
一面想着,松节转过头去,看了看角落处的食盒。
秋月看了他一眼,道:“你想干甚?”
“秋月姐,把那糕点取来吃了罢。”松节道,“也不知道甚时才能回去,肚子都要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幸好前头季清菱也有些饿了,她偏头看一眼顾延章,问道:“五哥,你饿不饿?”
顾延章只觉得看人就能心满意足,着实不饿,但他才摇了头,很快就领会过来,柔声道:“今日吃了什么?是不是饿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想回家喝点热汤。”
顾延章顿时自责起来。
他光顾着想亲近,想抱一抱,都忘了小姑娘今日累了一天,东西也没怎么吃,连忙哄道:“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都不晓得照顾你了。”
语毕,连忙将脚跟点一点座下马腹,那马儿立刻飞奔了出去。
州衙离客栈本来就不远,西马脚程快,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门口。
秋爽等人跺着脚在外头等,见他们来了,高高兴兴地迎了上来。
松香奔到前头,把顾延章手上的缰绳牵了,又接了马鞭,秋爽则是提着一柄灯笼在前头开路,很快进了屋中。
堪堪洗手坐定,正好厨房提来了饮食,两人各自喝了一碗热汤,又略吃了点东西垫肚子。
一回到屋里,季清菱便渐渐神智清明起来,等匆匆吃过晚食,才把桌子收拾干净,她已是忍不住问道:“五哥,你不是在定姚山中服役,怎的突然回来了?!”
顾延章将这二十天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同季清菱说了。
他的语气甚是平淡,轻描淡写,便将许惊心动魄的事情简而略之了,可饶是这样,还是叫人听得一颗心跟着他的所述七上八下。
结交衙前、长夫,借着转运之能得了保安军中殿直看中,再以武艺入了人眼,最后靠着文才与能力,借兵马都钤辖之势,逃脱了定姚山孙践之手。
明明是寥寥数语,听得季清菱心惊胆战。
她不由自主地拉着顾延章的手,道:“五哥,我已是帮你讨了免役书!”
第一百五十六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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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方
顾延章今日是傍晚才回到延州城中的,他同徐达、张户曹讨过示下,便直直回了客栈。
他满似以为一进家门便能见着家中小儿,一颗心滚烫得似烧红的炭,谁晓得到了客栈门口,却见满地焦土黑垣,登时惊得差点连心都不会跳了。
幸好往后一看,西小院仍是隐隐约约露出半面黄墙来,这才赶忙绕到后门。
几名镖师仍在此处尽职尽责地守着,除了镖师,竟还有两名衙差,另有松香在门口候着,见他来了,赶忙冲上前来,也不待他问话,便道:“姑娘去衙门了!”
三言两语把事情简单说了。
顾延章也顾不得细听,知道季清菱并未受伤,也未吃亏,只是去指认一回,哪里还有空听松香在此絮叨,将手中行囊并另两匹马一扔,立时重新翻身上马,直奔州衙而去。
他着急见人,可脑子还在,去州衙大门外绕了一圈,见只有稀疏几个人,便拉一个问了,得知早案子早判了,算算时间,却不见季清菱到家,路上也不见到人,少也猜到几分,必是季父的钤辖之身叫人挖了,十有八九,是州衙留了人。
果然,一转到后衙门口,就遇上了。
他知道凭着季清菱的身份,在州衙之中,必然会得照顾,却不想对方竟能帮着自己讨来免役书。
别的同样出身的小姑娘,这个年龄谁不是风花雪月,诗酒歌茶,可自家这一个,被自己带累着,开始是连每日饭食都要烦忧,后来好容易日子好过些了,又要帮着他整书理目,到得如今,还要因着他族中的恶人,被迫费尽心力,给自己求一个脱身。
可她千辛万苦谋来的东西,自己却是没办法用上。
顾延章一时不晓得该如何说话。
他反握住季清菱的手,望着她的眼睛,道:“清菱,我如今奉了陈钤辖之令,回延州城押运辎重去保安军。”
季清菱有些不解,道:“可你是受延州征召,只要州衙给了免役书,便能不去服役啊!”
确实,顾延章如今身上之职乃是役夫,所属延州州衙,后被陈灏抽调去保安军履职,又被委派了差事,可他的征召还是发自州衙之中,只要身上夫役之职得免,自然那差事也不再存在了。
说一句不恰当的比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有了免役书,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将身上差事交卸出去。
他不过一个役夫而已,州衙之中,还有无数官吏可以去接管辎重押运之事,不至于少了他一人,便运转不开了。
“清菱,咱们回到延州已经旬月了,你瞧此处规矩如何?”顾延章问道。
季清菱想了想,道:“面上尚可,规矩皮毛仍在,只州衙有些乱得过分了。”话一说完,她就愣住了,错愕地道,“不会转运司中连一个能把活干好的都找不出来了罢!”
顾延章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该夸她聪明,还是该叹她聪明。
他摇了摇头,道:“找得出来,但是大都已调去保安军、镇戎军,更有去接应灵州、秦凤、永兴、荆湖各路驰援的。”他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附和道,“纵使那些人尚在,依着我在军中看到的各项封档文书,转运司中能把活干好的,当真也不。”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谁不晓得把转运之事做好了,也是大功,可为何一旦遇上战事,旁的差事桩桩都有人抢,偏这粮秣军需,每每留到最后也无人去捡起。
烫手山芋,剥开了是好吃,可却不是人人都有一手厚茧。
前线兵士已是接近六万,马匹也快要八千了,正与北贼白刃相接,每日人马吃喝嚼用,堆起来都能如同一座高山,这样的物资,需要耗费少民伕之力去运送,人力的征召、粮秣辎重的筹集、路途的安排、抵达时间的交织,库房的准备,都不是普通的转运司中官吏能做到的。
更可怕的是,大晋与北蛮两军相接,押运之途并非全然安全,随时可能会遇上零散敌军来袭。
原本延州城中那些个老于事务的官吏,却是泰半死伤殆尽了,几乎没有剩下几个。匆忙从各地转运司中抽调而来的人手,能派上大用吗?
不用顾延章说,季清菱就已经摇起头来,道:“如此一来,杨平章这一仗不好打……”
杨奎在阵前,他将延州城内上下交托给判官郑霖。
季清菱与郑霖没有过太接触,可她回到延州城已经旬月,见微知著,叫她给郑霖下一个评价,说好听点,也只能用一个“眼高手低”的词来形容了。
这一回客栈失火之后,前后连着七八间商铺、民居都受到牵连,或为了拦断火势,被拆屋卸瓦,或给火焰一撩,烧掉三屋两舍,而为了救火,也有十人被踩踏碰撞受了轻伤,七八人被烧伤。
州府衙门救火结束之后,只草草安抚了民众,便不再理会,将后续责任全数抛给了客栈并街上里正安置与救济,只将力气放在审案上,想要追出那背后纵火之人。
季清菱是见过能臣处置类似灾情的,出了走水大案,待火势扑灭之后,首要便是安抚民众,安其心,扶其业,叫其得所而居,有粮而食。而在救火中受伤之人,不但要妥善安置,还要嘉奖其行,为灭火而损失钱物的,更要由州衙出面以银偿之,这样才能令善行得以维持。
试问,若是同城之人,看见有人为了救火而负伤,官府不仅没有嘉奖,连医药一项都不闻不问,叫人出力而无所获,还要赔上自家的康健与其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劳力,下一回再有难情,谁还会积极出头?
而延州州衙没有管。
这半旬以来,大雪不止,延州城内贫民、乞儿已经冻死、饿死了上百个,而患病之人也越发了,可州衙只是简单派了些粥,这便算是了结了。
这是郑霖的责任。
无论是他本人太忙,没有来得及过问,还是过问了,却被下头人敷衍了过去,都是他能力不到而导致的。
城东便有从前杨奎特意划拨出来的救济之所,只要下头人萧规曹随,情况便会好看许。
可郑霖连依样画葫芦都做不到。
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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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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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札
郑霖做不到,这其中自然有他养望不足,震慑不住的缘故,但的,可能还是能力问题。
两条腿的鸡鸭,想要去拉四个轮子的马车,爪子还没迈出去,尾巴毛就被扯掉了,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州衙对受灾民众安置不当,百姓会骂官府无能,更会骂长官无用,尤其是与从前杨奎在时比起来,由奢入俭,差距简直是太过明显。
再这样下去,下头官员互相推诿扯皮,胥吏装傻充愣,兵士各自为营会越来越。
这一回顾延章被涂改身份,单丁户去服夫役的混账事,便是郑霖管治不严的一个小小体现,放之一城并不起眼,可于当事人却是是性命攸关,冤屈错乱了,民间怨声载道,出个大乱子,便要糟糕。
延州乃是后方,军需、粮秣、辎重、援兵,都会在此统筹,派往前线,若是后方不稳,闹出乱子来,杨奎又怎能放开手脚打仗。
如果打了今天早上,中午的饭食都没到,打了这个月,上个月的饷银都没有发,赢了一场胜战,想开个犒赏宴,竟只有掺了酒的水,粗嗓子的米面,哪个兵士会给你卖命?
顾延章不过说了一句话,季清菱已是把前因后果都推想了一回,越想越觉得无奈,只得叹一口气,道:“那州学怎么办?”
她看着顾延章,面上尽是担忧,道:“原还想着考州学,此去阵前,一来一往至少旬月,哪里还来得及……”
科举才是正途。
顾延章自然知道。
他看着季清菱,道:“陈钤辖着我押运辎重,我已是受命,我得他之助方能脱身,军中如今缺人缺得很,眼见已经开战,虽然这一处影响并不甚大,可我还是为阵前想出一份力。”
季清菱如何会不理解他的想法。
陈灏对顾延章而言,说得重一点,无异于救命之恩。虽然对他只是举手之劳,可在当时的局势下,如果没有这个举手之劳,如今的顾延章,还不晓得是什么结果。
而另一面,顾延章全家死于北蛮之手,他背负国恨家仇,如今若是有机会为阵前出力,又是报恩,他定然会欣然而往,将其余事情放于一旁。
男子汉大丈夫,为国效力,别无二话。
季清菱虽然揪心,却不愿意拦他。
她在脑中算起衙门贴出来告示,过了一会,抬首道:“五哥,你的夫役尚有三十二日,押过这一趟辎重,十天之内,能赶得回来吗?”
顾延章想了想,道:“不考州学了,等州中发了榜,我直接下场罢。”
他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季清菱便也不再去想其他的,她拉着顾延章的手,道:“跟我来。”
一面带着他去了里间。
这一处本是放置杂物的屋舍,被季清菱改做了书房,因为时间仓促,收拾得十分简单。
两人进了屋,手牵着手走到书桌前。
桌上摆了些书册,其中一两本正摊开,上头尽是满满的字迹,自上而下,整齐划一,列与列中间隔得空隙刚刚好,又分点列项,叫人看起来十分舒服。
季清菱随手拿起一本,抿嘴笑了笑,递到顾延章面前,道:“选两本背得没有那么熟的,拿去路上看罢,能温一点是一点。”
顾延章已是隐隐约约猜到了几分,他接过那本书册,打开一看,粗粗翻了一回,便把书册轻轻放回了桌上。
数一数,桌上一共有十四本册子,本本都写得满满的,而那摊开的那一册,上面则是判官郑霖同录事参军杨纪的生平与旧事文章,写得甚是杂乱,显然是从各色不同邸报、书籍、人言之中整理出来的。
他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了下去,对着季清菱道:“清菱,来。”
季清菱乖乖地由他手把手拉了过去。
顾延章满脸都是温存,他把季清菱揽坐在自己腿上,拥在怀里,将她的脸贴在自己胸前,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你花了少功夫?”
季清菱哪里算过这个,她摇了摇头,道:“不记得了……我也没什么要紧事,想着你在定姚山,没时间准备,便帮着整一整。”
顾延章心中五味陈杂,甜与酸与涩裹在一处,叫他满心都是酸慰,最后万般心思只化作一句话,道:“你莫要这样好,我半步都不想走了。”
他在良山几年,写有上百册手札,其中涉及六经的至少有七八十册,内容细碎又散乱,有的誊写在草本之上,有些则是直接写在原本书册的字里行间。
刚刚翻那一本小册子,季清菱把他从前的手札都整理出来,删繁去杂,选其精粹,按书分目,抄写在书册之中。
七八十册手札,哪怕她对其中的内容极熟,要梳理一遍,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况且还做得如此精细妥帖。
两人从几年前开始,就早不是需要说谢的关系,而如今更是心意相通,半点余的废话都不需要再讲。
可顾延章还是心里堵得慌。
他从前一直说,要疼她,爱她,照顾她,可来来回回,被怜惜的,却是他自己。
还是自家不够好。
他的唇贴着季清菱光洁的额头,轻轻吻了吻,道:“我不想你这样辛苦。”
季清菱微微偏了偏头,道:“可是我不觉得辛苦啊。”
她往外坐了一点,离得顾延章的膝盖近一些,腿根远一些,盈盈笑道:“我喜欢看书,也喜欢理文作书,现在喜欢的事情能给你做一点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了。”
屋里燃着油灯,昏黄的光映在小姑娘的脸上,越发显得她的面庞柔和,皮肤柔嫩,而那笑容更是又柔又美,润到了顾延章的心底里。
他心中一面甜,一面涩。
是的,小姑娘喜欢看书,可她从不喜欢经注文书,她爱的是杂说轶事,实务文章,哪怕是宗卷判例,章程奏疏,都要比桌上那些无聊的东西讨她喜欢。
然而顾延章却没有戳穿她。
他心中涌动着甜蜜与苦恼,挣扎了许久,才咬一咬牙,道:“清菱,我做了一桩错事,如今要同你坦白……”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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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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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坦白(月票6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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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那个“错”字,季清菱心中突了一下。
一瞬间,她来不及考虑顾延章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只想到自己做的错事。
怎么办?怎么说?
她仰起头,下意识“啊”了一声,有些呆呆地看着顾延章,倒像是被对方的话惊到了的样子,其实心中正忐忑异常,转着各色念头,想着要如何是好。
顾延章一句话在舌头上绕啊绕,眼看绕不下去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清菱,你还记不记得,我从前跟你说过,我爹从前经商,家里还留下些商铺田产,屋舍山地……”
季清菱心中咯噔一声,喊一句要遭,张了张嘴,心虚地道:“记得……好似屋舍商铺就有百余处呢……”
太太了,所以少上几处,应当也不是特别要紧的……罢?
季清菱心虚,顾延章更心虚,他一狠心,把季清菱的手握住了,托到唇边亲了亲,有些不安地道:“现在……都没有了……”
季清菱一愣,结结实实地“啊”了一声。
她先是以为有人把衙中的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顾延章,可听到他那一个“都”字,又觉得不对。
明明自己只献了几处商铺,怎么也不至于“都”没有了罢?
顾延章见她这反应,更是慌张,连忙道:“摆在明面上的银钱太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我如今一个白身,又无背景,又无人手,实在是守不住这样一注财,也守不住别人的觊觎,与其如此,不如暂且舍之,索性老宅还在……”
他话说到一半,季清菱终于反应过来,急急打断他,问道:“其他都不要紧,只祭田还在罢?”
顾延章怔住了。
季清菱有些慌,道:“不会把祭田也舍出去了罢?”
那可是不能胡乱送的啊!
顾延章看着季清菱有些着急的脸,只觉得自己这半日的忐忑与慌张,全是杞人忧天,庸人自扰,他又是想笑,又是想骂,骂是想骂自己无用,笑是想笑自己几辈子的运道全聚拢在今生,拿来娶妻用了。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清菱,像小孩子讨赏一样,急忙道:“没有舍!没有舍!祭田还在,老宅也还在,我娘的嫁妆也还在……”
说到这里,他不仅眼睛亮,连脸面似乎都发起光来,道:“清菱,等领回了我娘的嫁妆,我带你去打些首饰罢……”
季清菱听得祭田还在,就不担心了,又听他说打首饰,便摇一摇头,道:“我又不喜欢那些……”
顾延章道:“可是及笄不是要插簪吗?”
季清菱一点也不在乎,道:“都是做给外人看的,咱们只两个人在一处,没必要那样麻烦。”
顾延章十分不解,道:“可之前常常有人同我说,他阿姊阿妹要及笄了,待要在家里办插簪会,还要邀大家世族去观礼。”
季清菱道:“旁的人我不知道,可同你说这话的,家中姐妹想来没有定亲罢?”
顾延章哪里会去留意这些。
季清菱叹一口气,看着他道:“插簪是想叫亲朋故友都晓得,自己家里有个姑娘及笄了,也是庆贺,但的意图,是要给她说亲。插的簪子越贵重,越显得家里有财力,请来的插簪娘子身份越高,越显得家里有势力。”
顾延章在蓟县之时,别人并不知道这一位已定亲了,他才学出众,文武双全,在蓟县十分有名,自然会有条件并不十分出彩的同窗得了家人吩咐,在他面前提一嘴,告诉他自己家中有“漂亮温柔贤淑的姐姐妹妹”及笄了,要办插簪会。
这个时候,只要顾延章搭一句话,对方后一句就会接上来——延章,来我家观礼吧?
观着观着,说不定就观对眼了呢?
然则顾延章实在是脑子里没有那根筋,每每叫对方一肚子的后话被憋着没有办法发挥。
顾延章不知道,季清菱却是知道的,她抿着嘴看着对面的人,道:“五哥,你要给我办插簪会吗?”
顾延章几乎是立刻把头摇了又摇。
他想了想,又有点不甘心,道:“我给你插吧?”
这个倒是无所谓。
季清菱向来不喜欢这种摆给外人看,又费精力又费事的虚礼,但是自己关起门来,叫顾延章给自己插一回簪,也挺有意思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心中又想一想,这才有些紧张地问道:“五哥,你放才说产业屋舍都舍了,舍去哪里了?铺面也舍了吗?”
顾延章把当日在保安军中的事说了,又道:“我想,这钱财拿在手上也是无用,不如献到州中,支援兵士打仗,也算是咱们两出一份力了,再则,延州打了这许年,财力难支,能做一点事,就做一点事。”
“你一个人在城里,我实在是不放心,想找个机会早些回来看看,寻个办法把七叔那一头都解决了,今后他便不再敢来烦我们。把钱财借着陈钤辖之手献到州中,十有八九是能回到阵前的。”他看着季清菱道,“我已同钤辖说好了,把你安置在他府上。”
顾延章有些歉意地道:“在别人家里头住着,少有几分不舒服……”
他还要再说,季清菱已经喃喃道:“五哥……我也做了一桩错事,要同你说……”
不待顾延章反应过来,她已是继续往下道:“你家原来有几处在南大街、平戎街上的铺子,顾……七叔用来卖木料砖瓦,开了商行,还有一间杂铺子……一共七处……”她顿一顿,不安地看着顾延章,道,“我今日在堂中,已经全数献到州中,说是叫衙门安置这大半年间,受了走水之苦的人。”
季清菱先还只是觉得不对,说着说着,突然琢磨过来,越想越怕,急得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道:“五哥,我不知道你那一处也献了,你给了陈钤辖,我这边给了州中,给重了,他们不会找你麻烦吧?”
顾延章听得季清菱这样说,忙抚着她背道:“不要紧,不是什么大事,我来办。”
他语气十分笃定,气定神闲的,又抱又拍,很快把季清菱安抚下来,待见她神色恢复之后,顾延章才皱着眉道:“今日在堂中到底是什么情况?这一阵子,到底是怎的了?”
竟被逼得当堂献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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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知彼(月票70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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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顾延章不问,季清菱也会把事情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叫他心中有个数。
她说事同顾延章不同,顾延章叙述自己一段经历,全是避实就虚,因不愿她担心,只讲个大概,把那在定姚山中极惊险的一段全数跳过,又把路途之中的辛苦与劳累都全数掩去。
季清菱却是将自己知道的所有顾平忠做的安排都细细说了,又把自己的揣测也说了。
这种时候,如果不叫五哥有个准备,而是瞒着藏着,如果因为消息疏漏,导致他做了什么错误的决定或者取舍,那当真是得不偿失了。
季清菱将顾延章走后,顾平忠派人来了少次,每回都说了什么话,送了什么东西,那日两名妇人如何行事,晚间又是如何进门等等,事无巨细,连细节都讲述得甚是清楚。
“我总觉得这半年来延州城内大小走火之事,有许回都与七叔有关系。”
当着顾延章的面,季清菱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便是只是没有证据的推测,也毫无压力地说了。
顾延章越听越觉得不对。
顾平忠既然敢弄死一个,自然敢弄死两个。
正常情况下,把自己打发去定姚山之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应当是清菱才对。两人都死了,要更名换产,岂不是更为方便?
外头都以为清菱是他妻子,如果清菱还活着,顾平忠又如何能霸占自己家产?
也是因为这个,他才会从镖局请许镖师回来,就是防着对方或是强来,或是使阴招,谋害家中小儿的性命。
可看顾平忠这动作,不像是害命,倒像是要图人的样子。
顾延章听季清菱把话说完,又问了些问题,心中已是隐隐猜到了那人的龌龊心思,一时之间,只觉得怒意难遏,此时只想提刀杀向亭衣巷,把顾平忠两兄弟给一刀结果了。
这混账,竟是想人财两得!!!
他捏着拳头,把怒火压下,不叫季清菱看出来,更不想她知道那顾平忠曾经打过什么叫人恶心欲吐的主意,他看了看时辰,抱着小姑娘又亲了一回,道:“明日我去领户籍,就去把咱们两的草帖定帖拿去衙门登名。”
这事早该办了,季清菱也不扭捏,她跟着顾延章看一回时辰,道:“五哥,你要早些休息了,赶了一天路。”
顾延章有心想两人共寝,却知道如今律法上名分未定,终究不能太过,只得依依不舍地将季清菱送回了她的房间,自己匆匆洗漱了一回,这才躺到床榻之上。
他白日里奔波了一天,又同季清菱缠绵了半日,本该好睡,却因才得知了顾平忠那事,半点睡意也没有,闭着眼睛把从季清菱一处听来的话细细琢磨了,又凑上了回来途中,从张户曹口中套出来的州衙内官员、胥吏实际架构与权力差遣分工,等到心中有了个大概,这才放心睡去。
次日一大早,他同季清菱一处用过早饭,不着急去州衙办户籍、登名,而是先去寻了一趟徐达与张户曹,三人一起到州府衙门交了文书。
准备辎重、军需也要时间,更要征召役夫,安排护送的兵丁,延州府衙叫他们四日后再来清点人、物,届时再行出发。
顾延章得了四日的空闲时间。
他也不忙其他,先同徐达、张户曹二人去了一趟宗卷库查档。
顾清峦名下的产业极,几人同七八名户曹官与胥吏一同整理了半日,才整出小半。
杨奎在时定下规矩,州府衙门官吏不得吃请,此时他不在了,这规矩自然也就名存实亡,顾延章请几人一起去吃了席,选了个清静的酒楼,将菜都点了个遍,大中午的,一屋子的户曹小官同胥吏吃得满嘴是油,满脸满身酒气。
好在他们也知道不好,吃过席,各自偷偷溜回了宗卷库内,醉醺醺地继续查档。
顾延章随身抄了原来家中几份产业之名,趁人不注意,自去架上翻了。
果然并不在顾清峦名下,而是挂去了一个陌生的人名头上。
他把人名等处都抄了下来,又把契纸编号都誊抄了,看一看经办人——都是一个叫做李卯的户曹官。
他回忆了下午间敬酒地场景,转头找了一会,笑着走到一个看起来胖胖的中年男子面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李户曹,你们这一处用印请批,是不是同军中一般,也是找文书办请批?”
今日见面时已是得人引荐过,知道这是个献财献物的财神爷,中午又吃了他一顿大席,李户曹十分给顾延章面子,笑道:“差不。”一面举着手里一份文书,指着上头的州府大印,道,“这一个印,需要户曹司一人经办,统管一人批核,请印,再由长官签阅,最后再去文书办用印。”
顾延章点了点头,笑问道:“那一般是谁经办、批核?”
李户曹中午听同僚张户曹说了些话,只以为面前这是个一心卖财求官,却又有些上进心的勤快少年,有心卖他个好,便道:“长官、押司都能。”
顾延章笑了笑,道了个谢,绕到众人看不见的架子上,寻起用印的批核单子来。
他才到保安军中的时候,做的就是整理转运司宗卷的活,上万份文书从头编号、登记、归档,一个人耐着性子一一顺下来,现在对着整齐的州府宗卷架子,几乎是毫不费力就找到了自己要的那几分文书。
批核人是郑显。
请印人也都是郑显。
顾延章把几分文书誊抄下来,将东西放回宗卷架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回了原来的位子。
“刚刚不小心拿错了一个档案盒子,里头好经办人叫郑显,那是这一处的长官吗?”
他笑着问了问张户曹。
“不是,是州衙里年的老押司。”张户曹从纸堆里抬起头来,随口答道,口气里有淡淡的畏惧。
顾延章顿时有了数。
下午,他去把户籍领了,又把与季清菱的草帖、定帖缴了,有了张户曹在旁边帮忙,几乎是立刻拿到了婚书。
他把婚书珍而重之地收好,开始腾出手,专心办事。
“户曹,我听说州衙中的押司都是老于吏事,若是不小心得罪了,今后日子都不好过,那如果当真得罪了,又该怎么办?”
张户曹以为他在说笑,却是半说笑,半认真地答了一句,道:“旁的不晓得,如果在咱们这,请长官出面说和,出一回大血,估计就不会太用力整治你了,若是不行,就叫家里准备棺材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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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憎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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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张户曹这样说,顾延章心中顿时便有了谱,他有心要问,因一路同行,早知道这人性情谨慎,方才那一句提醒,已经是对方最大的善意了,再谈下去,要引人起疑心不说,也不会得到什么答案。
他笑一笑,岔开话题,另找两件无关紧要的事情说了,才走到一边去。
人会骗人,口舌能伪装,可文书并不能。
顾延章特意携带在身上那些个产业单子,俱是不惹眼,却又十分容易得利的,无论是卖是赁,还是自己经营,都十分便宜,如今翻寻库架,皆已易主。
挂在谁人的名头之上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人后头是谁,这事又是谁干的。
能将这些产业挑出来的人选,除了顾平忠,再不做第二人作想。可他一个商户,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有主产业换主,说是痴人说梦,都是给面子了。
没有旁人的提携助力,他恐怕便是窜上天去,也动不了。
刚到延州城之时,不仅顾平忠试探过顾延章,顾延章也打听过顾平忠。
顾平忠试探顾延章,只能观其行、听其言,看其行李、算其服色,毕竟顾延章已经不在延州久矣,随身带的仆役也俱是些卖断身契的外地生人,无人可问,也无交际可查。
可他自己却不同。
自延州收复始,顾平忠便入了城,买地买宅,置产夺业,有了不小的家当与势力,枝脉颇广。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叫他想要算计顾延章时可以轻而易举地用上各种人力物力,可也叫顾延章想要打听他的时候,事半功倍。
顾延章打听顾平忠,用的是笨办法,他直接叫一个小杂役守在亭衣巷的巷口,数着顾宅每日进出的外姓人家数量,又看顾平忠府上每日来往的是什么府邸的马车,哪一户的下人,还把松香松节打发出去,时时尾随顾家的几个大管事、顾平忠本人出入,看他们拜访的是什么阶层的人家。
当时,他并不完全确定这一位族叔对自己抱有大的恶意,只是为了估算一下对方的势力才做了这一手准备,然而此时此刻,这看似并无大用的一着,却恰巧派上了用场。
松香等人查探回来的结果,顾平忠的交际圈中,除了城内富商、地主,并没有什么达官显贵,能攀附上的,也就是几个胥吏而已。
而他来往最密切的胥吏之中,便有这一个名唤郑显的押司。
原还不觉得,当从宗卷架子上翻出来那些文书之后,这位郑押司,即刻就冒出了头,人如其名不说,那签得花枝招展一手字,叫人想忽视都忽视不掉。
简直是为顾平忠夺产天造地设的人选。
老于吏事、年根植于州衙之中,欺上压下,哪怕还没有见着对方一面,顾延章已经能在脑中将那人的相貌给勾画出来。
这样一个典型的奸吏,只要给出足够的利益,不要说只是帮着夺产,便是助力杀人,也是做得出来的。
他盘算了一下,想起昨日季清菱说的怀疑顾平忠纵火的事。
趁着正在户曹司的宗卷库中,顾延章照着宗卷架上头的排列,很快找到了这半年来走火得厉害的几条街的产业契纸。
季清菱只以为顾平忠是为了赚银钱,可顾延章却觉得,虽然那翻了几倍的木料、砖瓦、走水器械卖将出去,在常人看来已是一笔大财,可对顾平忠来说,还看不上眼。
同以前不同,这半年以来,走水的次数频密,地点也离平戎街、南大街越来越近,烧得厉害的几乎都是民居。
烧了商铺,虽然要耗费钱财,可背后的主家一般都会有余财,再建便可,然而若是烧了民居,往往住户泰半家资都会付之一炬,等到火势灭了,也再无能力重建。
顾延章打开东大街的架子上的几卷契纸,翻到那前一阵走水的地段,果然,连着翻了好几页,都在户主那一栏,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顾平忠。
再去翻其余几条街道,上面的户主,来来回回就是几个,而出现得最为频繁的,还是顾平忠。
顾延章心中骂了一声,从心底里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憎恶。
怪不得走水的一半以上都是靠近繁盛地段的民居。
哪有比这更好的收产收地的手段呢?卖家卖得急,或是要救命,或是要治伤,或是等着另寻便宜地段重新买地盖房。
衙门判案需要证据,可顾延章却不需要,只要看结果便好。
把宗卷放回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已是把主意打定,他扫一扫屋中,寻到午间吃席时被众人尊于上座的那一个,走到其人身边,帮着整理摆在一边已经清点出来的田亩契纸。
宗卷库不小,七八个户曹并胥吏各自分散开来,时时又有人走出走进,他跟着在那一处,并不惹人注意。
对方正翻着几年前的文书,见顾延章过来了,带着酒意笑着与他搭话道:“小子,知道这一回你献了少家财不?”
中午一桌席吃下来,众人觥筹交错,此时酒气未散,酒桌上的交情尚在,对方说话也没有太顾忌。
顾延章叹一口气,一副酒后吐真言的样子,道:“实不相瞒,若是守得住,我何苦要做这一出?”
“我年不曾回来,这一趟回来,家中产业尽被族中叔叔占去,钱、产皆是难讨,既如此,倒不如一把献了出去,好歹换个出身。”他打一个酒嗝,口无遮拦地道,看上去活脱脱一个受了气,正在宣泄的少年郎,“原来西亭街、党庄巷、秀园那几间卖胭脂、布帛的铺子,都是我家的,如今不过半年,便都换了一个主,正要同张户曹把这事说了……”
他这一厢絮絮叨叨,特意找了几个更名时间近的产业,一个一个把名字念了,果然,原还不以为意,只当他在说笑话的那一名户曹长官,突然坐直了身子,面上也没了先前的酒意。
片刻之后,这名户曹长官找了个理由,匆匆走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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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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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刃
那户曹长官前脚才踏出门,后脚这宗卷库房便来了一个小吏,说是通判郑霖有召,请顾延章去一趟。
这一趟回延州,顾延章身上的正经差事有两件。
其一,清点顾家资财,与州中确认之后,签转献书,并办转登事宜。
其二,与徐达押运绢酒辎重至阵前。
第二桩事暂时只用缴了文书,等州中安排便可,而第一件事,却是从头到尾都需要他的配合。
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纹银五千余,这钱财已是至可以通天,不仅陈灏着急,就是杨奎也一样十分上心,此回特意把张户曹派回来,就是看中他年在户曹司中任职,对田亩、籍账、产业都十分熟悉,也能在中间起个上传下达的作用。
杨奎作风强硬,雷厉风行,他亲自交办的差事,张户曹只恨不得生出十二只手脚,从早到晚睡在衙门,早早办妥了,好赶紧回去交差,他不敢奢望得这一位平章夸赞,只求顺顺利利,不出篓子,是以一回延州,便立刻同通判郑霖汇报去了。
按着杨奎的意思,等顾家资财清点完毕之后,需要州中大张旗鼓地做一回宣扬,鼓励延州上下齐心。
这种事情,自然需要此时代管州城的通判郑霖出面。
虽然郑霖事务繁,可这是大事,即使是杨奎不交代,他也会好生处理,更何况还有张户曹在旁边看着,等着去回杨奎,是以他百忙之中,依旧是当天下午便抽出了一段的时间,特意召见了顾延章。
换了一身衣衫,又用浓茶漱了口,重新整了整仪容,顾延章才跟着小吏走了。
进到郑霖的公厅,他上前行礼道:“学生顾延章,见过通判。”
顾延章一身襕衫,行为恭谨有礼,声音不徐不疾,满身都是士子特有的气质,此时又自称学生,叫郑霖吃了一惊。
这难道不是商户之子吗?
他狐疑地打量了顾延章两眼。
通身的文气,哪有什么铜臭之味?
“你是顾氏子弟,欲将家中资财全数献与州中?”不由自主的,郑霖的态度柔和了几分。
对读书人,与对商人之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顾延章恭身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学生家人俱被北贼屠戮,钱财在手并无半点用,不若献与阵前,叫我大晋早日得胜。”
郑霖满意地点了点头。
忠义两全,还是个读书郎。
“你且在户曹司中,待州衙清点完毕,办过手续,自会向朝中为你请功。”他态度温和地道。
话刚说完,想起推官提醒的话,郑霖问道:“你是顾延章,那昨日在公衙之中,当堂献产的女子……”
“是小人内子。”身上揣着热腾腾的,刚出炉的婚书,顾延章答得理直气壮,半点都不打含糊。
郑霖皱眉:“那她昨日在堂中所献……”
“也是学生家产。”
这一句话刚落音,顾延章便见郑霖的脸色难看了些,他早知有此一着,也不以为怪,只上前半步,道:“内子已经言明,学生自不收回,只是要同杨平章好生解释一番。”他顿一顿,道,“学生家中尚有部分产业收息未有下落,更暂未确认数目,是以没有言说,此时回来已是探明,折换下来,约莫也有上百万贯,届时一并献与阵前,以代那几间商铺,想来平章不会怪罪。”
“只是这一笔收息却在学生族中七叔手上,学生动之不能。”
站在郑霖的桌前,顾延章的姿态从容不迫,却又有着足够的恭敬,此时更是面带歉意,拱手道:“还请通判派遣一二得力差官,同学生一并去一回亭衣巷,请出献银,也好叫早日了结此事,免得州中劳顿,也是给杨平章、郑钤辖一个交代。”
此时此刻,听着顾延章在对面言之凿凿地说着“请出献银”,郑霖心中暗笑,那干巴巴的面皮都快要跟着绽开来。
好个狡猾的后生!
怎的原来未确认数目,现下便能确认数目了?
不过顾延章的族中七叔,自然便是昨日那堂中的顾平忠,郑霖正愁找不到错处拿他开刀,这一回得人递了个把手过来,哪里还会推开。
他满意地点点头。
到底还要顾及自己通判的架子,也要顾及律法,他想了想,又问道:“既是产业收息,可有凭证?”
“从前签过契纸,只是被火烧了一把,十有八九已是化为灰烬了。”顾延章一副坦然的样子,直白道,“不过在下族叔亦是延州子民,向好之心同学生也是一般,想来只要好生说了,没有不认的道理。”
郑霖几乎要笑出声来。
好个“没有不认的道理”。
若是对方肯老实认了,他还需要站在此处,将那一大笔家财献与州中,再向自己讨一二得力差官吗?
不过这样醒目的少年郎,又是为州中效力,为阵前献银,便是偏帮一下,也无妨。
生出这一笔财,也省得州中要跟阵前打嘴皮子仗,大家各自花自己的,也免得废话。
这样想着,郑霖道:“既如此,我且遣一人带着差役与你同去。”一面说,一面打了铃。
顾延章站在下首,看着外头走进来一个小吏。
坐在桌后的郑霖转过头。
顾延章屏住了呼吸。
一息之后,他要的结果终于出现了。
郑霖对那小吏交代道:“去把郑显叫来。”
后衙一处公厅之中,郑显正坐在桌后的椅子上,对着手下交代道:“既是一早便说清楚了,叫他就不要再来同我讨价还价,哪有捞人不用出钱的?同他说了,回去好生想清楚,如今正是寒冬,路边都有冻死饿死的,狱中哪一日没有一两个瘐死的犯人?若是银钱给得晚了,且不要怪到我头上,捞出一具尸首,我也嫌晦气!”
下头那一名小吏弓腰道:“已是同他说了,只他说两百贯实在是有些,便是现借也凑不够……”
郑显冷笑一声,道:“叫他嫌罢,反正关在里头的不是我儿子!惹毛了,我也不收他这点打发叫花子的钱,叫他那儿子自家上公堂去罢!反正斗殴死人,对家可是天天在街边哭,不是我派人拦着,这案子早就接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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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觉
与从古至今的许胥吏一般,郑显也是子承父业。
在延州州衙之中做了几十年的老吏,又侥幸逃过了北蛮的灭城屠戮之后,到了如今,从衙前寻到衙后,当真是找不出半个比他资历还深的。
作为州府中的押司,郑显虽然不能像寻常县衙里的押司一般,把持政事,将知县、主簿都耍得团团转——毕竟能做到一州长官,再如何,也会有几分能耐,是以他少还要顾忌一下头上的知州、通判、录事参军等等高官——可对普通的小官小吏,下头的平民,他已是动动手指,就能叫对方栽个跟头。
延州城复之后,州衙重构,许差役都是他来主持招募的,自然得以亲手塞进了不少爪牙,靠着从上到下的势力,他的日子过得比起从前更是滋润了。
原先杨奎还在之时,郑显还要收敛手脚,现下杨奎不在了,他便趁机揽钱物。延州乃是大州,里头数不尽的来钱的地方,无论是服役、差事、刑狱,处处都能榨出不少油水来,更何况还有那些“无主”产业。
打发走替想要捞自家当街打死人儿子的事主传话的小吏,郑显看了看桌上堆积的文书,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不过是两百贯,就要死要活的了,这还是延州城中的富户。果然比起那些个商贾,小民的底子还是太弱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匆匆走进了一个人来。
郑显抬头一看,是户曹司的长官。
“押司!”对方三步并两步,跨到了桌前,急急道,“不知押司还有无印象,上个月,你我二人改了一批无主产业,其中有西亭街、党庄巷、秀园之中几间卖胭脂、布帛的铺子!”
自家经手的事,郑显如何会不记得。更何况那几间铺子都是旺铺,本是原延州奢豪顾清峦的家产,后来自己居中设法,将其人部分产业转挂在顾平忠名下,这几处,就是顾平忠给自己的“酬劳”当中的一小部分。
当时为了不叫人瞧出问题,他还特意把那铺子挂在了妻弟名下。
此时听得这户曹官一说,他已是觉出不妙,连忙坐直了身子,问道:“出了什么事?”
“早间衙中来了一个姓顾的,乃是原来延州城中顾清峦的遗子,他同杨平章说了,要将全数家产献与州中,用于阵前,如今户曹司上上下下忙作一团,正在核查旧档,要将宗卷库中顾清峦的产业全数清点出来,再做转献。”三言两语,户曹官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又道,“那小子吃醉了酒,方才来同我闲话,说是有许往日在他家名下的产业,如今尽数换了主,也不认识是谁,还特意把这几处点了出来,因有两处正是我与押司经办,赶忙先来通福一声!”
顾清峦的遗子?
那不是当日顾平忠信誓旦旦,已经处理干净的小子吗?如今正该在定姚山中服夫役才对!
入了孙践的手,别说想要爬出来,想喘口气都不可能,他这是怎的回事,棺材板竟压不住吗?!
“那小子是不是叫顾延章?!”郑显再也坐不住,“腾”地站了起来,急急追问道。
户曹官一愣,一时没有想到郑显居然认识那人,过了一会,才连忙点头道:“正是顾延章!”
居然当真是他!
昨日郑霖叫人来开了那顾延章的免役书,他是半点也不担心。落到孙践手里到今日,早有一二十天,死得快的,身子都已经过了尸僵,要免役书又有何用。
谁成想,这人竟又跑了出来!
郑显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以手做拳,狠狠地捶在了木桌之上,震得整个桌子都抖了几抖。
好个顾平忠!
居然欺到自家头上来了!
篡改产业,民吏勾结,最就是丢个职而已,只要自己好生运作一番,过得一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再回来也是简单,并不算大麻烦。
可怕的是,这小子在杨奎面前过了眼。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难道会不在杨奎面前透露一二吗?若是叫杨奎知晓了,肯定会顺藤摸瓜,一查再查。查来查去,要说会查不到自家原来做的鬼祟上头,才是有鬼!
他郑显,做得可不仅仅是这些个小事!
这人是如何攀上杨奎的?!
一个在定姚山里头做苦役,一个在阵前指挥,中间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出身,那顾延章一个商户小儿,若是没有因缘,便是想要接近营帐都做不到,又是如何攀上的杨奎?!
叫杨奎查出来那些个旧事,他郑显焉还有命在!
为今之计,旁的无暇他顾,先把首尾收拾干净了要紧。
郑显一双眼睛鼓得似蛤蟆,太阳穴突突地跳。
可惜知道得太晚了!
若是一早就得知,先把那顾延章支到一边,把痕迹给抹干净了,哪里还会这样手忙脚乱!
也是凑巧,今日一早,徐达与顾延章等人便取了文书,来州衙之中奏报。这一回陈灏所要的绢酒、辎重数目甚,光是征召的民伕都要上百,因要送到阵前,还得抽调二百兵士护送。
郑显上月从州库中拨转了些库银出去放数,这一回徐达来得突然,他一时半会收拢不回来,是以从一大早接到了上官的吩咐,便忙上忙下,查阅各县各库留存,好确保能按时将这笔数给凑出来,等事情办妥了,刚歇了下来,又遇上小吏来为几个人传话,暂时还来不及知道顾平忠许诺的顾清峦家产,如今已经全数易主,归了阵前的事情。
想到当日顾平忠在自家面前说的那些个话,郑显简直想要把他碎尸万段。
什么叫只会打架斗殴,其余全无能耐!
他想了想,按下心中的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道:“按如今的进度,你们要查核到甚时才能清点完毕?”
户曹官算了算,回道:“至少还要两日。”
郑显点了点头,道:“找个理由把那小子支走,今夜叫户曹中管印的留下来,再叫上几个人,把原来那几批田契、地契都先改了。”
户曹官一口答应了下来,道:“只是夜间值夜的差役那边?”
郑显道:“我自会安排。”
实在不行,惹急了他,就一把火烧了宗卷库,看那顾延章还如何翻旧账!
两人正在商量夜间行事,忽然外头来了一个小吏,进得门来,他走到桌前,道:“押司,通判有要紧事,叫你速速过去。”
第一百六十三章 惊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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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觉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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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觉悟
郑显悚然一惊,问道:“甚事?”
那小吏道:“暂是不知,只里头有个书生,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
郑显狐疑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户曹官。
“便是那顾延章。”户曹官连忙答道。
不是个武夫吗?!
郑霖那厢急召,郑显来不及再细思,只得整了整衣冠,一马当先,往通判的公厅之中去了。
他才踏进门,一眼便瞧见了立在桌前的一名青年,对方身着书生常穿的青布襕衫,身量高大,相貌堂堂,腰背挺直地站着,叫人一看,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三个字。
好人才!
这便是那顾平忠所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
虽然暂时还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如何从定姚山脱身,又是如何攀附上杨奎,可见到这样一个品貌的人站在眼前,郑显已是知道,十有八九,自己是被那顾大给阴了。
他上前几步,先朝郑霖行过礼,才问道:“下官在此,通判有何吩咐?”
郑显靠着家财捐了一个虚衔,虽然并无任用,也无差遣,只是拿来躲避税赋差役的,可在郑霖面前,也能自称一声“下官”。
郑霖指着郑显,对顾延章道:“这是衙中的押司,名唤郑显,他是积年老人,办事十分得力,今日便叫他带着差役,同你去一趟亭衣巷。”
顾延章抬眼望去,拱一拱手,对着郑显行了个礼,口中道:“郑押司。”
郑显和气地笑了笑,回了个礼。
郑霖指着顾延章,又道:“这是州中的义士,名唤顾延章,他以巨富身家献于阵前,因家中尚有收息、银钱放在亭衣巷顾府之中,暂待取回,你且带几个人去一趟,把事情办妥了。”他顿一顿,又道,“此事平章特意交代过,你好生盯着。”
郑显心中那万一的侥幸,也终于被冷水给浇熄了。
没得好说的了。
郑霖虽然比杨奎好糊弄,却也不是傻的。
顾家那泼天财富,与自己再无缘分不说,从前那些个首尾,也要赶紧收拾妥当了,不然须臾便要引火烧身。
他拱一拱手,口中道一声下官知晓,心中却是又气又疼。
这不止是割肉,也是打脸!
顾平忠,这是把自己当猴子耍呢!
与顾延章一前一后出了公厅,郑显和和气气地同对方打了声招呼,道:“我自去清点人手,你且去后衙歇坐片刻。”
顾延章笑一笑,道:“押司自便,我在后衙等候即可。”
郑显回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一回公厅,他便找来手下,吩咐道:“去查查这顾延章的底细,他此刻正该在定姚山中,如何突然又回了延州城!”
敢大摇大摆进衙门,对方肯定是有恃无恐,可定姚山的孙剥皮,与他也是年的交情了,那人的狠辣,便是他郑显也自叹弗如。进了孙剥皮的嘴,还想叫他呕出来,除非太阳打东边起来了!
其中定然有什么缘故。
这蹊跷若是不弄清楚了,他当真是寝食难安,生怕什么时候被人在后头捅上一刀。
等手下领命而去,郑显才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一边喝茶喘气,一边想着如何把这事情给收拾干净。
过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方才出去的那手下一路小跑地进了门,立在桌前,低声道:“押司,已是打听清楚了,那顾延章得了州衙的调令,如今正领着保安军中差遣,回来押运辎重、绢酒去往阵前!”
郑显的两条眉毛皱得死死的,道:“州衙的调令?我怎都不知道?免役书不是昨天才开的?”
那手下道:“是保安军中的陈钤辖去请的调令,杨平章帐中直接开出的,是以咱们都不知晓。”
他顿了顿,又道:“小的寻到了这一趟同他一起回来的户曹张永,说是这小子当日押运辎重去定姚山,路上遇到了保安军中的徐殿直,以转运之能得了对方器重,靠其举荐,到了陈钤辖眼前,那小子箭法绝妙、骑术绝佳,学问还做得好,陈钤辖青眼有加,特令人去杨平章帐中请了调令。”
这一条一条的消息,犹如一下一下的大锤,砸得郑显快要气得七窍出烟。
他面上越发的难看。
那手下偷偷觑了一眼郑显的面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打听来的另一个消息说了,他道:“听说那顾延章……从前在蓟县进学,考了两个书院,一个叫做良山……一个叫做,什么鸣的……均列第一,后来拜到一位大儒名下……”
他说到此处,却听“啪”的一声,紧接着,几滴水溅到了他的裤脚上——原是郑显把手中的茶盏给狠狠砸到了地上,碎片四溅,滚水四射。
犹如被扼住了喉咙,那手下再不敢往下说了。
砸碎了一个茶杯,郑显的面色竟是变得好了,似乎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他抬起头,对那手下问道:“是不是叫清鸣书院?”
那手下连忙点头。
郑显呵呵地冷笑了两声。
蓟州蓟县的清鸣、良山两院,便是他这样的胥吏也听过名头。
仅次于京城国子监的书院,每三年一回科举,那两处都能出上数十个进士,上一届的探花、再五年前的榜眼,均是这两院出身。
他妈的,真是被鬼上了身,居然信了顾平忠的邪!
想一想,那顾延章一个全家死绝的十岁小儿,千里逃难,毫无背景,能娶一个从前延州城中钤辖的女儿,几年之后,居然还敢单枪匹马,带着妻子杀回延州,怎的可能是那顾平忠口中所说的烂泥扶不上墙?!
且看昨日那季家女儿堂上的言行,那样的女子,能看得上一滩烂泥?!
能在蓟县那个出了名的地灵人杰之地落定下来,竟还考得两院第一,是寻常人能做到的?!这还罢了,箭法、骑术绝佳,还能做实务,若是将来下场,得了个出身,这都是做能臣的配备!拜得蓟县大儒,谁晓得是哪一位,又谁晓得其先生能否通天!
一面想着,郑显的唇角一阵刺刺的疼,伸手一摸,原来不过几息的功夫之间,他又急又气,竟是起了一串燎泡。
把大虫当做猫,不拿棍子一下敲死,被对方逃掉不算,还反过头来害得自家猎人变猎物。
顾平忠,你好狗胆!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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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引话(月票750+)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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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显平复了下呼吸,把手下打发出去,在心中默默数了二十下,才渐渐缓过气来。
姓顾的小子如今入了杨平章、陈钤辖的眼,又在郑霖面前晃来晃去——他献了这样一笔大财出来,聚拢了众人的眼睛,轻易是不能动的,不然就是太岁头上动土,立时就能被人查出来。
不算今日,那小子在延州城中还有三天时日停留,自家应当还来得及擦屁股。
不能急,不能乱,忙中出错,正因不是小事,更要好生应对才行。
郑显眯起眼睛,走到一旁的旧文书架上,寻出了当日顾延章入城时的登簿,把他家状部分细看了。
一面看,郑显的心中一面冒火。
早知道有今日,当初就不该由那顾大瞎捣鼓,早早在延州城内便把顾家小子结果了,不给他冒头的机会,哪还有今天的幺蛾子!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转头看一眼角落处的日晷,时辰已经不早,再拖下去,就要引人起疑心了,他抖抖衣衫,连忙跨出门去,走到后衙的旁室寻了几个心腹差役。
且去会一会那顾家小子,看看他是怎样一个打算,再图后探。
这一处郑显在做着各式筹算,偏衙里头,顾延章坐在椅子上,也在心中想着一会应当怎样应对那押司郑显。
不愧是在延州城内厚植深育数十年的老押司。
方才在公厅之中,见到郑霖同郑显二人相对,便是堂堂通判,对其人也十分器重。
越是这般,他越是能欺上压下,只手遮天,用起来,也该越得力才对。
顾延章把心中主意从头到尾又顺了一遍,把能想到的方方面面都考量到了,这才放下心来。
终究是根基太浅,能力太弱,便是脏刀,也只能先将就使着。
一面想着,听得外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顾延章抬起头,郑显带着七八个差役自对面走了过来。
顾延章站起身,笑着上前打了个招呼,道:“郑押司,各位差官。”
他客客气气地对着众人行了个礼。
——纵然是脏刀,也总比没有好。
诸人打过招呼,便出了州衙,朝亭衣巷而行。
早有人去衙中领了两匹马,给郑显并顾延章一人一匹骑了,其余差役,则是在后头跟着。
两人各自一人一马在前头并排慢慢行路,才走了两步,郑显便转头看了看顾延章,笑道:“不愧是少年英侠,上马能杀贼,下马能文章,以大义为先,舍小家而顾大家。”
他这叫做话引,看对方如何回应,便大概能瞧出这人性情。
顾延章也转过头,拱一拱手,谦逊道:“年少无知,全靠长者照顾,不过有些祖上传下来的富贵,保不得太平,也救不得家国,若是能为前线儿郎派上用场,也不算延章辱没了祖先。”
郑显点一点头,道:“倒是献得干净,没个气量,是做不到的。”
他这一厢还在夸,正想往下引话,不想突然被对面少年郎打断了话头。
“押司,莫要再夸了,若不是走投无路,小子也不会做此无奈之举。”
郑显一愣,却见对面那人面上带着几分冷意。
“也不瞒押司,我此次回来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顾延章冷冷道,“押司在衙中年,自然知道夫役罢?”
不用郑显接话,顾延章已是往下继续道:“我当日回延州,本待要继承家业,为父母兄长收尸建冢,不想才到没久,便被族中叔叔寻上门来,转日就得了衙门征召,叫我去服定姚山夫役。”
“我一个单丁户,有甚夫役可服?不过是那亭衣巷的贼子陷害之计而已!那贼子仗着有个弟弟为里正,便把国法州规当纸糊的,随意揉捏,为着我家中偌大产业,勾结了定姚山中管勾库账、人事的官人,想要陷我于死地,不想小子命大,竟得了陈钤辖青眼,还将我举荐到杨平章面前。”
顾延章的声音之中尽是冷硬,眉眼之间也全是锐利,盯着郑显道:“押司,此番回城,我已是同平章请过示下,平章授意,若是那贼子当真颠倒事实,偷我家产,必将叫其绳之以法!小子此回已是盯上了,与那贼子不死不休!”
他坐于马上,身上穿着书生的青布襕衫,却丝毫不显半分文弱。
顾延章本就生得高大健武,他五官英俊,不用看相的来说,任谁瞧一眼,也晓得这是正气堂堂的脸面,那两条眉毛更是利剑一般,衬得此时眼睛中的怒火同恨意越发浓烈,看得对面的郑显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这是初出茅庐的小儿,不知深浅,麻烦的是竟还有脑子!他耍起狠来,当真是会把摊子给掀了的!
活了几十年,郑显算得上什么人都见识过了,最嫌憎的就是这一种,他们一身硬骨头,自以为天下间都该照着他脑子里的规矩去走,看见什么不平事都要管一管。
若是没本事的,只要过得几年,自有世事教他规矩,碰壁碰得了,自然而然就老老实实了。
可若是有本事的,当真是有能力叫这世间照着他脑子里的规矩去转,那简直是倒了大霉!
大半辈子当中,这样的人郑显已是遇到过一次。
同平章事杨奎……
纵然此时两处离得远远的,一想到那个人,郑显还是忍不住心中打了个颤。
年过半百了,性子还是倔得同头牛一样,性子也独断专权,把下头管得死死的,谁不照他的规矩来,他就拿谁来开刀。
自己被盯着怒斥过好几次,还有两回,差点当众被打了板子。
而此时,见到对面那个冷眉冷眼的小子,莫名的,郑显竟有了种又被杨奎盯上的错觉。
他是做得出来的……他当真会不死不休……
寒冬腊月,郑显捏着缰绳的手心被惊得出了一层汗。
抓了顾平忠,少不得要审,这一回回来的还有徐达,那也是个脑子轴的货,只听陈灏、杨奎的话,如果他坚持看在一旁,等审出了什么不好,自己再想翻盘,哪里还来得及!
顾平忠,不能再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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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民愤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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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显怕的不是被顾平忠供出来自己更改文书,收受贿赂——这几项罪名,只要运作得好,最也就落个免职而已,若是应对得当,说不定只要被降个职级就能对付过去——他怕的是顾延章不依不饶,将此事闹得大了,捅到杨奎面前。
自己最近这一阵子,确实是有些太得意忘形了。
其余的那些个且不说,光是调用州库银绢这事,如果被查出来,都已经够喝一壶的。
挪动的数额如此之大,如果给杨奎知晓了,自己焉有命在!
本以为姓杨的在阵前与北蛮大战,没有两三个月,是回不来的,还的是时间给自己收拾收尾,谁晓得竟突然冒出这个掀桌砸席的小子!
郑显迎上了顾延章的眼睛,做一副关切的模样,道:“少年郎好志气,只那顾平礼已被判了决不待时的死罪,你这大仇,也算得报了一半罢?”
顾延章冷声道:“还有一恶主逍遥法外,正拿着我家的钱财作耍!”说完这话,他顿了顿,似是才反应过来一般,转向郑显道,“小子性直,叫押司见笑了。”
郑显呵呵一笑,摆了摆手,道:“何出此言,若不是那顾平忠确属谋财害命,你又如何会这般以直报怨,平章又如何会属意彻查!终究还是罪有应得!”
顾延章脸上尽是感激,道:“押司公正,此番全要靠诸位公差,才能帮着小人出一口恶气了。”
两人骑在马上,一左一右,一路走,一路聊了起来。
彼此戏唱得都好,你甩一甩水袖,我定一定身形,倒叫这一台“将相和”演得有模有样的。
越聊得,郑显心中就越是心中暗凛。
文武全才、能屈能伸不说,还半点文人的架子都没有,明明在杨奎、陈灏两人面前都靠着献产得了脸,只要不出意外,待得向朝廷请过功,一个官身是妥妥的,可对着自己一个小吏,说话行事依旧是滴水不漏……
这哪里像是一个十岁的小子!
这样的人,顾平忠竟敢当做寻常的猫儿狗儿来打发!
也是死得不冤了!
郑显收敛了心神,越发小心应对起来。
骑着马,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亭衣巷,还未进到巷中,便见巷口二三十名闲汉聚在那处,对着里头指指点点。
顾延章与郑显对视了一眼,均是有些狐疑,两人翻身下马,排开人群走了进去,远远便瞧见数十人正披麻戴孝地围在顾宅前门处,或哭或闹,行状十分可怖。
一个老妇拍着顾家的大门,嚎道:“顾大贼!你不得好死!你逃过了衙门,逃不过老天的眼!!你赔我儿子命来!!!”
又有人喊道:“顾大贼装死呢!”
一面喊着,后头有几人扛着两桶东西走了上去,一面叫道:“让开让开。”
一见到那两个桶,原本围着大门的哀者们纷纷躲开来,那老妇也赶忙擦擦眼泪,几个快步往后跑。
“来了来了!”
看到那两个大桶,站在巷口处围着的人顿时躁动起来,人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几人扛着东西,在顾平忠家门口喊道:“顾贼,你开不开门!”
里面一片寂静。
似乎是早早就料到了这样的情况,那几人也不话,后退几步,口中喊着号子,“一二三”之后,一齐把那两个大桶中的东西朝着大门一泼。
“哗啦”两声,黑黑黄黄的东西溅了一门一地,把顾家的大门糊得满满的——竟全是粪溺之物,半粘半贴着大门,滴滴答答,黏黏糊糊的,慢慢地往下流。
那景象简直恶心得一塌糊涂,虽然离得远,郑显还是一个反胃,差点便要吐了出来。
泼过粪,那几人把桶随手一扔,便逃也似的窜下了台阶。
门口围着的苦主们仿佛了结了一桩大事一般,纷纷收拾铺盖,一面哭,一面互相扶着各自散了。
巷口处看戏的闲汉们喝了一阵彩,这才心满意足地跟着骂将起来,诸人转过身,正要各自回家,却见到一旁牵着马,穿着官服的郑显,忙往外让了让,噤了声。
郑显面色有些泛青。
昨日他不在公堂之中,所有话都是听人转述,虽然知道这顾平忠当堂被那季家女子扇了一巴掌,还被骂得狗血淋头,引民意而击之,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事情竟是到了这个景况。
被人围而堵门不算,竟然还被泼粪。
看这些闲汉的模样,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顾平忠的名声完了……
直到此时,郑显才真正意识到昨日那季家女儿在堂上究竟做了甚事。
他咽了口口水,转头看着顾延章,心中竟有些发憷。
好手段……
这小子一家都不是什么好货!
顾延章却是气定神闲地回了他一个颔首,道:“押司且看,这便是恶人的报应!”
郑显干巴巴地笑了笑,回首看了一眼,见差役们都跟上来了,才道:“咱们转往后门去罢,瞧这模样,大门是进不去了。”
到了后门,自有差役上前亮明身份喊门。
过了足足一刻钟,后门才开了一个缝隙,见到外头当真是衙门的官差之后,顾宅的下人才敢把门开了,将众人让了进去。
顾平忠接了下人的通禀,早早坐在了正堂,心中正猜测这一回官差来此的用意,想到方才下人来回,说带头的是郑押司,又少放下两分心来。
往日喂得这样饱,如今至少会顾念几分香火情,是郑显来,总好过是其他人来。
一面想着,等抬起头,就见一行人进了堂。
顾平忠站起身来,正要招呼,却见一人站在郑显身旁,眉目含锋,眼神似刀,其中仿佛燃着熊熊烈焰,直要把自己烧成灰烬。
那一张脸……
是顾延章!
竟是顾延章!!
他不是早该死在定姚山了吗?!
顾平忠心中狂跳,不由自主地扶住了椅子的把手,一时之间,几乎再站不稳了。
这厮居然还活着!还把衙门的差役带上门来了!
他想作甚?!他要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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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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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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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措
顾平忠怕什么?
门外聚集着那样的民众,时不时在外头嚎哭怒骂,把他祖宗八辈都问候到了,这还不算,今日已经第三次泼粪泼尿了。
可他半点都不慌。
有甚好慌的?
几个愚民而已,骂便骂,泼粪便泼粪,自家只是懒得跟他们计较,不愿引发冲突,叫官府出面而已,不然家中蓄养的那些个健仆难道都是摆看的?!
钱已是捞到了手,骂便叫他们骂几句,若是当真拿自己有办法,他们还会聚在此处,除却嚎哭,一丝有用的事情都做不出来吗?!
会咬人的狗不叫,叫得大声的,牙齿爪子都是软的。
是以外头已经闹得沸反盈天,他顾平忠依旧还能安坐在内,泡着茶,熏着香,踩着地龙,舒舒服服地享福。
而外头那一群,则是顶着寒风,饿着肚子哭嚎。
等过了这一阵风头,他们难道还能日日围在此处吗?
一群穷酸!干晓得哭,还有银钱吃饭吗?
喝西北风去罢!!
从头到尾,顾平忠怕的只是官府而已。
商人怕官,理所当然。
只有官府才能夺他的财,取他的命。
然而此时此刻,顾平忠半点不放在心上的一个小子,居然同他最怕的官府中人站在了一处。
顾平忠商海浮沉数十年,察言观色的功夫何等厉害,对面那小子同郑显站得那样近,两人并行而前,差役跟在后头。
顾五同郑显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这小子怎的同郑押司扯上了关系??
自己从前喂给押司的那些钱,难道都喂狗了吗?!
顾平忠站在原地半日,脑中乱纷纷的,一时竟忘了上前行礼。
然而郑显却是半点都没有理会他的无礼,而是一马当先,上前几步,对着顾平忠道:“顾大,今日我同顾五郎过来,是向你索要当日顾清峦留在此处的纹银并收息。”
顾平忠终于回过神来,惊问道:“顾清峦?纹银并收息??”
郑显点了点头,道:“顾五郎为国献产,将家中商铺三百余处、田地七百余顷、纹银五千余,尽数献于州中,用于阵前,其中纹银五千余,另有生意收息一百三十万贯,俱是暂存你处,此回我奉了郑通判之命,同其来取。”
听到前面一半,顾平忠已是毛骨悚然。
屋中设有地龙,便是只着一件单衫,也不会觉得冷,可他却有种从头到脚都冷得发抖的错觉。
千防万防,没有防到那厮这一手!
为国献产……
怨不得昨日那媳妇砸钱砸得那样蛮狠,原来是这做丈夫的带的!!
顾清峦,你知道你养的这个败家仔,要把你顾家的家业全给祸害光了吗?!?!
小子生来富贵,不知道穷苦日子难过,把祖先的心血就这般肆意糟蹋!也不怕夜半鬼来敲门吗?!
可他是怎样攀上的郑通判??
顾延章,此时正该在定姚山才对!
还有顾大!
顾大领了自己的命去找孙践,他跟着自己许年,忠心耿耿,又知自己心意,定不会把差事办砸。算算时日,便是大雪封山,他这两日也该回延州复命了。
可此时该回来的没有回来,该在走黄泉路的,却又突然钻了出来!
究竟是哪一处出了毛病??
自己设下的明明是天罗地网,他是从哪里逃出去的??
顾平忠脑子里各色念头翻来覆去,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听到郑显后头半句。
纹银?收息??
顾平忠只想放声大笑。
他觉得自己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事。
是自己疯了,还是对面这些人疯了?!
纹银五千余,收息一百三十万贯??
他们到底晓不晓得这是大一笔钱财?
当日他的确是带着顾清峦商线当中的现货现钱,可就算全部折成铜钱,也不过六七十万贯而已,哪里来的一百三十万贯?
那纹银五千余又是怎的回事??
五千纹银,堆起来都要成山了!他顾平忠做了这许年生意,卖高买低,囤积居奇,还要填上从前吞的顾清峦的家产,才能堪堪凑够这笔数!
顾清峦留在他处的纹银五千?!他怎的全然不知道??
顾平忠抓着椅子的把手,偏过头去。
顾延章站在对面,面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在冷笑,还是在嘲讽——
说不啊,说没有啊,正在此处等着你说呢!
再往后看,七八个手持大刀的差役正虎视眈眈,似乎当真正等着自己回话。
这当口,顾平忠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个“不”字,一个“没有”说出口,那一群差役便会化作虎狼,群扑而上。
是没有,是骗人的,可自己又能怎么办??
衙门说有,难道自己敢说没有吗??!!
没等他说话,郑显已是又意味深长地道:“顾大,你这一注财瞒得好严实啊,阵前的杨平章、陈钤辖已是都知道此事了,正盯着要用呢,你放在何处,赶紧取出来罢!”
杨平章……
陈钤辖……
眼见一个又一个的高官名字从郑显口中念出来,都是自己这辈子想都没有想过可以与其挂上关系的,顾平忠已是脑中一片空白,半点回应都不会做了。
他看着郑显那阴测测的表情,心中暗暗叫苦。
这一时,再去想那等平章、钤辖、通判又有何用,眼前这一个押司,自家便应付不过来了……
当日承诺将顾家上下家产都全数舍与郑显,换他去给二弟传一句话,其实那除却真的要传一句话,也是讨他一个首肯,不落井下石,小小看顾自己的意思。
郑显点了头,便是契约达成,只要顾家家产到位,只要自己后续不出什么闪失,顾家就不会从衙门处惹什么大问题。
可现下这顾家家产都给了阵前,自己又拿什么来兑现?!
本想着有顾家那一门上下的钱财开路,那郑显还要靠着自己的名头,才能把那一注滔天富贵得到手,为着这个,无论如何他也会顾念几分,保住自己,可如今……
顾平忠刚要张口,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接着气海翻腾,似是什么东西从下而上直涌。
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口水,喉咙又腥又甜,竟是方才一口老血呕了出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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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无措
- 肉肉屋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偿
顾平忠能从一个连饭都吃不上的穷小子,混迹到如今的身家,虽是碍于眼界过低,许事情抓不到背后的脉络,也无法总揽全局,又因着本身品性低劣,为人做事总爱耍阴谋诡计,是以只能做个富商,难以成巨贾,但本身的眼力是在的。
他见了场中行状,知道自己再如何,也是逃脱不掉,索性把血一口咽下,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对着郑显道:“押司先请见谅,这样银钱,且容小人先去筹措……”他见郑显面色不对,忙再咬一咬牙,“且给小人两天时间,自将献银送至州衙!”
郑显面色稍霁,转头看向顾延章,问道:“五郎意下如何?”
“在下只是献产,待办完转献之事,便要押运辎重再去阵前,其余诸事,自有衙中差官做主,却不是在下言的。”顾延章云淡风轻,仿佛此事当真同他毫无关系一般。
顾平忠看他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简直恨不得上去把他的嘴撕烂,然而当着郑显的面,他不但毫无办法,还得强颜欢笑,道:“是小人准备不周了,这便立时调遣银铜,绝不拖州中后腿。”
顾延章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只站在门口之处,冷冷看着顾平忠。
被他那一双刀剑一般的眼睛盯着,顾平忠简直是站坐不安,他好几次想邀一下座,可屡屡刚要开口,就见到郑显时不时转头看一眼顾延章的动作,只得又闭了嘴。
好在顾延章并没有一心在此待太久,他站了一会,突然对郑显道:“押司,既是他要筹措银钱,我便不在此耽搁了,省得两日之后,若是误了时辰,被人将罪责推到在下头上,那当真是担待不起了。”
郑显登时松了口气。
他十分不愿留,也不想顾延章同顾平忠谈,生怕那顾平忠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幸好两人之间已成水火不容之态,连话都互不相通。
他笑一笑,道:“哪有此事!不过既是要走,便一齐走罢,不耽搁顾家大老爷筹措银铜了。”
一面说,一面转身同顾延章一并出了门。
顾平忠还想要送,却见对面顾延章掉转过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把他钉在了原地,连脚都迈不开了。
一走出亭衣巷,顾延章仿佛全身都为之一松,他转过头,对着郑显道:“押司,算上今日,在下此回在延州城仅有四日停留……”
郑显脑子里都是如何处置顾平忠,突然听得他如此说话,不由得一愣,好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顾延章却是继续道:“今日在宗卷库中,小子倒是帮不上什么忙……”
他拿眼睛看一看郑显,咳了咳,道:“即是如此,明日……还请押司帮着同各位户曹官人们说一声,在下便不去衙中了,家中还有许事务待要打理,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劳烦衙中再遣人来叫一声,还请诸位见谅则个……”
郑显正要说话,见到对面那少年一副不尴不尬的样子,脑中猛地一悟,顿时醒了过来,哈哈道:“倒是忘了,今日竟是叫他们把你拖了过来,不想你日不曾在家,难得归来,小夫妻正是依依不舍的时候!”
他一面说,一面身心舒畅,顿时觉得眼前这害得自己破财又遭灾的小子都顺眼了两分。
甚好,他不在宗卷库,那许事情,做起来便更方便了!
郑显呵呵一笑,指着一旁的马儿,道:“还等什么,你先走罢,明日再遣人将这畜生送回衙门便是!”
顾延章拱一拱手,道了一会谢,又辞一回别,果然半点都不耽搁,翻身上马,立时便走了。
郑显看着他转过街角,面上笑意慢慢收敛起来,朝着旁边的一个差役挥了挥手,对他耳边嘱咐了两句,那差役转头便重新回了顾宅。
而在街头的拐角处,刚刚转过弯的顾延章,却是拉住了缰绳。
他把马儿拴在一旁的矮树上,自己则是回头走了几步,站在墙角,从一处死角往回看。
见到那差役得了郑显的吩咐,重新走回顾宅之后,他又等了片刻,直到那差役重新走了出来,才回到树旁,重新松开马绳,翻身上马,径直回家了。
办妥大事,顾延章心情甚是舒畅,又想到马上能回家见家中那一位,更是觉得连身子都轻了。
正路过平戎街,无意间扫到街上几间铺子里头尽是挂着一排排的灯笼,或是走马,或是盘龙,或是画凤,或是成花,他这才忽然想起上元节就在眼前,可算算时日,自家当时正在押运辎重途中,却是无法陪在家。
他心念一动,立时停了马,找一间看起来铺面最大的,进去转了一圈,只觉得里头盏盏灯都粗糙,十分不堪配家中人,索性招来小二,自买了糊纸、浆糊、竹骨等物。
顾延章手里提着一包杂物,怀中放着一张婚书,心中想一回这个图,想一回那个书,一时甜蜜,一时高兴,明明一个高大英武的少年郎,心中竟然生出了几分小鹿乱撞的感觉。
他脚下不住催着马,明明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路,却是走得心都焦了。
等到了家中,将手里包袱朝来接应的松节一扔,顾延章看一看时辰,三步并两步,直朝中堂而去。
果然,中堂里头双门大开,当中摆着一张大桌,上置碗筷,又有一盏豆大的油灯晃晃悠悠地燃着,而坐在桌边的那一个小姑娘,正手肘撑在桌子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拿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一处。
顾延章擦一擦手心的汗,轻轻踏进门,喊道:“清菱。”
季清菱转过头。
她的神情又灵动又可爱,还带着笑,脆生生了应了一句之后,半是抱怨半是俏皮地道:“五哥今日回来得好晚,菜都要凉啦!”
顾延章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欢喜得几乎要跳将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把怀中纸页取了出来,仿佛献宝一般,托到季清菱面前,道:“清菱,今日,我把婚书拿了……”
而此时此刻,顾平忠正站在郑显的书房里头,口中急道:“押司,我来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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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得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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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望
“这是州中拟的请功折,待那顾家产业清点完毕,便要发去中书门下。”
坐在家中宽大的交椅上,郑显的口气里竟然带了淡淡的同情,叹道:“以万贯家财做功,那顾五,一个官身是十拿九稳了……”
顾平忠放下手中的文书,额上、脸上已是渗出了薄薄一层汗。
他并不蠢。
郑显叫他今夜接近宵禁的时候过来。如果说刚开始他还抱有两分不切实际的幻想的话,如今也早已烟消云散了。
他到了此处,听郑显详细地把那顾五如何逃脱定姚山的经过说了,并后续如何攀上陈灏、杨奎,还给自己看了请功折,那态度,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自从巴上这一位押司,自己何曾得过这般好脸色。
“你家中,好似还有一个儿子?”
郑显左手托着茶盏,右手扶着茶盏盖,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顾平忠心中“突”的一声,如霹雳惊弦,震得他从头皮到舌尖,都是麻的。
他脚一软,登时跪倒在地,惊道:“押司!小人在灵州城内还有窖金五百金!只求押司高抬贵手!给小人一条……”
他话才说到一半,嘴便被一双大手紧紧捂住了——原来方才还静静地立在一旁的两个衙中差役,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走上前来,一人捂着他的嘴,一人扭着他的手,把他反手押起来。
顾平忠嘴里不住“呜呜”地叫,手脚并用,拼死挣扎,眼里眼屎、眼泪并流,一双已是长出了肥肉的腿脚更是四处乱蹬。然而擒拿住他的都是衙中极为魁梧的差人,捏着他,就如同抓一只弱鸡一般,连松都不松一下。
郑显叹着气,站起身来,掏出一张帕子,蹲下身去,给顾平忠细细地擦了一回眼泪,叹道:“走也走得体面点,不要闹得大家都难看罢……”
顾平忠喉咙里发出呜鸣,脸色涨得通红,眼中眼泪更是不要钱一般往下流,双眼瞪出,面色十分狰狞。
“放心去罢,也不算是白死了,本官会给你留一条香火的。”
把上头沾了鼻涕、眼屎并眼泪的帕子扔在地上,郑显刚要站起身来,却突然闻到下头传来一股尿骚味。
他低头一看,却见顾平忠胯下的地板处,一条水流正往外蜿蜒,在蜡烛亮光的照映下,还反着光。
嫌恶地掩住口鼻,郑显连忙摆了摆右手,示意两个亲信赶紧将这人拖出去处理掉。
等人走了,他才打铃叫下人过来收拾地上的残局。
“果然商人鄙贱粗鲁,临到死了,都不要体面……”
他扇了扇鼻子,径直走了出去。
趁着天色没有全黑,赶紧去衙中,把宗卷库的文书都理一理才好。
今夜一夜,明日一天,应当也能收拾得差不离了。
一面想着,郑显终于松了口气。
顾平忠死了,一切都好说,把罪责往他头上一推,那顾五大仇得报,想来不会再往下追究。
只可惜了顾家的产业……
不过有钱也要有命花,大把其余捞钱的地方,无谓的风险,还是不要冒的为好。
他这一处了却一桩心事,而被拖出去的顾平忠,却是脖子,脸面都已经窒得铁青,他拼死乱蹭乱抖,一双眼睛里头尽是惊恐,哀求地看着旁边的两名差役。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给他说两句话,三百金,哪怕是三千金,他二话不说,都能把价钱开出来!
郑显能给他们两少,他顾平忠出百倍千倍!
然而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捂在他口鼻之上的手刚放开,他便被连人带头地按进了水里。
水冰冷刺骨,灌进了他的鼻口之中。
顾平忠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他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心中除了绝望,只剩下对死亡的惶恐,昏过去之前的那一刹那,脑子里恍恍惚惚闪过一丝念头——
明明死的该是顾五那厮,明明此刻他正该在坐在堂中,等着那小侄媳给自己行礼奉媳妇茶,还可顺手笑纳顾清峦挣下的财产才对!
究竟是哪一处出了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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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小院中,顾平忠临死前还挂念着的一对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看书写字。
耳听得外头更鼓交过二更,秋月轻手轻脚地走到季清菱身旁,扯了扯她的衣袖。
季清菱这才醒过神来,她倾耳听了一下更鼓,知道此时已是不早了,便把笔搁下。
探头看一看身旁,顾延章一篇文章正作到一半,凝神静气,笔不停歇,眼看是文思正好的模样。
季清菱自己也常作文章,自然知道此时只要一口文气被打断,晚些再难续得从前那般好,她也不出声,只悄悄起了身,同秋月一起小步出了书房。
回到房中洗洗漱漱,花的时间也不短,秋月在旁边帮着用干帕子给季清菱擦干头发,边用烘笼烘着,边道:“真想少爷这一趟回来,便不要走了。”
季清菱半靠在小隔间的榻上,仰着头给她擦头发,笑问道:“这又是怎么个说法?”
秋月口气里尽是管事的味道,道:“平日里少爷不在家,姑娘日日都那样晚才睡,昨日一回来,一到二更,不消我催,你便老老实实回来休息了!”
季清菱直想笑,被她说得连睡意都淡了几分。
五哥在家,她确实作息要正常许。
其实一个人也挺好的,夜晚读写容易静心,如果前一阵子五哥在,自己像这两日一般被盯着早睡晚起,还要日日跑去挥鞭练武,那十册书估计再过上一个月也整理不出来。
不过五哥在家,自然是更好,两人在一处了,心都要安定几分。
饶是秋月手脚快,等到擦干头发,又梳得顺了,样样都收拾好,也是快到了三更天。
她给季清菱把腰带系好,抬眼看了看,笑道:“姑娘长得真快,五六月前做的里衫,如今就有些短了。”
一面说着,她在前头开路,引着季清菱回了卧房的内厢,不想却见秋爽站在门边。
“今日明明是我值夜,你倒抢起我的活来了!”秋月笑着打趣道。
秋爽一脸古怪,朝着房内使了个眼色。
秋月抬头一看,内厢原该只叠着被褥的床上,如今竟躺靠着一个人,对方目光灼灼,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身旁。
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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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绝望
- 肉肉屋
第一百七十章 睫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章 睫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章 睫毛
季清菱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
她把屋子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等到终于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房间之后,提步走到床前,认真道:“五哥,这是我的床。”
顾延章并没有立时回她的话,而是朝门边看了看。
秋月还在发愣,秋爽已是十分乖觉地把秋月给拉了出门,还把厢房的门给带上了。
只听得“吱呀”一声,待得季清菱一转头,门竟是已经掩得死死的。
等再回过头,顾延章早坐直了身子,拿一双眼睛只望着她,面上还带着笑,道:“胡说,这明明是我们的床。”
他口气里满是理直气壮,道:“如今哪里还有什么你的、我的,今日婚书已是取了,只有我们的了!”
一面说,他一面拍了拍床上的新放上的铺盖,道:“快上来,我试过了,十分软,比你原来那一床要舒服了。”
季清菱一怔。
她总觉得婚书不婚书的,对二人影响并不大。
从小他们便在一处,等到后来互相表明了心意,决定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之后,其实相处的方式并没有改。
或者说,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似乎是很早之前,两人之间便已经与普通的兄妹不同了,比起普通的情人甚至还要更亲密,更坦诚,更信赖,是以无论在外人面前是兄妹,还是夫妻,其实他们心中,一直都没有变。
可是!
难道取了婚书之后,当真要睡在一处吗?!
夜间身边睡着一个五哥,奇怪啊!
她脑子里有些慌乱,站在原地迈不开腿,只下意识地问道:“取了婚书,便不能分开睡吗?”
“你见过谁家夫妻分开睡的?”顾延章反问道。
我哪见过别家夫妻睡觉!
季清菱心中腹诽,想要张口反驳,却又觉得这话说出来着实叫人害臊,待得说出口,话音已是换成了另一句。
“我还没及笄……”
顾延章笑着倾身向前,跪坐在床上,把她拉了过去,道:“只是睡一处,我什么都不做,只抱一抱。”
季清菱心中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忽觉不对,警觉地撑在床边上,道:“五哥,你不是唬我吧?”
顾延章恍若未闻,把她揽坐在床上,伸手要去给她脱鞋。
洗漱过后,季清菱穿着是秋爽做的棉布鞋,松松软软,比她的脚要大上许,又暖又方便——方便穿,也方便脱。
她那句话刚落音,脚下已是一轻复又一凉,低头一看,两只脚丫子晾在外头晃啊晃的。
没等她来得及把鞋子穿回去,双腿已是被托上了床,紧接着,一床大大的被子盖了上来。
“唬你什么?”
伸手把帐幔扯下,终于心满意足地跟心上人窝进了一床被子,此时此刻的顾延章,竟有了几分芙蓉帐暖的感觉。
他口中问话,一双手早已自被子底下伸过去,把季清菱一双手握住了。
季清菱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把半边肩膀靠在床头上,疑道:“五哥,你莫要唬我!从前我们也是夫妻,也不见要睡在一处!”
“从前没有婚书。”顾延章正色道,“如今有婚书了,便不能再两处睡!”
这是什么歪理??
季清菱立时就要反驳,却见身侧那人含笑望着自己,眉目含情,又是期待又是渴望的模样。
她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算上今日,也只能睡一处三天,好容易回来了,人不过想一处睡几日,何苦要叫他不开怀。
奔波了许天,又遇上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事,总算得回来养一养神,一处睡便一处睡罢,左右也不会做什么。
一面想着,她的眉眼便软了下来。
顾延章满腹心思都放在旁边这人身上,一见她的面色,顿时便晓得了七八分,他知道今夜十有八九不会被赶下床了,登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他伸出手,把季清菱身下的枕头整了整,道:“都三更鼓了,早点歇下,明日我叫你起来习武。”
季清菱面色一僵。
从前她一直坚持得很好,可自前一阵子忙着整那十册书卷,从白天到夜晚,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书房里头,自然而然就忽视了其余的事情。
练了好几年,虽然鞭法肯定是没有忘,只是习武这一桩,只要一天两天断了,手感便会差很,更何况断了大半月,明日当真要检查起来,说不得,肯定会被教训。
她心中忐忑,不由自主便往顾延章那一处挪了挪,小声道:“五哥……最近……雪大得紧……”
顾延章侧头看她,认真道:“外头有檐台,还有一处小亭子,不行便在门口屋檐下,总不至于有东西遮着,地上也有雪罢?”
季清菱轻轻咳了一声,老老实实地道:“实是我没有练……忙其余的事情去了。”
顾延章的眉头马上皱了起来。
他想了想,问道:“是帮我整那些书册吗?”
季清菱不答话。
顾延章哪里还有不晓得。
他心中又酸又软,凑过头去,轻声道:“清菱。”
季清菱低低“嗯”了一声。
“叫我抱一抱你。”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把那一个小姑娘搂在了怀里。
“明日我同你一起习武,等我回来,日日同你练鞭子。”他一面说着,一面轻轻拍着季清菱的背,道,“我盯着你,你就老实了。”
季清菱有些不服,只道:“我一直都很老实……”
“我家清菱最老实,只是心里头只操心我,不晓得照顾自己……所以……都是我不老实。”
顾延章笑着道。
季清菱怎么会不知道他这是在取笑自己。
她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顾延章低低一笑,把枕头挪了挪,方便季清菱将头搭着,又道:“早些睡了,明日我喊你起来,一齐读书习武。”
此时早交过三更,两人窝在一处,实是十分暖和,下头被褥是新的,又软又松,躺下去,当真是睡在棉花上头。
季清菱刚开始还想再说两句话,张开嘴,却是打了个哈欠,竟是眯着眼睛睡着了。
顾延章见她睡了,侧着头看了许久怀里人的睡颜,数了半夜的睫毛,等到油灯烧到尽了,没有人去剪灯芯,终于跌到油里,一下熄灭了,他才在季清菱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心满意足地睡去。
第一百七十章 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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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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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渴(给炼炼炼小桃子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渴(给炼炼炼小桃子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渴(给炼炼炼小桃子的加更)
睡到一半,季清菱的口有点渴,她动了动胳膊,只觉得重得很,开口小声叫道:“秋月,我想喝水……”
话刚落音,身后贴着的地方便动了起来,吓得她一个激灵,忙的睁开眼,把头一转。
后头顾延章已是撑起身来,穿鞋下床,见她睁了眼,安抚道:“你且睡,我去倒水。”
她懵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把昨夜的事情想起来。
透过撩起的半幅床帐,抬头一看,天边才是蒙蒙亮。
她还迷迷糊糊的,顾延章已是从炉子上提了温水,倒了一茶盏。
他试了试水温,凑到季清菱面前,喂她喝了,又问道:“还渴不渴?”
季清菱喝了大半杯,只觉得渴意解了大半,便摇了摇头,翻过身又睡了过去。
顾延章拿着那杯子,忽然也渴了起来,他把剩下的小半杯水喝了,这才脱鞋下帐,重新回床上睡了。
季清菱又睡了一觉,
这一回她是被热醒的。
还没睁眼,她便觉出额头上、鼻尖上一层薄汗,颈项处也湿乎乎的,至于后背,更是汗湿得跟内衫贴在了一处。
怎的会这样热!
一早就知道客栈里铺了地龙,从早到晚都烧着,是以她平日的垫的盖的被褥都是薄薄的,可今日这一床,怎的感觉这样重……
一面想着,她正要翻一个身去看时辰,可腹部搭着一只胳膊,热乎乎的,也不晓得贴了久,叫她想动也不好动弹。
她终于忆起半夜喝水的事情。
身后靠着一个五哥,他手脚都是发着热气,胸膛跟她的后背贴在一处,贴得她汗流浃背。
怪不得这样热!
被褥好似也是昨日换的,软倒是软,却也是热得厉害!
季清菱把手伸出被子,将袖子撩上去,露出两条白白细细的胳膊透气,她想要轻手轻脚坐起身来,谁知刚起一点身,便听后头人低声问道:“怎的了?”
“睡不惯,还热。”她把被子掀开,整个人都松了口气,又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又将裙子往上拉了拉,。
被子一掀,热气顿时便散了。
后头伸出一只手,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额头,又往颈项处擦去。
季清菱忙把那帕子按住了,道:“五哥,我自己擦!”
顾延章“嗯”了一声,也不勉强,却是伸出手去解她的腰带。
季清菱热得发晕,顾得来上头,顾不来下头,哪里防备的了他那一双又快又准的手,等猛地发现不对,那内衫早被解开大半,里头小衣服都露了出来。
她惊得就要坐起身来,把衣服拢回去,却被摊平了身子,一只手拿着绢布在她肚腹处擦了起来。
季清菱吓得声音都变了,忙道:“五哥,你作甚!”
顾延章只道:“你全身都是汗,还不快擦了,若是渥出病来,须不是耍!”又道,“这般黑,我什么都瞧不见,你打后翻个身,叫我帮你擦背。”
他说话行事一本正经,季清菱想要找理由推辞,那手早把前面半边身子都擦了个遍。
顾延章嘴上说看不见,其实他在外,季清菱在里,借着东边微亮的雪色与微光,说看不太清倒是可能,要说看不见,纯粹就是睁着眼睛讲瞎话了。
他屏住呼吸,先将小姑娘肚腹处的薄汗给擦了,那一只腰又细又娇,正因看不清,更是显得白玉一般。
好容易擦了腰,忙又往锁骨两侧探去,一面拿着绢布往下滑,一面觉得虽然隔了两层布,手下依旧微微隆起,弧度不大,却是已经有些感觉……
真是……
简直是自己折腾自己!
这睡一处,实在是太磨人了!!
甚时才能十八啊!
顾延章脑子里头尽是各色旖念,手上动作只快不慢,眨眼功夫,便把前腰后背,都擦了个遍。
他见怀里小姑娘已是有些懵了的样子,便道:“把裙子提起来,我帮你擦擦腿?”
季清菱只是热得有些晕头,却是没有傻,她连忙摇头,忙把衣衫重新拢好,又把腰带系上了。
顾延章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可惜。
等到两人重新睡下,季清菱立时缩到了里头,她将被子拦在中间,只拿一角盖了小半边肚子,道:“天快亮了,早些睡罢。”
连抱都没得抱了……
顾延章失望极了,他“嗯”了一声,也搭了一角被子在肚子上,脑子里回想起刚刚手中隔着布帛的触感,竟是慢慢全身都热了起来。
季清菱热,是热头脸,热背腹,他热,却是先热全身,再热其余之处。
顾延章本还想逼着自己再睡一刻,可一闭眼,脑子里尽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别说困意没有,倒是人、身都更精神了。
他知道这样强睡也是无用,索性翻身起来,先看一回身边人的睡态,这才下床着衣,出去练拳练鞭。
耗了一个时辰,直把身上余的力气都消掉了,顾延章才喘了口气,回房把季清菱叫醒,又盯着她一同习武练鞭。
日不练,季清菱果然生疏了许,早间花了许功夫,才慢慢将从前的感觉捡了些回来。
顾延章却是没有教训她,只柔声说了几句。
他看着季清菱耍鞭子,其实当真已经无心去管招式了,偶尔无意间瞥到小姑娘的腰身、后背,脑子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起昨夜的场景。
活了十七八年,才晓得自己居然如此龌龊!
如此这般,日后如何了得!
他一面自责,一面自省,好容易收敛了心神,等转头见季清菱一张脸红扑扑地对自己笑,登时心中一荡,脑子里又成一团浆糊了。
好在他到底神智尚在,知道此时好,不如时时好,想着将来,倒也慢慢定下神来,等练过一回武,见时辰差不了,同季清菱回去梳洗一回,吃过早饭,便一同回书房温书习字去了。
两人都是一看书便能静下心的人,一坐便坐到了接近午时,因早饭吃得晚,俱都不饿,等到外头来人唤了,才各自脱出神来。
“少爷,姑娘,东涧河里捞出一个人来……”松节面色有些复杂,道,“衙门已是验过了,又叫人去认了尸,说是那顾大贼……”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渴(给炼炼炼小桃子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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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口渴(给炼炼炼小桃子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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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要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二章 要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二章 要脸
延州乃是大城,今年以来,自入了深冬,哪一日不冻死一两个人,河里捞起尸首,或因失足、或是自尽,各色缘故都有,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平日里大家也不过议论两句而已。
可这一回却不一样。
死的可是顾平忠!
自当日堂中审案过后,几乎是一夜之间,亭衣巷的顾家大老爷指使人纵火,害死了许百姓,却又靠得阴私手段逃过了牢狱,把罪责都往弟弟身上推的事情,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民间传话,半点不需要衙门判案那人证物证,只要有一张嘴,便能把事情给定论了。
更何况顾平忠在堂中被季清菱用献产将了一军,又被一巴掌扇得连个屁都不敢放,外人看来,简直是是非自有公断,不需谁来引导,便人人心中有数了,早已是左一个“毒辣”、又一个“恶歹”,把他祖宗八代都问了数百回。
这一回东涧河捞起一具男尸,立时有好事者报了衙门。
死者身着奢贵衣衫,不需耗费太功夫,便已是锁定了几户人家,等各处一问,果然亭衣巷的顾家老爷自昨日傍晚出门,便未再回家,家人正犹豫是否要报官,此时到得衙门一认,果然那泡的已是有些发胀,又乌青发黑的尸首,正是一夜未归的顾平忠。
松节把打听来的话说了一回,又道:“仵作验了尸,说是投河自尽的。”
季清菱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顾延章。
对方也正看向她,神色十分坦然。
“不是自尽。”顾延章道。
当然不是自尽。
季清菱见过顾平忠两回,一回是初入延州城,以侄媳的身份拜见族中叔父,另一回便是前两日在堂中,两人唇枪舌剑,彼此都想把黑锅往对方头上盖,最好砸连人带锅,砸进泥里,再踩上两脚,才好永世不得超生。
前一回还罢,后一回,顾平忠给她的印象极深,对方心思深沉,应变快速,又甚能忍,这样的人,便是遇上再大的变故,也绝不会轻易舍掉性命。
本还打算后续要更为小心谨慎,免得对方缓过气来,再出什么恶招,谁晓得他竟死得这样干脆!
季清菱有些错愕,她想了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五哥,那顾平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得罪了州衙里的一个押司。”
他把自家在宗卷库中的发现与在州衙中的行事同季清菱说了。
“今日我没有去州衙,就是给他时间收拾首尾,免得那人狗急跳墙。”顾延章道。
屋中铺了地龙,烧得暖洋洋的,他本就不怕冷,此时更是只穿着薄薄的布衫,手中还持着一卷书,因是同季清菱在说话,语气十分温柔。
他把手中书卷放下,往前倾了倾身,声音里带了一丝淡淡的紧张,问道:“清菱,你……怕不怕?”
季清菱脑中还在想那押司的事情,此刻听得他如是说,有些奇怪,抬首问道:“怕什么?”
“如果昨日我不说那一番话,做那一番事……今日他也不会死……”
布局时没有怕,行事时没有慌,可此刻面对家中这一个小姑娘,顾延章却当真心中生出虚来。
原还不觉得,如今从头到尾回想一遍,自家行事,同那等玩阴谋诡计的小人,也无甚区别了,鬼鬼祟祟,阴险狡诈的。
清菱会不会害怕这样的自己……
手上还沾着血……
他屏住呼吸,看着对面那一个人,心中七上八下的。
出乎他意料的是,季清菱面色变得十分诧异,反问道:“不叫他死,难道叫我们死吗?”
顾延章一愣。
季清菱抿了抿嘴,道:“五哥,当日如果不是你运气好,遇上周殿直,十有八九,如今已是升了天,剩我一个人对付那七叔,我可应付不来!”
她想了想,竟是有些愤慨地道:“死有余辜!便宜他了!!”顿了顿,又道,“五哥,他把那些百姓的房舍地产都吞了,可咱们又没有证据,他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那些无辜之人怎么办?被他吞走的那些个财物又该怎生处理?”
不由自主的,顾延章心中松了口气,他不由自主地问道:“清菱,你不觉得我手段肮脏?”
“对付宵小之辈,难道还要选手段?”季清菱睨了他一眼,满脸的“你是不是当我蠢”的表情,道,“自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五哥,你怎的突然变得瞻前顾后的,一点都不大气!”
季清菱道,口气中犹带着三分调侃。
竟是被小姑娘嫌弃了……
顾延章心中十分复杂,甜丝丝,又酸溜溜的,说不出是个什么味道。
季清菱复又问道:“五哥,那顾家的产业?”
“衙门自己会处理的。”顾延章道,“只是如今杨平章不在,我看那郑通判,实在是手腕有些乏力,怕是弹压不住这一众官员胥吏。”
又道:“衙门收拾了亭衣巷的产业,也不晓得肥的是谁的肚子……只苦了遭火难的人……”
季清菱想了一阵,实在是有些不爽快,道:“真叫人着恼,只是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却又拿他们没办法……”
“不着急,再等等,总有垮台的那天。”
说着这一句话,顾延章的面色变得有些冷峻。
他看着季清菱微微蹙起的眉头,心中忍不住后怕。
如果不是自家这一个小姑娘聪明机敏,如果不是自己回来得及时,安知会发生什么事情。
想一想,就叫他不寒而栗。
可惜自己不是官。
可惜自己太弱。
从前只安慰自己,不要急,不能急,慢慢来,总有起来的那一天。
可这世事总是这般无常。
世间生存何其艰难,没有人会等你慢慢起来。
能遇着好人,会帮你扶你,可也有坏人,会害你践你。
还是要起来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面想着,他忍不住细细地看一回自家的心上人。
这一日难得没有下雪,太阳已是挂在日中,照着满地的积雪,映得院中、屋中俱是亮堂堂的。
小姑娘的脸带着淡淡的红晕,鼻梁秀挺,眼睛又灵动,又可爱,嘴唇像是春日里最粉嫩的两枚凤仙花瓣,用手指轻轻抚一抚,便要嫩得出甜甜的花汁来。
她该是开心的,惬意的,不该为那等乱七八糟的事情烦心。
只想看她笑……
顾延章心念一动,登时便凑过头去,对着季清菱的脸颊轻轻亲了一口,亲过之后,也不退开,只是对着她的耳朵轻声道:“方才没留意,竟说我瞻前顾后……还是不是瞻前顾后了?”
季清菱“啊”了一声,伸手捂着脸,双颊微生羞红,嘴角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笑着啐了他一口,道:“是不要脸!”
第一百七十二章 要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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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憨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三章 憨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三章 憨客
一忙起来,日子便过得格外的快。
明明有三天,顾延章却是觉得只眨了一眨眼睛,便到了快要出发的时日。
户曹司清倾巢出动,花了接近三天功夫之后,终于点数完毕,共清出顾清峦名下商铺四百零七处、田地八百四十一顷,在大小官员的见证下,顾延章先办了承继,再签了献产书。
延州城的产业转易,恐怕从未有这一回这样快,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所有契纸全数更改完毕,这泼天的富贵,转眼便易了主。
而顾延章也留意到,他从前特意点出的,与未曾点出的那些个产契书,上头的契主也早已在悄然之间,或从那一个陌生的名字,或从顾平忠,又变回了顾清峦。
顾平忠身死,他所承的纹银五千余、收息一百三十万贯,自有官差上门索要,却不消顾延章再行操心。
他签字画押之后,与众人辞别一番,在小吏的恭送中,出了后衙。
临走时,他用余光看了一眼堂内——郑显正面带笑容,站在诸官员后头。
不愧是积年胥吏,果然手段了得……
回到西小院已是接近酉时,季清菱正同秋月、松香等人给他收拾行囊,见他回来了,忙出来相迎。
两人进屋坐定,秋月上前倒了茶,自退到一边,留二人说话。
顾延章此时满怀唏嘘,他把自家方才签的献产书递了过去,面上带着些微的愧色,道:“本以为回来能有些银钱,好叫你过得舒舒服服的日子……”顿一顿,又道,“此时面上的都献了出去,下头的,还不知道甚时才能见世……”
季清菱接过他手中的献产书,先看一眼上头的数目,果然惊道:“好!”
不待顾延章来得及说话,她便笑道:“再也不是我们的……”
她把献产书放回顾延章面前的桌上,道:“如今过的日子已是舒舒服服了,从前五哥便没让我吃过苦,此刻也不曾吃苦,便是顾家祖上留下来再的银钱,也同我无甚关系。”
顾延章忍不住道:“你我夫妻,怎的顾家祖上的,便不是……”
“五哥同我一齐挣下来的家业,才是我们的呀。”季清菱将他的话打断,指着那献产书,笑看着他道,“那样,我们又能用少?吃不过一日三餐,穿不过绫罗布匹,宅子咱们两家都有,况且日后你还要科考做官,有名声,难道不比有钱好吗?”
“祖辈传下来的东西,能献与阵前,为国为朝逐寇驱敌,岂不比留在我们手上要强?便是家中老人地下有知,也只有夸,没有埋怨的……”季清菱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况且……难道你自认以后没本事让我过上好日子吗?”
哪一个男子被心上人这般问话,能不起一番豪情壮志呢?
更何况这人是顾延章。
他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看着季清菱,道:“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季清菱微微一笑,道:“我喜欢你,又不是因为你不会叫我失望……”她凝神望着他,道,“你是五哥呀,只要你是五哥,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叫我失望。”
她说此话全出于本心,半点没有其余意思,只是陈述自家想法而已。
然而话刚出口,她便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五哥的表情,让人看了有些害怕……
顾延章此时恨不得自己生做一只貔貅,把季清菱一把吞吃入腹,去哪里都带着,再不同她分开。
他站起身,正要俯下身去好好亲一回心上人,不想外头突然走进一个人来。
“少爷、姑娘,有个人在外边求见。”
松香站在门口,见到里头二人一站一坐,又见二人一齐转头看向自己,更见自家少爷面色难看得仿若要吃人,吓得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两抖。
他咽了口口水,好容易把下半句话说了出来,道:“说是……少爷的兄长……”
顾延章此时哪里还有什么正经的活的兄长。
他面色更难看了。
松香连忙把尾巴给收了,道:“叫顾思耘的……”
季清菱连忙站起身来,道:“五哥,你自招呼人,我回房里去了。”
顾延章见她溜得比兔子还快,却是无可奈何,只得咬一咬牙,耐着性子去见客。
顾延章只见过顾思耘一回,但是对其观感并不差,只觉得这人虽有些憨愣,却不像有坏心的,是以这一回听说是他,倒是没有直接闭门不见。
到了外厢,果然里头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锦袍,面容憔悴,垮坐在椅子上,右手收在袖子里,左手正别扭地端着茶要喝。
正是那顾思耘。
顾延章径直上前,拱一拱手,问候道:“十三哥。”
顾思耘一愣,手忙脚乱地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似是要回礼,却又没有回。
顾延章不以为意,道:“十三哥坐罢,今日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
顾思耘没有坐下,他面色有些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哑声问道:“顾延章,我只问你,我爹是不是你杀的?”
“衙门早下了公断,你爹乃是自杀。”顾延章看着他,口气斩钉截铁,道,“你若是有空来我这里问这蠢话,倒不如回去好生翻一翻,看看家中有无书信等物。”
顾思耘怒道:“我爹那性子,怎么可能自杀!家中又如何会有甚遗信!”
顾延章却不计较他的无礼,只道:“谁同你说要找遗信?”他暗示道,“去翻翻你爹往日的来往书信,说不得会有什么线索。昨日过了酉时,我都在家中,外头镖师,屋中仆役,人人都能作证,你无事跑来这一处,简直是没头没脑。”
“况且我才回延州久?不说其余的,我有那能耐过了宵禁还在外头走吗?”他淡淡地看了顾思耘一眼,道,“我确实同你爹有深仇大恨,若是有机会,也绝不会放过他,只他却不是我动手杀的。”
顾思耘原是满脸的怒火,被他这几句话一说,却是渐渐消了下去,面上另便做了一副失魂落魄地表情,喃喃道:“那会是谁……”
顾延章上前几步,突然伸出右手,一把用力捏住顾思耘的右手手腕。
顾思耘痛得一声哀嚎,却又听“叮当”一声,一只匕首自他手中掉落在地上。
顾延章冷冷地看着他道:“是谁却不管我的事,只你携利器上门,看在你我二人同族的情份上,这一回我便不报官了,你好自为之罢。”
第一百七十三章 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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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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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悟
顾延章俯身拾起掉落在地的匕首。
他将那匕首随手扔在一旁的桌子上,看了一眼顾思耘,问道:“你本来此,是欲要找我报仇?”
顾思耘左手捂着右手腕,痛得眼泪鼻涕齐流,听他这般问,哪里敢回话,孬得连连摇头。
找人寻仇,那匕首都不晓得先出鞘,怕是自己把头颈洗干净了,伸到他面前,再借他十个胆子,这蠢蛋都不敢下刀。
顾延章设计杀了顾平忠,心中半点都没有妨碍,可对着这一个蠢蠢憨憨的顾思耘,却莫名的有些感慨。
虽说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可按这人这蠢笨的性子,想来也没个机会做什么坏事。
父母俱亡、六亲不在,如今被衙门盯上了,少不得满门产业身家,都要入了大小官吏之手,也不晓得过两天,他还有没有机会穿这一身锦袍。
生做顾平忠的儿子,从前享了福,如今回吐出来,再有道理不过了。
顾延章并不同情他,却是有些觉得可惜。
“十三哥就要二十了罢?”他想了想,问道。
顾思耘缓过了那一阵痛,才松了口气,却是从鼻孔里吹出一个鼻涕泡,愣愣地点了点头。
“你可知‘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著春秋’,出自何文?”
顾思耘张大了嘴,半日说不出话来。
“你可知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雉兔各几何?”
顾思耘眼睛里满是茫然。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这人……说他不学无术,还是给面子了。文不成,武不就,又蠢成这样,出去做买卖,都要被人生吞活剥了。
那精明狡诈的顾平忠,是怎的生养出这样一个儿子。
“母、兄皆死于北蛮之手,你尽皆不管,只管一个死有余辜、被百姓唾骂的爹吗?”
顾延章冷冷地问道。
顾思耘呆立在原地。
“如今你家一门在延州城内早已身败名裂,想要翻身,几无可能,你这是认了命,想要给家中再添一条罪状么?”
顾思耘持刀上门行凶,如果被他扭送衙门,少说也要进大牢走一遭,隆冬之季,没有人帮着上下打点,等他爬得出来,估计命也快没了,到时候顾平忠被栽一个畏罪自尽,顾思耘得一个报复行凶,州中一传,想也知道街头巷尾会如何议论。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奸人父生个恶人子,果然是一门奸恶。
顾思耘此番上门,全凭一股冲动,衙中差役在他家中封财抄物,把他这一个主人家撵在一旁,从来拿主意的老爹死状可怖,而能依靠的叔叔而今也早入了大牢,只待择日推去街口斩首示众。
乍逢此变,他本就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却听得一旁的差役说什么“那顾清峦的儿子好手段,轻轻松松便将这一户灭了门”云云,也无暇分辨,只血一冲头,乘人不备,随手抓起一柄匕首,便直奔此处而来。
他已是一日一夜未曾饮食,听得顾延章一番话,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肚子里还空荡荡的,只喃喃道:“左右都活不下去了……”
顾思耘旁的不行,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知道自己不聪明,也从未想过有什么出息,只想着躲在老爹身下做个二世祖享个福,混个一生衣食无忧便尽够了,谁知遇上这般事,哪里还能有什么主意。
等衙门把家中翻一回,也不晓得凑不凑得够他们要的数,说不得,所有产业、现银都要充公。自己届时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哪有什么力气去管顾名声、罪状?
顾延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对着外边喊了一声松香。
松香应声而入。
“去取三吊钱来。”
片刻之后,松香果然捧着三吊钱回来了。
顾延章道:“你有手有脚,若是饿死了,也是活该。我若是你,既无一技之长,此时便投往军中而去,你叔父纵火,恶贯满盈,你想要下场科考已是无望,不若从戎杀敌,便是无法得功,好歹也算给父叔赎罪,母兄复仇了。”
一面说着,一面把铜钱搁到一旁的桌面上,冷冷地又道了一声:“同族之义,这三吊钱管你温饱,再有后续,你好自为之罢。”
语毕,也不再做理会,径直走了。
顾延章一走,屋内便再无旁人,顾思耘脚一软,登时跌坐在地上。
匕首就平卧在一旁的桌面上,他此时拿将起来,冲出去,还能再同那顾五拼一回命,可想到方才对方所说,他却是连动弹的勇气都没有。
被人骂自家爹“死有余辜”,顾思耘想要反驳,却又无从驳起。
当真是冤枉的吗?
他连理直气壮地回骂都做不到。
因为他也不知道究竟父叔二人会不会去做那等谋财害命之事。
即便是他,听到那等消息之后,心中竟也是倾向于相信过不信。
顾思耘瘫坐在地上。
这是客栈的偏厅,并没有烧地龙,虽然隔着一层锦袍,地板的冰寒之意依旧渐渐蔓延到了他的腿脚、肚腹、周身。
几日之前,他还躺在家中,舒舒服服地喝着冬日饮子,卧在贵妃榻上,腰间搭着细软的衾被,享受着美婢的伺候。
可就在顷刻之间,便似是老天爷跟他开了个玩笑,一觉起来,他变成了个身无分文的真正的孤儿,而曾经奢侈华美的家中如今已是被抄得乱七八糟,自己更是马上便要片瓦皆无。
顾思耘想一回将来,想一回过去,只觉悲从中来,他抱着头恸哭了半日,扶着一旁的椅子站起身来,看着桌上摆的几样东西,伸出手去,拿了两吊铜钱,把匕首并另外一吊钱仍旧留下,只跌跌撞撞地出门而去。
他拿了铜钱,也不回家,抹一把眼泪,自去附近县中投了军,后来归到镇戎军中,果然把前尘全忘,只一心上阵卖力杀敌,借着战功,虽未有高官厚禄,却全靠血汗吃踏实饭。
又过了几年,娶妻生子,此后余生皆是守在边关,偶然间听得朝野间大事小事,便是再听到那一个熟悉的名字,不过一笑,便也随风而去了。此事提过不表。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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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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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途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途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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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这一厢顾思耘跌跌撞撞出门而去,自有松香把桌上剩下的匕首并一吊钱拿到顾延章面前,过了许久,又有镖师回来禀话,说跟得那顾思耘出城,见他往西边去了。
顾延章见他将匕首留下,心中也有了几分数,又见他只取了两吊钱,不由暗暗点头,想这族兄倒也没有全然扶不起来。再听得人去了西边,他便不再上心,只道一声知道,便把此事丢开去了,回过头收拾家事。
他次日便要出发,本待要把季清菱送到陈灏府上,却被小姑娘坚辞了。
“如今再无大事,搬来搬去也是麻烦,你过上旬月便能回来,难道届时再把东西理出来?况且寄人篱下,实在是不甚自在,那一处人人俱是不识得,拿一份书信过去,别人虽看在陈钤辖的面上不好慢待,心中还不晓得如何嘀咕。”
“如今咱们无产一身轻,哪里还有谁来惦记?上下十来人,又有镖师在门口守着,尽够了。”
因听得她如是说,顾延章心中想一回,果然也是这个道理,又想着自季清菱去了一趟公堂,与那判官认了面,近来附近的巡铺来此处巡视的次数都频密了,十有八九是得了上头交代,便也不再勉强。
当夜再点了一回行囊,顾延章一早拉着季清菱睡下,两人交握着手说了半夜话,次日一大早,他才依依不舍地辞了家中,到那府库门外同徐达一同清点辎重去了。
到了地方,徐达尚未来,却早有许民伕在此等候,又有衙门差役帮着点了一回人头,把花名册并辎重单子递给顾延章,叫他清点了。
一时诸色打点完毕,眼见时辰快到,徐达果然打马自街角而来。他见顾延章早到了,一问,又听得对方把其余准备都做好了,面上颜色也好看了几分,笑道:“你小子,倒是勤力。”
却是又一同重新将人、物都点了一回。
陈灏早说会给这一行拨二百兵士,却不是从头便有,州中查了半日册,只把途中大宁县的二百兵丁拨了给徐达,叫他们到了该处再行调配。
两人同数名长夫,上百名民伕,押运着数百余车的辎重,踩着时辰出了城,一路日行夜歇,按部就班,踩着点到了大宁县。
自延州收复,杨奎一心要攻打北蛮,几乎把附近州县的兵士抽调走了大半,大宁县中不剩少余丁,接了调令,也只分了些弱丁老兵。
徐达看了一回人头,虽是仍旧不满意,却也知道再难有更好的,只得交了调令,次日把人给带走了。
越往前行,收到的前线消息越,却也越杂,到了后来,几乎是日日都能见到急脚替,一人四马,往延州方向疾驰。
眼见再有一日便要到阵前,天上却飘起大雪来。
走到此处已是边境,又是战地,早已没有补给的地方,偶尔能有一两处废弃营地,若是没有,众人也只得把车马围起,简单搭个帐子,烧起火堆过夜,此时大雪一下,等到明天,道路都要被盖住了。
“若是今夜不歇,赶一夜夜路,你意下如何?”徐达转头同顾延章问道。
如果说初相识时,徐达只把顾延章当做来蹭功劳,好将来借此向京城求官的纨绔,后来从保安军回延州城的路上,早对他大有改观,觉得此人醒目机敏,头脑聪明,是个值得结交的年轻人。
而这一回自延州到阵前,对方沿途打点,面面俱到,有他安排,自家几乎是半点不用费心,这还不算,一行人比起原定的时间,还要提早了两日行程,而民伕隆冬赶路,明明每日要行的路比起从前要了不少,怨言却是少了大半。
他观其行,心中早将此人年龄忽略,而是当成了一个遇事可以商量的副手。
顾延章看了看天气,又算了一回路程,回过头问过民伕、兵士的脚力,这才给了徐达回复,道:“歇脚的时候给一个时辰,叫大家补一觉,夜晚咬咬牙,估摸着也能熬过去,只是到了营中,少不得要那一处给些饭食热饮。”
这一点小要求,徐达还是能做主的,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顾延章见他没有安排,便自行召来几个兵士,先同他们交代了,才叫人再给下头的民伕通传一遍。
既是决定了,便要早早吩咐下去,让兵士、民伕们也有个准备,好过等到晚间再说。
这在常人看来,早几个时辰、晚几个时辰,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以身设之,若是自家在歇脚之时,突然得知今夜不得休息,其沮丧反抗之心,定然会极为旺盛,等到好不容易接受之后,便又要出发,的是极耗士气。
而此时提前告知,虽也不耐,可等到歇脚之时,再如何埋怨恼火,那火气也消耗得差不了,也早接受了这个事实,届时自会抓紧时间吃饭歇息。
一早一晚,看似只是时间的些微差别,可对民伕、兵士的脚力、士气影响,却是极大。
果然,众人听得今夜要连夜赶路,虽然满腹怨言,可毕竟也无法反抗,等到得下一处废弃的营地,众人歇脚吃饭,个个都匆匆忙忙,抓紧时间休息起来。
算着时辰,顾延章也和衣而卧,睡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早早起身,着人叫醒众人,大家重新整顿辎重,再行上路。
阵前两军相交,此时已是快到了前线,这一回出发,徐达格外的谨慎,他难得地召齐了二百兵士——说起二百,其实也不过是一百三十余人。
大晋军中吃空饷是常态,一百兵士,吃二三十个空饷,已经算是极厚道了,这一回二百兵士,吃七十空饷,也是十分正常。
他点清了人头,高声说了几句,亲自吩咐下头兵士沿途一定要小心探路,注意敌情,务必将弓箭都背在身上,免得当真遇上了敌袭,来不及应对。
整顿完毕,又检查了一回辎重,徐达一声令下,口中喝道:“出发!”,接近三百人的队伍,押着长长车队,便一路蜿蜒而出。
第一百七十五章 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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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发(给墨痕泣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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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举着火把,骑在马上,留在队伍的最后,看着一条参差的、小小的火龙朝前而行——这是兵士、民伕们手中握着的燃烧的火把,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显眼。
他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瞬间在空中飘散,再抬头看天,虽然黑,却也能依稀瞧出浓云低压,已是遮得一颗星星都看不到了。
今夜这最后一程路,虽然只有一天的行程,可却并不好走,过了二十里的大道,便要翻一座高山,越过那座山,再行十里,才是杨奎大军的军营驻地。
从不到子时出发,一直走到丑时三刻,远远便看到的高山终于耸立在眼前。
这山名曰锦屏,山如其名,像一扇屏风般扎在地上,此刻正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山路崎岖,山石、树木丛杂,平日里都十分难走,更何况这一回还要押送重重的骡车。
车队在山下整顿歇息了片刻,复又重新出发,这一回,徐达特意把顾延章叫到了前头。
“前头的二十辆骡车,里头的物什十分重要,一会上山下山,你看着那些民伕,不要把里头的东西折损了。”徐达正色道,“我带一队兵士,去前头开道。”
顾延章心念一动,问道:“殿直,里头究竟是甚,你也好叫我有个准备,才晓得如何防备。”
出发之时清点辎重,其余东西都是叫人打开一一核对,只这二十辆骡车,是单独放置,上头贴了封条,也不叫他与其余民伕验看,直到徐达到了,才特别交接。
而在行路之中,也有二十名兵士,从头到尾在旁护送。
到了如今,徐达对顾延章也早不是曾经的对待,犹豫一下,答道:“是神臂弓。”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捏紧了缰绳。
居然是神臂弓……
前一阵子他在保安军中协助转运,见过这东西,还亲手试用过。
这是军器监两年前才研制出的武器,也叫做神臂弩,比起普通的弓箭,神臂弓的前端有一个圆形的脚蹬,属于脚张弩,意即需要手脚并用,才能将此弓张开上弦。
但靠双手的劲力甚至无法拉开的弓弩,其力道可想而知。
这是如今大晋军中最为强劲的武器。
便是此时,顾延章一样还能将神臂弓的相关形制一一背出: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箭木羽长数寸,射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
射程三百四十步,这又是怎样的概念呢——大晋一步长约为五尺,寻常的长弓箭,射程一般到了一百步,便已经丧失了有效的力道,便是射中人,也未必能伤得到了。
这样的武器,称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了。
然而神臂弓的制作十分繁复,很难大量督造,每一架都是极为珍贵。
怨不得明明只是运送一批辎重酒水,竟然需要徐达堂堂一个殿直,并二百名兵丁护送,便是民伕,比起运送寻常同样数量的物资,也要了几十人……
顾延章回过神来,对徐达诺道:“殿直放心,在下必定加小心。”
徐达点一点头,带着一队兵丁一马当先,举着火把在前头开道。
深夜寒风愈甚,风夹着雪花打在身上,因这沉沉的夜色,仿若更冷冽了几分,无论穿着厚的衣袍,似乎都抵御不了那刺骨的寒意。
饶是顾延章身强体壮,也被吹得半边身子都要冻得麻了。
这个时候,就更怀念起家中的那一张软榻,同榻上的那一个人来。
翻山涉水,足足爬了快有两个时辰,才攀到山顶上。
此时已是过了卯时,天边终于晕染开淡淡的灰白。隆冬之际,早晨本就亮得晚,更何况这浓云重雪,更是叫太阳被挡得死死的。
山顶这一处是一片极缓和的斜坡,虽有几处峭壁挡着,却并不难走。
顾延章眯着眼睛看了看,徐达带着的那一队兵士,已是快拐过弯去了。
过了这个山口,若是天光好,一下坡便能瞧见驻扎的营地。
总算是快要到了……
他回头看一眼后面蜿蜒的车队,想了想,把前头十辆骡车叫停,将后头二十辆装着酒水、布帛的骡车给提上前来。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看这山势十分陡峭,还是小心的为好。
将骡车调整好位置,他牵着马走到了前面。
当日在保安军中带回了九匹马,然而回程乃是押运,自然不可能像来时那样一人三骑,他只选了一匹,其余的都分给其他长夫、兵士了。
车队走得甚慢,他在马上反而吹得更冷,是以早早便翻身下马,同车队一起走路。
因是埋头行路,众人一直十分安静,只听得马蹄、骡蹄踏地的声音,人行的脚步声,骡车轮子的吱呀声,在这黑暗又寂静的夜色中,显得单调又沉闷。
堪堪转过最后一处峭壁,好容易眼见前方视线大开,然而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远方山脚下大晋军队的营地,而是三四十丈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影影绰绰的跳动的火焰。
一眼扫过去,足有数百支。
这绝不是徐达那二十人!
他瞳孔一缩,正要示警,前方已是传来一声尖叫——
“敌……”
那人还未来得及喊出口,后头半个字已是被一声呼啸的利箭打断,卡在了喉咙里。
明明隔了三四十丈,顾延章仿若还是听到了利箭入肉以及身体倒地的声音。
是北蛮!!!
徐达呢?!
他带的那二十人呢?!
顾延章来不及想,已是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回首厉声喝道:“敌袭!!!”
大宁县中调了二百兵士,实得一百三十二人,被徐达抽了二十人到前边开路,剩余一百一十二人。
这一百一十二人中,虽然泰半都是弱兵,却也不少上过阵的兵士,其中一个领头的,更是上过七八回战场,听得顾延章在前头喝叫,立时把队伍拢好,奔到前边。
顾延章坐于马上,打眼望去,远处一团团黑影由远而进,哪怕来不及数,乍一眼望过去,也至少有四五百人!
而在更近一点的地方,地上燃着几支还未熄灭的火把,映亮了周围不大的一块地方——十来具身着大晋军服的尸体散落在地,而其中一具,身上还穿着薄薄的盔甲,映着火把的光,十分显眼。
徐达……
顾延章心中狂跳。
北蛮!
一百一十二人对四五百人!
怎么回事?!
怎么打?!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发(给墨痕泣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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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发(给墨痕泣的加更)
- 肉肉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钧
这是顾延章第一回见识到真正的战场。
看着对面密密麻麻的人影,他的手心、额角不由自主地渗出了一层细汗,夹着马背的髀肉更是随着心脏狂跳而颤动着。
到得此时,曾经在书院之中那些个分队而列的“两军对垒”,俱都成了纸上谈兵,小儿闹街,而自己赢过的无数次同窗带兵对仗的胜绩,更是全似尘土一般,被风轻轻吹一吹,连灰都瞧不见了。
领头的兵士冲上来得很快,几乎转眼便与顾延章齐头而立。
他上过许次战场,经验丰富,看到面前的景象,倒抽了一口凉气,失声道:“披甲队!”
远远望去,对面的北蛮都高举着火把,虽然照亮的地方并不大,却足够叫人大致看出他们身上穿的服色。
一层暗沉的薄甲。
北蛮军中的精锐,身上都会披这样一身暗甲,由藤木、精铁共制,不能说刀枪不入,可普通的攻击,几乎对其毫无效果。
四五百个身披暗甲的精锐!
顾延章心中一紧。
他眯着眼睛朝山下极目望去。
下山之路虽是平缓,却十分狭小,对方队中除却靠自己最近的五六十个断后兵丁正成一幅攻击之势外,后头数百个北蛮兵士纪律严明,列成三队,正是朝山下急行军的状态。
——方才徐达那二十人,根本没有对他们的行进造成任何影响,或者说,也许徐达他们刚走出这一段峭壁屏蔽的拐角没远,就被对方全数屠戮了。
而此时,前方的北蛮队列虽然掉转过头,却依旧保持着急行军的队列,想必在等探明白他们一行人的底细,再做安排。
一瞬间,顾延章的后背也跟着渗出了一层冷汗。
犹记得在保安军中时安排过援兵上阵,杨奎将保安军、镇戎军与其他州县的援军分为三个大营,成犄角之势各自扎营,而在这锦屏山下的,是其他州县过来的援兵的大营,约莫万人。
相对于其余两个大营,这一处的战斗力无疑是最弱,为着这个原因,才把他们置在了锦屏山下,便是考量着有后山做靠,不容易被人突袭。
大雪封山,这锦屏山只有一条道,乃是顾延章等人运输辎重、通往军营之地的路径,被大晋掌控着,另一端陡峭至极,几不可行,谁又料得到居然会有蛮兵攀岩而上呢?!
此处到下头的大营,不过一个下山,并十里左右的路程,若是训练有加的兵士急行军,只需大半个时辰,便能抵达营地。
下头有轮戍、有斥候,这样的人马从天而降,必定会第一时间被发现。
四五百人,对上数千人,又是深入敌营,哪怕再是精锐,也不可能得胜。
除非……
北蛮阵前要有大动作!
都说兵士贵精不贵,这样一队精锐,别看只有四五百,如果正面有大军强攻,他们与前头首尾夹击,又是对上最为弱势的一处营地,只要来去迅速,叫其余二营救援不及,当真能让大晋吃个不小的闷亏。
顾延章深深地吸了口气。
此时此刻,己方只有一百一十二名弱兵,即便再加上那些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民伕,也不过二百余人,押送着笨重的辎重,对上比自己两倍还的精锐,别说赢了,连逃跑的几率都不大。
况且放弃辎重而跑,与逃兵无异,这是永生的污点,被抓住了,哪怕能留下项上人头,也脱不掉一个流放。
不能逃,只能战。
可要如何战?
贸然正面对上,无异于以卵击石。
来不及给他细想,断后的数十名北蛮已经毫无声息地往上头冲来。
双方相距不过三四十丈,在蛮兵几乎是飞快的冲击下,已经能看清对方身上披甲的行状。
站在顾延章身旁,带队的那一名领头几乎是尖声呼喝着兵士,叫道:“放箭!!!”
弱兵毕竟也是兵,他们许都上过阵,遇到如此情况,虽然惊慌,却未到那手足无措的程度,很快,众人拉弓、上弦、搭箭,一阵箭雨齐齐往下射去。
此时由上往下,乃是顺风,借着势,倒是叫对方折损了几个人,然而也只是几个而已。
北蛮稍微停顿了一会,很快又弓着身子往上冲——身着披甲,如果不是射在要害上,对他们根本不能造成强势的攻击。
山顶的兵士们又是一阵箭雨。
因是站于阵前,几乎是立刻,顾延章便察觉出这一回己方的力度同齐射的节奏,比起上一回要弱了许。
再这般下去,根本不需要下头那些北蛮掉转过头,便是这几十名断后的,便足以将自家这二百号人,杀个干净。
而虽然并办法得到更确实的情报,可凭着如今已知的细节的拼凑,也能猜到,如果这一回叫这些个北蛮当真冲了下去,配合主力攻势,下头的大晋营兵必定会被杀一个措不及手!
等不得了!
可如今己方只有一百一十二名兵士,并上百名民伕,与那许车的……
等等!
顾延章屏住呼吸,一抖缰绳,掉转马头,夹着胯下的西马,几乎是飞驰到了后头。
山顶之处甚是平缓,地方也不小,辎重俱已聚集在此处,早先听得顾延章大声示警,后头的民伕都不知所措,想要逃跑,却又不敢,只得心惊胆战地立在原地。
看着虽然乍然停下,却排得尚算整齐的骡车,顾延章心中松了一口气,他一眼扫过后头的车队与民伕,高声喝道:“甲一列长何在?!”
一个中年男子连忙滚了出来。
“将你列中二十车辎重拉到前边!越快越好!!”
一路行来,顾延章帮着徐达上下打点,在队伍中已经颇有威望,此时队中虽然人人心慌,听得他的吩咐,被点到的却均是老老实实地打着抖,将骡车驱赶向前。
前二十辆骡车,被他方才掉了一个序,此时乃是布帛、酒水。
幸好与前头离得不算远。
他一面驱使着民伕快些向前,一面冲到拐角处。
北蛮已是又往前进了数丈,两处眼见就要短兵相接,蛮兵们背上背着的长弓,手上持着的长刀,在火把与暗暗的晨光中,显得格外的狰狞与可怕。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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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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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利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利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利器
二十辆装着布帛、酒水的骡车,被极快地驱使到了一百余名顶在阵前的兵士后头。
此处乃是山顶到下山之间的一小段,道路平缓,却是十分狭窄,只能由两辆骡车勉强并排而行。
喝令着骡车按着自己的要求一一停列好了,顾延章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他把头两辆骡子身上的绳索砍掉,对着众人喝道:“将绳索卸了,把骡子赶到后头!”
一面说着,一面急促地对着十数名面如土色的民伕令道:“将这八辆车中辎重卸了!”
民伕领命,手忙脚乱地爬上骡车,一坛一坛地将里头的酒水扛出来。
顾延章不禁皱起了眉。
太慢了!
他打马到了那骡车门处,从里头取了一坛酒,直接在车中“啪”地一声,砸开了。
酒液、碎坛片同里头隔开的布帛混在一处,一股酒气顿时四散开来。
“这般卸!!”
擅动辎重,这可是大罪!
民伕们惊惶地看了他一眼。
顾延章冷冷道:“要死还是要活,就看你们动作快不快了!”
傻子才要死!
只犹豫了一息的功夫,民伕们就你赶我赶地砸起酒坛子来,比起顾延章方才的动作,丝毫不慢,而后头的民伕见状,也连忙依样画葫芦,很快,两两相排,横在道路中间的八车布帛,便吸满了酒水。
而趁着这段时间,顾延章又催着后头的民伕把另二十辆骡车拆了,将拆下来的木头扔到了前方的骡车内。
人好办事,上百人一齐动手,很快便把场面收拾妥当。
眼见前方再撑不住,顾延章掏出怀中的火折子,迎风一招,凑到了其中一辆骡车中,火星遇着烈酒,几乎是立刻,火焰便燃了起来,烧得足有一丈高。
“前军后退!!!”
顾延章大声喝道。
原本拦在前头的百余名兵士,本就已是几乎要抵御不住了,回头一看,火势熊熊,又听得他在此处指挥,几乎是逃命似的从几辆骡车的间隙中蹿了回来。
掐着后头兵士刚刚回阵,前头蛮兵还冲在半途的空档,顾延章同他挑出来的几名民伕把剩下的几辆车子给点了。
布帛吸饱了酒水,外头又是木制的骡车,里边更有许后头骡车拆下来的木料,只花了片刻功夫,便烧得火光冲天。
这样大的火,北蛮别说要冲过来,便是想要靠近一些,都十分艰难。
此处乃是逆风,顾延章本来站得离最后一辆燃烧的骡车尚有一丈远,却是被火焰、黑烟熏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丈。
明明眉毛都要被火燎起来了,他却是松了口气,认真的看了一会面前灼热的火焰,又看了看天。
此时乌云压顶,天尚未亮,只东方有半边灰白,这火连片而烧,火焰、黑烟冲天,又是在山顶,便是隔上二三十里,想必也能叫山下的营地看得清清楚楚。
火烧得这样大,他便不相信,下头的人会不晓得这一处出了事!
这一把大火一烧,其一是向营地示警,其二是阻敌,其三……
顾延章转过头,对那扶着马屁股在喘气的兵士领头道:“把神臂弓取出来罢。”
那领头面色一变,道:“那是军中绝密!”
顾延章毫不退让:“此时取来用了,若是山下来了援兵,还能撑到援军抵达,若是不取,这火顶能撑两刻钟,火势这般大,山下必然会知道此处有敌袭,这帮北蛮绝不会再往前行,十有八九,会选原路返回,他们把这火一灭,援兵未至,别说我们的性命不保,这神臂弓也将落入敌手!”
那领头还在犹豫,顾延章已经懒得再理会他,而是径直朝着那一百余名兵士喝道:“谁用过神臂弓,出列!”
零零散散的,走了两三人出来。
又有一个在队列里小声道:“俺给神臂弓上过弦……”
“上过弦、摸过弓的,一并出列!”
顾延章令道。
又有两个人踏了出来。
幸好……
幸好不是全然没有人用过!
顾延章转过头,点了四十名民伕,指着停在一侧的二十辆骡车,对他们道:“将这二十辆骡车里的东西卸了,手脚轻一点!”
骡车上还贴着封条,被钉子钉得死死的,众人最后是用砍刀给砍开的。
箱子一开,首先看到的是厚厚的七八层油纸,揭开油纸,一张张弓身长三尺三,弦长二尺五的神臂弓,泛着森森的冷光,便映入了眼帘的。
很快,一百架神臂弓便从骡车中被一一取了出来,顾延章从一百一十二名兵士中选了一百人,又把民伕叫过来,一一给他们配对,一个民伕供应一个兵士,协助给神臂弓上弦。
神臂弓用的乃是木羽箭,长数寸,头尖处磨得极为锐利。
许兵士都是头一回见到这军中利器,在几名用过的人的指点下,笨手笨脚地适应着。
在一旁犹豫了半日的头领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抢过一名兵士手中的弓,站在前方,大声道:“看着我怎么使!”
他取了一根木羽箭,上好弦,对着十丈远的地方的一颗大树,扣动了牙发扳机。
“笃”地一声闷响,随着那根木羽箭飞也似的射出去,那棵直径足足有一尺半的大树,被从中射了一个对穿,而那箭只露出小半根木羽尾巴,正“嗡嗡”地颤动着。
一箭之威,竟强劲至此!
怨不得这被称为神兵利器!
这一厢兵士、民伕们在努力学着如何使用神臂弓,而在对面的骡车却发出阵阵撞击声,而火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小了下来。
虽然看不到,可顾延章也猜得到,这是北蛮在车的另一面灭火。
这数百人都是身披暗甲的精锐,明知行迹暴露,下山便是死,绝不会再飞蛾扑火,果然选择了原路返回。
顾延章上前,大声喝道:“诸人听我号令,排成三列!”
兵士、役夫们整齐地排好了队列,紧张地调试着手中的神臂弓。
顾延章看着前方骡车那逐渐变小的火焰,把手中的汗水擦掉,站到了队列的前头。
他的心砰砰直跳,然而这一回,却是紧张中带着兴奋。
这等蛮兵怕是死也想不到,奇袭途中遇到的一队再普通不过的押运辎重的队伍,其中居然会有这样具神臂弓罢。
随着“嘭”地一声响,最后两辆骡车被几根又长又大的树干捅扫到山坡下,对面数十名正在灭火的北蛮也终于露了头。
顾延章张口喝道:“第一列,齐射!!”
三十三根木羽箭一齐射出,汇成一条箭雨,一头扎向了对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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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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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诺
几乎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噗噗”的几声闷响之后,站在最前一排的北蛮瞬间倒下了十来个,一人身上至少都插上了三两根木羽箭。
并未给后头的蛮子反应过来的机会,顾延章已是继续喝道:“第二列,齐射!!!”
第一列的兵士,早在扣发了扳机之后,便退到了第三列,而第二列的兵士,立时举起手中早已在民伕的协助下上好弦、搭上了木羽箭的神臂弩,瞄准了对面的敌军,听得他号令一发,又是一波木羽箭朝对面飞去。
比起普通的箭矢,木羽箭更短,却也更尖锐、更强劲。
射三百四十余步,入榆木半笴,又岂是说笑的!
神臂弓的力道,几乎在五到六石之间,这样可怕的威力,哪怕北蛮的披甲号称刀枪不入,可在这大晋最为顶尖的神兵利器之下,也几乎成了纸糊布包。
只要射中,箭矢必定根根入骨。
一百余名兵士,几乎都是上过阵的,射术自然经过一定的训练,虽是弱兵,却也不至于临阵之时,腿肚子都要打抖。
此时此刻,两军相距不过五六丈的距离,三十三名兵士,人人都是箭无虚发,便是没有射中北蛮的要害,也扎在了对方的身上。
我上彼下,间距如此之短,又是顺风,即便手持普通的弓箭,也能造成一定的杀伤力,更何况用的乃是神臂弓!
顷刻之间,在三列兵士一轮齐射之下,聚在前头灭火的蛮兵便全数倒地。
见得这齐射之威,顾延章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可与此同时,他脑中却又升起了另一番想法。
有此利器在手,又有民伕、兵士,虽说对方乃是四五百名精锐,可只要指挥得力……
他屏住了呼吸。
毁损辎重、擅动密器,已是大罪,正待要立下功劳,才能功过相抵!
男儿何不立功?!
壮士饥餐胡虏肉!
孬种才不想建功立业!
懦夫才不去报仇雪恨!!
几乎是立刻,他便下定了决心。
极目朝前望去,少了这数十人的阻隔,对面的情形终于一览无余——
蛮兵黑压压一片,正排成队列,朝山顶冲杀上来。
双方相距三十余丈。
这一队精锐应是为了急行军,虽然身披暗甲,却并未携带盾牌。
他们十分谨慎,在暂未探明山顶情况的时候,并没有一齐聚在燃烧的辎重车前,而是派了数十名兵士上前灭火。
三十余丈的距离,身上又着了披甲,正常来说,在普通的箭矢攻击之下,蛮兵绝不会受到什么的伤害。
然而……
若是神臂弓,又当如何呢?!
三十余丈,正在神臂弓三百四十余步的杀伤范畴之内,哪怕这杀伤力打个对折,也能将蛮兵洞穿!!
转过头,顾延章看了一下己方态势。
一击得胜,方才被蛮兵压着打的百余名兵士,已是士气大振。
他再无犹豫,而是大声喝道:“听我号令——齐射!!!”
箭矢流星一般激射而出。
而在对面的蛮军当中,一名望目郎连忙向一旁的首领禀道:“少将军,是硬弩!”
野利荣令冷静地回道:“还有一百余步,便是硬弩,也射不死人。”
与大晋不同,北蛮乃是游牧而居,由各大部落同盟而成,每隔数年,便更换一次主事之族。
北蛮大部有八,而野利氏便是实力排于前三的大部。
作为部落中几乎已经被内定的少族长,这早不是野利荣令第一回领兵,然而却是他最窝囊的一回。
与大晋两军对垒已经数月,眼见对方的兵力越来越,而己方更是输赢少,两边居然打起了消耗仗,北蛮部中几乎已经吵翻了天。
这一回与大晋的仗势源于数年前,由细封氏先行出击,本来只是打算同往年一般,劫掠一番,却不晓得怎生回事,竟攻下了大晋的延州城。
野利荣令资格不够,不足以得知更重要的情报,却晓得这一次,当真把自家部落拖下了水。
年年来打花枪不好吗?
为甚要同大晋僵持??
己方本就是骑兵厉害,来去如风,便是抢了杀了,大晋也无可奈何,年年冬日来此劫掠一番,烧杀掳掠,吃个饱,岂不是好?
然而盟中各类势力此消彼长,其决定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野利氏族下任族长能左右的,便是野利氏的族长说的话,也未必能起作用。
仗还是要打。
野利荣利虽然不理解盟中的做法,却不妨碍他对立军功的渴望。
唯有立了军功,才能有说话的资格。
军功越大,在族中、盟中的分量也越大!
这一回,他争抢到了统领六百人,攀翻锦屏山,配合前方大军的强攻,突袭大晋左营后方的任务。
六百名盟中精锐,人人身披暗甲,手持长弓利箭,这一桩任务只是辛苦在攀越峭壁与急行军,不能叫大晋的官兵察觉了自家的行踪,只要到得地头,有盟军在阵前牵引,功劳并不难得。
谁晓得,竟会遇上大晋押运辎重的队伍!!
遇便遇了,随手收拾了便罢,谁又会知道这队伍竟如此丧心病狂,直接将辎重拦在路中间,一把火把给烧了!
在这大雪厚封的锦屏山上,山顶火势滔天,除非瞎子,大晋营中谁会不晓得此处有了军情?!
行踪提前泄露,还不知道这会对前方正面攻击的盟军带来大的影响,然而野利荣利是去挣军功的,却不是去送命的,他几乎立刻便命令队伍掉转回头,原路返回。
突袭讲究的就是一个“突”字,他可没有打算自投罗网,对上早有准备的敌方大军!
见得自家派遣去灭火的兵士被射死,野利荣利却并不惊慌。
虽然意外区区一个辎重队伍中会有硬弩,但硬弩的攻击力道不足两石,有效力的射程也不过百步,自家的精锐身着披甲,又离得这样远,根本不惧怕那军中的硬弩。
而给硬弩上弦,是极为耗力的事,普通的兵士最拉个三五回,便要歇息片刻。
只要自家抓住了这个空档,冲杀上去,结果这一群弱鸡,只是顺手的事情!
怕的该是他们才对!
一面想着,野利荣利在阵中大声吼道:“全军前进!谁先到得山顶,首功便是谁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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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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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如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章 如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章 如果
野利荣利的话刚落音,阵中立时躁动起来,队伍毫不犹豫地往前推进,而站在前排的蛮兵则是早早地举起了手中的弓箭,打算待得近些,便向山顶射击。
他拔出腰间的长刀,口中吼令着冲刺,面上尽是狰狞!
好不容易得来的立功机会,竟被这一群杂种给搅和了,不把他们剁成肉泥,实在难消他心头之恨!
他高高举起持刀的右手,指着山顶,张开嘴,正要大声喝令。
然而他的话还没出口,对面却激射过来一阵箭雨,明明已是飞过了三十余丈,余势却毫不衰减。
如同割牧草一般,随着那一阵箭雨袭来,己方前军的队列被镰刀割倒了一大片。
野利荣利眦目欲裂。
怎么可能!!
两处足足相隔三十余丈,便是硬弩长了翅膀,也飞不过来啊!
除非——
“是神臂弓!!是大晋的神臂弓!!!”
不需他说话,旁边已是有一名亲卫失声惊呼出来。
大晋这一项神兵利器,在战场上几乎战无不胜,只要出现,每一次都会给敌方留下极深的心理阴影。
野利荣利这一回带的都是精兵,几乎有泰半都见识过大晋军中这一项几乎称得上骇人的武器。
虽然此时狂风暴雪,天色阴沉,看不清对面的大晋兵卒手中的武器,可是相隔如此之远,还能造成这般巨大的杀伤力,除却神臂弓,再无其他可能!
而阵前栽倒在地上的同袍尸首上插着的箭矢,也很快证明了这一点。
“是神臂弓的木羽箭!!!”
识货的蛮兵叫了出来。
不需要任何人说话,队伍前行的速度立时就放缓了。
两军相距才三十余丈,对神臂弓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射中己方,而自己的箭矢,就算会飞,也飞不过去。
况且此时还是逆风!
都不是傻子,谁又会抢着去送死呢?
而站在将旗之下,野利荣利却是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神臂弓!!!
这是大晋军中神兵利器,同时也是绝密之器!
虽然天色甚暗,无法全然看清对面情形,可从那箭矢射击的频率与数量来看,对方手中至少有数十把!
如果能将这一批神臂弓抢到手中……
野利荣利激动地差点连吸气都不会了——
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得了这一批战利品,回得盟中,又有谁会怪罪自家奇袭不利?!
他挥着手中大刀,喊道:“进攻!!!抢得一张神臂弓,赏牛羊百只!皮毛十张!!!”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大声喊道,目的便是叫全军都将自家的许诺听得清清楚楚。
然而他的声音如此之大,大到便是山顶之上,也听得到了。
顾延章听不懂蛮语,自然不知道野利荣利口中到底在呼喝什么,可他年习武,不光耳聪,同样目利,虽然天色甚暗,却不妨碍他瞧见对面中军之中那高高的将旗,与那一柄又长又宽,竖在所有人头顶,又被许火把映着的大刀。
那大刀刀身甚长,呈弯月形,比起普通的刀器,刀口要宽上许。
映着火把与些微的晨光,刀口正反射着森冷的光。
这可不是寻常兵卒能用得了的武器!
那人站的地方乃是将旗之下。
比起一旁的蛮兵,那人好似要高上大半个头。
一刹那间,动作比脑子还要快,顾延章抢过了身旁一名兵士手中的神臂弓。
这柄弓已是上好了弦,搭上了木羽箭。
他在保安军中便试用过神臂弓,此时再次上手,并不生疏。
三十余丈的距离,虽然天色昏暗,看不清对方的情况,可已经足够顾延章靠着那一只举起来的右手,大致估出了手的主人的高度。
他瞄准了大概是对方眼睛的位置,一把扣下了牙发扳机。
一声弦响,这一支木羽箭比起前一轮的箭矢要晚了几息,直直越过了前头的上百名蛮兵,直扑对方将旗而去。
野利荣利刚刚怒吼完毕,嘴巴还未来得及闭上,一支短矢便如同雷电一般,朝他闪射而来。
这是谁射的箭?!
速度太他娘的快了!
这便是大晋的神臂弓吗?!
怨不得叫神兵利器!!
电光火石之间,这成了野利荣利在这世上的最后念头。
他瞪大了眼睛,根本无法反应,那一支短矢已是“卟”地一声,由他的人中之处扎入,直直贯穿了整颗头颅。
被一箭从人中直射到底,便是神仙下凡,也救不活了。
哪怕头上还带着盔甲,身上也披着暗甲,却半点也护不住脸面,这一个野利部未来的继任者,带着他的军功梦,被木羽箭的余势带着,“啪”地一同往后倒去。
身死魂灭。
野利荣利的声音实在是太大,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他的尾音还未消散,便突然卡在喉中,人更是顷刻之间便往后头倒去,叫北蛮许名兵士都看得明明白白。
失了将领,阵中顿时一阵骚乱。
而在蛮军队伍的前端,大晋的神臂弓还在不断地往下激射着木羽箭,每一回齐射,都会至少收割一二十人的性命。
太快了!
北蛮当真是来不及反应,众人还摆着冲锋的阵势,简直成了竖着的靶子,叫大晋兵士随便打。
总算这一队中尚有副将,其人连忙收拢了队列,喝道:“后退!!!”
迎着木羽箭的箭雨,此时再往上冲,简直就是去送人头!
然而后退又哪里有用。
其实后退还不如前进。
神臂弓的射程乃是三百四十余步,约莫一百丈,便是北蛮蹿得比狗还快,也跑不过木羽箭的飞矢。
若是他们顶着箭雨往前冲,两军尚有三十丈的距离,狠冲一把,说不定还能杀上山顶,与大晋短刃相接。
如果他们能看见山顶的情况,必然不会后退。
神臂弓这般的神兵利器,这般凶狠的杀伤力,又怎么可能没有缺陷。
每一回张弓,每一回上弦,都要耗费民伕、兵士们极大的体力。
此时此刻,山顶之上已是人人汗流浃背,众人几乎是咬牙撑着继续不间断地射箭。
如果蛮兵能发起狠来,承受住再几回的攻击,只要上到山顶,只要双方短兵相接,其实存有极大的胜算。
然而凡事没有如果。
第一百八十章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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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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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兵(给moshuyan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兵(给moshuyan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兵(给moshuyan的加更)
军器监研制出神臂弓堪堪两年,现于与北蛮对仗的阵前也不过是去岁的事情,因其制作工艺繁复,难以大量督造,是以军中只有极少的精锐才有配置,而只要有这弓弩出现的战场,大晋几乎都是战无不胜。
神臂弓射程太广,大晋保管得太严密,北蛮兵士得见的次数并不,得见的人,许都已经身首异处,别说来不及得到一把来仔细探究,便是想要找能近距离见过的,都很难。
对这武器,蛮军几乎是将之神化的态度。
而这一回山顶兵士的攻势实在是太过频密与可怕,毫不停歇地射击,木羽箭似乎无穷无尽,完全不会衰竭一般,一波箭矢,便能收走北蛮队列中十数二十人的性命。
往日刀枪不入的暗甲,在神臂弓面前,便似一块豆腐似的。
对上这样未知的利器,又怎么能不叫他们胆寒?!
野利荣利的身死,更成了压倒蛮子军心的最后一根稻草。
见得北蛮后退,山顶的兵士终于松了口气。
众人终于有了喘息的功夫,能稍微歇上一口气。
顾延章知晓此时己方已是强弩之末,不能硬逼,便放缓了号令,叫士兵们有条不紊地上弦、搭箭、射箭。
对方不过才五百余名蛮兵,三列兵士一轮齐射,几乎都能赚到四五十颗项上人头。
这是一面倒的战斗。
当那名兵士头领骑在马上,带着十人小队追击上前,将最后几名蛮子射倒在地之后,这一场狭路相逢的小型对仗,终于落下了帷幕。
顾延章身上的劲装早已全数湿透。
方才一役,是他第一次上阵对敌,第一回见到真正的北蛮,然而没有给他任何适应的时间,便要叫他作为号令者。
徐达身死,唯一剩下的一名兵士首领本也是仓促之间被指定的,从前不过一名普通兵丁而已,比起来,其行事指挥甚至不如自己有章法。
全是形势所迫。
所有功劳,全在神臂弓之威!
所幸没有出岔子……
他靠在后面的西马马腹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饶是身强体壮,经过这两个时辰既耗脑力、又耗体力的激战,也把他累得够呛。
不知不觉之间,山上已是云收雪歇,一轮灿日跃出了云层,驱散了暗沉的天色,照亮了整个锦屏山。
山下大晋的军营仿佛已是就在眼前。
直到这个时候,顾延章才发现,原来锦屏山称之为锦屏,不独因为其形似屏,也因其山似锦。
山坡之下,松柏独立,或成丛、或单竖,青翠的绿意上头覆盖着皑皑白雪,衬托着那满地的雪色,当真有几分锦绣之意。
然而更美的,却是下坡路上那重重叠叠的北蛮尸首。
虽然还来不及清点,顾延章已经能大概估算出这一回的战果。
己方轻伤、脱力的约莫有上百人,半是拉弓、上弦时伤到的,只要好生修养一阵子,便能恢复正常。
轻伤百人,对上歼敌数百,这当真不算是不起眼的功劳了。
除了徐达,同那二十名兵士……
他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
如果不是徐达等人上前探路,在前方示警,后头的人根本来不及做准备。
虽是知道军士死国乃是死得其所,可顾延章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压抑。
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都是朝夕相处的袍泽……
众人喘息了片刻,准备去收拾战场,却突然见得山路的尽头,一队骑兵踩着飞雪,朝此奔驰而来。
顾延章悚然一惊,立刻站直了身体。
此时己方全是伤弱之兵,别说再行张弓,便是站立的力气都不会再有少,若是来的乃是北蛮,必定会全军覆没。
他刚要喝令士卒起身备战,却见前头一匹快马奔来,一名方才下去追击蛮军的士兵骑在马上,满脸喜色,口中呼道:“山下援兵来了!!”
顾延章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姗姗来迟……
虽然知道从自家点火示警,到下头见到火光黑烟,再到点调兵马来此探查驰援,也就是一个时辰的功夫,当真不算慢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冷笑。
如果辎重里头装的不是神臂弓,如果不是己方兵士、民伕上下一心、士气如虹,等到这一队援兵来援,看到的便不会是此时的场景,只会是满地大晋的兵士、民伕的尸首,以及被劫掠一空的原本装着神臂弓的骡车。
不过此时此刻,再想这些,也已经毫无意义。
他整了整衣衫,看着由远及近的队列,准备应对来自营中的问话。
无论歼灭了少敌军,自家损毁辎重,擅动神臂弓,这是不争的事实,认错的态度还是要先行摆好,按照这般的战绩,如果不出意外,功过相抵,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至于能不能论功行赏,却不是自己能左右的了。
******
山下。
中军将营。
一名三十上下的军校正坐在营房之中,而围坐在他周围的,是四五名二十余岁的小兵,众人都是一副着急的神情,正你一言、我一语地激烈争执着。
“叫我说,就不要管那些狗屁倒灶的,其余皆是不论,先把那姓顾的小子架出来,好生揍他一顿,叫他晓认清了什么是红花白花,看他还敢不敢同咱们军校抢功劳、抢名头!”
一个小兵拍着桌子叫道。
“揍他有个屁用啊!你揍他,他便不去抢咱们军校的名头了?!”一个看上去老成些的小兵摇头道,“如今只有三个名额,两个已是被杨平章帐中的老人给占了,只剩这一个,谁都晓得难得!那姓顾的小子便是被揍得脸上开了红花白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爬也会爬去京城!”
他话刚落音,旁边便有人附和道:“这可是试射殿廷!谁不晓得难得!打出脑浆子来也会爬着去的!况且那小子像是同钤辖有什么交情,若是他在背后告上一状,帐中斗殴,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你小子这是给军校招麻烦罢!”
听得旁人均是反对,那出主意的小兵也有些着急,他叫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怎么才行吧?那小子也忒嚣张了,凭些微末之功,一个新人,竟来同军校相争,也不晓得要脸!”
众人说了半日,那居中而坐的军校终于抬起头,制止了那小兵的继续叫骂,道:“行了,别吵吵了,那顾五名额不是白得的,他确是有功,当得那试射殿廷的名头!”
第一百八十一章 来兵(给moshuyan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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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平
听得那人如是说,围坐的小兵们均是有些着急,异口同声地叫道:“军校!”
韩勉摇了摇头,道:“莫要说了,二百敌六百,那二百当中还有一百的民伕,便是换做我在场,也难做得比他好。”
头一个说话的小兵冷哼道:“那不是仗着有神臂弓嘛!给我一百神臂弓,哪怕是来上六百天兵天将,我都能给他射个对穿!”
然而他说着说着,声音却在韩勉严厉的注视下一路变得小了下去。
韩勉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种话,也只能是没见识的小兵们在私下里胡扯时才敢说。
一百弱兵加上一百民伕,对上六百北蛮精锐,离得如此之近,哪怕有神臂弓,却也不是轻易就能全歼的。
若是以逸待劳,准备周全,倒是真的不难,可仓促之间想要应战,哪里有那样容易。
战场是这般好指挥的吗!战机稍纵即逝,一点细微的因素便能起到极大的影响。
他当日同长官一同领兵驰援,自然也把山顶的情形尽皆收入眼中。
山坡之处,蛮子的尸体层层叠叠一路铺沿而下,然而最的也不过是垒了三层。
韩勉上过无数次阵,也临阵指挥过些小战,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阵前指挥之人对敌军进攻的节奏,与己方射击的频率,都做了精准的估计,才会又这样的结果。
北蛮是在次第之间被射死的。
不要小看次第之间这四个字。
敌军尸体垒得太高,会影响己方攻击的准确度,不但阻隔视线,甚至可能会被对方作为屏障来躲避箭矢。
然而山顶指挥之人做得很好。
尸首垒得最厚的全在战阵的最前处。
再往后,所有的蛮子尸首几乎都是平铺在地,最也不过叠了两具。
韩勉原以为这是因为当时临敌太过仓促,来不及应对,导致的己方兵士上弦、搭箭过慢,才会有此结果。直到他打扫过战场,讯问过俘虏,又详细问清了临阵之人,知道了指挥者的情况之后,才渐渐醒悟过来——也许的是由于那顾五乃是新人,乍一临阵,尚未来得及察觉到其中玄妙。
如果当真是这样,那人,确实是天生吃战场饭的。
对于兵士来说,他们要做的只是瞄准敌军,扣发扳机,可什么时候射击,听从的全是指挥者的安排。
韩勉二十投军,已是在军中历练了许年,刚开始做小卒的时候,他也只会听从上官指挥,后来熟悉了战场,一步步从小兵往上攀爬,才在战阵上渐渐有了脑子。
上阵次数越,越深刻了解到原来无论大小战役,指挥的作用都如此之大。
何时要冲刺、何时要齐射,何时要等待,看起来似乎只是时机上微毫的差异,却几乎全然控制着己方的士气与战力。
在阵上摸索了许次,又指挥了数轮小型对阵,韩勉才稍微摸着了门路。待得如今升到的军校之位,虽然在军中也不过是个低阶的军职,他却早已今非昔比。
在下头的小卒看来,那顾五纯粹是因为徐殿直不幸殒身,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又靠着神臂弓之力,这才走了狗屎运,全歼蛮军,并不算什么本事。
可韩勉却知道,当时的情况,便是徐殿直在场,也不一定能比那顾五反应更快。
如果是自己,会如何做?
想到这里,韩勉不由得苦笑。
他第一反应,应该就是调集大半兵力阻绝蛮兵,再分出小半人手去取用神臂弓。
然而蛮兵乃是精锐,想来也挡不住久,等到神臂弓取出,蛮兵应是已经快要攻到了一半。
也许来得及两、三轮齐射罢?
不,或许两轮都来不及,毕竟与普通的长弓不同,神臂弓上弦、搭箭都需要时间。
如果蛮军攻到了面前,便是神臂弓,又有何用?
还来不及搭箭,便要白刃相接了。
那顾五最厉害的一手,便是那一把火。
烧得实在太聪明了!
有那一把火,把蛮兵足足阻隔了有小半个时辰,这样长的时间,已是足够叫兵士以逸待劳,做好全数准备。
还有将兵士分作三列,使民伕协助上弦、搭箭,也玩得漂亮极了。
神臂弓往日的使用,都是在大型战事上,几乎都是远战,由精锐同时齐射,达到一击致命的效果,更有冲锋阵配合,叫敌军闻风丧胆。
神臂弓太过强悍,根本不需要任何方法,只要数量足够,便能横扫敌军。如果不是因为其制作繁复,造价昂贵,使用之中又十分容易毁损,北蛮早就被撵着打了。
而山顶之上,将手持神臂弓的兵士分作三队,毫不间歇地射击近距离的敌人,这做法也着实出彩。
民伕的上弦、搭箭,兵士的齐射,都配合得妙到巅峰,把仅仅距离三四十丈的蛮子压得死死的。
而那顾五射向敌军将领的那一箭,更是射得恰到好处。
一面想着,韩勉说不出是羡慕还是嫉妒。
那可是野利荣利,蛮军中小有名气的青年将领!
居然给他捡了漏!!
此时的韩勉并不知道,当时山顶的胜利其实除却神臂弓之威与众人的配合,更重要的是辎重队的侥幸。
天色太暗,风雪交加,下头看不清上头的情景,失了将领,又被神臂弓吓得胆战心惊,这才使得北蛮选了最糟糕的一条路——后退。
如果他们选择的不是后退,而是上冲,也许结果便会改写。
韩勉还在想着,那小兵已是喃喃道:“可那是试射殿廷啊!他一个新进,怎么能抢那个名头!”
韩勉忍不住一叹。
怨不得这一众弟兄为他抱不平。
辛辛苦苦十余年,好容易立下这般的功绩,眼见钤辖手中有一个试射殿廷的名额,若是能得到手,便能叫他去到天子面前,考校骑射之术,以求得品得官。
他韩勉不识得字,也不会算数,想要武举,难度同去天上摘星星相比,也无甚不同,而想要靠军功累积得官,至少还要等上一二十年,可若是得了试射殿廷的机会,以他之能,又何愁不出类拔萃,叫天子心中留名?!
只可惜……
想到这里,便是韩勉心性沉稳,也忍不住有些不平起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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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惊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惊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惊喜
所谓试射殿廷,也叫试射廷试,指的乃是在殿廷之上考校射术。
这是军中得官的捷径,参试名额由各大军中长官在四十五岁以下的军校中选派。
如果能在试射之中表现出众,一举夺得优等,便能借此机会鱼跃龙门,得品得官。
那可是三班借职!
少兵将在阵上拼死拼活了一辈子,立下少汗马功劳,都捞不到!
大晋的武举与文举一般,三年一考,除却考步射、马上格斗武艺,还要求“文理优长”,要考“时务边防策”,还要考律法与兵法。
这般要求,前者考校武艺还罢了,后者要考校文识,军中忒大老粗,本就出身贫寒,又一辈子在阵上马上厮杀,便是杀了他们,也不一定能把自己的名字给写整齐了。
为了给这些战功出众,却又不足以凭借战功入品得官的军士一个出身,朝中另有一个晋升之法——试射殿廷。
相较于武举,试射殿廷的门槛更高,得官可能性也更大,是军中极为最为肥美的一块肉。
韩勉立下大小战功十余次,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一回保安军中的名额,陈灏应当会给他。
然而谁又晓得,半路会杀出一个顾五呢!
韩勉还在想着,桌边一名他的手下已是将椅子腿大力一踹,站起身来,骂道:“不要脸!!!”
又愤愤不平地道:“俺去找那小子理论,叫那狗头若是晓得识趣,就不要来抢咱们军校的名头!”他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地大了起来,嚷道,“找几个兄弟,同长官进言,请长官向钤辖进言,好叫钤辖知晓,这般举动,是让俺们军中上下寒心!以后谁人还给他卖命杀敌!!”
说着,果然便要向门口冲去。
韩勉连忙站起身来,正要叫人一同将他拦下,却不想突然听得门口有人敲门。
那名已是跑到门边的手下一愣,把门给开了。
门口处,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正微笑地站在那里,先同里头诸人行过礼,打了个招呼,才道:“叨扰诸位了,我是受命来寻人的。”
——却是众人才说到的顾五!
那顾五顿了顿,目光朝里头扫了一圈,直直落到了韩勉身上:“韩军校,钤辖有请。”
骂人被本尊逮了个正着,便是最为冲动的两个小兵,都有些尴尬,众人一时安静下来。
韩勉拱了拱手,道:“谢……”他顿了一下,不晓得该如何称呼才好。
顾延章不以为意,行一个礼,便告辞了。
余下屋中几人面面相觑。
一名小兵道:“好似……看着人还不算太差啊……”
“你长不长脑子?!黄鼠狼给鸡拜年还要笑两声呢!他这是来得瑟的,你没瞧出来吗?!”
眼见里头又要就这事吵起来,韩勉厉声喝道:“都住口!”他瞪了两个嚷叫得最凶的小卒,道,“再闹,我就把你们送到校场挨军棒去!”
屋中顿时安静下来。
韩勉又吩咐两名老成些的看着其余众人,这才踏出门,径直朝将营而去。
途中路过校场,听得当中惨叫声此起彼伏,又有棍棒着肉的声音,叫人不忍耳闻。
韩勉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
违反军令,这确实活该,谁也救不了他们。
锦屏山中本有兵士轮戍,那等蛮兵便是攀得上山顶,也该先被值守之人发现才对,然则——
韩勉转过头,扫了一眼被押在地上受罚的那几排兵丁。
比起普遍更高大魁梧的延州、灵州等地兵丁,地上的兵士要矮小许。
这是从荆楚、广南等地来的援兵。
南兵喜暖,实在难以适应延州天寒地冻的气候,轮戍之时,难免要打些折扣。
这本不是奇怪的事情。
况且被抽调过来的,都不是精锐——哪个异地他州的将领会把自家的精锐白白送出去呢?自然是哪一营疲弱,便派哪一营。
外出轮戍,兵士们偷个懒,私下里大家其实已是心照不宣。
只这一批人捅的篓子也太大了。
原本保安军驻守锦屏山的时候,还只是在半山腰之中找个避风的地方,烧起火来取个暖,看得时间差不了,定会爬上山顶,等着人来交接。
可这一群怕冷的援兵,竟直接连山都不上了,缩在山脚的隐蔽处,找个洞子窝起来,待得下一班来了,两边直接在洞里行得交接。
锦屏山中,着实已经月余没有人轮戍,然而这诸援兵拼凑而成的建昌军,居然没有人发现过,或是发现了,却没有人去管控,而是由着他们瞒天过海。
如今事情暴露,还差点叫建昌军被北蛮偷袭,自然涉事的兵将,一个都逃不过责罚。
现下管着建昌军的乃是副都总管吴密,不晓得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杨平章会不会叫钤辖也搭手管一管建昌军,若是这般,自家手下的人有没有可能会一些?
校场离将营并不远,一面想着,很快他便到了陈灏的营帐门口。
站在营帐之外的,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方才去叫他的顾延章。
对方见了来了,微微一笑,拱一拱手,便算是行了礼。
韩勉面色微凝,回了一个拱手。
守在门口的亲卫见了两人都到了,进去通传了一声,很快便走了出来,对韩勉道:“韩军校,请进帐罢。”
韩勉对着顾延章点了点头,径直走进了营帐。
陈灏正坐在桌案之后,等批完手头的公文,才抬起首,指着对面的椅子,道:“坐罢。”
韩勉行礼坐下。
“等过了三月,你把手头的事整一整,交给张武。”陈灏道。
韩勉一愣。
“我向杨平章报了你的名字,今日已是批下来了,你便持着这文书去京城罢。”陈灏把一份文书推到了韩勉面前,道,“试射廷试。”
他的口气中带着淡淡的鼓励,笑道:“韩勉,好生卖力,不要辜负了爹娘给你取的名字。”
韩勉只觉得自己听岔了,他心中乍惊还喜,抓着那一份文书,虽然不识得几个字,却是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半晌才晓得答一句道:“谢钤辖!”
第一百八十三章 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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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馈(给槛外猫猫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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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勉有些晕乎乎的,仿若乍然之间被一张沾着蜜的大饼给砸到了头。
然而他抓着那一份文书,不知为何,却似乎脑子抽了一般,莫名其妙地问道:“钤辖,我拿了试射的名头,那顾延章……”
陈灏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好心……却不须得你操心,他自有自家的路。”又道,“莫要耽搁了,好生去准备罢,只这一次机会,抓不住,便再无下回了。”
韩勉听得云里雾里,却晓得这是陈灏不喜欢他问,连忙站起身来,行了个大礼,又真心诚意地道了一会谢,这才踩着一双软绵绵的脚往外走去。
这一回到得门口,再看到站在那一处等候的顾延章,他便有些心虚,又有些同情起来。
全歼北蛮五百余人,俘虏数十人,这功绩,确实十分卓著。
自家虽然大小战功十余次,可若是要响当当地说一句,定是比这顾五功劳大,却也未必。
正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
想来是钤辖看顾旧情,自家毕竟跟了十年,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这顾五……
可惜了……生不逢时……
以后有什么能帮的,便帮一把罢……虽说不是自己着意抢的,到底是因为自家的缘故,他才错失了这一场机会。
一面想着,韩勉冲着顾延章露出一个讪笑,实在不好意思再做停留,连忙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等转过角,余光瞥见那顾延章跟着将营的亲卫走了进帐,韩勉抓着手中的文书,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感觉。
惺惺惜惺惺,英雄识英雄。
怪可惜的……
他在那处站了一会,到底心中的欢喜占了上风,高高兴兴拿着文书走了,脑中想了半日这一阵子要怎生习武练术,好叫龙椅上那一位天子见识一下自家出神入化的箭法。
且说韩勉出了帐,自有亲卫领了顾延章进去。
这一回,陈灏早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收拾了桌面,见他来了,笑着点一点对面的椅子,道:“坐罢。”
顾延章行了个礼,依言坐下。
“我看了你的调令,你身上应役的差事过几日便要结了。”陈灏似乎是同晚辈谈天一般,甚是和煦地问道,“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交了差事,若是军中、州中没有其余安排,延章便可回延州了。”顺着陈灏的口气,顾延章道。
虽然一路做了甚的事。
犯了罪——损毁了十余车的酒水布帛,擅自拆用了军中绝密的神臂弓。
立了功——几乎全歼了北蛮六百精锐。
然而他其实不过是一个被保安军中借调的延州城的夫役而已。
服役期满,自然可以回家。
延州有娇妻——清菱正在家中等他。
延州有功名——转眼便要发解试。
几乎是极力压制,顾延章才没有在口气中露出激动之意来。
他其实半点也不担心。
虽然毁损辎重、擅动神臂弓,可后头那全歼北蛮的军功,已经足以功过相抵,便是实在抵不过,他那一大笔产业,难道还是白献的?
有钱开道,他甚是胸有成竹。
虽然有过,却也有功,便是造成了些损失,应当也不会太过苛责才对,说不定少少还有些报酬。
果然,听得他如是说,陈灏轻轻点了点头,道:“回了延州,你以后是什么个想法?”
这话就问得十分巧妙了。
顾延章笑一笑,回道:“在下是准备下场的。”
“前几日记点军功,我已是帮你报了平章那一处。”陈灏的态度十分亲切,“平章本来的意思是想给你累功,我帮你辞了。”
顾延章抬起头,疑问地对上了陈灏。
他的面色十分平静,既无知道自家与功劳擦肩而过的遗憾,也无对上官擅自替自己拒绝好处的愤懑。
陈灏心中暗暗点头,从一叠文书上取出一份信件,递到顾延章面前,示意道:“拆开看看罢。”
顾延章双手接过信件,拆开粗粗过了一遍,不由得吃了一惊,呼道:“钤辖!”
陈灏笑一笑,道:“这是你应得的。”
又道:“从九品的监司官,转运司勾当公事,虽然不算高品,却有差遣,又能随军转运立功,凭你之能,便是下场不谐,也能靠着这积攒功劳晋升了。”
陈灏的语气意味深长。
“别的我也帮不了你,后续,就得全靠你自己了!”
顾延章捏着那一份信件,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灏笑道:“这是我提的荐书,平章已是批了,这是副本,如今正本应当还在半道上,只要入了京,进了中书门下,估计要不了一个月,便能有回信了。”
“你这一向忙于军中事务,想来没有太功夫温故罢?你收拾收拾,也不用管顾其他,径直去京城罢。等到了那一处,十有八九,批文便下来了,便是暂未下来,也等不了几日,你带上家状,直接去流内铨,等领了官身,再回延州,考锁厅试罢。”
听得陈灏如是说,顾延章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当真是太好太好的回报。
从九品的监司官,虽然品阶甚低,却胜在有差遣,如今延州大战在即,转运司勾当公事,又在杨奎、陈灏眼中挂了号,何愁没有功劳!
况且,一旦有了官身,便不需要去考发解试。
下场考发解试,只是为了取得去参加省试的资格,可若是有了官身,不需参加发解试,只要简单考一回锁厅试,也能去省试。
陈灏,这是给自己争取到了更长的温读的时间,与考试不中的退路。
——便是科举不中,自家还有官身,凭借军功,照样能出一头地。
一个都钤辖会有少个这样的举荐名额?
便是不问,顾延章也晓得,最也就三五个。
换做是任何一个普通人,都会欣喜若狂,除却感谢,不会有其他的言语。
可顾延章却十分犹豫。
锁厅试的难度极小,通过之后,便直接进入省试,然则却有一个缺陷——
不能点状元。
对于寻常人来说,能得进士已是万幸,如果可以跳过发解试,直接考省试,当真是谢天谢地,至于不能点状元,压根不是什么问题。
本来也中不得。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馈(给槛外猫猫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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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答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五章 答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五章 答复
可普通人却不是顾延章。
一心拼命赶回延州,除却想要给家人立碑建冢,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原因,便是想回来考发解试,凭借延州的籍贯,增加自己点状元的可能。
如果不是为了状元,他为何不在蓟县应考?
只是——
在延州应考,就一定能得状元吗?
未必……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一开始就知道,这不过是能增加中状元的几率而已。
况且点状元,从来不单是靠的文才,便是谁也不敢说自家大才,一定能中状元。
下场科考,力争状元,是为了做官,为了得青云之业。这是男儿的抱负,也是晋人最好的出路。
顾延章要立业,要养家。学成文武业,除却货与帝王家,再无其余更好的选择。
大晋极重科举,往届状元,约定俗成,均是授从八品将作监丞、通判诸州。一甲第二名至第十名,授正九品大理评事,皆注通判差遣。
其实本质上,第一名与第十名,除了从八品与正九品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在差遣上,相差并不太大。
顾延章自负己才,只要给他些微时间温习,状元虽无十足把握,一甲却是十拿九稳的。
接受陈灏的举荐,有几桩好处。
其一,不用考发解试,只用考相对来说难度极小的,针对“有官人”的锁厅试。
其二,如果功名不谐,名落孙山,还能回头有一个转运司从九品监司官的官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有转运司勾当公事的差遣。
要知道,官身易得,差遣难得。更何况是延州阵前转运司的差遣。
第五甲的同进士出身,所得的也不过是从九品的判司簿尉,还要等候守选,静待差遣,如果运气好,等上一年半载,也许会有个不太好的差遣,如果运气不好,便是等上三年五载,也未必能有个穷乡僻野的差遣。
阵前转运司的差遣,放在常人,也许只是个不错的位置,可若是顾延章得了,想要借此得功,当真是如同探囊取物。
这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大战在即,寻常人磨勘十余年,所升品级,也未必有阵前立上一功的升迁来得快。
接受了这一项举荐,对于他来说,几乎就等于得到了快速升迁的机会。
三桩好处,第一、第二于顾延章而言,皆不重要——他不可能过不了发解试,更不可能名落孙山,唯一不确定的,只是能不能得头名而已。
可第三桩,却叫人实在动心。
如何选?
大战就在眼前,若是与之擦身而过,或许十年、二十年、或是三十年内,都不会再有这个机会。
不仅能手刃仇雠,还能建功立业。
是要这一条稳打稳扎,却注定能脱颖而出的路,还是去争取状元那并无把握的荣誉?
顾延章犹豫了一下,抬起头,望着陈灏,道:“谢钤辖厚爱!”
他顿一顿,深深吸了口气,又道:“延章……想要下场。”
是的,他想夺状元!
状元三年出一任,可能成就非凡,也可能默默无闻,数十年原地踏步,只做一个初授官。
进士也能有大前程。
可想要“不五六年即为两制,十年至宰相”的,唯有状元才有更大的可能!
文人之间相互挤兑,只有说“有本事你去考个状元!”,不会说“有本事你去考个进士!”
况且——
望着对面的陈灏,顾延章面上是感激与少年人的傲意,心中却依旧有着淡淡的警惕。
靠举荐得官,自家身上就烙下了杨奎一派的印迹。尚未入仕,便已站队,又是何苦?
又不是考不上!
又不是只有靠着转运,才能升迁!
杨奎与参知政事范尧臣两派,在朝中斗得你死我活,已经到了朝野皆知的地步。
他做官,可不是为了去党争的!
天下间少功劳可以立,何必要将自己困死在这一处?
军功自然重要,可世间难道只有战场可以立功?
男儿能武功,也当能文治!他虽想要报仇雪恨,却并不死钻牛角尖,只要北蛮得灭,便不是自己杀的,即使遗憾,一样是夙愿得偿。
以大晋的国力,最一二十年,便能将北蛮拖死,可他还这般年轻,入了仕,至少有四十年官好做。
大好河山,天下州郡,哪一处不能造福于民?
能上阵杀敌自然好,能协助阵前亦是十分欣喜,可若是不行,能于他处立功立业,管治一方,也无愧于心了。
何必要早早站队!或者说,如果有能耐,又何必要站队?!
陈灏是好,他给了极珍贵的机会,甚至处处都为自家考虑,然而这却不是白给的。
如今自己还只是一介白身,以举荐之名,一方面能将自家从前的功劳全数酬清,另一方面,也能示好自己,收拢人心。
靠着陈灏的举荐得官,以后又在他账下任用,想也知道,在未来的一二十年中,自家的前程,都捏在他手上了。
如果自己不能出头,陈灏有了一名得力手下,并不吃亏。
如果自己能出头,等到累功升迁,若是当真入了枢密院,他处处都帮扶自己,如果两处有了什么不谐,想要划清关系,都要考虑名声难听,当真是投鼠忌器。
对陈灏来说,这一着,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两厢便宜,双方都有所得,十分之妙。
如果换一个人处在顾延章的位置,也只会接受,不会拒绝——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一介白身,便去想什么出将入相,岂不是痴人说梦?如今有了机会不抓住,以后连个官身都未必能得到,哭都来不及!
然而顾延章却不同。
他的眼光从来都不低,除却本身的性格使然,也有季清菱年来潜移默化的缘故。
要做就做最好的。
未雨绸缪,并不为早,如果要靠着寻常的磨勘升迁,如果只把眼光放在一军一州之内,他便不是顾延章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道:“在下想要下场。”
他的声音并不大,语气却十分坚定,其中并没有少年人的自傲自矜,只有深思熟虑之后的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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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元
西小院里,季清菱正同几个丫头闲聊。
“……买些花灯回来,在院子里拉几道绳子,出一批灯谜,再理些彩头出来,叫大家晚上猜一猜,也凑个热闹。”她笑道,“难得不设宵禁,上元三天,咱们在家中过两天,寻一天出去逛一逛,免得辜负了这大好节景。”
上元将至,眼见顾延章是回不来了,季清菱便打算自己找点乐子。
如今顾平忠、顾平礼二人一人“自尽”,一人只待街口问斩,顾家偌大产业全数献出,顾延章身上也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他押运辎重去阵前,足有经验,游刃有余,有着二百兵士压阵,又有一位殿直,几位长夫看护,应当不会出什么岔子才是。
想到这些,季清菱十分放心,便一心帮着整理些经注书义,等着人回来之后,好利于备考发解试。
不过正事归正事,也总要劳逸结合,她想着马上便要上元节,趁着这难得的节日,索性府中上下都好生出去夜逛观灯。
秋月还好,一旁的秋爽听得她这般说,乐得脸都开了,笑嘻嘻地道:“姑娘,那咱们哪一天去?”她想了想,居然有些扭捏起来,问道,“若是在灯市上遇得心仪的,姑娘帮不帮做主的?”
季清菱还未来得及说话,秋月便啐了她一口,道:“小妮子才几岁,就发癫了!”
秋爽嘻嘻一笑,道:“我倒是小妮子不着急,秋月姐,你不是小妮子了,竟也不急?”
秋月面上一红,正要骂人,不想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秋露突然开口道:“秋月姐莫要理她,听她在这里乱出馊主意!咱们等到了京城,再找也不迟,就叫她自家在此处找罢!”
季清菱笑着看三个丫头在这里打起了机锋,只觉得这几句话把各人的性情展示得淋漓尽致。
秋月老实,秋爽跳脱,秋露看起来不露声色,其实心中最是有数。
在延州找,又怎么比得过在京城找。
此时找,怎么比得过数月之后找。
她们都卖断给了顾家,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寻常大户人家给家中小丫头找点姻缘,泰半都是在府中同小厮、仆役配对,可顾家根基太浅,从上到下,数出来就是那两个巴掌的下人,男仆中还没有家室的,只有两个六角不全的松节松香,此时要说亲,只能去坊间寻冰人。
季清菱对待下人甚是宽厚,早承诺了秋月,给她放了身契,寻个好婆家,到时候十有八九还会配上一副嫁妆。
可如今顾家的家主顾延章只是一个白身,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力,顾宅的丫头找婆家,对方出身家世再好也有限。
然而秋月等人均是跟着从蓟县过来的,顾延章的本事,蓟县上下对其的追捧,她们又岂会不知。
等顾延章下了场,进士是必然有的,一朝家主授了官、得了差遣,她们在当地再去找婆家,与此时此刻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一辈子的事情,自然要审慎以待,如果晚上一年半载,便能寻个更好的夫婿,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顾家上下,凡是打小进府的,几乎个个都识文断字,这样的丫头,只要后头有靠山,走出去找个小地主,过舒服日子,虽然不容易,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这道理秋露懂,秋月隐约也懂,只秋爽,半点没往脑子里想,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倒是少旁的念头,只贪玩贪闹。
不过这性子也有好处,有她在的地方,甚是热闹。
几人说了一会话,果然季清菱定下上元节当夜出门观灯,全府倾巢而动,逛得尽兴再回来,次日也不忙着当班,放两日假,便连几顿饮食也全从外边酒楼叫买回来。
一时这决定传了下去,人人掰着手指等上元节,只盼去观灯。
大晋一年四季节日甚,最热闹的便是上元,从京畿大州到偏僻乡村,各处都有各处的过法。
家中这上下仆役几乎都是蓟县人,蓟县小地方,人少地小,再热闹也有限。好容易到了延州,总以为虽然才复没久,总归是个大州,好玩的地方该是有许,谁晓得来了才知道,这一处居然宵禁。
熬了小半年,日日晚间各人在家中大眼瞪小眼,这一回收了信,听说衙门挂出告示,上元三日不设宵禁,又有灯市,几乎人人欢喜,又听得季清菱说上下一齐去观灯,次日还有假,更是乐得齐齐眉开眼笑。
众人各司其职,各行其事,默默数着日子,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正日子。
这日秋爽看了好几回天,口中念念有词,道一句“怎的还不黑。”,又道一句“怎的这般慢!”直把季清菱听得想笑。
酉时正吃夜饭,酉时三刻各换衣服出门,想着马车难以行走,索性上下都走路。
厨娘同旁边的秋月说话,抱怨道:“早晓得姐姐们今日是这般样子,我便不做饭食了,一桌子菜端上去,一桌子菜端下来,个个都不吃我的手艺,说着要去街上吃果子饮子,果子饮子哪里有那般好吃?能顶得饿不?好叫你们晚上肚子晓得打鼓了,再来找我的饭食,我只会装傻的!”
秋月讪讪一笑,厨娘的小儿早已叫了起来,道:“娘,你好不晓事,日日吃你做的,便是琼浆玉液也吃得腻了,好容易上街来走一遭,你在此扫什么性!”
一时那厨娘拿手要去揪儿子耳朵,那小儿早跑到秋爽后头躲了起来,拿人做挡箭牌,笑闹做一团。
西小院人也不,从上到下,不算外头临时雇来的粗使丫头,如今十个手指都不满,又加上几个镖师,虽是前呼后拥,倒也不算霸街。
这一处居所本在闹市,不过遭了一场大火,仍未复原,倒是有些冷清,待得一走出去,外头便热闹起来。
季清菱倒没打算大家一齐逛,人越,越是挡道,索性跟众人说,各自散了,她身边留了秋月秋露二人,又把镖师都留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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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关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关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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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关扑
延州自城复以来便一直严守宵禁,如今遇上这一年一度的上元佳节,难得开了禁,几乎整个大半个州城的民众都出来了。
季清菱带着两个丫头,又有四个镖师开道,初时还好,一路看灯看火,看路边的货郎贩卖东西,看行人找了摊子关扑,看一旁台子上唱戏卖艺,只觉得虽然人有些太,却也甚是有趣。
可一走到东大街,只听天上“砰砰”几声响,抬眼一看,数点星光在空中炸开,绽出数十朵硕大的、红红黄黄紫紫绿绿的火花。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道:“张大户家放焰火了!!”
话未落音,东大街上人头攒动,个个都朝里头挤,挤得想要立在当地都不得,直被人群带着往街心去了。
幸好镖师们身形彪悍,倒也勉强护住几人没被推搡到。
好容易等这一处焰火放完,空中又绽开一幅亭台楼阁,又有二龙戏珠,当真是栩栩如生,却不是此地放的,有人叫道:“南大街的许大户家放焰火了!!”
一时众人又往南边挤去。
这一回那几名镖师有了防备,把季清菱三人围在中心,等到人群渐渐散了,才敢站开。
街上的人群如蚁,密密麻麻,当真是比肩继踵,好几次人浪涌过来的时候,便是站在最当中的季清菱都差点被推倒,好容易人潮不再,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秋月忍不住抱怨道:“在哪一处看不是看,都是在天上,又不是在地下,有甚好挤的!”
旁边有个小贩听得她说,便笑道:“小娘子想是不知道罢?这几日不设宵禁,城中富户都说好了,各家都放烟火,还派钱派糖,要热热闹闹地过一回上元,也算是送个晦气,你看到哪一处放烟火,哪一处就有好处得,是以人人都往那挤。”
季清菱听得他搭话,便转头去看他的摊子,原来是个关扑郎,当前一张大布上头摆着些花灯、磨喝乐、林檎果干等等,又有一叠木圈子堆在角落。
那关扑郎见她看自家的摊子,又看她打扮同后头跟着的人,知道这不是个贫家女,连忙取了几个木圈子,走上前来,笑问道:“姑娘要不要试试手气?”又取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把那几个木圈子细心擦了一遍,递过来,道,“试一试,图个乐子!”
季清菱笑一笑,看了看秋月同秋露,问道:“你们玩一回?”
秋露看了看那摊子上头的各色东西,似是有些心动,又得那小贩怂恿了一回,听得五个圈不过十文钱,便把那木圈子接过。
小贩在离摊子不远不近的地方拉了一条红线,指着道:“站在这一处红绳外扔圈即可,小娘子请随意,套着哪一个,便算哪一个!”
这些关扑摊,赚的都是圈子钱,摆得近的是小东西,不值什么,摆得远的倒是精巧,却又俱不好扑。
秋露套了三十个圈,只得了一个镯子,脸上有些失望,秋月便自告奋勇上前帮忙,一时先要了十个,扑完了,毛都没有一根,又要了二十个,还是一无所获。
秋露在旁看着,十分火起,一咬牙要了加五十个,两人一个一个扑过去,竟只扑到一个簪子。
那小贩见二人十分沮丧,眼看就要收手了,劝了好几句,都无用,只觉得可惜。
他看这两个小丫头花上百来文关扑都不带眨眼,知道她们手头宽裕,不想放过这一桩好生意,转头又见季清菱笑着站在后头,一个小姑娘秀秀气气,斯斯文文的,便又拿了几个圈过去,道:“姑娘试试扑着玩罢,这几个是俺送的,不要钱!”
他原想着,小姑娘试过了,扑不中,必然是要掏钱买圈的。
娇养长大的都有脾气,看中了什么,总要到手才行。
他从前招呼过不少富家小姐,这一招屡试不爽,又想着这两个小丫头都能买上几十个,做主家的,也不该落于其后才对。
谁晓得那木圈递过去,小姑娘竟然不接。
季清菱摇了摇头,笑道:“小哥还要做生意的,我就不捣乱了。”
那小贩犹不知死活,硬是把木圈塞了过去,道:“这有什么,怎的扯什么捣不捣乱的,姑娘试一试,不过图个乐子!”
季清菱却不过,便伸手取了两个。
既是出来玩,她也索性放开了,转头对秋露道:“想要哪一个,我帮你扑。”
秋露欢呼一声,指着后头一个只有巴掌大的花灯,道:“姑娘扑那个!”
此时那小贩仍是一张笑脸,看着这主仆二人在说大话。
季清菱见秋露选定了,度量了一回那花灯的方向与距离,试了试手感,又把那木圈在手中抛了抛,掂量了一回,便半俯下身,手腕使一劲,轻轻一抛。
只见那木圈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铛”的一声,落在大布后方偏左的位置,当中正正套着一个巴掌大的花灯,灯上绘着八仙过海,看着十分精致。
秋露喜笑颜开,道:“还是姑娘厉害!”又连忙站到那摊子边上,等着小贩给她把花灯取出来。
那小贩一个笑僵在脸上,心中已是觉出不对来。
季清菱见手头还有一个木圈,便朝秋月扬了扬下巴,问道:“喜欢哪一个?”
秋月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她看了半日摊子,择定了一支小小的木簪,这木簪同方才秋露扑到的全然不一样,上头雕着一只蝴蝶,虽说不上栩栩如生,倒也怪有几分野趣。
季清菱方才扑过一回,此时正手热,连试都不用试,手腕一掷,那木圈掉落在地,果然就把簪子罩在里头,连晃都不打一下。
小贩脸上的笑再挂不住了,不过他倒也看得开,笑道:“今日小的倒是打眼了,不想姑娘竟是个神射手!”一面去把那簪子取了过来。
他倒也厚道,把簪子拿到手上,见得不太好,便从后头又抱了一个盒子出来,对秋月道:“小娘子选一支吧,那一支在外头风吹日晒的,也不干净,你从这里拿,有花蝴蝶的,有兔子的,有猫儿的,有葫芦的,瞧着喜欢哪一支,都随你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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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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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儿
秋月凑过头,看来看去,觉得都喜欢,选了半日都选不定。
季清菱上前跟着她看一回,觉得盒子里的东西虽然称不上精致,也能入眼,想到家里有几个小丫头,又有一个厨房的婶娘,又见刚刚扑到的那花灯看起来十分精巧,不是百十文钱能拿下来,估计是那小贩用来压阵脚的,难为被套走了他还这般和气,竟把箱底的东西翻出来给秋月选,索性对他道:“小哥这簪子卖不卖的。”
那小贩忙道:“怎的不卖,姑娘要买,我也不收贵,都是我自家在屋里做的,一根二十文——这是桃花木,同那些烂木头不一样,一根我都要花上半日才雕得出来,意头也好!”
季清菱笑着点点头,对一旁秋月道:“莫选了,回头回家慢慢看,都是你的!”
那小贩见她半点价钱都不讲,又惊又喜,又抱出一个盒子,道:“姑娘看有没有中意的,送一个给你!”
说着把那木盒盖子给开了,只见里头坐着二三十个玩意,都是雕的刻的十二生肖,惟妙惟肖,憨态可掬,比起那些个簪子,更要有趣。
季清菱看了看,一转头,见旁边秋露看得眼睛都亮了,显然是十分喜欢的样子,便问道:“这个怎的卖,我一齐买了。”
那小贩不想今夜竟做成个大买卖,喜不自禁,忙把价报了。一时秋露上前还价给钱,他便把东西包了,连盒子一并给了秋月、秋露二人提着。
逛了这半夜,眼见时间不早,季清菱便要打道回府,几人一齐往西小院行去。
因不着急,诸人都是且行且停,躲着人群赏灯,正走到一处行人寥落的地界,忽见对面迎来三个人,都是寻常布衣打扮,其中打头一个怀里搂着一个小儿,那小儿正哇哇大哭。
抱着小儿那人不住在哄,又许糖葫芦,又许纸面人,谁晓得那小孩哭得更是厉害了,还不住挣扎,要从他怀中跳下来。
那人哄了又哄,见是无用,黑着脸便要吓唬,说一声“再哭把你送去喂大虫!”把那小孩吓住了,结果抬头一看,对面站着七八个路人。
他往抱着小孩往旁边让了让,不想怀中那小儿脸上挂着泪,被他言语吓得面色苍白,惊得往一旁侧头,正好一眼看到了秋露,指着秋露手里的一件玩意,闹道:“小狗!要小狗!”一面叫,一面又哭。
原来秋露喜欢那盒子中的一个小狗儿木雕,问过了季清菱,正拿在手中把玩,不想今夜上元,条条街道灯火通明,被那小孩儿看个正着。
小儿爱顽具,最是正常不过,他闹着要,抱着他的那人喝止不住,便举起手打了他一屁股,这一下倒好,不仅没有把哭给止住,反而叫那小孩哭得更大声了。
那小孩不仅是哭,还手脚乱蹬乱打,往那人脸上腿上招呼,口中闹道:“要爹爹!打你!!”又哭,“要小狗!”
后头人见季清菱几人往这边看,上前几步,把那一人一孩给挡住了,又催那抱着小孩的快走。
季清菱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见了那几人的动作,更是心中生出疑心来。
那小孩身上衣着甚是华贵,可抱着他的那几人打扮却非仆非亲,说话行事也古古怪怪的,再看那小孩一味哭闹,跟着的几人不管是哄是劝,口气都是凶狠过亲和。
她轻轻拉一拉一旁的秋露,道:“送过去看看。”又使了个眼色。
秋露机灵,笑着走了过去,也不走近,只离了几步路,对挡着的两个人道:“小孩子喜欢,也不值几个钱,便给他玩罢。”
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长得又小,那两人虽是面色警惕,听那小孩闹得厉害,却也没用力拦着。
秋露见状,走到那小孩面前,把手中木雕小狗递了过去,笑道:“小娃别哭,小狗给你玩。”
那小儿得了狗,拿在手里捏着,破涕为笑,嗲声嗲气地道了谢,又把手伸出来,道:“要姐姐!”
秋露伸出手去要抱他,口中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哥儿?姓什么呀?”
那小儿刚要答话,抱着他的那人忙地把人托了托,又往后退了两步,对秋露道:“谢小娘子好心了。”说着抱紧了那小孩,带着人急急往前头走。
到了此时,也不用秋露再回来回话,季清菱连忙指着那几人,对旁边的镖师道:“烦劳几位帮着拦一拦。”
这一回季清菱带了四个镖师出来,听得她这般吩咐,立时有三人往前追了过去。
对方虽一心要快走,却因那小儿又闹又蹬,被拖了一拖,没远就被三个镖师拦住了,几人在前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就动起手来。
那三人不过是寻常身材,又有一个手中抱着孩子,一对一,哪里对付得了魁梧壮硕、气力大的镖师,全然是被压着打,挨揍了几下,当前那人把怀中小孩往镖师身上一砸,撒腿就跑,另两人见状,胡乱踢打了几下,跟着也跑了。
镖师怕伤了小儿,等小心翼翼扶接了,再要追上去,一出街角,外头人山人海,哪里还寻得到。
季清菱带着秋月秋露跟了上去,那小儿被那人这般半空中一摔,牙关咬得死死的,头上都是汗,眼睛里泪珠子转来转去,竟是没有闹,反而手里死死攥着狗雕,小小的胸膛起起伏伏的,显然是吓到了。
秋露上前轻轻掰他的手,又问道:“你是哪家的小孩?”
那小儿不说话,只眼泪不住往下流。
季清菱见状,去秋月那处拿了一只猫儿木雕,上前几步,俯下身子在那小儿面前晃了晃,道:“这个给你,不怕,坏人都跑了,下回他再来,你就拿狗儿猫儿砸他。”想到方才他叫爹,又问,“你爹爹在哪里?咱们去寻爹爹。”
也不晓得那一处触动了那小儿的心思,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抱着季清菱的大腿,把脸贴在上头,也不说话,只贴着哭。
这小孩也看不出大,他抱着季清菱的腿不肯放,秋月秋露要上前去把他手拉开,皆不奏效,实在无法,只得叫一个镖师去寻了巡铺的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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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吃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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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吃相
派去找巡铺的镖师回来得极慢,他全身都是汗,身上的袍子被挤得皱巴巴的,好容易到了季清菱面前,满脸尴尬地禀道:“外头都是人,寻了两条街,一个巡铺也找不着。”
沿途走来,兵卒着实少,季清菱也知他所言不虚,便也不计较,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一条腿脚被那小儿抱得死紧,连动弹都不得,只得半屈下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柔声安抚道:“你是哪家的小儿?莫要哭了,姐姐带你回家。”
方才哭个不停的小孩侧过一半头,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把前头后头都看了,见再没那三个人,才打着哭嗝,把脸给放开来,他抽抽噎噎,一只手依旧揽着季清菱腿脚,一只手把眼睛、脸面一擦,大声道:“我是张家的!我爹爹叫张待,守株待兔的待,我叫张璧,玉璧的璧!”
说话十分流畅机敏,且又满口咬文,同刚刚被那人抱着的时候全然不似一个人。
季清菱听他说了,脑中把延州城内叫得出名号的官员富户都过了一遍,姓张的有的是,叫张待的,却一个也无。
这样的小儿,身着富贵,出口成章,必定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她看了看当头的一个镖师,镖局在此地日久,根基深长,但凡有点名头,都该会知道才对,可那四个镖师互相对视了一回,也只回了一个摇头,示意自己没听过。
季清菱只得又问道:“你家府邸在哪一处?我叫两个大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
那小儿只吓得双手死抱住季清菱的腿,一面摇头,一面好容易擦干的眼泪又留下来了,哭道:“我不知道……”又吸一吸鼻子,把脸重新贴回了季清菱脚上,“不要大哥哥,不要哥哥!”
季清菱心知这十有八九是被那三个拐子给吓到了,她回想了一路行来那汹涌的人潮,也不太敢此时再叫秋月、秋露二人把孩子抱去寻巡铺,只怕还没找到官差,连人带小孩,都要被挤散了。
幸好此地离西小院并不太远,她见那小孩甚是聪颖机变,想一想,索性低下头问道:“你今夜回我府上歇一晚,明日再带你去找官府寻爹娘,好吗?”
张璧这才把头一点,带着哭腔,干干脆脆地答道:“好!”
季清菱又道:“你叫张璧,今年几岁了?你抱着我,我走不动了,叫那个阿姊牵着你的手,咱们走回去,好吗?”
一面指着秋露。
张璧把季清菱的脚放开,将面上眼泪一抹,高高踮起脚,伸出左手把季清菱的右手拉了,道:“我四岁了!我牵着阿姐的手一齐走!”
他人小鬼大,一眼就看出这一行人里头季清菱说话最有用,是以死死黏着她,就怕再有人来把自己抢走。
秋露见状,连忙上前来,把他的右手牵住了,问道:“我跟你牵着手,一齐走,行不行呀?”
张璧不置可否,可左手抓着季清菱的力气却是使得更大了,又往她身边靠了些,嗲声嗲气地道:“姐姐不要叫我张璧,家里头人都叫我璧儿!”
他深知自己长得好,又知只要自己撒起娇来,以前遇得的人都不会拒绝,特跟季清菱拉起关系来,想着若是她喜欢自己一点,便会上心。
小孩子虽未能想得太深,却下意识趋利避害。
几个镖师开道,三人一童,只花了两刻钟便到了西小院,沿途季清菱还想找一找巡铺,谁知道好容易远远看到一个兵卒,己方还未开口唤人,便又被人潮给挤走了。
这般混乱,怨不得会有拐子浑水摸鱼。
季清菱微微皱眉,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从前延州城严守宵禁,巡铺、里长、更夫、兵卒夜夜巡逻,才堪堪把这一处的秩序给压下来,如今乍然一开禁,却是因着上元,城内人手本就不足,看这样子,州衙也没做好安排,才致使夜间乱成这样。
想来今夜必定不止走失了张璧一个小儿,更有偷盗抢掠的,估计更是不在少数。
还不晓得这一回少人家要哭。
回到院中,松香诸人皆未到,张璧到了地头,却依旧不肯放开季清菱的手,好容易哄好了,也是季清菱去哪里,两只小短腿就跟去哪里。
季清菱有些无奈,却也知道这是小孩吓到了,便让秋月端了吃食来,对那张璧道:“你今日几时出来的?饿不饿?吃点东西,一会早早睡了,明日我们就去找爹娘!”
张璧连连摇头,口中道:“不饿,我帮姐姐做事!”
却听“咕噜”几声,是他肚子里在作响。
这小儿这般懂事,倒叫季清菱不忍心了,她坐在桌边,道:“我倒是饿了,璧儿同我吃一点?”
那张璧这才点点头。
他人虽小,吃相却好,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旁,手中持着汤匙,不言不语地把秋月给他盛的一碗肉粥都喝了,又吃了两口炊饼,这才把汤匙放下,左右环顾一圈,有些为难的样子。
季清菱其实并不饿,只是陪一陪而已,看他模样,问道:“怎么啦?”
他有些委屈地道:“璧儿想要净手。”
秋露忙把旁边的温水端了过来,帮他洗了手,又用软帕子给他擦干净了。
季清菱见这张璧一双小手又白又嫩,指甲修得整整齐齐,左边手腕戴了一只银手镯,全是雕花镂空,当中一颗淡粉色的珍珠滚来滚去,又看他饮食习惯并礼数,心中忍不住一叹。
本还想等着明日,看这样子,还是今夜叫人出去帮着问问罢,免得这小儿家中天塌了。
等秋露给他收拾妥当了,季清菱坐正了,问道:“你爹爹是做官,还是做买卖的?你好生说了,才好去寻。”
那张璧歪着头想了一下,道:“我爹爹什么都不做!事情都是别人做的。”
这话简直接不下去!
又问:“有几个兄弟姊妹?”
张璧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道:“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又道,“姐姐都嫁人啦!”
又复问了几个问题,有些答了,有些答不上来。
只知姓名,根本没办法找到其人身世,只得等到次日去见了州府衙门,才好去寻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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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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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长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章 长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章 长兄
季清菱安抚了他一会,便叫秋露带人下去休息,张璧开始犹是不肯,口口声声要同季清菱睡,秋露无可奈何,只能在季清菱卧寝的外间给他把贵妃榻收拾了。
此时已是子时三刻,小儿闹到这样晚,早困倦得不行了,一沾枕头便打起轻轻的鼾来,待他睡得熟了,秋露才把人抱到隔间。
一夜无话。
次日不到卯时,季清菱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得小儿哇哇大哭声,直直钻到耳朵里。
在房中值夜的秋露连忙一骨碌爬起来,披了件衣裳,道:“想是昨夜那小儿在哭,姑娘且睡,我去去就来。”
她推门出去。
谁想到过了半日,隔间那哭声犹未停歇,中气十足的,先喊“姆妈!”,喊了一会,又在喊着“要姐姐!”
季清菱昨夜特意安排了秋月陪着那张璧,就是想着秋月性子稳,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谁晓得还是劝不下来,那小儿只一味大哭大闹。
她听那哭声经久不歇,竟到了撕心裂肺的程度,只得起来把衣衫穿了,又趿了鞋去推隔间的门。
张璧正在床上打滚,脸上还挂了两条泪,一管鼻涕,听到门口有开门声,一转头,见是季清菱来了,忙扑到床边,要爬将下来,口中叫道:“姐姐你去哪里了!”
这床榻并不矮,张璧小小的个儿,秋露忙把他抱住了,怕其摔倒在地。
他见没人帮忙,自己是下不来地了,便把双臂张开,对着季清菱呼道:“姐姐抱我!”
季清菱无奈,只得走到床边,问道:“还这样早,快好生睡了,天亮了咱们就去寻爹娘。”
张璧嘟着嘴儿,道:“一醒来姐姐就不见啦!”
秋露拿帕子给他擦脸擦鼻涕,他这一回倒是不躲了,老老实实仰着头,嘴里还含糊道:“姐姐别走!”
简直是又熊又叫人讨厌不起来。
眼见天要亮了,季清菱索性叫人把那张璧抱到自己屋子里,看着他睡了,自己则是点了灯,在桌边看起书来。
一篇经注才看到一半,外头传来一阵喧闹声,不时松香跑到门口,本待要敲门,见门开着,又见季清菱坐在桌边看书,旁边秋月伺候,愣了一下,他进得门去,禀道:“姑娘,外头里正来了,说是要见主家人。”
季清菱一怔。
此时方才过了卯正,什么事情叫里正一大早便找过来?
幸好她已是梳洗过了,只换了身衣衫,便直接在偏厅见了客。
进来的不止里正,还有两个从人,三人进得们来,连茶也不喝,坐也不坐,那里正先行了一礼,便忙道:“实在冒昧,叨扰娘子了,只是昨夜上元,城里头走失了许小儿,在下接了令,要一家一家找一找。”
自出了走火并衙门审案一事,街上的里正、巡铺都得了上头吩咐,要好生看顾这一处西小院,是以里正此回来,态度极好。
听到是找小儿的,季清菱倒是放下心来,回道:“昨夜我家在街上捡到一个,找不出是哪一家的,正待今日要送衙门,你们来得正好。”又转头对松香道,“去把那孩子叫起来罢。”
里正听得她这般说,急急上前两步,问道:“捡到的小儿几岁?”
季清菱回道:“四岁,叫张璧,父亲叫做张待。”
话刚落音,她便见面前几人松了口气,一名从人几乎是飞也似的跑出门去,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不时松香同秋月便把正揉着眼睛的张璧给带了进门。
张璧见了里头一个里正,一个从人,十分警惕,跑到季清菱身后,抓着她的衣摆不肯放。
里正打量了一下来人,心知事情八成有了谱,忙问道:“小公子可是叫张璧?”
张璧把头连连摇了半晌,道:“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季清菱指着那里正对张璧道:“这是衙门的官人,特来寻你的,你把家里事情同他说了,便能快些找到。”
张璧只躲在季清菱身后,小声嘀咕道:“昨日骗我的人也说自己是官差!”
里正十分尴尬,却只得硬着头皮往下接,问道:“小人不是骗子,小公子可是张提举家的?”
张璧只把头摇了又摇,不肯说话。
几人顿时僵持住了。
倒是季清菱听得那里正如是说,十分奇怪,问道:“延州何时又来了一位提举官?”
那里正忙道:“前两日才从京城调任来的阁门舍人,新任延州东路同提举!”
阁门舍人,这样清要的武官官职!
季清菱皱着眉头想了一想,却还是没有印象。
按道理,近几年她同顾延章一同看各类邸报,只要是有些权职的,都不该没有印象才对。既是阁门舍人,又知道姓名,怎的会一点记忆都没有。
她正奇怪,却又不好当着张璧的面问得更细。
幸而没久,便听得外头匆匆的步履声,一个少年郎打头,后头跟着七八个随从,几乎是大步飞奔般的走了进门。
张璧从季清菱身后的椅子空隙处钻出一个头来,见了那少年郎,口中叫一声“大哥!”,便小跑着冲了出去。
那少年见了人,忙俯下身子,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口中骂道:“偏你还要出门乱逛,又不好生跟着人,你晓不晓得家中上下快要急死了!”
张璧见了家人,眼泪便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同抱着季清菱一般,抱紧那少年的颈项不肯放,口中呜呜直哭,只叫大哥。
那少年见他这样,哪里还骂得下去,只好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了半日,这才把他交给后头一个仆从。
他先看了屋中情况,见主人座上坐着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想到方才来报信的人口中所说,忙上前两步,行了个大礼,道:“失礼了,在下初见幼弟,情急之下,有些礼数不周,还请姑娘见谅!”
这少年郎约莫十七八岁,身着青色锦袍,相貌并不算特别俊逸,可通身却是贵气十足,举止之间大方有礼。
季清菱心中暗暗喝了声彩,赞一句好气派,也回了一礼,口中礼让了两句。
那少年又道:“在下姓张,名唤张瑚,乃是阁门舍人张待家的,不知姑娘这是哪一户人家?还请言说了,在下好叫家中备上谢礼!”
季清菱正要回话,突然脑中隐隐想起什么,打眼看那张瑚,心中打了一个突,问道:“不知公子是哪一个名讳?”
张瑚微微一愣,却是正色答道:“瑚琏之瑚,张瑚。”
一瞬间,季清菱有些发懵。
怨不得自己听得张待这个名字,半点印象也无,本也该没有少印象!
张待并不出名,出名的是他的儿子张瑚,便是眼前这人,十余年后,面前这张瑚将平邕州之乱,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在此时,张家还有一个更出名的人,便是张待的侄女,张瑚、张璧的姑姑,当今圣人张太后!
第一百九十章 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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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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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挨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挨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挨打
张太后乃是勋戚之后,亳州蒙城人,其父曾任节度使,其姨母则是当今高太皇。
她不到八岁,便被姨母高太皇接到宫中,后来被许配给了当时还是濮王儿子,其后才被过继到仁宗名下的先皇,不久,就得册封为皇后。
张太后性情悍厉,先皇却是孝顺柔和,夫妻之间妻纲大盛。
先皇继位不久便发了病,彼时由张太后的姨母高太皇垂帘听政,等到先皇病愈,重得归政,张太后却依旧把持后宫,不许先皇亲近其余嫔妃。
先皇在位九年,膝下有五个儿子,一个女儿,活下来的除却生来便有腿疾的康王并一位公主乃是两个位份不高的妃嫔所生,其余都是张太后的亲子。
这些都是如今台面上的消息。
可季清菱更知道,用不了几年,当今体弱病的皇帝驾崩,剩下一个七岁的幼子,届时会由张太后垂帘听政。
她把持朝政十余年,直到后来新皇年纪渐大,才被政事堂、枢密院的诸位重臣联手逼得归政。然而即使归了政,其人对朝政的影响依旧不小。
而在这数十年间,张家一门都荣宠不断。
张瑚能三十上下便领兵广南,靠的除了自身的本事,自然还有其堂姐在后头的支持。
季清菱想了想,马上就反应过来。
自己不记得张待的名讳,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了,这一位太后的伯父,确实没有太大的存在感,虽然官职清要,但是平常既不惹麻烦,也不出头,给他安排什么差事,他就在那一处默默地待着等人分饼。
虽然不出力,却也不捣乱……
不过……
怨不得张待能来延州任提举!
怨不得张璧那小家伙在自家问他爹爹做什么的时候,会回答“我爹爹什么都不做,事情都是别人做的”。
果然什么都不用做!
这哪里是来干活,分明是来指着杨奎阵前得力,好分一杯羹的!
太后的亲伯父,若是延州阵前当真得了功劳,谁敢不给一份给他?!
想通了对方的家世,季清菱便放下心来。
最怕不知深浅,这样便不晓得该如何来往。
既然知道这两位乃是国戚,那便要敬而远之了。
此时五哥乃是白身,便是为着他下场之后,将来做官,也不能跟皇亲国戚走得太近。
士子与宗室国戚,天然便是两派,况且两边家世相差太大,此时结交,少不得要给世人留下一个“谄媚”与“钻营”的印象。
想到这里,季清菱的面色也冷了两分,她道:“我家夫君姓顾,如今正在保安军中服役,此时家中并无家主,便不留两位坐了,既是小公子寻到了家人,我也松一口气,施恩本就不图报,不过求个良心安稳而已,公子不必挂怀。”
语毕,礼数周全地行过礼,便端茶送客了。
张瑚有些吃惊。
难道是偏远之地,小姑娘没见识,不清楚什么是阁门舍人?
张瑚这才正经留意起了面前女子。
季清菱从前是何等出身,自然无论言行礼仪,均是无可挑剔,叫张瑚看得不禁暗暗纳罕。
什么时候这延州边城,随便一个小小的客栈之中,都能遇上这般品貌的女子了?
果然十步之泽,必有香草;十室之邑,必有忠士,自己总以为天下之才,泰半尽归京师,看来竟是不尽然。
再想一想方才对方口中所说,夫君正在保安军中服役,用的既是“服役”二字,便说明犹是白身。
住在客栈,说明连恒产都没有。
一介在军中服役的武夫,也能娶得到这样的妻子吗?
这是延州与京城山水不同,才会有这样奇异的事情,还是此为特例?
看这女子年岁甚小,又通身文华自蕴,难道是小时指腹为婚?听说往往有些老儒,因着旧时信口诺言,便是两家再不匹配,男方品行低劣,也要死撑着把女儿嫁到猪狗圈中,只为成全自己名声。
莫非这便是其中一例?
不由自主的,张瑚眼中露出些许的同情与可怜来。
不过他自恃身份,既然主家无意留客,他也不会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再三致谢之后,张瑚便带着幺弟告辞了,打算明日备了礼再来郑重答谢。
张璧一大早的又是折腾,又是哭闹,昨夜更是又惊又吓,此时好容易见了长兄,哭了半晌,伏在一个仆役背上睡得极是香甜,倒是安安分分地被驼回了家。
他一觉睡到申时一刻才起来,一睁开眼睛,张口便叫道:“姐姐!”
谁知此时走到床边的不是昨日那抱起来又香又软的姐姐,却换做了自家面色黑如锅底的长兄。
张璧几乎是立刻便把眼睛闭上,翻过身,做一副方才在说梦话的模样。
张瑚冷冷道:“你是自己起来领罚,还是等我罚你。”
张璧一骨碌坐了起来,口中求饶道:“大哥,璧儿知错了,子不教,父之过,你把我交给爹爹吧!”
张瑚冷笑一声,道:“年纪不大,心眼倒是不小!你以为把你交给爹爹,你说几句好听的,他就会饶过你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回自己闯下大的祸?!延州城上下千余人全城翻来覆去找你一个!爹爹此刻还在州衙之中,帮着收拾收尾!这回不叫你知道什么是规矩,我以后便不姓张!”
说着把手中一根长长的竹棍一亮,喝道:“跪下!”
张璧滚到了床里头,口中惨叫道:“大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偷偷溜出去看灯,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以后我再也不偷跑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不要打我!!”
张瑚却知道自家这个小弟从小都被娇惯着,嘴上说得好听,下回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不好好教规矩,以后都不会懂事。
他板着脸,把手头的竹棍一点床边,道:“你老实点,我就只打十棍,再啰嗦,我就打二十棍!”
张璧从小不怵爹,不怵娘,只怵这一个大哥,此时见张瑚口气又凶又狠,脸色更是要吃人一般,吓得眼泪直流,却又不敢说话,跪在床上,膝行到了床边。
张瑚咬着牙,估着力道,一棍子对着幺弟的屁股就打了下去。
还没挨到肉,张璧便开始哭爹喊娘起来,等到真的挨了一下,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口中不住喊“不要哥哥,要姐姐!”
第一百九十一章 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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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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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性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性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性情
且不说这一厢张璧被自己自家长兄打得屁滚尿流,哭着喊着要姐姐,那一厢,送走了那一个闹得鸡飞狗跳的小儿,西小院上下都松了口气。
回到房中,秋月赶忙把床榻重新收拾了一遍,同季清菱道:“姑娘再睡一会,昨夜都没怎么合眼!”
季清菱昨夜今晨被张璧闹得是当真没有睡好,她本还想扛一下,谁想眯了一会眼睛,困意竟是一阵一阵的,刚顺着爬上了床,一闭眼,只来得及嘱咐声“你们也补一觉”就睡过去了。
秋月出了里间,同外间坐在桌边的秋露道:“你也去歇一歇罢。”
秋露摇了摇头,道:“困过了,都不想睡了。”
一面说,一面笑着指着桌上的一个木盒,把盖子开了,道:“姑娘说了,一人两支,秋月姐,你先选罢!”
秋月凑过头去一看,原来是昨夜在那关扑摊上买的那些个木刻的簪子。
她选来选去,挑了两支喜欢的样式,在鬓间比了比,问秋露道:“杏花的好看,还是茉莉花的好看?”
两人你商我量,两根簪子选出了小一刻钟才定下来,好容易择定了,秋露手中执着一根簪子把玩,叹道:“嫁人还是要嫁姑娘这般性子的……”
秋月一愣,随即调侃道:“两根簪子就把你收买了?也忒容易了罢?”
秋露摇一摇头,道:“哪里是簪子不簪子的事,还是人要体贴又温柔,哪个不喜欢?前几日我同松节、松香两个一并上街,本是采买些东西,实在不着急,就看了看街边的玩意,我瞧中一只荷包,因嫌它邋遢了些,想要那婶子给我换一只,便被两个家伙取笑,一面还催我,说我‘名堂’!”
她有些感慨,道:“你说咱们一齐长大,说句脸皮厚的,同寻常兄妹也没甚区别了,一同上街,买点小东西,我也不指望他们给我掏钱——其实哥哥给妹妹买个荷包又算什么啊?我年年给他们送的生辰礼都不止了——当日我瞧中的荷包不过二十文!谁想没一个有表示,还你一句我一句的取笑我!”
“换做是姑娘在,二话不说,都不要我开口,说不得就帮着买了……”秋露叹一口气,道,“寻常也是,松香松节,在外头看起来也是像模像样的,办起差来也得力,转过头,对着咱们,半点都不晓得体恤人,你说将来要是嫁人,遇得比他们还差的,该如何是好!”
秋月便笑她,道:“你才几岁,我都不担心这个,你倒是着急起来了!”
“秋月姐!”秋露语气中带着一丝恼意,道,“我信得过你,才同你说这些,你这般说话就没意思了!”
“咱们这样的出身,哪怕将来进了京,少爷有了大前程,真有那个可能,我也不指望嫁给哪一家大户,毕竟齐大非偶,自家是个什么人,自家清楚,本想着如果府里头有知情知意的,又是自小长大,彼此品行都晓得,若是能成了,再好不过。”她一面说,脸上微微泛起了点红晕,道,“便像是少爷姑娘两人一般,你体贴我,我体贴你,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在一起处就是甜丝丝的,再没其余乱七八糟,日子要这般过,才算是有意思……”
听得秋露这般说,秋月也不禁出了神。
都说看着别人过的日子,就会想着自己的日子。
她也到了年岁,看着家里头少爷同姑娘两人成日处着,心里头自然而然便会生出想法。
若是少爷同姑娘两个人的性子摆在面前,想也不想,她都要嫁给姑娘那般的,再温柔可爱不过,倒是少爷,乍一看处处都好,只要离得近了,便会发现他把自己逼得死紧,叫人过日子都舒坦不起来,好似日日都要追着赶着,方才不落后一般。
也只有姑娘这般的,才受得住他!
反倒是姑娘,性子也好,人也好,过轻松日子,便过得舒舒服服,过紧张日子,也过得游刃有余,叫人一屋待着,都要心情变好。
从前秋月觉得家中这两位主子天生一对,如今看得久了,倒觉得是少爷占了大便宜。
姑娘这样的,同谁过,日子都会过得好,可少爷这样的,换一个人来,谁顶得顺!
一面想着,秋月忍不住啐了一口,瞪了秋露一眼,道:“叫你带到沟里去了!你自家要相人,自家相去,怎的竟想到姑娘身上!”
话虽如此,到得晚间,她还是翻来覆去,半日都没有睡着。先想一回小时候家里景况,父母相处,再想一回村子里的各色人家,最后又想到厨房里头婶子同陈叔两口子,想来想去,觉得嫁人当真说不好,谁又知道现在看着人好,嫁过去人是不是好呢?
又有那等夫家三亲五友,七姑八婆要打点,嫁一个人,还要伺候一大家子!
还不如伺候姑娘呢!反正都是伺候人,这一个不仅好伺候,还晓得体恤人,将来跟着,养大了小小少爷,小小姑娘,情分都在,也不怕没得养老送终的!
等到次日她顶着一双青黑的眼圈爬起来,倒把季清菱吓了一跳,问道:“这是怎的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秋月哪里敢说这是想你想的,忙摇了摇头,拿话岔开去了。
一时梳洗完毕,季清菱便让秋月把前夜在街上选买的各色玩意拿下去给众人分了,刚说了两句,却听得门口松香问道:“姑娘起了吗?”
秋月应了一声。
“昨儿那大小公子俱来了,在外头等着,说要来给姑娘道谢!”
季清菱忍不住皱起眉。
实在不太想两家打交道,本以为昨日自己那般态度,对方今日最派几个下人过来送些仪礼,便算是礼数到了,如果只是那张瑚一人,自家也可以借口不方便推拒,可此时带着一个小儿张璧,却是不好不见。
季清菱只得收拾好了,去偏厅见客。
一时张瑚手里牵着张璧进了偏厅,后头跟着十个仆妇,皆是抱着各色礼盒,那张璧一进门,立时甩开他大哥的手,乳燕投林一般,直直扑到季清菱腿上,抱着她的裙子不肯撒手,哭道:“姐姐,璧儿挨打了!璧儿不要哥哥了!你给我做姐姐好不好!”
他自从京城来了延州,母亲不在身边,惯来疼他宠他的乳娘不在身边,爹爹好几天都没打照面了,一个大哥只晓得凶巴巴的,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往常在京城过的全是不一样的日子。
又兼昨日挨了打,此刻屁股还同开花一般痛,见了对他和颜悦色的季清菱,简直就像是得了救星一般,再不想回家同那个长兄在一处。
而站在门口,张瑚尴尬而立,只觉得自家丢脸丢到了极致,简直想要以手做掌,把这泼猴一般的弟弟,打回娘胎里去!
第一百九十二章 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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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劝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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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劝解
张璧抱着季清菱的腿不肯放,便似一只小奶猫黏人一般,张瑚就是想上前将弟弟拉开,也不好动手,他厉声唤了两下,那张璧只做不听,哭着道:“我不给你当弟弟了!你找别人去!”
季清菱只得蹲下身子,温言哄了他半日,好容易哄好了,小孩子听得要“好生跟哥哥回家”,登时眼泪又下来了,哭道:“不回家,我要做姐姐的弟弟。”掉头一看到张瑚站在后头,更是把头一甩,贴在季清菱的胳膊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怜巴巴的。
张瑚见了幺弟这样,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又是着急,百般的手段,当着外人的面,还不好使出来。
季清菱见状,只得对那张瑚道:“公子不若去厢房稍待,我同他谈一谈?”
张瑚无可奈何,只得跟着松香去了。
一时偏厅走了个半空。
季清菱轻轻摸了摸那张璧的头,柔声道:“好啦,你哥哥走啦,莫要哭了,都要成小花脸了,眼睛疼不疼?”
她越是和气,张璧越是觉得哥哥讨厌,原只是气话,此时抹一把眼泪,当真生出了不做张家弟弟的心思,他含着眼泪认真问道:“姐姐,你有没有弟弟的,我做你弟弟好不好?”
季清菱啼笑皆非,道:“我没有弟弟,你如今已经是我弟弟啦!”又道,“你来得早,我还未来得及吃早食。”
张璧眼中泪珠子转啊转的,好悬没有落下来,一双眸子亮晶晶,水气灿然,道:“我……那我……陪姐姐吃早食!”
他前头哭得狠,如今说两个字,便抽一抽,却又努力止着抽鼻子,看起来跟个小大人似的,叫人看了实在忍不住心疼。
季清菱便牵了他的手,带着小家伙去厅中吃早食。
小儿家心思不定,只要把他目光挪开了,也容易哄。
一顿饭吃完,张璧除了一双眼睛红彤彤的,人已是平静下来。
季清菱一句一问,连猜带蒙,终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拼凑出来。
原来这张待自承了上命,便来延州任职,因此地又偏又打仗,便要把妻幼留在京城,本只打算带长子过来,偏那张瑚觉得幼弟自小在京师被人宠上了天,若是不好生管教,将来要出岔子,又有张璧本人听得家中人要去“很远很远的打仗的地方”,自家也吵翻了,说要“跟着爹爹大哥去长见识!”
几番厮缠,又兼张瑚在后头劝,终于把小张璧一并带来了任上。
谁晓得一到延州,张璧便直嚷上了当。
这一处哪里有什么好玩的!
平日里在京城,他好歹还能跟着长辈东家打个忽悠,西家听个戏,晚上磨得厉害了,也能叫他娘带他出去逛夜市,而此回到了延州,爹爹长兄两人都忙作一团,没有人来理他不算,想要晚上出去看一看,还要被下人劝,说有什么“宵禁”。
“我再过一个月就五岁啦!我长得这般大了,又见识过许许的事情,从未听说夜间不能出门玩的!”张璧睁着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问季清菱道,“姐姐,你说他们是不是哄我?哪有夜间不能在街上逛的?!”
他得意洋洋地道:“谁说夜间‘宵什么夜的’不能出门,我前儿出去,外头正过上元,人山人海,热闹得很,那些个下人果然是听了我大哥的吩咐,来哄我的!”他说着说着,声音有些低了下来,“就是人太啦,我走了一阵,都不认得路,就叫路边一个婶婶帮着带我去寻官差,哪里晓得那婶婶也不是好东西,把我寻到坏人手里了!”
又心有余悸地把两只小手拉着季清菱的手,嗲兮兮地道:“幸好遇着姐姐,不然璧儿就要被人捡去做小叫花子了!”
他嘴巴又甜,长得又可爱,还会来事,仗着自己一个小小的人,夸起人来又嗲又酥,又装个大人样,任是谁见了,都忍不住生出两分暖心来。
如今他逮着季清菱,使尽了浑身解数,要逗她笑,逗她喜欢,竟是一门心思果然要去做“别人家的弟弟”,叫家中长兄“知道后悔!”。
小家伙什么心思,季清菱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她陪着闹了一通,才正色问道:“是真的不喜欢哥哥吗?”又道,“若是当真不喜欢,我就把你从家里要过来,你同我姓,改做我家的小孩了。”
张璧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口中道:“真的!”
季清菱认真问道:“做了我家的小孩,便不能回家见爹娘,大哥也同你不是兄弟了,将来路上见了,他也再不管你了,你愿意吗?”
张璧张开口,想要说一声愿意,可不知怎的,心中冒出一阵一阵的委屈,想到见不到爹娘,只觉得十分难过,又想到那长兄虽然可恶,可平常也是真的心疼自己,以后见了面,若是不理不睬,实在叫他伤心。
他本就是个极聪明伶俐的,不用旁人说,自己就想得,此刻得了季清菱提点,自家张着嘴巴,半日说不出话来。
季清菱又道:“如今延州平日里宵禁,夜晚是不能出门的,正因前两日上元节,夜间才能出门三日,可四处都是坏人,你看你这样聪明,都要被人骗了,家中父兄下人心爱你,怕你被人抢走了,因你长得这样好,年纪又小,还没有能干保重自己,才不让你出去,你若是有心志,便不要对不住别人的心爱才好。”
她这番话,换做一个其他的小孩子,半听得半懂不懂,说不定还要生气,可遇到了张璧,却是恰恰好,虽然犹有不甘,可左听一句“你这样聪明”,右听一句“长得这样好”,这些话他从前从少人嘴里听说过,可从季清菱口中说出来,又是郑重的说正经事的口气,却格外地叫他开心同信服。
想来果然是我真的又聪明又长得好看,才叫大家都担心我。
——一面这样想着,他又有些委屈起来。
“可我想要出去玩……”他眼巴巴地道,“爹爹同大哥都说有正经事情,又都不理我,放我一个人在家里头,没有人来陪。”
第一百九十三章 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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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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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奈
见张璧这样,季清菱也渐渐心中有了底。
想来是张家初到延州,正忙于州衙中正经差事交接,又因家中没有内眷,见得主家都在外头忙,家中下人便松散了些,张璧这样机灵的小子,便是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都未必看管得住他,一松气,半从哪一处溜走了。
她想一想,如今延州当真不是很安定,郑霖手段软趴趴的,连州衙都管不住,又怎的管得住这上下的兵卒,还是要想办法把这小儿束在家里,才不容易生事。
她便道:“你想出去玩,可你一个小子,什么都不会,此回出门还被歹人抓了,下一回谁敢带你出去?”
张璧便叹一口气,小大人似的道:“我已经长得很大了,可大家都说我小……大哥要出门,从来没有人管他。”
季清菱想起那张瑚乃是文武双全,可这张璧却是手脚皆软,不似习过武的样子,于是道:“你大哥会武艺,出门没有人能欺负他,你会不会?”
张璧脸红红地低下了头,道:“前一阵长兄要我习武,只是学马儿一样扎步子好累,又痛,我同娘亲哭,又同爹爹哭,后来还特意去找大姐姐哭,大姐姐出面帮我说话了,说我就是什么都不会,有她在,也能让我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的,又骂他,他就压不住我了。”
不待季清菱说话,他便道:“姐姐,我知道了,今日我回家便好生习武,以后我学好了,带你出去逛夜市,不叫路边的人欺负你!”
季清菱摸摸他的头,笑一笑,点了点头。
张璧知道这是把他说的话不当回事,心中倒是激起了一股小小的志气,想着自家一定要当真练出个样子来,叫这姐姐对自己刮目相看。
他出生的时候张待已经年近六十,几个姐姐生的外甥都又生了甥孙,名分上是姐姐,岁数上都差了有大四十,府里虽然有一个长兄只大了他十来岁,可从来都是严格教管过温声细语。
他娘老蚌含珠,宠他宠得飞起来,他年纪虽小,可在玩伴里从来都做霸王头子,成天撩猫逗狗,又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嘴巴甜,便是闯下什么祸来,随口撒撒娇,做爹娘的包不住,宫中那一位也帮着包住了。
这一回也是机缘凑巧,被歹人强抢了,叫他知道了天底下总有他说话撒娇、搬出天王老子也无用的时候,又在最怕最慌时得了季清菱的救,偏这一个姐姐相貌性情都还极对他的心意,让他不由自主便生出几分雏鸟之情来。
等这一日回家后,张璧果然认真习武不算,还老老实实进学起来,待到张瑚问,他先还不肯说,后来才扭扭捏捏地道,那日睡在季清菱闺房,见里头摆着许书,早间起来还见桌上摆着写了一半的文章,一问去接他的书童,原来是姐姐写的,他不想自家不用功,叫姐姐觉得他不学无术云云。
一时让张瑚又是好气,又是高兴。
气是气从前自己费了少力气少心思,这幺弟从不肯好好上进,偏又有爹娘同宫中那一位在后头顶着,他想管也不能狠管,如今路边随便一个小姑娘,虽说是救命恩人,却是只说两句话,这弟弟便如奉纶音一般,不用怎么盯着,竟自家晓得上进了。
高兴是高兴总算小孩子懂了事,这般聪明,以后长得大了,也能帮着撑顶门户。
张瑚虽然也是张待的老来子,可他毕竟是长子,又兼天生性格便知进取,从小在京师长大,来往的是权贵勋戚,见识的是家国天下,自然同寻常人不一样。
大晋同往代不同,自前朝末年藩王之乱,门阀倾轧,从前的世家早已不复往日风光,所谓富贵不过三代,也是从近些年才真正让人领悟透的。
到得如今,能得长久富贵的,只有地方豪绅,能保守家业的,只有书香传世,宗室显贵的子弟虽然能凭借荫庇得官,或考锁厅试,或偶有凭借文才得赐进士出身,可在皇权的有意打压下,无论是官阶的起点,还是其后的升迁,都难与所谓的寒门士子抗衡。
而在武功一路,便是像张待这般太后的亲伯父,到得军前,也要被杨奎、陈灏这等宿将架空了,扔在延州城里。
——你不是要来分功吗?来吧,在后头待着,有了自然会切给你!不过切切少,你就别插嘴了!
至于想要到阵前抢功,都不需他们阻拦——只要稍微有丁点的失利,御史台的鸦雀便会像见到了腐肉一般,嘎嘎地冲上来,群起而攻之。
张待没本事,从前上得一回阵,领了一场小败,被那厚厚弹章压得整整六七年没敢冒头,只能顶了个闲差混日子,如今好容易缓过气来,到了延州,却再不敢事了。
看着从前的勋贵豪门或落魄或门第凋零,哪怕张家从前显赫,如今又有个堂姐在宫中做太后,似乎是花开正红的时刻,可张瑚依旧暗暗心惊。
家世衰落之后,想要重振,何其艰难。
这一代的张家枝脉本就少,本家更是只有他与幺弟二人,若是弟弟不得力,只他一个,想要扛起家业,着实不容易。
何况弟弟如此资质,如果每日只晓得玩乐,实在是暴殄天物。
正因有此想法,张瑚见了幺弟晓得奋发,更是感激,他知道自家父亲不行,便暗自把西小院记住了,不但此时常常着人送些仪礼,只待将来若是有了机会,要好生酬谢一番。
他想一回院中女子人品,不由得更是惋惜,觉得嫁个白身的莽夫,简直是焚鹤煮琴。只是嫁也嫁了,却是再无办法,私下琢磨了,便让人去打听西小院主家的身世情况,打算给那女子不得力的丈夫安排个好出路,也算是替弟弟报恩了。
且不说这一厢张瑚自以为自家做得周到,却不想西小院中,季清菱实在是十分无奈。
她本意是不要同张家扯上太关系,可那一个府邸为着表示谢意,回报救命之恩,源源不绝地送来许礼赠,于情于理,自家却是不好不收。
这种时候,坚辞等同于嫌弃与不给人脸面了。
收便收了,却又不能不选些合适的既显得冷淡,又不显得难看的回礼。
然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那张家仿佛看不懂自己的示意一般,还是自顾自地同西小院来往起来,这便算了,那一个小儿张璧还时不时找这样那样的由头,由人带了跑来此处做耍,偏那一府竟无人拦着!
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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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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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灯
且不说那日把张瑚、张璧兄弟二人送走,季清菱尚不知后续那一家如此缠着要报恩往来,她满似以为这一回收了礼,又把小儿哄走了,便算了结一事。
她回到房中,想到前两日曾说要在家中办赏灯宴,又许了许话出去,此时本该准备得七七八八了,偏因张璧之事,倒是耽搁了不少功夫,便把秋月招过来,问了问情况。
秋月笑道:“姑娘倒是不用担心,上回交代秋爽去办这一桩,她比什么还要上心,如今色色都办得妥当了,只差灯谜——我本想着今日抽点功夫,翻本书抄一抄,便也罢了,偏她有许点子,说除却我找的,还要各人都出一个灯谜,大家抽着来猜,被人猜到了,出谜的便要送猜到的一件礼,没被猜到,猜谜的便要送出谜的一件礼。”
季清菱也笑,道:“偏她点子。”
又让秋月拿了十吊钱出来做彩头。
到得夜间,她把几个丫头都打发出去,道:“你们玩你们的,我只在屋中看书,若是有事,自会打铃。”
一时屋中果然走空,虽是上元佳节,她一个人过,对着一盏灯,自整理经注,倒也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只秋月等人到了院中,上下诸人看了一回,不禁都问道:“怎的不见姑娘?”
秋露便道:“姑娘说她来了,一院子人都玩得不自在,便叫咱们自己乐自己的!”
一时各人都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又有些好笑。
秋爽心直口快,只道:“又不是少爷,姑娘来玩便来了,也不怕……不过到底不如咱们下头人自己来得自在!”
众人笑她一回,果然各自吃酒吃席,猜谜划拳,说说笑笑,好生过了一回元宵佳节。
季清菱在桌前,伴着院中起起伏伏的说笑声,嬉闹声,不禁莞尔,她放下笔,侧耳听了一会,心中忍不住浮想联翩,猜着此刻五哥在营中哪一处,又在作甚,有无功夫好生温书,甚时才能回来。
她正想着,却见秋月领头,带着松节同松香二人各抱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盒子走了进来。
季清菱有些意外,问道:“怎的不同大家一处玩,可是有什么事情?”
松香笑吟吟地道:“给姑娘道好,早得了少爷临行前吩咐,要咱们二人今日给姑娘捧个东西来。”
一面说,一面同松节把怀中的木盒放在地上,打开了,又将其中的东西小心提出来。
——原来是两只走马灯。
不待她说话,秋月便从袖中掏出一根松枝,对着桌上的油灯燃了,又把那松香、松节二人带来的走马灯点亮了,立时便把油灯一熄。
两个书童撑着灯杆,将手中走马灯举得高高的。
黑夜之中,两盏圆灯玉壶光转,每盏六个截面,上画花鸟虫鱼,鸟兽飞凤,面面栩栩如生,被中间蜡烛热气一激,当中图案随着轴轮的转动跟着慢慢旋转起来。
果然是映光鱼隐现,转影骑纵横,十分的好看。
过了好一会儿,待得十二个画样都转过了两三回,松节才道:“少爷说今年上元没法子同姑娘一并过,便做了两只走马灯,叫姑娘赏着玩,还让您早些歇着,别熬得太晚了。”
语毕,两个书童把灯挂好了,也不话,与秋月一同悄悄退了下去。
季清菱看着挂在内间门上的两盏走马灯,当真又惊又喜。
她原也想给五哥做灯,却只打算做个精致的花灯,聊表心意罢了。
走马灯那般麻烦,便是寻常的小摊贩上,都未必有得卖,都要去到大铺子里,才好选,也不晓得他费了少功夫才做出来。
季清菱重新将油灯点了,又把两盏走马灯灭掉,这才对着光细细看了一会十二张画样。
鱼虾灵动,骏马傲然,鸟兽有神,花草鲜妍,勾画之中,全是顾延章的笔意。
季清菱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一个微笑,突然庆幸起此刻仆从都聚在了院子里,屋中独留自家一人。
她凑在油灯之下,细细地揣摩着画中之意,等看到最后一幅画面之中那几只站在枝头的青鸟,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热意往脸上涌,全身更是暖洋洋的,手里拿着那盏灯,抿着嘴,只想五哥此时便在眼前,也不要做旁的,两人拉着手儿,互相看一看,就是不说话,也是好的。
她看一会,想一会,过了半日,才把灯盏摆在桌面上,提起笔,想写东西,却什么也写不进去,索性把桌面收拾好,看着那两盏灯,发了许久的呆,好似自己想了什么,好似自己又什么都没想。
季清菱心中又是甜,又是嫌弃,只觉得自家这举止实在是有些腻歪,可转过念头,又觉得反正也没旁人知道,腻歪也只是腻歪自己而已。
只不要让五哥知道便好,不然该有丢人!
当夜她早早爬上床,却是过了好长时间都没有睡着,翻来覆去的,只想要做个回礼,可上元已过,回花灯却是没甚意思,再回旁的,寻常物什只觉得太简单,但若是什么要花心思的,更怕五哥得了,哪怕自己再三说,他还是要一心再备东西给自己。
本来就要发解试,只有担心日子不够用的,实在是不想他费力气在这种不相干的事情上头。
这走马灯就有些太过了,也不知道要浪费少功夫,叫她收到之后,又是高兴,又是心疼那费的精力——能看少书了呀!
虽然知道要是同五哥说了,他肯定会回什么“只看书也容易躁,做些旁的东西,反倒是松懈些。”又要说什么“一劳一逸相兼”,可她还是不愿意。
要是躁了,出去散散也好,躺一躺也好,总归不要动脑,免得人要累垮了。
她脑子里想了又想,还是没个成型的主意,索性先把此事放到一边,横竖五哥回来还有许日子,有的是时间给她慢慢思考。
等到次日下午,松节进来同她说日间在街市上打听到的消息。
“……丢了许小孩并女子,衙门正在城中挨家挨户地找寻,只因前两日都未曾宵禁,城门也不闭,都不晓得人是否仍在延州城中;又有夜间去大户门口抢钱的,拥挤踩踏,伤了人不算,还踩没了七八个,如今上元未过,城中已是有许后事要办;还有那走水的,这两夜便没停过,好在都有人看着,火势也不大,没伤到人命,只烧毁了些东西。”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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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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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规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规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六章 规法
听了松节从外边打听回来的话,季清菱不禁叹一口气。
延州城自收复以来,向来宵禁,本来乍一开放便容易混乱,还将将撞上人山人海的上元佳节。
这种情况,正该州衙着力看管秩序,偏偏手腕强势的杨奎不在城中不算,还把许官吏、兵卒都带走了,留下郑霖一个半瓶子打水直晃荡的来管事,他又爱折腾,打理得又不好,也怨不得会出这么问题。
这虽是她管不着的,可听着也觉得甚是难过。
那些小孩、女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便是找回来了,人怕是也受了大惊吓,尤其是女子,便是自己能缓过来,旁人也未必给她机会缓过来了。
她唏嘘一阵,忍不住便想起来前世自家爹爹管勾京都府事的时候,遇着大节大气做的那些个秩序规法,不仅叫街市之中井然有序了,便是走失、被掳抢的人也少了大半。
当时因效果显著,朝中特批重新规整了,推行各州各县,果然后来遇着大日子,各地便少了许乱事。
想着想着,季清菱不免有些沮丧。
有再好的法子,难道能冲去州衙之中,告诉那郑霖,同他说你这是错的,应该如何如何才对吗?
可空怀宝山,无法得用,眼睁睁看着那等庸人在胡搞,实在又看不过眼。
她心中琢磨了片刻,也渐渐醒过神来。
此时不能管,将来也不能管吗?
等五哥下场得了官,一甲之中,通判一府是定数的,只要能通判一府,以他之能,在那一处好生做上一年半载的官,便能有几分底气说话。届时将规矩应用一州,或是先一县再一州,有了先例,再以实效成之以文,以实证之,上书朝中,若是能得广以推行更好,若是不能,再等上几年,或是十几几十年,五哥总有出头的那一日。
位子越高,说话的分量便越大,能做的事情也越,其时再来推行,也不算自己冷眼旁观了。
此时力小,来做小事,将来力大,再行大事,若是因着此时力小,便不做小事,将来力大,又如何能将大事做成?
只当是为了不辜负了良心也好。
打定了主意,季清菱便坐定下来,扯过白纸一心一意回忆起上一世季父的那一份规法。
因时间隔得久了,东西又太过繁杂,她又只在草构时同成文后看过一回,此时再行想来,便有些记不太清。
坐在桌边,季清菱提起笔来把能想起来的都一一写了,却只记得几个大点。其后一连三四天,她都在写那一份规法,然而始终有许地方有缺漏,更有未必符合此时景况的,少不得一一想当然改了,再以笔圈红,待得顾延章回来,考过发解试之后,再行修订。
再往后,便要到得任上,根据当地实情,再做细细察考,补充。
毕竟后世再好的东西,拿到今日,如果全盘照搬,也未必能有将来的效用,到底无论是世情或是州府构架、职责分布,都全然不同了。
好在只要框架定下来,思路没有大碍,其余内容再慢慢往里加,便不会有太大影响。
这日午歇过后,季清菱爬将起来,提笔斟酌按着如今大晋的人力,是该每坊巷三百步设一军巡铺屋,铺兵五人,夜间巡警收领公事,在大节之时以三倍人力而复之,还是五倍人力,若是如此行之,排布同花费上,又会否有影响。
她对大晋的州城府衙人力、兵卒之数并不十分了解,所知数源于前世于史书杂记中的记载,到了此地,因顾延章一介白身,虽能背靠良山书院,又借着柳伯山之势,能看得邸报,更有许消息,却俱非即时,也不全面。
她隔着一层,又转了一道手,知道得就更片面了。
季清菱把自己誊录出来的架子又顺了一遍,这便靠着自己的脑力,慢慢尽可能地往里头填东西,堪堪填到一半,松节便从外头而来,道:“提举府上又来人了,带着许礼赠,他家小公子也到了,说要来陪姑娘做耍。”
她此时正写得牙疼,听得这事,就是头也跟着疼起来了,偏来人是个小孩,也不好太过冷漠,只得收拾了一下,去哄那张璧。
这一回来的人除了提举府上的仆妇,便是张璧身边的老人,再无其余大人。
张璧一进偏厅,便急冲冲地冲着季清菱一路小跑而来,道:“姐姐,我能扎八十下的马步了!大哥说,我近日十分听话,准我来一齐来送东西!”
等跑到季清菱面前,果然两腿一张一蹲,两个拳头贴在腰腹旁边,扎了个马步给她看,又要她帮着数数。
等数完了八十下,他小脸涨得通红,汗涔涔的,却是用袖子把头一擦,也不要人夸,只把一只汗手拉着季清菱,小声道:“我一个人好怕,又没人陪,爹爹大哥都不在家,姐姐,你陪陪我好不好!”
原来当日他被几个拐子掳走,究竟是个四五岁的孩童,其实是当真过分惊吓,好容易回得家,没得抚慰不说,第一天就挨了做哥哥的一顿打,后来更是每晚夜间惊悸,提举府请了大夫,也开药吃了,只更要的是家人陪伴,却一个也没有。
张待、张瑚父子二人初来乍到,又因战事已开,又逢延州城上元出了许乱事,不得不上下熟悉收拾。
张待到延州,除了分功劳,自然也是有差使的。
眼见杨奎领着兵在延州同北蛮连着打了许年,虽是赢输少,可赢得不大,输得也不小,又实在拖得太久了,做天子的赵芮又岂能全然放下心,大战一发,他便派了自家舅公前来,至少能帮着盯一盯阵前有何问题,也算是做早被派过来的走马承受的补充,省得若是那内侍被收买了,此地有了什么纰漏,殿中却只做睁眼瞎。
张待同张瑚两个男子,本就不如女子细心,把张璧救回来,哄了一阵,着实是忙,便将人丢在府里了。
张璧从前万千宠爱于一身,到了此时,连个玩伴都找不到,原是张瑚怕他鬼主意,把从前伺候的小童都丢在了京城,带来延州的俱是年纪大又沉稳的,他没了人疼,又没了人玩,找父兄撒娇,这一回竟当真没有人理他,委屈之下,只好想到季清菱身上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规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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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中
小孩子本来忘性大,如果没有这许的缘故凑在一处,此时再喜欢,要不得久,张璧便会将季清菱抛到脑后,偏是没得人陪,他只得回回晚间缠着张瑚闹。
说起来,张璧遇得季清菱一行人,既是阴差阳错,又是此生的运道。
若不是季清菱带着镖师丫头从那一条道经过,那几个强人把他掳走之后,便会关在屋中,待要次日再带出城去转手卖了。
然则届时张待、张瑚已是把城门都封了,领着一群官兵在城中翻来覆去地找人。
三个强人听得风声不对,再见张璧自述,无意之中,口气却大得可怕,又在外探得果然应是走失了要人,城内才会抓得如此紧。
因三人都被张璧见了脸,一日一夜相处,更知道这小孩聪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溺死了丢在河里。
张璧这一条小命,无声无息地便被几个歹人断送了。
此乃原生,提过不表。
再说这时张瑚想着左右那给幺弟开蒙的几个老先生因水土不服,正在半路耽搁了,想要到这延州,估计还需十天半个月,家里小娃也没其他事,总不能天天习武,父子二人没空管他,不若扔到西小院里头,也有府中仆妇跟过去盯着,跑不掉,那院中人出身也查过了,是个正经人家,不会放不下心。
至于季清菱愿不愿意,又喜不喜欢,而自家这举动又合不合宜,却是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的了。
在张瑚想来,能得自家弟弟看中,那女子该烧高香才是。
况且一个妇人,也没什么要紧事,看看孩子,也是本分。
等他有了时间,自会腾出手来给她那白身丈夫——好似还是个商贾人家出身——找个差不离的出身,这于他只是顺手,可对那一家,却是一辈子也攀爬不上的,也算是偿还恩情了。
张瑚有此等想法,其实也不奇怪。
他权贵出身,即便有季清菱救了亲弟,于他而言依旧是个毫无身份的妇人,要说感激他也感激,礼赠也送得极,礼仪面子上更是做得极到位,可要论心中当真有少尊重同认可,却是想当然了。
身份仿佛,才有尊重。
此时此刻,他只把季清菱当做一个可以随意呼喝来照顾自家孩子的女子而已,如果没有前几日那一场途中相救,怎么轮,都还轮不到她身上呢!
当然,如果这一回救下张璧的是京中哪一位显赫,提举府便不会这般对待了。
便似当日顾、季二人,加上一个张定崖,并许镖师在山上救了那差点被大虫吃了的孙老头,若是当时出头的不是顾延章,他又没有那一番言语与行事,那姓孙的又如何会那般殷勤。
只是几名武夫而已,十有八九拿点银钱便打发了,酬劳不会那般丰厚,更不会一心想要留下诸人姓名及来历,与之结交。
便似一样是送节礼,寻常人若是有两个同样的亲戚,一个做官,一个种地,遇到做官的,半给的礼便会重一点,遇到田间种地的,八成给的礼便会轻一点,虽是势力,却也是人之常情,无需苛责。
此时张瑚便是这般。
他把弟弟丢到西小院中,不过顺手为之,想着寄放一阵子,等后头几个老先生到了,再行安排。若说他心思不好,也够不上,只是不厚道而已。
不过权贵之家,又有几个厚道的呢?
真要事事厚道,也做不了长久权贵了。
而西小院中,季清菱接了张璧几次,竟没完没了了,也醒悟过来,偏那小儿极是乖觉,一到了地方,便跟在季清菱旁边,支着椅子到一边去抱着书看,也不话,偶尔见她歇一歇,便凑到旁边,细声细气地说些童言童语。
她却不知道,在张璧这小儿看来,提举府中那等不甚熟悉的仆役,同全然陌生的房间摆设,还不如她给的安全感,白日里见不到爹爹大哥,只好在她身边找个庇护了,是以乖得不得了,叫京城那等熟悉他的来看,简直要以为这芯子里是换了一个人。
倒是季清菱这一厢,因不想同提举府打交道,她便请托同张璧来的老人转了话给张瑚,叫对方好生照看自家弟弟,告知这小儿吓到了,需要加体贴云云。
提举府只做不知,转天,张璧又带着礼赠来了。
他借口送礼,回回到了地头便不走,自己举着书乖乖坐在书房里头,对个小孩,还这般乖甜,谁又真能狠下心思赶他走呢。
况且对方是官,顾延章是白身,季清菱只是不想打交道,却不是想要得罪,待得从仆妇口中得知是家中无人看管,只要先生来,便不会常常到此,数数日子,不过还有七八天,也只能认了。
这一日张璧看了一会书,果然坐不住,趴着小几子睡了一觉,等到醒来,看到季清菱正在外间同几个丫头说话,他便一双眼睛在书房中看来看去。
书房乃是仓促布就,除却几架子书,少少摆设,并无什么稀奇的,他看了一圈,把目光落在了挂在窗棂上的两只走马灯。
小孩儿眼睛利,见上头画着诸般花鸟虫鱼,活灵活现,惟妙惟肖,本就无聊,登时生出玩弄之意来。
他走到窗边,由下而上对着上头的画样看起来,看着看着,便要把桌边的椅子拖过来,好要爬上去把那走马灯取下来。
旁边的侍从见了,连忙上前问道:“小少爷,要作甚?”
一时外头季清菱也走了进来,见他拖着小椅子要到窗下,不由得也问道:“这是怎了?”
张璧便道:“姐姐,我想要那只灯。”
季清菱顺着他的手看去,原来是五哥送她的两盏走马灯,因自家向来在书房待得久,便挂在了此处,不想叫这小娃看见了。
旁的东西倒也罢了,只要不要紧,小孩子要,少不得就给他玩了,可这是五哥送她的,自然不能送人,便走到张璧面前,认真道:“这是姐姐极喜欢的东西,不能给你。”
张璧脸都变了,失望地问道:“我拿东西同姐姐换,不成吗?”又道,“以前大姐姐给过我许灯,比这个漂亮,又大又亮,我让他们从家里拿来了,同姐姐换,不行吗?”
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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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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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惊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惊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惊醒
季清菱半俯下身,问道:“爹娘有没有教你,旁人喜欢的东西,不要拿?”
张璧嘟着嘴道:“我娘同我说,要什么就提出来,大姐姐也说,看上什么,就告诉她。”
季清菱一时有些头疼。
她想了想,道:“若是旁的人看上了你娘同你大姐姐,要跟你抢,你伤不伤心?”
张璧一脸的嫌弃,道:“旁的人怎么能同我比,又怎么抢得过我!”
季清菱一时哑然。
张璧又问道:“这是在哪一家铺子买的吗?能不能把这个给我了,我给姐姐再买一样的回来?”
季清菱便这走马灯的来历同他说了。
张璧登时沉默下来,他失落地问道:“那个大哥哥会做这么好看的灯,所以姐姐才喜欢他吗?”
季清菱微笑地看着他,道:“是因为喜欢他,所以他做的灯好不好看,都喜欢。”又道,“将来你长大了,也会有因为喜欢你,所以不管你做的灯好不好看,都会喜欢的小女孩同你在一处。”
换着从前,张璧半已是发起脾气来,可被掳了一回,经过一场劫难,他反倒有些被扳正了,此时因是季清菱说的话,虽然不高兴,却也依旧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心中有些沮丧,沉默了一会,难过地道:“我要去睡觉了。”
说着小腿蹬蹬地,便往隔壁的厢房跑去。
早有他身边的仆从跟了过去。
季清菱未曾养育过小孩,又哪里知道小儿这种莫名的心情,见有人跟着上去,便不再理会,坐在案前自整理规法不提。
她这几日因是有正事,夜间思路更是清晰,不免熬得久了些,好几回过了丑时正才睡,今日早间天色还好,到了此时,天上升到一半的日头被乌云遮住,不时,竟是雨雪交加起来。
一时外头天昏地暗,狂风夹着雨雪。
她写着写着,听着外边的风雪声,又见屋内屋外俱是阴暗下来,只觉这天气实在是太适合睡觉了,果然头一点一点的,便似小鸡啄米一般,终于忍不住,把手中笔搁在笔架上,转过头对一旁伺候的秋月道:“我歇息片刻,不用管我。”
一面说,一面伏在案上,居然就这般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秋月上前轻轻把窗关了,生怕外头寒风吹着自家姑娘头,闹得伤寒,又捡了件褙子,给季清菱搭在肩上,这才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做起绣活来。
她一片绿叶还没绣完,便听外头一阵脚步声,刚抬起头,却见一人大步流星朝门内跨,他身上披着一件大大的披风,上头犹带着冻雨与冰雪粒。
来人一进门,便将身上披风脱下,朝秋月面前一扔,问道:“姑娘呢?”
一面问,一面朝右边看去。
秋月其实只得了对方淡淡一瞥,却是心中打了个寒颤,仿佛被什么利剑悬在鼻尖一般,她手一抖,差点连披风都没能接住。
而那人压根没有等她回话,早朝里间快步迈了进去。
秋月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身来,过了好几息的功夫,终于回过神来,反手朝背后摸去,只觉得里衫已是被吓得湿透了。
她这一厢心中还吓得扑通扑通直跳,外头松节已是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问道:“少爷可是在里头?”
秋月连忙点头,往右边一指,又把手头的披风抖一抖,挂好,急急跟着松节走了进去。
她此刻还有些发憷,走起路来,脚有些软。
明明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少爷怎的变了一个人似的……
像是一把才开了刃的刀,身上满是杀气,说句过分的,简直仿若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般,叫人看了心里头直打鼓。
而在里间,顾延章站在桌前,正俯下身子看着季清菱的睡颜。
她睡得正香,身体随着呼吸轻而微地一起一伏,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担忧一般,那一双在顾延章心中最最灵动,睁开时亮若星辰的眼睛还阖着,下眼睑处,透着淡淡的青色。
面色也不如从前红润了。
顾延章忍不住跟着皱起了眉。
他打量了一下桌面。
砚台是打开的,里头的墨应该才磨好没有太久,便是边际之处也还湿润着,一枝沾饱了墨汁的羊毫笔搭在笔架上,而几张写满了字迹的纸张则是平放在一旁,似乎是在等着晾干。
顾延章拿起那几页纸,将上头文字匆匆一扫而过,原来是一份大节之时整治街市的规法。
他看着熟睡的季清菱,顿时忍不住有些生气起来。
有要紧?
非要急得连觉都不睡了,来整这个吗?!
松节与秋月站在一旁,见家中少爷的面色越来越黑,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仿佛只要呼吸得用力些,便是犯了大错一般。
顾延章深深吸了口气,将心中恼意压住,又把纸张放下,这才转身就着松节手中的盆巾洗了个手脸,又把外袍给脱了。
“姑娘这几夜几时睡的?”
他压低了声音问道。
秋月垂着手,低下头,不敢说话。
“好好的,怎的不叫她回榻上躺着,只这般坐着睡?”
顾延章恼道。
秋月更是不敢回。
怎么回?
顾延章心中直冒火,可秋月是季清菱的丫头,碍着家中小儿在仆妇面前的地位与分量,他也不会越过去直接教训,况且这事说到底只赖他自己,明明知道小家伙主意大得很,没有自己盯着,几个下人,又哪里能起得了什么用。
他冷冷地看了秋月一眼,便转身回到桌前,不再理会旁的人,只专心看着自己那一个。
季清菱犹在梦中,尚不知道此时屋里早了一人。
顾延章看了一会,还是觉得让她这般睡,十分不妥,待得醒来,不说旁的地方,腰身、颈部必然会不舒服,他迟疑了片刻,倾下身子,左手扶着季清菱左肋,右手托着她的腿窝,轻手轻脚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他年习武,咬咬牙,便是四石的弓也能拉开,抱一个季清菱,简直是轻而易举,只觉得怀中小人又软又轻,恨不得此时就给她再喂得重些。
季清菱几乎是马上就醒了,她睁开眼睛,正要挣扎,便听得一道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道:“是我,你且睡,无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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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惊醒
- 肉肉屋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遮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遮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遮掩
听得是顾延章声音,季清菱便是丁点睡意也不剩下了,她将头微微仰起,果然上头是那一张熟悉的脸,只是瘦了些。
她惊喜地叫了一声“五哥!”又埋怨道:“怎的回来不叫我起来!”
说着双手扶着他的双肩,就想要脱开身来站下地。
顾延章昼夜赶路,就是为了早些回来见她一面,抱一抱,亲一亲,哪里舍得放开,只将怀中人儿托揽得更紧了,低下头柔声道:“我带你回房,你且别乱动。”又补一句道,“我就想抱一抱你,你莫要乱动。”
他风雨兼程,便是头发上都还沾着湿意,季清菱见了,哪里还说得出不字,只好把手环着他的肩颈,叫他抱得轻易些。
见她这般动作,顾延章心都软了,不由自主地对着季清菱的额头轻轻亲了一口,问道:“你想不想我?”
不待她回答,他便忍不住道:“我时时都想着你,回来的时候,好几次夜间梦到,好容易亲到了,一醒来,身边空荡荡的,总不见你,叫我急得心都痛了。”
他说着傻乎乎的话,季清菱听了,也傻乎乎地伸出手去,帮他按一按胸口,抬头问道:“哪一处痛?如今还痛不痛?”
顾延章摇一摇头,只含笑看着她,怎么看都看不够的样子。
两人说要回房歇息,抱人的那一位却是走一步,停一刻,被抱着的那一位也丝毫不着急,便走走停停地在这一处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傻话来。
秋月方才被家中少爷那一眼同几句问话骇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转瞬之间,又听得同一个他在说那些叫旁人简直都听不下去的腻歪话,一时竟生出一种错觉——方才那个,同此时这个,当真不是同一个少爷罢?!
松节却是一门心思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自己是瞎的聋的一般,站得便似一株无人问津的小草,就是被人踩一脚,也连声音都不会发出来,只安安静静地顺势躺平了,等人走得远了,才摇摇晃晃地重新直起叶子来。
再怎么慢,到底也只有几步路,然则等进了卧房,见了里间的床,顾延章的脚步立时便快了起来,他快步走到床边,把季清菱放到床榻上,拉着她的手,半晌不肯放,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是不由自主地微笑,似乎除却笑,再不会做旁的动作一般。
两人互相看了许久,也没人去数时间,直到季清菱终于醒过神来,连忙坐起身来,问道:“五哥,你饿不饿?”又道,“我叫人给你打水沐浴。”
顾延章此时哪有胃口吃其余的东西,可澡却是要洗的,不洗澡,连一个被窝都不好钻,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虽然现下不舍得,却还是要早些把尘土洗净了,才好一同早睡,只得道:“后头已经打点好了,我去洗一洗,一会就过来,你先睡一觉,在此处等我,不要乱动。”
语毕,低下头去,贴着她的唇,轻轻擦了擦,这才心满意足地道:“你且暖一暖被子,等我回来一齐歇息。”
季清菱乖乖点了点头,也不往里缩,只在那一处卧着,又把外衫脱了,果然一心给顾延章将他这半边睡暖了。
仿佛只是一个眨眼,顾延章便带着满身的水汽回来了,他头发应该是擦过了,却依旧有些湿,走到床边,把被子一掀,便钻了进来。
季清菱忍不住道:“怎的不把头发擦干了。”
顾延章只是笑。
心说:只是想早些回来见你,头发湿不湿干不干的,又有什么要紧。
季清菱怕他转天要头疼,便坐起身来,顺手抽过床边盆架上的干巾子,道:“你且坐过去,我帮你擦干了。”
一时果然给他慢慢擦起湿发来。
擦着擦着,季清菱便觉得有些不对。
“瘦了好。”她颦着眉轻声道。
顾延章此时心中哪里还有力气去管她说什么,只觉得身前这软玉温香,叫他脑子里空荡荡的,只想靠着搂了抱了,偏她又在给自家擦头,动弹不得。
他一时有些埋怨起方才急于回来,没有把自家收拾好了才过来,一时却又觉得有小家伙给擦头,又乖又暖,岂不比自己动手来得好。
他念头转来转去,一个大男人,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在此英雄气短起来。
季清菱把他头发绞得大半干了,忍不住道:“我去叫秋月来给你烘干了。”
顾延章这才忙将她搂定了,道:“做甚要叫旁的人来,此处暖得很,不过几根头发,你我一处说说话,一会就自己干了。”
果然往后靠在床头上,又将季清菱往怀里收了收,追着又问道:“你想不想我?”
季清菱才不惯他,却是也跟着又道:“怎的瘦了这么?”
顾延章只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瘦。”一面把袖子撩起来,将季清菱的手抓到胳膊上,问道,“你瞧,没有瘦。”
手下的臂膀肌肉遒劲,十分结实,然则便是瘦了,季清菱也辨不出来,只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莫要唬我。”
顾延章低低一笑,轻声道:“怎么舍得唬你。”
他餐风宿露了好些天,好容易到了家,初时乍见了心上人,只有心满意足,再无其余念头,可此时两人窝在一处说话,怀中又得抱着自家的乖宝,虽是隔着两层薄衫,也能推度出那衣衫下头的身体有软娇,让他脑子里那些个不干净的念头忍不住渐渐起了来。
季清菱身上没有熏香,可她常年大量看书作文,不免沾着带着几分墨香同芸香,那香味其实极浅,混合起来,又跟着少女的体香,是一股清淡干净的味道。
可奈何有人挨得又近,想得更是尤其,只觉得那香味又甜又浓,直往自己鼻子里钻,还一路往下,引得他那该听话的地方也不听话起来。
顾延章心猿意马,只觉得全身都热,偏那一处不仅热,还起来了,他怕吓着季清菱,一心想要调整一下姿势,可那地方那样大,翘得又高,怎生调都调不过来,叫他急得头上不禁冒出汗来。
第一百九十九章 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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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后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章 后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章 后觉
季清菱还以为是房中热,便要把被子揭开,口中还道:“我去叫秋月把地龙给拦了。”
顾延章此时只穿着贴身里衫,哪里敢给她掀被子,这被子一掀,什么都挡不住了,忙把她的手拉住,道:“无事,我方才被热水激的,一会便凉下来了。”又将她拘在怀里,一面去亲她的脸,一面把自家的腰往后退了退。
季清菱并未想到这样,听他说,果然就信了。
顾延章怕她动来动去,不小心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忙将这一阵子发生的诸事情一一道来,本是为了转移小家伙的注意力,不想刚把陈灏举荐之事说了,就见季清菱的表情凝重起来。
“怎的了?”他笑道,“难道心疼那从九品的监司一职,还是替我舍不得那转运司勾当差事的差遣?”
又反过来安慰道:“不心疼,将来总有更好的。”
季清菱却是连忙挣开了他的怀抱,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五哥,你推了陈钤辖的举荐,可他如今荐书早已交由马递驿传运送,按着你说的日子,此时半已经到银台司了!说不准都已经到了政事堂中,哪里还追得回来,况且——陈钤辖当真会去追吗?!”
顾延章心中一惊。
当局者迷!
他当时手头事务实在太,又一心想着如何推拒陈灏才会更好,却是疏忽了这一点!
实在是太要紧了!
送上去的荐书,不仅要通过政事堂的核批,还要被荐者亲自去京中呈交自家三代家状,由流内铨查验之后,其人官身、差遣才真正有效。
如果他没有去递交家状,那三个月之后,批文便再无效力。
此刻他已是对陈灏明言,自家要下场,不会去到京城,那等过了三个月,待得那批文失去效用,陈灏自然便没有损失那一个举荐之职,他怎么可能会此一举,再着人去追回。
季清菱道:“五哥,陈钤辖若是没有其余心思,他为何不先与你说过之后,再将那举荐之书,送往京城……”
陈灏当真是无意的吗?
是好事,又不是坏事,哪有必要瞒着人,偏要等举荐书送走了,到得半路,才同被荐者说的呢?
这种极难得的好处,按着上位者的惯性,正该早早将该人寻到面前,同他说了此事,叫人知道领他的情,再将荐书上递才对,断无当事人反而最后得知的道理。
季清菱的眉眼越发严肃起来,又道:“延州递去的荐书,又是同军情一并送上,十有八九会有哪一位宰执来签书,换做旁人还好,若是签书的是范大参。”她认真地看了一眼顾延章,忧心忡忡地道,“五哥,若是签书的乃是范大参……”
顾延章的面上也划过一丝忧色。
拒绝陈灏的举荐,除了想要夺状元,也是为了不卷入范尧臣同杨奎两派的党争之中,可若是荐书递到了政事堂里,又怎么可能瞒得过范尧臣的耳目。
如果是旁人批的,一个小小的从九品监司官,还入不得范尧臣的眼,也许不会在意,可若是他本人批的,见到举荐者乃是陈灏,此时无所谓,待得将来下场殿试得名,他难道不会去翻回从前的旧案吗?
简直要命!
偏偏这事全然无解,在陈灏将举荐书送出的那一刻起,已是成了定局。
便是自己能够想到,也不可能叫陈灏派人去把荐书追回——便是追得回,也不能开这个口,况且荐书已是走到半路,根本追不回来!
顾延章深深吸了口气,抬头对季清菱道:“陈钤辖是有意为之。”
他忍不住苦笑。
季清菱也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夸道:“渡尽劫波,好事磨,总归是五哥得了人的青眼,他才会如此行事。”
此时再将此事来龙去脉撸一遍,其中内情便呼之欲出了。
只要将立场放在陈灏的位子上,这举动简直在正常不过。
在延州这个十年都出不来一颗文曲星的鬼地方,只要经注熟背,文才中平,想要过发解试便是易如反掌。
顾延章是同陈灏论过文的,陈灏也是两榜进士出身,想要辨别一个士子的才学高低并不困难,而顾延章在转运司中所经办的各项事务,以及慨然献产的决断,更是证明了他才干卓绝,心智果敢。
虽然此时尚且年轻,可假以时日,再行历练一番,何愁将来不成大器。
两党相争,靠的乃是势,这势是由权力与人力共同酝造出来的,对于顾延章这般的人才助力,陈灏除非是傻,才会放他走。
只要早早发出一份举荐书,就能将自家看中的后进拉入麾下,何其简单,何其划算。
虽然只是先发与后发的差别,可前者已是完全斩断了顾延章的后路,让他除却站在杨奎一派,再无其余选择。
并没有丝毫慢待,从九品的监司官,转运司中勾当差事的差遣,无论拿去谁人面前,都不敢嫌弃这价码太低,便是顾延章自己来说,也只会感激。
“不管是顺手为之,还是有意为之,都不重要了。”想通了前因后果,顾延章呼出一口气,道,“木已成舟,走一步看一步罢。”
短短片刻功夫,他已是将心绪按平,低头见季清菱眉毛皱得死紧,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抚上小姑娘那两道漂亮的柳眉,柔声道:“难得回来,不去想这些无用之事,思无益,徒增烦恼而已。”
季清菱叹一口气,道:“也只能这样了。”又发愿道,“只盼签书的不是范大参才好。”
顾延章笑一笑,把人重新揽回自己怀里,道:“管他签书的是不是范大参,只要将来立的功足够,他能压我一年,能压我十年,难道还能压我三十年?”
他心中已是有了成算。
陈灏此举在寻常人看来,可能并不在意,可对顾延章来说,实在叫他如鲠在喉。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他辛苦求官,并不是为了被人随意摆布的。
也许于陈灏而言,只是心念一动,便顺手为之了,毕竟自家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子,也许有些能干,却还够不上堂堂一个钤辖特意去谋算。可是因为双方身份上的巨大悬殊,导致对方只是举手投足,便能叫他好好的安排,几乎全数化作乌有。
他着实是认同不起来。
道不同,只能想办法不相与谋了。
第二百章 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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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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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羡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一章 羡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一章 羡慕
且说顾延章同季清菱揣摩了半日陈灏心中所思,然而有一点,两人再想不到。
真正促使陈灏将那一份举荐书早早发上去的导火索,却是锦屏山中一役。也正是顾延章在山顶之上表现出来的临阵勇决,足智谋,以及出色的指挥之才,才让他警醒起来。
如果说从前营中献产叫陈灏知道了这人行事果决,当断则断,不为金银外物所囿;途中转运之能便体现了其人心细如发,排布得宜;到得锦屏山中,这突遭急变的机智与果敢,当阵指挥之才,已是让陈灏不能再忽视下去。
这般勇武才智,只要能得一个进士出身,给他一个机会,日后会有何等能耐,便是陈灏也不好估量。
此时不想办法把这良驹身上烙下印子,难道要等他到得京城之中,再在两派之间徘徊选择吗?
置锥于囊,自会脱颖而出。
自家看得出他的才干,难道将来范尧臣一众会看不出来?
若不是知道这家伙已是早有妻室,他甚至想把自家侄女嫁过去,靠着婚姻之事施恩,既紧密,又合宜,更是毫无斧凿之迹。
可惜这小孩从前经历颇为坎坷,竟早早结了亲,听说还是个毫无添益的孤女,今后在姻亲之助上,倒是吃了大亏。
在陈灏看来,这顾延章小小年纪,哪怕再是聪明,也不过一个商贾出身,见识有限。
见识与才能并无关系,后者可以天生,前者却是只能由所见所闻与周遭人事共同育成。
那顾延章出身差,又遇着延州被屠,只得向南边逃难,以他的天分,虽是能习武习武,可想要接触到那等世家子弟才能有机会了解的朝堂之事,还是太难了。
这对陈灏而言其实是好事。
这等并无朝堂嗅觉的人才,自家想要摆布起来,至少在十年之中,还是比较轻易的。
等他宦海沉浮,慢慢回过神来,两家的联系已是密不可分,对方不能也不会再轻举妄动,此后两边说开了,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的事情。
有足够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顾延章这般醒目之人,又如何会记恨。
如果他届时当真会记恨,也不值得自家上心了。
心思如此狭小,又如何能成大器。
况且一个后进,想爬到与自家比肩的位置,没有一二十年,不过是在说梦话而已,陈灏又如何会放在心上。
可惜陈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顾延章虽然的确是个商贾出身,并无半点根基,也当真一路朝南逃难,可他却是就读与蓟县的良山书院之中,更是拜在大儒柳伯山门下。
诚然大柳先生于做官之道并不十分擅长,可对朝堂并不陌生,顾延章得其衣钵,自然不会对政事全然生疏。
而在陈灏眼中,顾延章那一个看起来毫无助益的,只有孤女身份的妻子,更是从小长于钟鸣鼎食之家,更有一个惊才惊艳,超凡脱俗的父亲,在其教导之下,季清菱虽是女子,却并不输于任何世家之中得以重点栽培的后辈。
季安陆对朝政的敏感性何其敏锐,能历任三朝,数遭贬黜,却又卷土重来,笑到最后,岂是普通的重臣能够比拟的。
季清菱哪怕只接到一丁半点,用来看穿陈灏这毫不掩饰的手法,也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夫妻二人虽是后知后觉,却好歹有了防备,只可惜了陈灏那摆得漂漂亮亮的一副棋盘,今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再说西小院中,顾延章将此情按下,不再纠结,却是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将锦屏山中的事情细细说了。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惋惜,道:“可惜要临阵指挥,不得持弓上场,不然岂止才射死一个。”
季清菱却是听得热血沸腾,她眼睛亮晶晶地,直直看着顾延章,道:“可惜我未曾生就一个男子,不然也能跟着五哥一并上阵杀敌!”
顾延章听了,又喜又爱,只道:“不要紧,总有机会,我将你的份一起担了。”
他一面说,一面纵容地看着自家的这一个,心中却是暗暗生出一股庆幸来。
幸好生就一个小姑娘,不然他去哪里再找这一个乖宝来疼。
季清菱已是再安分不住,她越想心中越是压不下去的激动,忍不住伏在顾延章胸膛上,道:“五哥,那可是野利荣利!”
声音里满是羡慕,还有淡淡的,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夸耀。
“那可是野利荣利!”
季清菱并不是养在深闺的小女儿家,她从前帮着顾延章整理西北战情,数年之中,从不间断地从各色邸报、杂谈、文书之中甄选出有效的消息,更是盯着往来的商队、镖队毫不放松。
野利荣利虽然不算是北蛮之中什么大将,却也是青年一辈里出类拔萃的一员,她又岂会没有听过。
季清菱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只觉得自家十分的与有荣焉,一双眼睛看着顾延章,连霎都不霎一下。
顾延章从来都认为自家娇妻哪一处都长得无可挑剔,往日看那一双如秋水如星子的眸子,便已是觉得实在既灵动,又活泼,喜欢得不得了,如今这双妙目只看着自己,瞳孔的倒影之中除了自己,旁的什么都没有,其中更是溢满了叫他全身都要发烫的情绪。
那情绪除却兴奋,还有满满的崇拜与羡慕。
被心爱的女子这般看着,他只恨不得溺死在那眼波里,一了百了算了!
顾延章只觉得自己心中滚烫,四处都热,那热气无处散,他只好把小家伙紧紧箍住,用力拥着她,一时竟生出一股冲动,想要把她按进自己的骨血里,两人只做一人。
季清菱半点都不想拒绝。
她伏在顾延章的胸前,双手则是乖乖地环着他的腰,同他身体相贴。
顾延章低下头,去寻怀中人的唇,噙住之后,情不自禁地吮吻起来。
这一回他吻得同往日的全不相同,既热烈又绵长,半日都不肯放开。
季清菱头一次被亲这样久,连换气都换得断断续续,两人呼吸相融,热乎乎的,熏得她从脸颊到颈项都是一片绯红。
第二百零一章 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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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可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二章 可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二章 可怜
季清菱先还努力适应,一面学着如何换气,等到感觉到顾延章好似想要把什么东西探进自家的唇齿间来,简直吓得连呼吸都不会了。
那……那不是!
她惊得全身都僵了。
顾延章看着自家姑娘眼睛瞪得大大了,似是又惊又吓,却是撩得他忍不住低低一笑,堵着她的双唇不让她躲开,唇舌更是吮吻着她的下唇,吻得简直可以用认真二字来形容。
无论是学哪一篇经注,他都从未这般小心翼翼又用心过。
季清菱想要说话,却被堵得只能从鼻腔中发出一两声闷哼,想要往后退,可却被他箍得死紧,一时之间退不得,进不得,被他含着两瓣嘴唇,吻了个彻底。
简直要被吻得懵了!
从前的五哥的吻那样轻,仿佛蝴蝶扇翼,点在她的唇上,颊上,颈上,冠以柔情似水也不为过。
可为什么才过了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似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一回的吻,又霸道又不讲理,却又同样的情浓,让人毫无反抗之力,还仿佛要把她烧起来一般,烧得她晕乎乎的,已是变成了一个傻姑娘。
可惜还没有给傻姑娘反应的机会,顾延章的右手早已悄然之间由她的背部轻轻滑进了里衫下摆之内,往腰肢处探。
顾延章的手热得发烫,没了那一层薄薄的里衫的阻隔,根本是肆无忌惮地贴在季清菱的腰间,烫得她全身一个激灵。
季清菱再也忍不住,拼命地摇头想要躲闪,双手更是想要收回来将面前的胸膛给推开,她顾不得再,张开嘴便要讨饶,可惜输在见识不足,双唇甫一张开,顾延章的舌尖便顺势而入,沿着探了进去。
她本能地知道不好。
几乎就在瞬间,两处舌尖相触。
她发出了一声嘤咛。
季清菱的声音是清扬悦耳的,如同泉水泠泠,干净又好听,她说话向来不徐不疾,可这一时,不知为何,这一声急促异常,并不嗲媚,倒似娇软中混着一丝半丝的可怜。
顾延章贴她贴得这样近,把那声音听在耳中,只觉得自己脑中“轰”地一声,炸了开来。
他再也把控不住,几乎是激烈地吮吸着季清菱的唇舌,像要将她吞掉一般,右手更是往小姑娘的腰腹处抚去。
手下触到的肌肤那样柔腻细滑,跟自家的手比起来,好似是温的,又好似是凉的,可惜他脑子里如今只剩下一团浆糊,压根没有办法腾出力气来辨别。
季清菱已是要急得哭了,那一只热乎乎的大掌在她的腰腹之处流连,叫她全身又酥又麻,这便算了,竟似要往上头抚去。
眼见就要滑进亵衣了!
两人本就都只穿了里衫,又亲热成这样,彼此衣带早就又松又散,季清菱甚至感觉到自己的内裙仿佛有些滑落,前面半幅里衫更是被撩开了小半,小腹早露了出来。
五哥的腿拦在自己腿间,隔着内裙,却依旧能感受到对方的腰腹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杵着自己。
又硬又软。
硬的是质地,软的是触感。
季清菱当真要哭了。
她从前身体不好,久病之下,自己也去钻研过医书,对男子身体少少也有些了解,又如何会不知道那是什么。
而此时,那东西正贴着自己,微微地弹动着。
她甚至能感觉到它的大小同形状。
简直要疯了……
她的头皮都要发麻了,全身更是紧张得痉挛,偏偏这身体已经十四,少也长得大了些,此时下腹一阵发紧,有种莫名其妙地酸慰感划过。
她被那陌生的感觉唬得连动都不敢动了,好容易缓了过来,连忙死命挣扎,却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半点作用都没有,就在眼泪马上要掉下来的时候,顾延章却突然重重一吮,终于放开她的唇舌,喘着大气往后退。
他将靠在床头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看过来的目光灼灼,面上的表情饥渴与餍足混杂。
季清菱一滴眼泪挂在睫毛上,欲滴未滴。
顾延章却是闭上眼睛,缓和了好一阵子,才把身上的欲望堪堪压住。
他把手从季清菱的里衫中抽了出来,把她重新揽回怀里,俯下头去,将那一滴眼泪吻走,又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不怕,清菱乖,是我……”
季清菱的心还在砰砰乱跳,根本没有办法从刚刚那可怕的感觉中脱身出来。
她不怕刚才的五哥,她怕刚才的自己。
陌生的自己。
顾延章已是又在她耳鬓间轻轻地吻了起来。
这一回是安抚的,轻柔的,不带任何欲望的吻。
“我们是夫妻。”
顾延章柔声道。
“只是亲一亲,抱一抱,我家清菱就要及笄了,是大姑娘了。”他哄道,“是五哥在抱着你,不怕。”
他见季清菱惊魂未定的样子,只轻轻拍着她的背,又道:“不怕,只是抱一抱,不是圆房。”
又温柔地亲了亲小姑娘的嘴唇。
季清菱虽然还是有些怕,可抱她的人,当真是叫她从身到心都信赖着的,被哄着温存了半日,终于渐渐安定下来,在一副温暖的怀抱中,慢慢地睡着了。
将小姑娘轻轻挪开,平放回床上,顾延章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翻身下床,罩了一件外衫,这才轻手轻脚出了门。
用了好几大桶刚打上来的井水,在隔间重新冲过一个冷水澡,他一面擦干身上的水渍,一面叹了口气。
怎么办。
今年才要及笄。
再快也要等三年。
难道当真要分床睡……
几乎是立刻,他便把这念头抛到了脑后。
三年那么长,如果分床睡,他怎么熬得过去!
可三年那么长,如果不分床睡,它又怎么熬得过去!
横也不是,竖也不是,简直是自己折腾自己……
想着想着,顾延章越发地纠结起来。
可一走出隔间,见到踏踏实实睡在床榻上的季清菱,他便再无犹豫。
分个屁的床!
同床睡,至少是痛苦又甜蜜;分床睡,却是痛苦又可怜。
他才不要做独守空床的可怜虫!!!
第二百零二章 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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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可怜
- 肉肉屋
第二百零三章 向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三章 向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三章 向往
顾延章才冲过澡,初春井水本来微暖,放在屋中数个时辰,也早变得寒凉彻骨,他身上挟带着寒意,站在床边等了好一会儿,等周身的冰冷之气散得差不了,才重新躺回了床上。
就在身侧,季清菱睡得正香。
他靠得近了些,细细看了一回娇妻的脸。
眉儿弯弯的,虽是柳眉,却又不似寻常的柳眉,而是更浓也更黑,同她的性格一般,外头乍然看起来温柔甜美,其实里头却是坚韧不移。
睫毛不长也不短,轻如蝶翼,微微往上翘,都要翘到他心尖上了。
眼睛……眼睛闭着,可眼睑下头那一双灿然若星辰的眸子,哪怕重新投上十八回胎,他也一样忘不掉。
被这样一双眸子看着,他除了想要微笑,其他的都不会了。
鼻梁秀挺,真好看。
嘴唇又丰又润,是淡淡的粉色,当真就像凤仙花瓣一样,只比那花瓣更柔,更轻,看得他……
怦然心动……
明明刚刚才被他吻过的时候,那两瓣唇是水光潋滟的红,似嫩红的虞美人的颜色,这才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又回到了淡粉。
他情不自禁地想要凑上去轻轻地吻一口,叫那淡粉重新变回嫩红,眼见再往下一点点,便能亲到,却突然听得外头一阵吵闹声。
顾延章坐直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怎么回事,这屋里的人越发不懂事了吗?
客栈的屋舍隔音并不很好,外头的声音传进来,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几句。
是秋月,好像在同一个小孩说话。
哪里来的小孩?
顾延章等了一会,见外头声音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伸手抓过一件外衫,便要穿鞋出去。
清菱睡眠浅,若是有什么声音,她很快便会被吵醒。
他把外衫一拢,翻身下床。
然而季清菱已经惊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只觉得身体软趴趴的,因为没有怎么睡足,整个人都处于混沌的状态。
顾延章连忙回过头,俯下身去,亲了亲她的脸颊,轻声道:“无事,外头有些吵,我去瞧瞧,你再睡一觉。”
季清菱连忙抓着他的手,侧耳听了一下,道:“是秋月在同张璧说话。”
顾延章一怔,讶然道:“谁?”
季清菱揉了揉脸,把被子掀开,坐直了身子,解释道:“城中新来的张提举府上的小公子,叫张璧,玉璧的璧。”
顾延章更是莫名其妙,问道:“哪里又冒出来一个提举?”
季清菱笑道:“延州东路同提举,张待,听说才来没几日,从京城调职而来,本官乃是阁门舍人。”她知道顾延章十有八九记不住张待,便是她自己,也是听了张瑚的名字才想起来的,便提醒道,“慈明宫那一位姓什么?”
顾延章恍然。
不过他还是有些记不太清,便问道:“是伯父还是从叔?”
季清菱道:“伯父。”
顾延章顿时心下了然。
又一个来分功劳的。
说不定还担负着监视的任务。
一面想着,他心中盘算了一下保安军、镇戎军中数得着的人名,再算了算诸人麾下将士,门下门人、幕僚、亲友等等,忍不住道:“再来几个,杨平章的饼就要分不过来了。”
季清菱虽然没有在阵前待过,却少能理解顾延章口中之意,她也跟着叹道:“再来几个,杨平章就算咬着牙也只能硬挺着打回北蛮老家了。”
分功劳的人越,就意味着立下的功劳要越大,才能够分。
杨奎如今与北蛮打了数年,虽然是赢输少,可大胜却一役都没有,如今麾下人越来越,抽调的援军也越来越,如果没有开疆辟土之功,回到京城,说不得要被范尧臣一派如何攻讦,又会被御史台的那群食腐肉的乌鸦参成什么样。
两人对视一眼,均是有些担忧。
杨奎身上的压力越大,打起来就越容易被逼得无奈。
以大晋的国力对上北蛮,最后胜是肯定能胜的,只是胜成什么样子,却很难说了。
胜得越大,延州同边境以后才会越安定。
季清菱虽然知道历史,也知道将来的大概走势,却不清楚其中细节。
如今成了此时的一份子,看到城池荒芜,百姓流离,自然也希望能叫杨奎早些赢,如果能把北蛮彻底打垮,就更好不过了。
哪怕将来五哥再无那借以晋身枢密院的不世奇功,又有什么关系,比起来,定然是百姓的性命与国是的安定更为重要千倍万倍,全然不能相提并论。
季清菱只是在延州城内看一回,已是知道杨奎这一仗不好打,顾延章在阵前协理过转运,自然更明白三军的压力有大。
然而这却不是他能左右的。
只有身份越高,权利才能更大。
越到此时,顾延章便越觉得官身与权势的重要性。
想要做事,只能当官,想要做更大的事,只能当更大的官。
他看着季清菱,道:“不会输。”
季清菱点一点头,道:“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她没有说出口。
然而顾延章已是明白她口中的未尽之意。
他定定地看着季清菱,几乎是用庄重的口吻道:“便是此回不谐,将来,最等上三十年,总有回来报仇雪恨,平定边陲的那一日。”
两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只能逃难蓟县,便是因为北蛮屠城。
国恨家仇,唯有以血祭之。
顾延章从来做说少,此回起誓,尤其显得郑重其事。
季清菱听得心中仿佛燃起了一道火焰。
她回望着顾延章,眼中尽是信任与豪情。
“好。”
她道。
在她投于此身的那一瞬间,在两人朝夕相处的成千个日日夜夜里,一切早不再是史书上的笔墨记载。
史书上没有族叔,没有服役,没有献产,没有锦屏山之役。
也许因为她的缘故,将来会有的事迹被改写,历史被改变,甚至也许本该有的状元,本该得到的诸助力,都会不复存在。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五哥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胸怀家国,志在苍生,更是脚踏实地,跬步千里。
当得大丈夫。
比起历史上的顾延章,同她一起成长起来的这一个,在她看来更出色,也更坦荡。
数年的相依相处,他的想法,她都懂。
他要走的那一条路,她更是再明白不过了。
穷则心怀天下,达则兼济天下,为苍生黎民开太平。
她虽是女子,也心向往之。
第二百零三章 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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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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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丢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四章 丢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四章 丢脸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已是十指相扣。
季清菱轻声道:“衙门已是张榜公示,下月十八发解试。”
顾延章心中算了一下时间,镇定自若地道:“来得及。”
季清菱微微一笑,道:“我同五哥一同进学。”
顾延章却是蹙起了眉。
他重新坐回床边,认真地道:“清菱,以后不要再熬夜了。”
季清菱有些讶然。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了抚她右眼的下眼睑。
虽然午间小憩了一会,可上头那淡淡的青色还是尚未褪去。
他柔声道:“我知道你心疼我,可看着你这样疲苦,我……”他想了想,半日才吐出四个字,道,“寝食难安。”
他顿了顿,又道:“你喜欢读书著文,可却不能拿自己来熬,你还这样小,身子都没有长好,觉就不好好睡了,叫我怎么能安得下心。”
“从蓟县到如今,世上无论是谁,都没有我这般运道,这般好处。”他的目光深邃,眸子里的情绪浓得化都化不开来。
并非感激,并非谢意,并非情爱,而是许许复杂的情感混杂在一起。
他似乎把自己全然摊开,赤条条地站在了季清菱面前。
从前的他也毫无隐瞒,可这一回,却是更彻底,仿佛把一颗心敞在了日头下边。
“我从前有的只是你,如今有的也只是你,将来……也什么都没有,只有你。”
“实在太好太好了……”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一句话,心中还有千言万语,却是不知从何道起。
季清菱抿了抿唇,点了点头,轻声道:“我懂。”
她的心一下一下地跳,跳得仿佛比往日慢,又仿佛比往日快。
“我也只有你。”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光阴百代,白云苍狗,人生逆旅,所有的不过彼此,而已。
她想了想,也同样认真地回道:“五哥,我喜欢同你进学。”说着说着,面上便浮起一个微笑。
这微笑在顾延章眼里,是带着甜味的。
她道:“我每日早早睡,早早起来练武练鞭,早早同你一处读书进学,我晓得乖一点,你莫要拦着我。”
他又哪里舍得叫她不开颜,只点一点头,“嗯”了一声,又道:“我叫你起来练鞭。”
两人手拉着手坐在床上,彼此都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一阵小孩的哭闹声。
这哭声顿时打破了两人之间那黏稠的氛围。
季清菱连忙坐到床边,要穿外衫。
顾延章却是拦下她,道:“我去瞧一瞧。”又问,“提举府上的小孩,怎么跑到我们家了?”
季清菱道:“上元夜我出门观灯,路上救下来的,他当时差点被拍花子的掳走了。”
又三言两语简单把当时情景说了,还把后来同张家来往的事情也说了。
顾延章问过了那张璧的性子,这才捏捏她的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果然拢了拢外衫,整了整头发,便走了出去。
刚推开门,便见秋月拦着一个三寸丁,正要哄他走。
那三寸丁看起来又矮又小,果然是几岁大的熊样,长得倒是粉搓玉琢,白白净净的,可惜脸上挂着两条泪,鼻子上还淌着一条鼻涕,正哭得稀里哗啦的,口中还道:“姐姐不见啦……”
他一面哭,一面抽抽噎噎地说话,口中含含糊糊,颠三倒四的,什么姐姐,哥哥,一通乱喊。
秋月劝也劝不住,哄也哄不走,正急得满头冒汗,忽然听得后头开门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回过头。
果然自家少爷正一手推开门,皱着眉站在门内。
张璧还待要哭,听得门响,原以为是季清菱出来了,忙止了哭,抬起头就要喊人。
不意半丈开外,那一扇门里站得不是温柔体贴的姐姐,而是一个正面带冷意看着自己的男子。
张璧才大,小小的个头,从下往上看,只觉得门里那人高得吓人,身上还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十分可怕。
小孩虽然不懂事,可却最为敏感。
张璧敏锐地察觉到了面前这人不好惹,下意识地躲到了秋月的身后,却又怯怯地伸出一个头,看着门内之人。
顾延章才从战场归来,又指挥兵卒杀了数百人,说是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也半点不夸张。他刚回来时,一个眼神便吓得秋月动弹不得,此刻并不自知,只以为自己淡淡扫了一眼那小孩,不想早把张璧吓得寒毛直竖。
顾延章将半条腿踏出门,只一动,在那小孩眼中,便似山岳倾颓一般,唬得他连哭都不敢哭了,一条鼻涕长长地拖着,想要抽泣一声,竟是硬生生被他自己给压住了。
“你是张璧?”
顾延章问道。
他的口吻便似同成人说话一般。
张璧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自己有点发抖,勉强应了一声。
顾延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听说就要五岁了?”
不待张璧答话,他便又转向秋月,道:“提举府的人呢?照顾他的,怎的一个都不见?”
秋月忙道:“都在门口,小孩子闹性子,说要进来,偏姑娘在休息,其余人都被拦下了,只他一个溜了过来。”
她其实已是说得十分委婉。
提举府的下人知道礼仪,季清菱在休息,他们便不好进二门,可这张璧却是人小不懂事,硬生生闯了过来,众人也不好拦。
顾延章点一点头,走出门来,把门重新掩上了,走到那张璧身旁,道:“走罢。”
张璧连动都不敢动。
顾延章又道:“走罢,带你回去。”
张璧两条眼泪挂在面上,一张小脸哭得湿漉漉的,心中一万个不情愿,可那脾气却是怎么都不敢发出来,连个不字都不敢说。
顾延章当先走了两步,转过头,见他还没跟上来,眉毛不由自主地蹙了蹙。
张璧的两条腿像是有意识一般,跟了上去。
“都五岁了,这样大,哭得还跟个两岁小孩似的。”
顾延章看了张璧一眼,淡淡地道:“提举府里头出来的,祖宗还是节度使,竟不知道男子流血不流泪。”
张璧自幼聪明,怎么可能听不懂面前这人的话中之意。
他只觉得一股热气冲上头脸,自己的脸当是红得像京城瓦子里耍弄的猴儿的屁股一般了。
虽然此时不到五岁,可张璧却觉得,当是再不会有这时这般丢人的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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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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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虚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五章 虚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五章 虚君
目送顾延章出了门,季清菱在床上滚了好几回,怎的都再睡不着了,她想一想,索性打铃把秋月叫了进来,梳洗妥当,带着秋月、秋露两个丫头去收拾书房。
下月就是发解试,顾延章已是回来了,书房里头少不得要照着两个人来归置。
方才一应整理好,厨房过来说话,问几时开晚饭。
正好此时顾延章从外头回来,两人便好生吃了一顿饭,到得晚间,果然一并坐在桌前看书作文。
次日顾延章去得州衙之中,缴过文书,身上再无差遣,终于无事一身轻,回到家中一心温书不提。
也不知道他在送人回去的路上又说了什么,自这日起,那张璧却是不再出现,而是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只提举府的礼赠却是不曾断过。
季清菱特意问过一回,顾延章却是不以为意,只道一句,小孩子,激一激就好。
从此顾延章每日早起晚睡,季清菱则是早起早睡,两人果然一齐专心应对发解试。
他二人闭门读书,锦屏山下的阵前战火却是纷争不休。
保安军、镇戎军正面对上了北蛮,数次大小战役,有赢有输,双方仍在对峙之中。
延州城偏居后方,虽然城中上下均是有些紧张,可因得大军驻扎在前,又有杨奎坐镇,倒是没有引起什么恐慌。
便在这般的氛围之中,距离发解试的日子越来越近。
而在千里之外,京城里,春风吹面不寒拂杨柳,沾衣欲湿落杏花,却是依旧一派风和日丽,太平时光。
这一日正午,崇政殿内重臣议事完毕后,纷纷告退。
参知政事范尧臣被天子单独留了下来。
早有小黄门把御座上赵芮手中的一本奏章接过,递给了范尧臣。
“这是范卿昨日签书的奏章……”赵芮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
“臣记得。”只稍微翻了一下,不待天子把话说完,范尧臣便回道,“乃是延州都钤辖陈灏的荐书,举荐延州城布衣顾延章为官。”
这一份奏章,他记得非常清楚。
是延州都钤辖陈灏,也是杨奎麾下的死忠,递上来的荐书。
签书的时候,他特意看了两遍,这才批了一项,否了一项。
范尧臣稍稍停顿了一下,恭声问道:“不知陛下意下有何不妥?”
赵芮有些头疼。
范尧臣虽然只是参知政事,在政事堂中算不得官阶最大的,可他年来权理朝政,比起年迈的首相王宜,虽然比他官阶高,却只会叫苦的孙秦来,在朝中的分量、在他赵芮心中的分量,都无疑要重上太。
而另一厢,杨奎在枢密院中,也一样是重之又重的存在。
两人都是大晋朝中的肱骨之臣,却也是当前朝中斗得最是厉害的两派核心。
如今杨奎去了延州,两相隔开,已是好了许,数年之前,两派人斗得你死我活,朝上几乎无一日不吵,就要到了有我没他的地步。
好容易把杨奎派去了延州,自然也是因为北蛮屠城,兵事急重,然而在赵芮心中,却也不是没有将两人隔开的意思。
闹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没有哪个皇帝希望朝中每日吵得无法正常运作。
可赵芮却是有苦难言。
杨奎与范尧臣斗成这样,可以说泰半都是他这位天子的手笔。
赵芮虽然性格优柔疑,比不上前几名在位的祖先出色,可毕竟也做了二十余年的皇帝,旁的不能说有厉害,这异论相搅的权术,却是继承了十成十。
大晋虚君实相,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
此时有一种说法,叫做“天下治乱系宰相”。
还有一种说法,叫做“镇抚中外,安靖朝廷,使百官皆得任职,赏罚各当其实,人主垂拱无为,以享承平之福,此真宰相也。”
事情都让宰相做了,天子做什么?!
天子自然只能垂衣裳而天下治,不下席而天下治!
到得此时,赵芮依旧还记得,自家刚刚临政的时候,当真是夙兴夜寐,只差把垂拱殿做了寝宫。
而当时的老相傅毕是怎么跟自己说的?
“政务出亲批,若事事皆中,亦非为君之道。脱十中七八,积日累月,所失亦。”
当皇帝的亲自批阅政事,全对了,还要被臣子指责非为君之道?!十中七八,便要被臣子指着鼻子骂?!
做皇帝,要当臣下的来教吗?!
可又能如何呢?
他乍然亲政,从小到大长于宫中,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是郊外祭天。
然而朝中那些个重臣,哪一个不是外任数十年,踏遍大半个大晋舆图,斗过胥吏,治过刁民,个个进士出身,人人文武双全,一杆笔能把死的写成活的,把活的气成死的!
说句难听的,他们就是拿话来哄,自家也辨别不出真假。
况且大晋向来讲究“祖宗法”。
何为祖宗法?
同前朝不同,这不是开国皇帝亲手订立,颁行,要求子孙遵守的规法,而是由一系列先帝故事、习惯、故典组成的非成文宪度。
——这所谓的故典与惯例的整理,不是别人,正是士大夫群体。
做臣子的来写皇帝要遵循的祖宗法,能写成什么样子?
赵芮的爹,在即位几年后,也只能对辅臣言说:“军国之事,无巨细必与卿等议之,朕未尝专断,卿等固亦无隐,以副朕意也。”
何等低声下气。
此时的诏书,虽然都是以天子的名义发出,可原则上,起草却是都要经过宰相所辖的中书舍人之手,天子不过是照理批准而已。
而以天子名义发出的诏书,必须有宰相的副署,才得以成为正式政令,否则,没有三省施行的,都没有任何效力。
立国之初,因为三位宰相同时辞相,太祖皇帝打算任用新相,由于没有宰相副署,天子打算从权,亲自签署,却被他选中的新相硬邦邦地顶了回去。
“此有司职尔,非帝王事也。”
大晋立朝上百年,十位皇帝,到得如今,被士大夫拱上神坛,塑造成垂范后世的,不是开国皇帝太祖,不是在位期间拓土开疆的神宗,却是资质平庸的仁宗。
第二百零五章 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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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眼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六章 眼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六章 眼熟
为的什么?
不过是因为仁宗皇帝“事无大小,悉付外廷议。”
不过是告诫在位皇帝,不要管,不要说,好生“垂拱而治”!
可哪个皇帝愿意被臣子当做摆设?!
哪个皇帝愿意像仁宗一样,得这样一个评论——“仁宗皇帝百事不会,却会做天子。”
这在臣子眼中,在百姓眼中,也许算得上是褒奖,可在皇帝眼中,却是悲哀。
是以大晋的天子,便开始把异论相搅这一套手法,渐渐发挥到了极致。
你们不是要权吗?
给你们。
可要给谁,却是我说了算。
张三弱,便给张三,我再站一站李四。
李四弱了,再给李四,我再站一站张三。
以臣治臣,使得朝中始终维持着三七或是四六开的势力分派,只要皇帝一个小小的倾斜,便能变回五五或者六四、七三,轻易撬动局势。
赵芮这一套法子,自继位十来年后,几位老臣次第告老,便越发玩得熟稔。
可玩着玩着,总会玩脱。
异论相搅,异论久了,便会成为派系,便会有抱团,也自然而然的,会成为党争。
平时还不怕,不过是吵一点而已,可一旦遇上了军国大事,看着殿下的重臣不是为了朝政国是而鞠躬尽瘁,却是为了党派之争而吵闹不休,赵芮当真是头疼欲裂。
此时此刻,看着范尧臣恭恭敬敬,却又在装傻的姿态,赵芮只得点破道:“我看范卿准了官职,却是否了差遣,不知有何缘故?”
范尧臣抬起头来,看着赵芮,理直气壮地道:“依制度,依故事,未及二十五岁,不能得差遣!此乃祖宗之法!”
不是有功名在身者,年龄不够二十五岁,便不得有差遣,这确实是朝中通行年的任官制度。
毕竟大晋立国已是上百年,高官勋贵都能靠着功绩荫庇后代,有些权贵之后,最小的甚至七八岁便能得官,若是给这些个小毛孩差遣,朝廷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子!
听得范尧臣又搬出了祖宗之法,赵芮甚是无奈,他阐明道:“当日杨卿前去延州,朕已是给了特许,有立大功者,无论身状,可以得朕特旨,许以差遣。”
范尧臣的面上却闪过一丝怒色,他上前一步,道:“不知陛下所谓大功,指的是甚功劳?”
“那顾延章乃是一介布衣,商户出身,堪堪将满十八!”他一面说,一面将手中奏章一张。
虽然知道与自家隔得甚远,皇帝必定看不清这奏章上头的字迹,可范尧臣还是把那奏章抖了几抖,指着其中几行字,高举起来,对着赵芮高声道:“陛下,甚时献产也能得差遣?!甚时跟着转运司协理转运也能吃好处?!甚时拿着百具神臂弓,以逸待劳,杀掉区区数百北蛮,也算得上大功劳了?!陈灏此举,将三军将士置于何地?!将我大晋军中好儿郎视为何物?!”
他一面说,一面横眉倒竖。
“臣不过想给那陈灏面子,看在他在杨平章麾下任职,不想叫他丢了脸面,是以才没有做批示,不想却惹得陛下亲自过问!”
“他陈灏若是只是给那顾延章求官,便是求个正九品的官身,臣也不会否决,毕竟该人献产确有其事,数量之大,产业之丰,古往今来,前所未有!可这却不能称为其得差遣的理由!”
老臣往往放肆,先帝还曾经被宰相当面训斥,骂起性来,宰相将唾沫星子都飞溅到天子脸上,此时范尧臣还算给了赵芮面子,虽然声音大,口水倒是没有溅过去。
“今朝特例,明朝特例,当真有大功劳,特例也就罢了,这等来混功混绩的,也能得陛下特批,从今往后,谁还能把朝事当做己事,这是寒天下有志之士之心!还请陛下慎考!”
范尧臣的声音又高又尖,听得赵芮耳朵里边嗡嗡的,头都要大了。
他哪里不知道,这根本不在于那姓顾的布衣的差遣,也不在于其人功劳,不过在于举荐之人的姓名而已。
其实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九品监司官,不过是个转运司的勾当差事,无论如何,都够不上叫他堂堂天子过问的程度。
赵芮之所以单独把这一份荐书提出来,不过是因为杨奎奏章中的诸抱怨而已。
求援兵,只得了广南、荆湖等地的老弱病残,求辎重粮秣,三催四催到不得阵前,究竟是什么原因,难道杨奎会不知道?
除却各地各有心事,不过政事堂中有人作梗而已。
他离京城远,没法跟范尧臣当面拍案,却能给赵芮写奏章。
今日一份,明日一份,又有阵前战情,好叫天子知晓,少回就要大胜,偏因援兵不得力,害得功亏一篑,少回眼见便能追击,只是辎重不谐,倒叫蛮兵跑了个干净。
杨奎所述,赵芮信一半,不信一半。可他所言之苦,却是不虚。
平日里两派斗上天,赵芮也只会冷眼旁观,可这一回碍于国是,他却不能再袖手了。
便是要斗得你死我活,也要等杨奎把北蛮打完,回来之后,想怎么闹,再怎么闹!
此回特意把这一份荐书拿来给范尧臣看,便是以此为引,敲打这位大参。
“杨卿阵前厮杀,殊为不易,如今钱粮援兵皆是难得,人才亦是难得,听得他上回奏章所言,请调一批神臂弓,足足走了大半年,才从京城去到延州。”他意味深长地看着范尧臣,道,“范卿,国是军事,皆是要事,你可要盯着些。”
范尧臣闭了嘴。
虽然他可以滔滔不绝地说上一天一夜,告诉天子,神臂弓到得慢,同他并无关系,乃是转运司失职,钱粮援兵更是别家之事,政事堂样样都批得极快。
可他却更是知道,赵芮如此说,其实是摆出了一个态度。
闹得够了,要收敛些了。
彼此都不是傻子。
范尧臣想了想,脑中整了整思绪,拱一拱手,这才同天子逐条解释起来。
等到过了未时,他才踏出了崇政殿。
到得此时,自然那一份荐书,便再无人理会。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九品监司官而已,得不得差遣,无论是赵芮,还是范尧臣,都没有放在心上。
当日下午,自有黄门取了天子桌上的奏章,发回下去。
陈灏那一份荐书上的签书,自然也没有更改。
延州布衣顾延章,只得官身,并无差遣。
还得了范尧臣的眼熟。
第二百零六章 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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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解试(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七章 解试(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七章 解试(上)
日近西山。
锣声早早便响过九道,考院之中的卷子也早已收完,李劲踉跄着迈出大门,木着脑子走了片刻,硬着头皮地拐到旁边的小道上。
他伸出手去撑住离自己最近的树,哆哆嗦嗦地靠在了树干上,抖着手脚蹭滑着坐在了地上。
作为简州人士,延州一复,他只观望了几日,便立刻收拾行囊,变卖家产,带着妻儿迁了过来,不为其他,不过是为着发解试而已。
他十五岁下场,到得如今,已是足足考了九次,家中便是略有薄产,也被这年复一年的寒窗苦读给磨得七七八八了。
简州是小州,自然比不得江南诸州文气浓厚,更比不得蓟州京城人才济济,可想要过发解试却也殊为不易。
犹记得上一场考完,有好事者去打听过下场人数,并取士人数,赴考一千二百余人,最后不过取了六人而已。
相当于二百人人当中,才能有一个得以参加省试。
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岁数,这些年中除却读书,自是什么都不会的,家中靠着些祖先留下来的产业过活,或租或卖,到得如今,已是不剩下少,若是再没个出路,别说自家儿子将来无产可继,便是他自己,再过上几年,说不得都要无米下锅了。
李劲自觉自己是有才的。
在州学之中,他原本是出类拔萃的那一拨人,十五岁下场,当次便过了发解试,只是后来进京省试失利,将他打击得足足有年余功夫无心向学,等到好容易缓过来,下一场发解试自然是没有考好,意料之中地未能通过。
其后,他仿佛被上天故意捉弄了一般,数次下场,开始还每两三回中有一回能过发解试,可一过了三十岁,便再未能通过了。
李劲一直没有说亲,本来以为顺利的话,也许一两场,最三四场,自家便能高中进士,到时入得京中,被哪一位贵人榜下捉婿了,登时得力的岳家有了,如花似玉的夫人有了,青云之路自然也有了。
然而世事难料。
自己的脑子,自己清楚。
他年轻时有少自信满满,年过四十之后,就有少惴惴不安。
往日背上三四十遍,就能熟记于心的经注,一过了四十,就是背上三四百遍,也始终模模糊糊,像是心上被糊了一层细纱,迷迷蒙蒙的,再不复往日通透。
几年前,他爹娘一年之中先后过世,叫他似是当头被打了一棒。
自家已经年近四十了,再这般苦苦耗下去,中了还好,若是中不了,难道叫李家的血脉,便自自己手上断绝了?
他只得厚颜求了家中伯母,为自己说了一桩亲。
年近四十,身无功名,家中产业已被开销得七七八八,这般条件,自然说不到什么好亲。
幸而新妇虽然不过是个农家出身,倒也长相周正,性子温柔,打点家务,绣花种地,样样来得,见他日日在家埋头苦读,不事生产,并无半丝埋怨,更重要的是,成亲一年,便给他生了一个小子。
拖家带口,有了后,李劲自然不能再像往日那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更是再不能由着性子来了。
然而他读了这些年书,连个出身都没有,也无一技之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咬了咬牙,打算再给自家最后一次机会,若是这回下场,再无后续,便另辟他路,至少不能让一家子饿肚子,更不能只指望妻子做工补贴家用。
便是此时,延州城复的消息传来,没过久,他便从路过的商队口中得知,延州发了招贤令。
边城新复,自然要招徕人才,只要去了,半年之后,便能拿该地户籍。
李劲先还未想到,与同窗谈起,对方却半开玩笑说了一句,道:“延州城地又偏,文气又薄,得了杨平章过去,又许诺户籍,若是明年请开恩科,怕是能取上许人,比起咱们在简州这般辛辛苦苦读书,还是人家好——可惜那一处太乱,战火不休的,有得命去,未必有得命回,不然我倒是想去考一回。”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少人日日夜夜挑灯苦读,便是为了那一个进士身份!
延州地偏,又是才复,得了杨平章在那处坐镇,他亲自向朝中请开恩科,取的名额肯定会比往年。
那一处文气本弱,名额一,机会便。
自家在简州中不了,难道在延州也中不了?
如果在延州还是中不了,那便当真要另寻一条出路了!
趁着此时人人都怕战事,富贵险中求!
拿定了主意,李劲便变卖家产,果然带着妻子同才三岁的儿子来了延州。
他在城内赁了一处屋子,在里边埋头苦读,妻子则是一面照顾儿子,一面绣些荷包、手帕,种了点菜地来补贴家用。
这一回他孤注一掷,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了延州应考,心中期望与紧张,可想而知。
前二日还好,他自觉答得并不差,可最后一场,一见到那策问的题目,他便懵了。
“……城复一载,有烟火盗贼、流民荒地……”
“……以所闻见而言之……”
竟是向士子询事,考查一州一城的详细治理方法。
发解试由各州各自出题,一般主考官不是录事参军,便是通判,不同州府所考的内容往往天差地别。
可李劲考了数十年,也收集过其余州府的发解试题,少有见到这种题目。
比如简州的发解试中,一般都是引经据典,抽取某一段文义,让士子引而论之。
来到延州之后,他也特意打听过,把往年延州城的发解试题都拿来研考了一回,只觉得同简州相差仿佛,并没有什么出奇的。
谁又能料到,这一年的会考得这般偏门,这般细致?!
如果只是考治理之法,那就好写,总而概之,再分列几个论点,套用几个圣人言,又借几个名臣的典故,结尾升华一回,细细琢磨了文笔,写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这便妥了!
可题目之中列得这般细,“烟火盗贼、流民荒地……”竟要考生一一对应,给出确切应对之法!
这要怎么写??
第二百二十七章 解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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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解试(上)
- 肉肉屋
第二百零八章 解试(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八章 解试(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八章 解试(中)
防火防盗,除却教化民众,使其羞耻之心,知道德,谨慎,巡视,难道还有其余办法?
若是知道好法子,大晋又怎的会有如此之的烟火之事层出不穷,禁之不绝?!
还有流民荒地。
流民难治,世人皆知,荒地难理,众所共睹,遇上这些个难题,便是那等名臣良相,都要为之头疼。
能有那本事,他便不坐在这考院之中答卷,而是站在崇政殿中同天子一齐论政了!
这当真只是一州发解试中的策问题吗?!
然而既是出了这题目,便是再觉得奇葩,也不能不作答。
李劲瞪着眼睛,等好容易恍过神来,已是不知道过了长时间。
他看那题目,顺读一遍,倒读一遍,通读一遍,细读一遍,读来读去,脑子里还是空荡荡的,只得胡掰了又乱掰,高谈阔论,引经据典,把能想到的都写了,又细细整理了一番文笔——抬头一看,日头都落到一半了,慌忙把文书誊抄一遍,只抄到一半,外头锣声便响了起来,早有人来硬邦邦地收卷。
写到后头,李劲的手都抖了,可惜还是没有抄完,后来收卷的来抢卷子,他怕撕了自家的答卷,只得哭着看着那人把卷子给缴走了。
下了这样回场,到得后头,几乎是一场不如一场,今次居然连策问都未能答完,这叫他有何脸面回家,又如何面对下半辈子。
发解试三场三日,全考下来,早已累得人要脱一层皮,况且最后一场又遭了这等噩事,他满脸是泪,硬顶着一口气出了考场,才靠在树上,就觉得自家浑浑噩噩,头通脚软,恨不得此刻天塌下来,把自己砸死,便不用再去想事情。
他昂着头,眼睛睁着,却是眼前一片黑,什么都看不清了,眼泪鼻涕更是一齐往下流,一刹那间,似乎有片刻功夫,整个人都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李劲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体随着什么东西的行进而微微颠簸着,身下似乎有什么软软的垫子,额头则是搭了一条湿巾,凉凉的,十分舒服。
他睁开眼睛,头上是矮矮的车盖,左边是一方小桌,上头放了茶壶、茶杯,恰恰挡住了自己的视线,叫他看不到另一边有什么,下头是车轮滚动的声音,外头更是听到稀稀落落的叫卖。
有人喊:“收摊了,五文便宜卖!”
原来自家果然没有死。
原来过了这样久,竟还没有到宵禁……
一时之间,李劲说不上心中是失望,还是庆幸。
他刚想说话,可声音好像刚好被一口痰堵住,没有发出来。不过他此时五感已回,只听得离自己很近的地方,有一男一女在说话,那男子声音听不出年龄,女子却是不大,声音清泠,最十来岁的样子,貌似正在讨论这一回的策问!
不由自主地,李劲便把自己将将离席的背重新靠了回去,装起睡来。
那一个男子道:“策问问的烟火盗贼、流民荒地,询治理之道,听说今次锁院锁了好几个,也不晓得谁出的策问题,问得又细,又只给五页纸,真要展开写一写,都填不下。”
语气十分从容。
一瞬间,李劲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都喘不过来!
什么叫只给五页纸?!他只写了三页,就无从话起了!
还没给他缓过来,就听那一个十岁的女子道:“烟火盗贼、流民荒地?听起来倒像是郑通判的手笔,他性子是这种爱另辟蹊径,好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又问,“引题是什么?”
那男子把引题说了。
引题不长,却也不短,足有二三百字,此刻叫李劲说来,恐怕都只记得大概,许细处早忘了,那男子却是复述得清清楚楚。
莫名的,李劲就觉得这男子口中说的便是那考卷中所印的,怕是连语助词都没有错漏。
过目……不忘吗?
李劲心中有些别扭。
三十年前,他也是脑聪心灵,二三百字的引题,读上三十遍,虽然不能说分毫不差地复述,却也能还原得七七八八。
他还在对比这自家与那男子的记忆力,不妨却听得那女子又道:“流民荒地还罢,这烟火盗贼,难道不是考官想要听你们夸一夸城中坐镇的那一位吗?”
她语调轻松,还带着笑意,叫人听了十分舒服,只想听她说几句。
幸而没有叫他等久,那女子便又继续道:“烟火自上一回顾……在衙门中被闹成那样,街口又行刑了一位,虽然仍有七起八伏,比起去年下半载,却是少了大半,再那盗贼,上元夜张璧丢了一遭,张提举同他家大公子,带着近千兵卒,把延州城都翻了一遍,虽然没找出儿子,倒是抓了不少拐子,也救了许小儿,算是歪打正着,使得风气为之一肃了。”她顿一顿,又道,“按郑通判往日行事,这几桩不提出来说一说,叫大家好生夸一回,他是不得开心颜的。”
“倒是那流民、荒地治理要好生整一整。”那女子又道,“五哥,你是怎生答的?”
原来是兄长吗……
那样的话,那男子想来也有二十来岁了罢?
“待得回去,我将文章重新誊写一遍,再给你看。”那男子笑道,声音之中带着几丝纵容。
“也好,我也写一回,到时咱们比一比!”那女子也笑道,“叫人带回去,就说两份都是你作的,请大柳先生评点一回,究竟孰为更佳。”
两人说说笑笑,又开始谈论起流民治理,荒地还主复耕来。
听得一个女子居然在此不自量力地一一点评起发解试的题目,李劲本只想发笑。
这只是发解试而已,又不是省试,又不是殿试,哪里就到了要拍马屁地步了?
可听着听着,忍不住细细回想,越想越觉得心惊。
如果按照那女子的思路,只将延州城内治理烟火盗贼的法子简述一遍,再行夸赞,再重点论述流民荒地治理之道,这一篇五页纸的文章,果然可以写得美轮美奂!
他虽然不知道流民荒地该当如何治理,可不会做,却不代表不会听,不会分辨。
从那男子复述策问题,到得那女子说话,其中不过短短数息功夫,她竟然能把对策理得头头是道,如数家珍,如果不是听得清清楚楚,又确信往朝往代之中,确实没有哪一位名臣写过类似的文章,他都要怀疑这是她才看了谁的良策,用来现学现卖!
李劲不知道这女子所言当真应用到实策之中,究竟能不能当用,可他却知道,这东西拿来唬人,已是太足够了!
为甚自家没有在开考之前听到这一番话!
第二百零八章 解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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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 解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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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解试(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九章 解试(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零九章 解试(下)
李劲尚在懊悔,却听得那男子又道:“若要论文章,自然是你写得好。”
那男子口吻实在太过坦然,仿佛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还是他妹妹,是一件么正常的事情一般。
只是他这一句,跟之前说话的语调全然不同,尤其是最后那半截“自然是你写得好”,陡然之间,声音就低了三分,却又带着十分的温柔,听得李劲着实有些不得劲。
这话没问题,只是语气不对——有兄长同妹妹之间说话会是如此亲昵的吗?
说是亲昵,都犹有几分不够。
倒像是新婚的小夫妻,早上起来,挨在一处蜜里调油地说情话。
还是因为自己没见识的缘故?
李劲成亲成得晚,又是屡遭打击之下寻的妻,早没了少年时那点子情怀,同妻子不过是搭伙过日子而已,此时听得那男子之语,只觉得自家牙齿都有点发软。
他不由自主地磨了磨牙,又觉得嘴里酸溜溜的,只好咽了口口水。
那女子已是笑道:“你就哄我罢!你说的这些,我是再不信的!”又道,“不过上回我看上元节城里乱得紧,写了一份大节之日防走水盗贼等事的规法,若是稍微整理一番,里头倒是有些想法能借来用一用,上回还跟你说起来,叫你考完发解试一同来看,早晓得,早早同你看一回,少也有个准备,也算是擦这策问一点边了。”
那男子也笑道:“我若是看了,少不得两人写的东西都有重复,届时给先生去判,倒是不好说。”
李劲听得暗暗咋舌。
这女子口气好大!
这男子口气更大!
防走水防盗贼的规法,这东西,是一个普通小女子会想着去研考的吗?
若是她没有说谎,这已经算是猜中了策问的一半题了!
还有那男子,现成的好处,竟还不愿要的样子,也不晓得是嘴里说得响,实际上肠子早悔青了,还是当真心口如一。
这两个到底是什么出身?
莫不是哪一姓士族?
却是没听说延州有什么文名显著的大家大儒啊!
“且不说这些,好容易考完了,头疼不疼?”那女子轻声道,“我给五哥揉揉头罢?”
那男子没有答话。
李劲只听得一阵衣衫悉索的声音,接着那女子又慢慢地道:“今日回家歇一歇,甚都不要想,不若我陪五哥出门踏一回青?只是如今才开春,好似也没甚好玩的地界……”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如同一条小溪流在细细地流淌般,清泠舒缓。
李劲忍不住又感慨一回,这女子声音当真是好听。
他从前一下场便过了发解试,其时睥睨众人,着实得了不少人的青眼,当时也得人邀请,去过临州之中那出名的燕楼歌馆,其中名伶歌伎,一样也是自小习文做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是声音婉转娇媚,如新莺出谷,相比起来,要胜过这女子不止一筹。
他彼时与那一两名魁首不远不近地处过几回,只以为天底下论起歌喉之美,也再不过如此了。
可如今见了这女子,才晓得原来其实声音并无优劣,只有其人其质的区别而已。
这一管子声音,也许不如那些个艺伶先天出色,可听起来着实是太舒服了。
虽然没有还没有见着真人相貌,可李劲心中已是下意识地勾勒起那女子长相来。
应当是十分清秀,也许并不十分好看,但是一定是叫人看着极为顺眼干净。
他还在想着,只听那女子又道:“你我……爹娘、兄长……碑冢已是都立妥了,等发了榜找个日子,咱们一同去祭祀一回,请几位泉下有知,也放下心,还有你家那一笔钱财,也要通福一声才好。”
那男子轻声道:“我会同他们说,请他们都放下心,自有我陪着你,将来无论少事,不过一前一后,携手共进,少也不怕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也不知道在做了些什么,半日,才听那女子低低道:“过两天又要好生温书了,我算了算时日,虽然这一厢解试才考完,可京城那一头,省试却是近在眼前了,等得州衙发了榜,立时便要启程紧赶去京城,免得来不及应考。”
又道:“五哥,不若我先带着人去京城,赁间屋子住下来,把上下都打点好了,等着你过来?”
这才哪到哪?竟这般自信,认定她那哥哥一定能过发解试了?!
李劲有些嫉妒,又有些心酸。
曾几何时,他也是一出场,便断定自家定然能够高中。
然而越是考,便越是心虚了,再无当日信心满满。
突然之间,李劲回过神来,有些狐疑。
延州文气甚弱,除却州学,并无哪间像样点的书院,凡是城中有些文才的,大都在州学之中。
自家虽然是垫底,却依旧考取其中,却是从未听说过同窗之中有这样一号人物,不知他是何来历?
一面想着,却是下头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又听得另一人的声音道:“少爷,姑娘,到了,这一处医馆还开着。”
原来是个小厮。
看来这两人果真是兄妹。
还没等他再琢磨一回,已是有人走了过来,将他扶了起来。
李劲先前不做声,此时倒是将自己整得有些尴尬,只得做一副堪堪醒来的样子,哑声问道:“这?这是哪里?我是怎的了?”
那一个来扶他的小厮忙转头道:“少爷,他醒来了。”
李劲一手撑着马车的板子,半个身子靠在那小厮身上——他确实是有些脱力——考了三天,他这身体已是年过四十,在寻常人也许仍是壮年,可他日日伏案苦读,当真是下坡路滑得比别人快太,如今实在吃力得紧。
他抬起头,顺着小厮的目光看了过去,见一个男子走了过来。
那人看不太出年纪,像是二十来岁,只气质又比二十来岁更老成,他身材高大,眉浓眼锐,身上除了士子特有的文翰之气,还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像一把刀一般。
看得李劲有些发寒。
怪吓人的……
第二百零九章 解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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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解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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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看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章 看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章 看榜
李劲少年时还会拉弓射箭,等到越考越不中,便将十分的力气都放在了经注文赋上,早已许久不曾习武,此刻见了对方周身似有似无的肃杀之气,自家又是顶了三日,刚晕了一回,不禁脚一软,差点打了个滑。
那男子连忙走了过来,搭住了他的另一边肩膀。
他登时臂膀一紧,接着全身一轻,好似被对方挟了起来。
这人好大的气力!
还没等李劲来得及开口,他便被一人挟着,一人架着,提下了马车。
旁边就是一间医馆。
他又被提溜进了门,一时叫大夫诊了脉。
那男子道:“刚考过发解试,就在考院门口不远处见了这位仁兄,他靠着树,满头都是汗,口边垂涎,眼睛翻白,手脚皆发着抽抖。”
李劲忙要说话,不想一口口水呛在嗓子眼,只得有气无力地咳了半日。
诊脉的是个老大夫,对方望闻问切了一回,便开了三副药,又取了针,扎了片刻。
李劲只觉得力气渐渐回了四肢,眼睛视物也清楚了许,连喘气咳嗽都有力了。
那老大夫见状,摸了摸胡子,道:“不碍事,不是什么病,只他本就文弱,又惊悸了一回,气急攻心,肝火不协,气血倒涌……”说了一通云里雾里的医话,最后对李劲道,“回去好生歇两日,熬了药吃,不吃也不打紧,只莫要思虑,自己便好了——只你身体底子甚弱,今后饮食安睡都要小心。”
李劲得扎了一回针,果然已经好了大半,连忙谢过大夫。
才出了里屋,他忙转头又对顾延章行了一记大礼,郑重道:“谢尊驾仗义相救,不然我此时尚不知落入何等境地。”又道,“在下姓李,名劲,原是简州人,去岁才迁到延州,不知恩公是何姓名?
那男子拱一拱手,回了一礼,道:“恩公不敢当,小子姓顾,名延章,原是延州人,唤我顾五便可。”又问,“李兄可是还有什么不妥?你家住在何处,我叫人送你回去罢。”
李劲看一回门口,指着不远处的一条巷子,道:“我家就在那一处,走回去不过片刻,却是不消辛劳了。”
一时早有药童提了几包药进来。
李劲接过药,想要掏钱付账,那药童却指着一旁架着李劲下马车的小厮道:“这位已是付了。”
他忙转过头,把腰下吊着的布袋掏啊掏,口中忙道:“这如何使得!”
却见那男子道:“不值什么,相逢即是有缘,并无救不救的,也无施恩一说,只是顺手而为,大丈夫不拘小节,李兄莫要放在心上。”
李劲连忙摇头,道:“救命之恩,何能言轻!”
他一面说,一面手忙脚乱地掏钱袋。
只是一个布袋里确实又没装几个钱,倒了半日,不过得倒出小半吊并几个散碎铜板。
一时李劲手里拿着那小半吊铜钱,有些尴尬。
其实说钱着实丢人,可若是连钱都给不出来,便更丢人了。
那顾延章却是恍若不见一般,只道:“李兄太过客气了,同为士子,诸子席下听学,不用这般!”又道,“实是想得,权且先把此事记下,将来有缘自会再见。”
李劲又哪里好意思!
他忙道:“前边就是我家,不若进去坐坐,也吃一回饭,贱内做得一手好菜,只当是稍作答谢,却也是必要的!”
对方只摆摆手,笑道:“却是不必了,此刻已近宵禁,今日解试才毕,家中也有诸事务要打理,将来有缘自会相见。”说着拱一拱手,果然转身大步离开了。
李劲两条软腿,哪里追得上,又是一副哑嗓,更是害怕有辱斯文,不好当众大叫,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顾五带着一名小厮走得远了。
他提着药,又是感激,又是感慨,心中有些神往,又有些难过,等得慢吞吞回了家,才转进巷子,便见家中门户大开,妻子抱着儿子坐在门口,见他回了,欢喜地迎了上来。
李劲鼻一酸,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此时榜未放,他虽知道自家八成是不中了,却也怀揣着半分的侥幸。
延州文气甚弱,州学之中全是同窗,已是此地顶尖的学子,诸人的文才,他都是见过的,他们半斤八两,泰半都比不过他,万一走了运道,当真让自己中了,便什么都不用说了,若是没中,此时提早把不好的结果说出来,不过叫妻子同自己一并伤心而已。
不如叫她高兴两天。
可惜方才仓促,也未来得及问那顾延章是什么出身。
只怕这等人来几个,自家得中的可能,又更要低上几分了。
他擦一把鼻涕,把眼泪一收,上前几步,笑着对妻子道:“考完了,考得不错!”
且说李劲回到家中,一面心浮气躁,一时觉得自家许是能过,一时又觉得自家定是过不了,他吃不好,睡不好,枕边的妻子又如何会不知道。
只她晓得自家这个丈夫心结已深,是解不开的,便也只得装作不知,每日欢欢喜喜过日子而已。
李劲过了一日,想起马车之中那女子说的话,咬着牙又顶着精神起来温书。
若是当真过了发解试,将来省试,果然没甚功夫看书。
其余州县都是八九月解试,最十月,偏这延州乃是恩科,考得甚晚,等到成绩出来,走得慢的,恐怕都要赶不到京城,只有抓紧这红榜贴出前的十来日功夫,好生把书看一回。
他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看了许天的书,便如同没有看一般,又是盼着红榜早些贴出,又是想要红榜还是不要贴出,终于等到这一日,州学中的同窗特来家中寻他,道:“李兄,今日放榜!你竟还在此看书,好生养气功夫!”又道,“还不快走!去得慢了,连站的地方都没了!”
果然拉着他去了州衙。
越靠近放榜处,行人便越,离等榜下尚有数十丈,却已经几乎是人头攒动,全无立锥之地。
李劲喃喃道:“今年这样人赴考……”
同窗道:“五千余人,考完了才听说,附近州县许人都迁了户籍过来,就为了这一场发解试!”
李劲听得这话,早已没了心思,只那同窗身形甚是魁梧,硬生生把周围的人群挤开了一条道,扯着李劲到了榜单之下。
三大张榜纸贴在墙上,上头写满了名字、籍贯。
李劲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他从最后一张,最后一名开始看,每行只看第一个字,只盼看到一个“李”。
第二百一十章 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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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看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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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才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才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才子
这一回延州开的乃是恩科,杨奎靠着一份又一份的奏章,同党同派的齐心齐力,与自家在天子面前的分量,几乎是硬生生从朝中抢来接近两百个名额。
五千余人中取二百,乍一听似乎并不,可若是对比一下其余州县的通过人数,便是傻子也会动心。
这可是接近三十人取一人的比例!
比如李劲来延州之前,他的出身地简州——虽是小州,但几乎每回解试都有千名左右的士子参考,可回回都维持着十个以下的录取名额。
比如京城,因参考人数较,士子的水准比较高,是以通过人数比起寻常州县也要上不少,可对比起来,最好也就是八十取以一而已。
延州这样的名额,若是还中不了,自家真的不用再考了!
李劲从最后一名一路往前扫,看到两个往日州学之中名列前茅的同窗,竟都排到了倒数十几。
他的脸色一白,硬着头皮继续往上看。
李是大姓。
榜纸上姓李的很,独独没有一个叫李劲的。
不仅如此,这一份榜单之上,连熟眼的人名也不。
这怎么可能呢!
正常情况下,除非当地有特别出色的书院,通过发解试的,往往泰半都是州学之中的人才。
一方面州学乃是朝廷公办,无论是先生还是其余条件,都要比起普通的书院好上太,另一方面,士子在州学之中,往往有的机会同先生、教授与州衙官员识认,这些人通常都是发解试的阅卷者之一。
给阅卷者以机会熟悉自家的笔仗,在发解试中,也是通过的不二妙招。也许没法辨认出究竟是谁,但是若是批阅者看到眼熟的文风,自然会将等次打得高一些。
除此之外,作为阅卷者,还能在平常的教学之中,将的答卷审阅标准同要求告知学子。
延州大州,虽然文气弱得很,但是州学之中也有四百来号人,如果不出意外,至少有一小半能够通过发解试。
李劲平常在学中的排名在五十至一百中浮动,按照往届的经验,无论如何都是能通过发解试的,更何况今年名额还翻了好几倍。
可不知怎的,他把已是把后两张榜单都看完了,也只在靠后的地方看到过四五个延州州学中出类拔萃的同窗,其余熟悉的名字,一个都没有。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张榜,也就是第一榜。
上头列着排名前六十的名字与籍贯。
李劲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往上看,堪堪看到三十余名,便听到旁边的同窗喃喃道:“又没中……”
这一名同窗今年不过二十出头,今年不中,三年之后还能再考,便是三年之后再不中,依旧可以三年复三年,是以这人虽然失落,也极受打击,却是未到不堪重负的程度。
可李劲却不同!
除却这一回,他已经再无机会了!
听得同窗这般说,说明对方已经看完了所有榜单上的人名。
如果看到自家的名字,他又怎么会不知会。
看来两人都落了榜!
李劲脚有些软,心中凉了半截,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硬撑着看着那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却是忽然听得同窗一声惊呼,叫道:“李兄,你看那排第八的!”
难道老天开眼,家中祖坟冒了青烟,竟叫自家考了第八!!??
李劲慌忙将头一抬,“咯”的一声,却是乍然之间动作太大,差点把脖子都扭到了。
同窗的后半句话这才继续说了出来,道:“叫王瑞来的,是不是上一回先生拿来做范例的并州才子!”
李劲瞪大了眼睛,果然排在第八的人叫做王瑞来,籍贯却是延州。
同窗的话方才落音,周围也有其余士子陆陆续续叫了起来。
“第六的不是那合州的秦仲楷吗?!上回先生还特意拿了他的文章来做解!”
“排第二的是楚州盐城的张挺!”
李劲掉头一看,这才发觉站在自家附近的,有近半都是州学之中的同窗,而且平日里学问都做得不错,几乎都排在中上。
此刻,这一张张熟悉的脸上,除却失魂落魄,还有惊愕与莫名。
也怪不得他们会有这般反应。
往日里听得先生数次提起,用来做激励的人名,如今就贴在榜上,本来以为与自己无关,只有进了省试,大家才是对手,谁成想竟是在此刻出现,硬生生抢了属于自家的名额!
这些人,便是在原籍原州,想要通过发解试也是轻而易举,便是要考个解元,也未必不能,为何要千里迢迢跑来这战乱之地,与才疏学浅的延州士子争名头?!
这群人,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
早有人道:“好似郑通判便是并州人!”
“州中的录事参军是合州人氏!”
“都钤辖陈灏是楚州人!”
“不止陈灏,你们都忘了楚州出身的杨平章吗!?”
一时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才有人大声嚷道:“这是作弊!旁州的人,一个两个跑来此处应考,抢我们名头!也不晓得得未得衙中那些人的指点!”
他这话便似捅了蚂蜂窝,立时便有人出声反驳道:“怎的作弊了,杨平章发了招贤令!面着全天下,旁州的人怎的来不得了?!延州统共才少人,大家都不来,一座空城,无人帮着重建,你们喝西北风去罢!”
原来是外地来应考的。
又有人叫道:“都要你们延州人,旁州的都不来,你们自家去打北蛮!这话说的,叫前线兵将情何以堪!”
“又不是违例!寻常州县发解试不能随意迁户籍,否则便是犯禁,大家都晓得,只这延州是请了圣意,特邀天下才子佳士,若是想来,便是蓟州、京城之人也能来!自家学不好,偏怪别人学得好,还胡扯什么做不作弊的,也是怪不得中不了!”
那人这话端的说的不是场合。
若是对着一群延州考生,说不得便激起一番义愤,只可惜此回科考,其实大半都是外地学子,光是延州人,本就不剩下少,士子更少,别说五千名应考者,便是一两千名,也未必凑得齐。
第二百一十一章 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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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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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落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落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落榜
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攻击,那人很快便再无声息。
更有人道:“甚叫作弊,没本事的用那等不干净的手段考中了叫作弊,人家凭本事考中了,又是按规矩来的,你在此叽叽歪歪的,都是寒窗苦读,你嘴巴响,嘴巴臭,你就有理了吗?!”
“要我说,这些个才子排前位,才叫做阅卷公平,未有徇私!”
后头吵得沸反盈天,李劲只听了几句,便又连忙转回头,细细看起榜来。
别人吵上天,也是吵别人的功名,自家的功名还未确定着落在哪里呢!
总归要想把榜看完!
他一面看,一面心中绞痛。
这话说着好听个,其实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
大晋游学成风,才子学成之后,往往不拘于一地,而是背上行囊四处游学,到得要下场,才重新回到原籍州中学中。
楚州张挺、并州王瑞来、合州秦仲楷,这一个个,都是年游学,在各地书院州学都留下过足迹的士子,他们广有才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得过各地大儒先生学子称道,无论是哪一个,便是考中了状元,众人也最酸几句,说声实力与运气并重,再不敢做讥诮。
若是前十是这等人才,而延州州学排前三的,在这张榜上只能垫底,那自家去奢想前三十,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原以为是来捡便宜,抓一只肥鸡,谁想到这鸡嘴里竟叼着条毒蝎子,蛰得他手都黑肿了。
李劲捏着拳头往上看,看着看着,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伸手一抹,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满脸是泪,眼屎更是糊在眼角。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不明白。
自己看得出来的,旁人自然也看得出来。
虽然不晓得这些个大才子为何个个都来延州赴考,但肯定有他们自家的盘算。而那些个在其他州中小有能耐的,见了杨平章的招贤令,统统都往这一处涌。
大家都以为这里好考,谁成想,竟比往年要难考这样!
看起来是三十人中取一人,可这三十人,当中至少有二十个,个个都是能打的!
简直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于自家而言,又哪里只是蚀把米这样简单……
辛辛苦苦三十年,不过一场笑话而已!
只剩十个名字了。
看一个少一个。
从第十个开始,每一个,都是熟悉的名字。
他终于看到了第二名。
第二名是楚州张挺。
无论是在简州州学,还是延州州学,各位先生都细细分析过这人的文章。
立论新颖,环环相扣。
确实是好。
他每每看完,都觉得自家写的是粪溺污泥,拿来擦屁股,都要嫌脏。
为甚别人就这般好,为甚自家就这般烂?
以前到得此时,他便要安慰自己,自家只是想要一个进士,便是同进士也不打紧,只要过了省试,倒数第一也是喜欲狂了。
不用同这等天才比,同其余正常人相比便可。
待回过头,看一回周围人的文章,他便又放下心来。
大家水平都差不,发挥得好,文章便写得好些,发挥得差,文章便写得差些。
况且只要墨义诗赋样样做得好,策问也未必能定生死。
不过这往日用来叫自家能睡一个安稳觉的话,此时再不管用。
哪一个才子不是墨义诗赋策问俱佳。
第二名是张挺,第一名难道会是自己吗?
自家又没有疯!
做梦都不敢做这样美!
眼屎才擦了,不知为何,又重新泌了些堆在眼角,他伸手复又一抹。
此时此刻,因为不抱期望,反而人有些镇定下来了。
他瞪大眼睛,就要去看头名,谁晓得肩头一重,却是有人拍了拍,转头一看,后头一人问道:“你认得这姓顾的是何人?可是有听过这名字的?竟排在了张挺前边。”
原来是另一名州学同窗。
李劲还未来得及答话,早有旁人接了口:“你也不识得吗?”
那人道:“顾姓小姓,若是有哪个才子姓顾,定不会没印象。”
“我也从未听说过这名字!”早有人应和道。
“头名解元竟不是张挺,反而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也不晓得哪里冒出来的黑马!”又有人加入讨论起来。
“解试考得再好,又不是殿试,那才是一笔定生死!别说解元了,便是考中了省试会元也无用!”有人酸溜溜地道。
“你就酸吧!等你中了解元,看你还是不是这番话!怕是那时候就要改口了罢!”
“会不会是阅卷的出了错啊?并州张挺何等文才,都说文无第一,可叫我评,也只有蔡州张洪钩可以与之共比!”
“早不是蔡州张洪钩啦!”有人插口道,“听说前几年就去了蓟州,拜入了蓟县良山书院!”
张洪钩二十五岁前云游天下,走过许地方,不少士子都听过他的名头,也有留意他的行踪,这人才说完,便马上有人反驳道:“的是去的蓟县,只不是良山,是与良山齐名的清鸣书院,拜的乃是掌院厚斋先生!听说他已是入了蓟州户籍,便要在蓟州应考!以后要叫蓟州张洪钩才对!”
“听说那张洪钩今次也要下场,也不晓得他来考,同这张挺相比,名次孰高孰低!”
“同张挺有甚好比的,张挺又不是解元,要同头名比才有得比!”
“发解试有甚好比的,过上月余便是省试了,紧接着还有殿试,大把好戏看!”
“甚时才把前三的文章张榜出来?也好叫人知道”
诸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才子的八卦,李劲却是一个字都再听不进去。
他忍不住那手揉了揉眼睛,唯恐被眼屎糊得看花了。
那一张大大的名榜之上,第一位,名字那一栏,三个小字写得清清楚楚。
不是李劲。
是顾延章。
籍贯,延州。
虽然榜上所有考生的籍贯都是延州,可李劲却知道,这一个,当真就是延州人。
他脸上的表情一时僵住了。
释然,沉重,不甘,痛苦,挣扎。
居然是他……
果然是他……
自家果然名落榜外。
他果然中了,还是解元!
第二百一十二章 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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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落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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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嘀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三章 嘀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三章 嘀咕
暮春三月。
韩勉站在州桥之上,眺望着汴河对面。
两排杨柳沿河而栽,垂下万千绿丝绦,微风一起,弱柳随风而摆,绿意盎然。
实在是叫人心旷神怡。
而距离河流不远处,早被人挖了一个大大的池子,由汴河引出的活水蓄在其中,日光一映,波光粼粼。
仲夏虽然还远得很,池中却有不少早荷抽出了叶子,小片小片半张的荷叶立在池面上高寸许的地方,煞是好看。
十几艘画舫在池中缓缓行驶,挂绸披彩,船身更是雕栏画栋,时不时有阵阵丝竹之声从当中飘出来,和在一处,风一吹过,脂粉与熏香的香气便熏染开来。
再往右看,那是熙熙攘攘交错纵横的繁华街市,商铺百肆杂陈,酒楼歌馆遍地,路上人潮涌动,比肩继踵,屋舍则是高高矮矮见缝插针,挤得人看着连气都喘不过来。
最近的这一条街为御街,乃是京城中最热闹的街道之一。此时叫卖声,呼喝声,说笑声聚和在一起——
这才是冠绝天下的繁盛之城!
上一回重点户籍,京城之中户已过二十六万,口四十四万。
口指男丁,按一户保守估计六人,京城之中,至少有一百五十余万人,还不算那一大批来此讨生活的外乡人。
人烟越密,往往意味着繁华越盛。
饶是韩勉性格稳重,并非那等轻浮少年,又在这京城之中待了近月时间,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晃了晃眼。
这只是京城中一个寻常的日子,可路上的热闹,却与延州城内一年一回的上元佳节也差不了少了。
怨不得人人都想要来京城!
一面想着,韩勉连忙把这念头从脑中甩开。
大州居不易,没个三分三,哪里又敢闯京城!
他在保安军中大小也混出了个头脸,可刚到此处时,却是连那些个达官贵人放的一个屁那样响都够不上!
不过如今总算不一样了。
他望着对河那一艘艘画舫,听着里头的婉转的歌喉声,实在是有些激动与冲动。
年血汗拼杀,终于给他抓住机会一把出了头!
若不是此处人生地不熟,若不是上旬才过了试射廷殿,怕被人揪住小辫子,若不是手头还有都钤辖交办都差事,他当真想进去见识一把!
这可是传说中的京城春色!也不晓得与延州惠民街上头那些个小姐有甚区别。
他站在桥上等了一会,转过头去,看到后头一个人牵着马走了过来,心中的意气风发终于熄了些。
虽然自家出了头,却没有出得最高……
一样是试射殿廷,他本以为自家得的优等已是极为难得——其实当真也难得,来监考的枢密都承旨脸上那满意的神色,连瞎子都看得见,便是当今天子,本来只打算来露个脸,竟也完完整整看完了自己的试演。
按着这成绩,得个三班借职毫不费力,说不得,在上官、天子眼中都有了印象,说记住自家的名字当然是一厢情愿,可将来若是得立了功劳,如果能有人提起一回,说是某某年试射庭殿的首名,少也有些用!
谁成想,自己后头还有这样一个异人呢!
“这一处。”他冲着那人招了招手,待得人走来近了,方才问道,“府中可是有回信了?”
“说是再等上三日便有回复了。”
来人道。
那人又高又壮,生就一副好相貌,虽是牵着马,却由那缰绳长长地拖在地上,要牵不牵的样子,行动间自有一股子开阔之意。
那马儿也长得十分高大,同寻常人家的驽马全然不同,膘肥体壮,毛发油亮,尾巴还时不时懒洋洋地卷一卷,可蹄子却是爱迈不迈的,只偶尔抬起头收一收,把掉在地上的缰绳咬扯了,免得拖得太长,叫那缰绳碰到了脏东西。
它走了两步,突然打了个响鼻,那声音里好似有些嫌弃与不耐烦的意思。
站在前头的主人便把缰绳随手一拉,扯得紧了些。
马儿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
跟前头与众不同的主人一般,这马也一看就是匹遗世独立,成了精的马。
韩勉是阵前出身,自然爱马如命,他听得对方回复,只应了一声,却是忍不住走到后头,围着那马走了一圈又一圈,伸手要去摸一把油亮的肚腹,不想手还探到一半,却被那马儿一声嘶鸣,掉转马身,扬着蹄子就要冲着他踹过去。
“小风!”
正在此时,那主人连忙喝止道,又把手里缰绳轻轻扯了扯。
那马儿这才把蹄子收了收,再侧一侧身,留了个屁股对着韩勉,又瞪着极大的马眼珠子,似是鄙夷地鼓了一眼它那主人,慢吞吞地走到一边去。
韩勉差点被马踢了,却没有生气,反而赞叹道:“真乃神骏!”又向前两步,摩拳擦掌地看着那马儿的背,有些惋惜地道,“端的好马,可惜性子太烈。”
他转过头,对着那主人道:“定崖,不若你同它说一说,叫我骑一回……不,摸一把也行!”
原来这人便是当日得顾延章力劝,快马加鞭,投身杨奎麾下的张定崖。
张定崖哈哈一笑,摇头道:“韩兄,这却是不行的,我这马儿想法得很,我却是做不了它的主!”
他一张俊脸,同那马儿站在一处,先不论长相,只论神态,到有点似亲兄弟一般。
他嘴上打着哈哈,心中却是嘀咕道:怎么能叫你骑,叫你摸!我家娘子都没骑过、摸过呢!
这头一遭最有意思,将来同娘子说,这是我家小风头一次叫另一人骑,从前它除了我,再不肯给别人碰的——这话既独特,又有趣,定是会讨她喜欢!
说不得她听了一时高兴,两人一同拿了干草喂马,增进感情!
若是叫这韩勉骑了,一个粗汉子占了小风的头一回,以后怎的跟娘子说?
娘子,这是我家小风第二回叫另一人骑,从前它只给我同一个军汉骑过!
这不是讨人嫌吗?!
他张定崖虽然没有奉承过姑娘家,却又不是傻子!
第二百一十三章 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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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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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矛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四章 矛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四章 矛盾
几句话敷衍了韩勉,两人走到一条小道上,张定崖翻身上马,问道:“韩兄,你的马儿呢?”
韩勉看着张定崖胯下的马,有些羡慕,却是只得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道:“我暂存在那一处了,等我去取。”
不时,他便骑着马出了来。
见天色还早,张定崖便道:“既是还有三天能取发回书,想来不时咱们便可回延州了,不若抓着这时间,好生逛一逛京城罢!”
韩勉也早有此意,点一点头,道:“此举甚好。”
两人骑在马上,果然慢慢朝住宿的驿站而行。
一面逛,少不得一面说话。
韩勉能在军中混到如今的位子,其人个性自然不差,张定崖更是个自来熟,不去惹他,他都能给你面子跟你好生说话,是以两人虽是相处时日不,此时聊开了,倒是慢慢熟稔起来。
一时韩勉叹道:“你那一手箭术,当真了得!我向日只以为自己已是不错了,见了你,才晓得人外有人!”
原来那日试射殿廷,韩勉自是优等,得了监考官赞赏不提,可张定崖却是得了异等,比韩勉的三班借职还要高了一等,任了三班奉职。
这般出身,十几年里头也未必能得一回!
别人一次一箭,他一次连发三箭,箭箭都正中靶心,最后一回索性发了四箭,虽然有一根没有中靶心,却也是在靶中。
而无论骑马射箭,还是拉弓弩,都堪堪压了韩勉一头。
当时天子本待要走,见了他那一发三箭直中靶心,屁股竟又坐回了位子上。
如果说韩勉是叫人十分满意,那张定崖便是叫人十分吃惊。
韩勉乃是军汉,不识得几个字,自然不晓得什么叫做雏凤清于老凤音,却是知道什么叫做后生可畏。
他被张定崖当面打败,虽然有难过有失望,却是心服口服。
张定崖却是摇头一笑,毫不谦虚地道:“我箭术虽然不差,却是比不上棍法与剑法。”
韩勉道:“我从前总以为民间江湖上那等人物,虽然花样子耍得好看,却是不顶用,一上战场,便要露馅,只你让我知道了,原来耍得好看,上战场一样也是厉害,当得起一句好汉!”
张定崖便道:“我是好,却也不是最好的,我有一个兄弟,一手鞭子走得出神入化,武艺高超,上一回我同他在半道上,与几个好汉联手驱走了两只大虫。”他说着说着,有些神往起来,“这还不算,最厉害的是,他脑子当真是好使到了天上去,那才是叫做才过诸葛,武比温侯!”
又道:“我来投镇戎军,便是他同我说,叫我紧赶慢赶,早早到了延州,又给我指了许路,才叫我抓了这回机会得出头。”
张定崖感慨道:“说起来当真是时也命也,若不是王军将突发急病去了——当真可惜——又哪里轮得到我来试射殿廷!可若不是我那兄弟指点,我又如何会赶得及这月余的立功机会!看着短,能做少事了!”
韩勉却是道:“王三哥走得可惜,你却是靠着军功上来的,你才入军久,杀敌近百,又得了一员蛮军大将首级,当得起这回试射!”又问,“你那兄弟如今在何处?听你说来,当真是个人物,可是也要投军?”
张定崖摇头道:“他那般人品,文路武路都走得,心中自有成算,如今想来还在延州城中,十有八九在温书,待要过几年下场罢。”
他年读书不成,可心中估算一回顾延章年龄,却是觉得对方至少要过上几年才会下场。
想着想着,他心中便是喜滋滋的。
如今好了!
自家得了三班奉职,足足一个漂亮的官身,眼下延州有得仗要打,只要自家肯卖力,说句不要脸的,将来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有了这身皮,有了这点子功劳,回到延州城,终于能找个机会去拜访延章了!
先要把亲提了!
顾姑娘估计也快要及笄了,再不提亲,若是不小心被哪户人家看中了,哎呀,小姑娘那样灵动聪明,太容易叫人看上眼了!
还是要早些去他家中拜访一回延章,先好生把话慢慢递了,表白一回诚心,看看大舅哥的意思,要叫哥就叫哥,要叫大舅子就叫大舅子,要他做甚都行,只要有所松动,其余就好办了,反正不过做牛做马,娶媳妇,哪有不卖力就能娶上的!
若是打通了延章这一条道,得了哥哥的许可,再去同妹妹表态,定要容易许!
不过顾姑娘一看就不是那等一味从父从兄之人,还要想办法叫她晓得自家的好才行!
不知道能不能在延州城内待一阵子,等叫顾姑娘有五六分同意了,再看好不好厚着脸皮求到平章面前,请他帮做一回媒!
张定崖正美得冒泡,自然对外物毫无所觉,旁边韩勉却是发现出不对来,疑惑道:“怎的这么秀才!”
他口中的秀才,其实就是读书人。
张定崖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果然周围尽是人,越往前走,人越,那些人个个步疾如风,偶尔看一眼自家两人,眼中全是惊诧之色,却回过头,复又快快前行而去。
“这不是国子监吗?”
张定崖从前便来过京城,混了数月,对这一处熟悉得很,他抬眼一看,便分辨出自家走到了哪里。
那边韩勉已是翻身下马,拦下一个士子,问道:“小兄弟,怎的此处这样人,可是有甚大事,我们是不是要绕道?”
那士子挥挥手,一面脚下快步不停,一面回头匆匆道:“今日省试放榜!人人都忙着去看榜,你把马牵远些,不要碍着大家走路了,小心撞着!”
说着说着,人已是越走越远,到得后头,竟是插在人群里左钻又钻,一路小跑了过去。
韩勉与张定崖相视一望,均是面面相觑。
两个读不下书的,虽然知道春闱这说法,可却是半点也不关注,自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省试已经考完,更是不知道今日放榜。
“打回头走?”韩勉试探性地问道。
“要绕半个时辰……”张定崖皱着眉。
两人看了看前方的人山人海,又见后头源源不绝,此时往回,哪里又有用。
韩勉索性拿定了主意,道:“挤过去罢!”
两人贴着坐骑,仗着自己人高马大,靠着蛮力果然一路挤了过去,正要走过榜下,却听前头有人叫道:“谁认得会元是个甚来历!竟是从未听说过!”
又有人回道:“听说是延州的解元。”
“你莫要傻,延州那个鬼地方,解元算个什么玩意!”一人嗤笑道。
“你才是傻!今年一堆子大才都入了延州籍,延州的解元,当得省试的会元,再正常不过了!”有人辩道。
“哪里正常了?不说旁的,还有国子监的人呢!还有蓟州那两个书院呢,大把人才没见得中会元,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
那人话才说完,便有人大声道:“自家没见识,不要在这里大放厥词,顾延章虽是延州籍贯,却是咱们良山出身!他拜在大柳先生门下,只是不爱出风头,在你口里倒成了‘什么玩意’!”
张定崖正在奋力往前钻,蓦地耳中听得“顾延章”三个字,简直如同遭了一下巨雷。
他反过身,抓住一旁的一个士子,急声问道:“会元是谁?说是延州人,叫顾延章?”
那士子见他身形甚是彪壮,不敢擅动,只得连连点头,指着远处高高的黄榜,道:“你不信,自家去看。”
看个屁,哪里还用看!
延州人,又是叫顾延章,这名字这般少见,难道还有第二个!
张定崖站着有些懵。
他一会替大舅子高兴,一会替自己忧心。
怎的办,延章得了会元,将来一个进士是跑不脱的!
自家如今只得一个三班奉职,不晓得还够不够分量!
第二百一十四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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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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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胭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五章 胭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五章 胭脂
心慌意乱之中,张定崖木着一颗脑袋往前挤,他仗着自己好体魄,一路撞开那些个凑在榜下的书生,直直迈到了贴着黄色榜单的墙边。
会聚集在此处看榜的,十有八九都不是什么人物——毕竟但凡有些才学的,在原地都不会籍籍无名。
哪一州哪一府没出过几个京官?
普通能中省试的士子,泰半不是出自州学之中,便是出自那等有些名气的书院,这些地方,最不缺的就是人脉与枝干。
只要有才气,便会有名气,只要有名气,来得京城,便不会一摸黑。
没有族内亲眷,总有做官的同门罢?没有做官的同门,州中知州、通判等等也不会吝啬与帮着引荐一番,赠一两份拜帖,叫人带着到京城拜访某某熟人。
提携才子后进,等同于提携进士,又等同于提携新官。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又晓得自家今日提携的,不是将来哪一位大官呢?
每一个进士都有无限的可能,而才子的可能性则是更大。能称之为才子,说明此人思维敏捷,博闻强识,往后的发展,正常情况下也会比起普通的进士更高。
才子们一入了京,拜了人,自然便不再像寻常士子那般没头苍蝇乱撞。普通学子要等到贴了黄榜,再挤得帽歪衣乱来此看榜,可真正才子们早在前一夜或是当天一早,便知道了自家的名次。
贡举的名单出得来,在礼部的时候自然是被密封得严严实实,可一送入宫,一转过头,有些品级的早都知晓了。这个时候,该择婿的择婿,该施恩的施恩,该示好的示好,根本不用等到次日黄榜贴出来。
是以此时榜单之下,嘈杂一片,有哭声,有笑声,有骂声,有呼喝声,有吵架声,有不平声,都是些普通人,并不自矜身份,人生百态,足可见识。
张定崖在这吵闹声中仰起头。
六张黄榜平平整整地贴在墙上,上头纵横交错都是名讳与籍贯。
排在第一的,是省元,也是会元——
延州、顾延章。
是他!
终于确认之后,张定崖的心却是揪得紧紧的。
高兴自然是高兴,可伤心也当真是伤心。
殿试不会黜落礼部试合格贡生,只会重新根据文章排名。
省试得过了,意味着进士便到手了。而延章能有本事得省试头名,可想而知殿试的名次并不会低。
榜下捉婿,指的从来都不是殿试之后的皇榜,而是省试的榜单。
不晓得少人盯上了他这块肥肉,又少权贵盘算着招他为婿。等成了高官的女婿,他更是能接触到无数的青年才俊。
跟那些个人比起来,自家这一个三班奉职,当真是什么都不算了!
延章虽不会看不上自己的出身,却未必再放心把妹妹交过来!
有好的,干嘛要选差的呢!
虽然自家自负人才人品要比那些个人高太,可此刻显露不出来,将来又太远,又有什么用!
张定崖失魂落魄,又重新挤出了人群,他冲着韩勉勉强笑了笑,道:“韩兄,我有些私事,便不同你逛了,我先回去。”
韩勉有些愕然,可看他那样子,却也不好问,只得点了点头,走了另一条道,果然自去逛了。
打发走了韩勉,张定崖连马儿都再无心思牵,只把缰绳随手搭在它颈项处,苦着一张脸,唉声叹气地信步而行,在街上随意走着。
走着走着,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延章得了礼部试的头名,这说明他来了京城。
延章来了京城,定然会把妹妹也带过来!
没道理将小姑娘一个人留在延州!
自家怎么这样蠢啊!
旁的不要论,先见了人再说啊!!
一想到“顾姑娘如今同自己一般在京城”,张定崖心中便是一阵心跳加快,他傻笑了两声,错眼一看,却见不远处一处牌子挂在外头,唤作“张古老胭脂铺”。
这才恍然,自己居然走到了修义坊。
看到那牌子,鬼使神差的,张定崖走到了门口。
修义坊北张古老家的胭脂名气极大,往日他没少听人说起过。
送心上人送什么好?
自然是胭脂水粉!
张定崖的两只脚像自家有意识一般,跨进了门去。
里头尽是小娘子,香风馥郁,环珠戴翠。
张定崖本想看一看胭脂,见此情景,连忙把目光收了,并不乱看。
早有伙计迎了过来,见是一个英武俊朗的少年郎,笑道:“公子可是给家中姊妹买胭脂?”
极难得的,张定崖羞涩一笑。
他并不说话,只摇了摇头。
京城的伙计都是人精,见了他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懂,心中喊一句冤大头来了,忙把他往楼上引。
比起楼下,二楼倒是空荡荡的,只有三两人在角落挑选东西。
到了此地,张定崖倒是不再闭口了,而是积极地对那伙计道:“送给十四五岁小姑娘,不晓得什么样的胭脂最好?”
看他那急切的模样,伙计心中一乐。
敢情是个愣头青!
他一整面容,认真道:“我们铺子里的胭脂,并无‘最好’的说法,要先看公子要送的小姑娘面上如何,是白是黄,肤面质地如何,面薄面厚,还要看那姑娘是甚时用——早上用的,同下午用的,又是有不同!”
张定崖如今哪里有暇去分辨那样,他忙道:“脸面极白极嫩!”又道,“莫要管那样,都拿来我瞧一瞧!”
伙计心中简直要笑出声来。
当真是最爱做这样的买卖了!
他引着张定崖往角落走,一面走,一面煞有其事地道:“白面的姑娘最挑胭脂,用得不好,倒是衬不上她的脸,显得不好。”
张定崖听得“衬不上”三个字,频频摇头,道:“要衬得好看的!”
两人才走得近了角落,却听那一处原来的有人在说话。
那边伙计道:“姑娘你面色极白,不若用这一盒,又匀又净,晕得浅。”
“不是我自家用的。”一道女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来,“买来送人的,你且给我挑几盒子颜色浅,香味淡的。”
那声音又清又柔,叫人听了,仿佛被细软的绸子拂过一般,十分舒服。
前方带路的伙计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想看一看那女子样貌。
张定崖却是一呆。
是她!
这声音再忘不掉的!
他把头急急一转,差点脖子都扭到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胭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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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胭脂
- 肉肉屋
第二百一十六章 偶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六章 偶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六章 偶遇
眼见这胭脂铺二楼的角落处,一个小姑娘坐在摆满了胭脂的木几面前的椅子上,后头站着两个小丫头。
“顾姑娘!”
张定崖喉头一哽,差点喊不出来。
季清菱正低头看着一盒胭脂,听得旁边有人叫,声音还有些耳熟,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
七八步开外,竟站着一个熟人。
居然是张定崖。
这家伙怎的跑到京城来了?不是说去延州投军了吗?
她有些讶然,忙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回道:“张公子。”
听得她一声唤,张定崖头皮有点麻麻的,心中更是一跃一跳,仿佛有一只小鹿,在他心上蹦啊跳啊。
边上的窗开着,几缕阳光映照进来,正正投在顾姑娘站的那一块地方。
日头映着,她面庞柔美,比起去岁见的时候,更好看了!
怎么办?
这是当真这样好看,还是自家情人眼中出西施?
西施也比不得这一张脸了吧!
他手忙脚乱地回了一礼,忙站直了身体,唯恐被对方觉得自家礼数不周全。
忙中总要出乱,他一心要站得好看,显出自家的身材与礼仪,只顾着要怎样站,却是连搭话都忘了。
季清菱却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见张定崖不说话,脸还有点红,以为对方不好意思,不由得微微一笑,道:“好巧,不想在此处得遇。”
张定崖简直要看得呆了。
他其实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此刻见了季清菱对自家笑,只觉得心上站着的那只在蹦跶的小鹿一个蹄子滑,差点要掉下去。
好在他只是呆,却不是蠢,忙的傻傻一笑,道:“真是有缘千里……”
此时他脑子已是回来了几分,又问道:“方才我经过国子监,看到外头黄榜上……”
张定崖话才说到一半,却见对面季清菱将右手食指竖在双唇之前,无声地“嘘”了一下。
她冲他眨了眨眼睛,笑了笑。
这表情又俏皮又可爱,看得张定崖恨不得抱头蹲在地上滚两圈,他缓了好一会儿,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楼上已是了七八个其余的客人。
人不好说话,他忙问道:“顾姑娘,如今你们住在何处,我本想去找延章,却是寻不到人。”
季清菱早知道张定崖将来会是顾延章的得力臂膀,是以对他一直有几分亲切,再兼上回两边一起自大虫口中救下了几条人命,又得他帮忙,照顾了受伤的顾延章,更是了几分感激。
想到上回同五哥聊起来,他对这张定崖颇赞誉,有“今后有机会要好生结交”的意味,季清菱便也不瞒他,道:“如今住在城西金梁桥街处,甚时得空,好来家中坐一坐,五哥不久前才说起你。”
张定崖嘴巴都要笑歪了,道:“顾姑娘一会可是有事?我如今便得空,若是方便,我同你一齐回去罢!”又道,“过两日我便要回延州了,此次是来试射殿廷的!好叫姑娘知晓,我此回得了个异等,有个三班奉职出身!”
季清菱听了,“啊”了一声,真心诚意地道:“恭喜!”又笑道,“好厉害!苦心人,天不负,总归有才就能出头!”
见她这般反应,张定崖心中那一只小鹿,已是踢踏踢踏地跳起舞来。
他长得俊,人又高大,身上穿的是劲装,更显得腰腿有力,人又精神,声音还中气十足。
旁边不少来买脂粉的早看了他半日,听得“试射殿廷”、“异等”、“三班奉职”,个个耳朵都竖了起来,又纷纷借着买东西的样子,走得近些。
季清菱见他在此处甚是惹眼,忙招呼伙计,把几盒子胭脂包了起来,又问张定崖道:“可是要买?”
张定崖先是点头,复又摇头,复又再点头,他咬了咬牙,索性承认了,道:“原是要买给你的,因要上门拜访,不晓得要送什么好,便想要送胭脂。”
季清菱一愣,随即笑道:“又不是客,送来送去的,怪没意思的。”
又道:“莫要送了,既是这样,正巧今日五哥在家,你若无事,我们便一道回去?”
此时此刻,便是再急的事也变做无事了,更何况本就无甚要紧事,张定崖连忙点头,掏了腰间钱袋,便要帮着付账。
季清菱待要拦他,那边张定崖已是道:“我同延章是兄弟,你便同我妹妹一般的亲,不需如此见外!”早将银钱给了。
他一面说完,一面只觉得自家这回答实在是太聪明了,心中还为自己喝了一回彩。
两行人下了楼,到得门口,早有骡车赶了过来。
季清菱便转向张定崖问道:“公子怎的来的?”
张定崖这才想起被自家落在门口的坐骑。
那马儿本站在一边,见他出来,这才一步一蹬地甩开蹄子走得近了些。
张定崖指着马儿道:“我骑马来的。”
季清菱当日对他这马印象便十分深刻,此时见了,果然同上回一般神骏,忍不住看了一回,赞道:“好威风的马儿!”
张定崖又惊又喜,道:“你也喜欢它吗?”又招呼爱马道,“小风!”
那马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
季清菱听他叫唤,有些吃惊,问道:“叫的这个名字?”
张定崖挠了挠脑袋,道:“也不晓得叫甚,先前起个名字,叫疾风,它不乐意。”又搭着马儿的背,转头问季清菱道,“要不要坐一回?”
季清菱一惯晓得这家伙不拘小节,倒也不觉得他这话说得冒犯,只一笑,道:“既是你的爱马,又是认了主的神骏,岂能叫旁人随意骑坐。”
她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轻轻理了理那马儿颈边的鬓毛,又摸了两下。
马儿没有反抗,反而走近了两步,叫她摸得容易些,还把头凑过来,想去舔她的手。
季清菱只想笑,忙把手收了回来,道:“不得了了,下午在外头吃了白糖糕,没来得及洗干净手,竟叫它闻出来了!”
又同张定崖道:“公子跟着我家骡车,只小半个时辰,便能到了。”
张定崖此时早已是只晓得点头,等目送季清菱上了车,这才翻身上马,低下头,对着马耳朵笑问道:“你也喜欢她对不对?你这个马屁精!”才直起身子没一会,复又想到什么似的,再俯下身子道,“不对,你这个坏家伙,把我绕到沟里去了,你是马屁精了,那我是什么!”
那马儿打了个响鼻,不高兴地把背一颠,理都懒得理会他,懒洋洋地跟在前面的骡车后头,有一步没一步地小跑起来。46
第二百一十六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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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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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七章 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七章 重逢
行了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已是到了金梁桥街尽头。
张定崖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眼见骡车停在一处小小的院落外,不一会儿,先是从里头下来两个小丫头,接着季清菱也出来了,她也不要人扶,轻轻巧巧地朝地下一跃。
这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动作,张定崖却看得直想傻笑。
好灵敏!好好看!
果然女子同男子就是不一样!顾姑娘则是更不一样,这动作又干净又利落,还带着几分柔美!
张定崖这个年龄,真是青春慕少艾,满腔的少年心血无处倾注,自己喜欢的东西,哪怕是根枯枝,也能看出花来,此刻离得心上人这般近,一颗心荡啊漾啊,只差没有笑出声了。
这一趟京城来得当真好!官身也有了,媳妇也快有了!
果然自家同顾姑娘是前世修来的缘分,茫茫人海,偌大京城,居然这般偶遇,也能见着!
看来老天也是开着眼睛的!
这才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哩!
他满脸是笑,催马快走了几步,到了前面,这才翻身下马。
季清菱转过身,见他跟了上来,一面引着他往院子里走,一面道:“五哥如今在书房温书,张公子不妨先在堂中坐一坐,我着人去叫他过来。”
张定崖点头再点头,等进了堂,坐了下来,更是忙得不行,又要讲究自家坐姿好看,又要想些话来搭,又要思索一番,自家的脸从哪个方向看过来最是俊朗,好要给顾姑娘看到了,又想着不好,昨日好似同韩兄喝了酒,又吃了几斤羊肉,这明火一发,下巴上冒了一颗面疱出来,虽然不大,却也有碍观瞻。
唉!早晓得昨日就不吃那羊肉了!
贪得一时口腹之欲,若是顾姑娘觉得自己乃是肝火旺盛,才会总长面疱,该如何是好!
他想着想着,便有些忐忑,一时有小丫头送了茶上来,忙接过了,把那茶杯挡在嘴前。
挡了一会,又觉得不对,这般没法说话,不说话,又怎的叫顾姑娘晓得自家好!只得又狠心把茶杯放下了,将头微微偏到季清菱的另一边,做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道:“我在国子监外头,瞧见省试放了榜,头名会元籍贯乃是延州,叫做顾延章!”顿一顿,又道,“我就想……莫不是……”
他话只说到一半,又怕问得不清楚,顾姑娘不晓得自己的意思,又怕太清楚,若是延章未得头名——终究万一当真出个乌龙,那延州城内有另一个叫顾延章的得了第一,便要尴尬,只得半遮半掩,拿眼睛偷偷去看季清菱。
季清菱却是早知道他想问什么,此时只一笑,回道:“正是。”
得了这个答案,张定崖早忘了方才自己提醒要注意的那几点,只倏地站起身来,忍不住在椅子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口中不住道:“我就晓得!太好了!”
他的口气实在是欢喜,听得季清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道:“因得还要准备殿试,不想叫旁人来打扰了,是以特意寻了这个地方,只取一个僻静之意。若不是今日凑巧,两处还撞不到,白白错过了。”又道,“可惜张公子过几日便要回延州,不然等得考完殿试,五哥少不得要同你一醉方休!”
张定崖咧嘴直笑,道:“上回便想同他喝酒,只可惜延章身上有伤,实是不方便!不过我两的情谊,酒不酒的,也无关紧要,只怕他要应考,我这回过来搅得他耽误了功夫!”
“耽误什么功夫?”
张定崖话刚落音,便听外头有人道。
他转头一看,果然一人打外头走了进来。
是延章!
短短数月未见,自家这个兄弟便似脱胎换骨一般,从前已是人中龙凤,如今比起原来,又更磨掉了那股子生涩,全然一柄才出鞘的刀,锋利极了!
张定崖一直都极爱交朋友,他四处云游,又是个自来熟,与谁都能搭上两句话,相交满天下,肝胆相照的也有几人,可朋友之间,有时实在也讲究一个缘分。
他与顾延章虽然短暂相逢,相处不过几日,可没由来的,就是极中意这个人,觉得两人仿佛前世识得一般,对方说话行事都极对自家胃口。如同伯牙子期,高山流水得知己。
此刻他喜不自禁,迎上前去,也顾不得行礼,只哈哈大笑,右手大力拍了拍顾延章的肩膀,拍完之后,索性一把将对方熊抱住,口中大声道:“才久未见,你就得了这般成就!还来不及说一声恭喜!”
顾延章也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用力回抱了一下,道:“我也未来得及叫你一声张官人!”
两人哈哈一笑,这才彼此放开来,各退一步,对视一眼,均是满脸笑意。
张定崖半是得意,半是装着谦虚地道:“当不得,当不得,都还未发文书,未领得告身,还算不得官的!”才说完,自己就忍不住笑出声来,大声道,“延章,我实不瞒你,得这一个三班奉职,我是太高兴了!”
他一面说,也实在是高兴,看一看顾延章,却又偷偷拿眼睛瞟一眼季清菱。
这般殷勤作态,顾延章一进来便瞧见了,他是过来人,立时便看出来这家伙心中打的什么主意,只清菱已是自家的,如今婚书都取了,前几日才托师娘帮着走完六礼,名正言顺得很,完全是木已成舟,板上钉钉。
顾延章这一阵子一直如同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上下都畅快极了,若不是知道太傻,只恨不得出去绕着京城跑两圈,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一一都说了,我同清菱成亲了,清菱的夫君就是我云云,脑力简直又回到了三五岁,蠢之又蠢。
他此刻胸有成竹,气定神闲,无一个毛孔是不服帖的,仿若站在高高的山顶上,怀中抱着众人抢破脑袋的无价之宝,看着下头一个人满头是汗,正从山底吭哧吭哧费尽力气往上爬。
此时不炫耀,更待何时!
顾延章心中简直是得意得不得了,比起来,他拿那一个会元,也只算是锦上添花,算不得什么了。
他看了看张定崖那一脸娇羞,心中早拿定了主意,往后头走了几步,拿过季清菱手上的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脸,问道:“外头热不热?”46
第二百一十七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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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重逢
- 肉肉屋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碎
季清菱脸一红,忙拉了拉他的袖子,道:“张公子还在呢!”
顾延章毫不在意地道:“又不是外人。”
张定崖心大,只当这是哥哥心疼妹妹,甚都没有看出来,这还罢了,又连忙点头道:“不是外人,我与延章真兄真弟,便同一家人似的!”又看一眼顾延章,试探性地对着季清菱道,“也莫要叫什么公子不公子的了,还是叫哥哥罢,只叫得生分了!”
季清菱也看了看顾延章,见对方轻轻点了点头,她便笑着改了口,道:“那我便叫张大哥了。”
张定崖脸上都要笑开花了,忙道:“这便极好!”
还要再说话,却见对面顾延章将顾姑娘鬓边的发拢了拢,又把那帕子放回了其手里,牵着对方的手,柔声道:“今日出去这样久,你不若去换身衣裳,歇息片刻,一会再出来同我们说话?”
晋朝男女大妨一向不重,夫妻两人一同待客,也是常有的事情,便是已婚女子单独待男客,只要双方之间光明正大,寻常人也不会嚼舌头。
顾延章从未打算将季清菱拘在后宅,只打算随她的性子,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向来晓得她好奇心重,喜欢听看,此刻得了婚书,六礼也走完了,心中踏踏实实,又是对着人品极靠得住的张定崖,自家还在旁边,半点也不担心——才怪!
虽是晓得两人之间甚都没有,也甚都不会有,可那淡淡的醋意,哪里是想不要,就能没有的!等这醋味散掉,没个一长阵子,哪里够时间!
他轻轻捏了捏季清菱的手,道:“我同定崖兄在书房等你,他久在阵前,想来有许见识。”
季清菱虽然不热,可出门大半日,确实想要换身衣裳,洗把脸,便点了点头,又与张定崖打个招呼告了辞,出门而去。
两人动作这般亲昵,又兼相互之间说话全然不分你我,看得张定崖直发愣。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心想:估摸着兄妹间感情好到了极处,便是这个样子罢,顾姑娘这般招人喜欢,做哥哥的同她从小相依为命,疼上十二分,也是有的。想着想着,强自把心中的忐忑压下了。
等季清菱走得远了,他还望着那个方向出神。
顾延章看着他这模样,轻轻咳了咳,道:“其实有一事,上一回仓促之间,我未来得及同你说,也未来得及同你真正引荐一番。”
张定崖这才收回目光,“啊”了一声,方回过神似的。
他看着顾延章的表情不对,顿时觉出有些不妙,道:“什么事这般郑重?”
“也不算什么事。”顾延章微微一笑,“七娘……她本姓季,并不是我亲妹,其实是我娘子。”
张定崖脸上先还带着笑,听着听着,那笑意僵在脸上,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顾延章又道:“我二人本是延州人,因得北蛮屠城,尽皆逃难,路上相遇的。原是岳母大人做的主,我两拜堂成了亲,只未来得及领婚书,六礼也未走完,怕旁人话,便以兄妹相称,上一回延州,除却其余事情,也是要去把婚书拿了。”他笑一笑,复又道,“如今婚书早得了,到了京城,又请师娘帮着走过了六礼,终于名正言顺,赶忙同你解释了,免得将来叫你看在眼中,要生出什么误解来。”
张定崖哪里还能做什么反应!
他听得“娘子”、“拜堂”、“婚书”、“六礼”等语,便似惊天大锤,夹着冰霜,一记一记,砸得他心都冻得硬邦邦的,最后那一记“终于名正言顺”,更是把他整颗僵冷的冰心都掼在了地上,砸得重重的,碎成一片又一片,捡都捡不起来。
“定崖兄?”
神思恍惚之间,他只见对面顾延章关切地看着自己。
再眼泪,此刻也只能和着心酸咽了下去。
幸好不曾同延章说,更不曾同顾姑娘……不对,是季姑娘表白,不然以后要怎的做人啊!
一面想着,张定崖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道:“延章真是……恭喜啊……双喜临门,大小登科……”
顾延章看着张定崖在此处强颜欢笑,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不忍来。
倒是好眼光……
怪不得与自家这般投契。
只是来晚了一步。
幸好!
幸好自家爬得快,不然在此处心中含泪,面上还要带笑的,便要换成自己了!
***
且不说在这一处城西的金梁桥街尽头,张定崖初生的恋情,便如同一粒才发芽的种胚,刚钻出土,头都未来得及冒,便被寒霜一打,早死得透透的了,幸而他天生心大,虽然痛,还能自己安慰自己。
先一想:还好未曾开口。
又想:当真是喜欢到心坎里了。
再想:延章同顾……季姑娘,这般一看,着实般配。
还想:配不配的,你操个什么闲心!
复又想:我同延章是兄弟,我操心,怎的又变成闲心了!况且喜欢那季姑娘,是喜欢她样子性情,她有了夫家,难道就能变得不喜欢了?正巧这夫家是自家兄弟,当做妹妹喜欢,也一样是好的!
想来想去,一颗心终究还是又酸又涩。
做兄长同做夫君怎的能一样!
不过……也总比连兄长都没得做的好……
而在京城的另一头,曹门大街上的一处宅邸内,钱迈坐在范尧臣的书房中,苦笑着摇头,道:“老夫年迈,早不再年轻气盛,如今来京,也不过是这几年当真教到几个好学生,不想他们走了弯路,特来带一带,其实并无其余想法。”
“也不是其余差事。”范尧臣把手中茶盏放回桌上,道,“入国子监,却不同旁的差遣,一样是做司业,比起你在一处小小的蓟县做书院的掌院,岂不是更能发挥所长?还能泽被学子。”
钱迈依旧有些犹豫。
范尧臣便道:“你先回去想一想,我荐书已是写好了,待你点了头,便递上去,等殿试考过了,正好上任。”
话说到这份上,钱迈自然不再推辞,只点一点头,道:“舜夫,恩深至此,言谢倒是显得轻薄了,当年是我……唉……”
范尧臣忙将他这话止住,又道:“你带的那几个学生,且哪一日教我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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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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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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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怨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怨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怨望
钱迈在范家足足待了两个时辰,临走之时,把张洪钩、郑时修并杨义府三人的文章集子留了下来。
他心事重重地回了家。
钱大郎早一心一意地在家中候着,见老父回来了,连忙上前相迎。他亲自端茶送水,又等了好一会儿,却半日得不到父亲的关注。
钱迈一心想着事,压根没注意儿子正眼巴巴看着自己,就算注意到了,他此刻也无心理会。
皇子赵益今年已是五岁,过了秋天,就要入资善堂听讲。
大晋的皇位仿佛被诅咒过一般,自太宗之后,龙椅之上,代代身体都算不上好。
当今圣上则是更惨,不仅身子弱,夜间能耐也不行,先皇好歹还留下了四个儿子,可如今的天子却是子嗣单薄,直到如今,膝下也不过一个皇子而已。
这还罢了,新近听得宫中传来许闲言,据说陛下已经将近一年没有临幸宫人了。
要知道,这一位当初可是夜夜鏖战,累得都发烧了,也不忘为了赵家江山播种的!
如今吃肉的改作了吃素的,究竟是什么缘故,大家都是男人,又有谁会不清楚。
大晋的宫中向来都如同筛子一般,什么都防不住,各种小道四处乱传,从前天子因为夜幸宫女——不知道是龙气太足支撑得太久过了火,还是宫女太行——致使真龙高烧不退,缀朝两日的事情,到得现在,民间还常常拿来当笑话说,可这一回,宫中却像熄了火一般,并无半丝消息缘故传出来。
越是这般,越是说明斯事要紧。
如果不出意外,当今估计只会有这一个皇子了!
若是此时能入得资善堂充侍讲,将来皇子做了天子,自家也能摇身一变,成为帝师,风风光光地重新回朝,哪怕初时没有什么高位,至少也会是个权职。
况且赵益年纪小,这个时候,最容易对其施加影响。
试想,将来皇子即位,是会亲近从小在他身边讲学的先生,还是会亲近那等气势汹汹的权臣?
赵家那一套,无非是异论相搅,玩了这么年,做臣子的,只要在朝中待得久一些,哪一个不是心中门清。
到时小皇帝少不得要用到身边的旧臣,与朝中的大臣相抗。
自家年迈,等赵益登基,也帮不得他几年了,等到帝位一稳,顺势告个老,面子里子都有了,又不妨碍,又能惠及子孙,光耀门楣。
拱护新帝,这样大的功劳,难道以后赵益能不念几分香火情?!
虽然几个儿子都不成器,也都蠢,幸而胆子并不肥,闹不出什么大乱子,将来孙子里头如果有值得栽培的,有他种下的树遮着,好歹也能将门楣护一护,不至于跌落得太难看。
范尧臣举荐自己去国子监,继而由国子监转去资善堂,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如果接受了他的举荐,少不得要记他这一回情,在外人看来站了队不说,将来也总归要还。
如今杨奎、范尧臣两派斗得正欢,杨派因得杨奎在阵前,没个几年回不来,倒是暂退了一射之地,可那人终究是要回来的!
到时候秋后算账,不晓得自家会不会被当做池鱼。
可若是不接受,难道当真又要回蓟县,教个十几二十年书?!
虽然已是半条腿入了土的年龄,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他钱迈从前蠢,在蓟县窝了这些年,总不至于还蠢!
实在不想再窝在角落里做学问了。
也叫他出来透透气罢!
盘来算去,钱迈的眉头皱得死紧。
钱大郎的心也揪得死紧。
今日看着老爹去寻范大参,他一万个想要跟着去。
他如今已是四十了!人生能有少个四十!!
天天被父亲拘在身边,从前教书,如今到得京城,管些庶务,管得他都要成了废人!
好好歹歹,也是一个同进士出身!
范大参若是肯帮忙,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自家外放一县,做个官,轻轻松松的事情!
可自家这老爹,整日只晓得顾忌学生,来来去去,也只带着张洪钩、郑时修、杨义府诸人访友寻旧,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
难道他们出了头,能叫你一声爹吗?!
若是家里头的亲婿也就算了,却俱是外人,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然而无论心中少怨望,钱大郎却都不敢说出口。
他跟在钱迈身边这些年,挨过无数骂,总算是长了点记性——如果把自家这心思说了,不过再遭一通训而已,并无半点作用。
还是要去找娘。
见钱迈出神得厉害,钱大郎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角落里的日晷,提醒道:“爹,该用晚饭了。”
他说了两回,钱迈才回过神来,也跟着看一看天色,站起身来,带头去饭厅吃饭不提。
家中没有外人,便也不分席了。
钱孙氏同钱芷坐在一边,钱迈同钱大郎坐在一边,一家四口吃起饭来。
这一趟京城来得匆忙,是为着钱迈领几个学生上来拜会旧友,是以钱大郎的妻、子都没有跟过来,只有钱孙氏带着女儿来了。
钱家重礼,一顿饭吃下来,只闻得轻微的箸碗触碰的声音。
待得一顿饭吃完,钱迈自去了书房,钱大郎这一回却没有走,而是留了下来,同钱孙氏把想法说了。
“……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钱大郎道,声音里满是埋怨,“娘,这些年,你也看在眼里。几个弟弟各自外出做官,只我一个人日日在家中守着,孝顺爹娘,我是再无他话的,可三十而立,我这都已经四十了,都还没有立业,我便是自家认了,也要为儿子、女儿着想啊!他们将来如何好说亲?!”
“若是当真没有办法,也就算了,可你看爹带着那几人在京中四处走动,哪有我的份?学生是好的,儿子就不是亲的了?”他说着说着,再控制不住,眼圈都红了,道,“娘,我也是当着你的面才敢说这话,当真是大逆不道的,若是将来爹有了老的那一日,是杨义府还是郑时修,能给他送终?或是那个张洪钩,能给他烧纸烧钱?!”2546
第二百一十九章 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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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 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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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章 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章 再逢
话说到这份上,钱孙氏也叹了口气。
她倒是不觉得儿子这想法有什么不对,可老头子主意拿得定,年纪越大,脾气越犟,她说话也越发的没了力道,是以此刻也只得安抚道:“我都晓得,你爹那个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且待我去劝一劝。”
一旦起了头,钱大郎却是不打算住嘴,而是滔滔不绝地将近些年的苦水一一道来,哭道:“我自认也不是个蠢笨的,虽是个同进士,可天下间也不是人人能得的,哪里当不起外出做官了?别人都做得,偏我做不得!爹他自家……”他把那半句“不会做官”咽回去,这才继续道,“总以为儿子也不会做官,难道他那些个学生,个个都是好的了?再没见过这般胳膊肘往外拐的!旁人都是为了自家儿孙卖力,再不济也要用力托举上去,偏他总为着些外人东奔西走!”
“你且见,殿试发榜之后,他可帮我说过话?可替我寻过人?”钱大郎一抹眼泪,“论理,子女不言父母过,这话我本不该说,可天下间不患寡而患不均,也有远近亲疏,偏咱们家这一个当爹的……”
钱孙氏心疼儿子,见他一大把年纪了,哭成这样,哪里忍得了,少不得跟着掉一回眼泪,又道:“我自去找你爹,再没有总这般为着旁人,不管自家人的说法!”
说完,果然打理一番,去书房找了钱迈。
钱迈正为着自家的事情烧脑。
钱家虽然在蓟县是大族,可自他这一辈起,就没出几个人才。如今早不似前朝,哪怕两代出得进士,若是做官不顺,家族也会慢慢没落。
当年他进士及第,何等春风得意,也本该一帆风顺,谁晓得偏生运气不好,遇到了那青楼中的……又遇得那宗室奢遮……总归……
咳,前事莫要再提。
可如今好容易有了再出头的机会,难道要白白放过吗?
哪怕将来要给范尧臣做一回刀,也总比再无翻身的机会要好罢?
如果撇清得巧妙,倒也未必要站队。
想来范尧臣也不一定要求自家明面上把旗给插了,毕竟御史台中那些个鸦鹊,也不是好招惹的。
或许,有其他的法子?
一面想着,却见钱孙氏敲门走了进来。
年夫妻,他自然知道这是老妻有话要说,连忙起身,到一旁的桌边坐下了。
钱孙氏开门见山,道:“我听说你今日去寻了范大参。”
钱迈抬起头来,等着她把话说完。
钱孙氏也不拐弯抹角,只道:“我听下人说,你要带杨、张、郑三人去拜范大参?”
钱迈皱着眉,道:“是大郎同你说的罢?”又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小子,都这把年纪了,怎的还这般眼皮子浅!”
自家肚子里掉出来的肉,被当爹的说眼皮子浅,钱孙氏哪里能忍,只恼道:“你只晓得抱怨,可管过儿子女儿?!成日只会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好不好的,还不是你教出来的?!你有功夫管别人,怎的没功夫管自家人了?!”
又道:“你带着弟子走友访旧,可想过咱们儿子,这都四十了,孙子孙女都要说亲了,还是……”
她话才说到一半,便被钱迈打断了,道:“他是我亲子,若是块好材料,难道我会不上心吗?!这些个旧年人脉,用一回少一回,如果出不得头,白白浪费了,给了其余人,将来还晓得回报,也是留给孙辈一条后路!”
钱孙氏再忍不住,也拔高了声音,道:“你又知道不是块好材料了?!你可给过他机会?可帮过他忙?!从前的旧事,我就不再说了,只说如今两个儿女,你又管过哪一回?大郎的差事你总不上心,女儿的婚事你也不上心!那些个外人,是能给咱们两个养老还是送终?!叫我看,便是他们谁中了状元,谁当了宰辅,也比不得一个儿子有个好差事!”
这个话题不能说,再说就要吵起来,钱迈压下心中之气,可还是有些恼火,说起话来,不免就失了分寸,他道:“儿子不只是你生的,也是我的种!我若是不管不顾他,何苦要把他带过来!”
又道:“大郎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就莫要管了!”
钱孙氏冷冷一笑,道:“今日有分寸,明日有分寸,我且听你在此敷衍!女儿这都十七了,也不见你有什么分寸,带的恁好学生,一个都做不得女婿,偏你还在乐颠乐颠的,有那功夫,倒不如正经带一两个好的来,给女儿掌掌眼!”
听得妻子倒打一耙,饶是钱迈年养气,也实在是有些气得七窍生烟,道:“当日我选的三人,你只挑中了那杨义府,看今日,看明日,看得郑时修都订了亲,如今倒是成了我的不是?!”
钱孙氏理直气壮,道:“哪家挑女婿不是精挑细选,你找的三个,有两个不是‘瘸腿’就是‘断手’,全是‘先天不足’,我看中那杨义府,也是应有之意,他心气高,你做先生的,难道半点法子都没有?既是连个学生都摆布不了,如今还要给他搭路——也只你做得出来了!”
不过说起了那三人,钱孙氏不由得想起了前一阵子所见,她想了想,道:“前几日我去柳家,走的时候,恰巧遇得那顾延章带着妹妹去拜,他身边并无其余家眷——你说,会不会?”
钱迈满腔的火气,被她这一句话给打灭了,忙问道:“甚叫身边并无其余家眷?”
钱孙氏道:“当日柳家说他回延州就要成亲,若是当真成亲,那顾延章六亲俱无,是要柳家帮着出面的,看这大半年,不见他家有什么动静——按常理,若是寻到了那亲家,早该走礼了,此时正要带着妻子去拜才对,没道理自带妹妹,不带新妇。”
她说着说着,越发有些心动起来,道:“当时我只觉得有些不对,回来越想,越是琢磨出味道来——若是他原来定下的那一位有什么……如今,也算是个不错的人选了。谁叫咱们家女儿性子痴,也是我不好,当日叫她看那一回,谁晓得心中就记挂上了,好容易走了,消息却还不断,今日打虎,明日救人,后日舍银,叫几个破落镖师传得沸沸扬扬,她一个小儿,防了这边,防不了那边,哪里放得下心……”46
第二百二十章 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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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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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后
听得老妻这般说,钱迈虽然意动,却是不由得摇了摇头,叹道:“便是他定的那一门亲有了什么不妥当,如今也轮不到咱们家了。”
钱孙氏有些不满地瞥了丈夫一眼,道:“怎的又轮不到了?咱们家的进士女婿,难道还少吗?当年能得,如今就不能得了?!”
又道:“芷娘同她几个姐姐不同,无论长相、性情都要出挑一头,在蓟县之中,但凡是见过的,谁又不竖起拇指夸一回?”说着说着,她的眉毛便皱了起来,“更何况老爷你年养望,如今入得了京,眼见起复在即,比起从前,咱们家中更是高了不止一阶,那一厢不过一个进士,哪里又说出‘轮不到’这等的话了?”
钱孙氏到底有几分见识,立时便想转过来,问道:“今日礼部试的榜单出了,可是他排得高?”
又道:“也是应有之意,他当日在蓟县便饱有文才,若是连个礼部试都排得不高,柳家哪里会那样看重!”
自家几个女儿嫁的都是进士,几个儿子也都有了出身,除了四郎暂未下场——也没有那样快——是以钱孙氏早不像当年那样关注三年一回的科举,只打算待仆妇拟好了贺礼的单子,再随意看看今次有哪些个与家中有来往的后辈得了进士,照单送去,便也罢了。
在寻常人看来这进士极为难得,可在钱孙氏看来,却并不困难。
她丈夫便是清鸣书院的掌院,场场都能带出一二十个进士,家中来往的也都是官身,这等才得出身的小子,于她来说,不过是翅膀还软的雏鸟而已。要等到将来入了官,看看日后情形,才晓得这会不会是大鹏,再来决定要不要高看一眼。
是以她暂时还不晓得今次礼部试的录取名单。
钱迈却不然。
他吃的就是这碗饭,为了早些知道结果,昨日已是直接在范尧臣府上过的夜,便是为了给几个学生送去,再打听一下近些日子天子忧心的国是有哪一些,才能帮着清鸣今次得中进士的学子做些准备,殿试得个好名次。
在范府的时候,方见到礼部试的排名,与范尧臣聊了一场,他已是叹过一回,如今听得老妻这般言语,心中更是说不清什么滋味。
礼部试的名次重要吗?
重要,也不重要。
谁都知道,真正的出身要看殿试上的运道。无论你省试名次再高,只要殿试排不到一甲,便不过是一介选人而已,将来选海浮沉,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转官。
钱迈看重顾延章,从前是看重文才性格,觉得这后辈天分既高,性子还稳,肯低头做事,能抬头做人。
如果说当时月月见那顾五的文章,他都要击节而叹的话,后来得了那一份转运章程,他便知此子迟早要脱颖而出,直到昨夜在范府之中,与范尧臣一同看一回名次,说起这榜首,他才晓得原来这顾五去得延州,还有那样一番际遇!
阵上杀敌,营中献产,雪中押运,听得范尧臣将陈灏举荐的折子中内容一一道来,便同听传奇,也无甚区别了!
能立言,能行事,那一份章程,果然不是白做的!
钱迈原来就看好顾延章,如今听了范尧臣所说,只是更加深了心中的认定——这般后生,无论殿上排名如何,将来只要给他一个去处,哪里会不能做出功绩来!
此去延州才短短半年,还只是个白身,那顾五便得了阵前一名钤辖的青眼,又引来了京城的宰执的关注,今后得了官身,会有怎样的出息,便是钱迈宦海年,自诩见识广,也不好加揣测了。
因为有了顾延章这一通打岔,便是自家带的三个学生,张洪钩、郑时修、杨义府,俱是名列前茅,他的高兴也淡了几分。
三个还比不过一个!
虽然知道此时要下结论还为时过早,自家这三个学生也是极为出挑,年难得一遇的,可钱迈还是忍不住心中发酸。
既生瑜,何生亮……
这话放在他同柳伯山身上合宜,放在三个学生同顾延章身上,也一样合宜。
怨不得周公瑾要吐血,遇得这般对手,再的血,也不够吐的!
他看一眼老妻,压下心酸,淡淡地道:“到得如今,我也不怕同你说了,今次省试,那顾五乃是会元。”
钱孙氏并不意外。
良山清鸣都是顶尖的书院,那顾延章往日回回两院旬考,都拿第一,这一回能得会元,倒是正常。
她正要说话,不想钱迈却又继续道:“他不仅是会元,回那延州,还做下许事迹。”
钱孙氏只从鼻子里轻轻一哼。
一个十几岁的小儿,还是个白身,能做什么事迹?
延州边城,又是那等文气淡薄之地,凭着他的本事,估摸着许是能有些文名。
然而文名又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自家老爷也一样是文名甚著,还不是在集贤院修了那样年的经义?!
没做官,谁晓得会有什么出息!
钱迈同她年夫妻,自然是晓得她这一声“哼”的意思。
他虽是兴致不高,却耐着性子将陈灏折子之中所言那顾五事迹一一说了,又道:“昨夜舜夫听我说了顾五在蓟县的情形,对他甚是有兴趣,若是不出意外,此刻,已是着人下帖,叫他入府了。”
钱迈叹道:“舜夫府上,可是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儿……”
钱孙氏面上的表情慢慢僵住,一张脸呆滞了半晌。
她坐在椅子上,有如一塑泥雕,这还罢了,面皮竟渐渐发起青来。
怎么可能呢!
怎么能呢!
怎的什么好事,都叫那顾五撞上了!
一个小小的白身,不足二十便有如此能耐,将来前程如何,也是可想而知了。
这可不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文事!而是实打实的功绩!
她的太阳穴好似被针扎了一般,隐隐刺刺地疼。
明明是她先看中的人!
范尧臣一介宰辅,少好人不挑,作甚要找这一个六亲不在的商家子!
时至如今,钱孙氏再说不出什么“轮不到他选”的话,心中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苦味,当真是哑巴吃了黄连,喑喑哑哑的,便是有苦也说不出来。46
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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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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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 文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文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文心
要怎生同女儿讲?
钱孙氏的太阳穴一扯一扯地疼。
瞒是瞒不住的。
女儿惦记了这样久,虽然口头不说,可给她新送过去的夫婿人选单子,她原封不动,连拆都不拆,俱都又送了回来。
自家生下来的骨肉,脑子里会想着什么,钱孙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过放不下而已。
不过见了一面,也不晓得那顾五给自家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将她哄得三迷五道的!
若是那顾五当真同原来定下的人家结了亲,那也罢了,可要是让女儿知晓了他那一门亲做了废,却是转头去结了当朝宰相,该有痛心啊!
想着女儿可能的反应,钱孙氏心中就一抽一抽的,只觉得比自己遭遇苦难,还要难受。
自家的这个小女儿,怎的就这般可怜!
且不说这一厢钱孙氏心中酸楚难过,另一厢,金梁桥街的顾宅内,张定崖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得了顾延章的话,这才晓得自家瞧中了这样久,直将其作为拼杀动力之一的心上人,竟然早已罗敷有夫,这也罢了,那夫君还是自己肝胆相照的生死之交,最为得意的好兄弟!
简直叫人又是难过,又是服气!
当日下午,三人果然坐在书房促膝长谈。
越是谈,张定崖就越是伤心。
季家妹妹,好生聪明,好生可爱,好生格局!
原来女子也能说战事,原来女子也能对山川地理、兵法诡道如数家珍。
他早知道她与众不同,也早知道自家必定极喜欢,不想果然是样样都合心意。
可惜这样的好生,偏生不是自己的,竟长到了别人家去……
张定崖好几次想要问,好妹妹,你有没有姊妹,没有姊妹,堂姊妹也成啊,没有堂姊妹,表姊妹总有一两个吧?
老天爷生一个同她一般性格的给自己,岂不是好!
总算他没有蠢到底——也是旁边顾家兄弟坐着,存在感实在太强,叫他不由自主,便把那问话的冲动给压了下去。
等到晚间,他留下来吃了一顿饭。
席间吃食竟都是他喜欢的!
季妹妹还问他,于往日的喜好有没有变,上一回在并州一同吃过几日饭,她特交代了厨娘记下他的饮食习惯。
怎么可以这般体贴……
若是能娶来做妻子……
张定崖想一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再想到三人坐在书房谈了半日的话,对面两人你说一句,我接一句,当真是不用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就心有灵犀,不点也通的样子,还有那延章看季妹妹的眼神,季妹妹偶尔回给延章的一个笑,明明是极克制,却是看瞧他一颗心堵得慌。
他当时就想快些回驿站,好借酒消愁一回,谁想得吃过晚食,延章不过开口留了一句,他嘴巴比脑子还要答得快,立时就答应留下来。
一留就留了三日。
这三日,实在冰火两重天……
简直是……又苦又甜……
苦在日日看着那夫妻二人在自家面前,虽然举止并无半点出格,相反,两人都十分内敛,可往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叫自己胸口直直发闷。
甜在又日日能与延章畅谈,偶尔季妹妹来一趟,三人共同探讨,实在是有意思得很。
有这样一个兄弟,实在是再无他求。
有这般一个妹妹,也是太值当了……
可转念一想,自家又何其可怜……
直到又办完差事,领了官诰,他才拎着季妹妹交代给收拾的几包东西回了延州。
张定崖耷拉着脑袋,骑在爱马背上,怎么都想不明白,一个千好万好的媳妇儿,怎的眨眼间就变成了妹妹!
他揪着马儿的鬓毛想要同它说话,“你说……”两个字才开口,那马儿便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掉转过头,嫌烦地睨了他一眼,撒开蹄子快步跑了起来,一副懒得理会他的样子。
连马儿都嫌弃他!
张定崖只觉得自家更惨了!
***
再说顾、季二人送走了张定崖,两人便一同在书房作文。
殿试乃是天子出卷,只考一科,不是论,便是策问。
然而无论形式是什么,目的不过都是考核进士们的知任水平,治政能力,向来自不同州县的士子,了解各地政治情况,借以采风四方,征集实情,好改进朝廷的施政方针并施行手段。
能从天下士子重杀出重围,到得殿试之上,可以说个个都是出类拔萃,如何在这些聪明人当中脱颖而出,就全靠本事加运气了。
两人针对近三年来朝中的各项重要政令,并年来悬而未决的问题,各拟了七八个题目,等到出好题,相互一对,发现除却些微的描述不同,其实都是殊途同归。
季清菱道:“咱们能猜得出来,其余人,也泰半能猜得出来,不过是看谁的分寸把握得好而已。”
一殿定生死。
如果说前面两回考试,两人都未曾放在眼中的话,下一回的殿试,则是真真正正要严阵以待的大考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我先作文,一会再与你对。估着时间,先生过两日便能从洛阳回来,届时再叫他帮着点评一番。”
季清菱应了一声,两人各自坐开,对着同一个题目作起文来。
有关殿试的考题,礼部试的黄榜未发,柳伯山便已是出了十道,叫顾延章一一做来。
他收了文章,亲自带着去了洛阳。
那一处,的是告老的重臣与儒士。
柳伯山这是拿他的脸,帮唯一的弟子亲自去叩门。
礼部试的黄榜一出,京城里中了榜的各地士子便开始走动起来,各自在长辈或者师长的带领下拜访权臣大儒,求其指点。
名义上是求指点,其实也是站门头的意思。
殿试一过,这些新人的出路,还不晓得在哪里,如果不早早站了门头,到时候匆匆忙忙,哪里会有人帮忙留位子,又哪里会有什么好去处。
便似钱迈,早早便同范尧臣打过招呼,又把几个得意门生的文作都拿上门了。可像柳伯山这般,带着可能的殿试拟稿,去往养老之地洛阳,找些早已告老的闲散旧臣求教的,还是从未有过。
对于柳伯山来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不单单是为了状元了。
状元不要紧,要紧的是文章。
以文写心。
对于士子来说,没有什么比名声更重要。
趁着他还能跑,便是为这小辈,铺开一番诚意、正心的名声,岂不是好!.
第二百二十二章 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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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旧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旧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旧识
天边方才破晓,仍是夜间的模样。
顾延章站在皇城外,与数百名贡生一道,耐心地等候着宫门打开。
士子们三三两两围在一处,各自说着闲话,或讨论一会殿试可能出的考题,或说一说礼部试的排名。
“哪一个是顾延章?”
有人小声问道。
“不识得。”
“你不是延州出身吗?听说那顾延章解试也是头名,同州学子,怎会不识得?”那人狐疑道。
“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一批延州出身的贡生,有几个当真是延州人?你且看那楚州张挺、并州王瑞来、合州秦仲楷,如今哪一个名后不是跟着‘延州’二字?”方才答话的人又道,“听说那顾延章籍贯蓟州,同其余人一般,特来我延州应考,便是为着得一个户籍好点状元。”
礼部试发榜到如今已是半月有余,士子们看到黄榜上排在前头的,一水的延州出身,便是当时不明白,回去细细一琢磨,十个里头有八个登时就懂了。这里头的奥妙,只要一点破,其实半点价钱都不值。
他的口气里带着几分酸溜溜的,道:“这一个两个才子都来挤占,果然名利动人心,为着一点半点的好处,连出生乡贯都能改,还有甚不能改的!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聚在他身边的,都是不知名的贡生,此刻纷纷附和,时不时看看站在宫门前方的那一群人。
那些都是礼部试排名靠前的士子,泰半都有才名,更是有近半“籍贯延州”,此刻都安安静静地排在宫门前,并不说话。
顾延章站在角落。
他选的这一处地方本来是因为人少,不想因离得偏,说闲话十分方便,倒是引得聚集的闲人越来越。
听着这群考生对才子们大加指摘,好似改籍应考乃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过一般。而自家这个会元更是成了诸人口诛笔伐的重点攻击对象。
顾延章只当做笑话听——能进殿试,半都有文才,说骂起人来,半句脏话都不带,尖酸刻薄外头套了一层文绉绉的皮,引经据典,实在是颇有意思。
世上哪有占尽便宜的事情,如果当真能因着户籍得了状元,占了十足的好处,便随他们说去,又如何呢?
并不会掉一块肉。
况且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堂堂正正延州人,往上翻三代,均是延州出身,虽然只是个商户,可家中惯来修桥造路,施粥放药不说,自家又才献了偌大家产,再往前,清菱父兄死国死社稷,这些个士子,又凭借什么来嘲讽。
哪怕将来再人把这事翻出来,也不过自讨苦吃,碰一鼻子灰而已。
想到家中娇妻,顾延章面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淡淡的微笑,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
——早间叫她不要送,偏要送,也不晓得此时到没到家。
真想要晚些殿试,近些日子小家伙心疼自己温书辛苦,要什么都应什么,夜间更是怎么亲怎么抱都不躲……简直叫他……满意得不得了……
下个月就能及笄了,到时候他亲手插簪,簪子……嗯,用什么簪子才好呢?
顾延章还在想着,不妨远处一个人直直朝这边走来。
来人很快走得近了。
有人低声道:“那不是杨义府吗?”
“礼部试排第四那个?”
“听说是厚斋先生的亲传弟子,范大参看了他的文章,都夸了又夸。”
众人纷纷小声议论着,等见到那杨义府穿过自家这一群人,朝着角落而去,均是满腹狐疑地住了嘴,循着他的方向望去。
“延章!你竟躲在此处!”他脸上满是笑意,行了一礼,道,“见了放榜,便想找你恭贺一回,不想半个京城都翻遍了,连个影子也未有寻到!”
又道:“听说好些权贵官人都在寻你,偏生大柳先生不在家中,竟似没人晓得你在何处!你可真是神出鬼没!”
两人自蓟县最后一回见面,已是过了半载有余,杨义府这寥寥数语,还带着调侃,登时就将两人的距离拉得近了。
然则他这几句话,却是同时又把顾延章的身份给暴露了出来。
旁边那一群人顿时哗然。
“原来他就是顾延章!”
“大丈夫须要堂堂正正,躲躲闪闪的,偷听旁人说话,算什么气度!”有人低声讽刺道。
顾延章不禁皱了皱眉。
自家站得这样偏,意图很是明显了,杨义府特意找过来,还把身份都点了出来,又说些什么“权贵官人都在寻你”的话,虽然面上行事挑不出半点毛病,还透着亲热,似乎只是单纯想要恭维而已,可就是让他觉得有点古怪。
顾延章在保安军的转运司中协理了月余,又经历了许事,遇得那些个宦海、官衙中历练了数十年的胥吏、小官,例如郑显,例如孙践,例如转运司中给他下绊子的小吏,对人对事,早不似当初。
这杨义府是怎的回事?
按其人从前的机敏,并不该有这番举动才对。
他拱手回了一礼,道:“原来是义府,承让了!文章本无高低,排名上下,不过侥幸而已。”
又闲聊了几句,问候了一回钱迈。
两人站在一旁说着话,旁边的士子们纷纷为着瞩目,个个侧着耳朵偷听。
正当此时,伴着撞钟声,宫门从里头被推开,阁门使走了出来。
见得门开,宫外的贡生们忙屏气凝神,不敢再说话,生怕压下了天使的声音。
“诸人按号排队。”
阁门使只轻声说了一句,众人便连忙掏出了前一日领到的号牌,按着上头的编号排起队来。
顾延章站到了队伍的最前方,跟着阁门使,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宫殿,疾步走到了集英殿中。
在集英殿中站定,他排在第一排的最右。
头排只有三人,左边的人比自家矮了半个头,应当是今次省试的次名,国子监的方九成,而再左边那一个,却是一个熟脸——郑时修。
半年未见,哪怕站在这集英殿中,郑时修面上的傲气也只是收敛了一点而已。.
第二百二十三章 旧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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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殿试(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四章 殿试(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四章 殿试(上)
随着几声鞭响,原本集英殿中的韶乐顿时停了下来。
礼官喝令。
昨日领号牌的时候,早有太常院的礼官详细讲解过宫中面圣的礼仪,此刻听得礼官之令,贡生们纷纷跪拜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随着天子入殿,礼官发令,贡生们再三躬拜。
殿中十分安静,除却礼官的令声,只听到士子们俯起之时,衣衫悉索的声音。
顾延章的心中并无半点紧张,只有些微的激动,在一起一俯之间,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心跳。
最后一步了。
数载辛苦,日夜伏案,不过为着今朝。
到得此时,所能做的,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随着最后一个起身,一应程序终于走完,在内侍们的指引下,考生按着自己的号牌,寻着自己的那一张桌案,各自就座。
顾延章的位子在东头,也是最靠近龙椅的地方。
桌案三尺长,左上角放着一枚木牌,木牌上写的乃是考生的姓名、籍贯,另覆有一张白纸,乃是抄录殿试题并行草所用的。
他才坐下没久,中官便开始一个个发放考题。
“朕以菲薄,获承丕绪……而德有所未至,信有所未孚,缺政尚,虚文尚胜。敦朴以示化,而逾制者尚繁;钦恤以祥刑,而抵法者尚众;严入仕之涂,而铨曹犹未清……屯田积谷,或以为兵不如农;择帅安边,或以为文不如武。”
“救弊之术,时措之宜,子大夫之谓讲闻也,其悉心以对……”
到得最后,还要加上一句,“若乃矜空文而无补于实,咎既往而无益于今者,非朕之所欲闻。”
前前后后数百言,其实概括起来,同从前那些个殿试的题目相比,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朕在位年,民生困难,仓储不足,犯法者禁之不绝,战事不断,治国之道,州县之情,诸士莫要隐瞒,且对朕之为政所失直言不讳,放胆而论!
这样一个题目,实在是太好写,也太难写。
殿试中四百余人,估计过半都就类似的题目模写过文章,如何才能凌越于众人之上,考得不仅是文才,的则是见识。
为甚省试榜单一发,只要有些能耐的,都会尽量请长者带着,去拜会京中重臣?
不过是为了通过与天子朝夕相处的那些个臣子们,去揣摩当今的心意。
天子不会亲自给殿试阅卷,最不过是看看前几名的文章而已,可负责评定名次的考官们,无论是负责第一次考判,评判等第的初考官,还是覆考官,抑或是最终决定等第的详定官,都是朝中从三品至正七品的朝官。
他们全数都是从前殿试名列前茅者充当,而有权决定等第的详定官更是不是六部尚书、侍郎,就是御史台的官员——揣测圣意,全是一把好手。
如果猜不中天子心中所思,定出来的前三,在陛下看来文疏质陋,今后仕途又会如何,也可想而知了。
是以每回殿试,不仅考生紧张,考官也并不轻松。
将题目复又看了几遍,顾延章定下心来。
他提起笔,开始破题。
与普通的士子比起来,顾延章的优势实在是太明显了。
入良山之前,他受的季清菱熏陶,所听所闻,皆是百年之后,一干顶尖的名臣权宦年碰壁,头破血流得来的经验,也许只是日常间闲聊得悉的只言片语,也许又是季清菱某篇文章之中的详细叙述,在乍逢大变,性格更易之时,对他的眼界与见识,都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
他天生聪明绝顶,从前是商户出身,比起寻常的少儿,更会珍惜。
便似顾父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巨贾与常人,其实相差的不过“不放过”三字而已。
巨贾甚都不会放过,甚都想要,乃至艰苦,乃至坚忍,乃至毅力。
这些他都不缺。
短短的数月之中,他几乎是全数吸收着季清菱教与他的一切。
良山与清鸣两场院考之中,他能拿下两院第一,除却自己的天生之才,也未尝没有站在那些名臣思路上的托举。
等到入得良山书院,拜的乃是柳伯山,这一位脚踏实地,一心向学,不仅浮于纸上,也践于实中的大儒。
数年师从名师,又潜心苦读,他文才本就已是领先众人,而其后在延州虽然只有半年,却经历了其余考生也许一辈子也未曾经历过的事情。
更兼延州覆灭以前,顾家上百年一直扎根于延州,对边陲诸事了如指掌,而覆灭以后,他与季清菱从未断绝,几乎是年如一日,通过各种途径与方法,对西北战情、地理、人文的情报收集与分析。
哪怕是加上锁厅试上来的有官人,殿中又有几个能对西北协理三军转运?有几个曾经阵前指挥,又有谁能像他一般,被迫于短短时间之内,把一州官衙构架、运行透彻研究?
这样一个他,要对当今政事“放胆直言”“言之有物”,还未落笔,心中立意就高了不止一筹。
一边是许学子想当然耳,靠着古今史书、经注、先人之言来作文,一边是他潜心细究,有实有践,靠着自家的体会来作文,孰优孰劣,孰深孰浅,可想而知。
天子题中提到逾制者、抵法者、农事、兵事,每一样,他都可以举出具体的实例,由表及里,深而言之。
延州定姚山中的官人,州衙中的胥吏,阵前的转运,无主荒田。
这一桩桩,一件件,该要如何写来,才能把握好那一个度,既有深度,又不至于成为“批政”,全要靠他这一笔写春秋了。
他跪坐在蒲团上,将脑中所思一一道来。
殿试要求是千言以上,他笔走龙蛇,转眼之间,一篇千言之文的框架便搭了出来。
顾延章写得极为认真,自然并没有察觉,在这集英殿中,就在自家的身后,两个人已是在那一处停留了许久许久。
而殿上负责巡考的监考官们,虽然依旧在书案间巡走着,眼睛却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
就在几步开外,他的左后方,立着一个黄门,而在黄门前方一点点,当今天子正立在那一处,盯着他将草稿一字一字写完。210.
第二百二十四章 殿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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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殿试(上)
- 肉肉屋
第二百二十五章 殿试(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五章 殿试(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五章 殿试(中)
赵芮已经不是第一回在殿试上巡殿了。
三年才有一回的抡才大典,从来都是他都极为上心的一桩大事。
与那些个自恃功高,自矜权重,结党成派,个个想方设法来架空自己的老臣比起来,这些新进的士子看上去实在是要顺眼太了。
他们尚有着拳拳忠君之心,还把自家这个天子当做真龙,打心底里尊崇俯跪。虽然新进治政往往青涩生疏,还偶尔会误了事。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能力固然重要,可屁股下头坐的位置,却更为重要。
杨奎宿将,范尧臣能干,可这一个两个都只不把自家这个天子当回事,越是厉害,反而越叫他头疼。
倒是那些新人,初入朝堂,一朝得了自家的恩典,只会感激涕零,顿首以拜,叫往东,便不会往西,指一回南,便不会打北,好用得不得了。
大晋的天子用什么来权衡朝堂?
除却异论相搅,最有用的,便是御史台。
只有那些年轻的御史们才会为了博一个“不畏权贵”,“敢于直言”的诤名,为了在士林中的名望,为了自己的一个暗示,追着权臣高官,宗室贵宦撕咬不放。
有了他们的存在,哪怕是在相位上坐上十几二十年的权臣,也要掂量着点行事。
当然,等到这一批新人变为了老人,位高权重之后,定不会像从前那般听话,而是会走上杨奎、范尧臣等人相抗天子的老路。
不过,那毕竟是以后的事情了。届时自会再有新人来填补,周而复始。
此时此刻,集英殿中的士子,还是心潮澎湃,满心要为天子效力,而在赵芮这个天子看来,也依旧是处在最为顺眼的阶段。
他静悄悄地走下阶,早有跟在后头的黄门连忙上前轻轻拂开垂在殿中幔帐。
四百余名士子,各自垂首执笔,或奋笔疾书,或皱眉沉吟。
赵芮从西面开始巡起,在一列又一列地空隙中穿走着,扫过一份又一份的答卷。
已经开考一个时辰,士子们大都草构完毕,在破题了。
一个破题,加上一个框架,已是能或或少估量出这一个人的才学。
观人先观文,观文先观字。
能到得殿试,士子们的字迹自然都十分工整,可并非成文,仅仅是草稿,却也不会个个都那般谨慎。
有人的草构整洁清晰,将一篇文章的结构都梳理得条分缕析,也有人一心图快,只草草写了几句大概并破个开题,只等正文才慢慢道来,亦有人的白纸上乱成一团,只有零星散乱的只言片语。
赵芮时间有限,自然不可能等着那些草草框文的人将文章写出来,如果破题不够出彩,他走过去,便是走过去了。
而一旦路过那等破题漂亮,草构又做得精彩的士子,赵芮便会为之驻足。
跟在身后的黄门手上拿着一根炭条并一张纸,只要见天子点一点头,便把那一台桌案左上角木牌上的姓名与籍贯记下来。
走过好几列,看了三百名学子,那张纸上也不过了两行字而已。
赵芮初时走得快,可越靠近东面,便走得越慢。
他站在一名贡生身后良久。
开考方才一个时辰,这名贡生的文章已是写到一半,而成文的那一部分,也让他甚是满意。
赵芮伸手虚点了一点。
黄门连忙将那一人的籍贯何姓名记下。
——延州张挺。
再往前行没几步,赵芮复又停了下来。
坐在东边第一列第三位的这一名学子,草稿打得甚是清晰,一篇文章也写了小半。
行文言之有物,学识优长,虽然言语之间锐气有些过厉,可赵芮甚是喜欢。
他往前举步,仔细看了看那贡生的文章。
委实不错。
便是这般锋芒毕露,敢为天下先,才能为他冲锋陷阵!
赵芮点了点头。
小黄门又记下了这一个人。
蓟州郑时修。
此时已是走到了最后两张桌案,走了这样久,又连续看了好几篇不错的文章,赵芮也有些累了,他匆匆扫了一眼排在第二位的桌面,摆在案上的,是一篇打了大半的草构。
虽然写得也好,可跟刚刚那一个郑时修的比起来,在内容上难免有些敷衍,东边也要顾,西边也要顾,一张嘴说两家话,显得诚意不足,反倒是露出了几分虚伪。
还未入官,就会写官样文章了。
虽然写得并不差,也有几分见识,可才看完郑时修的直言,再看这一人,赵芮难免有些失望。
他看了看这人的姓名。
方九成。
这是国子监中的才子,名气不菲,赵芮虽是处在深宫,可对外头的人言并不闭塞,自然对国子监中几个夺魁呼声极高的士子有所耳闻。
不过尔尔。
他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
天子有好恶。
国子监中的几个才子,赵芮都不是很喜欢。还未应考,提前一两年便出入与宰辅门下,等到得了官,还不晓得是认姓赵的,还是认宰相。
想到这里,赵芮心中难免心中有些不畅,再无心思看下去。
他随意瞥了一眼前方排在首位的士子。
那是本次省试的会元。
看文章之前,赵芮先留意了一下桌案左上角的号牌。
延州顾延章。
赵芮皱起了眉。
这一个名字,在前一阵省试录取名单出来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眼熟。
他日理万机,每日处理的政务不知凡几,看过的名字更是成百上千,自然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住。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记起来是在哪一本折子上见到过。
难道是哪一时曾经陛见的官员,凭着锁厅试上来了,是以自己才会觉得熟悉?
赵芮往旁边走了几步,略略看了看这名士子的长相。
眉正鼻挺,背直肩张,一眼扫过去,比起周围的一大群一样是跪坐着的士子,都要高上半个头。而他周身的气度,更是全不似普通的学子。
卓尔不群。
赵芮心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现出这个词。
这定不是只伏案读书的士子。
历练过与未历练过,不说旁的,气质都是全然不一样。
这定是一名臣子,说不定还是一名朝臣。
第二百二十五章 殿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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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殿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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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殿试(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六章 殿试(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六章 殿试(下)
只这样一个人,若是曾经入宫陛见过,自家肯定不会没有印象。
赵芮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忍不住摇了摇头。
实在是记不得了。
因得这样一个插曲,他倒是对这人起了两分兴趣,踏前两步,看了看桌案上已经写就的文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笔极漂亮的馆阁体。
虽然馆阁体常常是千篇一律,但是这名叫顾延章的士子这一笔字,毫无疑问在规体之内写得极有特色,自有一番卓然之意。
赵芮细细地看了看纸上的字迹。
露在外面的,只有半张卷子。
“……夫陛下自即位以来,未尝以直言罪士,不惟不罪之以直言,臣等尝恨无由一至天子之庭,以吐其素所蓄积。幸见录於有司,得以借玉阶方寸地,此正臣等披露肺肝之日也。方将明目张胆,蹇謇谔谔,言天下事……”
把这名士子的开头几段看了一遍,赵芮慢慢地点了点头,面上不禁微微一笑。
果然开篇又是拍马屁。
不过拍得他甚是舒服。
赵芮自即位以来,旁的不敢说,确实是未曾以直言罪士,也一直广开言路,只求兼听天下之言,求安邦治国良策。
这一点,他一直非常自得。
方才走过的那数百名贡生,也有就这一点下笔的,但是夸得十分浅显,不似这一张答卷……
赵芮忍不住又将那一段夸自己的话看了一遍。
列的点,都是自家从前极为得意的施政,夸的地方,也是自家痒处。
他越看,越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拍马屁,而是当真有将自己年在位的治国所成一一研考过,又仔细加以分析,才写就的几段话。
除却第二段的开头一部分讲得有些直接,其余之处的用词,都十分克制。
然而正是这克制的用词,却是看得赵芮更是舒服。
这人——叫什么来着?
他偏过头去再看了一回左上角的号牌。
延州,顾延章……
都说延州边城,其实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便是偏僻之地,也未必出不了人才!
只看了几段文字,赵芮便先入为主地认定这一篇文章的水准了。
他面上带着微笑,继续往下看。
破题很稳,开篇的格局很大,立意很高,可切的点却是极细。
赵芮忍不住再往前行了一步,想要将卷子上的字迹看得清晰些。
跪坐在蒲团上的士子已是将草构的最后一个字写完,把那一章稿子挪到了左边,提起笔,开始在答卷上书写。
赵芮屏住呼吸,半俯下身子,将那放在左边的草构书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看完了。
文章如人,文章写心。这一份虽然是草稿,可完成度却是极高,哪怕拿来做答卷,也不成问题。
这顾延章如此对待一份草构,其人治学态度与为人做事,便可想而知了。
一旦先入为主,看什么都是觉得顺眼的。
赵芮一面看,一面想,看得极慢,到得后头,还时不时回到前头去找一找对应的地方。
待得把这一篇文章看完,他终于轻轻呼出一口气。
这一名叫顾延章的士子还在稿子上专心致志地书写着,全然未曾察觉后头站着当今天子。
赵芮并不想惊扰他,索性掉转过头,宁远毋近,从后头绕了过去。
天子在这一处站了这样久,不仅巡捕官看到了,许考生也看到了。
等到他出了殿,巡捕官们连忙加快了脚步,重新安安静静地逡巡在桌案之间,也在用自己的走动,提醒方才望着东边的考生们——这是殿试,莫要管闲事了。
而在第一列的第七位,杨义府却是眯起眼睛,望了望顾延章的后脑勺,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才重新低下头,继续抄写着自己的文稿。
方才他一直留意着天子的行动,自然也发现了那一名小黄门抄写籍贯与姓名的举动。
但是可惜,陛下并未在自家旁边停留久。
反倒是郑时修与顾延章……
他咬了咬牙,把念头甩出脑中。
不要紧,无论是郑时修,还是顾延章,出身背景都比不过他,连妻族势力也比不过他。
先不说殿试并不能决定太,到得发了榜,入了官,还是要看人际与治政之能,才可以决定在官场上能走远,再说,殿试的榜还未发放,谁又晓得结果呢。
自家的文章也不差,未必得不到详定官的器重!
放下心来,不要想太……
有范大参在后头站着,自家还怕什么呢……
***
到得丑时,最后一份答卷终于收齐了。
编排官们早已候在一旁,七手八脚去掉卷首考生填上去的姓名与籍贯,改成甲乙丙丁等级次来排序。
等到四百余份答卷全数改完,自有当头之人清点完毕,交给弥封官去安排三馆书吏重新誊抄一遍,以免考生的字迹叫三批考官当中的任意一人认出来,防止出现舞弊。
负责第一次考判的初考官们早已坐在位子上,等着打散排序的考卷递送过来。他们负责的是初次定等第,虽是最为基础,却也极为重要的一环。
初考官并不少,四百余份试卷,两个时辰便全数阅定完毕。
早有人将试卷重新封好,交给覆考官,再次定等第。
待到此时,天色已是半黑。
考生们一大早便入宫,此时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赵芮听得今次的卷子审阅得这样慢,便给贡生们赐了酒食。
考了一天,虽然腹中饥饿,可着实也没什么胃口。况且宫中赐下的酒食味道着实很是一般,顾延章把酒推到一边,随意用了些饭食,这才看了看天色。
这一回,恐怕当真要深夜才能唱名了。
回到家中估计早过了三更。
清菱定然是不肯睡,要等自己回去的。
顾延章心中泛起了淡淡的焦躁,脑中各种念头混杂在一处,一时想一下方才自家写的文章,一时想一下不知道到时候任官会在何地,再一时想一下,此次自家的名次当时排在哪一个位置。
没有意外的话,一甲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大晋一甲取士若干,上一届殿试一甲取了八人,不晓得今次会取几人。
他还在想着,忽然见到十来人手里端着托盘,盘上是厚厚的试卷,一个跟着一个走进了内殿。
前殿登时安静下来,再听不到任何一人箸碗碰击的声音,几乎所有人都抬起了头,翘首以待地望向了内殿。
今科殿试的名次出来了!
只要陛下对排名没有异议,最片刻之后,便能听到宰相唱名!
满殿的士子再无心用饭,全数都盯着内殿,只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年辛苦,只看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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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殿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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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殿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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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调
赵芮看着面前由初考官、覆考官并详定官共同定下来的殿试排名。
自真宗始,进士程试便开始为五等,即上次、中上、中次、下上、下次五个名次等级。
第一等要学识优长,辞理精纯,出众特异,无与伦比。
第二等要才学该通,文理周密,于群萃中堪为高等。
第一等取三人,第二等取若干,均为一甲。
上回殿试,因为才显之人不,是以一甲只取了八人。
赵芮扫了一眼一甲的人数,发现今次有十八人。
为国抡才,一甲人数越,说明这一届士子的材质越佳,作为天子,他自然是高兴的。
点过人数,又回头看一眼前三的姓名、籍贯。
看到第一个名字,还未去翻阅文章,赵芮便面带笑容地点了点头。
该当此人。
可越往下看,他却越是不快。
吩咐黄门在卷子中将一甲的考卷全数取出来,又把状元的文章放在一边后,赵芮开始粗略地将榜眼以下的答卷全数过了一遍。
第二名是国子监的方九成。
文章确实写得很好,当得起榜眼的排名。
可他却非常地不喜欢。
谄似佞,八面玲珑,写了数千言,却是什么态度都没有表明。
这样的人,又是常常出入宰执门下,若是叫他做了榜眼,将来再叫他掉头去咬范尧臣,去咬杨奎,他定然会斟酌半日,牙齿软得跟八十岁的老太婆一般,别说卖力撕扯,怕是肉还没碰到,他的牙就要自己掉了。
这样的人,他周边已经够了,不需要再来一个。
再看第三名。
蓟州杨义府。
赵芮翻出杨义府的文章,再次通读了一回,转头向着今日特意调来当差的黄门,唤道。
“朱保石。”
“臣在。”
同提举皇城司,并辖其下探事司的朱保石立时上前两步,跪在了地上。
“近日省试放榜,京师之中可有什么异事?”
朱保石原就是天子的近侍黄门,靠着揣摩功夫渐渐往上攀爬,如今同提举皇城司,其实也是充当天子的耳目,他跟随赵芮年,自然知道这一位天子如今最担心的是什么。
方才名次送过来的时候,天子还是满脸喜色,十分期待的样子,可才看了一回,便立刻变得乌云密布。
朱保石少的是命根子,却不是脑子,念头一转,很快就知道这是名单之上的排序出了什么问题。
他方才站在陛下身后,已是将那一份排序看在眼中,如今联想一回,也醒过神来。
天子想要听什么?
作为天子近侍,自然是天子想听什么,他就说什么。
“听说范大参刚给女儿招了婿。”
“哦?”赵芮来了兴趣,“招的是哪一位新科举子?”
从前殿试是有黜落的,并且黜落的举子还不少,往往一届省试入榜的有三四百人,可殿试录取的,不过一二百而已,几乎是二比一甚至更低的录取率。
许士子进京赴考,结果殿试被黜落,一时接受不了,更兼本就家中贫寒,无法得归,索性赴水而死。
仁宗时期,一位名叫张元的举子屡次考入殿试,却又屡次被黜落,又因投军不成,未得将帅重用,回乡之后,反因事被当地官员打了板子,他一气之下,便去投了夷狄。
撇开人品与叛国行径,单论张元本身,他其实是有才的,因得他的叛逃,夷狄在对大晋的战事中屡占上风,给大晋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仁宗一方面得知寒士赴死不忍,一方面又因张元先例,索性定下规矩,自此参加殿试正奏名的士子,除非在行卷中出现犯先帝、时皇庙讳嫌名的文字,或有落韵,文理纰谬等情况,其余皆不黜落。
是以到得如今,只要过了省试,进士之身,便已到手了。
如今风靡京师的“榜下捉婿”,指的其实是省试黄榜之下“捉拿”未婚进士。
范尧臣权倾朝野,他看重哪一个新科士子,并不需黄榜捉婿,只要着人透个气,便已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朱保石偷偷探起头,瞄了一眼赵芮的脸色,又道:“瞧中了今科会元,名唤顾延章的,听说乃是延州人……”
赵芮的面色登时变得十分难看。
如果他看中的人才,变成了范尧臣的女婿……
他伸出手去,把放在一旁的排名纸拿过来,另一只手则是取过了一杆饱蘸了朱砂颜料的笔。
“……只是那会元已有家室,是以这桩婚事没有玉成。”
赵芮顿了顿,把那朱砂笔又重新放回笔架上,胸中一口浊气也呼了出来。
先成家,后立业,这一门早亲,结得好!
朱保石低着头,自然看不到赵芮的表情与动作,更不知道因为他刚刚的那半截话,今次的排名差点有了怎样一番变动,他只顿了顿,继续道:“后来范大参挑中了蓟州士子,名唤杨义府的,如今亲事已是定了下来,听说男方族中也有些底气,其叔父在京都府内任职,如今正帮着走六礼。”
赵芮并不说话,只把杨义府那份试卷远远地推到一边,继续看起其余的文章来。
今次的排名并没有太大问题,哪怕是他看不上的杨义府与方九成,策问也写得非常出彩。
而他激赏的两人,一个名次甚合他心意,可另一个……
赵芮特地去郑时修的排名——第八十七位,已经是第三等,只有一个进士出身了。
而他的文章……
赵芮仔细读了一遍。
文才出色,只是确实有些过激,再写得着力一点,就已经到了指点江山的程度了。
举的实例也有点虚。
只是文中的表现出来的匡卫天子,报效朝廷,臧否重臣那等一往无前之意,赵芮翻遍了前二十的卷子,都未曾在其余人的策问中找到。
他甚是喜欢这股子劲。
这等人才,将来是要进御史台的!
赵芮提起笔,把郑时修后头的那一个“八十七”划掉,后缀改成了“二”,直接与方九成的对调了一回。
而第三名……
眼下第三名是杨义府。
赵芮想了想,自家虽然不喜欢,但是范尧臣的面子,还是要给。.
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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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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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唱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八章 唱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八章 唱名
赵芮翻出了今日跟在自家身后那名黄门记下的纸,看了一下人名,寻出一个记忆中笔锋甚是有力的举子,复又对照了排名。
延州王瑞来,排在第二十九位。
给宰辅的女婿这个排名,不算低了。
他大笔一挥,将杨义府与那名唤作王瑞来的士子的名次再改了一回。
王瑞来由第二十九名,攀升到了第三的位置,而杨义府,则是从第三,下落到了第二十九。
杨义府原本的第一等,一甲,进士及第,变为了第三等,二甲,进士出身。
改好之后,赵芮把手中的排名递给了朱保石,道:“叫他们重新誊一遍。”
想了想,又道:“去把范尧臣请进来。”
将事情交代下去,他这才把早早就被自己抽出来的那一份状元文章取了过来,全神贯注地看了起来。
***
眼见厚厚的考卷送了进内殿,过了许久,才有一个黄门手中捧着一个托盘,匆匆走了出来,朝另一处偏殿而去,外殿的举子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这是排名有什么不对吗?
还是天子对考官们的评判有什么不满?
在集英殿中,被高高的建筑压着,又有皇权镇着,众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只能狐疑地与左右对视,人人都躁动起来。
很快,一个人从偏殿走了出来。
顾延章不认得,可旁边却许人认得他。
“是范大参!”有人小声议论道。
“要唱名了吗?!”
众人痴痴等候。
范尧臣直接进了内殿,便再也不见出来。
等到此时,士子们实在是如坐针毡。
见此处没有管顾,便有人再忍不住,寻着其中一人问道:“义府,你可知到底有什么不妥?”
杨义府端坐在位子上,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回复道:“我亦是毫无所知!”又道,“安心等唱名罢!”
听得这边说话,便是认不得他的,也不禁低声询问道:“那人是谁?”
周围断断续续有人回复。
“范大参新招的女婿,叫杨义府的。”
“蓟州人,清鸣书院出身,拜在厚斋先生门下。”
“其叔是京都府内的判官。”
这一连串的头衔冠上去,说的人小心谨慎,听的人也肃然起敬,哪怕心中酸,面上也只能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
士族出身,拜了厚斋先生,婿了范大参,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大小登科,何等意气风发。
人生当如此子!
杨义府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洗礼,却是将头微微垂下,并不露出半点端倪。
而在士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中却是淡淡的怜悯,仿佛是一尊才塑好的菩萨,在接受善男信女的香火。
自家确实就是这般顺风顺水,确实一出生就比别人起点高,出身大家世族,天生聪颖,不用人教就八面玲珑,随意点一点,就会做锦绣文章。
这殿中绝大数人,哪怕追赶一辈子,也赶不上他轻轻巧巧的半步。
一路走来,虽然省试的排名没有如他所愿,可近日得了范大参的悉心指点,把天子的殿试题猜得透透的。今日殿上做的那一篇锦簇文章,在他看来,得一个状元天经地义,便是没有状元,最差也有一个榜眼。
有理有据,笔下生花,经过范大参的数轮修改,无论破题、开题、收题、点题都做得毫无破绽。
这是他这些年来做得最好的文章,便是拿去同当日顾延章在良山书院时,作得最精彩的篇章相比,也胜出了不止一筹。
杨义府捏着拳头,一面胸有成竹,一面又有些紧张。
虽然榜眼也好,已是足够拿得出手,可他还是想得状元!
范大参几个儿子的书都读得不好,家中一个进士都没有,如果自己能拿一个状元,他肯定会对自己高看许,以后其人手中的资源,想要用起来,也简单不少。
不知等了久,安静的殿中忽然听得礼官一声喝令,众人连忙站起身来,重新进了殿,按原先的排序各自低头站好。
只听得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天子在黄门、侍卫的拱卫下,上了御座。
范尧臣手中捧着殿试的排名单子,面色有些凝重。
他站在御案之前,开始唱名。
杨义府吞了口口水,竖起耳朵,身体前倾,做好了随时站起身来的准备。
第一名状元的名字,很快便被范尧臣念了出来。
杨义府有一瞬间没有听清。
是三个字的……
是不是自己?
他有些难耐地看了看左右。
没有人看向自己,而是都看向了东边最前方的方向。
那一处离龙椅太近,杨义府甚至有好一会儿没有分清众人是在看范大参,还是在看谁。
然而很快站在阶下的八名卫士便跟着齐声高呼起来。
能选做天子陛前卫士,必是身体魁梧的勇武之辈,中气之足可想而知。
一时殿上如同雷震,一连三声唱响了一个名字。
杨义府再也难以维持自己的面色,而是咬着牙,同殿中其余人一般,将目光投向了这一列的最前方。
那一处,顾延章已经站出了列。
四名卫士走了过来,围着顾延章,其中一人大声问清了乡贯、父名,确认无误之后,四名卫士夹而翼之,将他带到了廷下。
杨义府看着那一个高大的身形被卫士护卫着,上前给当今天子直躬谢恩,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终究又是落在了他后头。
杨义府的心中泛起了难以自抑的失落。
看着顾延章谢过恩,退到了一旁,很快,范尧臣又念出了第二名的名字。
这一回,不需要卫士们发声,杨义府已是听得很是清楚。
蓟州,郑时修!
目送自家往日的同窗一个两个上前行礼谢恩,又退到一旁,不知怎的,杨义府心中竟生出一股莫名的惶恐……
只剩最后一名榜眼了……
随着第三名的名字从范尧臣口中报出来。
延州,王瑞来。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被报出,很快,一甲十八人均已站齐,众人排成队列,上前谢恩。
没有自己!
一甲没有自己!
杨义府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好似坠入了十八层阿鼻地狱。
怎么可能呢!?
是哪里出了错?!.
第二百二十八章 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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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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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背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九章 背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二十九章 背后
关心杨义府殿试排名的,不仅他自己,还有他的岳丈。
半个时辰之前,范尧臣坐在偏殿之中,耐心等着天子传唤。
集英殿之上,殿试之后宰相唱名传胪,乃是惯例,是以一见到朱保石过来传诏自己,范尧臣第一时间就跟着人进了内殿。
赵芮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文章,听得门口通名,这才抬起头来,先免了范尧臣的礼,又急道:“范卿,你且来看!”
言毕,把手中文章递给早立在一旁的朱保石。
朱保石双手接过,传给了范尧臣。
赵芮拿到手的乃是原卷,此时糊名已拆,范尧臣一眼就瞥见了上面的姓名与籍贯。
延州,顾延章。
这个人名最近出现的次数实在是太了。
赵芮日理万机,范尧臣也不惶让,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早将这一个人的名字记得牢牢的。
当日在崇政殿中,范尧臣与赵芮据理力争,否掉了陈灏为延州城内一名白身求差遣的荐书,只给了那人一个从九品的官身。
当时他用的理由是,依制度,依故事,未满二十五岁,不得予差遣。又说其人仅仅靠着献产、协理转运,不该有此差遣,更说擅动神臂弓,有罪无功云云。
然而那不过是借口而已。
范尧臣也领过兵,也任过一州之长,他寒门出身,能做到参知政事的位子上,怎么可能是庸碌之辈。
透过陈灏那一份简单的荐书,联合保安军中递上来的战报,又想到延州城的情况,范尧臣已是能将那姓顾的白身一系列所作所为,推测出七七八八。
世上当真有无缘无故,将泼天产业全数献出之人吗?
怎么可能!
千里做官只为财!
献出皮毛有可能,可全数献出,除非脑子是傻的!
八成是被迫而为。
延州新复,无主荒田产业遍地皆是。这种时候,真是衙门中的胥吏吃饱肚皮的难得之机。
那顾五一个白身,按着陈灏荐书之中所说,又是全家覆灭,并无半点背景,给胥吏整治,借机侵吞产业,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少富户在这种情况下要被那等小吏害得灭门!
陈灏荐书之中说,那顾延章乃是服夫役押运辎重。
全家覆灭,只剩一名男丁,依例法,怎么可能要去服夫役?
如果不是被陷害的,他范尧臣三个字就倒着写!
陷人服役,趁机害人性命、吞食其人产业的事情,范尧臣从前在县中、州中任职,不晓得见过少。
一旦被那些胥吏盯上,破财免灾还是气运,破家灭门,也不罕见。范尧臣刚得官的时候,初临县衙,就见过临县一个小官因为不愿意将女儿许配给衙门里老押司的痴傻儿子,被那押司巧施手腕,最后落官去职,流放沙门岛的事情。
而那顾延章不过是一个白身,明明服着再鄙贱不过的夫役,居然能见到都钤辖陈灏,其人能耐可想而知。
当营献产,好生漂亮的手笔!
献产,是想献就能献的吗?
保安军的将营,是想进就能进的吗?
陈灏,是想见就能见的吗?!
引陈灏而对抗延州城内的州衙,这一手玩得这般漂亮,范尧臣简直想要为他喝彩!
不管陈灏荐书中那等协理转运,又能狭路相逢,仓促遇上北蛮精锐,又指挥己方手上有限的兵力,将敌军全数剿灭的功绩是真是假,能于绝境之中翻转棋盘,不但自家脱困,还化劣势为优势,走出一条大道来,范尧臣便要夸他一声机敏果决。
况且陈灏的性子,从来不收没用的人。
若是那顾延章当真没几分本事,但凭献产,他绝不会想办法把其人收在自己麾下,还要勾当转运的差事。
这般重要的位子,陈灏除非不想活了,不然定不会随意安插没用的人进去。
这般能耐,若不是对方是杨奎一派的人,范尧臣当真想要将其收入麾下,他开的价码,也绝不会比陈灏开得低。
范尧臣对看中的人才,向来十分厚待。
当初那一份荐书,范尧臣看了好几回,虽然不至于记住顾延章的名字,却对其人有了极深的印象。
等到省试排名一出,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头名的籍贯与姓名,几乎是立刻,便回忆起陈灏那一份荐书。
正巧当时钱迈登门造访,两人聊起今科举子,自然便提到了会元顾延章。
他这才晓得,对方竟出身蓟县良山书院,曾经在入院考试中拿过两院第一,更是历年都在良山、清鸣统考中首屈一指!
钱迈当时只带了自家几个弟子的文章,可却能将那顾延章许文中的佳句倒背如流,提起这个人,全是惋惜后悔,没有将其人纳入自家名下的口吻。
文武双全,机智果决,这般出色,怎么能轻易放过!
况且他拜的乃是柳伯山!
那可是出了名的淡泊名利,从不参与党派之争,虽然同两派中许人都有私交,却从不因私误公。
他的弟子,该不会着急投靠杨奎才是!
范尧臣立时就动了念头,次日着人一问,果然,那顾延章并未去流内铨领官身。
回想当日荐书中的内容,合着钱迈所述其人去往延州的时间,算一算,顾延章在阵前,最也就只有月余而已。
当不至于成为陈灏的人。
有什么办法最容易收拢这样一个人物?
自然是联姻!
只要他成了自家的女婿,从前那些,全数都可以既往不咎。
听得钱迈将其人从前行事人品一一述来,范尧臣简直是心动得不得了。
文武双全不罕见,可文武双全,又能干果敢之人,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之人,却是一万个官员里头,不一定能见着一个。
自家几个儿子都不能干,将来未必能顶得上,如果招了个好女婿,也好托抬门楣。
哪怕是从钱迈口中得知,那顾延章已有婚事,范尧臣也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年前的婚约,又是延州人,如今那门婚事能不能成,还是两码事。
还是见了面再说。
然则出乎范尧臣的意料,他一连找了好几日,都没能访到顾延章的下落。
那小子仿若自人间消失了一般,既不出门拜访权臣文士,也不与同乡士子交流,待要去问柳伯山,偏对方也不在家中,听说去了洛阳。
后来还是去询了柳伯山的老妻,才旁敲侧击,把话给问出来。
竟是当真结亲了。
失望之余,又见不到本人,他只好退而求其次,为二女儿择了钱迈的学生为婿。
此时此刻,在这集英殿中,见到这一份被天子单独抽出来的答卷,再见到这一个熟悉的名字,范尧臣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苦笑。
置锥于囊中,迟早要脱颖而出。
他一面暗叹,一面把文章快速地翻阅了一遍。
“好材质!”他抬起头,对着当今天子道。
赵芮兴奋地搓着手,道:“范卿也是这般做想?!”
范尧臣敏锐地察觉了那一个“也”字。
“这是他们排的状元。”赵芮的面上满是笑意,又道,“朕也觉得甚是合意!”
说着说着,话锋突然一转,道:“只这个名字,我甚是熟悉,好似在哪一处见过。”又问,“范卿,这可是朝中哪一个官员?我观他见识文字,不是寻常士子模样!”
范尧臣知道再瞒不下去,索性道:“这便是上一回延州阵前,都钤辖陈灏上递荐书之中,举荐的那一名白身,当时举荐的官身是从九品的监司官,转运司勾当公事,为其献产营中,协理转运,全歼北蛮精锐偷袭。”
赵芮一愣,这才隐隐约约把当日的场景给忆了起来。
范尧臣已是复又道:“当时臣同意了其人官身,却否了其人差遣,还与陛下有过一番解释。”
赵芮已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全数想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便是蹙着眉,道:“有官身者,不得点状元……”
口气甚是惋惜,十分的不悦。
范尧臣只得道:“那顾延章未曾去领官身。”
赵芮一时大畅,笑道:“区区一个从九品的官身,还未有差事,那顾延章,又怎的可能看得上!”他想起陈灏折子当中的夸耀之言,又对比顾延章殿试文章之中的内容,忍不住呵呵直笑,“陈灏倒是有几分见识,自草莽之中识人!”
范尧臣的面色有些难看。
陈灏是自草莽之中识人,那自己变成了什么?
赵芮已是又道:“幸好范卿否了他的差遣,不然朕几要丢一个状元!”
范尧臣的面色更难看了。
这是夸人,还是骂人?
赵芮却是没有管这样,他想来想去,唤道:“朱保石!”
“臣在。”
朱保石忙走到御座之前。
“去将陈灏当日那一份荐书取来!”赵芮吩咐道。
他要取的是能臣,状元再好,也只是科考状元,并未成材,可这一个,若是按照陈灏当初所述,已是可以直接使唤的臣子!
如果说他对郑时修的期待是御史台,希望能让那一名锋芒毕露的榜眼听从自己的指令,指哪咬哪的话,对于顾延章,他的期望便是全然不同了。
只要用得好了,这将是个难得的治世之才,况且还如此年轻,好生压几年,四处放出去历练一回,将来交给儿子重用,便是难得的肱骨之臣了!
自家年纪大了,帮着小子磨一磨人才,压着他不让升得太快,等到自己退了位,想要升用起来,也方便,还能借来牵制其余老臣权臣。
赵芮越想,心情便越是好。
正当此时,一名黄门通禀了一声,不时,一人便捧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原来是殿试的排名重新誊抄完毕了。
赵芮接过,重新看了一回,确认自己的几个改动无误之后,便递给了范尧臣。
范尧臣接过名单,先扫了一遍前三。
状元是顾延章无疑,第二名是钱迈的弟子,名唤郑时修的,他看过其人文章,虽然好,却满是戾气,这般文章,竟也能得第三?
他心中想着,面上却丝毫不露,而是继续往下看。
一甲大都是些早有名气的才子,并不太出人意料。
只是……
他一直往下看,直到第二十九位,才见到自家新招的女婿的名字。
怎的会这样……
今科的策问题,自家已是推测出了十成十,还帮着他细细修改过数遍,那一篇写出来,就算没有状元,至少也是一甲,怎的会排得这样后!
赵芮虽然猜不到范尧臣心中所思,可他却并不打算隐瞒。
天子改动殿试排名,详定官们自然会知道改动了哪里,与其叫范尧臣心中思虑,倒不如此时就将事情说开了。
他笑道:“为国抡才,兹事体大,朕见了那原来排名,有几处地方不甚妥帖,便着笔改了一回。”
他意味深长地道:“范卿身处高位,听说才招了一名叫做杨义府的举子为婿?”
范尧臣连忙上前半步,回道:“确有此事,臣见其人人品才学俱佳,正当家中女儿年龄到了,便做了主。”
赵芮笑道:“这杨义府原是取的第三名,只朕想,若是范卿女婿取了第三,少不得士林之中要有许风言风语,此等诽谤之语,听来甚是扰事,范卿年持身甚正,朕不欲这等小事污了你的官身,与其叫那等士子事,倒不如掐了此番风波,是以将他同另一名举子换了个位子。”
范尧臣心中只想冷笑。
天子脑子里想什么,他又怎的会不知道。
殿试乃是天子选士,选的谁,都是天子说了算,那些个酸儒便是有些嫉妒之语,也不会闹得太大。
况且不过是一个榜眼而已,又不是状元!
殿试的公平,经历过数朝的改进,已是几乎完全杜绝了作弊的可能。
天子此语,不过是粉饰太平而已。
只是事涉自己,范尧臣此刻,倒是不好谏言。他只得咬牙把恼意咽下,拱手道:“陛下为国选士,士子为国出力,无论排名少,都是天恩。”又道,“谢陛下为臣计。”
赵芮满意地点点头。
他要的不过是对方一个态度而已。
眼见天色已晚,赵芮道:“唱名罢。”
第二百二十九章 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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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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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起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章 起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章 起哄
一甲名字唱完,顾延章领着高中的十八名举子上前谢恩。
集英殿中,数百双眼睛直直盯着他们。
杨义府更是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直到此时,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应当还是梦罢?
一甲十八人中,有好几人都是他往日同窗,其中除却顾延章与郑时修平日里比自家略胜一筹,其余之人,从前便是拍马也赶不上来。
可此刻,他前一日还连正眼都懒得给的白痴们,竟也是满脸地喜不自抑,站在了一甲之列。
可自己呢?
前三得不了也就罢了,今次一甲十八人,为甚会连一甲也没有?!
他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脑子里轰隆隆地响,再无心情去听接下来的唱名。
年才华自负,才干自诩,如今被殿试给从头顶劈了一刀,劈得他连脑浆子都要溅出来了。
杨义府咬着牙,全靠一口气撑着才没有打晃,整个人都发着冷,甚都不想看,甚都不想听,只认定是这天辜负了自己,胡乱选士,认优做劣,迟早会遭有报应。
一甲已经报完,范尧臣将手中的纸张转给了站在一旁的中书侍郎孙守元,交由他来轮替念名。
杨义府在二甲的排名很前,是以没久,孙守元便念到了他的名字。
他还未回神,那声音飘进耳朵,似乎听到了,又似乎没有听到。
直到孙守元复又大声呼了两回,站在杨义府身旁的人轻轻地碰了他一下,他才醒过神来,麻木地走上前去行礼谢恩。
耽搁了这一会,殿中许人的目光已经投了过来。
杨义府回到原地,总觉得旁边有许人在看着自己,眼神甚是奇怪,看过自己之后,还要去看一眼阶旁。
他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殿前的阶旁,站着数人,当前一人,正是当今参知政事,也是自家的岳父,范尧臣。
此时,对方正眼观鼻,鼻观心,站得像一座沉稳的大山,半点看不出心中所想。
杨义府只觉得更冷了。
***
金梁桥街的顾宅里,不过半个晚上的功夫,季清菱已是喝了三大杯浓茶,实在半点睡意也无。
她坐在桌边,手中拿着一本杂记,翻了半日,也不晓得自己看了什么,索性把书册反扣在了一边。
今次参加殿试的士子只有四百出头,哪怕阅卷的考官们一个字一个字数,此时也该差不要数完了罢?
怎的这样久!
今日只是阅卷唱名,赐宴与赠袍笏、靴都要另择日子,光是唱个名,怎的唱到现在还未结束?
如果不是知道只有身无残疾才能下场,季清菱几乎要怀疑是不是今日唱名的宰辅们中有人是结巴。
她还在想着,却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却是松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低头禀道:“姑娘,先生府上来人了,说是问少爷那一面有无消息。”
季清菱愣了一下。
她看了看时辰。
已是过了丑时正。
这样晚,大柳先生居然还未歇下……
她连忙道:“你同来人说,少爷尚且未曾出宫,还请大柳先生先行睡下,待得这边一有音讯,立刻便会着人过去通传。”
松香领命而去。
人才走没久,就听外厢一阵欢呼,声音刚起,复又立刻安静了下去。
季清菱心中扑通扑通地跳。
她直觉当是有人回来了,再顾不得其他,连忙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
秋月见自家姑娘要出门,取了一件披风,正要追上好给姑娘披了,不想听得“吱呀”一声轻响,原是二门从外头被推开了。
顾延章于院门处大步流星地跨了过来。
他身上沾着晨露,步伐如飞。
季清菱见他面沉如水,一双眼睛幽暗深沉,心中跳得更厉害了。
二门到此处,不过是五六丈的距离,几乎是眨眼功夫,顾延章已是走到面前。
他里头穿一身青布襕袍,外头却罩了一件薄薄的披风,见到季清菱站在门槛处,面色不变,却是把那颈脖处的披风扣子一扯,随手一甩,那一件披风直直冲着秋月落去。
秋月才接了披风,连忙走进里间挂了,好容易收拾好,才走出来,便见少爷姑娘两人抱在一处,平白无故地,自家少爷便矮了一大截——原来他把头全埋进了姑娘头颈,侧着脸,不晓得在说什么。
轰的一下,秋月的脸仿若被火烧通红,连忙贴着墙轻手轻脚地出了外间,将门从外头拉上了。
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犹豫了一会,朝着二门外走去。
才踏出二门几步路,便见屋中男男女女围在一处,而松节站在当中,正滔滔不绝。
“你们是不知晓,当时我同许伴当一齐站在宫外,眼睁睁盯着那宫门打开,只见里头先是走出来一个,一个宦官……”松节顿了顿,把口中“阉人”二字强行咽了回去,“乍一看,倒是十分英俊有神的样貌,我差点都以为那是今科高中的举子!”
“可后头人一走出来,我就晓得不是了!”他口若悬河,唾沫星子都要飞上天了,“你们猜后头走来的是哪一个?!”
松节停在此处,卖足了关子,被人三催四请,才继续往下道:“后头一人,英武异于常人,文华自蕴,气度非凡,处处强人二百四十分,可不正是咱们家少爷!”
众人登时起了哄,鼓起掌来,只不晓得为甚,那鼓掌鼓得甚是小声,却是人人面上带笑,高高兴兴的。
“我就知道这事情妥了!果然,才走没两步,便有内侍牵过一匹大马,走到少爷面前,那叫一个毕恭毕敬,殷勤备至,又说‘状元郎,这是陛下赐的马!’”
“我活了这十几年,从没像今日这么聪明过,立刻走到前边,去帮着少爷牵马,场中数百个伴当,没一个像我这般有脸面,个个眼睛像刀子一样盯着我。”他一面说,一面得意,“我当时便想——看看看,有甚好看的,有本事叫你家少爷也去夺一个状元来!”
他这一句才说完,众人就极给面子地又一齐喝起彩来。
秋月本是来问话,听得自家少爷果然得了状元,又被场中氛围一感染,早忘了原是要来做甚,只跟着兴奋异常,激动地一齐鼓起掌来。
第二百三十章 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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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起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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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沐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沐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沐浴
松节却不晓得,在内室之中,他口里风华自蕴,文武双全,气度非凡的少爷,正把自家姑娘抱得死紧,半点举重若轻的风度都没有了。
顾延章只晓得凑到心上人耳边,轻声道:“清菱,今日殿试我得了状元!”
门一关,同刚才相比,片刻之前他还是自持内敛,不过一息功夫,整个人都不同了,眼睛亮晶晶的,直直盯着季清菱的双眼,道:“总算没叫你白费力气!”
他已是只会笑。
季清菱实在是跟着欢喜,只她知道这一天一夜在宫中待着,又要作文,又要等唱名,站坐不宁,便是铁人也吃不消。
她虽极好奇殿中之事,更好奇今日趣事,可相较起来,却是更心疼自家五哥,是以也不问别的,只道:“累不累?今日站了久?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还是想去洗一洗再回来歇一会?”
又道:“吃食是现成的,隔间已是给你放了水,一会帮你叫人进来帮着沐浴好不好?”
顾延章在宫中草草吃了东西,其实半点也不饿,他甚都不想吃,只想同怀中这一个小家伙温存,犹豫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脸色登时红了。
“清菱……”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柔了下来,笑道,“我今日得了状元!”
季清菱也跟着道:“我晓得。”又望着他的脸,轻声道,“五哥辛苦了。”
顾延章的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小声道:“不辛苦,我也不晓得是怎生得的。”又道,“今日不曾当殿念诵前三的文章,我不知道旁的人做成什么样子。”
话虽这样说,当着季清菱的面,他却是半点也不遮掩自己,语气之中带着三分的自信与自得,道:“不过我的文章挑的角度甚好,写得也极顺手,内容用辞又是同先生斟酌了许次的,写的时候我便觉得,若是不出意外,今次当是有一个前三。”他说着说着,难得地有些得瑟,道,“谁晓得这一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竟叫我得了状元!”
他这一副面孔,若是叫旁的士子看了,十有八九就想要打人。
季清菱听得直想笑,只是见他并不答话,只得又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东西?”
顾延章慢慢地摇头,复又道:“清菱……我今日……得了状元……”他吞吞吐吐的,脸却是越来越红。
自他进门,这一句话已是重复了三遍。
季清菱此时甚是兴奋,也未有察觉,只一味点头,脑中还在盘算次日要做的事情。
要同家中仆妇一一交代了,因五哥得了状元,今后更要慎言谨行,越低调越好。
状元的名头确实好听,可实际在出身上,也不过比旁的人高上半个品级而已,也只有放榜到授官这一阵子会出尽风头,当真得了官,无论是州县同僚,还是衙中胥吏,也许会高看你一眼,却不会有人因此而特意给予宽待。
这一榜状元的作用是在授官之时,也是在出头之后,等到为宰做相,便是相得映彰了。
此时此刻,五哥甚都没有,又是在京城,少达官显贵,这区区一个状元,说出去好听,可认真论起来,当真不算什么,便是杨平章与范大参此等高官,二大王三大王这等龙子,平日里也要小心谨慎,更何况自家这一府暂且连官身都没有的人家呢?
从前里不被人关注,只要稍稍注意一些,便不要紧,可今时不同往日,少双眼睛都盯了过来,一个疏忽,便要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除此之外,还有各色杂事。
上回寻中人去找的人也得催着快些带来,旁的不算,秋月、松节他们几个,还是一口蓟县口音的官话,在他处倒是无所谓,如今也要尽量想办法入乡随俗,免得出去办差,旁的人听不清他们说话。
还有大柳先生那一处。
她想了想,抬头道:“五哥,我先叫人送个信给大柳先生。”又道,“先生如今还未歇下,只等着你的音讯!”
顾延章忙拉住她,道:“我已是着人去送信了,旁的也都打理妥当了,你且不用着急。”又道,“清菱,我今日在宫中处了一天,身上甚是不舒服……”
季清菱以为他要寻人沐浴,便道:“我去叫人进来。”
顾延章哪里肯放她走,只捉着她不放,道:“清菱,我今日得了状元……”
季清菱终于察觉出两分不对劲来。
顾延章纵然吞吞吐吐,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道:“好容易金榜题名……清菱……我想你今日帮我洗一洗……”
季清菱蓦地一呆。
一旦说出了口,顾延章便不再犹豫,反而胆子肥了起来,道:“今日我得了状元,你帮我洗一洗,就当做奖赏,好不好?”
季清菱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胆气这个东西,从来是你降我升,顾延章见她这个模样,越发地理直气壮,道:“若是你不喜欢,不若……我来帮你?”
季清菱终于晃过神来,连忙摇头,道:“五哥你在发什么胡话!”说着连忙要挣开他,又道,“我去叫松节进来!”
“叫他做甚!”顾延章忙把她搂在怀里,半点也不肯放,道,“哪有夫妻洗澡,叫外人进来的!”
他一面抱,还一面把头埋在季清菱的颈畔,又凑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就是帮我擦一擦身,如今咱们这样正经夫妻,婚书也早拿了,六礼也走过了,下个月你就及笄了,好容易我得了个状元,只是擦一擦身,你也不肯吗?”
季清菱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家伙抱得实在太紧,还要拿那一管声音在她耳朵边上又低又轻地说着话,环来绕去,叫她竟有一种莫名其妙地羞耻感。
被他又哄又劝,不由自主地,季清菱便点了头。
等她回过神来,两人已是一同进了隔间。
浴桶上头加着大大的木盖子,一揭开,还冒着腾腾热气。
顾延章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衣襟上,也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她,好似在说,怎的还不帮我脱衣裳……
第二百三十一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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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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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冷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冷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冷暖
既然答应了,虽然总有种自己上了大当的错觉,季清菱也没有打算反悔。
她定了定神,将另一只手伸出去,给顾延章轻轻地解开腰间的束带。
昨日入宫,五哥穿的乃是宽袖襕衫,腰封也束得并不紧,她的手指只翻动了几下,那一条腰带便被抽了开来。
腰带一解,襕衫瞬间大开,露出里头的短袖内衫。
顾延章站得笔直,也不说话,只拿眼睛望着她,眼神里全是期盼与等待。
极莫名的,季清菱想到了从前家中养的小狗儿,坐在门边,仰着头,眼汪汪地望着你,等你给它喂骨头。
她只觉得自家好似此刻变成了一块带肉的骨头……
摇了摇头,把脑中那不知所谓的念头甩掉,季清菱将才帮着脱下来的外衫搭到一旁的架子上,给顾延章脱内衫。
随着最后一幅布料一点一点褪去,男子的身体也慢慢地显露了出来。
顾延章自五岁开始,夏练三伏,冬练三九,每日都习武,雷打不动,比起书院之中不定期骑马射箭的同窗,花在练武上的功夫不知道要少倍,便是同军营中的武人相较起来,筋骨健实也要胜上一筹。
此时已过丑时,外头夜幕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隔间里点着两盏油灯,小小的火焰跳跃着。
在昏黄的光亮下,他结实的胳膊,精壮的胸膛都一一展现在季清菱的面前。
他的腹部肌肉线条刚硬,块垒分明,却又不显得粗鲁,而是紧实而精瘦,再往下,肚脐旁那两道肌肉线条,更是成一个倒八字,直直往下衫延伸而去,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季清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处隔间实在太小,也太不通风,叫她连气都要喘不过来了。
这是她头一回见到真正的男子的身体,充满了力与美。
季清菱不敢再看,只偏过头。
今日五哥去殿试,因怕他疲累,她特意交代下头煮了两大桶水,一桶里头放了解乏的药材,另一桶则是普通的清水。
此时那一桶泡煮了药材的已是揭开了盖,她探出手去试了试水温,道:“五哥,这水热得恰好,你进来,我给你擦背。”
顾延章乖觉得很,见对面季清菱脸半红半晕,知道此时再逼一步,便要把油台打翻,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太不划算。他也不再话,而是三下五除二,自己把下衫给脱了,随手搭在一旁,只着一条里裤,跨进了木桶。
季清菱说完那话,便转身去取了皂团与细布巾子,待得回过头,顾延章已是坐好了。
木桶极大极深,里头立了一张小几子,顾延章坐在几子上,胸膛以上都露在外头,下头则是浸在微褐的药汤中,看不甚清。
季清菱松了口气,走到桶边,将手中物什放好,把那一方细布巾子沾湿了水,给他擦起肩背来。
水温其实有一点烫。
她擦了又擦,只站在顾延章的背后,将那巾子沾饱了水,在对方肩膀处来来去去打着转。
等到她再一次弯下腰,把巾子浸到水里,还未来得及重新提起来,右手已经被他一把拉住。
顾延章扯着她不放,蓦地仰起头,凑到她唇边,轻轻地印了一个吻,叹道:“清菱,再这般洗下去,天都要亮了……”
季清菱面色一红,连忙站起身来,讪讪地“哦”了一声,把那一方巾子搭在桶沿上,去取了皂块过来,打湿了,给他在背上擦出沫子来。
杨士瀛皂坊的皂块做得极好,只轻轻沾了水,贴着肉擦两下,樟脑、白芷、白附子、白丁香的味道便渗了出来,一背的沫子,有些滑。
擦了皂块,总要抹开,季清菱壮了壮胆,两只手在顾延章背后轻轻搓揉,把那皂块沫子给推开了,又给他揩背。
手心与背脊相触,下头的皮肤紧实有力。
这人本来身体的温度就比常人高上一点,又被热水浇了许久,更是热乎乎的。
季清菱揉着推着,只觉得自己从头到脚,也一并热乎乎起来。
两人虽然睡在一张床上许日子,搂着抱着一并睡也不知道少次了,可从前总是穿着里衫,再如何贴着,好歹也隔了一层。有时被占点便宜,也是任他将手伸进自家内衫里头,摩挲一会,就老老实实拿出来了。
这算是第一回真正意义上的裸裎相对罢……虽然只是五哥单单一边……
夫妻都是这般亲密的吗?直叫人不好意思……
季清菱脑中胡思乱想,一时不知道思绪飘到了哪里。
一张背有大,不过片刻,就再没地方下手,她只得把一双手朝着前头胸膛滑去。
顾延章安安分分地坐着,也不乱动,等到季清菱的手擦到了自己的心胸之处,他才把头往右边转了转,看着正伏下身子给自己涂皂块的小家伙,心念一动,忍不住凑到她的左脸颊上头,轻轻地又亲吻了一下,道:“清菱,我真高兴。”
季清菱被他这一句话说得心软极了,不禁转过头,对着他的脸,也啄吻了一下,道:“我也同你一样高兴。”
两人呼吸相交,头与头挨在一处,交换了一个真正绵长的吻。
吻着吻着,顾延章便双手攀上了季清菱的腰,不知不觉地站起身来,将她搂得紧紧的。
这气氛实在是太柔和,季清菱脑中哪里又会做他想,因嘴唇被对方那两片唇含着,腰背又被揽着,两个人抱在一处,早把其余事情抛在脑后。
直到两人终于分开了一点,她才发觉出不对来。
“五哥,你是不是喝了酒?”
对方的唇齿之间,酒味甚是浓郁。
“你衣衫都被水打湿了……”顾延章没有回复,而是自顾自地低声道。
季清菱低头一看,果然自己的前襟与大半幅褙子都已是湿了好大一片,幸好此时乃是春深,穿的衣衫不厚不薄,里衫并没有浸出来。
她才放下心,刚抬起头,却见对面人的眉头皱了起来。
“冷不冷?”顾延章问道。
季清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冷,她只觉得热得慌。
然而季清菱的回应却没有半点用,几乎就在瞬息之间,顾延章早已俯下身子,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环着她的腿弯,将她一把抱了起来,搂在怀里,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桶中。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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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章 冷暖
- 肉肉屋
第二百三十三章 喝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三章 喝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三章 喝醉
“扑通”一声,季清菱除了头颈,全身都被水浸得透透的,惊得“啊”了一声。
她只觉得自己已是被水没了,一点平衡都没有,好似要一头后栽下去,连忙反手揽住了顾延章的颈背,只害怕口鼻入水,紧紧环着他不敢放手。
“现下总算不冷了罢?”顾延章满意地问道。
好容易稳了下来,季清菱一把搭着桶沿,就要站起身来。
顾延章哪里肯放,只把她搂在怀里,一手又去解她的外衫,轻声道:“别乱动,衣衫都湿了,你此刻站出去,不是等着要着凉吗?”
季清菱气急,嗔怪道:“你做了坏事,还来做好人!”
顾延章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哪里做了坏事!”又道,“你帮我擦背,我也帮你擦回来,以德报德,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便是哪一位圣人来,也要夸我做得对,我这哪里又是做坏事了?”
季清菱简直被他这一番颠倒黑白的话给惊得呆了。
这还是她原来那一个温柔体贴,万事都让着自己的五哥吗?!
整个是在胡搅蛮缠。
再不能让他喝酒了!仗着两分酒气,整个便似流氓一般!
她羞恼极了,气道:“不帮你洗了!”说着便要挣扎着脱开他的怀抱,再站起来。
顾延章把她抱得死死的,一双手早伸到下头去解衣带,偏还把头搁在季清菱的肩膀上,蹭着她道:“好好好,不帮我洗,都依你……”
他嘴上这般说,手上却是不停。
衣带湿了水,想要解开比起寻常时候要麻烦许,他转头一口含着季清菱的耳垂,含糊不清地道:“你不帮我洗,我来帮你洗。”
季清菱只恨自己从前没有认真习武,如今力气半点比他不过,此刻奋了半日的力气也挣不脱。
两人在水中已是挨了好一会,隔着两层湿透了的衣衫,她只觉得贴着的胸膛又结实又硬,更比这桶中的药汤还要热,而自家左边那一只耳朵被人又含在嘴里,又吮又亲,仿佛再过不了久,就要被吃掉了一般。
她心慌意乱,还晓得想办法,只认定方才来硬的不行,此刻只能来软的,便轻轻推着顾延章的胸膛,柔声细语地道:“五哥,别闹了,让我起来,帮你擦一擦身,今日这般累,要早些休息。”
她放缓了音调,声音又柔又轻,当中带着两分刻意的讨饶的味道,冲着顾延章撒起娇来。
顾延章口中含着丰润的耳垂,耳朵听着软语轻言,半个身子都酥了,只觉得为甚别人都说洞房花烛是小登科,明明该是大登科才对!
他胸腔之中的一颗心跳得乱七八糟的,仿佛一时快一时慢,一个模糊的念头自脑子中冒出来。
“清菱……”他依依不舍地把那一只软嫩的耳垂松开,转而与季清菱面对面,抵着她的额头。
面前的小姑娘满脸薄红,方才挣扎了许久,头脸皆是被溅上了水珠子,却是更显得人比花娇。
见到这样一张脸,顾延章脑中的念头越发清晰起来。
他湿湿地亲了她的嘴唇一口,轻声哄道:“清菱……你唤我一声五郎,我就把你松开……”
季清菱愣了一愣。
她被亲得糊里糊涂,竟觉得此时不喊,将来被他哄来哄去,总得要喊,不如此刻遂了他的愿,还能脱开身来。
然则她张开嘴,想要唤,却是卡在一半,怎的也叫不出来。
拖了这样一会功夫,顾延章早就不动声色地把下头的衣带解开了,他得了手,面上表情不变,还要催促道:“就喊一声。”又道,“我实是想听……”
其实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叫一声就叫一声,虽然羞,总算能躲出这桶中,岂不是好?
一面给自己打气,季清菱鼓起勇气,待要坐正身子,小声叫一句,便把这事了了。
她原就被顾延章横抱着,进了水桶,也一样是横抱的姿势,坐在他的腿腹之间,此时伸出手去扶着桶沿想要坐正,却觉得下头什么东西半硬半软,贴着自己的右腿。
她吓得一个激灵。
她知道那是什么!
医书又不是白看的!
正因为知道那是什么,她才更是心中一抽,连声音都惊得变了调,呼道:“五哥!”
顾延章拉过她放在桶沿的手,往水中探去,口中轻声道:“别怕,是我……”
谁不晓得是你!
她想要把手挣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先是手指触到,接着是手心整个被引得把那东西半包住。
虽然隔着一层细布做的里裤,可那细布一湿水,便贴着肉,有同没有一般。季清菱手心处那东西的触感又硬又软,硬过软,好似还在微微弹动。
她简直胆都要给它骇裂了。
顾延章却是整个人都要升了天,他一个愣头青,涩得不行,下头被那一只小手握着,连坐都要坐不稳了,只得轻轻把身体重量靠在木桶上,轻轻呼出一口气,缓了一息,才牵着季清菱的手,不让她收回,口中低低道:“清菱,我这一处好难受……”
季清菱哪里听过这般不要脸的话,一时整个人呆了。
“你帮我摸一摸……”他索性挑白了道,一面说,一面把那一双小手引得上下动了动。
季清菱昏头昏脑地,早慌得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刻摸着那东西,好似有什么自上而下地渗了下来,倒是有些滑手。
她一个激灵,神智顿时回了脑,急得把手要抽回来,口中惊慌道:“五哥,五哥……你自家摸一摸!”
两人生手撞上生手,不过是看哪一个胆子大而已。
顾延章半点不肯放,只喘着气,执意道:“我不要自己来……白日才得了状元,夜间还要自己来……哪有这样没天理的事情!”
他挨着季清菱的头,呼吸出来的气息之中带着淡淡的是酒气。
“你喝醉了……”季清菱极少见人喝酒,自然也不知道真正醉酒的模样,此刻闻了酒味,只以为这是对方白日在宫中喝了御酒,后劲太足,此刻上了头。
她一时把不准这到底是醉还是没醉,只想着对喝醉酒的人,还是要顺着口风哄,忙道,“先教我起来,我一会就帮你……”
顾延章得了她这一句话,果然把手放开来。
季清菱舒了口气,刚要站起来,却觉得身上一轻,低头一看,自家穿得好好的两层衣衫,竟是眨眼功夫,便已经被脱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件肚兜不松不紧地系在身上。
顾延章把那两件衣衫都抓在手里,轻声问道:“清菱,你要怎的帮我?”
第二百三十三章 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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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三章 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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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题(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题(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题(上)
起点暂时没有分级制度,但是感情线发展到一定程度,亲密的行为是必须得有的,这是必要的情节走向,想了很久,还是避不开这一段,希望如果我的读者当中有不满十六岁的,尽量乖一点,不要看这一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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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目光灼灼,盯着季清菱露在水上的身体,眼睛连霎都不霎一下。
季清菱只得一件肚兜,微微隆起的胸脯半露着,被他看得又羞又窘,她从前听人说过,醉鬼脑子糊涂,是再没有道理可讲的,也不废话,并不去管他,连衣衫也不要了,而是扶着木桶便要翻将出去。
谁知左腿才搭在桶沿上,立在桶里的右腿便似被什么东西勾了一下,再站不稳,直直往水中倒去。
她本以为这一回必要整头整连扑进水中,忙闭了眼,屏住呼吸,又拿手要去撑着桶底,免得呛水,然则没撑到桶底,却撑到了一只腿,整个人更是一头栽倒到了早欺身过来的顾延章怀中。
“怎的这么不小心。”
她还忙着稳住身形,便听得对方道。
季清菱气还未来得及生出来,便被那人紧紧抱了,一双手还在自己下头乱推乱探,从腰到臀再到大腿一路往下,带着外裙同衫裤朝下褪。
她急得声音都发着颤,道:“五哥,你做甚?!”
顾延章转头找到她的唇,轻轻噙了,含糊道:“你裙裤都湿了,我帮你脱掉……”一面说,一面手上动作半点不停。
他把季清菱挟裹在两条臂膀当中,胳膊结实而有力,将小姑娘箍得紧紧的,再动弹不得,下头却是飞快地把她的裙裤都脱了,又去脱亵衣亵裤。
这性质再不同于方才,季清菱急得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忙把头偏到一旁,躲开他的亲吻,声音里带着隐隐约约的哭腔,道:“五哥,你要做甚!”
她挣脱不开,只能手腿乱蹭乱蹬,偏又怕太过用力,踢痛了他,连动作都不敢太大。
其实此时不动还好,一动,反倒便宜了顾延章,叫他把打底的小肚兜小亵裤脱得更轻易了。
从衣衫整齐,到赤条条躯体相对,只花了片刻功夫,连水温都未曾凉下去少。
顾延章觉出她的力道不轻却也不重,心中满是欢喜,左手箍着她的背,右手却是慢慢往下探,一路摸索,滑到了后臀间,也不乱动,只包着不放,口中轻声道:“不做甚,只是夫妻之间抱一抱……”
手中触到的肌肤细嫩柔腻,那两瓣更是翘得紧,叫顾延章心神一荡,想到将来那般无边风月,眼睛都急得红了。
他只觉得下头火烧火燎一般,那根不听话的东西竖得高高的,简直有种冲动,当场便把大小登科一齐给享了。
季清菱被一只手掌包在后臀,早是羞得恨不得此时昏过去,等到发现那根东西不对劲,更是为时已晚,被它杵到腰下腿间,与自己混着药汤贴在一处。
她再顾不得力道大不大,踢打得他疼不疼了,急得扑腾着水去推打,更是眼泪早掉了下来,哭道:“有你这般抱的吗?!”
适才也就罢了,此刻她却漏算了一桩,两人都是寸缕未着,自家这般乱动乱蹬,却又是便宜了谁?
自然是便宜了顾延章。
他简直连动都不想再动,下头那东西在季清菱的腰腿之间滑来滑去,好几次差点忍不住便要丢了大脸,只低低喘了一声,搂着季清菱不放,闭着眼睛忍着那阵子感觉,又去胡乱亲着小家伙的眼睛,道:“都是夫妻了,你还要分什么你我……”
又道:“等你十八还有三载,你便忍心叫我做和尚?好歹要疼一疼我……”
季清菱隐隐约约,听得半懂半不懂,却知道这绝不是好话,气得恨道:“你是没良心,我还不够疼你吗?!”
顾延章却是捉着她的手直直往下,摸着那东西,喘了一口气,道:“它便不是我了?疼我也要连它一并疼才行……”
听了这话,手里更是碰到那东西,季清菱惊得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怎的可以这般混账,这般流氓?!
她触了火一般,忙把手收了回来,可那东西却仍在腿间抽来动去,已是吓得她再不敢动弹。
顾延章把右手收回来,轻轻扶着季清菱的头,把她脸上的泪水吻去,哄道:“你摸摸它,它日日都想着你……”
季清菱好容易才把手抽回来,又叫他捉了回去,慌得手都抖了,惊道:“不……别……”
顾延章顿了顿,好似想了想什么,放开了她的手,轻声道:“清菱,我们是夫妻……”
季清菱被他这话说得一愣。
顾延章已是抱着她,对着她的耳朵柔声道:“你不好意思疼我,那我来疼疼你好不好?”
他话才说完,也不要季清菱回应,只把她抱着反了一个身,从脸面相贴,变成了后背贴他前胸的姿势,左手环着她的腹胸,右手则是往那不能说的地方探了进去。
他哄道:“我已是问过几个大夫,他们都说……女子来了癸水,便能行这事,只要动作轻一点,女子……也能得好处,将来圆房,也不至于太难受……”又道,“我家清菱下个月都十五了,我慢慢疼你,疼到十八,将来便好圆房,也不那样痛,好不好?”
季清菱还没反应过来,便被那手指在那处轻按,惊慌道:“不好……”
顾延章轻声问道:“怎的不好了?大夫都说好,你倒是说不好?”
一面说,一面脑中想着书上画的,手中不住寻摸着。
季清菱此时动也不敢,怕一个不好,就当真被那指头进了去,不动也不敢,只怕被这般来来去去,迟早也要进了去,只忙拉着顾延章横在自己胸腹之间的左手,慌道:“五哥,五哥!我……我来帮你,我不怕了,你且收一收手,莫要乱来!”
这话说得已是迟了。
顾延章早寻到了地方,在那处极有耐心地按了片刻,顺着水,也不进去,就在外头揉按着。
季清菱“啊”了一声,双腿吓得紧紧夹住他的手,哑声道:“五哥,你莫要乱来。”
她小时候养得好,长到八岁之后,虽然吃了半年苦,可自顾延章入了学,便慢慢又被娇养了回来,吃得好,睡得好,再兼日日练鞭习武,身体其实底子甚好,癸水也早来了有两三年,前一阵子两人一床睡着,少不得搂搂抱抱,自然身子也被撩得知道了点不好的事情,此刻被那手指在不该在的地方按揉了许久,果然有滑腻的东西自里头出了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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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题(上)
- 肉肉屋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题(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题(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题(下)
起点暂时没有分级制度,但是感情线发展到一定程度,亲密的行为是必须得有的,这是必要的情节走向,想了很久,还是避不开这一段,希望如果我的读者当中有不满十六岁的,尽量乖一点,不要看这一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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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根手指从外头到得里头,好似过了好长时间,有好似只有一瞬间。
季清菱浑身打着颤,咬着唇,泪水早自眼角滑了下来。
顾延章帮她把泪水吻掉,手中轻轻地动,又问道:“喜不喜欢?”
季清菱拼命摇头,攀着他的左手,眼泪不住掉。
顾延章柔声问道:“舒不舒服?”
他一面说,手指头一面极轻柔地在里头寻摸着,忽然指尖划过一处,怀里的人果然小小地哼了一下,那里面更是把他的手指头咬得紧紧的。
过了好一会儿,那地方也没有松开。
他轻声道:“清菱,松一松,叫我动一动。”
季清菱只觉得羞耻不堪,流着泪摇头,口中道:“五哥,你出来,我……我不要了……我不喜欢……”
顾延章却是亲着她道:“莫要胡说,你喜欢得不得了,同五哥还有什么好怕羞的。”又道,“此刻出来,你要难受,乖,听我的话。”
他没有等季清菱放松,手指果然又划着圈子往里头探,找回刚刚那一处地方,轻轻重重地按揉起来。
季清菱只觉得下腹那一处,简直要融化了,又是酸慰,又是难过,还有许许说不出来的感觉,叫她压抑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的牙齿发着抖,全身也发着抖,抓着顾延章的左手,只晓得啜泣。
那味道实在说不出来是难受还是舒服,只教她连呼吸都好艰难,忍不住哭道:“五哥,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顾延章的手指按了重重的最后一下,抵在那一处,使着力气,再不退开。
季清菱满脸是泪,仿若被人抛到了高空之中,又从上头坠了下来,耳朵里头便似被什么东西罩住了,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有一瞬间是白茫茫一片,身体里头一抽一抽地,热热的东西从下腹涌了出去,下头更是一阵阵颤抖,绞得死紧。
她低低闷哼了一声,感觉到那手指头却是又开始动了起来,那股子难耐的滋味像是浪潮一般,一股又一股打过来,打得她整个人都茫然失神,只本能地闭上眼睛,无措地唤道:“五哥……”
顾延章把她的上半身半托着侧了过来,先去亲她的脸,又去亲她的嘴唇。他全身心都放在怀里人身上,揣摩着哪一处该轻,哪一处该重,又该如何弄,才让她更舒服,此刻听了她那娇美的一声叫,心中一荡,只想听更好听的。
他手里轻轻重重地弄着,哄道:“喊五郎……”
季清菱喘着气,脑子里早已是糊里糊涂的。
顾延章不住在她耳边道:“喊五郎,我想听……”
她先还摇头,待得下面的力道越发地重,又越发地快,只得哭道:“五哥,轻一些……轻……不……”
顾延章哑着嗓子道:“你叫我五郎,我就轻一些……”
季清菱断断续续地哭,待再受不住,又怎的求饶,都没有得到放过,只得细着嗓子,像小猫崽子叫唤一般,低声道:“五……五郎……”
顾延章眼瞳一缩,忍不住含着她的嘴唇狠狠地亲,下头手指并没有轻上半点,反而揉得更重更快,
最后一道扑天巨浪盖过来的时候,季清菱已是全然无力反抗,头靠在顾延章肩上,双手紧紧攥着他的左手,哭泣着喘了好几下,脑子里迷迷糊糊地闪过最后一道念头。
是不是自己要死了?
***
半睡半醒之间,季清菱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渴,眼皮仿佛有千斤重。
她又想喝水,又想睡觉,身子懒洋洋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下头酸酸胀胀的,好像又湿又潮,又好像没有那回事,里面更是总有奇怪的感觉。
她想要转过身子,却察觉到自己不是睡在床上,而是躺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一阵子,她一直同五哥一齐睡,醒来的时候两人抱在一处,也是常事,是以她并没有吃惊,而是轻轻动了动,想要找个舒服的位置,再好好睡一觉。
可是一动,便动出不对来。
肌肤贴着肌肤,热乎乎的,有种奇异的感觉。
内衫呢?!
她惊得一个激灵,眼睛立刻便睁开了,等转过头,却见旁边的人正睁着眼睛望着自己,眉眼嘴角,整张脸都是极温柔的笑意。
“醒来了?渴不渴?”
他低声问道。
此刻天光已经大亮,床帐之内,两人赤着身子贴在一处,光洁的皮肤彼此擦来擦去,全是难以言喻的亲密。
季清菱的心砰砰直跳,昨夜的记忆如同潮涌般回到脑海之中。
她第一反应,便是把头脸一捂,便要翻过身去。
顾延章却是低低地笑,抱着她,把她的头给扶过来,去亲她的嘴巴,声音里头全是满足与得意,道:“清菱,昨夜我好高兴……”
季清菱头天晚上昏过去得太早,全然不知道后头又发生了什么,可听他这般说,却是更羞了,只想要爬起来。
顾延章搂着她不放,柔声问道:“我好不好,喜不喜欢我?”
季清菱脸红红的。
这话要怎么回?
顾延章却不要她回,只自顾自地道:“清菱,你真好,我好喜欢你……哪一处都喜欢,真想时时抱着你……”说完这话,在她的唇角、唇边、唇上一阵细细密密的吻,柔情似水,吻得她迷迷瞪瞪的。
等到她回过神来,两人果然已经又紧紧地抱在一处。
顾延章搂着她轻声道:“是不是怕羞?”又道,“大夫说了,对咱们成了亲的,这事只有好处,你只要闭着眼睛,甚都不要管,旁的都交给我,等到睁开眼睛,全数都过去了,以后……我常常疼你……”
又捉着她的手往下头放,道:“它乖得很,一点都不可怕,我全身上下都是你的,你常常摸一摸它,以后就不怕了。”
他柔情款款的,又是哄,又是劝,把各色话都掏了出来,把石头都要说成了活猴子。季清菱听着虽然还是羞,也知道这是唬人,却也不免心中有些惴惴的,顺着他的哄把手轻轻碰了碰。
软软的,有些热,跟昨晚的全不一样……
好似当真没有那般可怕……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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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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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询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询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询问
顾延章抱着季清菱,正要哄着她再细细摸一摸,好生感受一回那一个它到底有乖,不想忽然听得一阵敲门声,紧接着,秋月的声音自门外响了起来,只干巴巴地道:“少爷,姑娘,范大参府上来人了,清鸣书院的杨公子也过来了……”
范尧臣府上来人,倒也无所谓,留了帖子,好生打发了便是,可杨义府过来,却是不得不见了。
季清菱连忙推了推顾延章,道:“五哥,快些起来,有客人!”
顾延章眉头皱得死紧。
原本还能借着这偏僻之处躲一躲,可殿试排名一出,躲在哪里也无用,总会有有心人能寻得到办法找过来。
他听得是杨义府来了,半点都不想动,只想软玉温香,恨不得把那扰人谈情的家伙给撵出去,可到底也没法子,只得叹着气坐了起来。
季清菱也再顾不得害羞,连忙裹着薄薄的被子,在床头床尾找了一通,寻自家的衣衫。
等她遍寻不至,转过头,问道:“五哥,内衫……”
她话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被子只有一床,她卷在身上了,顾延章自然是光着的,此刻正光明正大地盘着双腿,看着自己。
而在他腿间,那东西不知何时,已是竖了起来,仿佛早晨起来同她打招呼一般,还轻轻弹动了一下。
顾延章见她那受惊的样子,忍不住低低一笑,欺过身来,把她搂起来仔仔细细亲了一回,道:“我去拿内衫。”说着果然光着身子下床去了隔间。
季清菱的心砰砰地跳。
一大早的……
简直是祸害人!
怎的不割了它!
***
收拾起来其实也快,顾延章穿好衣衫,还执意要帮季清菱穿内衫,被她坚决拒绝之后,甚是惋惜,只得一面交代她再睡一觉,一面匆匆走了出去。
杨义府正坐在偏厅里喝茶。
两人见了面,互相行过礼,寒暄了一阵。
“延章,恭喜!蟾宫折高桂,天下第一才!”杨义府笑着道,满脸真诚,一副心服口服的模样,又道,“只是你躲在此处,倒是叫我一番好找!”
顾延章请他坐了,笑道:“不及杨兄,才得出身,好事又近,双喜临门也不过如是了。”
杨义府的面色一凝,倒似有些尴尬的模样,端着茶杯,叹一口气,道:“延章,旁人不知道,倒也罢了,不意你也来取笑我……”
他这话着实意味深长,还特留了个勾子。
然则顾延章从来无意探人隐私,是以并不问,只笑一笑,便要把这话题略过去。
杨义府见他不搭话,只把杯子放在桌上,又道:“且不说这个,我本不打算今日来扰你,实是听了个消息,再坐不住,特意过来问你一句。”他坐正了,郑重其事地问道,“延章,我从前听说,你回延州乃是为了结亲?偏前两日又听说,你那一门亲事,是没有结成?不知有无此事?”
顾延章听得一愣,诧道:“怎的有这奇谈怪论?”
杨义府忙又追道:“那你那一门亲?”
顾延章从前甚是不喜旁人问亲事,一是对方往往要给自己做媒,二是当时与季清菱对外说是兄妹,实则全无半点羁绊,想把人套住,连根理直气壮,结结实实的绳子都没地找,可此时却是不同。
他同家中那小家伙已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昨夜更是该做的,都做了大半,只差时候到了,便能临门一脚,把保管了小二十年的清白身子献出去,是以并不怕人问,倒是恨不得人问,只想要把自己头上写个“此人有主”的牌子,再在牌子上画朵荷花上去。
他听了杨义府的问话,十分干脆地回道:“早在延州便去衙门登了名,又取了婚书,此回到了京城,也请师娘把六礼走完了,已是稳稳当当的。”
又笑道:“不过却没有来得及摆宴席,等过一阵子,我在丰乐楼上摆两桌,只请从前蓟县之中熟悉之人,大家一同聚一聚,也好讨你们要个贺礼!”
杨义府听了他这回答,却是眉头紧皱,似乎十分纠结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如此,我也不瞒着了……听说有好几位看中了你,均是身居高位,为官做宰的,全想点你做婿,我只问你一句,你那一位出身如何?”
杨义府这一句话,问得甚是巧妙。
士子赴考,得了出身之后,与发妻合离,另与达官显贵之家结亲的,实在并不在少数,只要首尾收拾得干净,也不是特别要紧,早是见怪不怪之事。
他说出此话,便是在隐晦地提醒顾延章——你那一位出身如何,如是好,也只能认了,可若是不好,此时还有得选。
顾延章何等聪明,又怎的会听不出来,只笑一笑,道:“我已是有了家室。”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却叫杨义府听出了语中未尽之意。
如果出身极好,又何须讳言?
此时不直接说,十有八九,并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身家。
况且回想一下听到的那些个话,都说顾延章这一桩,乃是从小定下的亲事。
一个商户,能定什么好亲?
杨义府斟酌了半日,抬起头,对着顾延章道:“延章,这话说出来其实于我并无半点好处,说不得,还要教你疑心我品德,可你我二人不同旁人,哪怕遭你误解,也还是想要给你把关系呈一呈。”
他的面色越发地郑重,道:“做官不同进学,只有本事,却是未必能走得上去,你与那等根深族大的又是不同,本来一人支应门第,就甚是辛苦,若是没个得力的妻族,将来便是有十分的能耐,也只能使得出三分。”
顾延章颔首,道:“杨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我已是有了家室,糟糠之妻不下堂,谢你为我这般着想。”
况且他家中情况,却是要倒过来。
他本就是糟糠配璞玉,能把人拢在怀里,已是得天之幸,若是没有她,便是攀得再高,权柄再重,又有什么意思!
然则顾延章却并不打算同对方解释那样,两人本来虽有些交情,却远不到将私事互道的程度。
杨义府听得他这般说,犹豫了一下,道:“论理,当真不该我来话,只是……延章,你当是听过厚斋先生年轻之时,在京中的那一桩事罢?”
第二百三十六章 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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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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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未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未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未雨
提起钱厚斋的风流事,顾延章不好装傻,只得慢慢地点了点头。
钱迈在京城,为着一个歌楼的魁首,得罪了权贵,致使前程尽断,被压在集贤殿苦哈哈地修了不晓得少年的书,最后因见全无出头之日,只能告老。
这事情虽然大家面上不说,可私下里,许人都传过。
顾延章乃是柳伯山的亲传弟子,当真论起来,还能跟钱迈扯上师兄师弟的关系,若要说不知道,着实有些牵强。
杨义府又道:“那你可是知道,从前为着厚斋先生这一桩事,少人被卷下了水,后来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十个里头有八个不是病死在外头,就是瘐死在狱中,偏只有先生一个人能安安稳稳地在集贤院修书,这是为甚?”
他复又把茶杯端了起来,也不喝,只托在手上,徐徐地道:“钱家乃是大族,朝中虽然不起眼,到底也有几条枝脉,又兼先生的妻族那一面……师娘那边,可是结结实实有一位做了十余年宰相的父亲在……”
“当年先生便是科考得了孙相公青眼,被招做了婿,因有孙相公在后头帮忙,哪怕得罪的是三大王,哪怕其余为他出头的人都被非死即残,他也好端端的……”杨义府提起杯盖,轻轻刮着茶水上头的浮沫与碎茶叶,“如果不是孙相公退得太早,人走茶凉,人又离得远,足在洛阳那一处,等知道消息,想要过来援救,已是来不及了,再陛下觉得三大王自请出宫做得甚是妥帖,给了他几分面子,还不知道那一桩风流场中的事情会有什么结果……”
当今天子儿子只有一个,兄弟倒是不少,除却已经去了封地的跛脚长兄,还有三个弟弟,杨义府口中的三大王,指的便是行三的济王赵颙。
“延章,你这般聪明,不用我说,也该知晓有一个得力的岳家,将来能省少力气。”杨义府话里有话,说完这一句,将杯子凑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茶,“我提前得了消息,便来通福你一声,这一回瞧中你的,旁的虽然也有许厉害人物,可当中两位,却是不得不与你提一提——有一位相公,也姓孙,还有一位大参,与我甚有渊源……”
他虽然没有把话捅破,可也几乎等于把牌都亮明了。
朝中的相公不止一个,可姓孙的,只有如今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昭文馆大学士,孙密。
亦即当今首相。
这一位功勋甚伟,却并未有恋栈不去,贪慕权势之意,近来更是连着请辞告老了好几年,当今圣上都未有准许,只把他放在首相的位置上,哪怕他平日里不怎的干活了,也要用其人占着地方,免得上来一位不好相与的。
而杨义府口中的那一位“大参”,又与他甚有渊源,不用言明,便也叫人知道指的乃是范尧臣了。
“延章,孙相公那一边,可是未有亲生子,只过继了一个儿子,当真是他亲生的,只有一个晚年才得的女儿。”杨义府慢慢地道,“今次,便是为他这个独女相中的你。”
杨义府一面说,一面看着顾延章的表情。
这一个商户子,会怎的选呢?
会选孙密的独女,还是选范尧臣的女儿?
他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是忍不住生出了深深的嫉妒。
怎的这家伙运气这般好!
怎的孙相公与自家岳丈这般草率!
仅仅是看了看文章,又在殿上见过一回,都未曾好好考校过本人,也未曾验过人品,便一个两个想要把这商家子招为女婿,难道不怕遇上白眼狼吗?!
当初岳丈相看自己,可是问了又问,访了又访,快把自家祖宗十八代都给翻了出来,看了自己许文章不说,又考校了无数回,到得最后,还要抓着厚斋先生追问了许久,才把这亲事定下来。
怎的到了顾延章身上,就不需要了?
杨义府想着想着,不由自主便套在了自己身上。
如果是自家……当真难选……
孙相公虽然近些年动静不大,也不似自家岳丈那般党羽众,可从前人望毕竟还在,况且又只有一个女儿,想要提携女婿,从前的人脉,当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比起岳丈这一边,女儿也,儿子也,总归看顾不过来。
但是他眼见就要引退,人一走,茶就凉,年纪也大了,等到百年之后,从前的勋望,又还能用到少?
杨义府还在纠结地选着,却见对面顾延章微微一笑,道:“杨兄,我已是有家室了。”
自两人此次相见,这一句话,顾延章统共说了三遍,每一遍的意思都有微妙的不同。
而最后这一遍,语调坚决得几近强硬,已经是没有任何余地的拒绝了。
杨义府面上一怔,心中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又是庆幸,又是轻蔑。
太好了。
他特意跑这一趟,就是怕顾延章毫无防备之下,禁不住诱惑,最后成了自家的连襟。
一个是状元,一个是二甲,岳丈会把的精力投注在谁人身上,不问而知。
孙相公那一边,只有些风言风语,暂时不确切会不会出手,一半是真,一半却是自己特意拿出来做诱饵的,可自家岳丈这一边,如果顾延章肯依附,他当是决计不会拒绝。
到底是商户出身,又没老人带着,没甚见识,才这般蠢,守着一个半点没用的妻族,活该将来被人甩在身后……
杨义府眼中的嘲笑一闪而过,面上却是不显,顿了一顿,微微颔首,道:“也好……”
顾延章站起身来,对着杨义府行了一个大礼,道:“杨兄,谢你特来同我说一声,也叫我有了个准备。”
杨义府连忙起身扶了他,道:“这话怎说!我不过顺手而为,当不得你这般礼!”
两人推让了一回,杨义府便顺势把自家方才抛下去的那勾子捞上来,做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叹道:“延章,你这般行事,实在是也有明智之处。凡事有双刃,有好处的事情,也自有它的坏处。”
他顿一顿,又道:“我晓得你性子可靠,并不会乱传,是以有些话,也只能同你说了……人人都羡慕我成了范大参的女婿,可自结了这一桩亲事,当真是……唉……”
第二百三十七章 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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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未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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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绸缪(给madoka1013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绸缪(给madoka1013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绸缪(给madoka1013的加更)
杨义府脸上尽是欲言又止,看了顾延章一眼,复又道:“往日旁人引荐,都说我是蓟县才子,厚斋弟子,可亲事一坐,谁见了我,都只喊一声宰相婿,当面还好,背地里少冷嘲热讽,传我得了岳丈少好处……我当着你的面,也不去自谦,你只说,凭我之能,难道便是不得好处,就不能出头了?”
他长叹一声,道:“早晓得……唉……”
杨义府话中并没有说范尧臣的半句坏话,只是抱怨那等嘴舌的“旁人”,却是叫人听来忍不住对他生出几分可怜来。
顾延章便安慰他道:“理那些做甚,你只结你的亲,等着做你的官,以后有了功劳,自会升任,回头系个金鱼袋来,他们自然就晓得闭嘴了。”
杨义府摇了摇头,道:“怕是将来就算得了金鱼袋,他们也要说我是仗着岳父之能……”
他嘴上叫着苦,说着痛,心中却是十分畅快。
头夜殿试仪程甚,直过了三更才结束,杨义府回了家,想到自家的名次,翻来覆去,怎的都睡不着,明明只沾了枕头不会,他却觉得熬了好几年一般,好容易等到天亮,匆匆忙忙就爬起来,特去寻人问了,跑来找顾延章。
关于几个权臣看上了省试会元,想要招顾延章做女婿的消息,杨义府其实早有耳闻,一方面他亲事定得快,省试排名才出没几天,便开始在正式商议,他极会来事,时时在范府里头杵着,寻着功夫便向范尧臣讨教文章,自然也听了不少话。
另一方面一到京城,钱迈便带着他同郑时修、张洪钩几人来来去去,拜访各大府邸。
他与清高自诩的郑时修、老成厚道的张洪钩全不一样,还未到京城,就已经把京中大小官员的关系背景背得滚瓜烂熟,一跟着钱迈上门,马上就把人对上了,谁家中有儿女,谁是谁的什么连襟,谁是谁的族兄,谁又跟谁不对付,别说钱迈不如他,便是寻常朝官加上其家中的大妇,两人连在一处,也未必比得过他。
又因他极为擅长揣摩人心,听人说话只说一句,都能辨出里头的文章来,等回了范府,旁敲侧击拿来同范尧臣一问,果然十次能猜中五六次。
有了这般能耐,又有这般条件,自然比起寻常人要敏锐了。
在被范尧臣打听了两句“柳伯山是不是有个亲传弟子”“今次会元品行如何”之后,杨义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出来自家岳丈对顾延章的兴趣,他开始并不以为意,毕竟省试只是省试,会元并没有什么大用,再兼那时临近殿试,再没有比一心应考来得重要的,是以他只一心温书去了。
可等到殿试唱名,他立时就晓得不对了。
自家排名这般低,顾延章却是得了状元,他那一门延州的破烂亲事,也不晓得结没结成,若是结成还好,若是没有结成,当真变作了范大参的女婿,哪里还有自己立足之地!
他深知绝不能丢了范尧臣这条大腿——凭着杨家族中的势力,虽然也能帮得上一点忙,可谁又比得上正任参知政事,又权倾朝野,极得陛下信重的范大参呢?
有了觉悟,再来想办法,凭他的聪明,也不算难。
孙相公给独生女儿找夫婿的事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他挑人挑得厉害,一直没有什么下文,此番看中了顾延章的消息,杨义府是无意间从自家岳丈口中得知的,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可此一时,彼一时,此刻想来,马上就将两处现状联合在一起,想出一个妙计来。
——顾延章自进了京,躲得甚是好,他的落脚之处,数来数去,只有柳府之中寥寥数人知晓,偏生大柳先生又去了洛阳,一时之间,会元便似人间蒸发一般。
这样一算,十有八九,顾延章并不知道许人想要招赘他做婿的事情。
倒不如自己先上门去,将他引一引,叫他知道,除却范大参,还有更好的选择,最好叫他一心给孙相公做女婿,这样也省得与自己成了连襟,争抢人脉。
他想清楚了如何行事,马上便上门了,等见了面,谁成想事情这般顺利,竟不需要自己花任何功夫,那顾五认定了现今的妻室,哪怕听得孙相公、范大参,也丝毫不为所动。
顾延章的性格,杨义府自认摸得很清楚,是说一不二,掷地有声的,他既然此刻当着自家的面拒绝了,下回也会当着旁人的面拒绝。
无论是孙相公,还是范大参,女儿都不愁嫁,绝没有上赶着往上凑的道理,只要知道他无意,便不会再提,况且还有一堆的御史们虎视眈眈在后头盯着,更不至于为了区区一个顾延章,做出那等仗势逼人之事。
总算自己的地位是保住了!
顾延章却是不晓得对面这一个人脑中会有那等九曲十八弯的脑子,他听着对方抱怨,便道:“你去理他们啰嗦,不招人妒是庸才,你升你的官,他们骂他们的娘,总归不在一处吃饭。”他知道这话题再说下去,并没有什么好处,连忙把话岔开,问道:“听说时修也早成了亲,可有此事?”
杨义府摇头,道:“他只是定了亲,却是未曾结亲,不过此刻他拿了榜眼,估计结亲也就快了。”
又道:“他那妻族你也晓得,谢家乃是大族,本来先生还想将我们压上一届,只他说了亲,又想快些要个出身,特去同先生说了,正好今岁陛下开了恩科,才带契着我也有机会来省试,不然咱们三人也赶不在一处。”
他来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便不再拖延时间,同顾延章又寒暄了一回,约好了一同去参加琼林宴,便告辞而去。
杨义府瞒着自家岳丈做了许事,自以为得计,却不晓得他那好岳丈也有事瞒着他。
此刻殿试才过,许消息还未传出,可毕竟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宫更是如筛子,再兼赵芮改动殿试排名的事情,既不是秘密,又实在有太人知晓——送信的黄门、内侍,几位初考官、覆考官,还有几位宰辅,没几日,天子亲自调整了殿试排名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
第二百三十八章 绸缪(给madoka1013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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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三十九章 小住
春深日暖。
季清菱只觉得全身软趴趴的,她赖了一会床,半坐起身,把枕头垫高了,靠着床头发了一阵懵,这才撩开床帐打了铃。
自顾延章与她同床,便坚决不肯再让外间有人值夜,她开始还不明所以,直到殿试放了榜,两人共浴那一夜后,每每晚间被捉着行那羞窘之事,当真是什么话都被逼得说了出来,才晓得那人的龌龊心思原来早计量已久。
挨了几天,她也琢磨出不对头,便想要重新安排外间值夜,只值了一天,等发觉有人在外间,顾延章虽然于声音上头稍有收敛,可行事却只有更可恶,倒叫自己为着脸面,还要更吃亏得厉害,只得把值夜之事停了。
打过铃,秋月很快走了进来,见季清菱还靠着枕头,便走到床前,一面挂帐子,一面笑着问道:“姑娘,今日还去不去柳府?现在已是辰时三刻了,若是不去,便要打发人过去说一声。”
“要去的。”季清菱把被子揭了,又道,“去问问秋露上次交代的东西备好了没,今次一并带过去。”
她梳洗完毕,吃了早食,却听秋月问道:“姑娘,今日早间还要习武吗?还是等下午回来再说?”
季清菱脸面微微一红,道:“下午回来再说罢。”
这一阵子因着五哥才得了状元,她难免有些任着他放纵,夜夜……早上果真就起不来了,那练鞭习武却是不能断,只能挪到下午或是晚间。
也不晓得那人怎的就这样乐此不疲!
她有些恼羞,却也没有办法,寻常讲道理,五哥都讲不过她,偏到这种事情,都是比脸皮厚,她却是比不过他,只得认了栽,盼着哪一日他快些翻过篇去。
秋月又道:“少爷去了兴国寺,说是下午就回来,叫姑娘先吃晚食,莫要等他。”
季清菱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自殿试放了榜,没两日顾延章便带头领了新科进士们入阁门朝谢天子,唱名赐第之后,又得赠了笏袍靴,算是真正踏上了仕途。
顾延章是状元,有许礼节程序上的东西都需要他牵头去做,从组织编写《同年小录》,到诸士之间期集、宴饮交流,都不好缺席,过几日又是琼林宴,的事情要打点,是以最近白天都是不在家的。
听到“兴国寺”三个字,季清菱便知道这又是去参与同年的期集了。
一有期集,就要宴饮,十有八九要吃过晚食才回来,若是席间有人兴起,拉着又要作文写诗,拖到夜间也是有的,这些个进士,刚刚得了出身,又还未入衙署,正是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空闲最,名堂也最。
她想了想,吩咐道:“跟松香说一声,若是五哥过了戌时还未回来,就带几个人去接一接。”
秋月应了是。
等到一应准备妥当,季清菱便带着几个丫头径直去了柳府。
柳林氏就坐在厅中等她。
季清菱上前行过礼,又叫秋月把自家带过来的东西捧了过来,对着柳林氏笑道:“师娘,上回你说春日里没胃口,我前次叫人做了些果子梅,吃着觉得好,给您带来两坛子过来。”
柳林氏笑着道:“我这边也做了糟鸭,一会你带两只回去。”
又交代下人把那两坛子果子梅收了起来。
两人坐着说了几句话,季清菱先问一回好,柳林氏则是问一问她家中情况,又教了些京城女眷交际的喜好同忌讳,这才道:“你只听一听,也不是很要紧,总归不要出什么大笑话便罢,其余之事,无论你做得再好,家中那一位做官的做得不好,也是白费力气,不管你做得再差,只他官做得好,旁人也能帮你找出些理由,把你夸上天去。”
季清菱听得不禁莞尔,道:“我晓得,只大面上不出错就好。”
柳林氏见她像模像样的,不禁笑道:“当日我还同延章说,帮你找个好婆家,他吓得脸都变了,还同我说,你已是有了人家,我其时不懂,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觉得好笑。”
季清菱微微低下头,只笑了笑。
柳林氏却是叹道:“你同延章两个,青梅竹马的,小夫妻日子只蜜里调油,我是放心的,只你姐姐上几次回来,神色十分不好,问她又什么都不说,前几日递了信回来,说要回家住几日,她娘如今不在,她又防着不愿叫我想,只一味瞒着,我今日特把你叫过来,便是想你帮着问一问,究竟是什么事情。”
季清菱听得一愣,急问道:“柳姐姐说要回来住几日?”
柳林氏口中所说的姐姐,指的便是她的小孙女柳沐禾。
柳沐禾今年已是十八,季清菱自蓟县去延州的时候,正值她备嫁,她夫家在京城,夫君乃是此时国子监大司成的小儿子,名唤王琐,算算时间,两人成亲才三个月而已,正该是新婚燕尔才对,也不晓得什么事情,竟闹得她什么也顾不得了,只递了书信说要回家。
柳林氏点了点头,道:“这不年不节又不寿的,偏她那婆家也不吭声,她那脾气,你也知道,不是被逼得极了,怎么会突然说要回来。”
季清菱正要说话,却见一个婆子从外头进得来,禀道:“老夫人,六姑娘回来了。”
果然没久,柳沐禾便带着七八名仆妇,又携了一堆子礼品走了进来。
她一进门,立马笑着同柳林氏打招呼,等见到一旁的季清菱,简直是喜出望外地道:“清菱!你怎的在此处!”
柳沐禾比季清菱年长三岁,此刻正是芳华灼灼之年,她本就出落得花容月貌,又得一个年轻,本该同朵鲜花一般。
季清菱仔细观察她面色,只觉得虽然擦了脂粉,却也能看得出来双眼无神,眼睛下头遮不住的淡淡青色,像是许天没有睡好的样子。她面上带着笑,可那笑却是未达眼底,整个人也不同往日,半点没有从前的柔美之态。
按道理,不该如此才对。
季清菱自家对外宣称去岁便结了亲,可真正行上一星半点夫妻之事,还是近来才有的,其中娇羞甜蜜,果然不足为外人道,哪怕夜间闹腾到半夜不睡,早间又起得早,仗着年轻,又有情意顶着,气色也不应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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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 为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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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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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在想着,柳林氏已是答道:“我想着你今日要回来,你们二人许久不见,难得有个机会,便叫清菱来了。”
季清菱也笑道:“难道不想见着我?是了,在京中有了新人,便忘了我这个旧人。”
一时众人都笑了起来。
柳伯山年授业,桃李极,自他回了京城,才落下脚,家中拜访便没有停过,柳林氏同两个小姑娘坐了不久,就有要客来访,她借这机会去了,留下两个小姑娘在一处说话。
柳林氏一走,季清菱便把柳沐禾拉进了内室,认真问道:“我看你脸色不太对,是不是哪里不太舒服?要不要叫师娘给你找个好大夫,好生调一调?”
柳沐禾摇了摇头,道:“不关事,没有哪一处不舒服。”
她本还想遮掩一番,见季清菱满脸的担忧,心中过意不去,只岔开话题道:“我上回回家,听祖母说你与顾兄弟乃是夫妻,你个死妮子,倒是瞒得我死紧!”
季清菱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了一番,又把同顾延章对的口供给说了出来,才道:“我本想给你写信,偏是前一阵子师娘极忙,我怕叫她为难,便想等一等。”又道,“那一家人如何?既是国子监大司业,规矩应该极好,我上回问了五哥,他说那一位姐夫在国子监中名声很是不错,学问做得不差,人品也好,偶有跟着同窗去那秦楼楚馆,也从不留宿,当是个好人。”
她还要再说,却听得柳沐禾嗤笑一声,道:“他倒是想要留宿……只……”
柳沐禾说到一半,却把后半句话咽回去,道:“还没来得及恭喜你,顾兄弟得了状元,以他之才,将来为官为宰,不在话下,这倒是其次,他还那般疼惜你,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她这一句话说得甚是真挚,其中还满是感慨,季清菱本还想绕个弯子问一问,此刻却是再忍不住,道:“究竟那一家如何,你就同我说了罢!你一个人,能瞒久?你过得不开心,师娘也甚是担心,她已是准备遣人去蓟县,交代你娘来京城,看看你这边到底是怎的一回事了!”
又软硬兼施,劝了许久。
柳沐禾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把事情给说了。她有些话不好同长辈交代,可碰上闺中密友,却是好开口得。
原来柳沐禾自嫁给了王琐到如今,已是将近四个月,却是根本未曾圆房。
“他当着外人的面,对我极好,嘘寒问暖,温言细语,可一旦入了夜,再无旁人在的时候,便似一块冰似的,跌着脸,半句话也不同我说。”柳沐禾木着一张脸,道,“新婚之夜,我正值癸水,他没有碰我,只说要把仪程敷衍过去,不知从哪里弄了张元帕,后来我癸水走了,也再没了后文。”
“这还罢了,他先前还同我睡一张床,后来索性搬去了书房,同婆婆说是要备考,担心两人一处睡,要分心。”
季清菱听得整个人都呆了,道:“可下一届发解试,还要等三年啊!”
柳沐禾本还能忍着,听了她这句话,再忍不住,眼圈一红,泪珠子便落了下来,道:“我倒是能等得三年,可我那婆婆却是等不得三年,前次还特找我,敲敲打打,拿嫂嫂们一进门便得子的事情来说,催我快些开枝散叶……我倒是有心跟她讲,一个人怎的生得出子女,可你叫我如何开这个口?”
“等到晚间,我就拿这话去问他,他只冷冷地看着我,说我不懂节制养身,还尽想些腌臜事情……”
“我已是找来他原先房中伺候的侍女问过了,他从前明面上的通房一个也没有,家中更是没有,我有一日实在忍不住,晚间跑去他的书房,抓着他问究竟把我当什么,他理都不理我,到得后来,还叫下头人看好书房,再不许叫‘旁人’进得去……”
柳沐禾抹了一把眼泪,望着季清菱,道:“你只说,若他从头到尾都这样,我也就认了,可他在人前依旧做一副好夫君的模样,等到人后,看我的眼神里头都是冰渣子,好似我全然不存在一般……这样的丈夫,我实在也不晓得怎么办……”
季清菱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握着她的手。
柳沐禾苦笑道:“我怎么做,怎么委曲求全,所有法子都使遍了,全是不管用,若不是怕传出去难听,我当真想要同他合离,收拾了嫁妆,回来做老姑婆算了!”
她话刚落音,便听门口“吱呀”一声,原是门从外头被推开了,柳林氏满脸是泪地站在门口,道:“你这个傻姑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怎的从来不跟家里头说?!难道他一辈子不同你圆房,你就要同他做一辈子假夫妻吗?!”
一面说着,一面进了门,把柳沐禾抱在怀中,擦着泪道:“你这个孩子,原来倒也罢了,只你一个在京城,如今祖母也在,祖父也在,你有什么不好说的?非要糟践自己!咱们柳家还不至于落魄到这地步,连个家中女子都护不住!”
***
且不说这一处祖孙两一处哭,季清菱也站在一旁,心中甚是难过,那一处,垂拱殿中,赵芮看着手中的奏章,有些发愁。
好似是第三回了,陈灏上书,点名要顾延章去保安军中任职,协理转运之事。
延州距离京城甚远,阵前当是还未知晓京城殿试结果,陈灏十有八九,以为顾延章只是一个普通的进士,他这般执着地点兵,想来是那顾延章与营中运转着实有极过人之处,才会叫他如此看重。
可顾延章乡贯便在延州,他如今得了状元,应要通判一州,依故事,这般官职,又不在京畿之地,是不能回原籍任差的。
如果按陈灏的要求给了,哪怕下了特旨,范尧臣肯定也会跳起来,御史台也要躁动。
可若是不给,延州阵前要了许回人,抽这个不给,抽那个又是不给,又要辎重武器,泰半也被挡了回去,赵芮当真有些担忧。
要不要同范卿商量一下?
便是不给顾延章,从前要的那些个人,至少也要安排一两个过去。
第二百四十章 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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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举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举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举荐
新科进士官职差遣有司自会去发派,除却一两个自家特别关注的,其余只要按惯例排布了,便算了了一事,赵芮政务繁,并不会特别上心。
今次殿试,他看在眼中的只有两个,其中一个,他不打算放出去做州府通判,而是想将其留在秘书省修史。
一旦外任做官,宦海磨砺,碰了壁,极容易便会把锐气磨掉,届时再回得京,未必还能有他要的那个性子。倒不如放在京中,养其锐气,以宠加之,待得脾气蓄足了,再丢出去转一转,回来之后,好生磨利了牙齿,足可充做御史。
而另一个,他却是想着在各州各路任用。寻常新科进士,做得顺利的,两转便能回京,这一个,他想要至少三转,哪怕四转也不要紧。
不过这些终究是小事,比起将要任用的新人,更棘手的,其实是旧人。
赵芮把手中的折子放到一边,拿起另一份被他翻了好几次的奏章,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郑莱!”
他唤道。
“臣在!”
侍立在一旁的黄门侍臣连忙上前听令。
“带朕的旨意,去一趟孙相公府上。”赵芮合上手中的慰留诏书,复又吩咐道,“看看御药院今日谁轮值,一同带过去,替朕好生慰问孙相公!”
郑莱连忙上前接过诏书,应了一声诺,领命而去。
眼见人走得远了,赵芮才烦闷地低下头,看着桌上厚厚一摞折子,把手头朱笔一甩,简直想要骂娘。
御史台那群蠢货,再没其余事情可干了吗?!汪明那个白痴,明明是统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做得跟着瞎子聋子一般,一个都管不住!一个都拦不住!居然叫这些人接连上书攀咬孙密,说什么他久居相位,毫无作为,年老力衰,合该请郡!
孙密立下偌大功劳的时候,你们都还没出生呢!
难道自家从前那叠起来都有尺高的慰留诏书,还没能叫那些蠢货看懂,自家并没有半点打算,叫孙密请郡吗?!
孙密一走,首相之位为之一空,政事堂又要闹将起来,亚相同末相为了争权,只会拉拢范尧臣,到时候他势必更加气焰嚣张,还不知道会跳成什么样子。杨奎远在延州,徒子徒孙被打得偃旗息鼓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最近都只听得范尧臣一党在叫唤,等到他再得了两位相国之助……
想想都叫人恼火。
若是孙密走了,一时半会,哪里扶得起另一个人同范尧臣相抗,少不得只能把杨奎给调回来。
同延州比起来,自然是朝中更为要紧。
可阵前战事眼见正如火如荼,且不说根本找不到顶替杨奎的合适人选,就算能找到,临阵换将,本就是大忌,就算他是天子,也不敢当真以为老天时时看顾着自家。
若是杨奎回了京,朝中是安稳了,可边疆还不晓得是个什么光景,运气好俱都无事,把北蛮击溃,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运气不好,叫那等蛮人……
最好的办法,就是孙密再留在相位上几年,等延州战事了了,杨奎回京,自有人跟范尧臣抗衡,就算事有不谐,几年功夫,虽然不够,可拔擢些许臣子上来,掣肘范尧臣,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总归是延州这一战,打破了朝中平衡,才叫自己这般难为。
孙密不能走!
赵芮只觉得自己呼出来的气都冒着火。
明明大半个御史台都是自家亲擢,择取直除,可为什么一个两个,半点都不会领会圣意!
这下好了,孙密直接告病,“病”了这一阵,现下引病请辞了,可自家却还少不得他……
把御史台一群蠢货的折子扔到一旁,留中不发,赵芮压下火气,又拿起了另一本折子。
是翰林学士杨确举钱迈钱厚斋入京,充任国子监司业。
赵芮对钱迈还有些印象,当年钱迈同济王赵颙争魁首那一桩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士子们群情激奋,最后逼得赵颙带头出宫辟府,也算是帮了赵芮一个不大不小的忙。
钱迈一榜出身,学问本就不弱,后来在集贤院中修了许年的经,辞官之后,又在蓟县做掌院,清鸣书院之名,便是赵芮也有听过。
看着翰林学士杨确上奏的折子,赵芮这才晓得,原来历届举子之中,许一二甲进士都是出自钱迈名下,便是这一届,也有张洪钩、郑时修是钱迈的亲传弟子。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国子监司业一职甚重,不可轻易许人,入京可以,职位却要改一改。
一面想着,赵芮翻到了后头政事堂的意见。
是范尧臣批的,属意同意钱迈入京,进任国子监直讲。
赵芮不禁点了点头。
这意见很是妥帖。
范尧臣在政务上确实是有能耐的,不然自家也不会这样看重他,但凡他阅过的国是,只要不涉及党派之争,甚少需要自家再去做考量,十条有十条都是中的。
赵芮把笔尖蘸饱了墨,朱笔批注了一个“可”字,便把那一份奏章放到一边去,复又看起其余的折子来。
***
且不说这一厢赵芮批阅奏章直到深夜,另一厢,季清菱本以为只是去柳家坐一坐,不成想竟知悉了柳沐禾闺房密事。
她陪着难过了一场,不敢留,只想腾出空闲来,叫柳林氏好生细问其中关窍,便早早告了辞。
回到家中才是下午,太阳刚刚落山,她休整片刻,自去习武练鞭,等到洗浴完毕,却得秋露过来禀话,说是某某进士的夫人递了帖子过来,请她去参加“庚申会”。
季清菱还未说话,秋爽已是问道:“姑娘,这是不是上回那个‘斗宝会’?”
秋月忍不住笑骂道:“你个促狭鬼!起的这个什么名字!”
季清菱也笑道:“倒是贴切,不若这回你代我去了?”
秋爽忙打了个寒颤,道:“我可没宝,我不敢去,姑娘莫要拿我寻开心!”
一面说着,一面退出屋中,道:“我去瞧瞧宵夜好了未!”
一番作态,引得屋中人人都笑了起来。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举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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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举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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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盘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盘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盘算
季清菱想了想上回去那“庚申会”的场景,实在没什么意思,名义上号称是学佛修道,陶冶身心,其实不过是各家带上些珠翠珍宝首饰,斗个富而已。
她对斗富并无偏见,觉得万事随心,若是炫富能高兴,也是挺好,只她于此并不热衷,所以去了也只是无聊,并无半点意思。
上回不知内情,毕竟初来乍到,总要出门交际,免得别人说状元郎家中的夫人好不晓事,从不露脸,然则既然已经去过一次,这等不感兴趣的事情,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她便对秋露道:“你替我拟个回信,就说我近日事,就不去了,谢她挂心。”
秋露果然拟了个草信,誊抄了,封起来便要拿给小丫头送回去。
她一往一返,不想半路中遇得一个约莫三十余岁的妇人,见得眼熟,连忙停下脚步,打了个招呼,道:“郑婶子。”
被她称作郑婶子的妇人相貌寻常,身上长褙着裤,款式布料都是近来京城才时兴起来的,见得秋露同自家打招呼,便点了点头,从鼻子里淡淡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秋露心中有些不悦,却是不动声色。
她晓得这是自家姑娘从中人处请来给家中上下丫头教习京城习俗礼仪,并习官话的,虽然进府才十天上下,可日日相处,少少也能看出对方的性子——这人实在有些鼻孔朝天。
她不预同这郑婶子说,毕竟只是请来家中教习一个月,不时就要送走,没必要闹得不愉快,是以站在原地,打算待对方走过去,再回屋中。
秋露等了片刻,不想那郑婶子并不动弹,反而站定了,问道:“我方才路过外门,好似见得保康门著作佐郎家张家的小丫头过来,不晓得有什么事情?”
秋露愣了愣,她自觉此事并不需要隐瞒,便道:“是张佐郎家的夫人给我们家……夫人下帖子,邀去‘庚申会’。”
她差点一个错口,一个“姑娘”就喊了出来,好险收住了。
那郑婶子点了点,道:“既如此,我明日便同你们说说这庚申会的讲究,你与她们几个说了,叫她们未时正,候夫人睡了,便过来寻我。”
秋露忙道:“已是定了不去,也还要说吗?”
郑婶子登时变了脸,声音都拔高了,似是听了可怕的事情一般,急急问道:“那可是‘庚申会’!夫人竟果然说不去?!她晓不晓得请帖有难得!?”
秋露见她反应甚是不讨喜,心中有些不满,道:“主家说话,哪有我们置喙的!”
郑婶子却是摇了摇头,道:“你们这些外乡子,甚都不知晓!”想了想,又道,“我自去寻夫人说话!”
语毕,果然抬腿就朝季清菱房中走去。
秋露跟在后头,本想拦着,谁想前面那妇人一溜烟走得飞快,撵都撵不上去,只得罢了。
等她回到屋中,那郑婶子已是站在季清菱面前,将话说到了一半。
“我一见外门厢房里头坐着的那一个,立时就认了出来,是保康门著作佐郎家张家夫人跟前得用的丫头,恰巧路上遇到秋露,便问了一句,晓得果然是‘庚申会’的事情,因怕她们几个小丫头不经事,回头到得会上要露怯,便要给她们讲一讲,谁知竟从其口中得知夫人不欲去赴会,这可是使不得啊!”
郑婶子一脸的苦口婆心,又道:“夫人初来乍到,家中又没有几个老人,想来是不知道的,这‘庚申会’乃是京中贵人官人家的妇人促成,到得如今,已是有好几年了,能去这会上的,家中都有几分地位,夫人在京中本无根基,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能同那些个积年富贵人家的夫人交际来往,何等不容易,哪里能说推就推呢!”
她一面说,一面偷偷觑一眼季清菱的表情,盼着从她面上瞧出一两分惊慌来。
原接活的时候不晓得,来了才知道,居然这一户乃是状元府邸!
郑婶子自恃自家也有几分本事,对京城上下诸事熟得不能再熟,偏没个运道,撞不到好的主家,平日里都是旁人想要长留她的,她不愿待,她愿意待的,那一户又早有许人在旁边杵着,叫她做不得大头。
如今虽然才到这一府堪堪十天,可她却甚是满意。
跟着状元郎,以后主家出头的机会好歹也比其余进士、商户要强得,大家贵族自己进不去,这等新进,自家总能混个头筹了罢?
况且这一家更有一点好,除却给钱爽快,主家厚道,家里还没个长辈,只有一个连及笄都不曾的夫人管后宅,又是外乡人士,才来京城,身边一群贴身的都是小丫头,最大的也不到二十,左右看遍了,都找不着一个老成的,只厨房的看起来有计较些,偏又只是个厨娘。
这般情况,可不正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等着她来大展身手的吗?
只可惜那小夫人只让自家帮那些个小姑娘纠正官话口音,教习京城上下礼仪习俗,却并没有其他询用,也不像从前那些个后宅夫人一般,常常寻自己去说话解乏。
明明状元郎日日白天都出门,她一个小妇人,在家中能有什么事情干?怎的就不叫自己呢?!
眼见当初说好的一个月功夫已经去了三分之一,还是没个机会让她展现一下自家能干,郑婶子简直是急得尿都要黄了。
时时同一堆子丫头杵在一处,这一个月时间,可是眨眼就过的!不表现表现,怎的能叫这一府想着把自己留下来!
在外门见到那丫头,并不是偶然,而是她留意许久的事情,又借此机会同秋露搭了话,终于有了个由头,来到这小夫人面前显露一番,郑婶子甚是着紧,每一句说出来的话,都是心中琢磨了许久,自认为十分得意的。
她先点出来自己连区区一个著作佐郎家的丫头都识得,又暗指自家十分机敏尽职,一见丫头,问得清楚之后,便要帮着一府上下做好赴会的准备,再说你出来京城,甚都不懂,没人指点总容易犯错。
虽然只有短短几段话,可一环牵着一环,此时只等这小夫人着一回急,自家再上前帮着开解一通,等得这一趟赴会结束了,少不得就能在面前混出点分量来,一来二去,再几回露脸,说不得就能叫这一府把自己留下来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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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失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失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失算
郑婶子自以为自家话说得十分巧妙,再没得挑剔的地方,只等着这小夫人做出一二反应来,就要上前好生说道说道,再显摆一番,告知对方这“庚申会”中各个常去的夫人的忌讳同喜好,再说一说该如何才能讨人喜欢。
她往日常被荐去外乡来的官家、富商夫人家中,给对方搭一搭手,十分熟悉这等人的性子。
说一句难听的,天下之大,繁华莫过于京城,从异地来的,无论是做官,还是行商,其实都相当于乡巴佬入城,洗脚上田未久,还带着泥巴味道。
犹记得上一回她进了一户秦州来的官人家中,那还是一府通判,府中夫人头一回去丰乐楼赴宴的时候,见了那三层高、围以彩帛的彩楼欢门,又见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珠晃目,看得眼睛都直了,进门的时候竟好一会儿没有恍过神来,这便罢了,竟连给引路的跑堂打赏都不会,还要装着见识广的样子。
那一次,她特意落后几步,等那夫人丢过一回脸之后,才上前去给了封包,把跑堂打发了。
有这教训,此后在那通判府上,人人都把她视为高一等,叫她日子过得甚为舒服。
只可惜那家官人不会来事,在京中候阙了大半年,最终也只得了个外放的转官,她实在看不上。不然留在那一户里头,也是不错的。
当时那通判夫人走的时候,还拉着她,话里话外都是舍不得,又想把她带走。
——对付这等生了儿女的妇人,她都不在话下,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媳妇子呢?
郑婶子扯着颈子,一脸为主而急的模样,心中还在构思一会要怎的说。
季清菱却是没有将郑婶子的话放在心上。
她向来对外头的应酬交际不是很经心,那日柳林氏说的一番话,“不要出什么大笑话便罢”,季清菱内心是很赞同的。
能交心的朋友哪里是这样好找的,若不是志趣相投,硬凑在一处,也是够无趣。
前世季父几起几浮,他本人倒是无所谓,只季母平日里来往的人家,无论原本亲近的关系,一见到季父遭了贬黜,十个有八个都变了脸,挨得几次,季母便也泰然处之了。
季清菱出生得晚,她懂事的时候,不仅做爹的写意风流,做娘的结交友人,也是全凭个人喜好来,早已过了年轻时想要十全十美名声的时候。
直到她因病而亡,家中父母无论得势还是失势,都一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过日子,受父母熏陶,她外表看起来随和活泼,其实内里也养成了一副疏懒应酬的性子。
按季父的话说:混到如今份上,作甚还要看别人脸色,我努力这些年,就是为了让别人看咱们脸色的。
如今虽然五哥没有混到让别人看他脸色的份上,却也早摆脱了少时穷得为了几贯钱就要卖身的日子,季清菱也已经能选择不去看别人脸色行事。
她要交朋友,要聚会赏花吃席,一定因为是她自己喜欢,自己想去,而不是别人觉得她必须去。
况且寻常妇人之间来来去去这个会那个席,其实大也就是自己跟自己玩而已,当真不用看得太重,若说能靠这个在京城站稳脚跟,那就更是说笑了。
面子都是自己挣来的,难道还指望别人给你?
是以她听郑婶子把话说完,只笑了笑,并不以为然,只是也不好当面给对方下不来台,便道:“难为婶子想着,只我另有安排,便不去了。”
郑婶子满肚子的话梗在喉咙里,硬生生被她又堵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一回她才是真正着急地道:“夫人这可使不得!这一回推了,下一回别人哪里还会给你再下帖子!正难得趁着状元郎马上要跨马游街、琼林盛宴的时候,您该要抖擞精神,借一借势头,出去赴宴赴会,好生在京城站稳了,叫富贵人家都识得了才好,不然过了这个村,哪里再去寻这个店!”
又翻来覆去地拿各色话来劝说,只把那“庚申会”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见不奏效,只得又用话来吓,虽然没有明说,可其中暗示,仿佛季清菱不去,将来状元郎官做不好,就是她拖累的一般,又把夫人间的来往交际说得比什么都要紧。
季清菱先还耐着性子听两句,后来见她啰啰嗦嗦,没个尽头,便寻个理由把人打发了。
再说郑婶子被支出了门,自知一番游说没能奏效,十分不悦,她想来想去,又捋了一遍自家言行,自觉并无半点毛病,便是死人也要被自己给说活了,为甚那小夫人就是不醒事呢!?
果然是年纪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的要紧吗?
她琢磨了一夜,把季清菱房中的丫头数了一遍,觉得秋露太小,秋爽太跳,唯独秋月,年龄最大,看起来也最老实好哄,好似也极得小夫人用,这一日便特找了个空档,叫个小丫头把秋月叫来。
秋月本以为有什么事,谁晓得到了地方,竟只是点鸡毛蒜皮的讲习安排,她复述一遍,待得郑婶子确认无误了,才道:“谢婶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了。”
郑婶子忙道:“先不急,今日寻你来,还有一事。”
又细细把前日在季清菱面前说的话换个法子说了一遍,复又语重心长地道:“若不是夫人厚道,原也不该我来管这事,可我拿了银钱,也不好吃白食,见着不好,少不得就要说两句,寻来寻去,夫人房中也就是你最得用,最能干,是以特找了你来,想着你好歹能劝一劝。”
秋月跟了季清菱这些年,经历了许事,早非原来那个粗手粗脚的小丫头,她虽然人依旧老实忠厚,却也不好哄了,听得郑婶子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虽然不知道对方七拐八弯后头的打算,却也觉得这话不对。
她只笑一笑,口中诺诺连声,也应承了下来,等到回到屋中,先不忙去回季清菱,而是把秋爽、秋露二人找了过来,只问她两对其人的看法。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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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足
听得秋月问,两人果然各自答话。
秋爽性子直,压根没给留面子,直言道:“下巴都抬上天了,姑娘请她回来给咱们讲习,咱们算是以礼相待了罢?偏她好像自己是天上王母似的,日日端着个架子,能说一口官话的人遍地皆是,熟悉京城上下情况礼仪的,虽然不容易找合适的,却也不是没有!作甚要摆出这样一张后娘脸,我反正是极不喜欢。”
秋露含蓄一些,却也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她道:“倒也不是没干活,也日日教了些东西,说得也不算差,偏我不爱她那口气,好似京城里头人人做的都是对的一般,极看不起人……”
她话才说到一半,秋爽已是插道:“才止,不仅是京城中人人说的都是对的,还是咱们外来的人做甚都是错的,上回小陈还来说,她跑去厨房交代,嫌咱们厨房里头炖冬瓜不去皮,说什么京城要是其余人来咱们府上做客吃食,见到冬瓜不去皮,是要笑这一家‘村’的……这话还特意当着松香在的时候说,也不晓得是说给谁听的……”
又道:“你可见了她昨天同姑娘说话的口气,倒似咱们一府的丫头,若是没了她,出去就要把脸全丢没了的架势!我不怕说,不止我,下头那些个小丫头老婆子,没哪个喜欢她的!”
秋露便拦她道:“确是不怎的讨人喜欢,只毕竟也真教了东西……”
秋爽“哼”了一声,道:“晓得啊,不是真有教些东西,我早给她甩脸子了!只到底是姑娘花钱请回来的,我敬她教东西,她脸难看,也就忍了,横竖只一个月,快些送走罢!”
秋月灌了两只耳朵饱饱的抱怨,哪里还敢跑去同季清菱说,忙道:“不过还有大半个月,好生学一学,熬过去也就罢了,眼见过过两日就要琼林宴,姑娘这几日好似要常去大柳先生府上,又有许事情要忙,不要叫她再操这份闲心了。”
秋露自是点头,秋爽虽然嘟着嘴巴,却也听进了耳朵不提,此后虽然也是不爽,却俱都约束其余下头人,认真跟着学东西不提。
然则她这边按下去了,自然也有另一边翘起来。
郑婶子等她这边回复等了半日,总不见有动静,再想去问,偏果然这一阵子状元府中忙得很,上上下下,少有人有功夫理她,眼见不久就要满一个月,只得时时觑了机会,想要去同季清菱说话。
一来二去,季清菱也察出几分味道来,问秋月道:“郑婶子那一处可是有什么事情?我见她常常跑来探头问话,偏生我近来没空,你不若去问一问。”
秋月犹豫片刻,还是道:“怕是想劝姑娘去那‘庚申会’……”果然把那日郑婶子说的话简单提了两句,又隐晦地提道,“人是个好人,只说话行事有些拿强,叫大家看着心中不太舒服。”
季清菱便问道:“甚时到她做满的日子?”
秋月把时间说了。
算一算,果然没几日。
季清菱便丢开手去,等到她将做满前一天,找了她来说话。
郑婶子来了足足一个月,竟没能同主家见上几回,被晾了这样久,简直心头要烧起火来。
凭着自家三寸不烂之舌,只要给她机会见了人,不说十次八次,只要三次五次,必能力挽狂澜,叫那小媳妇晓得自家的能耐,再离不得,谁知,偏是竟连面都见不到!
她被猫挠心一般守了一个月,冷眼旁观,简直是看哪样都看不顺眼!
哪有这般做官人妻的!
平日里少出门便罢了,一出门便是去状元郎的先生家里头,又不是没得宴请,没见递过来的帖子都堆成山了吗?恁好的机会,少人求着想去的宴席、聚会,偏她就扔在一边。
这是蠢的吗?!
偏生长得好,又命好,嫁了个好丈夫。
旁的哪一个官人妇不要晨昏定省,孝顺公婆,偏她日日睡到日上三竿!
郑婶子来了这一个月,早把府中的情况摸了一遍,也知道两个主家俱是父母双亡的,心中越想越是不服气。
你说你没得父母兄弟帮衬丈夫也就罢了,好歹自己也出点力,好生出去帮着打点一下人情往来啊!时时不是在家里,就是去那早早请辞,没有差遣的老先生府上,又有什么用啊!能给你丈夫的仕途帮得上一点半点吗?
只恨自家命不好!若是命好,给自家嫁个状元郎,做个状元媳妇,哪一点不比这小媳妇强上十万八千里!
郑婶子这些年给许官人、富商家都做过活,也常常觉得,若是她坐在那些个夫人的位子上,绝对会能做得更好,无论行为举止,手腕能耐,都是极出色的,偏别个那些蠢笨的都能做主家,她这样一个伶俐人,只能做仆役,当真是怎的想,怎的想不通。
而这一次,她心中那股子愤懑更是要蹿上了天。
哪有这样的状元郎夫人!
甚都不用做!
当真是甚都不做啊!!
同人不同命!为何自己就捞不到这样一个丈夫!
自家是好妻配歹夫,那边却是懒妻搭良夫!
苍天简直是不开眼!
这样一个懒媳妇,怪道不叫自己去说话,自己这许的手段,许的话术,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郑婶子心中愤愤不平了许天,等到临走前一日,听得“夫人找”三个字,心中那熄灭的火苗又燃了起来。
不怕人懒,不怕人蠢,越是蠢越是好,自家越容易拿捏。
只看这一遭,靠着自己口才,软硬兼施,如何把这小媳妇给哄起来!
她把要说的话想了又想,如何才能用这一府的小丫头,来衬托自家的能干与重要,又如何举几个例子,才好叫那小夫人觉得当真少不得自己,等到好容易有了腹稿,这才气定神闲,去见了季清菱。
季清菱却没有想那么。
她叫中人找个京城的妇人过来,当真只是简单教教下头人官话、讲讲京城忌讳而已,其实不是顶重要。
毕竟也未必一直在京城。
五哥如今是状元,短期之内,算得上是万众瞩目,放在平常人眼中,更是一生的荣耀,拿来说嘴一辈子,都是够的。
然则季清菱却是知晓,这其实只是攀至一个阶段而已。人生如潮水,高低起伏,此时冲得高,往后几年,便是一个慢慢蓄势的过程,无论朝中如何作安排,是在京中任职,还是外任做官,五哥至少在五六年间,行事就只有一个标准。
那就是韬光养晦。
有低才有高。
等攒够了资序,立够了功劳,将来有那一个机会到的时候,才可能抓住了,青云直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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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四章 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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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转变(给madoka1013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五章 转变(给madoka1013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五章 转变(给madoka1013的加更)
历朝历代少状元,当真做宰做辅的,其实并不是太。
前世自家爹爹鼎盛时期何等权倾朝野,后来还不是说贬就贬,然则转眼之间,凭着本事掉头又能卷土重来。
既有高,便有低,在低时一心往高,在高时不要忘低,这才是为人之本,有这个底子在心中念着,就容易宠辱不惊,才不会被功名利禄牵着走。
季清菱是这样想的,也是这般同顾延章说的。
说过之后,难得的,他竟没有全然赞同,而是有些迟疑地道:“我只盼有高无低。”
季清菱仍旧记得当时对方的表情。
顾延章微微蹙着眉头,道:“我只不怕自家吃苦,只怕再教你吃苦……”
自他得中状元之后,两人除却心中欢喜,也就往后的路径谈过许次。
五哥说他想做做事的官。
为了做做事的官,便要会做官,只有攀得越高,才能做越的事,也能做越大的事。
他说他不想依群附党。
季清菱没有做过官,也没有朝堂经验,她所有的观点与想法都来源于前人走过的路汇集成的书卷或是信件,以及前世父亲及周遭人等的经历。
可她觉得五哥这样的想法,甚好。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她也想这样。
她往日看书看文,看生民看城郭,也有自家的想法,也有一些抱负,有些积攒已久,有些还只是雏形,她近些日子将其慢慢整理了出来。
这些不仅仅是从前那些早已施行过的规法章程,也掺杂了许她自己的念头。
等到将来有了机会,等到这些简单的念头更成熟,更完善,等到五哥的位子更高,做到了一州一府之中有话事权的职位,她想把这些个东西拿出来,给他参考,看修改之后,能不能试着推行。
当真自己也能做一点事,才不负来此世间一遭。
季清菱脑中挂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又参考往年一甲的差遣,觉得五哥留在京城任职的可能性并不是很大,是以也并不很上心京城诸事的打点,更不着急雇人买人,虽然此刻府中人手不是很足,可在差事、任职没有定下来之前,却也不敢添人。
谁又知道会去哪里。
很快就要定官职差遣了,等定下来再说罢,若是定在了京城,少不得要好生寻觅一两个熟手的老人回来,帮着打理一下庶务。
她拿定了主意,等到郑婶子做满一个月,自然不会再说别的,这本就是请过来短暂过渡一下的妇人,当真要长期使,哪里会草率地只找个中人推荐,便定下来。
季清菱把人寻了过来,客客气气地道过谢,又送上银钱,还要说一两句客套话——毕竟郑婶子是良家雇佣,又是来给府里丫头们做教习的,少不得要给点面子。
郑婶子听季清菱说了几句,尽是成条成列的客套话,心中也有些着急。
她是当真想要留下来,毕竟这样的主家实在不容易找,将来男主人前途也好,女主人宽厚又不计较,银钱还给得大方,再兼身边并没有什么得力的人,自家一旦站稳了脚跟,以后一辈子都是稳稳的。
自家本来出身低,爬起来也有限,可若是跟对了一个主家,将来对方升,不用费力,自己也能跟着得上许好处。
她虽然同这府中状元郎没有接触,却也在门口见过对方几回,只觉得以那般接人待物,这般品貌人才,哪怕不能做宰做辅,制诰一级的官定是有可能的。
郑婶子实在不愿意放弃。
她察觉出来季清菱吩咐下头人把银钱端出来之后,便要送客了,急忙接着话往下说,也顾不得屋中许个丫头立着,先点评了一回府上的仆从,少不得夸两句,然后就开始贬起来,接着又说自己来了之后,做了少事情,那些个仆从又如何脱胎换骨,再一说若是自己这般走了,还有许东西没有来得及教,十分可惜。
最后又说到将来夫人若是出去应酬往来,少不得有许地方要注意,这般那般,不甚妥当云云。
她正说得唾沫横飞,十分嘴响,自以为总该奏效,一面嘴巴不停,一面看着季清菱,等对方接话。
“谢婶子近来辛苦,若是将来有机会,定会再请将过来,给府中上下教习。”季清菱道,端起旁边的茶杯,托在胸前,也不喝,只微笑着看郑婶子。
这便是端茶送客了……
郑婶子几乎有种冲动,想要装作看不懂这动作的暗示。
什么“若是将来有机会”,这其实就是将来必然没机会的意思!
再让她说几句!
她说了这样,做得这样好,怎的就不想把自家留下来呢!
然则郑婶子到底没有机会继续说下去,她正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松香便从外头走进来,给季清菱回话,说顾延章已经到了门口,就要进屋了。
郑婶子只得告辞。
她最终还是没能留下来,次日本还想找机会去寻季清菱说话,只对方早早便出了门,她等了又等,实在找不到理由再住一晚上,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离了金梁桥街,她又等了一小段时间,再没听到这一处府邸要人的消息,只得又出去接活做,好容易过了一两年寻常日子,总是飘来荡去,寻不到合适的人家定下来做长仆。
然则她到底在金梁桥街做过教习,此时虽然只是状元府,可过不了久,顾延章声青云直上,她也借此沾了不少光,因路顺了,行事自然也未有更改。
某一年她领个个新差事,去给新来京城的一位副都总管的小女儿做引领,她自恃能耐,又看中对方家中权势富贵,再看对方看着年龄甚小,娘亲还落在后头暂时没有跟过来,便一心要拿捏起来,试试能否留下来。
不想那小姑娘虽然看起来不如何,其实从小练武耍刀,便是周遭的丫头仆妇,也个个是会几手粗浅手脚功夫的,她跟着那小姑娘去一处宴会,本想叫她先出个丑,再去救助,好叫她记得自己的好,不想丑是出了,助也救了,可竟被其中一个小丫头看出了蹊跷,不晓得跟那小姑娘说了甚,对方指挥着一群丫头冲上前来,也不要脸面,对着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打完之后,她便直接被扔了出去。
虽然事后那副都总管家中自有管家来道歉,可她哪里敢计较,自然也不敢说话,自此之后,反倒是收敛了许,再不敢轻易乱做小动作。
她挨了这一顿打,名声也难听了不少,再接活便不似从前好使了,幸而原也攒了些钱,拿钱出去给她儿子做了点小生意,倒也勉强平平顺顺把下半辈子过完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转变(给madoka1013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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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转变(给madoka1013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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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看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看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看郎
宣德门外比肩继踵,向日宽敞的街道也被围得水泄不通。
一列长长的仪仗队列自街尾而来。
队列走得极慢,短短百余丈的距离,却足足过了一刻钟才行得近了。
街道两边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垫足而观,闹哄哄的。
早有人抱着吃食马扎钻在人群中贩卖。
“秀才公,买个马扎子好站得高,新科进士就要来了!”
一个瘦小干巴的读书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家不要,却早有旁边的娘子妇人此起彼伏地叫道:“好钱一张?”
背在小贩后背的十几张小马扎子转眼售之一空。
没等他把钱点清,御街之中鼓乐齐鸣之声已是越来越近,更有高高的喝道声响起。
“状元郎至!”
两对人开在道前引路,齐声喝道。
街道上的人群顿时鼓噪起来,纷纷往前拥挤,更是有不少站在前列的小娘子、读书人,或是往街道之中扔帕子、巾子,或是对着来人叫嚷,只盼着传说中的状元郎能望过来一眼。
哪怕沾一沾文曲星的宝气也好!
万众瞩目中,先是七驺金吾卫士引路开道,韶乐鼓声奏鸣,接着,一人骑于马上,轩昂而至。
几乎就在瞬间,场中如同水入沸油一般,观者角逐争先,抢着观瞻,欢声如雷动。
虽然有禁军在两边拦道,依旧好几次差点叫人冲破了人、栏围成的屏障。
这便是状元给驺。
这便是进士跨马游街。
街边的一处酒楼上,临街包房的窗都大开着,其中一间,里头三两名小娘子在嬉笑着在说话。
“今次的状元郎当真俊俏!”一个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道。
“比你家夫君还俊俏?”旁边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姑娘便问道。
“别提了,也就那一张脸长得好,都下两回场了,一个进士都没捞到,莫要说他!”
“萍娘,你晓不晓得状元郎有无说亲的?若是没有说亲,不妨叫你爹爹掌掌眼,做个状元夫人,倒也不错!嘻嘻。”那雀斑姑娘把脸转到右边,又问着另一个友人。
“算了,这状元性子实不中我的意,看着冷冰冰的,都不笑一笑。”被称作萍娘的女子回道,她话音中带着几分嗲意,甚是甜美。
她顿了顿,又道:“况且那状元郎已是没甚好看的了,听说早有了妻室,不仅状元郎,此次好似一甲之中都没剩几个未说亲的!亏得这一榜人才济济,长得好的也,偏都被别人抢了先!”
“你真挑!我看着不觉得冷啊!只要长得好,我都是极喜欢的,在外头冷,在家里不冷就好嘛!况且就算冷些,有一张脸趁着,也够了。”
小娘子们嘻嘻哈哈,一面看着进士游街,一面讨论起自己的婚事来。
御街之中,顾延章骑在马上,听着周围一阵又一阵地喧闹声,鼓掌声,欢呼声,却是全然无心融入。
他忍不住把目光投往寻左边的一排酒楼,好容易寻到自家要找的那一所,忙抬起头,望着上头那一排大开的窗。
应该是第六间。
他急切地数着窗户。
点到第六,果然看到开着的窗中,一人正往外探出一点点身子,冲着自己轻轻挥了挥手。
是清菱!
她在对自己笑。
顾延章仿若心中大石落了地,整颗心终于踏实下来,只定定地望着那一个人,嘴角也浮起淡淡的笑意。
随着他那专注的目光,与温柔的笑容,方才那一间包房里,仿若爆炸一般,登时闹腾起来,女子的叫声,呼闹声响做一团。
脸上长着雀斑的小姑娘叫道:“快看!快看!!那是不是状元郎看过来了!他在瞧谁?!萍娘,萍娘,他是不是在瞧你!!不!他好似在瞧我!!”
萍娘却是再顾不得她,挡着那雀斑小姑娘的身子,只顾着自家把头探出窗台,直跺着脚道:“不,他是在瞧我,他在朝我笑!天啊!我快透不过气了!”
状元游街,何等荣耀,只有天子才能享受的七驺金吾卫士侍从仪仗引路开道,身骑宝驹,身着绿袍,一马当先,千人艳羡,万人竟逐。
这可是文之魁首!盛极一时!
说瞧不中,只是为着面子而已。
而这被万人争看的状元,原来还冷着一张脸,现下却突然朝着自己笑,便似春暖花开一般,这等反差,又如何叫这些十来岁的小姑娘自持。
“你才说你不中意!”
“说说而已!况且方才说不中意,现在就不能中意了?!”
且不说包房之中,几个小姑娘就为着这一个笑,激动不已,街道之上,待得顾延章走过,进士们两两相排,双控马首,也跟在了后头,个个意气风发,昂首挺胸,绿衣怒马,一样引得无数人争看。
跨马游街,目的就是叫天下人知道进士的荣耀,从而让新科士子们感受来自天子的优待,知晓何为“天子门生”,何为“深重君恩无以报,疾风劲草雪松坚”,何为“一节誓坚忠与孝,立身端不服乾坤”,叫他们知道感恩戴德,以命相偿,再引得天下英才尽皆入学科考。
是以从宣德门到金明池,其实只有不到十里地,沿途以鼓乐开道,仪仗列队,足足走了半天才走完。
时至正午,在差点错过吉时之后,以顾延章为首的进士游行队伍,终于到了金水池畔的琼林苑。
琼林宴原称闻喜宴,每当新科放榜,天子便会宴请,因宴席次设在琼林苑,是以又称琼林宴。
参宴的除了新科进士,还有两制、三馆文臣,丞郎并大两省官员。
顾延章领着众人行过席礼,待得一系列繁复规仪走完之后,各自落座,诸人也开始互相走动交流起来。
作为状元,自然少不得要诸应酬,喝过一杯又一杯的水酒,顾延章的脸上也染上了薄薄一层的红晕。
他正要坐下吃几口菜,把酒意压一压,不想突然几名身着绿袍的进士走了过来。
“延章!”带头一人笑道。
是杨义府。
后头几人也甚是面熟,都是蓟县清鸣书院之中的学子,此次皆中了进士。
顾延章只得又由奉酒的小吏把酒杯斟满,同诸人喝了一道酒。
酒水过后,诸人站在原地,说起话来。
“琼林宴后,便要等授官差遣,延章可是有什么想法?”
杨义府笑问道。
第二百四十六章 看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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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误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误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误会
杨义府这话问得甚是巧妙,他声音不大不小,却引得人人都竖起了耳朵。
顾延章的位置本就在殿前,杨义府领着七八个人围了过来,已是招来了许人的注意,问的又是这一个问题,更是惹得人人都看了过来。
十年寒窗,为的不过就是那一个官身,谁不在意自家的官职差遣。
状元郎又是怎的想的呢?
虽然官职是有故事可依,可去哪里任职,却还要看朝廷分派。
顾延章笑道:“不过皆听圣裁而已,君恩天赐,自然恰如其分。”
又拿话荡开,同其余人寒暄起来。
说了一会话,各自融洽,都是新科进士,少不得聊到近来形势。
“上月襄州地动,如今流民遍野,无处安顿,正四处逃难……”
“广南西路大涝,漓江发大水,桂州好几处大县有决堤,眼见过一阵子到了夏季,雨水渐,不晓得还会闹成什么样子。”
“大名府蝗灾还没清呢,总没得下个雨,谁知道得会遭到什么时候……”
众人说了一回,人人都一副一心国是的模样。
“还有延州……”杨义府叹了一口气。
他只开了个头。
诸人站在殿前,早有人瞥见不远处的一个身着紫袍的贵官,急急忙忙附和了起来,道:“还有延州,同北蛮打了好几年,也没个结果,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死伤恁人,还要驰援,那个无底洞,要打到甚时!”
顾延章的眉峰骤然一拧。
那人嘴上却是不停,反倒声音更大了,道:“收复城池,击退蛮兵已是足够,为甚要深陷战事,反攻北蛮!打来打去,并无半点把握不算,此番出兵,除却兵士,民伕体力已是十万有余,军士民伕怨声载道,只有将帅领了寸功,一将成名万骨枯,却把民生置于何地!”
他仍在说话,可诸人的目光却已经没有再放在其人身上,而是都望向了顾延章。
殿试至今,一甲诸人的背景早被翻了个底朝天,谁不晓得当今状元郎乃是延州出身,父母兄弟俱被北蛮屠灭。
当着他的面说这话,其心为何?
顾延章直直盯着那一个说话的人。
对方被他看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似被一柄尖刀竖在鼻尖,声音不由自主地小了下去。
然而他看见那一名贵官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好似吃了什么补药一般,昂了昂头,大声道:“依我说,此时北蛮已被击退,便是够了,两军议和,咱们也能腾出手来,襄州、广南、大名,哪一处不需要人手钱物!有那点人力财力,甚事不能做?!”
哪有人会这样蠢,毫无好处,也会这般去讨人厌?
顾延章已是觉出不对来。
他扫了一眼殿中,很快就发现了异状。
一丈开外,一个身着紫袍,头戴五梁冠,腰缠御仙花带,系金鱼袋,正定定站着,望着自己。
腰缠重金……
这是……
“是范大参……”
有人轻声提点道。
顾延章心中冷笑,抬起头,将面前诸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看好戏,有人得意,而对面的杨义府,则是一脸的着急,不住地拉着说话人的袖子,好似在示意他住嘴。
真有意思。
还没得官呢,就有人急着抱大腿了。
不,应该说为了得一个官,有人才急着抱大腿。
朝堂之上,杨奎与范尧臣水火不容。
延州一战,杨奎主帅,打到现在,北蛮已退,为着不让对方建功,范尧臣自然就要主和了。
这人当着范尧臣的面,洋洋洒洒这一番话,与其说是说给旁人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范尧臣听的。
挑上自己来说,简直是损人又利己。
这种时候,无论自己说不说话,如何说话,都是错。
赞同议和,便是靠了范党。
执意辩驳,便是站了杨奎,当着新科数百名进士、满殿重臣的面,得罪死了范尧臣。
哪怕不做声,也会被人拿出来耻笑。
顾延章并不愿意站队,可此时此刻,再无半点迟疑,扬声打断道:“吴兄,请慎言!”
他死死盯着对面那一名身着绿袍的人,道:“吴兄这般言语,难道不怕延州那数万被屠的冤魂,半夜去敲你的门吗?!”
满殿寂静。
而方才还喋喋不休,嚷着延州应该退兵的人,却是一张嘴开开合合,想要说话,还未想得到该如何辩驳。
站在不远处,范尧臣心中却是暗暗摇了摇头。
不愧是文魁,不愧是柳伯山精心调教的弟子,不愧是杨奎阵前器重的后生,不愧是引得陈灏次举荐、讨要的大才。
然则这顾延章虽是人才,看来却终究是不能拢在旗下了。
要是任其发展,不出三五年,又是一个杨奎的得力手下。
当着满殿人的面,这般驳自家的面子,若是任其顺风顺水,不教他栽个跟斗,也太看轻他范尧臣了。
范尧臣看一眼顾延章,又看一眼方才力主议和的新科进士,两相一对比,实在是有些可惜。
跟顾延章比起来,这一个献媚的进士,着实是太蠢了。
顾五不过是回了简简单单一句话,他竟被堵得哑口无言,少话可以说,少转进的言论可以提,偏他这样笨!
虽然只是一个才得出身的新进,可反应如此愚钝,将来做了朝官,嘴皮子都不利索,如何能打!
范尧臣心中已是给他头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正当场面尴尬之时,方才一直沉默不语,只轻轻动作的杨义府却终于站出身来,笑道:“今次琼林宴,且不说那等事,来来来,吴兄,咱们共敬状元郎一杯!”
说着拉着众人,并一个不情不愿的“吴兄”,便要上前敬酒。
杯酒下肚,方才的一切仿若再没有发生一般,殿中诸人看了一会,见这边再无其余动静,便也各自掉转回头,说起话来。
然而顾延章轻轻扫了一眼一直立在原地未动,目光和煦的范尧臣,心中却是知道,这一回,无论自家之后如何行事,在对方看来,也已是贴上了杨奎一党的标签。
他坐回位子上,慢慢地吃起菜来。
无所谓了,误会就误会罢,反正只要不贴上范党的标签,范尧臣都是看自己不顺眼的。
第二百四十七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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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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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猜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八章 猜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八章 猜测
琼林宴上被蓟县那姓吴的新科进士打了一番岔之后,接下来的席间,顾延章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同年之中部分人对自己的疏远。
反倒是郑时修特意跑过来,邀他去吃婚席。
郑时修意气风发,面上尽是喜色,先说了日子,又道:“如今住在封邱门,届时我给你亲送帖子过去,来吃酒!”
顾延章爽快地应了下来,又问:“甚时回乡?”
郑时修道:“月中就回。”又叹道,“离乡数月,父母兄弟俱在家中,我这是归心似箭呐!”
然而他叹是叹,那得意之色,却是怎的也掩饰不住。
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衣锦还乡,诸喜事撞在一起,也怪不得他这般沉不住气了。
蓟县几个出名的才子中间,真正贫寒出身的,其实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杨义府自不必说,张洪钩家中也是书香世家,顾延章虽然出身低微,可论起从前富贵,整个大晋都挑不出少人能同他相比——通行西域的商线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是以说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最有感触的,其实还是郑时修。
尤其前一阵子天子调整殿试排名,将他的名字亲自拔擢到了第二的消息在街头巷尾传遍之后,他更是感激涕零,恨不得肝脑涂地,以命相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此时此刻,郑时修三句不离天子。
天子圣明!天子有识人之才!
然则他一面说,还要一面留意周围的人。
见顾延章一脸的疑惑,郑时修小声道:“不好叫义府听去了,他从一甲降到第三等,少不得要郁闷。”
拿了榜眼的郑时修,虽然傲气依旧,心地却并不差。他同顾延章喝过一杯酒,又拿着酒杯去找其余人说话了。
郑时修走了没久,杨义府便孤身一人走了过来,他满脸歉意,行了一个礼,道:“延章,抱歉,若不是我方才带着他们过来,也不会引得那样一通乱子。”
顾延章摇头笑道:“关你什么事,不过是各人想法不同而已。”
杨义府道:“虽如此,我依旧是过意不去。”他顿了顿,又道,“延章,你且放心,若是有机会,我必会同大参说一说你的事情,教他不要误会了。”
顾延章只笑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当真有心,方才那姓吴的进士说话的时候,杨义府就在身旁,足是可以拉住,偏他爱拦不拦的,此时事后来说话。
反倒令他看不起。
杨义府又道:“过几日我成亲,晚些就着人送请帖过去,延章定要来喝一杯水酒才是。”
每年放榜之后,都是进士们结亲的密集期,无论是榜前约婚,还是榜下捉婿,都要尽快将流程走完,才好等待朝中发配官品差遣,携着新婚妻子走马上任。
琼林宴还没有结束,顾延章已是又接到了数个新科进士的邀请,叫他去吃喜酒。
顾延章在席间应酬着,心中却不由自主想到了其他地方。
新科进士们的婚期几乎都在四月。
而四月还有另外一个极重要的日子。
清菱就要及笄了……
***
且不说这一厢顾延章在琼林宴上吃席,另一厢,他再想不到,席间才发生的事情,转瞬之间已经传了出去。
跨马游街,琼林宴会,全京城的人都在关注,先不论没人去瞒着,便是有人想要瞒,又哪里会瞒得住。
不单宫中的天子知晓了,便连市井之中,也传得沸沸扬扬。
杨奎与范尧臣之间的斗争,京城谁人不知?
范大参如今说要退兵,杨平章却说要继续打。
虽然不是朝中官员,可关于延州的战事,京人们也各自有自己的说法。
“劳民伤财!打下来了又怎样,天子仁厚,蛮子降了,说不得还要赏一个官给他做,倒不如此刻撤了,也省点力气!”
“打成这样,至少有几年安稳好过,今岁日子不太平,没见襄州都地动了吗?桂州那边还发大水,哪里顾得来那些,自己肚子都填不饱了,打打打,算起来都打了好几年了罢?没个尽头!”
“话也不是这般说,你如今退了,明年又来打秋风怎的办?延州死了恁人,不能都叫白死了罢?”
“这话你同天子说去,看他是听范大参的,还是听你的!”
“方才还听说了,琼林宴上,今科状元当着范大参的面呛出话来,说小心延州冤死亡魂去找他索命!”
“啧啧,这等年轻人,怎的这般不晓事……此时就得罪了范大参,以后哪里还有好官做,不想做官,就不要去考状元嘛!倒是凭白浪费一个出身!给别人好!”
季清菱难得出来看一回热闹,又在酒楼里头坐一会,没想到就听得周遭的人都在议论琼林宴上状元郎与范尧臣的冲突。
说不在乎是假的。
虽然早知道只要不站队,迟早会得罪范尧臣或是杨奎,也许还会两个都得罪了,却从未想过,这一天居然来得这样快。
连差遣都没有定下来……
范尧臣倒是罢了,若是天子也以为五哥是杨奎一派,那倒是麻烦事。
她再无心坐,匆匆回了金梁桥街,把二十三路的舆图给翻了出来。
到了掌灯时分,顾延章也回来了,见得季清菱一脸认真地在看舆图,写对比,忍不住笑道:“这是怎的?要去做女将军了?”
季清菱见他回来,忙把手里头的纸张一扬,问道:“喜欢哪一个?”
顾延章心中疑惑,走上前去,拿起那纸看了一回。
都是大晋的上州名字。
他脑中过了一遍近几年的邸报与从柳伯山处看来的各处消息,不由得道:“怎的把好地方都挑出来了?”
大晋疆域分为二十三路,近四百府州,两千余县,又有赤畿望紧上中下等十个级别,季清菱写在纸上的,全是治下清晏、一年连邸报都难得上一次、不少人都想去的好地方。
季清菱语气十分轻快,道:“今日你不是在琼林宴上叫范大参‘小心延州冤死亡魂去找你’?既然这般说了,便是他自己不放在心上,下头人也会帮忙好生调一调你的任职,我今日闲来无事,就来猜猜朝中会给安排到哪一处。”
第二百四十八章 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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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差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九章 差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九章 差遣
顾延章没有想到白日间才发生的事情,到得晚间,竟然传得连季清菱这难得出去晃荡一次的小姑娘都知晓了。
他连忙把席间的来龙去脉交代了,又解释道:“说的当真不是范大参,我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季清菱听得忍不住直笑。
顾延章见她这般反应,心中的紧张也渐渐消散了。
他虽然不想得罪范尧臣,却也不怕得罪他。
既是在琼林宴上敢于当着所有人面说那一番话,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比起被人误以为自家是杨奎一党,被范派针对,他更担心家中这一位会为自己着急。
如今看着季清菱毫不在意,他也终于放下心来。
顾延章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纸,仔细又看了一遍,问道:“怎的挑出来的这一些?”
季清菱笑道:“若你是范党,要对付近来引人注意的新科状元,不想叫他建功劳,会怎的分派?”
顾延章皱了皱眉,想了一会,道:“不能让我留在京中。”
状元位份贵,不是授大理评事,便是做将作监丞,无论哪一个职位,都已是进入了京官序列,不再是选人,可以直接在京中任职了。
从前也有过先例,状元郎得了垂帘的太后赏识,或是得了天子赏识,尚未赴任州中,便又被留在了京城入省得差遣。
要按着他出头,首要之务便是不让他或是他的名字日日在天子面前晃荡。
杨奎远在延州,范尧臣是不会另眼提拔的,自家没有后台,更是决计不会有人帮着出头,只要压着不叫天子想起来,短则数月,长则最一年,无论现下看重,天子日理万机,待得久无人提醒,肯定会把“顾延章”三个字忘得干干净净。
季清菱指尖朝着那纸张上一个圈起来的地方,轻轻点了一下,道:“我猜是这里,只不晓得是哪一个,不过都差不。”
顾延章朝着那一根白如葱管的指尖看了过去,先是被那漂亮的手指晃了一下神,过了一息,才把两列字看在眼中。
江南西路。
赣州。
抚州。
***
崇政殿中,十数名重臣正在奏对。
将襄州、桂州数地叫人焦头烂额的政务处置过后,又把其余重要国是打理完毕,诸名宰辅按位而出。
范尧臣再一次被留了下来。
因为朝中要事太,政事堂这一回的动作有些慢,琼林已经宴毕,新一批进士的官品跟差遣才草定了下来,昨日发给了天子视看。
此刻赵芮手上拿着的就是这样一份写满了人名及对应差遣的折子。
这一回,他先笑着恭喜了一回范尧臣,说他“喜得贤婿”。
范尧臣毕恭毕敬地行了一回礼,郑重其事地道了谢。
两人君臣相得了好一会,赵芮才说起正事来。
“朕欲把郑时修留在京中。”他举着手里的折子,对范尧臣道,“先在秘书省任用罢。”
范尧臣面上微微一怔,问道:“那状元郎顾延章,同榜眼王瑞来……”
依故事,一甲初始任职都要外出为官,过后依照功劳再行转官。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单独拔擢状元,留其在京的,可却甚少越过状元,单单破格提拔榜眼。
赵芮复又看了一回顾延章的官职。
将作监丞,通判赣州。
他想了想,问道:“赣州会不会有点远?”
范尧臣道:“赣州属隆兴府,总户八万七千余,坊郭近两万户,赋税比去年增二十万石,劝课治事皆是中上,乃是上州,虽是远了些,却并无棘手之事,臣以为,陛下既是看重状元郎,通判赣州,甚为得当。”
他道:“待得顾延章熟悉了治政之后,再行转往它地,否则乍然临到一个不易处置的州县,倒是容易遭挫,循序渐进,方为上选。”
赵芮听得范尧臣将赣州人口、赋税一一张口报来,毫不迟疑,再听得他历数好处,心中已是先行满意了三分。
他思索了一会,道:“那便赣州罢。”
又问道:“范卿,襄州才地动了,杨义府是你亲婿,实在不必如此避讳,将其定在襄州下县内任判司簿尉。”
前一阵子赵芮更改殿试排名的消息传出,大家都津津乐道,都把杨义府当做笑料,背地里说他这一回攀附达官,谁晓得反倒吃了大亏。
赵芮听得在皇城司供职的朱保石回来禀话,也觉得有些对不起范尧臣,是以此刻特意提了一下。
范尧臣道:“朝廷所需,哪有那样挑肥拣瘦,往日时谈起,他也说过,愿意去无人想去的州县任职。”
又笑道:“正因是臣的女婿,才更该谨守规度,不能引以为自矜。”
赵芮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了范尧臣这几句话,他心中倒是对杨义府改观了两分。
一心国事,为天子不畏艰辛,哪个皇帝不喜欢这样的臣子呢?
范尧臣在宫中奏对到申时末,才告辞而去。
回到府中,他把自家女婿找了过来,同他道:“你的差遣定下来了。”
杨义府一颗期待的心七上八下的,只看着自家岳丈,等他说话。
范尧臣道:“在襄州谷城县。”
杨义府仿若劈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但他还能站得稳,面上带着笑,拱手道:“谢岳丈。”又问,“不知顾延章同郑时修是如何差遣?”
范尧臣道:“顾延章在赣州,郑时修被天子钦点了进秘书省。”
杨义府再维持不住面色,脸上有一点点难看起来。
范尧臣老于宦海,自然不会看不出来这小子的心中所思,不过也觉得自家女婿心中一时接受不来,是人之常情,便道:“你莫要小瞧了这一个谷城县,也不要高看了那一个赣州。”
说着将其中奥妙一一解释给杨义府听。
“襄州才挨了地动,这几年朝中必会减免赋税,考功俱有倾斜,我与你派的虽是一个下县,却靠着水,交通并不麻烦,届时给你配几个得力的门客,做上一年半载,才好立功,等考功毕了,我便能顺理成章将你转到京畿上县。”
“赣州并不临边地,没有榷场,也无大码头,平日里清晏无事,无论你再有能耐,在那一处做上三年五年的官,都立不出功劳。”
范尧臣意味深长地看着女婿,道:“你可不要因小失大,只着眼于前。”
第二百四十九章 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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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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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可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章 可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章 可惜
琼林宴后,新科进士们的授官很快公布了出来。
如果说其余诸人不过依循故事,那这一科中,有两个人的授官则是叫人咋舌不已。
一个是榜眼郑时修,越过状元,直接被天子钦点进了秘书省。
另一个则是排在三甲的杨义府。
其人虽然排名并不太高,却也没有很低。以他的甲次,以他的后面站着的范尧臣,虽然去不了上县,可也不至于沦落到襄州那个才地动了的鬼地方。
便是排在末等的进士们,提起襄州,也要大皱其眉,觉得比起只要是人都不愿意去的广南西路,这一处也只好上一丁点而已。
虽然没有厉瘴,没有毒虫蛇蚁,可地动之后瘟疫常行,有流民、暴民,还常伴有数年的气候异常,也许会得朝中减免赋税,可比起要应对的各项事务,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况且按着以前的惯例,地动之后原处再来一两回小地动,死伤上一波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然则这毕竟是士林之中的嘲笑与议论,在官宦之家,却不少人觉得杨义府结了一桩好亲。
钱迈便是一个。
他到底拗不过老妻,也不想临老了还叫儿子记恨上,帮着钱大郎谋了大名府辖下一个中县主簿的职位,过了六月,便要走马上任。
这一阵子,他时时都把大儿子拘在身边,拿朝中诸事并许县衙理事的情况一一同他分说。
这一日谈到新科进士们的授官,钱大郎忍不住点评道:“杨义府也是倒了大霉,本以为婿了范大参,至少能些微助力,不想殿试排名被降——这也罢了,如今连个授官,也被岳父为着避嫌,取到了襄州,当真是时运不济,画虎类犬。”
钱迈瞥了一眼钱大郎,把心中的悲哀与怒气压下,忍不住叹息了一回。
算了,都是自家的儿子,好好歹歹,是龙是猪,都得顾了。
钱大郎说得兴起,并没有看老父的脸色,而是继续道:“倒是不曾想,范大参肚量不错,顾延章那般当着百官进士的面得罪了他,竟全没有放在心上,这一回判的上州叫人半点诟病也没法说,比起从前几届的状元授官,还要好上三……”
“你还是莫要说话了!”
钱迈再忍不住,打断了儿子的滔滔不绝。
钱大郎最后几个字堵在嗓子眼,心中甚是委屈,却是又不敢违背,只得住了嘴。
钱迈看着儿子的表情,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也是要出去做官的人了,跟在为父身边这样年,怎的一点眼力都没有?!”
他叹道:“只要有些能耐的人,都不会取笑义府的差遣比不过那顾延章……”
“大人何故如此言论!”钱大郎在父亲瞪视的眼神下,降低了音量,却还是不禁问道,“上州与下县,灾地与富庶之地,傻子也知道哪一处好啊!”
在他口中连“傻子”都不如的钱迈冷嗤着摇了摇头,到底还是耐着性子教导儿子道:“你现下回去翻一翻,江南西路那个鬼地方,自先皇到如今,初授官被放在那一处的,究竟出了几个大官。”又道,“翻完再来同我说话!”
钱迈是清鸣掌院,名下的弟子每一届都有中举,又兼他有心收集,相关档案真个不少,家中《同年小录》就摆了高高一架子。
钱大郎被父亲压着,不得已花了两天功夫把那许档案都翻完了。
他惊讶地发现,江南西路当真个是中了邪了一般,不仅赣州,便是抚州、徽州等地,百来年中,首官被发配过去的,后续竟都籍籍无名,没一个冒过头。
他百思不得其解地回来同钱迈回话。
钱迈感慨道:“莫说是初授官在那几个州县,便是三转、四转被排了过去,熬资历都要少三五年……”
“要升官,少不得就要立功,赣州、抚州那等地方,清净无事,连强盗都没处抓,生齿、治事、劝课、养葬,哪一项你能做得出彩?少不得岁考也就寡淡无味,一张岁考的印纸批书都写不满。”
他耐着性子一一教着自家儿子,道:“神仙想要立功,也得有事情给他做,才立得出来,没得动乱,如何治乱,没得大旱,如何治旱,没得流民,如何治民?这等去处,不特意提起来,怕是天子二三十年都想不到的,进了去,便似掉进了深井,除了‘扑通’一声,连个水花都看不到。”
“倒是襄州那谷城县……”他半眯起眼睛,忽的问道,“你去翻了旧年灾地任职官吏的升迁没?”
钱大郎一愣,嚅嚅地道:“大人不是只着我去看赣州旧事……”
钱迈忍不住数落儿子道:“我叫你去翻赣州的旧事,你就只去翻赣州旧事?!事事要人提点,将来做官怎的办?!同你在说杨义府顾延章,你去翻了赣州,就不晓得把灾地的升迁任免都翻一翻吗?!”
钱大郎低着头,不再说话,心中却是极为无奈。
分派什么事情,也不一口气说完,偏要说一半,藏一半,回头还要来骂人,自家怎的就摊上了这样一个爹!
而钱迈却更是又忧又愤。
怎的就摊上了这样一个儿子!凡事不知举一反三便罢了,得了指点,却连反省都不会,只一味目光浅薄,这样下去,自家当真得给他配上十个八个得力的幕僚,才敢让他一个人出去做个小主簿!
他再懒得跟钱大郎费事,只把内底摊开来了说话,道:“襄州那一处确是才遭了地动,可义府任官的谷城县,遭灾并不严重,当地有码头,农田并不少,听说前两年还起过水患,前几任都因治事得力,考功上等,三年两转走了……这一处地方,只要有得几个好用的幕僚,自家好生整治一番,还有舜夫在后头站着,不用两年,最一年半载,便能出头了……”
他感慨道:“义府摊上了个好岳丈……我前几日听说,舜夫将跟了自己二十年的老仆都给了这个女婿,还帮着招了好几个幕僚。”
“倒是那顾五……”钱迈叹一口气,“平白得罪了舜夫,倒是可惜了,以他之能,本不该被埋没才是……”
第二百五十章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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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章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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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行
一进四月,京城就淅淅沥沥地开始下雨。
季清菱本来只是打算小憩,结果一个午觉直接睡到了未时三刻,醒来之后靠着床榻坐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还是傻的。
有人给她递茶,她正要接过来,才发现原来那人是顾延章。
“五哥。”她不太好意思地叫了一声。
顾延章托着茶盏喂她喝茶,一面又低声问道:“昨晚也没怎么折腾你,怎的今天这么困?”
季清菱一口茶水就呛进了鼻子,不住地咳嗽。
顾延章把茶杯放到了一旁小台子上,搂着她笑,一面笑,一面给她拍背,道:“这样容易害羞,以后怎的办?”
季清菱简直不想跟他说话,嗔怪道:“五哥!”
顾延章更是低低地笑。
他脱掉鞋子上了床,道:“本来想同你一起睡一会,谁晓得回来就是这个时候了。”又道,“今日先生给我荐了一个幕僚。”
季清菱忙往床里挪了挪,让了一半位置给他,又好奇地问道:“哪里人?”
顾延章微微一笑,看着她道:“你过来亲我一口,我就告诉你。”
“不说就算了,反正我迟早要知道。”季清菱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哼完之后,却是忍不住自己也笑了起来,凑到顾延章面前,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亲完之后,她想要退开,顾延章却不肯放,而是拉着她的手,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两人就挨在一处说起话来。
“乃是泉州人士,本在国子监,下了四回场也没有出身,后来就四处游学,今年也下了场,依旧不第,索性就不打算科举了。”
顾延章把从柳伯山那一处听到的内容一一讲给季清菱听,又道:“叫王庐,今年已经四十又二了,身边带着一妻一妾,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季清菱想了想,问道:“先生只荐了一个,那是不是要从书院当中找个熟人?虽然只是通判,要留两个名头给上官,可自家的人至少也要两个,才不至于腾不开手罢?”
琼林宴后,进士们陆陆续续衣锦还乡,一般来说,要等到六七月份才会回来领官凭,离得远的,八月份回来也是正常。
夫妻二人延州已是没有亲人,视若至亲的柳伯山夫妇也已经暂时迁到了京城,是以无论是延州,还是蓟县,都并不需要回去,而顾延章也没有打算太早去赣州报道。
毕竟旁人都是六七月,他若是四月就早早走马上任,并不太好。
是以从四月到七月,顾延章有三个月的时间就空了下来。
一听说他要通判赣州,许往日的同窗、友人都毛遂自荐,想要跟着一起去赴任。
大晋重游学,游学是为了采风,体察民情,如果能跟着有实职的官员做上一任,对民生、治政的了解定然会更深刻,比起简简单单地四处走一圈,要不知道好上少倍。
如果跟着的官员发达了,作为亲近的幕僚,得荐为官的,也不在少数,这也是一个极好的出身,便是没法以荐得官,在州县之中做过实事,将来重回科场,写出来的文章也会比寻常士子出挑许,更容易得考官、天子青眼。
顾延章在良山念了好几年的书,几乎所有的学子都认得他,其中泰半都认可他的人品、能力与性格,他要赴任,自然许许的人想要跟随。
顾延章道:“先生还给我荐了一个,是他以前同年的儿子,他已是写信过去了,等那边回信,估计还要一两个月。”
既是没有定下来,季清菱便不再细问。
想到早间才收到的消息,她笑道:“五哥,我才听说,延州那边陈钤辖已是带兵打去了夏州,如今正在围城,不晓得这一回能不能大获全胜!”
顾延章今日在外奔波了大半天,旁的还没有来得及顾得上,听得季清菱说,才知道这个事,他先问了一下具体安排,听得季清菱一一说了之后,不但没有高兴,反皱起了眉,道:“怕不是什么好事。”
“夏州城坚粮足,若是不攻城还罢,执意攻城,怕是会被拖住手脚……”他见季清菱不明所以的模样,便同她解释道,“本来这一回就不好打,用的又是去分功劳的新人,怕是要糟。”
延州打到现在,当真是拖了许久。
杨奎一心想要建大功,要的兵越来越,想要去阵前分一杯羹的人也越来越,倒是显得尾大不掉,动作不便起来。
顾延章叹了一口气,道:“北蛮是要打,可平章这打法……”他摇了摇头,道,“虽然范大参一味主和立意不对,可他有许话,却也是没有说错……这一场,延州拖得太久了,杨平章立功心切,有些事情做得过火了,其实不需要代价这样大,也有其余办法的。”
季清菱虽然帮着整理了许久的边陲资料,也看过几本兵书,可她对兵事,当真是十分不擅长,她听得顾延章这般说,只问道:“依五哥说,有什么办法?”
顾延章便道:“先把人逼退了,也不需要总调兵过去,靠着灵州、荆南一两万兵马先在边境守着,再着人潜入其中,同野利氏说清楚,扶他做首部,本就是八大部落,打成这样,我们不轻松,他们更是撑不住,野利氏不理会,还有卫慕,卫慕不行,总有往利,这么个氏族,一个一个找过去,就算没有一个理会,也能叫他们彼此猜忌,阵前必然就要各有心事。”
“原听说杨平章也遣过人去,挨杀了,便不再继续。”他顿了顿,又道,“其实还是人挑得不对……”
他说着说着,见季清菱满脸的担忧,忙搂着她道:“无事,不过是我一个小人物想当然地杞人忧天而已,杨平章年征战,岂会想不到这些,自会有应对之法。”
季清菱点了点头,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史书上对顾延章如何毕其功于一役,一举击垮北蛮的内情写得甚少。难道是使了什么不光彩的手段,是以被人为地隐瞒了?
可是反间计常见得很,也不算什么上不了台面的计谋吧?
她还在想着,却听顾延章又道:“清菱,我打算八月回来取官凭赴任,如今还有几个月功夫,我同先生商议了,想要私下自己孤身去一趟赣州。”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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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致
季清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
她算了算两地的距离,觉得一来一回,一二个月尽够了,剩余两个月,在赣州可以做许事情,想了想,问道:“那是带松节去,还是带松香去?”
“都不带,我自己去。”顾延章摇了摇头,道,“这两天就出发,先骑马,快到赣州了就换骡子。”
季清菱便在心中数着日子,盘算着该带些什么行李。
“要不带点银钱便罢?既是一个人出门,东西了,也拖累行程。”她商量道。
顾延章并没有回答她,却是轻声问道:“清菱,我去赣州了,你一个人在京城,想不想我的?”
季清菱抿了抿嘴,呐呐道:“有一点想……”
说不想是假的,可说很想,也有点夸张。
可能因为人还没有走,所以并没有太大感觉。
顾延章看着她,认真地道:“清菱,赣州虽然容易埋人,几乎没有立功的可能,可我至少是状元及第,比起从前被派过去的官吏,有一重好处,一年之后能回京面圣述职。”
“一年时间太短,我又任的是通判,我已是查过了,如今赣州知州乃是宗室出身,不过去那一处养老的,虽还未见到人,但也不能奢望能帮上什么忙——比起来,我虽不是他的副职,却比他职务低,要想越过他做出点事情,又不折腾百姓,其实并不容易,可若是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将来回京述职,单凭一张嘴,不过沦为夸夸其谈之辈而已。”
天子每旬都要见无数官员,他乃是当科状元,天然身上就带着光。
顾延章毫不怀疑自己的口才,哪怕在任上连小功小绩都立不了——实在按照赣州如今的情况,当真可能什么功劳都捞不到——可凭借他一张嘴,一样能在天子面前留下极深的印象。
可那毕竟是不同的。
无论嘴巴说得如何,考功的纸簿上头能写少,又有少是实打实的内容,大家都看得到。
一同任职,旁的人就能立下偌大功绩,他还是状元,无论官品、官职都比旁人高,偏只做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天子又会如何看待?
也许一样会看重他,可在心中却把他从治臣变成了言官。
那是他太害怕看到的。
“我想我提早去一趟,先把赣州辖下十五县从头到尾走一遍,等到了任上,也不至于叫下头胥吏蒙骗,更不至于一头雾水。”
季清菱知道,按照五哥的性格,他说的“从头到尾走一遍”,必定不是普通地走一遍,不晓得要花上少功夫。
想要做官并不难,可想要做事,却也不容易,这种事情,她虽然做不得助力,也只能不拖后腿了。
她点了点头,道:“五哥不用担心,从前在延州,还是战时,我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如今在京城,四平八稳,还有师娘一处待着,更没有什么事情——我只在家里等你回来。”
“我是平平安安的,只五哥一人外出,路上也要小心。”郑重其事地保证过后,她又笑道,“正巧如今柳姐姐都在家中,我时不时去找她,五哥也不用担心我总在屋里窝着。”
顾延章听得她这般说,却是半晌没有回话。
向来都是她好,从来只会帮忙,从来不教他操心。
只他总害得她又劳心又劳力。
两人挨得极近,季清菱微微仰着头,双眸之中倒映着他的影子,澄澈得如同一汪湖水。
她看起来又乖又可爱。
真想抱一抱,亲一亲。
他停了一会,压住心中那股冲动,道:“清菱,我想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季清菱“嗯”了一声,用的是疑问的口气,尾音微微上翘,头也跟着扬了扬。
顾延章只觉得面前之人,一颦一笑,都牵动着自己的心,怎么看都不腻,怎么抱都不够。
他忍不住把季清菱的手牵住了,轻声道:“我此去赣州,走的乃是官道,取道颍州、庐州、江州、潭州,再由衡州转进,路上有高山,有湖泊,虽然路途十分辛苦,可正当春夏之交,鲜花遍地,绿树成荫,也不十分热,更有许美景……”
顾延章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道:“去的时候慢慢去,回的时候骑马快快回,只要留两个月在赣州就够,路途其实并不紧张……我晓得当真会辛苦,可你从前说过,想要在四处走一走,不想只被桎在府上,我……我也是这个想法……我又舍不得,又想……你同我一起去……”
季清菱愕然。
可她立刻就反应过来。
跟着五哥一起去赣州!
她想去!
因为身体的缘故,她前世几乎没有出过京城,转投此身,虽然从蓟县到延州,又从延州到京城,可几乎都是为着赶路,根本没有办法认认真真地看一看沿途风光。
她如今健康得很,半点不惧吃苦,况且比起吃苦,路途之中遇到的趣事,已是足够抵消所有的不足了。
况且还是同五哥一起。
自认定了彼此,他们还从未单独出行过。
季清菱再没办法靠着不动,连忙坐起身来。
然而她想了想,却是又有些忐忑地问道:“带着我,会不会成负累?”
见了她这番反应,顾延章哪里会不晓得小家伙想去。
他简直是说不出来的愉悦。
有什么比夫妻之间志趣全然相同,进退之间半点不需要勉强更叫人欢喜的呢?
他想她去,她也想去,连心思都是一样的,力也往一处使。
顾延章实在是再忍不住,他含笑看着季清菱,道:“不碍事,我们先走官道,等到了赣州,就换了骡子,扮作外出行商,去收货的夫妇。”又道,“我一个人,反倒不好取信于人,有你一道,更显得像。”
季清菱听得整张脸都亮了。
她本就刚睡醒,脸上满是睡饱了的餍足,此刻又得了一个再欢喜不过的消息,双颊红扑扑的。
十五岁的少女,无论是哪一个,在什么时候,从哪一个角度看,都是娇俏甜美,更何况在顾延章心中,这一个便是到了五十岁,也一样可人,没有一个能及得上。
他再忍不住,俯下身子,噙住了她的嘴唇,从里到外,从唇到舌,细细致致地吻了一回。
“我路上给你插簪。”过了半晌,他才放开了季清菱的唇,几乎是呵气一般轻声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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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相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三章 相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三章 相得
季清菱四月中旬及笄,距离此时并没有少天了。
她听得顾延章的话,面色有些郝然,道:“师娘前两日问了我,原说给我插簪……”
顾延章只看着她,微笑道:“你想师娘给你簪,还是喜欢我给你簪?”
一面说,一面把手暗示性地搭在她的腰上。
季清菱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把他的手按住了,脸色一红,道:“我想五哥给我插簪……”
顾延章这才慢慢地把手收了回来,又道:“我自去同师娘说,她如今也忙,家中上下诸事并不少,还是不要麻烦她了,等过一阵子,先生把事情都处置好了,咱们也就回来了,莫要这时去扰他们。”
季清菱自然知道顾延章指的是什么事,她顿了顿,道:“我本想这一阵子,去陪陪柳姐姐。”
顾延章却是道:“平日里这么体贴,此时倒是关心则乱,没了分寸。”他说着说着,面上的笑也收敛了起来,“我只问你,若是将来你生我的气,愿不愿意你柳姐姐来陪你的。”
季清菱莫名道:“我作甚要生你的气?”
她话刚说完,就醒悟了,渐渐有些难过起来,道:“是我想左了。”
她只觉得自己与柳沐禾好,不愿她一个人在家中想那些不好的事情,认定自己过去陪着,对方有了旁的事情打岔,心情自会好些,却没有顾忌到以柳沐禾的性格,乍逢婚变,定然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顾延章便安慰她道:“你是好心,她也知道的,只先生不至于连这一点小事也处理不好,待我们出了门,你时不时给她写一两封信,约莫还要比在这里强些。”又道,“过三四个月,先生寻到好孙女婿,自然也就再无这等烦心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一家怎的说?”
这事情顾延章比起季清菱要了解得清楚,便一五一十地同她说了。
原来柳沐禾回了家,那日季清菱把她的话逼出来之后,柳林氏自同柳伯山把事情交代了。两人一面急急打发人叫儿子媳妇上京,一面也等不及蓟县有什么回复,直接去寻了王家。
王琐的父亲王简知乃是国子监大司成,他与柳伯山从来交好,两家结亲,一是相信彼此家教,二也是门当户对,自知道这事情之后,他立时回去找了儿子。
等到王简知重新过来回话的时候,也不说别的,直直跪在了地上,只道自己对不住老友。
具体是什么原因,王琐不肯同柳沐禾圆房,自然不会外传,是以顾延章并不知道。
但是明面上,王简知已是做主给儿子媳妇合离了,他一面叫王琐写了放妻书,一面把柳沐禾所有的嫁妆都送了回来,还赔了许田产、妆奁。
因知道合离之后,有外人会将责任推到女子身上,无论双方如何辟谣,也是无用,他索性自己给柳沐禾找起丈夫来。
“虽然合适的人选不好找,可王司成毕竟位置清贵,又年在国子监任职,不止他,先生也在找着,想来等我们回来,先生便能寻个好孙婿了。”顾延章安慰她道。
季清菱叹一口气,道:“只盼如此了。”
此时殿试排名已是出了这样久,略平头正脸,看得过去的,半都已经说好了亲事,不要说是国子监的大司成,便是皇帝,也未必能在榜上找到合适的人选。
然而柳伯山给孙女找夫君,就算没有一个进士出身,至少也要有进士之才,普普通通的士子,又怎么能入他的眼。
柳沐禾品貌皆佳,出身也好,堪配她的本来就少之又少,又经了这样一事,柳家的要求未必更高,却势必更苛刻,此刻仓促找来,实在难得宜。
然则却也不能再拖下去,再拖一届,就要二十了。
不过这种事情,季清菱操心也操不过来,只能盼着这难得投契的好友,能交个好运,得一个好归宿了。
第二天,两人一同去了柳府,同柳家长辈辞别一番,季清菱又与柳沐禾说了一会话,依依不舍一阵,就此别过。
因得行李少,每人不过带了几套换洗衣衫,收拾起来其实极快,等到一应分派完毕,交代府中下人行事之后,顾延章自去京都府衙办了驿券,同季清菱各领了一匹驽马,这便启程了。
***
夏至一过,天气很快便热了起来。
此时正值晌午,衡州到赣州的官道上行人少得可怜,而左近的茶水铺子上,却是歇满了往来的行脚客。
李劲正挨桌地给各个客人端茶送水。
赣南并没有什么出彩的东西,只那特产的橙子,却是浓甜芳香,比起其余地方普通橙子要肉质脆嫩,容易化渣。
赣橙虽是秋季上市,可每到夏日,便有许大商行客来此收购,每每同植户商定契约,等到橙子果熟,以约定价格收购。
他自放弃了科考,本要回乡,偏到了半途,算着盘缠不够,只得半路去找了昔日同窗,坐了几个月的馆,好歹攒了点钱下来,又借又赊,就近寻了一处地方,开了个茶铺赚点小钱。
不想这一处因靠着官道,又因半途一处驿站月前突然被裁减,倒使得他这里生意骤然之间翻了许倍。
本是他那娘子照顾这一间茶铺,他日间坐馆,晚间回来算了算银钱,倒觉得不如一心看顾这铺子来得划算,少也要帮儿子攒点钱,将来好进学,索性把馆辞了,夫妻两一并在此看起铺子来。
李劲正倒着茶,却听旁边几个人行脚商人在说话。
“听说孙相公上个月得了急症,差点就没了,陛下亲自剪了龙须,给孙相公做药引,将将救了回来!”说话的人体态如山,旁的人再胖,肥肉也是论层算,只他估计要论打算。
与他坐在一桌的与他体型仿佛,只是而矮了些,看起来便似一个圆球一般,听得他这般说,圆球便道:“我也听得说了,还听说孙相公辞相,陛下把折子留中不发,还下特旨去慰留,又赐了两个医官日夜守着,还叫孙相公先好生休养,等到好了,也不用日日去点卯,五天八天的去一次,也不要紧……”
“这才叫君臣相得啊!”
圆球感慨道。
第二百五十三章 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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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 相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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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认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四章 认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四章 认恩
两个胖商人正说着话,旁边一桌却有人转过头来,问道:“孙相公若是罢相,黄相公会复相吗?还是王大参将入政事堂?”
圆球掉头看了那人一眼。
插话的人看上去略有些富态,身上穿着薄薄的、一看就不便宜的绸子,说起话来对朝堂形势十分熟稔。
圆球品了品对方刚刚的语调。
正宗的官话,没带半点口音。
他脸上顿时就冒出一个笑来,道:“老弟是从京城来的罢?难说啊,黄相公从前得罪了老圣人,今日要她撤帘,明日要她让权,虽是正理,可当今为着这一番顾忌,怎的说也要给生他出来的一个面子,不过得十年八年,恐怕是不好叫黄相公复相的。”
“倒也未必要十年八年,年初慈明宫过寿,不是没来由的突然就免了命妇朝拜吗?早前天子还下旨,叫清虚观、大相国寺给圣人打醮、做水陆道场,话不好说明白,大家却俱也都懂,如果圣人……孙相公又……少不得黄相公就能得复相了!”圆球的同伴补道。
南来北往,只数京商最爱念叨朝政,茶铺子里自然有人不爱听,便笑道:“管他孙相公、黄相公,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倒不如早早去到赣州,问一问今年的果子价钱,还要值当些,说这些,只浪费茶钱!”
这人一身布衣,官话里头满满的闽腔,原是个福建商人。
圆球就“呸”了他一口,轻蔑道:“你懂个屁!原来黄相公罢相之前,说要征往来税,后来被罢了相,这事情没了人牵头,才不了了之了,若是他复相,‘新官上任上把火’,少不得要重新把这事情捡起来!到时候你跑一趟,现今能赚一百贯,以后就只能得五十贯了!你说管不管我们事!”
他这话一说,登时引得一片哗然。
这个时候在官道上行走的,十个有七个都是商人,听得要征往来税,关乎切身利益,个个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倒不如范大参做相公,他虽爱折腾,却只可劲盯着那些大商人,并不压咱们这些人!”
“范大参是个好官!今次发榜,听说他为了避嫌,亲自同陛下说了,要把自己女婿从榜眼放到二甲,到得授官,又把人放到襄州去了!”
“啊呀,襄州不是才地动了?他不怕自己女儿做寡妇?”
“谁说不是呢,这就叫‘大公无私’!你要想,那黄相公祖上是做官的,那里会管我们死活?只范大参是贫寒出身,听说家里两亩田都没有,自然晓得穷人的苦……”
“所以说做官还是要叫那些个懂得民间疾苦的上去,才会帮我们讨要好处!”
几个行脚商人交换着道听途说来的话,正嘈杂间,只听得一阵“叮铃叮铃”的响声,原是挂在门帘子上头的铃铛被来客撩动出声来。
李劲忙着给客人倒茶,没得空招呼,只得冲着收账的台子里头唤道:“孩子他娘!”
李劲的妻子连忙从柜台后头走了出来。
来客只有两个,当头一个身材高大,虽是穿得朴素,可相貌却是十分英俊,气质更是与众不同,除却英武,还带着几分文翰,而他后面站着的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一样穿着简单,可容貌秀丽,进退有度。
那男子一手托着帘子,一手却半护着身后的少女,他扫了一眼铺子,问道:“店家,可还有空座?”
“有的!”李妻忙上前引着人往角落走,收拾干净了一张才空出来的桌子,请人入座了。
“客官是喝茶还是吃晌午?”李妻看那少女生得干净,忙把她面前的桌子又仔细擦了一回。
那少女见她这动作,对她笑了笑,一双眼睛似弯月一般,看得人心里甜甜的。
李妻忍不住回了一个笑,竟有种夏日里头吃了井水里头浸凉的绿豆汤的感觉。
她掉头催道:“当家的,给新来的客官上茶!”又回头道,“我们这一处虽然小,吃的东西也不,可都是我自家做的,十分干净,想要吃点什么,我这就去整治。”
不由自主地,她便似见了自家妹妹般,絮絮叨叨起来。
李妻话才落音,却见那小姑娘拉了拉那男子的衣袖,问道:“五哥,你饿不饿的?”
唤做哥?
难道竟不是才成亲的小夫妻吗?
她心中忍不住揣度起对面两人的关系来。
怎么看怎么不像兄妹啊!
还有这一身打扮,瞧着不富贵,可身上气度,却又都与普通百姓不同,也不晓得是哪一家的儿女。
顾延章自然是不知道对面的店家在想些什么,他侧过头,轻声对着季清菱问道:“热不热?赶了半日的路,会不会没胃口?”
果然这一双就是南下赣州的顾、季二人。
听得顾延章如是说,季清菱连忙摇头,道:“热是热,也没胃口,只是肚子要吃东西的。”又道,“点些开胃的罢?莫要吃羊肉了,上火得很。”
两人点菜点到一半,那一边李劲已是转了过来,正要给新客人倒茶。
他从后头走到桌前,翻转过桌上的杯子,举起手里头的茶壶,茶水才斟到一半,就察觉出了不对。
这客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他扭头一看,“啊”了一声,看了又看,半晌才敢确认,惊道:“恩公!!”
顾延章抬头一看,忍不住挑了挑眉。
是个生人。
李劲此时早换了装束,他不再执着下场之后,反倒渐渐将养胖了,气色也好了。
顾延章与李劲本就是萍水相逢,他对其人并没有特别在意,如今对方变化这样大,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然而李劲震惊之下,一时没有控制好,茶水已是溢出了杯子,他忙把手中茶壶放好,又将桌子上满溢的茶水擦干了,连声道:“恩公不记得我了?简州李劲便是!上回在延州,我于考场外头昏了过去,若不是你仗义相救,我早命丧黄泉!”
又忙转头同自家妻子道:“这边是我上回同你说的恩公!快去厨上拿些吃食来,再去取我前一阵得的靖安白茶!”
一面又把两人往里屋让,道:“两位莫要在外头坐着,人口杂的,快里边请!”
第二百五十四章 认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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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认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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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寻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寻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寻访
因有了从前一番渊源,李劲夫妇几乎是竭尽所能地招待了两人。
李妻并没有夸大其词,她的厨艺当真是拿得出手的。
一大盘子卤得十分入味的驴肉,一碟子咸菜,一盘加了白醋溜的白菜,一盘子与鸡蛋同炒的新鲜黑耳,虽然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县的半道之上,已是极难得的了。
两人道了一回谢,配着一壶叶脉翠绿、汤色嫩黄明亮的靖安白茶,吃了一顿舒舒服服的午饭。
虽然还是大中午,李劲却早把茶铺的招布倒过来挂了,等到把最后一个客人送走,他就闭了门,进来寻顾延章说话。
“还未来得及恭喜恩公!我前月从同窗处得了今科消息,才知道恩公中了状元!”
顾延章站起身来,行礼道谢,又道:“李兄叫我延章便可,切莫如此称呼。”
两人互相寒暄了一阵,李劲又忙拉着妻子向季清菱行礼道谢,这才一并分位坐下。
他虽然科场失利,如今看得透了,倒是当真放下了,向顾延章交代起自己这小半年来的动向,口气之中满是知足。
“原有一个走得近的同窗,屡试不第,一气之下经商去了,他从前就机灵,后来得了一个过往行商的青眼,许了独女给他,虽不要他入赘,他想着自己兄弟,岳丈这一处年纪大了,又只有一个女儿,便跟到了赣州……”
“我当时走投无路,当真身上没几文钱了,正巧路过赣州,想起还有个熟人,便去寻了他。”
“借了钱,原就想,回了家也无事可做,不过就是坐馆而已,哪一处坐馆不是坐,此处甚是安稳,人也富足,县乡里头倒有许要启蒙的毛孩子,不如就在此处赚点子钱,好歹以后回乡也不至于囊中空空,不回乡,此处也不差……”
“那同窗?如今是在会昌县里头做生意……什么生意?都做!做得不大不小,也倒腾柑橘、也卖茶叶,他人比我聪明了,头脑也好使,他那岳家在会昌扎根上百年了,虽然在赣州城里头算不上厉害,可在会昌县里头,说话也能做得数!”
李劲一气儿说了许话,把什么都交代过了,才想起来问道:“官人,你此刻怎的在这处?琼林宴后,正该衣锦还乡才是……”
顾延章数次纠正,对方始终不肯改换称呼,他也只得罢了,听得问,便道:“我也不瞒李兄,我得官正在赣州,想着上任前来走一回。”
李劲着实愣了一下。
他叹了口气,道:“我算是服了,若是我得了状元,不再把四处招摇遍了,是不肯赴任的……怨不得我只能当个白身,你却是官人……”
虽是犹豫了一下,他鼓足了勇气,还是问道:“我虽没能耐,却也有心搭把手,只不晓得能做得什么用?”
顾延章却是认真道:“当真有一桩事待要拜托李兄了,烦请帮着写个帖子,教我带去那会昌县,也请李兄那一位同窗做个指引。”
***
会昌县,清溪乡,罗塘村。
眼见头顶日头越发地大了,张老汉用胳膊抹了把满头满脸的汗,把田垄的泥给重新拦上了,洗了洗手脚,这才收拾东西回家。
会昌四季分明,因得四面环山,并无酷暑,然而即便这样,大中午的,若是继续在外头干活,到得晚上,非得中暑不可。
夏日天热,村子里又都是乡里乡亲的,门一般都不锁,他家中门也是半掩着,还没来得及跨进去,张老大便听得里头他弟弟在说话。
“去赣州?有两条道,一条旱道,一条水道,旱道打右水、高排那一路往下,小半日功夫就能到,旱道要走上大半日,只如今这一阵子雨水太了,赣江涨水,不敢随便行舟……”
张老汉有些疑惑。
听这话头,倒似跟外人在说话,村里头少来生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一面想着,一面往里面打量了一眼。
堂屋里坐着四五个人,瘸了半条腿、又被用砖块垫平的烂桌子上头,摆了一筐子还青着的早桃,并几个大大的涩梨——家里甚时舍得买这东西了?倒是费钱!
他一眼就瞧见当中一个,其人坐在地上的草蒲团上,却比起余下几人都高了一大截,看起来像是个秀才公,又比秀才要健实了,对方身着青布襕衫,见得自己进来,立时便站起身来。
“大哥,这是田八带过来的秀才公,说是听说咱们村你种地种得最好,特来问几句话。”张老二忙跟着站起身来,先介绍了来人,又对来人介绍自家哥哥,“这便是我大哥了!”
田八那个忘八,净给人找闲事!
一个读书的,来寻自家这个种地的,有啥好问的?
张老汉心中还在嘀咕着,那人已是朝着自己行了个礼,口中道:“打搅了张公了!”
哎呀,当真是个秀才公!
张老汉连忙把手擦了擦,作了个揖道:“不敢当,只不晓得秀才公有甚好问的,我却是只会种田种地,旁的都不会!”
“也无旁事,我原是在书院里头进学,先生给布置了功课,回头要问农课。”那人笑一笑,面上满是谦和之意,“我是外地来此读书的,不怕您笑话,家中原本做生意,田也没有下过,甚都不清楚,幸而有熟人认得您弟弟,便把我带过来了,只有些问题,怕是要叨扰诸位了。”
张老汉一面听着这人说话,一面早看到了一旁碗柜上头放着的几盒子礼,虽不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可只瞅那外头的盒子,就知道不是便宜货。
他面上便带出笑来,道:“只管问,只管问!”
只你问,我怎的答,却是我的事情了。要是问我地为甚种得比旁人好,这是我的聪明处,却不肯告诉你的!
张老汉坐到桌边,便同那后生说起话来。
他一面听,一面答,先还提防两分,后来见问的净是此处几月下种,几月插秧,一亩田能出少石谷子,一石谷子能出少米,各自银钱几何,是在县里卖,还是拖去城里卖,税赋几分,有无蝗灾,有无水涝等等半点都不要紧的话,又见那后生一脸认真地拿笔记,十足一个书呆子,倒是放下心来,同几个弟弟唾沫横飞地吹起水来。
第二百五十五章 寻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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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寻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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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整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整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整理
会昌县,熙和客栈。
在雅间中寻一个本地中人说了半日话,问明白了此地屋舍、田地、男女仆妇逐年价格之后,季清菱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封包,言说要等丈夫回来再来做主,自回了客房。
她清了清脑子,坐到桌前,提笔把方才听到,又自觉有用的列成一条一条的,记了下来。
摆在桌面上的,还有一叠厚厚的文纸,是已经整理了大半的、顾延章带回来的赣县情况。
写完自中人处得来的信息,把手上的小本子放到一边后,季清菱又将赣县的那一叠纸拿了过来。
纸上满是字迹,全为浅白的口述语,起先还是成文成句,到了后头,用简笔,又有许省略,草得一塌糊涂不说,连句子都是不完整的。
她细细看了一遍,拿了一张空白的纸张,把那支离破碎的语句整理成文,又将上下都连贯起来,不明白的地方,则是用朱砂圈出,准备等人回来再做确认。
很快,白纸上面就了一行行整齐的小字——
“赣县到于都的生意:
为胭脂、水粉、布帛、小铜镜、钗鬟、布,盐(三年前是蜀地来的井盐,自周田山上石头里挖出盐后,始由周田向赣州辖下乡县供盐),油(为菜籽、茶籽油),布匹(从江南北路来的货,今岁比去岁每匹贵二十文),糖(广南西路来货,按年岁不同,价钱相差五十至一百五十文不等每斤)。
行路:
赣县到于都山路极,骡、驴难行,货大部分是肩挑,盐骡子驮,只有用船载至赣江于都段起岸。
……
于都到赣县的生意:
首为芝麻。赣县一带很缺乏芝麻,价比于都贵,于都每年要供给它很。右水、麻州、文武坝、珠(字草,疑为株)兰、四个地方产的芝麻,自产出始,全岁八百余担,平均每担价三十贯,共二千六百余贯。
……
农桑庄稼:
首为水田,百中占八九十……
次为香菇、茶油……
季清菱只写了大半个时辰,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实在是太无趣了。
也太费脑了。
比起从前的转运章程,这一份寻访要繁复无数倍。
赣州下辖十五县,更有村落上百,能拿到的舆图十分粗糙,光是把各处的地理、人口、赋税情况弄清楚,都花了她半天功夫。
顾延章搜集回来的资料琐碎又细致,全面却有重复,单从面前这一份赣县的材料,其中便问了八十余人,开头先详述了各人的情况,有行走的货郎,有农人,有开茶叶园子的,有商人,有佃户,有书生,等等,林林种种不同人,共十余类,向他们相询了各式各样的问题。
各人的答案不一,彼此矛盾的地方特别,之间联系也不少,一面写,她还要一面把存疑处给标识出来。
一页纸仅有千言,季清菱做得头晕脑胀,只觉得自己脑子实在是不够用了。
头一回觉得自己这般蠢。
她几乎是硬撑着,捋清楚了三页纸,忙去沏了一壶浓浓的茶来醒神,压着自己用一下午功夫,把剩余的赣县部分整理得七七八八了。
天色已昏,她把窗户打开了,借着最后一点余晖,收拾起首尾来。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顾延章在外头叫道:“清菱。”
季清菱写完一句话,把笔搭在一边,忙去开了门。
顾延章全身都是汗,身上的衣衫一拧就能出来一地水,虽然屋里暂未点灯,借着夕阳的光亮,也能看出他面上因为这一阵子的风吹日晒,黑了许。
他一进门,先把背上的包袱放到了堂中的桌上。
季清菱忙指着里间的屏风,道:“里头有水,快去洗洗。”
又帮他把包袱收拾了。
顾延章忙了一天,身上又湿又热,当真再忍不得,忙进了屏风。
客栈的房间本来就不大,薄薄一扇木屏,又压根隔不了什么声音,不一会儿,哗啦啦的水声就传了出来。
季清菱把包袱里的东西取了出来,走到桌边。
桌旁有一个大大的木箱子,里头装满了稿纸,乃是顾延章两个月来寻访的成果,如今已经按照赣县、于都、信丰、南康、大余等等十余个县一一分类放好。
她把才从包袱中取出来的会昌县的文稿编了号,小心收在在箱子里的空出来的地方。
将将放好,她又出去喊了小二,叫了夜间的饭食,让人送到屋里来。
等到重新回到房中,屏风里头已经一点声息也无。
季清菱本以为这是顾延章洗净了,正在穿衣服,可等了许久,也没听得那一处再有动静。
她忍不住走到屏风旁,轻声唤道:“五哥?”
没有人应答。
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这一阵子在会昌寻访,因得顾延章成日在外,有时甚至两三天才回来一趟,每每一回客栈,身上都起了痱子,或是被那等虫蚁咬得生了红肿,她便索性去买了一个大浴桶,又寻了个常见的止痒去热毒的方子,估摸着人快回来的时候,就叫客栈中帮着煮了来,叫他能好好洗一洗,泡一泡。
此时,顾延章正躺在那一个大大的浴桶当中,头朝右靠在桶沿上,眼睛闭着,似是睡了过去。
季清菱连忙上前唤道:“五哥!”
一面叫,一面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过了三两息,顾延章才慢慢醒了过来。
“竟是睡了过去。”他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季清菱忙跟他说了,又道:“泡一泡就起来,莫要睡着了,小心着凉。”
顾延章匆匆泡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衫。
他出来的时候,外间已经摆好了饭食,两人坐下来简单吃过,又叫小二把东西收走之后,这才坐在桌边说起话来。
季清菱把这几日写就的文稿拿给他看,又点了几个字迹实在潦草的地方,问明白了,才把内容填上去。
顾延章就对着自己的原始文稿,再看着季清菱整理出来的初稿,核对其中谬误与详略。
到了接近子时,两人才把赣县的文稿给整理妥当了,各自梳洗一番,倒头而睡。
第二百五十六章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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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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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通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通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通头
次日,极为难得的,顾延章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他眼睛才睁开,习惯性地便伸手一揽。
——捞到了一把空气。
待得他转头一看,果然身旁已是没了人,忙翻身起来,走出了卧房。
季清菱正坐在窗边的桌旁作书,面前的桌上摆着几叠厚厚的文稿,似是听得门开的声音,扭了头过来。
“五哥。”
她笑道:“既是起了,快去梳洗了来吃早食!”
木窗大开,晨光熹微,空气中细小的尘土在一道道扑进来的光影中飞扬着。
季清菱起得早,为了不吵醒枕边人,她没有怎么梳妆,只草草将头发用束带扎了起来,此刻束带已是有点松散,几缕不听话地黑发漏了出来,滑下了肩头。
她皮肤本就比寻常人要白,一路行来,虽然跋山涉水,莫名其妙地竟没有怎么被晒黑,此刻穿着一身嫩柳色的裙裳,嘴角带着笑容,灿亮的眼睛里也带着笑意,肩前垂着几撮柔顺的青丝,被日光一衬,俏生生的,整个人都似发着光一般。
顾延章一时看得呆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走到了季清菱面前,轻声道:“清菱,闭上眼睛。”
季清菱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是长臂一伸,“砰”地一声,直接把木窗给关了,低下头去,先吻合上了她的左眼,又吻合上了她的右眼,继而顺着眉眼一路往下,终于含住了她的唇。
他睡足了一个饱觉,此刻全身都是精力,噙着那唇,从里到外,又亲又吮,好似要把她的魂魄从嘴巴里吸出来一般。
季清菱快被他亲得透不过气来,躲闪了好几次,才终于退开了,喘了一口气,忙道:“五哥,早食要凉了!”
顾延章探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小腹,一面问道:“你吃了没?”
季清菱忙把他的手按住,道:“我先吃过了一点,等你……”
她话未说完,便“啊”了一声,整个人被顾延章横抱了起来,接着,被直直抱进了里间。
两人一齐倒在了床榻上。
几乎是瞬间,她的腰带、披帛、外衫,被一层一层剥开,快得如同夏日的骤雨,原还在山边,眨眼就到了面前。
如玉的肩颈露了出来,嫩白的胸脯露了出来,水红色的肚兜也露了出来。
“五哥!别闹!”她手忙脚乱地往后蹭,惊道,“早食要凉了!”
顾延章一手拦住她的腰,一手捉着她的手往下头探,双唇凑近细腻的胸颈处又吸又吮,很快就吸出来了一枚又一枚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红印子。
季清菱力气比不过,打心底里也不是特别想拒绝,只担心他肚子饿,软着身子道:“五哥,先吃了早食!”
顾延章哪里肯放。
他松开季清菱胸脯上的一点嫩肉,拉着她的手往该去的地方放,口中喘道:“你管那肚子作甚,先把饿得不行了的喂了再说!”
……
两人在床榻上滚了一回,直到接近午时,季清菱才把该喂的都喂饱了。
她眼波潋滟,双颊泛着深粉的红色,脖颈处也泛着红,胸脯处星星点点,正起起伏伏地喘着大气,人则是靠在顾延章的臂弯里,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任由他的手动作。
顾延章轻轻含咬着她肩颈,胸脯,只觉得自己这一顿虽然俱是素肉,却实在是吃得酣畅淋漓。
他吃得好了,还不忘含糊问道:“小乖,还饿不饿的?”
他一句话问得没头没尾,季清菱其实听进去了,却又仿若隔着一层薄纱,没有听懂,她不敢答话,生怕自己一个答错,就要再吃一回大亏,只咬着唇,忍着那滋味。
下头垫着的是前两日才新买,昨日洗过又晾干的床褥,薄薄的棉布透着一股皂角的清香,她却是半点闻不到,鼻端尽是两人汗水混在一处的味道。
熏得她脑子里烟雾缭绕,什么都想不了了。
等到全然清醒过来,已是过了午时。
顾延章早梳洗完毕不算,又细致地帮着季清菱擦了一回身,还腾出空来,叫人把凉透了的早食收了,再叫了饭食。
他满面春风地进了内室,见季清菱醒来了,忙走到床边,道:“我叫了饭食,饿不饿的?”
季清菱整张脸顿时羞得通红。
她想到了方才顾延章问的那一句饿不饿。
顾延章看得直笑,抱着她道:“羞什么?我都不害臊,我都被你看得光了,还被你里里外外都摸了个遍!”
季清菱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这是读书知礼的人说得出口的话吗?!
这种时候,就是想要跟他对骂,也没那样厚的脸皮!
比口才还能比一比,比脸皮,哪里赛得过他厚!
她磕磕巴巴了许久,才终于骂出一句话来,道:“你……你……不要脸!”
顾延章朗声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凑着她的脸一通亲吻,低声道:“要你就够了,要脸做甚?”
一面说,一面把她一把抱了起来,几步跨前,将人放在了内室那小小的妆台前面。
“莫动,我给你梳头。”
顾延章柔声道。
季清菱再气不起来,她乖乖坐在椅子上。
木台上有一面不大不小的铜镜,镜面已经被磨得有些花。
除却铜镜,还有几根束发的带子,一把篦子,一把当地买的木梳子。
顾延章先用手给季清菱顺了顺头发,接着拿起了那把木梳,慢慢地给她梳起头来。
他的动作起初有些微的生涩,然而很快便顺畅起来。
等把头发梳得顺了,他开始给季清菱一下又一下地通头。
“小时候皮得很,一大早就在屋中乱闯,听得家里一个梳头婆子给我娘通头,说早间要通三百下的。”顾延章轻声道,“清菱,我给你通五百下好不好?”
季清菱看着铜镜里映着的两人的倒影,拉了拉顾延章的手,道:“手要酸的。”
顾延章就看着镜子里的她笑。
她看着镜子里的他笑,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唤道:“五哥……”
她只叫了一声,好似有很话要说,好似又不晓得当说什么。
第二百五十七章 通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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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木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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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木簪
顾延章慢慢地给季清菱通头,他爱屋及乌,一颗心早偏到了天边去,自然只认定手中的青丝又顺又滑,比起最上等的丝绸手感还要好上三分,待得通得差不了,便择了一条束发带子,将手中头发挽了一个髻。
他早有闺房中执笔画眉点妆的念头,从前晨起也特意留神看过几个小丫头帮季清菱梳妆,此时虽是第一回束发,不能说熟手,却也像模像样。
等得带子绑好,季清菱伸手探了探发髻,揽镜一看,果然没有特别丑,不由笑道:“哪里学来的?要不要给你赏个封包?”
顾延章便低下头去,道:“亲一下便罢,也不讨你的钱了。”
季清菱抿了抿嘴,用唇轻轻擦了擦他的右脸。
顾延章站着,季清菱坐着,她靠在他的腰腹处,两人依偎了一会。
“喜欢白玉,还是喜欢碧玉?”
季清菱一愣,抬起头来。
顾延章笑看着她,不知何时,手里已是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子,待得打开来,里头果然有三支簪子。
他把手中的盒子放在季清菱面前的桌上,将其中的白玉簪、碧玉簪取了出来。
“前一阵子便想与你插簪,只半途不方便,如今总算安定了些。”
两根玉簪子雕工精细,玉质莹透似冰晶一般。
白色的那一支,簪子尾部雕成了一朵初初绽放的白玉簪花,花瓣、花蕊栩栩如生,十分好看。
而绿色的那一支,则是雕成了一朵兰花,摆在桌面上,流光溢彩。
“回延州时才在老宅里取出来,我爹从前给我娘特寻了匠人做的,她极喜欢。”顾延章把那两支簪子托在手里,放在她眼前。
“挑哪一支?”他认真问道。
季清菱就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却忍不住侧过头,瞄了一眼那个盒子——
盒中还有一支木簪,只磨雕了简单的云纹,不能说精致,可通身都打磨得十分光滑,看着倒似有几分拙朴。
她不禁伸手把那木簪拿了过来,问道:“五哥,这也是老宅里头留下来的吗?”
顾延章的面色难得地有些窘迫,他目光躲闪了一会,终于破罐子破摔般地承认道:“我自家做的……”
“原想给你插簪的时候用,谁晓得术业有专攻,做了许久,也只能是这个样子。”
“刻得不好……”他见季清菱没有反应什么,实在是心中忐忑,又补了一句,“先放着,回头我闲下来了,再给你做好看的。”
季清菱却把那木簪拿在手上看了又看,想了想,将木簪递到他面前,微笑道:“五哥,给我点这一支罢。”
顾延章眸色一深,接了过来,郑重其事地给她把簪子插到了髻上。
明明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也只费了很短的功夫,可待得那一根朴素的木簪子斜斜簪在季清菱发髻上时,两人仿佛行了一个极庄重的仪式一般。
“日子真快……”季清菱感慨道,“转眼我就十五了。”
顾延章却是不觉得。
他只嫌日子实在太慢,自己也出头得太慢,只拖累得家中这一个,时时为自己劳神。
两人正在说话,却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小二叫道:“客官,下头有一位姓李的客官来寻你!”
顾延章忙对季清菱道:“你且先吃点东西垫一垫,我出去一趟。”
来人是李劲。
他难得换上了一身簇新的衣裳,见了顾延章,也未留意旁的,忙道:“官……”
一个“官”字才出口,顾延章便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寻了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李劲悔道:“是我一时未有留意,错了口。”
顾延章摆了摆手,道:“无事,是我事。”
李劲还是先道了一回歉。
他知道顾延章此回乃是赴任前走访,并不欲教旁人知晓自己的身份,是以特意鱼服而行。若是自己叫得岔了,被有心人留意上,虽然不至于引出事情来,终究也不好。
顾延章忙道:“并不管李兄的事,倒是我该谢你才对,这一回若不是有你前前后后帮忙牵桥搭线,我也不会这般顺利。”
两人把此事揭过,李劲才将这一回的意图说明白了。
“我那同窗前一二月在赣州城内忙着水患首尾,又有许生意,是以没得空,如今好容易大水退了,终于顾得上这一头,又听说你乃是蓟县良山书院出身,忙催我请你去他家中做客。”
顾延章一口应了下来,道:“这一回全靠他襄助,不然也寻不到这样的人来问询,更不能得他们如此配合,便是他不请上门,我也要自去拜访感谢一回。”
又问道:“邀的是哪一日?”
李劲犹豫了一下,狠了狠心,道:“哪一日都行!”说着,觑了觑顾延章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若是今日方便,更是再好不过了。”
顾延章心中好笑。
李劲年腐儒,虽然这半年来开了间茶铺,做些迎来送往的生意,接人待物已是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可几十年的性格与行事,哪有那样快全数改变。
想来在他那同窗看来,自家不过是一个四处采风、游学的书生,照顾老友面子,这才顺便帮了一把,如今腾出手来,想着这一个好歹是蓟县良山出身,将来可能得官,既然好处已是给了,倒不若拉个交情,反正一顿饭,也不费什么功夫,便叫李劲来喊。
十有八九,就是邀的今日。
若是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书生,他这一番行事并无半点问题,可正因自己并不是白身,而是此地将来的亲民官,还是二把手的通判,这礼数就极为怠慢了——若是按照正常的礼节,应当提前至少十天递帖子才行。
对方不晓得自己的身份,李劲却是晓得,他估摸着又不好对那同窗明说——毕竟是自己要隐瞒身份,又不好对自己直说——怕自己不喜他那同窗,是以才这样绕来绕去。
顾延章无意让李劲这个老实人为难,也确实要好生感谢一下他那名同窗,便站起身来,道:“那便今日罢,且让先我去换身衣衫,便同李兄上门拜访。”
第二百五十八章 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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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席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九章 席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五十九章 席间
李劲的同窗姓岑,唤作岑庄,其岳家乃是会昌县中数得着的大户,家中住一个六进的大院子,正正就在会昌县最繁华的街道上。
顾延章跟着李劲进了岑庄家的会客厅,坐了一会,主人家才摇着扇子走了进来。
岑庄比李劲小几岁,今年三十有余,下巴上蓄着一把修得极漂亮的小胡子,脸庞方正,一看就是个聪明人。
在李劲的引荐下,双方见了一回礼,互相寒暄起来。
顾延章这几个月来早出晚归,日晒雨淋,又日日都与许人拉家常,不仅黑了一些,整个人的气质也收敛了许,比起从前的锋芒毕露,此刻倒似是一把归了鞘的剑。
他先是礼数周全地向岑庄道谢,又把携带的仪礼送了过来。
岑庄几乎是立刻发现了面前这人的不同。
不亢不卑,谈吐得宜,仪表、礼仪皆是无可挑剔。
这样的人,无论将来走哪一行,都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岑庄很快就不动声色地调整了自己的态度同口吻。
“顾兄弟大才!”他赞道,“怨不得人人都说良山书院之中尽皆人中龙凤,十个人中,有八个都能中进士,果然不是说笑的!”
岑庄虽然屡试不第,却并不把这事情视为忌讳,反而自己常常拿出来调侃。
他听得顾延章带着妻子住在客栈当中,忙道:“啊呀,是我忙得乱了分寸!早该请你来家中歇了,住在外头,诸事都不方便!”
又一迭声邀人搬到府里来住。
顾延章笑着谢过,忙岔开话题道:“听得李兄说,岑员外这一阵子俱在赣州城内,我这二三月走了下头的村镇,倒是没怎的在赣州城中做停,不晓得是什么事情,耽搁了这样久?”
岑庄皱起了眉头,道:“什么员外,且不说我这点子小钱,也不过在会昌县中不至于拿不出手,哪里就成了员外!况且还叫我叫得这样生分!”
他高声唤来伺候的丫鬟,吩咐道:“去把上回我自于都得的山茶取来!”
又对顾延章道:“才得的新茶,我自己私下吃的,难得得你这般投契的,若是不嫌弃,我托大自称一回兄,便唤你一声延章,彼此兄弟相称罢。”
顾延章自然不会反对。
岑庄观他神色,见自己这般作态,对方虽然诚恳道谢,却并无半点感动之态,心中有些失望。
然而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只笑着说起赣州城内的事情来。
原来赣州雨,每年三到六月之间,常常发大水,这水倒是不至于淹死少人,可往往把大半个州城都没了过去,高的地方水深近丈,浅的地方也至少是及膝,因着这个原因,赣州城内所有屋舍,除却地势坐落得高,其余都是两层楼,预备着一到发大水,便把家什往二楼搬去。
岑庄道:“我家如今在赣州城内做些茶叶买卖,也有些屋舍铺子,我岳丈佬不放心,便叫我去盯着下人收拾,免得茶叶受了潮,再卖不出价,又因每每发了大水,城中民众不得出门,正好能划着竹筏子,四处去卖些东西,生意倒也不差。”
李劲便向顾延章解释道:“我才来此大半年,却也听说了这赣州城年年发水,往往分大岁小岁,头年雨水发得小,次年就要发得大,今年其实雨水发得小,是以会昌这边没什么动静,若是雨水发得大了,听说便是这四处镇县都有许人背着粮、菜过去卖。”
三人说了一会话,不时,便有小丫头过来禀话,说酒席排布好了。
岑庄忙邀顾延章跟着一同去吃席。
席间自然少不得吃点酒。
顾延章难得遇到岑庄这样的本地大商户,待吃得酒酣,同他说起话来。
他有意引着往几个话题走,岑庄有意交好,还有一个李劲低头猛地吃菜,只时不时抬头努力插上两句,一桌席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顾延章本就极醒目,从前许经历,这一阵又寻访了两三个月,问起话来更是隐蔽。
他给岑庄倒一杯酒,道:“我那先生叫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还叫我要把四处的人文地理都给记好了,才能下场,上回我得他嘱咐,去了一趟延州,那一处虽无柑橘茶叶,却有一种大青枣子,一年产出四十余万石,我遇到一个去收枣子的商客,说每回从延州收一百二十余车去灵州,再从灵州转定州下京城,至少一趟能挣八九万贯。”
他道:“我算了算赣州茶叶、橙子的价钱,又算一算从此处到京城的路途,觉得若是车上赣橙去京城卖,除去人力、赋税,再兼买价,莫说十四五万贯,便是翻上一番,也挣得的!”
岑庄拿举着酒杯同他碰了一下,道:“哪里挣得八九万贯,若是能得八九万贯,我一年也要拿出一二月来跑这个生意了。”
说着便把开销算给顾延章听,人力少,车马少,赋税少,去到京城要给中人钱米少,又有如今赣橙也有不少买家定着要,往往年中便去访着植户订了契,若是运去京城,量小了走得不划算,量大了,又未必能寻得了那样的好橙——京人甚是挑,味道不好,是不买账的。
算来算去,风险甚大,说不准今年赚的还不够去年赔!
岑庄说了一通,又抱怨道:“生意是一年比一年难做!”
顾延章便举杯同他碰了一回,跟着举了这一路上遇见的实例,全是说商人不容易的,跟着感慨了一回,又转去说起其余话来。
岑庄自以为自己说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话——他着实也没有把什么细致钱数说出来,全提的是大数,又偶尔插了一两个日间铺面的小数——却不晓得,对面的人这十余天里间,从农人、苦力、短工、菜农、植户等等人口中,早一把整个会昌县的各项事物价格给弄了个清清楚楚。
况且顾延章乃是商户出身,从小就是同本钱、利钱打交道,此刻听得他粗粗一说,甚至不用算盘纸张,心中一过,几乎是马上便得出了会昌一等商户一年下来的大概收入。
至此,经过数月的艰辛寻访,赣州辖下各个大县之中,贫农、寻常人家、富户、一等人家的开销、收入,如同一幅画卷,终于在顾延章面前慢慢展开。
第二百五十九章 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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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九章 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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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死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章 死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章 死板
岑庄非常积极。
席间听说顾延章乃是奉了师命,四处采风行走,重点要寻访农桑、商贾之事后,他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
岑庄前一阵子一直在赣州,因是昔日同窗来问,便写了封书信回家,不过命管事的帮着配合一番,寻了些合适的人选,做个引领而已。
李劲落魄年,去岁来投,他虽然看顾在旧日情面上,帮了一把,其实并不是很看得上,是以前两个月再次过来“帮蓟县小友”求助的时候,他不过也是随意打发。
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求到李劲头上帮忙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有出息的。
直直等到他重新回了会昌县,听到得了他的吩咐去帮忙的管事把其人所为大概说了说之后,才真正明白了所谓的“寻访”究竟是怎么一个大概。
他彼时已是品出了点味道,才忙地把那老同窗寻来,
如今一桌席不过吃到一半,他就知道了李劲口中的“蓟县小友”,必不是个普通的书生,或许此时是书生,可将来必不止于书生。
虽说商贾位贱,读书乃上品,可屡试不第的穷书生,同腰缠万贯的商贾相较,后者因为行走,接触广博,大都要比前者见识高上无数倍。
能被会昌县数一数二的商贾看重,寻了过来做女婿,岑庄自然不是寻常之辈。
他先是旁敲侧击地问了问顾延章是如何做的寻访,知道竟是从乡间到县城,一处一处跑过来,又一点点将各个行当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就开始起了念头,正视起这一档子事情来,想要掺和一脚。
顾延章从未认为自己的行事能瞒得过谁,更没有敝帚自珍的想法。况且他在赣州这数月所为,泰半都借的是岑庄的关系,投桃报李,自然是见对方一发问,便把常用的法子都交代了。
岑庄简直耳目一新。
他只觉得自己从前的脑子何其死板。
行商许年,自然不可能只做一两个行当,商人逐利,只要有钱的地方,都会想要钻一钻,可他岳家在会昌数一数二,放在赣州便不算什么了,至于到了其余地方,便是强龙还难压地头蛇,更何况是他们这般排不上号的人。
想要新做一行买卖,最怕的就是此处水深。有少客源,客人对货又能出少钱,能持续买久,供给有少,里头的大户又有少,谁占的分量比较重,插手进去,分哪一拨客人,才更容易打开局面——这些在从前,都是想方设法,都难以得到答案的。
为了弄明白新行当中的情况,最快的法子,自然就是找懂行的人来问询,若是找不到熟人,还有一个法子,便是从老铺子当中挖人。
大掌柜挖不动,便挖二掌柜,实在不行,年的老跑堂也是合适的人选。
这是行商惯用的手段,千百年来传下来,又方便,又快速。
然而挖人有风险,极容易被雷给劈了。
岑庄起初跟着岳丈在赣州城内新卖会昌县的香菇,就吃过这样一个大亏。
当时他们翁婿两挑了挑去,找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铺子,挖了其中一个年的跑堂过来,谁晓得竟是踢到了铁板——
那铺子主家不显山不露水,谁晓得后头竟站着赣州城州衙中的一名吏员。
幸而岑庄的老丈人在赣州城还有两分人脉,早早便得了这个讯,忙送了一份大礼给那吏员并铺子主家,又将跑堂给遣走了,这才将事情按下。
而眼前这书生的法子却全然不同!
他雇了人守在各家店子门口,数每日进出的人数,又看他们买了些什么,买了少,开销少,一一记下来,最后累个总和,再做分类。
这般行径虽然费的功夫极,又是个笨办法,后续还要花上无数力气来整理,可得的都是第一手信息,准确不说,还半点没有得罪人的可能性,立时就能把一个铺子的每日所得给算出来。
经商年的,谁又没有几分计算,到时候估着熬码头的时间,再算一算淡旺季,这一门新生意能不能做,又能赚少,须臾便能有结果。
这是对商户的。
而对农户的,顾延章则是全靠着口口相问,以小测大,再切合实际,来推断实际的植栽情况。
譬如赣橙,为了弄清楚各处的栽种寡,他靠的不是一处一处丈量问询,而是另辟蹊径。
他直接去找了该地卖油纸的店。
听了这个法子,岑庄差点就要拍案叫绝。
赣橙每到春夏交际都有连绵不绝的大雨,偏此时橙子才开花得了小果,若是被雨连续打了,花、果都要落地,果户要吃得大亏。
然而却又不能把整棵树都拦起来,毕竟枝干、叶脉都要吃雨水,也要吃太阳。
当地果户的做法,都是买了油纸,将果子、花簇一个个半包起来,等雨水季过去了,再取下来。
顾延章从油纸铺子中得到了数月间油纸的售卖数量,再减掉从前月份当中的份量,算一算出来的数,差不离就是果农买来遮挡花、果的部分了。
再计算一回每棵赣橙树大概要费上少油纸,才能将花、果包住,由此加减相除,几乎就能得出整个县中种植赣橙的数量。
如果说开辟新的行当,对岑庄来说虽然好,却并不是那样重要的话,赣橙则是完全不一样了,这占到他家一年所挣的十之六七!
他每年最头疼的,就是不明白该要收少橙子。
这对老商头来说,全是靠着年的经验与对收成的预估,才能做到八九不离十——饶是这样,就算是大行首,也不能保证每年都是赚的。
赣橙的买卖近些年来一直很稳定,卖去的就是那样一些地方,来收的商人也并没有少,其中自然有提前过来同果户签了契纸,等果子成熟了,直接去找果户付余数,一手交铜,一手拿货的,然而的,却是等季节到了,才过来自他们这些商户手中买去的。
收走的数量通常都在一个平稳的数字上,可赣橙的产出却不一样。
第二百六十章 死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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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虫
树种种下,要第二年或是第三年,生的果子才好吃。
可果农哪里会知道两三年后的行市?又如何知道自己该种少?
不过也凭着自己的想象而已。
今年种一些,或许明年有其他事情,就改去种其他的树木,又少种一些了;明年看着别人赚得,说不定再过一年年就跟着又种一些了。
而他们商人居中买卖,为了保证能有足够的货源,往往都需要提前先与农户签了契纸,付了定钱,等时候到了,再去拿货。
若是提前订的果子了,遇上盛年,橙子不值钱,不晓得要亏少,若是提前订的果子少了,遇上寡年,橙子价格大涨,只能看着别人赚,自己躲在家中砸杯砸碗。
单凭着油纸,自然不能准确算出今年的产量,毕竟无论气候、虫害,或是其余种种,都可能会起到极大的影响,可这已经帮上他太的忙了。
这顾延章不过是一个外地来的生人,还是个书院中的学子,便能有这般手腕与脑子。
岑庄有些无地自容。
他家中也开了油纸铺子,顾延章要到的每月油纸买卖情况,还是他让下头人加加减减之后,给出去的。
怎的就没有想到这一招!
简直是空守宝山而不自知!
岑庄一面自嘲,一面还不忘拿各色问题来问。
果然顾延章都答得头头是道,许地方叫他耳目一新。
岑庄甚至都怀疑,自己才是个不知事的书生,而面前这个,则是富贵泼天、手腕盖世的巨贾。
如果不是知道面前这人乃是出自良山书院,前程官身唾手可得,不像自己取功名如只手摘星,他甚至都有冲动,叫对方莫要念书了,先去做一把买卖!
他一时有些难过。
虽然从来读书就不行,可他一直都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能力,而被岳丈看中,来了赣州之后,他混得如鱼得水,把偌大家业打理得妥妥当当,对自己则是更有自信了。
做商人并没有什么不好!
比起许在外任了几十年,还只是区区一个主簿的进士,富贵商人,不晓得要好上少倍!
赣州州衙里,不是还有一个熬到了五十余岁,还在幕僚官阶队里的选人吗!那可是如假包换的两榜进士出身!
然则到底有些意难平。
读过书,再来做商人,虽然实惠是得了,可偶然间想起,总还有些放不下。
他并不比得中进士的人差,更不比许官人差,为甚别人就能做官,他偏不能?!
岑庄这一股子执念,在此时见了面前这人之后,终于全数放下,化作了心灰意冷。
是的,确实有这样一些人,做甚都能做好,读书也能读良山,做事也能胜过旁人。
都说劳心者役人,劳力者役于人,他一直自认富贵者役劳心者与劳力者,靠着钱,什么不能买来?
如今,他终于知道了,自家从前认识的那样一些劳心者,其实不过都是些小聪明而已。
眼前这一个,才是真正所谓的“劳心者”罢……
***
顾延章一桌席吃到酉时还未回来,季清菱自己吃过晚饭,又整理了大半个时辰会昌县的文稿,只觉得全身发黏,汗流浃背。
七月盛夏,此时已近流火之时,太阳才堪堪下山,正是沤热沤热的时候。
她把门房拴上,进里间试了试浴桶中早着人打满的水。
还是温热的,正适合她沐浴。
隔间里点着一盏油灯,虽然没有什么风,可火光还是有些昏昏暗暗的,又有一股子略微呛人的烟味。
此时蜡烛乃是奢侈之物,又称蜂蜡,只有富贵人家,或是大户,才能常用,这小小的客栈之中,自然只会点油灯,不仅如此,用的还是劣等的桐油,是以味道格外的大。
这等桐油用来普通照明便罢了,若是夜间长久看书,不仅熏得人头疼,忽明忽亮的光,也会伤人眼。
季清菱并不太在意,烟味虽然熏人,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她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温水澡,待得重新换好衣衫,正要就着一旁铜盆的清水,用皂角将干巾洗干净,忽见支着铜盆的架子脚下,什么东西正扑棱棱地扇着翅膀。
季清菱唬了一跳,吓得退了两步。
她把干巾搭在一旁,去取了油灯过来,凑得近了,待定睛一看,却是十几只小小的蛾子,正横七竖八地聚做一堆,果然翅膀一打一打的,扇出了一阵响声。
季清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身上泛起些微的寒意。
她举着油灯在房中四处走了一圈,果然又在角落处发现了许只。
这小蛾子同普通的飞蛾不同,翅膀不是灰的,反而薄薄的,呈浅浅的褐色,上头缀着斑斑点点的橙黄色,头则是钮扣状,嘴前有着长长的口器,好似会蜇人一般。
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
不是怕,就是特别不舒服。
虽然夜间休息,总有帐幔隔着,不至于叫这东西在自己面前飞来飞去,可看着想着,总觉得全身都不舒服。
她连忙打了铃,唤了客栈里头一个做工的婆子进来。
对方听她把事情说了,忙擎着油灯,带头走进了隔间。
一见到架子下头那些蛾子,她就转头对季清菱笑道:“姑娘莫怕,不妨事,这是咱们这里常见的,此时正是冒出来,虽是看着有些渗人,却没有毒,也不蜇人,自我出生几十年了,从未听说有谁被咬过!”
又道:“稍待,我给你清走便是!”
季清菱并无意为难,先道了一回谢,又问道:“倒不是追究,只是这我门窗俱是关好了,这东西是怎的飞进来的?平日里也没见到此处有少虫蚁。”
那婆子便走到窗边,把窗户拉开了,笑着对季清菱道:“姑娘是外地来的,自是不知道,你瞧院子里种的这几棵!”
一面说,一面伸手一指。
此刻天色已暗,其实看不见什么东西了,季清菱循着她的手望过去,不过看到几棵不高不矮的树而已。
“这是女贞树!”那婆子并不用季清菱辨,已是自顾自往下说起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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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释疑(给槛外猫猫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释疑(给槛外猫猫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释疑(给槛外猫猫的加更)
季清菱虽然对树木几乎没有了解,就算是大白天的,看清了叶子也认不出来,可光听名字,却是熟悉的。
前人说它“负霜葱翠,振柯凌风”,是以“贞女慕其名,或树之于云堂,或植之于阶庭”。
不过客栈栽种的理由却并非如此。
“咱们这里四处都有种女贞,这树又耐寒又耐湿,都不用打理,等女贞子结出来了,还能拢一拢拿去药铺子里头卖钱——只有一桩不好,常常到了三四月份开始,就有这一种小虫附在上头,初时小小一只的,黑不溜丢的,等到七八月,就长成这幅样子了,乍一看倒是骇人,其实倒是安分得很。”
那婆子把手里头的油灯靠得近了地面,寻一只虫子对季清菱笑道:“你看它这口器长得吓人,其实当真不蜇人——想来是姑娘偶然间将门窗打开了,从什么地方掉进来的。”
季清菱却做不到那婆子这般怪不怪,她看那地上巴掌大的一片地方,聚着数十上百只蛾子,都在扑扇翅膀,身上不由得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她勉强笑了笑,道过谢,忙走出了门,把地方腾了出来。
婆子很快把蛾子清干净了,出来告退。
季清菱道过谢,抓了一小把铜钱给她,便暂把此事放下了。
顾延章到得亥时才回来,他虽然喝了酒,却仍旧清醒。
梳洗过后,两人躺到了床上。
顾延章便同她说话,道:“你看那李劲李兄,为人如何?”
季清菱知道他既是拿出来问,其实早有主意,不会太受其余影响,不过想跟自己说说话而已,是以她回起来也没有什么顾忌。
“李大哥有些迂,做起事情一板一眼的,不晓得开窍。”季清菱道,“不过为人还算正直,品性也不错。”
“五哥,你打算叫他来做幕僚?”她问道。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他不合做幕僚,倒是合宜做旁的。”
“他虽然呆迂了些,可却也认真得很,将来许桑田、户籍上头的东西,我想交给他帮着整一整。”他侧了侧头,同季清菱商议道,“清菱,不若你把会昌那一部分底稿给他,看看他能理成什么样子,我也好估量将来能给他分派些什么活。”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会昌县中的我今日才开始整,只做了个开头,明日就抽些东西出来。”又问道,“五哥,你叫人够来帮忙,若是这头落不了地,那边的茶铺子怎的办?怕不会忙不过来?”
顾延章并不放在心上,只道:“都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他自己也该当知道选。”
李劲是知道他的来历的,如果这种时候,还只一味考量那一间小小的茶铺生意的话,那也没有必要着意想着提携了,将来赠金赠银赠仪礼,酬谢这一阵子他帮着居中联系的辛苦,便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一州通判,也只比知州低了些而已,在州中算得上是二把手,管辖着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等事,乃是亲民官,这个位置哪怕出不了政绩,想要带契一个小小的李劲,依旧是不费什么力气的。
少人倒填钱都想跟着他赴任,难得占着天时地利,又有双方原先的渊源在,若是李劲再不晓得顺藤攀上,那才是蠢到家了。
只要有了一次拒绝,顾延章以后就不会再在他身上费心思。
季清菱点了点头,又道:“五哥,过两月到任便要交接府库账籍,咱们好似还未寻到合适的人……”
新官上任,首先就要同上一任官员交接,收了大印同账目、籍册之后,所有事情都同前任不再有关系,无论其中出了什么问题,都要由接收人来负责了。
简而言之,就是如果府库与账目合不上,或是有什么问题,就算是差了几十万贯、上百万贯,只要在交接的时候你没有查验出来,老老实实地接了,那无论后续再怎么喊得大声,黑锅都要算在你头上。
但凡是入阁入院的宰辅,没有不在亲民官任上做过的。
前世季父就做过好几任亲民官,偶尔与儿女谈起当年交接之时前任如何使绊子,又如何被自己识别出来,再补上一两个智斗胥吏的事迹,比起普通的话本子,不晓得要惊心动魄少。
虽然两朝制度有别,可相差并不是很大,有了从前的认知,季清菱总觉得这交接一事,里头十有八九都有幺蛾子。
顾延章自然也知道这交接的重要性。
只是他手里确实也没有人。
“先生正替我寻着,只未必能有合适的,若是不行,只能我自己上了。”
顾延章自家就是巨贾出身,未曾识字,先拿算盘,少时虽然调皮,可一是起点高,二是打小耳濡目染,于账目上的能耐,比起寻常的账房先生,还是要胜过许的。
“我也能看一点账籍,若是有什么问题,说不定也能帮着看一看,虽然并没有很厉害……”季清菱认真地道。
顾延章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轻声笑道:“我自省得,若是没了法子,哪里不会来寻你。”
他的口吻甚是温柔,可季清菱听来,却不禁有些为自己的大言不惭而脸红,道:“其实不是很厉害,只是想着一个人,也许就瞧出来问题了呢……”
顾延章见她脸微微发红,十分羞涩的模样,看得心都醉了,把人搂进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我知道,你是心疼我。”
又道:“以后的事情,莫要担心,如今夜深了,你今日忙了许久,早早睡了,莫要去想其他。”
一面果然抚摸着她的背,低声哄她睡了。
季清菱果然不再去想,渐渐地也就进入了梦乡,只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摸不着,又想不起来,总觉得应该是很重要的。
等到次日起来,才在洗脸,就见到角落里又堆着一丛那些个蛾子,这一回倒是安静地很,没有再扇翅膀。
季清菱见过一次,此时倒没有第一回那样犯怵了,她掉头就要去打铃,让人来收拾,可没走两步,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第二百六十二章 释疑(给槛外猫猫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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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及
季清菱停住脚步,重新回过头去,半蹲在地上认真端详了那一丛虫蛾。
一二十只蛾子团在一处,大小不一,却均有着长长的口器,尖端圆钝,口器的颜色比起土黄还要亮一些,另有星星点点的黄白缀在褐色的双翅上。
尽量忽略自家身上那泛起来的鸡皮疙瘩之后,仔细回想一番,这些个小蛾子,看起来倒好似有些熟悉。
是在哪里见到过?
应该是偶然之间得见的,是以没有太深的印象。
季清菱绞尽脑汁想了半日,还是记不起来。
她这一头在认真想事情,不知不觉就有些忘了时间。
外头顾延章却是留心起来。
人是进去梳洗的,可外头早食都已经上齐了,怎的还在里头,竟没了动静。
他轻声唤着季清菱的名字走进了里间,道:“豆浆饮子就要凉了……”
正正瞧见人蹲在地上。
顾延章一惊,连忙上前几步,问道:“这是怎的了?是头不舒服,还是哪里疼?”
就地要去扶她。
季清菱这才醒过神来,忙道:“无事,头不疼,也没有哪里不舒服,是我在琢磨事情。”
说话间,顾延章已经走到了她面前,仍旧是不信,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又去试她的肚腹。
季清菱只得按住他的手,无奈道:“当真无事!”
她指着地下的虫子,问道:“五哥,你可曾是见过这虫蛾?不知怎的,我总觉得看着眼熟。”
顾延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也跟着蹲下身子,皱着眉头看了一会,这才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看着丑怪丑怪的,你离得远些,小心有毒,莫要被咬了。”
又问道:“昨夜门窗都关着,哪里飞进来的?”
季清菱指了指窗棂外头。
透过窗棂间薄薄的纱纸,自上往下望去,是绿意盎然的叶子。
“昨晚洗澡的时候便在里间见到了,我去请了客栈里的人来收拾,说是外头女贞树上的,这虫蛾自三四月就开始有,初时乃是卵子,如今成了蛾,不时便会死了,也不咬人,只看着有些瘆得慌。”季清菱把昨日那妇人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眉头也皱了起来,道,“五哥,我总觉得在哪一处见过,一时却又总想不起来。”
顾延章见她这模样,忙牵着她的手走了出去,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若先放一放,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想起来了,你此时使劲想,反倒是越想越想不到。”
又道:“已经不早了,快些把早食吃了,上回你不是说此间的豆腐花、豆浆饮子做得好?今日我叫他们送了刚做好的来,莫要等得凉了,味道就要不好了。”
季清菱便将那事放下,不再去想。
两人吃过早饭,坐在桌前一处整理顾延章寻访得来的会昌县文稿。
季清菱很快把一部分草稿给抽了出来,又简单做了记录。
顾延章便寻了李劲过来,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李劲激动得只差原地打转。
跟着一州通判做活,同自家开一个小小的茶铺比起来,傻子也晓得哪一个有前程!
“我定会竭尽全力!”他像捧宝贝一样捧着那一叠纸,旁的话也不会,只来来回回说些感谢的话,拿着稿纸就退了出去。
一踏出门,还站在过道里,李劲就开始掏钱袋。
平常出门,他带的铜钱都不会很,偏这一回,因是来寻救命恩人,他总觉得该要带一些,若是有什么能用到的地方,无论如何自己也要主动,是以居然带了一小粒成色中等的银子。
这等时候,这等机会,若是不抓住了,将来他进了坟包,都要骂自己蠢!
想到家中离这会昌县城甚远,李劲索性就不回去了,他咬一咬牙,直接在这间客栈里头开了个房间,住了进去,又自添钱买了笔墨纸砚,果然照着顾延章交代的法子,将那文稿摊开在了桌面上,没日没夜地整理起来。
他起初觉得应当不是很难,满腔尽是豪情,想着这百来页纸,不用一两日便能整完,熬上一个夜晚,立马就能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的,届时拿去顾延章面前,只求叫人晓得,自家当真是个能干活的,虽然考不中进士,可做起事情来,也是拿得出手。
然而他只简单把文稿看过了一小半,心中就开始打起鼓来。
李劲跟着顾延章寻访过一两处地方,可以说是听过、见过对方是如何问询的,当时他便佩服得五体投地。
原来话可以这般问,事情可以这般做!
他当真以为,自家这一个救命恩人,赣州城马上要新任的通判,是来体察民情,将来好在任上干出一番大事来,走得这样辛苦,就是为了了解此地风土人情,好在任上不被人所惑,更得心应手。
直到见了这一部分文稿,又见了给到的赣县寻访小记已经成文的部分作为参照的示范,他才察觉,原来自家是这般的眼浅。
李劲开始有些发慌了。
他能做到不过是把原稿删繁就简,去芜存菁,将有用的内容挑出来,又把不同人说的矛盾的地方单独列出来,用于总结当地情况。
可他实在做不到像那一份示例一般,通过一个农户骂儿子的话——其实不过是提了一句“某某你个狗杂种,老子昨日才把菘菜卖得钱,你今晌午就把隔壁娃儿打了,叫我活生生赔了只鸡!半日工白做!”而已,就能结合当时菘菜、仔鸡价钱,推测出其人方才所答最近日子甚是不好,每日才得少钱米,乃是低报,又通过其人所答问话中许蛛丝马迹,算出真正的大致收入。
而在示例最后,靠着一样物什的采买价格、卖出价格,减去人力、铺子钱等等,来计算商人究竟从中能牟利少,其人上的税赋,又瞒下了少,更是神来之笔。
李劲做不到。
他不是没有这个耐心,实在是没有这个意识。
他看到农户骂儿子的话,只会当做无用的东西,以为乃是顾延章不问好歹全数收纳,要到后期再删减整理,绝不会想到从中也能得到什么内容。
而对后者,他更是全然没有那样一根弦。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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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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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忆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四章 忆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四章 忆起
李劲活到这把年纪,从前是读书人,如今将将算个茶铺老板,从来循规蹈矩,该缴的税赋,一文钱也不会少,只怕被户曹官派了衙役找上门来,丢了读书人的体面。
他知道寻常商人都会躲避赋税,却半点猜不到有哪些法子,自然更不晓得居然还能通过这个方法,来倒推。
足足花了将近四天功夫,他才把文稿给整理完。
对比着顾延章给的示例,李劲心中惴惴不安。
他甚是珍惜这一次机会,实在不想搞砸了,然则如今花的时间已是太长,实在不能再拖下去,免得被怀疑做事太慢。
他战战兢兢地把自己的成果上交了。
结果立马就被打发去休息。
而在屋内,看完李劲做出来的成稿之后,顾延章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把另一份给出去做参考的赣县文稿拿了出来。
赣县寻访的文稿是季清菱做的。
两相对比之后,他将文稿都放在了桌上,有些发愁。
季清菱自然留意到了他的动作,笑问道:“这是怎的了?”
一面说,一面把两份东西拿了起来,也看了一回。
“做得有些浅了。”
她点评道。
顾延章点了点头。
单独看还没有这般明显,可两份放在一起,简直是一目了然,高下立判。
“不过五哥,你本是打算请他做桑田赋税之事,李大哥做事认真,一板一眼,虽然见识有些浅,却也并不碍事罢?”季清菱看着顾延章面上的表情,不由得又问道。
本是意料中事,为什么五哥却要做出这样一副可惜的样子。
“不碍事。”
顾延章答道。
他看着季清菱,心中叹息。
好的幕僚实在是难找,真正有才能的,并不拘泥于一处两处,无论进士科、术科等等,哪里寻不到一条好出路,实在不至于落到给他一个初入宦途的新进做幕僚。
又不是宰辅,也不是权臣,有才干的人,凭什么跟着你?
人家用自家的本事做敲门砖,哪怕不能为货与帝王家,也能随心所欲地在权贵之家进进出出,将来靠着主家的背景,自然更容易出头。
李劲虽然能力不行,可他胜在稳重踏实,交办的事情,即使知道自己做不到,也不喊苦,不喊难,能硬着头皮做完了。也许质量上不能全然满足他的要求,可放在普通人当中,其实已经不算差了。
顾延章一向对自己目前的状况有着清醒的认识,也从未对能有的幕僚班底有太高的奢望,哪怕是李劲这样,实际上没有什么太大的本事的人,他也一样要用起来。
无他,实在没有人手。
如果自己与清菱家人、族人、亲缘尚在,这一些就要简单太。
寻常士子在读书时说到任人唯亲,总是不屑,可当自己也做官的时候,才会真正体会到这一个词的意义。
比起外头招徕过来、被人引荐过来的幕僚,自然是自家的亲戚更值得信赖,好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大家有着共同的利益,坐在一条船上,比起其余生人,要亲近太倍——毕竟血缘就是天然的联系纽带。
越是想,顾延章越是可惜。
如果清菱是个男子……
以她之能,旁的不敢说,管辖一州,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能有这样的幕僚……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从桌上拿起季清菱整理到一半的文稿,粗略地看了看。
如果能有这样的幕僚,当真是太舒服了……
见微知著,逻辑清晰,说高瞻远瞩有些夸张,可说胸中有丘壑,绝不过分。
若是叫自己来整理这样一份寻访,因为是他从头到尾跟下来的,对其中理解与把握,自然不是清菱能比得上,出来的成果定然会更深刻,也更贴近事实。
可要论孰高孰低,却也实在难分。
清菱做的文稿,另辟蹊径,别有一番见解,有时叫他看起来,都不禁想要叫绝。
明明当年逃难的时候才八岁,岳丈、岳母大人,是怎的养出来这样一个妙人的!
如果清菱是男子,想来如今……
堪堪想到这里,顾延章立时就觉出不对来。
怎么能是男子!
若是清菱是男子,他怎的办?没了媳妇,可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他忙把脑中那莫名其妙的念头甩掉,将手中的成稿放回桌子上,问道:“清菱,这一处,你是怎的想到可以用来算钱谷赋税?”
“我也不晓得,想到就想到……”季清菱老老实实地道。
其实当真是想到就想到了。
算起来,归根到底,这真的是一个眼界的问题。
前世季父乃是三司使,为朝廷管财计,其中难度比起这小小的一处上州,不知道要高上少倍。
季清菱从小长于其手,又跟着兄长受着同样的教引,接触到的内容与手段,自然不是普通人能见识的。
聪明厉害的不是季清菱本人,而是她自前世承袭的季父。
“原是我爹……”季清菱话才说到一半,却突然停住了。
她脑中闪过一幅幅零散的画面。
前世兄长的书房里头,散乱的书册、摊开的画卷、蘸饱了墨汁的笔、磨得只剩下半截的徽墨,还有桌上那一封才回复到一半的书信——
当时自己在做什么来着?
是了,自家嫌弃外头写的戏本子不好看,同爹爹抱怨了,爹爹特叫二哥给她写几本有新意的。
好似是二哥着人去唤她,说戏本子写好了,请她过去瞧一瞧,若是有哪里不好的,才方便改。
她当时恰好撞见三哥在向二哥问话。
“这是什么虫子,光看描绘,还未见着,就觉得难看得紧!”
“亏你都十八了,自诩博览群书,竟连白蜡虫都不懂!自家翻书去!幸好问的是我,若是叫爹爹知晓了,怕不要你明年去养一回虫子!”
她好奇之下,特意伸过头去看了一眼。
那是二哥在与远在川蜀的大哥通的信。
她很快找到了三哥说的描绘“虫子”的语句。
其虫大如虮虱……口器长而端圆,双翼若蝍蛉,生眼越十,色橙……
……如今十中有九产自川蜀,每岁得蜡甚,去岁共计四十余万担,色白、无烟,比之蜂蜡,耗钱不过五十之一,燃光稳而亮。
……正请旨推行,川蜀、广南、赣荆之地,均可蓄养,不耗田地,独孵于女贞、白蜡树……
季清菱脑中的字句越发清晰。
其虫大如虮虱,芒种后则延缘树枝,食汁吐涎,黏于嫩茎,口器长而端圆,双翼若蝍蛉,生眼越十,色橙……
是白蜡虫!
如果此地在川蜀,她想必早该记起来了!
偏生这是在赣州,历史上,这一处根本就不是白蜡虫产的地方!
第二百六十四章 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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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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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推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五章 推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五章 推测
此时蜡烛价值不菲,乃是蜂蜡与动物油脂等物共制,寻常人家根本用不起。
季清菱犹记得她刚刚投身大晋的时候,与顾延章二人一路逃难,穷困潦倒。在当了李家的那一枚玉佩之后,为了不坐吃山空,她特去接了书稿来抄写。
当时抄写一卷书,铺子里头给的是七百个钱,不包笔墨纸砚。
蓟县文人,识字的人也,抄书不值钱,若不是她的字漂亮,还拿不了那个价钱。
然而抄一卷书,如果从日出到日落一刻不停,至少也要花费四五日功夫。
而彼时铺子里一根蜡烛便要三百文。
一杆笔可以用很久,墨条买了便宜的来,加点水,调得淡了,其实也还好,只那纸张却是不便宜。其实算下来,抄写一卷书,真正拿到手里的钱最也就五百文。
累死累活,费眼费神抄了四五日书,连两根蜡烛都买不起!
可她分明记得,前世自家在帮着母亲打理家事的时候,看到账册当中的蜡烛价格,大概也就是三四十文一支而已。
她其时心不在此,只想着如何才能赚些钱,很快便将此事丢开了去,也没有纠结原因,只老老实实买桐油来点油灯,忍忍黑烟缭绕,忍忍眼睛疼,便罢了。
后来五哥入了良山,光靠每月旬考头名的奖银,并其余进项,便能让两人过得舒舒服服的,养上几个丫头小厮都毫不吃力,只是习惯性的,除却挑灯夜读的时候点蜡,其余时候都点的油灯。再到后来,得了会元,又点了状元,这才慢慢把蜡烛全数替换了油灯。
因是循序渐进,又早习惯了,她并没有想,也没有过脑。
直到此时,恍然间忆起两世蜡烛所耗的对比,她才渐渐把事情给联系起来。
是了,前世的蜡烛,价格是渐渐往下掉的。犹记得刚开始接触家事的时候,好似还要六七十文一支,后来才降到了三四十文一支,几乎跌了一半。季家的各项用度都是上等,蜡烛自然也比平常的贵,推测起来,恐怕普通的蜡烛,也不过一二十文一支而已。
这般计算,会不会是大哥信中所说的向各处推行蓄养白蜡虫,才得到的结果呢?
季清菱脑子里头各色念头不停地转。
此时世间泰半人家都点油灯,黑烟,熏眼睛不说,光线也忽明忽暗,还要时不时去剪灯芯,十分麻烦。
而蜡烛却不一样,烛光又稳又亮,比起油灯,不晓得好用少倍。
季清菱一直觉得前世的蜡烛要比此时的蜡烛好用,光更明亮不说,也更耐烧。
想来是原料不同,一个为蜂蜡,一个为虫蜡的缘故。
赣州四处气候、地理都差不,既然会昌能野生白蜡虫,那其余地方必定能蓄养白蜡虫,将来以此产蜡,必然能为当地增添财计。
要知道,她从前在爹爹书房中看到的各地的赋税收支来源,川蜀那几个产蜡的大州,州府衙门过半的收入,可都是来源于蜡烛这一门产业!
只是……
如果按照信中所言,要用女贞树、白蜡树来养那白蜡虫,又是怎的一个养法?
并不是养小虫,就什么都不用管的,既然是活的东西,肯定就会生病,也会死,怎的才能产蜡,怎的才能不生病或者少生病,怎的才能养得好,这必定是一门极深的学问,便如同司农一般,听着不过是种种田,可哪里有那般简单!
万一当真养了起来,却死得快,又产的蜡少,却是不好了。
还有一桩……
这事情要怎的才好同五哥说呢?
此时有的东西,能借爹爹的名义,此时没有的东西,怎的借爹爹的名义?
季清菱有些头疼。
她想了想,问顾延章道:“五哥,你可听说过白蜡虫?”
顾延章摇头,问道:“那是什么?”
季清菱开始胡扯。
“我原总记得在什么书上看到过……原还不觉得,此时猛地一想,好似形容同刚刚我们瞧见的虫子倒有些像!”她皱着眉头,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
“五哥,你记不记得的?”她期盼地看着顾延章,好似十分想要从他口中听到“记得”两个字。
顾延章问明白了是哪个“白蜡”,也开始思索起来。
他记忆力向来极好,虽然论不上过目即忘,可如果是看过的东西,绝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想了好一会儿,他还是摇了摇头,道:“确是没看过那样一本书。”又问,“那虫子的名字怎的起得这样怪?哪里白了?”
“说是等长成了蛾子,趴在树上,能产出来白色的蜡烛一般的东西,所以叫白蜡虫。”她的语气中透着小心,问道,“五哥,我记得书上好似说过,这一种虫子产的白蜡,当真是能做蜡烛的,比起咱们惯用的蜂蜡还要好,只是十分难得见到,你说此处这一些,会不会就是白蜡虫?如果是,咱们能不能叫会昌人试着养一养?将来拿来做蜡烛,做得大了,赣州十数个县,也都可以养起来,说不得又是一项出息,反正也不费事,又不占田地,比起赣橙来,其实并不差的!”
“赣橙是吃的,别人不吃你这一处的,也有旁的地方的橙子吃,不吃橙子,还有石榴、温柑、林檎、回马葡萄,可这蜡烛又不一样,夜间要照明,不点蜡烛,只能点油灯了,你也晓得油灯不方便……况且这东西……我总觉得拿去西域那一处买卖,也能有收息的!”
顾延章初时面色还十分轻松,听着听着,便渐渐凝重起来。
季清菱见他在考量,也不吵他,只打了铃,把客栈里头昨日来的那一名妇人叫来了。
对方听得她问,便答道:“姑娘是说那虫子生出来的白丝罢?四五月的时候才有,如今就没有了,等过一二十天,这些个虫子都死绝了,明年才又成了卵子出来。”
又道:“因是有客人说此时蚊虫甚,昨日咱们主家就在院子当中熏了药草,想来是这个缘故,把这蛾子都熏进来了,今日再没有这回事,姑娘莫要担心。”
第二百六十五章 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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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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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手
直到那婶子出了门,顾延章才发声道:“清菱,你看秋月怎样?”
季清菱被他没头没脑的这样一句话,问得莫名其妙,不由得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顾延章已是继续道:“白蜡虫蓄养一事可行,只却不能贸贸然推而广之,我如今还暂未上任,也不好支使州中的农官,况且此处官吏人品情况全不知晓,这等重要的事情,也不能全然寄托于他们。”
他顿一顿,道:“咱们不认得哪一个擅长农事,也没有得力的人手,便是先生,想来也并不识得谁精通此道。我想着,如果你看秋月好,索性咱们把她的籍放了……会昌县中几处村镇,种有成片女贞树的荒野山头并不少,以她的名义,咱们置下几处山头,试试能不能花大价钱,寻几个从前养过蚕虫的去帮着照管,再着一两个可靠之人,在山中守着,如今也不图怎的蓄养,只野外放着,看看明年那白蜡虫自然产蜡的情况如何,也算是一个试养。”
“如果确能蓄养得蜡,一旦确认,便再包下二三十座山头,专用来蓄养白蜡虫,等山上得了钱,不用谁去说,四周看到的人便会一拥而上。”
顾延章把自己的想法简单说了。
“有些不妥。”季清菱摇了摇头,解释道,“五哥,秋月不过是个姑娘家,我从前答应她,给她寻亲事再放籍的,如今急急忙忙把籍放了,她再不是咱们家的丫头,哪里好去寻亲?”
“虽是放籍,也不用她人过去山上,只是将产业放她身上而已。”顾延章又道。
季清菱仍旧摇头,道:“五哥,还是不妥,既是有心要看情况,倒不如当真派个人去山上盯着。”
她提示道:“咱们府上其实还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只你可能一时没有想起来。”
顾延章一怔,只脑子里过了一遍,立刻反应过来。
“你是说,陈叔?”
季清菱点了点头。
“这大半年里头,陈叔虽是只做些赶车催马的粗使活,也不爱说话,可他为人稳重踏实,只要交代的事情,没有不认真做好的,这般性子,用来看山护虫,岂不是好?婶子在府里的厨房做了这些年,虽然精明,品性却是没有问题,也靠得住,况且那边又是一家人,将来有人去问,看起来也更像话些。”
顾延章思忖片刻,道:“不放陈叔身上,挂在小陈善身上罢。”
“叫陈善跟他爹一起在山中守着,他虽然年纪小,倒也机灵,看看他待个一年半载,管顾得怎的样,如果好,我也叫松香好生带一带,将来也好得用。”
他忍不住感慨道:“还是人手太少!”
确实是人手太少。
贫寒出身的士子,与世家子弟比起来,做官任上,往往更难出成绩,归结原因,除却从小见识不同之外,还有就是能调动的资源不同。
世家子弟身边跟的人,不说清客幕僚,便是普通的下人,往往也是跟着大家大户年,许还是家生子,从小便在高门大户长大,同普通人相比自不必说,有时候比起寻常的进士,眼光都要高不少。
而贫寒出身的士子,许是得中了进士,才开始学着买奴买婢,使唤下人。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话放在仆妇身上,也是一样的。
达官贵人家的大管事,拿出去,比起普通的官人,也要厉害许。
一个身边带的都是能帮着出谋划策,一声令下就开山划浆的人才,一个身边带的不是才出茅庐、未有出身的昔日同窗,就是族中、村里许是连州城都没有得去过的三亲四友。
如何能比?
一边得力干将,一边是拖后腿的,起步都不一样,寒门又如何能比士族?
一旦赴任,如果只是普通的幕僚官还罢,并不需要自家做太的事情,可如果像他这般,乃是亲民官,除了州衙的官吏,若是没有自己的人手,很事情根本没有办法开展。
顾延章把心中感叹按下,又道:“清菱,我昨日同那岑庄说好了,他下午寻几个族人过来,帮着我们整理这一回的寻访文稿。”
季清菱有些吃惊,道:“会不会不太好?里头可都是赣州各处的民情!若是要感谢,的是法子,却是不需如此罢?”
顾延章笑道:“不要紧,问的那些个人,十个有六七个,都是靠着他的力气找的,若是没有他,我这一趟也不能这般顺利。况且里头也没有什么太隐秘的东西,他如果想的话,自己重新走一遍,也能问出来,只看端的能不能从中看出东西罢了。”
同样一份寻访,有人能从中看出商机,有人能从中看出民情,也有人,只觉得是无聊透顶的东西。
能得什么,全靠个人眼光。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两分,道:“况且,了那些人手,你也能轻省些……我实是不想你再这般没日没夜地在整理这些个文稿。”
季清菱全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这样一个理由。
她上前几步,双手轻轻拉住了顾延章的右手,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五哥,我当真不觉得辛苦!”
“人生在世,总不能什么事情都不做吧?比起其余的那些,做这个,我实在是觉得顶有用的,一点也没有虚度光阴。”
她微微一笑,道:“还是你想叫我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早上起来看些话本子,晌午出去听个戏,晚间回来打个叶子牌?其实也不是不好,只是我不喜欢……我喜欢做这些事,更喜欢做的这些事,能帮到你……”
短短一段话,听得顾延章心中一跳一跳的,好似被什么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蹭了一下,整个人都软了。
他也回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这一双眸子,当真是漂亮到了极致,当中装着灿烂的星空,装着粼粼波光,还装着他的一颗心。
他低下头,吻了一下季清菱的额头。
“那也不行……便是要做事,也要轻轻松松地做事,我拿你是来疼的,却不是来做旁的用,等人到了,自会去把前面费功夫的给做了,你只核对一下,再理一理便罢。”
况且最近清菱一心想着白日的事情,晚上的事情,便再没有管过……
虽说家国天下重要,可他的身心康健,也一样重要啊!
再这般,日子简直都要过不下去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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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争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争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争论
且说顾、季二人商量完毕,自分别行事。
果然当日下午,岑庄便带了妻族中人过来,接手相应事务。
岑庄的岳丈没有看错人,这个女婿确实得力,也极有孝心,来了会昌之后,不仅在外认真打理生意,在家中也一样孝顺长辈。
岑庄从前在简州进学,虽然屡试不第,却是一直晓得读书的好处,等到了会昌之后,特在妻族之中开了族学,请了先生来,供族中小儿入读。如今虽然未能教出什么大才,可入学得早的,习文作书,已经成了点样子,旁的事情不能做,帮着誊抄、整理一下文稿,还是绰绰有余的。
顾延章并不推脱,来少人,就要少人,他数月的翻山越岭的成果,如果光靠自家两个小夫妻,想要整理出体系,至少也得一二月的功夫,有了这些人的帮忙,虽然关键之处,起不到什么作用,可帮着打打下手,却能把前期最繁琐、耗时,且不需要什么能力的部分都给接过去,节省极长一段时间了。
他分派了这一头,又交代李劲居中管着,自己与季清菱在后头把关,等到终于把寻访大体做了出来,已是到了不得不回京城的时间了。
两人安顿好后续,忙地便往回赶。
这一厢夫妻两朝行暮宿,自朝京城而去,另一厢,崇政殿中,范尧臣却正站在天子赵芮面前,滔滔不绝。
“陛下,我大晋与蛮军对峙数载,不唯兵丁,役夫、民伕亦有数十万人,劳民伤财,如今夏州已然攻破,再往后,便要深入草原!以己之短,攻彼之长,且不论蛮子逐水草而居,极难寻其主力,实在事倍功半,便是当真击溃蛮军,过得一二十年,缓过气来,一样又会前来袭扰,况且此回若是事有不谐,还不晓得要死少人马,耗费少钱谷!”
“打到如今,国库亏空已是近千万贯,如今襄州、广南西路、滇北各处均有天灾,地动、洪涝接连不绝,钱谷人力均是支应不上,可泰半国力都耗费在了那毫无着力之处,边关陈尸过万,域内灾民遍野,长此以往,势必民愤遍天,陛下又岂能安坐!”
“趁如今北蛮上表请降,就此收手,与其定下盟誓,也好叫边境修生养息!”
他话刚落音,枢密副使吴崇便持笏出班而列,朗声道:“范参政此言差矣!北蛮屠戮延州数万人,此时我军士气高涨,正该一鼓作气,毕其功于一役!北蛮狡诈无信,今日订下的盟誓,明日便能掉头不认,届时再来袭城,又当如何?!”
“城有守军,边有卫戍,北蛮再来,击溃便是!怎能为夺功而置百姓生计于不顾,吴枢密可见到广南百姓流离失所,襄州城民哭声便天?!只为寸功,大义何在?!”范尧臣怒斥道。
两人你来我往,当着天子的面,全不顾朱紫朝袍的体面,吵得不可开交。
赵芮的头颅里嗡嗡地响。
自从入了四月,北蛮派使来降,朝中便闹个不休,范尧臣领着一干人等主和,还有枢密院中二三人也附和,倒是隐隐起了声势。
日日听得人在耳边说,倒叫他原本坚定的心,如今也慢慢动摇起来。
当真要继续打下去吗?
已是打了这些年,早过了夏州,北蛮也求和了,该不该见好就收?
可听得吴崇等人激烈的辩驳,待得到了晚间,他一个人在殿中翻看来自边城的奏章,又觉得如此形势,若是议和,实在太过可惜。
如果能打去朔应,破了北蛮王廷,这可是开疆辟土之功!
他也会是大晋史上头一份!
哪个皇帝不想名垂千古?!
哪个皇帝不想灭国扩壤?!
他已是这个岁数了,难说下一回还会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可范尧臣也确实没有说错,如今灾事频发,延州的确是个无底洞,烧掉了不晓得少银钱粮秣,也是叫军民受扰不轻。被延州那一处拖着,朝中根本腾不出手来去照管其余地方。
河北接连大旱,已是在发蝗灾了,广南西路洪涝了这许久,襄州那一出才出了地动,今岁的赋税也不能再指望,不唯不能有赋税,还要靠朝中拨银赈灾。
这一处要花钱,那一处要花钱,便是天家,也没有余粮了。
如果不是怕被后宫那两个骂,赵芮简直想要从内库掏出点钱来,支援一下国库。
然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一面想着,赵芮忍不住伸手去按了按太阳穴。
该不该撤军,该不该议和……
崇政殿中吵到最后,依旧没有得出一个结论来。
范尧臣阴沉着脸出了宫。
他并不想延州继续打下去,除却因为杨奎,也因为大晋实在耗不起了。
武人好战,动不动就要开疆辟土,却不晓得一旦有了战事,吃苦的都是百姓。
朝中那些个吵着闹着要打去朔应的,家中可有为着战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可有为着战事出一文钱?!可有为着战事献过半分力?!
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范尧臣贫寒出身,看过太因为战事被折腾得穷苦潦倒、惶惶不给的例子。
此时征战,除却兵役,其中危险自不必说,还要征发民伕转运粮秣辎重,被征发的百姓,家中不仅少了一口重要的劳力,还要自备干粮,被摊派到的,谁人不是叫苦连天?!
千里做役,若是运气不好,都未必能有命回家。
到时候又是一家为此离散。
宁为太平狗,不做乱世人!
这些个家伙,在朝中锦衣玉食,哪里还记得百姓的苦!
他皱着眉头,心中想着如何才能再好生劝一回赵芮,径直回了府。
杨义府正准备赴任,他带着新妇,在家中等着同丈人辞别。
见老丈人脸色不好,行过礼后,杨义府便老老实实坐在了位子上,并不话。
范尧臣很快调整过来,他问了几句女婿的准备情况,点了点头,道:“你是世家出身,未曾吃过苦,不晓得百姓的难,此去谷城,务要用心做事。”
第二百六十七章 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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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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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接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八章 接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八章 接风
检测出盗版! 听得岳父这般交代,杨义府自然诺诺连声。
范尧臣却又不放心,只道:“你虽是幕僚官,却不妨碍做听,如今襄州才地动,万事俱废,许东西都要重新整治,无论流民、灾民,都需要看顾,万不能只会抬头做官,却不会低头做事。”
“你如今缺的除了资质,还有功绩,我给你寻的那几位,都是我跟前得力的,寻常事务,没有他们应对不来,你只要在谷城县中待上一二年,只要过得去,朝中自会另有任用。”
他嘱咐道:“好生做事!”
杨义府面上恭恭敬敬,心中却是不以为然。
一个下州的县中幕僚官,能有什么事情?
他带着范尧臣给的几个老幕僚,又有自己族中的老人跟着,去的还是一个县,当真是半点都不用放在心上。
要说有什么会令他操心,不过是一二年之后,重回京畿之地,岳丈会给他安排一个什么地方而已。
他是二甲进士出身,至少要两转才能入京,不比顾延章……
想到这里,杨义府心中就有些发恨。
从前蓟县当中那些个名列前茅的,如今个个都在一甲之列,而与他相差仿佛的顾延章、郑时修,更是一个点了状元,一个得中榜眼。
而原本自己,也该是榜眼!
只恨结亲太早!
若是待得殿试点完,自家再与范家结亲,岂不是好?!
与二甲这些个派出去做幕僚官的排名比起来,一甲的差遣,简直是天差地别。
顾延章自不必说,通判了上州,虽然岳父说那并不是好去处,难以立功,可只要是状元,一年之后,便能回京述职。
按照惯例,只要是状元回京述职,十有八九,都会被天子留在京城,另有任用,而以顾延章的口才,哪怕这一年间什么功绩都没做出来,只是去敷衍了一番,杨义府依旧相信,一旦给他单独面见天子,定能得其青眼。
如果给自家一个机会,他也能做到!还能做得更好!
只可惜老天不开眼!
除却顾延章,还有那郑时修。
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被天子钦点进了秘书省!
这可是连状元都比不上的待遇!
杨义府简直又嫉又恨。
郑时修与顾延章,一个是灌园子,一个是铜臭子,出生一个比一个差,偏生得官的命却是一个比一个好!
若是给自己得了个状元,又有岳丈在后头撑腰,何愁仕途不顺?
说不得,不到四十,便能入阁!
一面想着,杨义府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坛子,苦辣酸涩,腌得他难受极了。
偏生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
算了,莫要想太,早些熬过这一二年,期间还要侧面同妻子说一说,叫她自觉些,同家中来信,提醒一下岳丈,自家这个女婿还在遭灾的襄州,千万不要忘记了!
他毕恭毕敬地听过范尧臣的交代,又去同岳母、大小舅子告辞,这才带着妻子一同出门。
外头十几辆马车的行队已经排成队在等着,待得两人上了车厢,队伍便开始慢慢往前走起来。
***
从六月到九月,都是新科进士赴任的高峰期,杨义府离开京城没久,顾延章也携着季清菱,带着三名幕僚及其家人,又有丫头小厮,统共不过二十来人,便这般走马上任了。
饶是紧赶慢赶,到赣州城的时候,也已经是十月下旬。
抵达的那一日,顾、季二人分做两边,季清菱领着丫头、小厮去了驿馆安顿,顾延章则是带着幕僚径直去了州衙。
州衙之中,赣州知州不见踪影,只有旧任的赣州通判正领着一干官吏等在门口。
一见顾延章,那通判便拱一拱手,笑道:“是状元郎罢?”
又道:“早听说过你的文名了!我是辛甲科的第八名,唤作唐奉贤的便是。”
顾延章连忙还礼,两人寒暄了一阵,走进了内衙。
唐奉贤早把大印与州中各项账籍备好,顾延章一到,他便拿了出来,着急想要交接。
顾延章并不愿意接得这样快,他笑道:“在下初来乍到,又是新任官,从未下过州县,实在不晓得其中厉害,还要一一对应一回,只您莫要嫌弃才是。”
唐奉贤见他拒绝,却仿佛笑容更深了,他点了点头,道:“正该好生对应一回才是,不过今日天色已晚,倒是不急于一时,不若先接风洗尘一番,我已是着人办了一桌接风宴,如今酒菜已齐,正在等你!”
说着在前头带路,果然进了内衙。
一桌席吃下来,着实宾主尽欢。
唐奉贤不仅一一给顾延章引荐了州衙中重要的大小官员,还在酒桌上,给他详细地解释了一回诸人的长处、短处。
除此之外,他还特地提点道:“不晓得延章你听未听过如今赣州知州的来历。”
顾延章放下手中的酒杯,道:“只听说名讳乃是上孟下凌,京城人士,乃是三大王的大舅子,其余倒是知道得不。”
他口中所说的三大王,指的便是当今圣上行三的弟弟,济王赵颙。
济王是同已故翰林学士孟咎家结的亲,孟咎生前子嗣不少,可活下来长成人的却不,到得如今,那一脉剩下的不过是两人而已,一个便是济王妃,另一个就是在赣州做知州的孟凌。
唐奉贤提醒道:“孟知州今年已是过了花甲,他性喜静,不爱折腾,你平日里在州衙当中,有什么事情只自己抓主意,每日同他报一回,便罢了,莫要时时去搅他。”
又道:“不过他性子很是和气,倒也不用担心。”
一桌席吃到快二更天,顾延章才带着满身的酒气回到驿馆。
季清菱早吩咐厨房做了醒酒汤,一见他回来,忙叫人端上来,喂他喝了,又叫人送去给三个幕僚房中。
顾延章喝了两碗醒酒汤,又喝了一杯浓茶,依旧还是醉醺醺的模样。
季清菱没法子,只得扶他去了里间,给他简单洗了个澡。
幸而他虽然醉酒,却不至于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倒也勉强扶进去,又扶出来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 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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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八章 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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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道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九章 道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九章 道理
饶是此时已入初冬,等到季清菱终于把人搬上了床,也出了一身薄汗。
这一夜甚是折腾,明明身边那人不规矩到了极致,偏因他吃醉了酒,季清菱也实在没奈何,她起先还哄着他睡,结果发现越哄越来劲,最后只能认了,咬一咬牙,吃点亏,也就过去了。
等到次日醒来,别说内衫,便是上下小衣也没能留下。
季清菱才睁开眼,微微一动,立时察觉到自己仍旧躺在顾延章的怀中。
被窝里热乎乎的。
两人身无寸缕,背胸相偎,勉强能贴在一处的地方贴在一处也就罢了,便是不能贴在一处的地方,也贴在了一处。
只一瞬间,仿佛“轰”地一下,她从脚趾到脸颊,都发起烫来。
就算信了他那套“夫妻”的歪理,可再怎么是夫妻,也要有点体面,留点隐秘吧?!
她立刻便想要翻开身去,赶紧把里头的衣衫找回来,先不管内衫了,至少肚兜亵裤得穿上!
然而身形只一动,身下的人的呼吸已是变了。
季清菱心中咯噔了一声。
这人床榻之上,床榻之下,全然两幅面孔,这几个月间,她已是见识得够够的,此时实在不想再继续以身饲虎。
她忙止住了动作,只盼不要把人给弄醒了。
只可惜已经迟了。
原本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刹那间已是很惯熟地朝着自家身上摸去,而下头贴着的、叫她上过太次当的东西,也已经苏醒了过来。
“清菱,我头疼……”
顾延章口中喃喃地道,把自己的头埋到了季清菱的颈间,胡乱蹭了两下,又道:“难受得紧。”
一面说着,一面拿她的手去摸自己的太阳穴。
听他这般抱怨,季清菱早忘了其余事情,也顾不得其他,连忙翻过身来,给他轻轻按着头边两侧,又问道:“是不是昨夜席间酒吃得了?今日交接怎的办?我叫人去调点蜂蜜水?”
顾延章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着,道:“缓一缓就好,不要紧。”
季清菱先帮着他按了一会头,按着按着,只觉得有些不对。
她停住了手,红着脸道:“五哥,你也管一管……”
顾延章睁开双眼,问道:“管什么?”
他见季清菱羞不自禁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想要逗逗她,只无辜地道:“我管不住,它一向是归你管的,你不想它动,就摸摸它,跟它讲讲道理,兴许它还听一听。”
讲个鬼的道理!
季清菱满脸通红地啐了他一口。
她挪了挪身子,便要裹起被子,自去找衣衫穿,再不理他。
顾延章却是一把将季清菱揽回怀中,只道:“你这便不理我了……”
又道:“头还疼呢。”
季清菱瞪了他一眼,道:“既是头疼,还有精神来欺负我!”
她又恼他不要脸,待要不管,却又担心他头疼,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顾延章抱着人,头埋在她的颈间,喟叹一般地道:“这般抱着真舒服……都不想动了……”
季清菱的心顿时就有些软。
五哥着实不容易,这一路辛苦不说,白天赶路,夜间还要翻看整理各类文书,还要同几个幕僚议事到深夜,如今眼见到了地方,又是新作官,肯定心中也忐忑,还不晓得要面临什么。
算了,就顺一顺他罢。
反正也不是没有吃过这种亏。
她想一想,便柔声道:“五哥,待我先穿了衣衫,就来帮你按一按头。”
顾延章不肯放,只道:“衣衫贴着衣衫,还有什么意思……隔着布,两人都挨不到一处。”
又道:“过几日忙起来,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只想此时同你贴着抱一抱……”
他声音轻得可怜,又抬起头来,只看着她,目光软绵绵的,比天边的云还要柔。
季清菱实在是受不了他这眼神。
她的心彻底软了,再没办法,只得伸出手去,扶住了他的头,又亲了亲他的脸颊,道:“那你不要乱动,我帮你揉一揉。”
她说完,忍不住又补了一句,道:“那里不许乱动,手也不许乱动!”
顾延章就看着她笑,又低低地“嗯”了一声,半晌,才轻轻地道:“清菱,我真喜欢你……”
他一面说,一面把季清菱的手捉起来,放在了自己胸膛之上,轻声道:“里头全部都是喜欢,已经装不下了,怎么办?”
季清菱的手按在顾延章的胸膛上,只觉得下头的胸腔一下一下地跳动着,有力而规律。
她忍不住也抿着嘴笑,凑上前去,亲在顾延章的唇上,轻轻地同他交换了一个吻。
等到吻毕了,她才缓缓退开,面上晕染开了一层桃花一样的颜色,柔柔地道:“我心里头也全部都是喜欢,再装不了,你教教我怎么办……”
顾延章连呼吸都不敢用力了。
他这回是真的被季清菱的话醉得有些晕乎乎的。
简直像是踩在云里头一般,一点知觉都没有了,全身都在发着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过了许久也说不出话来,只晓得直直地看着季清菱发怔。
好一会儿之后,他一个翻身,把人压在了身下,俯下头,深深地吻着她的唇舌。
季清菱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出去了,她起先还能回应,等到后来,被吮吻得整个人都没了力气,差点连呼吸都顾不上了。
良久,顾延章才放开她的唇,却是把头搭在左半边枕头上,对着她右耳,喑哑地问道:“你是怎么生得这么甜的?”
季清菱还只顾着轻轻喘气,猝不及防灌了那一耳朵声音,只觉得头皮发麻,好似触了一丁点电光。
她忍了忍,还是不由得嗔道:“五哥,你莫要对着我的耳朵这般说话……”
当真有些扛不住。
顾延章更是低低地笑,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耳朵,吻得她一点力道都使不上来。
“你是怎么生得这么甜的?”
恍惚间,季清菱只听得对方又在自己的耳边问道。
她下意识地摇头,道:“不甜……”
然而身子已经软得不行。
第二百六十九章 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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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 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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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吞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章 吞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章 吞饵
数月功夫,同塌而眠,即便没有圆房,两人也已经渐渐熟悉了彼此的身体。
季清菱微微地喘气,只任由对方行事。
这一阵子忙于赶路,此时终于落定,难免有些放纵,折腾了半日,本就没有休息好的她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等到她终于全然清醒过来,已是接近午时。
顾延章依旧还在床榻之上,他靠坐在一旁,手里握着一册书卷,见她伸手揉眼睛,便把书卷随手放开,柔声问道:“醒来了,饿不饿?”
季清菱见了他,吓了一跳,撑着坐了起来,忙道:“怎的还在?!不是今日要去州衙交接吗?”
顾延章摇头道:“昨夜席间我同旧任唐通判说了,今日且先不交接,明日再去。”
又道:“我叫厨房炖了浓鸡汤,用那鸡汤下了面,先起来吃点东西,莫要把肚子饿着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果然爬起身来。
她梳洗过后,同顾延章吃了一回鸡汤面,便各自分开。
按道理,顾延章是一州通判,他的家人、随从,一到赣州,待得上任之后,便能住到后衙里头。
只是如今交接未成,虽然唐奉贤的夫人早早便派人来给季清菱递了帖子,说已是腾出地方,请她带着行李搬进去便是,又要请她吃席,季清菱却依旧不为所动,只客客气气地回了帖,又着人送了许仪礼过去,就算领了对方的情。
当初到京城的时候,顾宅里头新找的仆妇,都是短雇,等到顾延章得了差遣,诸人准备出发之前,季清菱已是给他们全数结清了银钱,将人遣散了。当时几乎人人都想要跟着来赣州,她却一个都没有留。
比起中人介绍过来的熟手,季清菱还是更愿意自己买些新手慢慢教养,一方面从小看到大,知根知底,另一方面,府里头带出来的人,只要不出意外,泰半也不会有什么太严重的恶习。
且不说这一头她连着几日遣了人去置办各色物什,又帮着三个幕僚并其家人安家落户,另一头,在过了一日之后,顾延章带着幕僚自去州衙开始交接。
顾延章此回赴任,携了三个幕僚,都是大柳先生推荐的,其余两个是正经读书人,只有此时紧跟在他身边的这一个,却是柳伯山自己名下产业当中的一个大掌柜。
对方名唤许明,世代都是蓟县人,祖上皆是资质平平,偏生到了他,倒是突然开了窍似的,于财计之上十分有兴趣,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账册也看得精细。
“通判,今日去衙中交接,只不晓得账册要看成什么样子?”
许明言语间有些顾忌。
他虽然从来都只是管生意上的账,可却是知道,只要是账册,其中便一定会有问题,只是大小而已。
眼下不知道衙中情况,只怕自己看出了问题,却不好同主家说,更怕自家把握不好尺度,说了不该说的话。
顾延章看了看不远处的赣州州衙,道:“是什么样子,就看成什么样子,也不必留面子。”
许明有些迟疑,他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小心地提醒道:“如今的赣州通判,好似下一任要调任荆州,若是当面不给脸,将来……会不会不太妥当?”
顾延章摇了摇头,笑了一笑,道:“不妨事。”
虽说是同朝为官,可他半点都不打算给对方背锅。
赣州乃是上州,虽然清平无事,可人户钱谷皆不差,唐奉贤在此足足耗了三年,年年岁考都极为平淡,也不晓得走通了谁的路子,才得调去了荆州。
唐并不是什么好出身,甚至可以说是贫寒出身,若是当真轮起来,也不过比郑时修好上一点而已,能有这样一通调动,想也知道,在任上必然收得不少。
不聋不哑,不做阿公。
顾延章从来不觉得自己看到什么不平,就要不管自己的能力、分量地跳出来,如今的他还管不了别人,最就只能管管自己而已。
但是却不能欺负到他头上。
若是认定他是个新进,把他当傻子来欺负,想要祸水东引,就不要怪他手快掀桌了。
等到年底,朝中就要派人来查库查账,他可没有帮人擦屁股的打算。
顾延章心中所想,自然不会跟许明细细解释,他侧过头,道:“你只管查账,查出什么,就是什么。”
许明点头应是。
顾延章复又道:“我记得你今年当是三十又六了罢。”
“通判好记性。”许明笑道,“再过几载,便要天命之年了。”
“大器晚成,可不是一句戏言。”顾延章也笑着道了一句,“如今朝廷的杂科之中,可是有财计之选,只要一个官身,便能赴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明一眼,道:“赣州乃是上州,一两个位子,还是挤得出来的……”
许明听得一颗心砰砰直跳。
虽然来的时候,他已是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也一心要做得好,可自家知道是一码事,从主家嘴里说出来,又是另一码事。
也许顾延章是在下饵,可这饵实在是太香了,他根本没有办法抗拒。
只是这言下之意?
一两个位子?
这一行幕僚,可是有三人!
跟那两个饱读诗书的人比起来,自家的优势虽有,却是不明显啊!
许明心事重重地跟着顾延章进了州衙。
唐奉贤早带着几名官吏在里头候着了,双方见过礼,又寒暄了一阵,便一前一后去了府库。
库房的桌子上,厚厚的账册叠得一摞一摞的,下头还附上了各色存底、佐证。
一看到账册,许明立时就镇定下来。
怕什么?
王庐同张京,又有哪一个有自己熟悉财计之事?
说起作文,自己肯定比不过他们,可论起做事,他们却未必能比得过自己!
当务之急,还是要趁此机会,好生叫顾通判,知晓自己的能耐才行!
一面想着,许明把椅子拖得离桌子近了些,开始认真地翻看起存底同账目来。
库房外边,顾延章却正与唐奉贤吃着茶,说着话。
唐奉贤见查账的只有一个许明,已是半点担心都没有了,他笑着同顾延章说些诗词歌赋,地理文章,又交代了些赣州的情况,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自招呼两人吃饭。
第二百七十章 吞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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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 吞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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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查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一章 查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一章 查账
除了头一天去打了个转,其后数日顾延章便没有再去府库之中。
赣州不是大州,却也不算小,唐奉贤足足在此任了三年,比这一任的知州还要待得久,自然经手的账务极。
许明看得细,带着两个下手,足足查了四、五日,才堪堪把帐、库给核对完毕。
最后一日,他跟唐奉贤派来照看的胥吏打了声招呼,交代对方把管库帐的吏员叫了进来。
“有些地方,小人看不太懂。”他肃着脸道。
许明一面说着,一面命小厮把已经搬到桌面上、垒得高高的账册拿下来一本,翻开做了标记的某一页,指着其中一个数字。
“凭证上是八千石,可等到了地方,却只剩下三千石,如今只囫囵给了个印,却也没说什么缘故。”
那名吏员低头看了看,也跟着笑了笑,道:“这是赣县转过来的秋粮,运送途中,难免有些损耗,唐通判已是批认了。”
许明“哦”了一声,似笑非笑地道:“虽是唐通判批认了,也需运送的役夫画个押,领罚才行罢?不然您这手续,可是不全呐。”
那吏员面色变了变,却是呵呵一笑,道:“是极,是极,我这便去寻通判请示一回。”
说着就要出门。
然而许明却又点了点面前那几摞高高的账册,不温不火地道:“先不忙,这里头还有许地方,小人看不懂,还要请您帮着解答一番。”
那吏员抬头一看,几十本账册里头,夹着少说也有数百处竹签子,看着密密麻麻的,教他这不相干的人,看着心中都忍不住一跳。
他只听许明拿一本举了几个例子,便笑道:“我且同通判说一声。”
果然拿着那本账册,走了出去。
唐奉贤接到吏员的通报,又翻看着手中的账册,脸色不由得有些发青。
这三年来,除却尽可能地用公使钱,他也从州府之中,得了不少好处,其中半都抹平了,可总有那么一些,抹起来是极费工夫的。
自家毕竟只是一任三年的地方官,比不得那些个年经营的胥吏,只要闹得不太大,想要怎么在府库中折腾,都能把首尾收拾得干干净净。
况且他毕竟是朝官,很事情虽然吩咐下头人去做了,也不可能亲自去把细节都盯得死死的,少不得会留下些不妥当的地方。
其实只要不死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便是朝中来人查验,泰半也看不出问题来。可此时被那顾延章的幕僚一个个揪了出来,想要重新擦屁股,却是麻烦得紧。
账册是来不及改了,一环扣着一环,想要重新做一套账,没个一二十天,哪里能做得整齐,偏他时间赶得紧,还要回京城候阙。
他那一处差事,虽然对方给了准话,外头也传扬开了,可毕竟公文未下,一日未能堂除,一日便不敢放心,还是要早些回京守着。
如今只能把亏空给填上……
唐奉贤打发走了来通报的胥吏,把自家的幕僚同账房都叫了过来,先一起去了一趟库房。
里头空无一人,不知何时,那名唤作许明的幕僚早已带着手下走了。
桌面上那夹满了竹签子的账册还静静地交叠着,如同山一般高,而那一根根叉出来的竹签子,直直对着他的脸,仿佛正劈着腿,插着腰朝他挑衅。
——来啊,来抽我呀!
唐奉贤恨得额头的青筋都快暴起来了。
幕僚同账房们赶忙上前,一一清点着被标识出来的地方,大半个时辰之后,具体的数字也就出来了。
约莫是七万贯。
唐奉贤倒吸了一口凉气。
如果是一二万贯,他出一回血,咬咬牙也就填回去了。
可这七万贯,也太了!
要知道他几年来虽然也捞了不少,可大半都拿去京中打点了,此刻要变出这么钱,几乎就是公鸡脱毛,尾巴都要秃了。
一时之间,唐奉贤有些犹豫。
他想了想,径直去找了顾延章。
“顾某初任得官,心中不免忐忑,初来乍到,诸事生疏,也只好照章办事,唯恐有负皇命。幸得通判带契,还待您指点。”
顾延章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唐奉贤听得咬牙切齿。
他不敢再往下说了。
未及弱冠的状元郎,又是拜在柳伯山门下,据说在良山书院之中,从来都是拔得头筹的,骨子里有傲,想想便知了。
听得消息,在延州阵前,这姓顾的还献上了亿万家财。
这样的人,怎么会缺钱!
既不可能拿钱财收买,又不可能拿言语威胁——自家比不得吴知州,有那样的出身,又有那样的姐夫,不过是个没背景没权势的州官而已。
唐奉贤硬生生憋着气,敷衍了几句,便告辞了。
回到州衙之中,他想了半日,狠一狠心,备了一份厚厚的礼,着人悄悄把许明给请了出门。
半个时辰之后,奉命同许明接触的管事低着头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不上?!”
唐奉贤有些震惊。
那名管事心中暗暗叫苦,也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好,支吾了一阵,想了半日,还是不晓得该如何粉饰其人言语,才不那样打自己主家的脸。
他见唐奉贤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只得尴尬地道:“那姓许的……从前好似在京城做的是大掌柜,见惯了金银往来,是以对小人送去的并不是特别看得上眼,只想靠着那顾官人,好得个出身……估计这使银使钱,是买不动的……”
管事已经把话圆了又圆,却不妨这日他不是一个人去办差,同去的还又面前这一位的小舅子。
果然到得晚间,唐奉贤回到后衙,自去寻自家夫人,结果才把衣衫换好,出得内厢房,便听到外头自家小舅子在说话。
“也不晓得哪里来的人,三百两的银子,折成铜钱,好好歹歹也有八九百贯,不要就算了,还甩银票出来给我看!当小爷我没见过银钱吗?!”
小舅子鼻子里喷着火,同自家姐姐抱怨道:“姐,你叫姐夫做事情前头也打听打听清楚,我去帮他办这一趟差事,脸都丢尽了,我带过去二百两,结果别人直接拍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子,还是通盈票号二十年的定票!!”
“你小声点……”
“在你面前说两句还不能了?看到我这张脸了吗?被那银票都打得肿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查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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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查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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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准备
得“少说两句,你姐夫还在里头……”
唐奉贤只觉得自己的的脸也要被打得肿了。
他那小舅子中气十足,说的话内厢里都听得一清二楚。
偏这一处还有两个伺候的丫头,一人才给他换了衣衫,此时正站在角落里头,动也不敢动,另一人则是扶着门把,犹犹豫豫地看着他,一副不晓得开门还是不开门的模样。
那蠢货!难道不懂得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吗?!
还是被岳父岳母给宠坏了!
家中富贵,人就容易这般不醒目!
唐奉贤站了好一会儿,把胸中的火气忍了又忍。
他能去荆州任官,除了自家掏钱,老丈人的关系也靠了不少,哪怕再看不顺眼,也不能当面给小舅子难看。
他站在原地,直直等到外头说起其他话了,才示意丫头开门,走了出去,自同妻子、小舅子说话不提。
然则交接的事情,却不能放着不去理会。
眼见日子越拖越长,也越发的不像话,再延期下去,说不定观察使就要送信回京城,朝廷下来查验倒是还好,诉诉苦,敷衍一番也就过去了,可若是被乌雀台那些个闻风议事、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御史们知道了,又要上折子攻讦。
在这换地方的紧要关头,还是不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为好。
唐奉贤叫来了幕僚,几人关在屋中商量了半日,终于下定了决心。
不愿意补亏空,也不能重新做账册,那便只有一条路了。
趁着那顾延章初来乍到,还摸不清形势,早早把首尾断干净了,叫他再没办法去核验。
次日,他便叫来了州衙里跑腿的胥吏,道:“去寻李押司,把本月府衙、府库中轮班的单子拿给我看看。”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赣州的大印一天没有交出去,唐奉贤一天便还是赣州的通判。
胥吏很快领命而去,不时,便带着一名身着吏员衣袍的老者走了进来。
“通判。”那老吏员喊了一声,把手里薄薄的几张纸放在唐奉贤的面前,道,“这便是您要东西。”
他约莫五六十岁,看起来就是个和气的老者,长着一张看到路边的小孩哭,都会自家填钱去买根糖葫芦哄人的脸。
“李押司,怎么是你拿过来。”唐奉贤有些惊讶,忙着人看了座。
李定当仁不让地坐在了椅子上,笑道:“难得通判叫,我便亲自来了。”又指了指桌上的轮班纸,道,“这是月头定下来的,有时候他们私底下换了,第二日才来同我说,也是有的,未必那般准。”
唐奉贤皱了皱眉。
他一贯不喜欢李定说话的口气,仿佛从不把自家这个通判放在眼中一般,偏偏自李定他老子开始,便在这赣州城中做押司了,对州衙故事门清不说,对律令更是精通不已,说句难听的,若是判起案来,自家都未必比得上其人一半能耐。
唐奉贤刚刚通判赣州的时候,也想过拿李定来立威,可才来了几天,他便发觉对方在州衙之中盘根错节,势力深厚,不得已,只得观望了一阵。
观望来,观望去,三年都过去了,他还是没能动手。
州衙上下,大半的胥吏都唯李定马首是瞻,说句难听的,今日他借着由头办了李定,明日之衙门里头,就能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帮他做事。
幸好就要走了!
他收了李定拿过来的轮班纸,说了两句,便要打发他回去,却不想对方把椅子拖得近了,蓦地开口道:“通判,过几日便罢了,今、明两日,可是我那侄儿轮班,若是有什么不好,下官可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唐奉贤一下子捏紧了手里的纸,他面上不露声色,只看着李定,道:“押司此言何意?”
李定哼了一声,并不说话,拱一拱手,便算是行过礼,告辞了。
唐奉贤面色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被拂了脸面倒是罢了,只怕还要被人看穿了心思……
然而被看穿也没办法了,他再没办法往后拖延了。
唐奉贤看着手里头的轮班纸,选了又选,只得选定了一个日子,把幕僚、亲信叫来认真商议不提。
无独有偶,驿站之中,许明也在与顾延章禀话。
“约莫七万贯的亏空,其实还有些虽然做得干净,但是也能抓出来的,想着到底要留点面子,省得逼得狗急跳墙了,是以没有都点出来,算上那些,还有账册中没有痕迹的,唐通判这三年,少说也得了一二十万贯……”
许明把自家从账册里看出来的问题一一说了。
坐在下首的,还有另外一名唤作王庐的幕僚,他乃是泉州人士,原本在国子监就读,屡试不第之后,索性四处游学,到得今年仍旧不第,便放弃了科考。
他已过了不惑之龄,此次过来,妻女都留在京城,自家只随身带了长子。
听得许明这般说,王庐皱了皱眉,道:“七万贯……这个数额,已是足够狗急跳墙了。”
他看了一眼许明,把心中淡淡的不屑压下。
虽说英雄不论出身,虽说对方已经被放了身契,可从前确实只是个下仆而已,还是在铺子里头迎来送往的下仆。
如今要同一个下仆共事,王庐有些嫌弃。
不过他还没有傻到把自家的想法说出口,跟了这一路,他已经算是看明白了自己眼下跟的这一位通判的性子。
其余都无所谓,谁能做事,就看重谁。
此刻来看,这下仆,倒还有两把刷子。
“这样一大笔钱物,若说那唐通判会填补回来,确实不太可能。”许明分析道,“他那岳丈还算有点能耐,能帮他使得动银子,但他这三年的岁考都只是平平,想要去荆州那个地方,没个二三十万贯,连口都不好开。”
许明年在京城,又是管着铺子,对朝中任官的道道,算得上是略知一二。
“那只能改账册了?”王庐插道。
顾延章坐在上首,摇了摇头,道:“他那账册里头毛病太,虽然不名下,可若是要改起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倒还不如重新做一套,只是此时才匆忙赶制,却也来不及了,没个一二十天,是做不出来的。”
王庐端起放在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里头的清茶,皱着眉头想了半日,道:“既是不能改账册,又不舍得补亏空,那能怎么办?难道他敢不交接了吗?”
第二百七十二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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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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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互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互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互鄙
王庐话刚落音,坐在对面的许明便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怪不得考了一二十年,也考不中,连省试都过不了……
也就是靠着死读书,得了个国子监,才能在自己前主柳伯山面前混了个脸熟,得荐了过来,不然这点本事,科举不行,脑子不行,还不知道将来能去哪里捞饭吃!
他这般想着,面上却是不显,只看一眼顾延章,道:“总有法子的……总不过就是那一二桩手段,老不老套不要紧,得用就行。”
王庐听得半懂不懂的,可当着顾延章的面,却又不好直问,只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一口接一口地啜着茶。
他又恨手里的茶盏太浅,又恨方才口渴,喝得太快,杯中如今并不剩下少茶水,不时便喝了个底空。
茶壶才被小厮拿出去添水了,如今屋子里头一个伺候的下人也无,他端着一盏空茶杯,扮作杯中有水的模样,一面干喝着,一面也跟着看一眼顾延章。
王庐自以为动作做得隐蔽,不想早被对面的人看在眼中。
许明心中暗自好笑,偷乐过之后,却突然心情复杂。
——哪怕这王庐再无用,再个酸儒,在别人眼中,他始终是个文人,又在国子监中读过年书,随便寻一个同窗,便能给他找个出路,给旧日的老师投个贴,就能被荐到一州通判面前做幕僚。
而自己呢?
家中穷得揭不开锅了,他只能去铺子做学徒,吃的是剩饭剩菜,窝的是草席烂被,丑时初才能得睡,寅时末就要爬起来。
从一个小小的跑堂,做到铺子里的掌柜,他吃过的苦,流过的血汗,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自家费尽全力才争取而来的机会,于王庐而言,只需要一个帖子便能做到……
许明把那酸涩的滋味按下,强令自己不要去想。
有空想这些,倒是不如想想怎的才能在通判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好容易得来的机会,绝不能就这般浪费了。
许明看得出来的,顾延章自然也看得出来。
王庐并不机灵。
可他能考进国子监,又能得大柳先生举荐,其人人品、学问必是过得去的。
顾延章并不觉得做自家的幕僚,便一定要脑子灵活,样样精通,只要有那么一技之长,放在合适的地方,都能得用。
天下间又有几个人是通才呢?
况且他如今实在是缺人缺得紧。
他笑一笑,假装没有看见两个幕僚之间的你来我往,提点王庐道:“前一阵子,大营县不是才有过一回?”
大营县距离京城不远,也就是三两日的路程,乃是望县,因临着黄河,每每大河决堤,都有百姓死伤离散。
这样的临着大河的县,田产官司最,一发大水冲了田界,等水退了,临田的两家就要打官司,或是人逃难去了,回来的时候发现自家的田被人强占,或是有人冒籍领了别人的田地,更有胥吏勾结刁民,去抢了肥田。
一行人一路往南,正巧路过大营县,当时县中闹得沸沸扬扬,原是百姓递了状纸,打田产官司,新上任的知县看了证据,只觉得不对,一心要去查陈年账册,却被管府库的胥吏一把火将库房给烧了个精光。
不是要看翻账册吗?
在库房里呢,如今还冒着烟,热乎着呢,去罢!
众人当时着急赶路,并未来得及知道后来如何,可这一桩事情,却是都有耳闻,还议论过一番。
放火烧账,从古至今都是屡见不鲜。
胥吏放火、知县放火、乃至通判知州放火,只要跟账册、府库扯上了关系,到得最后,没有路走了,一定就是放火,无他,这法子最快,也最有效。
只要找到了替罪羊,最也就是担个监管不力之责,罚个俸而已。
同其中的利益比起来,谁看得上那点钱!
王庐只是不精明,却不是笨,有了顾延章这一句话,立刻就反应过来。
“纵火焚烧账册!?”
他手里的空茶盏再端不住,忙放回了桌上,急道:“若是这般,不若咱们派人去那库房之中守着,明面上说是日夜查账,也当做看守账册,不要叫人给毁了凭证!”
不待顾延章说话,许明便摇头道:“行不通的,州府衙门夜间闭门,无关人等不得入内,便是通判想要进去日夜守着,先不说一点体面都没有了,便是能拉得下这个身,府衙的人也未必认——如今可还未交接州府大印!”
未曾交接,没有官印,严格来说顾延章就还不是赣州的通判,看管府库的人便能依照规定,不让他夜间留在里头。
况且若是以堂堂通判之身,竟沦落到亲自守着那一堆子账册,顾延章的脸往哪里搁?
为了护着区区几本账册,便要亲自下场,也不嫌丢人的!
消息传出去,别说以后再不要想能镇住赣州上下官员胥吏,便是叫百姓听了,也要指着鼻子笑的!
王庐闭了嘴。
他想了想,又生出一计,道:“既是不能在里头,那不若遣几个人去府库边上盯着,一旦有了动静,就立刻发声示警,叫潜火铺的人去灭火?”
许明好容易才把嘲笑的表情给忍住了。
他当惯了大掌事,无论什么时候,能不得罪人便不会得罪人,更不会刻意叫旁人下不来台,忍了好一会儿,才斟酌着道:“不妥。半夜在府库周围晃悠,没人瞧见还罢,若是被巡逻的铺兵逮住了,就要丢通判脸面。况且府库那样深,放账本的,也就那一间两间屋子,州衙重地,闲人不得入内,便是示了警,还至少要都尉一级的才能下令开门,等到人来了,里头白纸黑字早化作了灰,又哪里来得及!”
许明话虽然说得委婉,王庐依旧听得心中不舒服。
“那不晓得许兄又有什么高见?”
王庐硬邦邦地回道。
挑刺谁不会?
只挑刺,又不出主意,倒是省事了。
被他这样一问,许明只笑了笑,看着顾延章,道:“想来通判已是有了主意。”
第二百七十三章 互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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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炬
许明老于人情世故,虽然未做过幕僚,也没有当过谋士,但是一通百通,自以为天下间的主家都是一样的。
想要做好下属,定要让上头人觉得你聪明,却又不如他聪明,认定你有用,却又不担心你功高盖主。
当然,如果笨,一定要笨在不要紧的地方。
像王庐这种笨在明面上的人,许明做掌事的时候,只要是露脸的场合,都不会让他去的!
没得砸了招牌!
而顾通判这般的主家,小小年纪便得了状元,担任一州通判,可谓平步青云,少年得志,正是要一展身手的时候,此刻,自家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好好捧哏。
来之前,许明早已通过自己的法子,把新主家能查到的背景都问了个遍。
蓟县第一,雪夜惊才,狭路杀蛮,营中献产,灭恶叔,夺状元——这般的主家,若谁敢说没本事,除非眼瞎了。
对有本事的主家,与没本事的主家,许明是有两套法子的。
遇上没本事的主家,出主意的时候自己上,做事的时候也要自己上,事情做完之后,把功劳全数挂在主家身上。
遇到有本事的主家,出主意的时候让主家说话,做事的时候自己上,事情做完之后,把大半功劳挂在主家身上,自己是按着主家的吩咐,出了些“微末之力”。
此刻,许明正身体力行着第二套做法。
然而他并不知道的是,顾家从前并不是普通的奢遮富商,而顾延章更是从小就看着父兄管理产业,见过太的大掌柜,也见过无数人精。
看到许明这一番表现,顾延章也直想笑。
太熟悉了。
这同当年父亲头一回遣了三哥去管铺子的时候,里头掌柜的同三哥说话的口气、行事一模一样。
还是说大掌柜们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
只是自己却是不同曾经的三哥。
以前顾家家大业大,产业下头的掌柜,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无所谓这种面上的敷衍,只要把事情做好了就行了。
可自家现在只有这寥寥几个人,如果还要揣摩来,揣摩去,绕着话说,揣着小心思做事,那当真是顾不过来了。
他并没有走许明帮着垫好的台阶的意思,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不妨事,有什么主意,且说吧,无论好坏,提出来了,大家一同商议,能用自然好,就算不妥帖,也不要紧。”
许明有些吃惊。
然而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几乎是立时坐直了身子,把自家的主意说了出来,连语速都快了三分。
三人果然商量了半日。
***
初冬的深夜,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只露出一点点亮光。
看守库房的黄老二正坐在库房旁的小隔间里头,面前的桌上摆着一盏浓茶。
放在往日,他早趴在桌子上打盹了,可今夜,他却硬生生靠着浓茶,撑着把眼睛睁开。
这是他这个月最后一天轮值库房,只要轮完今日,后头几天,就不关他的事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很快就到了丑时末,正是太阳将升未升,月亮将落未落的时候,日月相交,人会尤其疲惫。
眼见再过大半个时辰就要交班了,库房里依旧安静如常,并没有半点动静,黄老二心中暗暗笑自己想得,一面终于实在是忍不住,把头一点一点的,好似小鸡在啄米一般,竟就这般以手撑着头,眯了过去!
隐隐约约之间,他仿佛闻到一股子淡淡的烟味,那味道缭绕在鼻端,刚开始还若有若无,到得后头,却是浓得有些教他发起呛来。
他迷迷瞪瞪了好一会儿,等到被烟熏得不行了,才猛地惊醒,吓得“砰”地一声站了起来——原是不小心把身后的椅子给带翻了。
黄老二“蹬蹬蹬”地跑了出门,果然外头烟味已经浓得刺鼻,而三两丈开外、用来放置赣州州衙账册存档的屋中,已是浓烟滚滚,火光闪闪。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却是呛进去了一鼻管的烟灰,咳得死去活来,眼睛都咳出了泪水。
等他终于缓过气来,抬头一看,屋子里的火势已经蔓延到屋外。
火光冲天。
他心中一惊,几乎是失声喊道:“走水了!!!”
一面吹响了挂在胸前的哨子。
“哔……”的一声声尖锐的哨子示警,很快打破了初冬凌晨的宁静。
首先冲进来的是夜间轮值的铺兵,领头的见了这火势,又见黄老二手脚发着抖,十一月的冷天,竟是满头满脸是汗,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忙问道:“里头是什么东西!”
黄老二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儿,才道:“原是州……州衙里头的账册……”
领头的也吓得一个激灵,忙对一旁的人道:“去寻几根木头来,把这屋子门给撞开了!”
又对黄老二道:“一会把门撞开了,能灭火就灭火,不能灭火,直接把里头的东西,能抢少出来是少!”
黄老二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就听得“嘭”地一声,着火的屋子整间轰然倒塌,尘土、木渣子、火星子四处乱溅。
众人再顾不上其余,不约而同地一齐后退了三四丈,躲那一股子奔腾特来的热浪。
领班的脸都白了,几乎是吼着朝后头的兵丁喊道:“快去催潜火队!分一队去前头打水,不能叫火势蔓延了!”
如今正值新旧交接,烧了账册,新通判肯定会恨得牙痒痒,若是把府衙再给烧了,那不仅新通判会恨得牙痒痒,连知州也会要吃人了!
在领班的指挥下,兵丁们手忙脚乱地去扛水过来灭火。
潜火队很快就来了,刚刚到了地头开始灭火,住在后衙之中的唐奉贤就步伐匆匆地走了过来。
“通判!”领队上前行礼。
黄老二木然站在原地,好似是已经没了知觉,也不去行礼,也不跟唐奉贤打招呼。
唐奉贤却是没空理会他,而是忙朝着一名急忙赶来的小吏道:“去把顾通判请来!虽然如今未曾交接,可知州外出,州中只我一人坐镇,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正该叫他知道才……”
他话还没说完,便见外头急急来了一个胥吏,过来道:“通判,新来的顾通判到了!”
“快请他进来!”唐奉贤连忙道。
顾延章大步流星地走了进院门,身后带着三两个人。
唐奉贤满脸的焦虑,只来得及同顾延章拱了拱手,便叹道:“延章,实是无脸见你,不晓得怎生回事,府库中全数的账册……如今……已是付之一炬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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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一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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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幸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五章 幸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五章 幸存
唐奉贤的口气既伤心,又难过,只看着顾延章,仿佛在等他的回应。
顾延章面上的表情却甚是奇怪,好似是松了一口气,好似又是可惜,过了半晌,只道:“先灭火罢。”
水火无情,饶是赣州城的潜火队全数都上阵了,又有闻声而来的吏员们一齐帮忙,也足足花了两三个时辰才把火给灭了。
等得最后一丝火苗也被水给熄了,天光已是大亮。
此时清点损失,除却那一间放置账册的屋子,另又烧毁了三间半屋舍,又有三四名救火的人受了轻伤。
伤者伤势不重,将养一阵便好,毁了屋子,再建也是无碍,最也就是耗些官中的银钱而已,偏那账册毁了,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等到场面收拾得差不了,唐奉贤这才质问道:“昨日谁轮值库房?!”
一直默不作声的黄老二低着头走到了唐奉贤的面前,老老实实地站定了,道:“昨日小人值的夜……”
唐奉贤皱起了眉头,喝道:“夜值库房,却玩忽职守,致使账册毁于一旦,你可知晓自己犯下了大的过错!?”
一阵责骂之后,他又斥道:“秋末冬初本就干燥,最容易走水,你竟如此不小心!该当何罪?!”
立时就把责任推到了天气干燥,看守不利上头,三句两句,便将这一回失火的缘由给定了下来——全是天灾,再兼黄老二失察的人祸。
黄老二面色煞白,几番想要开口说话,却屡屡被唐奉贤打断,只得老老实实闭了嘴,听他说完。
唐奉贤骂毕,便不再理会黄老二,而是转过头去同顾延章商量道:“延章,如今账册已然被毁,这交接……”
他口气倒是十分惋惜,面上却半点紧张都无。
唐奉贤话说得理直气壮,眼底全是喜色。
他已经算是克制着心中的得意,才没有笑出声来。
烧得好啊!
都成灰了,还怎的交接?又哪里寻得出来证据说是自家亏空了呢!
至于毁了账册,继任者如何理事,州衙又会如何混乱,更又会给百姓带来大的损失,却不是他关心的了。
唐奉贤心中解恨极了。
是你逼的我!
若只是盯着一万两万的亏空,说不定他心情好,咬咬牙,就给了,偏开口那样狠!
你不仁,就休要怪我不义了!
他看着顾延章,一心等着从他脸上看到气愤与无可奈何。
哈哈,没了账册,你还能翻出天来吗?!
而在他的身旁,顾延章一脸的惋惜,反问了一声,道:“账册当真被毁了吗?”
唐奉贤只当他是不能接受这现实,心中尽是得意,却是指了指不远处的焦土残垣,对着一个小吏道:“去翻一翻,看看还有没有没被烧毁的账册剩下来。”
此时火势才灭,烧得连架子都不剩的库房还冒着炙人的热气,那小吏实在不愿意过去,便躬一躬身,道:“这隔间的屋子都烧塌了,便是铁也烧成了水,哪里还有账册剩下来……”
难得的,唐奉贤半点也不觉得自己被拂了面子,只转头对顾延章道:“你看?”
顾延章却是不紧不慢地道:“倒是不用翻灰土。”
他朝着站在一旁的黄老二点了点头,道:“先不忙着急找火里剩下来的,黄户曹倒是像个谨慎行事的性子……”
黄老二其实并不是户曹,他不过是户曹司中一名小小的胥吏而已。
他听得顾延章提及自己,忙的抬起头来,脸上仍旧发着白,脚也有些抖,然而人却是醒过神了一般,同手同脚地走了过来几步,乱七八糟地对着顾延章、唐奉贤二人行了一个礼。
“小人原是事,半夜听得老鼠叫,因去岁库房凭证才遭了鼠咬,户曹一司上下都被罚了银钱,小人想着前一阵子顾通判府上来了人清点账册,那一个落脚的房间正正空着,便……”
他吞了口口水,望了一眼顾延章,仿佛顿时就有了勇气一般,接着往下说道:“……便把账册都搬了过去,打算等到今日交班的来了,同他商量一下,看是不是一齐把老鼠给捉出来,再将账册放回……”
一面说,一面朝右边望去。
远处的右厢房排开了三间,安安静静的,半点没有被这一夜的火给侵扰到,在满院子的烟熏火燎中,看起来格外地叫他安心。
唐奉贤循着黄老二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狂跳,只觉得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眼睛瞪得鼓鼓的,逼上前去,对着黄老二厉声喝道:“私动府库账册,你可知道这是何罪?!”
“唐通判。”顾延章好整以暇地打断了他,道,“倒不忙着治罪,若是账册当真完好无损,黄户曹也算是阴差阳错,将功补过了。”
又道:“既是如此,不妨便去看一看账册可还尚存罢。”
一面说,一面朝着那几间屋舍走去。
顾延章打头,唐奉贤不得不跟在了后面,州衙中的胥吏们也跟着一窝蜂涌向了右厢房。
黄老二连忙走在前头,急急上前去把门锁给开了。
双扇门一推开,首先映入人眼帘的就是一架州衙中用来运送宗卷的独轮车——正靠在一旁。
而屋子里头,堆得如同山一般高的宗卷、账册,一垛一垛地挨在一起,挤得人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距离门最近的地方,摆着三四垛账册。
唐奉贤扶着门边,看着这满屋子的账册,只觉得自己有些头晕。
州府衙门的宗卷账册实在是太,他从未留意过哪一本是哪一本,然而这一回,他却是再确定不过,这三四垛一定是被顾延章那一名叫做许明的幕僚抽出来,说有问题的那一部分。
眼熟的不是账册,而是其中夹着的密密麻麻的竹签子,好似在望着他笑。
——哈,唐官人,又见面了!
大火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唐奉贤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此刻火灭了,他却是连呼吸都透不过来了。
账册还在!
怎的办!?
他眼前冒着金星,胸膛处竟是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七万贯!
怎的办?!
第二百七十五章 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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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 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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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任
留给唐奉贤的时间已经不了。
距离下一次得阙只剩下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眼见再不出发,从前已经花出去的那数十万贯真铜就要硬生生打水漂,他再顾不得在此纠缠。
七万贯与数十万贯,还要添上自家老丈人帮着搭的人情,孰重孰轻,他还是分得清的。
并不是斗不过那姓顾的铜臭子!只是自家没时间了!
唐奉贤心中越发地恨。
一面吩咐幕僚、账房们重新点清楚账册中被挑出来的问题,他已是准备咬一咬牙,先把那七万贯的亏空给补上,剩下的事情,等到得了官之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自然有的是机会好生给这铜臭子捅上几刀。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在心中描摹一番自家以后是如何把这姓顾的斗得身败名裂,抱头鼠窜,便又接到了一轮迎头痛击。
“十二万贯?!”
唐奉贤失声呼道。
他贫寒出身,是高中了进士,又娶了贵妻,再得了官之后,才渐渐学着养气,平日里还好,当真遇上了事情,便再维持不住那副官模样,几乎连表情都狰狞了起来。
幕僚正要开口回话,便听一人由远而近地走了进门,道:“却是上一回小人查验得不够仔细,竟是漏了几笔大数,正巧此回库房走水,我家通判担心有什么不妥,便着小人重新核点了一遍,只怕漏了什么东西,将来便要说不清了——果不其然,小人当真做事不够精细——只是对不住唐通判了。”
唐奉贤抬头一看。
是那铜臭子门下的幕僚,从前日日来查账,唤作许明的那一个。
他懒得同一个小小的幕僚说话,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叫门客抄了几处账册上的问题,直接拿着抄本去驿站找了顾延章。
顾延章礼数周全地接待了他,却是并无半点退让之意,只笑道:“顾某初任得官,难免有些行事不周全的地方,本就性子不够灵活,如今乍得重任,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有负天子之托……”
一道话茬子都没有留出来让唐奉贤接。
唐奉贤只得恨恨而往,愤愤而归。
无论心有痛,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到底还是把家中钱物拢了又拢,挤了又挤,硬生生凑出了十二万贯,又把账册给清干净了,这才同顾延章一一交割印信,交接账册,咬牙切齿地带着妻儿亲眷门客,拖着长长的车队,边骂边回了京城。
而在另一头,冷眼看着旧通判自作聪明,被新来的通判耍得提溜转,赣州城的老押司李定便似瞧了一出并不精彩的戏一般,连喝彩都懒得给一声。
唐奉贤虽然在赣州城里做了三年通判,可他在州城之中,其实并没有大的存在感。
赣州从来清静少事,连个强盗也无,知州是济王的大舅子,一向不管事,唐奉贤刚来时还管过一阵子,后来发现根本找不到什么借以扬威的地方,连案子都是鸡毛蒜皮的争产、**、斗殴,偶尔有一两个命案,厉害的案子他也审不出来,一般的案子也看不出他的本事,便索性连堂都不上了,将事情全数丢给判官去打理。
半年前赣州的判官得了重病,一个月里头要请大半个月假,这些个案子,就都落到了李定的手上。
他年老吏,处理起案子来,往往在庭下便解决了,还能原告、被告两家通吃,吃得肚皮浑圆。
在赣州城里,提起州官,旁的人都把李定列为第一,虽然他只是个吏,可在城中百姓看来,他比知州、通判还要威风数百倍。
说一回知州孟凌、通判唐奉贤,城中人也许想半天都才能琢磨出来他们是谁,可一说李定,没有人不是立刻便能反应过来的——小李押司!
有小李,自然就有大李,所谓的大李押司,指的是李定早已入土的老爹。
没两日,简简单单送走了唐奉贤,李定回到州衙之中,优哉游哉地在自家的公厅里烹茶喝起来。
赣州州衙的公厅并不大,实际上,不仅不大,打外头看起来还有些灰败邋遢。
算起来,除了前衙每年都要修整,用以维护朝廷的体面之外,州衙的其余建筑已经数十年没有修缮过了。
毕竟修缮州衙,州中是没有这一项经费的,必须向朝中申请,可对于知州、通判来说,官任三年,等到好容易修缮好了,自家就要离任,这等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事情,傻子才会去做!
况且若是向朝中递折子要钱,少不得要在有司心中落下一个“靡费”的印象,一个不好,岁考都要受到影响。
当然,还有另外一项法子,便是从不入账的银钱中抽出一部分来,用意修衙。
可不入账的银钱,本来就是默认归入州官荷包的,不收入囊中,却用来给下一任做贡献,当真是圣人都没有这般无私。
是以各处州衙、县衙的公厅、后衙,几乎没有哪里是不破败的。
赣州自然也是一样。
从外头看起来,这一处押司办事的公厅也是破破烂烂,大门上头的木头都朽了,也没有人去管,然而只要一走进去,就会发现里头别有洞天。
前朝的桌椅摆在角落,上头刷的桐漆已是斑斑驳驳,却又同普通的破桌椅不同,散发着岁月的味道——也就是钱的味道。
墙边上靠着一立架子,上头摆着玉如意、古钱币、几件古董玩意,都是李定时常赏玩的,还有一整套建州窑出的,一只便要三百贯的黑瓷碗,并一罐子茶叶——乃是今岁的龙团胜雪。
而屋子里的四个角落,在这初冬之际,却都摆着几盆依旧绽放得极盛的菊花,花色不是普通的白、黄,而是黑、绿、白、黄、红、青等等混杂在一起,一看就十分新奇。
这样一处公厅,寻常人走进去,便会瑟头瑟尾,而识货的人走进去,更是要咋舌不已。
李定一面品着茶,一面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洛阳生宣练着字,不时,便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是他的侄儿李立走了进来。
“大伯!我打听清楚了!”李立匆匆站到了李定面前,道,“黄老二果然是受了新来那通判的蛊惑!”
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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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 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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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谆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谆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谆谆
一 李定皱着眉打断了侄儿的话,斥道:“噤声!什么‘蛊惑’不‘蛊惑’的,怎的说话这么没分寸!”
他眉眼极凶,口气极重。
李立被这一句教训得不知所措。
他跟着大伯在州衙之中也有一二十年了,从来都是这样说话行事,也并没有被指出过不好,如今没头没脑地挨了训,一下子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你年岁也不小了,在衙门里也有了日子,眼下看了这样久新上任的这一位顾通判同唐奉贤交接,还没明白吗?”李定提点道。
李立有些冤枉,只道:“侄儿只是同伯父在私下里头说话,此处并没有第二个人在啊!”
当着新通判的面,他自然会礼数周全,毕恭毕敬,可在这自己的地盘,难道还要装相吗?以往也没装过啊!
李定失望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在此处同我这般,那与其余人说起,是不是也这个口气?”
李立一愣。
“你与其余人这般说话,平日里倒也不怕,此刻遇上新来的这一个,万一被谁拿了你的话,去通风报信,卖好处,你又待如何?”
李立有些犹豫地回了一句,道:“他们都唯您马首是瞻,不敢去做这等反水的事情罢?”
李定摇头道:“人心隔肚皮,如今面上是千好万好,谁又知道肚子里头怎么想,此刻来了新通判,瞧着又是个有能耐的,正是取巧卖乖,改换山门的时候。看他交接时的行事,哪里像是眼睛里能揉得进沙子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虽是不顶顶怕他,倒也没必要去掠其锋芒,等过一阵子,看看他的手段再说。”
像这一回,同唐奉贤二人交接账册,虽说姓唐的挑衅在前,还想要放火烧账,可毕竟没有得手,那顾通判占了上风,却是得势不饶人,硬生生从对方口中又抢下一块肉来,把那七万贯的亏空,转眼变作了十二万。
其人行事,可见一斑。
李立服服帖帖地站在下首,听着自家大伯训诫。
“少年状元,青云得志,听得好像说曾经在延州城里头把自家叔父都灭了,这等人物,说一句好听的是果决,说一句难听的,便是心狠手辣,你如今羽翼未丰,不说避着,还要迎上去,岂不是傻?”
“你堂哥如今在外做着官,你堂弟年纪还太小,家里头的事情,少不得还要你来承接,如果总是这般不够谨慎,将来我又如何放心把家中基业交给你?”
李定一番话,又压又拉,谆谆善诱,听得李立胸中一片情绪翻腾,只恨不得把心肝脾肺都掏出来给这伯父养老送终,忙道:“侄儿将来行事必定小心谨慎,不负伯父教诲!”
又道:“一任不过三年,待得好好把这一位送走,便算是了得了一事!”
李定却是又摇了摇头,道:“这般做法,又是太孬种了。”
“咱们李家在赣州经营了数十年,便是当真来了个强龙,也要叫他知道,压不下这条地头蛇,此刻忍让一时,只是为了看其人手段性格,却不是为了做一只缩头乌龟的!”
“今日来一个姓顾的要忍三年,明日来一个姓张的、姓王的,难道也要忍三年?不要说忍三年,便是忍让了一年,咱们家在这城中的积威,便要消掉三分。”李定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自家侄儿,道,“此时此刻,若是聪明的做法,又该如何?”
李立迟疑了一下,斟酌着问道:“叫衙门上下,不要去理他?”
赣州州衙的胥吏们,半都听从自家大伯的吩咐,李家在此地年厚植深蕴,只要发一声话,下头少有人敢不听的。
顾延章再怎的厉害,也是一个人带着几个伶仃的幕僚来此赴任,若是下了政令,却没有人去应和——下头人也不是不干,就是干不好而已。
今日叫收三百户的赋税,只收上来两百户,明日让去清点人口,却点了半年没能点出来,若是一个人这样,少不得要被拿出来做典型,杀鸡给猴看,可若是全数人都这样,却是法不责众,那顾延章再如何,也不能把整个州衙的胥吏都治了罪罢?
李立自觉自家这个办法,很是不错。
然而李定却是微微一叹,道:“你啊!”
再怎么说,顾延章也是从八品的朝官,又是赣州城的二把手,他真要拿几个胥吏开刀,连废话都不用说,以办事不利为借口,直接打一顿板子便是。
官大一级压死人,打得一两次,下头还会有谁听从自家的话。
李定耐着性子把其中关窍一一解释给侄儿听了,也不再想着引导他,只自己点破道:“你看这新通判的性子,是要做一番实事的,然则他却有一桩不足,你看他从前的经历,聪明机变不假,也足够果决厉害,却终究是年纪太轻了。”
想要在一州之中说一不二,可从来不仅仅是有聪明就能够的。
如果这顾延章是外放二任三任之后过来,自己便是拼着丢脸,也要夹起尾巴做人了,偏他一点了状元,便直接派到了赣州,再如何聪明,再如何有才学,也不代表他能做好一州亲民官。
赣州事少只是相对其余州县,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却不代表这里的州官好做。
通判掌刑名、钱谷、赋税、徭役,后面几项并不是立时就能看出为官者的能耐,可第一项刑名,却是立竿见影的。
是不是好官,上一回堂便知!
判得两回案,有几斤几两,赣州城上上下下,便皆知晓了。
当年的唐奉贤,再从前的几任通判,不就是判过案之后,就对自家服服帖帖的了吗?
判争产案,要查点旧例、宗卷,还要打听乡情;判***案,要寻访乡里,仔细问讯;判偷盗案,更是要他们这些人出马。
这顾判官是个聪明人,让他独自判过一回案,再由自己从旁协助办过一回案,两相对比,自然就知道离不得衙中老人了。
新官上任,人人都在观望之中,无论是官员,还是胥吏,便算是有急急忙忙凑上去的,也不会见不到好处,便倾尽全力地去帮忙。
正好借此机会,叫新来的通判看一看自家手段!
且看这赣州城中,究竟是谁人说得算!
第二百七十七章 谆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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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谆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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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狱
且不说这一厢李定在公厅之中教着侄儿,另一厢,顾延章礼数周全地送走了脸黑得像锅底的唐奉贤,便开始正式接任了。
上任几日,他都是上午处理衙门中的事务,下午则带着几个幕僚外出走访各县,待得晚间,还要在衙内翻阅宗卷,忙得脚不沾地。
新上任通判的这般行事,自然会影响到州衙之中的胥吏。
初来赣州的知州、通判们,常常都是兢兢业业,想要干出一番功绩的,更何况这一位还是状元及第,若说没几分追求,都配不上他的出身。再看其人对付上一任唐通判的手段,也知道他不是省油的灯。
然而这一位实在是勤励得过分了。
“遇着个毛小子,真他妈的晦气!”
大早上的,一名吏员朝地板上吐了口唾沫,又把头上方巾整了整,一副就要出门的模样。
同公厅的人便笑道:“你这是怎的了?一大早的,又要陪着去哪一个地方?”
那吏员叽叽歪歪了几声,骂道:“也算是开了眼,日日都要下县乡,比去窑子还要勤快!再没见过这样的!此时天还不冷,待得天冷起来,若是还要这般四处跑,老子要骂他祖宗十八代的!”
又有人嘲笑道:“你别去啊,他又没逼你去!你不去,有的是人着急跟着去。”一面说着,一面朝着角落里的空位努了努嘴。
那吏员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道:“谁能跟他比,看个库房,看出老鼠看出火就算了,一个户曹司的,如今日日跟着通判后头跑,脸都贴到人屁股上了!”又回嘲方才说话的那人道,“你莫要笑,此时你笑我,往后有得我笑你的!”
说着哼了一声,匆匆出了门。
剩下几个人也笑不出来了。
虽说没逼着去,可通判在外头跑你管的那一块事务,你又哪里敢不跟着!
今日你不跟着,跟着去的那一个,说不定明日便得了人的青眼。
有人便抱怨道:“真是初生牛犊,甚时才能歇了这番心思!总归是没有用的,日日这般辛苦,又没得好处!”
这话登时引得一阵附和声。
在州衙了待得越久,越是油滑子,看着州中的州官来来去去,早有了自己的一番见识。
赣州虽然是上州,却从来不容易得功,又离京城远得很,根本不是有背景的人中意的去处。哪怕你天天在乡县中吃睡,没政绩就是没政绩!不过白费功夫,还要害得州衙中的人跟你一起辛苦。
如果去得好地方,虽说一任官乃是三年,可只要岁考得了优等,总能得到减磨勘,减一年常见,若是得了异等,减两年也不是没有,甚至有些功绩出色,又有人在京中使力的,不消半年便能升职调任。
然而这个“好地方”,从来指的都不是赣州。
被派来这赣州,已经说明其人在京中没有什么后台了。数十年来,被发来此处的官员,除了极少数如同孟凌一般,就是过来养老的,没有谁不是老老实实熬上三年,再灰溜溜回京候阙的。甚至因为任期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政绩,往往还会影响到下一轮的得官。
新来的官员想要出政绩,总归要做事,可胥吏们却不愿意做事——先不说做不出事,做出事来,对他们也没好处,还不如按部就班地捞钱。
后衙中发生的这些事情,顾延章自然是不知道,便是知道了,也不会理会。
事情没做出来,就想要好处,绝没有这样轻易的。可谁是当真勤勤恳恳干活,谁又是嘴巴出力,脚不出力,他也一样看在眼中。
辛苦了近十日之后,终于到了休沐。
顾延章却是接近中午才从宁都县之中回到的后衙。
他没让下人通禀,径直进了内厢房。
季清菱正拿着一卷书看得入神。
秋月坐在一旁绣鞋,见顾延章进来了,忙站起身来,又唤道:“姑娘!”
顾延章已是走到了书桌面前。
季清菱身上还是晚间睡觉时着的衣衫,头发也只是简单挽起,一看就是连厢房都没出的样子。
顾延章皱着眉头站定了,俯下身子,伸出手去摸她的肚腹,又问道:“昨晚几时睡的,早间几时起的,早食吃了没?”
季清菱才反应过来,便被他一只手放在肚子上,摸得直痒痒,忙捉着他的手,回道:“子时不到就睡了!早间睡到辰时才起的,吃了早食,一会就吃午饭!”又抓着他的手不肯放,生怕那手四处乱动,只嘴里笑道,“五哥甚时回来的?怎的悄无声息的?”
又道:“我在家里头乖得很!半点都不用操心的!”
说着站起来,道:“五哥,我帮你去换衣衫。”
时值冬日,又是快马行路外出,顾延章身上穿的乃是劲装,十分不好脱。
每当这种时候,他都是缠着季清菱帮他换衣衫,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直到此时,一见到顾延章穿着劲装回来,季清菱便很自觉地帮忙了。
顾延章面上这才缓和了几分,然而也没有十分松气,复又问道:“今早可是练了鞭?”
季清菱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
她拽着顾延章的手,小声道:“我晚间就练。”
顾延章叹一口气,道:“早间习武,一日就有精神,你夜间才去练鞭,晚上怕不要不好睡。”
季清菱便道:“向日都是认真习武的,只最近几日有些松懈了。”又道,“明日便捡回起来,五哥,你别恼我……”
她认认真真地解释道。
其实并不是故意的,只是当真有时候一做起事来,就忘了旁的。
她知道顾延章是担心自己,是以也珍惜他的爱意。
顾延章看季清菱一脸的紧张,忍不住探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柔声道:“哪里舍得恼你,只是你身体一向康健,正要好好保养才是,若是底子差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我要带你出门去玩,你都走不动的。”
季清菱轻轻地“嗯”了一声,又道:“我先给你换衣衫。”
说着把手里的书卷放在桌上,拉着顾延章的手,便要进隔间。
然而这一错眼间,顾延章已是把倒盖着的书名给看在眼中。
是一册前朝郑克的《折狱龟鉴》。
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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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折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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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炖盅(给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炖盅(给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九章 炖盅(给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等到了隔间,趁着季清菱给自己换上衣的功夫,顾延章轻声唤道:“清菱。”
季清菱仰起头,露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顾延章抬起手,扶着她的肩膀,凝望着她,问道:“我方才看到你在看《折狱龟鉴》。”
他顿了一顿,心中斟酌了半日,方才继续问道:“你自家喜欢看,还是因为我,才喜欢看?”
季清菱起先见他郑重其事,还以为是要紧的事宜,结果听得这样一句问话,忍不住笑了。
她给顾延章把腰间的带子系好,便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凑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我本也喜欢看,因为你,就更喜欢看了!”
她完便放开了,顾延章却是不肯放,只揽着她,又道:“你莫要哄我。”
季清菱当真是受不了他,便道:“你瞧我是委屈自己的人吗?”
顾延章心道:你为着旁的不肯委屈自己,为着我,却也未必。
然则他嘴上却没有把话说出来,不住拿眼睛望着季清菱,连眨眼都舍不得的样子。
季清菱哭笑不得,只得承诺道:“我以后一定早早睡,早早起来去练鞭,再不像昨日这般,好不好?”
顾延章这才有些满意。
两人一齐出了外间。
秋月早叫了厨房,不时饭食就送了过来,摆了七八个小碟子的菜,两盅炖汤。
管厨房的婶子十分得力,四时菜谱都搭得极好,有时候见得家中两个主家辛苦,还常常炖些补汤过来,除却刚开始那一阵子季清菱还看着些,后来就再未有操心过了。
这日想是见着天气转寒,她便把平日的清汤,改做了炖汤。
季清菱习惯饭前喝汤,顾延章却喜欢饭后喝汤。待得季清菱一顿饭吃得七七八八,抬起头来,却见对面那人一脸的古怪。
“怎的了?”她不由得问道。
顾延章把那汤轻轻推到季清菱面前,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只道:“清菱,这是你交代厨房做的吗?”
季清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问道:“怎的了?”
一面问,一面低下头,看了看面前的炖汤。
里头应是放了些药材进去,却没有抢味,肉香混着淡淡的药味,倒是挺好闻的。
她拿起盅里的汤匙,轻轻舀起了一块肉。
淡淡的膻味。
“不是普通的羊肉汤吗?”她狐疑道。
冬日进补,喝些羊肉汤,有什么奇怪的吗?
顾延章只看着她,又指了指那个汤盅。
季清菱搅动了一下盅里的材料,却忽然见得一样东西,登时脸面一红,“叮当”一声,把那汤匙放回了汤盅里,忙又喊了一声秋月,又道:“这一碗撤了。”
秋月应了一声,正要上前,那盅汤却早被顾延章又接了回去。
三口两口把汤喝完,他放下碗,只看着季清菱笑,仿佛偷腥成功的猫一般得意,道:“我不管的,我只当你吩咐厨房做的。”
季清菱拦之不及,简直头都要大了,她脸上的热气半日都没有消下去。
秋月立在一旁,看得心中奇怪极了。
等到两个主家都吃好了,秋月把小丫头叫过来收拾残桌,自己则是特意凑到了那一盅汤面前,拿起汤匙把里头的剩料翻出来看了。
一刹那间,秋月的脸就红成了猴子屁股。
顾延章的汤盅比起季清菱的要大上许,里头剩下的除了几大块羊肉,还静静地躺着三两根……羊外肾……
秋月忙把汤盅盖上了,有些迟疑要不要去同厨房的婶子说一声。
虽然少爷和姑娘已是日日都睡在一处,可两人并未圆房……
婶子这般做法,的是好心,可莫要好心办了坏事才是。
秋月是贴身丫头,自然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
她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是该替少爷担心一点,还是替自家姑娘担心一点。
***
且不说这一处秋月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担心起了旁人闺房中的事情,另一处,顾延章同季清菱吃过了午饭,自出去散了一圈,消了积食,这才慢慢又走了回来。
两人坐在书桌前说着话,不知不觉便绕到了季清菱才看的《折狱龟鉴》上。
“我总觉得其中举的大小刑狱,判起案来,许不过是情与法二字而已。”季清菱有些感慨地道,“早间看的一个案子,说的是前朝某处发了大旱,流民遍野,饿殍满地,有一男一女逃难,那女子半途跑去县衙中自述,说两人乃是兄妹,那男子却说二人乃是自小夫妻,那女子是他家中的童养媳,此刻见他家中凋零,便想另谋他嫁。当时并无路引,也无凭证,县官问了客栈中的住客同主家,诸人都说这二人虽是兄妹相称,但是彼时许童养夫妻都是以兄妹相称,难以为证。”
她看着顾延章,问道:“五哥,若是你,这案子是判离还是判和?”
顾延章想了想,道:“既无物证,也无人证,若是要判,也只能判离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我也是判离的。”
顾延章见她煞有其事的模样,忍不住笑道:“你做甚要判离?”
季清菱便道:“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座婚,若两人当真是夫妻,判了离,未免可惜,可若两人是兄妹,却判了和,那便是乱了人伦了,两相比较,还是人伦大过。”
顾延章却道:“我也是这般想法,只这事,说到底还是当初原籍的官员不得力,若是户籍点校做好了,少有遗漏,一查户籍便知,若是赈灾做好了,又哪里需要流民背井离乡。”
两人讨论了片刻,又说起片言折狱来。
季清菱便举了一个极有名的例子,便是大秦朝的一名唤作苻融的官员,遇上一个老妪来报案,说是被人抢劫,又有义士去帮着捉贼,等到把贼捉到了,那贼却不肯承认自家乃是贼,倒是反诬义士是贼。
偏因夜色已昏,那老妪老眼昏花,分辨不出来究竟谁是义士,谁是盗贼,只得来报案。
苻融判得极简单,几乎是片刻之后,就有了结果——他令盗贼与义士比谁跑得快,谁跑得快,谁就是义士,谁跑得慢,谁便是盗贼。
毕竟若是盗贼跑得快,必是不可能被抓住的。
“其实判案并不难,难的是不出错案,少用刑罚,不要屈打成招。”季清菱忍不住感慨道,“都说片言断案,可数案子哪里有这样简单,都是靠着年刑名的积淀,又有方调查,方能抽丝剥茧,看出其中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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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先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章 先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章 先生
一 顾延章从前在良山书院进学,拜在柳伯山门下,自然不单单只学经史子集。
事实上,良山循古法,礼乐射、御书数六艺之外,包括刑狱钱谷,每项都是旬考的类目。而柳伯山也曾外放州县,对刑狱之事虽然称不上精通,却也十分熟悉。
数年进学,顾延章虽未有真正的判案经验,可对律法却并不陌生。相反,良山、清鸣两院曾经用过大理寺、刑部二部主持的试法官考试试题来做半年考,他在那次长达六日的考试上,无论是案例判决,还是法理运用,都几乎全数答对,只援引错了一个极偏门的律法条目。
这是京城用来为朝廷抡才,从在职官员中选拔司法官员的考试。
这样一个成绩,哪怕是拿去同京城里同批的正式考生相比,也只有出挑,没有落后的。
论起判案,顾延章缺的其实只是实践而已。
他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也跟着道:“片言折狱并不常见,其实我看往年州中宗卷,数还是靠着推勘官与检法官来定刑罚,真正需要当堂审理出结果的案子,本就少,也极棘手,这种案子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判成什么样子,数也是看当堂之人的决断而已。”
两人就着判案的标准讨论了半日。
楚随晋制,大楚的法条虽然有些微的更易,可其中的法律思维与逻辑却没有变,季清菱也许没有顾延章那样熟悉本朝的法制与法规,可她却是真正见过能臣判案的。
她小时候随着父亲外放一州,听过不晓得少次季父以自身为例,给几个哥哥教授判案,此时同顾延章说起来,半点不落下风。
两人谈得兴起,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等到秋月过来问何时吃晚食,才俱都反应过来。
一时吃过饭,季清菱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五哥,我整了些东西出来,你看看能不能顶用,少少也能省些时间。”
说着把他带进了里间。
书桌旁原放着几个大大的木箱子,是顾延章接任通判之后,从库房中调出来的,里头放着赣州城年积攒的一部分判案宗卷。
他本是打着除了在衙门里头看田簿账簿,回了后衙之后,也要抽时间来研究判案的心思,谁晓得这一阵子实在太忙,带回来的宗卷,也只能置在角落,任其生尘。
然而此时此刻,箱子依旧是那个箱子,原本空荡荡的箱子上盖,却放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季清菱笑着把那小册子拾了起来,递给他,道:“我没机会上堂,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她的口气甚是惋惜,面上的笑中也带着遗憾。
顾延章心中已是猜到了三分,他将那小册子接过,认真地翻阅了一遍。
箱子中的宗卷是按照类目放的,册子中的内容也是按类目整理的,其中涉及了同类型判案常用到的法条、常判的结果,什么情况下是怎么判,不同判决之中的原因又是什么,林林种种,不一而足。
除此之外,季清菱还做了批注。例如某一个案例,她觉得判得不妥,便特地摘抄出来,做了分析,又援引朝中知名的成例,列于其上,以供参考。
她剔除了其中大量的冗余案例,只做了简单的同类总结,又将有用的案例特地挑了出来,其中夹了竹签子,叫顾延章有空时方便翻阅。
顾延章翻着翻着,心中就有些堵。
他抬起头,道:“清菱,你花了少时日才做出来的?”
季清菱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摇头道:“记不太清了。”
许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缘故,在记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一贯有点傻。
她顿一顿,又看着他笑道:“少能有些用罢?我是想着,能给你省一点子时间,就省一点子时间,你接任也有小半旬了,少不得要判一两个案子立个威,虽然这做不得大用,还是要看本人能耐,也要看推勘与检法那两处,并押司官那边得不得力,却少能帮一点忙,哪怕五哥能把条条法规都倒背如流,怎的用,若是有了参照,总归是好一些的。”
顾延章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说什么都有些抵不上这样一颗心。
季清菱却没有想太,她从来没有说假话,做这些事情,一半是当真自己喜欢,还有一半,也是当真想要给他省些心力。
一路行来,她只在屋里头坐着享福,虽然也简单打理一下家务,可数时候都是下头的丫头们在管事,也偶尔买点田地、铺面,也靠着自家眼光,赚了些能拿得出手的银钱,可若是没有顾延章在前头立着,挡风挡雨,她又哪里会有这样的好日子过。
只可惜她身就一个女子,不能出去建功立业,也只能在后头帮点小忙了。
在她眼中,这些事情,自然只是小事,可在顾延章看来,其中分量却是重如泰山。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清菱,如果有机会,给你来做这一州通判……”
季清菱以为他在说笑,便也开玩笑一般地道:“若是我来做通判,也许未必能同你比,可要与那些尸位素餐的人相较,肯定是要胜过太了!”
她说着说着,自己便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勾出了一弯又柔和又漂亮的弦月,只道:“不过虽然我不能做州官,也不能审案子,可我能教你呀!”
一面说着,她一面点了点顾延章手中的那一册子书,道:“古有一字之师,今有一册之师,你若是不认我做个正经老师,我可是要不肯的。”
季清菱口气中全是轻快,眉眼间皆是笑意,叫人一看,都忍不住想要跟着微笑。
顾延章也不禁看着她,微笑起来。
他唤道:“季先生……”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听得季清菱的心仿佛被蝴蝶的翅膀扑了一扑。
她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有些羞涩地拦着他道:“你莫要胡乱叫,这称呼不是乱喊的。”
顾延章只拿一双眼睛定定看着她,嘴角带着温存的笑意,轻声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第二百八十章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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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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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失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失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失踪
两个人就称呼的问题,便同全天下的情侣一般,你黏我黏,缠来缠去地说了半日,直到季清菱推着顾延章去看书了,这才作罢。
当夜早早入睡,被窝里自有一番行径,因那顾延章喝了那一大盅羊汤,里头除了各色大补之物,还放了足足的羊外肾作料,其中效力,自不待言。待得次日起来,季清菱只觉得自己手腕中的筋都是抽的,至于臀间腿根,更是难以言喻。
她坐在床上好一会儿,琢磨着前夜帐中那人说的话,越想越是觉得不平,只觉得自己这一回“先生”做得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白日间得了她的一册书,还说什么一辈子爱她惜她,怜她疼她,简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百般体贴,千般感动一样,害她也当得了真!
谁知一到晚上,白日间说的都不算了!
什么叫在卧房里头做他的好先生,就要帮着这唯一的一个学生“蜡炬成灰泪始干”!
他那哪里只是普通的蜡炬!蜡泪也没得干的时候!都烧到半夜了,还源源不绝的!
季清菱越想越气,偏对方早去前衙了,还特交代秋月提醒她一句记得去练鞭,想要撒气,都找不到对象。
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得愤愤然知会厨房,叫那一边以后炖汤,万要以滋养为主,务必不要大补,为了泄愤,又特意胡诌了,说头夜的汤吃得家中那一个主家都流鼻血了。
且不说季清菱在后衙之中忙前忙后,自有事务,顾延章休沐完毕,到了前衙,本待要像往日一般处理杂事,不想这一回,却另有事情在等着他。
“急案?”
一名小吏站在顾延章的面前,恭恭敬敬地道:“原是田推官在审的案子,偏他这一阵子身体不好,撑了许天,今日终究抵不住了,做了病休,孙判官是早病休了的,几位参军如今一位家中亲弟成亲,休了假,一位上月休的探亲假,此刻仍未归来……”
他絮絮叨叨地把州中审案官员的去向一一都说了个遍,也不嫌啰嗦,却是言下之意,整个赣州州衙之中,除却你顾通判,再无旁人能做审案了。
“这一个案子久审不下,推勘官、州中吏员、衙役四处寻访了三四日,依旧没个下落,本想待得几位官人回来了,再另行考究,不想被告如今跪于门外,哭天抢地,只求速审。”
小吏话才落音,立在一旁的许明已是冷声道:“你是第一日当的差吗?衙门什么时间审案,难道是由几个人在外头哭一声,便要依着他们的要求,立即开审吗?”
他这话虽然有些刻寡,却并没有错。
衙门自有行事定例不说,审案也不是那般简单的,从来不是你递一个状子,我递一个应状,两人站在堂下,你吵一句,我骂一句,吵过之后,堂上之人随意点评一番,便能定下来的。
状子进入州衙,自会先由推勘官审查事实,根据证言、证物、供词等等一一审讯清楚,如果犯了人命或是有人受了伤,还要由仵作去验尸验伤;推勘这一环节结束,便是录问官重新复核案情,防止出现冤情;录问结束之后,会再由检法官核查判案宗卷是否有疑点,若有疑点,则是需要判回,若无疑点,便要检出触犯的法律条文。
州衙甚忙,手头上往往同时几个案子在齐头并进,若是来一个,便审一个,由着百姓牵着鼻子走,证据还未查实,事情尚未知晓,又怎的判?
是以一般情况下,有人递了状子,州中接了,便开始从头查案,等到查清真相,这才开衙审理。这个时候的开衙,许都是后头已经查核清楚了,州官在堂上只是宣读判词而已。
当然,也有例外,如果有些简单的案子,或是实在查核不出什么结果的案子,便全靠州官当堂审理。
从前令唐奉贤被扑了满脸灰,不得不屈服于李定膝下的,便是这样几个查核不出什么东西,只能凭借州官能耐来处理的案子了。
那小吏听得许明这般说,也不着急辩解,只偷偷看了一眼顾延章的表情,这才又道:“却是这一回那被告哭得实在太惨,满脸是伤,又哭诉自己被打得脚都要断了。”
他怕顾延章不信,忙又道:“还当真有许人拿着棍棒在后头跟着,若不是她就立于衙门之外,那些个人便要即时行凶的模样,州民街坊们围着指指点点,衙中人人都担心,若是把那状子收了,又着那女子回去,十有八九,便要出人命,不得已才来回了通判,想要问问该如何处理。”
顾延章也懒得跟他纠结,只问道:“状子呢?”
那小吏忙把手中的状子递了上去。
候着顾延章在看状子,他便立于下首,道:“是一桩失踪案。”
顾延章扫了一眼手中的状子,便问那小吏道:“那失踪之人,同被告平日里关系如何?”
小吏殷勤地解释道:“失踪的原是章江街角处一名小贩,姓吴,行三,他每日同他那婆娘吵架打骂,那婆娘脾气甚差,常常在外头同三亲四友,左邻右里斥骂吴三不中用,做生意又捞不到钱,还没本事,又穷,常常说若是寻到好的,便要同他合离,又时时把屋中东西搬回娘家去。”
“偏也巧了,正好那妇人这一阵子,寻到个外地来的行商,得了对方的喜好,两人正待要做正头夫妻,那妇人便要同吴三合离。只那吴三不肯,一心说要看在儿女面上过下去,两人便这般僵持起来。”
顾延章点一点头,快速扫了一遍诉状。
这是吴三的兄长状告自家弟媳,说她伙同奸夫杀害亲夫。
原来那吴三自被妻子日日骂做无用,心中也不忿,一面不肯合离,一面也想要做出一番生意来,偏那给他戴绿帽子的行商确是富贵,一气之下,他便约了友人侯大,一并南下广南东路,待要进些货品来买卖。
他与侯大本是约好一并坐州从赣江到半途,再转陆路,谁晓得到了约定的时间,却只有侯大一人在舟中干等,吴三半日不见踪影。
侯大心中又惊又疑,同舟子去了吴三家中,抓着那妇人一同寻了半日,依旧找不到人,只得拖亲朋好友并里正邻居四处去找,还是并无消息。
因那妇人一面找人,一面骂骂咧咧,吴三兄长心中起疑,联想到这弟媳从前事迹,便怀疑乃是她谋杀亲夫,一纸诉状递到了州衙不说,还要把那弟媳一通好打,打得她哭天抢地。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失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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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失踪
- 肉肉屋
第二百八十二章 案情(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二章 案情(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二章 案情(上)
那妇人姓何,平日里头别人都唤她何六娘,她被夫家几个哥哥嫂嫂打得疼,便指天赌咒发誓,自言并没有谋杀亲夫,因又有两个才出生不久的小儿女在旁哭嚎,吴三兄长看在自家侄儿侄女还要吃奶的份上,又无证据,也只得暂且饶过了,一面具牍呈往州衙,请州中出力找寻。
去衙门中报过案,这一日吴三的哥哥嫂嫂们一同去寻何六娘,正要同她商议如何找寻自家弟弟一事,谁晓得未曾进门,便见大门虽是关着,里面却有男子女子行事的声音。
几人听得声音不对,踹开大门一拥而入,却见何六娘同两个男子在堂屋中滚做一处,解衣散发,正行那事,而何六娘口舌流津,正在兴头上,口中一声浪过一声。
这一时便似捅了蚂蜂窝,哥哥嫂嫂们冲上前去,把奸夫**往死里打,却听那两个男子喊冤,自陈乃是向日里头素来同何六娘有首尾,何六娘收他们许银钱,每月几次,趁着吴三外出行商,便来家中行事。
为着不叫人看见,总是择了时间,在巷子后头翻墙而入,那一处墙矮,还有树在外头,方便攀爬。此为惯例,这回吴三不在了,银钱却是早收了,他们便循例来此。
何六娘却是哆哆嗦嗦,拢了衣服骂人,哭骂并无此事,乃是这二人翻墙欲要奸污她。
那两个男子便同何六娘对骂起来,骂来骂去,便牵扯出前事,供出何六娘原本想要串通他们杀了吴三,还说要叫后头那个接手的富商出银钱给他们,只他们二人胆子小,并不敢做。
两边各说各话,谁也没个证据,吴三的哥哥嫂嫂们却是痛极气极,直接一张状纸,把何六娘、富商并两个男子一并告上了州衙,一告何六娘同奸夫买凶谋杀亲夫,二告何六娘与那两个男人素日**。
何六娘自是不认,她虽性格一向泼辣,可对上丈夫几个哥哥嫂嫂,一对,再兼才被抓了现行,却又怎的能打得过,只被教训得命都没了半条。
她怕被打死,直直便跑来了州衙之中,只求速审,还自家一个清白。
“此刻人还在外头哭呢,言说若是衙门不给她一个清白,她便要一头撞死在此地。”那小吏低眉顺眼地道。
“那何六娘却也没有说假话,吴三几个哥哥嫂嫂不单把侄儿侄女抱走了,还把她关在屋中,每日照三顿地打,定要她供出来究竟是不是把吴三杀了,又藏尸何处,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等家事,衙门也不好管,说不得今日不审,过两日,她果真命都没了,待得其家人闹起来,又是一个棘手。”
法理不外乎人情,虽说衙门审案,从来不是由原告、被告二人能催着定时间的,可此案发展得这般紧迫,当真是再拖不得。
“那两名男子自述乃是何六娘自作私娼,可有证据?”顾延章看完手中状子,抬头问道。
“虽无证据,那二人却把那何六娘身上哪一处有痣,哪一处有胎记,还把那吴三往年间何日出门,何日归来,去了那一处行商,卖的是什么货,都记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那二人还晓得何六娘有几件小衣服的样式颜色,都说得一一对应。”那小吏毕恭毕敬地道,他虽然口中说着并无证据,实际上言语之中,却已经有了倾向,无论谁来,都听得出他已是认定那何六娘当真是私自为娼了。
“衙中可是有人去找寻吴三尸首?”顾延章继续问道。
看手中状子,吴三失踪至今,已是有了四五日,衙门里头已是接了这个案子,按道理说那田判官早该开始查案才对,就算找不到人,也会有些线索。
那小吏摇了摇头,道:“田判官已是带着衙役去那吴三家中一一寻过了,又把其人家中上下翻遍,全数记载在案,还掘地三尺,却并没有任何发现。也跟着吴三家人在沿江一一找过,还特意交代江上舟子、渔夫在下游帮着打捞,也未见着尸首。”
顾延章便对那小吏道:“去取这个案子的宗卷来。”
小吏应声而去。
不时,果然把宗卷呈了上来。
顾延章细细翻看了一回宗卷,眉头不由得也皱了起来。
这个案子,当真不好判。
先说一告何六娘同奸夫买凶谋杀亲夫一事。
截止今日,吴三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吴三失踪,据其妻子何六娘自陈,乃是寅时中出发。
这时辰实在是太早,路上几无行人,无论是邻居,还是街坊,没有一个得见过的他人影的——可以说并无人证证明他究竟有无出门,换而言之,并没有人知道这一日寅时,吴三是不是还活着。
——这是家中的情况。
而在另一边,吴三与侯大约好的卯时三刻在赣江边上停泊的小舟上碰面,吴三家中离得远,是以他出门早。侯大因为家中有事,耽搁了一会,推迟到寅时三刻才出的门,等到得赣州边上,小舟之中,与那舟子搭上话时,已是过了约定的时间小一刻钟。
辰时正,根据舟子与侯大自陈,并未见到吴三人影。
——这是江边的情况。
如果何六娘没有骗人,那吴三便是在寅时到辰时之间出了事。
从吴三家中,到赣江边上,有好几条路,有大道也有小道,自他失踪以来,家人已经在沿途翻过许遍,州衙之中,也着里正、兵丁,并衙役跟着寻访过,连一件衣衫都没有见着,赣江里也没有找到任何同他有关的东西,倒是叫那些船夫渔家捞了不少肥鱼上来。
而如果何六娘骗了人,吴三其实并未出门,而是在家中便被她择时择机谋杀了,可尸首又何在?她一个女子,饶是平日里再泼辣凶悍,也不能把一个大男人突然之间变不见了罢?
若要当真是何六娘下的手,那么是否有同谋,若是有同谋,同谋又是谁?会不会是她新勾搭上的富商,或者又是其余人?
第二百八十二章 案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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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案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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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案情(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三章 案情(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三章 案情(下)
一 田推官已是细细查问过涉案之人,侯大与舟子只知道自家没见过吴三,何六娘子一口咬定吴三寅时中已经出门,富商自述那几日自己一直在附近县中收购赣橙、茶叶,并没有回赣州。
当然,那富商总有一些空档时间是没有人证的,又因他总在附近县乡活动,其实要回赣州城,也并不需要花费太功夫,如果说他要以此来证明自家是没有嫌疑,却也难以叫人信服。
再说二告何六娘与那两个男人素日***。
何六娘自陈自家乃是被人下了迷香,才难以自抑,就这般着了歹人的道,所谓的***、私娼,全为污蔑,自己清清白白,除却吴三,并无半个丈夫,便是后来同那富商好上了,也并未有任何首尾。
——然而这话又被富商给推翻了。
因吴三出了事情,富商还未来得及同何六娘通气,便被吴三家人擒住了,又扭送前往州衙。他年行商,颇有积财,并非没有见识的小商小贩,知道那吴三泰半凶吉少,自家极有可能被卷入了命案。
如果是寻常的案件,也许能想想办法脱身,可这命案,却是没有那样简单的。又兼被一路送来的过程中,吴三家人甚是凶悍,短短的一程路,那富商竟是被打吐了好几次。
他知道自己乃是外乡人,极害怕一个不好,就要被吴三家人打得半死,索性自请收押,不敢再回客栈住,只等这边案子一了,便要回乡,至于何六娘,他也不要再理会了。
因早有了觉悟,田推官问话,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十分配合。
照那富商所说,他这一回全然乃是被何六娘所诱惑勾引,自家把持不住,这才受骗上当。
何六娘说她家中颇有人脉,能帮他在赣州城内以低价收茶叶、赣橙,又说自家年轻貌美,不嫌弃那富商乃是鳏夫,愿意嫁与他。
何六娘端的是貌美,那富商许年来,甚少见到她这般容貌身材的,尤其某一回见面,她穿一身水红色的小裙,嫩色的抹胸,出去寻他,那腰简直同水蛇一般,胸是胸,腿是腿的,叫他半点也推拒不了。
“睡过了。”
那富商老老实实交代。
因是出了事情,他也不瞒着,索性直说了。
原来那富商其实并没有娶何六娘的打算,只想借她家里头在赣州城内的关系,帮着自己扩展人脉。他口头虽然是答应了,可并不准备兑现,他同吴三做过生意,拿定了对方好脸面,又同何六娘有了儿女,绝不肯合离的。
他早打定主意,反正睡了也白睡,出来这样久,同何六娘睡一处,又能帮着自家做生意,又能省一回下窑子的钱,世间哪里去寻这样好的买卖。
据他所言,何六娘之所以不想同吴三在一处,是因为吴三一则没本事挣钱,家中许基础,又有兄弟姐妹帮衬,还有积财,这都做不起来,每日只会走街串巷,卖些小东西,半点用都没有。
还有一个,则是因为吴三房中不行,何六娘嫁与他年,几乎形同守寡,家中两个儿女,也不晓得是怎的才怀上的。
——这是富商所供。
而那两名男子说的话,则与那富商不谋而合,只说何六娘其实收他们并不钱财,只是看中他们房中厉害,而那一日确实点了香,却不是迷香,而是助兴的香。
不止这一次,其实从前两人同何六娘在一处时,也常常点。
盖因三人每回总是一齐同睡,何六娘为着更尽兴,总要有些新鲜玩意、物什才好。
不仅如此,三人同睡时,起初总在卧房何六娘同吴三的床榻之上做那三人夫妻,后来便转移到院中、堂中、乃至厨房、厢房之中,按着何六娘的说法,那样才“新鲜”。
而这一回,三人先是去房中拿了许东西出来,才在堂中行的事。
那两名男子直喊冤,只说自家乃是合奸,不是强奸,再则全是为何六娘所诱,才一时迷了心窍,只求从轻发落。
——这是两名男子所供。
田推官照着两名男子的口供,去何六娘同吴三房中搜寻,果然找出来许房中玩意,同那两名男子说的一一对应上了。
顾延章还在细细推敲案子的宗卷,不想王庐已是匆匆自外头而来,急急道:“通判,有一妇人抱着衙前狮子不肯放手,又有几人欲要上前将其拖走,如今州衙外头指指点点,衙役无奈,本想要驱散,偏那女子以头抢地,已是磕出血来,观者一片哗然,群情激动,只要州中开堂速审。”
他急得满头是汗,直道:“我已问过州衙上下,这个案子乃是原来州中田推官所接,他请了病休,不若先同那妇人说了,把人打发回去,待得田推官回来,再做处置?”
王庐话刚落音,许明已是拦道:“切切不可!”
他害怕顾延章一时分辨不清,当真听了王庐的话,把那何六娘打发回去。
这般行事,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少不得要被传出州中,叫上下百姓都觉得新来的通判没本事,连个案子都不敢审。
然而他话才说完,便见顾延章点了点头,又对那小吏道:“今日未时一刻开审此案,你去着人把吴三家中兄长、何六娘子家中父兄亲眷请来。”
那小吏先是一呆,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般,应了声是,立刻退下了。
王庐却是大惊失色,忙道:“通判,这案子怎能下午便开审?!如今尸首未见,推勘官、仵作也未有什么线索,当堂审案,也只能拖一拖而已!这是来后头一回审案,务要找些容易审得出彩的案子,才好在州中立起威来啊!”
王庐这话确实没错,这是顾延章接任通判之后,头一回审案,若是审得不好,少不得要被州中百姓议论,一旦起步没有做好,给他们留下了庸碌无为的印象,以后在想重新树威,便千难万难了。
哪一个新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例案子,不是千选万选,挑那些容易审得成绩的!而像这一回何六娘的案子,无头无尾,也没有什么证据,当真要审起来,最容易叫人不服气。
然而顾延章却是不甚在意地道:“无妨,我且看一看,这案子倒还不是很难。”
他这般自信满满,然而手下两个幕僚,却是难得地默契对视了一眼,俱是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担忧。
王庐自不必说,便是那许明,也有些心慌起来。
这样一个案子,顾延章要怎的审?
究竟年岁还小,莫不是从前一路太顺,不晓得其中厉害?
对州官来说,审案子也许只是依律办事,可你办了,也要别人信服才行,若是判的结果州中百姓俱是觉得不妥,闹出乱子来,无论是监察御史,还是走马承受,可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且不说一封奏章,便能叫一个通判诚惶诚恐,若是当真引得刑部注意,叫人重审此案,一旦翻案,三年磨勘,便要变成四年五年。
这对官员来说,延长磨勘时间可是比杀了他们还要痛苦的!
第二百八十三章 案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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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案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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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宣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宣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宣扬
一 比如唐奉贤才到赣州时就曾经判过一个案子,乃是兄弟争产,那案子乍看之下十分简单,他依律而判,自以为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原告被告均是不服,结果闹到转运司和提点刑狱司,两司都发现关键性的证据当中有一个很大的漏洞,最后从府库的旧档中莫名其妙翻到了突然冒出来、压在箱底的初始田契、地契凭证,依靠着这几项,判出来的结果同唐奉贤的初判截然不同。
因着此案,唐奉贤在州中声威大降,这还罢了,罚铜之外,足足叫他延了一年的磨勘。
若不是其岳父得力,在京中使得动银钱,他哪里去得了荆州!不轮去哪一个下州,便要谢天谢地了!
然而与官员相反的是,胥吏们从来不需要有这个担忧。
唐奉贤不理事之后,所有的刑名狱讼,几乎都推给了判官、推官、录事参军,可在众人审案之前,都要经过下头胥吏的过手看状。
总管前期接案事宜的,正是押司李定。
有了李定在前头理顺,几乎泰半的案子,在正式审理之前,都有了极为明显的指向性,判者几乎不费力气,便能把案子审了。
当真是案子那样容易审吗?
其实不然,数十年的老吏,精通律例,擅长笔札,耳目遍布州衙上下,想要操纵司法,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与官员相比,吏员不会有人在后头盯着,不会担心官声,不用害怕磨勘,更没有走马承受、监察御史的弹劾。
毕竟在许官员眼中,胥吏地位微末,全然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无他,上不得台面尔。
就像一人肩负监察教化民风之职,见到有人在当街便溺,定会上前阻止,并做责罚;可若是见到一条野狗当街便溺,却并不会去计较一般。
然而官员们看不上胥吏,却不代表胥吏没有本事。
为吏者往往久居一职,熟悉各种政务律法,了解当地民情,几乎都是父职子继,说只手遮天略有夸张,可要欺上瞒下,却是毫不费力。
古往今来,只要做官,就要斗吏,区别只在于能臣能降服恶吏,使之为己驱使,尽量将其危害降到最小,可庸臣却只能为恶吏所骗而已。
都说夫妻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这一句形容,放在官、吏身上,也是一般的贴切。
官员需要胥吏去做事,可与官员相比,吏员的俸禄,可谓是低到了可怜的地步。
除此之外,吏员的晋升途径与官员全不相同,哪怕升到吏员的最高级别,也未必能得到出职入官的机会。
胥吏入官,其条件之苛刻,已经是万中无一。
而胥吏便是当真入了官,其阶官与升迁差遣也都有极大的限制,阶官升到从政郎酒不能再往上升了不说,便是差遣,也往往是被人选剩挑剩的,不是去广南、琼州,便是去滇地等处监酒、监茶,背井离乡之外,还绝无油水可捞。
是以依着李家的势力,李定想要做官,其实易如反掌,可他却一直自己压着自己。
毕竟一旦得了官,依着本朝惯例,便不能再留在本籍。相比起来,一个区区的官身,与李家在赣州百年经营攒下的势力、和靠着这些势力能捞的油水,孰轻孰重,傻子都知道。
便如同此时此刻,李定舒舒服服地坐在公厅中享受着烹茶之乐,转瞬之间,那一边顾延章话刚落音,这一边即刻就有人将新任通判下午将要开堂审案的消息传了过来。
李立站在下首,高高兴兴地道:“伯父神机妙算!果然年岁小,初入官场,最爱逞能,眼下田判官不在,此案缺证少据,他也不好好看一看,就这般钻进套来了!想来是还不知道,这一任亲民官审案,究竟是什么状况罢!”
李定却是道:“这话说得还太早,尚不知他判案手段如何。”
李立信心满满地道:“大伯太谨慎了,这些年来,咱们经历过的进士官人还少吗?状元郎又怎样,文章做得好,带兵带得好,脑子转得快,却不代表会判案!”
“没个几年的水磨功夫,难道还能把那厚厚的《大晋隆重详定刑统》给背熟了?!况且即便背熟了,哪里用什么律,他一个新官,不过读书时听过几个案子,又怎的会知晓哪里用什么律,判词怎的写,这可不是在皇城里拍拍脑门便胡诌得出来的!”
李立嘿嘿一笑,道:“最好他随意判!等到判得错了,等我拿出去宣扬一番,再看转运司怎的发回重判,不叫他大大丢一回脸,怎的见得出咱们家的本事!”
李定摇了摇头,道:“案子未判,口气先莫要这样大,我且问你,我交代你的事情,都办妥了吗?”
李立连忙点头,又道:“尽皆是办妥了,侄儿寻的人最是靠谱不过,也没有自家露头,便是出了事,也查不到咱们头上。”
李定颔首,道:“既如此,趁着日头还早,你叫几个兄弟,也帮着顾通判好生出去说道说道,新官上任,又是头一回判案,无论怎的,都不能这般慢待了。”
李立心领神会。
官也是人,新官头一回审案,见到下头乌压压一片百姓,心理上都弱了三分,若是判得不好,外头鼓噪起来,更是容易不知所措。
况且人越,待得案子判完,就越容易传扬开来新通判无能,倒也省了他们之后的力气。
***
冬日正午,正是赣州城内的酒肆、饭馆、茶楼极热闹的时间,惠丰酒楼里头,众人正交口议论起近些日子最为惹人注意的一桩事情,便是章江街角吴三失踪并其妻何六娘***一事。
“照我说,十有八九,是那何六娘伙同那外地商人,一起杀了吴三!”一名中年男子露着一口大黄板牙,拍着桌子道,“你瞧何六娘那副模样,一瞧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前一阵子我打她家门口过,见她穿得花枝招展的,胸脯两团肉都露了个大半出来,站在门口同旁人说话,我就看了几眼,她就骂我‘色胚,眼睛珠子被狗吃的’,自己穿成那样,不就是叫人看的?!”
第二百八十四章 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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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 宣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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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开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开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开审
黄板牙话才落音,旁边就有一个游方郎中笑道:“老朱,你怕不只是看了两眼罢?”
游方郎中刚说完这一句话,周围的人便哄堂大笑。
有人揶揄道:“老朱,你是不是不服气?平日里头你们几个日日混迹在一处,偏那何六娘就瞧中了梁大梁二,愿意同他们睡,不愿意同你睡?怕不是你那物不行,何六娘看不上你罢?”
“你他妈的才不行!老子尿起来要比梁大梁二两个加起来还高三尺!”黄板牙激动得满脸通红,反驳道,“你们没听说吗?他们两个是给了银钱的!何六娘这种荡/妇,倒贴钱老子都不愿意要!”
“比他们两个加起来还高三尺?你怕不是要尿上天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被众人这般嘲笑,黄板牙气得眼睛瞪得大大的,骂道:“你们懂个屁,那梁二便算了,梁大是个天阉!他尿都尿不起来,怎的同我比!”
“你这意思,合着那梁大是个傻子,自家是个天阉,还要花钱去睡觉?”游方郎中嘿嘿一笑。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要黄板牙答话,只继续道:“依我说,说不定那吴三就没有死!你们看,这都少天了,若是死了,死在河里头,尸体早该找到了,死在路边上,来来回回扫了那么次街,除非是只老鼠大的,不然也能翻出来了吧?”
“倒是有可能那吴三向日挨何六娘子骂,骂便算了,如今还给他戴绿帽子,也不晓得那两个孩子是不是他的种,他恼火起来,自家隐遁,要等那富商吃一阵子牢狱之灾,等到这一厢审得七七八八,那富商受够了苦,再跑出来!”
游方郎中猜完,又有人猜道:“我却觉得不是,说不得是吴三不肯同何六娘子合离,两人吵打起来,何六娘子那脾气,你们也晓得,次日吴三便要出门,她要合离,吴三不肯合离,还要走,一个混不吝,何六娘不仅骂人,还要打人。”
“吴三那性子,平日里头在外头倒是横得厉害的,回到家里,一见了那何六娘,跟个面人一般,怎的捏都不肯反手,要说何六娘把那吴三失手打死了,我却是信的!极有可能何六娘失手错杀亲夫,没得法子,只好想办法藏尸!”
“瞧何六娘那张脸,那个身材,啧……给我这样一个浑家,我在她面前也愿意做个面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个个都有自家的看法。
又有人道:“还不晓得这个案子州里头怎么判!好似何六娘被吴家打得脸都肿了罢?如今只跪在州衙门前,只求速审呢!”
“也是活该!平日里头那般得瑟凶悍,如今倒是得了报应!”
“州里头谁来审?若还是那一位在前头审,怕不是要比谁荷包底子厚了?”
“比钱财,那奸夫好似是个富商,他使够了银钱,吴三估计要白死!”
“吴家也不是吃干饭的!自家弟弟没了,他那几个哥哥虽然不算有出息,却也有点家底,少也在赣州城里头几十年了,家里头死了人,不讨还一个公道,吴家要被戳脊梁骨的!硬挺也要掏钱出来!”
“还是做押司好,吃了东家吃西家,死个人,也能捞上一笔足足的……”
“噤声!这话怎的好在外头说,小心被人听了去!”
眼见酒楼里头的话题就要转开,却突然见得一人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才一进门,跨进门槛便大声道:“你们听说了吗!新来的通判要审吴三失踪的案子!”
“哪个新通判?状元通判吗?”
有人问道。
进士常有,状元却不常有,赣州城这一回来接任的通判乃是新科状元,这话早早就在城中传开了,人人都等着瞧一瞧所谓的状元通判,与普通的进士通判,又有什么差别。
那才进门的人点头道:“就是他!难道咱们州里还有第二个通判?!”
酒楼里头人人都安静下来,只看着他,等他继续往下说。
黄板牙却是立时“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急急问道:“甚时审案?”
那才进来的人扶着门框喘了口气粗气,道:“便在今日,未时一刻!我沿路瞧着好些人要去听,不晓得衙门口此刻还有没有好位子站!”
他这话才说完,酒楼里顿时便像热锅里头滴进了一滴凉水一般,炸开了锅,再少人坐得住,十个有八个都结了账,急急忙忙往州衙处赶,只想去听一听新上任的通判判案。
众人有同一志地往州衙赶,沿途见着四处是人,一打听,都是去看新通判审案的。
此时乃是初冬,事情也少,闲人,吴三的案子闹了好几天,失踪还罢,最要紧有***,实在是太容易引人好奇了,一说起来要开审,都不用撺掇,个个闲人都要看衙门审案。
黄板牙到了地头的时候,衙门外已是聚满了人,闹哄哄的,人人仿佛都是提刑司的提刑官一般,做一副权威状,唾沫横飞地给案子下着定论。
他靠着一张厚脸皮,硬生生挤到了前半截,还没站久,州衙的正门便由内而外打开了,紧接着,仪门也“吱呀”一声大开。
随着水火棍在地上的敲击声,与衙役们口中的威武声,一名身着绿色公服的官人走上了堂。
黄板牙离得远,又被人挡着,看不甚清对方的脸,只觉得高堂之上这一位官人坐得板正,身形健武。
只听“砰”的一声惊堂木响,明明隔得远远的,竟也能把里头新通判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宣吴大经、何六娘、刘越、梁文、梁武上堂。”
随着新通判一声令下,吴三的哥哥、何六娘、富商刘越,并两名同何六娘共/奸的男子,一同被带上了堂。
很快,便又有一名衙役走到了门口,道:“通判有令,放五十人入内旁听!”
外头一阵骚动,围观者个个往前头挤,很快,五十个人便被放了进仪门,站在大堂外听审。
黄板牙运气好,竟也挤了进去,挑了个不错的位置。
第二百八十五章 开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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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开审
- 肉肉屋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判案(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判案(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判案(上)
顾延章坐于堂上,扫了一眼下头的三拨人。
他早把田推官的宗卷看了无数次,可看案牍、听吏员转述,与真正面对面见到相关人等,却又是截然不同的。
这是他头一回审案,三个幕僚,没有一个有刑狱经验,俱帮不上大忙,而州衙的胥吏,此时立场不明,也不能做信。
而今只能靠自己。
偏生这个案子证据极少,依照现有的信息,想要做出审判,难有可能。
好在为着此案被吴三兄嫂闹得甚大,州中前期做的调查得十分细致,推勘官去过赣江岸边、舟子经停之处实地查访;也去过吴三家中把一应情形登记在册,无论家俱形制,摆放,乃至地下的翻掘,都写得清清楚楚;更把众人的供词、找寻过的地方及相关情况,都记载得十分细致,倒也为他省了不少心力。
等到外头众人站定,堂中原、被告立定,顾延章一拍惊堂木,道:“本官上承天子之命,为赣州通判,正要清晏诉讼,还案情公道。今有吴大经诉同乡何六娘、梁文、梁武,诉许州刘越一状两案,且将诉情禀来,本官自当依律而判。”
顾延章一声令下,原告吴大经便上前一步,将弟弟吴三失踪前后情况、并那日在弟弟家中看到的何六娘与梁文、梁武二人**一事一一禀来。
他一面说着,声音都哽咽起来,眼圈也红了,好容易将诉告一一陈述完毕,再忍不住,掉转过头,对着何六娘子骂道:“你这***!怎的不早早全身流脓烂死!”
他顾忌在衙门堂上,自觉说话已是十分客气,然而旁边衙役却是将手中杀威棒一横,冲地上用力击撞出声,吓得他一个激灵,再不敢话。
一时吴大经陈述完毕,何六娘却是一仰脖子,上前一步,冲着顾延章福了一福,口中道:“民妇不敢欺瞒官人,实是没有谋杀亲夫,吴三那日极早便带着行囊出门了,民妇自在屋中歇息,后来侯大与那舟子上门来寻,我才晓得他出了门去,并未到得舟上,却是不知去向!”
她理直气壮,自澄清了许久,一时说到***一事,又道:“那日我正在收拾东西,莫名其妙地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也不知道中了什么药,待得再醒来,已是为人所欺!”
旁的女子若是被人奸污了,又要上公堂自述,还当着州中百姓的面被人口口声声骂“***”,被众人指指点点,十有八九连话要说得颠三倒四,经不得事的,寻死觅活也是有。
然而这何六娘虽然被打得只剩半条命,却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讲述得明明白白。
她话刚说完,旁边梁文便大声道:“何六娘,你在装什么相!往日是谁勾搭的我们兄弟二人?你忘了那件红底金丝线的鸳鸯戏荷叶的肚兜吗?!上个月吴三去会昌县买橙子,你穿那件肚兜同我兄弟二人在房中戏水,都忘得干干净净吗?你忘了,我们可忘不了,你能不认账,总不能把右半边屁股上的那颗红痣给变没了罢?!”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何六娘柳眉倒竖,怒骂道:“我甚时同你二人戏水了?!就你那德行,胯下半两肉都没有,老娘还同你戏水!呸!做你的大头梦吧!你二人强/奸于我,还要诬我合/奸!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想要做甚?!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梁武却是冷笑道:“你如今倒是翻脸不认人了!”
一面说,一面上前一步,对着顾延章道:“请通判明察,若不是这妇人勾引,小人兄弟两又怎的会同她有苟且,且不说强/奸乃是大罪,我兄弟便是有了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来!”
又道:“的是合/奸,不是强/奸!合/奸有一年了,月月都在她家里头,最少也有一月三五次,有时睡她与吴三的床,有时睡在厢房,有时睡在厨房,有时睡在堂屋……”
说着把吴三行踪、并何六娘素日常穿贴身衣物、身上特征等等一一道来。
何六娘气了个倒仰,想要反驳,却又不知该如何辩白。
那梁武冷嗤道:“你且说来,那吴三上个月、上上个月是不是去了会昌、赣县买橙子、香菇,你有没有那几件里衣里裤,你身上有没有那几个痣……”
何六娘被梁武扯着私事大说特说,偏都是驳无可驳,气得满脸通红,待要骂人,在这公堂之上,却又不敢擅动,只胸脯一起一伏的,恨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黄板牙站在公堂外头,听得里面越说越是私密,听得津津有味,不由得转头同身边人道:“这何六娘,死到临头了,还要嘴硬!”
那人却是个中年书生,也摇头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底都被扒光了,还在这里抵赖,何苦呢!这吴三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浑家,戴顶绿帽子也就算了,连命都搭上了……”
“谁说不是,这还有什么好审的,依我说,直接当堂打一顿,关起来拉倒!都说抓奸在床,这都捉奸捉到地上了,难道还想抵赖?再赖下去,怕是身上哪里长什么样子,都被人抖出来了!”
黄板牙话倒是说得挺担心的,可那口气,却是又期盼,又幸灾乐祸。
不止是他这一处,五十名旁听的百姓中,有大半都在窃窃私语,如同看一场大戏一般,而外头围聚之人,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后头看不见听不着的,连忙向前头人问话。
顾延章坐于堂上,却是再无心关注外头旁听之人,而是认真思索着方才诸人的供词。
片刻之后,他一拍惊堂木,对着梁文、梁武问道:“你二人自述与何六娘***一载有余,每月在何六娘家中与其合/奸数次,熟悉无比,出入如己家,可是确事?”
那梁文、梁武二人异口同声道:“的是确事!”
顾延章对着坐在一旁的书吏交代了一声,对方便立时站起身来,把手中的供词朗声读了一遍,又问梁文、梁武二人道:“若无不妥,便画押罢。”
二人均无异议,按了手印画押。
堂上顾延章又对何六娘道:“你自述与梁文、梁武二人并无***,从前素无往来,此番乃是被下药***,可是确事?”
何六娘大声道:“若有半句谎言,民妇一头撞死在此处!”
她说完此话,又道:“民妇不独不曾与梁文、梁武两个孽障有半点瓜葛,便是当日眼睛瞎了,看上了那许州来的商人刘越,与其谈婚论嫁,也不曾将其带进家门。民妇行得正,坐得端,全因吴三没有能耐,整日只会家长里短,不晓得上进,才要与他合离,可一日不合离,一日便仍是他吴家妇,绝不会有负于他!”
她话刚落音,外头便是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判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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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判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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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判案(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判案(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判案(中)
便如同窑子里的接了几年客的私|娼,与常去照管同屋姐妹生意的恩客,说自家乃是清白之身一般,何六娘说自己私德无亏,是再没有人相信的。
且不说她素日里头就穿得花枝招展,说话行事泼辣开放,又有与富商刘越私下勾搭一事,早叫赣州百姓都认定了这女子乃是水性杨花之人。
顾延章却没有理会外头的声响,而是继续对那何六娘道:“既如此,你便将被歹人所欺那日从早到晚的情景慢慢道来,因得甚事,做了甚事,事无巨细,半点不要疏漏了。”
何六娘只道:“自民妇家中那口子失踪之后,我便日日同他兄嫂外出寻人,因儿女尚小,须要有人看顾,便将孩儿送回娘家,那日方才把几间厢房锁好,回了堂屋中,正在收拾东西,待要去寻兄嫂再外出找人,坐在桌边,才要喝一口水,接着头脑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果然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顾延章便道:“你自述并不曾与那许州人士刘越、同乡梁文、梁武有染,亦不曾将其三人带进家门,既如此,三人合该从未去过你家中,可是确事?”
何六娘梗着脖子道:“绝无假话!”
得了顾延章示意,那书吏又把何六娘供词读了一遍,叫她画押。
一时顾延章又问那富商道:“刘越,你自述曾与何六娘有过首尾,是在何处,有过几回?”
刘越咽了口口水,道:“次数不甚记得了,不过少说也有十余次……”他停了一下,两三息之后,才答道,“是在她屋中行的事……”
一旁何六娘登时大骂出声,道:“刘越,你个狗娘养的!老娘哪一处对不住你?!”
她还待要再骂,却被衙役止住了。
一时顾延章又问了刘越好几个问题,他老老实实立在原地,也不去理会那何六娘的怒目而视,只一一仔细答了。
他自陈道:“小人那日去南平县收香菇,因入了冬,天色黑得早,那一处个个客栈里头人都满了,小人便没有留宿,只在一处破庙里头窝了一晚上,次日早间把买卖做了,中午便回了赣州城,就在城门口遇得吴三兄嫂,此数人目无王法,对小人横加打骂……”
富商刘越在供词上签字画押之后,三名被告,就算是审完了。
外头人人都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黄板牙皱着眉头对旁边的书生道:“这状元通判问的一大通,一点用都没有!怎的判啊!”
书生也道:“不是说是个新官,才得了状元就来此处当通判了,你还想他会怎的判?能把案子听个囫囵,便算是不错了!咱们赣州向来风水不好,你看那山,正正就是龙尾巴,被龙尾巴扫过,能有什么好事!”
两人仍在交头接耳,堂上顾延章已是对梁文、梁武、富商刘越道:“你三人都自述曾在何六娘家中与其行事,此述可有改动?”
三人俱是出言否认,并说全是实言,不会翻供。
顾延章便出言道:“既如此,梁文、梁武二人在何六娘家中出入一载有余,刘越在其家中进出十余次,正该极为熟悉其家中情况罢?”
梁文、梁武相视一眼,俱都点头,刘越却是犹豫了一下,道:“小人并未做留意……”
顾延章道:“出入十余次,即便并未做留意,也该稍有熟悉罢?”
他顿一顿,吩咐一旁小吏道:“去取几块黑布来。”
一时黑布取来,顾延章对着三人道:“你三人既称与何六娘大被同眠次,梁家兄弟还能将其身上模样、内衫都一一说得清清楚楚,那她那卧房之中床帐什物是什么颜色,桌椅妆台是什么形状,总该说得出口罢?”
他此言一处,下首三人面上不约而同地僵住了,竟是半日没有答话。
而何六娘脸上却是露出了喜色。
顾延章又道:“也罢,既是说不出来,若是见到了,总该认得出来罢?”
过了好一会儿,下首三人才逐个迟疑地点了点头。
一时早有衙役把黑布蒙在三人眼睛上,又将其嘴巴用布封住了。
早得了顾延章吩咐,从何六娘、吴三家中把小件家具取来的衙役们,将家具一一摆在堂外,冲着外头旁观的百姓道:“大家且看,这些便是何六娘与吴三家中的家具。”
里头只有寥寥数样——一个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妆台,上头摆着一把不大不小的抚州铜镜,并几个盒子,一个红色的大浴桶,一张象牙色的床幔,同色的被褥,一方圆桌,旁边搭着几张小凳子,扫一眼就能全部记住。
衙役们说完,又将从衙门里头、附近人家之中借了来的家具混了进去,登时五六个样式不一的妆台,四五样颜色、大小不一的浴桶、床幔、被褥,几套形状、做工不同的桌子,椅子,俱都摆在了堂外。
很快,梁文眼睛上蒙的布就被取了下来,被衙役带到了堂外。
“梁文,你既是进出何六娘卧房一年有余,不至于连其中家具妆被都认不出来罢?且去把东西点出来。”
梁文的脸色煞白,站在那数十样家具、东西前头,踟躇了好一阵子。
外头那些个闲汉见他半日择不定,便起哄道:“快选啊!盖的被子是红色的那个!”
又有人道:“你作甚哄骗他,明明是绿色的那床!”
梁文咬一咬牙,随意点了几样。
堂外登时鼓噪起来。
“这什么眼睛!几样东西长得差这么,居然也能选错!”
“一点也不像,莫说看一年,叫我看个三五次,我都能认出来了!”
“这是强|奸的罢!这是压根没见过罢?睡了一年,就算被褥帐幔换了,桌子椅子,才洗过澡的浴桶总没换罢?这都认不出来??”
“胆子真大啊!翻墙强奸!依律是入狱还是流放?”
在衙役的阻拦下,众人的声音渐渐消了下去。
一时梁文的眼睛重新被蒙了起来,梁武则是被领去指认东西,果然,也是猜错了大半。
到了这时,便是再蠢的人也开始觉出不对了。
“翻墙强|奸啊!这等恶人!照我说,就该阉了!”一个老妇道。
“阉了管什么用,杀了得了!”一个妇人应和道。
且不说众人如何议论,终于轮到刘越去指认,然则他转头见到那些个家具,却是摇了摇头,手将嘴巴上头的布条一扯,跪在地上,对顾延章道:“好叫通判知晓,我实是未有同那何六娘有染,只是那吴大经押我来衙门时,逼我这般说的!”
原本立在一旁的吴大经惊道:“你这是满嘴喷粪罢,我何时逼过你?!”
刘越言之凿凿,把路上吴大经如何恐吓他,说如果他不承认,便叫他出了衙门,再没命回许州云云一一话来。
顾延章却是没有理会他这番话,而是问道:“你说你去南平县收香菇,那香菇钱几许一担?”
第二百六十七章 判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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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判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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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判案(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判案(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判案(下)
南平县产香菇,越近冬日,香菇的朵型开得越好看,也越香。此时正当行商往来之际,县中外地商人尤其,刘越在集日一时寻不到没有客满的客栈,只得找间破庙住了,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正因他不住客栈,便没有了人来证明他在吴三失踪那日是否当真在南平县中。
更因往来商人甚,想要在当时集市上找出见到过,又能认出刘越的人,也并不容易。
不过既然他自称是去收香菇的,总不至于连价钱都说不出来罢?
过了好几息的功夫,刘越道:“要看品相来定,好品相的三五十贯一担,品相一般的,十贯一担也是有的。”
顾延章脸色不变,不置可否,又问道:“你在南平县哪一处集市询的价?”
刘越答道:“在福口集市询的价。”
顾延章问道:“从哪一个门进的?”
刘越对答如流,道:“从有两棵老槐树的那个西门进的。”
堂外,一人轻轻拍了拍黄板牙的肩膀,小声问道:“老朱,你不是南平县的吗?你们那福口集市是不是门口有两棵树啊?”
黄板牙一回头,原来是方才在酒楼里头的那名游方郎中,不愧是摇幡走街的,脚这样快,竟也挤进二门了。
他想到才被对方挤兑,本待要不理,却见旁边几人都看向自己,一时又有些被人关注的飘飘然,话头也起来了,道:“是有两棵树,上百年了!上月回去我还瞧见了……”
他还待要再说,却听堂上又开始问起话来。
众人立时便把脸转回去,专心听起审案来。
顾延章已是继续问道:“你去的时候,见着那两棵老槐树了吗?”
刘越立时脱口答道:“见着了!”
顾延章停了片刻,又问道:“你自述住了一间破庙,那间破庙在于何处,供的什么神像?”
刘越想也不想,即刻道:“在于南平县外北边两里地处,正供着一个大半丈高的祝融公。”
“你拜了祝融公吗?”
“小人走南闯北,依着惯例,借神仙的地头住,定然要拜的,少了这礼数,是要遭谴的。”
“去南平县收货,随身除却铜秤、全干的用来做比对的香菇,湿帕子,还有什么一定要带的?”
“还有白水,试过香菇,用白水漱过口,才好一一再试口味。”
“你这一行,可有被偷被抢,可有斗殴滋事,可有遗漏随身之物?”
“尽皆没有,十分顺利。”
顾延章点了点头,面色也舒缓了两分。
听到这里,众人忍不住又回头看那黄板牙。
黄板牙一副一锤定音的模样,道:“确是有一座祝融庙……”
他忙地解释道:“去我家那处收香菇,定要自家带秤的,省得被人贪了便宜,差得一两,便要差不少银钱!也要自带干菇,好做斤两比对,免得有人把干香菇上头洒了水,又容易发霉,且放不久,又要重上三成还。”
那游方郎中道:“看来这姓刘的实是被冤枉了。”
起先同黄板牙说话的那名书生便道:“确是冤枉,从前我外出游学,见着外地厉害官人审案,便是用的这一招,先是急急发问,东也问,西也问,有有用的,也有无用的问话,其实不要紧疑犯答什么,要紧是看那疑犯的面态、动作、答话的快慢流利与否,来认定这人是否有所欺瞒。”
那书生摇头晃脑地道:“若当真是没有去过,或是犯了错事,回答到许问题时,难免磕磕巴巴,吞吞吐吐,可你见这姓刘的商人,并无半点为难,问什么,答什么,虽是上了公堂有些紧张,却还是有底气的样貌,那日当真是在南平县无误了!”
众人皆是第一回听得这等审案法子,都有些叹服,正要感慨一番,却听堂中又问起话来。
堂上顾延章却是过了一会,才问道:“你既是在南平县的西门进去,又见到那两棵老槐树,可见着两树之间,有摆着什么东西?”
刘越怔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的样子,过了一息,才道:“未曾见到什么东西,许是我去的时候,恰好没有?”
那书生小声道:“且看,这便是新通判在诈了!你想,他一个新来的,此番临时起意,怎的知道哪一时哪一处有什么摆设——我原也见过有官人这般审,虚张声势的,其实并没有这回事,当日那疑犯便是吃不住这一招,答得吞吞吐吐,后来大刑一上,立时招了。你且看这姓刘的,是不是一看就是在说实话?”
众人纷纷点头,深觉有理,正待要附和一通,却听堂上形势为之一转。
顾延章把惊堂木一敲,冷声道:“刘越,你既是六日前至的南平县,又睡的祝融庙,怎的会不知晓南平县月前遭了山火,早把那祝融庙中的祝融真身请去了西门两棵老槐树下供着,祝融庙中空荡荡的神台,你是怎的瞧见大半丈高的祝融真身?明晃晃的神像在福口集市西门处两棵槐树间摆着,你是怎的才瞧不见?”
刘越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发白。
他一张嘴翕翕合合,正待要说话,却半日没有说出来。
顾延章已是又道:“你回赣州城半路便被吴大经率人拦下,身上物什俱已在州中收管,当时你画押确认过,你此刻再指认一回,可有短少。”
一时早有衙役把刘越当日身上的行囊带出来,一一摆在地上。
乃是一套冬衣,些许铜板,几块散碎银子,两方帕子,一个牛皮水囊,一个小袋子,里头装的干香菇。
此时虽不是深冬,可天气已经开始转寒,刘越却是额上、鼻头上都冒出了涔涔汗水,他看了许久,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干涩起来,道:“没有短少。”
顾延章便道:“既如此,我只问你,你去南平县收香菇,你随身带的铜秤呢?”
堂外众人纷纷往里头探看。
随身带的铜秤呢?
地板上那些许东西当中,并没有铜秤的踪影。
“你这一路既未有丢失物品,也未有遗漏东西,莫要告诉我,你是自家把那铜秤给丢弃的。”
顾延章此话一出,堂外登时一片笑声。
此时铜贵,比起银子,也就逊色一点而已,除非是脑袋出了问题,并不会有人把铜秤扔了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判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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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 判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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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未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未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未了
刘越擦了一把额角的汗,干巴巴地道:“小人也不晓得那铜秤哪里去了?方才心中有些骇怕,一时没有点查出来,许是被吴大经一行半途殴打的时候,无意间将铜秤丢在路上了。”
然而他话才说完,堂外便是一阵震天的嘘声。
这理由实在是立不住。
他方才自家还认定了,说秤杆必不可少,又说了并无遗漏,偏生此时翻供,众人都有眼睛,也有耳朵,自然瞧得出不妥。
“看来是个骗子,给他上刑就知道错了!”有人道。
“许是当真一时记不清了……”之前说话的书生才给刘越下了“无罪”的判,此时立刻被打了一巴掌,实在不愿意承认,为着自家面子,只得强辩道。
周遭之人皆是“呵呵”两声,看傻子一般看着他。
顾延章再一次敲响了惊堂木,喝道:“刘越,本官最后问你一回,吴三失踪那日,你究竟在哪里!”
刘越瘫跪在了地上,半晌没有答话。
顾延章又道:“此时再不交代,还要当庭狡辩,待得案子查清,便是罪加一等!”
“你自述乃是从会昌县直接转去的南平县,若是不曾转去南平,而是早间转道回赣州,确有可能遇上去坐舟的吴三。”
顾延章一面说,一面对一名衙役吩咐道:“领一百名巡铺,沿赣江而行,路边荒地处一一认真找寻了,近日未曾有雨,见着地上有翻新的,便掘起来看看,再去树林子里寻一寻,知会赣江边上舟子,今明两日征用,勿用打捞,全数下河寻人!”
他还要再说,下头刘越已是嘶声叫道:“通判!小人……小人招了!”
“小人那天本是要回赣州城,谁晓得半途天尚黑着,竟在路上直直见到那吴三,他口中不干不净,骂得甚是难听,这还罢了,又来殴打,我一时忍耐不过,只拿背后包袱挡了几下,不想他脾气那般暴躁,竟把小人打出血来……”
刘越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好似自己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小人从来谨守律法,不敢做那歹事,并无伤人之意,更无杀人之心啊!”
“……当真是随手挥了一下,谁晓得那吴三发起狂来,要把我打死!他手上拿了伞,回回冲着我的头、颈戳打,我只得把包袱拿来来格挡,乱中也不晓得是他自己凑过来的,还是怎的,竟把那铜秤戳进了他眼睛里头……他便似疯了一般,要来咬我的喉咙,我只得用那铜秤将他制住……”
他话说到此处,堂上堂外,俱是安静得异常。
那铜秤戳进了吴三的眼睛,刘越是如何用来把吴三制住的,其景象想想便叫人全身发寒。
便到了此时,那刘越说话依旧有条有理,避重就轻,他将经过一一说了,最终交代,乃是趁着天色尚未大亮,路边并无行人经过,便将吴三拖到一处山林中掩埋起来。
因手中铜秤上头尽是脑浆血水,不敢再用,一同埋起来了。
他手头并无锹、铲,只能以石而掘,待得处理完现场,又把吴三埋好,已是天色渐昏。
杀了人,他虽是心中惊骇,却也情知不能回乡,一旦回乡,便是无罪也要分说不清,何况本身自家本身便是罪犯。
刘越左思右想,知道此时在外头耽搁得越久,就越是难以说清,索性直接回了赣州城。
——果然直接与急疯了的吴家人撞上,被吴大经率众殴打,正好把他身上原本与吴三互殴的伤势给盖了过去,再无痕迹。
刘越把自家杀人经过一一道来,当堂画押认罪,自被枷起来带去一边,等着此案审完,便要去指认杀人之处并挖掘吴三尸首。
这一处便算暂且告一段落。
堂上顾延章掉转过头,对着立在一边,早已被这经过震得瞠目结舌的梁文、梁武二人道:“你二人翻墙下药强奸何六娘,又恶言诬告,罪加一等!再不交代,本官便要上刑了!我且问,你二人何处得来的迷魂香?”
梁文、梁武二人早手脚皆软,此刻听得顾延章说要上刑,更是两股战战,几欲屁滚尿流。
梁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着声音叫道:“通判!通判!小人兄弟乃是受人指使,并非主谋啊!”
梁武也急忙跟着跪了下来,喊道:“乃是城东的徐老四舍了银钱叫我们做的!”
顾延章听到这里,顾不得其他,连忙交代衙役前去城东徐老四家拿人。
梁文、梁武便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将事情交代了。
他二人本是当地混不上几口饭吃的混混,意|淫何六娘久矣,时时偷窥她家中情况,也留意吴三从前出入久矣,本想要去撩那何六娘,奈何其人甚是泼辣,不敢擅动。
偏是这日,两人在外头吃了酒,说起大话来,恰好被州中一名唤作徐老四的的小混混头子听了。
对方便笑他二人傻,给了他们迷香,说了吴三家中事,又言只要他两翻墙进去,把那何六娘迷晕了,叫她喊叫不出声来反抗,自是睡了也白睡,并无第二个人知晓。
便是何六娘醒了,她一个女子,碍于自家脸面并名声,也不会声张,若是半路被人撞破,也并不怕。
只要一口咬定是合奸,何六娘反正名声也坏,只要一说,没有人不信的,最入狱一年半载,便能放出来了。
一面说,一面给了他二人每人一锭十两的雪花银。
梁文、梁武两个东家骗、西家吃的,虽然知道这徐老四定然是有所图,可一来银子是真的,二来得了便宜也是真的,三来只要动作快,未必能叫人发现,四来便是被人发现,又当真上了公堂,最也就是一年半载就能出来。
况且徐老四还承诺,说若是他二人进了监牢,他也会着人看顾,不叫吃苦。
梁家兄弟只与徐老四接头,再说到其他,便是半点都不知晓了。
他二人交代完毕,一时派去拿人的衙役空手而回,进堂禀话。
——原是那城东的徐老四,不知从何处早早得了消息,已是收拾东西,逃窜外州了。
徐老四不见踪影,自然后续线索便断了。
顾延章只得发了海捕文书,暂且将此案后续搁下,宗卷封存,待得人抓了回来,再行审讯。
第二百八十九章 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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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 未了
- 肉肉屋
第二百九十章 道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章 道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章 道破
这一个案子从未时足足审到酉时,冬日日头落得早,天色已是擦黑,可聚集在州衙外的百姓却是一个都没有散,个个饿着肚子跺着脚等结果。
及至顾延章宣布退堂,命富商刘越次日一早带着衙役前往指认案发与藏尸之地,又将梁家兄弟二人收押在监,以待徐老四抓回之后再行审讯,外头百姓俱是一片欢呼喝彩之声。
众人群情激奋,或有骂那富商刘越比戏子还要会说会演;或有斥那梁家兄弟败坏风气,龌龊恶毒;或有人叹何六娘招蜂引蝶,致使吴三丧命;或有人追问那徐老四为何要指使梁家兄弟**何六娘。
然则无论百姓少议论,人人看着大堂之上那一名新上任的通判,眼中都了几分敬畏与欢喜。
待得顾延章将何六娘当庭释放,安抚了她几句,又教训了吴大经,命其今后不可私下再行监禁、打人,便退堂了。
黄板牙才走出外堂,登时忍不住口中“哎呀哎呀”地叫唤,转头对那书生道:“想不到还能这般审案!他一个新来的,竟比我还要熟悉南平县之事……也不晓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一个路人听得他这般说,便插嘴道:“怕不是假,听说新通判来了这一阵子,日日在外头跑,连靴子都磨破好几双了,把十里八乡都走了个遍!”
那书生也感慨道:“果然十里地不同,怪道古人总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地!”
旁边有人则是道:“可见状元就是状元,别的通判没得比,没得比!”
“今次赣州有福了,来了个好官,只盼着做久一点才好!”
“旁的那些个庸官拖个三年也两载都不肯走,这一个好官,做个五年八年也不嫌啊!”
且不说这一处众人议论纷纷,后衙之中,顾延章审案的细节也早已传了回去。
松节立在外厢房的院中,被众人簇拥着,绘声绘色地说着堂上家中少爷如何巧施妙法,逼得梁文、梁武兄弟二人原形毕露;又如何仅仅靠着寥寥数语,就教原本死鸭子嘴硬的富商刘越俯首认罪。
说到精彩之处,他不禁手舞足蹈,唾沫横飞。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咱们家少爷将那惊堂木一敲,那声音便似九天神雷,震得堂下跪着的那一人手脚发软,满脸虚汗,一头瘫倒在地上,便如一滩烂泥一般——你们猜那人是谁?”
季清菱练完两趟鞭子,接过秋月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听得松香隔了一堵墙,在外头把牛皮都吹上了天,忍不住笑了起来。
倒是秋爽听得十分入迷,踮着脚尖,仿若站得高一些,便能听得更清楚一般,一幅想要飞过去的模样。
季清菱便叫了秋爽一声,笑道:“我这一处没什么事,你且去听个热闹罢。”
又转头对秋露道:“你也去,我在这里耍鞭子,你们二人留着还要碍地方,一会听完再回来收拾东西便罢。”
两个小丫头装模作样地推让了一回,才腆着脸,手牵着手,慢慢往外院走了。一转过拐角,立刻喜滋滋地一路小跑着奔去。
季清菱听得两人你催我赶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周身是汗,才回了屋。
秋月正在桌边坐着整理这一阵子赣州城中各家递过来的帖子,见季清菱回来了,忙站起身来,上前迎道:“姑娘怎的一个人,那两个哪里去了?”
季清菱把手中鞭子递给她,笑道:“松节在外头说书,聚起一堆子人,颇有声势的模样,勾得那两个魂都没了,我索性打发她们去听,免得晚上睡觉要磨牙。”又问,“水放好了吗?”
秋月连忙道:“早好了。”
一时季清菱进了内厢房,自去隔间洗澡。
秋月便坐在外间继续看帖子。
不时,秋露、秋爽已是回来了,一进门,立刻激动地跟秋月转述日间堂上审案的情形。
秋爽说得兴起,眉飞色舞地,把松节的话头学了个七八分,把秋月听得一惊一叹。
只她到底年纪大些,又经了些事,难免要比两个小丫头想得,听到一处,便问道:“那姓刘的富商既是没去过南平县,怎的咱们家少爷前面句句话他都答得上来?那梁家兄弟,又是怎的知晓何六娘身上穿什么衣衫?少爷是觉出了两人有不妥当才发的问,还是发了问,才觉得两人有不妥当?”
秋爽、秋露二人只顾着与有荣焉了,压根还没有腾出脑子来细想,听得秋月问,顿时语塞,只对视一眼,有些讷讷的。
秋月便啐了她们两一口,道:“我还当只我笨,原来你两同我一样笨!”
又道:“我问姑娘去。”
待得季清菱洗过澡,几人把东西收拾了,果然便去问她。
季清菱把堂上情景细细问了一遍,笑道:“应是觉出有不妥当才问的。”
她没有宗卷在手,自然猜不到顾延章是怎的推测出来其中问题所在的,可其余疑点,却是少琢磨出几分来。
她道:“我只问,你们听那梁家兄弟说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共同之处?”
秋月、秋爽想了一会,都是摇头,唯有秋露道:“都是一听就极私密的事情,当真像是与那何六娘有首尾才晓得的。”
季清菱点头,道:“确是如此。只再想一想,这些东西,可是当真要同何六娘有首尾,才能知晓?”
秋月便道:“身上私密事倒是罢了,何六娘已是被……若是有心,当时一一看清了也是正常,可那内衫里裤又是怎的知道的?”她说到此处,脸上泛起一丝绯红,又道,“那用来行腌臜事的东西,又是怎的被他们两个恶人知道的?”
季清菱笑着道:“何六娘家有大?有几个院子?”
秋月还没反应过来,秋露已是道:“是了!那既那日能翻墙进去,从前翻墙也不难!何六娘家里头也不是大富大贵,应是只有一处小院子,里头晾晒衣衫,被瞧见了内衫里裤,也是正常!”
第二百九十章 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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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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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懊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一章 懊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一章 懊恼
季清菱便道:“那梁家兄弟既然能翻墙强了良家女,平日里头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流氓恶痞偷窥本就不少见,无论是谁,穿的东西总要晾晒,挂在院子当中,被瞧见几件,实在是正常得很。
“再说那物什……”她一本正经地,好似说的不是房中敦伦器具,反而是什么抹布、拂尘一般的东西,“不是说那吴三一向身体不好,被何六娘嫌弃吗?既如此,有几件也不奇怪罢?”
她看了一眼求知若渴、似懂非懂的秋露、秋爽二人,只道:“这内情便不说了,没得教坏了小孩子,等你二人成了亲,自会知晓。”
秋露、秋爽满脸的失望,想要说话,却又觉得有些害臊,不约而同地“哦”了一声,好似十分可惜一般。
秋月是知道两个主家房中情况的,见季清菱装作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来传道授业,实在是想笑,偏生还要做出一副十分认同的表情,忍得肚子都要生疼了。
季清菱已是继续道:“再说那富商,我且问你们,此时城中商人不?”
秋爽道:“得很,都是来收赣橙、香菇、茶叶的。”
“南平县离赣州城这样近,你若是商人,要去收货,难道不会同旁人打听了价格,再行出发吗?”季清菱道,“如果我是刘越,要去会昌收货,不单会把会昌的橙子、香菇、茶叶价钱都打听一遍,还会把南平、赣县、安远,寻乌等处各项货物的价钱都问清楚,做一番对比,这样一来,去到的时候才不至于吃亏上当。”
“何六娘性子泼辣爽利,嫌弃吴三没本事,不上进,可她却能看上刘越,这便说明其人平日里头还是有几分能耐的,要是连这般最基本的功夫都做不好,又怎的叫何六娘瞧中?”
“再一说他把南平哪一处有庙、哪一处有树都记得清楚,可这记得清楚,一定是吴三失踪那日去才能见着的吗?做商人的去收东西,同一个地方一年之中去几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罢?”
“也亏得五哥恰巧前几日将将就去的南平县,更亏得他一时就想起来这般问话,莫不然,估计还要使些手段,那富商刘越才会招供。”
季清菱接过秋露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接着道:“最重要的,那刘越一直在说自家并没有时间,根本没法遇上吴三,可你们将赣州的各县乡的舆图拿出来看一回,再数一下各处各县同赣州的行程路途,便能算出来,他上一回日在会昌,几时出发是有人见证的,可去的哪里,却是没有人见证,他如果当真去的南平,自然撞不见吴三,可若是回的赣州,算算时辰,恰好那个时候两人就能遇上了。”
“路边杀人欲要藏尸,不是绑了大石,沉尸江底,便是路边寻一处隐蔽之处,挖坑埋了,除却这两个,再无其余办法,只沉尸江底,如果不小心被人捞了上来,或是被鱼咬断了绳索,倒是可能被发现,挖坑埋了,只要没有出什么意外,都是一了百了。”
秋爽恍然道:“是以少爷一说了去搜路边丛林、田地,他就不装了,快快认了罪!”
季清菱点头道:“幸好近日没有下雨,如果这几日下了雨,雨水一浇,就看不出来哪一处是新翻的地了,他便没那么快招供——那藏尸之处有他随身带着的铜秤,又有伤口,仵作一验尸首,立时便能查出来,他装也没用,干脆就马上招供了,还能求个减罪……”
她把几处关键一一剖析开来,又道:“我是知道结果再来推断,就容易许,五哥堂上却是不知结果,当真不容易想。”
这一处季清菱同三个丫头一一分说,三人皆是屏息凝神,好似做学生听先生说课一般,而在州衙的另一处公厅之内,却是全然不同的场景。
李立急急走进了自家伯父的公厅之中,转身便要把门给关上,却听后面一声令道:“莫要关门。”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把门又重新给打开了,转过身去,看着坐在桌后的李定,道:“若是被外人听去了……”
“声音小一点便是,你把门关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在商量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李定神色之间,不见半点担心与焦急。
见自家伯父这般镇定,李立的心中的焦虑也慢慢地缓和下来,他走到桌前,拖了张椅子,靠近李定坐了,小声道:“幸好您早早交代过了,我一见势头不对,立时叫人去知会他了,您且放心,此时已是出了州城,他手上拿着早办好的路引,除却姓名身份,其余都是真的,不会有人瞧出来。”
李定淡定地道:“海捕文书发了吗?几贯钱?”
李立回道:“刚刚盖了印发出去,强|奸不是什么死罪,唆使强|奸,也就给了四贯的赏钱,便是张榜发了出去,也不会有太人关心,想来用不了久,他便能拿了我们开出来的路引,重新落籍安户了。”
说到这里,李立有些犹豫,他过了一会,才咬一咬牙,道:“大伯,他那人向来不怎么安分,若是惹出事来,会不会把咱们拖下水?要不要……”
李定瞥了侄儿一眼,道:“才大点事情,这就要喊打喊杀的?便是被抓了,他供出你来,无凭无据,还能拿你怎样?当真因着这个做下什么来,才是自家出的昏招。”
李立低头应是。
“你且回去好生把从前做的想一想,将收尾都收拾干净了,莫要留下什么把柄。”李定交代道。
他语气平和,不徐不疾,好似半点都不把今日受挫放在心上,又交代了几件事情,才把侄儿打发走了。
李立一走,李定的面色立时跌了下来,看起来阴沉得可怕。
这一桩事情,虽说有侄儿办得不利索的缘故,可自家太过小看了新来的通判,也是极为失算的一着。
早知道如此……
他摇了摇头。
已经做得很不错了,再没有其余更好的法子,只是那姓顾的,当真不是盏省油的灯,这样的无头案,竟然也能三言两语便断下来,只能说他实在是聪明得紧!
李定一时有些后悔。
应该找些复杂的积案来给他判的,用到的律条越越好!如今撞上这一个案子,麻烦是麻烦了,用的律条着实太过简单,反而叫他扬长避短了。
可惜赣州本来就没有过什么大案要案,自家从前又太过勤力,稍微有点捞头的,都被办完了,一时半会,竟没有合适的。
生平第一次,李定这般盼着一任通判赶紧立些功劳,好快快升官调走。
第二百九十一章 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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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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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养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养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养虫
李定识文断字,自然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然而他以往从不觉得州中官员的存在对自己会有太大的影响,毕竟无论是谁来赣州做官,自己凭着李家年的经营,惯来都是稳坐钓鱼台。
可新上任的顾通判才进衙不过三个月,他已是渐渐开始体会到卧榻有人的寝食难安。
自从吴三一案暂时告一段落,状元通判“断案如神”的名声也很快传遍了赣州城。
还是要怪侄儿李立当初宣扬得实在太卖力,三街五巷、繁华街道都被他派人跑了个遍,那日围着州衙看“状元通判”判案的人,比起上元节围在灯台上观灯看戏的人,也少不了几个。
原是想让这些个百姓看一看新通判头一回判案,是如何不知所措,叫那姓顾的好好吃上一个下马威的,谁料到他当真把案子给判下来了……
这样一来,从前那些个原本精妙的布置,俱都对自家无用了不说,还替那顾延章大大地出了一把风头。
想到这里,李定就恨得牙痒痒的。
枉为他人做嫁衣!
而更叫他恼火的是,吴三的案子判下来之后,赣州城中登时就兴起了一股诉讼风。
打听到最近都是新通判来坐堂,往日里头百姓们都忍气吞声,不愿意闹上衙门的事情,此刻纷纷都往州中告。
李定看得心火直冒。
都是争田争产的扯皮事。
这可都是厚厚的油水!
可自家却一个子都捞不着!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看在新官上任三把火的份上,他不愿意去做那出头鸟,也就咬牙忍让了,就当打赏个看戏钱。
毕竟争产争田不同于失踪命案,审起来最要紧的就是积年经验与熟悉律法。
顾延章是一届状元,能有急智,并不奇怪,可他弱冠之龄,若说通熟人性,了解世情,熟读律法,李定却是半点不信的。
他就等着看笑话。
然而几个案子判下来,那姓顾的判书写得滴水不漏不说,判案也判得不偏不倚,居然连律条都没有用错一个!他对着《大晋建隆重详定刑统》,又翻出往年宗卷,一个字一个字地在新通判下的判书中抠字眼,居然都找不出错处来!
一来二去,短短数月,竟教那顾延章在州中隐隐有了不小的威望。
往日里头说要下乡下县,哪一个吏员不是在背地里骂娘骂爹的,这几日那新通判调拨了几个人去他身边办差,明明那些人一文钱俸禄都没有增加,一个吏职都没有晋升,可衙门里头的气氛已是为之一变。
那黄老二,之前撒泡尿都没人陪的,如今攀上了新通判,居然也出入都能带着七八个人了!
只得那新通判一句令下,八九个吏员便每日在城里头挖地挖土,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放在从前,谁要是在李定面前说,一个新官能有这般能耐,他是要笑掉大牙的。
眼见再这般下去,不用三年五载,只要过个一年半载,赣州州衙就要变天。
李定已是察觉到,自家说话,没有往常那般管用了。
这才久?!
从前想要改些什么契纸,做些什么手脚,只要一个吩咐下去,没有人不应的,可是近几日,他不过是打算增改几个服衙前役的名字,对口的那一员小吏,居然为难地同他说什么“才把单子给了许先生,怕是改了,会有不妥。”
那许明,不就是顾延章门下的一个走狗而已吗?甚时居然能在衙门里头有这般分量?
还不就是狐假虎威!
往年不觉得,到了今年,他才察觉出官与吏之间天然的差距。
虽说仗着几代经营,他能轻松压倒一众庸官,可只要遇上一两个真正有本事的,对方只要轻轻巧巧地一拨弄,自家看似铜墙铁壁的堡垒,便要被打得千疮百孔。
可惜有了吴三那一个案子弄巧成拙,李定此时也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暂且观望,眼看着这一位“状元通判”在州衙中积威日重。
幸而他年老吏,最不缺的就是耐性。
不能急,不要急,再怎的少年得志,此时笑得再响,也是无用,再等一等,总有法子叫他栽个大跟头。
李定一面夹起尾巴做事,鞍前马后,抖擞精神,一面暗暗留心,只求寻到些什么新通判的把柄。
除非不做事,只要做事,总会出事。
他偏就不信了,遇上这等爱折腾的官人,自家会一点尾巴都捉不住!
***
且不说这一处李定心怀鬼胎,一心要拿顾延章的错处,后衙之中,季清菱正站在一棵女贞树下,认真地看着叶子上头包着的一小撮虫壳。
虫壳一点动静都没有,与死物无异。
而秋爽爬着一架木梯,观察了半日高处树枝的叶子,这才转过头,对着季清菱道:“姑娘,这一处的好似也还未孵出来……”
季清菱有些失望。
秋月就安慰她道:“如今还早,此时才开春呢,天都冷着,天一冷,虫子就不容易活,想来等上过一两个月,就孵出来了。”
季清菱也只能这般信了。
当日为着养这白蜡虫,特意把这事情交代给了李劲,又嘱咐家中厨娘的丈夫,即一个姓陈的仆役带着儿子山上去看管,包了一个城外的山头,雇了几个当地人照料,专心养虫。
虽说事情吩咐出去了,可季清菱总觉得没有那般容易,一年两年的,未必能琢磨出体系来,索性女贞树十分见,州衙里就有不少,而据赣州人说,这一种小虫子到处都是,不用养,自己就会生。
按着往年惯例,每逢春天,从女贞树枝叶上的去年死蛾虫的壳子里会爬出来许小虫子,小虫子长一阵子,等到夏日,有些就成了蛾子了。
赣州人说得不清不楚,她也听得模模糊糊的,只猜想乃是那蛾子把卵下在了壳子里,那壳子其实便如同蝉蜕一般,于是吩咐下头人去女贞树上收集了很虫壳子,一并包在了州衙后头的女贞树上,只等着看生虫子。
如今过了几个月,好容易冬天挨过去了,谁能想居然一点动静也没有。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养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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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二章 养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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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弹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三章 弹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三章 弹琴
季清菱有些不死心。
她自家没养过什么东西,却听说秋露小时候村中有人养过蚕,便问她道:“不是说蚕要养在家里头才不容易死,你说咱们把这些养在屋里头,暖和点,会不会更容易生出来?”
秋露也是个半吊子,想了想,道:“应该暖和点会容易生出来的罢?就像冬天蛇虫都少,可一到春夏之时,就俱都爬出来了。”
秋月便道:“那我把西北角那个小破屋子收拾出来,剪些树干子、树叶子在角落堆着,收拾些虫卵摆进去?”
秋爽插嘴道:“那间房干冷得很,要不要时时在枝干上洒点水?”
秋露少见过人养蚕,便道:“万一那虫子怕水怎的办?”
围在一处的几个丫头都是半懂不懂的,季清菱带着几个傻兵,自家更是个傻子将军,比傻兵还要一窍不通的,干脆道:“不若养两堆?一堆洒水的,一堆不洒水的,看哪一堆爬出来得快?”
几人正商量得起劲,忽见松香远远从院门处走了进来,待走得近了,先向季清菱行了个礼,方才道:“姑娘,上回您吩咐去寻的琴已是送过来了,要不要去瞧瞧?”
季清菱便把那虫子的事情交给秋露去办,自家带着两个丫头回了房。
果然屋中外间的桌上摆着一把漂亮的瑶琴。
松香就站在旁边解释道:“说是极好的蚕丝做的琴弦,楠木做的面板,黑檀木做的底板,许先生花了老大的力气,才从外头淘回来了。”
季清菱连忙着人备了礼,叫松香提着去谢许明。
秋月立在一旁,看了半日,忍不住叹道:“往日从未晓得姑娘会弹琴。”
季清菱老实道:“我当真不太会,这是给柳姐姐送去的,她极喜欢这个,只在京中总寻不到合适的,稍微好些的,价钱就上天了,倒是我沿途走来,见抚州那边的琴不错的样子,索性这边买了,给她送回去。”
秋月这才恍然,道:“好似快到柳姑娘生辰了。”
季清菱点点头,道:“她比我早一个月,等这琴送过去,就差不了。”
季清菱与顾延章夫妻二人同柳家往来一直极为密切,如今一南一北,书信又不方便,来到赣州已经三四个月了,只得了一封柳伯山去岁十月打京城送来的信。
她虽是不晓得柳沐禾如今是何等情况,心中却是十分挂念,想着快到对方生辰了,便给四处寻了寿礼,打算这一回着人送过去。
秋月听了,却是道:“这样一算,姑娘也快要过生辰了。”
季清菱笑道:“哪里有那样快,还有三四个月呢。”
一面说着,一面坐到桌边,随手弹了几下。
这一把瑶琴确实不错,音色深沉,余音悠远,哪怕是季清菱这般不擅音律的,也看得出来是件好东西。
秋月便道:“姑娘不若弹一曲试试?我去点块檀香。”
季清菱摇了摇头,道:“我弹琴实在是难听得很,就不吵着别人了。”
秋月只不肯信。
季清菱正要说话,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人走了进来,笑道:“谁说你吵着别人了?”
她抬头一看,竟是顾延章回来了。
“今日怎的这样早!”她看了看时辰,又看了看天色,忍不住笑着站了起来,问道,“案子都审完了吗?”
顾延章从来只要一见到她心情就极好,看着她笑,心情就更好了,他大步走了过来,含笑道:“这一阵子要好了,赣州本身也不是什么事的地方,判案不出错,百姓见惯了,自己也会斟酌,将来就更小心了,是以撑过前一段,此时堂上的事情已是少了。”
一面挽着她的手同她一起坐下了。
季清菱便点头道:“我也听说过,哪一处治政清明,哪一处反而官司就少,判案本只为公平,若是百姓知晓只要犯了罪,只要错了事,一闹上官衙便要引罪,今后也就会少犯事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顾延章自去里间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这才走了出来,问道:“哪里来的琴?”
季清菱把这瑶琴的来历说了,又把用途说了。
顾延章伸手弹了几下,道:“这琴不错,明日叫许明给你也带一把罢?”
季清菱连忙摇头,道:“这样年,五哥可见过我弹琴?”
顾延章仔细回忆了一下,只觉得好似当真没有。
季清菱已是道:“我弹琴实在是难听得很,还是不要吵着人的好。”
顾延章听得直发笑,问道:“当真这样难听?”
季清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原是跟着哥哥们一起同我爹学过一阵子,他们都学得好,只我一个,跟着调子都弹不对,后来二哥笑我,说狗叫得都比我弹得好听,我一气之下,就不肯再学了,如今依旧还是不会。”
虽是自己的小舅子,可顾延章听到说对方嫌季清菱弹琴弹得不好,还是有些不舒服,他道:“想是你二哥当时还小吧?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话也是有的。”
季清菱红着脸道:“是还小,不过他倒是没胡乱说话,后来我年纪大了些,虽然不会弹,已是会听了,听得旁的琴艺好的人弹琴,再自家试一试,也晓得是在什么水平——倒不至于比不上狗叫,却也没有强少……”
她本来身体也不好,其实没有少力气学琴,这东西又要花时间练,又要耗心思钻研,回头想想,总觉得二哥当时这般说,是不想她再学了,免得辛苦。
只她当时不懂事,一心以为被嘲笑了,回到房中哭了鼻子,结果被爹爹知晓了,罚二哥抄了足足三本琴谱。
只可怜了二哥,挨了骂不说,又要抄谱子,还要腆着脸过来逗她笑,学猫叫学狗叫的。
季清菱想到前世,不禁有些出神,嘴角也轻轻翘了起来。
顾延章却没有想那样,他只以为季清菱说的是延州那一个殉国的兄长,不欲她想起来难过,便轻声叫道:“清菱。”
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腿,对她示意道:“坐上来,我教你弹琴。”
第二百九十三章 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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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 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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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教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教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教琴
季清菱瞄了顾延章一眼,慢慢走到桌前,拖过另一张椅子,挨着他坐了下来。
顾延章看着她的动作,抬起头,对着秋月道:“你且去外头守一守,莫要让旁人来打搅了我们练琴。”
秋月应了一声,刚要走出去,却见只有秋露跟在自家身后,秋爽居然依旧傻乎乎地站在原地,忙伸出手去,扯了她一下。
秋爽满脸莫名地被她拽了出去。
秋露则是放慢了步子,落在最后,把门给带上了。
见得人终于都走了,顾延章转头复又拍了拍腿上,对着身侧的季清菱道:“来,我教你弹琴。”
季清菱开始见他打发丫头,心中已是觉得不对,再见这人三番两次要坐要抱的,更是忍不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莫不是唬我吧,我虽是不会,却也知道练琴讲究背正腰直,哪有坐在腿上教的?况且不是要先教看谱子,认琴弦吗?”
顾延章只看着她笑,那笑容中带着点难以形容的暗示,眼神更是毫不掩饰。
季清菱登时就明白过来,犹豫了好一会。
她有些郝然,一时想到此刻不尴不尬的,才到申时,天光这样亮,饭也没吃,澡也没洗;一时又想到几个小丫头才走出去,旁的两个还罢,秋月肯定是猜到了,待得晚间再唤人进来,自家的脸当真就没地方搁了;一时绕来绕去,再想到今日早晨已是去练过鞭,今晚也没有太着急的事情,遂一下他的意,应该也不要紧;一时还想五哥这几个月实在太忙,两人当真没什么机会亲热,今日难得有了闲,不给他抱一抱,好似实在又有些心肠太硬。
要不就抱一抱,只不要抱去床榻之上就好?
她想来想去,还是拿不定主意,一直坐着没有动。
顾延章仿佛有些看出了她脑中想法一般,轻轻地唤道:“清菱……”
他眼神缠缠的,声音则是带着三分勾人三分委屈,听得季清菱心一软,过了几息功夫,还是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顾延章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亮了起来,他就着季清菱的位置微微起身,伸手把她拦腰揽坐到了腿上,从后头环着那一围腰腹,下巴则是枕在左边那一半小小的肩膀上,挨得紧紧的,轻声道:“想不想我的?”
季清菱抿了抿嘴,侧过脸,跟他脸贴着脸磨蹭了一下,小声道:“日日都在一处了,还要怎的想?”
顾延章只把人拘在怀里,听得她这般说,忍不住捏了手下的腰一把,道:“小没良心的,这都少天了,抱也不让我好好抱一回,还不让碰,如今连好听的都舍不得说一句了!”
他下手的地方精心挑选,力道也施得比往常重两分,这一下就捏得季清菱又麻又痒。
她躲了那一只手,躲不过另一只手,偏是坐在他腿上,又是背对着人,起又起不来,挪又挪不开,只得攀着顾延章的胳膊,求饶道:“五哥,五哥,我错了!原不觉得想,现在好像又觉得是想的……不对,是极想的!”
顾延章见她嘴里胡说八道,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面去拉开怀中人的腰带,一面挨着她的头颈亲,口中含糊道:“往日里头净扯些不挨边的由头,今日我也不忙了,明日又是休沐,我且看你还能找出什么借口来……”
季清菱被亲得发痒,却是没空理会,只手忙脚乱地护住腰间的腰带,道:“五哥,这是外间!”
“那去里间。”顾延章毫不犹豫就要把她拦腰抱起来。
季清菱连忙扶着面前的桌子,不肯起来,叫道:“晚食还没吃!天又这般亮,你这是……白日……白日宣……”她把最后一个字咽回去,实在是开不了口。
“睡一觉再起来吃晚食,我已是问过了,你今日午间吃得晚,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
“肚子里还有积食呢!”季清菱忙道。
“正好了,动一动,也好消食……”
两人你来我往,在这冬春之时,明明天气尚有些寒意,却叫季清菱片刻之间,连汗都要急出来了。
“五哥!”她别无他法,只得捉着顾延章的手,道,“这一阵子这样忙,好容易有了点闲工夫,正该好好休息才是,哪里有你这般的!”
出乎她意料的,顾延章居然就停了手。
季清菱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忙继续道:“三两个月了,早间寅时末就起来,晚间子时才得睡,中午又没能休息,铁人也不是你这般的,如今还不晓得明日又有什么事情,难得今天早早回来了,得个放松的空隙,你还闹个不停……”
她正要催他去休息,却不想一个不留意,整条腰带都被扯了开来。
“五哥!”
不待她继续说话,顾延章已是将那腰带随手搭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右手顺着就把她的外衫给拉开了。
“明日没有旁的事情,只陪着你。”
他双手环着季清菱的腰腹,低下头去亲她的脸,道:“往日我也便忍了,今日早早回来,明日又是休沐,你还不叫我抱一抱,我是撑不下去了!日日看得到碰不到的!”
顾延章做这一副脸,季清菱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只得道:“平日里这般累,你还要在这里折腾……”
“都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顾延章拉着她的手,往自家腰间放,轻声道,“你莫要只顾着练那一条鞭子,也腾一腾手来管管这里……”
季清菱的手才一放上去,立时就觉得那物什硬得厉害,她唬了一跳,更听得顾延章说那污言秽语,一时脸涨得通红,忙的把手一抽,啐了他一口,嗔道:“下流!”
顾延章只搂着她笑,道:“你管它是往‘上’流,还是往‘下’流,反正流少都是你的……”
季清菱简直觉得自家耳朵洗十回都洗不干净了,她想转过身去同他讲道理,偏被搂得死紧,动也动不得,只好半回头去瞪他,道:“你再这样胡言乱语,我就……”
她“我就”了半天,竟是不知道该要“就”什么,才能威胁得到对方,只得就着嘴咬了顾延章的脸一口,偏还不敢咬得重,谁知道居然引得他更是把脸凑了过来,一副你尽管咬的臭德行。
第二百九十四章 教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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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 教琴
- 肉肉屋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学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学
这一章是感情线,比较腻歪,不订不影响剧情,么么哒~
++++++
“它就这般立着,也不是个事……”顾延章咬着季清菱的耳朵道。
他声音虽然轻,呵出的气却直往季清菱耳朵里头钻,那一股子麻意顺着耳朵直直钻到心底里头,叫她半晌都反应不过来。
“清菱,你疼不疼我的?”顾延章环抱着她的腰腹,凑着她的耳朵,刻意压低了声音道。
季清菱着了无数次道,这一回依旧被他这一管声音搅得三谜五道的,差点没能听清话中究竟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她甩了甩头,想叫自己清醒一点,却是察觉到有些不好。
有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伸进了里衫,这还不算,竟是循着衣衫之间的空隙,贴到了皮肤上头,在她的臀股之间探来探去的。
“五哥!”
她忍不住叫道。
顾延章低声道:“我先疼疼你,都快三两个月了,再不亲一回,抱一抱,大姑娘又要变回小姑娘了……”
他动作熟稔至极,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地方,三下两下,便叫季清菱软成了一滩水。
“喜欢轻一点,还是喜欢重一点……”他轻声轻语地道,明明是一个问句,却半点问话的意思都没有,手上毫无规律地一下轻,一下重,轻的时候就像羽毛擦过,重的时候却叫季清菱整个人都快受不住了。
她开始还咬着牙,后来终于忍不住漏出了一声两声,每每发出一点声音,只觉得那手就轻一点,若是忍得久了,那手就重得她眼泪都止不住地流。
“喜欢吗……舒不舒服……”
眼见那一个人还在问,偏是半点都不像是正经问话的意思,只那动作逼得她哭腔都跑了出来。
“喜欢靠着我,还是喜欢面着我?”
季清菱被咬着耳朵终于问了一句话,在一阵小小的战栗之后,忙地抓住了他的手,几乎是求饶道:“五哥,停……停一停,叫我歇一歇……”
顾延章依言抽出了手指,却是站起身来,抱着季清菱的臀,将她半托起来,把她转一个身,背后站坐在了面前的那一方桌子上。
两人立时由背对着面,变成了面对着面。
季清菱身上只外衫被脱了去,里头的内衫同里衣虽有些松松垮垮的,却依旧是穿在身上,可即便这般,她依旧一点都不觉得有安稳。
她扶着他的手,喘了一会气,正想要说话,却是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五哥!”
她惊得语调都变了。
顾延章柔声道:“莫怕,我这回轻轻的……”
他的确没有骗人,这一回极有耐心,从头到尾都是轻的,可轻得季清菱不上不下,被吊在半空之中一般,全身都难过极了。
“五哥……”她忍不住叫道。
她整个人都不舒服,小腹又酸又胀,好似身体里头在发抖一般,从里到外都想他往日行事的痛快。
顾延章只“嗯”了一声,俯下身子,含吻着她的唇,依旧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半点都不济事。
季清菱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眼角往下滑,她忍得全身都快扛不住了,终于反咬了一口顾延章的嘴唇,叫道:“五哥!”
顾延章这才退开了一点点,轻声问道:“想不想我的?”
季清菱满脸是泪,只晓得点头,双手环着顾延章的后颈,把头埋在了他的怀里,一下一下地喘着气,好几息之后,才哑着嗓子道:“想的……五哥,你……你莫要再使坏了……我……”
她话说到一半,再说不下去,只觉得有一只手托着自己的臀股,轻轻重重地捏着,另一只手则是重重地帮着她。
她咬着嘴唇,整个人发着颤,双腿绷得死紧,被带着腾云驾雾,翻云覆雨,只觉得自己便似那江边的乱石,被惊涛拍击,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击得粉身碎骨一般。
也许是太长时间没有亲热,这一回的感觉格外地凶猛,她咬着牙挨过了那一阵近乎透彻骨髓的战栗,有足足片刻功夫,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她脑子其实应该是清醒的,可是偏偏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被抱着起来,又躺回了床榻之上。
紧接着,身后一具身躯贴了上来,然后是五哥在她耳边软语温存,说着各色情话,两人的身体挨在一处,肆意厮磨。
季清菱时醒时睡,最后便当真一觉睡了过去。
及至彻底清醒过来,已是过了亥时,外间里早早点了蜡烛,透过纱窗,烛光倒也模模糊糊地映了进来。
有人在弹琴。
她侧着耳朵听了半日,好不容易才辨认出来这是一曲《将军令》,待得揭开被子,想要翻身起来穿衣衫,可低头一看,身上里衫外衫都穿得好好的,身体也是擦洗过的感觉。
季清菱脸面一红,马上知道了这是谁的手笔,她翻身下床,趿了鞋子,拖着一双还有些发软的腿走了出去。
果然顾延章坐在外间弹琴。
他背脊挺直,眉眼认真,手里的动作又流畅又好看,指尖勾、托、抹,一连串乐音便从琴弦间流淌了出来。
她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忍不住就露出了一个微笑。
明明刚刚还是一曲慷慨激昂、豪情万千的《将军令》,一个转眼,便转成了一曲缱绻温柔的《点绛唇》。
而那一个方才还在专心弹琴的人,此时则是抬起了眼,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琴音不知不觉就停了下来。
季清菱站在里间,顾延章坐在外间,两人一站一坐,一里一外,互相看了许久。
“清菱。”
顾延章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腿,道:“来,我教你弹琴。”
季清菱这一回依旧是慢慢地走了过去,她坐到了对方的腿间。
两人抱在一处说着话。
“我不学琴了……”季清菱道。
“那便不学了,以后我弹给你听。”顾延章搂着她,亲了亲,柔声道。
“这琴……”季清菱犹豫了一下,道,“还是再买一把送去京城罢……”
想到两人下午在这一把琴旁边做了什么,她就实在没脸再将其送出去……
第二百九十五章 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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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六章 隐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六章 隐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六章 隐患
此时天色已晚,两人下午都睡了一觉,是以并不觉得困顿,一起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坐到桌边说话。
季清菱把白日间去看白蜡虫的事情说了,又道:“也不晓得那虫子什么时候才能生出来。”
顾延章却并不是很担心,只安慰她道:“不要紧,我把李劲放过去盯着了,山上如今十个人在照管,许明还特从湖州安吉请了年的老蚕农过来。”
“虽不是同一类物种,可一通百通,想来用不了久,也能摸索出来,就算今岁得不了少蜡,却也不至于养出来太难看,毕竟往年在赣州城里,便是没有人看顾,这白蜡虫也是滥生得很。”
“只要头一年做成了蜡,消息传出去,自然就会有人看在眼里,这东西野生都能活得好好的,有人蓄养,应是不太难,只看出蜡少而已,这些都不太用担心。”说到这里,顾延章面色微凝,道,“只一桩事情,倒是要费些心思——若是生得少,倒也罢了,若是其中得利甚,怕是还会惹出许麻烦。”
他一句话才说完,季清菱立时便反应过来,问道:“是怕农人退田养虫?”
古往今来,国朝一惯都是以农为本,州县之中的亲民官岁考之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劝课农桑。
赣州种水稻,乃是产粮大州,可自从赣橙越发出名之后,近些年来,赣州的农田亩数一直往下掉。
季清菱也跟着一起翻看过赣州城中往年的宗卷,大晋田亩一年一度量,如今的农田数目与十年前相比,竟是少了三分之一还。
这其中除却没有被查出来的隐田,的,已是由水田成了旱地,种上了橙子。
赣州出名的东西除却赣橙,还有香菇并白茶。白茶树最好要在云雾缭绕的山间才好长,生出的叶子才能制好茶。而想要学会砍花法,生香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是以这两样对农田影响并不大。
可橙树就不一样了,虽然也不好打理,可种果树同种农田,对许农户来说,差别并不大,都是下地干活而已,见得周围有人靠种这个赚了钱,自家也忍不住跟起风来。
自从赣橙的价格一年高过一年,赣州附近县乡中的地主、农户,退田放水种橙树的,并不在少数。相比起种田,种橙子得利,虽然也有小年大年,也有血本无归的,可整体来说,能得的银钱还是了不少。
一个赣橙便是如此,那换成白蜡虫呢?
按着州城中人的说法,这小虫子惯来生在女贞树、冬青树上,这两样树都是极好活的。
如果白蜡虫生的蜡足够,其中得利甚厚,季清菱毫不怀疑,曾经那些个的橙树,很快便会推平,改成种上女贞、冬青。
而赣州所辖县乡的田亩之数,则是会进一步下降。
她想了想,犹豫了一会,道:“其实农人退田种树,实在不好拦阻,一则得利,二则管得厉害了,闹出事情来,也不好。”
一个一年能挣十贯,一个一年能挣百贯,便是傻子也知晓其中差利,当真出现了这种情形,只能顺势而为,不能逆势而阻。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其实旁的倒是不要紧,田亩少了,总算不是抛荒而是种树,白蜡虫养了出来,只要得蜡,于赋税一道,还有好处。”
“只抚州往北一带,已是旱了好几个月,这些年来一惯雨水不好,眼见去岁起了好几次蝗灾了,如果赣州再少田少粮,怕是粮价又要大涨。”
“总归还是要保些田地。”季清菱斟酌了一会,道,“五哥,你还记不记得前几年你同我说的平江府的事情?”
平江府的东山、西山,都在太湖中间,无舟楫难以抵达,那一处地方大概几百里,人口不也不少,当地人靠着种植柑橘桑麻来得利,换了粮米糊口。
两年前的冬天,因为气候异常,突发了大寒,湖水成了薄冰,米船开不到山中,饿死了不少人。
后来朝中有人弹劾平江府的州官、县官救济不力,一府之中,大半的官员都连带着延长了磨勘,还有好些背上了极难听的名声,一旦要升官转官,便有人把平江府的前事拿出来攻讦。
这一桩前几年闹得很大的事情,当时在良山书院之中引得众人诸议论。
学子们之间争论,这类突发天灾引发的百姓死伤,究竟该不该算在当地的官员身上,毕竟官员的职责只在于“劝”,可劝了百姓听不听,又听少,并不能由他们来决定。
顾延章自然记得这事,季清菱一提,他便马上知道了对方的担心。
“赣州自给自足,并无烦忧,便是田亩再少上一半,也没有什么大碍,只怕流民……”顾延章皱着眉头道,“况且若是百姓不愿意耕地,要种树,还能交上赋税,确实也不能强行制止。”
“‘通都大邑,不耕而食者十居七八’,虽说没道理旁的人就能哪样挣得就做哪样,偏这一处的,只能老老实实种地。”季清菱也道,“可当真遇上灾年,有钱没处买粮,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都说富者有三年之积,贫者无隔夜之粮,可世上的人,都是在温饱上下徘徊。赣州地处中南,跟北方的农人有本质的不同,对于借贷一事,有着天然的热衷。
都说未雨绸缪,虽然此时白蜡虫制蜡法都还未成型,也并没有在赣州传开,更别说形成气候了,可根据此地民风,季清菱已经能想象将来赣州寻常百姓倾尽家产来养虫的情境了。
蜡烛此时乃是贵物,如果当真能养出样子来了,前几年的虫农,定能赚得盆满钵满。可白蜡虫跟赣橙不一样,并非赣州特产的才好,相反,季清菱清楚地记得,前世最大的白蜡出产地,乃是在川蜀之地,并且几乎整个南方,都能蓄养。
再往后,一旦周围州县得知了这个法子,跟着养起来,蜡烛的价格必然会大跌,最后一批,也是最大的一批跟着养的,定然会吃一个大亏。
如果没有遇上灾年还好,若是恰巧遇上了灾年,一则无粮,二则蜡烛价贱,虫农惨状,可想而知。
第二百九十六章 隐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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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蝗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七章 蝗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七章 蝗旱
届时顾延章定然已经不在赣州,可时任的通判、知州,又有少能力,能不能将因白蜡虫导致的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却是一个未知数了。
到时候当真有了不好,一则当地百姓受苦,二则朝中那些个御史台的官员们,十有八九不会仅仅弹劾时任的赣州州官,一样会把责任往顾延章身上推。
两人商议了半日,也没有得出什么特别好的法子。
趋利避害,人之天性,只要当真白蜡虫能出蜡,其中有利可图,便挡不住众人的前仆后继。
“先放一放罢,总不能因噎废食。”顾延章道,“索性还不晓得这虫出蜡的情况,即便出了蜡,这一二年间也还没有这个担忧,慢慢想着,看看到时候有没有对策。”
两人又把其余事情拿出来聊了半晌,直到半夜,终于吹烛睡下。
次日一早,顾延章自去练武,季清菱练了几趟鞭子之后,则是早早回了屋子。
她出了一身汗,先去洗浴,等到出来,才把头发擦干,衣衫整好,松香已是早在外头等着通传。
松香送了一份赣州州城的街图过来,见只季清菱在,便递给了一旁的秋月,对着季清菱禀道:“是前头的衙役送过来的,说是拿给少爷一看便知。”
季清菱便帮着收了起来。
等到顾延章回来,两人吃过早食,她叫秋月把那街图拿出来,一面笑道:“是前头衙役送过来的,说你一看便知。”又道,“五哥,你这般折腾,叫那些个人连休沐之时都不得安宁,特特赶着把这东西送过来。”
顾延章原没想那样,随手接过了,正在看着,听季清菱这般说,不由得也好笑起来,道:“我也没有催他们。”
季清菱抿了抿嘴,含着笑看了他一眼。
他是没有催,更没有逼着下头的人干活,可刚来时也就算了,这几个月下来,他先靠着吴三的案子立了威,又借着提拔几个衙役、吏员,登时在赣州州衙中掀起了一股子小小的风波。
到得此时,顾延章赴任前在赣州两个月的寻访,并那些个寻访小记,终于开始显示出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无论是州中胥吏还是县乡官员,想在钱粮、民情上头打什么马虎眼,他都是一望皆知。
他几乎从不申斥属下,也并未在面上露出过明显怒色,可一旦下头人办事出了错,往往第一回先是将行文打回,着其自省,第二回是命同司另一人接办犯错者手中之事,到得第三回,便是直接将该人停职十日,若是有第四回,只再无二话,就地免职了。
如今顾延章就任数月,除却刚开始的时候,有零星二三人犯过几回错,这些人在被十日停职,复又回到州衙之后,发现自家原本手上接着的好活计,早被旁的人瓜分得干干净净。
都是油水丰足的,吃进肚子里了,谁还会吐出来?
有了前人示警,衙门里头个个小官胥吏都谨小慎微,只恐被新通判盯上,更是再不敢因为这一位年纪轻轻,又是头一回任官而小看他。
顾延章管齐下,用的许手段,若是初一到来便拿了出来,定会引起官吏反弹,届时众人联合起来,把他晾在一边,其实极有可能。
可妙就妙在,他循序渐进。
先是略施小计,叫前任通判唐奉贤老老实实吃了一个闷亏,几乎大半身家都被扒了下来,偏偏还只能哑巴吃黄连一般,无处可说;又靠断案立威,除却吴三一案,后头几个案子审下来,无论是州衙之中的官吏,还是赣州城中的百姓,都晓得这是个有本事的;再是用提拔树信,借着对黄老二一干人等的重用,明晃晃地告诉其余人——只要老老实实听我的,不用日后,立时便有好处。
当日黄老二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借用什么有老鼠的理由,半夜把府库里的宗卷运送出去,其中若说没有新任顾通判的手笔,除非没长脑子,不然是没人相信的。
有了这数月以来的铺垫,虽称不上如臂使指,可顾延章想要做什么事情,推行什么政律,终于也开始顺畅起来。
而今时今日,上边做通判的都日日起早贪黑,难道下头人还敢偷懒?
实际上,州衙之中的官吏已经算是好了,柳伯山荐过来的三个幕僚,几乎个个都被顾延章支使得团团转。
王庐出身国子监,性格虽然死板,脑子也不灵光,可学问却是做得极扎实的,直接就被打发去州学之中做学官了,几个月下来,光是泡水的罗汉果都用了有一筐,回到家中,连话都不想说;许明长于钱计,便一直跟着在监督州中钱谷库粮,夜间做梦都是今春的钱谷之事;另一名叫做孙霖的,带着衙役们在赣州城中勘察地况,本就是个衙内,硬生生把脚都走出泡来。
当然最忙的,其实还是顾延章本人。
季清菱就在后衙之中,可两人这几个月以来,每日真的只是晚间才能见面说话。
此时顾延章说自己没有逼着手底下的人,季清菱只想笑他,不禁感慨道:“遇着你,他们真是够倒霉的。”
顾延章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季清菱的头,轻声道:“净胡说,跟着我,他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季清菱拿眼睛瞄他。
顾延章只觉得小家伙偷眼看自己的表情着实可爱,叫他心都跟着跳空了一拍,不由得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终于承认道:“往日吃了那么,今时不过累一点,都没让他们吐出来,已经算是得了便宜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季清菱便想到昨日顾延章无意间提起的一桩事,问道:“昨晚一时没想起来问,怎的抚州那边又开始闹蝗灾了,还闹得十分厉害?这才开春,不是正该下春雨吗,居然会这么严重?”
无论是蝗虫,还是蝗虫卵,都是怕水的,只要被雨水一浇,半就死了。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旱了有小半年了,去年秋天开始,抚州就没怎么下雨了,今年天时实在有些不好,赣州这边总是雨水,抚州那边却是接连大旱。”
第二百九十七章 蝗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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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贪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八章 贪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八章 贪功
季清菱面色微凝,忙问道:“若是一直不下雨,误了农时怎么办?”
“不下雨也就罢了,抚州还闹蝗灾。”顾延章皱着眉道,“如果能来一场透雨,蝗虫也就没那么要紧,最怕秧苗插下去,雨又总不下来,禾苗才发,蝗虫也恰巧孵出来了,虫子一露头,正好吃禾苗,种少都不够喂的。”
按他接到的邸报来看,不仅抚州闹蝗灾,一路往北,一路旱。整个江南西路、荆湖北路,除却靠南的几个州县,其余地方,的有半年没好好下过一场透雨,少的也有三四个月没正经有过雨水了。
蝗虫怕水,只要经过水一泡,虫卵也就孵不出来了,可若是没有雨水,春日一到,幼虫从蝗鞘中钻了出来,成群结队,遮天蔽日,吃禾吃稻,吃草吃木。
遭了蝗的地方,当真是什么都剩不下来。
饿极了,这东西连树皮都要跟人抢。
更可怕的是,它长着翅膀,还会飞。
从来闹蝗都不止闹一个地方,往往是闹一片,哪里旱,哪里有绿,它就往哪里飞。
左近的几个大州大县,除却赣州产粮丰足,其余地方,寻常年份能自己喂饱自己就不错了,若是飞了蝗,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这时候,顾延章就不由得庆幸赣州一到春夏交季,便雨水充沛。与蝗灾相比,淹城淹池,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坏事了。
“抚州那边如今……”季清菱想了想,道,“好似是一个姓吕的任知州……”
抚州同赣州一样,从前一贯清闲无事,当地无论是知州,还是通判,在朝中都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季清菱想了好一会儿,才把那人的姓从脑子里头给翻了出来。
顾延章点头道:“叫吕复简,嘉佑二年时的状元,向日没有什么名气。”
季清菱更担忧了。
嘉佑二年的进士,到得如今,就算中间有两三回丁忧,也至少做了二三十年的官了。
状元的起步向来都比寻常进士高,依故事,初任官便是一州通判,一年之后还能面圣述职。
这样的一手好牌,打了二三十年,居然才知一个抚州。
这知州同那些个重臣退下来养老的知州不同,可是实打实要干活的!
虽说不能以名气判断个人能力,一样也有大器晚成的说法,可若是一个人做了几十年官,不但没有功绩,连个名气都没有,基本上就不要对他的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了。
往年抚州安稳,父母官就算什么都不管,也能平平顺顺的,可这两年不知道犯了什么太岁,又旱又涝。这种时候,如果衙门中没有几个得力的人主持赈灾救民,州中势必大乱。
“通判是哪一个?”季清菱复又问道。
顾延章的眼中也了几分无奈,道:“是陈刻辞。”
季清菱愣了一下,有些试探性地问道:“永安公主的驸马?”
顾延章点了点头。
季清菱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又是一个宗室,还是个吃软饭的宗室。
说起这一位驸马,饶是已经外任了七八年,此刻去京城里头一提他的名字,还能听满一耳朵的“事迹”回来。
他去赈灾的时候逼乱过灾民,去军中监营的时候逼反过厢军,去江南东路督粮的时候,负责的那一批纲粮,直接有一半翻了船。
如果不是看在先帝只有永安公主一个妹妹,这一位驸马,早被搁置不用了。
比起来,还不如吕复简呢。前者虽然做不好事,可也干不坏事啊。
季清菱皱着眉头,抿着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顾延章看着看着,忍不住倾过身,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眉心,柔声道:“这有什么好操心的,抚州的事情,我们想再也没有用,自然有崇政殿中去筹划,你与其担心这个,还不如关心一下我。”
季清菱有些讶然,她仰着头,拉着顾延章的手,关切地问道:“五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延章只看着她,反握住她的手,道:“我没有旁的事,只看着你不高兴,整个人都不舒服了。”
他神色郑重,语气认真,季清菱本来要嗔一声,可对着那一双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眼睛,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半晌,顾延章整了整腿上的袍子,轻声道:“清菱,过来。”
两人本就挨得近,季清菱看了他一眼,也不迟疑,起身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同顾延章额头抵额头,脸对脸的亲热了一会,才把自己窝在那一处坚实又温暖的臂弯里。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很快,她全身都放松了下来。
两人歪在一起说话。
顾延章便同她道:“我写了封折子去京城,请缓运赣州今岁的粮税。”
季清菱的眼睛蓦地就亮了,片刻之后,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是以抚州为由头吗?会不会被朝中认定贪功?”
各州上运粮税,是有定时的,赣州没有灾情,往年更是产粮的大州,没有正当理由,是不可能缓运粮税的。
更何况如今粮已入库,如果不及时送走,待到秋粮下来,便没有地方放了。
顾延章“嗯”了一声,左手环着季清菱的腰,右手则是轻轻握着她的手,温声道:“不单是抚州,我还请留了一部分,预备过一阵子兴修赣州水利。”
季清菱原是靠着顾延章的肩膀,听得他这般说,一时又想到京城的情况,忍不住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个惊讶的表情。
她一双睁得大大的,黑是黑,白是白,嘴唇微张,许是最近养得好了,双颊竟然了些肉,白里透着淡淡的粉色,看得顾延章不禁低低一笑。
他凑上前去,亲了亲她的唇,柔声道:“不怕的,总不至于担心被人弹劾贪功,就不做事吧?”
只有八个月,自家便要回京述职。
剩下来的时间,已经不了。
虽然只在赣州任了小半年的通判,可对于一州之事,他已是游刃有余。
忙活了这样久去做前面的准备,接下来,便是要到做正事的时候了。
他向来对自己有信心,这信心基于昼夜不舍的努力,与勤勤恳恳的汗水。
这是他初任得官,离开之前,他想要留下一点值得纪念的东西。
第二百九十八章 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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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贪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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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奏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奏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奏对
站在崇政殿外的檐下,范尧臣眯着眼睛,望了望高悬于天的烈日。
才过立夏,按往年的情况,正该是雨水充足的时候。可今岁不知道是怎的回事,南北都在闹旱,不仅广南西路、荆湖南路,江南西路,便连河北、京畿都一直在报旱。
春天里头虽然雨水不足,却不至于滴水不下,总算叫农人抢种下了庄稼,可按着这个情况,如果夏日还是这般旱下去,夏粮能收少,当真是个未知数。
他摸了摸袖子里头的折子,心中沉甸甸的。
抚州遍野皆是蝗鞘,待到夏秋蝗虫孵化出来,正正撞上庄稼成熟。
自年前孙相公请郡,他终于得任了首相,可一经上任,便撞上接连的麻烦事。
杨奎上旬才班师回朝,两人将将在天子赵芮面前就延州的伤兵的抚恤,并战功的褒奖之事,吵了个天翻地覆。
他借着对方未得大功,国库空虚等等为由,把杨奎气得几乎御前失仪。然而即便如此,自家依旧占了上风,今次发下去的抚恤并犒赏,是枢密院原定的一半都不到。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想到,这过了一个月,就轮到自家被人看笑话了。
袖中拢着抚州、荆州等处发来的奏折,范尧臣脑中不由自主地便浮现起夏秋之后漫天的飞蝗,饿殍遍野,流民困顿、遑遑不给的情景。
届时御史台会如何攻讦?
若是杨奎不趁机落井下石,党同伐异,他就改做同“杨”姓!
天灾人祸,不能提前防患于未然的话,自家作为首相,必定就是引咎避位的下场。
范尧臣正忧心忡忡,崇政殿的阁门官已是从殿内出来了,请他入内。
天子赵芮正在看着一份奏章,见范尧臣来了,先命人看了座。
范尧臣依礼推辞了一回,才坐了下去。
“范卿,我听说金水河水已是矮了一尺有余,可是真的?”赵芮着急地问道。
朱保石在皇城司中,做为天子的耳目,他每日都会对京城中的各路消息进行搜集整理,继而上呈,又靠着各处走马承受、监察御史等等,赵芮才不至于对治下四方州县的民生情况太过陌生。
事实上,他这一回收到的不仅有金水河的消息,还听说坊间的粮价已经每斗上涨了十文。
此时夏粮未出,按着往年的习惯,粮价涨个三文五文的,十分正常,可一气涨了十文,已是十分可怕了。
在这等事情上,范尧臣自然不敢欺君,只得道:“确有此事,不仅京畿,河北也在闹旱,幸好常平仓里头还有去年的存粮,不至于太过紧张。”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奏章从袖子里掏了出来。
一旁的小黄门连忙上前接过,双手呈给了赵芮。
“陛下,抚州、荆州、邕州都报了蝗情,其中抚州尤甚,听说旷野之处,河滩边上,尽是蝗虫卵,抚州请免今岁秋税。”
“免!”还未翻看手里的奏章,赵芮便毫不犹豫地道。
待得他把几个州中递上来的折子都看了一遍,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范卿,抚州虽不是交通要地,可下连广南、上接荆湖,右壤江南东路,一旦蝗虫飞散,便是一发而不可收的境地。”他道,“你可有什么打算?”
范尧臣自然也是着急的,入宫奏对之前,他便同手下商议过许久,也有了大体的思路,此时听得赵芮问,立时回道:“陛下,臣想,不若分派捕蝗特使下到抚州等处,专司灭蝗。”
赵芮不由得皱了皱眉,道:“上回何郯不是才上了折子,说捕蝗使干扰百姓,一味灭蝗,却使得民众负担甚重吗?”
他口中说的何郯,乃是梓州知州。
梓州去岁闹蝗,朝中特遣了捕蝗使去灭蝗,结果却是“蝗虫亘野,坌入郛郭,而使者数出,府县监捕驱逐,蹂践田舍,民不聊生”。
何郯便上了《上天子乞专责守宰捕蝗》,特意说了差官下乡捕蝗的弊端,因为朝中屡差内臣下州县灭蝗,而“内臣是出入宫掖亲信之人”,“外方不知朝廷恤民本……即向风承迎,不顾劳扰”,“虫蝗未能除去,人民被此劳役,已先起一害矣”。
他这一份折子一上,各地纷纷跟奏,赵芮也觉得颇有道理,已经着户部起草《捕蝗法》,把今后不派捕蝗使去灭蝗写入其中,将灭蝗的督促之责放在了当地的知州、通判等人身上。
现在范尧臣提出的这个方法,可以说同赵芮今后的打算背道而驰。
“如今抚州的知州乃是吕复简,通判则是永安公主的驸马。”范尧臣只简单说了这一句。
听得通判是自家那个便宜姑父,赵芮只觉得额头发胀。
而前头那一个名字,他则是想了半日,也没有记起来那是谁。
范尧臣便不着痕迹地提点道:“吕复简虽是嘉佑二年的状元,可为官数十年,并无建树,寻常还罢,想要他一力抗旱抗蝗,极是不妥当。”
得范尧臣这一句,赵芮才把吕复简的模样想起来。
好似是个闽人,中等身材,脸上微胖。其人文章倒是做得不错,只可惜每次回京奏对,都是絮絮叨叨的,一句话翻来覆去说上好几遍,连个述职都讲不清楚。
这样的人,跟陈刻辞做搭手,别说灭蝗了,能撑着抚州不出问题,已经是运气好。
赵芮顿时明白为何范尧臣要派捕蝗使下抚州了。
“如今《捕蝗法》未颁,倒是可以先挑选能臣,将今岁蝗灾先行压住,明年再行新法。”范尧臣提议道。
赵芮摇了摇头,道:“抚州今时不同往日……”
今岁北旱南旱混在一起,又有蝗灾,抚州地处江南西路北边,诸州相接,距离产粮的大州赣州甚近,同江南东路那个鱼米之仓也不远,实在不能拿来开玩笑。一个不好,整个南边的夏粮都要搭上。
他想了想,问道:“如今还有哪一个往日得力的能当大用,不若把吕、陈二人宣回京中,将位子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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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民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章 民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章 民乱
范尧臣犹豫了一下,道:“黄相公正在泉州,倒是距离抚州不算太远,以宰辅之能,治一州之地,想来并不在话下……”
赵芮脑中还在思索,听得范尧臣提了这个名字,面色不变,却是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
年前孙相请郡,首相的位置没有被次相填上,更因张太后的强烈反对,也没有由外任的前首相黄昭亮填上,倒是范尧臣得了便宜,一跃而上。
然而黄昭亮毕竟在政事堂中历任年,纵然外任,根基犹在,虽然没能得以归位,可为着权衡,赵芮已经在考虑把他给召回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张太后那一处不肯同意,如今黄昭亮早该入京了。
而范尧臣这一手,虽然是轻轻一拨,可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过,撇开这些,黄昭亮确实是十分合适的人选。
一朝之宰,治政之能自然不在话下。
他在泉州不过一年出头,已是把当地治理得路不拾遗,去岁上缴的商税,则是足足增了三成,体恤百姓,刑断折狱,没有一桩不是做得极出色的。提起这一位,泉州上下,无不称赞。
赵芮想了想,道:“此事且放一放,延后再议。”
如果实在没有合适的人选,自然还是要黄昭亮去的,毕竟纵然孙相请郡,可此时杨奎已经回来,他不再像从前那般着急需要人来掣肘范尧臣。
一则形势缓和了许,二则后宫之中,那一位圣人,实在不是个脾气好的主。
想到若是硬拗着对方的意思,把黄昭亮给召了回来,自家当真是不要想有安稳日子过了。
都说严父慈母,可皇赵之家,却是恰好倒转了过来。
先皇性情和顺,无论是对臣子,还是对妻子,都是极为忍让,其妻张皇后,便是如今的张太后,性子从小便十分强势,嫁给先皇之后,也无半点收敛。
待得先皇大归,张太后名义上是把持后宫,实际上也没少对朝中之事指指点点。
赵芮从小就见着父亲对着母亲百依百顺,到得自己做了皇帝,许事情,也是习惯性地会考虑母亲的意见。
如果把黄昭亮放到抚州,一则蝗旱之灾,再不用担忧,二则后宫之中,也能安安静静,叫他不用费心思去安抚——当然,便是他费了心思,也未必能安抚得下来。
是以赵芮口中说着延后再议,其实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赞同。
最麻烦的一桩大事有了应对之策,赵芮心中也松了口气,他同范尧臣又说了些公事
,等到都谈得差不了,才特特从桌上的一叠奏章里头,抽出了两个折子,笑道:“范卿,你这女婿,倒是一心为民啊。”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那两份折子递给了范尧臣。
范尧臣接过了,一时心中也有些莫名,待得把那折子打开,才知晓原来赵芮说的女婿,却是自家在谷城县当县令的杨义府。
这头一份奏章,是杨义府请免县中今秋赋税,并请拨调钱米,修桥建路,造流民营的。虽然要的钱偏有些,可也不算离谱。
这已经是去岁的事情了,犹记得当时杨义府才上任不久,就向京中发了此折,其中所请钱粮,恰恰踩着能拨给一县的最大数量。
为了避嫌,这个折子他还是特意让旁人批的。
范尧臣狐疑地抬头看了赵芮一眼,有些不明白对方的话中之意。
他没有问,而是低下头,把第二份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翻到最后一页,范尧臣的面色微变,站起身来,躬身而道:“小辈贪功,不知自家深浅。”
赵芮摆了摆手,道:“倒也不算什么,他到得任上,不是尸位素餐,而是一心为民请命,已是其心可嘉。”他顿一顿,意味深长地望着范尧臣,道,“只这流民营,无论作料,还是银钱,都有些过了,况且统管起来,并不容易,这一回还好,不算大事,若是下回当真出了什么民变……”
范尧臣连忙称是,却也不得不为女婿说一句话,便道:“杨义府此举,却是不算余,见得邸报,上元之时襄州又有地动,谷城县虽不当其冲,可其中有河道,许灾民循河而下,与其叫百姓无家可归,不若在谷城县给他们安排住宿,留在当地,也算是有备无患了。”
“只是流民一,便不容易统管,小辈空有一腔胆气,却是没有经验,差点酿成大祸。”范尧臣拱一拱手,道,“请陛下将此折发回政事堂,着门下省按律处置。”
原来杨义府去得襄州谷城县,一心想要办出一番政绩,他携着范尧臣给的老幕僚,平日里头刑狱钱谷自不在话下,衙门的日常运转,不需他怎么费心,便能井井有条。
然而他去到那一处,自然不是仅为了做一县之尊的,为了能减少磨勘,早早转任,也不想让旁人说太“借着岳丈之势”的闲话,他便把目光投向了流民之中。
襄州地动之后,许县、乡都山塌地垮,相比之下,谷城县受到的影响并不算很大。杨义府去到任上没有久,便向朝中请了银,在县中修建了两座加起来将近能容纳五千人的流民营,并在各县张榜公示,引导流民去往谷城县。
可由于他的预计不足,抵达谷城县的流民源源不绝,已经远远超过了五千之数,县中只能一面急急撤榜,一面现造新的营地。
仓促之间,一是银钱不足,二是材料不够,三是还要预着的人过来,是以新建的营地无论是大小,还是质量,自然是比不上原本那一批。
春夏之交,雨水甚,新入住的流民们发觉营中漏水得厉害,还生了霉,许人都染了腹疾或是风寒。更有后来的流民们,压根无处可住,老弱伤残,病死了不少。
在这当口,杨义府派去营中的大夫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差点引发了流民暴乱。
幸而跟着杨义府的幕僚都是老于政事之人,诸人使劲浑身解数,总算把事情给圆了回来。
此事虽然是压下了,可却襄州的走马承受原原本本地记了下来,发回了京城。
如今,这一份折子,便躺在了范尧臣手上。
第三百章 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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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章 民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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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 传言(给madoka1013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一章 传言(给madoka1013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一章 传言(给madoka1013的加更)
杨义府的错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端看人怎么看待。
赵芮特意在范尧臣面前提起这事,自然不是为了严惩一个小小的县令——在他眼中,区区一个杨义府,实在还排不上号——此刻说来,只是顺道敲打一下这个首相而已。
话点到了,也就够了。
他无意落自家宰相的面子,便岔开话题,同范尧臣说起闲话来。
“昨日钱迈入宫,同我说起旧年在蓟县任教之事,想不到,他竟与顾延章有过半师之谊,还曾想过招其为婿。”赵芮的口气中带着几分惊奇,“据说那顾延章曾经写过一册关于军中转运的章程,周到细致,想人之不能想。只可惜钱迈回京之时,并没有抄本在身,柳卿又回了蓟州,朕想取来一观,竟是要遣人去赣州。”
范尧臣也曾动过把顾延章招做女婿的想法,自然认真查过其人背景,关于那一份转运章程,他又怎么可能不知道。相反,他还仔细研读过,书房之中甚至藏有副本。
然而听到赵芮这般说了之后,他却是轻描淡写地道:“确有此事,我也偶然看过几页,写得甚是详尽,其人颇有才干。”
赵芮又道:“这个顾延章,确实是个与众不同之辈,他初到赣州不到旬月,片言折狱,破奇案,颇有范卿你当年之风啊!”
状元通判,本就是个极引人注意的噱头,当初李立在赣州坊间一通宣扬,引来的自然不止当地住户,一样有些过路商人。
其时正当行商往来预订赣橙、香菇之际,因涉案之中的被告刘越也是商人,众人都有些好奇,也是担心地方官屈打成招,便特去观审。
这些个游商把顾延章审案的过程看在眼中,四处行商之时,自然少不得当做稀罕事来传扬。
赣橙在京城很受欢迎,是以赣州的京商并不少,等到这些人回到京中,把顾延章的事迹一说——
奸|夫、***、***、情|杀、失踪、合|奸,这几样坊间最爱听的东西合在一处,便是戏本子也难有写得这样吸睛的。况且断案者还是不久前才在京中引起过轰动的三元及第,少年状元,这样的组合,叫人不好奇都难,不时就传开了。
市井流言,自然是越夸张越好,刚开始时好歹还有几分像,到了后头,已经传说得全不成样。
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宣称,自家亲戚之中有人是赣州州衙里头的小吏,亲眼见得曾经那一位三元状元,能通鬼神,与阎王交好,乃是他下到地府,让那死去的吴三附身在他身上,亲口吐露杀人者是富商刘越。
赵芮自然不会相信这等谬言,然而他听得朱保石的转述之后,也甚是有兴趣,特去将驻赣州走马承受的奏报翻了出来,也看了皇城司在赣州城中的眼线送回来的消息。
前者乃是朝官,叙述板正,只原原本本把顾延章如何通过数问逼出刘越的破绽,又如何靠命令梁文梁武辨认吴三家中家具器皿,来判断兄弟二人乃是诬告,最终查出真凶,还何六娘一个清白的过程描述了一遍。
后者却不一样,而是着重笔墨,把事情来龙去脉,现场判案情况,百姓衙中反应,并这一个案子后续在州中的影响,都写得极为详尽。
赵芮两相结合,字里行间,便拼凑出了一个初任得官的少年状元,堂下如何奔波乡野,亲近民生,亲力亲为,而堂上又如何高坐堂中,凌厉断案,使得一州上下拜服的情景。
他在位越久,就越喜欢提拔新人,也越乐于见到自己一手简拔于草莽的学子,能做出一番功绩。
在赵芮看来,这就是在证明他这个皇帝英明神武,有识人之能,比起那些个位高权重,时时想着虚君实相,架空皇帝的老臣,这些个新进官人,实在是再合他心意不过了。
远的暂且不说,近的便如同顾延章,便如同郑时修,全是凭他一人相中,能做刀,能做事,既顺手,又得用。
然而赵芮这般想,却不代表范尧臣这般想。
他听得赵芮把顾延章同自己作比,一时有些不自在。
范尧臣素来精于政事,也擅于刑名。曾经有一个县中兄弟争父产的案子,从县中打到州中,从州中又打到转运司,最后又闹到提点刑狱司,屡次翻案,兄弟二人又屡次不服,反复要求再判,有司不堪其扰。
最后是范尧臣上书自请不循听讼回避,亲自判的案。
他再三问过兄弟二人是不是认定对方分得的家产比自己,在数次询问,均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令双方画押,又命差役将二人分产的契纸取来,当场写下判书,将两人分得的产业对调,哥哥的转给弟弟,弟弟的分给哥哥,便算此案了结了。
这个案子判得极妙,直到如今,不仅在民间广为流传,便是在朝中,也为众人熟知,一向是范尧臣引以为豪的一桩事迹。
他与赵芮不同,对顾延章在赣州的任职情况并不感兴趣,是以听到的都是坊间流传的那些个荒谬之言。在范尧臣看来,传言虚浮可笑,想来是哪个过路之人随口瞎掰的,将此案与自己靠着年经验智断的那一个争产案子相比,实在是有些拉低自己身份。
不过这话,他是不可能在天子面前明说的,看着对方那一副满意非常的模样,范尧臣除非是蠢,便不会拂了赵芮的意,于是随口应和了几句。
赵芮却没有就此罢休,他此时谈性正佳,突发奇想,问道:“那顾延章去了赣州已有数月,可有做下什么事情?赣州可有来什么折子?”
范尧臣对天子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十分无奈,然而却不得一一答道:“眼下并无什么特殊之事,说起折子,倒是前几日,赣州呈上来一份请免折,政事堂已经批示,想来应当送至陛下宫中了。”
赵芮顿时就命立在一旁的小黄门,在桌边那一个又大又满的奏章筐中找寻起来。
不时,小黄门便把赣州的那一份奏章给翻了出来。
赵芮不着急看顾延章的请奏,而是直接翻到最后,看了一眼政事堂的批文。
只准了一半,便是同意暂缓上缴去岁秋税,却不同意拨给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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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井师(给小怨灵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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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芮的面色立刻微微一沉,然而他并没有说话,而是翻到前面,把奏章看了一遍。
“范卿,顾延章请拨银兴修水利,为何政事堂否了此事?”
面对天子的追问,范尧臣不慌不忙地答道:“陛下,赣州乃是上州,钱谷丰裕,历年虽然有水患,却并不严重,所辖州县只沿一条赣江,不似黄河之患,直需年年修堤补缺。”
“今岁府库甚虚,政事堂不独否了赣州的请银,除却襄州出了地动这般大事,其余州县的请银,十个倒是否了有八个,便是延州大军回朝,抚恤、奖银一样有所裁减,其中孰轻孰重,谁又能分说?”范尧臣正色道,“比起赣州,抚州灭蝗治旱之事,更需银钱。”
“不单赣州百姓是陛下子民,天下州县之中,人人俱是。”
对着天子,范尧臣从来不惧,此刻借着大义,更是丝毫不退,只道:“若是那顾延章当真有心,且暂待一二年,朝中府库缓过气来,自会拨银给他。”
至于一二年后,顾延章是否还在赣州,这便不是范尧臣会去考虑的事情了。
见赵芮面色不太好看,范尧臣又毕恭毕敬地补上了一句,道:“若是那顾延章当真是个能臣,也能找着事半功倍之路,或许不靠着朝中拨银,一样能把赣州的水患给治好。”
“顾延章上奏请缓缴去岁秋粮,暂待抚州情形,再做安排,这一桩乃是要事,政事堂半点都没有敷衍,直接便同意了,抚州又蝗又旱,乃是首要之处,与之相比,赣州之水患,着实算不得什么了。”
范尧臣坐在椅子上,坦坦荡荡的,全然没有半点怯弱。
他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凡事有先有后,如果抚州真的闹起蝗灾来,其余都要往后排,区区一个水患,根本连提都不要提。先顾着要紧之事,说破天去,也没有人能挑得出他的毛病。
况且哪一个能臣不是为人之不能做为,若是什么都有了,又怎么能突出臣子的能耐。
既然天子如此看重顾延章,便叫那顾延章好生表现一番,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这一番褒奖。
赵芮听得此言,脸色越发地难看。
然而范尧臣说的确实是正理,如今朝廷入不敷出,连延州的犒赏同抚恤都没办法一气拿出来,眼见四处又要治旱灭蝗。
虽然赣州要的银钱不,可一旦开了先例,这一处给一点,那一处给一点,少都不够的。
范尧臣毕竟不是为了跟天子别苗头,他占了上风,便也退后两步,给了赵芮一个梯子下,道:“今岁不便宜,待得过了冬,若是库中缓过气来,明年那顾延章再来请银,臣等也不会为难,都是为了社稷,还请陛下体谅臣等一片苦心。”
又来了……
赵芮心中有些不耐。
凡事扯上社稷,扯上苦心,扯上老臣,他便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耐着性子,他好生劝慰了几句,君臣二人又聊了片刻,范尧臣方才告辞而去。
而在千里之外的顾延章,自然是不知晓自己一封奏章,曾经在当今天子与首相之中,引发过这样一场小小的争议。更是不知道吴三之案,辗转已然传入京中,改头换面,许村夫愚妇都把他当做了三头六臂,能通鬼的人物。
他此刻正同刘霖、许明二人,带着一干衙役,循着大街小巷,核对手中那一份州城的街道图。
刘霖衙内出身,刚到赣州时一身的细皮嫩肉,如今白胖的脸已是瘦了一大圈,这便算了,脸上、手上,早黑得同路边撑着摊子叫卖的小贩,也不差少了。
此时此刻,便是他亲娘来了,乍然之间,也未必能认出来这一个就是自家原本的儿子。
他立在顾延章身旁,指着地上挖出来的一个坑,道:“已是试着挖了十余处地方,初时碎石与泥土夹杂,再往下,已经全是黄泥,倒是没有见到出水的……”
将近些日子探寻出的结果一一与顾延章说了一遍,他这才转了话头,道:“会昌、赣县两处也皆去看了,都不适宜拦坝……”又将理由一一解释了一遍。
顾延章认真听了缘由,准备次日腾出时间来,去实地再查探一回。
听过刘霖的解释,他点了点头,又仔细问了这一个坑挖地时费的人力与耗时寡,再计算了一回赣州街道的长度,寻访了一圈,这才带着幕僚、衙役们回了衙门。
一名矮小黑瘦的男子正在赣州州衙的一间公厅里头,他手中执一支炭笔,对着摆在桌面上的赣州街道图点来点去。
他听得有人声,抬头一看,见得是顾延章几人回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炭笔,几步上前,老老实实行了个礼。
顾延章左右看了一回,问道:“你那两个学徒呢?”
那男子头发花白,胡子也是白过黑,有些乱蓬蓬的,手指缝里尽是洗不干净的黑泥与污垢,听得顾延章问,连忙佝着身子答道:“小人已是命其二人上街看地去了。”
这男子名唤陆移,乃是赣州州县之中出了名的井师,擅长点井,凡他点出来的地方,十个里头,有六七个都能出水。
顾延章特意把他寻了过来,便是为着把赣州州城街道之中会出井的地方给点出来,免得不小心挖出水来。
陆移虽然擅长点井,在县乡之中也颇得些名声,可井师却并不是什么尊望之职,不过仰仗着糊口而已。
平日里头他来往的也不过是四邻八乡,此刻见了州官,还是州城之中的通判,虽是忍了半日,还是有些发慌,他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问道:“小人这就把他们叫回来?”
顾延章却不是来寻他的两个徒弟的,他摇了摇头,说一句“不用了”,这便问了问陆移这一阵子的画出来的赣州城暗井图。
正说话间,一名小吏走了过来,自外头轻轻敲了敲门,也不进来,只隔着门槛,对顾延章道:“通判,朝中有文书下来。”
第三百零二章 井师(给小怨灵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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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筹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三章 筹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三章 筹银
听得小吏来禀话,顾延章点了点头,又交代了陆移几句,这才转身回了公厅。
新一册的邸报,同十几份朝廷新下发的章程制度,并政事堂的回书已经摆在了桌上。
忙了大半日,顾延章这才终于得坐下来,他先是拆开了政事堂的回书。
这是上回发去朝中,请缓缴去岁秋粮,并请拨银钱兴修水利的回书。
顾延章看了一眼政事堂的回复,不由得有些好笑,然而想到其中隐意,心中却是微微一凝。
他处理完当日的杂事,回到后衙,天光依旧是亮着的。
季清菱正在同秋月说着话,见顾延章回来了,一主一仆都有些尴尬的样子。
秋月头一回对着自家少爷红了脸,她行了个礼之后,便快步避了出去,连端茶送水都忘了。
顾延章有些吃惊,他望着季清菱,问道:“这是怎的了?”
季清菱眨了眨眼睛,无辜地回望着顾延章,问道:“什么怎么了?”说着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转开话题,道,“五哥回来啦?今日饿不饿?要不要此刻就叫厨房上晚食了?”
她一面说,一面迎上前去,煞有其事的样子。
顾延章看得直想笑,趁着季清菱走得近了,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谁教你的,竟是学会哄人了?”
季清菱“哎呀”了一声,挽着他的手,笑嘻嘻地道:“五哥管得好宽啊!”
顾延章被她这样倒打一耙,搞得全无脾气,实是忍不住,俯下身子,额头抵着季清菱的额头,鼻尖对着她的鼻尖,顶了一顶,复又低下头,亲昵地咬了一下她的下巴。
季清菱吃痛,抱怨地看了他一眼,嘟哝道:“你再咬我,我便不帮你换衣衫了!”
顾延章忍不住笑,拉着她的手进了里间。
等到出来到时候,晚食已经上了。
两人吃过晚食,见天气甚好,便手挽着手出去散了一圈。
赣州城建城至今已经数千年了,虽然比不上京师繁华,也比不得江南秀美,可也有其特有的韵味。
两人慢悠悠地在路上走着,几个差役并两个小丫头远远缀在后面。
此时就要立夏,天气闷热,州衙附近行人寥寥无几,两人走了不远,天上轰隆隆地便下起雨来。
秋露连忙上前送伞。
季清菱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赣州暴雨,有些稀奇。因是顾延章打伞,她便腾出手来,伸到伞外去试了试雨力。
雨水很急,打在她的手上,很快就溅湿了一小片袖子。
顾延章就把她的手给拉了回来,将她半包在怀里,轻声道:“小孩子似的,小心要着凉。”
季清菱“哦”了一声,乖乖靠在了他的怀里,辩解道:“天时这般热,我又不是小孩子,怎的会着凉……”
顾延章便就是在她腰间不轻不重地捏了一把。
季清菱吃了一下痛,“呀”了一声,忙回头看了一眼,见跟着的人都在后头,这才放心下来,扮作凶恶的样子,瞪了瞪顾延章。
她还没瞪完,便被对方低下头,在脸上亲了一口。
季清菱登时再憋不住,笑了起来。有伞挡着,顾延章又罩了一件大大的油纸外衣,把彼此都包在里头,两人便毫无顾忌地楼在一处,慢慢地走着。
雨势越来越大,漫天雨帘铺天盖地,天地之间如同白幕般,雨水哗啦啦地作响,地上也开始有了积水。
季清菱穿着一双绣花鞋,很快就湿得透了。
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顾延章却一眼便看到了,他见这雨一时半会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道:“鞋子都湿了,明日再出来走走,咱们且先回去罢。”
季清菱自然没有意见,她应了一声,正要转身,却顾延章拽住了胳膊。
被顾延章塞了一把伞在手中,季清菱还在发愣,却见对方已经半蹲下去,转头笑着对自己道:“上来,我背你回去。”
季清菱心中一跳,面上微微一红,“哦”着矮身伏上了顾延章的背。
雨水如倾盆,如瓢泼,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了,手中举着一把伞,只把头伏在顾延章的肩膀上头,同他低声低语地说着情人间没油没盐的情话,就这般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到后衙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饶是打了伞,又穿了油纸衣,两人下半身还是湿了一大截,一回到家里头,便急急忙忙去洗澡换衣衫,等到整理完毕,已是到了休息的时辰。
顾延章便同她躺在床上说话。
两人聊了一阵,季清菱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五哥,瞧着今天这雨下的,是不是雨季就快要来了?前一阵你不是说要兴建水利么,朝中的回书下来未曾?”
顾延章先摇一摇头,道:“雨季还要晚上两三个月。”
复又道:“回书今日已经下来了,去岁的秋粮暂且不用缴,只银钱并没有拨。”
季清菱顿时有些惊讶,道:“这么小气?”她说完这话,面色也凝重起来,问道,“不是朝中已是穷到这地步了吧?这办的是正经事,就算银钱不能全拨,也不至于连一点半点都不肯给,难道当真穷得这样厉害了?”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顾延章请银的理由是兴修水利,要的银钱也并不,便是全给,其实也不算什么,如果打个对半,或是再少一些给回来,季清菱也不会觉得奇怪。
前世季父回到家中,也常常同妻子抱怨说各处的州官县官把朝廷当做娘,有事没事就要回来讨两口奶喝,明明一两银子能做成的事情,偏生要把价开到二两三两。
季清菱当时年纪小,家中人并不把她当回事,只以为听不懂,许话都不避着,谁成想她倒是一直记得清楚,竟是记到了现在。
两世一对,她便对比出不对来。
可以打对折,甚至对折再对折,哪怕给个零头也好,可一文钱不给,就有些太夸张了。
顾延章同自家这一位说话,向来不用费事,往往有时候连点都不用点一下,对方就能明白自己话中之意,此刻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他只颔了一下首,道:“看上回邸报,延州的犒赏、抚恤都只发了一半。”
第三百零三章 筹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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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三章 筹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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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四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四章 提前
季清菱听得愕然,不由得问道:“竟至于此了?”
顾延章点头,叹道:“是真穷了,延州打了好几年,兵力越添越,这一二年间,南北都不太平,交趾兴兵,蜀中动乱,去岁桂林才发了大水,襄州又地动了,哪一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他这般一说,季清菱心中算了算,一时也了然了。
朝中的进项是有定数的,泰半都是赋税,可一则这二三年间雨水不调,接连遇上歉年;二则天灾频出,人祸也不少。
延州阵前已是个烧钱的地方,又要赈灾,再有平叛,进项少了许,开销倒是了数倍有余,能有余钱才怪。
这样一想,连杨奎都要不足延州的抚恤银子,顾延章一个小小的通判,还是在赣州这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虽然水患也严重,可比起旁的火燎眉毛的事情来,压根都排不上号,又怎么可能做得到虎口夺食。
“看来要咱们自己去找钱了。”季清菱皱着眉头道,“既是要修水利,府库里少也能支一点,赣州年年水患都厉害,百姓受其苦,只要好生在州城里筹一筹,也能得一些。”
她仔细琢磨着能出钱的地方,盘来算去,想到了另一桩,问道:“五哥,便是银钱够了,人力怎的办?难道又要征发夫役?”
兴修水利,听起来只是四个字,可若是要做起来,却并未有那般简单。
便是寻常人家建个屋子,木料少、砖瓦少、泥水少、人力少,都得仔仔细细算一回,至少需要一二十人耗上小半年,才能盖好,更何况兴修水利。
哪怕赣州州衙自己筹到了钱,又该找谁去建?少不得要征发徭役。
“虽是好事,若是扰民得厉害,也不太好,况且接下来都是农忙,抽了人出来,误了农耕就麻烦了……”季清菱提醒道。
本来五哥上书请缓缴秋粮,又请拨银钱,就已经能叫朝中认定他贪功了,若是因为京城不给钱,自家特去筹了钱,还大征徭役,十有八九水患还未开始治,就已经被御史台盯着弹劾了。
事情没做成,徒然惹上一身骚,实在是得不偿失。
顾延章点了点头,他见季清菱咬着嘴唇,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凑过头去,对着她的右颊亲了一下,柔声道:“还不到你忧心的时候,我自会想办法,实在不行了,再来找你。”
又道:“天都这般晚了,快睡罢。”
季清菱听话地“哦”了一声,抱着顾延章的胳膊,偎在他身旁,闭上眼睛睡了。
顾延章拢着季清菱的肩,直到听得怀中人呼吸渐匀,这才吻了吻她的唇,又给掖好了被角。
他闭着眼睛,心中盘算到半夜才睡去。
次日早早醒来,顾延章处理了些琐事,便带着人去了会昌、赣县两处,看了看赣江河岸。
赣州地处赣江上游,乃是章江、贡江两江交汇,水流湍急,水势浩大,他照着州中水利官的指点仔细看了一回,发现此处确实不太适合建堤坝。
回到州衙里,他把勘探州城街道的事情交给了许明、孙霖二人,又勉励了几句那井师陆移,这才把州中的都监请了过来。
赣州的都监姓林,名唤林严,乃是兵营出身。
他三十余岁,才做过两任都监,能力中平,素日里头也不显眼,此刻被顾延章特意找来问询,连忙将州中巡铺、弓手情况一一道来,又补了一句,道:“虽说州中惯来清静,没有什么大事,可诸人向日都有严加训练,尽是得力的好儿郎,并没有偷奸耍滑的。”
他说完,忙又道:“下月正是检阅的时候,本是定下了初八,届时还请通判来监督查检。”
顾延章沉吟了一会,问道:“若是今岁夏秋交季,城中有流民经过,按着此时人力,可能管控?”
林严面色微变,小心翼翼地问道:“通判,州中哪一处遭了灾?”
他心中不由自主地泛起了嘀咕。
此时恰才入夏,距离秋季,还要两三个月,却是未曾听说哪个县中出了什么事。
可听这顾通判的口气,分明不是考问自己,而好似是肯定到得秋天,必然会有这样一群流民。
顾延章道:“抚州打北,一路在闹蝗灾,如果再没有雨,早则入秋,迟则秋末,灾民便要往赣州来了。”
林严心中一凛,忙问道:“往年遭灾,流民都是打京城去的,便有不去京城,也是转道江南,怎的今岁突然往咱们这一处走,莫不是朝中有令,着咱们州中抚慰流民?”
顾延章取过桌上的舆图,指着抚州上头的一片地方,对林严道:“这几处州县,今岁也在闹旱,蝗群一飞,还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半还是要打赣州取道江南,或是转而入京。”
抚州闹蝗闹旱,已是闹了有大半年了,两州相临不远,林严作为一州都监,自然也是知之甚详。
他往日里并不觉得这同自家有什么太大干系,至不过感慨两声,可怜一回而已,然而此时听得顾延章这般说,又想到抚州那数十万的人丁,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只来个十之一二,也有数万人,赣州城中人口本来就不少,突然出几万流民,这会惹来少麻烦?
流民是灾民不假,可并不代表其中全是好人,一样有贼子,更有流氓痞子混在其中,席卷州城而过,今日来,明日走,连管都没法管。
还莫说赣州城中的那些个混混,趁此机会,少不得也要浑水摸鱼,趁势作乱。
况且沿途而下,若是当真蝗虫闹得厉害,说不得便是好人,也被肚饿逼成了贼人。
想到这一处,林严的面色立时变得极为难看,只道:“按着此时州中人力,若是来上三五千流民尚可应对,再,就没法子了,除非再加人手。”
顾延章摇头道:“州中巡铺、弓手皆有定数,不能随意增加,你且想想,若是城中上二三万人,该要如何行事才能保着安稳。”
林严听得当即就想要生一场大病,请个长长的病休,待得流民走后,再来销假复职。
第三百零四章 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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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两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五章 两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五章 两难
林严满头是汗地出了顾延章的官厅,回到自家公厅之中,招来手下商议了半日。
半个月后,他坐在顾延章的对面,对着这一位通判一一回禀着这一阵子以来讨论出的法子。
顾延章听了一遍,劈头问道:“你把下头县中的人力抽了一半过来,万一县中出了事,谁来担待?”
林严道:“令县中自招募壮勇,好生提前准备。”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秋冬之交还罢,若是秋日,正当农时,怎么可能招得到壮勇,不可这般行事。”
林严张着嘴,过了好一会,才道:“通判,遇着流民,州中只能安抚,不能劝离,可就这些个弓手、巡铺,一时上数万人,还都是不好管的,你就是杀了下官,也没法子啊!”
他嘴里叫着苦,心中也在叫苦。
不是不想在新来的通判面前表现一番,实在是没有办法表现,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便是唤作京都府中的都监来了,一样做不到用这般少的人手,来管控突然出来的数万灾民。
顾延章便道:“你莫要把流民当做今日来,明日便走的,且想一想,若是要将人留在州中越过明年二月,又待如何。”
林严听得一愣。
顾延章便说得更明白了些,道:“届时我将在城外设营,暂安流民,你可在州中招募壮勇,组为卫队,好生巡视街道。”
“流民自抚州而来,也有旁州的,既是遭的蝗灾,势必成村成乡,必是相互识得,你可将人按着籍贯、村县分派了,在营中划定地方,选定保甲,每月给予钱物,以流民管束流民。”
他简单提了个头,又道:“只要流民一到,州中必定是会开仓放粮的,你可在营中张榜,若是每半旬中某几个甲区甚是安定,不生事端,未有作奸犯科之事,便将其甲中济放粮米适量增加,若有不妥,便酌情减少。”
林严有些琢磨过味来了。
他虽然不是顶有能耐的人,可也不至于被提点到这份上了,还不知道该如何行事。
抚州乃是闹蝗,闹旱,同闹水灾不同,是同村、同乡一起逃难的,这些灾民里头,十个有八个互相之间都是熟人,只要找好了合适的人来镇管,哪怕有二三万人,其实也不会太乱。
况且若是按着顾通判的意思,将流民放在城外,特置营地令其安住,分区而设了,管起来就更简单了。
他想了想,问道:“白日里头不怕,只怕夜间城中有什么不妥……”
顾延章并不在意对方提出什么要求,或是问出什么问题,听得林严这般说,他毫不为难地道:“城外营中人丁了,我自会具折京中,请设宵禁。”
赣州不是延州,不在阵前,也不是川蜀,在闹民乱,同大晋其余许州县一般,这一处是没有宵禁的。
可若是流民过境,为了治安着想,顾延章并不怕上书朝廷,请复宵禁。
他又点了几个关键之处,命林严过几日再来回话,才把对方打发出去了。
许明、刘霖二人早在门外等候久矣,好容易把林严给等走了,忙敲了敲门,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许明是来回禀城外新建营地之事的,而刘霖则是来汇报城中街道、暗井勘探情况。
“陆移已是将暗井图全数绘制出来了,咱们也另寻了几个井师,一并帮着查缺补漏,城中原来便有不少暗渠,只是并不连在一处,甚为散乱,如今也已经一一标绘了出来。”
刘霖一面说着,一面把手中一张大大的绘图递给了顾延章,又道:“州库之中的材料也已经清点完毕,上回通判交代之后,东樵山边的砖窑也早开始烧砖,如今已是得了三万余块,只等人手到位,便能开始挖渠。”
赣州每年夏季便雨,向来有大年小年的说法,大年之时,城中水深处足有近丈,水浅处也没过人的膝盖,小年之时,也能到人的腰间,可谓是年年成患。
顾延章早在同季清菱来此寻访之时,听得岑庄说起这事,又亲自经历了一番,便打算在赣州治水患。
他初时曾有两个方案,一是在会昌或是赣县两处择一修堤坝,二则是在赣州城中修造暗渠。两相权衡之后,最终择定了修造暗渠。
这暗渠雨水少时可直通城外赣江排出,雨水,洪汛来时,便可积蓄水流,缓解赣江水汛。
刘霖、许明二人带着衙役跑了有数个月,刘霖家中有些能耐,他靠着旁人请来了数位已经致仕的司天监中老官人,帮着按着赣州街道情况画了图纸,又寻出了井师,把城中暗井找出,免得修渠时不小心挖到了井。
如今终于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按着图纸,这赣州城中的暗渠至少要修数十里,若是征发徭役,没有千来人费上数年功夫,怕是连样子都出不来……”
刘霖衙内出身,对朝中情况少也有几分熟悉,提到人手,他有些犹豫,忍不住一一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想要在两年内修造好,保险起见,最好征发二三千人,可修渠本就扰民,这般大行其事,朝中必定弹劾得厉害……”
“如果不大征徭役,只缓修慢修,通判在任之时,肯定修造不成,等到离任之后,谁又知晓继任者是谁,还会不会接着往下修。”
“若是就此停了工,如今少辛苦,俱是成灰,可要是继续修造,成了事,也是算在后任头上。”
他口气中有些不服,又有些遗憾。
修沟造渠,做得好了,这是百年基业,但是靠着这个,他便能得一个官身来做,难得有这般的机会,从前在赣州的人又不是看不到,为何个个都不干?
还不是因为功绩归属的问题。
当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想要修造沟渠,少不得就要征发徭役,征发的人了,要被弹劾,十有八九就修不下去了。可征发的人少了,任期内做不完,便要把功劳留给下任。
这等蠢事,哪个会做?
若是没有功绩,刘霖是不愿意做的。他不在家中享受,跑来跟着一个新得官的通判奔波劳碌,还不就是为了一个官身!
如果辛辛苦苦两三年,什么都捞不着,这等亏本的买卖,他绝不会干!
第三百零五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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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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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 希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六章 希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六章 希冀
不需要顾延章开口,站在一旁的许明便已经帮着回答道:“不用担心人力,你且去看一看前两日才到的邸报,抚州往北,滴雨不下,水田干涸,稻子出苗不足三成,便是这一二月间能下几场透雨,今岁的秋粮也难救得回来了。”
“如果接下来有雨,还能杀一杀蝗,若是没有雨,蝗、旱一闹,抚州、吉州过半州民都得离乡讨食。”许明叹一口气,道,“与其担心修渠的人力不够,不如担心州中弓手、巡铺不够罢。”
抚州十余万人口,吉州人也不少,哪怕只有半数要逃难,也达到数万之巨,按着如今江南西路遭灾的情况看,不少人定会取道赣州,再转往江南东路诸鱼米丰足之处。
流民经过,州中少不得要赈灾。
赣州虽是上州,可并非要地,往日里头除却出了个赣橙,其余并没有什么显眼之处,只是平平而已,向来不是流民们的目的地。
江南一带、北京大名、西京洛阳、京城这些繁盛之处,才是流民们逃难的首选。
然而无论是哪一处州县,都不会想要流民。
这些个灾民蜂拥而至,人手杂,不事生产也就罢了,还会搅得当地治安一塌糊涂,空留下一堆的烂摊子叫人收拾。
“难道,通判的意思是用流民来修渠?”孙霖恍然道。
顾延章没有否认,只颔了颔首。
孙霖刚开始还没觉得如何,待得细细一想,便醒出来这法子着实甚妙。
他越想越兴奋,忙道:“若是来上三四万的流民,其中至少也有个三五千是壮丁罢?有了这样一群人,半年便能把暗渠给修得七七八八了!用了流民,既不用征发徭役,也不用雇佣民力,连银钱都省了,只要给些粮米便罢!”
说到这一桩,孙霖的脸上微微一凝,有些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望了顾延章一眼,问道:“通判数月前曾经具折京中,请缓运州中去岁秋粮,莫不是那时便已是有了这等想法,准备按留流民,用以兴修水利,挖掘沟渠?”
孙霖一心扑在堤坝、沟渠上,他来赣州,只为了一个官身,是以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做功绩了。
自入衙以来,他不仅没怎么搭理王庐、许明——毕竟前者几十岁了,还没能得一个出身,不过一个腐儒而已,结交并无半点作用,而后者更掉价,乃是商铺中的下人——便是顾延章这个通判,他也没怎么去顾忌。
孙霖自觉来赣州,是屈尊了的。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忍不住看向了许明。
对方打今岁开年,大半的精力都放在城外,先是拟选地址,规划区域,再是筹备材料、兴建营房,便似火烧眉毛一般。
孙霖知道这是为流民准备的,曾经还在心中笑话过,不过是过路客,待上三日五日,便要走了,这顾延章还要着人费上这样的力气建营,简直是吃饱了没事干。
可如今将这桩桩件件结合在一处,他突然就如同开了窍一般。
孙霖看着顾延章,喃喃地道:“城外设的营地,柳都监招的壮勇,请缓缴的秋粮,新挖的水井,莫不都是为流民到后,安排其以工代赈准备的?”
顾延章轻描淡写地道:“未雨绸缪而已,要安置数万流民,千头万绪,还不知道要花少心思,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做到的。”
他说完,便转向了许明,问道:“城外的水井挖得怎样了?若是按着原本的安排,划出来的地界,能住下少人?”
许明连忙上前一一汇报起来。
孙霖站在一旁,听着顾延章询问着营中大行小事,从水源、饮食,到防疫、防病,由安全、管控,到片区划分,巨细靡遗,几乎到了琐碎的程度。
对方的问话,孙霖只有半数是有概念的,剩余一半,平日里头他连想都不会去想。
许明比他强得了,能回答得上十之七八。
他看着许明额角一点一点地渗出一层薄汗,又看着对方从怀中掏出一册小本子,一杆用小竹筒套着头的笔,刷刷地在本子上记录着没有做到的点。
孙霖心中一凛。
他原本自负以自己出的力,并自己的出身,这一位顾通判无论如何都要给几分薄面。可此时认真计较起来,他却发现事情未必只有这般简单。
许明在流民营做的事情,同样出彩!做得好了,得了百姓的赞许与认可,极容易获得人望。而王庐国子监出身,虽然也许不擅长科考,却莫名地很擅长教学,这数月学官做下来,已经把州学的不少学生带得有模有样。
可自家协管的是修沟渠……
这一桩,不确定性实在是太高了,根本没有办法保证到得最后,究竟能不能把赣州的暗渠修好。
可许明、王庐做的事情,却是定然会出功绩的。
慢慢的,他的额角也冒出了丝丝冷汗。
相处了数月,就算再怎么不上心,他也有些摸到了顾延章的性子。
这是个喜欢做实事的人。
如果许明、王庐二人当真得了很大的功劳,可自家却没能做出什么事情,那到得最后,对方究竟会不会看在自己的出身份上卖个面子,他当真做不到从前那般笃定了。
顾延章并没有看一眼孙霖,他把许明肚子里的东西问了个底朝天,虽没有惊喜,却也足够满意了。
他一面问着话,一面在心里头算着时间。
距离秋冬季节还有数月,如果能得几场大雨,抚州往北那一片灾情应该就能缓解不少,灾民也会减掉一半。
此时做的,当真只是未雨绸缪,虽然知道这一场天灾几乎难以避免,可他心中依旧还存着一点半点的希冀。
顾延章是逃过难的,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当真闹了蝗、闹了旱,会死少人,又会有少百姓流离失所,少农户家破人亡。
只希望老天爷这一回能点良心,哪怕下上三两场的透雨也好,不要叫那蝗虫当真把人逼到了绝路上。
第三百零六章 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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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应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七章 应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七章 应付
顾延章的祈求,并没有被老天爷听见。
抑或是听见了,却没有得到理会。
毕竟天时岂能因人心而改。
时间进入十月,从立夏转到了立冬,然而抚州以北在这数月里头却只下了寥寥几场小雨,连小孩撒尿都比它湿地湿得透。
意料之中的,旱灾之后,江南西路以北闹起了蝗灾。蝗虫成群结队,遮天蔽日,凶得好似连人都要吃掉一般,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抚州、吉州等地,流民遍野,只能掘草根果腹——毕竟连树皮草叶都已经叫蝗虫给吃得尽了。
各州之中自然连忙开仓放粮,只恐做得晚了,果真便要引起大乱。
然而抚州、吉州等处又能有少粮?便是全用于赈灾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在耗尽了最后的存粮之后,各州开始有零星的灾民逃难。
又撑了大半个月,抚州已经成村、成乡地背井离乡。
闹蝗灾、旱灾的不止江南北路,河|北也是一般。
八月到时候,天子赵芮便已经减膳食、避居偏殿,连寿辰都没有大过,还亲自去东郊祭天祈雨。
然而并没有半点作用。
天之子,有时候也未必能得天之宠。
眼见灾报频频传来,赵芮已经连着好几天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头便是各地灾民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易子相食的场景。
这日他批阅奏章直至亥时末才就寝。
宫中黄门早知道这一阵子天子睡眠不好,便特燃了一柱檀香,以助安眠。
随着檀香燃烧的香烟袅袅升起,赵芮也强令自己逐渐入睡。
今日领着两个小黄门在内殿当班的乃是黄门郑莱,他支一个小几子,坐在赵芮的床脚处,防着夜间天子有什么叫唤。
檀香确实能安眠,郑莱的眼皮直往下耷拉,好几次差点都要睡着了,硬生生逼着自己撑住。
正当郑莱昏昏沉沉之时,忽然听见床头一声叫,吓得他一个激灵,差点把坐着的几子都踢翻了,连忙取了烛台,撩起床幔,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陛下,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不要宣医官入殿?”
赵芮满头是汗,被梦靥得脸色发白,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不用宣医官,他也知道是什么事。
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便是此时把华佗找过来,也只能治表,不能治里。
况且他方才梦见的东西,是不能同任何人说的。
堂堂天子,做梦梦到被蝗虫给吃了,这等荒谬之言,若是说了出去,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接过郑莱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两口,这才重新躺下——却是再也睡不着了,闭着眼睛,心中想着这,想着那,直到时辰到了,才起身梳洗换衣上朝。
礼节性的朝会过后,政事堂、枢密院的一众要臣便转到了崇政殿继续议政,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真正谈论起正事。
赵芮心中挂念了一晚上,见人进来得差不了,连半刻都不愿意等,立即把范尧臣点了出来,问道:“范卿,河|北灾情如何了?有无降雨?各州可有上折具奏如何应对飞蝗?”
治旱只能靠掘井硬扛,灭蝗也没有太的办法,可是做了总比不做好。蝗虫这东西,哪怕无法赶尽杀绝,能灭一点,便也好上一点。
这一阵子,范尧臣也瘦了一大圈。
甫一上任,便要接手这一堆天灾人祸,他身上的压力实在大得快要把人都压垮了。
此刻听得天子问话,他持笏禀道:“河|北依旧无雨,各州已经上书请建蝗虫庙,以食尚飨,政事堂已经准复了。”
赵芮的面色有些难看,道:“除却建庙,河|北各州可有旁的应对之策?”
范尧臣忙道:“已是着各地养鸭畜、鸟畜、野蛙,另组建灭蝗队,各乡灭蝗……”
他眼中尽是血丝,面上也有些憔悴。
不仅赵芮睡不好,范尧臣也一般睡不好,遇上这样棘手的天灾,他也是无法可想。
“另有一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禀道,“因河北灾情愈演愈烈,各州仓廪已是无法支撑,灾民已是过了大名府,想来过不久,就要抵达京城了……”
河|北灾民南下,在大名府盘桓了数月,终于吃光了北京大名府的存粮,不得不来京城过冬了。
范尧臣竭尽全力拦截了数月,还是没有办法把灾民按在大名府。
一旦流民入京,形势便全然不同。
流民在大名府,天子自然也会知道,但是一则隔得甚远,消息传递不便,二则他也能想办法遮掩一番,哪怕被御史台攻讦,被杨奎逮着骂,他也能捂着耳朵装聋作哑。
可一旦流民入京,皇城司中尽是天子耳目,御史台也不会放过这一次机会,还有那杨奎,定会想方设法,利用这一回机会把自家拉下马。
他余光瞥了一眼对面,枢密院的第二位,是空的。
杨奎今日告假了。
幸好……
范尧臣心中庆幸,赵芮的面色却是更难看了。
他一向知道河|北灾情严重,却不想竟到了这个地步,居然连大名府都安顿不下,需要京城来安抚。
京城乃是天下之都,无论资源、人力、存粮,皆是最丰足的,而京都府尹的治政之才,并京都府衙的行政能力,更是毋庸置疑。
要安顿河|北的灾民,京城府衙虽然可能会有些做得不足的地方,可却也不太需要赵芮来操心。
他心中虽然恼怒,却也少能保持住不当殿发怒。
按捺下心中火气,赵芮问道:“江南西路又如何?上回的抚州的奏报,说是存粮已经告罄,流民开始往江南等处逃难,也有往京城走的,若是撞到一处,京城能否安置得下来?”
范尧臣忙道:“抚州蝗灾虽也闹得厉害,可周围州县受灾却不严重,流民不过一二万而已,江南东路各州尽能安排妥当了,这一处,陛下且不用担心。”
他这般睁着眼睛说瞎话,也只能哄一哄耳目闭塞的赵芮而已。
皇城司在各州的耳目虽然能送信回京,可得到的消息五花八门,甚至有矛盾之处,想要从中理出真正得用的情报,其实并不容易,赵芮也只能凭着自己的猜测来做判断。
范尧臣这般说,他虽然疑虑,却也相信了。
众臣们继续在殿中议事。
范尧臣面上毫无痕迹,心中却是焦虑不已。
抚州吉州隔得远,又有江南东路等处帮着拦住,那越六万的灾民,想来至少能拖上二三个月才会入京。
能瞒久,就瞒久吧。
给他一点时间,看如何才能把这一关给应付过去!
第三百零七章 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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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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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出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八章 出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八章 出路
距离赣州城约莫十里地,有一处村落,名唤菇皮寨,村民不过几十人,数十年前整个村子都种菜,后来皆以培栽香菇为生。
自吴三公发明砍花法,大晋的香菇便有两种栽法,一是春播夏出,二是秋播冬春出。
菇皮寨的香菇惯来用的是后一种栽法,这样一来,村里头的劳力夏日时间便空了出来。往年,这些闲下来的青壮年们,半不是去赣州城里寻个兼职,便是去其他种赣橙的村子里应募,做个短雇。
今岁也是一般。
菇皮寨又有一个别名,唤作张家村,因得村民们皆是一个姓,一个族的。
自古越是同宗同族,越是人少,便越容易齐心。菇皮寨里头做事一惯同进同退,原本种菜的时候,就一起种菜,后来村中一人去庆元县龙岩村学了砍花法回来,教给同村之人,便一起改栽香菇起来。
然而砍花法毕竟不仅菇皮寨一个村子会,随着香菇价钱居高不下,引得许外来商人前来采买,也越来越的人看出了其中有利可图,纷纷去学了回来,个个砍花栽菇。
香菇想要栽得好,并不容易,砍花法要学起来,也极讲究手法天赋,可要栽出来,却并不难。栽的人越,香菇的价钱也就越低,菇皮寨刚开始栽香菇的时候,简直是供不应求,好品相的,能卖到二百贯一担,便是一般品相的,也能得个七八十贯。
然而这三四年间,香菇价格大跌,已是跌到了好品相的三五十贯一担,一般品相的十几二十贯一担。
香菇是菇皮寨的主要收入来源,一年卖不好,还能安慰自己是行情不好,二年卖不好,心中免不了就要犯嘀咕,等到第三年,村里头人人都觉得不对劲起来。
今年已经是香菇价钱低的第四年,价格一如前几年,并没有往回涨不说,还又往下降了一二贯。为了补贴家用,村里的劳力们只得早早去寻活计来补贴家用。
这一日,张五七跌着一张脸走进了村,还没到家,便见隔壁的张阿富抱着个碗,里头装着稀粥并几丁酸豆角,蹲在外头吃晚饭。
张五七有点吃惊,同对方打了个招呼,问道:“你不是在会昌县里头做短雇?怎的今日回来了?”
张阿富三口两口把粥喝完,将碗撂到了一边,这才抹着嘴巴,回道:“别提了,北边抚州来了一堆子的流民,听说是闹了蝗灾,又旱了大半年了,一窝蜂往江东那边跑,走到这一处,个个瘦得跟骨头似的,身上穷得精打光,路过会昌,抢着去做工,也不要工钱,只要吃个饱饭。”
他说到此处,似是喉咙里头有些痒,便停了停,先是咳了两声,往地上吐一口痰,又把那痰踩了踩,才继续道:“原本说得好好的,说要做到过了重阳,如今这还差着好几个月,那主家就变了卦,招了七八个流民在家里头帮着打理橙子树,哪里还有我站的地方!”
张阿富说完,唉声叹气了一会,这才回过神来似的,问道:“你不是在赣州城里头做事,怎的也回来了?”
他猛地醒过神来,恍然道:“怕不是流民也在城里头跟咱们本地人抢饭碗罢?”
张五七摇了摇头,道:“赣州城里头倒是还好,进出都有数,州中管得死紧,听说能干得动活的都被叫去挖沟渠了,其余尽在城外住着——你去瞧瞧,那营地怕不有十来顷,来个三四万人都能住得下。”
张阿富这便不明白了,问道:“那你不做你的活,跑回来作甚?”
张五七一愣,也问道:“你爹没同你说?不是舅公让离得近的都回来?”
张五七口中的舅公,便是菇皮寨里头顶有声望的族老,当年便是他从庆元县学了砍花法回来,教给了村中诸人,才让大家能趁势赚了点钱米,不至于每日靠着种菜,仅仅图个温饱。
张阿富摇了摇头,正要说话,便见不远处自家老爹走了过来,一面走,一面冲着自己招呼,口中喊道:“老三,不是让大丫回来喊你,怎的半日不过去,阿舅在点人头了!”又看到张五七站在一旁,跟着招呼道,“五七回来了?赶紧的,把东西放了就去晒坪,阿舅有事情要跟大家商量。”
张五七连忙喊了人,又应了一声,匆匆回家把东西丢下,就跟着张阿富父子一同去了村西晒坪处。
这里原是村里头用来晒稻谷的,如今秋粮未出,往常都是空荡荡的,此时却已经人头攒动,隔得老远,张五七便听到嗡嗡嗡的人声此起彼伏。
一个须发白黑相夹的老者站在高处,大声点着人名。
菇皮寨不过二十来户人家,很快就点齐了,各家都有了能主事的人过来。
张五七便听得舅公在上头道:“今天叫你们来,是说个事。”
“香菇这两年都卖不上价钱,大家也都知道,我就不说了,指望以后这东西能涨上去,也没啥可能,我家二郎四处去问过了,如今便是赣县、岳城,都处处有栽香菇的。”
“若是不想将来打饥荒,咱们便要想着谋点其他出路。”
舅公才说到这,下头便有人喊道:“舅老爷,除了砍花栽香菇,咱们也不会别的啊!”
舅公比了个手势,不一会,一个瘦高个的中年人便手中捧着几丛树枝走了过来,那树枝足有大半人高,枝干的叶子处,还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一时也看不出里头有什么玄机。
张五七认出那是舅公家行二的儿子,人人都唤他二郎。
舅公叫道:“二郎上来说话。”
果然那张二郎便跟着站在了舅公身旁,先同场中各人叔叔婶婶阿伯阿舅地打了个招呼,这才道:“大家还记不记得,上回咱们隔壁村卖了两个山头给赣州城里头的人?”
张阿富捅了捅张五七的背,道:“他二郎不是就在那山头里面做短雇吗?”
张五七想了想,果然忆起有这回事,那买山头的人据说在赣州城里有些根基,出得价钱挺高的,还来过村里找人,说是要养虫,想请人去照看。
第三百零八章 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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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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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九章 快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九章 快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零九章 快慢
当时那一位主家给得银钱很高,又因为说是只用做到秋末,其实并不耽误他们栽香菇,不少人都想去。
后来对方只在村中选了一个人,便是张二郎。
张五七还在想着,只听周围的族人便此起彼伏地应和,纷纷表示自己记得这事。
张二郎又道:“我得了他们的雇佣,在哪一处做了这小一年,才算晓得那主家买这个山头是用来做甚的!”
“不是养虫吗?”有人问道,“养什么虫?不是养蚕虫罢?也没种桑树啊!”
张二郎没有答话,只把手里头的那几丛树枝顶上的油纸给掀开了。
下头登时“轰”地响起了一阵议论。
“这是什么?”
“像是蚕丝?”
“哪有蚕丝这般的?人蚕丝是吐了丝,绕成一个蚕蛹做一圈,一个一个黄白黄白的球一样,哪里像这个。你也忒没见识了,跟没出过村似的土老汉!”
“莫不是蜘蛛丝吧?这蜘蛛丝网也太密了!”
“倒是有点像,还像开的花。”
“是有点像花,只不是花吧,你看那枝干上也有。”
张五七看了半日那张二郎手中的树枝,只觉得果然又像花,又像蜘蛛丝似的。
那树枝缠得满满的都是银白色的细丝,细丝把树梢、树枝乃至下头的一小截树干都包裹得紧紧的,一时都辨认不出来这究竟是什么树。
张二郎把手里头的树枝插在了地上,又道:“那一户主家买那两个山头,是用来专养这一种虫子。”他一面说,一面从树干上头扒拉下来一小粒东西,托在手上,示意给下头的人看,“他们唤作白蜡虫,就是白色的蜡烛的意思。”
一时下头的人纷纷围了上去,想要仔细看清楚这“白蜡虫”究竟是什么东西。
“有点子眼熟啊……”
“咱们旁边山上不是也生过这虫,好似长在女贞树上,夏天秋天也见过点白丝长在树上,好生看一回,倒是同这差不,不过山上的树头过上两日便没了。”
张二郎已是继续道:“这虫子分公、母,公的有翅膀,就能生这白丝,白丝长得差不了,把枝剪下来,又将上头的白丝收了,用水一煮,就出来这东西。”
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小小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帕子揭开——里头居然还有一层帕子!
张二郎这动作,简直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张阿富忍不住同旁边的张五七道:“这般小心,莫不是装了金子?难不成那虫子会生金子?
张五七也将信将疑。
他也没少去隔壁山上砍柴抓兔子找野鸡,自然也见过那些个虫子,小小一只,趴在女贞树上,的时候密密麻麻,少的时候三三两两,看着怪恶心的。
张二郎一连开了三张帕子,里头的东西才露了出来,是一方白色的东西。
张五七在赣州城里的杂货铺子里做过短工,也见识过不少东西,只觉得这方块同石膏有点像。
“是不是石膏?”
他脱口问道。
因为离得远,张二郎并没有听到他说话,而是自顾自往下道:“这是有钱人家里头点的蜡烛。”
张五七恍然。
他是见过蜡烛的,一时没有认出来,实在是因为往日里头见到的,都是一根一根的,中间有烛芯,跟这蜡块,实在形状相差得有点远。
人群里头安静了一会,复又闹哄哄起来。
张二郎便把那一方帕子递给旁边一个人,让大家轮流传看。
东西很到了张五七手上,他端详了好一阵子,又伸手去摸了摸。
张阿富忙道:“别乱碰,若是化了怎的办?”
张五七摇了摇头,道:“蜡烛不会化的,只是往日里头我见的蜡烛都是黄色,听说是蜂蜡,怎的这个蜡烛是白色,不晓得禁不禁烧的。”
他还想要细看,旁边你已经有人着急地把那帕子接了过去。
大家很快轮着传递了一圈。
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叫道:“二郎,这东西少虫子能生出一块蜡来?虫子一年能生几回丝?这出的蜡禁不禁烧的?城里头蜡烛的钱卖得老贵了,咱们能不能跟着养?”
张五七也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望着站在高处的张二郎。
同旁的人不一样,他在铺子里头卖过货,自然知道这蜡烛的价钱在哪里。
手里头这小小的一块,分融了出来,就能卖上两贯钱。
不晓得一只虫能生少蜡,好不好养的,一年能吐几次丝。
如今的蜡都是蜂蜡,死贵,进货都要两百文,标价是三百文上下。
如果村里头能做蜡……
想到这里,张五七的心就跳得厉害。
都是钱!
不是铜钱,这是银子啊!
此时再看那虫子,张五七已经半点都不觉得恶心了。
他只想把那虫子给供起来。
一时之间,他竟是觉得隔壁村出落得最水灵的春姐儿,都没有这又丑又渗人的虫子好看!
张二郎站在上头,一一回答着大家的问题,道:“今次是头一年养,养了两个山头,摸索着弄,出了两千斤蜡……”
旁的人还不觉得,张五七心中换算了一回,已经倒抽了一股凉气。
他忍不住道:“一根蜡烛半两不到,至少能卖二百文……”
张五七的声音不大不小,然而此时场中人人都没有说话,只等着张二郎继续往下道,是以很人都听到了。
一人传一人,很快,场中便开始乱哄哄的。
“半两就能卖二百文,那两千斤是少?”
“别想得太好,听说那主家请了不少人打理,摊下来不晓得一个人能养少……二郎,你们一共少人在打理?”
“二郎,这虫子同咱们山上那个是不是一种?咱们能不能养啊?!”
“除却你,旁的人知不知道的?山上是不是还雇的其余人,他们会不会回去也养起来?”
“凭他们养不养,各凭本事吃饭,看谁手快!谁养得早,谁就捞快钱。”
“咱们先吃了头筹,就像当初卖香菇子一样,哪个快,哪个吃肉,哪个慢,哪个吃屎!”
“先叫二郎问清楚,那虫是不是咱们山上那种,如果不是,能不能从那一处买些回来。”
“肯定不能买,是你你卖啊?这是发财树,定是恨不得收得死死的,不要叫旁的人知道了!”
第三百零九章 快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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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成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章 成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章 成果
且不说菇皮寨中一干人等围着张二郎你一言我一语,个个一肚子的问题要问,赣州城的后衙之中,季清菱却是站在一棵女贞树面前,认真地打量着。
从前都说火树银花,可她此时却有如看见了一棵被冰雪盖满了枝干的银树。
女贞树是常青树,哪怕是到了冬日,叶子也是绿的。
面前的树上,三个月前放上去的那些个小虫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满树干、树枝的白霜一般的东西,厚厚地包裹着这一棵女贞树。
绿色的叶子,白色的枝干,两色相映相衬着,有种奇异的和谐感。
秋露左手托着一个瓷碗,右手持着两根筷子,上前几步,轻轻拨了一小块白色的“霜”下来,递到季清菱面前,道:“姑娘,你瞧,虫子被裹在里头,这白色的就是蜡了,不知道是它吐的丝,还是其他什么的。”
秋月、秋爽围上前来,几个人半懂不懂指指点点,看了半天,各自都动手去摸了摸。
养了大半年,后衙里头养出来的白蜡虫终于开始结蜡花,只是不同的树,出来的成果实在是相差得有点远。
眼前这一棵是出蜡最的,枝干上裹满了白色的蜡丝,出丝最好的地方有一寸厚,出丝差的地方也有半寸。
“这棵树上的虫子长得最好。”秋露向季清菱解释道,“旁的树几乎都收尽了,后衙里头一共放了虫子在十一棵树上头,不算这一棵的,得了差不三十斤白蜡丝,按姑娘说的法子兑水煮过了,共得头蜡四十余斤。”
她一面说,一面指着右前方,道:“姑娘瞧那边,那棵树上的白蜡虫就活得少,我特意留了没收,给您看一看。”
季清菱循着她的手望了过去,就在一丈开外,另一棵同面前这棵一般大的女贞树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白花点缀着。
她走近了去看,发觉这棵树上的虫不仅少,有些周身的白丝甚至连它自己都裹不满。
“这两棵树上放的虫子有什么区别?为什么出的蜡会差这么?”季清菱问道。
秋露也不知道原因,只点着树上的挂的一个写了“乙四”的牌子,道:“今岁只是第一年,还不晓得为什么会差这么,不过按姑娘您说的,咱们在不同树上都做了标记,放上去的虫子平日里头怎么养的,上了树之后怎么养的,都记下来了,以后养几年,做做对比,想来也会知道的。”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看着季清菱,问道:“姑娘,咱们明年还要养虫吗?”
季清菱心中想着事情,听她这般问,下意识地便摇了摇头,等再抬起头想要说话,便见秋露一幅松了口气的模样。
“这么讨厌养虫啊?”季清菱忍不住笑了出来,安抚她道,“也是没办法,旁的人我没有这样放心,只好叫你帮着打个底,如今知道能养出来,也能做出蜡了,自有别人去忙,便不关咱们事了。”
秋露听得季清菱说一句“旁的人我没有这样放心”,顿时觉得半年的辛苦都有了回报,只恨不得再去养两年白蜡虫,好叫季清菱知晓,便是再苦再难的事情,只要对方一声令下,自己也是无怨无悔。
她一心要说两句肉麻的话,偏当着秋爽、秋月的面,实在甚是不好意思,脸一下子就红了,双手攥成拳头,口中嗫嚅半日,还是没有说出来。
季清菱自然没有看出这小丫头的心思,她一心要给秋露奖赏,偏又觉得单单给奖银实在有些单薄,只好道:“养了这样久的虫子,怪辛苦的,莫不如给你发两个月月钱,再让休息三两日?”
秋露连忙摇头,摆了摆手,道:“不用,也不是我一个人养,我平日里头两边跑,秋月姐同秋爽都帮着担待了不少,不是她们在房里头支应着,我那一处也看不过来。”
季清菱便笑道:“你倒是鬼精得很,既是这般,准你们三个一人两天休息,出去逛一逛,也看看景、买点东西什么的,省得天天被我束着。”
她话刚落音,院子里头里头三个丫头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个个脸上都绽出笑来,连压都压不住。
秋爽“哎呀”着道:“这怎么好意思!”
她左边看一眼秋露,右边看一眼秋月,见一个人都不说话,忍了半日,还是等不及地开口道:“姑娘,这假是能我们三个人一并休,还是只能分开休啊?”
季清菱想了想,道:“三个走开一天两天的,也不要紧,叫个小丫头进来看着屋子便是,趁着这两天也没什么要紧事,我也不怎么要使唤人,你们把手头事情交待好,尽可一处出去玩,来这赣州也有小一年了,还没仔细走一回罢?”
这一回,连秋月都不想说面子话了,三个人笑得嘴巴都合不拢,只上前行礼道谢,又七嘴八舌地说些有关养虫子的事。
正说话间,却见松香自外头走了过来,先行了个礼,才道:“姑娘,山上李家来人了,说带了新出的蜡来,又有事情跟您说,问您此时能不能腾出手来。”
自入了夏,顾延章便在城里城外两头跑,一面又要安排挖暗渠,一面又要去城外营地安顿流民,日日脚不沾地不算,日常的府衙事务也不能丢开手,时不时还得盯着下头的人打点赣州的桑田赋税,丁亩刑名,免得叫那些个胥吏从中做什么手脚,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季清菱便把白蜡虫的事情接过手来,帮忙盯着。
因她接管了,山上养虫子的李劲便开始事事让自己媳妇来回来问。
季清菱一听松香说,便晓得这是李妻过来了,她问了两句,便带着几个小丫头回了侧厅。
李妻正和一个小丫头坐在厅中,一人脚下放着一个垮篮,等季清菱进来,自带着小丫头上前行礼。
两边见过礼,又寒暄了两句,李妻也不废话,立马把椅子旁的挎篮提了过来,她掀起上头的布,对着季清菱道:“按着夫人原来的吩咐,这新蜡分了六层来放。”
说着把两个挎篮都抱了过来,又将里头的蜡块全是捧了出来,摆在桌上,一一指给季清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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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背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一章 背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一章 背锅
“这一块是只煮了一回的头道蜡,这一块是煮了两回的二道蜡,二道蜡要比头道蜡耐烧,烟也少,两种蜡都几乎没有味道,我们特买了如今坊间最好的蜂蜡去回去,两种一齐烧,不管是光亮还是旁的,咱们出的这白蜡都要比黄蜂蜡好上许。”
李妻恭恭敬敬地把桌上的蜡块分别向季清菱解说了,哪一块是什么个情形,哪一块又如何,说到最后,她再按捺不住,问道:“夫人,咱们明年能不能再包十来个山头,雇上六七百人?”
“今岁才是第一年,总共便得了两千余斤蜡,这白蜡比黄蜡要好这样,定然能卖得上价,便是打个对折,一根蜡烛也能卖上二三百文,算起来,一斤蜡简直比一斤银子还要金贵!”
她的声音里头尽是兴奋。
季清菱曾经说过,今岁的山上白蜡虫出的蜡卖的银钱,无论得了少,去掉本钱之后,便会给他们两口子分一成。
李妻从前并没有把这话放在心上,虽然一心一心一意做事,养白蜡虫不遗余力,起早贪黑,却是全为了自家丈夫的出路。
原想着是给州衙里头的通判干活,无论这官人让自家做的事情再没用,只要能攀上了人,捏着鼻子也要认了。
谁晓得,这不起眼的虫子,竟然当真能生蜡,还一生就生这样!
这简直就是摇钱树啊!
季清菱见对方说得激动,微微一笑,也不正面回复,只问道:“山里头雇的那几十号人,如今还在不在?”
李妻的面色微凝,道:“正要同夫人说一声,当日按您的吩咐,特从附近的小村小宅里头寻了不少人过来照看,一个村子里头只选一二人,不是里正、村长家中的,便是族老家中的。”
“如今山上还在收蜡丝,那些个人却是三天两头的,你告一天假,我告一天假,你请辞,我也请辞,上回我说如今人手少,要给点工钱,谁晓得第二天,有好几个人索性连工钱都不要,自己便下山去了,有人还偷偷带了山上生了白蜡丝的树干走,前一夜人还在,第二天一早,人就不见了踪影。”
她话语中十分忧虑,又道:“夫人,当日并不知晓,如今才晓得这白蜡虫生蜡这样厉害,早知如此,便不能找短雇,应是买了人回来,把山都封了,咱们就在山上头一心养虫,免得走漏了风声。”
“眼下那几十个人已是走得只剩下十一二个,走的人又全是不同地方的,说不得如今白蜡虫能得蜡的事情,已经传得到处都是,明年也不是咱们一家养……”
季清菱听她把情况说了一遍,留她吃了一顿饭,本来还要留过夜,可对方一心挂念着山上比银子还金贵的白蜡丝,死活不肯留,草草吃了东西,便告了辞,急急忙忙走了。
见人已是去得远了,秋月才迟疑地问道:“姑娘,您当日是不是就猜到有这样一天?”
季清菱便笑问道:“哪一天?”
秋露也跟着道:“当初您特意交代,说山上寻短雇要出高价,还要找小村小寨里头那些个单姓人家,又要是族老、里正、村长家里的,是不是就是为了叫他们看到这白蜡虫的好处,回去同村里头人说,大家一并养起来?”
秋月也道:“记得您跟少爷说,养这白蜡,要紧是比谁养得好,出蜡,养得早,早早得了名声,以后便是其余地方也养,都比不过这一处……”
季清菱笑一笑,叹道:“也是没法子的事情,白蜡虫养得越早,养的人越,出蜡越,将来州中能得的商税就越。”
蜡烛这东西,从来是供不应求,哪怕整个赣州的人都养起来,也不够大晋使的。况且还能卖去西域,也能卖去其余地方,便是将来养的人了,这东西价钱降了下来,一样也是好卖的,并不愁销路。
白蜡虫的事情,若是顾延章来管,定会谨慎行事,说不得要养得一二年,等出了效果,又仔细看过有无什么要紧的问题之后,才慢慢往外吐露。
可季清菱却不是顾延章。
她自后世而来,虽然不清楚白蜡虫怎的养,却是知道这东西并无什么坏处,更清楚养起来门槛其实极低,便是乱养,也能得蜡,只是得得少的区别而已。
反正都是赚,赚还是赚少,只看个人能耐了。
这一阵赣州又要修暗渠,又要安置流民,少银钱粮米都不够的,偏是朝中扣门得要死,什么都不肯给。
虽然听说要修渠,又听说不用服役,只用流民来修,赣州城里头无论富人还是平民,个个都愿意出钱,可究竟也不是很够。
季清菱算了算,按着今时蜡烛的价钱,若是明年能有三万担的白蜡,光是商税,就能叫州中的赋税翻上一番。
她心中有数,行事便另辟蹊径,激进起来。
请来山上帮着照管白蜡虫的短雇,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要出身的村子小,人口简单,最好都是一个姓氏的,最最好,那短雇在村子里头说的话,能有一二分分量——这样的村子,往往行事喜欢同进同退,一家种什么、养什么,其余人家便跟着来。
短雇们看到了白蜡虫是如何养的,又能得少蜡,十个有八个都会心动。
只要是人,就没有不爱钱的。
以利诱之,谁又能无动于衷?
眼见为实,看了白蜡虫如何出丝,又如何得蜡,若是那些个短雇不想着回乡去养起来,当真是活该穷一辈子了。
除却这些,季清菱还打算让李劲邀请岑庄上山看蜡。
跟农人不同,商人的胆子往往会更大,也会更贪心。
季清菱相信,只要让岑庄看到了那一树一树的白蜡丝,不用说几句话,对方就会倾尽全力,种树养虫。
等到明年秋天,赣州的白蜡有了点样子,自然会有越来越的人掺和进来。
然而这之外,还有一桩更重要的事情要提前做好准备。
季清菱取了几块蜡,回了书房,仿着顾延章往日具折的口吻,写了一封奏章,内容不是其他,正是将赣州新得之特产,名唤白蜡的,进呈天子。
——世上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不背锅?
让最大的那一个人,帮你背。
第三百一十一章 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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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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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后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后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后觉
养白蜡虫会一帆风顺吗?
不会。
季清菱就亲眼见到过两种会吃白蜡虫的虫子,一种长得像流萤,一种长得更大,有甲壳。
而连续几天下雨之后,每棵女贞树下,都能见着许白蜡虫的尸首躺在地上。
按照如今的情况来看,白蜡虫是有天敌的,对气候也有一定的要求。
在同一个院子里头,不同的女贞树上,放养同样的白蜡虫,得产的白蜡能相差十倍有余。
虽然只养了一年,可蓄养过程中,负责养虫的秋露已经发现了很问题。
而在蓄养之外,一样也有很的麻烦,最要紧的一桩,便是一旦白蜡虫得以传开,赣州辖内田亩数必然会进一步减少。
然而世上哪一件事情会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蓄养白蜡虫得蜡,一则此物能利民,二则此物能得厚利,只要有这两个好处在,其他的毛病,都可以暂时搁置在一边了。
季清菱在折子上头,把如何发现白蜡虫,此物又是何状,如何蓄养,得蜡少,若是推广开来,又能得利少,都写得清清楚楚。
可写完了好处,她笔锋一转,又把推广白蜡的坏处详详细细地列了一遍,把那一分的坏处,写得好似有十分一般。
李妻送过来的白蜡里头,有蜡块,也有制好的蜡烛。
季清菱便把这些个蜡烛一一放好,等着一并送去京城。
她草拟好了折子,一心等着顾延章回来,待要好好同他商议此事,谁成想快到亥时,人还未归,只有松节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少爷说今夜有事,便在城外住下了,过几日事情理清楚了再回衙。”他恭恭敬敬地禀道。
季清菱忙让丫头把顾延章的换洗衣物找出来,让松节送了过去。
且不说这一厢季清菱挂着心事入睡,赣州城外,顾延章却是住进了才建好的营房之中。
虽然才是秋日,可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有零散的流民往赣州而来,顾延章专派了人在城外守着,将人引到营地之中。
趁着此刻人还不,他便起了个念头,把自己当做流民,在里头住上一阵子,无论饮食行住,都同旁人无甚区别,才好知道问题在哪里。
等他把这一厢忙得七七八八了,算一算,竟是已是过了近十天。
秋爽不敢在季清菱面前说,大半夜的,却跑去秋露跟前抱怨,道:“少爷忙得跟个陀螺似的,恁天,才回来几次啊?回回打个转就走的,果真便要去学那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吗?瞧着也不是不回衙门,却只在前衙待着,刚没过几个时辰,又去城外头了,倒似那一处才是他的家一般。”
秋露知道秋爽小孩子心性,便耐着性子同她讲道理,道:“你往另一处想,少爷忙着这样了,还要时时记得回来看一看姑娘,这才是着家的人。”
秋爽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道:“叫我说,怪不得古人云‘悔教夫婿觅封侯’呢,要我,只愿意找个朝朝暮暮同我腻在一处的,少点银钱,少点产业,不是官身,也是不要紧,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便罢。”
秋露却是出了一会神,才道:“我倒是愿意找个肯吃苦,好生上进的,日日黏在一处有什么用?出去有车坐,有银子使,有好饭好菜吃,这才叫好日子呢。”
两个小丫头站在门口,小声讨论着女儿家的心事,却不妨听得外头一阵人声,不时,院门便被推开了。
此时已是深夜,院门处高挂着的灯笼里头透着明黄的光,正正照在进来的人脸上。
秋爽一惊,倒似说人坏话,被抓个现行一般,连忙站直了身子,向对方行礼道:“少爷!”
顾延章只点了点头,问道:“姑娘睡下了没?”
秋露忙答道:“已是睡下了。”
顾延章便放轻了脚步,走进了里间。
他挨近床边,撩开床幔,见季清菱睡得正香,便径自去隔间洗了个澡,等到一应收拾妥当了才回到屋中,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去,贴着人,闭上眼睛睡了。
季清菱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身边隐隐约约有动静,可她正是好觉的年龄,那念头在脑子里头一晃,便又被睡意压了下去。
及至次日醒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整个被人圈了起来。
她迷糊了一下,很快便清醒过来,抬头一看,却是顾延章正睁着眼睛,含笑看着自己。
“五哥甚时回来的?”
季清菱口中还在问着话,对面的人已经挨了过来,低下头,扶着她的后脑,跟她唇齿相缠起来。
一大早的,被顾延章厮缠了半日,季清菱只觉得全身都燥热起来,她乖顺地任着对方亲热,只觉得今日的五哥,无论是亲吻还是爱抚,都格外温柔。
过了大半个时辰,季清菱才喘着气,枕在顾延章的胳膊上头,慢慢的养着力气。
顾延章把季清菱抱在怀里,右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光滑的后背,一面抚着,一面又往前她的胸前滑,口中还柔声道:“我今日休沐,咱们晚些起来,下午再同你去练鞭。”
季清菱正要答应,却渐渐觉得不对起来,她忙地把在自己胸前乱动的那只手给按住了,有些羞窘地嗔道:“五哥,说话就说话,手莫要乱动……”
她见顾延章只看着自己笑,那笑里头含着说不清的味道,叫她莫名其妙地,脸便似火烧一般。
两人在床上赖到中午才起来。
梳洗之后,随意吃了些东西,季清菱便把自己前些日子拟的折子拿了出来,又把李劲那边的情况,并自己原来做的事情一一都说了。
“看着秋露蓄养了一年,我觉得白蜡虫这东西只要好好看顾,不会有什么大麻烦,便想先试着推一推……”她瞄了顾延章一眼,偷偷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这一阵子因为五哥甚忙,她的许决定并行事,都来不及同对方商量,便径自拿了主意,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此刻掉转回头,才发觉自己有些擅作主张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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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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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想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三章 想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三章 想法
顾延章却半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把奏章看了一遍,抬起头,正要说话,却见季清菱一副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好笑。
“才大的事情,怎的这样害怕?”
季清菱心中有些忐忑,只道:“我原看你忙,就没同你商量,自己拿捏着办了,现在回头想想,觉得还是有些莽撞……”
顾延章心中一叹,把椅子挪了挪,凑得离季清菱近了一些,拉着她的手,放到嘴边吻了吻,认真地道:“清菱,你做得很好,从来都好,不存在莽不莽撞的说法。”
他也不再说,当着季清菱的面,直接把她拟的折子誊抄了一份,一个字都没有改,将其跟蜡块、蜡烛一并收起来。
等到这一应做完,顾延章才抬起头,望着季清菱道:“这一桩事情,这一封折子,便是我来做,我来写,也未必能有你做得好,写得好。”
顾延章是男子,哪怕再心细如发,行事、行文上头,许细节之处,都比不过季清菱细腻。
而季清菱见了对方这般行事,心中却是微微一热。
她知道自己做得好,也相信自己做得对,她觉得不对的地方,从来都只是没有提前同五哥商量。
毕竟有些事情,她站在“已知”的角度来看,同五哥站在“未知”的角度来看,结果必然会有极大的差别。
她只担心自己这样自行其是,会让五哥不放心。
毕竟赣州是对方官海生涯的起步,一个不好,便会影响到以后年的发展。
而白蜡虫的推广,若是把控不当了,五哥便是花上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把那身上的坏名声给洗干净。
季清菱不知道顾延章这般相信自己,是因为基于自家当真做得好,并没有什么问题,还是仅仅基于对自家的信赖,或是二者皆有之,然而见到对方这般回应,她却心中甚是熨帖。
等到次日,以赣州通判的名义上奏的那一份奏章并白蜡虫产的白蜡块并蜡烛,便由马递一起送入了银台司,经中书门下,转进了宫中。
二十天后,那一份奏折就摆在了垂拱殿的案上。
大半夜的,赵芮连续批了好几份关于抚州、吉州、河|北飞蝗遍野,食尽谷穗、草木的奏章,又准了几处请免赋税,并另几处请拨银粮,抚恤过路流民的折子,只觉得脑子里头嗡嗡嗡地作响。
马上就要子时了,他扶着脑袋,偏那一颗“龙头”并没有半点实在的用途,还胀痛得厉害。
郑莱上前两步,再一次出声询问道:“陛下,时候不早了,不若早些歇息罢?”
赵芮被他这一句话,问得火气直冒。
面前这些事情,若是有一样能拖的,他也不至于日日连觉都睡不着。
他瞪大了眼睛,正要骂人,却是硬生生又忍了回去。
何苦要跟黄门过不去……
郑莱立在下首,其实早看到天子面色不好,可他却是依旧大着胆子问道:“下官给陛下拧块帕子过来罢。”
赵芮没有拒绝。
很快,温热的帕巾子就贴在了赵芮的面上,轻轻擦了两下,他醒了醒神,继续批起折子来。
郑莱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有些唏嘘。
在宫中伺候了几十年,他虽然只是个鄙下的黄门,却也识文断字,也知史知礼,自然也有眼睛,看得出来面前的皇帝,并不是什么雄才大略的君主。
天子斗不过杨平章,斗不过原来是大参,现在却是相公的范尧臣,连请郡的黄相公,枢密院、政事堂的几个老臣,都能随意臧否他。
然而不可否认的是,对宫中的黄门、宫女来说,他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
郑莱犹记得自己还是个小黄门的时候,跟在天子后头执伞,有一日,本来是去逛御花园的赵芮,才走了不久,就匆匆忙忙去寻了皇后,一进门,旁的不说,直接灌了一大杯水。
当时皇后问,这般口渴,为何路上不喝水,谁成想天子直接答说,他见着今日当班的小黄门忘了带水壶并水杯,不想点出来,省得对方要受责罚,索性便硬生生忍了一路。
跟着这样的天子,郑莱连骂都少挨过,伺候起来,自然也是尽心尽力,发自肺腑。
赵芮却并不知道站在自己后头的小黄门,竟是在心底里可怜起自己这个皇帝来,他随手抽过桌上的最后一份折子,叹了口气,翻开看了起来。
上折人是赣州通判,去岁的状元顾延章。
奏章开门见山地表明,这是一份进呈书。
赵芮几乎是立刻就松了口气。
幸好。
不是要钱,不是要免赋税……
他面上的表情轻松了,慢慢细看起来。
然而才看了不到一半,赵芮的面色已是重新凝重起来。
他随手抽过一张纸,在上头演算了好一会儿,足足算了两遍,便再无心看下去。
“郑莱!”
“臣在。”郑莱几乎立刻走上前去。
“赣州上呈的折子,是不是附了东西,附的东西在哪里?”
赵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郑莱连忙走到一旁,去装奏章的箱子里翻了翻,很快翻出来一个比巴掌略大些的布袋子。
拆开之后,两根白色的蜡烛,一块巴掌大的白蜡块,便摆在了案上。
不用郑莱动手,赵芮自己便取了那赣州呈上来的蜡烛,在桌上正燃烧着的黄蜡火焰上点着了,滴了两滴蜡液,将新白蜡立在了桌上。
宫中的黄蜡乃是特制,跟面前这一根赣州进上的白色蜡烛比起来,要更粗,也更长。
赵芮拿手指比着,在两根蜡烛上头做了同等长度的标记,却发现黄蜡已经烧到标记处了,白蜡依旧离那标记处,还有一小截的距离。
他忍不住又唤了一声,道:“郑莱。”
“你看看,是哪一根蜡烛亮。”一面说着,赵芮把面前的黄蜡给熄了。
片刻之后,他把黄蜡重新燃起来,又把白蜡给熄了。
郑莱想了想,答道:“好似是先前那根蜡烛燃起来亮一些。”
赵芮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道:“朕也是一般觉得。”
他捏着几块白蜡研究了半日,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半份折子没有看完,忙又回过头去看那后面半截奏章。
后面几乎都是弊端,写得耸人听闻,十分可怕,相比起来,前面陈述、介绍这白蜡虫并白蜡的话语,就显得干巴巴的。
赵芮有些不舒服。
明明是利国利民的事情,哪里就到这地步了?
他把那折子扔到一边去,忍不住又研究起面前的蜡烛来。
如果能卖去西域……
这个东西,要不要试着官营?便似茶叶、似盐铁一般?
第三百一十三章 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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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 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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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争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争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争议
这一夜,赵芮一如既往地没有睡好。
然而难得的,他没有想河|北、抚州、吉州等地的蝗灾、旱情,没有想着江南东路、大名府的流民,也没有想蠢蠢欲动的交趾,水患严重的广南西路,却是辗转反侧,惦记着赣州进上来的白蜡烛。
大晋年征战,又屡遇天灾,哪怕是朝廷也没有隔夜粮了。
连续几年入不敷出,再这般寅吃卯粮下去,当真要出大乱子。
朝中的收入是定数的,遇上丰年,财税许是能有七八千万贯,可要是遇上灾年,能有四五千万贯,做皇帝的睡觉都要笑醒了。
没法开源,只能节流。
赵芮自觉自己已经够俭省了,别说不敢大兴土木,便是住的福宁宫,也只在大婚时重修过一次。
遇上灾年,自己老老实实减膳移殿不说,过寿也只简单办,宫中的宫女、黄门更是一裁再裁。
然而这些毕竟只是旁枝末节,宫中再省有什么用,禁不住外头花钱的地方啊!
想到灾,想到钱,赵芮当真急得每每头发都要烧起来。
而今赣州呈上来这白蜡,简直是如同救火之水!
如果白蜡最终官营,按顾延章折中所奏,一斤白蜡虫种,在毫无先例,不清楚蓄养方法的情况下,头一年便能得蜡约计两斤,一斤白蜡,可浇注成蜡十根。
整个赣州,若是广而推行,至少能产蜡二十万担上下。
去岁,朝中财税收入为四千八百余万贯,其中盐、铁并茶叶等官营物项的赋税,已是占到十之六七。
而蜡烛乃是百姓日常必需,只要产量上来了,价钱下去了,完全可以取代从前的灯油并火把。还能高价贩卖海外,西域。
如折上所言,蜡烛市价三百文上下一根,一年只要产出五十万担,哪怕折价十一,也能有一千五百万贯,便是以十五为税,也能增加了足足一成半的收入!
想到这里,赵芮兴奋得翻来覆去,半丝困意都没有了。
次日一早,朝会过后,他便急急回了崇政殿,把部分枢密院、政事堂、户部司的各色人等都召集在了一处,将赣州上的折子、进呈的白蜡发下去令众人一一传阅。
赵芮面带喜色,道:“众卿,今有赣州上呈白蜡虫一物,可产白蜡,按赣州通判顾延章折中所述,若是一应顺利,一年至少能得铜贯数以千万计,朕拟着赣州上下试以推行,卿等以为如何?”
负责左曹的户部侍郎王攸之看完折子,立时便在心中默算了一息,此刻听得赵芮发问,马上出班道:“臣以为可行,明年可设一二县乡试为蓄养,若有见效,越明年,赣州上下皆可推而广之。”
然而协管右曹的冯向却是立刻反驳道:“此事暂未得明,赣州素来产粮,惯有江南西路粮仓之号,若是上下皆去养白蜡虫,田亩还有谁人去管?”
王、冯二人,一人管着朝中度支,一人管着天下田亩,为着自己所辖,你一言,我一语,当殿争执得面红耳赤。
很快,殿中便分为了两派。
有人赞同王攸之,认为如今朝中入不敷出,难得有这样一个新进项,当然要尽快推行。
而有人又认同冯向,毕竟白蜡虫虽能得利,可这几年都不是丰年,农谷歉收,若是江南西路再来一个粮食不足,大晋中腹一乱,闹出民变,也不是没有可能。
本来近几年就纷乱四起,如果为着这些个赋税的甜头,逼乱了江南西路,实在是得不偿失。
赣州的上折中,也提及了田退虫进一事,然而赵芮却是压根没有看进心中,而是一心一意想着白蜡虫能带来的收益,此刻皱着眉头听着殿中吵了半日,实在是心中闹得慌。
不同意推广白蜡虫的人,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而眼下两边吵得正热闹,作为天子,他是不能直接下场搀和的。
赵芮一转头,见范尧臣打头站着,一言不发。
他回想了前几日对方还冲着自己哭穷,便直接将其点了出来,问道:“范卿,你以为如何?”
按着赵芮想来,范尧定然是要钱不要粮的。
然而范尧臣却是半点都不愿意背这个黑锅,他出列道:“臣以为,此事来龙去脉,具折难以言明,单凭一份奏章,便要做出这等决策,实在有些仓促,不若将那顾延章召入朝中。”
他道:“顾延章既是一手发掘了白蜡虫,又分析得头头是道,宣召其进京,将利弊一一陈述,征询其意,也是正当。”
范尧臣话刚落音,便听得不远处一人回道:“范相公,顾延章不过区区一个通判,所知所得,俱是已在折中陈尽,便是其人入京,也不过是将折中之言复述一番而已,还是要朝中做选,空等他回来,又有何用?”
范尧臣心中不悦,眯着眼睛望了过去。
是由延州回京的陈灏。
因在北地战事中立下大小功劳累共十余次,陈灏已经升至节度使,也入了枢密院,今次议事,以他如今的身份,也是能入殿的。
“朝中如今亏空甚巨,连阵前将士奖银、抚恤都无法给足,当此之时,有这般增加赋税收入之襄助,不知范相公有何疑虑?或是已有更好的办法,以补亏空?”
陈灏立在一旁,说话得当,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然而其中讽刺首相没有能力,又不肯担责之意,却叫范尧臣恨得牙痒痒的。
病了一个杨奎,又冒出来一个陈灏,姓杨的徒子徒孙,怎的就死不干净呢!
然而他再恨,却也是无话可驳。
朝廷穷是真的,白蜡虫能增加财计也是真的,他没办法再另辟财源也是真的。
范尧臣脑子里头只想了一息,立刻便道:“陈节度此言差矣,百姓愚,白蜡虫之事未经证实,匆匆推而行之,必是弊大于利,宣召赣州通判顾延章入京,一则朝中也好发问,二则按其折中所述,此虫在赣州遍地皆是,便是不推,只要有人见得能产白蜡,便会蜂拥而上,不仅不该推而广之,反而应当小心约束,以免初期便失了控制……”
第三百一十四章 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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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 争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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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抵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五章 抵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五章 抵达
就赣州是否应当推行蓄养白蜡虫一事,崇政殿中断断续续争执了月余,几经反复,左曹、右曹二部不断扯皮,到得后来,所争的已经不单单是赣州的白蜡虫了。
杨奎阵前征战数年,硬撑着回京,跟范尧臣吵得天翻地覆,却也没能把奖银与抚恤如数要回来。
他郁积于心,惹得旧伤复发,饶是刚强如铁,也再没撑住,一下子就病倒了。
陈灏早恨不得把范尧臣杀而食之,平日里头没有办法,如今逮着机会,便带着一帮朝臣跟对方撕扯起来。
两边闹来闹去,早已脱离了原本的初衷,白蜡虫是好是坏,该推行还是不该推行,早没人去管,而是开始陷入党争,每日各自搜罗对方平日错处,在朝堂上互相攻讦。
赵芮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很是欣慰,觉得虽然杨奎不在,可陈灏跟范尧臣斗起来,即便是弱上一二分,却也半点不后退。
然而到得后来,他渐渐认识到不对起来。
蝗灾、旱情、战事、流民,好似已经没有半个人去理会了,每日朝中闹得乌烟瘴气,尽是吵闹不休。
他不得已,只能敲打了几个闹得最厉害的臣子,外放的外放,罚俸的罚俸,降职的降职,又将申斥了一番陈灏、范尧臣,才将事情堪堪压下去。
之后,终于由赵芮拍板,定下白蜡虫应先在会昌、盛宁两县试养,而赣州也要严守州中农亩,勿令农人全数弃田养虫。
此事告一段落,两派的火被赵芮强行掐灭,可火药味却并没有消除半点,每每朝会,如果不是天子强压着,好几次差点便要当殿吵起来。
赵芮无法,只得强把已经请郡的孙相给重新召了回京,请其复相,而范尧臣则是转为次相,此外,政事堂、枢密院中各人官职也各自进行了调整。
而远在赣州的顾延章并季清菱,却是半点都不知道,因为二人的一封奏章,并一些个进呈之物,竟成了两派党争的导火索,把朝堂几乎闹了个天翻地覆。
当京城的天子近侍带着圣旨,一路往赣州疾驰的时候,抚州、吉州等地的数万灾民,已是陆陆续续,比他先一步抵达了地方。
***
赣州地处大晋中南部,一过立冬,便开始刮起湿冷的寒风。
路边的叶子掉得并不算厉害,依旧还带着绿意,只是不知是被虫咬了还是怎的,看起来洼洼坑坑,七零八落的。
叶三常打着哆嗦,走在官道上。
他手里拄着一根拐杖,身上衣衫褴褛,脚上穿的布鞋底已经几乎都要被磨穿了。
在他后头,村里的一百一十三人,以户为单位,三三两两散落在路上,人群里头安安静静,连说话的人都少,只偶尔听闻到不懂事的婴儿有气无力的哭声。
不是村民不想说话,而是他们实在是又饿又累,早没力气闲聊了。
婴儿的声音断断续续,有一下没一下的,与粮米丰足的人家里头那些个几乎要震上天去、听得亲生父母都想打人的哭声不同,而是嘤嘤的,才吊起气来,你还在等着他嚎哭,他便已经又低了下去。
人群麻木地行走着,面黄肌瘦,脸上写着饥饿,写着茫然,还写着无措。
远处,一个人影朝这边三步并两步地走了过来,行得近了,叶三常才见到对方那深深凹陷的脸颊。
是一个三十来岁的汉子,一看就是许久没有吃饱饭了,脚步虚浮,两颊虽然凹陷,可肚子却是鼓的——这是吃观音土吃出来的。
“三叔公,前面就是赣州了,前头有人家,说是再走半个时辰,便能看到城墙。”距离叶三常还有三四丈,那汉子不愿意再往前走,只想省点力气,便开口叫道。
他声音不大,一听便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叶三常咳了两声,转过头去,跟身后的人道:“同大家说一声,前面就要到赣州了,看看那一处官府有没有粥施,若是有,咱们便留两日。”
他一声令下,众人便一个接一个往后把话传了下去。
村中人人拖家带口,又有许行李,走起路来,难免比寻常人慢,大半个时辰过后,才终于看到了赣州城的城墙。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加快了步伐,想要早些入城。
然而距离城门还有好几里地,叶三常等人便被一处关卡拦了下来。
十来个吏员,三四十个兵丁站在一旁,一一问询着往来行人。
叶三常一行自然是没有办什么路引,只把户籍亮了一下,又言明身后乃是一个村的,都是逃难至此。
当头一名吏员和气地问了几个问题,叶三常作为叶家村的唯一一族的族长,一一答了。
很快,他与身后的一众村名,便被那名吏员带到了不远处的一处营房之中。
对方带着几名兵丁,给这一百来号人一个一个做了登记,接着每人发了一块上面写了甲号的序牌,又一人发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水,并一个不大不小的炊饼。
等到叶三常把粥都喝得干净了,那吏员才问道:“叶大爷,你们是打算在此常住,还是打算去往他地?”
叶三常带着族人一路逃难,已是行过数十个州县,头一回遇到竟是有官府中人来接应,一时有些局促。然而他好好歹歹也是一族之长,也做过里正,过了一会,便老实问道:“这两桩有甚不同?”
那吏员便道:“此处乃是赣州,咱们州中自有规矩,若是路过此地,官府管三天吃住,时间一到,便请自离。”
“若是常住,此处营地便是你们住宿之处,年满十八,不过四十五的男丁,每日一人做工两个时辰,便能管三个人白住一日,每日一人做工满三个时辰,便能管三个人吃住一日……”那吏员态度极好地解说道,“若是老弱妇孺,也可在营地里头帮着做饭、挑水、洒扫,或是去田间捉蝗虫,用来换粮换米,或是换吃住。”
叶三常听得极是认真,忍不住问道:“男丁是做什么工?”
那吏员道:“如今城中正在修暗渠……”又细细解释了一番。
叶三常还未发话,许人已是站起身来,围了过来,听那吏员说了半日。
“三叔公,咱们且留在此处罢,不就是做工嘛?哪一处不是做?建州、漳州都是人,还不晓得会不会剩下事情给咱们捡?”
“三舅老爷,也不晓得前面州县还有没有粮米赈济,不若先在此处攒点米面罢!眼见天时越来越冷,再走下去,大人还能勉强支应,小孩子都要撑不下去了!”
“若是留在这一处,挑水我能挑得动的!”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道。
另一个老妇也插嘴道:“我挑不动水,却是能烧火做饭的。”
叶三常也早动了心,他扫了一眼屋中众人,见个个抱着碗,一副不愿意走的模样,便对那吏员点一点头,道:“我们常住。”
第三百一十五章 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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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防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六章 防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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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防患
叶三常等人决定在赣州长住之后,那吏员当即清点了这一行人中能去城内修渠的人数,重新登记上册,又以若干人为一队,分派了队长。
吏员把叶三常点做众人的保长,说明在营地之中,须要由他管辖这一众人等,正交代着话,忽见一人在外头敲门进来。
叶三常抬头一看,是一名六十岁上下的老头,身上穿着棉衣,脚上踏着布鞋,看上去十分干瘦,但精气神却一点也不差。
“官人。”
对方进得门来,先是冲那吏员行过礼,这才转过头来,对着叶三常问道:“可是吉州叶家村的?”
叶三常有些莫名。
“我是蔚县的。”那老头笑道,“离你们那就二十里地,我姓韩,我儿子还挑过东西去你们那处卖。”
叶三常还未说话,后面就有几个妇人异口同声地道:“是不是韩货郎?”
那老头笑着点点头。
营房中的氛围顿时为之一轻。
有认识的人,虽然未必熟,可却也勉强算得上是同乡,此处什么情况,就容易问得了。
吏员见两边搭上话了,帮着引荐了几句,自出门去了。
韩老头便同叶三常并屋中人说起话来。
听得叶家村的人是打算去江南东路的漳州,他连连摆手,道:“莫去了,莫去了,漳州、建州日日就施两回粥,吃不饱也饿不死,吊着命,又找不到事情干,分文都攒不下来,不若留在此处!”
叶三常有些吃惊,问道:“日日有两回施粥,这已是天恩浩荡的事情,竟是不好吗?”
韩老头把头直摇,道:“没得选自然是极好,可这不是有得选吗?”
“李家沟的你们知道吧?”见得叶三常等人点头之后,韩老头才继续道,“原是在这里做了一个月,攒了点子钱,便走了小半去建州,才过了不久,就灰头土脸地全跑回来了,把攒的钱花光了不说,还错过了扑蝗,少得了许钱,悔得怕不肠子都要青了!”
他见众人不明白的模样,便解释道:“这一处说话算数的是一个通判官,姓顾的,他拿了钱米出来管人,说叫什么……工……‘以工代赈’,只要你做事,没有挨饿死受冻的,还能攒下钱米,明年蝗灾过去了,回家自过日子。”
“男丁去挖沟渠能得粮米,妇人在营地洗衣做饭能得粮米,做牛皮搭子、布围、沙袋能得粮米,小孩去地里挖蝗虫卵出来烧了,也能得粮米,这一处有得吃,有得住,病了还有大夫,夜间还有兵丁巡视,也不怕打人抢物丢东西,只要肯干,一家四五口人,小半年攒个三四贯,轻轻松松的事情!你去哪里找这般好的地方?”
韩老头见众人将信将疑的样子,又道:“我不说,我不说,你们自己住几日就知晓了!”
他把营中规矩一一同叶家村的人解释了,譬如入营时发放的号牌要随身带着,出入营地都要登记,进城不能过夜,营中日日都要点人头,一旦保内有人作奸犯科,保长要担责,所有保内皆要同罚。
另是一旦有人得了病,无论病情大小,都要挪到另一处营房,该处自有大夫治病,若是有人私自隐瞒,另有责罚。
营中的规矩乍听起来甚,无论衣食住行,样样皆要管,连随意出入都不行,可仔细一分辨,其实只要不惹事,对住进来的人其实并无太大影响。
叶三常倒是不觉得苛刻,掉头就对着族中众人道:“谁要是犯了事,也不用话了,自己出族吧,我们叶家庄容不下这样连累庄子的人!”
当夜叶家庄的村民便在此住下,一齐领了当天的粮米,升火做饭,待得安顿下来,过几日,各自得了差事上工不提。
修渠其实就是个力气活,壮丁们白日间被束在工地里头,耗了一天功夫,晚上回到营地,再凶的,剩下的力气也只够骂骂人了。
自古闹事的是青壮年,尤其那等血气方刚的男子,一言不合,激起了性子就要打架斗殴、寻衅滋事,或有偷懒犯闲的要去偷盗犯事。
譬如乡野村庄之处,一年里头最乱的就是秋收过后,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即是农忙已过,壮丁们闲了下来,无事可干。
许时候,祸患都是一个“闲”字闹出来的。
赣州这般把人统统都压在了工地里头,流民的祸端立时就少了大半。
随着逃难至此的人越来越,营房里住的人也越来越,然而壮丁们数都在地下挖渠,妇女们也被分派了各色事情,便是小孩,也自有安排,宗旨就是一个,不能让他们闲下来。
靠着巡捕、兵丁、壮勇们日夜轮替,营房中保长制度、各色规矩,赣州州衙几乎是严苛而有序地管控着这一批流民,哪怕到得年末,营房中人数升至三万之时,也只奇迹般地只出现了十几起零散的斗殴与闹事。
而与此同时,城内的沟渠也已经渐渐有了样子。
这一日,顾延章处理过衙门中的事情,照例去巡了一圈挖渠的进度,又去城外营房中巡检了一番,回到后衙,已是快到戌时三刻了。
季清菱坐在桌边写字,她甚是入神,直到听见秋月见礼,才察觉到有人进来了,忙地放下笔,转头一看,却见顾延章正把身上的披风斗笠给脱下来,递给松香。
“外头下雪啦?”她惊讶地问道。
顾延章一面抖着身上的小雪粒,一面点头道:“下了,只不大不小的,说是雪,倒不如说是雨水里夹着冰。”
赣州没有烧地龙的习惯,屋里只烧着炭。
季清菱脚下踩着炭盆盖子,身上也穿得严实,倒是没觉得怎么冷,此刻听得顾延章一说,重新踩了鞋子,站起身来,顺手便把面前的窗户推开了。
“吱呀”的一声,随着木窗大开,冷风呼呼地往里灌了进来。
外头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把木窗又关上了。
第三百一十六章 防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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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防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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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信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七章 信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七章 信心
就这短短的片刻功夫,顾延章已是换好了衣衫,又洗过头脸,边朝这边走边问道:“你在家里头冷不冷的?我看着赣州虽是不怎么下雪,这冬日的气候却是比延州、京城还要叫人难受。”
赣州不南不北的,偏学了南边那一股子湿寒之意,虽然温度不算太低,连雪也下得不,可却仿佛冷到了人的骨髓里头一般,叫人感觉似是被掺了冰块的冰水给泡着,从脚趾头到耳朵,都冻得又寒又僵。
季清菱连忙摇了摇头,道:“我在屋子里头,又烧着炭,半点都不冷的。”
她见顾延章耳朵被风吹得红红的,两手都是缰绳的勒痕,忙问道:“五哥才从城外营地里头回来?天时这般冷,营房里头有小孩,又有老人,他们熬不熬得住?
说着连忙伸高手去,给顾延章捂耳朵。
顾延章被她这举动甜得心头一荡,顺手从旁边扯过一张椅子,挨得近了坐了下来,叫她捂得容易些,又答道:“小孩子身体热,倒是老人怕寒,不过秋日里头收了许禾秆子,如今都给他们铺在床上了,也摊着人发了棉被,虽是不能算很暖,应当也不冷,昨日我同许明两个试着睡了睡,觉得还成。”
季清菱忍不住笑道:“你去试哪有什么用,周身跟个火炉似的,给你睡张光床,都觉得不冷。”
一时屋中丫头小厮都憋起笑来,偏要给自家少爷留面子,一个都不敢笑出声。
顾延章也是笑,道:“我问了,那些个老人也都说不算冷,他们聪明得很,自己拿了葫芦灌热水,封了口放在脚底下,其实跟寻常足炉用处也差不。”
两人说了一阵城外营地的事情,季清菱复又问道:“上回说好几个在来的路上吃观音土吃得肠子绞起来的,如今好了没?”
顾延章道:“幸而发现得早,吃了药,叫他们一齐把土吐出来,总算没出人命。”
他见季清菱一直抬着手,担心对方胳膊累,便将那两只手牵了下来,笑道:“你给我捂捂手便好,耳朵已经暖了。”
季清菱瞟了他一眼,嗔道:“手都是热的,哪里要我捂。”
她口中这般说,却依旧把顾延章的双手包在手里头,轻轻搓揉着。
这一双手小,一双手大,小手包着大手,季清菱自己看着,不禁笑道:“五哥,你的手指头好长。”
两个人挨在一处,研究手指头研究了半天。
一个觉得对方的手指头又纤细又好看,如同白玉似的,干净漂亮极了;一个又觉得对方的指节匀称,手指头又长,尤其赏心悦目,互相你夸我一回,我夸你一回,夸到后来,两人都有些晕陶陶的,直看着对方笑。
“今日在家里头做什么?”顾延章反手把那一双小手包住,轻轻握着,对着季清菱笑问道。
“早上整了白蜡虫推行的章法,想着不久五哥便要回京述职了,索性帮着顺了一回你这一年间做的事情。”说到今日做的事情,季清菱眼睛亮亮的,好似从里头发着光一般,道,“五哥,我今日带着松节秋月他们,跟孙霖去看了看赣州的暗渠,竟是已经挖了接近一半,看着长长的,里头垒的砖石,好坚实!”
她一面说着,口气又有些懊恼,道:“可惜那图纸我看不太懂,好生复杂。”
顾延章忍不住笑,道:“那是钦天监的老官人作的图,我也是得人解释了好几回,才勉强看懂了,其实说透了就是两句话,雨水少时泄水,雨水时分而蓄水,他们叫做‘小雨直排,大雨容蓄’。”
他说着,从桌上扯过一张白纸,随手画了一份简陋的图示,跟季清菱说明道:“你瞧着这暗渠分许条,合在一处,一边似‘福’字,一边似‘寿’字,初期约莫修建二十余里,各开水窗,北边由各支沟汇集至‘寿沟’,从东部,西部水窗排出,南边则是汇集至福沟,直通入赣江。”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虽是仗着有流民在,能把整个架子搭起来,可到得以后要用,少不得还要修修补补,另行维系。”
季清菱听得半懂不懂,却是实在佩服,道:“钦天监中这些个老官人着实是厉害。”
顾延章也点头道:“都是治水治了几十年的,精通水利,不是我们这样的半桶水能及得上的。”
他近日时时出入城外营地,学了一口的俗语,此刻无意中一个“半桶水”说来,听得季清菱忍不住靠着他的肩膀笑。
两人靠着抱了抱,顾延章便问道:“趁着这几天我有些空档,若是有不明白,过两日休沐,我带你去再看一回?这般暗渠,其余地方也少有能见的,当做去看个新鲜?”
季清菱连忙摇头,道:“还是算了,我这回去已是有些莽撞,等到一应都修好了,你再带我去看,只咱们两个去,还不用见着旁人在,也是不迟。”
她说到此处,想着那些个钦天监的老官人,忽然醒起来,问道:“五哥,能不能从朝中要几个农官过来?”
顾延章马上反应过来,道:“你是说去看那白蜡虫?”
季清菱点了点头,把桌上自己草拟出来的文稿拿了过来,点了点其中几行字,道:“我原是想着蓄养白蜡虫的地方,必是要单独隔开,不能同其余香菇、赣橙、茶树、水稻等物夹在一起,至少得隔着一二个山头,毕竟如今除了咱们,谁也没有养过,养得也少,实在不晓得这虫究竟是个什么德行。”
“如今一想,除却这些个前头功夫,倒不如也从朝中请几个农官过来,帮着看一看,岂不比咱们这什么都不懂的乱摸索强?索性折子已是递上京中,拖了这许久,无论吵成什么样,明年春天也该有结果了,等到天使过来,咱们也把要的东西都列了,看能批下少来。”
说到白蜡虫,季清菱实在是信心满满,她笑道:“如今朝中穷成这幅德行,我实在不相信,他们放着这样一大笔钱,能忍住不要。”
第三百一十七章 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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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调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八章 调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八章 调任
季清菱的预测很快便得到了证实,上元节的前一天,自京城而来的宣召使臣终于携着圣旨到了赣州。
顾延章得到知会,匆匆走进州衙大堂的时候,里头已是有三个人正站在里头寒暄。
其中一人是知州孟凌。
作为三王赵颙的大舅子,纵然顾延章与其人同衙为官一年有余,又是搭手,竟也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今次托天使的福,难得的,居然又得见了对方。
而另一人看上去约莫六十上下,五官端正,中等身材,身上穿着绯红色的官袍,腰间配了侍制以上重臣才能戴的银鱼袋,面上有着淡淡的威严之色,却是不晓得是谁。
顾延章才走进了大堂,里头的人便一同转过头来。
“这便是顾通判。”孟凌掉指了指顾延章,对那宣召使臣道。
又对顾延章引荐那天使道:“这位是许继宗许都知。”
顾延章见那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着绯罗袍,是一副宦官的打扮。
大晋的宦官既能充走马承受,外派为天子耳目,也能转武阶,入军带兵。
实际上,二十余年前西贼入侵,便是一名叫做秦舜举宦官领军力抗的,他虽然享年不到五十岁,却主领过大小战事四十余次,最后死在阵上。
大晋建朝百年间,出名的内侍并不少。宫中能出头的内侍,一般都是自小入宫,既习文又知武,比起士大夫阶层,其实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而由于宦官与天子天然的亲近,比之普通的臣子,更容易受到信任,是以他们一旦有了机会外出为官,许都能做出一番政绩。
顾延章对宦官并没有一般官员那样打心眼里的厌恶,在蓟县时季清菱每每同他说起内侍,都是讨论其人行事、功绩,并没有着眼于残缺之身。他先入为主,哪怕后来入了京,发现周围许文人、官员对宦官都是鄙夷的态度,却也没有因此而随之改变。
此刻得了孟凌引荐,他在心中只略过了过,立时把人对上了号。
是以西头供奉官擢入内内侍押班,才迁副都知的许继宗。
他便上前见了礼。
对方不慌不忙地回了个礼,随口夸赞了两句。
“这是张待张舍人。”孟凌又指着另一个六十上下的陌生男子,引荐道,口气比起恰才要热情了数倍,脸上也堆起了一个笑。
顾延章应声上前见礼。
然而孟凌说得不清不楚,顾延章一时也没明白这一个姓张的,究竟是哪一个“待”字,所谓的舍人,是通事舍人、阁门舍人、中书舍人当中的哪一个舍人。
他心念一动,瞥了一眼旁边的许继宗,发现对方看这张舍人,竟是面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顾延章脑中一转,立刻明白过来。
能叫宫中一个品阶不低的内侍,并一个三王的大舅子这般谄媚,这应该便是那一个张待了。
张太后的伯父。
朝中的阁门舍人。
只是他来此处做甚?
顾延章还没闹明白,许继宗已是轻咳两声,朝一旁伸了伸手。
站在后方的一个小黄门立刻托着手里的漆盘走了过来。
漆盘上盖着一方明黄色的绸缎,揭开绸缎,两卷圣旨放在上头。
宣召的顺序往往视官阶而定,张继宗取了圣旨,走开两步,将手头卷轴一展,道:“孟凌听诏。”
孟凌立刻上前跪倒。
张继宗郑重地念了一遍诏书。
诏书肯定了孟凌在赣州的为官经历,宣其回京诣阙,又言明,由张待接任赣州知州一职。
顾延章站在一旁听着,心中渐渐琢磨出了味来。
天子着实是看重白蜡虫的收益,可因着孟凌的身份并能力,他并不放心孟凌在此,也不放心轻易一个人过来接手,索性便把太后的伯父给派了过来坐镇。
自然,若是白蜡虫当真能得有大功,肥水不流外人田,比起给弟弟的大舅子,赵芮自然更愿意给自家老娘的伯父。
孟凌仿佛早料到有这样一桩事,他领了旨意,站到了一边去。
很快,便轮到了顾延章接旨。
这一回,张继宗念了一段骈四俪六的称赞,认可了赣州通判顾延章上供的白蜡并发现的白蜡虫,因着此功,他被诏为太子中允、直馆使,也由从八品升为了正八品。
这不算是离谱的升官,便是没有白蜡虫,眼见岁末考功了,顾延章也能靠着去岁的政绩而得升,是以他并没有惊喜,而是面色平静地上前领旨谢恩。
旨意颁布完毕,为了给张待、许继宗二人接风洗尘,孟凌便召了人,待要在大堂处设下宴席。
然而许继宗却一口推辞了,道:“继宗身上尚负皇差,一则要去巡视一番那白蜡虫、树,二则也要看一看此处过路流民。”他一面说着,转头看向了顾延章,道,“烦请顾通判带路。”
张待也道:“既是如此,张待有幸也随之一观了。”
蓄养白蜡虫的山头乃是在赣州城外,如今大半的白蜡均是已经收取了,本来季清菱叫李劲留了几棵树,便是防备着天子要派人来视察,只是这白蜡花不知为何,留在树上,过不了一个月,便皆化开,早看不出原本模样,只脏白脏白地贴在树干、树枝上。
顾延章也不推辞,带着一个天使,一个太后的伯父、新上任的赣州知州,并一个虽然在此地任了几年官,却连州中有几口人也不甚知晓的旧任知州往外城而去。
女贞树与白蜡虫看得极快,此时才开春,白蜡虫并没有放上树,然而李劲自家同妻子一起看管的房舍内,却是装满了白蜡虫种。
许继宗询问了许问题,着身后的小黄门一一记录下来,预备待得回京,好同皇帝交差。
看完白蜡虫,便到了探视流民。
许继宗骑在马上,转过头同顾延章道:“如今大名府的流民已是到了京城,足有十万之巨,京都府衙上下忙于安抚流民,赈济灾民,陛下忧心抚州、吉州等地旱情、蝗灾,便叫下官看看沿途情况,正好如今来了赣州,此处乃是前往建州、漳州、泉州等地的中转之处,想来也能估出约莫有少流民。”
顾延章还未来得及说话,一旁的孟凌已经插口道:“要问流民数量,确实是要来此处才好知晓,如今城外设有营地,专置流民,一看便知。”
第三百一十八章 调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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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谎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九章 谎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一十九章 谎言
许继宗这一回,可谓是身负重任。
按理,若只是普通的颁旨,其实要不得他亲自出马,可因着南边的流民之事,朝中最近闹得实在是有些大,赵芮信不过旁人,只得特派了许继宗前来。
短短数月功夫,孙、黄两个从前的相公相继回朝,他们一个本来在绍兴任知州,一个则是在泉州任知州。
宰相外放,其实都是默认养尊处优,平日里头是什么事情也不用做的,哪怕州中忙得底朝天,也同他们都没有什么干系。
然而这一回,麻烦就麻烦在原本抚州、吉州蝗旱之灾闹得同河|北不相上下,去岁几乎几日一折,向京中报灾,然而入得冬以后,按理正该是流民满塞于道,惶惶无依,忍饥挨饿,受冻受苦的时候,却仿佛突然之间就没有了声息。
抚州、吉州等地具折上陈,都说流民已是往南边去了,可建州、漳州、绍兴等地,前两处好歹还有五六千的人,绍兴竟只点出了流民三千。
人都到哪里去了?
就算是易子而食,这数万人,也不可能一夕之间就互相吃光罢?
建州、漳州、绍兴等地的折子一经上陈,御史台便立时得知了,如同冷水入热油一般,登时便炸开了锅。
数万人,绝不可能凭空消失,出现这般情况,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抚州、吉州的灾情乃是夸大其词,其实此处蝗旱之灾并无折中所述一般严重,全是州官为了逃脱责任,编造出来骗取赈灾粮米、免却赋税的谎言。
二是建州、漳州、绍兴、泉州等地一并瞒报,隐匿了流民数量,欺瞒圣听。
至于为何要欺瞒圣听?
御史台的有心人查了一番几处的任官之人,发现接替孙、黄二相任当地知州的,都有一个共同点——全是范尧臣一党。
自去岁范尧臣、杨奎两派斗得你死我活,赵芮亲旨请回了孙、黄两位相公入京,范党一夕之间便不再复往日的风光。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范尧臣趁着两位相公还未入朝,先下手把自己人安排入了好几个富庶之处。
建州、漳州、绍兴皆是鱼米之乡,泉州更是港口,每年不晓得少海上通商的商船要从此处过,无论商税、赋税都是上上之州,自然是范尧臣安插亲信的首选。
除此之外,范尧臣之所以避相,很大程度便是因为去岁南北灾情。
杨奎一党、御史台的言官们纷纷弹劾他是“奸佞”,因为天子身边有“奸佞作祟”,才会导致天灾不断。
天人感应之说,惯来是朝中互相攻讦的重要理由,哪怕自己不信,在攻击政敌时,也是要用的。
无论洪涝旱蝗,还是地动,或是走水,不是因为天子“德政不修”,“内帷不分”,便是因为天子身边有“奸佞小人作祟”。
范尧臣自然就是那个“奸佞小人”。
而如今之所以建州、漳州等地会半点声息都无,按着杨奎一党口中所言,便是因为范党为了给范尧臣掩饰灾情。
范尧臣如今虽是任着参知政事,可日子并不好过,实际上,他已经被弹劾得称病不朝了。
河|北的灾民吃光了大名府的存粮之后,全数聚集在京城,若是隔得远,也许言官们还看不到,可就在眼皮子底下,谁又会当这个傻子瞎子呢?
于杨奎一党来说,这是难得地能把范尧臣一下打死的机会,对于御史台来说,这是难得的博一个“直名”的机会。
河北的十万流民,已是范尧臣避无可避的罪证,而一旦南边数万灾民吃土吃草,易子相食的景况传入京中,他便再难翻身,只能自请外出,至少数年里头,再掀不起半点水花。
杨奎一派并御史台的御史们开始你一封我一封地上奏弹劾,而范尧臣虽然并没有亲自出马,面上还在称病,却靠着自己的途径,很快知道了众人弹劾的折子内容,跟着一封又一封地自辩。
赵芮被搞得头都晕了。
无论是抚州吉州,还是泉州建州,都距离京城实在太远,哪怕是急脚替,没有半个月功夫,也没办法打上一个来回。
而皇城司放在这几个州中的耳目,送回来的消息也是五花八门,难以分辨。
若是能点清确切的流民数量,那流民便不叫流民了!
无论是皇城司的探子,还是各州之中的走马承受,都只能靠着半猜半点,估了一个大概的数字出来。
同样是建州,走马承受说流民足有上万,可皇城司却咬定流民不过三千余人,而州中的折子,却是自陈流民五千。
都在同一个地方,给出来的结果都能差这样远,赵芮远隔千里,又哪里知道谁对谁错?
无可奈何之下,他便发出了几队人马,分别去往建州、绍兴等地,而奉旨南下赣州查问白蜡一事的许继宗,则要从赣州这一处探明真相。
若是赣州并未得见数万流民路过,便说明乃是抚州、吉州等处谎报灾情,可若是当真有这样一干人等,赵芮便要去找建州、泉州等地要人了。
究竟是谁在说谎?
许继宗站在赣州城外的营地之中,只觉得头有点蒙。
从蓄养白蜡虫的山头回来,已经是下午,到了营地里头,早过了酉时,正正遇上数千壮丁从城内挖完沟渠,排着队列回营房的场景。
团团簇簇、密密麻麻的人群一列一列地走进营房,在门口处亮出一个小小的木牌。
门口有几张大大的桌子,十来个人对着他们的木牌在桌上的名册上对号画圈。
大冷的天,许继宗还穿着棉袍,这群人当中居然有不少光膀子的,上身只搭了一件薄衫,下面穿着一条犊鼻裤的也不在少数,队列里头有人笑着说话,有人皱着眉,有人大声叫嚷,许继宗半点准备都没有,看着这一副场景,脑子里头简直是晕乎乎的。
顾延章站在一旁讲解道:“上回赣州已是送了折子回京,想来这几日应当要到了,按着昨日点的数,赣州一应安置了流民四万一千八百二十六人,今日想来还有走的,也有来的,一会数字清点出来,也好叫许都知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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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观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章 观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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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观营
“这一处的流民竟有四万余人?!”
许继宗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并不是宫中那等没有见识的小黄门,作为天子近侍亲信,也跟着赵芮阅过军,此刻扫眼一看,便知眼前的壮丁至少有逾千之。
抬起头,由近而远的营房成排成片,外表虽然简陋,可鳞次栉比,一营挨着一营,若说能容纳数万人,也并不是没有可能。
许继宗张着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而站在前头的张待则是往大营门口的登记处走了过去,认真地看了一回那些吏员如何帮着回来的壮丁在名册上画圈,又亲自点了点一份名册上约莫有少人。
他虽然没有说话,可脸上也随之露出了些微的惊讶之色。
与孟凌这样混吃等死的皇亲不同,张待是有上进之心的,虽然碍于本身能力所限,暂未能做出什么大功绩,可他曾经也认真做过事。
凭着太后伯父的身份,张待去过太州县视察当地官员赈灾,见过不知道少用来安置流民的营地,然而却从未见过哪一座营地是如同赣州一般地管控流民。
桌上的名册,一本上约莫有数百个名字,十几本,少说也有三四千人,按着目前来登记的人的形貌,名册上头的名字半全是壮丁。
而这些壮丁如今排着蜿蜒的队列,虽然称不上特别整齐,可也像模像样的,看着竟与军营当中的新兵营有几分相似。
四人站在此处,张待、孟凌两个做了重臣打扮,许继宗穿着内侍服侍,后头还带着不少随从与几个小黄门,十分引人注意。
刚回营的壮丁们很快便留意到了这一行人,不知道人群里是哪一个突然小声叫了一句:“看那个,那是不是顾通判?”
张待离得近,恰巧听在耳中。
嘈杂的队伍逐渐安静了下来。
此时乃是冬日,天色暗得早,虽然刚过了酉时,可营地门口已经早早点起了好几只火把,借着落日的余晖与火把的亮光,张待把近在咫尺的这些个流民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没有离队,却是有不少人隔得远远的,对着顾延章弯腰一躬,而没有动作的那些个壮丁,也自觉地闭上了嘴,纷纷望着对面那一个身着低品绿袍官服的高大青年,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明显地表现出了他们对这一位年轻通判发自内心的感激。
是的,感激,还有尊重。
张待见过无数的流民,有仓皇无措的,有绝望凶恶的,有愤世嫉俗的,却少有见到数量如此之的流民,对着一个在他心中理应是高高在上的官员有着如此的感情。
朝中并不少能臣,无论是孙相公、黄昭亮黄相公,还是范尧臣,还有不少如今正在高位的重臣,都曾经被安排去安抚过流民,他们做得十分妥帖,例如范尧臣,便曾经在大名府一力安顿过近十万灾民,一样没有惹出什么乱子。
可这些官员所做的,是在后方运筹帷幄,进行大方向上的把控,极少出现在一线。
张待还是第一回见到能有一个通判官,在这样的流民面前一露面,不用任何人官府中人提前安排与提醒,立时就能被几乎所有人辨认出来。
百姓本愚,可他们又是聪明的,想要得到他们的感激非常容易,只要按时施粥,给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住,就能叫他们感恩戴德,可想要让其尊重,却是难上加难。
不用做任何发问,张待便能知道,这一个新任官才一年的年轻通判,必定是时时出入流民营,且凡事都亲力亲为,周到备至,才能获得众流民发自肺腑的尊重。
而与顾延章立在一处的许继宗更是暗暗咋舌。
他内侍出身,最擅长的便是察言观色,自然看得出来身旁这一个青年人,已是把这营中的流民收拢得服服帖帖。
可站在顾延章身前的孟凌却没有想这样。
他虽然是赣州的知州,却是头一回来这远在城外的营地,见到流民们纷纷往自己这一处望过来,只以为是百姓头一次见到高品官员,又头一次见到内侍打扮的宣召使臣,才这般有礼。
孟凌笑呵呵地对着张待道:“张舍人,咱们早些入营罢。”
对于他而言,来这营地视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此刻一心一意挂念着的,全是自己早早设在州衙大堂之上的宴席。
那可是他着人精心准备,用来讨好张待的,若是放得久了,味道难免会差上三分,着实可惜。
张待并没有拒绝,虽然尚是站在门外,可他已经对里头的情况起了浓浓的好奇之心,此时点了点头,当先踏入了营中。
四人带着随从在营地里头慢慢地走着,顾延章见孟凌并没有出头的意思,便上前几步,带起路来。
“……按州、县、村为划分住处,熟人挨着熟人住,约合一百人中选出一个保长,每十个保长中有一个卫长,层层管束,一旦营中哪一处出了什么异常,必须保证在一刻钟内,能找到对应的保长,把源头找出来。”
“赣州春夏之时雨,水患成灾,大年淹房,小年也能淹人,下官有一位叫做孙霖的幕僚,其人机缘凑巧之下,请到了朝中已是告老的几位钦天监中旧人,来赣州探访之后,建议此处可以修渠。”
“按着他们的指点与图纸,正巧如今赣州流民甚,便从中选取相应人等,入城修渠,每日按着工时给付粮米住宿。”
“除却壮年人,也有老者,妇孺,皆有差事……”
他一路走,一路介绍着营中的情况,语气不徐不疾,讲解不厌其烦。
“那是什么?”
张待指着不远处并排着的大大的水桶,问道。
顾延章循着他的指向看了过去,道:“那是营中妇人、老者做的木桶,其中储水,用以防火。”
“赣州春夏至极雨水甚足,冬日却少雨,一旦着火,营中流民住得密集,极易出事,是以每五处营房当中便要摆放贮满水的木桶四处,用以灭火,每晚也有兵丁带着流民巡视,一则防走水,二则防祸端。”
第三百二十章 观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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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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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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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唱难
“那一处是什么地方?”
许继宗也指着一处营房问道。
一路走来,只那一处营房灯火通明,其余地方都只点着火焰如豆大小般的油灯。
顾延章看了一眼,道:“那是营内的医馆。”
他见诸人都有些吃惊的模样,便解释道:“流民之中老人、小孩甚,此时才由冬转春日,极易生病,营中住得紧,一旦有一人生了不好的病,便容易惹出疫情,下官便在此置了医馆,由赣州州衙拨银,流民自付,两处八二对开,负担医药之资。”
张待好奇地问道:“若是发现有人患了疫病,又待要如何处置?一旦其家人隐瞒,惹来大祸,又待如何?”
顾延章指了指远处,道:“距此八里地,设了一个大院,其中乃是患了疫病的病人,先要隔开,由专人看护,待得确定康复,才能从中出来,若是家人隐瞒病情,保内全数责罚。”
说到此处,顾延章又道:“一则营中医馆治病并不贵,流民不至于负担不起,二则一旦有人得了病,他便是想要隐瞒,同保之中也会有人着力劝说,况且也有保长会看顾,当真出了事情,便不是简单能应对过去的了。”
营地很大,张待跟许继宗二人却半点没有停步的意思,从酉时走到戌时,才走了一半。
孟凌一面肚子饿,一面心中着急州衙大堂中那几桌席面,更兼一处尊臀,先是跟着骑马去看山上看白蜡虫,因为匆匆出发,府中来不及准备,马鞍只能用州衙之中的,那硬邦邦的皮,连块软棉都舍不得垫,一来一回,磨得他大腿根、屁股墩都要破了。
再是那一双脚,爬了许久的山路,上上下下,此时又走了两个时辰,简直都不是孟凌自己的脚,仿佛是动一动,就要抽一抽,里头的筋都要被扯断了。
孟凌心中叫苦连天,偏生眼前两个人都是毫无所觉,好几次他欲要开口提起州衙中的席面,又想要请两人坐下来说话,偏暗示了好几次,并没有一个人理会。
“这一处为何单独隔出来?”
走到一个角落,见着一排小小的房舍被隔开来,偏偏门还开在后面,张待忍不住问道。
顾延章便道:“再走近门口一些,舍人便知端底。”
几人果然绕过去了门口。
所有房舍的门都是关着的,外头稀稀落落地排着几个人,正当此时,一扇门打开,一个老头提着裤腰带走了出来,终于从大开的门里头飘出来一阵淡淡的五谷轮回之味。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鼻子。
张待同孟凌后退了几步,许继宗却领着一个小黄门,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他才重新出来,面色有些复杂地望着顾延章,道:“这营房之中的茅房布置,也跟旁的地方不太一样啊,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说法?”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粪溺乃是脏污之物,自然要离人住的地方远一些,单独隔开来,这营房之中的茅房乃是特设,为了容易收拾,也为了干净,营中粪溺已是由州城之中的商户包了。”
不待许继宗再行发问,顾延章又道:“营房中的粪溺外承,已是行了‘买扑’手续,如今一应文书都在州衙之中。”
听到这里,无论是张待,还是许继宗,都是有些叹为观止之意。
便溺居然能卖钱。
转念一想,便溺却是能卖钱,京城之中便有专收便溺的行会,然而匆忙之中,谁又会想到把这流民的便溺也利用起来呢?
而许继宗心中却更是佩服极了。
一路走来,营房之内,几乎处处都显露着这一个年轻人的用心。
许继宗就在天子身侧,数十年中,见过太的官吏了。
有治政之才的臣子不少,却也绝对不,能当真沉下心去,切切实实为民办事的臣子,则是更少。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作为一个新得任的官员,这顾延章居然能做到如此小心谨慎。
许继宗见过不少刚就任的新官,他们自以为只要认真做事,便能出头,这些人往往注重成效,总认定只要出了成绩,就能证明一切。
殊不知默默无闻时也许无人关注,可一旦冒了头,的是人盯着你不放。
太的新人,一颗拳拳之心,做出了成就之后,被盯着弹劾几回,吃过亏,受过苦,撞过南墙,最后变成了油盐不进的老油条。
而眼前这一个……
许继宗看了看对面。
顾延章背脊挺直地站在那里,自有一番镇定自若的气度,侧着头,不亢不卑地回答着张待的问话。
——与其说是聪明圆滑,不如说是狡猾了。
这才入官久?
建一个流民营,将其中流民的粪溺外承给赣州城中的商户,对于一州通判来说,不过是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情,可他竟然还记得特意设了“买扑”,叫城中的商户竞标。
这其实并不是一定要“买扑”的事情,哪怕将来被人单独提出来,也不会有人把这个当回事。
可他偏生宁可麻烦一些,也要一一按着最规矩的做法来做,不叫人捉到半点小辫子,行事简直是滑不留手。
这个通判,当真才入官一年吗?难道他平日里头,没事就去琢磨朝中那些个章程规法?
这一夜,足足走到接近亥时,张待、许继宗二人才把营地视探完毕,其中有太太令他们点头的地方。
然而这一切却并没有到底结束。
次日一早,跟着顾延章去巡检暗渠的两人,看着那长达十里的沟渠,面上的震惊之色,连基本的掩饰都做不到。
石头奠基的沟体,青砖砌筑的沟璧与拱券已经粗略成型,流民们各自在自己的岗位上按部就班地干着活。
“这便是流民修的暗渠?!”
许继宗失声问道。
他以为只是随意挖几条暗沟而已。
谁晓得,居然是这样庞大又繁复的一个工程。
顾延章点了点头,笑道:“岁前曾经向朝中请银修渠,当时并未得批,如今赣州安顿四万流民,这日夜耗粮,着实是一笔骇人的大数目,延章前一阵子已是再发奏折向朝中请银讨粮,许都知亲眼得见,当是心中最为清楚,此番回京,若是陛下问起,还请帮着唱一唱难才好。”
第三百二十一章 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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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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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唬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二章 唬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二章 唬人
顾延章同许继宗说完话,却是又转过头,微笑着望了一眼张待。
无论是“向朝中请银讨粮”,还是“唱难”,这些话,他一半是说给许继宗听的,还有一半,则是说给张待听的。
赣州的知州由孟凌换成张待,对于顾延章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孟凌任知州,是州衙里头着了火,他也能安睡不起的,其人对州中的事情可以说全不关心。
然而这人虽然平日里丝毫忙都帮不上,却有一桩好,那便是绝不会拖后腿。
顾延章在赣州任了一年有余的通判,自从拿唐奉贤立了威,又用何六娘的案子在州中树了名之后,他再整顿了一回州衙官吏,自此,从上到下,几乎都成了他的一言堂。
赣州百姓对他是信服有加,州衙官吏对他是畏威恐权,流民对他则是感激涕零。
靠着这些,顾延章才能指挥得动这一州,安抚下数万流民,统筹壮丁兴修起如此庞大的沟渠。
可一旦孟凌换成了张待,后者却并不是这一个出身敏感的三王的大舅子,从来只想把自己缩起来,不让旁人瞧见,混吃等死便是平生最要紧的愿望。
从张待以往的履历来看,这人是有想法,有志向的。
顾延章在延州时,听过不少张待的事迹,虽然没有与之相处过,可他却心中少有些概念,知道这是一个凡事总爱插手,喜欢出头做事的人。
可一山难容二虎,虽说知州与通判并不是上下级的关系,可碍于张待那一个太后亲伯父的身份,一旦他要管事,无论是谁,都得小心让着些。
从前在延州,哪怕是杨奎这样位高权重的宿将,也只能把他扔回州衙,便是怕张待在阵前要乱指手画脚,自家难以应对。
顾延章与杨奎相比,无论是地位,还是威望,都要差上十万八千里,自然不可能像对方一样行事。
他能做的,只剩下尽量避免与张待的冲突。
处得来最好,如果处不来,对方能把事情做好的话,他也不介意退让,可若是做不好,大家便各凭本事罢。
真要有了什么分歧,只要自己有理,大家一个是皇亲,一个是朝臣,闹上朝中,还不知道谁怕谁呢。
御史台可不是吃素的!
只是张太后那边,少会脸色难看而已。
如果自己如今已经四五十岁,也许会忌惮几分,可作为一个不到二十,便已经绿袍加身,进入京官序列的状元来说,顾延章却是半点也不怵。
谁怕谁呢。
哪怕再熬上二十年,自家也不过接近四十而已,正当壮年,可张太后……说句大不敬的,未必还有机会给自己脸色看。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
顾延章一面详细地同二人介绍着赣州城内暗渠的构造、图纸样式并修建进度,等到走到最后,带头爬上了地面,这才指着不远处的一处高台,道:“将来,那一处会放置赣州城内出资修建暗渠的人名碑。”
许继宗有些吃惊,问道:“这一处暗渠,竟是全数由赣州城百姓出资而建?”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不是全数,却也占了极大一块,朝中这几年用银钱的地方太,赣州毕竟没有那样要紧,是以没能讨到拨银——只是舍人与都知也瞧见了,如今赣州养着四万余的流民,亏州中去岁乃是丰年,常平仓收得满,粮税也未上缴,不过顶了这样久,也还是马上就要扛不住了,若是今次京中再不拨粮拨银,下官也只能早些安排灾民往建州、漳州等处去了。”
他话刚落音,张待、许继宗二人已是异口同声地脱口而出,道:“万万不可!”
许继宗急急道:“顾通判何时将请折送入的京中?”
张待也忙问道:“如今府库中的钱粮还能撑久?!”
孙霖站在顾延章后头,见得这二人的反应,好险没有笑出声来,他连忙把头转开,做一副在认真看顾周围情况的模样,生怕被人瞧见自己嘴角那掩饰不住的偷笑。
顾通判,着实也太会唬人了!
若不是自家从头到尾跟着这暗渠的修造之事,乍一听,恐怕也会被绕进去!
州中哪里花了少银两来修渠……
明明是那些个富商掏的钱!
别说富商了,赣州百姓受水患之苦久矣,听说州中要挖渠,一旦沟渠挖好,只要每年好生维护,赣州城内今后便能免了雨水漫灌之灾,只要日子稍微过得去的,个个都愿意出银。
毕竟如今趁着流民在,只要出点银钱就好,早早把暗渠修起来,每年省下那些个被淹坏的东西,都能抵得过自家出的银了。
况且城里人还不用服役!
这笔账,无论横着算,还是竖着算,都是算得过来的划算。
此时的情况,几乎是赣州城里的富商、百姓一同养着流民,还养得兴高采烈,州中左手常平仓与粮仓出粮米,右手府库收银钱,只花费了很少的一点,就将数万流民给留了下来。
而因为流民住宿的营地乃是建在城外,而白日间壮丁已是全数被绑在工地上,其余人流民想要进出州城,都受到极大的管制,城里的百姓几乎没有没有被影响到。
从前只要安抚流民,无论是哪一个州城,必定会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的事情,在赣州竟是近乎没有发生。
一旦有人抱怨两句,就会被旁的街坊打断——流民帮你修着暗渠呢,还不要工钱,一日只吃两顿,忍一忍,哪有好处尽占的!再啰嗦,你自家修去!
一般来说,抱怨的人听到前面一句,十有八九就闭了嘴,剩下那一两个不肯闭嘴的,听说要自家上,数也就不吭声了。
按着许明说的州中府库上月盘点的情况,便是朝中不肯拨银,想要把这一条暗渠修出个粗略的样子,只要俭省着用,应当也是勉强够的。
偏生顾通判顶着这样一张正直的脸,做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太能忽悠人了!
果然不愧是商家出身,这脸上功夫,做得半点都不比士族子弟差啊!
第三百二十二章 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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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减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减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减肉
孙霖一面忍着笑,一面听着顾延章如何同张待、许继宗二人含蓄地哭穷。
而顾延章站在前头,却是当真发自肺腑的觉得穷。
赣州的暗渠乃是大工程,简陋地修,同认真地修,两者的结果会全然不同。
既然修,自然就要修好,明明能用上百年千年的东西,如果因为没钱,只能粗粗而建,导致很快被毁损,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不能确保下一任知州、通判还能像自己这般认真地对待这个工程,便只能趁着自己在时,尽量做到最好。
朝中能不能拨银拨粮,决定着赣州的暗渠是用泥砖还是用石砖。
他同对面二人数着修渠的花销,诉说自己的无能为力,一边也不动声色地给他们戴着一顶又一顶的高帽子。
而张待与许继宗两人都不是傻子,又怎么会不明白顾延章的用意,又怎么可能看不穿他的心思。
可他们却心甘情愿地跳了这个坑。
张待心想:果然还是才得官的年轻人,这个愣头青,在朝里头什么势力都没有,竟是半个铜板都要不到!
不就是要钱吗?左右做得好了,功劳大头都是姓张,也没人能抢,自己帮自己干活,自然要好生卖一回力气。
他已是决定一会回衙,便叫儿子好生帮着写一份奏章,一份给天子,一份给侄女,讨了银钱来,好生叫州中上下看一看自家本事,也算是立个威了。
而许继宗却是早拿定了主意,回去定得添油加醋,把这赣州修渠的可怜之处同天子好好的说道说道。
他是来传旨的,还负着皇差,要查清流民途径情况。
可若是一五一十地叙述,赣州此地的景况实在是太过引人惊叹,无论功绩,还是好处,十有八九全数都给这顾延章得了去。
怎的才能在叙述中突出他“许继宗”?
自然就是在各处细节之中,显露出他是如何心细如发,不畏艰苦。
赣州越难,越能显出他的难。
许继宗摸了摸自己的脸。
——好似肉还是有点。
趁着这一路回去,得想办法瘦一些才好,最好在进宫前饿几顿,看着越是可怜,越能让天子体恤自家的苦劳。
许继宗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即便当日就是上元节,孟凌极力邀他观灯,他也没有听从,而是盯着手下的小黄门把在此处收集到的各色情况好生拢了拢,当夜早早睡下,打算这两日收拾好了,便立刻回京。
这种时候,回去得越早,越能显出他的能耐。
想要在天子面前露脸,想要得功,便不能怕辛苦。
当夜,许继宗一面想着如何同天子汇报,一面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的心情踊跃而激动,仿佛已经看到圣上不久后对自己的认可与夸奖。
而另一厢,顾延章处理过州中杂务,回了后衙已是掌灯时分。
季清菱正在书房里头临桌而立,半俯下身,认真地提笔作画。
她面前的那一张桌子乃是特地定制,比起普通的书案,无论是长还是宽,都要大上一半。
此刻一张大大的图纸在桌上摊着,上头或疏或密,画着各色人、物。
顾延章好奇地走了过去,问道:“这是什么?”
季清菱这才回过神来,转头一看,见是顾延章,面上立刻便露出一个笑,道:“五哥回来啦。”
说着放下笔,笑着迎了上去。
她声音轻快,笑容甜美,顾延章听在耳中,看在眼里,只觉得今日的劳苦仿佛就在这一颦一笑之中化作青烟,随风而散了。
他不由自主地便跟着笑了起来,伸出手去,牵住了对方的手,两人一并走回了桌前。
“这是……”顾延章吃惊地转头看了季清菱一眼。
“城外的营地图。”季清菱笑了笑,道。
“今夜便能画好了。”她拿起桌上的一把扇子,对着刚刚绘好的一处角落轻轻扇了扇,又道,“五哥也帮着看看,会不会有什么缺漏的地方。”
顾延章低下头,细细看了一回面前这一张图。
这图的框架乃是城外的流民住的营地,应当是拿了当初建营的样子作底,只是同那简单的底图不一样,这一张上头,添画满了各色人、物。
有排队入营、才从赣州城内修渠回营的壮丁,有抱着禾秆子出门去晒的老妇,有坐在外头做木桶的老头,有围在一处,聚集在营外的荒地上,挖出蝗虫卵在焚烧的小童。
有人推着粪车从营房后门出去,有人伏在地上给大灶生火,有大夫在给人看病、药童在后头抓药,有兵丁带着保长在巡视。
——这分明就是一张营地里头的日常生活图。
季清菱轻声道:“上回五哥休沐,不是带我去了一回?我想着赣州安置了这样的流民,迟早京中会来人问询,与其让旁的人帮着说话,不如咱们自己说。”
她顿了顿,问道:“五哥,昨日你说要叫孙明跟着天使回京,详述赣州如何安抚流民?”
顾延章点了点头。
季清菱道:“便请他携着这张图去罢。”
“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无论折子写得细致,口头说得好听,终究都要旁人去想象,可若是有张图在一旁摆着,只要少少的讲解,也能让天子知晓,赣州平日里头是如何安置流民。”
她认真地道:“听说先皇之时,不是有一个监门官擅发马递,献上了一副灾民啃草食木、易子相食的流民图,靠着那图直把当时的首相告得请郡吗?如今反其道而行之,当也能有几分作用才是。”
她见顾延章半日都不说话,不由得唤道:“五哥,怎的了?是这图绘得不够好吗?”
顾延章只摇了摇头,眼睛定定地看着季清菱,郑重道:“没有不好,已是太好了。”
确实是太好了。
比起文字,图画自然会更生动、形象,也更容易叫人相信。
顾延章毫不怀疑,只要有了这一张图,哪怕去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吏,也能借着图画的提醒,将赣州城外营地的情况说出一个大概来。
“清菱。”他放低了声音,温柔地问道,“这一副图,你画了久?”
季清菱道:“上回同你去了一次,回来就开始画了。”
她神色有些腼腆,脸上还带着几丝害羞,别开头,小声道:“越画就越觉得五哥实在是太厉害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 减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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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所有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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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所有
季清菱这一句夸乃是发自肺腑。
无论是旱灾,还是蝗灾,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很常见的事情,但凡是在稍大州城中任过官的,几乎都曾经有过安置遭灾百姓的经历。
安抚流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历史上,有不少能臣都留下过善抚流民的事迹。
远的不说,单论近的,范尧臣并黄、孙两位相公,都是靠着治灾抚民的功绩出一头地的。
前世,季清菱的父亲也安置过十万流民,一般地游刃有余,妥妥帖帖。
可像顾延章这般,事事周密,处处周到,几乎考虑到了流民生活起居的方方面面的,却是少之又少。
季清菱跟着去看营地的时候,已经是满心的感慨,折服于自家五哥的用心,而等到她回到家中,开始一笔一画勾勒流民日常起居时,则是更深刻的体会到家中这一位究竟做了少事。
这样一个人,是她的夫君。
想到这一点,季清菱实在是有些小小的窃喜。
她心中满足混杂着些微的得意,面上羞涩中又有着欢喜,偏开头,实在不好意思让对方看到自家的表情。
而顾延章得了心上人的赞许,却是有着另一番想法。
他只靠得近了,俯下身子,挨着季清菱的脸,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地印了一个浅吻,认真道:“实是没有我家清菱厉害,我便没有想到可以进呈一张营地图。”
季清菱嘴角不禁勾起一个浅笑,道:“五哥太忙了,哪里有心事想这样,只可惜我画得不好,本来是想着去寻个画师的,只是仓促之间,合适的人选也不好找。”
她一向有自知之明,自家的字写得是很好,可作画的水平却非常一般。
这一幅营地图,只要随意找一个熟练的画工过来,都会比她的画得出彩,可仓促间若要觅一个比她熟悉赣州流民营,又有余力作画的,却是很难。
索性这画作并不看重作画水准,要紧的是清晰、明了,只要能把实情给描绘清楚便够了。
“已经画得很好了。”顾延章握着她的手,柔声道,“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季清菱并不以为意,她只笑了笑,道:“这毕竟只是锦上添花,便是没有这一幅画,也一样谁都抹不掉这一处营地的好。”
她只是照着画而已,若是没有流民营在此,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又哪里能凭空生出这样一副画来。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起头,却正正对上那一个人定定看着自己的眼睛。
面前的人专注而珍重地望着自己,眼神里头饱含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意,仿佛是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季清菱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忙把头转开了,道:“五哥,你莫要这样看着我。”
看得她心中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全身都发着燥热,却是连外衫都有些穿不住了。
顾延章并不理她这话,盯着人不放不说,还特地走得更近了一步,叫两人靠得并无一丝缝隙,这才俯下身,低下头,寻着她的嘴唇,轻轻地亲吻。
这一个吻尤其缠绵。
开始是又轻又浅,唇贴着唇,一点一点地亲,亲到后来,变成了温柔又甜蜜的吮吻。
等到两人分开,顾延章却是一路亲向了怀中人的耳朵,对着心上人的耳蜗,用极轻的气音道:“我当真是喜欢你,喜欢极了。”
季清菱只觉得全身都暖洋洋的,心中却是甜丝丝的,她挨在顾延章的怀里,抬起头,回道:“我也极喜欢五哥。”
她自己并不觉得,可看在顾延章眼中,却是怀里的人眼底有星河,倒映着自己,仿佛一处旋涡,将他整个都要吸进去了。
他的心跳动得厉害,把人搂在怀里死死的,抱了好一会儿,才顺着小家伙的额头吻到了眼帘,从眼帘滑到了嘴唇,又亲吻脸颊,含吻耳垂,直至舔吻颈项锁骨,最后,他拉下了季清菱的衣衫,在她的胸脯上吮出了一个又一个小小的红痕。
他的动作又温存又热切,季清菱被他亲着亲着,只晓得回搂着人不放,闭着眼睛由他亲。
两人贴着厮缠了好一会。
“我是你的。”
季清菱听得对方在自家耳边轻声道。
她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被拉到了五哥的胸前。
“全身上下,从外头到里头,都是你的,都是你。”
顾延章凑近了季清菱的耳朵,压低了声音,温柔又郑重地道。
季清菱望着他的眼睛。
里头是毫不设防的情绪。
有情,有爱,有渴望,有焦虑,好似急着付出一切一般。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去,揽着对方的后颈,仰起头,给他回了一个深深的吻。
两人亲了好半晌,才互相分开。
顾延章抱着她不肯放,正要凑着好生说一会情话,却忽然听得外头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松香在外头干巴巴地道:“少爷,许先生问您此刻方不方便,说有事情想要问您。”
顾延章直起身,脸登时就跌了下来,面色难看得可怕。
季清菱却是忍不住笑,她踮起脚啄了啄对方的脸,道:“他过两日便要入京了,定是着急得很,许事情想问,五哥且先去忙正事,我在屋里头等你回来。”
顾延章的脸还是难看,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抱着季清菱黏糊了片刻,才叹一口气,转身出了门去。
值夜的两个丫头才敢进屋,两人一个站到桌前给季清菱重新滴水磨墨,一个却是立在一旁帮看画稿。
“那个许先生,好生没眼力见!”
秋爽一面磨着墨,一面同季清菱抱怨道:“咱们家少爷忙了两日,好容易才回来,眼见就是安睡的时候了,他还要来问这问那,有什么话,不晓得明天再说吗?就差这一会功夫了?”
季清菱笑着瞄了她一眼,还没说话,便听秋露道:“所以他就要入京得官了,你只做个丫头,嘴,磨你的墨吧!”
秋爽不服气道:“他只是去回个话,说不准有没有官呢!”
秋露嗤之以鼻,道:“为甚是他,不是旁人?少爷既是选了他,便是今次得不了官,将来迟早也是第一个有的!”
第三百二十四章 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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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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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入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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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入京
季清菱看着两个小丫头你一言我一语,着实是好笑。
秋露年纪不大,却是通头得紧,只秋爽,恐怕无论大,性子都还是这个模样,倒也讨人喜欢。
她站在一旁看戏,秋爽说不过秋露,只转过头道:“姑娘,你说这许先生此回能不能得官?”
季清菱想了想,道:“那要看他今晚聪不聪明了。”
且不说这一厢季清菱同两个丫头站在桌前,给那一副营地图增增减减,做些最后的润色,另一厢,许明则是坐在堂中,难得拘谨地道:“小人想着,此次入京没有一二月是回不来的,手头事情,少不得要交接出去。”
“因是匆忙,也难得寻到合适的人选,倒不如把营地里头的各项事务分拆成几份,派个几人一一分做了,索性这一趟只是觐见,也无旁的事情拖住,待得回来,当是也来得及捡。”
顾延章不置可否,只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许明把自己打算如何分派手里头的事情的打算说了一遍,哪几样给谁,哪几样可以暂时放一放,全是一副暂时交接,自家还要回来的样子。
顾延章听他说完,才道:“你把手里的事情分拆了,谁顶你的位子?”
许明一愣,忙道:“小人过一二月,还要回来的。”
“当真是一个顶替你的人都找不出来了?”顾延章半是提点地问道。
许明知道当要怎的回话才好。
他听得“顶替”二字,已是有些心慌。
赣州城外这一个安置流民的营地,许明几乎是一手一脚跟着顾延章跑下来的,他已是把这个当成了事业来做,将来的前程,全系在这一处营地身上。
如今眼见流民营已经成型,待得安置好了,则四五个月,少则二三个月,便能出功绩,便在此时,要他亲手带出一二个人来,把营地拱手相让,他当真是受不了。
其实硬着头皮要找人出来,也不是找不到,可他实是不愿意。
便似自家好不容易种出的桃子,刚刚长熟,被人给摘了,谁又能毫无芥蒂呢。
许明不说话了。
这种时候,说找得出,他做不到,可要说找不出,他更是说不出口。
面前的便是流民营的主持建造者,不是旁人,想哄也哄不了。
“你想清楚了。”顾延章意味深长地道,“城外的营地少不了人,若是你走不开,只能是旁的人走开了。”
许明听得心头大震,竟似一瞬间就醒过来一般,立时道:“应是走得开,明日我便把手头事情整一整,州衙里头的有两个吏员极是得用,应当能接手得过来。”
他仿佛醍醐灌顶一般,一时竟觉得自家这两日是中了什么虫蛊,蠢到家了。
世上还有什么比得过觐见天子要紧吗?
顾通判能把这样一项重要的事情给到自己,只要在京中打点好了,回得来,难道还怕少了自己的功绩,少了自己的事做?
自家跟的这一个,怎么看也不是那等会亏待手下人的。
只着眼于一营一地,也实在是自己眼界太小了!
许明一想清楚,立时便把脑子转了过来,忙道:“我今夜回去,便把城外营地的运行之事写成一个口述折,将其中重点一一列了,还请通判帮着过一回。”
语毕,又把自己的思路捋了捋,简单说了一遍。
许明乃是掌柜出身,口才出色,此刻一一说完,足能把流民营的七八分好处都叙述出来。
顾延章同他商议了半天,待得过了子时,才算是把大体的框架给定下来了。
做事情重要,说事情同样重要。
有人能做一分,说十分,有人做了十分,只能说一分。
可少功劳,除了做出来,还是说出来的。
两人对完,许明才告辞而去。
顾延章特意吩咐松节送他。
走到二门外到时候,许明笑着对着松节点一点头,道:“留步,且不用送了,谢。”
松节却是笑着回道:“既是如此,我也不送了,只送一句话罢。”
“我是个下仆,旁的是不知道,却是少时同我家通判进学,听过一桩事。”松节一副闲聊的口吻,“如今朝中有人靠科考得官,有人靠举荐得官,有人靠献艺得官,好似从前,还有人靠着财计之术入阁。”
他顿一顿,继续道:“朝中哪一年哪一处没有没有灾情?这营地,也未必只能在赣州建,去得宫中,见了天颜,得得少,是全凭本事的,谁又说过京城不需要一处赣州这般的营地?如今京城里头好似还有数万灾民呢!”
“若是营中一直如此时一般缺不得一个人,我家通判又怎好提拔他?没人接手,少不得原来那人不能走。”
“许先生原本就是管大生意的,当日是如何才好提拔手下的,无半点后顾之忧的,想来要比我一个下人明白了。”
松节说完这话,行一个礼,转身回去了。
许明却听得呆立当地,过了许久,才深一脚浅一脚,恍恍惚惚地回了屋。
这一边而松节回到堂中,却是立在顾延章下首,恭敬地道:“已是同许先生说过了,他应该已经听懂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明做事仔细,反应也机敏,只可惜眼界有些窄了。若是他一直死霸着这个位子不放,不能带出几个人来填上,自家又怎么好把他推上去。
他自跟着自己,就一头扑在了城外营地上头,估计也是付出太,是以一时抽不出身来,钻进了牛角尖。
自然,也有出身的缘故。
若是得了这一个入京觐见机会的是孙霖,对方必定是完全不需要自己的提点,也知道该如何做的。
再若是换做是自己在他那一个位子上,有流民营的成果做底气,有清菱的营地图充作助力,靠着这一回陛见,不咬下一个官身、一个差遣来,便对不起这一个“顾”姓!
且不说这一厢顾延章特命松节去提点许明,果然对方次日便开始寻了两个一直跟着建造营地的公人,全心全意、并无半点保留地把自家的经验一一交代出去。
三日之后,许明跟着许继宗,带着州衙的小吏黄老二,携着季清菱画的营地图,满心忐忑与期待,日夜兼程,赶赴京城去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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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入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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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扑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啊?”
郑时修手中持着笏板,站在队列的后端,一只将要踏出去的脚,悬空了半日,也没找到机会往外伸。
就在他的右前方,才从延州回朝诣阙的通判郑霖,正站在大殿当中,声音响得几乎要冲上殿梁。
“杨奎在延州数载,大奸似忠,祸国殃民,专权自任,一州上下,士夫沸腾,黎马骚动,敢怒而不敢言!”
“其人纵兵掳掠,倒行逆施,不仁不义,贪污受贿,以权谋私!其麾下保安、平戎二军,以杨奎马首是瞻,只知有杨奎,而不知有天子!其部陈灏、周青等人,与杨奎沆瀣一气,无异鹰犬!”
对着天子,对着满朝文武,郑霖一手持着奏章,却是几乎不用看文字,便滔滔不绝地骂道。
他列数了杨奎的二十余条罪状,弹劾其在延州插手茶、马、布市,擅动矿山,收受贿赂,把朝中军将当做私兵。
“……其人好大喜功,贪功冒进,厢军援军死伤大半,民伕百姓怨声载道,而未能尽胜北蛮,而今我朝退而蛮兵主力尚存,尚未知其后何时范境,全系杨奎一人妄为而致!”
郑霖一面骂着,头上的青筋绽起,眼睛通红,一副半疯狂的模样。
他已经当庭怒斥了半日。
郑时修听得没头没脑,不由得转过头,与一旁的御史台同僚对视一眼,两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延州的通判郑霖,是要想入御史台了吗?”
御史台的执掌乃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
杨奎在延州数年,郑霖早不上折弹劾,晚不上折弹劾,偏在此时,待得北蛮战事一毕,杨奎告病不朝,突然借着回京之时,当殿发狂,数出了其人在延州的二十余条大罪,攀咬得比御史台还要凶横。
郑时修实在是有些看不懂了。
“杨奎其罪当诛!”
郑霖的声音又尖又利地回荡在文德殿中。
大晋每日的常朝,天子不出朝,从前是范尧臣押班,范尧臣罢相后,因为孙首相年老体迈,自然没办法每日出朝,只能转由次相黄昭亮代为主持。
所谓每日常朝,并每十五日、百官俱朝的大朝会,其实都是礼仪性质的仪式,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真正能决定什么重大举措,或是商量重要朝事的,一般都是在朝会之后,政事堂、枢密院的重臣们转去崇政殿,与天子单独商议。
郑时修不过是一个御史台的小御史,别说朝会后进崇政殿,便是在朝会之时,也只能站在队列的最后,自然不可能参与朝后的商会。
是以这五日一次的常朝,便成了郑时修一处极重要的发挥场合。
他手中有一封厚厚的折子,本来是打算今日出班,当殿弹劾范尧臣的。
虽然范大参已然罢相,可终究是不够,河|北、抚州、吉州等处灾情这般严重,襄州地动反复,川蜀民变又起,如今大名府的灾民好歹还能入京得赈,可抚州、吉州等处,人都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
出了这般的荒谬之事,范尧臣作为时任宰相,他不出京,又如何能平民愤!
然而郑时修所有的打算,都被郑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斩断了。
今日的常朝,几乎已经成了这个回京诣阙的通判官一个人的戏台。
先不说杨奎告病不朝,便是他在朝,自身被弹劾,也是不能自辩的。
郑霖说得兴起,连声音都快哑了尾巴。
等到他终于把手中那长长的折子半读半背骂完了,才停下来,还未归列,立于西班的一名台谏官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持笏出班,朗声道:“臣也有一言!”
他开始顺着郑霖起的话头,跟着弹劾起杨奎来。
随着台谏官与御史并其余官员一个个站出班,你一言,我一语地攻讦起才从延州班师回朝未有久的同平章事,大殿中的氛围也渐渐地变得奇怪起来。
郑时修才任官一年有余,见识少,一时竟有些觉得滑稽。
五日之前,文德殿上的朝会,殿中还是压倒性的声音弹劾范尧臣,这才过了久,便风向为之一转了?
他听着听着,也渐渐回过味来。
这难道便是笵党的反扑?
不过无论是不是范党的反扑,这一个时机都选得实在太好了。
郑霖列举的二十一条罪状,条条都似模似样,有理有据,有例有证,他牵起了头,立时便有范党众人并御史台中一些投机者打蛇随棍上,跟着一起弹劾起杨奎来。
好一招围魏救赵!
随着郑霖跳出来,朝中一片攻讦之声,杨奎本人不在,杨党中人终于再忍不下去,陈灏站出列,开始逐条反驳起来。
两边打的都是口水战。
郑时修冷眼看着,倒觉得杨奎这边好似弱势几分。
郑霖在边城数年,好似当真搜集了不少杨奎的罪名,此刻一一罗列出来,乍然一听,叫人十分信服。
尤其这当殿之中,郑霖骂得声嘶力竭,拼尽全力的模样,叫人都不敢上前惹。
便是郑时修自己,听着听着,都有些起了疑心。
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杨奎在延州数年,应该真是有些不妥的。
他听着殿中骂了许久,忽然醒过来有些不对,不着痕迹地抬起头,偷觑了一眼高坐龙椅之上的天子。
隔得太远,又不方便盯着,实在有些看不清,然而郑时修已是能感觉出来对方周身气场有些不对了。
赵芮脸色已经黑得如同锅底。
又来了!
就不能消停两天!
“今日乃是朝会,有何弹劾之奏,尔等写了折子,自呈递有司!”
赵芮再忍不住,终于冷声道。
五日朝会,何等庄重之处,被这些个人胡搅蛮缠,便似坊间集市一般!
郑霖却只当没有听到,好似天子的金口玉言,犹如放屁一般,径自继续往下叱骂。
赵芮黑着一张脸,提高了声量,再一回叫他住口。
“襄州地动,川蜀民变,抚州、吉州蝗灾、旱灾情况未明,尔等且思如何抚济灾民,救灾治事罢!”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反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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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请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请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请报
赵芮话一出口,又是一副明显动了真火的样子,殿中终于稍微安静了一些。
他刚刚松了口气,便要令朝臣无事退朝。
然而天子的话,未必能人人都解读其中真意,抑或是知道了,却又不愿意听而从之。
郑时修只听得自己身旁一人大声道:“臣有本奏!”
“参知政事范尧臣,知情不报,隐瞒圣听,致使抚州、吉州数州灾民遍野,无处可去,堵塞于道,惶惶无依……”
便如同方才郑霖弹劾杨奎一般,此时,监察御史弹劾起了范尧臣。
赵芮只恨不得把这群人的舌头都给拔了。
长着脑子,净不干正事!长着舌头,全不说人话!
平日里头两派党争,平日里头御史、台谏官弹劾宰执那也就罢了,也不看这是什么时候!
如今两府中的重臣,孙相公年老力衰,杨奎也告病不朝,黄昭亮初回朝中,正是青黄不接,他当真无意要办范尧臣,更是暂且无心去追究杨奎从前在延州的事情。
把范尧臣贬黜出京了,南边的蝗旱之灾便会好起来吗?灾民便有人抚济了吗?
并不会!
不仅不会,范尧臣再如何,也是个能臣,其人治政之才无可指摘,当真把他遣走了,再去哪里挑一个人来顶替这个参知政事的位置?
范尧臣在任之时,好歹还会想法子去安抚灾民,毕竟自家惹出的烂摊子,无论如何,他都会想方设法去收拾起来。
可要是换了一个人上台,想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责任往前头推。
有了现成的人选背黑锅,有了现成的人选做衬托,前任越烂,越显出自己的好,灾民死活,哪里还有人管?
赵芮在位数十年,这些个重臣的心思,可谓是看得清清楚楚。
个个攻讦政敌不遗余力,当真出了事,口头说为了苍生百姓,可只要能把对方扳倒下台,什么社稷,什么百姓,全是置于一旁的。
随着阶下言官一个接着一个地站出班来,就在赵芮快要受不了的时候,立在前列的范尧臣终于实在是再无法保持缄默,他忍不住发声道:“建州、漳州、宁波等处情况,犹未可知,不可轻言决断。”
范尧臣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似捅了蚂蜂窝一般。
“敢问范参政,抚州、吉州两地,除却留于州中之民,尚有数万灾民,北边蝗旱更重,并无抚恤之能,一路往南,除却建州、漳州、宁波等地,还有哪一个州城能一力安置下这许人?!”
“范参政其时身居相位,说建州等处情况犹未可知,岂不是尸位素餐?!”
“若说抚、吉二州谎报灾情,政事堂不核而信,也是范参政玩忽职守!”
“敢问范参政,既是不可决断,那数万流民究竟何在!?想到万千黎民衣衫褴褛、啃草挖木,易子相食,你岂能安坐于朝?!”
范尧臣听得牙齿都要恨得痒痒了。
他也想知道!
他比谁都想知道!
可他范尧臣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千里之外的情况,一般要从外任州官的奏章中才能得知!
天子好歹还有皇城司,还有走马承受可以通风报信,如今连天子都不知道情况如何,他一个朝臣,又该如何得知?
这一场五日常朝之上,范尧臣被骂得狗血淋头,杨奎也被泼了一身污水,闹得最后,几乎是赵芮强行喝止了,才勉强把局面压制下来。
明明是礼节性的朝会,足足闹到了子时一刻才结束。
赵芮拂袖回了崇政殿,灌了饱饱大半壶水,才把心中的怒气压下。
“朱保石呢!去宣他进来!”
趁着两府官员还未跟着进殿,他喝道。
朱保石很快滚了进来。
“建州、漳州等处还未有信回来吗?!这几处离得远就算了,抚、吉二州离得近,为何也还未有消息传回来?!”
不需要殿上反反复复提醒,他也知道灾民数万,饿殍遍野。
吉州惯来民风凶悍,他一直便担心若是有一个不好,那一处要闹出民乱来。
如今大晋已是禁不住半点折腾了。
方才在殿中他压着朝臣,可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恼火。
究竟是谁在骗人?究竟那等流民跑到哪里去了?!
那可是数万人,来京城,都能把金水池给填平了,哪怕是全死了,也该有尸首留下来!
按如今知道的,建州、漳州、宁波、绍兴等处一共加起来,顶着嗓子眼算,最也就一万出头的人,其他灾民跑到哪里去了?
赵芮牙龈仿佛已是肿了起来,眼睛里头冒着热火气,心跳得砰砰的,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朱保石跪在地上,实在是不敢说话,然而他壮了半日胆子,还是只得道:“几处地方走的都是急脚替,想来则两三日,便能有消息回来了。”
他见赵芮面色难看,急忙道:“陛下,如今建州等处暂未有信回来,不若翻一翻从前诸州进呈的折子,抚州、吉州西边挨得近的有潭州、洪州、鼎州,还有赣州,虽然远一些,可却是在南边,乃是去建州的必经之地,流民打这几处过,人这般,无论是要钱,还是要粮,无论怎的,也会在折子里头提上一二句罢?说不得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赵芮闭着眼睛回了回神,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郑莱。”
郑莱应声上前。
“去问一问政事堂,抚州、吉州左近的州县,近一二月间有无什么要事奏上。”
各州进呈的折子,都是由政事堂先行审办之后,再转入崇政殿。
最近灾情、乱事太,难免重要的事情先办,不重要的事情后办,又因朝中吵成一团,赵芮根本无心去理会那等无事州县的奏章,经得郑莱这般提醒,他才慢慢想起来,好似当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赣州、鼎州等处的折子了。
郑莱领命而去。
朱保石跪在地上,半晌不敢动。
赵芮却是早已忘了面前还跪了一个人,心中还想着朝中这两党该如何权衡,外头仪门官已是走了进来。
“陛下,诸位官人已是到了殿外,可否宣见?”
朝会之后,两府重臣崇政殿议事,乃是惯例。
赵芮几乎马上就道:“宣。”
他话刚落音,另一个仪门官却也匆匆走了进来,跪在地上,道:“陛下,去往赣州的许都知回来了,说是有流民之情,待要请报。”
第三百二十七章 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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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去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八章 去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八章 去向
赵芮早已交代过,一旦收到抚州、吉州灾民的消息,哪怕是半夜,都要立刻通报,此时听得赣州有了信回来,简直是喜出望外。
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地道:“让他进来!”
仪门官领命而出,却正遇上两府重臣入殿,便站在一旁,等着众人依次而入。
赵芮望着其人立在一旁,垂头等待的模样,直想把一旁的窗给踹开,将那仪门官给一脚蹬出去。
等个屁啊!
朕正急着呢!
幸而两府也就一二十人入殿奏事,赵芮直盯着那仪门官出殿去了,才吊着一颗心,把目光收了回来。
两府之臣已然在殿中站定。
范尧臣立在右班第二个位置。
挨骂了一早上,他的心情并不好,可更知道天子必然更为恼火,此时不发声,若是给赵芮心中留下“避事”的印象,那就麻烦了。
范尧臣想了想,只得上前一步,道:“陛下,中书已是下了政令,着江南东西二路转运使、宣徽使回折,想来不久,南边灾民之情便能水落石出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潭州、金陵已是备下三十万石纲粮,一旦有了流民之信,立时便可发粮赈济,陛下且再稍待几日。”
又是这几句话!
赵芮已经听得不愿意再听了。
届时江南东路转运使说流民两万,江南西路转运使说乃是三千,他又该信哪一个?
私心里,赵芮自然更愿意一切都是抚、吉二州州官谎报出来的灾情,然而他更知道这几乎没有可能。
两州旱了大半年,又连着闹了几回的蝗,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如此情况下,若是没有个几万灾民,那才是怪事。
赵芮还未说话,立在一旁的次相黄昭亮已是上前道:“陛下心系百姓,此乃大晋之福,却也不必太过焦虑,抚州还罢,吉州民风彪悍,若是当真灾情难过,致使饿殍遍野,哪里还会如此安静。”
范尧臣听得牙根一紧,直想要骂人。
好个黄昭亮!
这是宰相该说的吗?!
这话表面是在请天子宽心,可半点不能往深处想,只要一想,里头全在暗示若是吉州将来一旦出了民变,全是他范尧臣的责任!
然而范尧臣却丝毫不能反驳,还要感谢这“黄相公”,帮他说话解难……
“吉州民风好逞凶斗勇,古来便常有乱民,平日无事还要闹出事来……”范尧臣从牙缝里头蹦出几句话来。
“可惜如此乱民,又有上万之巨,竟忽然之间失了音讯,不知其所踪,不可不令人深思……”黄昭亮不紧不慢地接道。
赵芮坐了几十年的龙椅,自然不可能听不出两个重臣之间的暗中交锋,然而此时的他却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理会二人说的话。
崇政殿的殿门处,一个头戴软脚幞头,身穿绯罗袍的宦官迈步走了进来,赵芮远远望去,那人好似十分眼熟,又好似有些陌生。
那人才走了进来,似乎是见着里头这许重臣,一时吃了一惊,脚步顿了一下。
赵芮屁股都快坐不稳了,张口催道:“许继宗,进来禀话!”
许继宗几乎是一路颠跑着入了殿,一下跪在了范尧臣身旁,距离赵芮不到十步的地方。
“快说,两州流民何在?!”
赵芮急急催道。
许继宗抬起头,把自己饿了三四日,瘦得两颊都凹下去的脸给露了出来,特选了一个角度,好叫圣上把自己的脸看得清清楚楚的,口中大声回道:“启奏陛下,臣奉诏前往赣州宣诏,查问白蜡虫一事,见得赣州城外设营地,安抚灾民,延至臣离开当地,营中流民已是足有四万七千六百一十二人之巨!”
他话刚出口,崇政殿中登时变得落针可闻。
数十道目光,唰的一下齐齐聚集在了许继宗身上,几乎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
赵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张开嘴巴,竟是卡了一下,才把声音捡回来,问道:“你说什么?”
许继宗昂起头,用那又尖又细的嗓子高声叫道:“好叫陛下知晓,抚州、吉州四万七千六百一十二名流民,此刻俱是在那赣州城外的营地之中,朝廷饱其食、安其业、暖其身、置其居,使其老有所依,少有所学,流民安居饱食,并无半点饥馁之状!”
赵芮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倾身追问道:“少人?!”
“四万七千六百一十二人!”
“可有凭证?!”
“就在殿外!”
随着君臣之间一来一往的问话,这一个赣州安抚的流民数目,几乎被两府之臣都记在了脑中。
许继宗脸上涨得通红,望着天子那仿佛松了一口大气的脸,只觉得心中吊了一路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妥了!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了流民实情传入京中之前回到宫中!
凭着自己这一桩功,凭着今日在圣上、在两府面前大大露的这一回脸,终于把郑莱、朱保石等人踩在了脚下!
伺候了赵芮数十年,这一位天子的性子,许继宗不敢说清清楚楚,也至少能摸到七八分,只要你时时提醒他,你做了少苦差,他心中便会把你记住。
三五年内,无忧矣!
许继宗好容易才把心中的得意压下。
如果说这一趟,他学会了什么,那边是赣州城中顾通判那等朴实无华,却又撼动人心的说话方式。
许继宗犹记得,当自己听到对方面上不动声色,口中却吐出“四万一千八百二十六人”这个数字时,内心是何等的惊骇。
这一刻,当他仿着当时顾延章的口气,将内心熟记了许久的数字报出来时,终于如愿地瞧见了天子那满脸的震惊。
幸而走得早、走得快,也可惜走得太早了!
若是再等上两日,赣州流民破五万,实在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再等上半个月,便是六七万人,也不是不能见到。
如果能报出一个十万流民的大数,恐怕这殿中,人人都会如遭雷劈罢。
许继宗禀过话,连忙把头低下,余光瞄了一眼右边,正正见到范大参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暗暗好笑。
满朝臣子找了这样久,居然人在赣州,想来个个都以为自己在做梦吧!
第三百二十八章 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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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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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九章 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二十九章 献
许明、黄老二并无诏令,如今还候在宫外,赵芮听说赣州来了人,连忙命一小黄门去宣其入宫。
许继宗跪在地上,将自己在赣州的见闻一一说来。
他不需要华言矫饰,只要将营地之中的各项设置详细解说一遍,便足以让天子知道自己这一趟差跑得是么用心。
经历了刚刚那一阵窒息般的安静,听得许继宗这一番述说,殿中的重臣们也终于开始有了反应。
黄昭亮待得许继宗的话暂停于一个段落,皱着眉头打断道:“依你所言,赣州以一州之力,安抚流民四万余人,距今已是数月有余,赣州常平仓中,竟有如此之粮米?”
他口气中带着几分狐疑。
不是怀疑这宦官胡诌,毕竟这些个举措,便是想胡诌,寻常人也编造不出来。
只是他实在是有些不敢置信,赣州的州官居然能有这般的治政之才。
黄昭亮才回朝没久,诸事繁杂,还未来得及把州县官员的履历全数细细研究一遍,然而他却知道,赣州那一个清静之地,向来不是什么好去处。
犹记得赣州的知州,好似是行三的济王大舅子,一个姓孟的庸人。
至于通判的姓名,黄昭亮没有关心。
赣州这些个地方,平日里头连折子都少上,州官岁考,一页纸都写不满,如今大晋内忧外患,首相常年告病,他作为次相,的是大事要事,哪里会抽空去关注这些。
不过以常理推之,去到那一处,也不会是什么有才之人。
安抚数万流民,乍一听起来有些骇人,其实当真遇到了能臣,也不是什么大事。
黄昭亮自己从前也曾抚过三十万灾民,自信是有发言权的。
如果这宦官所述属实,赣州确实做得好,营地之中,衣食住行,几乎样样都为流民考虑到了,哪怕是便溺这样的细节之处,也做得十分周全,由这来说,他是极认可的。
然而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粮米之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赣州一个普通的上州,按其常平仓的建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抚数目如此庞大的流民数月之久,哪怕灾民是次渐变,一旦人数攀升到了以万计,无论是秩序的管控,还是营地的运转,都是一桩极为困难的事情,其中钱粮的消耗,更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正因为黄昭亮自己曾经做过,是以他才知道到底有难。
许继宗还未回话,站在一旁的范尧臣便帮着答道:“赣州曾经上折,请缓缴去岁粮税,以备抚慰过路流民,以免灾情蔓延,流民途径转往建州、漳州之时,无粮可济。”
赣州素有江南西路粮仓之称,一岁之粮,硬着头皮撑一撑,倒也不是没有可能撑到现在。
黄昭亮心中算了算,便把这一桩事撇开来,却是皱着眉头,又问道:“数万灾民,赣州如何管控?”
眼见黄昭亮一个接一个问题地抛出来,赵芮也没有阻拦。
这些也是他想要知晓的。
许继宗却是渐渐应对得有些吃力起来。
他在赣州待了三天,是三天,不是三个月,虽然号称从头到尾都跟着走了一遍,也对营地的运作、州中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可一旦对上黄昭亮这个级别的人物,却不禁有些露怯。
对方问得细、问到了点子上,许继宗许时候,要想上很久,才能慢慢答上来,还不能答全。
他一时有些着急。
自己是来求功的,不是来丢脸的。
幸而过了这许久,许明并黄老二已是到得殿外,一经通传之后,两人并排着走进殿来。
第一回面见天子,无论是许明,还是黄老二,两人都有些胆怯,行过礼之后,各自自行介绍一番之后,均是拘谨地立在阶下,不知道该如何说话。
赵芮一肚子的疑问想要问,见人来了,也不再等,立时问道:“哪一个是协管赣州城外营地之人?”
许明躬身道:“正是小人。”
“哪一个是协管赣州城内一应安防事宜?”
黄老二哑着嗓子道:“正是小人。”
他二人都无官身,一个是白身,一个是吏职,此刻被当今天子,两府十余个重臣围着,又是在这肃穆的宫殿之中,不约而同的,脚都有些发起软来。
赵芮便和声道:“赣州四万余名流民,壮丁六千余人,听得人言,壮丁修渠,其余人等各有杂事,州中井然有序,你等且一一说来,其中是如何行事。”
许明只深深吸了口气,道:“小人奉州中通判之命,携了一图入京,其中乃是赣州城中营地布置,流民生活,此时正在殿外,请取之一观。”
黄老二也忙道:“小人也奉顾通判之命,携了二图入京,一为州中暗渠之图,名唤‘福寿渠’,一为州中街道之图,现下也正在殿外,请圣上取之一观。”
赵芮转头看了一眼郑莱,对方立刻带着两个小黄门走了出去,不时,便抱着三分大大的画卷回到殿中。
很快,一个屏风被挪了过来,立在大殿中前方,距离赵芮不到十步远的地方。
一幅大大的画卷在屏风上展开,两名小黄门各自扶着一边,以免这一张图掉下来。
许明躬一躬身,指着那画卷道:“这边是赣州城外的营地之图。”
赵芮开始还是站起身,后来索性走了下来,凑近那一张画卷,细细看了起来。
许明一项一项地给当今天子解释,他初时还有些惶恐,然而有这一张图的提点,又全是自己平日里头在做的事情,不需太久,便开始有条有理起来。
流民的住宿如何安置,夜间如何保暖,得了伤病如何医治,营地之中少人分派一口水井,饮水、饮食与便溺之所如何隔开,防火如何设置,兵丁、保长如何确保营中安稳,妇孺、老幼寻常的安排,壮丁每日的工时设置,出入登记的制度,林林种种,已经是细致到了琐碎的程度。
赵芮一面听,一面只觉得头也不抽了,牙龈也不疼了,便是眼睛里头的火,也仿佛一瞬间就消了下去,便似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眨眼之间,全身的不舒服,都被驱得散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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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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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立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章 立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章 立言
崇政殿中,两府重臣分班而立。
范尧臣站得靠前,很容易便将那一副营地图上所绘制的图案尽收眼底。
他面上依旧竭力保持着作为参知政事的沉稳,可心中却忍不住叹了一句。
这顾延章,着实太会取巧了!
赣州城外营地之中诸举措,按这一名唤作许明的人此时表现来看,若是空口说来,便是说上半个时辰也能不带停的。
这人的口才并不差,叙事也十分有度,一听便知道乃是做了极充分的准备,才能靠着一己之力,便叫殿中个个都把赣州城的营地运作都有所了解。
范尧臣以己度之,如果把他放在顾延章的位置上,这个时候,能做的也就是安排一个口才上佳的得力人选上京,将自己的功绩一一道来。
可口述,同眼见,毕竟全是两码事。
靠人嘴上说,听者或许还要在脑海中想象一回那一处营地的画面,然而有了这一幅画作,便如同那营地就在眼前一般,直观而形象,让人一眼便能把情况了然于心。
聚拢在一处挖土掘蝗虫卵去焚烧的垂髫小儿,烧火做饭、织布裁衣老年妇人,挖水井的壮丁,巡逻的兵丁,箍木桶的老头,晒禾秆子的妙龄少女,等等等等,均是极为有序地分布在这一幅图中。
以范尧臣的眼光来看,作画人的水准并不高,这一副图,如果靠着画艺,拿出去卖,估计连一个问津的人也没有。
然而画者却是极为聪明。
他选取的人物、切入的角度巧妙无比,图上许人物做的事情,一是典型,二是有特点,三是大半都叫人一眼便能看懂,遇上看不懂的,有了那许明在旁解释,也登时能让人恍然大悟,对营地的主持者生出叹服之心。
范尧臣不知道画者为谁,却下意识地认定这必定是那一位赣州通判的主意,也是其人指点的取材。
这一着走得实在是漂亮。
扫一眼殿中,离得近的臣子,都已是把目光投向了画作之上,许都是若有所思,而站的最近的天子,早已连表情都不掩饰,满脸满意的模样,怕是如今再说什么赣州的不好,他都听不进去了。
范尧臣看在眼里,心中忍不住再叹了一回。
好个顾延章!
会说话的不罕见,能做事的也大有人在,可这般又能做,又会说,还深知如何自我推举的,范尧臣做了这些年的官,也只见过寥寥数人而已。
一时之间,他心中竟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复杂情绪,好似初夏之时于树上摘到了正当季节的樱桃,鲜美而甘甜,可一口咬下去,却在红嫩的樱桃果肉里头吃出了半条虫子。
这顾延章的一番作为,其实是在给他范尧臣解围。
吉州乡风彪悍,若是当真有了不好,落草为寇还是其次,那是说反就反,连打个招呼的功夫都不会给的。
幸好抚州、吉州数万灾民,如今有了去处,有了安身立命之所,不仅解决了衣食住行,说不得,连将来回乡的盘缠都有了,自然不会再被逼上穷途末路。
靠着赣州的抚济,江南西路没有闹起来,自家作为时任首相的责任,自然也轻了许,虽然依旧要受朝臣攻讦弹劾,可比起数万灾民成了反民,两者相较,差别实在不是一点半点。
然而不知道为甚,他却周身都不自在。
尽管一直在跟自己说,作为宰相,就要有宰相的气度,可一想到对方可能是杨奎的人,从前是自己亲自把他发配去的赣州,而那人在赣州那个清净无事的闲处,竟然还能做出这样一番耀人眼目的事迹,范尧臣就周身都不舒服。
仿若那半根吃下去的虫子,在他肚子里头弯弯曲曲地拱来拱去。
他忍不住安慰自己,幸好,毕竟是个新进,这顾延章,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换做他范尧臣来做这事,眼界必然要比这一个初出茅庐的小通判高上不止一筹,除了邀功,他还会把这半载以来抚民建营的经验一一总结,作为章法,献于朝中,成为以后诸州按之效仿的章程。
毕竟“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抚民为立德,建营为立功,一份章程写就,立言也就有了。
届时抚了民,得了功,也得了名,实在是三全其美。
想到这里,范尧臣心中突然咯噔了一声。
一旁的许明还在详细解说着,然而他的注意力早不在那人的话语之中,也不在屏风处的那一幅图上。
按着从前那顾延章的行事,建营、抚民这般大的事情,怎的会不向朝中上折?!
当初请缓交赋税,请拨银修渠,都是照着规程来做,而按着钱厚斋所说,顾延章此人,凡事都是预繁不预简,宁可绕些路,也绝不会擅走捷径的,这等瞒报情况之事,其人怎么会做?
范尧臣仔细回想了半日,隐隐约约回忆起来,好似去岁当真有见过这样几份折子,先是说请建营地,预备安抚流民,后是说近日已是有流民路过,州中权做安抚云云。
因为没有向朝中要银,他当时也不以为意,只当做寻常的折子批阅了。
范尧臣两手持笏,额角浸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这大半年间,御史台弹劾他的折子都有等人高,他一面忙着内忧外患,一面忙着要上折自辩,请病的次数也不少,时常断断续续地当班,有时候事情都是交给手下去办,自己只是稍微复核一遍而已。
赣州没甚大事,若是上奏报呈建营地安抚流民,朝中只要阅知便行了,这样类似的折子,南北每年都有许会发来,自家并没有放在心上。
况且抚州、吉州闹灾之后,不仅赣州,沿途州县都有发折入朝,都是准备应对灾民的常情呈报,顾延章的折子夹在其中,一不要钱,二不要粮,三无要事,着实不显眼。
这在平日里头并不算什么疏漏,可在今朝,却已是能要了他的老命。
第三百三十章 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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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章 立言
- 肉肉屋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划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划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划算
朝中的弹劾不休,杨奎如今病得又重,其人党羽简直成了疯狗一般,日日盯着自己攀咬,没事还能捏造出点事来,这一回又当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才没有第一时间忆起赣州的折子——其实也不怪他的事,光看那一份两份的折子,谁又想得到,所谓的安抚流民,数目会有这样大呢?!
越是想,范尧臣的头上越是汗涔涔的。
黄昭亮复了相,好似认定他上几回不得回京,全是自家在后头捣的鬼,最近一直时不时给自己挖坑埋钉子,而杨党更是向来盯着自己,唯恐天下不乱,若是这一回的错,被他们揪着不放,恐怕当真要被逼得自请外出了……
范尧臣脑子里头各色念头转来转去,连忙想着应对之道。
而就他身旁不远的地方,许明的所奏告一段落,那一幅流民之图被取下去,换上了赣州城内暗渠图并赣州街道图,黄老二上前行一个礼,向天子解说起这一处水利来。
请钦天监的老臣作图,由流民兴修,州民自愿筹银筹粮而建,青砖做拱为底,全长二十余里,小雨排水,大雨容蓄,这些个介绍才说出来,便引得赵芮再走近了一步,细细看起那图纸。
黄老二的口才并不算好,只是堪堪能把事情说清楚而已,可修渠这般事情,并不需要他过的解释,殿中的都是两府重臣,没有一个不了解水利之事,他只献上了图纸,众人听得几句,便已是心中有了数。
赵芮立在屏风之前,看了又看,心情一扫两个月以来的焦躁与抑郁,简直像是吃了人参果一般,全身没有一个毛孔不舒坦。
他脸上带着笑,一旦心放了下来,便开始有功夫惦记起其他的事情来——
这两个赣州来的人,果然还是白身,好不晓事,这种时候,说完事,也该说说流民、百姓的反应罢?
“福寿沟”需要讲解的部分并不,很快,黄老二便躬一躬身,示意自己说完了。
赵芮等了半日没等到想要听的话,他看一眼黄老二,情知这个人不机敏,便把目光投向了许明。
许明何等的机变,几乎是转瞬之间,就领会到了天子的意思,他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道:“此番小人奉赣州知州、通判之命来京觐见,也是代抚州、吉州流民入京,答谢天恩!全靠天子圣明,免于赣州去岁赋税钱粮,才能叫两州之民有粮可食,有屋可住,州官领了天子之命,安抚流民,兴修沟渠,才叫州城外城百姓安居乐业,抚州、吉州流民,赣州百姓有二物呈与陛下,为陛下贺天宁之寿!”
赵芮听到前面一半,已是喜笑颜开,听得后头,更是喜出望外,只问道:“百姓进呈之物何在?”
许明忙道:“就在殿外!”
“还不快取来!”赵芮催着一旁的小黄门道。
许继宗已是抢先几步出去,不时,便亲自捧着两样东西进来。
一样是一只小小的木桶,还有一样,则是一卷文章。
他将那木桶托在手上,呈在赵芮面前,道:“好叫陛下知晓,这是赣州城外营地之中小儿、妇人并老人共同箍造的木桶,其内盛有营中自种的花生并其余稻黍等物,寓意来年五谷丰登,并祝陛下顺心如意,我大晋国泰民安!”
赵芮满脸都是笑,嘴巴都快合不拢了。
许继宗忙又举起另一卷文章,道:“此乃赣州城内百姓呈上的万民书,请天子亲为城中沟渠赐名,以得龙气,保赣州再不受水患所扰!”
赵芮亲自取了那一卷文章,展开一看,果然是一封祝寿书并请愿书,前者乃是赣州城中州学学子所写,提前贺天子寿,谢天子恩,文章文采不错,看得他连连点头。而后者却是当地老人所书,写得诚恳朴实,后头缀着密密麻麻,或丑或工整的签名,还有许按上的手印,请天子为城中正在修建的沟渠赐名。
他想了想,笑着转头对殿中众臣问道:“赣州城内百姓请朕为那暗渠取名,众卿可有什么好名字?”
崇政殿议事,两府重臣并至,按理是不可能浪费时间在这等毫无意义的事情上头的,可如今天子正在兴头上,能爬到这个位子的,哪一个会是傻子,去拂了他的意呢?
黄昭亮带头上前,道:“此乃赣州百姓欲沾真龙福分,还请陛下亲自赐名!”
一时人人跟着道:“请陛下亲自赐名!”
赵芮想了想,道:“方才听得说城内沟渠,分为西沟与东沟,西沟形似‘福’字,东沟形似‘寿’字,城中百姓已是惯叫其做‘福寿沟’,朕也不违了百姓的意,便跟着赐名‘福寿渠’二字罢!”
天子赐名,别说叫“福寿”了,就是叫“福薄”,也不会有人去反驳,自然是人人称赞,个个口称得宜。
赵芮一刻都不愿意等,当即便令黄门磨墨备纸,提笔沾墨,挥笔提了名,着人立时送去赣州不提。
许继宗看着天子这一番迫不及待的举止,心中简直是再服气不过了。
这顾通判,当真是拍的一手好马屁啊!
这一个“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的木桶呈上来,一个天子赐名求下去,三五年间,是半点都不用再担心朝中不会拨银了。先不说为了流民,为了百姓,这些到底离得远,到了明年,流民一走,十有八九,赣州城内的沟渠便不会再有人理会,可一旦天子赐了名,便是政事堂也会掂量几分,为了陛下的脸面,少也得给点银子。
这算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吗?
许继宗心中算了算,忍不住偷偷瞟一眼此时还满脸是笑的天子。
这个马屁,不,这笔买卖也太划算了!
一个装了些粗粮的桶、一张纸,拢共才值几个钱?偏叫陛下高兴成这幅德行!
知道吉州、抚州的灾民有了下落,又得了妥善安置,赵芮已是不似从前的着急,他心中乐了半日,实在是无心处理政事,一心想着把许继宗并这两个自赣州而来的差人抓着细问。
黄昭亮看在眼中,算一算今日并无什么要事,便知机地带着众臣请退。
好容易等到诸人出了殿,赵芮正要对许继宗问话,却听得仪门官一声通禀,原是去政事堂取折子的郑莱回来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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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辩
郑莱带回来的不仅有赣州呈上的奏章,还有一本半寸厚的小册子。
天子要取档,他也算不准到底要的是哪一份,索性把去岁到今时赣州所有的上折都捧了回来。
而今,十几本才从宗卷架子上拿下来,还带着没有来得及拍打干净灰尘的奏章,就这样叠着摆在了赵芮面前的桌上。
除此之外,还有几份单独放在一边,依旧封着火漆的折子,夹着那本小册子。
郑莱指着搁在一边的奏章并小册子解释道:“这是赣州七日前才递到银台司的上折,已是转入了政事堂中待批,滑县最近连下了二十余天的暴雨,道路阻塞,南边过来的奏章都被阻在县中,赣州的前后几拨奏章竟是最后一并到了,又因这一份没有发马递,朝中近日堆积的事情太,是以政事堂还未来得及批阅。”
赵芮面上的笑意微微一敛。
这该是范尧臣的份内之事,却是压了这样久。
他想了想,还是犹豫着伸出手去,把那两份奏章拿过来,将上头的火漆拆开。
很快,一笔工整的三馆阁体字便摊开在天子的眼前。
奏章的内容并不短,足有千余字,可赵芮只看了个开头,便急急抬起头,对着前边侍立的小黄门叫道:“范尧臣到哪了?快把他叫回来!”
而今政事堂中,首相时常请病,次相又是得罪了张太后的黄昭亮。
虽然碍于朝中形势,赵芮想方设法,求得了太后的首肯,将其召回了京,可平日里只要稍微重用一点,一回到后宫,便要被做娘的那一位指着鼻子骂胳膊肘往外拐,白白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了自己这个儿子。
赵芮一惯孝顺,不到万不得已,自然不想因为区区一个次相,闹得母子二人离心,是以虽然黄昭亮回京有一阵子了,却始终没有怎么用他。
大晋此时参知政事有三名,范尧臣、孙卞、石逢宾。
石逢宾已是十分老迈,孙卞倒是个得用的,可惜还在丁忧,数一数,得再过上三个月才能回来,只有范尧臣,精明干练,不仅治政之才出类拔萃,还晓得体会上意,赵芮用起来,实在是顺手得很。
此时看了赣州上的折子,做天子的,第一时间便想着把这一位得力手下给叫回来。
范尧臣心中惦记着赣州从前呈上来的奏章,正一门心思往宫外走,想趁着此时,快回去翻一翻,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谁晓得还没来得及走远,便被一人叫住了。
“范参政!”
他转头一看,原来是个气喘吁吁的内侍。
那人喘了两口气,才尖着嗓子道:“陛下有事召见!”
范尧臣心中无奈,却还是只得跟着内侍回了崇政殿。
殿中的赵芮正在翻着面前的那一叠赣州呈上来的奏章,初时还没有什么,直到后来,越是往后翻,面色越是难看。
等到范尧臣走进殿里,赵芮的脸已经冷得快要变成一块冰。
他原本只是想把范尧臣叫回来商议事情,可待把那十几份奏章看完,却早没了那个心情。
如今的赵芮,只想先同政事堂算一算账!
“范卿。”他冷着声,把手里头那一本折子往桌上一摔,道,“这是赣州这一年里头呈上来的折子,你且自己看罢!”
郑莱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上前把几本折子收拾了出来,转身呈递。
范尧臣从郑莱手中接过那几份单独抽出来的奏章,草草翻了一遍,立时便回了一礼,道:“陛下放心,臣已尽知之,潭州、金陵已是备下三十万石纲粮,此时令两地转运,少则二十余日,则一月,便能陆续送抵赣州,再兼快马加鞭,着建州、漳州先行运送七八万石粮米,暂且支应赣州之用,应是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回的办法十分妥帖,应对之策也极是得宜,无论是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赵芮脸色却没有缓和过来,而是指着范尧臣手中的折子,声音也提高了三分,有些发着颤地问道:“赣州这数月中屡发请折,自陈流民情况,请银请粮,政事堂是瞎了还是傻了,竟是当做半点也瞧不见吗?!”
他一面说,心中一面噌噌地冒起火来,怒道:“朕日夜揪心,连饭都吃不下,日日都挂着抚州、吉州灾民,更忧心那数万流民去向,你倒是好,手里头攥着折子,还要凑过来装傻,这是把朕耍着玩吗?!”
赵芮的眼神冰冷地盯着范尧臣。
这样的折子,若是政事堂没有瞧见,便算得上尸位素餐了,若是看见了却没有说出来,则是比尸位素餐更严重,乃是刻意欺瞒上听。
无论是哪一项,都叫他心中插下了一根刺,如今看着立在下头的范尧臣,尤为不顺眼。
范尧臣见得天子发怒,却也并不慌张,他又把手里的折子看了一回,顿时有了底气,只道:“陛下指臣政事懈怠,臣不敢自辩,此事实乃臣之过错。”
赵芮本还等着范尧臣解释,虽然他心中早认定没有半点解释的可能,可见这一位臣子半点不放在心上,一张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脸,登时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他正要说话,却听得下方范尧臣又道:“臣不敢自辩,却想要斗胆问陛下,赣州除却最近几份请折,又有哪一份奏章当中说了抚州、吉州两处灾民,尽皆留于其地?”
赵芮简直被他气得火冒三丈,一时口不择言,喝道:“你是瞎的还是傻的?!睁大眼睛给我好生看看,你手里头的那些个奏章,哪一份不是说将要抚赈两州灾民?!”
范尧臣不慌不忙,轻轻摊开了几本奏章,将每本当中的几句话都一一念了出来,复又抬头道:“陛下指的是折子里头的这些话吗?
赵芮眯起了眼睛,冷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范尧臣冷静地道:“臣非自辩,未能及时查明赣州情况,确是臣之疏漏,可请陛下仔细观之,赣州呈上这许奏章之中,又有哪一份当真说过,会主动抚赈抚州、吉州‘数万’灾民在城外营中?”
第三百三十二章 自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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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责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三章 责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三章 责怪
“赣州自建流民营在前,请抚数万流民在后,却俱是‘有备无患’,只说过那营地之中‘可纳流民五万余’,从未说过这流民数万,便当一直在赣州不走了。”
范尧臣越说越是振振有词,只道:“请陛下思之,吉州、抚州至赣州,沿途有衡州、郴州、韶州、浛县、盂县、孟县,大大小小二十余处州县,此时回去翻这些个地界上呈之折,又有哪一个不在说自己在时时筹备抚赈流民?”
“赣州乃是上县,惯来都是江南西路粮仓所在,上年还缓缴了岁粮,请陛下细观其去岁初冬之时上呈之折,又有哪一份是在请拨银粮?”
赵芮认真回想了一遍,当真好似没有。
范尧臣已是又道:“抚州、吉州两地灾民东去避难,以常人之所思,沿途州县救济乃是惯例,必是要落定于建州、漳州、宁波等处,臣数月以来,已是着诸州一应筹谋,好生抚慰流民。”
“赣州起初所上奏章,与其余州县并无大相异之处,只建了一处营地,着州中招募壮勇,臣虽不如陛下辛劳,却是一般地用心国是,若是当真知晓其中有异,又怎会隐瞒?实是才干不足以察觉其中玄妙。”
说到此处,范尧臣又拿起了那几本才被拆开火漆的折子,道:“此数折中,半月一报,将赣州抚民情况一一呈往朝中,按着最久一折,已是有两月有余,可俱是七八日前才抵京,而今朝中诸事繁忙,襄州又才地动,川蜀民变,交趾又叩边,不消臣说,陛下也是尽知。”
他顿一顿,又道:“赣州未发马递,也未发急脚递,更是未有标注加急,臣一时未能批奏,确是臣之过错。”
听到这里,赵芮的面色已经缓和了起来。
大晋疆域广阔,政事繁,外州外县的公文递上来,走马递或是急脚递,便是紧急要事,一般只有军情或是特别要紧的大事,才会用这两种传递方式,一入京,便会直接送到天子案头。
其余折子,都是由银台司分类发往政事堂、枢密院,如果不是标注了加急的,压上几日,其实也正常的很。
最近事情实在是很,便是放了几日,先去处理那些个标了紧急的要事,也不能怪范尧臣。
赵芮性情优柔,听得臣子辩白了几句,又都是在情在理的话,一时气也消了几分。
只是依旧有些不舒服。
范尧臣又哪里看不出来天子心中的不悦,他琢磨了片刻,又道:“臣虽有错,可赣州也着实有些草率……流民数万人,这般重大之事,虽不能发急脚递,却也该标上一二加急之注罢?如今满朝皆为抚、吉二州流民提心吊胆,全因赣州未能及时送信入朝……这顾延章,着实也是太过年轻了,做事还欠一二分成数……”
他口中叹道,表面是在感慨,实则暗暗把自己背上背着的锅,不着痕迹地往顾延章身上挪。
责任不能只担在自己身上,必须分出去,寻来寻去,也只有这姓顾的新进最好欺负了。
人又不在此处,又不能辩解,还不是随自己怎么说。
然而这一回,惯来不怎么计较的赵芮却皱起了眉,道:“这又与顾延章何干,他按旧例上折,并无半点错处,若不是滑县这许久大雨,头一回的折子早送入了朝中。”
他一面说,一面望向了身旁自家特意嘱咐小黄门搬过来的屏风,看着上头那一幅营地图,满口夸赞地道:“顾延章有治政之才,若不是他一力承担,如今江南西路还不晓得乱成什么样子!你看他在赣州,判疑案、得白蜡、抚流民、修暗渠,这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大功?如今朝中未能封赏便罢,范卿作为宰执,怎能因这一二小事随意臧否新臣,朕还罢了,若是叫旁人听到了,少不得要作为误解!”
“做亲民官的在外头辛劳,范卿本该宽待些,如今还说这话,着实有些过了。”
赵芮一面说,一面看向了范尧臣,面上还带着几分责怪。
范尧臣简直被天子这一番指指点点的话给堵得要吐血,偏生还不能反驳。
“旁的地方抚流民,哪一处不是惹得州县之中怨声载道,偏这赣州,竟着流民修渠,于城外建营,又有诸应对之策,桩桩件件,皆是良苦用心!”赵芮说着说着,心情便渐渐转好起来,口气越发地激动,“以顾延章之才,只要加历练,定能堪当大任!”
赵芮望着范尧臣,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犹记得当日朕才得知那顾延章所任州县,还觉得不好,还是范卿说,赣州乃是上州,又是稍为清静,更容易慢慢熟悉政务民生,待得上手了,以后去了旁地,也好就任得功。”
他笑呵呵地道:“谁成想那小子这样能折腾,连一年都不愿意等,这便给朕带了这样的惊喜!”
说到此处,赵芮又取了放在桌旁的那一本册子,着郑莱拿去给范尧臣,感慨万千地道:“所谓‘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再次立言’,上回拿到那顾延章所做之转运章程,已是觉得此人才干卓著,此回得见了这一份流民抚济之法,更为放心!旧人好,新人一样不差,朕便不用担心将来朝中青黄不接了!”
范尧臣听得那一句“流民抚济之法”,已是觉得心中一个咯噔,待得翻看起手中册子,见得其中将赣州营地从初建到运行过程,由头到尾,详详细细,九章四百六十一条,写得清清楚楚,便是蠢材,只要照搬其中重点,便也能做个五六分出来。
他想到就在不久前,在家还在嘲笑那顾延章“究竟还是太年轻”,不晓得什么是“立言”,此刻手中捏着这一本册子,只觉得好似抓着一块烧得通红的炭,烫得只想把它甩出去,还要踩上两脚才好。
赵芮不知内情,还要翘着嘴角道:“究竟还是要寒门出身,当日范卿抚流民,一般也是细致周到,如今那顾延章抚流民,更是体贴入微,果然是过过苦日子,才晓得穷人的苦啊!”
老子才是寒素子!那顾延章巨贾出身,算个屁的寒门!
范尧臣咬着牙,硬生生把这一句话吞回了肚子,却是梗得自己喉咙又卡又噎,肚子里更是如同生吞了什么放得臭了的肉菜一般,翻江倒海,恶心得直想要吐出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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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 责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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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得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四章 得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四章 得力
从崇政殿迈步而出,听得殿中许继宗还在不厌其烦地向天子说着自己这一趟赣州之行,简直要把那一处“福寿沟”,一处流民营,并两山白蜡夸上天去,范尧臣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
他在黄门侍从的带领下往宫门而去,步伐依旧稳健,很快,身后的崇政殿就离得越来越远,可许继宗那尖利得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却好似还在自家耳边绕来绕去的,被撩起的心中那股子火,更是怎么按,都按捺不下去。
范尧臣自认自己不是容不下人的性子,自他手上拔擢的新人,这几年间,两个手掌都数不完,可不知为甚,这顾延章仿若就是与他犯了冲一般。
最早是陈灏举荐那人做从九品监司官,并求一个转运司勾当公事的差遣,被自家用未满二十,不得大功,不能有实差的理由,直接准了官身,否了差遣。
后来到了省试,瞧着对方确实是个有才的,他想看看能不能收为己用,便试探着要招其为婿,不想那人竟早有了家室——这乃是天意,自是无话可说。
既不是自己这一派的人,瞧着那顾姓前头还缀了一个“杨”字,又是个能当大用的,定初任官的时候,他想了想,便把对方安排在了赣州,便是一心要用清净无事之处将其人拖上几年,没得功劳立,宦海磨勘浮沉,自然就泯然众人了。
谁晓得……
抚州、吉州到江南东路,沿途路过衡州、郴州、韶州,又有浛县、孟县等处,那样的州县,别人就能安安分分的,只求把灾民送走了事,偏这顾延章,怎的就不能老实点?!
自家早做好了安排,只要流民去了漳州、建州、宁波等处,一处分得万来人,一样也能安顿好,安安静静,平平稳稳的,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偏被这姓顾的搅得,叫满朝眼目都投向了南边,更是显出了自家在相位时天时不调。
实在是天生不合。
只要遇上他,便没得好事!
明明不过是个才得官一年的从八品将作监丞,外州通判,怎的这样爱闹腾,就不能老老实实待着吗?!
不对,眼下已是正八品了……
想到这一处,范尧臣的脸色更难看了。
好快的手脚,爬得这样利索……
考功清吏司才开始着手开始整理去岁考功簿,按着那顾延章就任以来的功绩,本就已是京官,又是状元及第的他,只要抚完灾民,减上一二年磨勘,被天子调回京中,实在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范尧臣作为一朝宰辅,自然不可能特意去针对一个才得官身年余的新进,一则这也太掉份了,二则他的眼界还没有这样低。
他的对手,是杨奎,黄昭亮,便是陈灏这般凭着战功入了枢密院的后来者,都还未入得其眼,更何况区区一个顾延章。
然而心中虽然知道这个道理,一旦想到对方惹出来的事情,范尧臣还是横竖都不舒服。
听说原来在延州,那铜臭子便把同族叔父几乎修理得破家灭门,去了阵前,更是将转运司好几个有名有姓的人挤兑得连差事都不想要了,再到了赣州,原任赣州通判的唐奉贤回得京,竟要把才在保康门置下的产业卖了还债,也不晓得交接时到底出了什么事,再还有自家这一处,阴差阳错,硬生生被他搅得好险要自请外出。
真是个丧门星!
范尧臣这一处咬牙切齿,崇政殿中,赵芮却是喜笑颜开。
许继宗手足并用地在向他描绘着自己在流民营中的见闻,大声道:“好叫陛下知晓,如今虽是开了春,可那赣州依旧是冷得叫人直发抖,那一处同咱们京城不同,穿衣衫,手脚还是冷的,臣想着,既是办差,好歹也要当真自知一回,体会一下流民冷暖,若是被当地官员欺瞒了,岂不是愧对圣上信任?”
“臣拿定了主意,在赣州虽只留了三日,却足在那营地之中住了两日,与流民同吃同住、同起同行,只当自己也是那吉州、抚州的灾民,一则是看那营地究竟如何运转,二则是看那等流民有何不满,也好回来向陛下通禀,方才不辜负天子圣明!”
许继宗把自己在营中住宿之事详细说来,他吃什么东西,住什么床铺,白日跟着壮丁下工地,晚间还要同兵丁一并巡卫,说得好似自己长了三头六臂似的,哪里都要插一脚,忙得提溜转。
他与许明等人不同,伺候天子年,最晓得这一位的喜好,特特捡对方爱听的说,什么百姓靠得流民营,衣食无忧,老有所依,少有所得,虽是依旧背井离乡,却同从前惶惶无依全然不一样,什么得了如今的好日子,个个都晓得感念圣恩,还有老人日日求神拜佛保佑天子长命百岁云云,哄得赵芮乐滋滋的。
许继宗说话极有技巧,虽然有所夸大,偏又夹杂着真事的细节在一处道出,只听得赵芮一时将信将疑,一时又觉得,哪怕当真是有作戏的成分,可空穴不来风,至少也有这一桩事,才能在上头添油加醋罢?
他一面满脸是笑地听着许继宗将这一回宣诏的所见所闻细细道来,一面翻阅着赣州呈上来的流民抚济法,只觉得龙心大悦。
什么叫做得力?
这便是了!
那等庸人遇得流民,只晓得一味叫苦叫难,早早的便讨钱讨粮,要这要那,偏这顾延章,不单自己便能发觉新物,开辟钱源,先不提那白蜡之物,少说也能帮着朝中增加一二成的财税,单论这一回抚流民,兴暗渠,只花了极少的代价,便把数万灾民安置得妥妥帖帖。
待得抚州、吉州两地重新得雨,蝗虫死绝之后,灾民返乡,留下的不是一地鸡毛,而是能得用成百上千年的“福寿渠”。
那沟渠的名字还是自家提的。
哪一个天子不想要流芳百世,后人称赞?
想到千百年后,世人指着那沟渠上头的题字,议论起这是某某先帝的功绩,赵芮便越发的开怀。
可惜自家字是提了,却见不到那一处沟渠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第三百三十四章 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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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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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喘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五章 喘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五章 喘息
赵芮听得许继宗把赣州见闻说了一遍,又细问了许问题,这才腾出空来,细细看一回手头那一册流民抚济法。
他从前是见过这一位状元的文章的,无论文笔,还是立意,都是大气出彩。
后来听说了那一份转运章程之后,赵芮特意叫人去赣州寻了原稿回来,却觉得状元郎写的文章,同他写的章程,全然是两码事。
文章足见其人之才,章程却足见其人之能、之用心。
他得了那转运章程之后,已是发到转运司中,着相关人等增删整理,好做出一份行之有效,能用到大晋转运流程中的章程事理。
如今见这流民抚济法,如出一辙的周全详细,只要参照行之,又何愁流民难抚。
若是朝中个个都是这般肯踏实做事的,自家又哪里会要这般操心……
一面感慨着,赵芮把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署名的除了顾延章,还有另外一人。
他好奇地问道:“这王庐又是何人?”
许继宗答道:“是顾通判门下的幕僚,原是国子监中进学,如今在赣州州学执教,平日里头除却正经差事,也时时跟在顾通判身边,据通判所言,这一份流民抚济之法,便是由那王庐照着他的意思草构成文的。”
又道:“如今赣州城中还修着福寿渠,那王庐也奉了顾通判之命,在整理修建时的壮丁管理之法,并赣州城内地下土石分布。”
赵芮点了点头。
许继宗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依臣看,顾通判特把王庐的名字也列在了这流民抚济法之上,难免也有几分私心。”
赵芮抬起头,看着他。
许继宗斟酌了一会,道:“想来是在打着小算盘,想把其人名字呈到天子面前,博一个眼熟。将来好给他举荐得官。”
赵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出去一趟,倒是长见识了?”
许继宗唬了一跳,忙地跪下,道:“下官妄测了!”
赵芮却是不以为意,挥了挥手,示意他起身。
作为天子,自然不介意给有功之臣封赏。
有功赏之,有错罚之,朝中才能有章法可寻。
而下头人作为臣子,想要成事,一样不但要会做事,还要会用人。
若是立了功,却没有应得的报酬,谁又肯给你做事?
顾延章给手下的人求功求官,走的是明路,将自己的功分出去,从直中取,而不是像旁的有些人,只会使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
如此行事,坦坦荡荡,光明正大,赵芮看在眼中,极是认可。
从这个角度来说,赵芮倒是愿意见一见对方手下人的名字,这意味着这个由自己简拔于草莽之中的新人,正在一处又一处地立下功绩。
他心中还在想着,无意间看到下首低头站着的许继宗,这素来跟着自己的内侍,如今往外头跑了一圈,瘦得连都凹了下去。
也是不容易。
赵芮开口道:“许继宗。”
许继宗忙地应了一声,抬起头等着天子吩咐,那一张脸半侧着,看起来越发地黄瘦,连一丝余的肉都没有。
赵芮心中一叹,道:“你这一趟差办得不错,朕给你记上一功,有甚想要的,一并说来罢。”
许继宗心中大喜,“扑通”一声,当即跪在了地上,忙道:“臣感念陛下天恩!此回当真有几样东西,想求圣上钦赐!”
他不待天子发问,便自家急急答道:“臣受天命外出宣诏,实是不敢假借天子之威,沿途不扰地方,少食少事,在赣州又忙了几日,实是肚子里头没甚实在东西垫着,如今只求圣上赐臣一盘子滴酥水晶鲙足矣!”
赵芮半点没有想到,许继宗特意求的竟是这样一件东西,登时好笑,对着不远处的一名小黄门道:“宣朕旨意,今日赐宴!”
许继宗连连叩首,口中谢恩不绝,却把头低了下去,将嘴角的笑意给遮住了。
求官求职有什么用,定会给天子留下贪得无厌的印象,如今求一盘子菜,一则显出自家知足,二则显出自家知恩,将来有了什么好处,难道以当今圣上的性子,会把自己忘了吗?
他微微挑了挑眼角,瞄了一眼立在一旁的郑莱,却见对方满脸的羡慕,正盯着自己不放。
等着罢!跟爷比,你还嫩着呢!
许继宗心中得意,想到将来如何得天子器重,如何把一干内侍比下去,登时觉得自家这一路的刻意忍饥挨饿,实在是太抵得过了。
***
抚州、吉州的流民有了下落,又是因为滑县日暴雨,道路阻隔这等人力不能左右的缘故,才叫赣州的奏报一直未能入京,这事情追究到最后,朝中也只能循例责罚了几个送信的驿使,便不了了之了。
张待的折子乃是与许继宗等人前后脚到的,然而不需要他在后头活动,政事堂也早下了急令,先着建州、漳州等处运粮至于赣州,再由潭州、金陵等地将纲粮筹转。
赣州如今抚着近五万的灾民,按南边的形势,这数目只会越来越,本来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如果因为缺粮少食,引发民乱,那当真是无妄之灾。
范尧臣此时地位岌岌可危,自然知道一旦流民有了不好,自己就是第一个背锅的,是以不单紧盯着京城抚济灾民,也一般催着建州、漳州、潭州等处运粮。
他年宰辅,撇却其余事项,着实是精于政事,又兼建州、漳州等地此时都是范党中人,指挥起来如臂使指,一声令下,并无半点延误,很快便将赣州请讨的银粮给筹齐了,及至运送到,不过过了二十天而已。
赵芮看在眼中,又把政事堂中其余人等一一捡出来比了一回,比来比去,最趁手、最方便的终究还得是范尧臣。
又因杨奎依旧告病,不知为何,杨党反倒是撕咬得更厉害了,赵芮乍然一见,倒似满朝泰半都是杨党,唬得他寝食难安。一时想着若是没有范尧臣在朝,自家独臂难支,靠着一干言官,众散勇,并几个不成体系的重臣,说不得,便要被杨党牵着鼻子走。
他思来想去,其后日子,见御史台与杨党人闹得厉害了,少不得出来帮着范尧臣压一压,好叫他腾出手去做事,也好两派互相制衡,免得自家被逼得无路可退。
这般一来,倒叫范尧臣因祸得福,暂时得了喘息的机会,此是后话,提过不表。
第三百三十五章 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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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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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快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快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快钱
且不说京城之中,新上任状元郎安置流民、兴修福寿渠并蓄养白蜡的一干举措,引发了朝中少议论,赣州城内,顾延章却是并无半点所觉。
城外的流民数量越来越,按着昨日清点的数字,已经破了六万,幸而雨水一过,抚州地便开始连绵不绝地下起雨来,虽然雨势不大,可却不曾断过,看这架势,今岁应当是不会再旱了。
有了雨,蝗虫也软了势头,被水一泡,不至于死绝,但也被灭了大半。
流民营中各色事项都已经上了轨道,众人各司其职,只要不出意外,便不会有什么差池;暗渠有孙霖带着一干人等盯着,在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监理办法之后,也只是根据人力,按进度推进而已;而州中的寻常政务,经过了这一年的熟悉,顾延章每日只用不的一点时间,便能全数处理好。
得官的第二年,他终于可以享受到一点属于官员的福利,过上几天清闲的日子。
二月中的一个傍晚,在确认过城外营地并暗渠进度一切如常之后,顾延章按时下了衙。
季清菱正在点着去岁府中的账目,见他回来了,抬起头,笑着喊了一声“五哥”,又把手里的账册翻到计了总和数字的那一页纸,递了过去,道:“去年卖白蜡赚的。”
顾延章伸手接过,见季清菱那雀跃的小表情,忍不住复又抬起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得了少,竟是这般高兴?”
“也没少。”季清菱翘着嘴角道,“毕竟是头一年。”
她口中说着没少,面上那等着对面人来夸的期待的表情,却是怎么遮掩都遮掩不住。
没少,是要看同什么比较。
若是跟顾家从前在延州的产业相比,自然是不值一提,可若是同两人此刻的身家来比,却实实在在是一笔极庞大的数目。
作为这个朝代头一个尝试蓄养白蜡虫的人,当初李劲按照顾延章的吩咐,包下了两个山头,大半年后,共得白蜡两千余斤。
与此时坊间售卖的蜜蜡比起来,白蜡更耐烧,发出的光更亮,烛焰更稳定,便连燃烧时的味道也浅得几乎闻不到。
季清菱知道只要再过上一二年,赣州的白蜡了,这东西就卖不上大价钱了,可在此时,这东西还是奇货可居的,不愿随便就这般按着普通的蜡烛价格卖了。
毕竟捞快钱的机会就这一回。
她想了想,把李妻找了过来,想叫对方将那白蜡收拾一番,与药材、香料一同浇造了,拿出去用能安眠、能宁神等等用途叫卖。
李劲夫妻二人还没摸索出个所以然来,许明近水楼台,第一时间便知道了这事,他找上门来,拍着胸脯打包票把白蜡全数接手了,转去京城、金陵、杭州等京畿要州,将这东西一番收拾之后,浇造成各种不同的形状。
许明做了许年的大掌柜,最是知道怎样容易来钱,一出手,便不是季清菱这等要脸面的做法,直接添了特殊作用的香料、药材进去,把白色的蜡烛吹嘘成能助兴的妙物——其时商铺售卖蜜蜡也自吹自擂有这番功效,却不如白蜡,颜色独特,一看就叫人觉得是更厉害的东西。
他广有手腕,又有熟人,不过二三个月,添了药材香料,总共浇造出的近三千斤白蜡,便悄悄摆进了各大州的富商、大户、世家贵族房中,价格连连攀升,一蜡难求。
普通的蜡烛一根三百文上下,可这有着特殊作用的白蜡,二两银子一根,不带还价的,许明还觉得卖得低了。
许明这般行事,不敢给季清菱知晓,却更不敢瞒着顾延章。
顾延章商贾出身,自然知道这等房中物在坊间有好卖,从来都是闷声发大财的物什。
大晋为官者不能行商,可有官人的亲朋好友,却是有从商的,他最自己不去从中渔利,去对许明指手画脚,倒当真管得有点宽了。
然而做这东西的买卖,虽然得钱,名声却并不好听,为了避免将来被人得知了,跟自己扯上关系,顾延章便叫许明按二八来分账,自家只得小头,算是得个白蜡的成本钱。
等到银钱全数回笼,去了本,两边一分润,季清菱的账上便了一笔大财。
她不晓得许明是用什么名头去卖的,还以为对方乃是按着自己的法子,正喜滋滋的。
顾延章看在眼中,实在不舍得去打击她,更不愿意隐瞒,想了想,还是慢慢把事情说了。
季清菱“啊”了一声,一时又有些脸红,犹豫了许久,还是不由自主地问道:“房中之物,当真就这样人愿意花大价钱买吗?”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以前我家做买卖,卖这物什的铺子,向来是最来钱的那一块。”
季清菱便叹了一口气的,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东西,只是名声不好听,大家都不太敢沾手这买卖……”
说到这里,她偷偷瞄了一眼顾延章,小声问道:“五哥,那房中之物,究竟是个什么作用?药能助兴是靠效力,可都说器具能助兴,是怎么个助兴法?”
顾延章见季清菱一脸的好奇,突然起了心思,凑过头,小声问道:“既是没见过,哪日带来给你瞧一瞧?或是叫人取一支那特制的蜡烛,咱们两也试一回?”
季清菱吓得连连摇头。
顾延章看着面前小家伙那张红得直到耳根子的脸,实是忍不住想要逗,便道:“我也没用过,你不敢试,不若我来试一试?”
季清菱吓得连声音都变调了,连忙拦道:“不用!不用试了!!”
顾延章又道:“只是助兴而已。”
季清菱更是急得不行,拖着椅子过来,急急拉着顾延章的手,道:“咱们……咱们不用助兴了……再助一回,我早上哪里还起得来!”
顾延章却是挨了过去,轻轻亲了亲她的耳垂,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久都没让你起不来了,你还这样怕?”
第三百三十六章 快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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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复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复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复见
季清菱当真是有些怕。
两人虽然还未同房,可榻上亲密的程度,同普通的夫妻,也只差临门一脚而已,这一年以来,她实在是太懂对方有不要脸了。
未同床的时候,她总觉得五哥自小习武是一桩好事,身体康健英武,几乎从不生病,无论脑子还是身体,都反应灵便。可同了床,她却只恨五哥武功底子实在是太扎实了,好似无论折腾久,都不会累一般。
平常都这样了,若是再来些什么助兴的东西,她找谁哭去?
顾延章见她当真是有些害怕的模样,也不再去吓唬,只笑着抱着小家伙,轻声道:“改日带些回来给你瞧一瞧,我哪舍得在你身上用,自己疼都来不及。”
季清菱听得他这样说,只仰起头,抿着嘴,也不知道说什么,直看着他笑。
两人依偎了一回,季清菱便把今岁打算蓄养白蜡的山头数量同顾延章说了一遍,又道:“虽说有官人不能与民争利,可白蜡虫毕竟是新鲜东西,咱们若是出头做个表率,自然也更有说服力,上回五哥不是上折同天子说过?这也算是过了明路,应当没有关系罢?”
顾延章点点头,道:“想要推行,不仅咱们要蓄养,还要同张舍人说一回,让他也带着养,陛下已是下了旨意,旁的便无所谓了。”
白蜡虫蓄养一事,并不是简单的推行二字便能解决,虫种在蓄养过程中出现的各色问题,都需要有人去摸索总结。
顾延章作为一州通判,要做带头作用,张待作为一州知州,也逃不过。
当然,这种赚钱的买卖,也不会有人想逃。
说到这个,顾延章低下头,笑道:“等到李劲的白蜡虫蓄养得成了气候,这一府之中,我便成了吃软饭的,每日只等着我家清菱挣了钱来养我。”
季清菱忍着笑抿嘴道:“看你到时候还欺负我,我只把你扫地出门,让松香他们都不给你饭吃!”
两人的话都又蠢又傻,说完之后,过了许久,才各自品出来,不由自主地都笑了起来。
顾延章便道:“听说永昌寺的罗汉斋做得清爽,又还剩一小片晚梅没有残,趁着过几日休沐,咱们一起去赏梅罢?”
季清菱听得有罗汉斋,也起了心,问道:“是东平山那个永昌寺吗?”
顾延章见她掉了一根头发在肩膀上,先将那头发拿掉了,才回道:“是那个,听说他们那有个老和尚,做得一手好素斋,寺庙外头也有不少山茶山杏,还有一大片梅林,冬日里头我就想着要去,只那时实在是太忙,如今腾出手来,趁着还在赣州,少也跟你四处逛逛,不然日日都在公厅干活,我这日子还有什么想头。”
季清菱一想着罗汉斋,二想着晚梅,三想着两人一齐出去逛,实在也是极喜欢,便点头应道:“那我叫松香他们先递帖子上山定几桌席,到时候咱们自己吃一桌,给孙家、王家各送一桌?”
正说着上山赏梅的事情,季清菱突然想起前一阵子听到的消息,便问道:“五哥,上回松节同我说,州中新上任的知州,乃是张待张舍人,是不是当日在延州的那一个?”
她虽是问话,心中却是早知道这事有了八九分,只是再同家中这位确认一回而已。
果然,顾延章道:“是他,今次上任,是带着家人过来的,上回你救下的那个小孩,好似也跟着来了。”
季清菱“哦”了一声,想到当日张璧那副熊上天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
“那他们有没有认出你来?”既是提起了这事,季清菱便顺嘴问道。
她当日救人只是顺手而为,求一个心安而已,后来将人送得回去,便当此一桩因缘了了,没想从中得什么回报,谁知道两家却是这般有缘,兜兜转转,竟在赣州又遇上了,还做了搭手。
顾延章摇了摇头,笑道:“当日我送那小家伙回家,却是没见到张舍人,只同他那大儿子,唤作张瑚的坐了坐,那人还说要帮我寻个出身,被我推了,又说叫我将来想通了去找他,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季清菱虽然只见过张瑚一两回,但是对对方印象颇深,听得顾延章这般说,登时把那人的表情跟语气都在脑中勾画了出来。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突然有人敲了敲门,恭声道:“少爷,知州府上来了人,说有要事,想要请您过去一趟。”
简直是说曹操,曹操到。
顾延章只得匆匆出了一趟门。
一般情况下,外放知州、通判都是居住在后衙。
可张待并不是寻常的官员。
他前脚刚刚赴任,后脚便在赣州州衙不远的街道里头置下了一处三进的院落,一番打点之后,很快就低调地搬了进去。
从州衙到张待的府邸,骑马约莫也就是不到一刻钟的路程,顾延章很快到了地方。
松节才上前叩了两下门,大门便开了,确认了来人身份之后,一个门房进去通禀,另一个则是上前帮着牵马。
没等久,一个身着藏蓝色锦袍的青年便从院子里头了出来。
对方二十上下,相貌不算特别出众,可行动之间,自有一股富贵公子的气派,他在门房的带领下走得近了,上前先行行了个礼,才笑道:“是顾通判罢,久仰大名,今日才得相见!”
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道:“我叫张瑚……”
他一句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一僵,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顾延章却是半点没有瞧见对方表情变化一般,客客气气地回了一礼,才道:“张公子,好久不见。”
他举手投足之间,仪礼得当,便是监礼司的人过来,也挑不出半点毛病,面上更是挂着谦逊的微笑,让谁看来,都觉得如沐春风。
可见了这笑容,张瑚却半点都不觉得心情舒畅。
来赣州的时间虽然并不长,但已经足够他对传说中的那一位“状元通判”生出十分的好奇心。
关于这一位通判官的传说实在是太,并不需要刻意打听,只要叫人在街头的茶铺子里坐上一天,便能灌上满满两耳朵的事迹回来。
从巧判奇案到兴建沟渠,从体察民情到安置流民,这一个叫做顾延章的州官,简直就要被赣州城里的百姓夸到天上去。
张瑚出来之前,心中还带着三分的好奇,可等到见了人,这三分的好奇,便化作了三分的不舒服。
居然是他。
在延州城救了自家弟弟的女子的夫婿,自称顾五。
第三百三十七章 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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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七章 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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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捡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八章 捡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八章 捡功
张瑚坐在陪客的位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对面那一个人同自己父亲言笑自若地寒暄。
良好的教养,让他哪怕心中翻江倒海,面上还是维持了基本的礼仪,并没有露出什么难看的颜色来,可如果要他此时若无其事地插进去一同应酬,恕他实在是做不到。
张瑚的记忆力一向不差,两年前在延州提举府上的场景,只稍微回想了一下,便已经历历在目。
当时这顾五还只是一个白身,在自家开口,提出愿意帮其安排出路之后,对方竟是想也不想,一口就拒绝了。
其时的张瑚,心中是不悦的。
弟弟的先生还在半路,至少要再过上十来天,才能抵达延州。
他们父子二人初来乍到,又是大战在即,正忙于熟悉公务,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去管孩子,本来安排得好好的,先把弟弟送去那季姓女子身边,让她照看半旬,将来给她那没名没姓的丈夫一个出路,也算是给足了补偿。
可被那顾五一番推辞,原本好好的打算便全数落了空。
算起来,那姓季的女子对自家弟弟是救命之恩,还得轻了,有些说不过去,还得重了,对方也未必受得起。
这一个出路给出去,不轻不重,恰恰好,以后也不会有人拿来说嘴。
可顾五居然拒绝了。
对方说辞委婉客气,言行举止不亢不卑,只是这一番作态,若是对上其他人,张瑚也许会夸一句好风骨,此番对上了自己,他却是觉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张瑚从小便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又兼自己并无半点纨绔之气,一心上进,实在算得上是同辈中的楷模。
功高德重之人见了他,半是客气,半是真心,十个里面有八个都会夸一句后生可畏,此子当成大器;同龄人见了他,也是或羡慕,或嫉妒地逢迎;至于其他人,更是不是巴结,就是讨好。
说句难听的,前一日在州衙之中,便是通判郑霖见了他,都要给几分脸面,而这一个小小的白身,在知道了自家的身份之后,居然摆出这样一张脸。
在张瑚看来,这其实已经与怠慢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
世上自然是有陶五柳,也有颜回,可千百年间,也就只出了那寥寥数人而已,张瑚并不觉得眼前的顾五会是那等淡泊名利之辈,既然如此,便只有一个理由了——那就是做高姿态,待价而沽,想要以退为进。
如果以为救了自家弟弟,又看着小孩子喜欢他那妻子,时时粘着过去,便想要作为要挟,逼得自己任其随意提条件,那实在是睡梦呢!
来他张瑚面前摆谱,是找错地方了!
有了这般想法,他便懒得再留人,见对方借故告辞,也就听之任之了,只等着那人过一阵子,再灰溜溜上门来求。
后来过了一段时日,那顾五没有再来,府上带过来的先生也到了。
张璧年纪小,这回回得来,也不晓得怎么回事,竟老实进学了一段时日,虽然口中依旧时不时嚷两声要姐姐,但毕竟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过上两三个月不见到人,便也忘到了脑后。
张瑚贵人忘事,又兼衙中积着无数事情等他父子二人去处理,先还偶尔想一想要给那季姓女子一点回报,后来也事情一杂,早不记得了。
谁晓得,再一次相见,便到了今日。
短短两年时间,如果不是对方的相貌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张瑚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坐在客座上的顾五,谈吐得宜,同自己父亲说起话来,并无半点怯场,回答起赣州辖内的事情,信手拈来,举重若轻。
无论父亲提到什么内容,他都能列数字,举实例,深入浅出,把话说得明明白白,叫谁来看,都不会觉得这只是个才得官一年有余的新任,而会以为这是一个治政年的臣子。
哪怕再看对方不顺眼,张瑚也得承认,这顾五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过仔细想想,少年状元,若是没有几分能耐,初任得官之后,怎么可能会立下这等大功?
寻白蜡就算了,十有八九是靠运道——虽然这运道实在是够好的。
断奇案也不算稀奇的事情——哪一州、哪一县的官员不会遇上几桩棘手的案子?
可除了这两桩,抚流民、修沟渠,无一不是规模庞大,意在深远,牵涉极广。
寻常的州县官,就是外放一辈子,也未必能碰上一件,然而这顾五,才得官年余,便碰上了这许件,还一力担了下来。
这般一想,他熟于政事,也是正常的。
可对方越是当真有本事,张瑚就越不舒服。
这岂不是说明,当初他是真的没有把自家看在眼里?他的推辞,是的的确确出于本心?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子,哪怕一时忘了,想起来的时候,随意打发点东西,也就对付过去了。
可此时,这一个自己从未放在眼中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再不能等闲视之的存在——寻常时候也罢了,凭着自己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去理会他——可父亲来了赣州,又是与他做搭手,这般一来,对方妻子从前救下弟弟一事,便再不能囫囵过去。
想到这里,张瑚只觉得好似背后怕了一只周身长满了毛的虫子,让他想要伸手去拍走,又怕手碰到了虫毛,想要不去理它,又浑身的不舒服。
对面的张待却是全然不知道儿子的心思。
他这回惯例是来领功劳的。
赣州有白蜡、暗渠、流民营,只要不出什么意外,过上一二年,凭借这等功绩,已是足够他在履历上再添上浓重的两笔。
然而他却不是来白捡功劳的。
张待从来都有自己的坚持,也许旁人都觉得他是靠着圣人伯父的身份四处蹭功,可在他看来,自己并不是那等不事生产,尸位素餐的庸官,而是一个肯做事,肯做实事的好官。
他每到一处,都不只是吃干饭,而是有踏踏实实干活的,他领的功,也都是自认为无愧于心的。
第三百三十八章 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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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 捡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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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顺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九章 顺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三十九章 顺利
是以一到赣州,张待便开始马不停蹄地与孟凌交接,想要早些将州中政务接到手中,力求也能作出一番大事来。
然而眼下账目、政事是交接完了,却好似没有交接过一般。
这原任知州,在赣州仿佛就是一件摆设,什么事都不做,什么活都不干。
自家把人叫来问话,他还屁颠屁颠地答什么“舍人尽可放心,这赣州城中,并无什么事情,每日都清闲得很,早间点了卯,就能直接回后衙了,周围倒是有几处好山好水,城东的镜水湖,夏日里头在湖上泛舟而游,又有莲叶荷花,美不胜收,南边有东平山,山上永昌寺外的梅花今时还开着,正可带着小公子去赏玩一番,那一处的素斋也做得极好,西边有……”
数了一堆子吃喝玩乐的东西出来,还要加一句,“咱们宗室,出来当官的,又不是去做那苦力,赣州有顾通判在,尽可安心,必不会出什么乱子!”
张待当即连一张好脸都懒得再摆出来,直接就点汤送客了。
后来是召了衙门里头的积年的吏员来问,又把宗卷拿出来一一看了,叫手下外出打探了一番,才少对赣州的事情有了个了解。
张待心中早有了谱,也早做好了准备,知道以孟凌的能力,十有八九并不会做什么事情,可谁成想,对方竟是庸碌成了这幅德行。
而今赣州城中大小事务,早是尽在通判手中,满城百姓,皆是只认通判,而不知有知州。
张待不是孟凌,自然不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发生,是以一旦弄得清楚了,连一日都不愿意等,即刻便吩咐人去将顾延章请过来,两人先行私下商议一番。
他知道年轻人难免气盛,对方又才立了许大功,从来在城里头说一不二,自己若是在衙门里头说要重新分工,将知州该有的权力给接回来,半会闹得两边不愉快,索性先在家里谈一谈,劝一劝。
反正自己占着理,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在上风,此时不过是给后辈一点面子而已。
张待存了这样的心思,早做好了需要软硬兼施,才能慢慢收服对方的准备,谁晓得此时一开口,便听得一句——
“早该如此了,按着朝中体例,州里许事情本不是延章份内,越俎代庖,不过是因着孟知州身体不好,暂代其理事而已,既是舍人来了,我也能松一口气,早早交了出去,也能专心干好辖内事体。”
听得这话,张待已是冲到嗓子眼的劝服话术,登时全数被逼回了腹中,一时之间,竟是卡巴了一下,才想出该回些什么。
他干巴巴地赞了两句“深明大义”,“识大体”,“明事理”,才找回了脑子,试探性地提了把那暗渠同白蜡虫两桩事情接回来,并分割了几块州中的事务。
顾延章竟是半点也不拒绝,反而爽快地答应了。
张待看着对方气定神闲,仿佛真心没有一丝芥蒂的脸,只觉得自己如同在做梦。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究竟懂不懂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自家挑走的,可是接下来两年最容易出效果的白蜡与暗渠!
这小子,是初任得官,不知道其中的弯弯道道,还是当真这般淡泊名利,抑或是只是此时用来敷衍自己,等到一转身,回到衙门里头,便要琢磨什么法子来应对?
张待满腹狐疑,倒是叫他后面好长一段功夫,都心不在焉的。
顾延章同张待粗略谈了一个时辰,等到重新分工的事情大概都理清了,才从从容容地告辞。
他回到后衙,已是过了亥时。
季清菱正同几个丫头在挑布料。
顾延章一进门,瞧着一幅一幅的料子或搭在地上的箱子上,或摊在一旁的椅子上,不由得问道:“怎么才做春衫?还来不来得及的?”
一面说,一面捡了捡桌上的料子,放在季清菱身上比划了一下。
季清菱挑了半日的颜色,只觉得眼睛都要花了,忙抓着他道:“五哥,快帮着选一选,我要做几条百褶裙。”
顾延章哪里选得出来,他只觉得幅幅都好,种种颜色套在自家这一个身上,都是极好看的,各有各的好看,其实不是衣衫衬人,而是人衬衣衫。
他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又煞有其事地拿着布料做了许久的对比,才抬起头,望着对面的人道:“还是都做吧,你穿起来件件都好看。”
季清菱把他手里头的布料扯了回来,小小的“哼”了一声,嗔道:“败家子!好容易得了点钱,迟早被你这般在我身上胡乱花完去!”
顾延章听得忍不住笑,索性把椅子扯得近了,挨着季清菱,搂着她的腰,柔声道:“最过上三四个月,我就要回京述职了,到时候十有八九能升上一级半级的,等俸禄了,我都不花,全花在你身上,左右我又用不了什么,咱们这回便把这颜色都做上一遍,好不好?”
他的眼神又真又诚,热烈极了,看得季清菱有些坐不住,只把头转到一边去,小声道:“做那样,又穿不了,明年长得高了,就不能穿了。”
她说完这一句,才渐渐醒了过来,掉转过头,啐了他一口,道:“哪里就穷到要你全省出来了,你就唬我吧!”
她说着说着,自己就禁不住笑了起来。
顾延章看着她笑,把左边手臂张了张,做了个示意。
季清菱抬头看了一眼,见几个丫头早退了出去,便抿着嘴,乖乖地窝进了他怀里。
顾延章抱着她,把方才去张待府上的事情粗略交代了一遍。
季清菱皱着眉毛想了一会,问道:“五哥,旁的倒无所谓,只你这般乍然放手,白蜡虫虽说有朝中来的农官盯着,究竟也要人去管,暗渠那一块更不用说,如果出了事,岂不是可惜?”
顾延章笑道:“也不要紧,今岁白蜡虫养得少,正好看他练手,如果出了毛病,再接过来,不算难。”
“至于城中暗渠,如今大体上已是成了样子,有孙霖盯着,下头又都是熟手,只要他不随意乱改规矩,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第三百三十九章 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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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 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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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收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章 收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章 收敛
季清菱只觉得今次听到的消息,同以前收到的风,全不一样,忍不住问道:“不是说张舍人安份得很,不爱折腾吗?如今看来,传言是不尽不实啊。”
张待此回挑的两桩事情,一是白蜡虫,二是暗渠,而那烫手的流民营,他连碰都不碰,分走的其余政务,也都是容易出功绩的,那等费神费事,出力不讨好的,一样都没有选。
暗渠的主沟已经挖得七七八八,如果流民的数量没有太大的变动,沟渠的进度不出什么意外,再有三五个月,便能竣工,接下来只剩下每年小规模的修缮维护。
修渠是大功,可维护沟渠,再开新支,却不会激起太大的水花。
有了前任把这样庞大的架子搭起来,继任者无论再翻出花来,也不可能将沟渠的规模成倍的扩大——哪怕侥幸做到了,考功清吏司的人也会觉得这是在拾人牙慧,接着前人的光做些修修补补而已。
而白蜡虫是前一年才起的头,今岁估计能有点样子,等到后一二年,正当气候,再往后,便有各项弊端显露出来,正要靠着州官去打点。
张待来的这个时间恰恰好,又捡走了暗渠、白蜡虫,只吃到了最肥的那一块肉,却是没有挨着打。
顾延章笑着摇头,道:“你听谁说他不爱折腾的?原来在延州,杨平章威望甚隆,还要把他请去城里头,免得在阵前指手画脚——因为这事,平章还差点与延州城中的郑通判起了龃龉。”
郑霖本来就不是个有本事的,又被杨奎扔过来的张待日日盯着,大事小事都放不开手脚不说,还被明里暗里分了权,又丢了脸,自然不忿。
他不敢拿太后的伯父怎么样,只能三天两头叫人去阵前找杨奎诉苦。
当时大战在即,杨奎又怎么会理会他,连敷衍都懒得给。
后来郑霖深恨杨奎,没少在后头给阵前使绊子。
这事情在延州官场上并不是什么秘密,不少州官都知道,顾延章跟陈灏、周青走得近,自然也有所耳闻。
人的性格一般只要成了型,便不会轻易改变,张待在延州爱争权抢功,来到赣州,难道就会转了性子?
季清菱却是第一回听到这等小道,只觉得有些意外。
她转念一想,顿时明悟了。
张待不惹事这一桩,全是自己一厢情愿认定的,只因为她对对方没有什么印象,便觉得这应该是个安份的——勋戚之后,在仕途上几乎没有任何建树,在历史上也没有什么恶评,在她心里就等同于安份了。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五哥,如果白蜡虫当真有什么不好,后头人又没有理好,州中养虫的,吃了大亏怎么办?”
不是她乌鸦嘴,而是任何新鲜东西的大力推行,都不可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果是五哥在这里长期任官,自然能第一时间发觉其中的问题,及时做好应对之策。
她原还想着,这一二年间好生总结经验,提前帮着虫农摸索,谁晓得如今竟是一二年功夫都没有了,事情全数移交给了张待。
历史上,张待也只有那一个儿子张瑚靠着平邕州之乱有了名声。
而张瑚其人的功绩全在平乱、战事上头,还是三十岁以后,才渐渐声名鹊起的,并未听说他在治政上有什么能耐。
季清菱虽然只见过张瑚两三回,可看着对方的行事,也不觉得这是个周全的人,哪怕礼数上找不出什么毛病——毕竟是勋戚子弟,教养得当——可本质上却是个极自我的人,并不会认真考虑旁人的想法。
以小见大,举一个最显而易见的例子,当日在自己已经屡次暗示夫君不在家,府上并不方便的情况下,张瑚还能毫不理会,每日着人将弟弟送过来,这其实已经是有些蛮不讲理了。
如果只是私下这般还无所谓,可若是在政务之中,也是这样的风格,那当真叫他整治起州中大小事体来,估计也不会细细帮着辖下百姓设身处地地着想。
顾延章倒不是很着急,只安抚她道:“这是避不开的,索性咱们家里头也有蓄养白蜡,还是头一个养的,遇上什么事情,也是头一个遇得,如果当真出了什么问题,李劲自会早早说来,我再上折朝中,看后来人如何解决吧。”
这毕竟是后话,提了一下,季清菱也没有再纠结着不放,只道:“先看看罢,还不晓得张舍人究竟是个什么才干,要是他当真做出来了事情,咱们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想了想,又算了算时间,问道:“五哥,朝中是不是要下诏,着你回京述职了?”
状元任官一年之后入朝面圣述职,乃是惯例,顾延章从赴任到今日,早一年有余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原本开春就该有诏过来了,想来今岁朝中事情,暂未来得及管这事,今次赣州城里头流民数万,估计要等到一应都安置好了,才好宣我入京。”
季清菱犹豫了一下,道:“咱们这回觐见,要不要收一收?”
她没有把张待分权抢功的举动放在心上,相反,她是乐于见到对方来抢功的,最好把五哥的风头压下去一些,才是好事。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眼下五哥要紧的事情,已经不是得功,也不是升迁了。
与普通初任得官的新人不同,顾延章虽然才赴任一载有余,可立下的功劳,已经足够好几个选人转官了。
大晋官制,靠战功升职的武官权且放在一边,文官由低到高,分做选人、京官与朝官。
其中选人与京官的官品,由从九品到从八品。所谓京官,并不是指在京中任职的官,而是指在京中挂名的官,而选人又叫做幕僚官,是挂名地方的官员。
选人选人,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名字。
时下有一句话,叫做“永沦选海”,用的一个“沦”字,其中道尽了选人转官的心辛酸与困苦。
第三百四十章 收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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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预防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一章 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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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预防
如今朝中两万两千余名文官,在朝廷制度不改的情况下,会有将近两万人一辈子都是选人,只有寥寥两三千能做京官。
想要从选人转为从八品的京官,如果不是立下大功,磨勘一年跳两年,磨够五任,就要得到五名州、路一级的高官联名举荐,朝见天子,应对得宜之后,才能升转。
而京官升至正八品之后,才能成朝官。
这正八品的朝官与从八品京官,看上去只有一级的差别,可实际上,难度并不亚于士子得进士——甚至还要困难——前者只要读书作文,揣摩考官心意,只要脑子够聪明,哪怕不能得个一甲二甲,第五等的进士,却也勉强能够得上。
可后者却是要与成千上万名经过精挑细选的“有官人”竞争,这其中不仅有与自己同科的,还有比自己早做官的。
所谓朝官,也可理解为朝见之官,总数不过千余名而已。
想要做朝官,首先要从亿兆百姓之中杀出,成为那两万人中的一员,再踩下旁人,做只有两三千名的京官,最后还要脱颖而出,做只有千人的朝官,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时人称做官有两回鲤鱼跳龙门,一回便是考中进士,另一回,则是京官升做朝官。
少人白发苍苍,只能在选海中做一个幕僚官,又有少人,好容易熬资历成了京官,却又望着朝官兴叹。
可顾延章却不一样。
他状元及第,才得出身,便是从八品的京官,而任官仅仅一年,已是靠着白蜡之功,越过了官员们最为头疼的那一级,成了朝官。
然而他除了白蜡之功,还有赣州城的暗渠,与城外的流民营。
这两桩大功,已是足以送好几个选人转为京官,或是好几个京官转做朝官。
可顾延章才将满二十而已。
他的功劳已经太大,可他的年龄却是太轻。
季清菱从不怀疑五哥的能力,正是源于对对方的才干的信任,她才会更担心。
按着目前的态势,无论把五哥放到什么地方,他都能做出让人无法忽视的功绩,再做个几任官,功劳积累,哪怕是在三十岁之前为相为宰,入院入堂,也不是不可能的。
一个三十岁的宰辅。
想想都觉得可怕。
此时这迹象还不明显,五哥只是一个才干卓绝,远超旁人的新官。可如果不自己主动压着,过上两三年,再立上几项大功,聪明人都会看明白。
做天子的,每日都琢磨异论相搅,权衡朝堂,自然会看得更清楚。
当今圣上身体一贯不好,也不算年轻了,旁的人不知道,季清菱自后世而来,却是晓得对方最这一二年间便会病体加重,没有几年好活了。
一个病的天子,固然会早早为自己儿子打算辅佐的人选,可定然却并不会希望这个辅佐的人选,成为架空皇权的存在。
如今两府之中,诸位宰辅,最年轻的也是五十上下,等到新皇登基,最也就能辅佐十来年,便要致仕了,哪怕再权倾朝野,也躲不过岁月。
这样的年龄,刚刚好,既能帮着小皇帝熟悉政事,等到他能独当一面之后,又不会成为掣肘。
可等到新皇登基,五哥才少岁?
二十三?二十二?
等到新皇亲政,五哥才少岁?
三十?还是四十?
大晋的皇帝一惯寿命不长,能活个四五十岁,已经是谢天谢地。
这几乎是一辈子都被五哥压着管的势态。
天子会如何想,将来要垂帘的张太后又会怎么想?
如果把季清菱放在他们的位子上,肯定会把五哥架起来,不给他任何立功的机会,等到过上二三十年,新皇年岁渐长,再放出去作为辅佐。
可季清菱并不是在他们的位子上。
立场不同,态度便会不同。
谁又愿意被天家搓圆搓扁?
比起给天子按在昭文馆、集贤院里头修上一二十年的书,自然是外放做官更来得更自在,更有意思。
听了季清菱这一句问话,顾延章初时只当对方杞人忧天。
这才哪到哪呢?
他笑了笑,低下头亲了亲小家伙的脸,道:“现下说这个,是不是还为时太早了?”
顾延章不当回事,季清菱并不觉得奇怪。
一个才赴任一年有余的新官,居然要考虑好好收着功绩,还不是为了害怕留下首尾受人攻讦,是因为预防天家压制,任谁听来,都会觉得这着实很有些太夸张了。
她斟酌着,把内心的想法细细说了。
顾延章听着听着,面色便渐渐凝重起来。
“如果天子正当壮年,身强体壮,自然不虞这些考量。”季清菱小声道,“可看他的行事,性子又疑,又爱搅来搅去,没事还要折腾出点事来——如今这杨平章同范大参两党之争,不就是他弄出来的?”
她当着五哥,哪怕是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怕说出来,想了一会,又补了一句道:“我才不想五哥日日窝在那书阁之中修史编书,虽说也是极清要的差事,日后也一般能青史留名,可人各有志,哪怕这于旁人这是求都求不来的,对你而言,却实在是委屈极了。”
她认认真真地帮着顾延章盘算,两条柳眉蹙得紧紧的,嘴巴也抿着,眼睛里尽是担忧,看得顾延章仿若整颗心都泡在了蜜水里,又仿佛整颗心都泡在了苦水里。
旁的小妇人,最也就操心操心家中事务,侍奉一下公婆,自家这一个跟着自己,不仅要操心家中庶务,上心政务,还要帮着考量将来仕途。
虽说清菱本身就是聪明的,看事情、待问题,一惯都要比普通人长远,也乐于做这些,并不觉得委屈,可他还是有些心疼。
也没旁的可以做,只能竭尽全力,把她捧在手心宠着而已。
虽然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
顾延章抱着季清菱,挨着她亲亲脸,又亲亲耳朵,柔声道:“我知道了,我自会斟酌着做。”
他本来就不贪功的人,最也就是想想办法,分出去而已。
立功不容易,可分功,难道还不容易吗?
第三百四十一章 预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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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放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二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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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放手
交接起来其实也快。
顾延章不仅自律到了严苛的程度,御下也并无半点松懈。在他手底下干活,诚然收获丰厚,可付出也往往要比旁人上数倍。
赣州城内的沟渠从准备筹建开始,所有的图纸、宗卷在他的严命下,都按时间顺序分批保存着,而勘探过程中的各项发现,也事无巨细地做了详实的记录。
在沟渠修建的时候,无论是人力的安排、班次的轮替、工时的计算、进度的控制等等,他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措施。
甚至为了激励流民卖力修渠,他还亲自设计过好几种方案,由州衙拨银,给每日进度排在前三的班次给予奖励,也会对不能完成进度的班次一定的扣罚。
沟渠自然是大头,白蜡虫一边,虽然州中还未大力推行,只是在盛县、会昌两县之中尝试教授农人少量蓄养,可无论是赣州城内,还是附近的乡县之中,才开春,已是“莫名其妙”的了许民间自发、规模并不小的自行蓄养。
朝中派下来的农官早已到了,碍于时间还短,并不能起到少作用,如今最有价值的,反而是季清菱让秋露从头到尾观察与记下的相关材料,并李劲那两个山头的蓄养经验。
顾延章并没有半点藏私,在把相关档案留下存底之后,不到三天,就将手头所有的东西,或是原稿,或是副本,悉数转交了出去。
他这一厢毫不拖延,极为配合,可张待手下的人,却是一点也不领情。
张待来赣州的时候,因为行程仓促,只带了长子张瑚、次子张璧与少量门客,而其余幕僚仆从并大部分的行李,都要过一阵子才能抵达。
一般来说,做官的都爱用自己人,张待自然也不例外。
胥吏不好管,一时半会,也看不出好歹,平常事务交代下去也就罢了,可赣州暗渠之事,张待是半点不放心给他们去打理的,是以派去接手监管的,是他惯用的幕僚。
及至此时,城外营地之中的流民,已是破了八万,而赣州城内修渠的壮丁,也几近万人。
壮丁近万,在张待看来,虽然是了些,却也未必有难,既然顾延章原本能够管好,那接手起来,自然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仅他是这样想的,他手下的幕僚也是这样想的。
大晋宗室皇亲可以做官,可是清要的武职,一个不小心,就要被御史台逮着弹劾。像张待这般,一面被弹劾得狗血淋头,一面还不断有各色差遣在身的,却是独一个,更别提还能外放做州官了——要知道,县官都能叫做百里侯,州官这般要紧的亲民官,正常来说不是科举出身,是绝不可能来做的。
跟着这样一个主家几十年,他身边的幕僚,自然也养出了气性。
顾延章原本是让孙霖先行带着对方来接手的人过渡一段时间,再做其他安排,可没久,孙霖便黑着脸跑去同王庐抱怨。
“……向日的成规改得乱七八糟,说等熟悉了,再过上半旬,就要试行新规,又说每日州衙拨出的赏银太过了,不应耗此资费,免了奖银,却又没有免却罚银……要州衙的巡铺每日来看着人行事,定的规矩简直吓死人……”
不管从前再瞧不上,三个幕僚在一处待了一年有余,少也熟悉了几分。
许明头一个得了好,剩下的孙霖同王庐便有些同病相怜,私下里头来往也了,不敢在顾延章面前说的话,两人之间偶尔也互相聊两句。
王庐则是满肚子的火,跟着道:“别以为只你那边,州学中也插进来两个学官,日日拿着我原来定的规矩来改,再这般改下去,我这事也不用做了!”
两个人关在书房里头互相诉了半日苦,两个茶盏里头茶叶都被泡得一点味道没有了,才各自住了嘴,却是一个都不敢去同顾延章说。
——到底也做了这样久的事,早不是刚到延州什么不懂的时候了,如今州衙里头两头大,也许自家通判并没有那个意思,可对方那一边,明白着是要来打擂台的,当真被人激了,跑去拱火,才是中了人的下怀。
同样的事情,自然不只发生在孙霖、王庐两个幕僚身上。
州衙里头的胥吏、赣州州县之中的官员,也很快就发现州中的气氛开始不对,也各自开始打起了小算盘,虽然碍于顾延章这个通判往日积威甚隆,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可人心浮动却是少不得的。
顾延章不是瞎子,自然不可能看不出州衙里头的变化,他并没有管外头的风言风语,只把孙霖叫了回来,着他去看着城外的营地,又嘱咐王庐安心干活。
原本将几块事务分派出去之后,顾延章手里只剩下流民营一桩大事,其余琐事,只需要极少的时间,便能处理完毕。
他本就无心跟张待抢风头,听得家里头那一位说了之后,更放得开了——自家这一年以来,出的风头已经够了,既然有人肯帮着做事,只要不出什么岔子,他也不介意,左右前一阵得了大柳先生来信,说朝中已经开始考功事宜,按着正常的进度,要不了久,京城应当便会宣召自己诣阙述职了。
就当是回京之前,放一阵子假好了。
左右抚吉两州灾情已经缓和下来,用不了久,流民便要慢慢返乡。只要流民人数降了下来,张待也不能闹出什么大乱子。
心中有了主意,他一时便清闲下来,总算有功夫整理一下这一年以来的任上治政所得,还能偶尔与季清菱外出踏青散心。
这一日,难得清明得了假,正好又连着旬休,合计能连休两日,顾延章便早早同季清菱商量了,两人换了春衫,带着几个小厮丫头,携手去爬那东平山。
阳春三月,正是乍暖还寒之时。
东平山算得上是赣州辖下的第一高峰,普通人早早出发,也要过了晌午才能到得山顶。
第三百四十二章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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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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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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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无盐
季清菱给顾延章压着练了几年的鞭子,初时还有些不情不愿,后来觉出好了,自己就认真坚持起来,如今体力比起普通的女子,自然是要强上不少。
然而即便是这样,爬了半日的山,她也开始有些吃力。
好容易到了一处转角,见这地方有两三丈见方的平地,还有三四块大石,都是平平整整的,朝阳的地方连青苔都没有——想来是被来往的山人、善男女坐的。
原还不觉得有什么,见了这能坐的石头,清菱顿时脚就软了,腰也酸了。
她转头一看,原来自己同五哥光顾着说话,又一时不停地往上爬,不知道什么时候,松香、秋月他们几个小厮丫头,已是被甩得连瞧都瞧不见了。
顾延章见她回头找人,又见她额上、鼻尖都渗出了薄薄细汗,便从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给她擦脸,一面问道:“是不是渴了?还是爬不动了?咱们坐着等一等?”
季清菱仰着头,站定了给他擦,口中道:“是有些渴,还有些热,面上黏糊糊的,咱们歇一歇罢?”
说着先一步选了一块石头,双手往后扶,轻轻使力,跳着坐了上去,又笑盈盈地伸出手去,做一副要把对方拉过来样子。
顾延章哪里要她拉,自己早早就跟了过来。
两人挨着坐了。
此时日当正中,这一处已经快到半山顶了,身边是山林,大大小小的树木围着,一眼望去,叶子苍翠欲滴,地上杂草、野菇丛生,全然一副野趣。
林间鸟鸣声此起彼伏,偶尔还听得一两下早死早超生的蝉叫。
季清菱抬头看,山顶上云雾缭绕,往下看,峰峦叠翠,风光旖旎,因周身都是树木草丛,水气滋润,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肺腑之间,仿若被洗过一般。
“这一处真舒服。”她不由自主地感慨道。
石头有些高,她坐在上头,脚尖都点不到地上,便用脚跟踢踢踏踏地蹭着,当做好玩,一面左顾右盼,瞧一瞧周边的风景。
顾延章看着她这俏皮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就翘了起来,正要贴过去亲一口那脸颊上近一阵子才将将长出来的肉,不想对方忽的伸出一只右手,指着远远的地方,小声叫道:“五哥!五哥!快瞧那一处!!是不是兔子!?”
又忙用左手拉着他,示意他往前看。
果然远处草丛中动了一动,两只长长的耳朵竖着,好似是听到这边叫唤,倏地一下回过头,一双红红的大眼睛往这边瞄了一眼,撅着屁股飞快地蹿跳走了。
一只白色的大兔子。
“啊……我把它吓跑了……”季清菱未免有些可惜,转过头,无辜地看了一眼顾延章,讪讪道,“五哥,它这样胖,居然还跑得这样快……”
顾延章只觉得好笑,道:“若是想看,我帮你捉回来?”
季清菱听得他这一句话,眼睛都亮了,仿若整张脸都透着光,忙地把拉着顾延章的手放开,好不挡着他去捉兔子,也不说话,只连连点头,乐得见牙不见眼的。
顾延章却是轻轻凑了过去,笑道:“你要我帮忙捉兔子,总要给点报酬罢?”
季清菱只想要兔子,见对方这样着急的时候还要讨价还价,便什么都顾不得了,一面小声嘀咕着“脸皮厚”,一面却又笑吟吟地双手环上了顾延章的后颈,提起身子,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啄完之后,她立时退了回来,笑道:“想要报酬,总得东西回来了才能付清罢?如今定金是给了,如果捉不回来,你要怎的还?”
顾延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头意味深长,不知怎的,就看得季清菱全然不知道要怎么说话了。
“自然是肉偿。”他镇定自若地道。
他一边站了起来,一边往兔子跑掉的方向去了,口中还小声地道:“若是让我肉偿,我此番兔子也不去捉了,回去就给你翻个十倍百倍还了,我这般疼你,自然舍不得你吃亏,便是还上千倍也不打紧,万倍也是乐意的……”
季清菱咬着牙,等他走远了,也没想到这话要怎么回,才能把便宜给占回来。
总觉得好像回了也被人得了便宜,不回也被人得了便宜……
她越想越是不服气,脑子里头各色念头绕来绕去,总觉得自己要真正占一回上风,好让对方也刮目相看一回。
正认真思索间,却蓦地听得远处一声叫唤,转头一看,原来是五哥远远站着,正面带微笑地冲着自己招手。
她不知这是什么事,往下山的路看了一回,半点没见到几个丫头小厮的影子,也不晓得他们什么时候才上得来,索性随手拾了些小石子,在地面上用枯枝勉强写了几个字,又摆了一个朝着五哥那个方向的箭头,将手上一方帕子压了上去。
待得摆好,她才半走半跑地朝着五哥那一处去了。
两边相距约莫七八十丈,走得近了,便听得潺潺水声。
顾延章见她一路小跑,便上前来迎,把人抱了个满怀,这才半揽着一面走,一面指着前头道:“那边好漂亮一汪泉眼,方才不是说热,咱们过来洗一洗脸。”
果然走不到半刻钟,绕过一片巨石,一池活泉,一条小溪流便出现在眼前。
此时正当正午,日光耀眼,透过顶上疏落的树林射下来,光影斑驳地倒映在荡漾清澈的溪水上。
水至清,透明的一般,下头是大大小小的石块、石子已经被冲刷得半点棱角都没有,泰半都椭圆椭圆的,还带厚厚的青苔,正猫在河床里头,映衬着细细碎碎的阳光。
波光粼粼,简直美得醉人。
季清菱站在边上看了半日,才蹲下去,将手探了进去。
溪水冰凉。
她洗了洗手,登时玩心大起,双手撩了点溪水,想要冲着身旁的顾延章弹去。
然而她水还没弹出,便见不远处一棵大树旁拴着两只东西。
“五哥!”她忙地站起身来,又惊又喜地叫道。
一只肥硕的野鸡,一只肥胖的兔子。
“哪里来的?!”她乐得不行,连脸都不要洗了,拉着顾延章的手便往前走去。
两只野物的脚被藤条缠着,此刻见人来了,一阵乱跳乱跑,却又无路可逃,简直是鸡飞兔跳。
正当此时,听得人声、脚步声由远而近。
很快,秋爽同松节便冒了头。
见到两个主家身旁的那一只肥兔、一只胖鸡,秋爽有些吃惊,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怎么办,今次没有带盐上山……”
第三百四十三章 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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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无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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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寺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寺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寺庙
季清菱本没有想那样,听得秋爽这般说,不由自主地低头看向了那两只肥禽。
鸡应当是野鸡,正凶巴巴地打着短鸣,想方设法挣脱脚上的藤条。
它头冠鲜红,爪子尖利,尾羽拖得长长的,五彩斑斓,在阳光下透着灿亮的光泽,同那等不够得意的孔雀开屏比起来,也只逊色三分而已。
只是胖得有点过分了……
感觉好似普通农户家里头蓄养的,也比不上它肉。
如果烤熟了,会不会一咬一口油?
也怪不得秋爽会想吃它的肉……
一面想着,她摇了摇头,把脑子里那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开,又去看那只付了“定钱”才好容易得来的肥兔。
当时是远远瞧见,看得并不清楚,此回离得近了细看,这白兔皮毛油光水滑,白得像雪一般,从顶上的兔耳朵,到后头那小小的球尾巴,没有一根杂毛,不仅如此,还干净极了。
白兔挣扎了一会,见脱不开身,也懒得动了,只蜷在当地,眨巴眨巴眼睛,低头发起呆来。
季清菱看着看着,只觉得怪怪的,转头问道:“五哥,这兔子看着不像是野的。”
顾延章也走近了两步,认真看了一回,也点头道:“看着像是人养的。”
山野之物,一般来说身上有些脏污才是正常的,像这一只兔子,身上干净得连灰土都没有,连两只兔耳朵里头都没有半点污垢,简直是异类。
况且先不说这高山之巅,会不会有兔子,即便是有,寻常能见的也是灰兔,少有白毛兔子。
白兔惯来都是祥瑞之物,不是民间极难得偶然捉到进了上,便是番邦入供才能得有。
顾延章原来入京省试,得了状元之后,同季清菱也趁着天子开放玉津园给百姓赏玩时,去逛过一二回,里头那几只白兔都还夹着一二缕灰毛,单论毛色纯净,竟还比不上眼前这一只。
“怕不是山上的大和尚养的?”季清菱猜道。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这般品相,若是寻常和尚见了,定会早早报往州衙。”
两人正说着话,秋爽已是越过松节,几步走得进了,问道:“姑娘,要不要此时捡些枯枝来,生个火?”
又指了指来的路,道:“秋月姐身上带了有短刀,利得紧,片个肉顶容易的。”
……
半盏茶之后,秋爽没吃到汪着油的烤鸡不算,还将那活鸡倒捉在了手上,吭哧吭哧地提了它,缀在两个主家后头往回走。
她一面走,一面满脸惋惜地同松节小声道:“白兔子是祥瑞,不吃也就罢了,可这鸡总不是祥瑞了罢?今日要在永昌寺里头过夜,明日才得下山,走一日的路,还要吃两日素,好容易得只野鸡,竟是不能吃……”
那鸡性子野,被她倒提着,还一路大力地扇着翅膀,掉了一地的细碎羽毛。
秋爽险些被它从手里给挣掉了。
松节一手扯着兔耳朵,一手托着兔子屁股,正与秋爽并排着走路,听得对方这般说话,只觉得自家嘴角直抽抽,实不知道回什么好,过了半日,才勉强道:“我跟你换罢,你那野鸡重,我这兔子轻,你小心抓不稳,要被它给啄了。”
秋爽忙把那野鸡从右手转到了左手,让它离松节远远的,急急道:“没事,没事,我来拿!”
平日里头护银子都没有这样积极。
说着还低头看一眼那胖鸡,莫名地就咽了一口口水。
松节简直没眼看,按捺了好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方才不是还听你同秋月姐说今日要好生拜一回佛,请一回签,求菩萨保佑?”
秋爽犹自不解其意,只大力点头,道:“难得来一回永昌寺,自然是要好生求签的!”
松节提醒道:“你此时吃了肉,就是杀生,还要去拜菩萨,怎的可能会灵?”
秋爽一脸的嫌弃,瞟了他一眼,道:“你日日跟着少爷,难道不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自是要敬鬼神而远之,来都来的,虽说要拜一拜,却只是凑个热闹、敬一敬而已,我正道在心,虽然敬,可哪能当真信了这个!”
又补了一句,道:“你要是信,自去沐浴斋戒,我给你称一个赞——我却是要吃肉的!”
松节被堵得一口老血都要呕了出来,心中自骂道:叫你嘴贱!明明晓得这是个傻的,还要来把她当常人说话!
秋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把话都聊死了,只一心记挂着这鸡如果带上永昌寺,自然是不能在寺里头吃的,虽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可在人家的地盘上,这样毫不顾忌,也太没礼貌了,便筹划着要自己带下山,等回到后衙,再叫厨房的婶子炖汤来吃。
这等野山鸡,肉虽然又硬又柴,可炖的汤,定是香得不行!
这般来看,方才虽然不能烤来吃,说不定还因祸得福哩。
她一面想着,不由得又口齿生津起来,只恨不得不要再上山看什么桃花,此刻便即刻下山才好。
且不说一个丫头、一个小厮在后头各种思量,此处本就离山顶不远,一行人会合之后,季清菱因心中吊着那一鸡一兔来历,也无心再赏玩风景,便不再走走停停,而是径直往山顶攀爬。
永昌寺正正就在这东平山的山峰之巅,里头六七十个和尚,还有二三十个挂单的。
虽说佛门清净,素日是不能女子留宿的,可架不住这一处风景甚好,常有富贵人家来此闲游,香油钱给得足了,主持便别开一番门路,在寺庙外头另盖了二三十间房舍,另有一二个小院子,专供这等富户携妻带子来此住宿。
前些年寺中来了个挂单的老和尚,一手罗汉斋做得极好,还能摆三两桌素宴不带菜色重复的,自他到了,寺中来吃斋的人竟是越发的了起来,还有些外地人慕名而来。
众人到得地方,寺门是大开的,可一个守门的和尚也没有,再往里走,才见得一个府中先派上来打点的管事匆匆从后头走了出来,见得顾延章等人,忙上前行一个礼,称一声官人,又引着诸人往一边走,道:“一应物什都收拾好了,都在外头厢房里头,独一处院子,里头已是备下了热水,官人可以先带着夫人去歇一歇。”
第三百四十四章 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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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五章 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五章 重逢
那管事一面走,一面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永昌寺来历,不时就到了一处小院门口。
几个小丫头早在门口候着,见众人来了,连忙上前要帮着拿东西。
季清菱沿途见这寺庙古朴自然,却是只见到寥寥一二个和尚,便好奇地问道:“不是说这一处近百个僧人,此时正当饭时,方才见得膳房,怎的一个僧人都没有瞧见?”
管事忙回道:“夫人有所不知,昨日寺中来了个贵人,好似丢了什么东西,一寺上下闹得鸡犬不宁,大半都去帮着寻了,连功课都来不及做,哪里还有功夫吃饭!”
正说话间,远处听得喧哗呼喝之声,几个老和尚围着一人一孩往隔壁院子走,边走边做拱手求饶的姿态,后头还缀着七八个一色装扮的随从。
那一人一孩皆是身着锦袍,一副富贵打扮,前者似乎有些火气,声音便高了几分,隐隐约约几个词往这边飘了过来。
季清菱只听得“后果自负”,又听得“掘地三尺”等语,正好奇间,那十来人已是走得近了。
秋月本站在一旁,突然“咦”了一声,上前两步,拉着季清菱的袖子,轻声道:“姑娘,你瞧那小孩,像不像前岁咱们在延州救下的那一个?”
她这话一说,秋爽、秋露二人也往那一处瞧了过去。
被这边一群人都望着,对面自然也不是瞎的,一名随从上前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人便面带不悦地转过头来。
季清菱与他打了个正对脸。
这一个照面,两边都有些吃惊。
然而对方很快就回过神来,拉着那小孩走了过来。
“不想在此处遇上顾通判……”他说了这一句,微微转了一下头,迟疑了一下,对着季清菱行了一个大礼,又与那小孩道,“向日里头你不是总念叨着要见延州里头那一个救了你的姐姐,如今人在此处,还不上去打个招呼。”
那小孩半大不大,约莫就是六七岁的模样,此刻双眼通红,正抹着眼泪一抽一抽地哭,听得这话,泪着眼睛抬起头,吹出了一个鼻涕泡,正正望着季清菱。
他眨了眨眼睛,发了一会愣,站着也不动弹。
原来这一人一孩,便是张待的长子张瑚,带着幼子张璧。
张瑚向季清菱行礼,季清菱自然不能不理会,她回了一礼,道:“见过张公子。”
两边正在寒暄,一旁的老和尚却是叫苦不迭。
这一回顾延章本来是素服而来,并没有透露身份,是以寺庙当中只以为这是个普通的富户,自然全心全意去招待知州的两个儿子去了。
谁想到如今官家子没有伺候好便算了,甚时来了个官人也不晓得。
顾延章无心同对方应酬,正要随意敷衍两句,便行告辞,却不想那张璧短着两条腿,一颠一颠地小跑了过来,狐疑地站在季清菱跟前,仰着头认真看她。
张璧眼睛红红的,面上还带着泪,看起来尤其可怜,犹豫了半日,不晓得说什么,就立在当地。
季清菱从前同他也相处了一小段时日,看着他这样子,往日的记忆又浮现了出来,便笑着半俯下身,轻声道:“你是小张璧吗?长得这样快,我都不认得了。”
张璧其实也已经几乎把季清菱的长相忘干净了,不是张瑚点出来,他半是一点也记不起来的。
他在延州时不过一个四岁孩童,如今都过去两年了,无论当初黏乎喜欢,到底是小儿心性,又哪里记得这样久。
然而他从前就极喜欢季清菱,又得她所救,当时记忆虽然模糊,可那等绝境逢生的大起大落之感,却是刻骨铭心,此时见了人,哪怕认不出来,却很快就生出了七八分的亲近。
他一张口,不是叫人,也不是打招呼,却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把扑上去抱着季清菱的腿,抽抽噎噎地嚷道:“大姐姐给我的小白不见了!小红也不见了!大白跟团子也找不着了!”
张瑚尴尬极了,连忙转身对着后头的妇人道:“还不快把小少爷抱下来!”
两个妇人急急上前,还未走得近了,那张璧便转过头,叫道:“哥哥不把大姐姐送我的样样都找回来,我就不回去!我跟姐姐家住!”
十分地理直气壮。
张瑚气得倒仰,偏生那张璧同在延州客栈里头那一回一般,抱着季清菱的腿,他又不好上前,而两个妇人被那张璧一瞪,也不敢再挨得更近。
季清菱听得糊里糊涂的,什么“大白”、“小白”、“小红”、“团子”,只觉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偏生两条腿被张璧抱着,他年长了两岁,气力更大,让她更是动也不能动了。
旁的人束手束脚,顾延章却是半点都不忌,因着前阵子张待在州衙里头的一通折腾,他对这一对父子并无恶感,却也没有好感,只当路人而已,此时见那张璧拖着季清菱不肯放,便趁其不备,将这小孩整个抱了起来。
张璧一声尖叫,转头一看,见着顾延章的脸,虽然也是一样地没有认出来,可那心中深深的窘迫与三分惧怕之意却不由自主地冒了出来,那叫声只发出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下意识地脱口讪讪道:“大哥哥……”
竟是带了几分讨好的意味。
短短片刻功夫,场中便有了诸变数,张瑚心中本就不高兴,见自家弟弟吃里扒外的模样,更是不舒服,他正要上前把张璧接回来,却听得几声中气十足的鸡叫,定睛一看,原来不远处一个小丫头手里倒提着一只凶鸡,尾羽五彩斑斓,长长的,都拖在了地上。
那鸡这几声叫,登时把众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
张璧也跟着叫道:“小红!”
又见到被松节揪着耳朵,捧着屁股的白兔子,呼道:“小白!”
扑登扑登地蹭下了地,朝着秋爽、松节二人跑了过去。
秋爽听得他那一声叫,心中已是凉了半截,见人跑过来,更是哭的心都有了。
第三百四十五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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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来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来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来历
张瑚有些不自在。
他没有想到在这僻静的高山之巅,竟会再一次遇见顾延章,更没有料到,季清菱也在此,还恰恰撞见了自己一行人。
上回于家中遇见顾五之后,父子两略略商量了一下,却并没能讨论出一个解决方法来。
——毕竟对方的妻子救了自家弟弟,这一点是避不可避的。
然而到得此时,虽然其人在地位上与自己仍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可身份上,却早不是曾经那一个可以随意摆弄的白身了。
如何补偿?
原本设想好的出路自然是不能再用。
顾五已是一州通判,如假包换的正八品京官,下一回诣阙之后,凭着赣州城的诸功劳,再往上爬上一步,也是情理之中的。
这个时候,单纯的还银还礼,莫说对方定不会收,这边就是送都不好意思送出去——简直像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脸。
而若说给对方的仕途助一道力——阁门舍人之职虽然清要,可却没有什么得力的职权,这一个知州之位,更是连屁股都没有坐热,说不得,还要拿对方原本的那些个功劳来填。
偏生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他与父亲还要去同顾五分权。
父子二人寻不到解决之道,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在一边,装着傻,当做什么没有发生,以后得了机会再说。
张待年东蹭西捞,宦海浮沉,挨过不晓得少弹劾与攻讦,脸皮甚厚,叫他一面道谢,一面问顾五要权,也能做到面不改色。
可张瑚年纪轻,还兼着自负自矜,脸皮相较起来,自然是薄上许,做不到自己父亲那一步。
原本没有两相面对面,他还能纵着手底下人去跟对方打擂台,如今当真与人撞上了,他少便生出几分不悦来。
赣州这般大,能去的地方也不少,没事带着家累来爬东平山,这顾五,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他此刻见了顾延章同季清菱夫妻二人,又见得自家弟弟缠着对方不放,更是恨不得把那小孩扔去同野鸡白兔关在一处,最好这辈子也莫要出门了。
张瑚面上一时青一时白,饶是他自傲反应敏捷,却也想不到该如何回应。
旁边的几个老和尚却半点没有这个顾虑,听得张瑚称呼那一个领头的青年为“顾通判”,互相对视一眼,立时一个箭步往前而去,当前一人单手在前,对着顾延章行了一礼,口中念一声佛号,道:“贫僧乃是此地主持,不知官人莅临,实是有怠慢之处!”
又一迭声催人去叫知客过来。
永昌寺不过百人的规模,全凭着斋饭同东平山的风光来吸引香火,主持自然不是什么佛法高深的大和尚,此时称呼起顾延章来,全是一派俗家行事,压根没有方外之人的超脱。
他山间不知日月,只懂这一边来的是赣州知州的一双儿子,那一边来得却是通判本人。
一个是二代,一个是官人,身份高下立判。
张待来得还不久,山上并不晓得原来此人后头还有一重太后伯父的身份,可顾延章在赣州已经一年有余了,其人行事,在百姓口中便似一个传奇般,主持自然也是听过的。
他正因寺中放跑了知州儿子的宠物而惶惶,不知该如何是好,瞧见顾延章了,又因对方名声甚好,想着哪怕这一位官人能帮着美言几句,也是好事。
那方丈同顾延章又奉承了几句,见对方当真是一副素服外出,不欲旁人知晓身份的行事,当即改了口,问道:“正有一桩事情想要求问施主。”
一面说,一面指着秋爽、松节二人手上的动物,道:“不知施主此行是从哪一处见到的这一兔一鸡,可有见得另外一只白犬,并一只狮猫?”
原来自延州事毕,张璧那小孩自是跟着父兄回京城。
他这一回回家,是满心要死赖在京城,再不愿意往外走的,又因从小顶顶会趋利避害,更知道他娘说话做不得数,争不赢他哥,索性跑去宫中寻了张太后,哭着闹着要“日日进宫陪着,在外头天天想大姐姐,想得一口饭都吃不下,夜间觉都睡不着了。”
各色甜言蜜语不要钱一般往外说。
他小小年纪,长着一张粉嫩嘟嘟的脸,哄人的话张口便来,连脑子都不用过,逗得张太后又是疼,又是爱的。
然则这小屁孩千算万算,独独没算到自己这一年在外,没有做娘的宠着,又没有张太后护着,更没有一众纨绔小儿围着无法无天,每日在府中跟着先生读书写字,还自家要了个师傅跟着习武,虽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实在要比在京城时要长进太。
张太后被这小娃撒泼撒娇,本有心要把他留下,偏帮张待谋了赣州知州一职之后,张瑚进宫同她说了一回理,又把这幼弟的前后变化拿出来一一比较了,执意要把人带去父亲任上。
恰巧那一阵子宫中事情,有人闹水疱,把赵芮好几个嫔妃都染上了,她担心小儿扛不住,要给染了病,便只得任凭张瑚带着人走了。
临行前为了做安抚,她特意赐了几只动物,并一些个玩意,都是番邦朝贡的好东西,只当安慰这小孩子,又好说歹说,承诺下回定是不会叫他“出去外州吃苦”,这才了了此事。
张璧得了东西,哭哭啼啼半日,知道是说什么都没用了,只得哭丧着一张小脸,跟着父兄来了赣州。
他虽是被迫,却也晓得讨价还价,拼死拼活把那几样小动物带上了,原是一只广南西路进上的彩鸡、西域呈上的白兔、狮猫并白犬,总共四样动物。
到了赣州,张待头一回当这真正要做事的亲民官,旁的不忙,想要忙着分权,跟长子四处探查情况,自然没空管小儿子。
张璧一个人跟着几个先生,闷得不行,有事没事就撩兔子、彩鸡等物玩,照着自己的一日三顿去喂养,只把这几只动物喂得比起原本得的时候还要胖了一倍有余。
第二百四十六章 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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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玩
他也有眼色,晓得此时说话必不会有人搭理,一人在后衙当中闷了好长一段时间,待得父兄忙得告一段落了,这才跑去张瑚面前闹着要出门,也不做别的,只要去寺庙里头“帮大姐姐同陛下祈福”。
张瑚对这幼弟,说不心疼是假,见他乖觉,安安分分了这样久,也不容易,又听他辛苦掰扯出来的这理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到底还是答应了。
他趁着清明连着休沐,正正两天假,四处择选了一番,唯有这东平山离得不远不近,又僻静,不会人杂乱,正巧又有桃花开得盛,带着弟弟上来,小孩自有仆役带着放开了跑,自己也能休息一回,是以才定了地方。
虽是休沐,张待却是累得不愿意动弹,便在家中休养,只张瑚拎着张璧,由二三十个下人簇拥了,来这山上游玩。
张璧在家里头日日同那几只动物作伴,自是不肯单独走开的,便也强烈要求带上了,到得地头,几只本是关在院中,偏生有那不知事的和尚来进屋端茶送水,不小心开错了门,把那几只动物给放跑了。
那和尚初时吓了一跳,还不敢说,放了茶盘就去追,寻来寻去,早不见了影子——此时犹是想要瞒着,便叫了走得近的一齐帮着找,果然还是找不着,才不得已同掌院说了。
掌院登时大惊,也不敢再隐瞒,只好立时去找了主持,大家去同张瑚认错,又发动全寺帮着“掘地三尺”地找寻。
张瑚却是没有那么好打发,他也不要寺中和尚赔礼道歉,也不要免什么食宿,自然也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一则张璧知道几只跑走了,哭哭啼啼的,什么都不管,只嚷着要他的“小白”、“小红”、“大白”、“毛团”,轻易根本敷衍不过去;二则毕竟是太后赐下的吉物,若是这般不见了踪影,太后那边倒是不难应付,可他的面子又往哪里摆?
于是一干人等,寺庙这一头缠着想要求饶,想讨一个“找不到怎么办”的准话,张家这一头却又咬死了只要找到,旁的什么都不要,正纠缠间,谁想到就正正撞见了顾、季一行人。
顾延章知道了几只动物跑掉的来龙去脉,便着松节带着人去发现野兔、野鸡的地方去寻,看能不能找到另两只。
张璧见了季清菱,又见了自己的“大白”、“小红”,上前摸了几下,确认了没有抱错之后,虽然不至于破涕为笑,却也没那样难过了。
他挥一挥手,做一副小大人模样,令旁边跟着的仆从把兔、鸡带走,自己却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季清菱,只要“陪姐姐玩”。
张璧聪明得很,虽然延州被救的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可一则当时相处的片段还依稀有些印象,对季清菱亲近得很;二则自然知道跟一两个月间只能抽出一两天陪他的长兄比起来,当然还是“姐姐”更会耐着性子同他玩。
有了这一番波折,又见得自家弟弟如此没脸没皮,张瑚再怎么不愿,也不能再装傻了,只得先上前道一回谢,先行谢过季清菱当年救下幼弟之恩,再谢顾府帮着带回来了这两只御赐之物。
此回相遇,顾、张二人都不甚开心。
前者本是带着季清菱上山赏景,一心要两人朝夕相依,在这陌生之处,好好过上两日,谁晓得遇得张家兄弟二人,有了这等半熟不熟的外人在侧,氛围立时就不一样了。
后者一是脸皮不够厚,正如在花天酒地时遇见了债主一般,十分尴尬,又因为弟弟的兔子、野鸡,欠下了对方一个小小的情——虽然不值一提,却也极是不痛快。
两边都不快活,可来都来了,自然也不可能就此下山,只得互相寒暄一回,又说了几句话,才各自回了屋。
张璧先还拉着季清菱的裙子不肯放,被她劝说了几句,又得了应承说改日有空陪他玩,还见顾延章这个“大哥哥”站在一旁,挨得甚近,而自己长兄火气都要从眼睛里头喷出来了,这才不得已瘪了瘪嘴巴,放开了手。
这一回来永昌寺赏玩桃花,张瑚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他先还兴致勃勃,已是准备在桃花林中煮水烹茶,好好耗上半日,次日一早,还要去看日出。被这般一搅和,心情再不复先前愉悦不说,张瑚还要想方设法教育弟弟,不让对方闹腾着要去找“姐姐”。
毕竟如果是放在以前,他自是可以把幼弟扔给季清菱,当一回甩手掌柜,可到得现在,若是把小孩子塞给一州通判的妻子,这事情传出去,别人不会说旁的,只会笑话太后的娘家没有家教。
张瑚这两日过得甚是煎熬,顾延章却是身心俱悦。
他难得有机会同季清菱出来散心,半点也不打算被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给干扰了。
一行人本来住在寺外的屋舍,不算在佛门里头,他下午便放心地携着人去后头看了半日的桃花,就在桃花林里头伴着缤纷落英,摆了一桌素宴,跟小妻你侬我侬,一顿饭吃了近一个时辰,吃得林中起了冷风,这才搂着人回了屋。
待得次日还未到寅时,他便把季清菱给叫了起来,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又让秋月等人带了浓浓的姜糖水,去寻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先是看星星,再是看日出。
两人在一处相处已是九年,虽然中间除却顾延章在延州服役那一段,几乎从未分开过,可真正放开一切琐事,心无牵挂,从早到晚谈情说爱的时间,却是少之又少。
今次趁着这机会,两人伴着繁星明月,又伴着晨曦云雾,最后伴着新生之日,寺中晨钟,互相依偎着谈文章,谈美景,说往日,道将来,只觉得实在是又甜蜜又畅快。
虽然山顶风又大又冷,日出被厚厚的云雾遮挡着,都没瞧见是怎么升起来的,在他二人看来,却是依旧美丽非常。
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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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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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日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八章 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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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日出
等到太阳一跃出了云层,山顶仿佛一瞬间便亮堂起来。
顾延章把季清菱揽抱在怀里,两人相依相偎,执手十指相扣,往外眺望着。
他站的地方视野开阔。
此处天高景旷,于山崖之巅,阳光映着雾霭深林,岩石峭壁,仰望是云霞明灭,云团聚散,俯瞰有茂林古树,青藤野花。
而更近的地方,甚至不用咫尺之距,就在怀中,心爱的人正专注地看着山中美景。
三四月的清晨,阳光熹微,温暖而柔和地洒在怀中人的面庞上。
眉是柳眉,睫毛翘得那样好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当真是昨夜天空中最亮的两颗星辰,都比不上的璀璨,而那秀挺的鼻子,丰润的嘴唇,都看得他从身到心都要醉了。
顾延章从来觉得自己家中这一位极美,这在旁人看来只是清秀好看,全靠着十二分灵气把等次提高的长相,在他眼中,简直是无一处不得宜,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看上半日也还不够的。
眼睛再亮一点,就要咄咄逼人了,眉色再浅一点,就是平平无奇,鼻子再挺一点,好像也过了三分,而嘴唇……生就这样的嘴唇,又在这样的时刻,若是不亲一口,实在是暴殄天物罢?
这样想着,他情不自禁地就倾下身子,偏过头,就到季清菱的唇边,轻轻印上了一个吻。
吻毕之后,他挨着那白里透着淡淡粉色的脸颊,同往常一般亲昵地擦吻了一回,才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满足地叹道:“清菱,我真欢喜。”
季清菱被他抱得暖洋洋的,仰着头给他蜻蜓点水地吻了一回,虽是凌晨便起了来,却半点也不觉得疲惫,只小声回道:“我也极欢喜。”
她从前体弱,连门都没出过几回,转到此身之后,虽然才来那时吃过一段苦,可却是得了健康的身体,如今虽不能说踏遍天南地北,与前世相比,却也算见识过四地不同风光,经历过世间各色美好与精彩。
到得蓟县之后,她与顾延章朝夕相伴,对方当真撑起了一家之主的担子,对她百般呵护,极尽体贴。
再到后来二人成了亲,不管那人忙,又有少事情,却从来都把自己捧在手心,放在心窝里。
尘世之中,有这样一个人互相扶持着走下去,自己当是极幸运的罢?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季清菱竟是忆起了前世。
从前的父母,从前的兄长们。
我如今过得很好,你们知不知晓呢……
你们又好不好?
她心中一酸,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让自己努力把那复杂的情绪给压下了。
过了片刻,季清菱轻轻脱开了后头的怀抱,向前走了一段路,双手合十,对着初升的太阳,拜了三拜。
一谢天地。
二谢前世的父母兄长。
三谢此身原身,再谢此身父母。
待得拜完,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从那一股情绪中脱出身来。
转过身,顾延章正温柔地看着她。
季清菱忽然就仿若被拨动了心中某一根弦一般,莫名的,微微一震。
应是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
她往回走了几步,越走脚步越是轻快,到了最后,行到跟前,被顾延章抱了一个满怀。
她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头,对着这从最开始就陪着自己的人,郑重其事地承诺道:“五哥,我会一直对你好。”
有一刹那,顾延章仿佛生出了幻觉一般,好似全身酥酥麻麻的,竟不知身在何处。
他把人抱着,心软得比昨日那白兔子的毛还要服帖,低下头,贴吻着怀中人的额头,低声道:“我也只一直对你好。”
两人在这晨光之中,互相挨着看了好半日的景。
虽然日头渐高,可究竟只是三四月,此处面风,难免还是冷得厉害。
一旁的小炭炉上煨着一小锅姜糖水,另有食盒里装着空碗盏。
顾延章取了一个厚瓷杯,由锅中舀了小半杯热姜水出来,给季清菱捧着暖手,自己则是另盛了一碗,放得半烫不烫的,有一口没一口地同季清菱分喝了。
两人在此处赏景喝姜茶,一应俗事皆是抛在脑后,只当天地间只有彼此,耳边是呼啸的风,远处是涌动的雾霭与流云,天空是淡蓝的颜色,林间有鸟鸣,还有似有似无的鸡叫,实在是让人从身到心,都放松下来。
季清菱捧着瓷杯,听着鸟叫虫鸣,忽发奇想,感慨道:“可惜没有带琴上来,不然此处架一处琴台,五哥也来奏一曲百鸟朝林,不晓得会不会当真有鸟儿扑过来。”
顾延章微微一笑,看着她,柔声回道:“旁的鸟儿我不知道,只眼前这一只,是再跑不脱了。”
两人自谈情说爱,拿些毫无意义的话,说得彼此都有滋有味,而转过一大块山石,不远不近一处凹进去避风的地方,却另有两人分开三四尺,各坐在一块岩石上头。
秋爽有些如坐针毡。
她只觉得自己已经等了有一个时辰了,却迟迟没有见得动静,忍不住站起身来,伸着脖子往山下看一回。
松节实是有些无可奈何,只道:“秋月姐同松香去吩咐早食了,去了才不到一刻钟,没那样快回来。”
秋爽“噢”了一声,讪讪道:“去了这样久,怕是不止一刻钟罢?”
松节没有回话。
秋爽只得又坐回了石头上。
她心中默默数着数,却是没数到五十,又再坐不住了,复又起来往山上了几步,钻出一个头,去看一看山顶。
松节见她这屁股下头长了尖一般的样子,只得叹一口气,道:“你又去看什么?”
秋爽理直气壮,回道:“我得瞧瞧姑娘同少爷那一处有没有什么事,若是有事,怕不要找我们上去伺候。”又皱着眉头道,“顶上那样冷,风又大,咱们躲在这里偷懒,放着他们在上头,会不会不太好?要不要我上去问一声?”
说着当真就要往山上走的样子。
松节连忙把她给拽了回来,道:“少爷吩咐咱们在下头等着,咱们听命就是了,你这一回自作主张跑上去,若是扰了两位主家,是去找秋月姐骂吗?”
第三百四十八章 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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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章 日出
- 肉肉屋
第三百四十九章 嫌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九章 嫌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四十九章 嫌弃
“这也算惊扰?!”秋爽瞪大了眼睛,愣道,“我就上去看一眼,问一句话,寻常少爷姑娘二人在屋中,秋月姐偶尔也进去问一问,也没见被说什么,怎的到了我就不行了?”
又道:“这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我一个小丫头,哪有什么扰不扰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同一棵树也没甚不同,连只兔子都扰不到,怎么会扰到他们。”
松节一时连话都不晓得怎么回。
面前这人,你说她傻,偏偏书也会读,话也会说,事情也做得不差,还晓得山顶风大,一心记挂着差事,急着要去伺候。
可你要说她机灵,当真是昧着良心也夸不出口。
年岁也不小了,连两个主家这种时候不愿意叫外人在旁边伺候也看不出来,这些年跟在姑娘身边,简直是白瞎了。
如果不是自小一起长大,他甚至要怀疑,这丫头是在装着傻耍自己玩。
旁的秋月秋露,哪一个不是聪明剔透,一点就通的,便是后来进的几个小丫头,也警醒得很,偏这一个,蠢得连吃药都治不好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长得这样一张脸,偏是个呆的!
这人是怎么养成这幅德行的?!
松节磨了一会牙,想着要怎么解释,想来想去,自家一个男子,怎的好跟一个小姑娘家说这些男女之情,只憋得自己胸口闷得慌,恨不得把那口气捶出来才好。
秋爽见他半日不说话,还以为这是被自己的道理给说服了,便拔腿要往山上走。
松节拽着她的袖子不肯放,无法,只得道:“你若是上去,见少爷挨着姑娘站在一处,你要怎的办?”
秋爽不以为然,道:“这有什么,上元节夜市还大把人手拉着手去逛街呢,偏你小小年纪,这样古板!”
松节闭着眼睛逼着自己定一定神,又叫自己不要同这傻的一般见识,一口牙齿都快要被磨得碎了,好半日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道:“你没什么,主家有什么!你要去插一脚,也要长点眼睛!”
他心中一急,被面前这人蠢得口不择言,脱口便道:“改日你有了夫家,你二人在一处好好说话,若是被我进去扰了话头,看你恼不恼!”
松节话刚出口,便见秋爽表情一怔,顿时心中大悔。
这话怎的好由自己直接说!着实是有些失了分寸了。
他正要往回找补,不想秋爽却是撇了撇嘴,道:“偏你们想得这样,若是我们说话,你自进来同我们一处说,我才不恼!说个话有什么好恼的!”
却是又加了一句,道:“看你这样紧张,我就不去了,省得听你絮絮叨叨的。”
她说完这话,跺着脚,蹲到一边铁锅旁,取了搁在石头上的食盒里装着的大碗,倒了一杯姜糖水,问道:“你喝不喝姜水的?”
松节已是被噎得无话可说,见她一转身,全然当做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简直是服气极了,那口气梗在心间,上不来又下不去的,只闷声道:“不喝。”
秋爽也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吹着气喝了两碗。
这姜汤放在火上煨了半日,又放了足足一大块黄糖,里头还加了十来颗红枣,辣中带着甜,甜里还透着枣香,十分好喝。
秋爽才放下碗,没坐一会,见半日山上没有动静,山下也没有人来,又见松节并不说话,不晓得在想什么的样子,实是有些无聊,便又把那姜汤喝了一碗。
松节见她喝个不停的样子,一时又有点口渴,一时忍不住又有点担心。
这上不着屋,下不着店的,旁边皆是山石小径,坡又陡得很,连棵树都找不到,若是这蠢蛋水喝了……
他也不好直说,只得含糊道:“你少喝两碗,少留点给秋月姐她们。”
秋爽拿帕子把嘴一擦,回头道:“锅里还着呢!秋月姐她们下去安排早食,不晓得会不会带点吃的上来……”又喃喃地道,“唉,本也没觉得,偏今日起得早,这一处又冷,若是姑娘肚子饿了,还不晓得要怎么变东西出来给她吃……”
脑子里还想着昨日野鸡,不由得砸了咂嘴,心道:可惜了那一锅鸡汤,好大一只肥鸡,听说是广南西路的贡品,不晓得同旁的野鸡又什么不同……
既是贡品,想来味道更足罢?
若是半路就炖了汤,少不得自己也能分得半碗……
分不得也不要紧,闻闻味道也好啊!
她心中挂念着鸡汤,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松节说着话,时不时又凑眼去看一看山上有没有什么动静,听不听得姑娘或是少爷叫,时间倒也算是挨过去了。
且不说这一处一个小厮,一个丫头你嫌我,我嫌你,山顶之上,顾、季二人看饱了风光,自打道回府,行至转角,却见松节满脸尴尬,秋爽则是捧着肚子,急得团团转的样子。
“这是怎的了?”季清菱不由得问道。
松节不方便回话,秋爽见得两人下山,却是喜出望外,行过礼,忙道:“我先上去收拾锅、炉。”
一面飞也似的窜上了山。
季清菱狐疑地看了松节一眼。
松节心中暗暗叫苦,嘴上却是不好说话。
这要怎么回?
且不说那蠢蛋也没直说——只怕是姜糖水喝了,没地方去罢!这一回跑到山顶,估摸着是要寻地方,当真是丢了大脸,又若是被自己戳穿了,以后还不晓得两人之间怎的说话。
况且这等腌臜的事情,也不方便同少爷、姑娘二人说罢?
他讪讪一笑,低着头,只装着傻,扮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在前面开着路。
三人到得山下,秋月、松香二人早把饭食安排好了,心里也收拾妥当了,众人简单用过早食,一面着人去张璧那院子里头送了个信,这便下山了。
难得有机会出来赏玩,又见了桃花,又吃了斋饭,一行人从上到下,人人都高兴得很,只有秋爽,行路之时缀在最后,还时不时就走进林子里,过好一会儿才出来,半晌才追上队伍。
松节看在眼中,直想闭了眼,当做自己不认得这蠢货,偏又担心这山野僻静之地,遇上什么事情,少不得停两步等一等她。
然则秋爽那等脑子,自然是看不出来的,还要奇道:“你脚不舒服?怎的走得这样慢?”
第三百四十九章 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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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捷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章 捷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章 捷径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众人辰时过出发,回到后衙已是酉时一刻。
厨房里早备好了晚食,又温着热水。
夫妻二人换了衣衫,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顿饭,各自盥洗一番。
因各色缘由撞在一处,顾延章素了有小半月,今次好容易回到家中,到得晚间,终是忍不住拉着季清菱缠绵了半日,才两相贴着睡了,次日早间神清气爽,自心满意足去上衙不提。
他这一处手头事项早已游刃有余,每日不用少工夫,便能把公务处置完毕,因腾出了手来,还亲自去盯着城外营地,叫营中比起从前更是运转有序,连往日偶尔闹出的小乱子都不见了踪影。
再往北,吉州、抚州等地今岁雨季终于不再继续干旱,而是连着下了七八场的大雨。
透雨一浇,蝗虫自是死绝,至少今岁蝗灾再无重发的可能。
营地中的灾民们得了确信,不少便动了心思启程返乡,却有部分或是已在赣州城内觅了生计,或是在附近县中寻了事做,留在此地,不愿再走了。
流民来时并未与赣州城中有任何通气,走的时候也是成村成户,全无计划。
顾延章早料到此事,每日着营中保长询问所管流民意向,提前统算返乡人数,又增加营地巡卫,以防有流民趁着要走浑水摸鱼、偷鸡摸狗,生出事来。
他这一处桩桩件件打点在前头,便是有时候出了什么不妥,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很快解决了。
而另一边,张待、张瑚父子二人带着二三十个幕僚、门客,又有十来个族亲,许仆从赴任,候得后续人员到齐之后,实在是人力充足。
衙中琐事张待自扔给顾延章这个做通判的去了,而其余他待管之事,其一白蜡虫,却是蓄养还未成大气候,要操心的并不,只由农官看着,又着那两县按部就班护一护而已;
其二福寿渠,那一处也有顾延章的幕僚许明带着办交接,虽然开始手忙脚乱了一番,到得后头,手下人将事情拆成一二十块,各自分管一部分,磨合一回,除却爱互相吵吵,争功抢劳,也慢慢接了上手。
他见外头诸事无碍,一应顺利,心中少不得又生出几分自矜自信来,一心想要做一番大动作,才好显出自己的本事。
正值此时,手下幕僚来回,说是州衙中胥吏办事推诿不力,叫又叫不太动,叫得动了,又总敷衍了事,又做也做不太好。
张待何等出身,他从前颐指气使,不领实事,可一旦领了正差,眼中又怎能容得下砂子。
当即决定要好生整治一番胥吏。
李定在赣州州衙之中积年最久,张待一要问话,他几乎立刻便被寻了过来。
听得张待质询,李定弓着身子,脸上尽是为难,犹豫半晌,方才道:“官人有所不知,实不是下面人怠慢行事,衙中户曹司原本也只有二三十人手,如今正值灾民返乡,半数都被抽调至……城外帮着清点人头、登记名册,又兼如今春耕才毕,还要下县乡对照田亩,再有要把去岁宗卷抄誊封存……”
说到巡铺、兵丁,又道:“……因灾民甚众,恰要返乡,怕是无人看管,要出乱子,顾通判便派了半数去城外盯守,的是再抽不出余的人了……”
说到文书,又是低眉顺眼地道:“通判说,月末待要查点前一季宗卷档案,衙中文书皆是忙着备档……”
说来说去,口口声声,便是明里不提“通判”,暗里也在说“通判”。
张待虽然治政之能平平,可见识并不短浅,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老吏在打什么算盘。
只是他如今正要立威,即便知道这胥吏在挑拨离间,偏又不能不往下跳。
赣州州衙之中,如果都只听“通判”的话,那他这个“知州”,又用来做甚?
训斥了几句那李定,让他回去传话,着州中吏员、差役各自好生办差,今后勿得拖延之后,张待才把人给打发走了。
正巧张瑚从外头回来,要寻父亲说话,将这一番对话听在耳中,等人走了,忍不住劝道:“爹何苦要听那奸猾之人挑拨,顾延章虽然碍眼,最也就这一二月间便要挪位子了,此时跟他别苗头,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张待摇了摇头,道:“你经事少,不知道里头的弯弯道道,这些个胥吏个个都是油里滚出来的,此时只要让上一分,他就觉得你好欺负,将来敢欺你十分,若是给他们看着我听得顾五二字,便罢了休,这同拱手让城池,又有什么区别?今后莫再想要使唤他们做事。”
他这一处还教着儿子,而转眼之间,只隔着几个公厅的孙霖同王庐,便知道了李定方才说的话。
“张舍人说了,城外营地重要,城内事宜也一般的重要,让下头人不许顾此失彼,若是本职做得不好,将来论责论罚,不要说他手辣。”
月初才从京城回来的黄老二,如今已是连升了两级。
他被顾延章一手托起来,先是在州衙之中立了足,受众人簇拥,后来竟是直接有了机会进京面圣,心中那一把算盘,自然是打得噼啪响。
回了赣州之后,黄老二简直比起从前还要卖力几分。
他也是会算的,虽说如今靠着顾延章,能跟李定一家两相分立,旗鼓相当,隐隐还占着三分上风,可这毕竟是一时。
通判又不是常年在此,等他走了,下一任官再来,未必就能把在此地百年根基的李家压死,自己也不可能再有此时的好日子。
他跟着顾延章久了,也知道这人秉性。只要好生做事,让其看在眼里,回报绝不会吝啬。
便像那带他入京的许明,如今已是被朝中留在京城,在京都府衙内得安了一个位子,协助管勾设置流民营地之事。
这一项极容易出头的差事办下来,再有顾延章帮着举荐,最一二年,便能得官了。
天底下去哪里寻这等捷径?
第三百五十章 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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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 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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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换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一章 换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一章 换脸
既是起了心思,黄老二自然更为卖力,想着若是能得了通判青眼,跟着去下一地履任,便是最好不过了。
他知道顾延章不爱听人在背后乱言议论,便去寻了孙霖、王庐,想要卖一个好。
王庐只觉得奇怪,问道:“如今衙中有这样忙吗?我怎的没觉得最近有吩咐什么急差在办?怎的被那李定说来,好似衙门上下,人人都忙得脚朝天一般?”
孙霖只冷笑,面上的表情全是看戏,道:“这话七分真夹着三分假,若是不清楚情况,少不得要被他给糊弄了……张舍人初来乍到,又甚事都不知晓,自然给耍得团团转。”
他便一件一件数出来给王庐听,道:“户曹司的人每日只抽几个去城外帮着点人头,去也只轮着班,每人去半日,其余时间依旧在衙。”
“县中田亩数哪里要州中自己下去核对,都是下头自己送了数来,他们偶尔抽着地方下去看一两眼而已。”
“州中的宗卷,通判惯来要求是一月一清,如今虽然还在整理,可大头早就做完了,只剩下装订而已,这等闲事,随意两个人抽一天出来便能办妥,哪里就忙成这样了。”
他数完户曹司,又数巡铺、兵丁,再数衙中文书,个个三分的事,足足被那李定夸成了三十分的忙,偏说的又是手头在跟着的正经事,并无半点杜撰,乍一听起来,确实也是既耗时又耗人力的。
“不愧是几十年的老吏,当真玩起来,只要不熟悉此地情况,便是在其他地方做过官,再来赣州,少也会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上了。”
不怕听人说假话,毕竟假话有迹可循,少能摸出些底细来,可这等七分真夹着三分假,听起来比真的还真。
若不是孙霖在这年余里头,跟着顾延章一县一乡跑下来,把衙中各项事务都自己做过一回,还老老实实跟着一齐理过流程,哪里又能分辨出其中蹊跷。
王庐因为精力大都放在州学之中,即便也跟着跑过地方,也跟着做过事,没有从头跟到尾,便是也只觉得奇怪,却挑不出毛病来。
孙霖、王庐二人都能知道的事情,顾延章这边自然也早早就有人过来通风报信。
他无意被几个胥吏借来做大旗,跟张待龙争虎斗,却也不打算给对方踩着脸立威风,只等着事情再起来一些,自己才好去插手。
果然,张待训过李定,下头衙役胥吏们不时就知道了训话内容,又晓得了那李定如何敷衍。
个个都是人精,知道这一位知州好哄,谁还把张待放在心上。
张待吩咐幕僚们去办差,其中要用到许宗卷,那些个人去寻户曹司,里头人只叫苦连天。
找这个,这个说:“官人,您说要就要,可那正月的宗卷如今还在库房里头,本就整到一半,手头偏又接了顾通判派的要紧活,又得了知州的分派,再没空去整,里头如今乱糟糟的,个个标识都放下来了,要去一本本翻,才能翻到——此时当真抽不开身。”
找那个,那个说:“实是没有骗人——都是办差的,小人什么身份,您什么身份,舍人又是什么身份,哪里敢胡说!您要是不信,我给开了库房门,您自家进去找?我如今手头还有舍人才吩咐下来的事情,还有顾通判那边孙先生要的活,急得屁股毛都要烧起来了,就不陪了。”
去找都监要巡防图跟巡铺人手、路线,林严态度倒是极好,只嘴上一点都不松,笑呵呵地道:“实在不是不给,只是这都是乃是州中要务,不能随意外泄,若是舍人想知道,我便自去同他回禀,也省得你们难做了。”
幕僚们怎么敢让林严去同张待说这个!
让堂堂太后的伯父,阁门舍人,一州知州,去操实务,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真去了,挨骂的就不是林严——毕竟他到底有官在身,还是一州都监,以后张待不少地方都能用得上——挨骂的只会是他们这一干幕僚。
手下们转了一圈,杂事干了一堆,正经事没有一桩干成的。
他们自然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只会向旁人身上塞。
塞给州衙中的胥吏不妥,毕竟如果堂堂知州的幕僚,连胥吏都降不住,不用张待骂,他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
塞给州中管事的官员也不妥,譬如林严,以后还要常常相见,少事情要一同来办,这一下子就把脸给撕破了,又有点过。
想来想去,众人就想到了顾延章身上。
左右不久就要走了,横竖舍人的想法他们也能猜到几分,难得给了个由头,也好借来插手。
众人就去寻张待回话,直把事情往顾延章身上推。
“说是顾通判说要整宗卷,把所有的标识都下了,重新排架,如今排到一半,又把打发去做旁的‘要紧事’,库房里头各色宗卷散着放,此刻乱七八糟的,寻什么都寻不到。”
“林都监说了,顾通判特意交代过,巡卫之事乃是要务,不能同任何人提。”
“那李定说,顾通判嘱咐了,州中如今修公厅,添置器皿,都不能用公使钱,要从由官人自己掏……”
张待听得大皱其眉,对着立在一旁的下人道:“去把顾五请来。”
他这种不称官职,不去姓叫名的称呼,又兼口气十分不好,连一句“如果有空”的前提都不加,已经让厅中人听出些味道来,忙让到了一边,不敢再说话。
不久,顾延章便由人带着走了进来。
听张待明褒实贬地说了一通,他想了想,干脆把几个管事的吏员都叫了过来。
诸人连话都不要问,已是连忙争先恐后地回道:“前日舍人那一处有来问宗卷的,当时整到一半,后来听得舍人这边急要,大家伙已是连夜收拾,这几日都轮着熬夜,此时库房里头标识已是重新贴了,还请舍人前去一观望。”
“公厅器皿不方便再行添置,不过原本前些年买过一批,如今还放在库房里头,从未有人用过,上次听得舍人这边来说,已经重新清出来了,单子在此,还请舍人选上一回。”
便是那林严,没久也把图纸给递了过来,还补道:“这巡卫既要紧,路线也时常换,不太方便给下头人传来传去,索性下官自己递过来罢。”
人人都似换了一副面孔,仿佛长着两张脸,眨眼之间,便全不一样了。
幕僚们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直呼无耻。
张待则是面色铁青,仿佛被人从左脸到右脸,连着扇了好几巴掌一般。
第三百五十一章 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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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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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流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二章 流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二章 流程
如果胥吏们不是这张脸,不是这副做派,而是如同幕僚们口中所说一般推诿搪塞,张待完全可以用“办事不力”的理由来处置一番,或打或罚,都名正言顺。
可偏偏他们积极踊跃,卖力出谋。
这样一来,叫张待想借这个由头来发作,都不能了。
他在心中重重记下了一笔。
此时不能教训,不代表以后不能教训。
张家从前朝起就累世勋贵,张待从小锦衣玉食,到了现在,更重养生。
他熟读医书,想着张仲景说安内攘外,不仅药用如此,以药推人,处事也当如此。
想要在赣州城内做出功绩来,不先把衙门里头这一干奸吏给治了,又怎么能指哪打哪?
张待没真正管过衙门,却也外出领过许次差,知道胥吏难缠,此回带得这般人出来,就是打算如果衙中有人不肯用命,敲打不听,就要一并剥了职责,把那位子空出来,让幕僚门客自去顶上,好叫州中知道,强龙也压得过地头蛇。
胥吏自是难动,可却还不入到张待眼中。
只要手下把衙门一应事项熟悉了,他就敢叫这州城之中,日月换新天。
这一边张待须臾之间,心中已是转过了万千念头,几步开外,顾延章见得诸人这般行事,也只是寥寥数言,敲打了众人一番,让他们好生办差而已。
他不打算出头去做这个恶人。
官场有官场的道理,衙门也有衙门的说法。
上至京都府,下至下县,无论哪一处衙门,都只讲究一个道理:谁能压得住,谁就可以说话。
自那日李定在张待面前耍的花枪没被一眼拆穿,于衙中胥吏眼中,这一位新上任的“张知州”,头上戴的幞头就已经被黑浓的墨汁写了两个大字上去——
“废物”。
而这几天张待手下幕僚们的无功而返,更是让胥吏们认定了其人不足为惧。
胥吏对着顾延章唯唯诺诺,谨小慎微,任劳任怨,并不是因为他们发自内心地想要无私奉献,纯粹是在他面前糊弄不过去而已。
顾延章刚上任时,就是眼前这一批看起来比鹌鹑还要老实听话的胥吏,办出了“从临湘转运三万石粮米进赣州城,在赣江之中船翻了,损耗一万七千石”的差事。
胥吏难治,难就难在你不能简单地一撸了之。
毕竟官员乃是外任,没有在当地扎根几十年上百年的胥吏世家帮忙,少事情办起来要事倍功半。
比如账库之中的勾稽关系同没有记录的渊源——某某库转了少绢帛去某某库,某任官员批了,是因为什么原因,能不能转拨回来,如果不能,又是为什么不能。
比如村与村、县与县里头的恩怨纠纷与历史过往——某某村与某某村争水源、某某家与某某家争水井、某某人抢了某某人媳妇,还同要同他争田产。
再比如案件里的曲折缘故——证人同被告有世仇,其人说话不能全信,原告的儿子名义上是行二,其实应该是行三,原本的老大生下来眼睛有疾,已经溺毙了,这回他家说不好是不是贼喊捉贼。
等等等等。
这就是官员不得不一面敲打、一面依仗胥吏的原因。
如果罢免了这一批人,换上的是当地吏员,那跟不换也没有什么差别,还未必有原本那一批得用。
可若换上的是自己人,就如同换上了一个瞎子一般——来龙去脉你都不晓得,翻个宗卷你都不知道要从何看起,要你又有何用?
做官的管不住做吏的,就不要怪他们骑到你头上作威作福,屙屎拉尿。
而顾延章此时如果插手,用一个不恰当的比喻,同吃里扒外也没甚区别。
胥吏们这一年以来,在他手底下老老实实,兢兢业业,让做七分事,人人都争先恐后做到十分,而这一回,张待摆明了在与他这个通判争头脸,胥吏们正是借着这一股东风,帮他出气。
顾延章可以不理会,甚至可以在事情了结之后,他们叫过去私下训斥,可若是当着张待的面,用力过猛地教训了这一群胥吏,那就有点太不厚道了。
况且就算帮着发落了,张待还未必会领他这个人情——对方半还会认为这是自己故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作为对比。
与张待敷衍了几句,顾延章踏出了知州的公厅,回到之后,把孙霖叫了过来,细细交代了一阵。
孙霖寻了个机会,唤了黄老二去拿文书。
他把宗卷放在桌上,等人进来了,指着那一堆高高的册子,道:“都在这一处了,你拿回去,也让下头人好好翻一翻,莫要将来通判要用,你们也说找不到。”
黄老二呵呵直笑,躬身道:“您言重了,通判一有发话,下头谁不是把裤头都收得紧紧的,唯恐掉了裤裆,哪敢有半点怠慢。”
孙霖冷哼道:“别以为人人都看不出来你们耍的那些个弯弯道道,通判已是说了,你们如今不在他手下办差,他手不够长,也管不着,可若是因为这些误了州中正事,或是让他知晓有人借着这名头胡乱拱火,可就不要怪他不念旧情了。”
黄老二连连点头,诺诺连声,举着手起了半日的誓,自言回去之后,一定好好管束手下人,并与李定那一处好好通气云云。
两人说完事,孙霖就出门了,剩下黄老二先同厅中其余官吏坐在一处其乐融融地喝了一回茶,等手下到了,才一齐抱着那一堆宗卷,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公厅。
自这日起,衙门里头的风气总算是好像变好了起来,至少在张待的幕僚们吩咐什么事情下去、或是讨要什么东西的时候,胥吏们不再找各色理由,而是开始讲起流程来。
“您要常平仓的账册?好说好说,只是……这账册要看,先要请户曹司出了批条,再请李押司批签,常平仓是顾通判分管,您再去请他签个书,这便妥了,您要什么时候的账册?小人这就先帮您取出来,等您批条拿到了,立时就能看。”
“……能不能请知州签书?这……倒不是小人有意为难,只是将来转运都检点过来查核,看了批文人名不对,不仅小人要挨责罚,便是知州……也……”
第三百五十二章 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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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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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斗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斗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斗殴
那人只好去找户曹司。
负责这一块的长官已是去了会昌县查今岁的田亩,等了两天,人回来了,终于把字给签了,李押司又不在衙中。
一个账册批条,出了有十天,才真正拿到。
等到得手上,自然又发现其中某某地方不甚清楚,一问,那吏员道:“那不在这一本账目之中,在某某账册上,好似乃是单列的……”
要去借阅某某账册,好呢,不好意思,还得麻烦再出一张批条。
幕僚们被打发得晕头转向,然则想要挑毛病,却又找不出问题来。
都是照章办事嘛。
若是照章办事,还要挨罚挨处,哪怕您是太后的伯父,不好意思,咱们大晋也是讲法度的!
等到张待醒过神来,这才发现,明明已经过了两个月,自己那数十个门客手下,居然还在衙门里头打着转,旁的事情没有做好,倒是把一应流程全给跑熟了!
他这一厢正要好生抓紧一番,那一厢,已是有人来报,京城来了宣诏使臣,要去探视城外营地,并白蜡虫、福寿渠情况。
福寿渠只是顺带,赵芮最关切的,还是白蜡虫,其次则是流民营。
朝中如今穷,穷得六路发运司、三司使日日都将国库把得比老叟老妇的钱袋还要紧,他恨不得今日养了白蜡虫,明日那边就能出个几十万石的白蜡,再过两天,白蜡全变成了银钱,马上就能顶着用。
而流民营也是头等大事。
赣州城外营地的流民数量,到得后来,顾延章几乎是三日一报,朝中眼睁睁看着人数破了十万、十二万,最后巅峰时几乎到了十四万。
京城虽然也抚着四十余万的流民,可毕竟两处能动用的资源同人力都不一样,京都府衙能轻易办到的,赣州这一个普通的上州,已是要倾尽全力,才能勉强应对。
况且这一处只有一个才得官一年的通判,与一个从前没有治过州县的皇亲,无论赵芮对顾延章有少器重与欣赏,当日在殿中,又听许明、黄老二、许继宗等人说了少话,他那一颗心始终还是有些半吊着。
这里除却抚州等地的流民,可还有吉州人,那一处的民风向来彪悍,闹事也不只是一回两回了,如果赣州这里哪一处打点得不够到位,又激出事情来,就麻烦了。
比起皇城司送回来的线报,顾延章、张待自己呈上去的折子,赵芮还是更想让自己身边的黄门去确认一遭。
许继宗许都知凭着自家从前来过一回的优势,再一次抢到了这个露脸的机会。
这一回他是同一位叫做田绍祖的国子监博士一起过来的。
同数月前第一次到赣州时相比,许继宗已经十分熟稔,他跟着看过已经建了大半的福寿渠,再去记了一回白蜡虫的情况,最后才去的城外营地。
等到将各项事务一一询问清楚,探视明白,回到州衙之后,他从身旁的小黄门手中托着的朱漆盘里取出了一卷圣旨。
“顾延章听旨。”
大堂之中,随着许继宗抑扬顿挫的声音,张待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转过头去,看着站在一旁的田绍祖,露出了近些日子以来难得的一个舒心笑容。
而正听旨的顾延章,心中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终于来了。
岁考之后,按着惯例,自己早该入京陛见,可也许是考虑到赣州的流民,想着仓促之间不宜换人,是以迟迟没有旨意下来。
这一回许继宗应该是奉了圣意来此,他看过流民营,看过福寿渠,看过白蜡虫,这才放心颁了旨意。
顾延章依礼接了旨,将圣旨递给吏员单独放置之后,便上前同田绍祖再次见了一回礼。
看着这一位朝中安排的新上任赣州通判,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虽然在赣州才任了一年的官,可他付出的精力实在是难以言述,说是呕心沥血也不为过,其中种种,难以忘怀。
按着圣旨之中的意思,还特意派了新任来接手赣州通判的位子的行事,不用想,自己下一个差事,定然是不会再回来了。
头一回任官,赣州辖下的县镇、村户,他几乎每一处都走过了,而城外的流民营,城内的福寿渠,更是每一处都透着他的心血。
虽然知道这想法不合适,可他还是有一种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一夕之间,就被人抱走的感觉。
……
在顾延章忙着同田绍祖交接的时候,张待带着许继宗每日在赣州城中巡视。
他接手了福寿渠,也接受了白蜡虫,后者眼下还未生蜡,看不出功绩,只有福寿渠还能好好摆上一回,是以常常拉着人过来。
许继宗也很给面子。
在太后的伯父面前,他区区一个宦官,怎么能不卑躬屈膝,谄媚相待。
这一日东边沟渠已经完全修建完毕,正在灌水试渠,张待特意把许继宗带了过来,想让他看一看这沟渠的效用。
然而才走到壮丁们休息的营地边上,就听得里头一阵喧哗吵闹声。
张待脸色登时就黑了下来,他对着前头带路的吏员道:“怎的回事?好端端的,为何如此吵闹?”
那人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躬身道:“从前并不会如此,想来是有什么缘故罢,小人这便去看一回。”
说着匆匆上前,想把这一处的闹声给按下来。
然则已是来不及了。
有壮丁一面叫着,一面朝外头奔来,喊道:“快来人啊,里头打起来啦!”
不用他喊,外头的人也看出打起来了。
打架的还不止一个,而是许个。
吐唾沫的吐唾沫,拳打脚踢的拳打脚踢,打得全无章法,乍一看过去,竟是混战一般。
张待简直是丢了大脸。
随行的除了许继宗,还有江南西路的转运使,并附近州中过来的官员,都是被他请来看今日福字渠通渠的。
如今通渠没看成,只让他们看到自己管治不力。
幸而很快巡逻的兵丁就来了,将众人拉开之后,带头的人过来禀话。
他的面色十分奇怪,吞吞吐吐地道:“都是一场误会,如今已是说开了……”
张待怎么能接受这个解释,怒道:“将人带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鼻青脸肿的两拨人很快就被带了过来。
各人自述来历,一帮是赣州城来送饮食的百姓,一帮是修沟渠的吉州人。
张待简直莫名其妙。
这样居然也能打起来?
一个五十岁的老头捂着肿起来的右半边脸,上前回道:“实是误会,小民一时听岔了,以为是他们抢了我们的通判……”
第三百五十三章 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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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 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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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 对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四章 对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四章 对比
原来自许继宗到了赣州,不久就颁了天子旨意,宣召顾延章入京。
旨意一宣,顾、田二人,便开始按部就班地办理一应交接事项。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许继宗一身的宦官打扮,被张待带着在赣州城中晃来晃去,田绍祖又是这样一副生面孔,还有七八个幕僚仆从跟着,日日打州衙进进出出,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平日里头两家屠户佬骂街都能引来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赣州百姓。
很快,“顾通判就要赴京诣阙”的消息便传得开了。
赣州虽然有些偏,不像京城一样,市井之间,人人都敢把天子的床头事嚼在嘴边做下酒菜,谁都有个在御药院当差,知道昨夜天子吃了什么药、熏了什么香才能龙精虎猛的远房表亲,可这一处却有一桩好——来往的商人却很,见识广的人也不少。
没费少功夫,州城上下就个个都知道了“状元述职”是个什么意思,也知道了顾通判这一趟回京城,十有八九是不会再回来了。
而如今州衙里头那一个新来的,便是他的继任。
凡事都要对比。
赣州前一任通判乃是尸位素餐的唐奉贤,他泰半州务都交给下头胥吏打点,自己只想着捞钱,任官三年,留下来的东西当中,最显眼的便是城西的那一处赣楼。
赣楼建在赣江边上,总共三层,远可眺望蜿蜒江水,近可俯瞰城中风光,断断续续建了两年才建完,不仅州城里头,便连附近乡县,都有人被征发徭役,过来服过役。
这一处的作用只是供人赏玩而已,建好至今已经两年了,除却那些个腐儒文士爱上去念几句半通不通的酸诗,外地人偶尔去游玩一番之外,赣州人并没有觉出什么好来。
想要看赣江,赣楼旁边再走几步路,就有个唤作杨仙岭的小土坡,视野是一般的好,还不用花银钱——据说光是造这一个楼,两年间就花了近六万贯,怕不是用铜钱给堆出来的!
而顾延章上任之后,不仅州学办得欣欣向荣,便是各县之中,乡学也开始卖力抓了起来,如今往各乡各县一走,竟也能在偏远乡学里头听到稀稀落落的读书声。
除此之外,安济坊、施药局、安乐庐、漏泽园等等,更是一一重新整顿起来。
大晋本就有“安济法”,要求凡户数达到千户以上的城寨,均瑶设立安济坊,以收治供境内有病卧无依之人。
而施药局则是由官府出资,城内部分大医馆轮流出人坐堂问诊,配药只收药材的成本价,还会每月三次,向贫民开放义诊,并免费提供药物。
这些都是朝中要求州府衙门必须做的事情,可因为其空耗钱财,对政绩又无太大添益,是以真正去落地的州衙并不是很。
同样的银钱,用来做其余之事,也许在岁考时便能在自家履历上增添一笔,而用来照了规矩办事,不仅落不到好,说不定哪一处做得不到位了,还要被州中百姓数落——还不如干脆别去管了。
然而在顾延章不仅一一照办了,还办得十分到位。
季清菱从前便写过好几份关于州县治理之法的文章,其中观点清晰,同顾延章脑中所想不谋而合,两人这数年里头常常讨论,早已有了一个现成的框架可以套用,他也曾经去信询问过大柳先生的意见,到得赣州,先行试点之后,如今已是推行开来。
顾延章家中世代行商,对“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了解可谓极为透彻,他改了施药局的规矩,选定了部分常用药材,百姓来看病,一般的只用付近半的价钱,其余缺口由州中补上,并按坐馆大夫医治病人的数量,进行相关考核之后,由州中付给酬劳。
有利可图之后,州中的医馆对施药局立刻由不得不应付的态度,转变为了争着来参与。
除却施药局,其余许事项,他也都有一套整顿改进的方法,这些方法也许刚开始是受了季清菱的启发,可后头完善,全是靠这些年里头自己慢慢补充,与上任之后结合实际,与官员、胥吏、百姓们一点点相处之后的认知。
众事情管起来不容易,耗费的钱财并不少,不仅要财力,还要人力。
然而却是成效卓著。
去岁冬日赣州这般冷,可辖内并无一人受冻受饥?而亡,的穷苦人家,得了病之后,终于也看得起大夫了。
鳏、寡、孤、独有所依,有所靠并不只是一句话,除了完善的章法,还要人去卖力做事。
他日日在外头跑,并不是白费的,就任以来,大的方面如同增田亩、抚民生、添财计,小的方面便似修桥建路、慰问百姓,几乎处处都有成果,更别说还有最大的一项德政——福寿渠在这里摆着了。
都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知州、通判权力甚大,州官的能力好坏,与用心寡,当真是影响甚著。
有了这一番对比,又怎么让赣州百姓不对这一位通判感恩戴德。
而站在张待面前这一个捂着右脸的老头,便是靠着施药局才捡回了一条命,他并无儿女,妻子也早没了,如今住在州中设立的安乐庐中,原本每日出去做点散工,如今领了差,帮着来福寿渠的工地上送饭。
与其余赣州百姓不同,别人也许只是感慨一下,好官总是留都留不住,那等恶官却是赶都赶不走。
可对于这老头而言,如果换了一个新通判,却是不晓得能不能继续有安乐庐住,得施药局用,本就惶惶不可终日了好一阵子,偏偏今日才到得壮丁们休息的营地旁,就听得里头极热烈地讨论。
先是有人起头道:“我已是打听清楚了,那顾通判过几日要去京城述职,听说他这一回见了天子,就不会再回赣州当官了,还不晓得回去哪里,不若咱们也学旁人写个什么万民书,请朝中给他去吉州罢?”
第三百五十四章 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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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 离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五章 离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五章 离任
立时就有人急急道:“你那法子中不中用的啊?朝廷能听咱们说话?若是写那个什么万民书有用,那岂不是人人都争着好官要?这赣州城里头难不成就不会写了?咱们又哪里争得过?”
里头便是一通七嘴八舌的议论。
一个说:“你管他中不中用,写了总好过不写!左右朝廷派他去哪里做官不都是派,怎么就不能去咱们吉州了?”
一个说:“咱们家里头才遭了灾,又荒又旱的,估计过两年又要有涝了,照他们读书人的说法,那叫‘什么废什么兴’,顾通判在赣州治了水,修了渠,正正有经验,怎么就不能去咱们吉州了?”
又有人道:“别说了,吃了满嘴亏,吉州这几年简直是造了孽,都说有补有损,损了这样,总该给咱们补补了罢?叫我说,就该把顾通判给了去咱们州中,才算是今次老天爷也开一回眼。”
一个营地少说也有一二十号人在里头歇着,统共加起来,也不识得一箩筐大字,便群情激荡地谈起了要回去哪里寻识字的秀才公来写那一份万民请命书。
这个说某某县的某某得过县令夸,那个说还是要吉州城里头的某某某,听说都进京考过两回省试。
有人一拍大腿道:“何苦要回去寻?就地在赣州城里头找不就妥了?打听一会,州学那些个秀才公,谁字写得最好,咱们就凑了银子去请他写,写了再找人按指头——这个好找罢?”
一营都是轰然道:“哪里要找,回去说一声,就说咱们要请顾通判去吉州做通判,不用想,肯定个个都插着来按指头,还要找!你怕不是挖土挖傻了罢!”
有人便接道:“呸,作甚要当通判,来吉州自然是当知州!你看他在赣州都累成啥样了!来咱们吉州,叫他做知州,也不用干这样的活,如今日日都要往村里头营里头跑,听说明年就要二十了,连娃都还没有生出一个来!我二十的时候,大的那个都能挑水浇菜了!正该去咱们那一处把娃给生了,以后再好好做个五年八年的官!最好就住着别再走!”
唾沫横飞,指点江山,好似他也姓赵一般。
有人小声提醒道:“好似做官只能做三年的……”
没有人理他的忠言逆耳。
一应壮丁在此处说得煞有其事,只差帮着把“顾知州”儿子女儿的名字都给取好了,营地之外,来送饭食的赣州百姓却是个个气得七窍生烟。
好啊!收了你们在此处,好吃好喝供着,修福寿渠又不是不给钱米,你们居然还想要来挖墙脚了?!
那老头站在前头,本就担心以后没人去管安乐庐,自己要流落街头,病死饿死也没人管,听得里头这般算计,哪里能忍,当即踹开那一扇破破烂烂的门板,一冲进去,也不看人,就将手里头的饭盆一丢,口中吼一句:“杀千刀的吃里扒外!”
也不管自己说的究竟对不对得上意思,已是一撸袖子,几步往人群里头撞,逮着方才声音最大那一个,就冲着他厮打起来。
头一个打了起来,后头进来的人自然也趁势上去拉偏架,一时两帮人殴成一团。
正打得热闹的时候,谁想到,正正被带着人过来的张待给撞见了。
等到给巡卫的兵丁拉开的时候,两边已是闹出了真火,幸而大家都是胡打乱打,虽然看起来伤得厉害,其实都是外伤,里头并不很要紧。
张待听得那老头与开头被打那个壮丁分别说着事情经过,眼见又要重新再吵起来,只觉得自己脑壳都要炸了。
居然是因为这等可笑的理由斗殴?
竟还恰巧让自己给遇上了。
此刻的他,只想把两边人都拖下去,各打上一二十板子,叫其人再无力气生事。
可身旁站着天子使臣,站着各地官员,又不能对百姓擅用刑罚。
张待鼓着眼睛,好一阵子才把心里头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想到,这一日,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福寿渠休息营地中的有人斗殴的来龙去脉,一夜之间便传遍了城外的营地,又从城外的营地,往城内传。
这一下,便似火撩进了热油锅一般,呼啦啦的火舌便窜了起来。
城中各处陆续起了好几次冲突,都是赣州百姓同他州百姓闹起来的,尤其是吉州,其地民风惯来彪悍,原是到了赣州,被顾延章用规矩压着,又用银钱吊着,才看起来老实的些,本就是一言不合就要干架的风气,这一下被赣州人连着夹枪带棒地讥讽,又哪里受得了。
老子又不是来白吃白喝的,日日挖的沟掏的土,都被狗吃了吗?!
虽说谢是要谢,可哪里就欠了你们赣州的!
外头闹的次数了,便连季清菱也开始有所耳闻。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早走才是正经。
只要五哥人不在了,城里自然就会偃旗息鼓。
她开始催着下头人赶紧收拾行李,等州衙里头交接做完,一天也不要等,立时便要出发。
幸而顾延章的账册同宗卷移交得极快,他东西做得又干净又清楚,甚至都不需要重新整理,只用列成单子,一一请田绍祖清点交接了便好。
是以短短数日功夫,交接方已是没什么东西要处理,只有接交的那一边,还在盘点账目、整顿档案。
张待摆了一桌席给顾延章送行,等到酒意半酣,才道:“原是不好说,只如今城中因你要走之事,生了不少事,这一回,莫不如你便悄悄走罢?”
原来按照惯例,大晋有父老乡民给离任的官员送行的习惯,一般都是州中官吏安排,给各街各户摊派任务,要求某某日某某时来某某处送某某官员。
可为着顾延章离任之事,赣州城闹成这样,张待一则是出自安全考虑,二则是也实在不喜欢看到那场面,是以特意提了这话。
顾延章自然是同意的,他并不想走的时候,还要劳民伤财一回,倒不如干干净净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等到一应处理好,他交了印信与账册,同季清菱带着仆从行李,一大早便从后衙里头出了门。
然而他骑在马上,后头又带着马车行李,没久就被一个早起开铺子的小商贩给看见了。
那人手中本用葫芦舀了一瓢冷水要加进锅中,见他这一副行事,登时那葫芦掉到了地上,水洒了一地,却是无暇顾及,而是大声叫道:“通判,您要走了?!”
铺子里头寥寥几个在吃早食的客人刷的转过头来,继而不约而同地倏地站起身来。
第三百五十五章 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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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行
顾延章在赣州任官一年,素来轻车简从。
他出巡时几乎从来不带旗牌官,也没有让人鸣锣开道的习惯,而与此同时,又频繁地出入街市之间,或问民生,或听民情。
尤其是在福寿渠兴修之前,他更是特意抽出过一段时间,专程用来探访城中百姓,询查各类意见。
种种缘故凑在一起,使得州城上下,几乎没有不识得这一位通判的。
若是一排身着官服的人列队站在赣州百姓面前,可能一百个里面,未必有一个认识谁是在此地任官足满三年的唐奉贤,谁是知州已久的孟凌,可一百个里面也难找出一个,会不认得顾延章。
随着那店家的一声叫,食肆里头的食客们一转头,待见得果然是州中通判,正骑在马上,一身赶路的骑装,旁边还有跟着好几辆马车,并七八个随从——一副要远行的模样。
众人登时连早食也不要吃了,将筷子一撂,纷纷就往外头一齐跑了出来。
“官人,您要去哪?!”
远远的,一人明知故问地喊道。
他一面喊,一面带头往前头跑,口中还叫道:“官人,莫要先走!州中还要送万民伞!”
后头有一个机灵的,已是撒开腿,掉头就往后巷跑。
这几个人里头有三十来岁的壮丁,也有五六十岁的老头,壮丁跑得快,眼见马上就要追上了,老头跑得慢,还有点崴脚的样子。
顾延章见这情形,也不敢十分走,怕叫那老人急得当真摔了跤,更不敢随意搭话,怕他们惹得人越来越,只得朝着身旁的孙霖使了个眼色。
孙霖连忙打马掉头,向后跑了一段路,对着那几个人劝道:“莫要跑,莫要跑!都回罢!都回罢!”
他连连说了两回,又做了个往回走的动作,然而压根没人理会,反而往前冲得更快了。
头一个壮年人已是距离顾延章只有两三丈,其人转头一看,见左边有间吃豆浆饮子、炊饼的食铺,里头坐了七八个一看就是卖气力活的汉子,想是吃了早饭,就要去上工的,此刻听得外头动静,都探头探脑往这边看。
那人立时就把声音扬高几分,叫道:“里头的兄弟是不是咱们赣州的?都出来帮着拦一下,莫要干坐着啊!顾通判这就要偷着走掉啦!”
食铺里头的汉子们听得“顾通判”、“走掉”等字眼,把碗一推,踢了条凳,一个个往外头奔出来,便是在案板上揉着面团的店家,也搓着手绕出了灶台,跟在后头跑。
一出得门,诸人见到顾延章骑在马上,一副远行打扮,哪里还有不知,便追着上来,站成行,挡在路前头。
其中一人约莫四十来岁,他上前几步,叫道:“官人,您还记不记得小人的?去岁有人冤我偷盗,全靠官人明辨,还我清白!”
此时虽是大早上,路上行人寥寥,店铺也只零零星星开了几个而已,可这里却是赣州城内极为繁华的一处街道,前头是食肆商铺,后头便是民居,不少店铺上头都加盖了阁楼,里边住着人。
此刻听到临街处这般吵,离得近的好几扇木窗都打开了,从里头钻出一两个头来打探着外头情况。
急着要出城赶路的一行人已是被堵在原地,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松香在前头开道,心中早生出几分不妙来。
面前这人还在说着去年顾通判是怎么帮他洗清冤屈的,絮絮叨叨,一说起来就没个了结了,可偏偏情真意切,眼睛红红的,说着说着就起了气音,好几回扯着嗓子,声音都变了调。
松香同几个小厮仆从连忙下马去扶他,想要劝众人让开,可诸人纹丝不动不说,还反手拉着他们,这个道“你跟通判说,叫他不要走了!”,那个说“哪一处做官不是做?咱们赣州难道不好吗?小兄弟,你同通判好好说道说道,叫他留在这一处,就不要去旁的地方了!”。
还有人掏出兜里的铜板,悄悄往松香等人手里塞,只道“你收着,我不告诉通判,你去打酒吃!”,更有那满手都是面粉子的炊饼店家道“只要小兄弟你让通判留在此处,我家铺子里的炊饼浆饮,随你日日爱怎么吃,就怎么吃!”
松香一面心中苦笑:没事我去你家白吃炊饼作甚,吃完炊饼再回去吃一顿打吗?
连忙又向众人一通劝。
哪里劝得动,反而劝得场面越发地乱了起来。
顾延章见这行状,又看了眼天色,知道再等下去,怕是街上行人越来越,更难脱身。他不敢下马,只得打马往前走了几步,对那几个拦路的人道:“且回去罢,自去做手头事去,莫要误了做工的时辰,家中少人还要靠你们养活。”
又温言安抚了几句。
他亲自开口,拦路那一群人少不舍,却也不愿违背了他的话,只得慢吞吞让得开来。
赶车的人连忙趁此机会,挥鞭打马前行。
然而这一处停了这一阵,前头早得了信,或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一个跟着一个拦在队伍面前,有人哭着说一回赣州百姓对顾通判的不舍,有人抱着小孩,教着几岁大的儿女叫“官人莫要走”,有人在前头只磕几个头,也不说话,自退去了一边,还有人送上了自家现做的干粮吃食。
这些人拦了路,单个耽搁的时间并不,可架不住次数,搅得人只得走走停停,简直比乌龟爬还要慢。
等到好容易见到城门,日头早已悬于天空正中,竟是接近午时了。
此处乃是赣州城的北门,又称为正门,城门建得宽大,可容数辆马车并行入内,连着长长的蟠桃路,直通到人烟最为稠密的坊市间。
蟠桃路原就建得道宽,后来顾延章上任,又修整了几回,更是路平,原本就算是上元节撞上集日,周围县乡的百姓都来凑热闹,挤着一个时间入城,这一条道依旧还能显出宽裕来。
可这一日、这一时,从来宽阔的蟠桃路,竟是挤满了人,男女老少,只见人头不见地,一眼望去,一人挨着一人,直到远处看不清的地方,依旧是人山人海,仿佛整个赣州城的人都跑出来了一般。
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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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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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别
此时才过立夏,天气并不算特别热,即便是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晒上盏茶功夫,也只会让人感觉头顶有些微发灼而已。
然而站在北门城墙头上的许继宗,却是觉得身上的衣衫实在太紧,勒着他的脖子,叫他连气都不好喘,还憋得后背上、额上都热起了一层的汗。
虽说早已颁了旨意,可他却并不急着回京,毕竟身上还负着差事,除却要看要去赣县、会昌两地的白蜡虫,还要等着赣州城外流民安置得差不了,才好去向圣上复命。
今日本是打算要去城外的营地里头走一圈,看看换了新通判上任之后,能否维持流民营的正常运转,然而才走到半路,便见前头被围堵得死死的,自家的仪仗队,半点都走不动了。
后宫里头这样的黄门,许继宗能从中脱颖而出,在赵芮面前露出个头来,不单是会察言观色的缘故,也同他行事惯来小心谨慎脱不开关系。
这一回,待得问清楚这乃是赣州百姓自发去送别顾延章之后,许继宗马上把要去驱散路人,好分开一条道,给自己出城的兵丁拦住了,掉头打马转去西门,由城外转到北门,亮明身份,上了城墙头上。
居高临下,不论出了什么事,他都能第一时间看清楚,同时,便是出了什么事,也伤不到他。
然而,才上城墙头,他就觉出不对来。
人太了!
会不会生乱?
低头往下看,只又望了一眼,那攒动的人头,密密层层,立时就让他的头皮重新发起麻来,身上也跟着泛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
不是没有见过大场面。
论起人,世间又有哪里比得过京城的上元之夜,其时比肩继踵、人山人海,人群里有人吐口口水在旁人头上,保管无论是谁,都找不到那缺德鬼是哪一个——别说找,想要转个头都难。
论起气势,也绝无能同禁军大阅相提并论的场合。
上万兵士列队集于校场,身着盔甲,手执兵刃,悍猛逼人,其势如山岳压城,齐声山呼时,直骇得人两股战战,几欲尿流。
比起他从前见识过的热闹场景、恢弘场面,下头这一条蟠桃路,最也就只能容纳一两万人,来的还都是些平民,穿着打扮五花八门,衣冠不整的也不在少数,有人甚至连头发都还乱糟糟的,连幞头都来不及戴,趿着鞋就跑出来了。
简直是乱七八糟,不成体统。
然而许继宗看着下头的场景,却是心中堵得慌。
这样的人,按着常理,应该会极为吵闹,然而下头虽有声音,却都是低低的,极为压抑,只偶尔传来几声小儿的哭叫。
大好的晴天,日头正亮灿灿地当着空,阳光遍洒街道,可莫名的,街上只好似笼罩着一重化不开的愁云,将那晴朗的天,亮堂的光,全数给拦在了外头。
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个什么感觉。
情绪是能传染的,见到上元佳节上众人喜气洋洋,眉开眼笑,个个欢欢喜喜的模样,他也跟着乐呵;见到禁军大阅时兵将们杀气腾腾,威武霸气,人人同袍而战的场面,他也跟着激动。
而眼下,见到这漫街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少,无论士农雇商,人人脸上带着焦虑、带着难过、带着失望,甚至有些老人早满脸是泪,站在前头,正一下又一下地抹着脸上的泪水,许继宗只觉得自己也跟着难受极了,好似要一起掉下两滴泪来。
早晓得就不要来此处了!
他心中恨恨地想。
旁边的一个从人喃喃道:“这样人,顾通判怕是走不掉了……”
许继宗面色一凛,连忙召来一个兵士,吩咐道:“报我的名字,骑了快马,去张舍人府上,快将此地情形同他说一声,请他做好安排,莫要闹出乱子来!”
今日乃是休沐,按着惯例,州衙之中只会有寥寥数人轮班,并不像平常那样,人人都各在其位上,等着调派。
许继宗还记得前几日送行宴后,张待很快就发了痰咳之症,休假在家都有两天了。好似舍人府中那一个小祖宗,也跟着患了病,只有张瑚在家中照料。
本来这回顾延章回京,张待应当要来相送,不是十里,也该送个五六里,才是同衙搭手之谊,然而因着病,他好似只是一大早派人给顾家送了些仪礼过去,并没有亲自来送行。
张待身份高,一个通判,不送也不打紧,哪怕失了礼,只要理由稍微说得过去,也没人会去同他计较。
可若是州城之中百姓为了留人,闹出事来,他作为一州之长,却是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这个责任。
许继宗是宦官,不能也不必讨好朝臣,就算出了事,也与他无关,最写份折子,将事情来龙去脉报给天子而已。
可张待却不是普通的臣子,而是太后的伯父。
他可以不理会田继祖的死活,却不能不管张待的好歹,若是当真起了踩踏,出了人命,他明明就在场,却没有派人去知会一声,将来被宫中那一位知道了,自己焉有命在!
那兵士听得他说完,也晓得厉害,立时下了城墙,骑着马,朝舍人府飞奔而去。
见人走得远了,许继宗才松了口气,回头一看蟠桃路上,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本还算安分的人群,此时已经开始缓慢而焦急地动了起来,一个接着一个往前挤,而远处有一行人,正分开道路,往城门处而来。
虽然看不清脸,可许继宗却是猜想,这十有八九就是顾延章带着家眷了。
那一行人里头有人有马,还有车队,走得极慢,所过之处哭声渐起,不是震天的哭,而是低低哑哑的哭,许人的哭声汇集在一处,传上了城墙,里头的压抑之意让许继宗恨不得把衣襟给撕开,好透上一口大气。
莫名的,他心中沉甸甸的,转过头,对着一名守城的兵士问道:“这一位顾通判,在赣州就如此得人心么?”
那兵士本也望着下头,眼眶都红了,听得他问,哽了哽才道:“少人得过他的好处……自通判来了,便是我们守城的兵,月俸都涨了一半还。”
这等守城门的兵丁并不属于平戎、保安等军,而是州中自管,就地征发,每月的饷银也由州中自付。
孟凌从前并不管事,都交给下头人去乱折腾,胥吏们、头领们从中渔利,并不在少数,兵丁们虽只能拿到一半,却也不敢随意说话。
自顾延章来了,他整理州中事务时实在是看不惯,正好孟凌乐得做甩手掌柜,只把事情一扔,半点也不操心了。
兵丁们名义上是归知州管,却人人知道,事情其实是通判在做,见得饷银一涨,数一数,正是原本少的数,哪里还不知道内情,自是个个将好处记在心里。
听得那兵士这般说,许继宗心中也叹了一口气。
顾延章整顿州衙的事迹,他上回过来的时候就听人提起过,回到京城,还当做趣事同天子学了一遍。
然而直到此时他才真正察觉,这于他们而言,并不是大的事情,对兵丁们来说,竟会有这般重要。
什么叫做会做事,这便是了。
州中并没有出半文钱,可却让这些个兵丁人人俯首帖耳,感恩戴德。而胥吏们固然恼火,固然恨得牙痒痒,只是半点没奈何,还要巴着这一位“顾通判”不放,毕竟攀上了他大腿的,从此风生水起的,可是还有一个黄老二作为现成例子。
那兵丁还在继续往下道:“谁没长眼睛?以往哪一年冬日里头不冻死二三百个,偏偏通判来了,再没听说冬天路边再有死人的。”
“去看城西的安济坊、安乐庐,住着的那些个孤寡老人,少说也有上千,这一年里头有了施药局才能救得活命的,更是数都数不过来。”
“通判活了这样人的命,下头自不会是忘恩负义的……”
“往年有灾民经过,总要闹出好事来,今岁这十来万人,竟是没听到什么犯事的信,全托顾通判的福,还把福寿渠给修了,前一阵下了那样一场雨,放在从前,水都要积得一尺深,如今半点事都没有……”
“这渠修了这样久,大家只出了点银钱粮米,州中连服役的人都不用抽……”
他说着说着,嗓子也有些发涩,卡了好一会儿,才低低地道:“怎么就这样走了……旁的官,少说也要做三年,做得久的,四年也是有的……这样好的官,也不晓得被那一处走了狗屎运的地方给捡了去。”
这兵丁年纪不大,性子也憨,又兼此时此状,人人都憋着一股劲,他索性也不避讳了,说起话来直愣愣的。
许继宗原本也知道顾延章在此地做的各项事迹,可无论是见到文书上的奏报,还是听见旁人的介绍,都不如听到赣州百姓自己开口讲述来得让他动容。
一时之间,他竟是有种感觉,仿若如果自己生在赣州,也不会想要叫这样一个官员走掉。
从前听得人说,亲民官做得好了,离任的时候,自会有百姓送匾额、送万民伞,磕头送别,许继宗在宫中数十年,见惯马屁奉承,见惯虚情假意,只以为那些都是人编出来哄名声用的,直到如今才真正相信原来那些不全是假话,“父母官”三字,并不是骗人。
他心中正在感慨,却是忽听得下头不知为何,安静得可怕,连忙探头看去——原是顾延章已经快到得城门之下。
仿若被神仙施了法术一般,老人、妇孺、壮汉、孩童,都一言不发,拿极可怜的眼神望着城门处,有些实是忍不住,用手捂着嘴,无声地流着泪,连眼泪都来不及擦。
城门下,顾延章也没有出声,更没有下马,只回转过身,对着来给他送别的万千百姓,躬了躬身。
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可人群里头已是再忍不住,爆发出一阵阵的哭声。
正在此时,不知是谁忽然大声喊了一句,问道:“官人,您这便是再不要我们了吗?”
声音里头带着哭腔,含含糊糊的,话音又悲又痛,听得人心口一抽一抽的,难受极了。
街道之上,登时哭声一片,成人压抑的哭声,同小孩不懂事的哭叫混在一处,更显得杂乱无章。
一人跟着喊道:“官人,如今福寿渠还未修完,辛辛苦苦做下的事情,竟是当真不再理会了吗?”
“通判不在了,谁还会去管安乐庐,这是让我们这些没用的干净死了得了!”一个老头半截袖子、半个裤腿空荡荡的老头拄在拐杖上,泣不成声地哭道。
“官人莫要走了!留在此处罢!”一人叫道。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了众人的认同,一齐应和道:“官人莫要走了!”
叫声此起彼伏,比起来除了声势,更显哀伤。
众人还在哭着,却听城门“嗡”地一声,慢慢打开,赣州城的官吏们带着衙役兵丁,从外头走了进来。
原来他们本是在城外营地处等候着,准备相送,不想等了半日,也没有见得人车队出来,又因此处人群太,担心生乱,城门已是关了,消息晚了许久才送出去,使得他们此刻才回来。
“官人莫要走了!留在此处罢!”一人叫道。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了众人的认同,一齐应和道:“官人莫要走了!”
叫声此起彼伏,比起来除了声势,更显哀伤。
众人还在哭着,却听城门“嗡”地一声,慢慢打开,赣州城的官吏们带着衙役兵丁,从外头走了进来。
原来他们本是在城外营地处等候着,准备相送,不想等了半日,也没有见得人车队出来,又因此处人群太,担心生乱,城门已是关了,消息晚了许久才送出去,使得他们此刻才回来。
田继组
“官人莫要走了!留在此处罢!”一人叫道。
这一句话,立时引起了众人的认同,一齐应和道:“官人莫要走了!”
叫声此起彼伏,比起来除了声势,更显哀伤。
众人还在哭着,却听城门“嗡”地一声,慢慢打开,赣州城的官吏们带着衙役兵丁,从外头走了进来。
原来他们本是在城外营地处等候着,准备相送,不想等了半日,也没有见得人车队出来,又因此处人群太,担心生乱,城门已是关了,消息晚了许久才送出去,使得他们此刻才回来。
田继组
第三百五十七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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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公
稍稍修两分钟文,亲们暂时先别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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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沉默极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等到见得后头的赣州城门关上了,季清菱才慢慢地将车帘放下,倚回了座位的靠背上。
她此刻心中难过得很,不晓得是什么感觉,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只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出一口气。
秋月坐在对面的小几子上,旁边挨着的则是秋爽。
这个从来面上带笑,心憨又心大的小丫头,此刻连手帕都忘了用,正拿手背擦着眼泪,而秋月更是把头转到一边,只恨不得找个地方好好哭上一通。
过了好一会儿,秋月才缓过神来,趁着眼下这一段路还算平坦,给季清菱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小声道:“姑娘润润嗓子……”
季清菱接了过去,把茶盏捧在手中,并没有喝,只坐着发呆,脑子里头空荡荡的。
她还没能从方才的情绪中脱出身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了下来,不时,从外边传进来一阵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是赣州城的州县大小官吏在半路给顾延章送行。
那些应酬声,全不同于方才在州城之中百姓们的字字带血,撕心裂肺,是得体的,规矩的,并无出错的。
听得那些个官场上惯用的话术,季清菱终于渐渐回过神来,心中却只觉得更是难过了。
官吏们送了十里。
这已经是极亲近的亲朋好友才会送的距离了,从礼数上,当真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可季清菱总认为,这压根比不上方才在州城之中,百姓们的一声哭。
一整天的行路,从上到下,顾府中人都是郁郁的,连话都少说,歇脚的时候,也没人有心情好好吃饭。
晚间到了驿站,众人各自歇息,盥洗过后,季清菱偎在顾延章的怀里,抱着他的手胳膊,觉得对方的身体少见的有些硬邦邦的。
她也不说话,只拿右手去寻了被子里顾延章的手,与之十指相扣,轻轻拉了拉,又挨得近了,仰起头,亲了亲他的脸。
顾延章的身子终于慢慢柔软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也不说话,只把季清菱抱在怀里。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直至半夜才次第睡去。
次日一早,季清菱一醒来,就见得顾延章睁着眼睛,一副早醒了的模样。
她有些心疼,也不晓得是在心疼对方睡不着,还是在心疼对方的难过,抑或是两者都有。
“五哥。”她轻声唤道,“我已是问过了,田通判官声并不差,是个板正君子,应会做个好官。”
顾延章把头点了点,只道:“我晓得的,只是依旧有些放不下。”
这日依旧是早起赶路。
因为出行时万千百姓相送之事,众人心中都有些提不起劲来,只一心行路,连话也少说。
直至过了潭州、鼎州,快到襄州的时候,一群人才慢慢恢复到了往日里头正常的状态。
季清菱心思细腻,很快便察觉出下头人的态度有了细微的变化。
顾府的规矩从来都很严,这是她刚开始的时候就立下的,哪怕原本只有秋月一人,也一般的是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赏得重,罚的时候也全按着规矩来。
因为这,仆从们行事一惯都非常认真。
可如今的丫头小厮们,却似乎在不知不觉的时候,莫名地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精气神在,甚至在规矩没有作出要求的地方,他们也极自觉地自我约束,自己给自己立下了规矩。
某日,她同秋月略略提了一句,却见对方脸上竟是红了起来,过了好一会,才有些腼腆地道:“咱们府上出去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脸,总不能让人说,通判府的丫头小厮不晓事罢?”
而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众人对顾延章的称呼,也由“少爷”,转成了“官人”,跟着便是在私下里头,也不再称呼季清菱“姑娘”,而是叫起“夫人”来。
季清菱看得暗暗纳罕,却也没有深究。
她虽然,毕竟经历不,自是不知道,世上有一种叫做“荣誉感”的东西,会让人自发地去维护。
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顾家的仆从们,衣食无忧,几乎个个识文断字,自然而然的就会在意起更高层级的东西来。
顾延章在赣州的作为,季清菱平日里的行事,都让仆从们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能“更好”。而城门外头,赣州百姓这一场送别,则是加快了这个过程而已。
一行人日行夜歇,大半月后,终于到了蔡州。
顾延章乃是受诏入京,为公差,连带着家人仆从,全都能入住官府驿站。
蔡州是上州,建了一处不小的官驿,这日抵达城外的时候天色虽然不早不晚,可因为半路有两辆马车的车轴都坏了,停下来修理了一番,耽搁了一阵功夫,此刻再要赶往下一个歇脚的地方,却也来不及了,顾延章便决定在此处暂歇一夜。
松香拿了驿券,跟着驿卒前去登记,不时,便有几人上前来帮着提行李并安排马匹。
顾延章是八品朝官,虽然算不上高品,却已是数得上名字了,驿丞不敢怠慢,连忙给他安排了一间上房,又把下头的仆役们也一一安顿了,这才带头把众人往上边引。
一面恭恭敬敬地道:“官人,下官这便去给安排晚食,待您收拾好了,直接下来即可。”
所谓官府驿站,只要拿了驿券,便能吃喝行住,按着顾延章的官品,只能分得羊肉并酒食一两斤,松香便跟着那驿丞下了楼,另添银钱,请驿站里头将其余人的饮食一并准备了。
等到行李收拾好,季清菱换了一身衣衫,便同顾延章一起下楼准备吃晚食。
两人将将走到楼下,忽听得门口处一阵喧闹声。
“滚你娘的!老子同他一样的官品,凭什么他就能有上房,我就要去挤下房?!你是哪里生出来的杂种!莫要狗眼看人低,老子才从阵前下来,正一肚子火要去找地方泄,惹恼了,拿刀砍了你!”
进门没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军校打扮的人一把扯过前头的驿卒,正恶狠狠地瞪着对方,骂道。
而就在他不远处,仅有十来步的距离,一个也是军校打扮的人,正冷笑着双手环抱在胸前,火上浇油地嗤笑道:“没本事得赏银,倒是有本事在这里耍威风,阵上杀点蛮子,你此刻不就比我品级高了?也不用住什么下房,我这便依着规矩,把房舍让给你……偏是有些人,没本事就算了,还要在这里瞎吵吵……”
两个军校,身边各自跟着四五个小校,前头拽着驿卒的那一个,身材中等,却是满脸的剽悍之色。
后头这一个倒是看着挺高大的,长得也是人模人样,可说出来的话,叫人一听就忍不住皱眉。
果然,那高大军校话还未落音,对面的四五个小校便立时变了脸色,也不用人分派,立时气势汹汹地奔了过来。
这一边的兵士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挺着胸膛顶到前头去,叫嚣道:“来找打是不是?这是没吃够亏,又来倒贴脸了?!”
两边一面对骂着,手上也不停,果然开始撸起袖子干起架来。
此处驿站距离官道甚近,除了往来的官员,不少行脚商并过路客都在此歇息,眼下正是晚饭的时辰,正堂里坐了七八分满,见得这场面,已是有人开始快快扒了几口饭,又急急塞菜,打算赶紧走开。
两拨赤佬要打架,看起来都不是好惹的,杀气腾腾,若是不小心被伤到了,无论是缺条胳膊,还是少条腿,都怕是哭到天上去,也不会有人理会的。
早有驿卒见势不妙,去找了驿丞。
驿丞来的时候,两边已是抽了旁边的凳子,就要打起来。他连忙冲上前去阻拦道:“诸位军校切莫冲动,这是驿站,打不得啊!”
被一个兵士一脚踹翻在地。
堂中坐着的客人们连饭都不敢吃了,一推碗筷,个个都恨不得长了四条腿,飞一般地往东奔西躲。
两边兵士各抢了条凳,又抢过桌上剩下的碗碟,正要互相扔掷。
顾延章站在楼上,见这场面是收拾不过来了,只转头对季清菱道:“你先回房,一会这一处好了,我再让人喊你出来。”
季清菱点了点头,也不言,忙退了回去。
见她走得远了,顾延章才回过头,正要开口喝止,却听门外一人怒道:“谁在闹事?胆子肥了?!”
两边正打得火起,个个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涨红,恨不得要把对面的人给吃了,此刻怕是天上劈下一道雷来,众人也不会让,又哪里会去理会说话的人,只当耳边风,任其去了。
那人却是大步流星地跨了进来,冲到两拨人当中,一手一个,将两名带头的军校一手一个,强行拉得开了,这才转头对那中等身材的军校骂道:“你是蠢的吗?!平白被人吞了功就算了,又记吃不记打,你是有姓周的祖宗还是有姓陈的爷爷,若是你爹姓杨,我也就不管了!既是个劳苦命,就不要去同别人躺着也能吃白饭的比,被关起来也好,杀了也好,我是不管的!”
那军校被骂得几次想要反驳,却是都住了嘴,只得红着眼睛喊一声,道:“军将!”
又道:“他抢您的上房!”
后头的小校们也个个眼泪含含的,全不复方才的凶悍,一副等着他做主的模样。
那人没有理他,又转头冲着另一边的人道:“李军将眼见就要转京官的人,同我这些个不成器的手下置什么气,这是在仗势压人,还是想要人少欺负我们人?”
他这话是有缘故的,大晋驿站住宿有规定,“有后至高官,或口众者,让与佳处。”
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是入住驿馆的官员,官位低的要让给官位高的,人少的要让给人的。
这才来的人是军将,那李军将也是军将,只是前者军将已是做了好几年了,后者却是今岁才把那身官服套在身上的,若是论起来,正该后者让前者。
而从数量来看,前者加起来统共是七个人,后者加起来总共物个人,无论如何,也该是前者让后者。
而现在后者抢了上房,怎么说,都说不过去道理。
李军将见得这人出现的时候,面色已经难看了几分,此时被他这一番话数落,更是面色铁青,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身,带着几个小校头也不回地走了。
厅中满地狼藉。
见那李军将走得远了,那后来的军将才转过头,对着中等身材的军校劈头盖脸一通骂,道:“你胆子够肥的!在驿站也敢闹事,这是不想活了吗?!被人一本奏章参上去,你这辈子就当个兵头罢!”
那军校顿时把头偏到一边,倔着脸道:“参不参的,我这辈子也就是个兵头的命了!我祖上不姓周也不行陈,更别提什么姓杨的叔叔伯伯了!横竖不管立什么功,都是得不到好处的,没官升也就罢了,如今连赏银都没得拿,爱参不参,随便他们参去,有本事蛮子来了,让京城里头那些只会写折子的蠢货自己去打!”
那军将一脚就把面前的军校踢得倒跪在了地上,骂道:“你翅膀当真是长硬了,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军校梗着脖子道:“我倒是罢了,索性也就杀了那七八个,可军将您呢?立了少功?我们没得功领,没得赏银,若是个个也没得好处,到底也说得过去,毕竟朝中统共也没给少功劳,可您这边若是没得赏、没得升,偏那姓李的得升了,下头个个都有赏银,就是说破天去,我也不服气!”
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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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 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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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冲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冲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冲突
此时天色未晚,此处又是官驿,无论朝向还是光照,都出挑得很,纵然隔着五六丈的距离,一行人依旧能将上头人的行状看得清清楚楚。
顾延章站在阶梯处,身上穿的只是普通的布衫,打扮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然而他这数年来经历极,又兼在赣州积威甚隆,身上的气势早已不同于往日,让人即便只是乍眼望去,知道他来头不小。
那军将心中打了一个突,转头看向驿丞。
对方抱着腿,坐在地上嘶嘶地吸着气,装做一副什么都没有瞧见的模样。
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品的卑职,每日“才关后户,又开前庭,迎官接客,车马迎送”,可他怎么说也是个官,便是官职再高,再蛮横的官员来了,也不至于当做畜生来踢打。
这驿丞甚是眼利,见来了个讲理的头,又能管得住那一干兵痞,便挂起脸色来。
惹不得,也不能同兵痞计较,但是并不妨碍他装傻。
官驿之中,偶有高官出入,乃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为了赶路方便,不着公服的,也极为常见,那军将判断不出顾延章的身份,只得先对着自己的几个手下喝道:“还不快帮着收拾桌椅!点一点毁损了少,下月便从你们的饷银里头扣!”
又教训了几句,这才大步上前,站在阶梯之下同顾延章行礼道:“在下名唤王弥远,乃是广信军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管教属下不利,无端端惊扰了官驿,倒叫兄台看笑话了。”
广信军乃是厢军,当日杨奎反击北蛮,抽调了镇戎、保安、广信等军,与前两军相比,后头来的广信军,无论是兵力,还是纪律,都要差上许。
联想到刚刚那几名小兵的话,顾延章心中顿时了然。
延州战毕,可未能尽全功,又兼朝中这几年间灾难频发,国库空虚,正是寅吃卯粮的时候,哪里还有余的钱来犒赏三军。
犹记得邸报之中提到的,朝廷给阵前的奖赏,简直是少得可怜。
延州阵前本就一堆分功的,如今又得的少,未必够那些大佬们分,更毋论还有杨奎、陈灏等人的亲信要照顾。
如果这王弥远一行是广信军中的,那被吞了功,便也是意料之中的了。
比起旁的人,杨奎自然得想办法先将自己人给安抚好了。
若是不能按功得赏,以后还有谁愿意长久跟着他?
公平二字,惯来都是相对的。
如果朝中给的赏赐足够,按杨奎的行事,定然不会做出这等事来,可此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行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
想到这里,顾延章也觉得有些奇怪。
杨奎宿将,虽然功劳不够分,可若是有心安抚士卒,也并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像这般,搞得军中怨声载道,竟是已经控制不住激愤的程度,着实是十分不正常。
然而他毕竟离开延州已久,与杨奎也并没有少往来了,是以一时半会也不清楚其中内情,只能先将这事按下。
他一时有些同情下头这些广信军的将士。
阵前卖命,也是保家卫国,可归到实处,谁不要养家糊口。如果流血流汗,却不能得到应有的报酬,还被人冷嘲热讽,也怪不得他们不平了。
然而同情归同情,却不是他们大闹驿站的理由。
顾延章先前见那些个兵丁驿中生事,打架斗殴,本是十分不悦,可此刻见这王弥远来了,先是约束手下,代下致歉,息事宁人,把几个斗鸡眼一样的兵管得服服帖帖的,又是主动收拾残局,倒也高看了对方一眼。
他微微颔首,道:“壮士一时激愤,也是有的,只欺打了朝廷命官,又把此处闹成这样,却不能轻易了了,只看此处驿官如何作想罢。”
顿了顿,又道:“王都指也要好生管束手下,下回莫要再生出事来。”
王弥远听得顾延章这般回话,心中实在是惊疑不定。
看面前这人的年龄,应该不过二十而已,可看他的行状,却是为官日久,居位不低。再听他的口气,倒是带着几分居高临下,叫他一时琢磨不透对方的身份了。
想到刚刚那驿丞看向面前这人的眼色与动作,王弥远更愿意相信眼前这人不是空口说大话。他行事谨慎,也不愿意追问。
王弥远得官年,虽然官职不高,却见识不少。
他知道朝中有些衙内,虽然年纪轻轻,却因父辈、祖辈余荫,有通天之能,也知道不少新得官的进士,得了天子的看重,虽然年龄小,一样能做御史。
在御史台任职,固然平日里头是盯着宰辅朝臣,可若是半途遇上了什么不平事,估计也不会吝啬一本参奏上去,届时自己少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他拱了拱手,又道了一回歉,见对方并无意同自己话,便告了个罪,自下去盯着手下兵士们收拾残局不提。
厅中往来的商贩百姓看到闹事,躲之不及,早跑得一个都不剩了,顾延章估摸着下头一时半会怕是收拾不好,索性先回了房。
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同季清菱说了,两人都有些感慨。
季清菱忍不住问道:“广信军中已是这般,那其余援兵,又当如何?有功不得赏,兵将都有不平,会不会闹出事来?”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按着杨平章从前的行事,应当是有应对之策的,只不知道这是零星之事,还是军中大部如此,等到得京城,再找先生问一问罢。”
他虽然曾经在陈灏麾下服过役,对保安军上下都很熟悉,同镇戎军中少也有往来,可毕竟不是杨、陈一派,自入京科考,又没有主动同他们重新联系,也算是间接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是以虽然知道此时杨奎、陈灏都在京城,却是不方便去问询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便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又有那驿丞叫道:“官人,饭食已经备好了。”
先前两拨兵士斗殴,把厅中许桌椅打得稀烂,地上也都是破碎碗碟同各色菜饭,此刻下来的时候,虽然已是收拾干净了,可厅中还是有一股子令人不太舒服的饭食味道。
松香在前头开路,便顺便问那驿丞道:“不知饭食安排在何处?”
那驿丞也是乖觉,道:“旁边还有一处靠着内院的小厅,窗户已是开了,正通着风,并无半丝怪味。”
说着便引众人过去。
果然里头布置了几盆初开的芍药,或白或红,香得恰好,倒是显出几分雅趣,而那几扇窗户大开着,正正对着内院,虽然没有什么景致,也有落日余晖远在天边,对着吃饭,别有一番滋味。
顾延章看着那落日的角度,给季清菱挑了个位子,顺手把椅子拉开,笑道:“过来这一处坐,正好能赏赏景。”
季清菱笑吟吟地顺着走了过去,正要扶着他的臂膀落座,却忽然听得“砰”的一声,门被直直撞开了。
两个吃得醉醺醺的兵丁跌跌撞撞地倒了进来,眯着醉眼看了一圈屋内。
刹那间,顾延章下意识地把季清菱挡在身后。
除了两个顾、季二人,此时屋中只有秋月、松香两个。
秋月相貌平常,倒是松香看着是个清秀小厮的模样,一个吃醉了酒的兵丁只把眼睛盯着他看,嘿嘿一笑,道:“哪里来的俊俏后生……”
一面说,一面打了个酒嗝,把脸凑到他面前,撅着两片大嘴巴,要去同他做一个“吕”字,又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道:“小兄弟,跟……嗝……跟爷回去,夜间走一回旱……旱路,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
松香自进了顾府,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他冷着脸,反手“啪”的一巴掌甩到了那兵丁左半边脸上,也不叫人,只就势一蹬,把那硬邦邦的马靴跟狠狠蹬在了对方的两胯之间。
那兵丁酒水迟钝,被踢了个结结实实,却是过了一息功夫,才反应过来,“啊”的惨叫一声,慢慢地矮下身子,一手捂着胯间,一手指着松香,“你你”的“你”了半天,还是痛得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旁边跟着的另一个兵丁也愣了一下,转头一看,见到顾延章满面寒霜,眉宇间的怒意几乎要化成一支利箭,看得他酒都醒了两分。
他比了比顾延章的身材,又看了看自己的身材,那脑袋倒是奇迹似的转了两下,知道自己敌不过,立时朝门外踉跄而去,叫道:“来人!快来人!三哥被人打了!”
倒似自己才是被人欺负的那一方一般。
眨眼间,三四个军汉便一齐冲了进来。
“谁敢欺俺们三哥!怕是不要命了!”
当前一人跨得进门,先转眼草草看了一圈,见得里头人人穿着平常,并没有什么贵重穿戴,更没有高品官员必备的兵将拱卫,立刻把最后半点小心扔到一边,叫嚣着道。
方才被踢了子孙根的军汉见自家援兵来了,只抖着右手,颤颤巍巍地指着松香道:“这……这小杂种踢死老子了……”
后头来的军汉们哗啦啦地便要上前去,把松香押起来。
坐在地上的那一个一面痛,一面痛快,酒意早醒了七八分,正狰狞地笑看着自家兄弟们往前冲,脑中已是想到晚间如何把这不懂事的小杂种压在身下教训。
我叫你踢!等你晚上踢个够!
他还在想着,却不妨有一道声音从一旁冷冷地道。
“你们是哪一军的出身,胆敢在此目无王法。”
那话虽是问句,却无半点问话的意思,其中带着彻骨的寒意,听得那军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当前那人本要冲到松香面前了,听得这话,只掉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他见得顾延章虽然气质不同寻常,却是一身布衣,登时便把心揣回了肚子里,心中嗤笑道:哪里来的穷酸。
地上那人已是叫道:“甭搭理他,把那人给我抓起来!”
一面指着松香。
这一处闹得声势这样大,却把在厅中吃饭的王弥远等人给引了过来,他虽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也不晓得屋子里头是谁,可见这一拨人如此狂悖妄言,却是再也坐不住了,领着人就要上前去。
将将要走到门口,却见得里头一道黑影直直跌了出来,“啊”的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正是方才说“怕是不要命了”那个军汉。
而在屋子里头,一个看起来清秀斯文的小厮,则是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地方,冷笑地望着地上那人,复又抬起头,对着屋中另外几个看得目瞪口呆的军汉道:“且先看看究竟是谁不要命了!”
又喝问道:“没听到我家官人问话吗?哪一军的出身,胆敢在此目无王法?!”
第三百五十九章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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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九章 冲突
- 肉肉屋
第三百六十章 闭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章 闭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章 闭门
李太南坐在桌旁,有滋有味地喝着驿站**上的眉酒。
这酒虽然名字效仿京城丰乐楼的眉寿酒,在味道上,自然是比不过后者的,不仅看上去半浊半混,入口还带着沙喉的渣滓。而面前摆的几碟羊肉、驴肉虽然囫囵卤过,可凭着他的舌头,一入嘴就吃出来厨子用的卤汁方子很是一般,不独肉的香味没有吊出来,连羊肉的膻味都没能压下去,驴肉更是煮得柴了。
况且那片肉的人刀工也是差强人意,若是放在他家,哪个厨子敢把肉做成这样……
一面嫌弃着,李太南的面上那得意的笑容,却是晃眼极了。
酒再差,肉再糟糕,可架不住他心情好,竟也吃出了几分快意来。
同在广信军中,又是一前一后入京,今日在半途遇上那王弥远,数月前还比自己高上好几级,可等这回入了京,以后二人的身份便是平起平坐。
一样是上阵杀敌,一样是在冯远麾下供职,自己只是后来上阵打了个唿哨,随意捡了几个人头,便能比前线拼杀了两三年,杀敌,立功也的王弥远得的封赏还要上数倍,又怎么不叫他心中得志。
王弥远要怪,也怪不得旁人,还是得怪他自己。
在广信军中任职了这样久,资历又深,又得原任都虞候信任,外能上阵指挥,内能节制下属,早该料到新任上峰来了,自己会遭猜忌,偏还不懂事,样样都要显摆,倒好似比上官还要厉害似的。
不会来事,没有背景,还要显本事。
这不是找打吗?
自家刚进广信军时,本是要先得一个卫队长的名头,偏被那王弥远三言两语给否掉了,说什么资历不足,寸功未有,把那资格给了另一个小校。
偏他当时已是把牛皮向同批入伍的新人给吹出去了。
想到那一回自己的脸面如何被人按到地上踩,又想到现在的境况,李太南就解恨。
“敢帮别人抢老子的位子,如今老子就来抢你的位子!”李太南一面抖着腿,一面眯着眼睛,心中暗自想到。
“再厉害,再能耐,你还不是要被老子踩得死死的!凭着家里在川蜀的势力,哪怕自家什么都不做,只要杵在广信军里头一日,冯远就会想办法照顾几分。”
他已是盘算好,不独这一路上要压着王弥远一干人等,等入了京,领了差,回到广信军中,一般也给他那一系人好看!
威风是抖起来的,不把王弥远压下去,哪怕有着冯远帮忙撑台脚,自己也难在军中拿大。
索性也没久了。
又从桌上夹了一片驴肉,李太南一口肉、一口酒地拍着大腿,哼起小曲来。
然而没等他享受久,门口便传来一阵拍门声。
很快,几个出去吃酒玩乐的手下便进得门开,当前一个捂着裆,上得前来,有些畏缩地道:“殿直,咱们好似不小心开罪了个官。”
……
“太子中允?”
听了手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李太南的面色慢慢难看起来。
正八品的朝官,太子中允、直馆使,才从赣州通判的位子上下来,如今正回京中述职。
听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虽然少不得添油加醋,又把自家的错处减了又减,可无论怎样,责任出在他们这一方,却是无法辩驳的。
几个兵卒被连打带赶地逐出了包房,因见驿丞、驿卒们的态度,知道里头的人物并不好惹,饶是还醉着,也吓得醒了三分,当下抓着厅中的驿卒打听起来。
那一串的官职差遣,叫他们知晓不能再瞒,只得赶紧来回上官。
李太南听着听着,也有些发虚。
大晋重文也重武,虽然当真斗起来,武官并不输文官半分,可这都是官品到了一定位置之后的事情。
文官使笔,武官使枪,中下层官员之间,本来就是前者占便宜,文官一个折子呈上去,难道武官还能一个拳头打回去?
他能靠着家中势力讨好冯远,再用冯远这个上官把王弥远挤兑得没地占,却不能再靠着王弥远把朝官的上折给拦下来。
况且若是当真弹劾起来,半就不是弹劾自己了。
想到这里,李太南心中翻江倒海。
他劈手用力打了一下那捂着裆部的兵卒的头,骂道:“你眼睛瞎的吗?便是看不上楼里头的,路边少好颜色的妇人,瞅着不敢吭声的,随便拉一个,不过给几个钱的事情,偏在这驿站里头乱来,是给我找事罢!”
众人个个低着头,不敢吭气。
喝了酒,乱做好事的先例,是李太南先开的风头,如今他自家行事自家骂,小卒们却是不能反驳。
等他骂了几句,其中一人才道:“殿直,如今人都开罪了,又当怎生是好?”
又道:“照我说,那姓顾的官人也实在是太计较了些,又不是什么事,不过一时失察,说错了几句话,还是对着个仆役,又是个男的……哪里兴得如此!”
李太南瞪了他一眼,恶狠狠地道:“怎么办!自然是去道个歉!”
说完,一面把门一踢,转头对几人道:“发什么愣,还不快走!”
一行人到了楼下的房间外,里头已是再无人影,只剩下两个驿卒在收拾碗碟。
听得来人问话,驿卒回道:“顾官人已是回房了。”
李太南只得又问明了顾延章的上房所在,带着人去了敲门。
拍了半日的门,终于等得门开,却是一个小厮来应,见了是他们几个,几乎是立时道:“我家官人已是歇下了,眼下不方便见客。”
李太南有些不悦。
才吃了晚食,下头残羹剩菜都没有收拾好,怎么可能就歇下了。
这摆明了就是给自己吃闭门羹。
他忍着气,道:“等顾馆使早间醒了,你同他说一声,就说广信军中右班殿直李太南前来拜会。”
那小厮点了点头,只冷淡地应了声是,便把门“砰”地关上了。
李太南气得险些想要出手砸门。
一个兵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神气什么!下回给老子撞见,打断你的狗腿!”
第三百六十章 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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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抵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一章 抵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一章 抵达
次日一早,李太南爬起身来,吃过早食,骂骂咧咧了半日手下,才不情不愿地踢着人重新去上房寻那一位“顾官人”。
然而里头哪里还有半个姓顾的。
端着一盆残水出门的驿卒见了李太南那一张黑脸,也不待他问话,连忙道:“住这屋子的官人早早便出行了,并未留下什么话来。”
话刚说完,便做一副手头有要事要忙的模样,脚底抹了油一般,赶紧往楼下跑了。
不久,一个兵士便从下头上来,一惊一乍地道:“殿直,王弥远那鸟人早走了!听人说,是跟着那个姓顾的帮太子做事的官一起走的!”
李太南咬着牙,半日才把心中的恼意同恨意给压下,狠狠捶了一下旁边的木门,骂道:“日他娘的鸟货!”
不就是吃了酒说了两句荤话,还是对一个下仆,这人竟是这般不讲情面!还与那姓王的蠢货一同出入,看来也不是什么货色!
……
且不说李太南在此处咬牙切齿,楚州往京城的路上,王弥远却是把自己同李太南的冲突缘故一一同顾延章说了。
昨夜他带头帮着驱赶李太南那一干手下,又兼白日里头一番行事,倒似也得了对方几分好感的模样。
王弥远行事磊落,自觉事无不可对人言,况且自己行得正、坐得端,虽然手下人做了错事,却是半点不避讳,该认得错自认,该说的话也不瞒着。
两边略寒暄了几句。
王弥远惊奇地发现,眼前这一位顾官人,当初竟然曾经在保安军中转运司任职,两边虽然没有打过照面,却是间接有过数次交集。
而锦屏山百余兵丁并役夫靠着神臂弓全歼数百蛮兵精锐,一举射杀野利荣利一事,他更是知之甚详。
顾延章在他眼中的形象,立时就拔高了许。
王弥远年带兵,虽然品级不算很高,可临阵经验丰富,行军谨慎仔细,体恤照顾下属,是个难得的好将领。
他进退得当,又忠又勇,稳重可靠,顾延章看在眼中,也乐意与这样的人结交。
是以当两边发现,彼此都是往京城去时,少不得邀上同行。
与王弥远不同,他手下那一个叫做卫七的军校,年龄尚小,做事还不够稳妥,有时容易冲动,却是一颗稚子之心。
这一日,卫七听得顾、王二人说起保安军、镇戎军中的上下诸事,忍不住嘀咕道:“都说什么陈都钤辖好,杨平章好,我却是没看出来好,当真好,便不会让咱们军将吃这般大亏!做得的反而拿得少,日日只吃饱睡,睡饱吃的,倒是得的,天下间若都是讲这般道理,那这天理也忒损人了!”
他一面说,一面偷偷拿眼睛去看顾延章。
自知道了顾延章的身份后,这一路同行,他已是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拿话来引了。
在卫七看来,眼前这一个顾官人,明明就是个有本事的,把军将的不平事说出来,也许对方还能帮上什么忙,便是不能帮忙,好歹也通个有无,并没有什么要紧。
偏偏回回他想要就那一个事情说话,都被王弥远给摁了回去。
这回终于得了机会,他再忍不住,便把心中想法说了。
顾延章那日在楚州驿站见到卫七同李太南起冲突时,便有听过类似的话,原本就有几分好奇,此时便把事情问来。
果然还是军中争功那套。
只是因为这回广信军中分得的功劳太少,能用来分配的更是少之又少,王弥远同李太南之间的功劳差距太悬殊,冯远这个都虞候,连半点遮羞布都不要了,做得太难看。
顾延章不是走武功之道的,然而他在军中认得的人物却是着实不少。
当日在保安军转运司中任职,他名义上只挂了保安军,实际上却是协管三军的后勤粮秣,少不得与不少高等将士之间都有联系。
除此之外,他与周青的私交非常不错,也深得陈灏信任,便是想要求见杨奎,若是请陈灏帮着引荐,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而已。
这些在他看来并不算是特殊,可对于王弥远来说,却是比登天还要难。
眼下延州的战事虽然打完了,可杨奎身上的职务并没有完全卸任,依旧可以节制广信军。
王弥远在广信军中勉强能排得上号,可放在保安、镇戎军中,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先不说有没有机会同陈灏、杨奎等人见面,便是见了面,也不太好让对方来听自己说这等对个人极为重要,对高位者而言,却是无足轻重的东西。
况且就算听了,对方是相信冯远这个都虞候,还是相信王弥远这一个冯远的属下?
越级奏事,本就是官场上的大忌。
功劳被贪,他实在也没有任何办法,不仅如此,还要约束手下,不要叫他们出去乱说话,以免引起冯远的猜忌。
顾延章听他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想了想,还是将如今朝中的情况同二人粗略解释了一回。
“……即便其中当真有什么不妥,眼下这个情况,杨平章也不可能让都虞候重新分派功劳,毕竟枢密院已是下了明文,此刻反复,等同于打他的脸,便是为了朝廷的威严,哪怕他也知道这事情办出了打错,却是不会再行更改。”
卫七顿时耷拉下了头,十分地失望。
王弥远却是一副意料之中的事情,笑道:“这点破事,倒是麻烦官人费心了。”
顾延章便道:“虽是如此,今次入京,我也还是打听一番当时究竟为何有此一桩事,看看冯究竟是有什么心结,才这样行事,纵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也能帮着看一看。”
他虽然自称帮不上忙,可有心助力,话说得诚恳,态度也极好,卫七看在眼中,是半点不觉得勉强,心中倒还十分得意,认定自己当日那一架,竟打出了这样一个机会与对方相识,实在是打得太划算了。
众人日夜赶路,数日之后,终于抵达了京城。
第三百六十一章 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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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房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房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房舍
顾延章的应诏回京,并没有在朝堂间引起大的波澜。
虽然这一年以来,他在赣州城中的种种功绩,已是足够证明其人不仅有才学,一样能实干,可一来官职不高,二来也无权柄,对于朝堂而言,只是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子中允而已,并不能对局势起到半点作用,自然也就无人关心了。
再回京城,原本在金梁桥街的住所已经被主人家重新租了出去,以顾延章的品级,还不到朝中赐宅的位置,而楼务司安排的房舍,地方着实狭小,已经不够这一府上下居住,是以一行人便先行住进了客栈之中。
次日一早,顾延章自去中书门下缴文书,听候有司安排天子按次召见,而季清菱则是跟着中人去看房舍。
季清菱因为从前家中熏陶,本身就对首饰玩意、古董器物价值并不甚放在心上,哪怕只是一根普通的木头、一方便宜的章石,也能或雕或磨,对上数日,颇为自得其乐。
而顾延章出身豪富,少时对各色奢靡之物早见惯了,后来又经历延州被屠,逃难蓟县,可谓一时天上,一时地下,更知富贵如浮云,也不执着。
两个主家不爱靡费,季清菱又有些眼光,不用跟顾延章商量,自己便能拿定主意或置田、或置产,所得出息不说太,供一府上下嚼用尽够了。
而除此之外,大晋养士甚重,对官员十分优待,哪怕是初任得官的顾延章,因一入仕便是京官,其本官是将作监丞,差遣是通判赣州,前者虚职,后者实差,每月俸银、绢、罗、锦,职田折银、另外加上职钱、添支等等,积攒下来,也是不小的一份收入。
等他官品够了,便是身边的元随,也会有朝廷俸养的餐钱赠下来,更毋论按照月份下发的茶、酒、薪、炭、盐,按季节下发的冰、炭,常常有的米、面、羊、马,甚至连养的马匹驿料,也会有朝廷考虑到。
每回得到朝中所发之物,季清菱便忍不住感慨,怨不得哪怕到了她那一时,官员们也总是念叨,说比起前朝,自己做的哪是官,明明就是当牛当马,还不给草吃。
当然,无论是田产收息,还是顾延章的俸禄,在顾府的收入之中,这都是小头。
府中近些年最大的一笔收入,就是去岁那两千余斤的白蜡虫。
有了那一份银钱,只要不乱花,便是坐吃山空,顾、季二人这一辈子也衣食无忧了。
考虑到手中有现钱,产业有收息,还有赣州李劲夫妇看着的白蜡虫——那一处至少在三五年内,依旧能源源不断地带来庞大收入,过上几年,就算所得大幅减少,也照样能稳定得钱,季清菱便想要在京城置买房舍。
眼下还不明显,京城的屋舍价格即便是高昂,靠着白蜡虫的收入,府中努力挤一挤,还是能勉强拿下的。
季清菱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看过前朝野史,其中记载“京师之中,百官都无屋住,虽宰执亦赁屋。”——说话的人不过距今三四十年而已。
先将房子买了,哪怕将来一二十年中一直在外做官,还能赁出去,少少也是一份补贴,京城之中有产业,将来回京,也不至于“望屋兴叹”。
眼下的问题是,到底应当买在哪里。
五哥家中在延州城的老屋之中,虽然依旧有着数额巨大的金银,并不少它州田契地契,可如今二人暂时还不好随意动用,只能由它先埋藏着了。
单靠着两人现在的余钱,浚仪桥坊、曹门大街、马行街这些地方自然是暂时买不起,可蔡河、金梁桥街附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中人跟季清菱一同坐在马车里头,手中拿了七八张白描图,向她一一介绍起眼下正在售卖的房舍来。
季清菱把图纸翻了翻,果然世上没有便宜可捡,只要是看得稍微好些的,价格都极高。
她一处一处地细细琢磨,忽的翻到其中一张,上头的房舍占地甚大,足有三进,又有个不小的园子,又见下头写的地方,却是在封邱门附近。
那中人见她拿着这一张不放,便笑道:“夫人瞧中了这一处?除了偏,倒是样样都好,地方也敞阔,屋子盖得也结实,原是金陵城中的一门大户置下,如今家中老爷子没了,几个兄弟在分家,因一个都不服气把这一处屋子分出去给其余人,便要往外卖了。”
又把里头情况简单说了一回,才道:“如今那一处只有几个门子守着,若是夫人想看,此时可径直过去。”
季清菱听她这般说,又看了一回图,方才道:“看着倒是不错,只着实有些远了,若是每日来回内城,怕是要耗费不少功夫。”
那中人笑道:“若是不远,也不是这个价了。夫人您且想一想,这样方正的格局,这样的大小,若不是在封邱门,是在内城里头,那价翻上十倍,也未必能寻得到一处。”
又吹嘘了半日,说那房舍朝向如何好,格局如何方正,里头的园子还种了年的老树,无论养什么花草,都长势好,是个极旺人的地方。
“说起这一家,当日在京城的时候,着实是声势不错,做什么都好,后来回了金陵,也没有出什么错,就慢慢没落下去了,如今竟是到了兄弟争产的地步,可见这一处房舍风水极好,旺住家。”
她眯着眼睛笑呵呵地夸起了风水。
既是做中人,自然知道有些话可以瞒着,有些话不能瞒着,可不能瞒着,要怎么解释,便是一门学问了。
她主动把这一户人家的情况交代了,不仅要捡好听的说,还要把不好的地方帮着美言打扮一番,最要紧是让买家先入为主,免得将来向外打听,被人捅破了,认定此处风水不好。
季清菱听着面前的中人在随口胡吹,也不打断她,只低头又看了一回图。
格局的确很方正,大小也特别合适。
就是位置不好。
第三百六十二章 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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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 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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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孕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三章 孕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三章 孕事
此时的封邱门附近,因为刚好卡在内城与外城之间,又不靠着宣德门、东华门、西大街等地,距离内城着实是远,是以卖不上大价钱。
然而现下位置不好,并不代表以后位置也不好。
她细回想了一下曾经看过的各类记载,好像其中提过一句,便是在庆元八年,也是僖宗亡故的同年,京城突发大火,封邱门附近商铺、民居付之一炬,其地正好当时有一个州北瓦子,是处“繁茂尤盛”,与潘楼街也“不遑让”,因这一场火,宗室大户“损失惨重”。
僖宗便是当今天子膝下唯一的子嗣了,这一位继位之后,在位约莫三十年。
按着日子算,天子剩下的时日不会太了,往后推,最一二十年,房屋商铺的价钱总归是会慢慢涨上去的。
想到这里,季清菱已是十分动心了。
她面上不露声色,同那中人沿路看了几处房屋,当场便敲定了一处离内城近,方便顾延章上朝的地方赁下来,又给了定钱,两边签了契纸,讲定暂租三个月,按月付房钱。
找好了暂住的地方,季清菱便留了松节上街去寻人来打扫房舍,又命人回客栈,慢慢把大件行李先行运过来,自己则是跟着中人去了封邱门。
图纸上那房子说是在封邱门左近,其实是在封邱门与新封邱门之间,距离新封邱门更近,已是快靠近外城城门了。
那中人见季清菱吩咐丫头数从封邱门过来要少时辰,晓得瞒不过,索性闭了嘴。
等到得地方,果然格局不错,门户开得大,里头三进的厢房,当中一处极大的天井,里头栽种些花草,因没人打理,生得野上了天,藤蔓攀得满地都是。再往后头,则是一个大园子,果然有老树,想来原本种了些名贵的花木,因为没有专门的门园子在此,已是死绝了,只有两墙月月红,红红白白黄黄粉粉,满地落英,正开得灿烂。
又去看了屋子,建得倒是不错,只年没人住,里头尘土积得足有三层厚了。
季清菱便问那中人道:“原来的主人为何不赁出去?”
中人笑道:“他家姓姜,在金陵城中是出了名的世家,老主人二十年前还是翰林学士,后来因事犯了忌讳,得罪了那一位。”
她一面说,一面远远指了指黄色那一丛月月红,随手在桌子上写了一个“慈”字,才道:“他家搬回金陵之后,老翰林断断续续病了好些年,时好时坏的,好的时候甚事没有,坏的时候卧床不起,最后年前突然一场病,就没了,本还指望着能起复,打算回来住,听说是要进京教授皇子,谁晓得竟没有那个命。”
中人把事情交代了,还不忘打补丁,道:“得罪那一位,是后来在外任官的时候,在京城这宅子里住的一二十年,可是事事顺利,并无半点毛病!”
季清菱听了,也不是很在意,重新看了看地方,又问了价钱,因她自己不会说价,象征性地压了压价钱,便拿了图纸,说回去同家中夫君商议。
除却这一处,她还拿了另几处的房舍的图纸,言语间是买不买无所谓的模样,那中人揣度她的心思,只以为这生意成不了了,连一直端着的笑都有些疲软下来了。
这一处地方因为地方大,价钱还不算便宜,关键是偏,着实不太好卖,金陵那边给中人的银钱很是不少,她同当家的带了一二十拨人过来,倒是有看中的,一问价,都觉得鸡肋,最后一个都没有成。
眼下这个,看着又是成不了的样子了。
季清菱自然不晓得对方脑中的念头,她拿了几份图纸,回到客栈,对比了半日,等到晚间顾延章回来,才将几张早挑出来觉得不错的拿给他看。
她又特别点了点封丘门那一处,先把从中人口中说的话简单复述了一遍,道:“看着地方倒是挺舒服的,我想着如今虽然封丘门着实是偏,可按着迁入京城的人丁,数目是一年比一年,以后说不定外城会扩到哪一处——便是咱们住的这西大街,三十年前,不也一样偏僻得很吗?”
又问道:“五哥今日去中书门下候旨,里头怎么说?我看明日休沐,若是有功夫,咱们一起去看一回,早些把房屋买了,也得了一事。”
顾延章白日里头只递了文书,按着如今朝中的排***到他觐见,至少也要五六日,是以并不着急,只每日去点个卯便行了。
他虽然得诏升了官,没有陛见过,将手续全数完成,便不用上朝,是以倒是一时有些闲工夫,听得季清菱这般说,便笑道:“都听你的,若是那屋舍不错,咱们快些定下来,这一二天,便能抽出点功夫来去先生家拜访一回——我已是让人去送了信,正等着那一处回复,你不是总念叨着那一个柳姐姐?未必我下一任在京城,趁着如今离得近,便坐一坐,聊一聊,免得当真外放了,就少有机会。”
季清菱便回道:“上回接到信,说是柳姐姐已是有了身孕,算算时日,估计再过一二月就该有小宝宝出生了,她那夫家听说是父亲早亡,母亲早已改嫁,并没有什么长辈在,如今正住回了先生家里头,我想着等咱们这边落定下来,先生那边甚时方便了,便要去看看。”
她说到柳沐禾有孕,表情甚是可爱,皱着鼻子皱着眉,好似苦恼的事情一般。
顾延章忍不住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了小宝宝,难道不是好事?”
季清菱也说不上心中是什么感觉,先是点了点头,再摇了摇头,道:“好是好事,只我看柳姐姐的信……”
她说到此处,便住了嘴,并不打算把自己同密友间的私话拿来同顾延章说。
顾延章满腔心思全放在家中这一个身上,根本不在意什么“柳姐姐”“柳妹妹”信中写了什么,却是想着,孕育子嗣,全是鬼门关前走一遭,若是清菱有了身孕,此时怀胎八月,又该是什么情况,想着想着,竟是头脸出了一层汗,有些不敢再思量下去。
十八,会不会还是太早?
这一个念头才浮起来,他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嘴巴都发苦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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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三章 孕事
- 肉肉屋
第三百六十四章 怀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四章 怀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四章 怀相
季清菱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是跟自己一般,是在担心着柳沐禾,便道:“总归这几日就能过去探一探,有师娘照看着,柳姐姐应当是顺顺利利的才对,不会有什么事。”
又笑道:“柳姐姐的小宝宝,该要叫我做什么?是不是叫姨姨?好似才没久,我就长了老大的辈分,老了好!”
她已经满了十七,正是少女极为美好的一段年龄,性格里依旧带着几分俏皮,笑起来从嘴角笑到了眼角,眉毛弯弯,眼睛一眨一眨,仿若瞳孔里头装了灿亮星子,两颊的肌肤白中透着淡淡的粉色,让人看着心中发甜。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就跟着笑了起来,伸出手去,给她捋了捋鬓间的头发,一时觉得那一小撮鬓发是落在前头好看,一时又觉得放在后头也好看,把那一缕青丝前头后头地摆弄了半日,也不觉得厌烦,眼睛转也不转,只直直看着对面人的脸。
季清菱被他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也觉得有些郝然,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头,小声问道:“是不是头发怎么了?”
顾延章看着她这半懵的模样,除了笑,什么都不会了,只把手轻轻握住了面前人去摸头发的那一只右手,自己则是倾身挨了过去,贴着她的左脸,亲了一下,方才退回了原位,笑道:“你才大,小小一个,还自称老,你这是嫌弃我老罢?”
季清菱先特把脸偏了偏,给他亲得更方便,面上却是也跟着笑,等到顾延章站直了身体,她也挺直背,踮了点脚尖,犹嫌不够,还往上跳了两下,皱着鼻子道:“老倒是不老,就是太高了,我都够不着!”
顾延章便拖过一张椅子,端端正正坐下了,仰头看着站得直直的季清菱,道:“还高不高的?”
两个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岁的人,在这里你拉一拉我的手,我摸一摸你的头,老不老,高不高地讨论了半日。
正说着话,忽听外头有人敲门,却是秋月通了名。
她推门走得进来,道:“外头大柳先生家里来了人,说是明日休沐,若是咱们府里头方便,便可明日过去。”
季清菱点一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当夜自是在客栈里头歇了,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季清菱唤了前日的中人来,同顾延章一齐去把封邱门的那一处房舍看了看,说定了价格,当时便把定金付了,约好时间去衙门过契纸。
等那中人手里头拿了银票子,回到家中,犹有些不敢置信,同她家中那一位道:“封邱门那一处,居然叫我卖了出去!”
她丈夫也有些吃惊,道:“卖了少?”
中人道:“卡着价钱卖的,想来姜家也不会再计较了。”
又道:“一对年轻夫妇,昨日那夫人——瞧着只十来岁的模样——同我左近走了一圈,就看了一日,不到十处地方,今日拉着她那夫君来看,扫了一眼,问了几句,一说定了价钱,立时就把定金给掏了,简直爽利得不行,我都没反应过来。”
她丈夫便道:“家里头长辈也不看着些,给了银钱给两个小的在乱花乱买,那样大一笔银子,买不得浚仪桥街,也能在角门子那一带有个三房两舍了。”
他想了想,道:“下午你再去问清楚了,年纪轻轻便在京中置产,说不得家里头有什么背景,若是被老人知晓了,再来反悔,我们那边已经发了话去,人就来了,这边又不买,才是两边都不好做,届时口碑都要倒了。”
那中人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忙道:“我一会便去。”
果然她当即收拾东西,去了那一处客栈。
然则此时顾、季二人早不在里头,却是叫她扑了个空。
这日正是休沐,因得了大柳先生回话,一订下了房舍,两人便直接转去了柳家。
到得门口,连帖子都不用递,门客看了上前的松香一张大了两年的熟脸,已是笑道:“可是到了,府里头正等着呢!”说着忙把两扇门大开了,又叫旁边的人飞也似的进内院回禀。
进了屋,夫妻二人先去拜见了柳老夫人,顾延章便自去书房,剩下季清菱留在屋中。
两年未见,老夫人相貌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见了季清菱,头一句便是问道:“是不是赣州吃食不好,高倒是高了点,怎么养了两年,也没见怎么胖起来?”
季清菱听得直发汗,想到头一夜五哥还说自己这两年终于有了些肉,一时竟怀疑这到底是真长了肉,还是对方忽悠自己的。
她不自觉地摸了摸脸,方才有些心虚地道:“也不是不好,吃得也好,睡得也好,许是还在长个头罢。”
这话说完,她又比了比身高,登时觉得自家脸皮有些厚,竟连“长个头”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柳老夫人却是不觉得,只点了点头,道:“个头要长,肉却是也要长,我方才听他们说,你们如今还住在客栈里头?”
季清菱忙道:“已是赁了地方,收拾好便要搬过去。”
两人一来一往说了一会话,季清菱半日不见柳沐禾,忍不住问道:“柳姐姐今日在不在家的,是不是在里头歇息?她近些日子好不好,我能不能去瞧瞧?”
她一连发了好几个问,话刚落音,便见柳老夫人的面色微微一凝,过了好一会,才叹道:“正要同你说,一会人回来了,你看了也莫要惊奇,她那一胎,长到了六个月,偏是怀相不好,已经没了,今日是去上封寺进香,最午间就能回来,你们两个惯来好,我也不用交代了,等你忙完了这一阵,若是得空,陪她出去走一走,散一散,莫要天天在家里头。”
季清菱听得大惊,再坐不住,忙问道:“怎么会突然没了?上回来信的时候,还说已是四个月了,也没说有什么不好。”
柳老夫人刚要说话,却听外头一阵脚步声,一个小丫头进得来,禀道:“七姑娘同姑爷回来了。”
季清菱便顾不得再问,连忙先站起身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怀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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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五章 资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五章 资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五章 资质
果然没一会,柳沐禾便同一个男子走了进来。
比起原来,柳沐禾看起来确实憔悴了几分,精神倒是还好,而跟她进来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的模样,相貌只能勉强算得上英俊,然而行容踏实内敛,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等到两人走得近了,同柳老夫人行过礼之后,季清菱连忙先上前见礼。
柳沐禾急急往前走了两步,拉着她的手,给她做介绍,指着那男子道:“这是我家夫君,姓杜,唤作杜檀之。”
又向那杜檀之道:“这是我原同你说的手帕交,我只与她最投缘,盼她回来好久了。”
季清菱便又拜了一拜,唤一声“杜官人”。
杜檀之忙回了一礼,道:“叫我杜三罢。”又对柳沐禾道,“难得同旧友见了面,你自是高兴的,我便不扰你们说话了。”
又说了两句,告辞去了书房。
季清菱见他虽然话不,可行事倒是体贴,行动之间也十分注意柳沐禾的情况,倒是放下了半颗心。
等人走得远了,柳沐禾方才转过头,见季清菱犹自思量的模样,也不话,只拉着她的手,从头到尾仔细端详了一阵,问柳老夫人道:“祖母,我瞧着清菱像是高了。”
柳老夫人皱着眉道:“高是高了,肉却是没怎么长起来,将来……”她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却是忍不住又道,“你们两个都不晓得长肉,还是长些肉才好!”
季清菱少也猜到几分她话中之意,不好说,便抿嘴笑了笑,道:“我是极听话的,只那肉不听话,不若今日师娘吩咐厨房做点肉,我保证把碗里的全吃了,要是剩了半块,罚我吃半旬素。”
一时三人都笑了起来。
等坐了下来,老夫人问了一回话,季清菱自是一一答了,把这一阵子的打算都说了,又说了早间在封邱门买的屋舍。
“五哥说如今京城里头人地少,虽然封邱门远,说不得过上一二十年,等内城真的无处可居了,总要往外迁,那一片地方迟迟早早要涨起来,趁着如今价钱好,地方格局又大,便在那一处置了产。”
柳家上下都晓得顾延章家中原先乃是延州巨贾,自有经营之道,是以柳老夫人虽然不太赞同他们在外城那样远的一个地方买房置产,也只絮叨了几句而已。
季清菱又把赣州城里头白蜡虫的事情说了,只道:“若是师娘手里头有闲人,不如分派过去,也养一养,未必将来能得,也是个产业。”
这个事情,顾延章早早便写信来说了,但柳家世代在蓟县、蓟州都有产业,衣食无忧,并不愿意花心思去那样远的地方,是以只笑了笑,点了点头。
三人说了说话,吃了午饭,柳老夫人年纪大了,有午睡的习惯,便回房中歇了,只有柳沐禾同季清菱在一处说话。
两人才坐定,柳沐禾便把丫头们都打发了出去。
季清菱旁的先不问,只道:“身体好不好的?吃睡都如何?我中午见你吃得少,如今还不到苦夏,你就只寻些素食吃,若是扛不住怎么办。”
柳沐禾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道:“实在晚间总睡不好,胃口也不好,我的事情,想来祖母也与你说了罢?”
季清菱只得点头。
柳沐禾又道:“也不晓得为什么,平日里头都这样注意了,偏偏六个月大的时候,突然就……原来其实有些征兆,大夫也说怀相不稳,吃了药本以为就好了……谁晓得……”
季清菱也不晓得怎么安慰,只得由她往下说。
柳沐禾见她一脸的担忧,反而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地道:“你莫慌,你同我不一样,只是若是要怀,却果然得提前养一养,我就是没有准备,因为上回那一家的事情,总觉得没这样快,谁晓得……”
她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面色有些不对,皱着眉毛问道:“你与顾五成亲这许年了,便是从前不算,走完六礼到如今,也是近两年了,怎么不见有信?”
季清菱一时竟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柳沐禾先只是随口一问,此刻见季清菱的反应,登时有些焦急,道:“有没有叫大夫来帮着看一看?不行的话,趁着如今在京城,寻几个好大夫,将养好了再说。”
说着就要去翻匣子里的大夫名帖。
季清菱连忙拦住了她,道:“不用,不用,当真无事!”
柳沐禾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季清菱只得含糊地道:“这两年是没有的,过两年就晓得了……”
柳沐禾原还没什么,听得这话,脸色难看起来,道:“你们不是还没圆房罢?”她见季清菱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哪里还有不清楚,登时脸就跌了下来,“顾五没有什么毛病吧?”
她说着说着,坐直了身体,严肃道:“清菱,你眼下家里头没有人帮撑腰,我比你长两岁,又没有妹妹,只把你当做亲妹妹一样,如果顾五当真有什么事情,你千万不能瞒着,说出来,我自会同祖母说,也好想想办法,不能由他骗了去。”
又道:“我原来那一门亲,里头内情你也是晓得的,如果当日我早早同家里说了,又哪里会耽搁这样久。”
话说到这份上,季清菱再不愿意,也只能道:“当真没有事情,只是五哥看我年纪小,怕我受不住苦,说等我满了十八再圆房……”
又含糊说了几句房中情况。
柳沐禾这才松了口气,心中犹自还有几分怀疑。
而此时此刻,被她怀疑房中有些毛病的顾延章,却是在书房之中,同柳伯山说着话。
去岁秋天的时候,柳伯山被诏入资善堂,同几名大儒一起给赵芮唯一的儿子做侍讲,到得今日,已经有大半年了。
顾延章早得了消息,此时少不得说起这事。
然而柳伯山的表情却并不是特别好看。
以他的操守,自然是不会把侍讲情况,与对皇子的看法与旁人说,哪怕这个旁人是他唯一的亲传弟子。
但是在他看来,这个小皇子,资质上着实是差了不止一筹。
柳伯山半辈子以来,不是在国子监任教,便是在良山书院做教授,所教的学生,人人都是聪明过人,可宫中那一位小皇子,莫说根本及不上顾延章,便是国子监中一个随便的外舍学生,都能把他压得死死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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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满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六章 满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六章 满足
不过做天子的,才智平庸些,也未必是祸非福,如果性格宽厚,遇上一批能干的臣子,说不准还能治出一朝清明盛世来。
小皇子赵署年龄还不大,眼下除了性子有点弱,用功倒是极用功的,虽然碍于本身的资质问题,学业上的进度总快不起来,还常常学了后面,忘了前头,但尊师重道,勤学好问,性格上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皇子的事情毕竟还早,当今天子尚未老迈,虽然身体不怎么好,但是吊着吊着,也吊了这样久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再做上一二十年皇帝,应当也勉强能行。
到时候小皇子赵署也到了能亲政的时候,两两相接,也还算得上顺当。
这样想着,柳伯很快把这件事情放在了一边。
比起这八字都没有一撇的担心,自然是就在眼前的更值得说。
“考功司里头有几个人是我从前的学生,上回过来,特提起了你,说是你在赣州做得实在很不错。”柳伯山把手里头捏着的一卷书册放到了顾延章面前的桌面上,指着封皮上头的一竖文字,原来正是赣州呈上的流民抚恤法,“前一阵许明还给我送了这个过来,我看好几回,如今想着,治事上头,仓促之间也再没有太可以教你的,不过了些经验而已,今日就不说别的了,只问你这次回京,将来职位上,可有个什么打算?”
对于面前这个学生,柳伯山着实是打心底里满意,挑不出半点毛病,又因为他家中没有长辈,便习惯性地帮着思量一回。
顾延章沉吟了一会,道:“学生还是想着,若是有机会,不如外任几回。”
柳伯山抚着须问道:“你便不想留在京城?”
顾延章半点也不犹豫,只摇了摇头,道:“留在京城半也就是去学士院修一修书,若是得了天子看重,学士院试中策、颂皆优,凭往日的功绩,说不定能迁太常丞,同修起居注,只是到底也没什么意思。”
屋子里没外人,他说起话来自然也懒得做那些表面功夫,都是想什么便说什么,浑然不觉得自己这一番话若是被旁的人听了去,又会如何捶胸顿足。
要知道,同修其居注这一项,无论在谁看来,都是高挂于云端的差事。虽然平日里只是需要记录天子言行,并没有任何权利,可是能日日面见,这已经是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了。
向日都有一句老话,叫做“朝中有人好做官”,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万人之上的那一个。
人都是有感情的,每日来来往往,叫天子看熟了眼,在他面前挂了号,只要你不会太扶不上墙,如果突然空出什么合适的好差,他是会想着你,还是会想着天南地北,几年都未必能见到一次面的外臣?
得了天子看顾,只要宰辅里头没有人叽叽歪歪,哪怕官职不够,一旦头上冠一个权发遣的名头,再好的差遣也一样能到手。
只是顾延章却不是旁的人。
比起寄希望于天子的看顾,按部就班地磨勘,他更愿意去其他地方做一些实事,而不是在京城束手束脚,时时刻刻要提防着朝堂形势,不要被党争卷到自己身上。
这几年里头,朝中范、杨两党斗得你死我活,若是留在其中,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便是你不想站队,也未必能独善其身。
倒不如外出,一则避祸,二则做事,三则实打实的功劳在身下铺着,难道不比在朝中身不由己来得强?
当然,这样的话,并没有少人敢说,这样的路,也没有少人愿意走。
相比起来,留在京城,未来是可以期许的,稳稳当当的。而外任做官,付出未必能有对等的收获不说,还极容易被天子忘却。
虽然状元难得,可三年一轮,过上一年,可是又会有新人冒头了。
柳伯山看着眼前的学生,听着他胸有成竹的话语,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的自己。
还有着稚气,带着初生牛犊的胆气,与舍我其谁的志气。
纵然知道留在京城更为稳妥,可是忽然之间,他就不想再劝了。
外出也未必没有好处。
想到前一阵子朝中吵得鸡飞狗跳的情形,再想一想那几个学生拿来的顾延章的考功册,上头一竖又一竖的功绩,翻半天也翻不完,柳伯山一时也觉得,眼下这般乱,比起在京城里头,还不如外出做点实事。
反正凭这孩子的能耐,又不同于别人,想要建功回朝,只要没有人压着,又有自己帮着提点,也未必会有难。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道:“外出便外出罢,左右我如今还在京城,趁着这把老骨头还能再几年折腾了,眼下少可以帮着你说上两句,再久一些,等到真的致了仕,路就全要靠你自己走了……”
顾延章心中仿若有一股暖潮流过,实是情难自抑,站起身来,向着柳伯山行了一个大礼,口中道:“延章能做这一些小事,全靠着先生教诲。”
他这一个足礼行下来,无论表情,还是声音,都是万般诚挚,有如拍了一下恰到好处的马屁,力道再重一点,那马儿就要尥蹶子,力道稍微轻一点,那马儿就要甩尾巴,这般力道,不轻不重,拍得那马直呼噜。
柳伯山如今好似就变成了那一匹马,咧着下巴,笑得马脸长长的,被他这一下给拍得又是舒坦,又是满足,简直想要晃起脑袋来。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从前是在延州,后来是在赣州,不管忙,三节八气,这一个徒弟都会有仪礼送来,贴着自己的喜好,想着自己的身体,三不五时,还有问候的书信,自家养的几个在外做官的儿子孙子,都未必这般体贴。
教的学生也不少,常常来拜见的也有,年年送礼的也有,可用不用心,当真是一眼就能看出差别的。
这个弟子,当真是没有白收,从前的悉心教导,也半点没有白费。
第三百六十六章 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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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 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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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问话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七章 问话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七章 问话
柳伯山笑呵呵地受了顾延章的礼,道:“年纪大了,越发爱听好话,你就是哄我,我也不客气了。”
师徒二人正说着话,一个书童从院门口走了过来,在门外禀道:“七小姑爷来了。”
柳伯山应了一声,转头同顾延章道:“是我那小孙女的丈夫,姓杜,唤作杜檀之,如今授了京都府节察推官。”
言语间不无得意之色。
顾延章听季清菱提过,知道柳沐禾这第二任丈夫,乃是柳伯山亲自挑的,也是他往日教授过的学生,知根知底,品性可靠,如今看着柳伯山的态度,估摸着对方应当人品不错。
不时,果然有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迈步进得来。
柳伯山帮着两人互相引荐了一番,双方各自通了姓名。
杜檀之行过礼,道:“已是久仰大名了,赣州城那一桩商贾杀人的案子,府衙里还特特研究过,都说延章足智谋,善断奇案,京城外的流民营,也用了不少‘流民抚恤法’中的好处,百姓有称颂。”
顾延章也道:“不敢当,赣州偏地,事情少,人口也简单,虽有流民,也只是一阵而已,不若杜兄,京都府衙任职,还是节察推官,每日千头万绪,事务繁杂,并不是外地任官随意就能比的。”
两人只说了两句话,便有些察觉出了对方的性子,一时互相对望了一眼,默契地点头示意了一回。
杜檀之便问道:“延章此回想来是会进学士院罢?先行恭喜了。”
杜檀之得官甚早,自然知道按着往常状元的升迁路径,只要头回外任有了些功绩,回到京中,半就是能留在学士院里头,数年之后,待到积累够了资历,再另谋他就。
顾延章道:“昨日去了中书门下,缴了诏令,想来要见了天子,过上一阵子,朝中才有回信,还未可知其中安排。”
“延章不同寻常人,在朝中自然好,外任也一般能抚济一地百姓,照样显才,进退皆宜,自是胸有成竹了。”杜檀之抚章赞道。
顾延章更是觉得这人胸中别有丘壑了。
当晚,夫妻二人在柳家吃过一顿接风宴,回到客栈之中,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少不得说起白天的事情。
季清菱便问道:“五哥,你看那柳姐姐的夫君,为人如何?”
顾延章对杜檀之的观感很好,道:“是个端方持正之人,行事也知道分寸,先生这一个孙女婿,找得不错。”
季清菱想了想,着实还有许话想要打听,便挨了过去,抿着嘴问道:“五哥明日是不是还要去中书门下应差等召?”
顾延章把脸侧了过来,一见季清菱这一副小心翼翼的小表情,便知有事,略略琢磨了一回白日的事情,转念之间,就猜到对方想要问什么。
他挑一挑眉,笑道:“什么话对着我都不能直说了?竟是要打头先绕来绕去的。”
季清菱眨了眨眼睛,道:“不是不能直说,只是想着忙了一天,若是明日五哥还有要紧的等着做,今日便早点休息,若是明日不太忙,我就想……”
她话才说道一半,正要接下去,不想直接被顾延章揽着腰,一个翻身,压在了下头。
“你就想,若是明日不太忙,就想陪我亲热一回?”
顾延章一面说着,一面去捉了季清菱的双手,用左手把下头两只手腕扣在了一处,拉起来,半提半压在了她的头顶上。
季清菱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呼一声,等反应过来,才笑着挣扎道:“五哥,莫要闹,人家有正事要说。”
顾延章只管挑着眉毛笑,拿另一只手去解季清菱的里衫,道:“什么才是正事?我这就不算正事了?男女敦伦,人之大欲,还以为今日咱们家小没良心的难得发了一回善心,知道我这一路又是辛苦,又是难受,想要来搭手帮帮忙,如今看来,竟这还不是正事?还有比这更要紧的?”
她双手被束,又是被压在头顶,想动也动不了,只能缩着双腿,无济于事地去拦顾延章的手脚。
本就只有两三件小衣衫,哪怕上头只有一只不规矩的手,架不住那手熟门又熟路,不过眨个眼睛的功夫,季清菱就觉得身上凉丝丝的。
往日里也不是没有这般赤身相对,只是今次在客栈里头,虽然换了自己的被褥,季清菱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尤其旁边还亮着白蜡,透过轻薄的床幔,映得里头十分明亮。
她脸上登时便红了起来,求饶道:“五哥,五哥,客栈里头不方便……”
顾延章慢条斯理地坐直了身体,从上头看着她,只“哦”了一声,那尾音声调往上,着实意味深长。
季清菱心中咯噔一下,知道今次不是能轻易敷衍过去的了,便故意把声音放软了三分,轻声道:“五哥,等赁的房舍好了,咱们再说,行不行?”
她见顾延章没有反应,犹自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忙又道:“我保证,这回一定不躲,也不哭了……”
顾延章听了她这一声保证,终于把手放开了,却是俯下身子,顺着她的颈项一路往下,亲到了锁骨,再往下头滑,又亲又咬的,最后才搂着人翻转过身,自己垫在下头,又扯过薄被盖在两人身上,咬着季清菱的耳朵,轻声道:“不躲便成了,哭倒是可以哭一哭,怪好听的,只我忍一忍心疼便罢……”
一旦不要脸起来,季清菱实在是说不过他,只能红着脸把头往一边转,嘴里依旧是不服气,瘪着嘴道:“你就在这胡说八道罢……早晚有一天,我……我要治了你……”
她这一句话本身倒是有几分气势,偏说得又软趴趴的,自己听着也觉得丢脸。
顾延章笑得把头埋进了季清菱的颈窝处,呼出来的热气喷洒在她脖子上,一面揉着怀抱住的那一弯细腰,一面凑上去亲着那一张小脸,笑道:“等你来治,随你怎么治,我保证不跑,也不躲,要是被你治得哭了,我也绝不怪你……”
第三百六十七章 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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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七章 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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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渊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八章 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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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渊源
虽然付出了些代价,季清菱到底还是把里衫穿了回去。
顾延章知道她爱洁,闭着眼睛呼出了一口气之后,翻身起来,端了水盆过来给季清菱洗手。
等到重新回到床上,他索性把枕头竖了起来,自己半坐半靠着,将左手枕在了脑后,有些感慨地道:“还是喜欢冬日里的赣州。”
季清菱一面拢着里衫,一面抬眼看他,好奇道:“京城好歹有地龙,赣州那一处,穿了再厚的衣袍,也一般的冷,论起雪,又不如延州的好看,有什么好喜欢的?”
顾延章偏过脑袋,侧身望着她,装着可怜道:“赣州冷是冷,有了足炉也只半日管用,你便乖得不得了,晚间时时往我这边靠,如今回了京,天一热,你都往旁边缩,理都不理我了。”
倒似一副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季清菱“啐”了他一口,拿眼睛睨了他一下,口中嗔道:“谁不理你了?”一面低头去扣腰间的盘扣。
那扣子缝在了侧腰,刚刚洗手的时候,又不小心把腰间滴了些水上去,此刻布料有些湿,她扣了半日,也没能扣上。
顾延章便把她的枕头也竖了起来,两个枕头凑在了一处,又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过来,我来帮你。”
季清菱惯来知道他只要挨着床,说话半就不能全信了,最后扣子定然能扣上,可中间会生出什么事来,便是她不带脑子,也能猜到几分,是以理都不理,只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
顾延章看得直笑,这便挨过身去,从后头环着季清菱的腰,给她扣扣子,等终于扣好了,便趁势把人给搂了回来。
季清菱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心中还记得有话要说,忙问道:“五哥,你累不累的?”
顾延章慢悠悠地道:“要看你让我做什么事情,又给我什么好处,我才晓得说累还是不累……”
季清菱忍不住伸出手去拧了他的胳膊一下,恼道:“人家有正经事要问!”
顾延章便笑着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道:“不就是想问你那杜姐夫的事吗?杜檀之既是先生的学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季清菱犹豫了一下,道:“不单是人品的事情……今日我同她们聊起来,才晓得那杜檀之前头还有一个谈婚论嫁的人家……”
顾延章道:“他都三十了,有一两个没说成的,也很正常。”
便把从柳伯山那听来的话一一给季清菱转述了一遍。
原来这杜檀之世代居于京城外的郊县,少时父亲早亡,母亲没两年就改嫁了。
杜家从前略有薄产,偏生杜父在世时,家中财产都是给杜母管着,母亲改嫁后不单把嫁妆给带走了,也把所有能带的家财给带走了,只剩下些显眼的不能动的田契同住的那一处三个老小住着的房产。
当时杜檀之才七岁,还是懵懂之龄,杜檀之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叔父,倒是懂了事,却也没有什么大用。
杜母自己管着银钱,旁人俱是不知道家中究竟有少财产,剩一个祖母,向日里头因为身体不好,时常卧病,也不管事,等到儿媳妇嫁出去了,纵是晓得不对,因无证据,空口白牙的,实在也是没了办法。
幸而祖母虽然身体不好,倒是有几分见识,咬牙把嫁妆卖了,供小儿子同孙子去学堂读书。
杜家本来就不是大富大贵的,数年下来,一来两个孩子念书,二来杜老太太也要时常吃药治病,家产早被变卖得七七八八了。
杜叔父已是下过好几回场,都没有过,一面觉得家中实在是支应不起,又觉得比起自己,侄儿更是个有天分的,索性不再读书,去做了账房先生,又私下做些短工,赚了钱来,养着老母,又供着侄儿读书。
熬了几年,忽然一场大病之后,杜叔父撒手西去,只剩下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幸而杜檀之还有几分天资,靠着自身之才,得了当时的县官看重,资助他读书。
杜檀之考了四回,前两回俱是只勉强吊着尾巴过了发解试,会试之时落了第,等到第三次,仿若突然开了窍一般,发解试竟得了第十七,登时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京城里头有一家商户见得此景,便上门约定,若是杜檀之通过了会试,便要把女儿嫁给他,若是不过,此约作废。
那商户在京城之中有名有姓,乃是数得着的人家,杜檀之并未做犹豫,便答应了。
结果黄榜一放,又是没有考中,这一回约定自然就落了空,那一家姑娘嫁给别人去了。
大晋榜下捉婿盛行,榜前约婿也是十分常见的事情,杜檀之的经历说出去,旁的人最是感慨一番,他们两家人没有缘分,再说一回他命好——在世人看来,没娶到商户的女儿,可娶到了大儒的女儿,虽然是个二婚,却也是没得比的。
季清菱听得顾延章将前情道来,心中略有些纠结,她想了想,还是道:“五哥,你可是有听说那一户人家姓什么?”
顾延章摇了摇头。
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去管。
季清菱道:“我听柳姐姐说,原来想要同杜姐夫定亲的那一家姓李,做的马匹丝绸生意,原来住在保康门,后来搬到了浚仪桥坊。”
顾延章记忆力极好,又兼这事一直放在他心里头,此时听得“姓李”、“马匹丝绸”、“保康门”几个关键词,立时就联想到了当日还在蓟县的时候,季母交代给他的那些话。
这住在京城保康门,家中做丝绸马匹生意,又是姓李的商家,简直与清菱那一户原本要投奔的“准未婚夫”情况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把季清菱给搂紧了,将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书房中被自己锁得好好的婚书,终于松了口气,开口道:“还不晓得是不是那一个李家,便是那一个李家,也同咱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第三百六十八章 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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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八章 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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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差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九章 差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六十九章 差事
顾延章的声音犹有一丝发紧。
他轻轻抚着季清菱的背,又道:“若说有什么关系,也只是他们家那一块玉佩沾点边——那是你爹爹救了李家人的性命才得来的,咱们当真要谢,便是心中念一回先人就好,莫要胡思乱想。”
季清菱并不是那等死钻牛角尖的人,且不说季、李两家从未有定下过婚约,便是曾经定下过,无论有没有顾延章,她都会想办法悔婚。
按照她记忆之中那一个争产案的经过,不仅此身父亲救下的哪一个“李程韦”不是什么好人,便是自己原本应该要去定亲的“李嘉严”,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
哪有明知道是火坑,还往坑里跳的?
再说玉佩本是还恩之物,季父收了玉佩,不管李家怎么想,季清菱已是认定这是恩情还清了,后来纵然季家还帮了对方不少忙,那也就算做白送给他们的罢,以后莫要再来往便好。
她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他们家本来就同我没有什么关系……是柳姐姐。”
季清菱只觉得嘴唇有些干,下意识地舔了舔,道:“听说那原本同杜姐夫谈婚论嫁的李家姑娘,前一阵子刚同前夫和离了,李家便找了回来……”
顾延章听得哪一句“本来就同我没有什么关系”,登时如同三伏天吃了一盏清凉饮子,周身都舒坦了,再听得后头说话,便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杜兄如今已是有了妻子,找回来也没有用罢?”
季清菱面色复杂。
顾延章见她这个反应,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表情,道:“李家虽是商户,好似也娶了两个县马进门,不会这样不要脸,把女儿送去做妾罢?”
季清菱一愣,道:“五哥怎么晓得他们家娶了两个县马?”
顾延章一时有些尴尬,他自然不会说出来,这两年里头自己虽然远在赣州,却没少让人盯着京城这一户人家,便把话题岔开,问道:“难道当真要送进杜家做妾?我看杜兄不像是会同意的人。”
季清菱叹道:“不是做妾,他们家原本不是还有一个哥哥?李家的意思是,让那一个再嫁的李姑娘嫁给杜姐夫的哥哥……”
顾延章听得莫名其妙,道:“杜兄那个哥哥早已经没了,这要怎么嫁?”
“兼祧……”季清菱叹一口气,道,“李家说,让杜姐夫兼祧两房,李姑娘生下来的小孩,便记在杜家叔父头上……”
顾延章几乎是立刻摇头道:“杜兄不会同意的。”
兼祧这种事情,一听就不是省心的,只要开了头,往后家宅便不会再有安宁之日。李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虽然确实颇有资财,可杜檀之早不是年前那一个需要靠着岳家来解决温饱问题的寒士了。
京都府的推官,无论去到哪里,都是拿得出手的,他前途可期,只要脑子还是清醒的,便不会自毁长城。
在顾延章看来,纵然杜檀之同柳沐禾之间才成亲一年,未必有自己同季清菱之间非彼此不可的感情,可哪怕是看在大柳先生的面子上,对方都不可能答应。
季清菱道:“眼下还不知道杜姐夫晓不晓得,听说近些日子京都府内忙着救济流民,他忙得不可开交,今日陪着柳姐姐去进香,又回来柳家,都是好容易抽出来的时间,李家是走了杜家老祖母那边的路子,才说到柳姐姐面前来。”
她抬头看了顾延章一眼,道:“杜家老祖母很是希望两个儿子都能有香火祭祀……”
杜家叔父是早夭,并没有成亲,也没有后代,按着民间的说法,没有四时祭祀的话,到了地下,是要变成孤魂野鬼的。
对于杜老太太来说,由长孙兼祧两房,以后次子香火有了人继承,年年有人烧纸钱,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不得不说,李家非常聪明。
如果说如今的杜家谁说话最顶用,不是杜檀之,而是杜家老太太。
她把杜檀之兄弟二人供养长大,辈分最大,情份最深,只要她发话了,哪怕杜檀之没有那个想法,却也不得不慎重考虑。
而杜老太太也没有辜负李家的期待,她认定这件事情关键不在孙子身上,只要孙媳妇同意了,一切都好说,便把力气先往柳沐禾身上使了。
柳沐禾才出小月子不久,压根没想到会惹来这样一出,偏偏这话又不好同祖父母商量,毕竟因为她的婚事,家中着实操了不少的心,又因为答应了杜老太太,不好先去问杜檀之,只好把事情憋在心里,越想越是像吃了苍蝇一般地恶心。
好容易今次遇上了季清菱,便只能同她倾诉一回了。
季清菱听完,也觉得此事十分棘手,得到了柳沐禾的同意之后,便拿来同顾延章商量。
她道:“虽然是些讨人厌的事情,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问五哥最好…“
一旦知道了事情跟自己家中这一位没有关系,顾延章便半点也不慌了,他道:“让你柳姐姐直接同杜兄说了罢,这事瞒也瞒不住,只要同老人家把厉害关系讲清楚了,她自然就会知道好与不好……”
又道:“我晓得你二人不同寻常交情,只是无论怎样,究竟他们才是夫妻,旁人再怎么着急,也帮不上忙,你能做的,也就是陪陪她出去散散心,开导开导,解决问题还是得他们自己来。”
两人在此处说着话,垂拱殿中,范尧臣却是一样地站在天子赵芮的面前说话。
今夜乃是他轮值,赵芮心中挂着事情,便把人给召了过来问事。
询问过交趾的情况,襄州地动之后,农桑如今怎样了,又问过四川的民变,江南西路的灾情,等到终于问完延州的军情,与回到各地的援兵,听得样样都没有什么问题之后,赵芮终于松了口气。
国是说完,他面色稍缓,顺口问道:“听说顾延章已是应诏回京了,范卿,如今朝中有什么合适他的差事?”
第三百六十九章 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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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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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章 思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章 思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章 思量
“考功司正在整理顾延章赣州任上所为,想来不时便能有结果了。”
不过是一个太子中允而已,范尧臣并不打算在天子面前过议论,只一句就轻轻带了过去。
赵芮却是还有话要说。
“杨奎前日上书,奏说北蛮虽然暂时退去,延州战事却未必因此消弭,未雨绸缪,为了不教三五年后边境再起祸端,他建议在边境设安平军,辖大辛、真苑等四县,又举荐周青为知军,镇而守之……”
赵芮话未说完,范尧臣已然打断道:“陛下,为延州计,设安平军可由政事堂、枢密院再行商议,可那周青资历尚浅,经验不足,更不是科举出身,不能知军。”
大晋行政辖署分为路、府、州、军、县,在延州边境设军,辖内还有县属,这便不是一个简单的名头而已了,是需要人去做事的。
衙署中立时就会出许位子,不少守阙待用的官员,也能得了差遣。
世上只会有人觉得能分的饼小,不会有人嫌弃能分的饼大,范尧臣自然也不例外。
只要位子有了,他就能把人给填上去。
延州虽然眼下没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蛮只是被暂时击退而已,等到过上几年,蛮子缓过来了,还有得仗打。
如果延州边境另行设军,一来能避免再出现州城被屠的惨剧,二来安排进去的人,用不了几年,也有立功的机会,范尧臣自然不会反对。
可周青为知军,他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关于这一点,赵芮也有些犹豫。
他倒是觉得周青虽然资历不够老,那也是相对于陈灏一级的将帅,延州眼下暂无战事,让他去驻守,却是合适的,顶职务上再斟酌一下。
这事并不太要紧,赵芮只是暂时提一提而已,见了范尧臣大力反对,他便道:“改日再议罢。”
周青确实资望不够,也不是进士出身,做知军略有勉强,至于究竟当给他什么位子,下回崇政殿议事的时候,再让陈灏他们去同范尧臣吵,他毕竟是天子,实是不当亲自下场。
说完这个,赵芮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前日杨奎上书,推举顾延章去鄜延路做转运副使……”
范尧臣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这个杨奎,告病在家都不能消停下来,今日不朝,明日不朝,做得倒是一副真正重病的模样,可上书却是一封又一封,比在朝的时候还要勤快,借着“长子代父执笔”的名义,指挥那一干附佞,倒要较原来还要闹得欢腾。
他正要出声反驳,忽然心念一动。
虽然方才天子询问顾延章的差遣,他并没有正面回复,而是把事情推回考功司头上了,可实际上,那一个新进的功绩,便是不用细细考评,也是难以按压的。
这顾五,运气是当真好。
已是滚到赣州那个地界,居然还能给他撞上白蜡虫,又遇着灾年,靠流民营、福寿渠大大出了一回风头。
不过判了一个稍微少见些的案子,里头涉了点下流的东西,“状元通判巧审奇案”的故事,据说如今京城的茶楼酒肆里,偶尔都还有说书人改了来赚茶水钱。
虽然不喜,可范尧臣却是不太好阻拦他回京了。
依故事,依其功绩,顾五回朝入学士院,过渡上一年半载,只要天子器重,被调去同修起居注,已经不是白日做梦了。
范尧臣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芮。
几个月以来,从天子口中听到的“顾延章”三个字,出现的次数着实已经太过频繁,远超了一个外任州官应当有的待遇,而每每圣上挂在嘴边,几乎都是赞不绝口,便似一个小孩子才得了新玩具一般,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样的情形下,顾五挟势回京,也许用不到几个月,就能变成天子近臣。
比起鄜延路转运副使,范尧臣更不愿意让对方留在赵芮身边。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杨奎会出这个昏招,将其党派中难得的一个后起之秀荐得这般远,可任由机会白白走掉,向来不是范尧臣的习惯。
他很快便想转了过来,开口道:“以顾延章的才干,主理一路转运司,并不为过,若是延州有了不妥,凭他之能,后勤转运必当无碍,前方将士也应再无顾虑。”
先把人打发出去,至少这两三年内,延州都未必会有战事,顾五过去了,总好过日日在天子身边杵着,吹耳边风。
实际上,如果不是没有合适的理由,范尧臣甚至还想把陈灏给扔出去。
这一只苍蝇,自从进了枢密院,就太吵了,不管是不是他份内的事情,都要指使一群人跳出来喷一回粪。前一阵子也是他带头,把自家逼得差点自请外出。
范尧臣说完这话,见赵芮有些惊讶的表情,正色道:“臣虽与杨平章政见不同,可有关朝廷抡选人才,却是不偏不倚,秉公而论,并不会以私心坏国是。”
又说了一会话,见时辰已晚,范尧臣便告退了。
等到对方走了,赵芮才一转头。
今日殿中轮值的乃是许继宗。
赵芮吩咐道:“去把中书上回呈上来的入觐名单拿过来。”
很快,入觐名单便被从一叠厚厚的文书中翻了出来。
赵芮快速地扫了一遍,终于在中间的位置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那一个名字。
排在三日之后。
“许继宗。”
他唤道。
许继宗连忙上前听令,道:“臣在。”
“你去赣州两回,与顾延章有交集,依你看来,此人如何?”
许继宗一直立在后头,将天子与范尧臣的对话都听在耳中,又见了此时的举动,哪里还猜不到对方心中的想法。
他跟在天子身边恁年,早已谙熟进退之道,几乎是立时道:“臣奉陛下旨意前往赣州,同顾通判相识时间毕竟不长,不好做评判,只有一点,却是看在眼中……”
作为宦官,许继宗自然不愿意为任何一个臣子的人品做保证,更不想让天子认定自己同朝中官员私下有结交。
轻飘飘把最要紧的责任甩开之后,他才道:“其人颇有才干,又心系百姓,可谓鞠躬尽瘁。”
赵芮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并没有怎么把许继宗的话放在心上,却是在考量着,要不要在顾延章入觐述职之后,将他留在京中。
其人治政,颇有一套,其人人品,却是要就近放着,才好让人知道能否堪负大用。
在赣州的一年通判任下来,赵芮对顾延章的能力,已是非常满意,可选官抡才,不能只看才能,还要看品德。
他不希望自己选了半日,又磨了半日,最后得到的是一个不知道感恩戴德的臣子。
把手中文书合上,赵芮竟是有些期待起顾延章三日后的入觐来。
第三百七十章 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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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子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一章 子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一章 子嗣
且不说垂拱殿中,赵芮心中各种思量,另一厢的杜檀之下了衙,才回到家中没坐下一会,便被祖母房中的一名老仆叫住了。
“官人,老夫人有事找您。”
他点了点头,把手头事情放到一旁,立时去了杜老太太居住的厢房。
对方正坐在窗户旁边,就着太阳光缝一件衣服的袖子。
杜檀之上前道:“祖母,下头自有针线上的丫头,怎么轮到您来做这个事了?”
杜老太太把针别进缝到一半的衣袖里头,一抬手,竟是抹了一把眼泪,强笑道:“三郎回来了。”
杜檀之上头原本有两个哥哥,都没有养活,是以家中原来都叫他三郎。
他吓了一跳,忙问道:“您这是怎的了?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说着转头就要叫下头服侍的人。
杜老太太连忙拦道:“无事,无事,是我年纪大了,难免就要想东想西的。”一面说,一面举起手中的衣服,道,“你还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杜檀之定睛一看,那衣衫由粗布而制,已是被穿得边角都磨烂了,看起来眼熟得很。
杜老太太见他半日没有反应过来,不由得叹道:“你如今是官人了,日夜都少东西要想,想来不再记得从前的事情也是有的……这是你二叔从前去旁人家做账房时,那一家给做的衣衫。”
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道:“那时家里头穷得紧,别人家随手给做的布料倒比咱们家里头自己买得起的要好,你二叔舍不得自己穿,让我改小了给你用……后来你穿得烂了,我又把这衣衫重新放了,他再自己穿。”
她一面拿手去摸着那衣衫,说着说着,竟是再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道:“你二叔……也是没福气……等几年,待你有了出息,少好处等着他去享……偏是……偏叫我一个老不死的在这里混着,又是个负累……”
杜檀之听不得这个话,心中实在甚是难过,连忙上前安慰道:“祖母这是什么话,怎么能说是负累……若是没有您,孙儿如今都不晓得能不能活下来,又哪有今天的日子!”
杜老太太擦着眼泪道:“哪里不是负累了,不能帮着照管家里就算了,成日生病,还要你媳妇照看,她有了身孕,我也帮不上忙,一个好好的胎,坐到都成了形,还是没了……”
杜檀之更是难过,却又道:“我与沐禾都年轻,往后要再怀,实在容易得很,这也是天意,怎么能怪得到您头上来了?况且家中又不是没有下人,怎么就用得着您亲自来照管了?”
好声好气地安慰了半日,等见杜老太太慢慢缓了过来,也不叫下人,亲自去捧了装着水的铜盆过来,又拧了帕子,让她抹脸。
杜老太太拿着帕子擦了脸,又擤了鼻涕,才道:“今日我叫你过来,其实是有一桩事情想要同你商量。”
又指着旁边的椅子,让自家孙子坐下。
“我前一阵子同你媳妇说了,还特特叫她不要告诉你,如今咱们祖孙两也通一声气,免得她哪日敲着边鼓问起来,你不知道。”
杜老太太便道:“当日我同你媳妇说,你二叔走得早,而今你也有头有脸了,再不像从前那般,趁我还在,能做得了主,便让你兼祧了他那一房,另给你娶一门亲,问你媳妇意见。”
杜檀之听得面色大变,道:“祖母,沐禾才坐了小月子,正是心中难受,怎的能此时同她说这个!”又道,“此事万万不可,且不说我不愿意,再说岳父那一处会怎的作想,若是叫外人知道了,又待怎的看我?”
杜老太太见他这个模样,便皱着眉道:“此时不同她说,要甚时再说?你二人成亲也有一年了,如今一个孩儿也无,你也三十好几的人了,旁的动作快的,孙子都有了。”
杜檀之十分无奈,回道:“不是一个孩儿也无,沐禾去岁才过门,没久便怀上了,只是这一回没有坐稳才会没了,等她将养好了,再要一个,哪里又不是极容易的事?”
杜老太太哼道:“你也是个官身,同寻常人不一样,我听有人说,像你媳妇这样出身的大妇,自己怀了身孕时,许都自己主动给丈夫安排通房,你二人从前感情好,她不愿意,我也不怪她,只如今孩子才没了,少说也要将养个一年半载,才好重新要。”
又道:“这第一胎坐不稳,难说第二胎会不会好,为子嗣计,就算没有兼祧此事,你也该先要个孩儿了,你媳妇大家出身,自是不会像那乡野村妇一般小心眼。”
杜檀之知道家中祖母自上了年纪,颇有些说不通道理,一方面是不愿意伤她的心,另一方面,也知道对方这的确是为自己好,只是方法有些不对,只好道:“最也就是半年的事情,有什么不好等的?您也晓得,我那岳丈如今给皇子做着先生,将来少不得一个帝师,我一个贫家子,当日结亲之前说得千好万好,这才结亲一年,便又是兼祧,又是要纳小的,被人知道了,在天子面前说一句‘品行不端’,将来哪还有好果子吃,祖母且莫再提这话了!”
杜老太太皱着两条眉毛道:“当日里也不是咱们求着要娶,是你那先生自己看中了你,我偏是不信,少相公都是有庶子庶女,三房两房的,旁的人不去说他们‘品行不端’,偏要来说你‘品行不端’?”
又道:“三郎,你听我一句,你没经过事,不知道事情的难,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什么没见过,不说小娃儿能不能生出来,便是生出来了,也未必能养活,你从前有六个叔伯,最后成了人的,加上你爹,也只剩两个,你娘生了你们兄弟三人,活下来的也只有你,世上的孩子,哪里是那样容易养的,谁不是能要就要,你媳妇还不说话,你自己就跳出来说不了,怎么有这样傻的。”
第三百七十一章 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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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一章 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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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陪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二章 陪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二章 陪嫁
杜檀之听完,面上少不得带了些为难的神色出来,杜老太太看在眼里,又道:“你也莫怪我事,我如今就你一个依仗,凡事不帮你想,又能帮谁想?你媳妇娘家是做先生的,自然比我这样乡野里头的懂道理,便是不要我去教,也晓得为人妻子,最要紧是传宗接代,你且看我同她说了这样久,她也不敢吱个声,便知道我这话是再没错的。”
杜老太太一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条条都压得住阵脚,待得说完,又把旁边那一幅衣服取了,平平托在两手之上,耸到孙子面前,道:“除却你自己,你也再帮你叔叔想一想,从前若是没有他,家里头莫说供养读书,便是吃饭,也未必常年有米下锅,如今你有了出息,就忍心见他在地下无着无落,连个供奉的人也无,只能做那孤魂野鬼?咱们杜家,可没有这样忘恩负义的子弟!”
又道:“管他是‘帝师’,还是‘帝干’,也总要讲道理的罢?你叔叔从前做的那些事情,比起你爹也只有更好,你但凡有一点良心在,也要想着他!”
杜檀之被自家祖母一句接一句,堵得连话也不好回,又因知道老人家身体年不好,本是动不动就要生病卧床的,只怕自己说得哪一点不对,就要惹得她心口疼,想了好几息,才掂量着道:“祖母,如今总归还早,家中情形也与从前不同,已是衣食样样无忧了,养起小儿来,未必那样难活,等到沐禾好了,哪里又不能生几个?”
他顿一顿,又道:“况且有一桩事情,您应当也是知道的罢——岳丈那一厢,家中从来是没有妾室的,我娶沐禾的时候,也已是同他家中说过,将来家中绝不不纳妾,如今再来反悔,以后莫说要往上爬,恐怕同僚之间,见了就要指点笑话,人无信则不立,大丈夫又怎能食言?为着名声,也不能做此行事。”
杜老太太竖起右手一根食指,恨铁不成钢地虚虚隔空指着孙儿点了两下,道:“你这孩子,竟是读书读得傻了!”
再道:“我哪里又说了让你纳妾?你只收几个通房,帮着生孩子罢了,等得了子女,自放去你媳妇名头下面,一般都是她的儿子女儿,都要叫她做娘,还不用自己生,一生下来她就自家带,只要带得好,哪个小孩儿不是知好歹的,将来自是个个都晓得孝顺她,这是何等便宜?如果怕你要有外心,就叫你媳妇亲手给你挑,要她自己带过来的也好,从外头买几个回来也好,只要人过了她的眼,你岳丈那边怕也没有二话。”
杜檀之听得脑壳都疼了。
杜老太太又道:“我也不叫你为难,你去说这个话,难说你媳妇会不会恼上你,我来说,让她恨就只恨我,我一个老婆子,索性也再没几年活了,只要你能得了好,我也不怕来担这个骂名。”
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弓着背去到门口看了一圈,见只一两个仆从在外头守着,便自把门给关了,复又走回了桌边,压低声音对着孙子道:“你还记不记得李员外家的姑娘?”
杜老太太生于乡间,长于乡间,县里头有几个大钱的,她都会敬称一声“员外”,便是杜檀之得了官,她这称呼上的习惯,依旧也没能改过来。
杜檀之在京都府里头做推官,一年到头,不晓得少个杜老太太口中的“李员外”要上来巴结,近几年更是忙于差事,早把从前那一场“榜前约婿”忘得一干二净,现下乍然一听,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杜老太太养了他几十年,见他这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这是半点不记得了,只好提醒道:“便是从前说要同咱们家说亲的李员外,京城那一户,原来说是只要你得了进士,就把女儿嫁过来。”
如果说方才杜檀之还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的话,此时立时便反应过来,奇道:“同他们家又有什么关系?”
杜老太太便把李家那一个姑娘婚事不谐,如今已经和离的情况给说了。
“……前一阵她家里头有人过来找,许了七万贯的陪嫁,搭上京城外城里边天波门左近的一个院子,还有滑县的五十顷地……”杜老太太一面说,抓着儿子衣服的手都有些发起抖来,眼睛也又有些发红,这一回却不是难过,而是激动,“三郎,我已着人打听过了,她家许的地,那可都是上等的水浇地!”
然而听了杜老太太这话,杜檀之的眉毛却皱了起来,道:“祖母,李家许这样的嫁妆,您可想过其中另有所图?”
杜老太太不以为然,只道:“世上谁不是另有所图?你没有这一个进士在身,没有这一个官身,难道你岳父佬便能看上你,你媳妇就能嫁过来?”
又道:“光靠你朝中那点俸禄,便是做到老,也未必能在京城里头有一处屋舍,此时天下掉下来的好处,坐着就有银钱点,还白得了一个媳妇,哪里又有不好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在她看来,娶媳妇,又不是受贿赂,也不是贪赃枉法,纵然知道李家人估摸着是有什么目的,可若是成了一家人,不过分的事情,能帮一把就帮一把,不能帮就装个傻,人都嫁进来了,自然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况且自己这边是官,那一边是商,当真闹起来,哪有商人斗得过官的!
再一说,无论是如今的孙媳妇也好,对方想要攀婚的李家小女儿也好,都是二婚,这头一回成亲,真有不好,还能大着胆气闹着和离,等第二回,若是还要回娘家去,便再没有那般容易了!
“我也不逼催你,你且回去仔细想想,也不是咱们一厢情愿,李家自己也同意把女儿嫁给你叔叔那一房,这样一来,岂不比你另生了孩儿抱过去更六角齐全?”
又絮絮叨叨说了半日兼祧、通房、田地、嫁妆等语。
第三百七十二章 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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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二章 陪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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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妇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三章 妇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二百七十三章 妇人
杜檀之不好回得太硬,只得小心找个借口告退。
一出门,他便把照顾杜老太太的婶子给叫了过来。
对方是杜檀之寻过来的,又是杜檀之每月给例银,自然知道自己真正的主家是哪一个,听得对方问,半点也不隐瞒,只把老人这一阵子的饮食起居,人际来往都说了。
原来杜老太太自搬进了京城,十分不得意。
杜檀之得了官之后,比起同科的进士,官途算得上是极顺利的,他虽然官品不高,权位倒是不小,外任两转之后,因为做得不错,便转了回来,没两年就在京都府衙里头立稳了。
杜老太太跟着孙子衣食无忧,只是平日里头没人说话。
在老家那一处,她已算是极有见识的妇人,可在京城,却是找不到能来往的人家。柳沐禾纵然是她孙媳妇,可对方同她难说到一处去,又是个低嫁的,想着孙儿将来说不得还要依靠对方的父亲,杜老太太也不敢十分使唤,家中仆役得了杜檀之吩咐管束,也个个安分得很,连个耍嘴皮子厉害的都没有。
杜老太太身体不好,常常卧床,偏又不是那等病得厉害的卧床,只是今日这里不舒服,明日那里不舒服,大夫来看,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要吃了药静养。
她养来养去,整日里头无事可干,十分抓瞎,恰巧前一阵,京城里头有那些个常在官员后宅里头走动的尼姑寻了上门,又会奉承,又会说话,同她讲些乡野趣事,敬鬼敬神,因果报应,天理循环,叫她听得那叫一个高兴。
“好似就是有一日,那姑子同老太太说了个无人供奉,最后做孤魂野鬼的故事,老太太心里头想来还挂着,十分难过,抓着人问了许回。”
那婶子把自己知道的全数老老实实地回了一遍,又道:“过了一两个月,那姑子就来问,说是自己去旁人家里头时无意提了一嘴,正巧京城里头那一个李员外家中,有一个大归了有一阵子的小女儿,想着要给她找人家,听得咱们府里头的情况,十分满意,有心要结这一门亲,便让她来问话。”
杜檀之又问了许问题,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弄明白了,才将那婶子打发走。
他一时也有些无奈,因知道近一段时日妻子身体不好,都是一心将养着,便也不打算拿事情去烦她,索性唤了管事的来,吩咐从今往后,不要再让那等鬼鬼祟祟的人进出府中。
想到方才祖母说的话,他便回了房中,去寻柳沐禾。
没两日,柳沐禾便借口要求子,约上季清菱一并去了云台山。
***
云台山离京城并不远,山上有一处大佛寺,香火鼎盛,据说里头的菩萨十分灵验,无论求财求子,一应皆能照管。
季清菱乃是陪客,自己信不信是另一说,再说既不求财,孩子的事情也还早着,是以只跟着舍了些香油钱。
柳沐禾却是十分虔诚,跪在蒲团上拜了好几回。
两人各自拜完,柳沐禾又特去求了签。
因解签的大和尚暂时走开,她便把签子收在怀里,同季清菱去后头逛庙宇,等人回来。
此时接近正午,大佛寺中香客散了大半,倒是显出里头有几分清静,两人慢慢走了小半个时辰,便把地方逛得七七八八了,寻了个僻静处坐着说话。
季清菱不想对方满心都是求子这等全看天意的事情,她总觉得有时候放松下来,反而更容易有好结果,便安慰道:“柳姐姐莫要太过担心,更是不要太着急,自家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等将养好了,咱们以后得一个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小宝宝,岂不比此时急急燥燥,慌慌张张来得好?”
柳沐禾此时的心情倒似十分不错的模样,转头对季清菱笑道:“是我原来沉不住气,倒是让你操心了。”
一面说着,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红晕,道:“前几日,三郎同我说了兼祧的事情,原来祖母已是同他说了,他责怪了我一通,说这等大事,我也不同他商量,明明才出小月子,自己还要一个人在后头瞎想,又说他娶了我,便是一心要夫妻之间相互敬爱,并无旁的心思,让我这几日先暂时出来避一避,他找机会,好好同祖母讲道理。”
柳沐禾抿着嘴巴,望着季清菱笑,道:“其实老太太那个性子,执拗得很,又是个老人了,难免有些古怪,可总归是一家人,我怎么会去计较这个!况且他一个大男人,能同老人家说得通什么道理,十有八九是没用的。”
她口中说着“十有八九是没用”,面上却是带着些甜蜜的烦恼的味道。
季清菱观她面色,又听她说话的口气,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笑着回道:“姐姐也太看轻杜官人了,他一个京都府衙里头的推官,若是连自己家里头也理不清,又如何处理旁的事情。”
柳沐禾嗔怪地看了季清菱一眼,道:“岂不闻‘清官难断家务事’?”又叹道,“其实说不说得通,我倒是不太在意,最要紧是他有那一颗心,若是他也有意兼祧纳小,便是没有老太太在,以后也总会起二心的,如果他一心一意,再来十个老太太,也是无用。”
季清菱听得直想笑。
这就叫做胳膊肘往外拐了。
女人家,着实是太容易满足了。
前几日说起来兼祧一事的时候,柳沐禾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到得今日,其实情形并没有半点好转,只得了杜檀之的几句安抚而已,并不晓得后头情况,可对方已是整个人的面貌都不同了。
不过这个事情,确实只要杜檀之自己拿定了主意,旁的人也左右不了他。
季清菱正要说话,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原来是七八人打这边走了过来。
前头领路的是两个小丫头,后头又缀着几个仆妇,看着排场倒是不小的样子。
季清菱便闭了嘴,打算等人走过了,再来说话。
然而等了一会,不仅没有等到人走,反而等到了一人走上前来。
“敢问两位娘子,奴家一时脚累,却不晓得方不方便在此处搭个座?”
那声音含羞带怯,其中还有着几分娇滴滴的意味。
季清菱转头一看,几步开外,就在凉亭入口处,一个看上去二十岁的美貌妇人正立在那里,面上带着笑。
第二百七十三章 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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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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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和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四章 和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四章 和尚
那美妇人口里说着脚累,行动间却是袅袅婷婷,自带着三分弱柳扶风之态,让人一望过去,便要忍不住生出些心疼来。
柳沐禾打小接受的教养,便是要知仁知礼,此时有人发问,这寺庙又不是她家私人所有,便指着一旁的空石凳道:“娘子请自便罢。”
季清菱则是回头看了看秋露。
秋露十分知机,上前两步道:“姑娘,想来前头大和尚该是回来了,不若此刻便去解签罢?”
季清菱便转头看向柳沐禾,道:“时辰也不早了,咱们解了签,也好早早回去。”
柳沐禾自是无可无不可,两人一齐站起身来,同那新来的美妇人点了点头,算是告了辞。
回到前殿,解签的大和尚却依旧不见踪影。
两人索性先去后厢房吃了一顿素斋。
正坐着说话,却见方才走开的寺内知客匆匆又回了来,一脸的笑容,先对着柳、季二人念了一声佛号,又道:“两位施主着实是有佛缘,今日有一位智信大和尚发了宏愿,要给诸位善男子、善女子看命解签。”
季清菱一是在京城时日尚短,又不爱出门交际;二是对这些僧道之事,也并不热衷,是以不知道这智信大和尚究竟是何人,可想来对方应当在京中有些名声,才会叫眼前知客这样积极。
果然,柳沐禾听得对方此话,登时有了几分惊喜的颜色,问道:“不知是怎么一个见面法?”
那知客道:“出家人不拘什么,只随意给上一二心意,着小僧带过去便可。”
柳沐禾便让下头人舍了一锭纹银,季清菱凑个热闹,也跟了一点子香油钱。
等到那知客走开了,季清菱才问道:“这智信大和尚,又是怎么个说法?”
柳沐禾便解释道:“是京城里头有些名气的大和尚,经法讲得妙,惯会治疑难杂症不说,相人也极准,只差一点就得了紫衣,不过近些年出来得也少了,不想今日竟凑巧得遇。”
又同季清菱说了些智信大和尚的事迹。
原来大晋僧侣,是有位份一说的,只要功绩出众,可以得中书门下发紫衣文牒,赐姿色袈裟、法衣各一件,这便是所谓的紫衣加身,被僧人视作莫大的荣耀。
而中书门下认定的“功绩出众”,有诸的评判要求,或要有译经著经之功,或要于国家社稷有功,譬如曾经智松上师,就是因为译了三十卷天竺经文,得了一件紫衣。而他的师弟智缘上师,则是靠着随杨奎的大军南下平蛮得的紫衣。
同前者不同,后者的名声尤其响亮,不单在民间,便是朝中厌恶僧人的儒臣,对他的恶感也没有那样深。
毕竟智缘上师足迹甚至远至交趾,靠着佛陀加身为护,遍地传教,打探清楚了交趾朝中势力分布与地理情况,回到军中之后,帮着重新修绘了交趾的山水舆图,又给了杨奎不少行军意见。
可以说当年大晋之所以能把交趾压着打,智缘功不可没。
而与相国寺的智缘上师相比,大佛寺这一位智信大和尚就差了一筹,他原本并没有什么名气,后来有一回借着相面之能,说对了好几个男女的婚姻之事,才渐渐声名鹊起。
智信口才不错,又有几分医术,一旦出了头,慢慢就在京城中站住了脚跟,但因没有大功,始终没能得一件紫色袈裟。
柳伯山一门都是儒生,对僧佛之事一惯是拒之门外,柳沐禾在这样的家门中长大,自然也对僧佛敬谢不敏。
然而到了京城之后,她嫁了人,少不得就有些三姑六婆要来往,京城不同蓟县,宗室、贵人甚,佛道也风靡得很,不单常有人以自家能听某某上师说法为豪,找僧人算命、看病,也是极常见的。
柳沐禾初时还只是敬而远之,后来接触得了,为了从众,少不得也跟着听两回讲经。
能在京城立足的僧人,哪一个不是有几分本事在,佛法通顺只是基础,有些厉害的还兼会儒学,眼光、进退都是一等一的,柳沐禾见了几回京城有名的大和尚,也渐渐对这一门有了改观,后来头次婚姻不顺,难以排解,二婚又孕事不好,无所寄托,也跟着偶尔拜一拜佛。
两人还在说着智信大和尚的事情,那知客去而复返,单手竖在面前,礼道:“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季清菱与柳沐禾二人便跟着那知客去了一间禅房。
禅房的门没有掩,外头却立着几个仆妇,季清菱一眼望过去,只觉得眼熟。
那知客见状,忙回头道:“不想此刻里头有人,两位旁边稍坐片刻,等里头的檀越问明了,小僧再来通禀。”
一面带着二人往旁边的厢房走。
禅房门未关,窗棂连纸都没有糊,说话声自然无所阻隔,季清菱打旁边行过,靠着内墙,又兼耳目较聪,竟听得里头人隐约对话。
一名女子娇声道:“只求姻缘顺利,子嗣莫要再起波澜。”
有人回了一段话,因声音不大,听不甚轻,只断续得闻:“……婚姻即成,六甲男……诸般称心……”
季清菱不由得转头看了柳沐禾一眼,对方只问道:“怎的了?”
季清菱摇了摇头,报以一笑。
两人在厢房里没坐久,便被请到了禅房之中。
此时已是未时末,才进得门,季清菱便见房舍当中坐着一个身着袈裟的大和尚,后头站着两个小沙弥。
小沙弥暂且不论,那大和尚却是面皮白净,面貌清秀,乍然一看,竟是分辨不出年龄,说是二十岁也像,说是三十岁也像。
他额头方阔,地阁不短不长,两只耳朵看着同绘像上的佛容竟有两分相似,仅仅是坐在那里,也能叫人看出几分佛性来。
想来这便是智信大和尚了。
季清菱跟着柳沐禾上前几步,行过礼,便在和尚对面各寻了方蒲团坐下。
那和尚口中念一声佛,道:“贫僧智信,见过两位女檀越,不知此回有何见教?”
第三百七十四章 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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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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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劝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五章 劝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五章 劝解
智信名声在外,柳沐禾难得得见,自然不会蠢到只问解签,便道:“请上师相一回面,另有签文要解。”
季清菱便转头道:“柳姐姐,我有些事,且走开一回。”
又对着智信行了个礼,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果然往外头走了。
柳沐禾犹豫了一下,没有拦着。
季清菱带着秋露、秋爽两个丫头回了方才的厢房,秋爽见她只坐回原来的位子上喝茶,并没有半点要紧事情的模样,忍不住唤了一声,又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季清菱还未说话,秋露已经轻轻拉了拉秋爽的袖子,摇头道:“在外头莫要言。”
秋爽有些莫名,只好闭了嘴。
季清菱在房间里头喝了两盏茶,才吩咐秋露道:“去问一问,看看柳姐姐的签解完了未曾。”
秋露领命而去。
过了片刻,她匆匆回了房中,回道:“禅房里签已是解好了,正要请姑娘过去。”
季清菱这才把茶盏放下,重新回了禅房。
智信大和尚依旧坐着,见季清菱来了,微微颔首,指了指面前的蒲团。
柳沐禾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也是走开了。
季清菱坐了下来。
她方才并没有求签,此刻更是没什么好问的,想了想,为免尴尬,便道:“请上师帮着算一回出行罢。”
她话刚落音,后头一个小沙弥便上得前来,把一旁的白纸同笔墨挪了过来,请道:“请女施主留字。”
季清菱提笔随手写了一个“通”字,又把纸张轻轻推了过去。
智信大和尚将那字放在面前,只看了一息功夫,便道:“女施主此趟许是将有些大波折,未必能顺利成行。”
说完,他抬头看着季清菱,似是等着她问话的模样。
季清菱便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站起身来,行了个礼,出门而去。
她这一厢倒是走得利索,却叫禅房里头拦之不及,愣了半晌。
坐在蒲团上的智信大和尚心中数了百下,才站起身来,看了看外头,对着一旁的小沙弥道:“去瞧瞧是不是没人了,若是没人了,去把知客叫过来。”
小沙弥果然出门探头望了片刻,快步往外跑了去。
不时,方才接待季清菱二人的知客匆匆走得进来。
智信大和尚把禅房里头的小和尚都打发出去了,才皱着眉毛道:“头一个姓柳的,问子嗣婚姻,我已经照着答了,只后一个,却是单问了一个字,又只问出行,我拿话来牵,她也不搭,走得却是快,是以什么都没能说。”
那知客登时皱得脸都苦了,跌足道:“这可如何是好,银子都全数收了!”
智信大和尚道:“收了少,退一半回去便是。”
知客脸色极黑,道:“都已是进了肚子的东西,如何还能吐出去。”又道,“罢了,我且自去想办法罢。”
果然出得门去。
季清菱自是不知道禅房之内的一番后续,她带着两个丫头回了厢房,果然柳沐禾已是在里头歇着,却是不只她一个,还有中午在亭子当中遇到的那一个美妇也一并坐在其中,正同柳沐禾说着话。
见季清菱进得门来,她半点也不怕生,先是站起来福了福,接着便笑道:“见过娘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季清菱便也回了一礼,这才转头望着柳沐禾,轻声问道:“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了?”
柳沐禾点了点头,同那美妇打了个招呼,与季清菱出门而去。
等到得车厢里头,季清菱不由得好奇道:“今日厢房中那妇人是谁?”
“说是京城人士,自称叫做萍娘,来此地求姻缘子嗣的。”柳沐禾并不放在心上,只随口回了一句。
她虽是说着话,却有几分心不在焉的模样。
季清菱今日特地让出门去,便是想着问命问话,许事情,旁人不便听,此时见柳沐禾表情,只觉得有些不对,忙问道:“今日同那智信大和尚问签,可有什么回话?”
柳沐禾勉强一笑,道:“都是些敷衍人的话。”
季清菱立时就住了嘴,不再问。
柳沐禾想了一会事情,一抬头,便见季清菱一脸忧虑的模样,忍不住叹道:“叫你担心了,实是我不中用。”
季清菱连忙摇头,道:“怎的是这个说法,同你又有什么干系了?”
柳沐禾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也不晓得说什么了,家里头这样的兄弟姐妹,叔伯姑嫂,人人婚事都是顺顺当当的,家里头连声争吵也无,不用旁人操半点心,偏生是我,头一回嫁给了王琐,他家好几个兄弟,个个都靠得住,只他一个……这便罢了,可以算得上我运气不好,可如今,已是第二回嫁人……”
“三郎他性子已是极好,为人也体贴,事事同我商量着来,算得上是难得的好人了,本以为以后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谁晓得孩子又没了……”
她面上虽是笑着,那表情却同哭也没有两样,又道:“上回家里头老太太特来寻我说,她见得了,头一胎保不住的,后头几胎,也未必能顺,叫我早做打算,又同我说了兼祧的事情,我当时已是觉得十分不好,却依旧不放在心上,只今日……是不是问题出在我自家身上,才会事事都不好……”
季清菱越听越觉得这话不像,也不晓得方才那智信大和尚同对方说了什么,再顾不得旁的,立时就打断道:“姐姐这是被什么东西迷了心窍罢!”
“子嗣本就是说不准的事情,少人头一胎不稳,后来照样儿女俱全,大夫说的话你不去听,作甚去听一个路都没走过几步的老太太的!况且哪有这样挑自家毛病的!”
她越说越急,只觉得眉毛都要烧起来了,道:“姐姐如今父母俱在,六亲俱全,杜官人也是个靠得住的,三十出头,就在京都府里头做推官,将来自是前途无量,这还罢了,又晓得尊重你,体恤你,这样的好处,你不去看,偏要去看不好的,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
又柔声安抚道:“柳姐姐,你且安下心,和尚说话,有些都是吓唬人的,你若是听得进去了,反倒自己磨自己,倒不如松下心来,杜官人又不催,也不急,你们夫妻二人拿定了主意,这有什么好怕的,老太太到底是个老人,许事情执拗,只当耳边风,吹过去就不要理了,难道还跟她去计较?”
第三百七十五章 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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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劝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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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和离(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六章 和离(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六章 和离(补更)
季清菱这一厢劝了半日话,柳沐禾倒是听进去了几分的模样。
两人晚间各自回家,季清菱想了许久,总觉得不对,特掐头去尾地同顾延章说了。
“也不晓得那智信大和尚同柳姐姐说了什么,人一出来便怪怪的。”她半是抱怨半是恼火地道,“这些个和尚,怎的就不能消停点!”
顾延章微微一笑,道:“照我说,你柳姐姐的脾气,也该好生养一养了。”
他见季清菱面上有些愕然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同她感情好,身在其中,自然看不出什么,我置身事外,虽没同她说过两句话,可听你这般传来传去,也看得出来,你柳姐姐的性子,说得好听一点,是温柔贤淑,说得难听一点,便是软和,同面人也没什么两样了,好端端的日子也能被她过成这样,也不全是旁人责任。”
又道:“若是我家里头有这样一个老太太,你会怎的?”
季清菱皱着眉头道:“五哥家里头怎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长辈!”想了一下,还是认真道,“五哥又不是那等靠不住的人,当真生不出来,我就找五哥哭,左右你若是解决不了,日子也过不下去了,反正兼祧也好,纳妾也好,通房也好,只要有了影子,便是我八十岁了,连路也走不动了,也要同你和离的!”
又道:“五哥这样的人,就算同我和离了,将来也会护我衣食无忧罢?便是不护我,我有手有脚,只要有个底子钱,总能自食其力,起初两年日子难过些,后头也一样会好起来了。”
她起初还只是说着玩,到了后头,竟是认真在考虑当真和离之后,自己要怎的挣银钱,怎的讨生活,住在哪一处不容易招地痞无赖,离医馆也近,离巡铺也近。
又想着还是要在京城,这一处天子脚下,总归要比旁的州县安全,不但生活方便,旁的也更舒服。
顾延章面上一凝,曲起两个手指头,伸出手去就轻轻敲了季清菱额头一个栗子。
季清菱脑子里还想着以后的日子,被这般一敲,才猛地回了神,委屈地小声叫了一下疼。
顾延章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把人搂进怀里,拿额头抵着季清菱的额头,小声骂道:“长能耐了,如今连和离这话也敢说了?”
季清菱只觉得冤枉,更是委屈了,道:“不是五哥让我说的嘛?”
顾延章恨恨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忍不住,张口使了一点力气,咬了一下季清菱的嘴唇,听得对方呼疼,复又轻轻吮吻了一下,道:“叫你说这个了?把我当什么了?!”
季清菱瘪着嘴道:“子嗣大计,若是生不出来,那我也没办法……”
顾延章叹了口气,道:“哪里生出来你这个坏心的,动不动就要和离,当真没有子嗣,哪里抱不来一个,大把的慈幼局,好好养了,只要不是根上坏的,难道还能把孩子给养歪了?”
又道:“生时好好做官,便是没有子嗣,一样也有人念着,等到老死了,说不得朝中还能帮着想一想……我在赣州便能督行漏泽园,以后去哪一处,便把哪一处的各项好处给督行到了,若是有机会入阁,自有办法督促各州各县,如今是帮别人,到了老了,也算是帮自己,总归不会连个收尸的也没有。”
再道:“总归你要走在我前头,我把你安顿好了,自己再走,你在下头也等一等我,我也舍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季清菱本来只是在说柳沐禾的事情,不想竟牵出来对方这样一番话,她原是说笑,可听了顾延章这般言论,却是鼻子一酸,心中也一拧一拧的,终究也不晓得怎么答,只好伸出手去,拉了对方的手,道:“五哥,你莫要说这些伤心的话,我……我哪里舍得同你和离……”
两人挨了一会,各自均是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季清菱才慢慢地道:“今日我同柳姐姐在大佛寺里头,还遇到一个看着极奇怪的妇人家。”
又把那萍娘的事情说了,道:“五哥,那人一进亭子,只瞄了我一眼,就直直对着柳姐姐说话,一路过来明明还有好几处可以歇脚的地方,我往回走的时候,还特意留意了一回,都没人,她偏要来我们这一处挤,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意思。”
再把自己测字的事情说了,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道:“我爹从前跟我说过,若是当真有大本事的,绝不会在这等小寺小庙中靠测字相面讨生活,半都深隐大山之中,入则与智者隐士为伍,出也能翻江倒海,若要说事说人,要不就是分文不取,要不就是万两黄金,才能突出自己身价,怎么可能几两银子就打发了,没事还要掺和什么子嗣、婚姻,连我出行的事情也能帮着测一测,这同坊市间摆摊子算卦的有什么区别……这种字,我也会测嘛!”
再道:“偏生这样的和尚说话,柳姐姐居然还往心里过了!也不晓得她是怎么想的!”
她说着一阵,小声道:“五哥,虽说这是别人家的家务事,最好不要插手,可柳姐姐又不同旁人,我想与师娘说一说,偏先生家里头这一阵子事……”
顾延章就道:“无事,这种事情,你同师娘说了也无用,‘堂前教子,枕边教妻’,这事情归根到底是杜檀之做得不够好,我正好过明日入觐,等差事好了,再找机会同他聚一聚,说两句话。”
又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厉害,不用把话说透,就能懂了,再一说,若是连家事都理不清楚,以后外头知道了,谁还敢把大事分派给他做。”
季清菱一阵踌躇,又觉得五哥搭手,自是不用自己担心,又觉得这等小事也要五哥插手,总有种杀鸡焉用宰牛刀的感觉,自己其实慢慢劝,也能把柳姐姐劝住。
她还在想着,顾延章已是问道:“这是在出什么神?”
季清菱便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顾延章却是笑道:“不是单为了这事,正好我有些赦令上的疑问想要找杜檀之,这不过是顺带而已,我提一句话的功夫,你要费上半日力气,何苦要把功夫放在这事情上。”
第三百七十六章 和离(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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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和离(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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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等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七章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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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等候
这一厢夫妻二人说了一会话,季清菱想着明日顾延章要入宫觐见,因怕熬得晚了,他精力不济,便连忙催人早早洗漱睡了。
次日一早,顾延章寅时初便起身,吃了点非汤非水、容易饱腹的早食,换了公服,穿戴完毕,这便带着松节去了中书门下。
他因上一回问明了陛见时日,每日便只到此处点个到而已,今次倒是第一回进公厅侧的厢房等候。
一推门,里头已经几乎坐满了等候觐见的官员,只剩下零星两三个角落的位子。
明明已经早到了接近一刻钟,可如今看来,还是不够积极。
一面自嘲着,顾延章抬腿进了门。
虽说天下治乱系宰相,可毕竟掌社稷还是天子,依大晋法度,无论是京官转朝官,还是外任亲民官转职,差遣变更,几乎都要由天子亲自面见,得其首肯,再由中书下文之后,才能真正算是程序走完。
天子日理万机,无数要务等着他过目处理,用来接见臣属的时间自然也有限,少不得由中书先行按照各人官职、资历、事务紧急情况排序,再让人等候觐见,免得耗费时间。
对于普通臣子来说,除了极少部分能进入权力中枢的重臣,其余人一辈子见到天子的机会,也不过寥寥数次而已,自然珍惜无比,早早便到此等候。
此时正值夏日,天气已是逐渐炎热起来,厢房的木窗大开着,却也没能成功地把风往屋内引。
顾延章一进门,里头或喝茶、或说话的官员们只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见其身上穿着低品绿袍,又见是个年轻的生面孔,便不再放在心上,复又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去了。
中书的胥吏各有差事,个个都忙得幞头都要烧起来,自然不可能会有人进来照应,顾延章环视了一圈,寻个位子坐了下来。
他还未坐稳,便听得不远处有人低声道:“如今不仅我们那一处,听说保安军中并各地厢军也在裁军,你听未听到京城里头有什么动静?”
“未曾听说禁军也要裁,倒是你们广信军中没什么动静罢?”
“哪能没动静,只能勉力压着罢了,本来打蛮子那一次就闹得厉害,如今更是个个都要跳起来了,只能先强令遣回原籍了。”
顾延章往左边看了看,只隔了一方桌子,两个官员身着五、六品官才能穿的绯色官袍,正凑头说着话。
他自幼习武,耳聪目明,又兼曾在保安军中任职,许事情也有了解,虽然对方声音不大,竟叫他半拼半凑,听了个七八成。
裁军是去岁朝中便定下来的事情,一则因为延州战事已毕,原本征发的许士卒都不需再用,二则朝中军费太,国库又入不敷出,只能裁军省费。
原本此事应当杨奎主持,可他一回朝便开始告病,拖来拖去,枢密院中只能另安排人去施行,算算时日,应当已经开始执行一两个月了。
裁军是阵痛,可长痛不如短痛,事情总归要做,纵然军中有些怨言,也是没办法的。
顾延章无意听人私语,便把头转了回来。
他才得官一年有余,资历不深,又是正常的述职,是以等候了许日,才排到。而按上回问到的排序,今日他陛见的次序应当是在午时一刻左右,算一算时辰,还早得很。
趁着难得的空档,顾延章心中盘算了一回自己此回可能会得的差遣。
厢房里还算安静,只有寥寥数人想来是旧识,互相低声说着话,其余人都是拘谨地坐在位子上。
难得面圣,如果表现得好,说不定能让天子将自己的名字记住了,而若是御前应对失当,哪怕年辛劳,被天子认定了一个“庸碌”,那真是再的心血也要付诸东流水。
众人正各有思量,却忽听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人身上穿着胥吏的服色,进得门来。
“卯时觐见的官人们何在?”那胥吏公事公办地问道。
几个排在第一批次的官员便站了起来,正要跟着出门,却见那胥吏后头竟还跟着一人。
“哪一个是顾延章?”那人尖着嗓子叫道。
顾延章微微一怔,站起身来,道:“在此。”
那人头戴软脚幞头,身着绯罗袍,正是宦官打扮,见了顾延章站在角落,立刻道:“圣上有旨,太子中允、直馆使顾延章卯时一并觐见。”
厢房中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数十道目光一齐落在了顾延章身上,其中有好奇,有诧异,也有羡慕。
顾延章上前接旨,跟着卯时觐见的人一并走了出去。
他才出得门,厢房里剩下的人立时便面面相觑起来。
“那是谁?看着好生年轻。”
“姓顾的,是哪两个字?”
“他今日本是排在什么时候?怎的圣上忽然越次宣见。”
“不算越次了,只是提了提时辰而已……”
很快便有人去寻了今日的面见单子来。
等到上面的名字摆在众人面前,数人不由得“哦”了一声。
一人便问道:“这是哪一个?”
有人回道:“你是在哪一处驻军罢?这是上科的状元郎,上一任乃是赣州通判,去岁抚流民、修福寿渠那一个。”
又道:“这是亲民官,同你们不相干,不知道也是常事。”
出乎意料的,那人却道:“怕不是判赣州何六娘杀夫案那一个?”
又道:“来京面圣,住了也有小一个月了,听得修义坊中说书提过这人。”
屋中沉默了片刻,有人终于忍不住叹道:“眼下离午时一刻也不过也不过两个时辰而已……”
他没有,也不敢把话说全,可厢房里头,却是几乎人人都把那后头半句话的意思给领会到了。
——明明只剩下两个时辰而已,天子便是这般一刻也不愿意等了么?
说话的人更是心中有些发酸。
他原本也是午时一刻那一批,硬生生被抢到了前头,竟有些忐忑。
自家也是州官述职,只是过去三年里头,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功绩,就怕天子听那顾延章说得好,两相一对比,自己要落了下乘。
一面咬着牙,那官员心中竟有些埋怨起来。
今岁祭祖也烧足了两大筐纸钱,可地下那些个先人,在这等当使力给自己攒运道的时候,怎的一个都不卖力!
哪怕叫自己提前一个觐见也好啊!
第三百七十七章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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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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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八章 觐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八章 觐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八章 觐见
赵芮确实是一个时辰也不愿意等了。
自从前岁殿试中点了顾延章做状元,当今天子对这一个亲自拔擢的年轻人便一直是饱有期待的。
而对方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把其人在赣州治政的功绩拿回来,没几个州官能与之相提并论,这其中自然也有各项巧合,可其人之才,之心性,却是更要紧的。
修福寿渠、抚流民自然是史书留名的大功,可在赵芮看来,他更期待的却是白蜡虫。
无他,朝中实在是太穷了。
按着许继宗回来禀报的白蜡虫蓄养情况,如果一切顺利,十年之内,只要能将白蜡官营,朝中赋税增加一成,全然不成问题。而赣州的官员与江南西路转运使、皇城司的探报送回来的折子,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毕竟是一个新东西,若是有机会,赵芮还是想听听顾延章的说法,归根到底,他才是首倡之人,也是第一个提出蓄养并制蜡的。
坐在崇政殿的御座之上,赵芮翻着各路人马送回来的关于白蜡虫的折子,竟是难得地生出了几分迫切。
其实他早就想宣见顾延章了,只是碍于御史中丞汪明,也碍于参知政事范尧臣,才不好擅动。
上一回,就是因为提前诏见了将要升任,但还未升任延州兵马都监的张定崖,被汪明带着三四个御史,上书骂了足足半旬,说他凡事“随心所欲”,“不依祖宗规法”,“非明君所为”。
他不过是想早些知道,那张定崖是如何生擒了北蛮细封氏中的大将而已。
按着原本政事堂排出的顺序,最也就让那张定崖提前了七八日越次入殿觐见,没等到他把觐见的资格给拿了,竟被范尧臣拿着名单子,在崇政殿中念叨了近半个时辰,到得人走得远了,他还觉得自己脸上被喷的口水也没干透。
偏生他们又占着道理,自家除了老老实实承认行为不够谨慎,竟也没有旁的办法。
有了前车之鉴,赵芮再也不愿轻举妄动,哪怕心中已经像猫抓一般了,依旧咬着牙等到了今日。
顾延章的觐见排在午时一刻,可他要问的话实在是很,十分担心时间不够,到得正午,就要被内侍们提醒到了用膳时间——若是误了饮食,给后宫之中那一位张太后知道了,不单那些个内侍,便是自己,晚间也莫要想有好果子吃。
想着这些,他索性把顾延章面圣的时间给提前了。
越次入对,如果提前了几日,有没有足够的理由,自然会被御史台同政事堂揪着不放,可若是提前一两个时辰,他们再窜,也没办法找由头来挑毛病。
再怎么说也是天子,若是连提前几个时辰面见臣子的权利都没有,还要被人跳出来指着叽叽歪歪,就不要怪他赵芮手狠了!
当今天子还在心中苦中作乐地脑中构画着自己发狠的场景,早有仪门官走了进来,禀道:“陛下,卯时觐见的官员到了。”
卯时觐见的官员原本安排了好几个,原本应当是黔州知州排在首位,可赵芮却是迫不及待地道:“宣顾延章!”
崇政殿外,六名官员依次排着,顾延章主动站到了最后。
然而殿中却是传出话来。
“陛下有旨,宣顾延章进殿。”
在众人或是嫉妒,或是看起来平静的目光中,顾延章深深吸了口气,迈步跟着前头引路的宦官踏了进殿。
顾延章的礼仪惯来出众,从前刚入良山书院的时候,良山、清鸣两院的先生就常常因为这一桩,总是忘记他的商户出身,而后来去了延州,陈灏也因其礼仪上的风度,一度以为他是世家子弟。
而这一回,不同于集英殿上把大半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关心对方的文章上,也不同于唱名时那众士子并立,更不同于之后几次隔得远远的见面,而是近距离的,一对一的,让赵芮更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眼光的出色。
撇开先入为主的印象,赵芮自认为,便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面前这一个,也当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才。
无论是行容、气质、礼仪,都是近乎无可挑剔。
赵芮暗自点了点头,开口道:“顾卿在赣州诸项所为,朕已尽知,非卿之力,江南西路难有今日安宁。”
“非臣之力,乃是赣州上下齐心协力,更是各州、朝中通力襄助,陛下日日忧心才能得有安定之日。”顾延章顿一顿,又道,“若无陛下垂恩,一力简拔臣于草莽,哪有臣今日微末之功。”
顾延章向来有一个特点,便是说话至诚,纵然是常见的御前感谢之语,由他口中说出来,就格外的诚恳,让人愿意相信。
这一回也不例外。
这般面面俱到的话术,其实很人都说过,并没有什么出奇,可听得顾延章这般说,赵芮就觉得心中格外的舒坦。
状元是他钦点的,初任派去赣州虽然是范尧臣提议,也是他亲自定下来的,而后来朝中对赣州的各项粮、银支援,也是他三不五时便问话的,天子也是人,赵芮自觉付出了心血,此刻见对方当真一一感怀在心,他又怎么会不舒坦。
面上带着笑,赵芮又称道了几句顾延章在赣州的功绩,方才问道:“顾卿前次上呈朝中的白蜡,如今在赣州两县已然试着推行,依你之见,若是一应正常,想要产出五十万担白蜡,需要长时间?”
“白蜡推行不难。”顾延章毫不犹豫地答道,“此虫易生易养,也不难得蜡,不但赣州能蓄养,其余州县一般能蓄养,若是想要以此为赋税之源,只要一应顺利,只要七八年后,便能有此成效。”
“只有一桩,臣也曾在上折中论及,一旦白蜡蓄养成了产业,四处州县,必当蓄养成风,农桑果木,当要收其影响,可国中白蜡所需毕竟有限,等到产出胜过所需,蜡农伤财不说,农田难免也将抛荒,其中问题,尚待斟酌。”
第三百七十八章 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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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奏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九章 奏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七十九章 奏对
君臣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之间,便过了大半个时辰。
越是问得细致、深入,赵芮心中就愈发满意,却也愈发地犹豫。
面前这一个看起来年轻有为的臣子,确实如同自己意料之中的一般,不止金玉其外,也锦心在内。自家提出的问题,不管是关乎地方政务,还是州县积弊,乃至是提及到朝中对应的章法,他都能毫不避闪,直面而答。
前一科的进士,虽然绝大部分都外放去了各州各县做幕僚官,可留在京城的数目,也并非寥寥,光是被调入学士院帮着修史、修书的一甲就有好几个,均是才学出众之辈,再加上只在启县任了大半年知县,就被赵芮特旨越次提拔,调入御史台任谏官的郑时修,可谓是光华灿灿。
然而甚至不用主动对比,只是聊了几个问题,赵芮就很明显地发现了顾延章同其余人的区别。
等到说起了一个有关朝中法度与地方施行之间的冲突,听着对方侃侃而谈时,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已经在不经意间,将顾延章放在了一个可以向之垂询意见的臣子之位上。
见事鞭辟入里,又兼才干卓著,比起朝中那些饱经锤炼的能臣,差的也只是经验与资序而已,而同与他一科的进士们比起来,两边早已不能放在同一个层次上去任用。
赵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郑时修。
同样是蓟县的书院出身,也一般是寒门,年龄相近,又是同科得中。
其人辩才出众,一笔文章锋芒毕露,纵然是直直对上宰辅之辈,也从不退缩。
他一惯极喜欢郑时修的那股锐气,也觉得这才该是青年臣子们应有之份。
也许言辞之中有些戾气,有时候未曾详加探访,便开始直言逼人,可以他的年龄与过往经历,能做到如此,已是十分难得。
然而此时听得顾延章奏对,赵芮一时竟是有些恍惚。
与郑时修相比,顾延章的风格全不相同。
前者喜欢盯住其中一点,全力攻之,将其问题摆上台面,从各方面批驳,颇有不将其解决便不罢休之态。
后者则更乐于举实例、列数字、做对比,以小喻深,由点带面,也许开头只是谈到一个孤例,可他却能推而导之,将小处引申至大处。
郑时修只是针对单独之事咬而不放,顾延章却是着眼于同类之事。
前者固然出彩,可后者,却极有事半功倍之效。
也许其中有个人长处的缘故,却必然不乏眼界与胸襟上的差别。
一面想着,赵芮在心中自嘲似的摇了摇头。
还是自家太过苛责了。
郑时修身为谏官,本就该风闻奏事,如何解决问题,如何防止后续再出此类事项,不是他的职责所在,如无一腔孤勇,如不能盯紧一事不放,又怎能堪此任。
职责不同,行事随之不同而已。
况且一个新人,只在县中任过半年的县令,也许具备发现问题的能力,可想要解决问题,还远远不够。
想到这里,他却又忍不住心念一动。
若是让顾延章去做谏官……
以他这等凡事详而述之,事非胸有成竹不轻言,言之必中,以实例、以论述、以对比,却又不失风度的奏事方法,想来被弹劾之人、被奏之事,便是想要反驳,也难以驳起罢?
久而任之,会不会是御史台的一番新气象?
这念头才冒出来,赵芮便连忙压了下去。
此事只能想想而已。
当真放过去,就太可惜了。
谏官之任固然重要,不可苟然而居之,可以顾延章之才,又值此新任之时,正该好生历练,将来才好担当大任,若是放在谏官的位子上,才是浪费光阴。
这般想着,赵芮更是纠结起顾延章的任用来。
该放在哪里才好?
归根到底是人才太少了,若是几个这样的新人,自家又哪里用得着这般犹豫。
一面想着,赵芮连忙回过了神,复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一处大晋天子谈性正浓,立在后头的郑莱却是急得鼻孔里的毛都要红了。
圣上面见臣子的时间,回回都是有定数的,每一批少人,每人面见久,早有一番规矩在,虽然天子也许会根据不同人的情况,增减与面的时间,可再如何也不能出太久,否则便要影响到下一批觐见的人,更要影响到接下来要做的各色安排。
眼见顾延章奏对了这样长时间,不单早已超过了一个普通的京官转朝官、状元述职份额,甚至把同一批面圣的功夫,都全数给占用了,郑莱心中止不住地发慌。
再拖下去,别说这一批,便是下一批,恐怕也要来不及了。
他好几回想要提醒一下圣上,可听得两人对话,又觉得马上要说完了,一面拖、一面等,看这架势,当真越发没完没了了,郑莱终于还是轻轻咳了一声,插了一个空隙,道:“陛下,巳时已过了……”
赵芮这才反应过来,呵呵一笑,对着顾延章道:“难得与卿见上一回,不知不觉,竟已说了这样久……”
顾延章躬身道:“此乃臣之幸事。”
郑莱听得这话终于到了结尾的地方,心中正要松一口气,不想却又听得天子问道:“前一阵子,杨奎上书,荐卿家为延州转运副使,负责州中转运司一应事项,不知顾卿意下如何?”
居然又开始说起了差遣。
顾延章微微一愣。
他与杨奎之间,只见过寥寥数面而已,真正交往频密的,其实是同陈灏、周青等人。
毕竟杨奎从前乃是三军之帅,一国平章,哪怕自家实际上在转运司中起到了一些作用,也被军中上下认可,却依旧只是一个小小的役夫,不管是公务、私交,两人都不太可能产生几次交集。
而延州转运副使,无论是从职务上,还是从职权上,都是一个招人眼红的差遣。
为什么会举荐自己?
只听赵芮这一句话,其中信息太少,顾延章实在难以辨明内情,然而却不妨碍他应对。
第三百七十九章 奏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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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炊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章 炊饼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章 炊饼
“臣子差遣,朝中自有安排,臣敢不从命尽心。”
口中虽然说着谢恩的话,可脸上露出的却是惊讶的神情,口气也带着莫名的意味,顾延章的反应,让赵芮暗自点头。
如果说最开始时,他还怀疑过顾延章是杨党中人,可后来对方不受陈灏举荐,而是选择了自行科举的行为,已经表明了态度,后来去了赣州,更是勉力勤干,并不参与半点朝中纷争。
而今虽然不能判断他与杨奎一众私下有无干连,可至少从目前表现出来的看,这是一个一心干事的臣子。
赵芮想了想,又道:“曾闻韩卿在赣州之时,长于刑狱,巧判奇案,让州中百姓心服口服,不知可有此事?”
对着赵芮的明知故问,顾延章回道:“臣不过按律办事,赣州民风淳朴,州中并无邪风诡事,乃是陛下教化之功,才有如今清明之态。”
随着赵芮一个又一个地发问,两人的问答竟是又接了下去。
郑莱站在后头,索性已经放弃了再说话。
左右已经耽搁了这样久,自家没能把好时间,耽搁了接下来的安排,必然是挨骂定了,既如此,他也破罐子破摔,不再理会了。
***
从宫中出来,刚刚过了午时正。
松节牵着马等候在宫门外,见顾延章出来了,连忙迎上前去。
“官人怎的今次这般早?”
进宫之前,松节早已问过顾延章觐见的时间,如果按着正常的安排,应当要午时末才能出来,谁成想还这样早,竟已是觐见完毕了。
松节不由得暗叫一声侥幸。
其余轮着后头几回觐见的官人的仆从们,见着头一批面圣的官员迟迟不出来,早去旁边的茶楼中坐着了,好几个还邀着他一同过去听书。
幸而自家把得稳,不然等人出得来,却发现人、马都不见了,那当真是孟姜女把长城哭倒,也保不住自己这一棵松了。
把缰绳双手递到顾延章手中,松节自己也翻身上了马。
见隔壁坐在随身带着小几子上的数个小厮仆从,个个都用羡慕跟焦急的眼神看着自己,松节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抱歉了诸位,小弟也不晓得为甚我家官人明明排在最后,却又是第一个出来。
压着心中的得意,松节抬手挥鞭,一面催着胯下的驽马尽量走得快些,一面掉转过头,留下一个马屁股对着方才同他说了半日闲话的同道们,这便随着顾延章扬长而去了。
“小子这运道!”一个小厮啐了一口,才抬起头,却已是远远见着自家官人从宫门里头走了出来。
他“啊”了一声,连忙把小几子收了起来,自己则是牵着马迎了上去。
“官人!”那小厮正要奉承几句,却见由远而近的主家脸色竟是黑如锅底,难看得吓人,登时连话都不敢说了,只得小心翼翼道,“官人,可是要回府?”
才出来的官员扯过缰绳,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踩着脚蹬上了马,也不说话,用力一夹马腹,把那马蹄好似都压出了“蹬蹬蹬”的声音,一声不吭地去了。
顾延章并不晓得因为自己的缘故,今日陛见的官员们,泰半都被草草打发了,他回到家中,寻了一圈,不见季清菱,又不见秋月秋爽等人,只得招了个守屋子的小丫头来问道:“夫人呢?”
“夫人早间去了柳府,说是过了午时才回来。”
听得丫头答话,顾延章心下了然。
估计是去找柳沐禾了。
他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招了松香过来道:“送个帖子去杜府,看看杜檀之明日有无空闲,就说我约他去松鹤楼坐一坐。”
松香自是领命而去。
顾延章也不要人伺候,自己去隔间换了家常衣服,坐在桌边随手翻起了季清菱得闲时写的文稿。
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小文,有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奇谈怪志,有往日在赣州、延州、蓟县等地的见闻,有对某个官员判案的看法,也有对朝中某些章程律令的斟酌。
季清菱的文才一惯出挑,写闲事活泼有趣,偶尔还有些词句似口语,写正事则是常常另辟蹊径,别有一番见解。
顾延章本是想拿来打发时间,好等人回来,不想看着看着,果然又是看了进去。
两人从来同行同住,季清菱去的地方,他都去过,季清菱经的事情,他许也经过,此时见得文稿当中明明有些是写了些眼熟的事情、人物,偏偏笔调简直可爱到了极处,叫他一面看一面忍不住微笑。
正看得起劲,却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走了进来。
顾延章才抬起头,便见季清菱拨开上头挡着一半的帘子过得来,口中笑问道:“五哥怎的这样早?”
又道:“今次累不累?吃了午食未曾?难得回来得早,不好好休息一会,偏还在这里看书。”
顾延章只一笑,扬了扬手中的几页纸,回问道:“我怎的不知道,延州有一处卖的炊饼,‘大如人面,形肖五哥之脸’?”
季清菱登时上前几步,去抢那纸,却被顾延章抽了回去。
她只得挨得近了,矮下身子,自上而下地环着顾延章的胸,难得乖巧地求情道:“五哥,我写着玩的。”
顾延章把头偏到一边去,道:“一句写着玩的就打发了?”
季清菱只好道:“那要怎的才行?”
一面说,一面趁着顾延章不备,将其捏在手里头的文稿一把抢了过来。
季清菱还未来得及得意,便被整个环着腰抱了起来,她双脚离地,心中一惊,只叫了一声,已是给直直举抱着走了一路,放平压到了床上。
“胆子倒是养肥了!”顾延章做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低下头去,张嘴去轻轻咬她的耳垂,又伸手去挠下头的腰。
季清菱一面躲一面笑,被闹得直痒痒,求饶了半日。
两人笑闹了一阵,季清菱把文稿收了,又去换了衣衫,复又重新躺回床上。
“五哥饿不饿的,要不要吃一点?”季清菱轻声问道,“今日觐见,想必十分耗脑伤神。”
她犹记得长兄头几回面圣的时候,次次回来都要同她抱怨,说什么觐见皇帝,又要担心自己礼仪不够得当,又要担心自己说话声音太大或太小,还要担心说错了什么,或是哪一点明明是知道的,却因为太过紧张,说得不够出彩,倒比去校场跑上十圈还要累。
第三百八十章 炊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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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炊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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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旁敲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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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摇了摇头,道:“今日有些费神,肚子里头倒是没什么感觉,回来见你不在,吃了些糕点,也就对付过去了。”
此时没胃口也是正常,季清菱便不再说,只道:“虽是午间,五哥也早些睡,好歹补一觉。”
两人果然小憩了半个时辰,下午各自办事不提。
次日休沐,因早得了杜檀之回复,过了午时,顾延章只带着松香,径自去了松鹤楼。
杜檀之到得比他还早,已是坐在包房里等候。
两人见了面,寒暄了片刻。
杜檀之笑道:“听说昨日延章入内奏对良久,有进言,直到午间才罢,倒叫后头觐见的诸位官人们许只露了个面,便被打发了。”
一个是柳伯山的孙女婿,一个是柳伯山的亲传弟子,有了这一重关系,两人天然便亲近了几分。
杜檀之性格稳重,能力自是不弱,能短短数年便在京都府衙里头任推官,为人处世上,自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此时寥寥数语说来,分寸拿得不远不近,让人听来十分舒服。
顾延章微微一笑,道:“赣州去岁至今抚流民十数万,天子忧心百姓疾苦,自然问得了些。”
两人正说着话,小二已是将菜一一上齐了。
“杜兄身在左厅任职,属位特殊,未免旁人有议论,今日便不饮酒了。”指了指桌上的五六个菜碟,顾延章解释道,“难免简薄了些。”
“此举才是正道。”杜檀之看着桌上简单的菜肴,半点不以为忤,反倒是松了口气的样子。
他任着京都府衙的推官,平日里头负责的是司法判案。
朝廷对司法官员管得很,其余官员宴饮享乐,只要不违法纪,便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若是坐到了大理寺官自卿、少卿、司直、评事,便是休沐、假日都不能外出玩乐、与会宾客,在外饮酒更是大忌。
杜檀之虽然不在大理寺,又兼如今官职尚低,可京都府衙也一样是被众人盯着的地方,他很快又到了要转官的时候,差遣早已是定下来了,只等时间到了,便要交接。
今日出来同顾延章吃一席菜,纵使不至于太过战战兢兢,可小心谨慎些,总是好的。
两人一面闲聊着,一面饮茶吃饭,说起了大晋刑统。
杜檀之在律令一面算得上是专有所长,顾延章更是在曾经良山、清鸣两院学考试法官时几乎全中,只有一题答案待斟酌的人,二者都翻阅过无数宗卷,也有过不少判案经验,此刻寻了几个案子来一一探讨,说得十分起劲,几碟子菜吃了半日,还剩下大半是原封不动的。
“延章正该入大理寺才对。”眼见话题告一段落,杜檀之却是忽然感慨般地道,“在其余部衙任官,实是太过浪费了。”
果然又力劝起他去考试法官,做相应职务。
顾延章有些失笑,却是摆了摆手,谦虚了几句,并不放在心上。
世上值得做的事情太了,如果桩桩件件都要掺和,只会贪嚼不烂。
他此次出来,除了有些刑统上的问题想要问询,还有一样极重要的。
一面同对方说着话,细细想了想,觉得该问的都问得差不了,顾延章提起茶壶,给杜檀之添了点茶水,问道:“说起刑律,不知杜兄是否还记得神宗皇帝时的‘登州阿云案’?”
聊了这样久,又都是论刑统、案件,半点不涉及其余,杜檀之早已没有了半点防备,此刻听得顾延章问,想都不想,直接道:“自是记得的。”
“不知杜兄如何看,阿云当绞还是当流放?”
杜檀之答道:“自是应当流放。”
顾延章便道:“愿闻其详。”
“若是依照律令,‘杀人以伤者绞’,阿云当是绞刑,可她当即自首,伤者不死,却又情有可原,以法理论,当死,以情论,当减刑,流放正适量。”
“这事情归根到底,罪魁乃是恶叔,律法只能判案,不能判人,其余全要靠教化之力,也是可惜。”口中感慨着,杜檀之把筷子放下,一时竟连菜都无心再吃了,过了好一会,才道,“倒叫那恶叔逃过一劫,只那阿云可怜。”
顾延章便点一点头,道:“当日在书院之中,先生与我们说起此案,同窗之间莫衷一是,却都觉得那叔父甚恶。”
所谓登州阿云案,指的是在熙宁元年时的一桩大案。
登州某村有一个叫做韦大的老光棍,相貌丑恶,家中只有几亩薄田,不但穷,还爱醺酒,平日里头又好吃懒做,这样的条件,平日里自然不管同村还是邻近之处,都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某天夜晚,韦大吃了糟酒,正睡得得香,却忽然觉得有人在袭击自己,等到一睁眼,只见一道黑影立在床前,手执柴刀,对自己砍来。
韦大忙中只晓得抬手去挡,结果却将手指迎了个正着,一阵剧痛,叫他嚎叫出声,倒把那黑影给吓跑了。
村民们听得此处有事,连忙来看,又有人报了官,很快县尉便感到了现场。
县尉勘察之后,发现韦大虽然貌丑人穷,又懒又馋,却并不偷鸡摸狗,也没有什么仇人,而从门外田间的脚印与韦大身上的刀口力道来看,凶手应该是个气力小的少女。
一番盘问之后,县尉终于锁定了嫌疑人。
邻村一名叫做阿云的少女。
将阿云传讯到县衙之后,连讯问都不必,对方便全数自己招供了。
原来阿云父母双亡,家中只剩十几亩田产并几间房舍,叔叔不想养侄女,又想要占据兄嫂的产业,便在收了几担粮食作为聘礼之后,把阿云许配给了隔村的韦大。
韦大的名声,阿云自是知晓,她走投无路之下,索性鱼死网破,趁着天黑,抓了柴刀,去与韦大“同归于尽”。
依照彼时的大晋刑统,县衙认定阿云家中已是收了韦大聘礼,两边文书已过,算是成了亲家,阿云此举属于杀夫,乃是十恶不赦之罪,依律当死。
第三百八十一章 旁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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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一章 旁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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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二章 侧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二章 侧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二章 侧击
人命所悬,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县衙便能决定的,需要逐级上报,由大理寺批核之后,才能行刑。
然而县里判书送到州中之后,登州知州却认定阿云罪不当死。
一则阿云母孝未满,孝期婚约乃是违法,并不从能生效,阿云并非韦大之妻,并非杀夫;
二则阿云到堂便自首,认罪良好,韦大除却断了一根手指头,并有身上一些浅浅刀伤,伤势甚轻,并未死亡。
知州改判了阿云流放。
结果判决书上到审刑院和大理寺时,两处又认定“杀人者以伤人绞”,即便阿云不是韦大的妻子,杀人未遂但伤人,一般也要死罪,只是不需斩立决,改判了绞刑。
知州知悉之后,上诉刑部称,其时天子曾经下过一道敇书,其中说过“谋杀已伤,按问欲举,自首,从谋杀减二等论”。
若是按照敇书所言,那阿云只需服刑数十年而已。
然而刑部却是维持审刑院和大理寺的判决,认定阿云该判绞刑。
正当此时,登州知州得了升迁,任了大理寺卿,他以职务之便,又对此案做了改判。
判决之后,御史台便以此为由,攻讦新任大理寺卿枉法,要求其引咎辞职。
其时正当变法之时,新党支持新任大理寺卿,认定该轻判,旧党支持审刑院和大理寺,认定当重判,案子闹到最后,已经不单是关乎一个小小的阿云,而是杀夫逆伦,不能容忍,同样也是新党与旧党、律法与皇权的纷争。
针对究竟天子的赦书究竟能不能作为比《刑统》更为权威的存在,皇权是否能凌越于律法之上,当时产生了旷日持久的争执。
到了最后,事情以神宗皇帝下诏书赦免了阿云的死罪为结果。
直到如今,这个案子还经常被人拿出来讨论。
顾延章提及此案,自然是有意图的。
他要看的并不是杜檀之对皇权、律法的态度,而是对方对阿云的态度。
席间说了半日的话,前半段是看杜檀之本人于职务上的能力,对今后的安排,后半段便是要看他对事物的看法。
两人又说了一会,顾延章便道:“上回宋詹年的案子,好似是大理寺判的?”
杜檀之点了点头,道:“也是家宅不宁,以致有此结果。”
顾延章便道:“若无河中府追查,这一位算是白死了,剩下一家老小,着实可怜。”
两人说的是不久前发生的一桩命案,河中府录事参军宋詹年宴客之后,当夜身亡,本已发丧回乡,偏生被其长官察觉出不对,将棺椁召回,重新验尸,发觉其人九窍流血、眼枯舌烂,全身漆黑,乃是中了剧毒之状。
详加审讯之后,众人才发现乃是府衙之中的小吏与宋詹年的小妾二人通奸,将其人毒杀。
杜檀之听得顾延章如是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方才道:“那宋詹年妾室也不晓得如何想的,难道她还能嫁给那小吏做妻?通奸又伙同奸夫杀夫,简直是自寻死路。”
顾延章便道:“恶人行事,你去同她说道理,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讲。”又道,“说起这一桩,还是家中仆役要管束得当了,若是规矩森严,也不至于叫人随意摸进屋中下了毒。”
杜檀之深以为然,想到先前家中那些个姑子进出,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自是不可能将家中隐私同顾延章说,却是不由得道:“我见你家中仆从进退得当,甚有规矩章法,倒是我这一处,却是内子嫁来之后,才慢慢整治起来。”
杜檀之出身贫寒,却是半点不避讳,又道:“说来不怕你笑话,我得了进士之后,原先乡中许邻居亲友来投,彼时年轻不懂事,悉数尽收,闹得家中乱糟糟的,几番过后才觉出不对来,偏是人都收下了,却不好撵走,还不少沾亲带故的。”
说到此处,杜檀之越发心中不是滋味起来。
收下那些人,自然不是他的主意,只是杜老太太听了旁人奉承,又碍于面子,才把人都留了下来,后来自己花了好大力气才打发走。
子不言母丑,杜檀之知道若是没有祖母养育,他绝不可能有今日,心中自有感恩,自然不会去责怪。
可杜老太太毕竟是个生于乡间、长于乡间的妇人,年龄也大了,还时常生病,许事情不能交给她办不说,还要好生照看。
是以自出了那事,杜檀之不仅要在外办差,一样要管着内务,京都府衙的推官哪里是那样好做的,简直分身乏术,幸而后来娶了柳沐禾,才把家中大小事情都脱手出去,整个人如同卸下重担一般。
想到这里,杜檀之越发地感谢起妻子来。
顾延章却是笑道:“我哪里会笑话你,我同你也是半斤八两,内务之事半点不通,全数交给内子打理,幸好我家中那一位得力,不需我费心思。”
又道:“大柳先生家中的教养自是更不必说,你娶了他家的女儿,如今想来日子倒是松快了。”
杜檀之忍不住轻笑道:“也是全看缘分。”
十分高兴的模样。
顾延章又道:“我上回听内子说,你当日娶柳家姑娘,同先生说过,绝不纳妾?”
杜檀之道:“确有此事,你看大柳先生同厚斋先生,一人不纳妾室,一人家中妾室众,家风对比何其鲜明?”
又道:“若说不爱新鲜颜色,那是假的,只是一旦有了妾室,家中便再无宁日,便是同一母所出的兄弟之间,都还有偏心之说,更何况有了妻妾之分,朝中为官,本就要小心行事,若是家宅不宁,每日应付家中都不够了,哪里还有功夫办差。”
他道:“我家中据说从前还有几分薄财,可自我只记事起,就已是过着苦日子了,说句老实话,当真是苦怕了,好容易现在有了起色,再不愿折腾,实是折腾不起。”
“再说早先已是做了诺言,人无信则不立,若是叫旁人知道了,我今后也不用立足了。”
这等从“利益”出发的话语,反倒显得更诚实。
顾延章今日与他聊了这许久,观其人品,看其言行,心知这是个靠谱的,有心要帮一把,便道:“既如此,我也不怕一句嘴了,前几日你我家中那两位去了大佛寺,回到之后,内子便来问我,若是将来她无子嗣,我当如何,又问我纳妾、通房等事,我当时并不知晓,此刻倒是悟了,怕不是你这一厢的事情?”
杜檀之苦笑着点一点头,道:“虽是家丑,延章乃是君子,也不怕与你知晓。”
便把杜老太太兼祧等语略略说了,又道:“已是同内子交代清楚了,本以为再无此事,谁想女子心思细腻,竟是依旧挂念着。”
顾延章摇头道:“杜兄此举治表不治里,你哄了老太太,偏生老太太也不是傻的,难不成你拦了姑子,她便不想要重孙子了?况且拦得了人进门,难道还拦得了人出门?老太太要外出,你可挡得住?叔父的子嗣不解决,老太太终归时时要挂念着,你家那一位正是看得透,才看不开罢。”
第三百八十二章 侧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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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 劝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三章 劝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三章 劝言
杜檀之沉默不语。
顾延章说的话,他又岂是不知。
只要叔父那一处的香火问题不解决,祖母便不会罢休,就算此刻按得了一时,终是还会翻出来。
可这实在是个死结。
他不愿意兼祧,也没有纳妾的心思,然则拿杜老太太却又毫无办法,因是至亲长辈,又有大恩,还要敬着。
祖母虽然年迈,性格却执拗得很,也不好哄,同她说大道理,她就拿一个“孝”字来压,又说什么“纵然是天子,也不能拦着人传宗接代罢”,再说什么“并非纳妾,只是帮着孙媳生儿子”等语。
杜檀之自然晓得这种时候,如果逆着老太太来,一味去同她反驳,并不是什么好法子。相反,十有八九还要让她生出火来,这火不能撒在自己身上,倒是极有可能往柳沐禾身上去了。
眼下妻子同祖母相处本并没有什么大问题,若是因为自己护着,反逼出不和来,那才是麻烦事。
他现下做的,便是消极以对,使了一个“拖”字决,只是骗人骗己罢了。
杜檀之心中压抑,只晓得拿起茶盏,把那凉透的茶水喝了又喝,好一会儿,才道:“我原是想着,过上两年,待得内子身子养好,家中自会有子嗣,届时过继一个给叔父,便也承了香火,只要好生同岳父岳母那边通过气,又与内人说清楚,半是行得通的。”
虽说是过继过去,可人总归是自己的儿子,又是自己养着,分的产业,自然也是自己家的,都是骨血,也没那样话说。
至于杜老太太那一边,到时候见着几个孙儿孙女在膝下环绕着,想来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罢?
顾延章见得杜檀之手上茶盏并无一丝热气,便打了铃叫小二进来换茶添水,等人出去之后,方才道:“便是过继了一人,又怎的知晓老太太会不想再要一人?叔父房中子息,又岂是区区一人便能旺起来?依你恰才所言,她十分担心子嗣不丰,更担心小儿难养,只要子孙,开枝散叶。”
他抬眼一看,对面杜檀之的眉毛皱得死紧,却全无异色,想来这个问题,对方并不是没有考虑过。
“杜兄,恕我直言,这一桩事,其实根源在你。”
杜檀之惊讶地抬起头来。
“杜兄得官早有数年了罢?”顾延章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老太太上了年纪,又拘于方寸之地,有时候想得左了,也是有的,可她平日里头能接触的人本就不,你每日在外,想来也无空做陪伴,那些个走街串巷的姑子,一擅察言观色,二擅煽风点火,老人家听风就是雨,岂非情有可原?归根到底,难道不是杜兄不能引而教之?”
顾延章的话虽然有些难听,杜檀之却是无法反驳。
“我且问,若是今日不是为着子嗣之事,而是杜兄家中有沾亲带故的犯了重罪,闹上衙门,老太太要你帮着去走通关系,求一求情,你又待如何?”
杜檀之想也不想,即刻摇头道:“岂不闻避亲、不干碍?况且本已犯了大罪,自当按法而判,祖母虽然老迈,性子也犟,却是不至于这等大是大非也辨不清。”
顾延章便道:“若是轻罪,又当若何?“
杜檀之面色一怔。
“若是家乡两家争产,莫衷一是;两家闹事,不知孰是孰非,老太太听了人言,便来寻你,你又当如何?”
“这等闲事……”杜檀之连连摇头,“自有当地官员自行判决,与我又有何干,自是不予理会,不仅如此,还要约束家人,不能……”
然而他话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却慢慢地低了下去。
顾延章知道这人已是有些悟了,复又轻轻往前推了最后一下,道:“杜兄自是可以约束手下,可若是老太太遣得一二下仆,或是着人发得一二书信,径自去管了事情,又待如何?”
杜檀之脸色渐渐沉了下去。
确实不能如何。
老太太辈分最大,又是个大活人,如果她执意要派遣人回乡去,或是自己对外发了话,他便是知道,也来不及追回了。
最要紧的是,以她的性子,确实做得出这等事情。
此时此刻,杜檀之甚至能想象得到,当真遇上了,祖母遣人回去之后,又会怎样同自己辩解。
“大点事,本是对家错,如今只是去说两句公道话而已,不收银钱、不受贿赂的,也未借你的名字,哪里又有毛病了?”
便同从前收了旧人乡人那般——
“人家来都来了,一月也耗不了少粮食,如今正缺人做事,烧火挑水这等活计,哪里又做不得?”
后来收得进来,果然不少惹是生非,好吃懒做,仗势压人的,自家费了好大力气,才收拾妥当。
越是想,杜檀之越发觉得自己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不过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话锋一转,顾延章却是微微一笑,道:“杜兄如今已是节察推官,按理,正该在家中说一不二,只是纯孝,才不好说重话,不过都是祖孙这样的血脉至亲,什么不能摊开来?杜兄千般好,却有一桩不好,只把家中责担压在自己身上,朝中情形如何,京都府衙个中滋味,判案之繁琐艰难,为何不说与老太太听?”
“那一户人家自是有大笔嫁妆,却俱不姓杜……”顾延章意味深长地道,“旁的都不要紧,这话我只在这里说,出得此门,便全忘了——杜兄当是志在大理寺卿罢。”
杜檀之坐直了身体,看向顾延章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不是看轻商户,我家便是商户出身,只是越是大商大贾,其中利益纠纷越是复杂,无论人口、产业、商铺、田亩,过上数十年,都有官司可打,惹上了这般人家,栗子好吃,热壳却不好剥。”
置身事外地点评了几句巨贾之家的家宅,顾延章轻声道:“法官之任,人命所悬,自太宗皇帝特旨降下诏书,峻其秩,益其俸,便不同于寻常职务,如今杜兄只是京都府的推官,倒是还不要紧,将来过上三四十年,果真有了这些事情,儿女都有了,说不得,孙儿也有了,想再隔岸观火,哪里还有那般简单?”
第三百八十三章 劝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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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 急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四章 急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四章 急召
“可莫要忘了,前任的大理寺卿,是如何被贬官的……”
不过是小妾家人仗着女儿的名头,在外强买了两亩田地,还是瞒着他去做的,谁晓得撞到御史台手上,几封弹章一上,又兼被翻了一个案子,才引咎外出了。
“换一个老太太,我也未必还会这般说,可你家这一位老人,年轻时能咬牙力供你叔侄二人读书,怎么可能是个蠢的,说不得,她比你还要看紧你的官职,不能叫半点外力扰了前程。”
“你把她当聋子瞎子来看,样样都护着,她便真成了聋子瞎子,可若是把对了地方,你将她当个厉害的,把她醒目起来,怕是要把你都给吓到了。”
“一时的香火重要,还是长久的香火、长久的官职重要?等一等,万事皆怡,急于一时,百事不就。”顾延章微微一笑,道,“杜兄不若回去问一问家中老太太罢。”
一桌席从午间吃到深夜。
临到分开的时候,杜檀之连走路的姿势都仿佛轻松了几分。
“也不晓得延章你下一任在哪一处任官,若是留在京城最好,你我二人,也能常常在一处坐一坐。”杜檀之立在松鹤楼门口,见左右无人,便拱了拱手,笑道,“谢字我便不说了,且等我把事情给解决了,再邀你来家中喝酒!”
顾延章也回了一礼,笑着打马回家不提。
没两日,朝中终于有了动静。
顾延章的差遣下来了。
考功完毕之后,他转迁左正言,户部勾院。
天子亲自下诏,令其入学士院,参与编修本朝赦令。
拿到旨意,顾延章却是有些意料之外。
按着往年状元的旧例,留在京城、入学士院倒也正常,可一般都是去修史修书,像这一回修赦令,倒是极少见的。
这是天子要给自己镀一层金,将来才好另有任用,还是当真要自己踏踏实实在学士院修书修赦?
这一厢顾延章还在狐疑着,不到下午,柳府便来了人请他过去。
柳伯山将仆从都打发出了门,才对顾延章道:“今日我进宫讲学,天子忽然来查问皇子功课,等到问完,还特意寻了我说话,临走之时,叫我吩咐你这几个月里头,好生修订本朝令。”
他一面说,一面抚着胡子,嘴角那笑容却是怎样都掩饰不住。
教出这样一个学生,他实是得意得不得了。
状元三年就能出一个,可像自家这一个,定个差遣,都能劳动天子特意解释意图的,以安抚其心的,却是从未有过罢?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想要喝茶,却又实在有点坐不住,不由得站起身来,正想要走两步,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复又坐了下去,摸着茶杯呵呵笑着又重复了一遍,道:“好好修赦!”
倒似比自己得升了高官还要高兴。
柳伯山年轻的时候也修过史,学士院里头更是做了许年,此时把顾延章叫过来,除却转述了一遍天子所言,更是将自己从前的各色经验不厌其烦地说了半日。
等到晚间,他特意留了饭,一席吃完,碗碟才撤下,便忍不住又教他如何在学士院中人情往来。
两边早是通家之好,柳林氏自然也是一桌吃饭,她坐在一旁憋了半日,实是忍无可忍,插道:“延章从前在书院里头人缘就极好,行事又稳重,这些年来,旁人只有夸的,哪里用得了你这般琐琐碎碎,倒似比我还要唠叨!”
柳伯山便笑了笑,转头对顾延章道:“不说了,你师娘嫌我唠叨。”
在柳家坐到晚间,听了饱饱两耳朵的叮嘱,过了几日,顾延章带着文书,自去学士院报到。
修赦乃是大事,打头的乃是参知政事范尧臣,又有大理寺少卿、大理寺丞、大理评事等人,都是在律法一道浸淫了一二十年的专长,认定术业有专攻,治政归治政,修赦归修赦,自然不把一个只任过两年州官的新进放在眼中。
顾延章本是个踏实性子,腹中更是有料,到得此地之后每日早出晚归,小半个月下来,提出意见三十余条,条条都有条有理,有依有据,更有详细案例附上作为佐证,倒叫里头那些个本不以为然的人刮目相看。
大晋的皇宫便似一个极大的渔网,连风都挡不住,赵芮前脚同柳伯山说的话,后脚就叫外头人知道了。
权知大理寺少卿叫做董希颜,他原也当顾延章是来打个转便走的,并不怎么指望,可用了小一月之后,因是越发顺手,只觉得以后若是留不下来,着实有些可惜,思来想去,便去寻了范尧臣,把自家打算说了。
范尧臣听得头都大了,问道:“你想把顾延章要到大理寺?”
虽然修赦之事,范尧臣只是挂个名头而已,可面上他依旧还是主持者,董希颜要人,自然得同他说。
“也不是现在就要,总归把赦令修完再说,我也再好生看一看。”任着大理寺少卿,虽然前头带了权知二字,董希颜却依旧有很重的发言权,“只怕要不了久,天子又会另有任用,倒不如提前打个招呼,把人留下来。”
范尧臣本就对顾延章有成见,十分不喜。
他同天子日日相处,自然比旁人更把得准对方的心思,知道要不了久,那顾五许是就要同修起居注去了,此时去说这个话,等同于给他在天子面前增加分量,说不得叫其人更得圣心,半点不愿意去做这等赔钱买卖,口中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只说一句知道了,便把此事撂到一旁。
顾延章埋头做事,自是不晓得背后还发生过这一茬事情,只一心把赦令修完,才好等天子给自己派些落地做事的差事。
然而一个月都没到,这一日还未到点卯的时候,学士院中忽然来了个熟人。
是许继宗。
天子急召,宣顾延章入宫。
这一回他在崇政殿门外等候了小半个时辰,才见得里头十数位宰执重臣一一从里头出来,人人面色凝重,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事。
陈灏落后几步,同一个约莫五十岁、身着紫袍的官员一面说着话,一面往外头走,一抬头,见到顾延章,虽然皱着眉头,却还是不忘冲他点头示意。
顾延章回了一礼。
旁边那官员顺着他的动作看向顾延章,目光停顿了一息,才复又继续同陈灏说起话来。
等人走得远了,见顾延章若有所思的模样,许继宗难得主动地解释道:“顾正言想是没见过罢,这是才丁忧回朝的孙参政。”
第三百八十四章 急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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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谣言(给jojo8129亲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五章 谣言(给jojo8129亲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五章 谣言(给jojo8129亲的加更)
朝中参知政事有三人,范尧臣、孙卞、石逢宾。
范尧臣自不必说,力主朝政,深得天子器重。
而后头两个,石逢宾已是快要致仕的人了,只是摆着看而已,并不顶什么用,只那孙卞,年近五十,正当壮年,若不是回乡丁忧了三年,如今也当是朝中中流砥柱之臣了。
顾延章听得许继宗介绍,道了声谢,心中却是不免有些狐疑。
这孙卞孙参政,看着竟似有几分眼熟。
然而没让他想太久,仪门官便宣他进殿了。
赵芮坐在龙椅上,等顾延章行过礼,立时示意立在一旁的小黄门把一份奏章递了过去,道:“顾卿,这是江南西路发回的军情。”
顾延章一愣。
江南西路怎么会有军情。
等到看完那一份奏章,他更是面上难忍震惊之色。
赵芮黑着脸道:“因不满原先延州阵前奖赏,又被裁军,吉州民变了。”
说一句民变,其实还是好听的,事实上这是兵变。
枢密院年前要裁军,因不好动镇戎、永安这两处精锐,禁军更是不敢擅动,便把大力往那广信军中使,旁人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里头不少都是吉州人,被遣回了乡中。
兵变民,既无地,又无产,没了从前的谋生之道,若是其余地方倒也罢了,偏生是吉州那个地界,本就民风彪悍,又因前两年又蝗又旱,本该负责安置兵士的州中,压根没有能耐再去作为,只能招了极少部分在州中应差,其余的便随意打发了些田地。
被裁兵士本该是有一笔抚恤银子,应是逐月下发,只不知为何,吉州连着好几个月没能发出,兵士们本就一肚子火,谁晓得上衙门讨钱不成,吉州知州、通判尽皆避而不见,挨了十天,一怒之下,索性揭竿而起,直接把州衙给掀了。
驻守州城的都是自己人,连力都没费,便把城给占了,这还不算,干脆联络旧日同袍,把隔壁抚州也给打了下来。
抚州知州唤作吕复简,是个蠢材,通判叫陈刻辞,是永安公主的驸马,更是只晓得吃软饭的,被人攻到城下,又见城内军士哗变,连动都不敢动,全数投降了。
“朕已是点了陈灏去吉州、抚州平叛,因想着你曾在赣州抚流民,其中有吉、抚二州之民,陈灏便荐了你一同南下,你意下如何?”
口中虽是问着“意下如何”,可赵芮那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
且不说这一处突发民变,再说杜檀之回到家中,因是心中有了主意,便不再着急,一心等着机会,好同杜老太太说清楚。
他这一厢只是等了几日,却是不知,京城里头已是影影绰绰,传开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自杜檀之吩咐了下人,姑子自是不能再似从前那般随意进门,可杜老太太虽然身体不太好,脚却没断,自然可以出门,她闲了几日,甚觉无聊,便自去惯去的坊间听戏,谁晓得竟在那一处遇到了往日常上门来同她说话的静贤师太。
两边自然少不得打一通招呼,坐在一处说话。
杜老太太正觉得近日少见对方过来说话解闷,正要问,却见那师太一脸同情之色地看着自己,口中念一句佛号,问道:“老夫人近日想是心中着急罢?”
“着急什么?”杜老太太奇道,心中已是生出了几分不妙。
静贤师太诧道:“老太太竟是不知道?你家中媳妇去大佛寺烧香,正正遇上智信大师,得他帮着相了面,又解了签。”
这几个月以来,杜老太太也算是听过不少经法,更是听静贤师太等人说过不少大师们的故事,哪里会不晓得智信是谁,更晓得这一位如今已是甚少出山,连忙口中念一声佛,道:“好大造化!”
静贤师太见她这个反应,面上同情之色愈浓,又道:“虽是如此,大师却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虽然不甚好听,总归也叫家里头能早做准备,老夫人如今得了这信,不晓得是个什么打算?”
杜老太太听得十分莫名,问道:“究竟是个什么信?”
静贤师太惊讶道:“老夫人竟是当真不知?”
“当真不知,师太莫要瞒着老婆子了。”杜老太太把屁股下头的椅子挪得近了些,道,“到底是怎的回事?”
静贤师太叹一口气,做一副惋惜的模样,道:“好似是被过路人听到了,说是智信大师给您家中媳妇相了面,说她这一辈子是子嗣艰难的命格,叫她行善,看是否能改一改命。”
杜老太太如同被人当头一棒,敲得眼毛金星,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静贤师太还要加一棍子,又道:“说是当有一子一女,却是俱不能养住……”说着看着杜老太太,小声道,“如今不少人都知道,咱们这个圈子里头四处都传开了,我原是以为你知道了,心中不乐意见外人,才让人把门给堵了。”
杜老太太哪里还能说话,只抓着静贤师太的手,道:“此话当真?”
静贤师太不躲不闪,只道:“我也是听旁人说的,你若说有假,不如早些回府问你媳妇,莫要叫这谣言乱传。”
杜老太太再无心听戏,脑子里头嗡嗡作响,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又问道:“我甚时不见客了?”
静贤师太奇道:“我前几回上门,你家中仆妇说你这一阵子有事,再不见客的。”又问,“你家这门上的事情是谁管着?”
她这话问得居心叵测,杜老太太一听,不要久,就想得歪了,只觉得这当时柳沐禾不愿意叫她听得外头这般话语,心中火气登时腾地就冒了起来。
这个毒妇!
仗着管门上事,竟敢隔开外头的话,不叫她这个做长辈的知晓,这是笃定了自己孙儿一个大男人,不会去关注这等事情,便由她一个人独瞒了罢?
自己不能生,还不叫丈夫生!
难道要杜家跟她一并断子绝孙么?!
这般想着,杜老太太再坐不住,立时回了家。
柳沐禾却是不在家中。
坊间传闻并非虚言,可不管什么流言,当事人往往是最后一个知晓的,柳沐禾便是今日才从一名长辈口中知道了这事,因杜檀之正在衙门里头办差,她又不愿意让祖母为此劳神,焦灼之下,无法可想,只得去寻了季清菱。
第三百八十五章 谣言(给jojo8129亲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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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五章 谣言(给jojo8129亲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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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 善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六章 善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六章 善财
建议明早看,今天另外的更新比较晚,这章事情还没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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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既不爱吃酒,也不爱听戏,又兼才同顾延章回京,来往的人家更是极少,是以压根没有听说这回事,如今见了柳沐禾,只粗略听了个大概,便忍不住心中暗叫不好。
谣言自然是可恨又可怕,针对头婚未有子嗣,二婚又才没了一个孩子的柳沐禾,在外散播她以后再不能生育,可以说是把人往绝路上逼了。
从古自今,对寻常人来说,血脉子嗣便是头等大事,看得开的人自然是有,可看不开的,却更占了大数。
流言能杀人。如今外头会怎么传,虽然没有亲耳听到,季清菱却是已经能猜到一二。
然而这却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一点,是柳沐禾。
她已近乎六神无主了。
柳沐禾本来就性情柔顺,她不仅在父母膝下是幺女,在整个柳府的排行里头,也是最小的那一个。柳家家风清白,从柳伯山开始,几个儿子、孙子都不纳妾,家中从上到下都和和气气的。
柳沐禾的父母相敬如宾,难得拌两句嘴,都要背着几个小孩,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人又生得好,又懂事,无论家人、外人见了,都只有夸的。
她长到十六岁,才貌双全,出身良好,早早也把婚事说定了,未婚夫是世交之后,对方不是长子,不用支应门户,性情也好,家风也好,书读得也好,嫁过去连庶务都不用管,只把自己小日子过好便足够了。
可以说,嫁人之前的柳沐禾,几乎没有什么忧愁,自家渍的桂花糖够不够甜、腌青梅酸不酸已经是头等要紧的事情。
然而嫁给王琐之后,这一段意料之外的失败亲事,以及生活当中,对方那冷漠、嫌恶的态度,都给了她极大的打击。
柳沐禾性格单纯,几乎没有经过事,同王琐和离,纵然得了家人百般抚慰,受到的伤害却没有办法立时痊愈,只是暂时压住了而已。
她复又嫁给了杜檀之,对方人品靠得主,也稳重,谁晓得好容易得来的孩子又意外没了,从前那等本就是勉强压下去的念头,复又忍不住翻了起来——
为何家里头旁人都顺顺当当的,出事的只有自己,莫不是问题当真在自家身上?
杜檀之公务繁忙,为人沉稳可靠,却并非温柔情,自然做不到事事体贴,而柳沐禾的父母外任做官,柳林氏也不可能日日在她身边照管,她一个人坐小月子,本就容易胡思乱想,还要听得杜老太太在耳边念叨,终于后来渐渐好了,谁晓得去大佛寺求个签,就闻得那等不吉利的说法。
智信大和尚的名声很大,从前帮着人相面,十个里头有十个都是极准的,柳沐禾自小家教不近佛道,但听得对方那般言之凿凿,难免将信将疑,更是心中难过,回到家中,还没缓过神来,便被外头的风言风语砸得不知所措。
此刻她坐在季清菱房中,面色惨白,双手攥着帕子,哭也哭不出来,只把事情杂乱无章地说了一遍。
季清菱听得头疼,勉强将经过拼凑出来,略略安慰了两句,便让秋月去抱了盆热水过来,让柳沐禾拧了帕子擦一擦脸。
她陪着坐了片刻,等瞧着对方清醒些了,才问道:“柳姐姐,你当日同那智信说话,里头还有谁在?”
柳沐禾想了半日,终于答道:“好似后头还有两个小沙弥。”又道,“我也带着两个丫头。”
季清菱那日也在,自然知道那两个丫头是打小跟着柳沐禾长大的家生子,并不可能乱传话。
如此这般,话只能智信和尚那一头传出去的了。
事已至此,瞒着再无作用,迟迟早早,柳林氏那一边也会知道,季清菱便吩咐下头人套车,又同柳沐禾道:“姐姐先回去寻师娘,把事情同她说了,这话既是能传到你耳中,自然也能传到她耳中,还有杜官人、杜家老太太,个个都会知晓,你不同师娘说,若是他们找上门了,又叫师娘如何应对?”
柳沐禾默不作声,然则听得季清菱说柳林氏,终于忍不住泪水涟涟。
发生这等事情,她自是难过的,却更觉得对不住家里人,叫家中同自己一并丢脸,又觉得对不住杜檀之,对方高高兴兴娶妻,却接二连三地出幺蛾子。
季清菱眼下没空开导她,半拉半劝地把柳沐禾送回了柳府。
柳林氏正在前头见客人,后头却有几个老成的婆子在,都是看着柳沐禾长大的,季清菱同柳家熟悉,自然也知道,她把柳沐禾交给那几个婆子,叮嘱她们定要小心伺候,又将秋月留了下来,命小丫头一边照顾柳沐禾,一边等柳林氏回来解释事情经过。
季清菱径直出了柳府。
松香已是候在门口,见家中马车驶了出来,方才上前说了自己打听到的话。
智信大和尚如今已是不在大佛寺,却是在大相国寺。
季清菱立时叫人转去大相国寺。
到了地方,她先是命人去寻知客。
知客听了季清菱的来意,面上有些为难,只道:“不是小僧不帮忙,只是智松大和尚乃是挂单在此,不归寺中所管,早说了不见外客,如今好似正在禅房禅修。”
季清菱知道顾延章如今在学士院中修赦令,乃是户部勾院、左正言,不算什么高官,也并无实权,名帖不管用,而她手里虽然有柳伯山的帖子,可如今却不能用,索性懒得借名。
她原卖了白蜡,又经营着产业,虽买了房舍,手头却依旧有不少银钱,宽裕得很,便道:“我前一阵听闻大相国寺要扩修禅院,想来若是众生有向善之心,必是不会拒绝罢?”
又道:“我同我家夫君,愿意舍财一千贯,为大相国寺修禅院出一份力。”
那知客面色一变,喉咙里头咕噜了半日,竟是没能答话。
季清菱又道:“听说大相国寺中,大雄宝殿内日夜点善灯,并不熄灭,我同我家夫君,愿舍善财一千贯,做香油之添。”
第三百八十六章 善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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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 狡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七章 狡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七章 狡辩
事情没解决qaq,大家暂时别订了,明天晚上看吧,我明天都在家码字,把这一段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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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知客已是不敢再拿话敷衍,连忙念了声佛号,告了个罪,匆匆往后头去了。
小一刻钟之后,他才回得来,礼道:“想来夫人有要事,小僧怎敢相拦,这边请罢。”
一面说,一面在前头带路。
等季清菱到得地方,智信大和尚早在里头等候,见得她来,也不奇怪,只念一声佛,道:“不想又得见了女施主,不知有何指教?”
季清菱行了一礼,道:“正是有事来寻智信上师。”
她并不绕来绕去,只把柳沐禾的事情说了,又道:“那日殿中只有区区数人,却是不晓得那等谣言是何人传出?”
智信大和尚面露惊讶之色,道:“小僧倒是从不曾有此耳闻!”
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又怎可能造此口业!”
一面转过头,问后头两个小沙弥,道:“可是你二人出去胡言乱语?”
小沙弥各自喊冤,又赌咒发誓不提。
智信大和尚便道:“女施主为友人着急,此乃真情善心,小僧自是体谅,只出家人,必是不会做此恶事,当日殿中尚有两个女小施主,乃是那一位施主随身之人,不妨问问她们。”
又道:“大佛寺中人手杂,前殿后殿都是通的,若是有一二人路过,在门口听得,倒也是有可能……”
季清菱本就没指望对方能承认,更不是来把事情闹大的,便道:“既如此,不知大师方不方便帮着澄清一二?”
智信大和尚面色不变,却是叹了口气,道:“若是小僧能帮着那一位女施主消减谣言,自是愿意,只这澄清,又该如何?”
季清菱便道:“我早听说大师每每自开法坛,宣讲佛法,若是讲法完毕,有妇人上前请大师相面,又问及子嗣之事,您只需举此为例,再行否认,自陈不曾说过此语,全是外人谬传,传言者将阿鼻地狱,便全妥了。”
智信大和尚的面色微微沉了下去,迟了一息,才道:“女施主……不是小僧不愿帮忙,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这般说话,佛祖岂能饶我?”
他长长叹了口气,道:“不知女施主可有其他方法?只不要叫小僧妄语乱言,不违法令,不负佛祖,其余尽皆可行。”
季清菱听得智信口中所言,气极反笑,问道:“上师此言又是何意?”
智信大和尚双手合十,口中再念一声佛号,道:“当日我与那一位施主所言,不知被何人听了,传到外头,虽有添油加醋,可有些话,确是小僧说的,如何又能矢口否认?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小僧自陈不曾说过此语,又与骗人有何区别?”
再道:“还请顾夫人不要为难小僧了,旁人来问,小僧自可闭口不言,可这否认之话,又说阿鼻地狱,与造口业又有何异?出家人慈悲为怀,又怎能有如此戾气!”
季清菱越听越觉得不对,皱着眉头问道:“上师此言何意?莫不是说如果有人来问此事,您便闭口不言?”
智信大和尚道:“也只能如此了。”
季清菱只觉得自己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笑话。
旁人来问柳沐禾的事情,智信大和尚沉默不语,这与他亲口承认自己说过柳沐禾不能生育,并无半点不同,简直是旁人要烧人致死,他去帮着点火。
“上师此举,便似递刀杀人。”季清菱一字一顿地道。
智信大和尚口念佛号,道:“女施主此时心急难以自抑,说话行事难免拿捏不当,小僧自不计较。”
季清菱把心中怒火压下,道:“我曾听闻大相国寺有一位智缘大师,去往交趾宣授佛法,感化藩人,为我朝平乱出得大力,后得朝中赐紫袈裟,有人问他,因得其相助,我朝方能绘制交趾地图,灭交趾兵十万,夺其城池,灭其恶兵,交趾人也是人,他此举是否有违佛法,智缘大师只说交趾作恶端,若不斩杀此恶,才是助纣为虐,有违佛法,当时当刻,杀魔便是成佛。”
她抬着头,直视智信大和尚,道:“请教上师,以为如何?”
智信大和尚道:“师兄此乃义举,正合佛理,我佛子弟,人人心向往之。”
季清菱便道:“谣传她人不能生育子嗣,此举此心甚是险恶,与魑魅魍魉何异?上师说一句传言者将下阿鼻地狱,诳语在哪里?又违佛理在哪里?既是上师以为大师杀恶人乃是成佛,此时缘何又自相矛盾?”
智信大和尚只低头合十,道:“师兄乃是为大义,不可相提并论,女施主且莫要再说,小僧心中有佛,不会轻易受人影响。”
如果说季清菱先前还只是怀疑,此刻见了这智缘大和尚一番顾左右而言他的应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此番针对柳沐禾的谣言,他便不是首恶,也必有参与。
这种时候,说无益,无论怎么问,也不可能问出其中内情来,她便不再在此浪费时间,只行一礼,径直告辞了。
从大相国寺出门,季清菱先回了柳府。
还未进门,只转入了柳家外头的大巷子,便见秋月站在路口。
秋月见家中马车来了,连忙上前拦住,这便爬上了车厢,同季清菱道:“夫人,朝中发了旨意,令官人前去吉州、抚州二州平乱,须臾便要出发,柳老夫人已是得知了柳家姑娘的事情,她叫您且莫要着急,她自会想办法处理,请您先行回府,莫要耽搁了正事。”
季清菱全然想不到吉、抚二州会出这等乱事,登时惊愕非常。
柳沐禾的事情自然重要,可也急不来这一时半刻,倒是五哥的差事实是火急火燎,季清菱只得先把秋露留下,叫她去柳家寻柳林氏,把今日在大相国寺与那智信大和尚的一番对话一一转述了,好叫对方知晓其中缘故,这才回了府。
顾延章已是回了家,正在翻阅广信军中的宗卷并几个领头反叛之人的行状,他见季清菱回来了,只把手中宗卷放在一旁,站起身来,问道:“出得什么事?怎的这般匆忙?”
第三百八十七章 狡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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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八章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八章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八章
吉州、抚州民乱,顾延章眼见就要跟着陈灏去平乱,身上千头万绪都需要打点,相比起来,柳沐禾这点事情,当真是不算什么了。
季清菱并不想让他分心,只道:“是柳姐姐那边,不要紧,师娘正在理着呢。”又道,“五哥当真要去平乱?什么时候出发?我这就吩咐她们收拾行李。”
一面说,一面要去喊秋月。
听得“柳姐姐”三个字,又听得柳林氏正在打点,顾延章便不再去管,口中道:“先不着急,一会再说。”又上前两步,扶着季清菱的腰,把她带到了一旁的软塌上,
两人挨着坐了下来。
季清菱见顾延章神色,几乎立时就猜到他要说什么,只温声道:“五哥,此趟你回去江南西路,乃是平民乱,差事要紧,自然不能带我,我在京城里头,师娘离得又近,又在天子脚下,只要谨守门户,不会有什么麻烦,况且手头攥着银钱,下头十好几个人管着事情,哪里过不得舒服日子,半点不用担心的。”
又抿了抿嘴,微微皱着眉头道:“只是那陈灏好生可恶,你又没有在广信军中任职,更不像他一般识得军中将士,连吉州、抚州都没有去过,不过扶了灾民,灾民又不是今次叛乱的军士,不管怎么轮,都轮不到你嘛!”
顾延章不想让季清菱不高兴,便把事情往好的地方说,只柔声道:“他估计也有好心,广信军中兵士甚是杂乱,吉州人最为抱团,虽是彪悍,却也讲义气,我好歹抚了小半年灾民,其中少有叛乱兵士的亲故旧人,且不论这些,从前我也帮着搭过手,能把后方转运好生打理了,想着这些,才荐的我罢——也算是个立功的机会了。”
季清菱哪里听不出来其中之意,也不想拂了他的用心,便轻轻“嗯”了一声,道:“这一路且要顺顺利利,旗开得胜,最好陈灏当真得力,不要打起来,就能把人给劝降了……”
又问道:“五哥,若是此次不裁军……”她一面说,也晓得自己这话天真,便闭了嘴,不再往下,只复又问道,“若是此次乃是杨平章主持裁军,怕便不会有这一场祸事罢?”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平章在军中威望,非旁人所能及……只怕这一回要被人借来生事,等大军开拔,朝中想来有得闹了。”
季清菱自是知道范、杨两党的矛盾,更知道这一回陈灏荐了顾延章一同去吉州,少不得叫两党中人议论纷纷,只他如今人微言轻,没有拒绝的资格,就算明知受了任命,半要被人误会身上的会不会印着杨姓,可天子御口钦点,也没得选。
她这样想着,面上免不得露出了几丝心疼的味道来。
顾延章便把她抱过来,轻声道:“不要紧,我也是想去,从前虽然在转运司中做事,到底同如今不同,这回名正言顺管事,虽是容易叫人误会,可也能得好处——总不能只想吃肉,不愿干活罢?便当做有舍有得好了,总归是得过舍。”
季清菱乖乖点了点头,道:“听说是转运副使,应当不用上阵的罢?我回来时想了想,往年平民乱,三月五月也有,两年三年也有,只不晓得这一回情形怎样,能早些安定下来最好,若是不能,你叫人回来通个信,家里头要早些将冬日的衣物送过去。”
又道:“可惜我兵法是不成啦,只会纸上谈兵,帮不得忙……”
十分懊恼的样子。
顾延章听得她这知情知意,又带着几分天真的话语,心里头越发地舍不得,只轻轻捏着季清菱的手,道:“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半便不用上阵,你莫要担心,陈灏已是向天子请旨,调保安军去平乱,吉州人虽然闹腾得厉害,却也出不了大乱子,我自是安全得很。”
又道:“就要盛夏了,你在京城里头挨不得热,冰却是不能吃,我自会叫下头人盯着,只你自己也要老实点,莫要成日闷在家中看书,总要出去走一走,逛一逛才好,找师娘她们说说话也好,或是带着人出去看看景也好,等我回来,若是听说你日日躲在家里头,是要骂人的。”
季清菱乖乖地点了点头,又忍不住叹道:“我在家里头舒舒服服的,五哥在外头却是这般辛苦……”
顾延章却是柔声道:“我在外头辛苦,正是为了你在家里头舒舒服服的,若我辛苦了,你还要辛苦,那又还有什么意思。”
又轻声问道:“上回我让你收起来的契书同图纸,还在不在?”
季清菱应了一声,便要站起来去拿。
顾延章把她拉住了,只护在怀里不肯放,又道:“这回我去得久,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若是家里头有什么大事,银钱不凑手了,或是想要买什么大东西,便拿那契书去大丰行,那图纸里头的红色的字便是号令,能将我爹从前存在那一处的金子取出十中之一来。”
复又交代了某某色去某某行,某某东西能换某某物,某某处能取某某,等等。
季清菱知道这是在以防万一,也不去说那等推来辞去的话,只一一记下了,心中早暗暗下了决心,要是当真有了什么不好,便要将这些产业全数捐献出去,当做求个功德。
她心里这样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笑道:“五哥将家中底子都给我管了,若是我把不稳,全数花光了,将来可不许骂人。”
顾延章只看着季清菱,微笑道:“钱财都是身外物,等用光了,我自会想办法填回去。”
又道:“人都是你的了,哪里还有功夫计较这些。”
季清菱被他冷不丁这一句话,齁得嗓子都要痒了,只抿了抿嘴,轻轻地“嗯”了一声,才道:“五哥甚时要走,我这便叫她们帮着收拾行李。”
她再不好意思这般坐着,果然把秋月叫了进来,吩咐寻衣服,又把秋露叫了进来,要她收拾药材药丸。
顾延章便复又坐回了书桌前,看他的宗卷。
第三百八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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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九章 点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八十九章 点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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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这一头季清菱急匆匆回了家中,帮着顾延章打点一应外出事宜。另一头的柳府里头,柳林氏听得秋露将事情一一说来,却是又气又恼。
柳林氏一气杜家老太太眼皮子浅,二气那和尚可恨,三却是气自己家里头养出的女儿家不争气,软得都要变成人人搓圆搓扁的面团了。
她缓了片刻,等到心中平静下来,方才进了屋子。
把里头守着的丫头婆子全数打发出去之后,柳林氏坐在了自家孙女面前。
柳沐禾听几个老婆子开导了半日,却俱是些泛泛之语,正发着怔,脑子里头纷乱如麻,胸肋之处更是隐隐发疼,心中郁郁的。
她自家一人坐着,半日一动不动,却忽然见面前托过来一个杯子,正要摇头推开,不去理会,那递杯子的手却是怎的也不肯收回去。
柳沐禾抬起头,刚要说话,只见面前坐着一个人,眼睛微红地看着自己,不是自家祖母又是谁。
见了柳林氏,柳沐禾口中翕合了好半晌,一声“祖母”却是怎样都喊不出来,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再控制不住,口中哽咽,连话也不会说了,直扑进柳林氏的怀里,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柳林氏就抚着她的背,轻声哄着,叫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柳沐禾开始是无声地抽泣,到得后来,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接着埋在柳林氏的胸前,哽咽道:“祖母,我……我是个不中用的,只……只会教家里头丢脸……”
柳林氏待她哭得略缓过气来了,才拿帕子给她轻轻擦脸,道:“我家这样好看的女儿家,都哭成小花猫儿似的了。”又道,“祖母在这里坐着呢,大点事情,值得就这样难过?”
柳沐禾才抽抽噎噎地把杜老太太想要给杜檀之收通房、给不在的杜叔叔兼祧,并大佛寺遇到那一个智信大和尚,对方说自己以后膝下再无子嗣,生了也养不住等等恶语一一说了,好容易才缓过来的人,又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柳林氏耐着性子听完,把孙女的身子扶了起来,一手给她擦眼睛,一面问道:“你既是知道了这事,打算怎的办?”
柳沐禾流着泪摇头,道:“我不晓得……”
“你要给杜檀之收通房么?还是要让他兼祧?外头传成这样,你待要怎的?”
柳沐禾当着至亲的面,终于把神志捡了几分回来,咬着嘴唇,眼泪依旧是掉,道:“孙女不愿……可若是外人借此胡乱指责柳家出来的女儿一味妒忌,不能容人,毁了家中名声……”
柳林氏打断她,道:“你是外人养大的,还是我柳家养大的?”
柳沐禾的眼泪还在从眼角往下滑,听得柳林氏这话,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一时不晓得如何说话。
柳林氏又道:“你以为咱们柳家的名声,是靠一个女儿家给夫家纳妾兼祧挣回来的?”
柳沐禾只觉得话不能这般说,却是一时无言以对。
“杜檀之才学人品上佳,能力更是出众,同你齐眉举案,无论人前还是人后,连重话都没有说过你一句,你不小心滑了胎,他连饭都吃不好,跑来我这里,急得话都囫囵不起来了,眼下他家里头老太太要他兼祧收通房,他也是想都不想,直接拒绝,这般人品,你在外头轻易找得到?”
“那你做了什么?”柳林氏望着自家孙女,“那智信和尚胡乱攀咬你不能生育,你就这般信了?家里养你养到十七岁,你几时见到有一个听信佛僧之语的?”
柳沐禾心中难过,忍不住道:“祖母……智信大和尚……名声甚大,凡所言说,没有不中的,宗室皇亲,人人都争着要他相面……”
“所以你就信了?”柳林氏眼神里头有着难以掩饰的失望。
柳沐禾沉默不语。
柳林氏又道:“你那日叫智信相面解签,同殿之中只有寥寥数人,外头都传成这样了,你也不关心这话是谁说出去的,又有什么意图?”
“那李家本是商户,李家姑娘本来已经嫁了人,偏生要和离回来,她是为甚和离,又是怎的突然想起杜檀之,到底是拿什么说通了杜家老太太,嫁过去图的又是什么,你可是一一探清了?”
“杜檀之在京都府衙任节察推官,他自己晓得上进,出生也有,本事也有,只要不出意外,将来入太常寺轻而易举,如今也好,将来也罢,职位差事何其敏感,一个不小心,便要丢官去职,贬官外出,你嫁给他做妻,既是得了他的好处,可有尽到本分?”
“老太太一个乡野妇人,上了旁人的当,并不稀奇,你从小被家里头精心教养,竟是也被一个和尚哄得团团转,丢不丢人?”
柳沐禾被自家祖母一连串的问话,问得脑子里乱糟糟的,发觉自己竟是一个都答不上来。
柳林氏叹了口气,道:“你自小就是个良善的孩子,乖巧听话,性子也单纯,可良善只能对好人,如今杜檀之不是王琐,他有他的好,也有他的不好,他家里头不像王家,世代书香,家世清白,干干净净的,便有什么事情,也有长辈帮着挡了去,你嫁了这样的人家,得了他的好,便要对他好,也要自己立起来,若是以后总是这般性子,将来迟早还有得哭!”
柳林氏教完孙女,又道:“你同清菱一起过来,你可知道她方才去了哪里?”
柳沐禾这才醒过来似的,看向门外去找季清菱。
柳林氏恨铁不成钢地道:“清菱比你还小好几岁,你一个做姐姐的,不说照顾她,还要她来顾着你!”
又把季清菱去大佛寺做的事情说了一遍,再道:“这便是你眼中‘得道高僧’!”
说着站起身来,道:“走罢,我同你去寻杜老太太。”
柳沐禾还肿着眼睛,脑子里头木木的,转也转不动,竟就这般跟着柳林氏上了马车。
而此时此刻,杜檀之正满脸震惊地望着杜老太太,问道:“祖母,您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谁敢这般乱传?”
杜老太太板着脸,忿忿道:“你且问你那好媳妇去!是不是乱传,只有她才知晓!我只知道如今门房处已是被她的人把持着,全京城都知道我老杜家娶了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只我们祖孙二人被蒙在鼓里!”
第三百八十九章 点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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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劝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章 劝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章 劝服
杜檀之越听越觉得不对,忙把事情前因后果都问了一遍。
杜老太太自是添油加醋一通乱说,又瞪着眼睛道:“头年要娶这一个,我心中就打了个咯噔,照你说的,她祖父是给皇子讲学的大先生,如今还在教天子学问,这般厉害的人家,头一回成亲,怎的还和离了!原是生不得!”
又道:“此刻倒好,祸害了原本那一家不算,又要来祸害我们家了!”
杜檀之再听不下去,只得打断道:“祖母,莫要胡说,沐禾同王家和离,乃是另有原因,同她本人无关,她嫁进来这小一年,为人行事您还不晓得?挑不出一点错处,孝顺不说,桩桩都帮您想着,怎么能听得旁人几句诬陷之辞,便把原来的好都给抹杀了?”
再道:“门房那一处与她无干,是我下的吩咐,不许外头那些个尼姑和尚随意出入。”
杜檀之肃着脸道:“佛僧之事,岂能妄言,旁的人听一听也就罢了,可我官职特殊,并不好同这些人有来往,而今又要转官,许人都盯着,将来被人参上一本,从前少力气都白费了!”又道,“沐禾去找那智信和尚,也是糊涂!等回了府,我也要说她的!”
他寻常说话恭顺,可怎么也是时时审案办差的官人,在京都府衙里头历练了数年,一旦板着脸,身上气势就出来了三分,此刻又拿自己差事来说话,语气甚是严肃,听得杜老太太有些惴惴不安。
只她到底不清楚其中厉害,犹抱着几分侥幸之心,道:“那些个皇亲国戚也是一般地寻大和尚说话相面,却不见旁人去参……”
杜檀之的脸色渐渐沉了下去,无奈地道:“祖母,他们是什么出身?我又是什么出身?他们身上都是些闲职,俸禄只是拿来做耍,惹出了事情,了不得过上三五年,便能重新起复,只要不闹出大乱子来,爵位不丢,自是能衣食无忧一辈子,若是身份碍眼了,还恨不得把名声污得难听些,免得叫皇家惦记着。”
“我这一处,手上握的乃是实权,往日不说,是不想叫祖母忧心,此时却是再不能瞒着了。您可知晓,我这位子是何等危若累卵,我那上司,上回便是判错了一个家产案子,便要罚铜七斤,本就要转官了,却又再要磨勘三年,三年之后,还不晓得是个什景况。”
“两年前大理寺中右治狱的官人,因是一个命案没有复查出对错来,叫陇州错斩了犯人,那州中从上到下十几人,已是泰半已是发配去了岭南,便是知州也被贬到了雷州,大理寺贬的贬,罚的罚,而今重新启用的只有两个,还都是家中背景厉害的找了人,饶是如此,还时时被御史揪出来弹劾……”
杜老太太听得目瞪口呆,道:“没得这般要紧罢?又不是一心判错案的!”
杜檀之便把自家的差事细细道了一遍。
原来大晋于判案一道要求严苛,将诉讼分为极为细致的大类,不单对判案时限、刑狱方式,都有诸的要求,对错案、谬案也有着相应惩罚举措。
若是官员错判了案子,罚铜不说,还要展磨勘,转官也要受影响。不小心判错了几个案子,简直生生能把人在一个位子上给拖死,闹得严重的,贬官、外放偏远州县也是常事,被流放军中的,也不是没有。
范尧臣上任之后,认为光凭提点刑狱司的例行检查,同大理寺的疑狱奏谳,依旧不能保证从前的冤假错案全数得以纠正,便出了一个新令,鼓励新上任的司法官员们去翻查旧日案卷。
政令一出台,提刑司、大理寺的新员们便似打了鸡血一般,把宗卷库的案子都要翻烂了,几年前的陈案也要找出来捋一捋。
杜檀之自己便是判案的,少不得要被人盯着。
“上回我一个案子出了毛病,幸好翻出来的是岳公大人往日的学生,见我有几分渊源,私下同我说了,才能想方设法遮掩过去,我这位子,外头看着风光,里边少危险,走错一步,便是粉身碎骨,人人都只恐不够谨慎小心的,只想着如何持身正,哪有自己去找乱的!”
杜檀之睁着眼睛说瞎话,把三分真里头掺进了七分假。
翻案是真,大理寺来查案的人里有柳伯山的学生也是真,可他判的案子却不曾有什么毛病。
然而想着顾延章当日所言,为着家中和睦,便是胡诌些话,也顾不得了。
“您只叫我兼祧,又催着要通房、子嗣,却也不想想前头会怎的参我!柳家是个什么人家?老岳公做了几十年的先生,学子遍布天下,真要发一句话,说我背信弃义,难道还会有好果子吃?”
“莫说那和尚是胡说,便是他不是胡说,我好歹也要等到十年八年过了,沐禾再无子嗣,才敢说纳小的事情。”
心中算着数,杜檀之信口开河。
儒臣一道,本就不信那等佛道之事,况且柳沐禾虽是第一胎没有留下来,可她坐小月子时,请的那些个名医,人人都说只要将养上一载,再行生育,便是半点不要紧的。
今岁祖母已是六十有余了,过上十年八年,哪里还管得动,届时家中妻子有了子息,孙子孙女在她膝下承欢,自是什么二话都没有了。
“至于兼祧之语,更是不用说了!”杜檀之低声道,“眼下天子还在位,过上十年二十年,谁晓得龙椅上坐着是哪一个,届时岳公大人便是妥妥的帝师,您叫我兼祧,还是兼祧个商户,是让我打他的脸吗?那个李家,家中买了几个偏枝远脉县主娶进门,家里头乌烟瘴气的,虽是有钱,俱是做的暴发户行径,从前没娶他家女儿,实是再好不过了。”
又道:“我已是叫人去打听过了,听说那李家娘子同前头的夫家和离,正是因得她那丈夫去岁犯了事,如今已被罢官去职,眼下嫁妆早全数带了回府,那夫家什么也没落得!”
第三百九十章 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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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章 劝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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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提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一章 提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一章 提议
“世上又不是生了子嗣,便不会和离的……”杜檀之冷声道,“左右嫁妆和离了也能带走,那等人品的,进得家中,只会祸乱家门,再钱又顶什么用!”
杜老太太听得杜檀之说了一通,早心惊胆战,唯恐一个不小心,当真便要害得孙子的官也做不成了,然则想着子嗣,再想着儿子,又想着那京城的房舍田产并许的银钱,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一时左右为难,急得眼眶都红了,只道:“旁人都是娶媳妇,怎的我家这变成娶祖宗了?!娶回来难道还要供起来不成?眼下生不出,竟还要过上十年八年?我的命怎的就这般苦!”
本想说不若这媳妇就不要了,倒不如当日另娶一个寻常能生的,然则一想着柳家那漫天的人脉,却又有些舍不得……
还在说着,却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一个小丫头凑头进来,道:“老太太,官人,岳家那一边的老安人同夫人一并回来了,约莫再小一刻钟便能到得府里头。”
杜老太太本是一肚子火气要去找柳沐禾算账,听得杜檀之说了半日,火熄了大半不说,心也跟着凉了半截,正蔫蔫的,浑不知如何是好。
她原本就对柳林氏有几分敬畏之心,每每见得对方,就全身都不自在,此刻听得人来了,想到当日娶亲前的承诺,又想到自己原先叫柳沐禾同意兼祧、通房等语,只觉得柳林氏这是来算账的,还未见得本尊,心口便是一疼,“哎呦”一声叫,捂着胸扶在桌上,道:“三郎……我胸闷!见不得人!快拿我的救心丸来!”
杜檀之连忙叫人去请拿药,把杜老太太扶到床边,又去请大夫。
杜老太太眯着半只眼睛叫唤道:“不要紧……不要紧,我只躺一躺就好!”
又摸着胸“哎呦哎呦”地直叫唤。
一时吃了药,她就道:“我睡一觉,你同岳家老安人说,我这老不中用的身体不自在,见不得客,正在歇着,失了礼数,叫她千万别计较!”
长长一句话讲完,竟是气都没喘两下,又把眼睛一闭,做一副睡觉的样子。
耽搁这一阵,柳林氏已经到了。
杜檀之无可奈何,只得吩咐下头丫头好生伺候,自己匆匆去门口相迎,又把杜老太太的话转述了一遍。
柳林氏听得心知肚明,也不去计较,两边一同回了正厅。
待得下人上好茶,退了出去,柳林氏才指着柳沐禾道:“我家里头孙女没教养好,倒是带累了你。”
杜檀之听这话不像,连坐都不敢,连忙站了起来,道:“是孙婿的不是,叫沐禾吃了苦头,却累得老安人劳神。”
“是她行事不周全,人也犯了蠢。”当着杜檀之的面,柳林氏教训了几句孙女,方才对着孙女婿问道,“智信和尚的事情,你可是知道了?”
杜檀之忙道:“那僧人妖言惑众,不可相信,想来其中另有图谋。”又道,“孙婿必不会被那等胡言所迷,成亲前我便说过不纳妾、不进通房,只有沐禾一人,如今成了亲,我夫妻二人情投意合,齐眉举案,只有好好过日子的,虽是总会遇上事情,不过真金不怕火烧,老安人且放心。”
又上前几步,对着柳沐禾深深行了一礼,道:“夫人受委屈了。”
柳林氏便转过头对着柳沐禾训道:“看看檀之,再看看你自家!羞也不羞!”
柳沐禾连忙站起身来,给杜檀之回了一礼,道:“是我做得不好。”又道,“官人外头这般辛苦,回到家中,还要为这些事情伤脑,是妾身的不是。”
她被柳林氏又教又训,已是通了大半,此刻又得杜檀之一番承诺,更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下了地,脑子也渐渐转得开来,想到自家这一阵子的行事,越发羞愧,倒好似鬼打墙了一般。
杜檀之则是道:“宵小之辈,怕是冲着我来的,又怎的是你的不是了。”
柳林氏本是不放心才来,此时见孙女婿是个有主意的,便不再坐,去隔着帘子看得一眼杜老太太,便回家帮着查一查那智信和尚后头究竟在搞什么鬼。
且不说这一头柳林氏自回府查事,另一头杜老太太躺在床上养病,心中还记挂着智信大和尚的话,她总觉得得道高僧,定是不会信口开河,其中必有来历缘由,可孙子拿着各色话来堵,自家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办法来,只能唉声叹气,心中少不得怀念起那几个能说会道的姑子来。
不两日,京里忽然又有了一道传闻,说是智信大和尚在大佛寺讲经,有人去问他相面之事,又问听说智信上师才帮人相了面,听说那人子息缘薄,子女均不能养住,这等命格,又要如何才能改。
智信大和尚只念了一声佛,回道:一心向善,便是命中无子,也能有人送终。
那人那话,虽是一句都没有提及柳沐禾,可几乎人人都知道她说的是柳沐禾,而智信大和尚的话,即便未曾正面提及,却已是等于完全坐实了曾经的谣言。
柳家向来低调,杜檀之也只是一个京都府节察推官而已,众人本来也只偶尔传一句罢了,这件事情这般周折,短短三两日,一日比一日有枝节生出来,又沾上了智信大和尚,他本就是个一举一动都招人注意的,何况说的又是佛道面向这等坊市间津津乐道的话题,是以很快事情便传得开了。
***
听到智信大和尚那等言行的时候,季清菱正在给顾延章收拾行李。
她听得秋爽气呼呼地把外头传言说了一遍,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是图什么?
平白无故,去得罪一个将来帝师的女儿?还用这等恶心下作的理由?
实是讲不通道理。
她想了想,觉得这事情实在来得蹊跷,可如今的情况,想要堵住智信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正思索间,松节从外头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夫人,官人刚刚从陈节度府中出来,说是两日后便要启程,不是去吉州。”
季清菱一愣,再无暇去想别的,忙问道:“怎的回事?不去吉州去哪里?”
松节道:“吉州、抚州粮少,前一阵子南边暴雨,急脚替的信没能送过来,据说乱民已是取道韶州,如今到了广源州,隐入山林了!”
季清菱听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去吉州抚州平叛,与去广源州平叛,完全是两码事。
这要怎么打?
此时过去,打起来正正好是夏日,岭南正值雨季,又厉瘴,便是十成的兵力,到得地方也只剩下三四成了,更何况还要防着兵士水土不服。
简直是个要人命的地方!
她连忙吩咐秋月等人重新去配防厉瘴的药丸,并各色防蚊虫蛇蚁的药包,又重新打理行李。
收拾到一半,顾延章方才回得来,一进屋便同季清菱道:“清菱,我午间不在家中吃饭,一会便要进宫议事。”
季清菱急急让秋露给顾延章翻公服出来,又问道:“五哥,你们去广源州,是不是会遇上土人?”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土人不算,离交趾也近,不晓得会不会遇得交趾兵,若是遇上了,少不得也要打。”
季清菱想了想,问道:“我记得原来看邸报,说广源州的土人、交趾的蛮人都信佛……”
顾延章正在穿衣服的动作忽然慢了两分。
季清菱又道:“五哥,要不要提议陈节度,叫他请僧录司派两个僧官过去,同原来智缘大师一般?咱们便荐那智信大和尚罢?”
第三百九十一章 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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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一章 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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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二章 苦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二章 苦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二章 苦差
顾延章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只把衣服搭在身上,也不穿了,上前两步捏了捏季清菱的脸颊肉,笑道:“谁教你使这等小坏招?”
季清菱眨了眨眼睛,道:“自是同五哥学的……”
又道:“智信大和尚自家说的,智缘上师去交趾传道——‘此乃义举,正合佛理,我佛子弟,人人心向往之’,既是他这般心向往之,那我帮他一把,他合该感谢我,五哥怎的说是坏招?你可见过我这般好的人?”
再叹道:“也是遇得我们,智信和尚才能求仁得仁,遇得其他人,想要去,说不得还要经过僧录司的重重筛选,未必能呐!都是为国为朝,我也不计较那样了,只盼他好生在交趾立功,将来回得来,也好得一件紫色袈裟,方才不负他这一路辛苦,也不负我这一番苦心。”
她开始还正着脸色,到得后来,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禁笑了起来。
顾延章忍不住笑着伸手去捏季清菱的腰,道:“还把锅甩我头上了?胆子倒是越发肥了!”
却是又道:“也不失为妙法……也罢,既是他想要去,我一会便同陈节度说一声,正好一会入宫议事,这便请陛下着中书下令罢。”
果然换了公服,往崇政殿去了。
藩人信佛,无论哪一处,只要有藩人、土人闹起事来,一旦国朝要去平叛,请掌管寺院僧尼的僧录司帮着挑选得道高僧一同前往,几乎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辅佐,虽然比不上兵丁、粮秣、辎重重要,可也是能出得了大力的。
这般一来,如何挑选,挑选谁,便成了一桩极要紧的讲究。
虽然藩人、土人信佛,可当地的藩僧也不是没有,翻翻宗卷档案,甚至不少战火就是那些个妖僧拱火拱出来的。
藩僧们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游走于各大寨子、藩部、族部之间,靠着各处之间的摩擦、战事提高自己的威望,增加自己的信徒。
这般的僧人,自然不可能一点能耐都没有。
纵然大晋的僧人同样有着佛陀护身,一般二般的地方,都不会为难,可想要在藩部立足,若是不能精通佛法、力压藩僧,又怎么能劝说各家部落、寨子首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怎么能每到一处,便受到信众的夹道欢迎,又怎么能搜集到足够的情报?
这个人选十分难。
大晋的僧人很,可真正称得上得道高僧的却十分寥寥,大都已经在僧录司里头做上了僧官,自然没几个愿意去藩部传道的。
僧人也是人,不会个个都爱选苦差事,比起在京城里头受万人供奉,谁又想要去藩部那等鸟不拉屎的地方吃苦呢?
一个不好,遇上不讲道理的部族首领,或是藩部中的蛮狠之徒,被斩杀了,都来不及同佛祖求情的。
像智缘大师那般的毕竟可遇不可求,他一心传道,图的是青史垂名,已经不单单为了那一身紫衣。
然而像他这样看中那虚无缥缈的东西的毕竟是少数,数还是希望能传经传道,获得信徒,更大的名声。
传道藩部的本就难找,想要挑肯去广源州的,就更难了。
同吉州、抚州不同,广源州地处广南西路,古来便称蛮夷之地。
前边两个地方虽然算不上顶顶繁盛,好歹也是在内地,广源州却是又荒又远,还有瘴疠,一惯都是发配重刑犯的所在。
寻常州县,五六个选人抢着一个位子,可只要沾上广南二字,无论是广南东路,还是广南西路,都是无人愿去的。哪怕是有着大晋排名前几港口的广州城,富庶无匹,商船万千,肥得流油,被点到去的官人,除非本身就是南人,心中都要打个咯噔。
有钱也要有命花。
中原人到了南边,本就容易水土不服,况且广南山岭众,蛇虫遍地,瘴疠尤其厉害,有些辖地甚至未开化。
许做官的被派了去,都不过一二十年便早死了,被贬去的官员,被流放的罪犯,更是常常经年之内便十不存二三。
广源州在邕州西南方向,是郁江的发源地,当地有崇山峻岭,又地势险峻,向来都是土人、侬人在居住,属于大晋同交趾之间的三不管之地。
先皇时广源州的侬人侬智高自举大旗号称“大历国”,又自称“仁慧皇帝”,次击退交趾入侵,后来因为再三向大晋求官求依附不成,又得罪了交趾,索性起兵反了。
当时大晋西边、北边都有敌寇来犯,又遇上川蜀兵变、流民造反,朝中正是焦头烂额,暂且没空去管,等到腾出手来,那一处已是坐得大了。
后来交趾犯边,广源州夹在其中兴风作浪,跟着一起去袭击邕州。大晋迫不得已,才抽调军队聚而击之,起先因为北人不惯南地,被打得一败涂地,直到杨奎领了兵,带着过半都是南人的广信军过去,才将侬人驱散。
而当年杨奎之所以能把交趾击溃,智缘大和尚功不可没,他不仅想办法说服了不少犹犹豫豫的土人首领,让他们尽量坐山观虎斗,少出兵或不出兵,还踏遍了大半个交趾,正是靠着他回来之后回忆补充的交趾舆图,大晋才能打得那般顺利。
所谓成也智缘、败也智缘,正是因为智缘大和尚当初太过成功了,如今交趾的民众依旧视他如神明,可皇族、将帅之间,却已经恨他入骨,有了这一位前车之鉴,他们对大晋过去的僧人,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瘴疠、疫情、蛇虫、鼠蚁,又正正撞上雨季,还要去做一桩比从前难度更大的事情。
如果说智缘原本是去搬石头,现在做同样的事情,就等于要搬山,有了智缘珠玉在前,想要超过他,实在是太难了。
这是一桩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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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调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调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调兵
崇政殿内,正议着军国重事。
此刻两府重臣悉数到场,顾延章虽然资格不够,但因他是干活的,竟也捞了个位子。
殿中的气氛凝重。
原本是去吉州、抚州平叛,本拟要调保安军中兵卒,又是精锐,又是陈灏用得顺手的部下,并无半点问题。可如今改了要去广源州,防着水土不服,便是不能用少保安军了,少不得要再寻其他兵力。
广源州乱不怕,就怕惹得交趾进犯,南边好容易安份了十年,再闹起来,又要打,本来打北蛮就已经把朝廷的兜戳得漏了一个大洞,如今若是同交趾战起来,又是广南那个偏远荒凉、瘴疠重重的地方,去得十万人马,能有三万的人得用,便要偷笑了,少银子都不够填的。
知道事情紧急,赵芮便催着陈灏快些选定兵士,早些出发,又催朝中筹措纲粮。
陈灏出班道:“臣以为,当从潭州、衡州调兵平叛。”
“陛下,此时决计不可!”陈灏的话刚落音,范尧臣便出班反对道,“吉州、抚州方才民变,安知赣州、衡州、郴州会无事?江南西路、江南东路、荆湖南路都在左近,今岁灾情堪堪有些平定下来,又因裁兵之事,生出许波澜,若是一个不小心,几处州县同时生乱,潭州、衡州兵力俱被调走,敢问如何将那乱子压下?”
又道:“陛下,江南纲粮乃是国朝根本,一旦江南西路生乱,江南东路又安能独善其身?使潭州、衡州兵力而就广源州,正是舍本而逐末!”
范尧臣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纵然吉州、抚州两处民乱,叛军去了广源州,极有可能引得交趾蠢蠢欲动,可与之相比,江南才是大晋根本,与江南比起来,广南西路根本不值一提。
说一句难听的大实话,便是舍了三个邕州,也比不得一个杭州重要。
黄昭亮也道:“陛下,江南不能乱,即便为了以防万一,也当小心行事。”
他是才从泉州回来的人,说出的话,赵芮自然不能不认真思考,可因是去广南,本来拟用的保安军便不能全用了,不抽调荆州、郴州兵力,又能从哪里去寻较能适应南地气候的兵丁来调动?
一时殿上有些安静。
范尧臣又道:“陛下,吉州、抚州两处乱民自称乃是因安抚银子不见下发,又称原延州阵前奖赏不均,方才起事造反,臣以为,不如彻查其中缘故,再召杨平章一问,才好将那等叛军诱饵而降之。”
“此乃后事!”赵芮皱着眉毛道。
他自是知道范尧臣的意思,好容易找着机会,便要想杨奎头上拱火,可也不看眼下是什么时候,便是要闹,也要等广信军中兵士叛乱解决了再说。
且不说杨奎如今病重,实在也禁不得上朝来问,便是没有他病重这回事,若是把功夫下在这上头,少不得要把陈灏这个前广信军将领扯下水来,这个叛还平不平了?
难不成你范尧臣能自己上不成?!
眯着眼睛看着范尧臣,赵芮有些恼火。
“眼下商议从哪一处调兵是正经!”
既是天子发了火,范尧臣便是还要再言,遇着正事,也要掂量两分,便住了口。
殿中的议事终于又回到了正轨。
然而寻来寻去,都找不到合适的兵力。
“不若从桂州、邕州调兵去广源罢?”枢密院的一名老臣道。
广南行兵,最要紧就是怕水土不服,桂州、邕州调兵,至少能保证上阵的都是站得稳的,而不是被痢疾、疫情弄得东歪西倒。
“不可!”陈灏头一个便出来反对道,“桂州、邕州本身兵力也不足,还要防着交趾趁乱生事,况且广南西路各州各县是土兵,连厢军也不,还比不得广信军往日兵力!”
言下之意,用了桂州、邕州几处的兵丁,恐怕还打不过广信军中被裁的“乱民”。
顾延章立在后头,听得前面各人争来争去,眼见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便出班道:“陛下,臣有一言。”
赵芮正听得头疼,听的下头有人说话,抬头一看,却是顾延章。
“顾卿但说无妨。”
顾延章便道:“臣以为,不如抽调荆州、潭州兵力。”
他话才出口,范尧臣便皱着眉头掉头道:“顾延章,方才殿上之言,你未曾听得见吗?荆州、潭州兵力不能动!江南乃是国朝根本!”
范尧臣怫然不悦,声声指责,口气难听到了极点,只差补一句“你是聋子还是傻子”了。
顾延章却是浑然似没有听得见,只径自道:“臣以为,不如抽调荆州、潭州兵力去往广源州,另行安排保安军转守荆、潭两州。”
又道:“保安军接到朝中急令,想来已是整军待发,吉州、抚州离潭州、荆州并不远,两两交接,费不得少功夫,保安军驻守江南西路,自是毫不费力,不虞江南生乱,潭州、荆州两地厢军自然也能腾出来,开赴广南西路。”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颇有田忌上驷对中驷马的意味,十分取巧。
他这一番话说出来,赵芮的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了两分,面上也带出了几分轻松。
陈灏则是立刻出班道:“陛下,臣附议此言,开赴广南,非荆州、潭州兵力不可,此番行动,不动江南根本,乃是上策!”
殿中无人反驳,相反,不少人则是开始议论起兵力调配之事来。
范尧臣的面色有些难看。
这一派和谐,倒显得自己恰才那一番急急的质问,像个笑话一般。
议事议到天色渐晚,才终于把调兵数量、辎重、粮秣、领兵等等一一都定了下来,陈灏也已经领了命,充任广西经略使,统领广南西路军事,同顾延章次日便出发。
见事情已是商议完毕,顾延章便又出班道:“陛下,臣请僧录司派遣两名高僧随军而行,深入广源州,协理平乱之事。”
赵芮立刻答应下来,又问道:“可有人选?”
明日便要出发,仓促之间,僧录司未必能选得出合适的人来,倒不如现下把人给定了下来。
“听说京城中有一僧,法号智信,其人精通佛法,口才出众,又善相人面。”顾延章恭声道,“臣举荐此人。”
一个僧人而已,赵芮想都不想,直接便叫中书拟旨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正在大相国寺修禅的智信大和尚,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忽然接到了僧录司的照会。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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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四章 突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四章 突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四章 突至
僧录司的人到的时候,智信大和尚正在向信众讲经。
想要在大相国寺挂单并不难,可若是想要像智信大和尚这般,无论人在不在京城,都能在寺中长期有自己独立的禅房,还能把自己随身的小沙弥都单独安置下来,就没有那样简单了。
寺庙也是讲“规矩”的。
作为京城最大的寺庙,常住的僧人都有上千,更毋论那流水般的云游僧人,是以此地纵然有禅房上千间,大殿数十座,也是一般的供不应求。
如何决定入住的人选呢?
除却讲求先来后到,也一般的讲求僧人的“地位”。
智信大和尚虽然并没能得一件紫色袈裟,但他在京城信众甚,名气甚大,尤其几年前靠着相面之术闯开了一道名头之后,更是引得人人注目。
传言便是在五年前,智信大和尚为京城中的一名妇人相过面,说其子有“登科甲之喜”,果然没过一年,那妇人的儿子便高中了一甲进士,一时京城之中传为美谈。
其后,智信大和尚又接连为不少人相过面,仅靠其人面相、手相、脉象,再佐以卜卦,便能知人贵贱、祸福、休咎,尤其善相妇人面,说起其人过往分毫不差,又说对了好几个女子的婚姻之事。
靠着这一手,不过数年功夫,智信大和尚便在京城名声大振,甚至在某些时候,某些特定的人群里头,威望还强过了身披紫裟、建功勋的智缘上师。
说一句大实话,有智信大和尚在大相国寺里头坐着,闻名而来的信徒都要上不少,香油、香火钱更是源源不绝,有了这样的摇钱树,寺庙里的知客,又怎么可能不供着他?
近一两年,智信大和尚已经不常出来给人相面,可讲经的时候却是不少,每每开坛讲经,便能吸引一大批人过来听法。
今日亦是如此。
眼下正当申时,大殿中已是坐得满满的,一人得一个蒲团,挤坐于地上,而殿外更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信众,别说门了,连窗都关不上。
大相国寺出动了数十个行者来维持此地秩序,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要出现踩踏。
就在大殿正中,一方矮桌摆在高台之上,桌面陈着清茶、香炉,并几枝早荷。
同在台上的,还有身披赤色袈裟的智信大和尚,他早已沐浴更衣,跣足坐于经坛,正放慢语速讲着经文。
此时说的是地藏王菩萨的故事。
“大菩萨能生义、摄义、藏义、持义、依义、坚牢不动义,总此七义,菩提妙心,坚如磐石,不可破坏,其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大菩萨曾发愿,众生度进,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智信大和尚的声音如同空谷击石,自丹田而出,看着毫不费力的模样,却是比起寻常人高声说话还要传得远,仿佛自带着回音一般,便似佛语,教殿中人人都仰头听着,如痴如醉。
檀香燃出的白烟从香炉的孔洞中袅袅升起,把他那一张相貌堂堂,原本只有两分佛容的脸,都衬出了五分佛意。
说了小半个时辰的经文,智信便告一段落,留着时间给人来提问。
有人便举手站起来道:“上师,我原是在田间种菜的,如今年岁大了,日日夜夜腰、腿如同有无数虫蚁在啃食一般,可我一年也难得吃一回荤腥,反倒是那隔壁的长大,年轻时家中有钱,日日吃肉,如今比我还要大三岁,却从无我这等病事,不知是个什么道理?”
那智信大和尚便道:“你且上前来。”
那人便走上前去。
智信大和尚仔细看了他的面相一回,又看了他的手相,道:“你只知你此生少荤少腥,却不知你前生乃是一个屠户,杀羊宰驴不算,还总在生灵死前极尽折磨之能,一啄一饮、莫非前定,你前生害的生灵怨力,此生便纠缠于你,才使你今生穷困不堪。”
他一低头,看着那人的袖口、腰间都沾着锅底灰,又见那人眼睛通红,讲话时一股的燥热之气,牙齿黄而稀疏,舌头上厚厚的白苔,人站得近了,还闻得有一阵若隐若现的药味,便又道,“你此生无妻子子嗣,正是因果前定!”
一时那人惊讶不已,道:“上师怎知我无妻子子嗣!”又道,“果然上师佛法无匹,知过去未来!”
又羞愧道:“小人此生定当好生行善,莫叫下辈子再如同今世一般!”
便退得下去。
登时殿中一阵鼓噪,人人交头接耳,看向台上的眼神都尽是佩服之色。
智信见得众人言语表情,心中甚是得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又道:“贫僧此番开坛讲经,便是不忍见你等沉沦于世,造下孽业而不自知。”
殿中人人听得甚是感激,口念佛陀不停。
智信大和尚见场中气氛十分合适,正是时候,便又开口道:“年前我曾去北地讲经,蛮人奉我为上宾,我在时好歹压着,勉力叫他们安安分分,可当我走后,北蛮却是恶心又起,竟屠延州城,此等恶魑,终被斩杀,便是其恶太甚,当即便报之果!”
又叹道:“可惜当时我急于回京,未能免此一场祸事!”
十分后悔的模样。
离得近的一个穿着棕黄色缎松竹梅图锦裙,一看便是个富商妇模样的人便道:“上师慈悲心肠!若是当时上师尚在延州,便能教边境少有战乱,可惜阴差阳错,莫不然,上师早已紫裟加身!”
一时人人附和,你夸一句“上师不畏艰难”,我夸一句“上师大慈悲心”,他说一句“正是佛家舍身喂狮之意,乃是大功大德”。
智信简直听得飘飘然,然而面上却犹露谦逊之色,正要说两句话,不想门口突然一阵骚动,不时,几名官差打扮的人便从外头走了进来。
大相国寺的两名行者在前头带着开道,到得智信面前,连忙道:“智信上师,此乃僧录司的官人。”
第三百九十四章 突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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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乍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五章 乍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五章 乍悟
智信口念弥陀,单手立在胸前,算是行了一个礼,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他这回进京时日虽然不长,僧录司的人却是见过好几回了,好似是说近日在点选高僧排序好赠紫裟。
算算日子,也当时这一阵子就要出结果了,难道是选中了自己,特来通报自己去领取紫色袈裟,参与仪式的?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当着许信众的面,架子越要摆好了,这一副佛法高深、不为名利的壳子才能做得越漂亮。
智信面上带着微笑,挺直了背,等着僧录司的官人发话,一面还不忘看向被拦在七八步开外的众信众们,抬手做了个安抚的手势。
众人几乎立时就安静下来。
智信看在眼中,恍惚之间,竟好似体会到了种当年佛祖拈花一笑的感觉。
人生便是如此了罢?
紫色袈裟加身、万千信众在侧、金银珠宝在怀,这等妙处,此时又有哪一个僧人能比得上自己?
便是智缘,他得紫裟的时候也已经快五十岁了!
可自己才过三十没几年呢!
短短的几息功夫,智信大和尚心中已是转过无数念头,竟是有几分陶醉起来。
——难得有这般叫僧录司当着善男信女们宣诏令的时候,此番紫色袈裟一来,自己的名声,当又再上一层楼,在场人出得外头之后,少不得帮着宣扬,又能省下一番自己令人外出传言的功夫!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桩桩件件都备齐了!
正是佛祖眷顾自己!
智信的心里美滋滋的,端着架子等着僧录司的人宣布诏令。
而就在他对面,立着的僧录司的官人也一般的面上带着微笑,只那笑虽没有透到眼中,却是把底下怜悯的味道给压住了。
见殿内信众们已是被驱隔开来一段距离之后,想着后头还要去另一所寺庙通知另一位僧人,那官人也不再挑剔地方不妥当,连忙便把手中诏令双手递给了智信,道:“上师,此乃中书下的令,召上师去广源州、交趾传扬佛法,劝服蛮藩少兴兵戈之事,共享太平。”
智信大和尚恰才伸出的手,堪堪捏在那一份诏令上,便听得那一句话,其中“广源州”、“交趾”、“传扬佛法”、“劝服蛮藩”等语,更是如同有人拿了锣鼓在他耳边大敲特敲,一个词便如同一下,这一下接一下,震得他耳朵都要聋了。
仿佛那诏令上带着刺,又仿佛那诏令上喂着毒药,他再拿不稳,“啪嗒”一声,诏书掉到了地上。
而他面上那十分慈悲、包容的微笑,也顿时像被碗口大的冰雹接连砸了地上的小白花一般,原本丰润饱满的花瓣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萎靡下去,被一番雨打风吹、霜欺冰裂蹂躏得一塌糊涂。
再维持不住端着的架子,智信失声叫道:“怎么回事?!为何要我去广源州??”
此时此刻,他已是顾不得自家在信众面前的形象,连自称都忘了要叫“贫僧”。
不能接!
这可是要命的诏令!
他智信便是未有名气的时候,纵然四海挂单,也未曾去得那等荒山野岭!凭着十分口才,八分相貌,去到哪一处,不是被人供为上宾?!自前几年偶然遇得哪一户人家,同那人一番运作之后,平日里更是享尽了荣华富贵,睡的是软罗铺的床,住的是宽敞的房,能穿鲜丽的法衣,可戴红底金边的僧帽,可谓衣食住行,无一样不精致。
这样的他,怎么能去广源州那个鬼地方!
瘴疠、蚊虫、愚民!
智缘还才去过,把交趾皇族都得罪光了!
去广南已是嫌活得命长了,还要去广源州同交趾?
这不是叫自己去送死吗?!
咽了口口水,智信干巴巴地道:“贫僧未曾去过南边,对该地也是不熟,恐怕做不得大用,莫若再选一二得力之人过去罢!”
他口气一时软了下来,叫人听起来,竟好似从中品砸出了几分可怜。
僧录司的官人见他这副样子,也有些同情,一时心软,嘴上便露了几分口风出来,道:“何必在此自谦,上师佛法精深,上下俱知,听说今日在殿上,自顾勾院特出头举荐之后,说是‘智信大和尚口才出众、善相人面,当是首推之选’,出征的将帅齐齐赞同,天子也甚是满意,亲自下的令,着我们立时拟了诏。”
说完这话,他还不忘叮嘱道:“明日便要启程了,上师不若快些准备罢!此一番去,回得来,一身紫衣,早是妥妥的!”
信口说着从旁人那一处听来的传言,僧录司的这一位话里话外都只透着一个意思:上师,您莫要想太了,而今乃是天子钦定瞧中了,是八辈子求不来的福分啊!挂在天子心头,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处吗?躲也躲不掉了,求谁也无用,哪怕是死,您也得死在广南啊!
说完这话,那官人也不再留,匆匆拱一拱手,这便告退了。
智信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身旁那躁动的信众,后头几个目瞪口呆的行者,扶着自家的两个小沙弥,眼下都好似不存在了一般。
顾勾院是谁?
他从来没有听过啊!
为甚会“举荐”自己去广南?
甚时自家曾经得罪过这样一个人?
过了好一会儿,在小沙弥的连连提醒之下,智信才找回了神智,听力也慢慢回了来。
不远处几个不知事的信众们犹在高兴道:“果然是上师!竟得了天子钦点!去得广源州,正好弘扬佛法、普度众生,好叫世间少有战事兵戈!”
然而不少穿着华贵的人面色已是有些不对劲了,那一名穿着锦裙的富商妇,更是偷个空档,悄悄溜出了人群。
智信也无心再管这些,忙吩咐人把殿中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自己则是一下子就跌坐在地,捡起那一份诏令,看了半日,才把其中意思看清楚。
他再爬不起来,只觉得头脸都冒着冷汗,牙齿打着颤,半点动弹不得。
这一时,早早见势不妙,已是出去打听情况的小沙弥正巧满脸煞白地推门进来,喘着气蹲在地上道:“上师,已是使银子给那僧录司的跟班打听得清楚了,今日在殿上举荐您的是上回的状元,唤作顾延章的……”
智信心跳得难受,勉强捡回来了脑子,问道:“他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一面说,他忽的脑浆子被什么利器刮了一下一般,“啊”的叫了一声,呼道:“莫不是!莫不是上回那一个?!”
第三百九十五章 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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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 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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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禅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六章 禅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六章 禅杖
智信是记得前次过来的那一个“顾夫人”的。
事实上,只要是自家亲手经办过的事与相关的人,无论事前还是事后,他都会做仔细的查核,并不是草率行事。
大晋通晓佛法的和尚并不少,能传经讲教、翻译佛经的,泰半都汇集在了京城,不少还是僧录司的僧官,同他们比起来,智信自知并没有什么优势。
可若要论口才,论眼力,论装神弄鬼的能耐,要想找出能与自己相提并论的,智信觉得,那人还没能打娘胎里生出来呢!
京都府节察推官杜檀之家的那一桩委托,智信并未做犹豫,便接了下来。
且不说李家与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渊源,若没有对方,若没有对方后头那一位,自己也不可能像今日这般混得风生水起,便是李家不给银钱,看在往日的情分,看在对方帮那一位做事的份上,他也会帮着想一想办法。
况且李程韦是真有钱,也真舍得花钱,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于情于理,他都得出一份力。
柳家虽然有个在资善堂充侍讲的老头子,可毕竟没有什么实权,原本致仕前最高也就是个国子监大司业,日前回了京,也就是给天子讲讲学,给小皇子教教书而已,他几个儿子尽管都在各地做学官的做学官,做京官的做京官,连朝官都没混出一个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大能耐。
再一说,智信也有知道不少皇家内幕。
今上的身体是越来越差了,听说最近一阵子,常常夜不能眠,同在大相国寺住着的智缘上师连着好几天都被召入宫中,给天子看病,今年才过一半,今上辍朝就有五六回了。
天子向来身体不太好,旁的人也会未必想,毕竟从前也偶尔有因病辍朝的时候,皇子未曾出世前,还发生过今上为了给大晋留种,一夜一龙二凤,结果连烧了好几日,被御史、重臣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见得又辍朝,胆大的人不过是感慨一二声,心中叹一句姓赵的命不长罢了。
可智信不一样。
比起寻常的臣子,他还有其他更为准确与隐秘的消息途径,自然也知道天子近些日子的病情不同往日,甚至他这一回火急火燎赶回京城,泰半便是出于这个原因。
小皇子自小体弱人怯,长到七岁了,还只有普通小孩的五六岁那样高,殿中声音大一点,晚上便要惊悸,只要稍微出点事情,养不住是情理之中的。
到时候,一朝天子一朝臣,资善堂里头那些个老头,总归是要夹起尾巴度日的。
最也就是这半年一年,就要有分晓,先不说柳家会不会为了这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大动干戈,就是想动,也奈何不了自己。
一个俗家、一个僧家,他又没有出去乱说话,只是隐约提了两句面相之事而已,若是柳家的闹出来,反倒显得他们家自己没理,还把那柳沐禾给亮了出来,本来不知道的,都要知晓了,聪明的,最好学那王八,缩起头,老老实实挨过去,不聪明的,实是来自讨苦吃。
越是那等身家清白,世代诗书的人家,越是看重名声,家中女儿不能生育,还不叫夫家兼祧收房,一旦传扬出去,就要遭人耻笑,给人指指点点,他们是最受不得的。
这种事情,只能打落牙齿往里吞,还要瞒着。
分析透了其中干系,智信当真是半点也不怕。
柳伯山确实有不少学生,此时也有些有出息的,可他会把家中这般丑事拿出去给学生说,请他们帮忙吗?
后宅之事,他哪里好意思插手!也不怕被人指着鼻子笑!
当真叫人帮了忙,只要谁敢对自己罗织罪名,构陷缉拿,他智信行得正,坐得端,嘴巴都不吃素,手段更不可能吃素!
是以当那顾夫人过来的时候,他应付起来,是丝毫不怵。
怕个屁啊!
便是她那夫君来了,自家都敢昂首以对。
纵然是状元郎,纵然从前听说在赣州有过一番手段,可眼下已是回了京,便要老实按照京城的规矩来!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一个小小的户部勾院,而今可怜见的在学士院里埋头修赦令,能耐他何?!
便是这一个姓赵的看重,等到新皇即了位,那一个姓赵的坐在上头了,难道还会看得重他?难道不会护着自家?
智信的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地响,正好整以暇,从容相待,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突然出现这一桩事!
吉州、抚州叛乱他是知晓的,可什么时候,叛军竟是转到了广南西路,还去了广源州??
这还罢了,为什么那顾延章会使这般狠毒的招,竟把自己的名字说与天子,叫自己半点应对之术都无法可想!
他便不怕死后下那阿鼻地狱吗?!
还有那顾氏!自家不过是当面拒绝了她而已,她竟这般眦睚必报,恶毒心肠,致使那姓顾的行此辣招!
一面想着其中厉害,智信颓然地瘫在地上,好容易才渐渐醒过神来。
僧录司要选人去广南,想都不用想,必当无人回应,世间像智缘那样的傻子毕竟还是少,到得最后,定是又要强行指派。
可这指派,无论如何都不能指派到他智信头上!
不能去!
叫其他人去!
广南那个地方,去了焉还有命在!
况且自家身上还背着要紧事情没有来得及做,又不是李程韦,年年都帮那一位赚得金山银山,凭着这一点,说话也能几分脸面,若是叫那一位晓得是因为自己不小心才惹出的事情,便是将来万幸回得来,估计也难有什么好日子了……
想到这一处,智信的眼神慢慢严肃起来,面上也透出几分狰狞与决绝。
天子亲口所点,自己又不是那等朝臣,有本事也有资格抗旨不从,可却不是半点应对之策都找不到。
直起腰,智信慢慢坐了起来,环视了殿内一圈。
密密麻麻的蒲团、高大的佛像、不远处的桌子、桌上的供品,还有桌旁不远处斜斜竖放着的那一根——
禅杖。
第三百九十六章 禅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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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 禅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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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引
与寻常竹苇所制、戴顶上包软头的禅杖不同,这一支乃是木制,杖身漆着红漆,顶端嵌着包金的铜头,远远看去,便叫人知道这乃是高僧才能有的,极显身份。
两年前,自家“算”出了安国公府老夫人的长子将在三个月内得天子同意承爵之后,仅仅过了月余,朝中旨意便下发了,老夫人心中感激万分,令人特制了送了过来,说是可以充给自己行路过桥之用。
杖身沉重,十分坚硬,比起铁棍也不差什么了。
看到那禅杖,智信咬了咬牙,硬撑着站起身来。
殿中只剩两个十来岁的小沙弥,俱都气力有限,做不得用。
他吩咐殿中二人道:“去将冯行者叫进来。”
小沙弥连忙跑了出去。
不过眨眼功夫,守在门口那一个相貌不起眼的行者便走了进来,并把殿门给关了。
智信深深吸了口气,对那行者把今日发生的事情并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又把手里那一根禅杖递了出去,指着自己的左腿,道,“冯兄这便请罢!我晓得你是练过的,还请手里掌着点力,打折便好。”
骨头折了,便是天子也不好强行要求自己去广南了罢?
就说听说了能去广南宣扬佛法后,自家一时激动,在去阁楼寻藏经好带在身上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失足掉了下来,摔断了腿。
僧录司最派人来给自己验验伤,乍然一看,折了跟断了并没有什么差别,只要往上一报,自家就能得脱身了。
这般一来,自家也没有抗旨,虽然传出去会有几分不好听,可靠着自己往日的名声,只要装相几回,应当也能掰回来。
届时命也保住了,纵然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只是折了腿,养上两三个月,也就没事了,比起去广南,孰好孰坏,一目了然,简直太划算了!
听得“打折便好”四个字,那冯行者一脸佩服地望着智信,道:“上师好生果断,好生勇气!小人自会回去同主家禀报这一桩事情,也好请他知晓您这一番苦心!”
智信只好苦着心苦笑。
那冯行者又感慨道:“当年有关公刮骨疗伤不动声色,今日有上师自折腿骨,一般的厉害!”
他说了一通,手上却掂量着那一根禅杖,半日没有动作。
智信心中一时急一时怕,实是矛盾非常。
他急是急在想要叫那冯行者快些打,赶紧把这事了了,让人去通报僧录司,叫他们另选僧人前往,怕是怕在此时见着那一根禅杖,便觉得杖顶那包着金的铜头闪亮亮的,晃得他眼疼心慌,只恨不得慢点打,叫自己晚点吃这一下挨不住的痛。
冯行者说了几句废话,才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手,这便抓着那一根禅杖,高高举起。
智信大和尚连眼睛都不敢睁,连忙把头偏到一边。
只听“呼”一下的器物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右腿处一下剧痛,智信大和尚“啊”的一声闷叫,立时嚎哭出来。
刹那之间,他鼻涕眼泪一齐都流了出来,人中处都是黏黏答答的,脸痛得都扭曲了,看起来狰狞可怕。
硬生生憋过那一口气之后,智信终于缓了过来,只觉得脑壳便似天旋地转一般。
他硬顶着用袖子把脸一抹,抖着嘴唇,也不敢伸手去摸,只颤着声音问道:“可是折了?”
冯行者把禅杖放在身旁,蹲得下去把智信的僧裤扒了下来,还未来得及细看,已是听得外边一阵人声。
——是有人在与守在门口的两个小沙弥说话。
此处声音甚静,只听得有人道:“智信大和尚可在?我是广信军中的,受了陈节度之命,来接上师。”
智信脸色立变,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冯行者心中一个激灵,吓得把脚边禅杖捡起便是一扔,远远丢到了一边,那禅杖才脱手,殿门就被强推开了,四五个军士走了进来。
大殿之内,智信僧裤半褪在小腿处,满脸鼻涕泪水,惊惧之色尚未消下,而冯行者则是站在一旁,一脸的紧张。
门关着,里头只有两人,智信还是这般衣衫不整,见得此景,实在由不得人不想。
好容易才从旁人手上抢得这个差事的卫七,已是大步踏进门,口中冲着冯行者喝道:“贼子何人?安敢如此?!”
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军棍指着冯行者,上前便要拿下。
冯行者吓了一跳,忙道:“军爷,小人未曾做得什么!”
他慌中生智,指着旁边远处的禅杖,叫道:“是大师!是大师不小心被这禅杖给绊倒了,膝盖堪堪磕在上头,小……小僧乃是帮上师看伤!”
智信只得勉强应道:“确实如此,贫僧得了僧录司报信,一时心急,走得快了些,未曾看得见路,便被那禅杖绊倒了。”
卫七同旁边的同伴们对视了一眼,心中虽然依旧将信将疑,可大和尚都发话了,他们自然也不再言,只不由自主地一齐望向了几尺外那一根躺着的禅杖,又不约而同地上前几步,去看那智信腿间的伤。
智信大和尚有心要快些把僧裤提起来,可他膝盖上已经被方才那一下打得肿了,动一动便是钻心的痛。
正着急间,卫七已是走得近了。
他年龄虽然不大,可跟在王弥远身边的时日却不短,上阵次,也受过不少伤,一见得智信那白花花的大腿同半肿的膝盖,下手摸捏了两下,便松了口气,道:“大师莫急,不要紧,将养几天便没事了,没伤着骨头!”
智信正被他那两下捏得要疼哭出来,听得这一句“没伤着骨头”,简直昏死过去的心都有了。
卫七已是笑道:“幸好我们来得及时,咱们几个气力大,叫人寻个抬架,把大师抬回去罢!正巧圣上点了几个御医随行,也好帮着大师看看伤!”
又感慨道:“还是顾勾院想得周到,担心明日出发得早,智信大师行囊、带不及,叫我们来接引,才正好赶上了。”
智信听得欲哭无泪。
冯行者想要说话,却被分派去寻抬架,剩下智信一人卧在地上。
来的兵士都是有力气的,很快,智信便被放在了抬架上。
卫七机敏,左右一看,见脚边躺着一根无辜的禅杖,弯腰便捡了起来,放在了智信身旁,道:“正好,这禅杖好给大师扶一扶,免得这两日站不稳。”
一个时辰之后,心如死灰的智信,手中拄着那一根禅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城外兵营的大门。
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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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接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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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八章 准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八章 准备
这两章是感情线日常,不影响剧情,不喜欢感情戏的亲可以跳订,么么哒=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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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紧急,因得次日便要出发,殿中议事完毕后,顾延章便径直去了陈灏的公厅。
他同广信军、保安军中拟抽调去广源州的诸位将领议了半夜的军情,等到从公厅回到家中,外面的更鼓已经敲过二更。
才进屋,顾延章便见外间的桌上摆着几个大行囊,而守在桌旁的秋露听得动静,一下子就抬起头来,连忙起身就要行礼。
顾延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放轻脚步进了里间。
此时外面天色尽黑,内院照明用的油灯也在他回来之后就熄了,可里间却依旧燃着一根拳头粗的白蜡,烛光柔和,映得室内十分明亮。
里间的床榻早已铺好,只是空荡荡的,原本早该躺在上头入睡的人,如今正坐在书桌边翻着书。
顾延章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一个背影,竟是发了一瞬的呆。
十七岁的季清菱,身高与同龄的女儿家相比起来,只能算得上中等偏上一点点而已,可她身量匀称,因为常年练鞭,一举一动之间,又了几分利落,此时虽然是坐在椅子上,可穿的薄衫料子贴合,越发显得身形窈窕而修长。
她左手翻动着书页,右手提着笔,不知道在纸上誊抄着什么,只是动作温柔,和烛光映衬着,只叫人觉得角落放着的漏刻都滴得慢了。
顾延章站了好一会,才轻轻地唤了一声,道:“清菱。”
季清菱听得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顾延章看着这一张脸,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得轻了,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季清菱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道:“五哥回来了,我已是叫人放了水,快去洗一洗,早些睡了,明日寅时正就要出发。”
又道:“幸好,我看着时辰,还以为你今晚回不来了,正要叫松节他们明早收拾东西去城外等候。”
一面说,一面站起身,就要迎过来。
夜已深,季清菱说话的声音十分轻柔,仿佛怕惊醒了谁似的,表情更是温柔极了,叫人看着看着,嘴角就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有屋有瓦,有娇妻相伴。
一瞬间,顾延章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议了一日的军情,也想了数日广南、广信军、保安军、广源州的情况,脑子已是并无半点空隙,全身都绷得紧紧的,此时终于从那紧逼的状态中脱了出来。
“我已是同陛下举荐了那智信和尚,怕他使什么小手段,一出宫便与陈节度说了,派了几个广信军中的人过去把他接到城外兵营当中,有人看着,必是跑不掉了。”顾延章一面解公服,一面与季清菱说话。
饶是心中有些沉重,听得顾延章这般说,季清菱还是忍不住莞尔一笑,道:“这般一来,想来用不了两天,京中便能安静了。”
世上的聪明人并不少,一旦智信跟着陈灏去了广南,还是由顾延章举荐去的,联系到前一阵子京中那影影绰绰的传闻,再联系到顾延章同柳伯山的关系,能猜到七八分内情的,必然不在少数。
随意一个弟子出手,便能把后头的人收拾了,还收拾得让人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有了智信这前车之鉴,再有人想要打柳沐禾的主意,估计都要好好掂量掂量。
想到这一处,季清菱嘴角都扬了起来,不由得赞道:“五哥真厉害!”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接过顾延章脱下来的公服,将将转过身挂得起来,便觉得身后一暖,紧接着,几乎是马上便被人从后边整个抱紧了。
“嘴上夸我有什么用,要当真肯出手夸我才有用,清菱,你肯不肯帮我的?”
“帮什么?”季清菱脱口问道,却是立时觉得有些不对。
此时早过了夏至,季她沐浴过后,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衫,被顾延章拥在怀中,好似后背贴的不是衣衫,竟是热乎乎的皮肉。
她惊了一下,连忙回头,果然瞧见后头人的里衫不知何时已是被他自己给脱了,眼下正光着上身。
刹那间,季清菱马上便醒了过来,急急嗔道:“别闹,外头还有人!”
又连忙推着顾延章进隔间,压低了声音道:“五哥自家洗!快快洗了才好早睡!”
言毕,仿佛后头有狮子在追一般,逃也似的往外跑了。
顾延章就在隔间里笑,好像见得有趣的事情一般。
夏日里泡个澡也用不了长时间,何况还是形单影只一个人,顾延章只过了一刻钟,便从隔间走了出来。
季清菱依旧坐在桌边抄着书,听得后头响,转头一看,果然人已是出来了,便扬了扬手上的小册子,道:“五哥,我从书上找了些方子,是北地去广南的官人们用来熏虫蚁、祛蜈蚣、防蛇蚊的,前人使过,说俱是有用,明早一齐放在药材包里头,已经同松香说过了,叫他到了地方,务必记得照着试着用一用,你也知道一回,免得将来他一时走开,这东西就被扔到一边。”
又道:“虽是带着太医院的御医过去,可毕竟阵前伤者甚,也未必腾得出手来管你们,去得广南,难免水土不服,我已是寻了好几个方子,请京城大医馆的坐馆大夫都帮着看过了,五哥到了地方,记得要吃。”
顾延章贴着季清菱站着,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看她仰着头,认认真真地交代各色事项。
季清菱把几件要紧的都说了一遍,又道:“五哥快些睡了,明日还要早起。”
这便把小册子放下,举着烛台放在了床头的矮柜上。
顾延章一直没怎么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了过去,等季清菱上了床之后,他把帐幔放下,又将蜡烛给灭了,这才翻身上床。
季清菱乖乖地睡在了自己的位子上,又帮着把薄衾掀起来,等顾延章躺平之后,才复又给他盖了上去。
然而她的手还未来得及收回来,便给顾延章连手带被地握住了。
“清菱。”他轻声叫道。
纵然是深夜,屋内也无照明之物,可借着窗外那几分月光,顾延章的眼睛却依旧仿若发着光一般。
“明日我便要去广南了,你在家中好生照顾自己,莫要被人欺负了去。”
第三百九十八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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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 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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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前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三百九十九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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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前夕
这章是感情戏,而且非常非常腻歪,某些亲会觉得很辣眼睛,请大家谨慎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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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不由得好笑,道:“哪里有人无事来欺负我?”
又在心中嘀咕:除却你,哪有人有这本事、有这闲工夫来欺负我。
然而这般想着,又想着五哥此去平叛,也不晓得一路是否顺逐,更不晓得甚时才能回来,心中却不由得有些涩然起来,只抿了抿嘴,道:“我晓得时时去寻柳姐姐说话,也会去陪师娘,五哥莫要担心我,只你去了广南,我也甚是不放心。”
不知不觉之间,两人便挨得近了,又轻声轻语地说了几句话。
季清菱见时辰太晚,连忙道:“快些睡了,明日还要赶路。”
说着便要撤开身去。
顾延章已是伸出手,把她的腰给搂住了,紧接着,将人整个都环抱了过来。
“明日便要去广南了,好长一段时间都见不得面,你就这般将我打发了?”他的声音里头带着几分莫名的意味,“前几日也没叫我讨得好,眼见就要走了,还这般狠心?”
听得顾延章这般说话,季清菱忍不住有些心软,可转念一想,复又坚定起来,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将两人撑开一段空隙,摇头道:“五哥,马上就要天亮了,明早你还要赶路,若是睡不好,怎的顶得住……”
顾延章却是再不理会,只把她抱得紧了,翻身抵在下头,咬着牙道:“你也晓得若是睡不好,明日我要顶不住?都这般了,你叫我怎的睡得好?”
一面说,一面拿下头去轻轻地挨着怀中的人。
季清菱倒抽了一股凉气。
哪怕隔着一层布料,对方依旧又热又烫,如此这般,确实是不好睡。
她咬了咬唇,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顾延章已是等不及了,只把季清菱腰间的束带轻轻一拉,手就这般顺着松开的布料伸了进去,紧接着,里头的小衫也被解了开来。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之间,季清菱还未反应过来,对方早低头噙住了她的嘴唇,手上动作却是不停,一路往下,把她剥了个干净。
她很快就颤栗起来。
顾延章一面亲着她不放,吻得极尽温柔,其余地方却是没闲着,一只手托着她的臀,一只手却是轻车熟路地寻到了它不该去的地方,轻轻地作弄着。
季清菱像被火燎到了一半,一下子就叫出声来,可那声音却俱被顾延章给吻了回去。
她已经满了十七,还有小一年便要十八,两人这一年的肌肤相亲,虽然未曾当真圆房,可两人之间的亲昵之举,比起寻常的夫妻,也只差圆房那一步而已,此时只被轻轻撩拨了两下,全身都起了反应。
她眼睛泛着水,双颊晕红,从脖子到胸脯都泛着粉色,全身都打着颤,两条腿情不自禁并得紧紧的。
季清菱年纪轻,身体也好,又兼练了几年的鞭子,平常放松了还罢,此时一紧张起来,将顾延章的手并得动都不好动弹。
他松开了季清菱的唇,右手在里边轻轻地画了两圈,又柔声道:“清菱,你把腿松一松……”
季清菱还在那一阵颤抖中回不过神来,偏过头去咬着自己的手指,眼泪已是流了下来。
顾延章便低下头去吻她的眼泪,复又轻轻吻她的嘴角,一面手中动作却是或浅或深,并不停歇,口中又不住地哄着。
季清菱被他手口并用,骗得三迷五道的,说什么就听什么,她全身都泛着热气,从脚尖到大腿,都绷得紧紧的,等到迷迷瞪瞪回过神来,两人已是真正的亲密相接。
这早不是第一回,她虽然依旧有些羞涩,却并不像从前那般害怕了,只是这一次时间格外的久,也格外的亲密,有几下,当那炽热的东西抵着她磨蹭时,季清菱几乎都觉得自己快要守不住了。
五哥的身体特别热,带得她全身都烫烫的,而随着他手指与那一处的动作,叫她身体里又酸又软又麻,一阵一阵的浪潮打过来,最后拿一下,好似有烟花在她脑中炸开来,便要毁天灭地一般。
季清菱紧紧攥住下头垫着的床褥,再也忍不住,被逼得哭出声来,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极细的呜咽。
听得她那一声叫,便似被猫爪子抓了心一般,顾延章觉得自己这回当真是要扛不住了。
怀里是自己的心上人,她的身体那样软,那样香,从里到外,销魂蚀骨,对自己全然敞开,全然信任,而那含着眼泪的双眸,咬着手指的嘴巴,无一不像是在对他说——只要你想……只要你要……
他自然想,想得都快疯了。
顾延章面上、身上全是薄汗,眼睛通红,牙齿也咬得紧紧的,两人相接的地方已是贴合得亲密无间,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没有闯进去。
虽然不晓得这一回究竟需要长时间,可无论如何,最好也至少要小半年之后才能回来,相隔这样远,相隔这样久,清菱又才十七,若是当真不小心有了身孕,她一个人在家,那画面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低下头,在季清菱的胸脯上嘬咬了一口,吮出了一块玫红,而左手则是引着怀中人的手动作。
两人全身上下,都贴得死紧,季清菱打着颤,只觉得胸前被咬得又疼又麻,饶是这样,都抵不过身体里头的感觉,叫她想躲又躲不开,仿佛被托在了半空中,也不晓得这滋味究竟是好受还是难受。
她已是死去活来了好几回,最后那一次,明明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被哄着侧过了身。
“最后一回。”
她听到他承诺道。
确实是最后一回。
她一心想叫他早点睡,可几次开口,声音都被勾得碎了,只能攥紧拳头,勉强把声音压回去。
迷迷糊糊之间,季清菱只感觉到有人轻轻地吻了吻自己的嘴唇,一路往下,从胸脯吻到腰肢。
两人最后是贴在一处睡着的。
第三百九十九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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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 前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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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还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章 还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章 还银
次日一早,等到季清菱醒过来的时候,身旁空无一人。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眼见早过了寅时。
她急忙翻过身,伸手去把床幔一撩。
不远处的书桌上,昨夜自己放在上头的药方册子已被收走,屋子里头静悄悄的,角落的漏刻上显示的时辰,如今已是卯时一刻。
居然睡到这个时候……
“秋月。”
季清菱忍不住叫道。
早间轮值的秋月立时从外间走了进来,手中捧着一盏热水,口中应了一声,问道:“夫人醒了?可是要喝水?”
一面坐到床边,把床帐挂了起来。
季清菱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内衫已是重新穿了回去,身上干净清爽,除了使不出力气,身体里边还有些消不掉的不自在之外,其余与平时并没有大的差别。
“官人什么时候走的?”她接过秋月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寅时正就出发了,因怕您不好休息,便不让闹出动静来。”秋月答道,“官人说,叫夫人好好睡一觉,若是中午还起不来,再来叫您起来。”
又道:“夫人饿了未曾?官人吩咐厨房炖了鸡汤,叫用那汤给您下个细细的面条,如今汤已是好了,不若让她们这就把面给煮起来?”
季清菱昨夜一直在忙着抄药方,并没怎么好好吃饭,又被折腾了一晚,此时肚子已经饿得过了头,虽然没什么感觉,却知道必须要好好吃一点东西了,便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道:“煮软一些。”
话刚落音,她的脸便微微发起红来。
昨晚……实在是闹得太过火了……她现在连吃东西都不想使力气去咬……
喝完一盏热水,季清菱把杯子递回给秋月,靠回床头发了一会呆。
此时此刻,她才慢慢感受到了“五哥已经外出平叛”这个事实。
有点想他……
察觉到心里泛起这个念头,季清菱不由得自嘲一笑,爬起来换了衣服,打算去看看柳沐禾。
这一阵子她忙着给五哥打理去广南的行李,只能先把杜家的事情放在了一边,只每日打发人过去问一声,虽然回回那边都答说无事,她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这一边才梳洗完毕,厨房的鸡汤面便端了上来,季清菱吃过早食,正要出发,秋爽却进得门来,行礼道:“夫人,大相国寺中来了一个和尚,问您方不方便见客。”
季清菱奇道:“上回说要献的银钱不是已经送过去了,他们还跑来作甚?”
前几日为了见智信大和尚,请他帮着澄清柳沐禾不能生育的谣言,季清菱舍了两千贯,然而后来虽然见着了人,双方却没能谈拢。
既是说出口的话,她并不打算出尔反尔,是以回来之后便着人把原先许诺的银钱都照着数目给齐了。
秋爽面色古怪,似是在憋笑,只道:“这一回便是为了上回的银钱来的。”
她憋了一路,此时终于笑出声来,道:“夫人,您是没瞧见那和尚的脸色,好生精彩!那声音!我算是服了,都说大相国寺的和尚个个都是练过的,出门讲经,做水陆法会,化缘,人人都有好口才,原我还不信,今日当真是长见识了!”
秋爽眉飞色舞,只差手舞足蹈了。
秋露立在季清菱的后头,忍不住催道:“你被松节带的,竟还会卖关子了!还不快说!”
秋爽嘻嘻一笑,道:“早上不是下头几个丫头小厮都去了城外,没有人用了,我见夫人就要出门了,怕赶不及,便自己去门房那一处要催马车,谁晓得正正遇得那和尚,也怪门上胡咧咧,说我是什么‘夫人身边得脸的大丫头’,那和尚就凑上来,把我夸得好像观音菩萨身旁的玉女一般,又请我过来给夫人回话,说上回自家不晓事,胡乱坏了寺中的规矩,竟收了咱们家的银子,如今已是被训斥过了,这一回他是亲自来把银子送回来的!”
秋露听得莫名,问道:“什么时候大相国寺还不收外头赠的香火钱了?”
秋爽便道:“我也不晓得,再问那和尚,他便不肯说了,只问夫人方不方便,如今人还在门房坐着。”
季清菱本待要不理会,听得是来退善银,倒是不能不去了,否则要显得自己仗势欺人。
她在偏厅见了大相国寺的来客。
才进门,便见得里头坐着一个低头拨佛珠的大和尚,旁边又立着一个和尚,看着还有些面熟——
旁边立着的原是上回那个接引她的知客。
季清菱便上前同对方行了一礼。
坐着的那一个大和尚几乎是立刻便站起身来,口中先念一声佛号,紧接着自报了法号,这才道:“女施主善心,前几日给寺中献了好一笔善银,今次贫僧便是为着这事来的。”又转头叫了旁边那知客一声。
那知客一脸的羞愧,上前单手行了一礼,道:“还请女施主不要怪罪,原是小僧疏忽,漏了一桩要事,倒叫府上好心又生波折。”
又道:“前几日宫中下了旨意,原来这一回寺中修佛殿,宫中圣人赐了金银,因不能越过圣人,是以只要是善男信女献银的,最都只能收一贯钱,只图个众人的向善之心罢了。”
再道:“正巧寺中说这事的时候,小僧出去做法会了,是以不曾知晓,回来竟也未有听得信,倒收了女施主这样善因,如今为着寺中规矩,只得送回来,全是小僧的错。”
他口中说着话,手上却是不停,只把一旁桌上放着的托盘托了起来,又将上头盖着的红布给掀开了,呈到季清菱面前,左手持托盘,右手指着上头两只符,道:“小小赔礼,还请女施主海涵。”
竟是把上回季清菱遣人送过去的善银折成金银铜钱又送了回来,还搭上了两枚平安符。
季清菱见得两人这般行事,简直是由衷地生出一股佩服之心来。
大相国寺的和尚,消息当真是灵通,也当真是够能扯了。
昨日下午智信才被请去了城外的军营,那时已经天色不早了,一夜的功夫,他们就探明了为何智信会被点去广南,还能找出这个借口,把善银给送回来。
第四百章 还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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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 还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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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 禀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一章 禀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一章 禀告
季清菱还是头一回听到宫中圣人“赠了银”,其余人便不能献银超过一贯这种说法。
对方用了这个理由,自己当真是不把当日的赠银收回来都不行了。
季清菱只得吩咐秋露、秋爽二人把那知客手中的金银又接了回来。
见这边接了银子,立在一旁的大和尚脸上登时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叹道:“也是贫僧传话未能到位,才出了这般事情,倒叫女施主为难了。”
又歉道:“寺中人口了,难免有照顾不周到的地方,又有许外头的云游和尚,虽然在里头挂单,却并不是寺中的人,同咱们是两边半点不相干的。”
他信口说了这样一句话,既不提名,也不道姓,可在场众人,却俱都晓得他指的是智信。
大和尚又道:“眼下就要观音诞了,夫人若是有暇,便来寺中听一听讲经也好,今次是智缘上师说《金刚经》,全是佛家精粹,正道佛理,同其余那些个挂着单胡乱讲经全不一样,还有后头做的好素斋……”
说了一大通话,从头到脚,简直把大相国寺同智信和尚撇得干干净净。
好容易把两个和尚送走,季清菱竟是头上渗出了几滴汗。
秋爽不由自主地叹道:“大相国寺的和尚当真是能人,比起那等走街串巷的老虔婆还要厉害,偏是头脸还能做得端端正正的!”
季清菱听得好笑。
这等知客说是寺中和尚,其实平日里头是做些迎来送往的活,论起见风使舵的本事,并不比外头大铺子里的掌柜差少,比起朝中的墙头草,也只差上一点而已。
和尚不怕事,可寺庙却怕事,尤其是大相国寺这般的,不过偶尔同宫中往来两回,就要动不动就被御史、朝臣弹劾,见得顾延章这般下手之前全然没有半点动静,轻轻一拨,便把人送去广南喂蛇虫的,哪里还敢二话,自然是越快撇清楚关系越好。
不过这般一来,也是好事,和尚反应得快,京城其余聪明人也不少,想必用不了久,就没人再大张旗鼓地传柳沐禾的闲话了。
或许还是会传,但也只会讨论五哥而已。
人都不在京城了,也不存在愿不愿意出风头一说,等再回来,早过去一年半载,哪里还有人记得他。
心中想了一回,把前后事情都盘算清楚了,季清菱才着秋爽去催了马车,这便往柳府去了。
***
且不说这一处大相国寺如何行事,浚仪桥街的李府里头,一个看上去五十出头的男子却是坐在位子上,一面喝着茶,一面望着下头一个低着头立在一边的妇人,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男子脸型圆圆的,便是不笑,看起来也极和气,可立在下头的妇人却是如同老鼠见了猫一般,半点哆嗦都不敢打,只老老实实道:“经讲到一半,原本样样都顺顺利利的,便是突然冒出来一个的穷酸,那智信和尚也俱都算对了,眼见就要结束,忽然官府当中来了人,说是朝中要去广南平叛,为了给那些个南蛮讲经说法,圣上特点了智信大师随军过去。”
那妇人身上穿着一身棕黄色短缎松竹梅图锦裙,光看打扮,活脱脱就是个富商家中的,可站在这男子面前,却压根就是个下人的行事。
这男子看上去才五十出头,其实还差两三年,便要满六十了,只是因为保养得好,脸上比起寻常四十男子还要皱纹少。
这人是京城数得上号的富商,唤作李程韦,他早年靠着马匹、丝绸、茶叶买卖起家,后来又从延州往北边走了两年商线,赚了大笔银子,再过得几年,也不晓得做了什么生意,竟成了京中首屈一指的富户。
他听得那妇人这般答话,却是皱了皱眉,问道:“官府说甚时要出发?”
那妇人连忙回道:“好似是今日早间出发,如今应当已是在路上了。”
李程韦几乎立时便坐直了身体,眼睛也眯了起来,厉声喝道:“眼下人都走了,你才来同我说这话?你是吃干饭的吗?!”
他顶着一张圆脸,便是骂起人来,也并不怎么凶,可那妇人却是吓得脸都白了,咽了口口水,磕磕巴巴地道:“昨夜……贱妾昨夜就想同老爷禀报,只您不在府上,一时也不好去寻……”
她当着这一位的面,自然不敢把话说得那般清楚。
昨日见得僧录司中的人过去,自家便立时回了府,偏那时老爷不在家中,等了半日也没等到人,只能在门房候着,连觉也不敢去睡,生怕错过了,便要挨骂。
李程韦只要夜间外出,家中人便少有能知道他确切的行踪的,这妇人平常做的差事也不算要紧,自然下头人没有一个愿意帮她去寻人——实际上,便是她自己,也不晓得这事情究竟算不算顶顶要紧。
然而此时此刻,见得家中老爷的反应,那妇人心中却是又是惧怕,又是庆幸。
还好自己确确实实是一夜未睡,一直在门房守着,否则还不晓得是个什么下场。
李程韦坐直了身子,质问道:“圣上怎的突然会点了智信和尚过去?”
那妇人头缩了缩,声音都低了两分,道:“想来是管和尚那个地方的官推荐的罢。”
李程韦目光森冷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着人去打听了吗?”
妇人瑟缩了一下,点头道:“问了……问了一两个寺中的和尚……”
李程韦把手中茶盏“噔”地一下坐回了桌上,滚热的茶水立时就溅了出来,他却是半点不做理会,只阴着脸道:“我每日使银子养着你这等蠢材,只想着出了事能抵点用,偏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你还好意思吃我的米?”
那妇人半句话都不敢说。
李程韦怒道:“把李成大给我叫进来!”
那妇人被狗撵似的跑了出去,只恨爹娘没给自家少生两条腿。
李程韦在位子上坐着,他发过了火,脸色却是极为难看。
僧录司里头管僧侣的官,几乎个个都吃过智信的影子,怎么可能把他荐去广南。
眼见这一两月就要用上的人,眼下居然莫名被遣走了,这又是个什么原因?虽然他并不管着智信,可两边少少也有些互帮互助,若是被那一位知晓了自己提前得知了信,却是没去搭把手,挨一顿排揎是少不得的。
第四百零一章 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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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 探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二章 探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二章 探究
李程韦虽然只是个商人,然而自古财即可通天,凭着他今日的身家,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有了不小的底气。
他眼皮子并不浅,早年才起家的时候,哪怕每年的进项除掉花销之后,所剩并不,也要花大价钱去请了好先生在家中给几个儿子开蒙,后来更是挖空心思将儿子又送去白马书院求学。
奈何许是因为材质问题,李家的几个子嗣书读得都很一般。
读书乃是为了科考,科考便是为了得官。
科举得官不能,他索性便换了个法子给儿子求官。
他虽然帮着那一位做事,明面里头,却并不能同对方有太牵扯,在这方面,是得不了什么助益的,只能自己想办法。
纳粟官能得的职位向来有限,还很容易被流内铨派去其余偏远州县填空,若是不想被随意分派,每隔几年,还要使大力去活动,李程韦算过账,觉得甚是不划算,便不肯做这笔买卖。
他选的是另一条路——给儿子娶亲。
大晋厚嫁成风,若是女子嫁妆不够丰厚,是要被婆家甩脸色看的。然而宗室却是不同,他们嫁女儿,不但不用倒贴嫁妆,还能捞上一大笔。
无他,因娶了皇亲宗室,最差也有一个环卫官在身,虽然是虚职,但能常年留在京中,挂在身上也好听,凭着媳妇的身份,还能同宗室来往,这等买卖,许商人都愿意。
以李家的出身,皇亲想也不敢去想,可那等落魄的宗亲,却能惦记一番。
李程韦在给大儿子娶了一位县主之后,尝到了甜头,又给小儿子李嘉严也讨了一个。如今家中有两个县主在,说话行事都方便许,也不至于像从前一样,打听起事情来那样周折。
能进崇政殿议事的除却重臣,还有各色黄门、内侍,宫中惯来瞒不住事情,得了李程韦的吩咐之后,李大管事很快便把消息给打探了回来。
“……确实是天子钦点的,乃是崇政殿议事的时候一个姓顾的勾院举荐的,说智信大和尚甚通佛法,又能言善辩,还会相人面,特请随军广南,以助力大军。”
李程韦听得家中管事回话,几乎立刻便反应过来,急急问道:“姓顾的勾院?可是叫做顾延章的?”
管事愣了一下,立时点头,道:“确是叫做顾延章,听说此次南下平叛,他是随军转运,原在赣州任知州的那一位,又是两年前的状元,在京中倒是颇有些名声。”
李程韦的脸色更难看了。
不用管事的说,他也自然知道谁是顾延章。
实际上,上回他收买智信,一大半是为了杜檀之,却也有部分想要顺带看看顾延章那一处有没有可乘之机。
那一位想要同杨奎沾上边想了很久了,只是碍于身份,不方便行事,也摸不到对方性子,不敢轻举妄动。换做是李程韦,却没有这样的忌讳。
李家这些年,也帮着接触了不少保安、镇戎军中的将士,可都是些低阶的,再往上,便不好攀,别说杨奎,便是陈灏下头的,他都有点够不到,可若是顾延章这般才得官一年,同杨党走得近的,却是能提前拉拉关系。
几年前,李程韦想过把侄女说给保安军中的周青做妾,只一则阵前情况不明,不清楚到底那人回不回得来,只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二则那周青家的糟糠,也是个武将家的女儿,听说了此事,直接把周青的脸都抓花了,后来自然这打算就不了了之了。
如今李家已经不是从前,到底家中娶了两个县主,养出来的女儿,是不好拿出去做妾的,最像小女儿那般,二婚说给杜檀之兼祧,还勉强讲得过去,可要是放低身价到了做妾的程度,以后想要再抬起来,就难了。
是以他是打算想办法送一班歌伎到顾延章旁边,先混个眼熟。
寻常官员家中养上一两班歌伎、伶人作为应酬之用,乃是常事,可顾延章那一处却并没有这个配备,听说他家中只有一个打小便成了亲的妻子,因不常露面,也不晓得其中虚实,连背景都不怎么探得出来,是以他才让智信帮着问一问,是不是同周青那般,家中压着不让乱动弹。
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一般都是男人,李程韦最懂不过了。
如何投人所好,与各处拉关系,惯来是他的长项。
想到这一处,李程韦又有些扼腕。
年前,他曾经借机攀上过延州城内的一个钤辖,靠着那一位,本来已经同军营里头有了点联系,还借机包揽了延州军中布匹供应的生意,又开了两条商线,着实赚了不少,也得了不少奖赏,眼见两边关系越发紧密,他还想着能不能试着帮小儿子求娶那姓季的钤辖家中女儿,谁想到,延州居然被屠了!
也是可惜了当日费了这样心思铺就的人脉,更可惜从前在延州城内丢下去的白花花的银子!
不过也幸好那姓季的不同意,若是同意了,如今娶得进门,父死兄亡的,又是个孤女,当真是半点用都没有,还要想办法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休了去。
摇了摇头,把脑中的念头压下,李程韦抬头道:“给我备马,我一会要出去。”
顾延章是柳伯山的弟子,柳伯山又是杜檀之妻子的祖父,若说他突然毫无预兆地推荐智信随军南下,纯粹是因为看中了智信的能力,便是李程韦再天真,也不敢这般作想。
这是在报复罢……
果然不愧是商户出身,不讲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下手居然下得这般快,还这般狠!
越是往深处想,李程韦越是有些心中发憷。
智信去了广南,那接下来那边要怎的做?他又该如何同那一位解释?空出来的位子谁来填补,事情又能谁来做?
养出一个智信这般的和尚,并不容易,居然因为自己,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半年之后能回来还是好的,就怕被那顾延章使了阴招,直接弄死在广源州那穷山恶水当中。
而京城里头,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得了半年。
第四百零二章 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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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忧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三章 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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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忧虑
李程韦再不敢往下细思,心中盘算了半日一会要怎的同那一位解释,左思右想,还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只得转身去了内院。
李家的儿子只有几个,女儿倒是很,除却正妻生的三个女儿,小妾、通房、美姬,哪怕是府中的丫头,外头养的外室,都各有所出,认真数起来,加上没有入家谱的,恐怕两个手掌加上两个脚掌都不够算。
寻常人养不起女儿,就怕要出嫁的时候,掏不出足够的嫁妆,李家却没有这个担忧。
事实上,李程韦只恨不得再生几个女儿。
他有的是钱,只是缺权势,再没有比嫁女儿更好的拉拢办法了。三年一回放榜,榜下捉婿,李家捉不到一甲二甲,三甲却是很容易的,几千贯砸下去,再添点奁田,不愁不把那些个寒门出身的穷书生砸得眼晕。
只要这般继续下去,用不得少年,家里头做官的女婿了,十个里头出不得一个爬得上去的,三十个里头总能出一个了罢?
对着能用的人,李程韦从来不吝啬银子。
然而有时候总难免会看走眼。
便似当初正妻生的小女儿择婿的时候,他先是挑了个寒门出身的士子榜前约婿,谁晓得对方名落孙山。
既然考不中,自然是不能再做亲,按着从前的约定,亲事便不做事了,他重新取了一个当科进士,那人看着有几分聪明,长得好,说话也漂亮,看着是个能来事的。为了同其余几个人争这一个材料好的,他硬生生一万贯甩了出去,又给小女儿陪了三顷上好的水田,才将将拿下。
谁晓得那人十分蠢,一个县令做了四五年,数次考功,居然都只能得了中下,想使银子帮着运作都运作不动。
单不会做官,爬不上去就算了,竟是连贪都贪得不好,哪里能伸手,哪里不能伸手都不晓得,费了大力,才能捞到一点银钱,还被转运司下去查账的人给查了出来。
这样的人,注定是没有出息的。
李家养的女儿个个都有用处,更毋论萍娘还是他花了大价钱给堆出来的,怎么能浪费在这种人身上,是以李程韦很快做主,给了对方点银钱,两边和离了。
倒是上一科没有考中的、榜前约婿的杜檀之,竟不久就高中了,还一路平步青云,眼看就要大放光华,还娶了大儒的女儿做妻。
这还罢了,杜檀之转眼就要升任的那一个位子,大理寺评事,一则能司法审案,二则协管大理寺中奏章事务,若是抓稳了这样一个人,从前李程韦犯下的那些事情,便不用太过担忧,而对于他上头那一位,几乎就能管中窥豹,得知大理寺中相应动静,也是十分重要。
一刻钟之后,李程韦到了女儿房中。
李萍娘正在练琴。
见得李程韦过来,她连忙停了手,起身上前相迎。
对着自己这个才貌俱佳、技艺双绝的女儿,只要不是遇上利益攸关的事情,李程韦惯来都偏疼几分,然而今次他的脸却是好看不起来,径直问道:“上回你去大佛寺,事情办得如何了?你同那柳氏搭上了未曾,她又是个什么态度?”
能在那样儿女当中最得宠,李萍娘自然是个聪明的,她一见李程韦的表情,就晓得此事不好,只得勉强答道:“只来得及说了两句话,就被与她同行那一个给打断了。”
又把当日的场景复述了一遍。
若不是今次的事情太过棘手,李程韦压根不会亲自来过问,然而此时问得清楚之后,他却觉得更是棘手了。
上头人并不会管下头人用什么办法来做事,也不会管这事情究竟有难,只会觉得,我既是交代给你了,你就要办好。
如今的情况就是,他不但没有按进度办好,还给搞砸了,甚至还把智信也拖下了水。
顾不得再问,生怕这一回禀话禀得迟了,就要遭殃,李程韦急急出了门,只带了一个亲信,去了太和坊。
***
崇政殿中,赵芮正在批阅奏章,他一面翻折子,一面咳嗽,看了半日,一本折子都没有看完。
郑莱立在后头,听得有些心慌,连忙上前道:“陛下,不若再宣御医来看看罢?”
赵芮摇了摇头。
下午才宣过了,药也吃了,只是不顶用。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这个丝,实在抽得有些久。
自从冬转春,他就开始犯了伤寒,后来渐渐好了,这咳嗽的毛病却是一直没有痊愈,小半年了,拖着拖着,反倒是越发地厉害了。
前一阵子吉州、抚州叛乱,交趾那边又有动静,他心中甚是着急,连着熬了好几回夜,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连觉都睡不好,好容易昨日见得陈灏他们南下了,心中才松了一口气,又得知儿子赵署生病的消息。
赵芮一直子嗣艰难,难得养活了这一个,却是同做爹的一般身体弱,纵然着急,他也没办法,只能嘱咐御医时时去看着。
赵署身体不好,不单他着急,杨皇后更是着急。
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好歹还是赵芮的儿子,名义上也是她的儿子,只要将来登了基,她便是太后,虽说未必能真得到孝顺,日子勉强也能过下去。
可若是赵芮没有了子嗣,她的日子就难过了。
过继过来的儿子,心里头半还是向着亲生父母,想想从前的哲宗皇帝就知道了,那时候哲宗还活着呢,钦宗皇帝便要给自己的亲生父母大赐封号,哲宗同其时的太后在后宫里抱头痛哭,却又无可奈何。
而如果最终没有过继,而是择了其余藩王继位,那杨皇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是以如今赵署生了病,杨皇后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把儿子挪到自己宫中,亲自着人照管。
赵芮咳了半日,想到儿子,手上的奏章一时也看不下去了,便起驾去了仁明宫。
杨皇后刚看着赵署吃了药,等他睡了,自己还未来得及用膳,便听说天子来了。
她连忙迎了出去,正要行礼,却被赵芮给拦住了,只听他问道:“可是好些了?”
杨皇后自然知道对方在问什么,心中一时有些心酸,却又只得道:“才吃了药,如今睡了,陛下可是要去看看?”
赵芮换了鞋子才走进去,也不出声,只站在床边看了一会,见赵署虽然睡得不甚安稳,到底还是睡着了,终于松了口气,走得出来。
第四百零三章 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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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 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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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弹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四章 弹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四章 弹劾
仁明宫内,大晋最为尊荣的一对夫妇相对而坐。
明明富有天下,辖治亿兆之民,两人脸上却是全无半点欢欣之色。
杨皇后把下午御医留的脉案拿来给赵芮看了,又说了几句皇子赵署的起居,犹豫了一会,还是道:“陛下,不如还是同娘娘说一声,请三弟、四弟搬出宫去罢。”
当今天子儿子只有一个赵署,兄弟倒是不少,除却异母所生,跛了一足,早已就藩地的长兄,另有三个弟弟,皆是同胞。
按着大晋的规矩,几位皇弟早该行冠礼、出阁并就外地了,年以前,宫中确实也这般做过。
借着当时钱迈同济王赵颙争魁首的机会,赵芮顺利地把三个弟弟都送出了宫。可好景不长,几年前,赵芮最小的那一个皇弟外出打猎,不小心掉下马背,被乱蹄踩死。
张太后哀伤不已,许久都未能恢复,提出要把两个亲生儿子接回宫来。
面对太后的请求,赵芮着实左右难为,他一方面觉得出于一个“孝”字,很难拒绝——年纪大了,想要儿子都在身边,也是人之常情,可另一方面又觉得,两个弟弟都已经有妻有子,住在宫中,到底诸不便。
他不愿意硬拗张太后,也不愿意让弟弟们进宫,想来想去,干脆把事情透了出去。
一时激起千层浪,大晋少有弱冠之后还居住在宫中的王爷,出阁建府之后,还搬回宫中的,更是闻所未闻。
言官们便开始接连上表,表示不能行此乱事。
可张太后又岂是这般好相与的。
她拿着“天属之亲,莫如兄弟”的旧例,又把“孝”字、“兄友弟恭”搬出来,直言天子当以纯孝治天下,当着赵芮的面,把那几个上书最积极的言官递上来的折子从头批到尾。
张太后是垂帘过许年的,对政事也好,言官们上书的套路也好,简直是熟得门清,三言两语,就把奏章中那看似充分的理由打得七零八落。
她对着赵芮又是哭又是骂,硬生生逼得他开口承诺“遽远朝夕,岂胜此情。尚体眷怀,往安无亟。所请宜不允。”,又盯着将那几个言官贬谪地方了,才肯就罢。
有了这一轮前车之鉴,从此,几年当中,虽然偶有几个小官上书请诸王外出的,赵芮顾忌着张太后,皆也只敢留中不发,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提及此事了。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原来还好,随着二王在宫中住的日子越长,四王不说,三王那边是儿子女儿一个接一个地生,赵芮这边却是闷个屁出来都要憋半年,外头便渐渐有了些莫名的传言。
据说家家户户的子嗣都是有数的,诸王搬出去了,便算是分了家,不搬出去,依旧还做一家,三王生得,便意味着其余兄弟必然生得少,此所谓“损有余而补不足”,不单是寻常人家这般,便是天家也是一样。
况且天家乃是龙气,更为稀罕,所以才会出现天子同四大王都不好生的结果。
这流言甚是无稽,原只是在宫外传,后来竟进了宫。
杨皇后比不得张太后,她出身很是一般,虽然偶尔会犯些小脾气,可数时候,还是个以夫为天的性子,约束起宫人来,少不得也跟天子一般慈软,自是没怎么能控住。
后来流言入了张太后的耳朵,被她或打或撵,立时熄了下来。
宫外怎么传,传成什么样,嘴巴长在百姓身上,宫中不好管,也管不着,赵芮更不是个严酷的皇帝,一旦宫中熄了火,这事便不了了之了。
然而自那一次之后,杨皇后便开始有些不得劲起来,偶尔会在赵芮耳边提一提,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天子也做不得主,是以只是抱怨两句而已。像今次这这样,说得如此直白的,却是从未有过。
夫妻年,赵芮自然知道自己这皇后的性子,不由得问道:“可是宫中又有了什么闲言碎语?”
杨皇后叹了一口气,道:“下午清华宫来了人,说是三弟家的那一个又得了喜脉,一同诊出来好事将近的,还有他的一个侍妾。”
她说到此处,心中实是有些难过,只道:“陛下,是妾不中用,帮不得天家开枝散叶。”
一提起这个话题,赵芮只觉得自己下午才吃进去的那碗药在肚子里头翻滚,从胃往上,由心到喉咙都是苦的。
可这又哪里能怪得了杨皇后。
这些年来,对方的行事,赵芮也看在眼里,自己这个皇后,想要后嗣的心,并不必自己弱半分。
然而难有子嗣,依旧是难有子嗣,不但难生,一样难养,纵然他贵为天子,在这一桩上头,也是一般地只能听天由命。
赵芮不由得安慰道:“同你又有什么关系……”
他说完这一句,也不知道该要怎么接了。
与皇后没有关系,那与谁有关系?
天子是能生的,皇后也是能生的,偏偏生了也养不住,这又能怪谁?
夫妻两默默对坐了半日,杨皇后又道:“陛下,虽说当日那传言无稽,可……”
她话只说了半句,赵芮却十分清楚后面半句是个什么意思。
虽然传言无稽,可如今已经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了。
此时小孩难养,不长到十岁,都不敢说是养住了,更何况赵署身来体弱,自出生以来,药都未曾离身,纵然不能往不吉利的方向去想,可谁又知道将来究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皇家气运的事情,本来就难说,万一当真是因为两个藩王住在宫中,才引得自家子嗣不好……
就算有一丁点的风险,此时的赵芮,也不愿意再去冒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待朕再想一想。”
旁的都不要紧,只是要对上张太后,他总有些底气不足。
心中有事,又生着病,再次回到崇政殿之后,赵芮看起奏章,难免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一连几日,除了军情要务,其余折子他都暂时压下了。
好容易挨过了一阵,病情稍缓,赵芮才终于打起精神,打算把积压的政务快些处理干净。
然而没过久,他便察觉出不对来。
无他,弹劾杨奎的折子,实在是太了。
第四百零四章 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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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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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调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五章 调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五章 调兵
朝堂之上,杨奎与范尧臣都是赵芮极为倚重的大臣,前者领枢密院,后者带着政事堂,当真说起来,其实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可在赵芮的居中撩拨之下,两边硬生生拉帮结党,斗成了眼下这副情况,到得现在,便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杨奎从延州回来之后,身体就一直非常不好,他年南征北战,尤其从前打交趾的时候,在南边瘴疠之地挨了好几年,前后几次驱北蛮,又在延州苦寒之地十数年,可以说落下了一身的病根子。
为国出力的老臣,如今缠绵病榻,还要被朝中的人追着打,赵芮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
他随手翻了翻弹劾的折子,几乎都是说杨奎在延州阵前奖惩不公,任人唯亲,乱做提拔,最后才叫广信军出了乱子,都是言官们一贯的笔法,大帽子一顶又一顶地往上扣,要找证据,就什么都没有了。
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这样的折子,赵芮更是恼火得很。
自杨奎告病,他三天两头就遣御医去到杨府送医送药,自己也亲自去探过几次病,还剪过龙须去做药引,只盼着这一个老臣能活久一点,倒是这些个闲着没事干的官员在此闹个不停,他们又为大晋做过什么!
赵芮提起笔,想要一条条好好驳斥一番,然而刚蘸了墨,又把笔给放下了。
他将那些个弹劾杨奎的折子都挑了出来,扔到了留中不发的那个篓子当中,抬起头,望着殿外黑沉沉的夜色,发了一刻钟的呆。
许继宗侍立在一旁,见天子如此,便轻声问道:“陛下可是要歇息片刻?”
赵芮摇了摇头。
杨奎确实是肱骨之臣,为国为民,也做了许大事,可根据皇城司送回来的情报,广信军中出来的乱民之所以会反,其中一部分,确实也是因为奖惩不公。
这一点,杨奎怎么洗,也是洗不干净的。
想到吉州、抚州,又想到广南,再想到交趾,赵芮感觉自己的牙龈又开始痛了起来。
他烦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圈步,抬头唤道:“许继宗。”
许继宗连忙上前听令。
“陈灏他们出发有几天了?”
许继宗低下头算了算,几乎没有让天子等待,便道:“自出发那日开始算,到如今已是十六天了。”
他一面答话,一面心中道一声好彩。
幸好自家同那顾勾院往日颇有渊源,此番听得他要南下,便留了意。天子问话,这等偏门的事情,有时候不记得也是正常,去翻起居注也好,去问人也好,终究不如立时就答出来。
想要给天子留下好印象,出得外头,差事办得好自然重要,可跟在身边的时候,在这等小事上的表现也是极有用,偶然一个问话,自己立时就能准确答出来,看起来十分简单,可当真做到了,却是极容易叫天子满意。
许继宗此时犹记得,前几个月在赣州,无论是关乎流民营也好、在福寿渠也好,哪怕是在路边随意问得附近县乡的什么话,当时还是通判的顾延章,都是连想都不用想,当即条理分明,一一答出。
他当时的惊讶与叹服之心,即使到了现在回头去想,依旧清清楚楚。
若是自己做到了顾延章那般,换做天子来见,也会一样的满意罢?
脑中飞快地转着,许继宗面上却是丝毫不露,依旧是一副老实听令的模样。
“都十六天了……”赵芮眯着眼睛,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悬挂的大晋舆图。
许继宗连忙道:“若是一切顺利,想来应当已经到了江陵,再走得快一点,说不定都到了鼎州,陛下不必担忧,有陈节度同顾勾院在,南边不会生乱,必是马到成功。”
听得手下黄门如是说,赵芮便走到了那舆图面前,计算着两地的行程。
确实应当是在江陵附近了。
转头看了看许继宗,赵芮这回倒是有些惊讶。
这一个素来是比较好用的,只是从前与郑莱等人比起来,只是较为善于察言观色而已,像这回这样行事如此有章法,倒是少见。
赵芮点了点头,略夸了一句,道:“你倒是机灵。”
许继宗谦卑地低下头,只轻声道一句“陛下过奖了”,便不再言。
赵芮只是随口一说,自然不会把心思放在一个小小的黄门身上,只看着面前的那一幅舆图,心中算着陈灏等人还要久才能到得广源州,而广信军中出来的乱民,如今又是如何。
前两日还收到了邕州送来的急脚替,说是交趾那边上表,竟是想要替大晋平叛。
谁给他们的狗胆!
人才过去没久,交趾这边便立刻就知道了,可见他们时时探着国中情况。
只盼暂且不要打起来才好。
朝中已经再供不起这一场仗了。
***
千里之外,赵芮挂念着的陈灏一行人,却是比他与许继宗最好的估计还要走得快,沿途日夜兼程,如今已是到得潭州了。
翻身下马之后,顾延章同陈灏二人打头,带着几名将士,一同走进了潭州的州府衙门之中。
按着原本的情报,吉州、抚州二处的乱民共计五千人。
其中自然夹着不少水分,也会有部分当地跟着起哄造反的流民,但是按着往日广信军中军籍吉州、抚州两地的兵力折算,至少也有三千是正经的官兵出身。
早在朝中议事之时,天子便同陈灏强调过,此次平叛,以劝降为主,以打促降为辅,尽量莫要毁城伤民。
因为要打的是广信军中的精锐,若是想要全然指望其余州县之中调来的厢军,自然是不堪用的,陈灏便请调了自己原本麾下的三千兵马过来平叛。
才出京城的时候,据说那三千保安军已是到了黔州,按行程算,如今正该在此驻扎下来了。
“若是在其余地方还好,偏偏去了广源州,那一处侬人、土人俱,还有许少民,本就极乱,一个不小心,交趾又要跑来插一脚。”
陈灏皱着眉,转头同顾延章说着话。
两人一面讨论着广信军在广南的情况,一面进了正堂,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听得外头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不时,三四个人便簇拥着走了进来,当前一人身形高大,才进得门,便径直朝着陈灏而去,行了一礼,叫道:“节度!末将来迟了!”
那人行过礼,把头往顾延章处偏了一下,趁无人注意的时候,对着他咧嘴一笑,还不忘眨了一下眼睛。
第四百零五章 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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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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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六章 重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六章 重逢
见得来人,陈灏面露惊喜之色,上前几步伸出手去,用力拍着对方的肩膀,大笑道:“好小子,你倒是来得快!”
一面又转头对着顾延章引荐道:“这是保安军兵马都监,姓张,唤作张定崖,乃是百年一遇的少年虎将。”
顾延章笑着颔首,行了一礼。
陈灏很是器重张定崖,觉得其人虽然年龄不大,于经验上未必比得上那等在军中历练日久的老军士,但却是难得的将才,无论作为领军也好,当做前锋也好,都十分出色。
而顾延章更不用说,是他极为信重的转运之才,稳定后方必不可少。
今次南征,他是将两人视为自己的左膀右臂的,是以见顾延章这般反应,又补道:“从前试射殿廷,旁人都是一发一中,独他一发三箭,箭箭得中靶心,考校得了异等,在延州阵前更是屡立奇功,还亲手擒过细封氏中大将,同你当初射杀那野利氏的将军,相辉相映。”
“节度……”张定崖听得陈灏这般夸奖,平日里还不觉得,此刻当得自家这个兄弟的面,竟是难得的脸面有些红了起来,道,“您还是莫要再夸了,再夸下去,牛皮都要吹破了……”
陈灏哈哈大笑,道:“据实而言,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原本他同顾延章说着广源州的军情,堂中气氛略有些紧,此番张定崖同几名将士一进得来,倒是立时松了下来。
张定崖道:“节度有所不知,末将同延章乃是旧识,您在旁人面前吹两句不要紧,当着他的面,叫我把脸往哪搁。”
陈灏一怔,转头望向顾延章。
当日在朝中议事的时候,因顾延章也曾在保安军中任职,他便就领军人选询问过对方意见,名单之中,自然是有张定崖。
然而顾延章却未做出什么建议,只单纯论了几句诸人履历而已。
“定计遣将乃是节度之权,延章职在后方,岂可擅言,又因旧有情谊,难免有所偏颇,更是不好言。”顾延章笑着答道。
陈灏摇了摇头,道:“你也太小心了,何至于此!”
然而口中这样说,转过身,他却是暗暗点头。
从前在延州阵前,这顾五还只是被陷害的一个小小役夫而已,然而得借调到保安军中的时候,便是这个性子。
上边交代下去的事情,寻常人数先喊一通难,无论能不能做到,早把借口找好,也好有个退路。
转运司里头,粮秣运转也好,辎重调度也好,能做到五分六分已是勉强,能办七分八分的,便要拿来邀功,独他一个,事前从不道难,事后又总能给人惊喜。
这个不言,不争功,只拿结果来说话的性子,让陈灏印象极为深刻。他当时极力想要把人拉到麾下,后来未能成功,总有些遗憾。
这一回天子点他平叛,他立时就举荐了顾延章作为后方转运。
原还想着,此时的顾五不同往日,有状元之名打底,又在赣州立有大功,听说才去得学士院短短时日,便被权知大理寺少卿的董希颜看上了,想要抢去大理寺,想来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性子少会有些变化,却未料得,竟是依旧同从前一般。
不过也正是因为其人能宠辱不惊,秉持本心,才能一路得人信重罢。
这个浅浅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陈灏也未有深究,他随口问了几句顾、张二人往日交集,便命众人坐得下来,商议起广源州的军情来。
如果一应顺利,像从前那般去抚州、吉州平叛,只要保安军的三千兵马做主力,再加上附近州县的厢军,便已经足够了。张定崖已是整顿好兵士,稍事休息便能出发,很是方便。
可如今是要去广源州,少不得要重新整调荆州、潭州兵力。
等到天色已经全黑,陈灏才将各人负责的事项全数分派下去。
潭州知州与通判早已在堂中设了宴席,众人草草吃了一顿饭,各去办事不提。
顾延章的差遣乃是随军转运,与陈灏一般,都有着便宜行事之权。
他从前只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役夫时,被借调在保安军中,都能借力使力,协助周青做好军中运转之事,更何况到得如今,早有了几年的历练,更在赣州掌过十数万流民的安抚、数万壮丁的修渠之事。
短短两三日功夫,顾延章便把自己份内的事情全数打理好了,还能腾出手来,帮着潭州整理了一遍转运流程,以备日后所需。
这日夜晚,与陈灏禀过手里事务的进度之后,他回了驿站之中。
顾延章这一次出发得甚是仓促,连幕僚都来不及好好寻。
他原本手下的三个人,王庐早已靠着流民抚济法的撰写之功,得荐外出为官,另一个许明,早借着上一回面圣之机,并在京城之外协抚流民的功劳,入了京都府衙当差。
剩下一个孙霖,本身家中便有些能耐,有了福寿渠的功绩在身,他早早便入了官,如今正告了假闭门在家准备锁厅试。
孙霖本身才学很是一般,想要考过发解试,几乎没有太大的可能,可若是要考专为有官人设置的锁厅试,就容易太了。
三个幕僚,短短一年的功夫,各自都得了官,还俱都有了不错的差遣,这让少两年前便中了进士,如今还在候缺的选人眼红不已。
然而作为他们的举主,顾延章虽然替三人高兴,却也有些无奈。
寻常官人的幕僚,哪怕是跟着高官,至少也要跟着七八年之后,才一个个逐渐得官,像许明三人一般,不到两年,便全数有了官身的,不说绝后,也算得上空前了。
本以为一时之间,他竟是落到手头无人可用的地步。
也是赣州的功绩太足,顾延章到底资历浅薄,不能大肆封赏,便把功劳都往下分。这样的举动,便成就了如今令旁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有了许明三人作为示例,这一回南下广源州,纵然知道去的地方是广南,也依旧有无数学子前赴后继,趋之若鹜,无他,为功劳,为官身耳。
第四百零六章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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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夜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七章 夜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七章 夜谈
顾延章原本还以为自己至少要在学士院中待上三四个月,是以并不忙着找幕僚,谁晓得一夕之间,风云变幻,此时再来细细挑选,却是来不及了。
他只能请柳伯山帮忙从自荐的良山书院学子中寻了几个,此时尽数带了过来,又有原本赣州城中的吏员黄老二,原名叫做黄二觉的,自请弃了了吏身举家来投。
顾延章用他用得顺手,便尽数收下了,此番一齐带来南征。
黄二觉虽然相对老实听话,可到底是年胥吏出身,做事周到却又透着三分狡猾,顾延章便把几个良山书院出身的学子交给他带。
回到驿站的时候,黄二觉已在里头等候,将白日里头做的事情一一回禀之后,他也不耽搁顾延章休息,很快告退了。
趁着还未到得广南西路,晚间居然剩了点时间,顾延章脑子一连绷紧了大半个月,终于得松了这一点子空隙,忙坐了下来,忙里偷闲,提起笔来打算给季清菱写封平安信。
他知道家中那一位素来好奇心重,便把军中稀罕事情,沿途所见,大行小事,但凡是有些意思的,全数都写了下来,因是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短短小半个时辰,便有了五大页纸。
到得后头,少不得又添了些情话上去。
他闲话写得快,写情话却是写得极慢,总觉得写这一句不够好,写那一句又味道太淡,半个小时过去了,半张纸都没填满,只一句话就推敲了半日,嘴边却尽是笑,连觉都不想睡了,只想给家里的人好好琢磨写情书。
正写得起劲,忽听外头一阵敲门声,有人隔着门唤道:“延章睡了未曾?”
顾延章此时脑子里头都是情话,压根没有怎么听到,倒是一旁松节提醒道:“官人,好似是张都监的声音。”
松节一面说,一面去应门。
才把两扇门拉开,果然从外头闪进来一个人影,满脸是笑地边往里头走,边道:“我顺路打这边过,见你房中灯还亮着,想着当是还未睡,便来看一看,同你说说话!”
来人的一张俊脸上满是笑容,步子跨得极大,说话之间,已经走得近了。
他话语之中透着高兴,此时已是半夜,却是全无一丝疲倦之态,欢欣雀跃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才打了鸡血。
果然是张定崖。
顾延章见得他,且惊且喜,忙把笔放下了,站起身来迎上去,问道:“你今日竟不用点兵?潭州城中厢军可是整好了?过两日便要出发,来不来得及的?”
张定崖哈哈一笑,道:“也不看是谁在整,既是我亲身出马,自是不在话下!”
他说完这话,转头对着站在门口的亲兵吩咐道:“我同顾勾院还有话要说,你先回去休息罢。”
那亲兵踌躇了一刻,心中有话,却又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问,只拿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张定崖,里头写满了话——
哪里是顺路往这边过,顾勾院在东边,您的屋子却是在西边,说是南辕北辙也不为过,怎的在您口中就变成“顺路打这边过”啦?
都监,您说有话要同顾勾院说,叫我回屋休息,可如今更鼓早已敲过三更了,这般晚,你们要说些什么话?白日里头便不能说吗?
况且再一说,您叫我回去休息,究竟是怎么个休息法啊?我回得去,是该在外屋守着门等您回来,还是直接回屋去睡?
到底要不要给您留门呐?!
只可惜亲兵的眼睛再会说话,哪怕里头盛了一份万言书,也禁不住张都监连头都不回。
张定崖好容易找到机会来同顾延章坐一坐,只觉得时间紧得很,少话来不及往外倒,哪里还有功夫腾给后头的小兵,自然是任由那一双带着困惑,又带着一星子没擦干净的眼屎的眼睛望穿了“秋水”,也不做理会。
那亲兵等了好一会,却是叫又不好叫,眼见旁边松节已是站在门边等着关门了,只得三步一回头地走得出去,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
且不说那一个小兵困得泪水迷眼,回得屋中,因心中忐忑,只得卷了铺盖在外屋地上睡,也不敢把门锁了,提心吊胆了一夜。这一厢顾延章同张定崖留在房中,你一言我一语,撩起了谈兴,简直是半分睡意都没有了。
两人一别经年,虽然当中偶有书信往来,究竟不是很方便,哪里比得了此番当面侃侃而谈。
顾、张二人皆是出众,自上回在京城相见,之后各有际遇,如今均是青云之上,一个是军中顶顶年轻的都监,一个是朝中声名鹊起的新进能臣,各自将自己经历道来,哪怕简之又简,也能说上一日一夜都不带停的。
因得了吩咐,几个侍从早自去睡了,剩下两人坐在桌边说了半夜话,眼见天边已是转鱼肚白了,顾延章才醒了起来,忙问道:“定崖兄莫不是明日还要去校场点兵?一时说得兴起,竟是忘了时辰,可是熬得住?”
张定崖年纪轻,本钱好,只不当一回事,笑呵呵地道:“眯一会便罢了,若是来不及,擦把脸也挨得住。”
说到这一处,他似想起来什么似的,犹豫了一会,方才问道:“延章此回来,妹妹可是留在家中?”
他称呼季清菱,连姓都不带,倒是一副把自己当真做了亲哥哥的架势。
顾延章同他相处日久,知道其人性格,倒是不像从前那样防备,此事听得问,想到季清菱,面上也忍不住带出笑意来,道:“广南气候不好,又是阵前,实是不好带她来,她自留在京城,我托了师娘帮着照看,也便宜些。”
张定崖便喃喃道:“究竟一个人在家里头,少不得有些无趣……”
他嘀咕了这一句,又抬头望了望顾延章,酝酿了半日,方才问道:“延章到得潭州,要不要往家里头送些土仪、书信回去,也当报个平安?”
说完这话,也不待对方回话,复又扭捏道:“若是要送信回去,不若也帮我带得点东西给妹妹罢?”
一面说,一面走去外间,把门边的一件东西提了过来。
顾延章这才发觉,对方进门时竟是带了一个笼子,因那笼子不大,上头还盖了薄布,塞在一旁,他也没能发觉。
此时笼子上头的薄布一撩开,里头两只胖得球一般的鸟儿便“叽叽叽”地上蹿下跳起来,通体白色的毛,翅膀跟脑袋后头带着一撮黑色,绿豆般大小的黑眼正昂起来看着自己。
??
定崖兄这是……给清菱……千里送鸟雀?礼轻……情意重?
第四百零七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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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七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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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礼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八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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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礼物
此时百姓爱养狗,却是为了守更,而京城府第中的贵人们,也常养些狗狗猫猫的,闲时作为消遣。
顾延章从前就听说过,后宫之中,张太后同杨皇后都爱养猫。济王赵颙曾经在前者寿诞之时,送过一只长毛,色白黄的狮猫,那猫儿不能捕鼠,却是姿容妩媚,叫声酥嗲,极得太后贵爱。
有一回那狮猫走失了,宫中遍寻不得,还劳动京都府衙帮忙在坊市间找寻,后来闹得大了,被御史台接连奏本大参特参,将天子骂成狗,后来倒是又在宫中找回来了。
贵族中人,养猫养狗、养鱼养马的都很。
然而养鸟的……
也不是没有,却一般都是鹦鹉、八哥,要其能口吐人言,才能物以稀为贵。
从潭州到京城,哪怕是马不停蹄,也要走上大半个月,此时盛夏,两只鸟儿跟着车马长途跋涉,光是途中要耗费的人力精力,都不在少数,若是只为了送普通的动物,倒还不如直接在京城里头买。
除非这两只胖鸟能说人语……
可无论是鹦鹉还是八哥,之所以能说话,鸟喙几乎都要比寻常鸟儿更长更大,才装得下灵巧的舌头。像眼前这一只一般,鸟喙小小的,拿一粒松子仁放在旁边,好似都要比它们的嘴尖大,这般的鸟儿,能说话吗?
还是说,这其实是做一个“青鸟殷勤为探看”的意思在里头?
这般想着,顾延章瞥了一眼张定崖,又把心中这个念头给推翻了。
且不说定崖兄有没有这个心思,凭他这个武脑子,应当还想不到这样的典故上头……
张定崖却是浑然不觉,只指着那两只上蹿下跳的胖鸟,乐呵呵问道:“好不好看?买的时候那店主人家就说,这东西圆球似的,顶顶讨人喜欢,无论是姑娘家也好,妇人家也好,没有不爱的,摆在家里头,逗弄一下,也能做个消遣,虽然不会说话,却比那鹦哥还要有意思!”
又蹲下身子,去撩那鸟,笑着道:“妹妹在京中一个人,甚是孤单,倒不如有两只鸟儿陪着,叽叽喳喳的,也怪有趣的。”
顾延章这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两只鸟儿来。
毛绒绒的,两只小眼珠子黑漆漆的,正扑扇着翅膀歪着脑袋往外头看,左张有望的,看起来活泼异常。
“店家说,这鸟儿在他家里头豢养了好几代,全不怕人,也爱干净。”
张定崖唯恐自家寻的礼不受这个兄弟待见,又急急地解释道。
顾延章只得又凑得近了研究一回。
这样来看,单论长相,确实是怪可爱的。
长着这样一张脸,又有这样的神态,纵然不会说话,好像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情了。
只是有没有意思……还得清菱说了才算……
至于清菱……才不会被这些东西的表象所迷惑!
心中泛着酸味的顾延章,早忘了曾经自己送的白肚黑螃蟹,比起这两只鸟儿不晓得逊色了少倍,若是单论给姑娘家送礼的功底,顾、张两位,其实着实是一对兄弟,两人半斤八两,谁也没本事笑话谁。
***
虽然心中含酸,顾延章还是把张定崖送的两只白黑相间的小胖鸟同着自己的家书一并往京城送了,少不得在信中解释几句那鸟儿的来历,又问“喜不喜欢”,再问家中那一位,自己当否给她添几只狮猫、狮犬,或是漂亮的鱼儿养来玩。
等到土仪、家书、鸟儿等物一一送了出去,此处大军终于整顿完毕,三千保安军作为先锋,另有潭州厢军充当主力,拔营而起,直奔广源州去了。
这一回的平叛并不像原本预计的那样简单。
吉州说是乱民造反,其实本质上乃是广信军中被裁的兵士揭竿,他们若是留在吉州、抚州二地,本就是从小生于斯地、长于斯地,一旦朝中带兵杀到,里头都是从前乡里旧识,总归不好肆意妄为。
两州原本清净,虽然不如京畿大州繁华,却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挨了一年的天灾,朝中的救济从未断绝过,更兼顾延章在赣州抚流民,更是让乡民返乡之后,各自也有了些余钱去讨生活。
这一番叛军揭竿,其实当真数起来,并不是很能说服百姓,倒要被父老乡亲劝,毕竟刀枪不长眼,寻常人,谁又愿意打仗呢?
有了这些前提,官军劝起降来,也容易许。
也是因着这个,原本陈灏并不是特别紧张,反倒胸有成竹,认定只要三千保安军在手,只要派得一二将领进城劝降,也许都不用怎么打,便能把叛平下来。
然而形势却是变得很快,乱民竟是舍了本州,径直朝着广南而去。
此时所有情报都是隔山隔水而来,其中底细,暂未知晓,只他们若是当真取了广源州,一则广信军本就在那一处驻守了许年,熟悉当地环境,二则该地盛产金矿,若是占了地方,往东又是贺州、往北是邕州、宜州,兵械充足,粮食也够,驻守上十年八年的,一个不好,还能躲进深山里头。
而更麻烦的是,一搅和进了广源州,说不得便会引起交趾触动。
大晋同交趾这几年一直摩擦不断,碍于北蛮那一厢的事情,朝中并无力气同它计较,可若是有了吉州这一支知己知彼的生力军在,单纯叫交趾借来生事已是麻烦,到得最后,若是被裁晋兵投了交趾,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且不说这一厢陈灏、张定崖领着南征平叛之军日夜兼程,又有顾延章居中转运,大军三程并一程,自湘水转灵渠,转眼已是到了广西。而京城之中的季清菱,依旧是半点不知道,旬月之后,会有两只白毛鸟儿带着“张大哥”的心意而来。
她此时正在杜家同侍疾的柳沐禾说话。
杜老太太并不蠢,相反,她是个极为精明的老太太,能计会算,带着十分乡人的狡黠。
她为杜檀之、为杜家计算的时候锱铢必较,一丝一毫也不愿意放过。
不管是李家的那七万贯的脂粉钱、天波门左近的院子、滑县的五十顷地、李家那一个妇人给自己二儿子续的香火,还是柳沐禾家的大儒背景,漫天人脉,她都不舍得丢掉。
第四百零八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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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八章 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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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 心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九章 心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零九章 心慌
在杜老太太心中,那些个好处虽未吃到嘴里,却已经几乎等于进了她家的门,只要有一分希望,都是不肯放过的。
当日听得杜檀之一番说服之后,杜老太太依旧将信将疑,等到过得几日,她寻了个机会,只想找当日那静贤师太好生问一问有关智信大师所言,欲要从中找些名正言顺的事来折腾。
然而莫名其妙的,静贤师太竟然遍寻不着,听得庵中人说,近些日子将逢观音诞辰,师太只在庵中清修,暂不理红尘之事。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杜老太太信佛这些年,早熟悉了姑子们的习惯,越是观音、佛祖寿诞,越是该是她们上门讨香火钱的时候才对。
她便学得旁人递了帖子进去,却如同石沉大海,一点回复都没有。
再去找往日那些个常常上门说话的尼姑,也都人人都避她如虎。
此时此刻,再蠢的人也该知道其中有不对了。
老太太连忙遣人出去打听。
静贤师太也好,其余姑子也好,外头并没有什么话头,可一说到智信大师,他的行踪却不是什么秘密,而是早传遍了京城。
都是“好话”。
凭着浑身本事,被天子钦点,随大军南征,去广南同侬人、土人、交趾人弘扬佛法,回来应当必能紫衣加身了!
京城人同其余地方不同,论起朝中形势来,唾沫横飞,浑若自己白日里头也一般进过宣德门,同政事堂、枢密院的重臣们一起议过事一般;说起宫闱私密,更似自己前一夜曾经躲在天子床脚听床一样。
而今论起智信大和尚下广南之事,茶楼里头谈天的时候,闲汉们少不得拿来说道。
“智缘上师才从交趾回来没几年,想来这一回智信和尚的道不好传罢?”
“上回去好歹还是冬日,眼下这大夏天的,广南那一处瘴疠更是厉害,还有蚊虫暴雨,蛇鼠也都冒出来了,也亏得智信大和尚一心向佛,忠心为朝,果然是有大造化的。”
“也亏了状元郎的举荐之功啊!”
一旦有人提起这一句,众人便是嘿嘿一笑,各自心知肚明。
有人便纠正道:“不当叫状元郎啦!别人如今是顾勾院,唤一声转运使也不过分,等到回得来,说不定还能叫上一声顾龙图!”
又有人感慨道:“还是柳家先生的这一门弟子收得好,自家不用出手,便有人帮着做得干干净净……”
“这算什么?不是从前有话,叫做弟子服其劳,又有一说,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怪那智信大和尚自己没事去搅和别人夫妻之事,自己屙的屎,少不得要自己吃了……”
那人话刚落音,旁边围坐的人便哄笑一阵,有人提醒道:“小老弟,你且小声些,叫旁人听到了,小心要招惹是非!”
“招个屁,老子穷光棍一条,也没银子给大和尚买香油吃,家中娘子还不晓得在何处,怕他个鸟蛋!”那人嘿嘿一笑,又道,“再一说,我拿十文钱在此同你做赌,我赌那大和尚,说不得就要在南边落地生根,过得几年,芽都要发出来了,到得那时,难道他那些跟着的好人,能拿那冒的芽儿来‘是非’我?”
又招呼四周的人,道:“赌不赌,赌不赌?”
没人理会他。
倒是有人笑话道:“你倒是钻进钱眼子里头了,这等稳赚不赔的买卖,只当我们都是傻瓜吗?”
登时此处人人好笑。
天子钦点智信去广南弘法,其中缘故,京城之中但凡是爱说两句闲话的,许都能道个明白。
怪只怪智信大和尚自己的名头太响,也怪李家当日太过卖力,将那柳沐禾的传闻同大和尚的能耐四处乱吹,搅得私下里头四处都传柳先生家的女儿嫁给了京都府衙的一个推官,却被智信大和尚点出生育不能。
而此刻大和尚一被钦点,京城上下登时知道了,而举荐他的顾延章,从前或许没人关注,此一时得人说起来,却是泰半个京城都识得。
两年之前,状元跨马游街,其人风华依稀犹在;半年前,赣州城内那一桩夹着颜色的巧判奇案,如今城中还有时常有说书的拿来赚茶水钱,去到瓦子里掏上三文两文,随便什么版本,任你选来听;同样是几个月前,赣州抚流民的事情,传到京中,也颇引起了一番议论。
知道顾延章是柳伯山亲传弟子的人原本并不,此时略略一提,立时就传得遍了。
而这一回,大家才晓得,原来这一位竟是不声不响回了京,还随手一指,就令京城里头名声赫赫的大和尚栽了一个跟头。
大晋信佛信道的人不少,可往往都是全信,土地庙拜一拜,佛寺烧两柱香,道观里头也不忘去磕两个头,向来极少咬定一家不放松的。
智信大和尚向来走的又是内宅之路,通常爱道人子嗣、道人婚姻,外头人半只闻其名,却不像智缘上师一般身披重功在身,人人敬畏,听得他吃了亏,大家面上道一句“大和尚忠心为朝”,私底下却要传一番“顾勾院后生可畏”。
杜老太太派出去的人,只转得两圈,就听了满耳朵的闲话,回得来低眉顺眼地复述了一回,也没怎么添油加醋,却叫老妇人一听完,立时“哎呦哎呦”地又躺回了床。
明明只是个读书人家,也没几个做大官的,怎的就这般扎手!
可惜了那李氏厚厚的陪嫁!难道竟真的得不到了吗?!
除开惦记着这些,她也不免有些着慌。
广南那地界,她也听人说过,据说蝎子、蜈蚣、蛇虫鼠蚁遍地乱爬,到处都是毒物,还有那吃人肉的蛮子,那边连呼气都不好呼,听说也是有毒!
智信大师,不会回不来了罢?
他说了那柳氏不能生,便被折腾得这样厉害,那自家要给檀之娶李家妇,不会也成了柳氏的眼中钉罢?
好好歹歹,自己也是她祖母,便是为了檀之,她也不敢擅动的罢?
一连三个罢,罢得杜老太太心慌慌的,原本只是躺着歇一歇,装个相,却是止不住越想越想得,竟是当真心口一抽一抽地疼了起来。
第四百零九章 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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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问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章 问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章 问诊
常人年纪大了,平时又总闲着,难免有些心思重。
似杜老太太这般的,往日里头没事还东琢磨,西琢磨,更何况如今当真有事。
她自孙子得了官,越发的体胖,此时心火烧得厉害,辗转反侧,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只觉得从不仅背上满是汗水,仿若从头发根里也淌出汗来,挨到半夜,毛焦火燥,便一迭声把守夜的仆妇喊了起来。
那健妇上下眼皮打着架,硬生生熬住给她卖力打了小半个时辰的扇。
七月流火,扇子扇出来的风自然也是热的。
杜老太太汗流浃背,着实有些受不住,便催着下人去开窑拿了冰来。她惯来惜命,也不敢把那冰留得太近,只放在椅子上头,隔着床,就着那点凉意,让下人扇着风,好歹勉强把眼睛给闭上了,心中还是悬悬浮浮的,怎么也落不到实地上。
她一时想着智信大和尚,一时又梦到脚底下有毒蛇吐着信子,一夜之中,倒是醒来了好几回。
好容易挨得过了,次日眼睛还未来得及睁开,已经又是头痛又是脑重,心口撞钟一样响,别说爬起来,便是坐也坐不稳了。
她嗬嗬哟哟地叫了好一会,总算把打了大半夜扇,好容易得了休息,才坐睡在地上的仆妇给闹了起来。
此时人已经口角流涎了。
仆妇连忙去内院禀报杜檀之同柳沐禾二人。
祖母病得如此,杜檀之急急着人去衙门中告了假,又吩咐人去寻大夫来看诊,同柳沐禾一道,二人亲自守在床边。
最后诊出来是风疾。
大夫详细问了头夜伺候的丫头,又把老太太近些日子的作息问了一遍,再问有无发生什么大事,很快便把问题给找了出来。
内症是脾肾阳虚,又兼气滞痰郁,这是年的老病了,本来养着也没什么事情,偏她自己思虑不说,这几日被一惊一吓,那病根早伏得进去了。
头夜她嫌热,把门、窗都开了,屋里摆着冰,又令那仆妇对着冰给她打了半夜的扇。
老太太头顶上汗涔涔的,醒时还未有怎样,一旦半睡了过去,满头的汗水被那冷风一激,早埋的根子便被引了出来。
“幸好发现得早!”那大夫惯给杜老太太看病,早与杜檀之熟了,更知道老人家的身体情况,此时把症状一一说了一通,又道,“老人家年纪大了,年轻时候起伏经得了,还是请她想开些罢,这一回命是救回来了,只身体沉重些,人清醒过来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
说着拿针灸了一回,又开了药。
此时风疾乃是不治之症,可只要仔细将养了,活上个一二十年的,也不在少数。杜老太太时常卧床,身体本来就时好时坏,听得大夫这般说,杜檀之虽然忧心,却也松了口气。
只要命保住了,其余都不要紧,哪怕全身瘫了,也是好死不如赖活。
他如今怎么说也是个官身,奉养一个祖母并不成什么问题,况且家中贤妻性情柔顺,温柔体贴,也不是那等会虐待老人的,有她盯着,定然能好好给老太太照顾好了。
***
大夫针灸了两回,开的方子才煎好药,柳沐禾也不劳动下人,亲自端着药,用筷子撬开老太太的牙关给灌了进去,等到快未时的时候,杜老太太终于清醒过来,也能开口说话了。
她一睁眼,第一件事情便是喊“檀之”。
杜檀之立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未有走开,听得叫,连忙凑了过去。
杜老太太想要说话,却是嘴巴里好似含着一颗核桃,咕咕噜噜的,嘴巴也有点歪,从半张的嘴角处析出一条晶莹的口涎,直直滴在了枕巾上。
她抬起手,正要坐起身来,可从腰打下,竟是一丝也动弹不得,只勉强能提提手。
一时之间,老太太且惶且恐,一口气上不来,又给厥了过去。
柳沐禾急急叫积年的妇人帮着去掐杜老太太的人中。
幸好大夫未曾走,连忙又请了过来,重新施针诊脉抓药。
等到杜老太太再次转醒,已是傍晚,她还未能接受眼下的现实,只晓得拉着杜檀之呜呜地哭,连句囫囵话都说不清。
杜檀之便安慰她,并不敢说旁的,只说是昨夜被风吹了头,有些着紧,要吃一阵子药才能好起来。
杜老太太抓着这根救命稻草,怎的也不肯放手,一心说服自己,只要好好吃药,定能再同往日一般。
此时此刻,不管是田地也好,房舍也罢,哪怕此刻能有十个八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冒得出来,也一般会被她给丢到一旁,便是金山银山堆在面前,她也顾不上去看了。
世间哪有什么东西有她自家的性命来得重要!
从前杜老太太时时觉得自己命苦,三五不时便要病得一场,不是伤风,便是咳嗽,腰腿骨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可到得如今,她竟是想着只要能叫她回到原来那个时候,叫她付出什么都甘愿了。
若是此时有人能保她能蹦能跳,但要杜家断子绝孙,恐怕她也只会犹豫一下,立时就满口答应。
老太太再无心去管别的,也不肯让大夫走,只要对方住在府里,一日寻个十好几次,问来问去,都是同样的话。
她不识得字,便拿了方子叫孙子一味药一味药地给她念,又要一一解释哪一位药是治什么的,吃了是不是当真有那个效果,还追着那老大夫问自家什么时候好。
杜老太太吃了几日药,腰腿丝毫没有能动的迹象,便指着大夫一迭声骂“庸医”,又哭又闹,直要人“还我腿来!”
大夫几十年行医,什么病人没见过,一见杜老太太这个模样,就晓得是才瘫了,不能接受,只风疾本来就是治不好,叫他保证什么时候能好,就是拿他的名声开玩笑,自是不肯应承,还要找得理由告辞而去,另荐了个知名大夫过来。
莫说杜檀之眼下只是一个京都府衙里头的推官,便是他如今已经成了大理寺卿,也一般不能擅自禁人辞去,只得好好将大夫送了走,又附上了诊金同谢礼。
第四百一十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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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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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一章 刨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一章 刨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一章 刨根
送走了常用的大夫,少不得又请其余名医来看,十几日里头,进出杜府的大夫如同流水一般,却个个都摇头。
按道理,折腾这样久,杜老太太早该知晓自己是再难好起来了,可她一心自欺欺人,今日觉得脚趾头好像能动了,明日觉得小腿哪一处肉跳了,怎样都不肯死心。
杜檀之就在转官的关键之时,告了半个月的假之后,眼见祖母身体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也不能总在家看着,便销假重新上衙去了,只把家中祖母托给妻子照看。
柳沐禾原心中还对杜老太太有点疙瘩,可见了她如今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也再不去计较那样,每日捧药送饭,叫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她这一厢做一个好孙媳,可看在杜老太太眼中,却全不是那样一回事了。
智信的下场犹在眼前,顾延章从前的行事,从来都跟“良善”二字扯不上半点关系,下人出去打听,一则是确有其事,二则也得了人的暗示,自然也把他杀北蛮,死族叔,等事迹大说特说。
老太太一个乡野妇人,左耳听得害了一条命已是惶恐异常,还未缓得过来,右耳又听得杀了几百个蛮兵,简直是惊惧不已。总以为柳家收的弟子都是这般,那柳家本家教出来的女儿家,还不晓得当有心狠手辣。
她本就是在病中,心中早有了成见,再做贼心虚,杯弓蛇影,见得柳沐禾,总疑心对方看自己不顺眼,又想起从前在乡间听旁人说什么媳妇毒死婆婆,虐待老人,在内总是使阴手段,在外却是装得一副孝顺样,叫人个个口夸的。
再一想之前姑子们在她耳边说的,最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会装相,不声不响做了坏事,叫家中婆婆吃了暗亏,还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出去装自己可怜,引得丈夫站在她那一边,去同婆婆打擂台。
眼下两相一对比,可不是真的!
自己家里头明明是这孙媳妇不能生,可转了一圈回来,竟只有她一个讨了好!若说其中没有蹊跷,杜老太太却是不信的!
有了前车之鉴,她每每瞧见柳沐禾捧了药汤、茶饭过来,就不敢吃,生怕其中有什么东西,想要同杜檀之说一说,只略略露了个口风,却听得对方对媳妇十分满意,大夸特夸的口气,只觉得这个孙儿也未必靠谱了。
果然有了媳妇,便忘了本!
老太太还指着这个孙儿养老,心中万分委屈,只得自己想尽办法,在夹缝中生存。她含着泪违心说一句孙媳妇辛苦,强要自己亲信的仆妇丫头去帮着煎药,才好叫孙媳妇好好养了身体,将来生个后代是正经,又怕厨房里头都是孙媳妇的人,连饭也不敢从那里拿了,只要另在在自家院子里头辟了一个小厨房,叫亲信下人去操持。
如果说柳沐禾原本还是个凡事不想的小妇人,经了这样事情,好歹也看懂了其中的意思,她便不再沾手,每日只按时去看一回老太太,乐得轻松。
这日候得季清菱来,她便把事情同一一说了,又道:“当真是阴差阳错,谁也料不到会有今时这般。”
季清菱见她虽然近些日子日夜侍疾,可精神倒是好了起来,说话行事都再无从前恍惚之态,终于放下心来。
虽然老太太瘫了可怜,可到底有人好生奉养着,而柳沐禾与杜檀之这一对小夫妻,只要没有上头这一位在指手画脚,两人之间自是不会有半点问题的。照顾病人少有些辛苦,可这辛苦却不是很难熬,比起从前被强逼着同意兼祧、纳妾、通房,这简直什么都不算了。
杜老太太引出来的麻烦竟这般阴差阳错地解决了,简直出人意料。
此时几乎尘埃落定,季清菱为柳沐禾高兴的同时,却又有另一桩事情拿出来问。
“柳姐姐,不晓得你同杜三哥可是想过,为何李家要寻上你家?”
她斟酌了一下,还是道:“七万贯的脂粉钱,天波门的院子,滑县的五十顷地,不是我瞧不起杜三哥,说真的,这般的陪嫁,莫说是嫁给一个京都府衙的推官,便是想要嫁给大理寺的官人,也能寻到一两个愿意为财舍身的,何苦要来就此处一个兼祧?”
柳沐禾一愣。
她身在其中,自是觉得自己丈夫千好万好——确实也是好的——可此时听得季清菱把那些个嫁妆一一摆出来,仔细一想,也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季清菱又道:“一嫁二嫁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有财傍身,便是下一科榜下捉婿,状元未必能抢得到,可一甲二甲之中,却是能好好谈一谈的,可你看那李家,径直便冲着杜三哥来,连弯子都不带打一下,以财诱之不算,还要找大和尚传那等恶言,若说杜三哥是个节度使也好,翰林学士也好,都不奇怪,可他俱也不是,这又是图的什么?”
事有反常则为妖。
从前不去查这个,是因为柳沐禾自己的问题更要紧,如今麻烦的事情解决了,自然要看看后头到底闹的是个什么鬼。
柳沐禾并不蠢,听得季清菱这般说,很快便醒了过来,琢磨了一会,道:“同李家相比,三郎家中并无财可图……”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京都府衙里头推官、判官并不只杜三哥一个,纵然都有了家室,儿子总有几个罢?为了钱财,娶这样一个儿媳,谁会拒绝?若说是为了人品,当初便不会因为他考不中进士便要改门换姓,既是不为财,又不为人,还能为什么?”
她置身事外,看得更是清楚。
为了什么?
自然只能是为了权。
“我听说杜三哥就要转官了?”季清菱轻轻提了一句,又道,“不晓得转的哪一处,又是做什么的?”
柳沐禾的表情已经一点点地凝住,慢慢开口回道:“转的大理寺评事,若是不出意外,将要接管京中刑讼……”
若是按照往年的习惯,新上任的大理寺评事,到任的第一件事情,便要翻前任的旧案,来看其中是否有错判、误判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刨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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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问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二章 问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二章 问底
自范尧臣得势,从严办法之后,大理寺中已是掀起了一股翻旧账的风潮。
杜檀之在京都府衙里虽然官位不算高,却是小有实权,也略有名气,算得上是新进中的佼佼者。
凡经他手审理的案件,无不证据详实,不偏不倚,更以细致著称。
几年前,杜檀之在蓬州任录事参军的时候,官府抓劫盗,捕获三人,经过刑讯之后,已是取了口供并得了画押,要决嫌犯死狱。其时知州催促定案,要拿政绩,杜檀之却认为其中证据不足,其中犹有疑点,坚决不肯署名。
三名嫌犯见此情景,连忙翻供不肯认罪。因杜檀之不肯签字,知州的判决书便不能生效,只得先把人按押在狱,没久,州中另又捕获劫盗数名,才洗清了三人的冤屈——果然乃是被屈打成招,并非真正盗贼。
因得此桩功绩,短短数年功夫,杜檀之本官便得转了京官,后来在京都府衙中也一般地屡有建功,次翻案,颇得上司器重。
柳伯山肯把孙女嫁给他,最主要便是看中了其人端方可靠、公忠体国的品性。
如果杜檀之去到大理评事的位子上,又当真给他去翻查往年积案,凭他之能,想要找出点什么问题来,并不是不可能的。
季清菱挪了挪位子,坐得靠柳沐禾近了些,小声道:“当日我出了二千贯钱,才见得智信,既是能花钱见到的人,必当是能用钱买通的,可他全然不为所动,本是一个绝顶聪明,又在相国寺中历练已久的和尚,哪里会不知道我既肯出二千贯钱见他一面,必能掏出来给他做香油,如果当真是无意为之,顺口澄清,一则能做功德,二来能挣香火,何乐而不为。”
她顿了顿,笃定道:“可他却是那般反应,那我也只能认定,他必是被人收买了。”
“智信大和尚其时连脸面都不变一下,对数千贯钱全然不放在心上,看来后头人给他的好处不仅是这以千计的,这般算来,李家投入在此桩婚事里头的代价何其?李家可是生意人,若无十倍百倍之偿,又何苦如此行事?”
柳沐禾原本再天真,好歹也是知事明理的出身,又经得这样事,少少也长进了些,更何况季清菱点得这般清楚,她又怎会不晓得其中厉害。
当天夜晚,等到杜檀之回府,她便把事情细细说了,又道:“横竖三郎你也要去翻查旧日宗卷,不若便仔细看一看,有无涉及他家的。”
李家原本住在**坊,后来才搬到的浚仪桥街,浚仪桥街的刑狱案子乃是大理寺中另一名评事来管,可**坊因为在外城,并不隶属京都府衙,而是属于滑县管辖,正正是杜檀之接手的那一块区域。
李家当日给李萍娘榜前约婿,是早早就讲清楚了的,杜檀之自己未曾考中,后来婚事作废,他并不记恨,只觉得乃是自家能力不足,匹配不上。
如今他小有成就,开始杜老太太说李家人回头来寻,那李萍娘纵然是做兼祧妇也想要再嫁进来,虽说杜檀之并无此意,也不会接纳,可心中却忍不住的得意。
李家低声下气,许的陪嫁足,身子也放得矮,算得上是极大地满足了杜檀之的虚荣心,也肯定了他的成绩。
他总以为这是凭着自己的能干,才叫往日瞧不起自己的人重新刮目相看,可如今听得柳沐禾这般一说,简直是把整个都推翻了过去。
杜檀之不比柳沐禾,他身在其位,官场历练,原本是被虚荣心给蒙了眼睛,又因并不打算兼祧,是以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认真细思一回,立时便知道这事情并没有那般简单。
他寻人去探听了一下李萍娘头婚时带到前夫家中的嫁妆——当日李家乃是吹锣打鼓送嫁,把陪嫁都摊在明面上,并非什么秘密——不过此次许给他的二十之一而已。
杜檀之登时心中暗悚。
原本顾延章同他分析李家的时候,便说过这一门家事复杂,手腕走偏门,他当时虽然听得进去,却并未怎么郑重以待。
而今当真挖出了下头埋的根,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已经能隐隐约约察觉出下头定然别有所图。他一面佩服对方先见之明,一面又有些警惕。
此时错判乃是大罪,从前他寻出了那蓬州知州的“失入人罪”,已是叫对方被削籍为民,所有功名全部褫夺,幸好没有闹出人命,不然便是要充军流放的下场。
李家肯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走通他这一条路,究竟是为了从前犯下的案子,还是为了将来预备要得的好处?然而无论是哪一桩,定然俱是得要铤而走险。
杜檀之十年寒窗,费心费力爬到如今,虽然算不上功成名就,可也总算有了些出息,不至于像从前那般吃糠咽菜,家无恒产,惶惶无依,如果李家怀有奸猾之心,想要算计他手中权力,借以牟利也好,借以脱罪也好,全是要将他拖下水的。
杜檀之少时父亲早亡,母亲先哄他自己至少三年后才会改嫁,再哄他什么除却自家嫁妆什么都不会带走,最后哄他就算带了些东西走,也只是为了面上好看,不用几日就会给回来。
他当时年纪太小,并不懂事,只当真信了,后来与杜老太太同叔父吃得大苦,自此就有心结在,惯来恨人对他表面一套,背地一套。此时虽未知晓是否当真有被算计,却已经十分不恼火,一心要把背后事情给揪出来。
没几日交接完毕,就任新职之后,他便开始去翻往年滑县**坊的宗卷。
然则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同李家有关的案子。
杜檀之初到任上,自然有诸着紧的事情要赶着办,他只好先暂时把这一桩事情搁置下来,打算等稍微喘过气来,再去细细翻查。
然而他却是未能料到,自己在太常寺中这一番动作,却早已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第四百一十二章 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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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二章 问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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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关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关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关心
时辰渐晚,天色渐黑,可京城的潘楼街上,却是萧鼓四起,彤窗绣柱,灯火鱼龙,亮如白昼。
盛夏之夜,人只要稍微走动一下,头上、脸上、身上的汗水便开始一层一层地往外渗。
马三一边抹着汗,一边朝着御街上头的张家园子走去。
纵然比不上豪华无匹的樊楼,可这张家园子位于御街之上,地势极好,远能眺望京城夜色,近能细观街上丰饶节物,更重要的是,这一处热闹非常,外头是行人拥挤的集市,里边有说书的、唱戏的各色人等,时时都有人进进出出,再往里头,才是雅间,在这地方见面,实在不容易引人注意。
作为太常寺中的吏员,在旁人看来是混得风生水起,权重而威,可马三却是有苦难言。
京都居,大不易。
大晋厚待官员,可对吏员,却是只能用苛刻二字来形容。
马三每个月领的那点俸禄,说句实在话,便是赁住在南熏外门,也剩不下少铜板,其余衙门里头少有些油水,可太常寺,却是半点好处都捞不着。
而今有两句话,一句叫做“三班吃香”,一句叫做“群牧吃粪”。
此时就算得了官,也未必能有差遣,是以每年都会有数百名得不到差遣的选人,在三班院等候差遣。他们每到正月十五,便要一齐筹集银钱给和尚布施饭食,进香油钱,当做替天子祝寿。
他们凑出来的钱,便称作“香钱”。
三班院借着职权之便,把这钱截留了大部分下来,收入囊中。这一份钱不但官人有份,下头办事的吏员自然也能吞吃一部分,便叫做“三班吃香”。
而后者则是指统领共内外各种作坊的群牧司,虽然管的蓄养战马,并没有少经费可以使,可他们却有另一条发财门道,那便是卖马粪。
大晋未有明文规定卖马粪的钱入公账,而此时马粪很是值钱,每年群牧司的官员也好,胥吏也好,分到手的马粪钱甚至都远远超过了他们的俸禄。
其他部门的官员眼红,便给群牧司冠了个“群牧吃粪”的名头。
而对于马三来说,无论是吃香也好,吃粪也好,同他都没有任何关系,他倒是想吃,却苦于没有门路。
太常寺因为手握赦令,又掌判司,自太宗下令益其俸之后,也一般的峻其秩,平日里行事人人都盯着。官员们俸禄本身就丰厚,增益之后,纵然没有其余收入,也一般能过得很是滋润,可胥吏们却不一样了,本身就没几个钱,还没有其他收入来源,日子又怎么过得下去?
当真叫他去喝露水,吃砂土吗?
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能另想谋生之法了。
跟在张家园子的小二身后上了二楼,顺着沿途的花草回廊,足足行了小一刻钟的路,马三才立在一处雅间外头站定了。
引路的小二在外头敲了敲门之后,才把那一扇镂雕有秋菊图案的门给推开。
才跨得进去,马三便觉一股冰凉之意铺面而来,全身的燥热都被驱散了,而那黏糊糊的热汗仿佛也一瞬间就凉了下来。他转头一看,墙角处立着一大块比人还高的冰山,足有一尺厚,正往外发着白白的雾气。
好悬他没倒抽一口凉气。
不是没见过冰,却是没见过这般奢侈的冰。
夏日冰贵,寻常人家少有舍得用来摆的,不过去集市上买些冰雪凉水,雪泡梅花酒回家吃一吃,消个暑,大户人家倒是舍得摆,可最也就是用个盆装一装,就差不离了。
看着这块冰,马三已经无心去瞧屋内其余摆设、布置,只在心中暗暗算着,摆了这样大的一块冰,包这一处雅间,得费少银子。
一面想着,他脚下却是不停,直直往厅中走,只见一个五十岁的男子正坐在桌边喝茶,对方一张圆脸,身上看起来是带着些富贵的胖,穿的衣衫料子虽然上好,却不是那等极奢侈的。
他走上前去,行了个礼,笑道:“怎的是李员外亲自来了?”
按道理,生在京城,又于太常寺中当差,自是应当知晓“员外”二字并不是随意称呼的,可为着奉承,马三却是半点都没有犹豫。
都说商人位卑,可也要看什么样的商人。
这一位家中可是娶了两个县主媳妇,又有泼天富贵在身,私下里头,还有人传他曾经同三王一同出入过,同对方比起来,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胥吏,两人之间的关系同十几年前已是全然不一样了,还是客气点的好。
那“李员外”这才把嘴边的茶盏放下,露出一个笑来,和和气气的,不是那李家的李程韦又是谁。
李程韦笑着同马三寒暄了两句,却并不着人上菜,只吩咐小二看了茶,便把对方打发了出去。
马三立时就警醒过来。
这般的待遇,怎的可能只是为了接待自己。
他不由自主地坐得正了些,也不待对方问,便径直答道:“李员外想要知道这太常寺中新任官人寻常都做些什么,倒是问对人了,只拿近日上任的这一位杜评事,他一赴得任,先便是找了往年太常寺中章程律令来看,看完之后,又问了些旧日规矩,接着便叫人把往年宗卷给调得出来好一一翻查。”
李程韦这才有了些兴趣的模样,开口道:“却是不知道这些个官人们,爱调什么品种的宗卷?”
马三便道:“数就是刑狱宗卷。”
又把朝中的规矩简单说了一遍,复又笑道:“这一位杜评事,便是靠着翻案起家的,五年连跳两级,少人都比不了他爬得快,寻常的案子,哪里饱得了他的胃口,只有刑狱案子,才能出得大功绩。”
又意有所指地道:“李员外且不用操心,年前的事情了,又不是什么案子,连单独立卷都未有,只是录了个事而已,谁家没个生老病死的……却是没必要太过小心了。”
李程韦并不答话,只呵呵一笑,指着桌上的杯子,道:“尝一尝,南边送来的茶叶,我是吃不出什么好来。”
马三这便认认真真喝茶,又把杜檀之进得太常寺后,看了什么宗卷,做了什么事,一一道来,等到走的时候,随手拎了一盒子轻飘飘的茶叶出门。
第四百一十三章 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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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四章 银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四章 银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四章 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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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入李程韦所在的包房,到离开,马三总共只待了小半个时辰。
把平日里特意留意的事情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回之后,他一刻都不坐,很快打二楼回到了一楼,缀在七八个才会了钞的客人身后,一齐出了张家园子,眨眼间,便混入街上如织的人流之中。
御街的夜市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马三在街上逛了半日,且行且停,时不时站在一旁的小摊上,站着问一回价,用余光瞄一回后头没什么人注意自己,方才慢悠悠地朝家中走去。
他赁的宅子在蔡河边上。
虽然一样是穿城而过,可蔡河却同汴河、金水河不同,即使也是活水,水质却极是浑浊,不能做饮用,最只能拿来洗洗衣衫,还时时有运货的船只往来,晚间也好,白日也好,吵闹不休。
蔡河不经过内城,只在外城绕,便是想要坐客舟在京中出行,也是半点也不方便。
住在这样一条河边,夏日蚊虫,冬日又冷,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当中,凭借马三的俸禄,此处已经算得上是最好的选择了。
回到家中已是接近子时,他拍了拍门,不时,浑家便出得来应门,口中还问道:“当家的怎的今日这样迟才回得来?”
马三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也不答话,侧身闪了进去。
见丈夫手中提着一盒茶叶,那浑家把门关了,顺着伸出手来就要接。
仿佛给火星子燎到了一般,马三急急把那茶叶盒子背到身后,又拿眼睛瞪了妻子一下,斥道:“怎的恁手!”
又吩咐道:“去厨下给我整点吃的来!”
话刚落音,他复又反悔道:“且慢,你先去得孙家酒楼里帮我打两角酒回来。”
那浑家“啊”了一声,道:“不若去街口那家,眼下都快子时了,顺便给你带几个小菜回来,快快走了,省得你要饿肚皮。”
孙家酒楼在朱雀楼瓦子里,从此处过去远得很,街口哪家却只要片刻便能打个来回,她本是好心,却不想马三听得,眉毛立时皱了起来,骂道:“一来一回,不过小半个时辰,我在外辛劳一天,就只要吃个酒,你哪那么废话!”
马三平日在家中脾气惯来不小,那浑家一番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不算,还挨了骂,又被使唤得团团转,可却并无二话,摸一摸身上荷包,老老实实出门打酒去了。
却说这边马三支走了妻子,提着拿茶叶盒子回了厢房,先把门打里头插上了,又点了油灯,擎着灯仔细看了一回窗,见俱是关得紧紧的,这便一手托着灯,一手抱着茶叶盒子去了角落,先把盒子小心地放在怀里,才将那竖在墙边的大柜子挪开了。
这一处房屋的地面都是用的石板,又用泥浆封了石板之间的缝隙,柜子下头的那一小片地方,也一般是大大小小的石板铺在一起,却是比起其余地面要松动许。
马三连数也不用数,直接便熟稔地把其中的一块石板给翻了开来,伸出手去,在下头疏松的泥土里掏了掏。
很快,一封小小的油纸便被他摸了出来。
把油纸封放在地上,他将怀里的茶叶盒子取出,又掀开了盖,轻轻抖着盒子。不时,里头一角淡黄色的纸张便露了出来。
是一张汇通票号的银票子,面值二百两。
大理寺中的吏员俸禄是京中各部司中最高的,可架不住大晋寡刻胥吏,若是只靠每月的俸禄,至少要不吃不喝十年,他才能攒够这一张银票上的数额。
马三打开了那一封油纸,里面层层裹裹,包着三四张薄薄的纸,也一般是银票,张张数额不定,有大有小,大的有近五百两,小的则是一百两。
他将几张叠在一处,对着油灯心满意足地看了一回,又算了算数,最后才将新得的那一张放在了最上面,又把油纸封好,重新埋回了地下。
等将石块再次放好,又挪回了柜子,将地方布置得同没有动过的时候一般,已是过了一刻钟还久。
马三举着手中油灯,细细观察了一遍地面,觉得再无破绽了,方才松了口气,坐回榻上,心中默默算着银子的数额。
其实凭着他手中的钱财,早不需住在这鬼地方,便是在内外城交界处买一间偏僻些的宅子也尽够了,可钱财得来不义,太常寺中又行得峻法,少人盯着,别说官员,便是吏员也比起其余部司的要拘束百倍。
纵使手中有钱,他此时也不敢花,深恐被人发现了,不但钱财被追索,按着律法,自己少说也是一个发配沙门岛的下场,是以那些个银票子只能先放着,等到甚时自家离了太常寺,才能来好好享一回福。
马三在大理寺中做了二十余年的吏员,惯来是老老实实的那一个,也不出头,也不挑事,平日里头做事也许温吞些,在上峰官员们看来,却是个靠谱的。
他眼见着周围比自己资历深的、年龄大的自范大参上任后,一个又一个地被抓了出来,或因收贿赂,或因以权谋私,或仗着对规法流程的熟悉,偷偷帮着官司方行事,只有他一个,半点事情也没有沾过。
什么叫做聪明?
这便是聪明了!
那些个傻子,什么活计都敢接,也不想想自己坐的是什么位子!
范尧臣上得台后,便是大理寺卿同大理寺少卿,平日里在外头给家中人摆个席吃个酒,都要被御史参一顿。他们虽然只是胥吏,可一般在大理寺中,真要从严办事了,覆巢之下,哪里又逃得掉。
第四百一十四章 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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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巧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五章 巧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五章 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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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新来的大理寺官员将从前旧宗卷一挖,不但牵出不少前任官员,也一般牵出不少涉事其中的胥吏,此一时,便是想要改邪归正,也来不及了。
偏只有他马三,一根小辫子都没有,谁来问,他都敢说自己行得正,坐得端。
为的甚?
不过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而已。
明知手中权大,便要小心寻租,不能轻易许人。
少人曾经暗地里找过来,都被他义正辞严地打发了。
在马三看来,有钱也要有命花。只有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得的好处又足够丰富,耗的力气又少,才是值得出手的。
这样年,他也只接过一桩而已,而这一桩,回报已是能顶得过其余人几十上百桩,而他要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且不说这一处马三心中美滋滋地数着得手的银钱,却是不知道,自己前脚刚离开张家园子,未过久,就有另一行人推门进得去。
而原本老神在在坐在上位的李程韦,则是早早便守在门边,恭恭敬敬地候着来人。
雅间中燃着四根小儿胳膊粗的蜡烛,蜡身乃是白色,据说是赣州特有的产出,燃出的光烛连火尖都跳得不厉害,更是一丝异味都没有,照得屋中亮如白昼。
马三喝过的茶杯早已被撤走,空荡荡的桌面也摆满了盘盏,盘子里头或装小食,或装果子,小食是时鲜菜,件件做得精致好看,果子更是南北鲜果皆有,绿果红果,皆带着柄叶,下头又用冰镇着,冒着丝丝凉雾,颜色鲜妍可爱。
更有一小壶玻璃器皿装着的雪泡梅子茶,颜色浅黄,斜插在冰中,瓶身上是冰激出的一大滴一大滴的水珠子,叫人一看,便心生清凉之意。
李程韦不过等了片刻,却似过了千年万年一般,好容易终于把来人候到了。
是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相貌英俊中又带着几分斯文,穿一身青布襕衫,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个读书年,尚未得官的举子。
那中年男子带着四五个随从,皆是相貌普通,看着十分不起眼,其中两个跟得进了门,却在门边站定了,并不往里边走,另几个则是在门外守着。
“三官人。”见得人来,李程韦对着地方行了一个大礼。
那中年男子挥了挥手,示意他起来,自己则是迈步朝里头行去。
雅间中并无伺候的小二,也无其余侍从,李程韦连忙几步上前,把上座的椅子拉了出来,请那三官人坐下了,自己才立在一旁。
“坐罢。”那男子神色平静,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空位。
李程韦低头道:“小人站着便是,官人有什么话,尽管交代。”
一面手,一面去将那玻璃敞口瓶取了出来,另用银镊子在一旁的冰水盆中取了一只小瓷杯出来,亲自给对方倒了一杯雪泡梅子茶。
他无论是行动,还是言语,俱都毕恭毕敬,可那中年人却是半点不放在心上,也不道谢,也不抬眼,只随手取了那瓷杯,喝了一口,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去了广南?”
明明雅间里头的冰山依旧冒着寒意,此处并不带半点夏日的暑气,反而有些凉意袭人,可李程韦的头上却是几乎立时渗出了薄薄一层汗,他喉咙里卡了一下,“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认错道:“是小人行事不当,思虑不周,本想大和尚只是随手而为,却未想到会有如此后果……”
事情发生那一日,李程韦当即便急急去寻了这一位在外头的人禀了话,又请对方帮着递了解释的书信,可毕竟错已铸成,如今也不好说他与智信大和尚究竟应当谁来担当大部分责任,况且书信毕竟只是书信,比不得当面说话。
李程韦年行商,一张嘴极是厉害,说一声舌灿莲花也不为过,此时跪在地上,把当时的情形掐头去尾地说了一遍,又道:“小人本是想着借了智信大师的口,宣扬一番,只要同杜府攀上了关系,将来想要接近,确实更是容易,眼下大理寺中并不好安排人,也无人敢同外头人亲近,寻来寻去,也就是那杜檀之更为合适。”
“本来一应都安排好了,只要传言铺得开来,小人便有把握将与杜檀之攀上亲,只要做了亲,将来什么话都好说……”他说着说着,就叹了口气,道,“那顾延章本是顺带而为,因想着那权知大理寺卿的董希颜看上了他,说不得将来有可能进大理寺,看着从前,又是个军前得用的,走得近一些,并没有什么坏处,却是未曾料到,他竟那般手辣……”
言语之间,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
他造出的是一张全心全意为三官人着想的脸,同杜檀之攀亲是为了帮三官人插人手进大理寺,扯上顾延章是为了给三官人铺平军中之路,本来样样都算得极好,却阴差阳错,导致了这个结果。
行事的是智信大和尚,拆台的是顾延章,本来事情就要成了,只可惜了他一番拳拳向主之心。
李程韦一面认错,一面甩锅,错认得诚恳,锅也甩得漂亮,等到几句话说完,余光瞄了一眼对面的男子,复又重新认了一回错,道:“三官人,此时确是小人不对,智信大师毕竟本来并全无准备,也未可知那顾延章家里头娶的那一个,会是这般记仇,也不晓他们当日说了些什么,也不晓得那女子回到家中,究竟又同顾延章告了什么状……”
言下之意,惹得顾延章行此狠招,他并不知情,乃是智信大和尚自行为之。
他这一番行事,看起来十分险,可细细思量了,便知道并不要紧。
只要身在南征军中的智信大和尚同京中一通书信,把来龙去脉详细解释了,便能戳穿,可他就赌那边的信送不过来。
智信大和尚当日在那等情况下被带走,脚都不知道还能不能走路,南征军中又是陈灏的天下,更有那顾延章管着后勤,怎么可能给他机会对外联络。
等到南征完毕,十有八九,人也回不来了,还不是随他怎么说。
三官人又不是天子,就是成了天子,有那皇城司盯着,有言官看着,还会时时被人蒙蔽圣听呢!
第四百一十五章 巧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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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六章 糕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六章 糕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六章 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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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程韦这一厢巧舌如簧,嘴里飞出的唾沫星子几乎都要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洗得那养尊处优、白白嫩嫩的皮都要皱了,自觉便是古时的张仪苏秦之辩,也不过如此。
他正在卖力自辩,坐在上座的那一位中年男子听了半日,全不过心,并不做理会,只皱着眉头开口道:“此事谁是谁非,先搁在一旁,那智信我本另有用处,此时却是意外去得广南,你要如何收拾这首尾?”
男子喜怒俱形于色,说出这一番话,语气之中,全是寒意,听得李程韦心中一凛。
如何收拾?
而今只有两个办法,一是令那智信尽快自广南脱身归来,可去广南乃是天子钦点,对方身上背着朝廷之命,只要一日战事不休,叛乱未平,他人就不可能抽身。
二是找一个与智信一般名声的出来抵用,可无论是和尚也好,道士也好,一时半会,又哪里寻得出来!
智信出名,除却他自己果真有两分本事,也离不开后头诸人长时间的运作,没有漫长而细致的铺垫,突然之间声名鹊起的人说出口的话,太容易招人警觉了。
眼下两条路都是行不通的。
李程韦一时不敢开口应承。
雅间里顿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心知不好,只得勉强道:“小人这便去寻一寻,看看京中有没有哪一位大和尚是合适的,届时再请三官人定夺。”
……
……
一送走“三官人”,门才堪堪关上,李程韦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
只是短短的一回见面,对方随口几句话,他就被割走了八十万贯钱财,身上又背了三四件不好办的差事。
怨不得坊间都说赵家人小气。
别人最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这一位主,却是又要让马儿跑得快,还要让马儿回了槽,日日给他挤奶吃。
出钱不打紧,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自家当日既有本事能挣得下这份家业,也敢去攀龙身,早有拿出半数身家来成事的打算。
可如今,却不是掏钱就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了。
赵家惯来不禁人言,事涉天家的传闻,哪怕把天子的裤裆都扒下来了,只要是私下咬耳朵,不管是夜间一龙二凤也好,娘娘拈酸吃醋也好,太后偏心也好,大家说得再津津有味,都不会有人去管。
可一旦暗暗影射了大统之位,这话,便没有人敢随意乱传了。
如果合适的人选这样容易找,当日他们又何苦辛辛苦苦栽培起一个智信!
若是人选不得当,等到对方一个告发,三官人自是无事,自己却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跟着这一位,是为了将来成事之后的好处,却不是为了早早便把自己给栽进去。
李程韦面色阴沉地坐在位子上,满桌的佳肴,连动都未曾被动过,有冰镇着,越发显得李子青绿,葡萄红紫,还有那等海棠果,红中带着黄,引得人垂涎欲滴。
然而他却是半点吃的心思都没有。
究竟最近这是犯了什么太岁,哪一处都不顺利!智信的事情不安稳,杜檀之那边也不遂心,虽说在三官人面前是糊弄过去了,可后头还有不能见天日的要紧事,便像灶台下头埋着火药一般,稍微不注意,就要把人给炸死。
一旦给翻出来,自己也不用再去想飞黄腾达,平步青云了,还不如好好想一想哪种死法更舒服!
马三那边还是不能松懈,必须得要紧紧盯着才行。
一面想着,李程韦一面安慰自己。
只盼那杜檀之只一心想要立大功,去翻那大案、要案、刑案,莫要没事找事,去弄那些个毫无作用的户曹司宗卷。
***
且不说这一厢李程韦坐在张家园子的雅间里头,半日没有出来,另一厢,那中年男子出了门,跨上马,在几个侍从的簇拥下抄一条小路,绕了一圈,才从潘楼街拐进了东华门,而后赶在宫门关闭前入了宫。
他回到自己的宫殿之中,刚换好衣衫,便有侍从捧着一个食盒进得来,将那食盒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一禀了一遍。
中年男子随手指了一个黄门,对方立时走上前去,将那食盒从侍从手中接了过来。
换好衣衫,他看了看时辰,迈步出了殿,径直去了保慈宫。
行到门口,稍等了片刻,待得仪门官尖着嗓子请了一回,他才带着那小黄门进了殿内。
此刻已经过了亥时,外头黑沉沉的一片,天上虽然挂着半弯月亮,又兼繁星点点,却照不亮天地。
保慈宫中正燃着几根大烛,映得殿中亮如白昼。
宫中的大烛习惯在造的时候混入香料,此时随着烛泪一滴一滴往下流,安息香浅浅淡淡的味道也四散开来。
殿中的这一位主人不爱熏香,嫌香味冲鼻,可她毕竟年纪大了,睡眠浅,又不愿喝药,便让人把安息香混进蜡烛当中,点的时候顺着烧上那么一点,也算是帮着安眠了。
眼下,保慈宫的主人张太后,也是当今天底下身份最高的女子,正端坐在桌前,看着手中的书册。
她已经过了花甲之年,长相合乎年龄,脸上的皱纹也不鲜见,乍看上去,同寻常老太太也没有什么区别,慈眉善目的,只是眼神锐利,无论看向谁,都好似要将那人看透一般。
除此之外,她的两条眉毛也比寻常人要浓黑,衬着那一双眼睛,叫人一看就知道,这不是一个好糊弄的。
张太后听得脚步声,过了几息功夫才抬起头来,见得人,便看了看旁边伺候的黄门,吩咐道:“给三哥看个座。”
椅子很快搬了过来。
那中年男子先上前行了礼,又让身边的小黄门把那食盒递给了张太后跟前伺候的宦官,笑道:“上回圣人吃得田家铺子里头的栗糕同牡丹饼,说是极新鲜,儿子今日出得宫去,便特给您带了一盒回来。”
他正要介绍食盒里头有些什么糕点,忽见一个小黄门匆匆进得来,禀道:“圣人,陛下来给您问安。”
第四百一十六章 糕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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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流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七章 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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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流星
听得仪门官的禀话,中年男子面色微变,却是不得不站直了身体,准备迎接天子。
很快,赵芮便从外头走了进来。
等赵芮向张太后行过礼之后,那男子也对赵芮行过一礼,唤道:“二哥。”
原来他便是宫中行三的济王赵颙。
赵芮点了点头,一眼就看见了小黄门手上捧着的食盒。
那盖子已经打开,里头装着各色糕点,皆与往日吃过的样式不一。
赵芮虽未开口问话,却已经猜到了几分。
几个兄弟当中,最会讨好母亲的便是这个老三。
这一处寻的猫,那一处买的狗,坊市间找来的吃食,圃子当中得来的稀罕花。
原来三个弟弟搬出宫自行开府的时候,四弟安安分分的,只听了诏才入宫,无事便在府上待着,五弟惯爱惹是生非,虽然名声不好听,可作为藩王,如此不好听,倒不是什么坏事。
只有三弟……
既爱表现,又能生……
本还没有什么,可自从小皇子赵署连着病了十余天,断断续续,时好时坏,而与此同时,赵颙那一处却有两人有了喜,两相一对比,赵芮的心情就越发地差了起来。
如果儿子有了什么好歹……
自从赵署出生,宫中已经七年未曾再有喜讯了。纵然自己是一国之君,真龙之子,赵芮也不敢保证接下来自家还能继续有子嗣。
若是没有子嗣……
怕是要过继吧……
大晋自建朝以来,虽然在位过的皇帝两个巴掌都够数了,可最终子嗣艰难,只能靠过继的,竟有一半还,而这一半还的皇帝里头,几乎个个都晚景凄凉。
有了这等前车之鉴,赵芮不想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个。
他面上不动声色,只听着弟弟赵颙同张太后说话,偶尔插上一两句,心中想着事情。
张太后看了看时辰,道:“不早了,陛下早些回去罢,明日还要朝会。”
赵芮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来告退。
一如既往地,赵颙没有跟着他一同出去,而是行过礼后,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宫中。
听着后头的弟弟向母亲一一介绍今次从宫外带回来的糕点,赵芮一面往外走,一面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皇后说得没错。
眼下宫中子嗣不明,两个弟弟,还是早些搬出去才好。
只是像三弟这般,哪怕搬得出去,也是三天两头往宫中跑,偏又是借着孝顺母亲的名头,叫自己想要拦都不行。
他没走出几步,见前头提着灯笼带路的黄门行的方向不对,便唤了一声,道:“郑莱。”
郑莱连忙掉转过头。
“回垂拱殿。”
郑莱愣了一下,道:“陛下,已是子时了……”
赵芮点了点头。
郑莱大着胆子劝道:“此时已是更深夜重,陛下病体初愈,明日又要朝会,不若先行回福宁宫歇息罢。”
赵芮摇头道:“去垂拱殿。”
郑莱不敢再劝,只得吩咐前头提灯笼的小黄门换了路。
行了小一刻钟,眼见就要到得垂拱殿,忽然一道流星自天边划过,尾巴缀着长长的光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失不见。
比起从前见过的,今夜这一颗,亮得有些过分。
赵芮眯着眼睛望着那流星,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一股浓浓的不祥预感。
***
此时此刻,金梁桥街的府邸之中,季清菱正读着潭州送回来的信。
两只吵闹不休的鸟儿已经换了个大笼子,在屋檐下头挂了起来,秋爽探出手去,抓了些小米给鸟儿啄食,一面喂,一面同旁边的秋露道:“不若晚上还是放进厢房里头罢,此处虽然有遮挡,可究竟还有半面对着天,要是突然下起雨来,说不得要把这鸟儿给淋出病了。”
秋露也觉得鸟儿放在这里不太好,然而她却是摇了摇头,道:“一会问了夫人再说罢。”
季清菱哪里还有心思去管那两只鸟,她双颊微微泛着红,眼睛亮晶晶的,捏着手里头那一叠纸,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眼下,便是来一只孔雀在窗台上翘着尾巴开个屏,她估计也是懒得去看的。
细细看了两遍,季清菱嘴角含着笑,铺开一张白纸,提笔沾墨,开始给顾延章回信。
天南地北一来一往,此时这一封信送得过去,半五哥已是到得桂州了。
也不晓得广源州的情况怎样,叛乱甚时才能平定。
一面想着,季清菱不由得轻轻一笑,一个字才写了一半,便又将笔放下了,重新拿起那一叠厚厚的书信,复又看了起来。
果然五哥的情话,还是写在信上更好……若是面对着面,那人总爱说些没羞没臊的,虽然她也不嫌弃,可夜间的话,白日里却是不好翻出来想的。
她将烛台挪得近了些,右手托着腮,一手举着那信,正巧看到其中一段,说到他夜间回房,天已尽黑,唯有繁星、明月并清风相伴,独缺一人,便把窗户推开,引风入怀,便似与心中人一同赏月赏星一般。
季清菱便也将面前的窗扇推开,望着远处繁星与一钩弯月,微笑着出了好半晌的神,便似同眼下不知在潭州,还是在半路的那一人一齐赏月赏星一般。
窗户一开,鸟儿细小的叫声同秋露、秋爽二人轻声细语的说话声,便大了几分。季清菱心情甚好,听着这些个声音,也不觉得吵,正要伸出手去提笔,忽见天边一道长长的流星划过,尾巴又粗又亮。
“飞星啦!”
她听得秋爽小声叫道。
“好大的天火!”
秋露也回了一声。
两个小丫头开始就看过的书,讨论起流星的意思来。
“不是什么大凶之兆吧?”秋爽忍不住道。
秋露便否认道:“又不是荧惑守心,哪里有那么大凶之兆。”
秋爽便道:“可只要是飞星,好像都没什么好事……”
两个半吊子说了半日,也没商量出什么所以然来,便一齐进了屋,当做什么趣事一般来问季清菱。
“我也不太熟星象……”季清菱摇了摇头,道,“只看这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事,倒似什么人没了的样子。”
她话刚落音,便见天边又一道流星划过,这一回的,同方才那一颗比起来,虽然并没有那样大,却是一般的亮。
第四百一十七章 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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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 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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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 陨落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八章 陨落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八章 陨落
次日一早,赵芮下了朝,方才回到崇政殿,还未来得及坐下,一个小黄门便举着一份东西,匆匆进了殿,行到前头,对着天子躬身道:“陛下,孙相公府上的奏报。”
自昨日看了那一颗陨星,赵芮便一直心神不宁,此刻听得小黄门说话,更是心中咯噔了一下。
一旁侍立的郑莱晓得厉害,立刻上前几步,把那一个托盘接了过来,将上头的奏报放在天子面前的桌上。
赵芮打开才看了两眼,登时眼前好似一瞬间黑了一下一般,脑子里乱哄哄的。
是孙相公府的长子递上来的奏表。
——大晋的首相,曾经中流砥柱,力主朝堂,无论品行还是操守都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孙密,薨逝了。
纵然早有了心理准备,毕竟这几年以来,孙密一直身体不好,本来早已自请外出,是赵芮强求之下,才不得已回了相位。饶是如此,他也是半个月里头难得上一回朝,时不时便要病休在家。
然而赵芮还是有些不愿意接受。
他呆坐了半日。
孙密死了,他要去哪里寻这样一块压舱石,来镇住朝中那些个吵闹不休的臣子……
杨奎最近在养病,陈灏又被自己派去了广南,剩余的杨党没有领头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弱了,幸好范党因为范尧臣的罢相,暂时收敛了两分,双方实力虽有参差,却还不至于太过悬殊。
此时又有黄昭亮回京,孙卞回朝,几足鼎立,尚在混乱当中,正需要孙密坐镇……
如今孙密这一走,当真出了什么大事,赵芮连底气都弱了三分。
除却平衡朝堂,情感上,他也极是伤心。
赵芮登位时年龄尚小,其时张太后垂帘,政事堂、枢密院中几位老臣辅佐。
太后性格强悍,先皇在位时时常生病,她协助先皇理过事,政务娴熟。
赵家几个孩子天资都不高,然而即便是在矮子里头选高子,赵芮的资质,也只能排得了中间。
人心总有偏颇,只要是人,就不可能一碗水完全端得平。
赵芮能感觉得到,纵然自己靠着排序侥幸坐上了皇位,可在太后心中,比起爱惹事却活泼的五弟,能说会道的三弟,他的地位也许也只比没什么存在感的四弟高一点而已。
而这个情况在他登基之后,更为明显了。
一个资质寻常的小儿,乍登大宝之下,能有什么出色的表现?
几十年过去,赵芮已经不太记得做皇帝的头几年是怎么度过的,可他依旧能清楚地回忆起,在那一段时间当中,自己同母后相处时提心吊胆的感觉。
好像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一般。
一个小二,突然便要负担起亿兆子民,今日军中有人叛乱,明日有外敌犯边,一年四季,月月都有天灾,时时有祸事,昨日东边才因蝗灾饿死数百人,今日西边就又闹了水患,淹死百姓不计其数。
言官们说,这是由于天子德政不修,上天才来示警。
赵芮彼时年幼,哪里分得清什么是套话,什么是真话,天天听得旁人把责任归于自己,当真便以为是自己的问题。
许次,他做事挨了张太后训斥之后,都会忍不住想,自家究竟适不适合做这一个皇帝,如果天下苍生之命系于他一身,他做不好,会不会拖累百姓。
其时孙密兼着崇政殿说书,借史说今,将历朝历代明君昏君之事一一道来,表面讲学,未尝也不存着一丝开导之意。
数十年来,孙密而对他一直是既持君臣之礼,又有师徒之情。
等赵芮年岁渐长,张太后的势力越厚,也是孙密联合宰辅重臣,逼得太后撤帘,将他真正拱上了龙椅。
再往后,孙密在朝中便如同那一根定海神针,无论风浪再大,只要有他在,朝中便不会乱套。
早年赵芮还有些担忧,害怕孙密权柄根深,后来对方病体缠绵,时时请病之后,那最后的一丝隐忧也不再有了。
从此开始真正的君臣相得。
而今……
赵芮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眼眶已然微红。
朝会之后,便是崇政殿议事,此时诸位重臣皆已候在殿外,他呼出一口浊气,开口吩咐道:“传诸位卿家进来罢。”
未几,两府重臣按次而入。
赵芮面色依旧沉郁,他将孙密去世的消息说了一遍,点了一名翰林学士,令他起草诏书,宣布明日起辍朝三日,举朝为孙相公致哀。
孙密历任三代天子,为两朝元老,本是有资格上遗表,举荐子嗣得官的,可他一个名额都没有用,只详细安排了自己手头的事务,又推荐了几名新进之臣,最后再三答谢圣恩。
赵芮看着遗表中推荐的臣子,俱是同孙密往来不,有些甚至也许同他只见过寥寥数面,资历深的,不过得官七八载,资历浅的,更是只有才授官两年的,可孙密在表中的评价,却都是基于实事,极为中肯。
看着这一封遗表,赵芮心中大恸。
少庸官恶吏不死,怎的就死了这一个!
他攥着那一份遗表,又对着那翰林学士补道:“赐相公家银二千五百两,绢二千五百匹。”
想到孙密的家乡在相州,其子孙少不得要扶柩回乡,可孙家上下,无论儿子还是孙子,虽然俱是安分守己,可拿得出手的也数不出两个,赵芮索性特指派了官员去主持丧葬之事,以免出了什么纰漏。
明明没有做什么事情,可吩咐完这些,赵芮已是满身大汗,只觉得身子虚得不行。
今日朝中还有不少要务得处理,他正要打点精神,却不想外头又进得来一个黄门传话。
那黄门手中也一般地捧着一份折子进来,行到前处,躬身对赵芮禀道:“陛下,杨平章府上送来的奏表。”
赵芮听得奏表二字,早全身发冷,等到把那奏表接过,只粗粗看了一遍,更是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
他几乎要维持不住基本的礼仪,连坐都要坐不稳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一下。
殿中的重臣们见得天子神色,俱是不敢出言。
赵芮张了张嘴,道:“就在早间,杨奎……去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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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遗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九章 遗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一十九章 遗表
杨奎乃是宿将,几十年来南征北战,战功累累,打过交趾,平过北蛮,无论哪一处出了事,只要他在,赵芮夜间便能安寝。
自延州回来后,杨奎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时常告假,最近更是连着好长一段时日不曾上朝了,为此,赵芮还亲自去探视过一回,又每三日一次,命御医带着药材前去诊治。
当时御医回来回话,说杨平章身上问题最严重的是双膝、脚踝,因患风湿,几乎不能行路,除此之外,“自腠理至骨髓,外有伤,内有病,近无一康健处”。
说白了,是年行军打仗落下来的毛病。
甚至不用细问,单听御医简单说一回病情,赵芮便能猜出几处大伤自何来。
杨奎年轻时用兵勇武,性喜身先士卒,从来都是头一个出阵的。
那背部的旧伤应是打河湟藩部,肩膀的箭伤是擒反贼时落下的,还有,可能杨奎自己都不记得是哪一场仗落下来的毛病了。
后来他身居将帅之位,自然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以身犯险,只是先有广源、交趾犯边,再有延州被屠,南边瘴疠之地,潮湿之所,杨奎带兵前去平叛,兵士倒大都是荆湖、广南人,不太要紧,他一个北人,水土不服实是正常,数年下来,已是埋下了风湿的病根。
再打后去得延州,风干地冷,黄沙遍天,气候也并非怡人。
既是打仗,哪里又有那样条件好挑。
而今好容易回得来,许是全身为之一松,从前硬压下去的病便冒了头。
赵芮听得御医回话,亲自下了手谕,其中有安抚之语,只叫杨奎好生休养,本以为养个一两年,总该有所起色。
前几日,领了圣谕去杨府探视的朱保石,还上折说平章已能进食米饭两碗,精神也好了许,听得天子派人垂询,他感激涕零,自云一旦病情有所缓和,便会回朝。
谁料到,缓和到今日,竟是这样一个结果。
一日之内,居然走了两位肱骨重臣,这两个接连的噩耗,连个缓冲的空隙都没有给赵芮留下,直接把他砸得头晕目眩。
赵芮的高烧才退,暑温也还拖着个尾巴,昨日好容易才通得的鼻子,此时竟是立刻又堵上了,叫他连呼吸都不能,只好张大了嘴,用口喉来通气。
他正要把那奏表合上,却不想手一抖,竟把下头另一份奏章给落了开来——原来除却杨家的上表,杨奎的遗表也放在后头。
与孙密的遗表有相同,也有不同,杨奎这一份,举荐了族中、家中子弟四五人,却大都是闲职,另又特意点了几个名字,又在后头写了籍贯,请天子赐官。
这一份遗表想来是杨奎弥留之际才写就的,字迹甚是潦草,缺字少划,想到哪一处,便写到哪一处,并没有什么太清晰的逻辑可言,自然也没有解释这几个人的来历。
赵芮眯着眼睛看了一会。
一个名字都不识得。
他用嘴巴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指点着遗表上头那几个名字,吩咐立在一旁的郑莱道:“去看看这几个人是谁。”
郑莱连忙上得前来,认真记了一遍,很快领命而去。
赵芮低下头,继续看着手中的遗表。
殿内的重臣们一个都没有开口,俱是看向了站在列前与列中的几个人。
孙密不在,政事堂中黄昭亮立于首位,打他往后数,第四个是面无表情的范尧臣,再往后一个,是才丁忧回朝,就任回了参知政事的孙卞。
三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范尧臣更是将头微微侧开。
这个时候,他一句话都不能说。
无论说什么,都容易叫人误会。
范党同杨奎针锋相对了许年,但是一直以来,都是他这边占上风的时候。
杨奎毕竟常年在外领兵,许时候,便是有办法,也未必能来得及应对。
然而撇却政见,撇开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对于杨奎本人,无论是人品还是能力,范尧臣都是认同的。
不过这话此时说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人已经走了。
原本如果不出意外,接下来接手杨党的,应当是陈灏。只是对方如今正在南征,想来应当无暇他顾。
如今朝堂当中还有黄昭亮同孙卞,孙密走了,杨奎也走了,不晓得天子会怎么安排……
不过不管如何安排,想要扶起另一派来同自己相抗,必然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得了这一回喘息的机会,自家应当能趁势好好整一整手里的人与事了。
心中盘算着朝堂局势的范尧臣,并没有抬头,自然也就瞧不见上头天子的面色。
赵芮脸上的表情有些难看,手正微微打着颤。
杨奎的这一封遗表应当是仓促中写就的,是以有些混乱,在给几个不知来历的人请了官之后,他没有像孙密一般举荐人才,也没有评价麾下将士,却是夹了一份奏文在后头,那奏文当中逐个分析了大晋那些个不安分邻国的国力、情况,并此时军中积弊所在。
后头这一份奏文的字迹整齐,只在力道上有几分弱,墨痕也或深或浅,想来是杨奎平日病中陆续所书。
赵芮草草过了一遍,虽是囫囵吞枣,却已是认同不已。
没有人能比戎马一生的杨奎更明白大晋同外敌的兵力对比,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军中的弊端,这一份奏文并没有用什么文采,写得十分朴实,然而却把重点全部都点了出来。
孙密、杨奎本就是大晋的砥柱之臣,他们不但有如此的见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都不忘社稷安危,让赵芮一面看着,一面有些喘不上气来。
他心中着实难过极了。
两个老臣都死在任上,并没有一个享过致仕后的清福,还俱都是病死,说一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当得起。
新进的官员中,又有哪一个比得上他们?
赵芮抬起头,扫了一眼下头的众人,复又收回了目光。
还是莫要再想这些了。
他把那奏文继续往后翻。
按道理,其后的内容便应当是谢恩了,可出乎赵芮意料的是,手中纸张依旧还有不薄的一叠。
——是长长的自辩书。
第四百一十九章 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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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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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章 自辩(给moshuyan亲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章 自辩(给moshuyan亲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章 自辩(给moshuyan亲的加更)
?@??1??w??2*?n?)r????????????`&#?br1#????;?k???ie??以来,杨奎被攻讦、弹劾的次数并不少,相反,已经到让人麻木了。\r
暂把御史台的台谏官们放在一边,年前延州通判郑霖回京述职的时候,就曾经当殿弹劾过杨奎,说他有二十余桩大罪。\r
先指杨奎在延州插手茶、马、布市,擅动矿山,收受贿赂,把朝中军将当做私兵;又说他好大喜功,贪功冒进,致使厢军援军死伤大半,民伕百姓怨声载道。\r
后来被裁回到吉州的兵士叛乱之后,更有官员弹劾杨奎赏罚不公,任人唯亲。\r
前者并无证据,只是空口而言。\r
其时杨奎正病在家中,陈灏却在殿上,已是逐条逐句地反驳了回去。\r
不过二人都是打口水仗,俱无凭证。郑霖不能证明自己说的是真,陈灏也无法证实对方说的是假。\r
这件事情后来引得杨党跳出来弹劾范尧臣,两边彼此撕咬,最后是被赣州回来回禀流民下落的许继宗给打断,就不了了之了。\r
而后一回,则是范尧臣请彻查延州阵前赏罚不均之事,因当时急于调兵平叛,被赵芮强行按了下来。\r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而在后头,赵芮收到的有关杨奎的弹章,更是数都数不清。\r
然而俱都被他留中不发了。\r
某些时候,赵芮是个心软又心善的皇帝。\r
如果杨奎顺利回朝,赵芮也许会权衡一下他的势力,来决定要不要用言官们的弹章来平衡一下朝堂形势,可他一回京便请病回了府,又本是功臣,于情于理,都不好在此时做下此事。\r
虽然弹章众,可杨奎一直没有出声,也没有理会,赵芮便以为对方早已看得开了,并不在意,可直到见了这一封自辩书,他才发现,原来并不存在所谓的“不以为意”。\r
自辩书中,杨奎针对当日郑霖数出来的二十余条罪状,逐一做了解释,引了人证,引了物证,列得明明白白。\r
而针对吉州民乱之事,他先是解释了自己在延州阵前的赏罚理由,又列了数个实例作为佐证,请天子居中裁度。\r
从纸张上的字迹,就能看出来杨奎在写这一份自辩书时,心情应当十分激动,也能看出,他真的气力不剩少了,散字、脱字甚,有些地方说的话都已经前后接不上。\r
赵芮越看越是难过。\r
等翻到最后,杨奎请天子将此自辩书公布于朝,叫弹劾者举证自证,以免污了他一世清名。\r
如果是平时的赵芮,应当会清醒一些、理智一些,或许在见到这一份自辩书的时候,能更为中立地处理。\r
可此时的他,病体将愈未愈,唯一的儿子还在病中,药已经吃了半个月了,依旧不见成效,自家又刚刚遭遇了孙密、杨奎二位肱骨之臣的接连去世,这一会脑门乍冷又热,昏昏沉沉的,只皱着眉毛,冷冷地盯着立在下头的范尧臣。\r
在自荐书上,杨奎的语气虽然激动,可并无含沙射影,纯粹就事论事,不牵扯其他人,也不牵扯旁的事情,然而它的效果,却要比把范尧臣拉出来骂一百回都要来得有用。\r
谁会逮着杨奎不放,矫言污蔑他?\r
自是范尧臣一派。\r
早忘了究竟是谁挑动的两派党争,又是谁时不时居中点火,更忘了有少次,甚至是自己隐约的暗示或者默许,才叫杨奎成了靶子,被众人攻讦。\r
这一时的赵芮,只觉得像杨奎这样的忠臣,这样的能臣,竟在临死之前,还被逼得上书自辩,实在是范尧臣欺人太甚!\r
虽说党派之争,有我没他,可却也是君子之争,怎么能构陷旁人,又如何能做此小人行径!\r
天子的面色难看,眼神更难看,殿中臣子见了,都是心中一凛,不着痕迹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r
右列当中的第四个。\r
是范尧臣。\r
被这许人同时盯着,范尧臣终于感到了些微的不自在,他抬起了眼睛,却正正撞上了赵芮那一双带着冰寒之意的双眼。\r
“杨奎生前上了一封自辩书,欲要公示于朝,你们且看一看罢。”\r
让小黄门把遗表传给众人观看,赵芮的眼神,已经越发地冰冷。\r
范尧臣顿时心里头打了个突。\r
杨奎的自辩书写得很长,黄昭亮第一个拿到之后,看了好一会儿,才往后传,而在传递书纸的时候,他若有若无地看了范尧臣一眼。\r
眼睛里头是淡淡的同情之色。\r
黄昭亮毕竟隔着两个人,那一闪而逝的眼神同表情,范尧臣并没有怎么看清,可当站在他前头的臣子把那书纸递过来的时候,范尧臣已是觉得十分不对了。\r
究竟发生了什么?\r
他把那纸页接过,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看了起来。\r
一甲出身的范尧臣,虽无过目不忘之才,可一目十行,却是不在话下,不用久,就把面前的这一封自辩书看完了。\r
他的表情不变,镇定自若地把奏表递给了立在一旁的小黄门,由他传去给其余人观看,复又站直了身体,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r
然而只有他才知道,自己的公服下头的脚,已经有些立不稳了,正在微微发着抖……\r
***\r
因为天子身体有恙,今次的崇政殿议事并未久就结束了。\r
殿中臣子依次而出,等迈出了宫门,便各自朝自己的公厅行去。\r
范尧臣走得极快,而黄昭亮却是故意慢了好几步,与本来落在后头的孙卞排在了一起。\r
“听说忠礼你把家乡的老父接到京城了?”黄昭亮随口同孙卞拉起了家常。\r
孙卞应声点了点头,道:“家母已然驾鹤,独剩老父一人在乡中,倒不如接得过来,一应都方便。”\r
黄昭亮便笑着道:“早该如此了。”\r
两人寒暄着往外走,眼见就要到了孙卞的公厅,欲要分开的时候,正巧看着几个面色难看的御史聚在一处说话。\r
“也是可怜……”\r
黄昭亮意有所指地道。\r
孙卞了然地与他对视了一眼。\r
确实可怜。\r
御史的本职就是风闻奏事,根本不需要证据,不管是宰辅也好,天子也好,宗室皇亲也好,只要被他们逮到了影子,必是要好好参一顿的。\r
杨奎的自辩书,当真说起来,其实有点耍赖的意味了。\r
少人被弹劾,若是人人都像他一般要来一个通传自辩,那御史台还要不要设了?\r
“还有更可怜的在里头坐着。”孙卞望着北边,有来有往地回了一句。\r
北边的那一处屋子,是范尧臣的公厅。\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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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争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一章 争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一章 争产
在孙卞看来,其余不论,在请查延州阵前封赏这一件事情上,范尧臣确实有些可怜。
孙卞也带过兵,打过仗,也许比不上杨奎,可于阵前阵后之事,自认为是有资格评说几句的。
范尧臣的提议,并没有问题。
吉州被裁兵士民乱,杨奎就算再强辩,也不能脱开干系。
镇戎、保安、广信三军,论实力,广信军自然比不上前两军的精锐,然而即使朝中赏银与抚恤都未能给够,广信军也不至于才分到手那一丁点。
杨奎也许并非范尧臣说的那般任人唯亲,赏罚偏颇,可在请功上,必然使了小动作。
自辩书中那看起来理直气壮的理由,也只能糊弄一下赵芮那般的半桶水而已,放在真正在带过兵的将领来看,并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段。
阵上拼杀出来的,除了有限几个极为出挑,全然无法盖住的,对于其余人,想要在功绩上头做手脚,其实并不困难。
同样上一回战场,一样的功劳,用不同的角度去分析,去呈报,其人得到的封赏,是完全不一样的。
大晋立朝过百年,除却开国时那两任,真正上过战场的皇帝,一个都没有,而今龙椅上那一位,更是最远只去过近郊祈雨祭天,只要在奏章里七分真夹杂着三分假,天子又哪里又看得出来其中的门道。
并不会有人去戳穿。
这是臣子之间的默契,什么话能同皇帝说,什么话不能让皇帝知晓,大家心中都会有一道不用言明的默契。
杨奎这一手,玩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临死之前,硬生生捅了死敌一刀。不愧是战场拼杀出来的,动起手来既利落又干脆。
本以为可以借机扩张势力,不想竟是迎来了当头一棒,范尧臣估计此刻都要吐血了罢。
同黄昭亮告辞之后,孙卞回到了自己的公厅。
丁忧二十七个月下来,朝堂中发生的许大事,他都没有经历。
原本投靠过来的人已经转投门户,从前使得惯的手下早已另有差事,本来熟悉的法令早被更改。
他这一回丁忧,耽搁的不仅是时日,还有宦途。
而今靠着杨奎这死前一搏,不但给远在广南的陈灏争取到了时间,同样也给孙卞争取到了时间。
自辩书一出,看着天子如今的态度,这一阵子应当不会有人再敢去触杨奎这个霉头,自是绝了范党靠着往不能开口的死人身上泼脏水的可能,而通传全朝,更像是在打御史台同范党的脸。
至少短时间内,范党一派,做起事情来,会更收敛一些。
至于自己,能不能借着这个机会从范尧臣手里咬下一块肉,能不能尽快重新在朝堂站稳脚跟,便要且行且看了。
心中暗暗琢磨了片刻此时的形势,又想了想近日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新人值得提拔任用,孙卞手中拿着一页公文,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
孙密、杨奎二人薨逝的消息,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两人的名声一向极好,孙密自是不用说,两朝元老,泽被天下,而杨奎也是四处征战,保疆卫土,城中百姓听得这两人没了,伤心叹息之外,少不得私下嘀咕,这几年着实是邪乎,地动、蝗灾、旱涝接连而来,又有延州战事,吉州民乱,如今还走了两个肱骨之臣,也不晓得是不是天老爷有什么不满,是以降下如此警示。
而没久,杨奎的自辩书也很快传了出来。
众人不免议论纷纷。
范、杨两党之争,朝野尽知,如今那一封自辩书,究竟是辨给谁看的,又是打的谁的脸,便是食肆中端茶送水的老妇人,也能论上两句。
都说死者为大,杨奎已是不在了,自然许人都向着他,要埋怨一声范相公刻薄。
若不是范尧臣这些年着实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如今想来便要被骂得狗血淋头了。
两位重臣的逝去,自然导致朝堂势力为之大变,可对于民间来说,一时半会,却是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
季清菱听得这个消息,唏嘘不已。
因杨奎复了延州,又驱走了北蛮,便是给原身父兄报了仇,季清菱便在后院里隔空遥祭了一回,以示感怀,又在给顾延章的家书中将此事也写了进去。
顾、季两家如今都是全无亲眷,是以人情往来极少,季清菱一人在家,白日看书写字,作文温书,刻章雕石,也不忘练鞭,每两三日,便要去得一趟柳府,同柳林氏坐一坐,虽然心中依旧挂念顾延章,可日子倒是过得也自有趣味。
又有那张定崖送的那两只鸟,也不会说话,每日只叽叽喳喳地上蹿下跳,可仗着自家一副圆球身型,毛羽蓬松可爱,又时时歪着鸟头看人,白衣黑翅,不出几日,便不但把秋字头的三个丫头都全迷住了,还时不时有小丫头借着洒扫的理由,常常在那笼子附近徘徊。
想来是原主养得久了,二鸟十分亲近人,只要拿小米去撩,没有不理的,让叫也叫,不让叫也叫,小眼珠子黑漆漆的,一时都站不住,总要跳来跳去,翘着尾羽歪着头,活泼得很。
季清菱日日看着几个小丫头围着鸟儿转,甚至还抢着去照顾,被调教得四处团团转,只觉得好笑,忍不住细细写了一回“二鸟训人记”,把那二鸟夸了又夸,着人送去广南,只当博君一笑,又请顾延章帮着好生谢一回“张大哥”。
因那杜老太太突发风疾,柳沐禾在旁侍疾,季清菱轻易不便去打扰,只时不时派人去问一回情况。
她原本同对方提了李家的事情,便以为杜檀之只要去翻了大理寺的宗卷,十有八九能发现什么迹象,可听得柳沐禾的回话,竟是半点尾巴都翻不到,一时也有些好奇。
从前季清菱是看过李家争产案宗卷的,只是毕竟事隔已久,又兼事涉天家,是以保留下来的文稿并不是很,只说李程韦死后,子女二十人共同争产,最后牵出皇家,后来案子乃是天子亲判,可究竟是怎么判,其中又有什么内情,却没有记载。
第四百二十一章 争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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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争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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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探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二章 探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二章 探究
薛家铺子还有一桩好,便是冬日堂中常常堆两盆子炭,夏日墙边总放一盆子冰,街坊们贪这点便宜,有家中无事的,不舍得自己买炭添冰,便来此处喝个茶,或摆个口水阵,或摆个棋阵,一则打发时间,二则也沾个光。
门口的灶台处只做冬日用,夏时并不开火,朱六婆听得那书生点了吃食,先给他上了清凉饮子,不时便去厨下把凉面给做了端出来。
那书生吃相斯文,干干净净吸完一碗面,脸上、身上连一滴汤汁都没有溅上。朱六婆等他放了碗筷,便走近去待要收拾桌子,不想对方却是突然开口问道:“婶婶,您这店开了有二十年了罢?”
他面色有些犹豫,问起话来,也是心虚中带着忐忑的模样,听着像是南边口音。
朱六婆听得对方称呼自己婶婶,面上的笑堆得都更浓了,她虽不明白这书生来意,却是立刻回道:“哪里才二十年!”又指着中间一桌那个老头道,“他年轻时这店子就有了,到得今岁,正正好满了四十八载。”
那书生便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又把声音放小了些,问道:“那若是从前住在这保康门处的人,您少少都识得罢?”
朱六婆心中谨慎了些,并不夸口,只道:“客官可是要打听什么事情?”
她年开门做生意的,都是靠得街坊照顾,是以轻易不随意给生人透露,此时一听对方口风不对,自己跟着也紧了起来,不愿胡乱说话。
那书生双手握着一个瓷杯,里头的雪泡水其实已经喝得见底了,他却依旧没有放开,只无意识地转着那个杯子,小心翼翼地道:“从前这一处,是不是有一个姓李的大户人家?前些年搬得走了?”
听得是大户,朱六婆倒是不那样小心了,便道:“哪一个李家?这一处姓李的大户得很,这些年搬来搬去的,也有一些。”
“听说原来是做布料、马匹生意的,后来搬去了浚仪桥坊……”那书生又补道。
听得“布料”、“马匹”,又听得后来搬去了何处,朱六婆立时便明白过来,“哦”了一声,道:“你说的是裁缝李家啊!”
又道:“是有这样一户人家,你问他作甚?”
“您可知晓这一家人怎的样?家门好不好,仗不仗义的?”
朱六婆还未答话,旁边一桌子偷听了半日的,当中便有一人再忍不住,插口问道:“你同他家什么关系?问这作甚?”
那书生的脸便慢慢红了起来,又连连摆手,局促非常的样子,支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他白白的皮相,年纪不大,别人还没怎么细问,自己就缩了起来,倒叫旁人看着也不好意思太过逼催。
食肆本来也就三四桌客人,都是坊间识得的,见得此处有事,俱都望了过来,人人拿眼睛往那书生脸上看。
那书生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猴子屁股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遮遮掩掩地道:“眼见就要秋闱,明年三月便要会试了,小生初到京城,也未有妻室,眼下有冰人说了几门,便来问一问。”
他话刚落音,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食肆里的客人们此起彼伏地“哦”一声,又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是一个都不说话了。
那书生见状,登时有些无措,只坐直了身子,拿一张茫然无辜地脸望着朱六婆。
朱六婆有些心软,忍不住提了一句道:“客官是来科考的罢?可是那李家想同你榜前约婿?你怎的跑到这一处来问?他家如今都搬到浚仪桥坊了。”顿了顿,又道,“你何如考过了再说,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君,怕不是二十都没有罢?等得了进士,只要甲次高,排名前,什么好闺秀娶不到,便是三十四十也不打紧,达官贵人都要排着队来找你,何苦这般着紧。”
她这边提了一个头,旁边那些个客人们纷纷往下接了起来。
这个道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说一句先立业再成家,又有人问那书生家世,他都一一答了。
原来是个打江南赴京考发解试的,颇有几分才学,家中有几亩田地,又有两个弟弟,一个姐姐,想着凭借自己的才学,便是考中,应当也是排在三甲后头了,届时得官,名次靠在后头,也没办法运作,也不晓得要沉沦选海少年。
他见弟弟年纪也不小了,一个还在启蒙,一个则是已经拜了先生,处处都要花钱,另有一个姐姐,因江南厚嫁成风,家中无钱凑够一副嫁妆,如今已经长到十九岁还未曾发嫁,正发愁,谁晓得竟有冰人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的名字,又来寻,说是有几个京城中的大户想要榜前约婿,问他的意思。
那书生听得冰人说了一阵,觉得榜前约婿也是好事,虽说那些来约亲的大户几乎都是商人,可嫁女儿的陪嫁却甚是丰厚,自己娶了回去,两个弟弟读书的花销都有了,还能帮着铺垫一下仕途。
至于那些个达官显贵,他却是并未想过,毕竟在外人看来,一个进士已是风光无限,可在朝中官人们看来,进士也会因为排名跟人的相貌、家世、年岁,被排成三六九等。
书生自忖,自家半就是那个九等了,是以并不想太,老老实实娶个商家女,将来得个小官,过点小日子也就罢了。
他考虑的事情甚是实际,话说得也坦诚,势力得一点都不讨人厌,倒叫食肆中的客人们听了都点头夸一句孝顺,又夸一句懂事。
夸完之后,少不得帮他分析一通。
坐在堂中那一个老头道:“李家的确是富贵,只是按着你家如今的情况,倒是未必合得来,他家那个正头排行的小女儿,是不是去岁才同原先嫁的那一个和离了?”
朱六婆也跟着点头道:“不仅和离了,生的两个儿女都留在夫家,听说半点嫁妆都没留下,全数都带回李家了。”
第四百二十二章 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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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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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书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三章 书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三章 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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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书生便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又把声音放小了些,问道:“那若是从前住在这保康门处的人,您少少都识得罢?”
朱六婆心中谨慎了些,并不夸口,只道:“客官可是要打听什么事情?”
她年开门做生意的,都是靠得街坊照顾,是以轻易不随意给生人透露,此时一听对方口风不对,自己跟着也紧了起来,不愿胡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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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是大户,朱六婆倒是不那样小心了,便道:“哪一个李家?这一处姓李的大户得很,这些年搬来搬去的,也有一些。”
“听说原来是做布料、马匹生意的,后来搬去了浚仪桥坊……”那书生又补道。
听得“布料”、“马匹”,又听得后来搬去了何处,朱六婆立时便明白过来,“哦”了一声,道:“你说的是裁缝李家啊!”
又道:“是有这样一户人家,你问他作甚?”
“您可知晓这一家人怎的样?家门好不好,仗不仗义的?”
朱六婆还未答话,旁边一桌子偷听了半日的,当中便有一人再忍不住,插口问道:“你同他家什么关系?问这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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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白白的皮相,年纪不大,别人还没怎么细问,自己就缩了起来,倒叫旁人看着也不好意思太过逼催。
食肆本来也就三四桌客人,都是坊间识得的,见得此处有事,俱都望了过来,人人拿眼睛往那书生脸上看。
那书生的脸一下子红得像猴子屁股一般,过了好一会儿,才遮遮掩掩地道:“眼见就要秋闱,明年三月便要会试了,小生初到京城,也未有妻室,眼下有冰人说了几门,便来问一问。”
他话刚落音,几乎是不约而同的,食肆里的客人们此起彼伏地“哦”一声,又互相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却是一个都不说话了。
那书生见状,登时有些无措,只坐直了身子,拿一张茫然无辜地脸望着朱六婆。
朱六婆有些心软,忍不住提了一句道:“客官是来科考的罢?可是那李家想同你榜前约婿?你怎的跑到这一处来问?他家如今都搬到浚仪桥坊了。”顿了顿,又道,“你何如考过了再说,年纪轻轻的少年郎君,怕不是二十都没有罢?等得了进士,只要甲次高,排名前,什么好闺秀娶不到,便是三十四十也不打紧,达官贵人都要排着队来找你,何苦这般着紧。”
她这边提了一个头,旁边那些个客人们纷纷往下接了起来。
这个道一声大丈夫何患无妻,那个说一句先立业再成家,又有人问那书生家世,他都一一答了。
原来是个打江南赴京考发解试的,颇有几分才学,家中有几亩田地,又有两个弟弟,一个姐姐,想着凭借自己的才学,便是考中,应当也是排在三甲后头了,届时得官,名次靠在后头,也没办法运作,也不晓得要沉沦选海少年。
他见弟弟年纪也不小了,一个还在启蒙,一个则是已经拜了先生,处处都要花钱,另有一个姐姐,因江南厚嫁成风,家中无钱凑够一副嫁妆,如今已经长到十九岁还未曾发嫁,正发愁,谁晓得竟有冰人不知从何处知道了他的名字,又来寻,说是有几个京城中的大户想要榜前约婿,问他的意思。
那书生听得冰人说了一阵,觉得榜前约婿也是好事,虽说那些来约亲的大户几乎都是商人,可嫁女儿的陪嫁却甚是丰厚,自己娶了回去,两个弟弟读书的花销都有了,还能帮着铺垫一下仕途。
至于那些个达官显贵,他却是并未想过,毕竟在外人看来,一个进士已是风光无限,可在朝中官人们看来,进士也会因为排名跟人的相貌、家世、年岁,被排成三六九等。
书生自忖,自家半就是那个九等了,是以并不想太,老老实实娶个商家女,将来得个小官,过点小日子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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夸完之后,少不得帮他分析一通。
坐在堂中那一个老头道:“李家的确是富贵,只是按着你家如今的情况,倒是未必合得来,他家那个正头排行的小女儿,是不是去岁才同原先嫁的那一个和离了?”
朱六婆也跟着点头道:“不仅和离了,生的两个儿女都留在夫家,听说半点嫁妆都没留下,全数都带回李家了。”
第四百二十三章 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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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变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变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变迁
又有人道:“当日他家还在咱们保康门住着的时候,就养了有十来个女儿,如今估计更是不止这个数了,你去数一数,他嫁出去的女儿,除却从前才发家的时候只能嫁给商户,后头几乎个个都是榜前约婿,四五个女婿都在远地做官,凭着这一重关系,不晓得年年帮他捞少钱。”
有人便叹道:“旁人是店子开到哪里,生意就做到哪里,他是女儿嫁到哪里,生意就做到哪里,你同他做亲,哪里有太平日子过,我看你是个安分老实的,既是想要过小日子,还是换一个岳家罢!”
再有人道:“他家惯来爱使这套,都说老鼠生儿打地洞,当爹的是这般,如今轮到儿子,招式倒是耍得更厉害了!”
凡事都讲气氛,朱六婆一起了个头,又兼那李家在此处住着的时日尚未发家,是左近人看着起来的,众人对着他便没有寻常人那等仰视之心,你一言,我一语,倒把他家扒了个干净。
原来这李家原来并不姓李,而是姓陈,祖上一直是做裁缝的,原本在保康门一处绸缎铺子里头当学徒,后来一代一代,学徒做成了伙计,等到李程韦他父亲长到十八岁,因主家只有一个老来女,预备放在家中招赘,见李父聪明勤快,又是个上进的,便把他招入家中,做了上门女婿。
李父便主动要求改了姓。
初时因为父母俱在,还能压着这一个上门女婿,后来两个老人都去了之后,家中所有生意,都由李父把持。
那主家的女儿同李父成亲接近许年,并未有怀得一个儿女,到得后头,只能把贴身丫头给了丈夫,谁晓得李父竟是并不肯,只道自己本是上门女婿,受妻子父母大恩,并不愿意这般行事。
李父去慈幼局中抱回来一个已是满了两岁的小儿,挂在夫妻二人名下,便当做亲生子来养大,这自育婴堂领回来的小儿,便是后来的李程韦了。
李程韦从小就是个混不吝的,年纪小小,就知道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四处游逛,也不爱读书,也不爱做事,幸而李父管得严,勉强还能压住,总算大面上不难看。
等到他长到十三岁,李父忽然得了急病,不出半载,撒手归西了。
李父走后,李程韦倒似突然大彻大悟过来一般,不再像从前出去吃喝嫖赌,而是老老实实留在家中照料生意。
谁晓得李父走了刚过两年,名义上的李母竟是也突然亡故了,这偌大的家业,竟就这般落在了李程韦一人身上。
他接了家中生意之后,先后娶了两任妻子,都是京城的富户,头一任嫁得进门,不出两年便得病走了,幸好留下一个女儿,靠着这个女儿,总算把亡妻的嫁妆留了下来,也借着岳家的力,开始做起了马匹生意。
头一任妻子走后,李程韦守足了三年孝,又才又续了弦,顺带便搬去了浚仪桥坊。
他这时早非吴下阿蒙,生意已经做得很是风生水起,又兼二婚娶的妻子更是京城里头数得着的人家,家中有酿酒权。
须知此时朝中对酒水管控极严,京城中除却皇室宗亲、高品官员,其余人均不得私酿酒水,有了这酿酒权,便似有了一棵摇钱树,而能得到酿酒权,更是说明这一家背景深厚。
李程韦头婚之后,原就有好几个庶子庶女,后来娶了新妻,也是家中新生子女未曾停过,而今靠着儿女婚事,又凭着自己本事,比起当日的产业,此时的李家,比起从前,家产何止翻了百倍。
古来一直有一种说法,叫做浪子回头金不换,按道理,不管那李程韦从小品性如何不好,可长大之后,他已是一心上进,又撑起了家业,如今真正算得上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富户,虽说不再住在保康门,可无论如何,此处的坊市之间,对他都不该是这般态度才对。
然而薛家食肆中坐着的人,只要提起他,几乎都没有什么好脸。
李程韦同原先的李父一般,眼光甚好,脑子甚活,不管是做事也好,做生意也好,都是一把好手,然而他也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媚上压下。
保康门处有富户,有大户,自然也有小门小户,李程韦对待前者同对待后者,全然就是两张脸,这便算了,还屡有争树抢地,拦井拦路的行径,十分不招人喜欢。
因那李家代代住在此处,家中富庶,为人也好,李家后院之中有一口甜水井,因这一口井,那院门常年是不关的,他家并不收左近人的钱,随大家去挑水。
可自李程韦名义上的母亲走了之后,他便把那水井封了起来,要收了钱才能进去挑水。因这一张嘴脸可恶,众人宁可绕路去外头打,也不愿意去他家。
另有一桩,那李程韦本是李父自慈幼局抱回来的小儿,可随着年龄越大,他那长相同李父也越像。
李家一直在保康门处的名声很好,许周围邻舍都是看着李母长大的,少少也能看出其中有些不对,只是旁人的家事,实在不好言,人人都想着等到李程韦年纪大了,少李母就能看出来。
谁想到后来还未看出来,李父就没了。
既然这般,话也不好再说。
谁晓得,没几年,李母又没了。
众人本就唏嘘,又见得那李程韦行事如此可恶,哪里会有喜欢的,此时说起来,自然人人都说不出几句好话。
此时已是盛夏末尾,可天气却是一般地炎热,薛家食肆当中这一群客人就着这闲话,都不用人提着线头去问,便已经你加一句,我补一条,把李家几十年的变迁从头到尾数了一遍,舌头都不带打结的。
期间免不得又夹了些东家长、西家短,人人都添了好几回茶水,把那茶叶都快泡得没滋味了,才堪堪说完,直听得旁边那一个小书生,双手捧着那一个瓷杯,连喝水都不会了,只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家。
待得下午夕阳西下,众人才各自散去。
那书生逮着人一个一个谢了一回,直言自家回去先要好生读书,等书读得出来,当真中了进士,再去等人榜下捉婿算了,哪怕那些人比不上李家银子足,总归是个干干净净的,不似这一处一般乱。
第四百二十四章 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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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四章 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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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五章 推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五章 推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五章 推测
且说这一厢那书生谢过薛家食肆中诸人,也不再坐,见得日落西山,众人都各自归家,自己也同朱六婆腼腆地笑了笑,拱一拱手,这便往外走了。
他出得保康门,也并不去其余地方,借着落日的一点余晖,径直往那角门子方向而去,行至半路,便在一处小巷子附近停住了脚,等确认得地方,才拐得进去。
这正是李家未曾搬走时的住处,也是李程韦名义上母亲家中的老宅。
那书生绕着宅子走了一圈,只见前后门紧闭,门上红漆剥落,前门还罢,后门上头都垂了蛛丝,门上俱是灰尘,一看就是长久无人打扫的样子,估计是见那主家久未归来,看门的仆役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他看完了李宅,掉头出了巷子,沿着御街一路走,半路拦了小舟,沿汴河到了浚仪桥坊,在那一处寻到了而今的李宅,细细看了一回。
那书生在浚仪桥坊附近寻了间笔墨铺子,问得这家正在招抄书的书生,便进去接了两桩活,一来二去,交得几回抄本之后,便同在那铺子当中的伙计混得熟了,从那些个人口中又打听出一番话来。
他白日在浚仪桥坊附近晃着,一处地方只走一回,或寻铺子,或寻酒肆,或寻茶楼,夜间则是把问到的东西一一记录下来,过得五六日,能打听到的,也都打听得七七八八了,虽然各人的说法不一,可李家发家的过程,李程韦的家业分布,却是没有太大出入。
等到再问不出其余东西了,那书生才趁着夜色,混在人群当中,拦了小舟,顺着汴河而下,径直朝金梁桥街去了。
小舟一靠岸,他上得地,两条腿就走到了一处巷子里头,见后头无人,这才往里头走了,拍门进了一处院子,直直朝北边房舍去了。
他进了内院,熟门熟路地推开一间厢房,等到里头换了衣衫打扮,走得出来,一身簇新的服侍穿在身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却是一个极干净的小厮——果然是眉清目秀的松香。
等他重新进了内院,等人通禀之后,捏着一叠写满了字的纸走了进去。
里头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厮正坐在一个小几子上说着话。
“那中人说,李家如今已经不怎么做布料生意了,马匹生意也不像从前那般能做起来,却是开了票号,又放利钱,又得了酿酒权,还开着当铺子,她听说我识得几个字,就打算把我荐去那票号里头做学徒。”
“因我说老家没有票号,若是将来想要回去,怕是没有活可以找,只想去那布料、绸缎铺子当中学工,只要有一门手艺,以后回乡,也能自己开个铺子。”
“中人便劝我,说此时李家的绸缎、布料铺子里头无论掌柜的也好,老手的织工、绣娘、裁缝也好,原本那些个老人,俱都已经不在了,我便是去,也只能做个伙计,学不到什么东西,倒不如去那票号里头,如今对外放利收息,李家不是小气的,只要好好做,若是得了主家赏识,将来何苦要回乡,便在京城立足,也不是不可能的……”
松香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那小厮把话说完。
季清菱则是坐在上首,听那小厮将自己问得的事情一一交代了一遍,又问了许问题,小一刻钟之后,先是夸了那小厮几句,叫人赏了他两吊钱,又给人放了一日假,让他回屋好好休息。
那小厮得了夸,又得了假,还得了赏钱,喜滋滋地发誓道:“夫人且放心,我虽然年纪小,却是个靠得住的,从前管事的教过,说主家交代的事情,就是亲爹亲娘来问,也不能对外说,如今谢夫人赏,将来一定好好向松香哥哥、松节哥哥学,把差事办得又快又好,不叫主家操心半分!”
松香立在一旁,只觉得那小厮虽然话说得粗糙直白,却极是机灵,一时竟是暗自生出几分庆幸来。
此时倒回去想,从蓟县到京城,他自入得顾府,其实算起来不过七年而已,可府中发生的变化,何止翻天覆地。
主家从一个小小的学子,点了状元,任了亲民官,到得如今,入仕才短短两年,已经是朝官了。
其余且不论,单从这几年入府的丫头、小厮、管事、杂役来看,当真是一年比一年要挑人,若自己不是进府进得早,放到此时,极有可能连做个跑腿小厮的机会都没有,更毋论进得内院,跟在官人身边了。
而今府上这一堆子仆从,个个都成精了一般,想要在他们一群人当中出头,更是难上加难。
他一面想着,等那小厮捧着铜钱出了门,连忙收回了神,先将手头记下来的东西呈给了季清菱,才将这些日子听来的事情细细回禀了。
季清菱先听他说,其后才把他记下来的东西认真看了。
她撇开那些边边角角的东西不理会,只想着什么事情,会值得李程韦哪怕付出这般大的代价,也一心要巴结拉拢杜檀之。
不是有大回报,就是有大恐惧。
若说有大回报,李家如今开着票号,又做着放利钱的生意,算得上是一本万利,又才得了酿酒权,而杜檀之早不是原本京都府衙的推官,虽说大理寺评事是升迁,可对于在京城里头做生意的李家来说,县官不如现管,与其花大力气去挨上杜檀之,倒不如放点心思在京都府衙里头。
若说有大恐惧,如果只是寻常事情,李家泼天富贵,只要舍得撒钱,什么事情解决不了?
除非无法可想的重罪。
此时遇赦不赦的重罪,无非就是那样几个。
造反先就撇到一边了,纵火也同他搭不上什么关系,其余皆也不沾边,数来数去,好似他倒是干干净净。
杜檀之查过宗卷,也说李家并无刑狱在身。
可此时看他家中情况,先是父死,再是母亡,从一个从慈幼局中抱回来的弃儿,摇身一变,成了李家唯一的继承人,以此为凭借,逐渐成了今日的气候,当真是上天眷顾。
第四百二十五章 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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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回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六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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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回京
季清菱想了想,问道:“你在那保康门附近问话,可是知道那招赘的李氏,同那入赘的李父,向来身体如何?”
松香答道:“听说俱都是康健的。”
俱都康健,却是都走得这般早?
算起来,李程韦十三岁的时候,养父养母已是俱亡,两位走的时候,估计四十岁都未曾有。
她心中重新捋了一遍。
李父入赘之后,一直未能有后,他不肯纳妾,也不肯要通房,便抱了李程韦回来。
李程韦小时候,说一句混不吝已经算是给他面子,按着坊市间人的说法,十来岁就晓得出去吃喝嫖赌,便是冠一个五毒俱全的名头,也不为过。
儿子教成这样,纵然李家父母二人俱都有责任,可李程韦并不是亲生子,虽说生恩不如养恩,相处久了会有感情,可从他小时候的表现来看,养父养母未雨绸缪,实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样一个儿子,将来如何继承家业,又到底会不会孝顺父母?
如果换一个人家,十有八九会再抱养一个回来,或是想想其他办法,总归并不会只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然而李家并没有。
更有意思的是,勉强压得住自己李父急病过世之后,李程韦竟是突然醒过神来,开始发奋向上了。
而再过了两年,李氏也跟着去世了。
这个时间点,简直是太巧了。
妻守夫孝,要守二十七个月。
二十七个月之后,李氏出孝,已经可以再行招赘了。
此时她父母俱已不在,如果不招赘,嫁人也未尝不可。
李氏当时年龄应当才三十,又有偌大家财,只要放出话去要嫁人,媒人立时就能把李家的门槛给踏平。
偏偏死在这个时候。
而李氏死后,李程韦的做法也不通常理。
李家的布庄,不单卖绸缎布料,也帮人做成衣,老手的裁缝,手艺出挑的织工、绣娘,都是极难得的,可李程韦接受之后,竟是慢慢把人都打发走了。
他那时才刚刚开始做马匹生意,也并未有做得好,放着布庄稳定的进项不要,把钱往外头送,岂不是怪事?
季清菱思忖了半日,只觉得不对头。
如今已是过得太久,找不回来当日的李家人,她也不好去找,可有一个办法,却是能做一个推测的。
她遣人去寻了柳沐禾,把事情简单同她说了一遍,请对方让杜檀之帮着从京都府衙的户曹司里头,找回旧日的宗卷,查一查当日李家名下的产业,李父入赘前如何,入赘后如何,李程韦接手前如何,接手后如何,李氏死前如何,死后又如何。
李家是商户,当时不像现在有两个县主媳妇,税费是半分都没得免的。
为了估算当时李家的收入,季清菱又请杜檀之帮着查了那些年李家纳的税费,并当日在李家做工的长雇、短雇人数。
杜檀之才从京都府衙里头升职,调个宗卷,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不时便把东西都给查出来了。
李家的布匹生意一惯做得很是不错,李父接手之后,无论是新开的铺面也好,原本的铺面也好,都是蒸蒸日上,可自从李家二老走后,收息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饶是如此,凭着往年的积淀,那进账依旧非常丰厚。
可等到李程韦接手的时候,短短两年功夫,原本的收益只剩下一半不到。
此时,李程韦娶了妻,已经开始借着妻族的帮助,涉足起马匹生意。
头几年,马匹生意这一头上面的进项极少,而且并没有丝毫气色,全靠着李家原本的买卖在支撑着,可饶是这样,李程韦还是不断将以前李家布庄里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往外打发。
不挣钱的买卖卖力去做,可以说是看到将来收益,可明明是躺着就能入袋的钱,却不肯收,若说其中无内情,又怎么可能。
再兼松香说的,坊市间人人都说,那李程韦长得同李父相像。
季清菱便着人去寻访了原本的李父出身的陈家。
陈家世代都是裁缝,原本一直在李家做工,可自李父入赘之后,自然就帮他们都放了籍,一家人回老家颍州去了。
季清菱只好让松香带着两个人去颍州探查情况。
颍州距离京城,一往一返,少说也要十天,加上寻访的时间,少说也要半旬。
她便在此处一面就着手里知道的去推敲李家的情况,一面等松香的消息。
等了小十天,松香那一处还没有消息,府上却是有另一桩事情。
杨义府自襄州回京诣阙候差,因此时已近中秋,给顾宅送了不少节礼过来。
***
阔别京城两年,杨义府去了襄州谷城县中任县令。
他头回得官,一心要做出一番大事来,正好襄州地动才罢,流民遍地,想着抚济流民的是一桩大功,他便建了流民营,又在各县张榜公示,引得灾民往谷城县而去。
可因准备不足,行事步骤,他差点激出了民变,总算岳丈给的幕僚得力,帮忙把事情压了下去,又有人在朝中帮着斡旋,头年考功,功过相抵,便得了一个中等。
等到第二年,因未出什么乱子,襄州又民生渐复,他那一处靠着水,光凭运送中转,便得了不少功绩,外有十来个幕僚帮着想办法,朝中又有范尧臣帮着打点,岁中考功终于评了中上,又靠着几项政绩,终于转官回京了。
这一番外任,对他来说简直是折磨。
谷城县事情并不少,不仅才遭了灾,还常有盗贼,抚济流民已是麻烦透顶,还要想办法抓贼。除此之外,县令是亲民官,本身的杂务便极,遇得灾年,更是事情不断,辛苦异常。
虽然刑狱之事可以扔给下头胥吏去办,钱谷、赋税、桑田之事又有许幕僚在旁盯着,可杨义府还是越做越是恼火。
这哪里是当官!
如此辛苦,分明是做吏!
好容易回了京,他这一番,着实不想再外任了。
然而不想外任的话,却不能直接同岳山大人说,好歹自己也要有了谱,才方便提出来。
他想了想,在京中寻了一圈,听得顾延章去了广南,又听得对方许事迹,心中自有一番复杂,再听得如今郑时修在御史台中甚得天子器重,更是酸溜溜的,先着人送了礼去顾延章府中,又让人下了帖子,请郑时修吃席。
第四百二十六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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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六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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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七章 伯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七章 伯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七章 伯乐
接到杨义府派人送来的帖子的时候,郑时修恰才下了署衙。
他自中举得官,只在附近州县中外放了半年,稍微攒了些资历,便被天子越次钦点进了御史台,一时之间,在同榜中可谓是风头无两。
同科举子当中,除却顾延章与一名叫做王瑞来的,当属郑时修官职最贵,官位最高,也最得天子看重。
王瑞来自不必说,榜眼出身,又有孙密作为岳丈,还是个老好人的性子,就是当面骂他,他也只笑笑而已。虽然众人眼红,但看着后头的孙首相,又遇到这种打他一巴掌,他只会转身摇摇头的人,只好背地里说两句,计较得了,反被旁人觉得咄咄相逼。
顾延章更是一个奇特的存在。
于数尚在选海沉沦的新进官员们看来,其人的升迁之路,着实无法照葫芦画瓢。
状元本来就与寻常的进士不同,不需要先做一回幕僚官,去得地方外放两任三任,考功过了,方才得转京官,而是另有一条捷径。
这捷径是规矩,是惯例,是祖宗之法,也是天下士子为之奋斗的目标,虽然招人眼红,却绝不会拿来说事。
而顾延章到得赣州任上之后,桩桩功劳,都仿若东升之旭日,叫人哪怕拿手遮着眼睛,那红光也会透过指缝,照得人想要装瞎也不得。
他升得快,可因为资历不足,许功劳只能压着,比照的付出,反倒显得收获可怜了。
转官回京之后,明明刚得了进学士院修赦的差事,只要赦令修好,史书上又能记下一笔,可以说是送到手上的功劳,可这赦令的框架才堪堪搭好,他人竟又被点去了广南做随军转运。
随军转运本已是苦差,事情繁琐冗杂,一个不小心,就要酿出乱子来,更别说还是去的广南那个无人愿意沾上边的地方,这等要拼命还未必能有回报的差事,诸人看了,只有躲的,自然不会羡艳。
众人看在眼中,口中说一声“能者劳”,心中却是幸灾乐祸。
可郑时修又不同了。
他出身贫寒,家中只有拖后腿的份,妻族虽然在蓟州算得上顶尖的家族,放在京城,当真排不上什么号。
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酸起来,旁人别奢想能望其项背。
郑时修当日的殿试文章,确实有些空谈,还略带着戾气,自从被张榜贴得出来,已是给成百上千个落第秀才围在一处,从头到脚戳出无数个毛病来,有人甚至特意等着机会去找他,当面冷嘲热讽。
他气性强,哪里忍得这个,少不得出言讽刺回去,有一回竟直接同对方冲道:“你先得一个状元,再来同我说话!”
旁人为着面子,遇到同样的事,少也要和缓氛围,少不得还要谦虚几句,独他一人,半分气也不肯受,非要将对方噎得无话可回才肯罢休。
这般行事,自然不仅讨不得好,还要引得各色人等的嫌恶。
偏他甚得天子看中,在御史台中短短两年,弹劾人、事五十余项,无论范尧臣、黄昭亮、杨奎、乃至孙密,几乎每个政事堂、枢密院中的重臣,都遭过他的发难。
寻常御史,也一般敢于弹劾宰辅,毕竟对于言官来说,得罪重臣,对他们是荣耀,是名声,是未来晋升的资本,也是借以得天子看中的途径。
可他们弹劾的时候,却一定是首先揣摩过天子的意图,又估量过当前形势,才敢做此举动,并且尽量不一次性得罪太重臣,以免引火烧身。
虽说言官乃是制衡宰相的法宝,也是天子喉舌,可而今实相虚君,如果为了天子,倒把自己栽了进去,就太得不偿失了。
是以像郑时修一般,无论好歹,见天边有片云,就敢把满场的谷子都全数收了的,几乎从未有过。
他初出茅庐,横冲直撞,不怕得罪权臣,不怕触怒显宦,只要抓住机会,几乎都是往死里弹劾。
领着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汪明,曾经私下数度同天子抱怨过,说郑时修不服管制,所书所言,常常未经他的审看,便或当殿发难,或自行上本。
汪明是御史中丞,郑时修不过是御史台当中的一个言官,对于汪明而言,主动对皇帝承认自己管不住手下,一个不好,就会叫天子以为这是他能力不足。
可哪怕是这样,他还是要说,当中意思,不过就是告诉赵芮——您把人纵成这样,再窜下去,就要上天了。
对着汪明的这一番指控,赵芮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
郑时修自然是不知道在他后头,发生过许事情,可他自入官以来,深得天子看中重,不管外头少贬低之辞,赵芮对他,依旧是重用。
对着这般的伯乐,他实在是恨不得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今日下了朝,郑时修便在署衙中看着朝中新出的任命。虽然中书人事任免不管御史台的事情,可他一般为赵芮操心。
孙相公、杨平章二人溘然长逝,朝中势力又要经过一番拉锯,才能形成相对稳定的局面,对着这般混乱的情况,也不知道天子当如何是好。
等他匆匆回了府,才惊奇地发现,桌上摆着一份帖子,下头署的名字实在是熟悉又陌生。
正惊讶间,只听得旁边妻子问道:“这便是当日临县来蓟县读书的杨义府罢?”
郑时修点了点头。
蓟县清鸣、良山两院当中人才济济,尤以自己与顾延章、杨义府、张洪钩四人为甚,自家妻子一般是蓟县人,两人平常闲话,偶尔也说起过从前这些往日熟人。
郑时修的妻子谢氏,小名菀娘,乃是蓟县谢家的幺女,她识文断字,性情说斯文一点是直爽,说直接一点就是大大咧咧。
不过她这般性子,反而与郑时修极为相配,寻常人家许都是女子心思,他家却是倒了过来,男子心思。
郑时修傲气十足,与旁人相处起来,难免容易起摩擦,幸而谢菀娘全不过心,无论丈夫说什么阴阳怪气的,睡过一觉,俱都忘了。
第四百二十七章 伯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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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后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后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后悔
谢菀娘见得丈夫点头,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上回说他去了北边什么地方去当县官来着,才久,这么快就回来了?”
郑时修道:“去的襄州谷城县,那一处才地动,容易得功……”他正要继续往下说,见妻子明显没有听进去的模样,撇了撇嘴,便不再言。
同她说这个,说了也是白说,自家这个妻子,平日里喜欢的是桑家瓦子耍的把戏,玉津园里的白驼大象,蹴鞠队的比赛,恨不得一年四季,夏日、秋日、冬日,日日都是春日,没有冰雪,没有烈日,时时春风拂杨柳,能在外头玩乐一天。
果然谢菀娘只是顺口一问,听得丈夫回了话,也没怎么细听对方说的什么,便当这事情过去了,又道:“杨官人是不是邀你吃席?”
郑时修顺手打开了帖子,果然是邀席的,他便说一声是,又把时间读给谢菀娘听。
谢菀娘问道:“那你们一同吃席,是不是当日便不回来吃饭了?”
郑时修同妻子成亲已经好几年了,夫妻二人日日一张床睡着,又怎会不知道对方想法,便道:“你又要去哪一处?”
“偏巧西边金水池的晚荷开得好,上回有人邀我去赏花听曲,我念着你在家里头无人陪,便没去,今次难得你不在家,我便想着趁机去赏一回……”
郑时修奇道:“哪一时?”
谢菀娘答了。
郑时修无奈道:“你那是陪我?明明是赶着去看桑家瓦子的戏,那日我下衙了你还没回府……”
谢菀娘呵呵地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郑时修只得道:“你若是带着绍儿去,就带几个人,莫要叫小孩子乱跑。”
谢菀娘就胡乱点头应承,寻个事情出去了。
郑时修叹一口气,坐在椅子上,脸上却是露出一个笑来。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是家中老大,父母都是普通的农人,几个弟弟资质也很是一般,另有一个不但没本事,还总爱惹是生非。
本以为娶了谢家的女儿,能帮着把家里头好好整治一番,谁想到菀娘出身好,相貌好,还带着丰厚的嫁妆过来,却是这样一个性子,管一管庶务倒是没什么问题,让她去管自己父母兄弟的事情,怕不是叫鸡去抓老鼠,鸡毛都飞了一地,老鼠还在四处乱窜。
幸好岳丈也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更知道菀娘的性子,帮着自己把几个弟弟都安置在了蓟县,凭着谢家的人脉,想要照拂、管束几个人,实在不费什么力气。
有了岳丈在后头助力,他在京城做官才能做得这样轻松。
郑时修的性子,惯来爱做“舍予”的那一个,不愿做“索要”的那一个。
他时时受谢家恩惠,已经非常不自在了,偏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强力忍着,盼自己快些升官,将来也能回报岳家。
虽然这几年他已是听过太或好意或玩笑的话,说他当日不该这般早定亲,不然凭着一个榜眼身份,想要说宰辅家的女儿也好,想要说高官家的女儿也罢,随随便便拎一个出来,都要比谢家的家世好太。
可郑时修却不觉得。在他看来,这一门亲做得实在极好。
虽然也抱怨过妻子粗心贪玩,偶尔也想过如果自己有一个能干的人打理家世,想必会更轻松些,可从本心来说,郑时修却是极喜欢谢菀娘的性情的。
直爽的、粗心的,好像天底下没有什么大事一般,日子只有吃喝玩乐,天天都是开开心心。
他一面想着,一面随手给杨义府回了张帖子,答复说届时自己一定赴宴。
年同窗,好容易外放回京,若是不应邀去坐一坐,实在说不过去。
***
几日功夫转眼就过了,到了休沐,郑时修看着时辰出的门,应邀去了仁和酒楼。
杨义府包了一处雅间,此时已是在里头等着了,见他来了,笑着站起身来相迎。
郑时修连忙上前见了礼,左右一看,屋中却是并无其余人。
杨义府便笑道:“延章不在京城,其余人我就不邀了。”
他这话听着像是信口说来,可仔细一想,其中却大有深意。
郑时修笑了笑,同对方寒暄了几句,这便坐了下来。
两人便坐着谈了一回往事,又说了一回这两年里头各自经历,就着酒食,少不得要把从前同窗拿出来讨论一番。
杨义府笑道:“当日我们几人,各自有所际遇,可要论升得快,还是当属延章,我们几个加起来都爬不过他……”话说到这一处,他顿了顿,复又补了一句,道,“也只有时修兄方能与之一比了!”
他一面说,一面仿若不经意地看了郑时修一眼。
郑时修吃了半日酒,已是微醺,他本就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听得杨义府这般说,只笑道:“他是状元,又在赣州做下那样事情,升得快也是正常的,你可知朝中有人如何说他?”
杨义府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郑时修呵呵笑道:“考功司说他‘非人哉’!”
杨义府登时大笑,眼神却是微微闪烁。
两年未见,郑时修同从前相比,已是变了。
若是当年,对方听得有人这样说,脸上立时就要不好看。
可到了今日,倒似好像不当一回事了一般。
这是学会遮掩了,还是只是真的对那顾延章服气?
杨义府捏着酒杯,心中有些烦躁。
郑时修如今已是京官,听得岳山大人的意思,天子对其十分器重,如果这般发展下去,最明年,去三部里头那一处转一转,很快便能转朝官。
而顾延章,则早是朝官了!
三人明明从前相差仿佛,自家隐隐还压着其余二人一头,可如今看来,竟是自己落到了最后。
不用问为什么,杨义府也知道原因。
自家运气,着实不太好。
如果当日娶的不是范家的女儿,而是孙家的女儿,早不该是这般的结果了。
因为范尧臣女婿的身份,自家殿试排名被换,因为范尧臣女婿的身份,自家被迫去得襄州任县官,也是因为范尧臣女婿的身份,回来之后,正正遇上杨奎去世,那一份自辩书通传于朝,范党只恨不得学那乌龟,把头先缩起来,更是不可能名目张胆给自己定差遣。
如果当日娶亲,不要那样仓促就好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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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八章 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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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九章 郁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九章 郁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二十九章 郁闷
杨义府有两三分的后悔。
这后悔是隐隐约约的,每到夜深人静,便从脑海深处一丝丝地钻出来,想要按捺下去,却又无迹可寻。
娶了范氏,若说全无助益,却也不是。
可利弊相较,着实是弊大于利。
两年前集英殿中发生的事情,早在殿试发榜不久后,就在朝中悄悄传扬开了。
天子点状元,天子定排序,也是天子,把自家原本的榜眼之位,与并州王瑞来做了对调。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自家的岳丈乃是范尧臣而已!
如果自己的排位原本就不高,那杨义府也就不去纠结了,可偏偏他本已经被初考官、详定官都排了榜眼之位,竟因为这等莫名其妙的原因,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给天子撸了下来。
谁都不是傻子,圣上所谓的“不欲这等小事污了你的名声”,不过是面子上说给范尧臣听的而已,归根到底,还是异论相搅,朝堂平衡,要压住范党的气焰。
可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干系!
十年寒窗,悬梁刺股,呕心沥血,费尽心机,好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为甚偏偏这个时候,为甚偏偏是他,要被拿来做筏子!
老天这是瞎了眼吗?!
然而杨义府自是不可能同天子去讲理,也不能埋怨位高权重的岳丈,他只能在背地里案暗自咬牙。
死也想不到,榜前订婚,本该是添益的,竟变成了祸害!
没过久,新科进士授官,岳丈给他点了襄州谷城县县令的差遣,对比起郑时修进秘书省并挂职京畿上县,顾延章直接赴赣州任通判,自家这个去处,简直是连提都不好意思提。
岳山大人还要哄他说什么只“做上一年半载”、“等考功毕了,我便能顺理成章将你转到京畿上县”,再说什么“靠着水”、“灾后好建功”,另说什么顾延章去的赣州“并不临边地,没有榷场,也无大码头,平日里清晏无事,无论你再有能耐,在那一处做上三年五年的官,都立不出功劳”。
结果呢?!
别说一年半载了,如今早已过了两年,自家才堪堪回京。
所谓的“灾后好建功”,俱是说得好听而已!
灾处是这样好去的吗?!
功劳是这般好立的吗?!
越是灾处,越是事而杂,那些个灾民,日日闲得无事做,只会盯着朝廷要救济,管了吃住还不够,稍有不如意,就要来闹。
自家已是给他们建了流民营,也每日照两顿施粥,他们竟是还不知足,难道要把饭喂到嘴边才够吗?
仓促之间盖的房屋,漏水也不奇怪,春夏之交,生点霉,更是正常,地动之后那等老弱病残染上腹疾、风寒,本也是处处州县都有的事情,哪一处遭灾不死几个人??偏襄州那些个灾民竟要闹什么暴乱,害他被人上表弹劾,硬生生延了一年的磨勘。
恰好就是了这一年的磨勘,一回京中,竟就遇到杨奎自辩一事,打击了范党倒不要紧,可害得自己,竟也被拖累得不好转官。
对比起来,顾延章的运气,着实太好了!
不由自主的,杨义府已是忍不住暗暗设想,若当日去得赣州的是自己,又会如何。
赣州有白蜡虫;
赣州城内有水患,可地势却能建福寿渠;
赣州正正是吉州、抚州去建州、泉州等地的必经之路,虽要抚流民,可一州通判能动用的人力、物力与相应的资源,同自家当日一个县令比起来,简直是好上太了。
如果自己能做赣州通判,就能调动一些物资,能建更好的流民营,也有无数手下来分派官吏,便不至于像当初一般,因为材料不足,导致屋舍漏雨,又生出霉来,叫流民暴动。
万般都是命!
杨义府自认,如果当日是自己去到赣州,作那一个通判,也一般能做好!换做顾延章去襄州谷城县,作那一个县令,也一样会遭殃!
偏偏自家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如果当日他没有娶范氏,自是不会被天子掉转名次,依旧是榜眼,欲要任一州通判,连运作都不用,依旧例便能做到,去得赣州立下那般功绩,等回了京,有了叔父在后头帮忙,何愁不一飞冲天!
越是想,他就越是难受。
明明原本以为自家走的是一条捷径,谁晓得这捷径上头竟是拦了老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旁人起初绕着另一条原路,却越走越远,越爬越高,这叫他如何能忍!
可再不能忍,也只能忍下去。
岳丈大人只是暂时偃旗息鼓,却不是被彻底撇开,只要熬过这一阵子,应当就能慢慢缓过气来。如果此时得罪了他,须是讨不到好。
还是那杨奎,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要不就死早点,要不就死晚些,偏要来干扰了自己授官!
等熬过了自辩书这一阵子,少说也要三五个月,旁人爬得快的,都能二转了,自己还在这一转当中打着转。
杨义府手中紧紧捏着那一只杯子,好容易才把那不忿给压了下来,只抬起头,做一副轻松的表情,说笑一般地道:“确是‘非人哉’!延章这一番在赣州,运气、手段,缺一不可,将来时修兄去得外任,也当好好同他问几句,看看他有无什么巧妙之法能教授一番。”
又道:“可惜他已是去得广南,不晓得何时才能回来!”
顾延章回京的时间并不长,又忙于修赦,并没有太的闲工夫。
再兼他虽是在学士院中任职,主持修赦的又是范尧臣,可真正管事的却是董希颜,那一位乃是权知大理寺少卿,按着大理寺的规矩,平日中是不能私下宴饮、聚会的,管着修赦的时候,因下头人泰半都是自大理寺中抽调,是以也这般要求。
顾延章虽然编制在学士院内,不需遵此规矩,可他也自觉地减少了外出见客、宴饮次数,饶是如此,因为从前在蓟县的同窗之谊,他还是找了机会,同郑时修见了三两回。
第四百二十九章 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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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计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章 计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章 计算
同窗为友,又同朝为臣,郑时修自然会对顾延章的事情上心几分,更兼他如今在御史台任职,平日里做的就是风闻奏事,纠察百官。
吉州、抚州的乱民逃窜至广南西路,正巧交趾蠢蠢欲动,陈灏带着人领兵去平乱,正是要御史台下力关注的时候,是以杨义府一问,他立时就答道:“广源州的情况还不好说,若是顺利,估计过上三五个月,便能安定下来,若是不好,一年两年的,也许都要拖在那一处。”
杨义府听得这话,十分感慨的模样,道:“延章也是能者劳,这一番去了广南,如果有功,回来升上三两级,怕也不是没有可能。”又道,“他如今虽是随军转运,可若是平了广源州的乱事,会不会被政事堂留在广南?”
郑时修只觉得好笑,道:“他是随军转运副使,又不是广西转运副使,等到仗打完了,自然就随军回京,怎的会留在那一处!”
杨义府呵呵一笑,举杯敬了郑时修一回,一饮而尽之后,一面给对方重新满上酒,一面道:“虽是随军转运副使,可若是做得好了,难说不会被留在广南西路,也算是青云直上,旁人盼都盼不来的好事。”
郑时修向来直言,此时吃了四五分酒,说话越发地毫无顾忌,只皱着眉头道:“还是莫要再出此言了,一旦留在广南,想要回京,就难上加难了,那一处地方,着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蛮夷之地,瘴疠遍地,哪怕是做的广西转运使,在郑时修看来,也比不上在北边做个普通的州官。
况且一旦在广南任职,按着从前朝中的惯例,往后几十年,所有任职,几乎都会绕着南边走,从广南西路到广南东路,从荆湖南路到滇、贵之地,听起来都叫人皱眉。
杨义府听得他如是说,只应和地笑了笑,道:“自有朝中的相公们安排差遣,哪里是我能置喙的,也只是同时修在一处时,私下论一论而已。”
又提起筷子,给郑时修指了指面前的一盘子菜,道:“这是楼里新出的玉板鲜鲊,我回来之后偶然来此,一试之下,着实是惊喜,特想把你邀来,也尝上一尝。”
便将此事略过不提,又与郑时修说些旁的事情。
杨义府说话行事,自小就极有一套,从来自负一旦自家装起相来,凭他是谁,都能对付过去,当着范尧臣那般阅人无数,老于世事的老狐狸,都能不出大纰漏,跟更何况如今遇上的是郑时修这一个自以为是狼,其实不过是只会龇牙的小奶狗。
一桌席吃下来,简直整场都被他带着走。
一面游刃有余地同郑时修说着话,杨义府心中却是早飘到了远方。
不晓得那顾延章如今在广源州如何了。
陈灏在保安军中年,他虽比不上杨奎,也一般是老将,想要平广信军出身的乱民,说不定连刀枪都不用动几下,就能把人给劝降。
这简直就是去捡功劳的罢?
再说那陈灏,手下少人可用,偏一个都不要,只把功劳送到顾延章手上。
也不晓得他只去了延州短短半年,听说只是被人陷害,去阵前服了夫役而已,是怎的攀上了当时的都钤辖陈灏,竟叫对方过了两年,还心心念念的。
不过如此看来,顾延章一个杨党是跑不脱了。
而今他与顾延章二人,一个头上写着“杨”字,一个脸上贴着“范”字,哪怕面上和谐,实际上也早各自两派。
顾延章是状元及第,这两年中功劳甚显,名声甚大,若是广南事情了了,他随军回到朝中,以诸功劳铺地,爬起来,就更压不住了。
杨党有这样一支生力军,着实不是什么好事。
既如此,与其被其他范党中人拿来对付,倒不如自己亲自出手,也捞得一点地位,免得被其他人捡了漏去。
转瞬之间,杨义府心中已是拿定了主意。
明日罢。
自家今日才吃了酒,去见岳山大人不太好,等明日晚间,带范氏回一趟娘家,也同岳父说一回。
顾延章既是杨党,最好就不要让他回京了。
就着功劳,或任转运使,或任邕州、桂州哪一处的知州,俱都不错。
二十岁不到的一路转运使,虽然是在广南西路那个鬼地方,可也算得上是空前了,并不算辱没了他。
就让顾延章在南边慢慢转悠吧。
等广南平定下来,估计也是小半年之后的事情了,届时朝中的气氛当是会轻松一些,岳父想要安排什么事情,也更为简单。
拿阵前的陈灏、张定崖没有办法,难道还拿远居后方的顾延章没有办法吗?
又不是贬,而是给他连升几级。
这般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只要稍微同岳父提一句,他应当马上就能知道其中的好处——借力使力,也算是给朝中看一看范党实力犹存,也不算动静太大,不至于引得杨党的强烈反击。
或许岳父其实早已心中有数,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不过无论如何,自家提出这一个建议,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虽说是翁婿,可也要常常叫长辈知道自家是有本事的,也要在对方面前常常露面,不然岳父日理万机,身边又时时围着那样的簇拥,遇上什么好处,若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自己,那就是在是太可惜了。
至于天子那边。
虽然眼下看起来,那顾延章颇得天子看重,可只要人被打发得远远的,再的器重,也会被消磨光的罢?
等到明岁,又有一榜新科进士出来,新人胜旧人,天子又哪里还记得在南边转来转去的顾延章。
即便记得,有了岳父大人在后头压着,只要名正言顺,只要理由得当,让人认定那一处只有顾延章最适合,离了他,谁也做不得那样好,届时便是天子,也奈何不了罢!
短短片刻功夫,杨义府已经把明日该如何同范尧臣说话,又该如何让对方不觉得自己是在构陷往日友人,全数都想了一遍。
第四百三十章 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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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章 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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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逢源(给李茶茶.啊亲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一章 逢源(给李茶茶.啊亲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一章 逢源(给李茶茶.啊亲的加更)
话该如何切入,主意怎样出,如何显出自己的聪明,又不显出自己的狡猾。
一面在心中斟酌着用词,杨义府一面一心二用地给对面郑时修劝着酒,还能抽出半分心思,来自矜自喜一回。
顾延章再蹦跶得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自家在后头这般轻轻巧巧地一番拨弄,看起来好似只推了一下,可却能叫他至少数年之内,都无法回京。
官场之中的数年,已经可以改变太东西了。
且不说他还能不能再回朝,便是回了朝,漏了这几年,想要再像此时一般顺风顺水,已是不再可能。
如此执掌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决定他人命运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轻轻闭上了眼睛,杨义府陶醉地品着口中的美酒。
仁和酒楼中特制的琼浆液,一入口,便顺着喉管滑了进肚,又从肚子到舌头,熏出来一股再美不过的酒香。
比起往日里每一次喝的,都要更香,也更醇。
这便是夹杂着权势的味道罢!
虽然是借着岳父的势,可世上又有少人,能做到自己这般顺势而为?
这才是自家当做的事情啊!
而不是去到那穷乡僻野之地,管着一群刁民,浪费时间,做那等并无半点意义的县令。
***
两年未见,二人自是有一番契阔,直到一桌席吃到酉时,郑时修才要告辞回家。
杨义府笑道:“这样早?我这一处还着人预备了楼中出名的妓子,又着人请了封宜奴来弹唱,竟是不听了曲再走?”
郑时修听得妓子二字,连连摆手,道:“开不得这个玩笑,我身在御史台,若是自家狎妓,将来如何好意思起笔弹劾他人!”
杨义府哈哈一笑,把手中筷子一放,道:“当真不是因为家中嫂嫂管得严?”
郑时修连连摇头,道:“谢家女儿大方得很,不是拈酸吃醋的,怎的会在意这个!”又道,“我家孩儿已是满了周岁,义府,你那一处,又何时有消息?”
杨义府浑不以为意,只道:“前两年在谷城县,你也晓得那个鬼地方,才遭了地动,附近县乡还有疫情,因岳母怕小儿年幼,是以叫我们暂且缓一缓。”
郑时修听得发愣,道:“这还能缓的?”
“有什么不能。”杨义府听得好笑。
他正要解释,看着坐在对面的郑时修,不知为何,忽然心念一动,仿佛脑中被人拨了一下一般,手指头顿时发起抖来。
暗暗咽了口口水,杨义府一面压下心中狂跳,一面张口轻声道:“说实话,也是同时修兄在一处,我才好说这个话。”
“人人都说我娶的是宰相的女儿,借着岳家之力,又能少走少弯路,更能平步青云,可当中的苦楚,又有谁能知晓……”
“老人总说高嫁低娶,我往日总以为这不过是戏言,可越是日久,越晓得其中的道理,我娶这一门妻,唉……”
做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脸上也渐渐阴沉了下来,杨义府拿余光看着郑时修的反应,又道:“时修兄当时同我不一样,纵然当日有什么不好,如今谢家同你,身份已是掉转过来,你同岳家相处,自然也是你高他低,却不似我……”
郑时修本就是极敏感的人,虽然同谢菀娘处得好,如今也官途极顺,可一旦对上岳家,他依旧十分不自在,那等自傲与自卑混杂在一处,让他总忍不住会想,此时听了杨义府的话,实在是诸感慨,一时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杨义府说这一番话,并不是来听对方共同抱怨的,他只摇了摇头,道:“罢了,本事家事,不当这般言说,今日吃了酒,忍不住言了两句……”
又道:“便不坐了,方才我也是玩笑而已,也不看我家中娶的是谁,又怎的敢随意出门在外狎妓听曲。”
说得自家仿若委屈上了天一般。
郑时修看在眼中,欲言又止,把想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纵然他性子再耿直,也知道旁人的家事,不当为插手,听得说一两句,安抚一通,也就罢了。
两人坐着又喝了一回闷酒,便一齐出了门,在外头各自挥手作别。
杨义府站在仁和酒楼的大门处,直等到郑时修骑在马上,同一名随从转过了街角,连背影都看不见了,才收回了目光。
正在此时,随从自后头上得前来,禀道:“官人,已是会过钞了,酒楼当中说,虽是原本定的妓子同弹唱都没有上,可人已经是预备下了,那定钱是不能退了。”
杨义府点了点头,并不太放在心上。
又不是郑时修那般可怜的出身,一点银子,他还看不入眼。
加上前次殿试前后的那一回,这一回,已是自己第二次在郑时修面前透露与宰辅结亲的不好了。
先且等一等,看看范、杨二党之间究竟是怎样一个斗法。
如果范党当真失势了,也许自己今日这一着前手,还能帮着闯开一条路来。
左右自己只是娶了他家的女儿,一旦看着情况不对,只要和离了,切割起来也不太难。
从前少站在墙头反捅原主一刀的人,后来依旧入院入堂,只要把准了天子的心思,抓准了机会,并不是全然做不到的。
如果当真和离了,又能有郑时修帮着举荐,凭着自家之能,只要得一个机会,哪里又赢不了天子的器重!
届时想要入御史台,也不是不可能罢?
如今不好进去,也正是因为这一个政事堂中的岳丈而已。
只要好好经营,何愁不能进可攻,退可守!
而今郑时修正得天子宠信,还是要同他走得近一点才好。
幸而这人也好打发,不似顾延章……
“一会你去遇仙楼定一只烤乳豚,再去得胜桥郑家定两吊芙蓉饼、蜂糖糕并一吊小花饼。”转过头,杨义府对着今日跟出来的下仆道,“就说明日过了未时,家中自有人去取。”
自家这一个岳山,乃是贫寒出身,自飞黄腾达之后,依旧爱吃肉,可岳母却不同,爱甜爱素。
虽然杨义府并没有未同范家人有过少来往,可并不妨碍他去搜集他们的喜好。
范党尚未失势一天,自家后头的事情,就要做到位了,以免一脚踩空,那就太亏了!
第四百三十一章 逢源(给李茶茶.啊亲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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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一章 逢源(给李茶茶.啊亲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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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私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二章 私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二章 私心
杨义府此番乃是回京转官候阙,他有范尧臣在后头站着,若是放在一个月前,自是各省各部无处不可去,能从满朝得空差遣中择最善者而擒。
可如今因杨奎死前这一份遗表,又有自辩书之事,便是范党当中有人敢于巴结党首,颠着屁股也要给他挑好去处,正站在风口浪尖的范大参也不敢去冒这个险。
杨义府暂无差遣,每日只去三班院中应个卯就万事大吉,立时便能回家,空余时间,但逢休沐,便借着“晚辈”、“会友”、“结交”之名,将朝中各部实权之人,能攀得上关系的,一一都拜访了一遍。
他是范尧臣的女婿,仗着岳父的名头,旁人少也要给几分面子,况且又是士族出身,杨家族中京官、朝官的并不少,单论各家的交情,也能同不少人攀扯上关系。
他从小就被精心教授,又是曾经的清鸣书院才子,十分拿得出手——若是拿不出手,从前也不会叫范尧臣相中他做女婿了。
杨义府无论进退、应酬、言行,从头到尾都可圈可点,又外放了两年,虽说自家未曾怎么做事,可没吃过猪肉,到底也看过猪跑,说起政事来,称不上头头是道,却也像模像样。
这般在京城当中四处一转,自然引得诸人赞声一片,都说范大参得了个风流倜傥的女婿,才貌皆上品,又说一句后生可畏。
他休沐之时在外访客,平日无事,白日里或与妻子范氏在家中作画吟诗,画眉涂唇,或夫妻二人一同回到范家做客,直到范尧臣回来,一家人吃过饭,才带着妻子回府。
几轮下来,已是把范母哄得服服帖帖,至于范氏,更是自嫁给他,就满足非常,只觉得这丈夫当真是从头到脚都寻不到不好,回到京城,少不得同往日闺中友人来往,说起家中事情,那眉眼间的笑意,简直是掩都掩不住。
因有小女儿家未曾择婿的,问起因果来,她就要劝一句“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有那一个男子,看重你的心是最要紧。
满心都是“好夫君”的范氏,自然不知道自家这个夫君,心中早已未雨绸缪,走一步看十步,想好了一旦范家失势,当要如何撇清关系,只觉得旁人说什么嫁了人后如何如何,全是骗人的话,就如同自己,嫁人之后,有了夫君呵护,阴阳调和,又能时时回府见父母并兄弟姊妹,倒是比在家中做女儿时,更有意思。
且说这一日,杨义府同郑时修在仁和酒楼中吃过一顿席,各自回家之后,次日起来,耐着性子同妻子谈情说爱了大半日,等见得时辰差不了,只道:“昨日我出门会客,正巧回来时路过遇仙楼,想到上回你说大人爱吃豚肉,便在那一家当中定了一只烤乳豚,趁着今日无事,陪你回一趟娘家。”
范氏欢欢喜喜地换了衣裳,出来之后又道:“既是给父亲带了吃食,何如路上给娘买些糕点,再给姊妹们带点吃食过去。”
杨义府便道:“早想到了,你只管同我去就好。”
果然还未出门,范氏便见得下人提进来的芙蓉饼、小花饼、蜂糖糕等等,俱是家中人爱吃的,简直是感动异常,不住喜滋滋地望着丈夫笑。
杨义府便道:“你既是嫁给我,两家便做一家,你那父母、兄弟,便与我的父母、兄弟也无甚不同,自是要看紧的。”
范氏更是只想下辈子也嫁与这个丈夫了,伸出手去,就想要牵着杨义府的手,要同他温存一回。
杨义府心中只想着腾点功夫出来,好仔细考究一会要怎的同范尧臣说话,他提前备好带去范府的仪礼,方才又同范氏说了那一二句极得女人心的话,盘算着已是足够了。
他每一时每一刻都其余的用途,哪里再肯花时间应付妻子,于是道:“东西已是来了,咱们这便出发吧!”
说着捏了捏范氏的手,算是回应过了,立时就往外走去。
范尧臣忙起来一惯不记得时间,晚下衙是常有的事情,杨义府算着时辰带着范氏过去,只与范母坐了小半个时辰,便把范尧臣给等了回来。
当晚夫妻二人顺理成章地留在岳家吃了饭。
席间杨义府去遇仙楼买的烤乳豚自然被厨下分切上了桌。
范尧臣一顿饭吃的心满意足,又兼这一阵子,妻子同儿女们在他面前说的都是杨义府的各色好话,耳边风吹了,少不得也听进去几分,饭后,想到白日间手下同自己说的话,便把对方叫去了书房。
两人各自择了位子坐下,待得下仆上了茶之后,范尧臣便把伺候的人打发了出去,与杨义府说起话来。
“而今朝中形势不好,因杨奎那一份自辩书,又因孙密也去了,少说也有一二年的动荡,你此番回京,我想着下一任倒不如不要在京中,因已是做过县令,考功也算中上,莫不如往南边,先着人给你挑出来,你自家也选一选,或择一处大州任军事推官,或另择一处中州任通判,如此有了两转,虽然依旧资序有些勉强,将来回京想要安排好差,便也方便了。”
杨义府满腔的期待,便如同被一盆冰水给浇了下来。
军事推官?通判?还是南边的??
这是打发叫花子吗?
若是只为了这些,自家何苦日日在此做低伏小地装孙子?!
饶是他再怎么自抑,面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失望之色来。
范尧臣年宦海浮沉,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家这个女婿的不满意。
“你不是那等小家子出身的人,本该看得更远才对,今次怎的又如此短视?你恰才得官两年,说一句直白的,本就是个幸进,朝中的是老人,不在外头任两轮官,见识几分世情,回得京中,又怎么压得住手下的官员、胥吏,又怎的能应付得了上司、同僚?”
“你且看,政事堂、枢密院中,哪一个不是在各部各司都有过任职的?若是没有足够的历练,便是被瞒骗了,也俱都不知晓,凡事莫要总想着一步登天,走那等看似是捷径的路,你只稳打稳扎,便绝不会出错。”
第四百三十二章 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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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假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三章 假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三章 假如
范尧臣虽然话说得平和,其中那等教训的味道,却非常浓。
也就是自家的女婿,他才会费口舌这般直言。
可杨义府心底里却是一万个不以为然。
同样的话,从前清鸣书院的那些个教授也说过。
可他,从来就不曾信过。
踏踏实实熬资历,只是说给寻常官员听的,若是当真按着熬资历的步骤来,面前的这一位岳丈,又如何能在这个年龄就坐上参知政事之位?更别说若不是上一回南北天灾人祸不断,说不得现在还在相公的位子上坐着呢!
这话叫旁的人来讲,也许还有一分半分的说服力,可自家这一位岳丈说来,着实有些讽刺。
你几时又踏踏实实熬过资历了?!凭什么又叫我来熬资历??
然而杨义府深谙说话之道,自然不会直白将心中想法捅出,更不会当面讽刺他这一个如今还要好好巴结的岳丈,他只点了点头,应道:“大人说的是,小婿着实想得左了。”
“只是当日同样从蓟县出来,顾延章、郑时修二人,如今俱是已经步步超迁,均未按着正常人磨勘来,却是青云直上,有了他们作对比,小婿……有些不自在。”
听得女婿说到蓟县出身的这二人,郑时修还罢了,那顾延章的名字一入耳,范尧臣也跟着有些不自在起来。
虽说是女婿,到底不是自己的亲生子,许话,不能敞开了说。
要怎么告诉他,这些规矩是给寻常人用的,有些人,并不需要遵守?
虽然对方并不是自己这一派的人,可有些事情,却不得不承认。
天底下又出过几个顾延章?
柳伯山大半辈子也就收过这一个亲传弟子,其人资质,可见一斑。
顾延章生于延州,乍逢大变逃难蓟县,等到重回延州,偏又遇得被陷为役夫之事,一路从绝境中逢生,杀出一条血路,其后连中三元,又在赣州立下无数功绩,心智、性情、手段皆非常人所能及。
普通官员,便是做上一辈子官,也未必有他这几年所经历的事情,用一般的规矩来照他头上套,实在是有些天真了。
范尧臣觉得自家虽然不能直说,免得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却也得让后辈知道,自信是好事,可过头自负,却要吃得大亏了。
他想了想,道:“你可知当日顾延章在赣州时,共抚流民少人?”
杨义府面色微变。
他从前抚流民差点抚出了民乱,此刻听得范尧臣这般说话,少不得要想歪,只好勉强道:“听说是十数万。”
“十三万九千八百余人,近乎十四万。”范尧臣报出了一个数字,“他才接了圣旨回京,满城百姓悉数出动相送,车、马皆不能动,赣州上下哭求连任,张待去接手,短短数月功夫,本来落了籍的数千人,迁走了近万,流民营更是一个月都不到,走了大半。”
“他修的福寿渠,只大半年,架子都已经全部搭好,如今换了人,已是又过了半年,却依旧拖拖拉拉,进度几乎没有太大的进展。”
实际上,明明有着顾延章从前留下的一整套体系在,这体系还一向行之有效,可张待却不愿意照搬全收,这便也罢了,还要自己从头改到尾,改得面目全非。
修福寿渠大半靠的乃是流民中的壮丁,张待改了规矩之后,壮丁们每日做的比起往日翻了五中之三,所得的却少了一半,还要被那等越发严苛古怪,没有任何道理的规矩给压着。
流民们又不是此地人,想要跑起来,压根没有什么顾忌,只提前一点说便好,正巧此时原籍灾情已是消了。
另有张待到任之后,听得下头官吏抱怨,也觉得从前顾延章要求各营地提前报备去留的事情太过繁琐,其实作用并不是很大,徒增加了劳力,便减掉了这一桩事。
谁晓得人一走起来,简直是如同飞流直下三千尺,拦都拦不住,短短大半个月,拖家带口,只差走了个精光!
没办法,只得从赣州中抽人服徭役。
大夏天的修渠,此时又不同原来人管事的时候把人当人看,而是把人当狗看的,一天劳力下来,命都要给太阳晒死一半,还有一半,同血汗一起流掉了。
张知州这一番行事,自然招来许反弹,其余的不说,才落籍的往外跑,在原籍的,算得这一回要自家服役了,为保命起见,也往外跑,搞得原本增加的几千户籍,不但数字没有再往上走,反而还倒跌了好几千。
赣州城中修渠的壮丁们端起碗吃着张待给发的米,放下碗就骂娘,把这一位太后的伯父从头批到尾,个个背地里哭着要“顾通判回来管事”,满城怨声载道。
皇城司的人忌惮张太后,不敢随意把张知州的行事乱报,可江南西路转运使却没有半分迟疑,一封弹章直接上了天子案头,更有那些个御史台的谏官们,好似饿了三天的狗见了屎一般,跟着扑上去骂。
事情到得最后,张待没事,只可惜了那一位新任的田绍祖田通判,虽然也有几分本事,可又怎么压得过天后的伯父,自然是坏事没做,黑锅得背。
把顾延章在赣州的行事与张待对比着给女婿简单说了一遍,范尧臣才又道:“同样的事情,不同的人去做,结果相差这般远,除却各人本事,自然也要看各人历练,你在谷城县任上的行事,虽然有心,可到底有些鲁莽,需再历练几年,其实并不吃亏的。”
“除非你有顾延章那般的治世之才,立下的功绩,无论是谁也盖不下去,便能一年当三年用,步步超迁——可纵然如此,他本官也被一压再压,如果全数给他按照原本的功绩来算,如今又何止一个小小的勾院?都是资历所致。”
既是女婿,自然就是半子,范尧臣极有耐心地同杨义府分析了半日。
然则杨义府却是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大人……那顾延章,如今不是跟着陈节度去广南平乱了?若是真的如您说的,他乃是万里挑一的治世之才,将来立了功勋,又回到京城……”
第四百三十三章 假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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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苦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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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尧臣听得眉头微皱。
杨义府又道:“虽然杨平章已然身故,可他这一着……倒叫如今杨党暂时稳住了势头,陈节度带着保安军、荆南厢军南下广源州,功劳自是手到擒来的,等到乱民平定,班师回朝,这一派人何等炙手可热。”
“张定崖暂且放在一边,本来就是武官,升迁也好,赏赐也罢,究竟插手不入政事,可延章,大人也晓得,他无论心计、手段皆是上选,又甚得天子器重,而今被压制,不过因为资历而已,等到去南边镀金回来,留在京中,陈灏又得一员生力军。”
“他如今不过弱冠之龄,再累上十数年功劳,将来阵营之中,又有谁能将其压住?”
一面关注着范尧臣的神色,杨义府一面把自己推敲了许久的话斟酌着说了出来。
听得自家岳父这样大力地褒奖另一个同龄人,却没有给自己理应匹配的夸奖,杨义府实在是忍不住有些嫉恨。
尤其那同龄人,从前一向都是与他相提并论的,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许人看来,他还要强过那顾延章。
然而他却是没有把心中的想法显露出来,而是暗暗告诉自己,要沉得住气。
顾延章再厉害,可他却不姓“范”。
既然岳丈大人如此看重顾延章,那他也不吝啬与再把对方往死里捧一捧,捧得大人好好正眼看一看这一桩事情。
见范尧臣没有答话,杨义府顿了顿,又道:“交趾已是蠢蠢欲动许年了,也不晓得何时要生事,等广源州乱民平定,倒不如就叫延章同那张定崖戍守在边,以他之才,数年之后,何愁不还朝中一个清平之广南,既能惠及一路,又能叫朝中两派之间少生事端,倒是好过他回京任职。”
他看了看范尧臣的脸色,斟酌着道:“小婿不过一点浅见,想来大人早有打算,因是自家人,想什么,便说什么,也无那许顾忌。”
杨义府话一轮一轮地说,层层递进,面面俱到,既在范尧臣面前突出了自己的远见,也表明了他时时刻刻为范党操心的责任心。
今夜这一番话,他是考量了许久才想好的。
如何说,说少,每一样都是一门学问。
说得过了,会叫这一个岳父认定自己是个爱弄权耍心思的小人,说得少了,又显不出自己的睿智。
切入的角度也极讲究,要着重显出自己对范党的在意,又要留意尽量将自己摘出去,不能让岳父认定,自己这一番话当中有私心。
这些话,句句都是在说顾延章,可句句又何尝不是在说他杨义府自己。
等到最后一个字落音,杨义府便不再言。
再说,就要过头了。
他端起桌上的瓷杯,却没有喝,只把杯子拿在手上,等着范尧臣的反应。
范尧臣却是心情有些复杂。
这个女婿是他亲自给女儿挑的,当日也细致考察过,对方从出身,到才学,再到品貌,确实是同科学子之中数得着的人选。
选不到顾延章,退一步而求之,下一个排序的人,想都不用想,便是轮到杨义府了。
人无完人,相处久了之后,杨义府的短处也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圆滑过头,反倒显得有一点油滑,比起做事,更长于钻营。
但世上哪有什么人是十全十美的,便是那顾延章,还出身商户,又十分不懂审时度势呢。
是以杨义府这一丁点的毛病,范尧臣并没有觉得是大问题。
然而眼下见得对方给自家出的主意之后,范尧臣却是有些感叹。
不管讲话说得再好听,后头的意图,却是极难瞒得过他。
这一个女婿,话说得太了,人也管得太宽了。
主意是出得不错的,其实就算杨义府不提,范尧臣也一定会在陈灏、顾延章诸人南平民乱之后,想办法将后者按在广南。
可他想是一回事,杨义府提出来,却是另一回事了。
范尧臣自己虽然长于党争,也极为擅长弄权,可对于爱弄权术的人,他却并不十分喜欢。
有一句话,叫做互补。
性格暴躁的,往往喜欢性情温和的;不通文墨的,又钦佩文采飞扬的;弹琴的喜欢唱曲的;作画的崇拜精于算学的。
范尧臣自己贫寒出身,年轻时用尽一切办法往上爬,而今已然功成名就,头顶清凉伞,腰缠金鱼袋,手持象笏,身着紫衣,可到头来叫他看人,他却更喜欢那等踏实做事,不爱弄权的。
顾延章自不用说,甚至于像如今御史台的郑时修,纵然他觉得对方有时候一门认死理,行事有些偏激,可却十分欣赏那等一心为公的性格。
而换做杨义府……
当日去襄州谷城县的时候,他给了对方好几个用得惯的幕僚,均是长于理事,精于刑名的,只要好好用了,不随意乱折腾,既是无法立得大功,至少也能平平顺顺把那一任过了。
偏这一个女婿着急立功,反倒惹出事来。
流民暴动的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可回京之后,自家派去跟着女婿的老人们回得来,评论起这一个新主,也只有寥寥几句夸赞,夸他才学,夸他进退。
都是自己惯用的老人,范尧臣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意思。
着实应当没有什么可以夸奖的了,才把这些东西拿来说。如果当真在能力上、在治事上有什么出挑的,又怎么会只拿那些无关痛痒的来夸赞,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二人乃是翁婿关系,不想在中间做那一个得罪人的而已。
范尧臣想了想,还是决心要好好点醒这一个女婿。
“朝中党争权斗,此时尚不需要你来费心。”他端起茶杯,吃了一口茶,提点道,“你得官方才两年,真是要稳打稳扎,好好做事的时候,唯有将州县中事一一参详透了,将来入京为官,才能升得快、升得稳,遇上事情,也不至于束手无措。”
“你同他人不同,趁着我如今还在位子上头,只要你有本事,必不会被埋没,虽未必扶摇直上,可只要攒够了功劳、攒够了资历,等到过上二三十年,我自请郡,谁还有理由来压你们?”
第四百三十四章 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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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四章 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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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请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五章 请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五章 请留
无路可走的时候,自然只能弄权弄术,可明明起点也高,条件也好,可以走最好的一条道,为甚要去行那旁门左道呢?
范尧臣苦口婆心地同女婿分析了半个晚上。
杨义府却是好容易才压下心中的失望。
他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自然看出来自家这一回是走错了棋。
可他无论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是哪一处出了问题。
毕竟范尧臣一路走来,当真算得上步步越级,旁人磨勘三年,他至一年,旁人三转,他时常两转,有时甚至一转,可谓是平步青云,一飞冲天的典范。
是以叫杨义府抓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一位会觉得自己的心思投机取巧,旁门左道。
便好似做贼的被贼祖宗嫌弃手脚不干净,那贼又怎么可能会猜得到。
他满腹狐疑地同岳山大人告了退。
而范尧臣坐在椅子上,却是没有动弹,而是在心中慢慢想着朝中形势。
纵然不喜欢女婿把心思放在这等党争弄权之上,可作为领派之首,该做的事情,他还是得要做。
杨义府说的没有错,顾延章回京,对范党有百害而无一利。
一旦广源州民乱得歇,那顾延章现在虽然还只是个小小的勾院,可从广南回来之后,就是又做过亲民官,又在阵后管过军务转运,不用三五年,本官便能升得上去,又有陈灏再后头帮着运作,煌煌功绩在上头摆着,便是自己想压也寻不到除了“幸进”、“资历”之外的理由。
重新回朝,果然是杨党的一支生力军。
趁着眼下还是一只蚂蚁的时候,不想办法捏死,若是等到将来成了大象,想要对付,就没那么容易了。
范尧臣一面想着,一面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还是要把他留在广南。
如果功劳大,倒是可以想办法,给他升做转运使。
二十岁出头的转运使,换做是旁人,想都不敢想,也莫要说自己欺负新人了!
至于广南瘴疠、蚊虫、水土不服,却不在范尧臣的考虑之内了。
越远越好,越偏越好,最好这辈子,都莫要回来了,生做那广南人,死做那广南鬼,不要在京中碍手碍脚。
***
远在广南的顾延章,却并不晓得自己已经被京城中的翁婿二人一前一后,给定了“一辈子留在广南管制土人”的官途。
眼下,他堪堪从船上跃下平地。
自潭州出发,他同张定崖带着三千保安军打前阵,而陈灏则是领着荆湖南路的厢军押后,一路沿着灵渠,泛漓江而下,终于到得了桂州。
此处去邕州,行水路已经比不过行陆路,在桂州休整之后,他们仍有十余天的路程要走。
自进了广西,广源州中吉州、抚州乱民的消息也渐渐了起来。
最新的探报,起事的贼首名唤梁炯,原是广信军中的一名军将,职位不高也不低,在军中却颇有威望,他投军已经二十余年了,立过不少战功,本不当被裁。
可这回因为杨奎病重,主持裁军之人并不太熟悉其中情况,随意裁处之下,便把他一并裁掉了。
梁炯从前跟着杨奎打过交趾,从军以来,大半时间都是在南边,他最大的一桩功绩,便是在广源州中生擒了三个洞的寨主,等杨奎回朝复命之后,他作为戍守的兵将,在邕州又留了七八年,对广南的地理、人文可谓是熟之又熟。
顾延章在延州阵前待过数月,自然知道这意味什么。
说不定陈灏都比不上梁炯熟悉广南的情况,而他放弃了吉州、抚州径直去了广源州,已经不是简单的劝降就能落定的了。
如果当真有降意,当初就不该南下,应当等着大军到了,好好同陈灏讲条件。
可如今不但弃了吉州、抚州而成,径直来了广源州,沿途还一路抢掠。
乱民数千人,又大都是兵士出身,广信军只是同永安、镇戎军比起来有些次,可同其余州县的厢军比起来,却是厉害了何止一大截。
刚开始在吉州、抚州到韶州的时候,韶州知州以为此乃“功绩送上门了”,派人领着城中厢军去“平民乱”,谁晓得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自他出过头,后面州县官员有了前车之鉴,除却零零星星一丁点小抵抗,便再无人敢同韶州知州一般去送死,而是各自紧闭城门,做那缩头乌龟,等着乱民席卷而过。
幸好梁炯通晓兵事,知道凭借自己如今的兵力,想要攻城,无疑以卵击石,是以只抢了几个容易攻打的县城中的粮仓,绕着州城走。
最近一次收到的消息,是说那梁炯同广源州中三十二家洞主中的几人结拜做了兄弟,寻了一块地,竟当真要在那一处做土大王的架势。
顾延章并不认得梁炯,自然也分析不出来对方的意图,可陈灏却对这一个人印象深刻,据他说,此人有勇有谋,并不是什么平庸之卒。
在船上行了半个月的水路,好容易踩到平地上,顾延章终于松了口气。
纵然已经快入秋了,可桂州的天气依旧是一样地热,而且同延州、蓟县、京城俱是不同,此处空气当中,好似灌满了水一般,挥起手来,都有种莫名迟滞的感觉,整个人都黏答答的,又湿又热,让人全身都不舒服。
一般行船抵达的三千军士,俱是保安军中人,全是北人,其中有两三成晕船,剩下的七八成,被又这广南的水土一逼,又病倒了一小部分。
兵还未到阵前,就已经失了三成打上的战斗力了。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希望这一仗打起来,最好陈灏能将梁炯此人劝降,不然当真打起来,拖得越久,他们的兵力就越吃亏。
正计算着什么时候出发去桂州的时间,顾延章忽然听得后头有人叫了自己一声。
他转过头,却是一个小校。
“顾官人,那一个智信和尚说他腹泻了十天有余,又兼发烧,眼下又行不得船,吐了一路,正头晕目眩,动弹不得,营中的医官诊治不得,他请留在桂州城内医治,待得病愈,再去邕州。”
第四百三十五章 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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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请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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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六章 鄙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六章 鄙夷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六章 鄙夷
此时此刻,智信大和尚躺靠在船舱当中。
雨季的漓江水一向浑浊不堪,更兼这几日接连下了几场暴雨,江面上飘荡着腐草、枯枝,偶尔还能见着些破衣烂麻、鸟虫尸首顺流而下。
空气里头热乎乎,湿黏黏的,身上大粒大粒的汗水便似挂浆的浆糊一般,把他那白生生的皮肤跟贴身的衣衫粘得死紧。
透过船上右边的木窗往外看,天空阴沉,夏日炎热的太阳,已经被厚厚的云层给遮得严严实实。可这南边蛮夷之地,湿热之气,却是比京城午时三刻,烈日高悬之时,还要叫人难受。
因为一路都闷在船舱里,僧衣给汗水渍腌久了,早发出一股子汗馊味,用手在皮肤上搓一搓,居然能搓出泥垢。
舱中嗡嗡直响,是蚊虫扇翅发出的声音,吵得智信心烦意乱,正要坐起身来,却忽然觉得颈边微微一麻。
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近些日子以来,无论白天黑夜,俱是躲也躲不掉,他想都不想,立时便反手一巴掌,“啪”的一声朝脖子上拍去。
等到把那手掌摊到面前,只见掌心牢牢贴着一只死蚊,黑黑的肚尾处溅出一小滩鲜红的血迹。
那蚊子大得可怕,六只脚细细的,展开来全都足有寸长,花白相间,乃是广南特产。
进入广南西路才小半个月,纵然大半时间都在船上,可智信见到的蜈蚣蜘蛛、蛇虫鼠蚁,已是比上半辈子加起来的还要。至于蚊子,更是每日都要打死大几只,然而即便如此,此时见了那蚊尸混着血迹、内脏,他还是几欲作呕。
自有了名声,智信便一贯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个,看得实在是恶心极了。
他掏出一方帕子,正要擦手,却又觉得脏,爬起身正要去角落洗手,不想忽然听得舱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连忙又躺了回去,张着嘴,闭着眼睛,又把眉头皱起,做出一副病体沉重的模样。
“上师!”
听到熟悉的声音,智信这才把眼睛睁开,见得不远处只有一个伺候自己的小沙弥,外头并没有生人跟进来,这才赶忙坐起身来,急急问道:“那顾勾院怎的说?”
这广南,当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眼下虽还未有到得阵前,可智信已经半点都受不住了。
想到将来自己要孤身深入广源州,再去那人生地不熟,传说中食虫蚁、饮生血的不毛交趾传经,他几乎是坐卧不宁。
当日他自伤腿骨,偏生力道同位置都不对,又被几个兵士强押着进了营,养到现在,已是好了十成十。
军中有大夫,又俱是陈灏、顾延章的人,就算他想用腿伤未愈来作借口,也不会有人信。
如今已经快要秋日了,还有小半年,本就该到了自己在京城做事的日子,谁料到却被迫来了广南,还不晓得那一位会怎的想。
饶是智信再自信,再天真也不敢奢望对方会等着自己。
十有八九,是另行推扶他人。
这叫他怎么能忍!?
一时半会,他想不到其他的法子,唯一能做的,只是暂时缓一缓自己到广源州的进程。
留在桂州,说不得还能有一线回京的生机,可一旦随大军南下邕州,去得广源州,当真就要去同那等蛮夷茹毛饮血,同苦共酸了。
自进了广南境内,三千兵士当中,便有不少因为水土不服而病倒的,从腹泻到发烧,再到暑热,十分常见,他便借了这个借口,叫下头小沙弥去寻顾延章。
——我都病得爬不起来了,又吐又烧,还腹泻,连路也走不动,还怎么能弘扬佛法?
智信问得急,听得那小沙弥也有些着慌起来,他咽了口口水,回道:“上师,那顾勾院……听得说您这一厢得了病,又是水土不服,再听说行不得船,便叫人来回,说此去邕州,是行路,少有行舟,因只有小半能走船,不少地方还是逆流,是以晕船之事,大可放心。”
这是什么意思??
智信听得本来不晕,如今也晕了,忙又问道:“你没同他说,我如今行不动了——莫说行路,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小沙弥心中暗暗叫苦。
他不过一个伺候大和尚的小角色,顾延章却是掌管三军后勤转运的转运副使,而今大军开拔,哪一桩事情不比自家这一个事的师父要来得重要,本来平日里就不是想见便能见的,此时更难了。
自家好歹蹭着“智信上师”的名字,把事情转给了一个小校帮忙通传,至于对方是怎么说的,又传了什么话,他又怎么敢问。
此时听得智信发问,小沙弥只得将从那小校口中听来的简单两句话,重新增增补补了一遍,勉强道:“顾勾院说了,您行不动路不要紧,随军的有骡车,届时您在车上躺着养病便好,若是嫌车厢里头颠,便叫两个兵士给您抬个竹架子过去——横竖这桂州处处都是竹子,半路随手就能做一个。”
这一段话,前几句少还沾点边,可后一句,却是他自己加上去的了——只想着讲得越细,估计就越不容易叫上师觉得自己没当好差,也越容易叫上师觉得得顾勾院重视。
然而智信却宁愿他不要讲得这般细致。
他听得气血翻腾,胸腔当中堵着一口气,着实难受极了。
“我是烧得厉害,又有水土不服,还兼又吐又泄,要在此地休养!邕州地偏,哪里有什么好大夫!他不想我活命了吗?!”
智信口中叫嚣着,可却自觉地把声音给压了下去,以免让船舱外虽是可能路过的兵士听到自己的话。
他因心中有鬼,开始为着养伤,后来为了装病,每日不是在车厢,就是在船舱里头。
与他相反,跟着他南下伺候的两个小沙弥,却是常常在外头跑来跑去,自是能看出来,如今军中无论上下,对自家这个上师,其实都不是很重视。
说一句不重视,其实已经是给面子了,讲透些,其实是鄙夷。
第四百三十六章 鄙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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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七章 积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七章 积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七章 积极
沙弥年纪不大,可从小见了世情,倒也能猜到几分。
同样随军南下的还有两个僧录司点的大和尚,别人都是平日里头跟兵士一起赶路,一起吃睡,只有自家这一个上师,自打进了营,不是伤,就是病,几乎连面都没有露过两回。
虽说上师自己有自己的考量,可看在兵士眼中,又会如何作想?
而与之同时,智信大师父曾经污了女子名声,偏那女子还是顾勾院的长辈之女这一桩事情,早已在上上下下传得开了。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智信是顾延章举荐的,此事人人都知晓,而柳沐禾虽然是女眷,又远在京城,可莫要忘了,随军的还有另外两个大和尚。
像当年智缘上师一般自愿来广南弘扬佛法的,一百年间能出得了一个已经是难得了。这两位被僧录司强点了随军,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偏生又躲不开,哪怕心中骂娘,也得等回了京城再骂,眼下还得老老实实装孙子。
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做和尚的,哪一个不是通晓人情世故,自是知道将来去得阵前,无人护着,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而今南下的大军,陈灏是将帅,张定崖是领兵,顾延章是后勤转运,前两个和尚巴结不得,后一个好不容易有了送上门来的机会,又如何会放过。
智信大和尚日日躲着养伤养病,不肯见人,本来就极为惹眼,不少兵士都爱问两嘴,两个大和尚压根不用自己亲自出马,只吩咐了下头随行的行者几句,才到潭州没几日,保安军上下就都知道了。
顾延章两年前曾在保安军转运司中办差,不少人都对他有所耳闻,这一回南下,因他居中转运,无论粮秣、辎重,还是行路,比起从前,都要顺畅许。
如果放在寻常的厢军,也许察觉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了不得觉得这一回样样都衔接得快。
可看在保安军这三千行军依旧的精锐眼中,却又全然不一样了。
行伍中的兵卒,其实极容易满足,到江边时有船,上岸时有营地,休息时有水喝,有饭吃,病时有药,已经足够了。
事实上,太的行军后勤转运都是不顺畅的。
从陆路转水路时,岸边要等上一天两天去征发舟船;
水路转陆路时,则是得在营地当中等着当地衙门征发徭役、帮着运送辎重粮秣;
入营休息时,常常要忍饥挨饿等上大半个时辰,方才能有饭吃;
至于其余,更是太太一时之间说不出来,可遇上就要让人恼火得很的细节。
同其余转运司官员不同,顾延章掌管后勤,胜在一个“巧”字。
只要是他在军中,永远能叫事情一件衔接着一件,不在中间耗费余的时间,而做到同样的事情,需要的民伕也好,兵力也好,也往往少得可怜。
人人都会对比,保安军中这许兵士,去潭州时是一种待遇,下广南时又是另一种待遇,一前一后,比较着实强烈,自然看得出其中差距。
不需要太长时间,顾延章便在军中立起了自己的名声。
这名声不同于张定崖,也不同于陈灏,却一般地叫兵士心生好感。
而今听得那本来就不讨人喜欢的智信和尚,得罪了讨人喜欢的顾勾院,士卒们虽不至于做些什么不好的行事,可态度上头,自然会差上许。
小沙弥日日在外头同众人接触,怎么可能看不出自家上师有遭人嫌弃。
如果不是必要,他也不愿意出去请兵卒们帮忙传话,毕竟每去得一回,虽不会遭训斥,却要挨着那等不冷不热的眼神同态度。
他不愿再跑,生怕智信大和尚再要自己去细问,于是自己加加减减,混着听来的话,编了几句,直接答道:“顾勾院说了,眼下桂州雨水太,您在此处反而不容易痊愈,又兼大军南下,城中有名的大夫,许都被征发,更无人帮着看病,倒不如随军而行,等到得邕州,雨季也过了,身体也养好了……”
小沙弥左一句“顾勾院”,右一句“顾勾院”,几乎句句都塞进了智信的嗓子眼里头。
他毕竟是智信身边伺候的人,别的或许不行,可猜智信可能会问的话,却是一猜一个准,此时由他来填补,梗得智信要说的话都被全数堵了回去,只好脸色铁青地瞪着眼睛,两只拳头捏得死紧。
小沙弥见势不妙,看了看时辰,忙道:“上师,我去瞧瞧竹架担过来没!”
因见智信大和尚没有说不,一溜烟便往外跑了。
智信却是没空管他。
不能留在桂州,当真要去广源州吗?当真要去交趾?
这一阵子,好似一直在一个噩梦中一般。
希望哪一日睁开眼睛,忽然发现此时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家如今还依旧躺在大相国寺那等舒适软和的床榻之上,宽敞漂亮的禅房之中,吃的是精心烹制的饭菜,喝的是冰浸过的饮子。
没有蜈蚣,没有蜘蛛,没有蚊……
想到那一个“蚊”字,智信蓦地一惊,连忙把手掌张开。
右手掌心处,那一只混着他血蚊尸,此时已经被他捏得稀烂,内脏糊在手上,叫他险些一个作呕。
***
顾延章自是没有空去管智信这等莫名的要求,他随军而行,一路从头打点到尾,终于带着大军,在十日之内日夜兼程,抵达了邕州。
邕州知州吴益、广南西路转运使刘平已是在城外迎接。
陈灏一路紧赶慢赶,好容易赶到了低头,此时顾不得其他,只略问了两句对方姓名、官身,立时就自报了家门,又问道:“广源州可是有消息了?那等乱民此时有无消息?”
刘平还未说话,邕州知州吴益已是急急道:“这一阵子邕州雨,去广源州的路上泥泞不堪,行不得人,上一次从广源州回来的斥候已经是半个月以前了,其时听说那夺了一洞的田地,又抢了一处金矿……”
他说到此处,又补了一句,道:“交趾已是三次上表,愿替朝廷平灭此叛。”
顾延章立在后头,听得眉头大皱。
第四百三十七章 积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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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代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八章 代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八章 代伐
自当年杨奎平了侬人叛乱,将侬智高那自立的“大历国”打散,并击溃了交趾,交趾便重新向大晋称臣。
眼下梁炯带着叛军进了广源州这一个三不管地带,还未立稳脚跟,交趾郡王李善政便上表,请求大晋同意其出兵两万,讨伐梁炯叛部。
朝中开始并没有理会,可后来见其坚持不懈,赵芮也有些犹豫。
交趾请求朝中拨缗钱两万作为助军费,让其派兵两万,直入广源州,以助讨伐叛民,待贼灭后再赏赐缗钱三万,另做食粮安排。
赵芮着政事堂并户部一并计算了一回,若是大晋带兵出征,其余皆不论,单是三千广信军、数千荆南厢军平日里所需的粮秣、军需,花费都至少是这五万缗钱十倍以上,更何况还要征发沿途无数徭役。
两相对比,还是让交趾代为平叛来得划算。
对于这个观点,范尧臣也是赞同的。
在他看来,广南本来就是荒僻之地,出息少、赋税也不,而今朝中更是国库空虚,的是地方需要用银子,与其浪费精力、银钱在此,还要大动干戈,倒不如交给交趾去帮忙平叛,一则俭省,二则便宜,三则交趾近年来十分地不老实,倒不如叫叛军同交趾兵狗咬狗,既能消减对方实力,又能消弭祸端。
况且交趾本是善意,若是拒绝,倒把他们推到梁炯一方,两边联合起来,再加上广源州那数十洞主,数万少民,倒过头打邕州,那就得不偿失了。
然而杨奎却是万分不同意。
即便当时已经病重,他依旧联合枢密院中数位重臣上书天子,详细说明了同意交趾代为平叛的坏处。
范尧臣毕竟不同于杨奎,也不同于枢密院中诸位老于兵事的将臣,对于广南战事,并没有太大的发言权,几经争执之后,最终以杨奎的胜利而告终。
其时陈灏、顾延章等人已经领兵在外,自然对朝中的动向,做不到像在京城时一般掌握得清楚。
实际上,京城到广南,便是走急脚替,也要走上接近一个月,朝中消息同命令热乎乎地传过来,到得此地,这样的夏日自然是不会凉,却早已发霉了。
在桂州时,因为行程仓促,众人只简单了解了些要紧情况,并未问得太细,此时听得邕州知州吴益的说法,人人觉得有些不对劲。
陈灏问道:“何时上的表?”
吴益答道:“最晚一道是十日前送去的,更早的,是那梁炯一来,交趾便上了表。”
此时毕竟尚在城外,还带着数千兵士,陈灏没有再说,而是点了点头,跟着吴益等人进了城。
张定崖落后了几步,等着顾延章,与他并肩而行,轻声问道:“朝中相公们不会同意那交趾郡王的上表罢?”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三军已发,纵然有人糊涂,杨平章也会据理力争,何况枢密院中也有许人自有远见。”
交趾向来不老实,这两年来叩边已经有好几回了,但都是小股兵力,没有逮到,邕州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旦给了他们机会派两万大军到得广源州,那顺势北上,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谁又能保证交趾会不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呢?
再一说,假兵于外而伐内,本也非正道。
他便把而今朝堂之上的各项势力一一解释了一遍,又分析了一回为何天子不会同意交趾郡王的“好意”。
张定崖吃亏在长于武艺,善于领兵,却少有在朝,自然对朝中形势了解得不是很清楚。
况且以他的性子,对这些事情,虽说知道极为重要,却实在是太不擅长。
你罚他去校场跑个二十圈也好,拉弓拉个数百下也罢,甚至从早到晚练剑,他是撅着屁股乐颠颠地就去了。
你让他排军布阵也好,整理地理山川之事也罢,甚至把敌国、敌兵行军的意图拿出来,讨论上一天一夜,他也是不会腻烦,甚至精神奕奕,半点也不觉得累。
可若是你叫他把朝中政事堂、枢密院、杨党、范党之间面对同一桩事时微妙的立场区别给弄懂了——别说分析,就是给张纸贴在他面前,让背下来,估计他当场就要白着一张脸讨饶。
此时顾延章在一旁缓缓道来,张定崖一面听,一面竟是有点走神。
他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左边的小人称赞:延章的脑子好生明白!好生厉害!
右边的小人却是懵懂着一张脸:明白是明白,我应当也是听懂了,可为什么又总觉得好像不太懂?
左边的小人纠结:此时是否应当赞许一番,夸两句话,叫他晓得,我也不是蠢的,只要他轻轻一拨,自然就一点而通。
右边的小人摇头:我怎么能说话,夸人最是难了,要是夸不到点子上,听起来同外头那些僵着手硬拍马屁的,又有什么区别?怕还不如别人夸得好听!可要夸到点子上,至少要听得懂了,才好夸罢?万一我夸到了反处,自家却不晓得,偏生延章那般聪明,自是一听就听出来了,届时当要有丢脸!
左边的小人便骂:那你就这般傻呆呆地听着??
右边的小人自然辩解:延章又不会嫌弃我!
这左、右两个小人在他脑子里互相嫌弃一回,又争执一回,到得最后,也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然而旁边的顾延章却是说了半日,未听到有答话,便转过头去看了张定崖一眼。
两人相交已深,他早把对方的性子摸得透了,此刻一看过去,便晓得这一位并没有怎么听懂。
看着张定崖那故作深沉的表情,顾延章原还一本正经地分析了半日,现下却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只道:“罢了,你只晓得朝中八成不会同意交趾之请便足够了。”
张定崖听得他如是说,哪里还有空去管脑子里头那两个话的,忙把他们两巴掌拍到一边,急急解释道:“延章讲得极好,又明白又易懂,我也听得……”
第四百三十八章 代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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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探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三十九章 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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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探路
张定崖想要后头接话,却不晓得该接什么好,一时觉得若是听得“如痴如醉”,着实有些太夸张,若是听得“十分清楚”,却是实在骗人,若是拿来对付旁人倒是罢了,可在这一位面前,实在说不出口。
他卡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竟是想出了一个词,忙道:“我也听得十分入神!”
张定崖一片纯朴稚子之心,顾延章看在眼中,又是好笑,又是欣赏,见前后人隔得俱不算近,便直言道:“你也不用理会这些——凭你之能,只要阵前得立下功劳,自有他人去帮忙考量,你只管做你擅长的,莫要把功夫花在这等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头,免得分了心,浪费了你一身的本事。”
同顾延章不同,张定崖一入兵营就跟着杨奎,身上早有了杨党的印记。他自有本事,正得器重,又因官职不高不低,还轮不到去操心党争的,杨奎、陈灏等人只要在一日,便会好好护着他。
退一万步,如果杨党党争失利,便是他看得再清楚,也是无用,自会被范党打压。
然而张定崖毕竟是一员虎将,无论个人武艺,还是领兵之才,均是早已简在帝心。
赵芮虽然能力寻常,可爱才之心,却是人人俱知,只要将来一有机会,应当便会启用。
寻常人需要慌忙站队,望风倒戈,可像张定崖这般的,又遇得赵芮这样的天子,实在没有必要费力气在分析朝政上头。
真正有本事的人,当能力到了一定的程度上,只要踏实做事,便不会被埋没。
顾延章觉得身旁这一位有这样的能力,是以他一点都不担忧。
张定崖却是听得有些陶陶然,方才半日的纠结,此时俱都烟消云散,心中只想着:贤弟实在太会安慰人了,明明只说了几句话,里头只顺带小小夸了一下,可怎的听得我这般美滋滋的。哎呀,“凭我之能”,我有大的能耐?听他这样说着说着,我竟是全信了……
他当真是觉得我“一身的本事”吗?
也不晓得是面子话——不对,以我二人之交情,他又哪里需要说什么面子话,想来是当真觉得我是个有才的!
他一时回想了这几年在保安军中的各项功劳,只觉得比起旁人,自家确实也是个有才的,一时又对比了一下顾延章,顿觉自己这个才,实在折扣打得又有些大。
幸好张定崖一惯心胸开阔,比了一回,觉得比不过,索性这一个厉害的也是自己人,倒是又觉得自家运气好,眼光好,才交了这样一个兄弟。
被有本事的人夸,这人本就是自己服气的,他实在是有些偷乐,因此时前后俱是人,也不好说,便把头偏到一边,嘿嘿偷笑了两下。
一行人只在邕州城内稍事修整了一日,次日一早,大军便开拔前往广源州。
作为随军转运副使,顾延章本要留守邕州,居中转运,可因陈灏想着乱民当中除却兵士,还有不少原本的当地勇武也一并起事了,另有些乱民的家眷亲人,其中应当不乏当日受了灾,在赣州城内停留过的。
顾延章在流民当中声望甚高,若是随大军而行,等到劝降之时,说不得能有些作用。
此时广西转运使同转运副使俱在邕州,又有知州、通判等人,有他们负责后方之事,短期之间,应当问题不大。
哪怕能增加一点点劝降的可能性,陈灏也不会放过,他权衡之后,便着着顾延章随军而行。
越离得近,得到的消息就越。
梁炯起兵造反,一说跟他来广源州的约莫三千人,一说超过五千人,都是按着从前广信军中编制来的。
因广信军常年在南边作战,当年打交趾,主力便是他们,对广源州地理也好,民情也好,十分熟悉。他们抢了吉州、抚州二州的军械库,又都是弓马娴熟的,按着两州呈上去的奏报,梁炯等人夺走的武器,至少能装备千人。
幸好两州俱在内地,从来平安少事,配备的武器数量不算太,质量也只是寻常,如同神臂弓等物,更是寥寥,否则广信军又熟广南地理,又有神兵利器,再兼半出身吉州,人人彪悍,真打起来,陈灏带着的这一支平叛军胜率未必很大。
***
清晨时分,数千人整队完毕,排成整齐行伍,行走在邕州去广源州的路上。
才出城时还有勉强算得上好走的官道,越往东南行去,就越发泥泞难行。
今年广南的雨季格外长,明明已经快入秋了,依旧是下三日,停一日,北地来的保安军适应得十分辛苦,便是荆湖南路的厢军,也未必能扛得住雨中行走,尤其此地雨前雨后蚊虫愈。
顾延章压在后阵,他双腿夹着马,手中却摊开了一张舆图,正仔细算着下一处落脚的点距离眼下还有长距离,以目前兵士的脚力,又需要长时间才能到。
难得今日停了雨,不趁着机会走一些,等到暴雨一来,又要安营扎寨了。
陈灏乃是三军主帅,自然不可能亲自领兵上阵,在估算着距离广源州还有半日左右路程的时候,他便择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安营扎寨,又派了张定崖、顾延章领了一千保安军、一千荆湖厢军打头阵,也算是去摸一摸梁炯的低。
顾延章骑在马上,又兼地面不平,行起路来少有些颠簸,他心中还在估计着时间,前头去打探情况的斥候众已经有一个回来了,那小卒到了前头领队的张定崖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一同打回走,很快到了顾延章的面前。
“官人,小人探得消息,那贼子梁炯夺了广源州里头两家洞主的山头,又收了他们的田地、牲畜,听说已经称王,号有三万大军,其中乱贼首领为梁炯,另封了三个乱臣,皆号王爷,都是往日广信军中有名的军将,又有一个姓徐的被封了丞相,听说他为人有些智谋,此弃吉州、赣州来广源州,便是他出的主意。”
斥候一口邕州口音的官话,顾延章竖着耳朵,勉强听懂了。
第四百三十九章 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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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扎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章 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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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扎营
三个被梁炯封为王爷的,都是从前广信军中有些资历的老人了,可那一个姓徐的,听名字却是陌生得很。
顾延章在延州时虽然曾经协理过三军转运,毕竟时间不长,便问张定崖道:“可曾识得广信军中有一个叫做徐茂?”
张定崖摇了摇头,道:“不曾听说过。”
又皱着两条眉毛道:“我同梁炯当年有些交情,广信军中,但凡有些名头的,也都能叫得出来,姓徐的有,只没有听说过叫徐茂的。”
这毕竟只是个小插曲,两人虽然有些疑惑,却只记在心上,并未去纠结。
大军行得很快,次日早间,已是到了特磨洞附近,距离梁炯等人掠占的寨子仅剩下三个时辰不到的距离。
随军向导探查之后,寻了个地方,大军安营扎寨。
晚饭过后,张定崖同顾延章在中军同各军将商讨明日安排。
急行军这许日,上下军士虽然有些疲惫,可士气却不算差,只有十来人因为水土不服,有些腹泻,被顾延章单独挪开了,其余并不碍事。
帐中军将们便提议先打一场,以打促降。
梁炯既然已经称帝,这便不是当日简单的动乱了,应当不会只略略劝说两句,便纳头而拜。他占了山头,手头有兵,有武器,有粮草,还有金矿,比起从前在吉州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不晓得滋润了少倍,又怎么会那样轻易放弃。
只是这第一场怎么打,又在哪里打,却是个问题。
梁炯帐下皆出于广信军,在广南扎营十来年,又已经在此处安顿了这样久,对广源州的地理可谓是熟之又熟,可官军却是新来,若是攻上峒中,着实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
帐中虽然有广源州的地图,却已经是十年前智缘上师绘制的了,当时是为了平交趾,广源州这一处,只是顺带而探而已,写得并非十分清楚,只能将就着用。
议事到后来,众人决定先暂缓一日,一来访一访周围地理,二则等等梁炯的反应。
今次出行号称两千兵士行军,去掉吃空饷的,实数一千五百三十一人,都是日行夜歇,并不避人,且不说梁炯本就是年行伍出身,长于战事,便是他不是,也早该知道官军的行踪了,应当已经做好了准备。
此时急急攻打,官军并无优势,倒不如先休整一日,再做打算,毕竟一旦初战不利,十分影响士气。
议事完毕,帐中军将各自散去,顾延章也与张定崖一同走出了军帐。
此时已是深夜,大军扎营的地方虽然平坦,却依旧是野外,不远处便是山林,听得蝉鸣此起彼伏,而斜插在帐门处的火把上方,团团绕绕飞着蚊虫群,看着令人身上直起鸡皮疙瘩。
远处火光隐隐约约的地方,偶尔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知是壁虎还是虫蛇在爬动。
张定崖热得连衣服都不想穿了,一面把半湿的外衫袖子往上撩,一面抱怨道:“真是个鬼地方,也不晓得梁炯怎么想的,竟是跑来这里!”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虽是个鬼地方,可有吃有喝,有金有银,比起在吉州饿死,自是不如来这一处。”
他说完,望着西南的方向,半感慨地道:“从前这也是中原所辖之地。”
广源州并无边界可言,时人认定东到形州,南至七源州,西抵思琅州,北止特磨洞,都属于广源州的范围,占地约莫百万顷,四处有崇山峻岭,地势峭拔险要。
都说广源州有各峒洞主七十二,其实细细算来,此地大大小小的寨、洞不可计数,哪里是七十二这个数字就能囊括得下的。
广源州中最小的峒中,老小人口加起来也许也就百十来人,而叫得些名号的,却能有数千壮丁劳力,几乎全是侬人、土人,世世代代居于此处。
这从前本是邕州下辖的一个羁縻州,后来前朝时觉得此处偏僻,当地人桀骜不服,冲突不断,又有瘴疠,朝廷管理起来,费力不讨好,便交付给其时的附属国交趾代管。
交趾赋敛无厌,每年都强要广源州上缴大量黄金、丹砂,州民苦不堪言,后来数百洞主联合起来,趁着交趾与大晋交战之时,转头去咬了交趾一口。
交趾当时已经被杨奎打得一败涂地,休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渐渐恢复过来,中间自然没有力气再去整治广源州,而大晋从来懒得管,倒叫他们得了一阵子松快的时候。
广源州中的侬人、土人,向来都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碗就骂娘的典范。
从前中原统辖的时候,每年只象征性地让他们进献几两黄金、几两丹砂而已,就这样,都还年年要拖拖拉拉,被邕州三催四请,才慢吞吞地交些成色不足、缺斤少两的东西上去。
既是交了东西,洞主们便觉得甚是吃亏,挨个拉着手排成排,向朝廷哭穷,又要银,又要抚济,除此之外,还暗暗派侬人、土人时不时到边境之处劫掠一番,或抢或掳,或烧或夺。
一旦被邕州抓到了,就装着傻,说不关自己的事,不晓得是哪一处的乱民。
后来中原不堪其扰,每年不仅要拨付赈济银两,还要增加防卫,收的那几两黄金、丹砂,连炼几颗丹给天子养肾都未必够的,算来算去,当真是血亏的买卖,索性将广源州扔给了交趾去管束。
交趾自然是没有那么好说话,把广源州中的侬人、土人当做奴隶来用,因此地盛产黄金、丹砂,便每年规定了庞大数额,若是不交足,便要抢了牲畜、劳力去做抵。
广源州中哪里经过这些,想到从前依附中原时,几两黄金便能打发了,还可以讨要银钱,便又上表朝廷,说要重新依附回去。
此时正值晋太祖起事,上有北蛮,足有西戎,国中起义、乱民层出不穷,前朝着实无力理会,更担心自家一旦插手,交趾便能借着这个机会,掺和进来分一杯羹,届时四方面敌,哪里应付得过来,自然便是当做没有此事。
第四百四十章 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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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扎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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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被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一章 被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一章 被动
见得中原如此,广源州中各洞主又要埋怨朝廷置他们于不顾。
数百年间,此地一直立在墙头,远远瞧见树上叶子翻一翻,有点风来了的影子,便要朝着叶子翻的方向倒一回,在中原与交趾中间,便似一个不倒翁似的,眼见哪一处不好了,就要重新弹立起来,往另一边倒。
张定崖自然不知道广源州有这样一番过去,听得顾延章说,倒也觉得开了眼界,正要说话,忽然听得远处原本此起彼伏,正在鸣叫的蝉声停了下来。
眼下早已是深夜,营中一片寂静,只零星听得几声咳嗽,蝉鸣的起与停让人听得格外清晰。
顾延章同张定崖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浮起了一丝警惕。
会不会是夜袭?
张定崖对着不远处的亲卫唤道:“安排几个人,往那边去看看。”
一面指着西南的方向。
梁炯长于兵事,此处距离峒中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官兵扎营在此,早已做好了夜间会有叛军来袭的准备,他此时觉出不对,却也没有慌张,反倒有些兴奋起来。
去探查的斥候很快回来禀道:“应当是叛军的探子,是个熟手,对地形熟悉得很,没有追到,已是跑了。”
张定崖忍不住转头看向顾延章,抱怨道:“梁炯这个人,明明已经反了,胆子却是比从前还小!官军才到此地,人疲马倦,此时不偷袭,更待何时!往日他可不是这等性子!”
顾延章摇头道:“他是不会夜袭的。”
张定崖奇道:“为何这般说?”
顾延章便道:“你既与他是旧识,他自然也与你是旧识,哪里会不清楚你的行事。”
陈灏带着大军南下桂州,又派人去广源州,这消息想瞒也瞒不住,梁炯只要派人稍微打听一下,便能知道南征的帅、将分别是谁,此时再安排探子监控一回,也只是做一个确定而已。
张定崖虽然性格爽直,年纪也不大,可带起兵来,却已经驾轻就熟,他惯爱行出其不意之法,然则无论进退,都是小心谨慎。
梁炯既然同张定崖一早便认识,自然也是知道他的能耐的,早知道今夜偷袭,对方必有准备,胜负不说五五,最也就六四,又何必如此。
张定崖不由得叹道:“从前我同梁炯还一同喝过酒,谁曾想得,竟会有今日。”
顾延章也道:“世事难料,一失足成千古恨,待得见了面,再好好问他一回罢。”
他一面说着,一面也觉得有些感慨,不由得抬起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上黑云厚厚,连星星都瞧不见几颗。
***
梁炯夜间果然没有派兵突袭。
次日一早,张定崖便安排了斥候们出去探路。
官军派出去的人距离特磨洞还有几里路,就已经被梁炯安排在外头的守兵发现了,幸好他们都是邕州本地人,对丛林十分熟悉,跑起来也快。
同前一夜张定崖的斥候抓不到梁炯的探子一般,今日梁炯的守兵,也抓不住张定崖的人。
守兵们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好跑回去回话。
梁炯与他才封的三个“王爷”。一个“丞相”坐在堂中。
他们如今所驻的屋舍乃是此处上一任洞主的私产。
杀了洞主,撵散了对方的手下,占了他的屋舍、田产之后,梁炯等人便选了这一处最宽敞的房舍作为“白虎堂”议事。
他才四十一岁,正当壮年,相貌端正,尤其有两条极黑的浓眉,令人看起来印象十分深刻。小时候,梁父在吉州城中寻了一位过路老道给他相命,对方见了这两条浓眉,说他将来如果当了大官,世上必定会要死很人。
后来梁炯果然从了军,虽然没有当上大官,可也算得步步稳扎。
直到眼下,坐在这白虎堂中,不知为何他却忽然想起小时候那老道的话。
他这辈子确实当了“大官”,因为他当这一个大官,世上必定也会死很的人。
他如今造了反,还稀里糊涂地称了帝,应当已经算得上是世上最大的官了,可不知为何,心中却一直有一种没有落在实地上的感觉。
实际上,从开始到现在,梁炯一直都没有打算叛乱。
他是广信军被裁的人当中军职最高的那一批,纵然也屈辱极了,可毕竟做军将许年,攒下了不少银子,虽然未必大富大贵,可养活全家,并不存在半点问题。
梁炯去衙门讨银,是被部下请去的。
他威望最高,官职也最高,众人都愿意听他的,有什么事情,也总习惯性地去找他。
梁炯又怎么可能推辞。
许人都是他带出来的,大家同袍相泽,在战场上同生共死,是共一辈子的交情。
只要上了战场,就会有死有伤,被裁的广信兵士,许都是在延州阵前受了伤的。战场受伤,伤了手指已经是万幸,瘸了胳膊少了腿的,数量也不少。
而今立的军功被吞,赏银也好,赐绢也罢,都少了大半——这些全都忍了,可居然把抚恤银子也扣着,却不晓得眼下都等着米落锅吗?!
吉州才遭了蝗灾、旱灾,粮米价格本来就贵,一时半会,种田种菜也难有收成,梁炯实在不能忍受看着从前的手下饿肚子。
他带着人去州衙讨钱,谁晓得知州、通判尽皆避而不见,眼看着拖得越来越久,本该在外头等结果的兵士早被激起了火,那一日正正好被一个小吏嘟哝了几句,说什么“居然还没死绝,挡在这里连路都走不了。”,众人听得大气,冲上前去,就对着那小吏一通打。
这一处是衙门外,打得狠了,自是引得衙役前来抓捕,小吏见有了帮手,就叫嚣着要把他们全数送进大牢,将来个个有进无出。
都是本地人,谁又不知道胥吏的坏,更知道这一个当真做得出来那等事情的,一旦进了牢,在里头做点手脚,何其容易,当真是有命进,无命出。
既是如此,横竖都是一死,饿死也是死,冤死也是死,造反也是死,索性造反得了,这般反而尚存一线生机。
人便要乱,当时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直接冲进州衙,把那小吏给杀了,又要去擒州官。
等到梁炯听得不对,跑了出来,一切木已成舟,再无回旋可能。
第四百四十一章 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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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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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二章 争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争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争执
听得官军距离此处已是只有半天不到的路程,堂中各人神色不一。
“军将,张都监这回不会是来劝降的罢?”
一名“王爷”道。
他说的明明是一个问句,可无论谁来听,都觉得其人想要表达的,是一个肯定的意思。
梁炯还未回话,一旁已是另有一个补道:“那赣州的顾通判也在官军之中……”
纵然梁炯已经称了王,可部属也好,家人也罢,对他依旧是用着从前的称呼。
而在座头上顶着“王爷”称号的三人,也一点都没有自己已经是王爷的自觉,反而俱都面色复杂。
此回朝中带兵来广南的人为谁,广源州中早在数日前就已经有了风声。
将帅乃是陈灏。
他虽然不比杨奎,可直到如今,近百家峒寨中的洞主听得他的名字,都还有些忐忑,至于梁炯等人,更是他麾下年的旧部。
领军的是张定崖,数月之前,众人还是同席吃饭,同桌喝酒的袍泽。
居中转运的是曾经的赣州通判顾延章。
想到这三个名字,梁炯实在有些说不出话来。
掀了州衙自是因为忍无可忍,又是因为无路可走,可等到冷静下来,若说没有后悔,都是骗人的。
然而覆水难收,已然反了,再说旁的,全是马后炮。
堂中一时有些沉默。
坐在上首的是梁炯,他下头左右又各有三张大交椅,左边俱是身材精壮,高高大大的武人,右边却是个膘肥体大男子。
那男子三十余岁,单独坐在右边的一张交椅上,一面拿巾子擦着脸上大滴大滴的汗水,一面道:“军将莫急,虽说是张都监带兵,毕竟不是陈节度亲来,这一回只有两千人手,又是急急从邕州赶路过来,哪里有时间停下来休整,又哪里有力气打仗——昨夜听得他们到了,我便想叫军将遣兵夜袭,只可惜……”
他话说到一半,轻飘飘瞄了一眼坐在左手边的几个“王爷”,眼神闪烁,却没有继续把那一句话说完,而是道:“白白浪费了这机会……”
“你懂个屁!那张定崖乃是保安军中数得着的用兵能手,他会不晓得防备夜袭??”
一个“王爷”瞪着眼睛道。
那男子呵呵一笑,道:“小人却是没有说过他不懂防备,只是赶了许天的路,昨日才到得地头,便是防备也无力气打仗,依我说,昨夜便当起寨中兵力,赶着两洞的壮丁,联络上西山洞中的蛮军,一起打过去,五六千对他两千,便是披了铜皮铁骨,也一般给他捶得稀烂。”
他顿一顿,又眯着眼睛望着对面三人,道:“怕不是怕打,是有些人还想着回去投降罢!”
夜袭之事,众人昨日便已经讨论了半日,左边的三个“王爷”都不同意发兵,只有右边那一个胖子一直叫着要突袭,最终是梁炯拍的板,决定还是按兵不动,先看一看官兵的情况。
此时胖子旧事重提,立时就引来了对面人的反弹。
“我怕你这是在做梦罢!”坐在左边的又一个“王爷”冷哼道,“那可是保安军中的精锐!我们行兵打仗这么年,打不打,还用得了你来教!”
“徐某虽然比不得在座诸位皆是年的将军,可却是一心一意为了军将好,更是一心一意为了在座诸位好,眼下不趁着他们才到广源州,什么都不熟,又什么都不懂,一鼓作气,把人给灭了,等到他们缓过气来,谁死谁活,却是不晓得!”
“到时候,有些人投了朝廷,说不定会做点什么恶事,好要功过相抵,只可惜军将却是想要脱罪而不得!白白为了那些个狼心狗肺的人做这样!”
胖子讥诮的话一出口,对面三人登时面色为之一变,其中一人再忍不住,几个大步迈过去,扬手就是一巴掌,冲着胖子的左脸扇了下去,只听“啪”的重重一声,那胖子躲也躲不及,被打得一个右倒,左半边脸立时就肿了起来。
那人大骂道:“徐茂!滚你的蛋去!老子跟着军将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里吃屎!哪个狗**里钻出来的蛆,来挑拨我们兄弟间的关系!凭你也配!”
一面说,一面又用脚去踹。
原来那胖子就是梁炯封的“丞相”徐茂。
徐茂长得人高马大,又膘肥体壮,他开始是没防备,再兼对方手脚实在是快,一个没挡住,被打得眼冒金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也不要面子了,直接滚在地上,恰好把那一脚给躲开,又顺势伸脚去勾对方的腿。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住手!”坐在上首的梁炯连忙拦道,又斥骂另外两人,道,“都愣着干嘛!快去把人拦住了!”
被点到名的两个“王爷”应得倒是挺快,几步上前,一个压着徐茂,一个拖着“老三”,可压着徐茂的手脚下得又重又狠,拖着“老三”的,却是一副拉不住的模样,叫那老三狠狠踢实了好几下。
这一厢还在打着,外头却是进来了一个亲兵,站在门口,进不得、退不得的模样。
梁炯恼火极了,扬高了声音,终于把场面压制住了,才叫那亲兵进来。
小卒禀道:“军将,南边又来人了,正在门口求见。”
场中本来火药味极浓,听得那小卒说话,却是俱安静了下来,一齐看向梁炯,等着他说话。
梁炯犹豫了一会,才道:“带人进来罢。”
坐在左手边的三人几乎是立时就叫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道:“军将,使不得!”
梁炯沉着脸,道:“我自有分寸。”
其中一人却是道:“军将,当初兄弟们仗打成什么样子?死的死,伤的伤,十个来,五个回去,如今才过了久,怎的就忘了当日的仇??”
梁炯还未回话,那徐茂就捂着流着血的鼻子,瓮声瓮气地道:“当日为甚死人,还不是因为帮朝廷打仗,而今朝廷都要把你往死里逼了,别人都不计较你,你还去计较这个!人都已是到了广源州,还当自己是从前的军头!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人却是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徐茂,老子兄弟几个说话,你他娘的给我滚一边去!”
第四百四十二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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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三章 停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三章 停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三章 停留
闹到最后,梁炯还是让小卒把人给带了进来。
老三气得不行,把桌子一拍,气冲冲地往外走了。
梁炯叫了一声,没有叫住,只得对下头一人道:“老四,你去看看他。”
被称为老四的人面色也有点难看,却是没有拒绝,而是站起身来,跟着往外追去了。
他到得门口,正正与小卒带进来的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那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前头的黑瘦矮小,一张南蛮人的脸,而跟在后头的却是个汉人。
老四木着一张脸,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直接越了过去,远远听得后头有人问话。
他在广南打了几年的仗,后来又戍守在此,旁的不提,交趾话却是十分熟稔,此刻一听,立刻就辨认了出来,那人说的是“方才那两个是谁?”
虽然厌恶交趾人,可在这种情况下,老四也不知道自己当如何是好,索性不去理会,而是听从梁炯的安排,去寻了刚刚走掉的老三。
才踏进后头的一处房舍内,他便听得里头有人在说话。
是一道妇人苍老的声音,听来十分熟悉。
那妇人问道:“三儿,我昨日听得他们说,这一回赣州的顾通判要过来了?”
老四便听得他的三哥道:“不关事,娘,你好好在这一处养病,莫要出去同旁人说那些乱七八糟的。”
那妇人便叹一口气,道:“你叫我怎的不管,当日若不是我病得厉害,将屋里那点存下来的银钱都花光了,你也不至于同他们跑去衙门讨粮饷,如今好好的,哪里又会造了反……”
哪怕隔着一重帘子,老四都能听出对方声音里头的难过。
那老妇人确实伤心得很,却又不晓得当要怎么说。
他们家里头的日子虽然苦了些,却是从来清清白白,谁能料到,仅仅是眨眼之间,一家人便从老老实实的百姓,变成了人人讨伐的反贼。
而这个,竟是因为自己得了病。
怎么能造反呢?!
可儿子是为了给自己治病……
当日还在吉州的时候,听说儿子同从前跟着的军将一起反了,又是因为去州衙讨饷,老夫人便已经惶恐惊骇。
后来梁炯带着士卒南下,少不得要将家眷一并上,老妇人一面跟着南迁,一面见得打仗,更是心惊胆战。
等到了广南,又是水土不服,在广源州中更是难找大夫,心中忐忑难安,坐卧不宁的,自然病得越发厉害。
老四又听得里头三哥安抚了几句。
那妇人又道:“旁的我也不管了,只当日你不在家里头,吉州遭灾,我跟着你媳妇去赣州,那一时若不是有顾通判设了流民营,如今你也见不到这个娘了,不是病死、就是饿死,世上没有得了别人的恩,还要恩将仇报的道理,我一个老妇人,别的也说不动什么,只报恩之事,要同你说一回……”
老四再听不下去,只好转头出了屋子。
去岁吉州蝗旱之灾闹得严重,可以说得上是十室九空,人人都去避难了。
吉州的流民当中,半都留在赣州,在流民营里头混口饭吃。
等到回来之后,无论男女老少,几乎个个都没口子地夸赞那赣州通判顾延章,说起他来,只有好话,没有坏话,夸得同天上星宿一般,都道亏了这一个官,这一次才能活这样人命。
老四常年在外行军,回到家乡,灾情已是过了,没有经历过流民营,自然也不能理解父老乡亲的想法。
他从前并不当回事,可此刻见得三哥的娘这样反应,心中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跟着梁炯来广南的,除了广信军中的旧部,还有不少各人的家眷、亲族,只要去过赣州的,几乎都受过顾延章恩惠,连三哥的娘都要这样说,那其他兵士回到家中,会听得什么话,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这一回朝中派的人选,实在是朝着他们的七寸来的。
对着旧日的将帅,对着曾经的袍泽,对着不久前的恩人,当真打起来,又如何下得了手?
听说张都监领了保安军与部分广信军,另有荆湖南路的厢军南下,到时候见了面,刀一竖,发现从前在一个桌上吃过酒,说不得还在同一个营房中住过……
这要怎么打……
老四站在门口,望着远处的山头上那一丛一丛森绿的树,听得不远处的蛙叫,心中烦躁不已。
是条汉子,做了错事也得认,绝不怂,可有一说一,当时是真的没有想过会闹得这样大。
还有那徐茂,也不知道是哪一处冒出来的小人,去到广信军中都不到一年,竟是哄得不少人觉得他厉害,却是镇日都唯恐天下不乱。
当日在吉州怂恿去抢兵器库的是他,带头联络抚州,怂恿那一处联合举事的是他,提议要来广南的是他,眼下要他们同交趾人坐下来谈一谈的,也是他。
老四在军中年,如果不是看这徐茂当真长得一张汉人脸,平日里头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简直要怀疑这是哪一处敌国派来的奸细。
又在门口站了一会,他才重新进了屋,打算同老三好好说一下,无论怎样,都不能随意跑出来。
大哥本就是被他们几个拖累的,而今还要给气受,也有些太过分了。
况且两人就这般出得来,也不晓得那交趾的信使过来是说些什么的,如果是想要同他们联合起来打大晋,那他们二人留在堂中,还能一起跟那徐茂打打擂台,省得只有一人在里头势单力薄,大哥一个不小心,被哄得脑子发了烧,当真同意了。
想到这里,老四又有些恨恨。
怎的能把交趾人给放进来!
当日他们不晓得屠杀了少晋人,杨平章来之前,邕州被屠了一回,死了八万余人,他们费尽心力,拼了那样的同袍,才把交趾人给打败了。
如今刀口上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就当那一桩事情从未发生过了吗?
怎么能忍!
***
且不说这一厢老四再一次撩起帘子,进了老三的屋舍,白虎堂中,那一个交趾人,一个汉人同那梁炯说完事,也不着急回去,却是就在峒中择了一处房舍,竟是住在此处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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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把柄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四章 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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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把柄
天色渐晚,夜幕犹如一副巨大的黑色纱幕,将山峒整个罩了起来。
梁炯站在房屋门口,远远望着高低起伏的一座座山峦,便似一只只蛰伏的黑色巨兽一般,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便要跳出来咬你一口。
晚间的山峒中除却虫鸣、蛙叫,并没有什么其余的声音,如果爬到高处,还能见到各处竹屋当中星星点点的火光,看着是乡野间寻常的生活,好似是安稳了,可对比起大晋,莫说京畿之地,便是寻常的州城,也当真只能说一句荒凉无比。
吉州乃是上州,虽然遭了蝗旱,可州城却一直是繁华的,梁炯自离了广信军,便一直在吉州住着,眼下看着这毫无人烟的地方,心中实在是堵得慌。
他转身朝着里屋走去,还未推开门,便听到里头一阵阵熟悉的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是儿子在背书。
梁炯不通文墨,自然不知道儿子背的是《礼记》中的大学篇,更不知道这其中探讨的是大丈夫修身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可却不妨碍他听出读书声中儿子的向学之意。
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走进去。
自家这个儿子,自小聪颖过人,数百字的文章,只要读上七八遍,便能背得滚瓜烂熟。夫子说过,若是好生读书,将来说不定能想一想进士。
梁炯本来还打算想想法子把儿子送去州学当中,哪怕自己这枪林箭雨之中靠着血肉攒出来的积蓄,就要全数砸将进去,只要能攻出一个官身来,也算是老梁家改了命。
然而眼下出了这个事情,莫说进士、官身,便是想要再回大晋也不能了。
在这广源州中,便是做了第一大的洞主,又能如何?
一时之间,梁炯竟是不知当要何去何从。
他站在原地,脑子里头仿佛转过无数道念头,好似又是发了半日的呆,直到身旁有个亲兵叫了他半日,才反应过来。
“军将。”那亲兵又叫了他一声,把事情说了。
原来是徐茂找他。
梁炯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心中十分不愿意,但是还是抬腿走了出去。
徐茂坐在白虎堂中,手里捧着茶,却是不敢喝,左半边脸依旧肿得高高的,见梁炯进来了,把茶盏放在一旁,站起来躬了躬身,便算是行过礼了。
“军将,下午交趾来说的话,您意下如何?”
梁炯面色有些难看,只道:“此事莫要说了,绝无可能。”
徐茂急声道:“军将,如今咱们已是反了,若是同交趾一道,说不定还能让官军忌惮几分,有了他们在后头撑腰,将来也能在此地住得稳,不然就凭着这三千的人手,又能顶什么用?倒不如……”
他话只说到一半,已是被梁炯劈声打断。
“此事不用再说!”
梁炯的死死瞪了徐茂一眼,皱着眉头,沉着声音道:“也不看交趾从前杀了少广南人,我麾下尽是广信军,十个里头有六个都同交趾打过不晓得少次,同袍死伤无数,而今怎么能同他们混迹在一处!把人留在此处一夜,已是给了他们面子,今日在堂中,你也瞧见了,老三老四他们都是什么反应,若是叫下头人知道了,怕不都要闹起来!”
徐茂呵呵一笑,道:“军将这般说话,却是有些没意思了,广南人是大晋人,如今咱们可还是大晋人?既是已经反了,哪里还有什么‘大晋’不‘大晋’的,又有什么‘同袍’不‘同袍’的,哪一处给的好处,自是站哪一处,莫说官军要对咱们赶尽杀绝,就是他们不来,咱们在这广源州中,也要同交趾打好交道了,将来才好立得稳。”
又道:“便是入伙新屋舍,还要同邻居送个果子,开个席面,一同拉拉关系,咱们如今既开了国,自然也要与旁边的拉拉关系,早不是以往……”
梁炯听得恼火,十分不悦地道:“我正要说这开国的事情,咱们自己人还没商议好,你便让人出去四处乱传,是个什么意思?”
徐茂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笑道:“小人哪里有什么意思?军将既是已经造了反,左右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倒不如开了国,给下头人一个念想。”
他见梁炯面上越发阴沉,竟是半点也不畏惧,反而阴测测地道:“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兵卒而已,投身广信军中一年都未曾有,虽说得封了什么‘丞相’,不过承蒙军将看得起而已,却是从并不放在心上的。”
“我也没读过什么书,字也识不得几个,从前不过四处混迹,讨口饭吃,哪里像军将,在广信军中恁年,被下头个个人敬重有加,当爹当娘的供着,只是不晓得等他们知道当日有些人在裁兵的时候,同朝廷里头的相公大官们说了什么,又捞了什么好处,更是许了什么话……”
梁炯听得最后这一句,脸上的表情蓦地一变,只盯着徐茂不放。
徐茂笑一笑,道:“他满似以为自己能得了好处,谁晓得上头的人卸磨杀驴,银钱是捞得了,位子却是没了……倒是可惜了下头那些个人,本来能得七八贯的遣散,被那一个人拍着胸脯一说,那七八贯就变成了一两贯,本来只要裁一半,竟变成了裁七成……”
“徐茂,你这是把屎盆子往旁人头上扣!”梁炯终于彻底变色,咬牙道。
“屎盆子不屎盆子的,我却是不晓得,只当日那裁兵的事情,广信军中又是谁主持的,更是谁点的名,谁提的银钱,谁拍着胸脯保证,必不叫下头人闹事,还给上头相公官人们打了包票,必定人人安安分分回乡。”徐茂嘿嘿一笑,意有所指地看了梁炯一眼,他左半边脸高高肿起,一笑,便看起来十分狰狞。
“如今下头兄弟们是不知晓,可我手里头却有当日那人在文书上盖的手印,若是叫兄弟们得见了,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
第四百四十四章 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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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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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口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口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口音
徐茂抬起头,眼中满是威胁之意,直直迎上了梁炯已经阴沉得能滴的出水的脸。
话锋一转,他却又笑了起来,道:“我比不得军将妻小、父母俱在的,也比不得其余兄弟们拖家带口,本是贱命一条,又是光棍,可也到底也惜命得很,正是帮着兄弟们想,又操心自己性命,才想着请军将好好思量一回,要不要同交趾那一处坐下来谈一谈,毕竟过了这个村,可是没有这个店了!”
明明徐茂已是走得再瞧不见人影,梁炯依旧木然坐在交椅上,半日没有回过神来。
此时天气闷热,他额角、鼻尖都是汗水,却顾不得去擦。
一步错,步步错。
可既是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想旁的已是没有了意义。
虽然同徐茂相处的日子并不是很长,梁炯却是能看出此人几分性子。
惹是生非不算,尽是爱走旁门左道,便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自己喜欢钻脏污处,也不叫旁人干净,要拖着众人一齐下水。
偏偏叫他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想到麾下弟兄们知道事情真相时可能会有的反应,梁炯实在是难以接受。
当日是鬼迷心窍了罢!
如果不是得了主持裁兵的官人的承诺,又知道裁兵之事再如何躲也躲不开,他如何会这样做选。
如今怎么办?
是索性一了百了了,由那徐茂把事情抖出去,还是当真要去同交趾坐下来说话?
梁炯很明白,只要有了一,就会有二,一旦他同交趾当真扯上了关系,就再也甩不脱了,况且徐茂此人并不会因为自己这一回的退让,便满足了。
对方已经不是一次在背地里挖自家的墙角了,反了朝廷,下头人本来就人心生乱,被他在后头拿各色话来拉帮结派,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便集结了一小帮势力,如果自己再被他如此指使,过上数年,还不晓得下头会出什么事情。
可那一份文书,究竟被他藏在哪一处!
想来想去,梁炯也做不得决定,晚间几乎一夜都没有睡着。
次日一早,他才起来,还未去到白虎堂,已是听说徐茂在其中等着了。
梁炯烦躁不已,连吃早饭的胃口都没有了,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去了白虎堂。
徐茂催他把交趾的使着请来说话,态度嚣张,言语咄咄逼人。
梁炯想了一夜,心中已是做了决定,便不再理会他,只让亲兵们把手下亲信都叫了过来。
人还未曾到齐,却是有一名亲卫匆匆进得堂中,禀道:“军将,外头官军来了人!”
堂中人顿时轰然,有人问道:“可是带兵过来了?”
又有人叫道:“快叫兄弟们点兵取了武器!”
另有人问道:“少人?谁带的兵?”
那亲卫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连忙道:“没有带兵,就三个人!”
诸人一愣。
那亲卫又道:“好似……官军是来劝降的……”
堂中纷乱的声音为之一顿,人人俱是转头看向了梁炯。
梁炯问道:“来的是谁?”
“是王军将……另有两个,却是不识得……”那亲卫回道。
听得“王军将”三个字,许人都松了口气,面上却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一个都没有说话,只等着梁炯发话。
“军将,朝廷来劝降,最就是免了死罪,少不得要流放,左右也回不得去了,何苦要见什么‘王军将’,莫不如直接打发得了……”徐茂道。
他话刚落音,许人便转头瞪了过去,对他怒目而视。
梁炯没有搭理,而是对着亲卫道:“请他们进来罢。”
人来得很快,两人在前,一人在后,在前的两人当中,一个自不必说,是广信军中有些威望的王弥远,与梁炯也好,堂中其余人也罢,都是年的老熟人了。
另有一人,梁炯却是有些眼熟。
“年不见梁军将了。”那人跨得进堂,对着梁炯拱一拱手,行了个礼。
梁炯一时没有认出来。
“我是顾延章。”仿佛猜到对方一时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来人又道,“当日在延州阵前,同军将打过几次交道。”
堂中登时一阵小小的骚动。
在延州阵前,顾延章不过是转运司中一个干活的小吏,梁炯其时已经是军官了,并不怎么会将他放在心上,如今仔细回想,方才记起来两人从前当真有过几回来往,当时他还同身边人夸赞过,说这一个转运司中新来的人,办起事来好利落。
这毕竟都是前事,比起从前,面前这一位在赣州的行事,更是引人注意,吉州城里逃难回来的人得很,其中便是七八岁的小儿也知道赣州城有一个“顾通判”,是个好官。
“原来是顾通判。”梁炯连忙站起身来,回了一礼。
堂中原本坐着的人,也跟着一并站了起来,又有人让开了位子,给两人坐下,另有一个并未落座,却是直接站在了顾延章的后头。
梁炯还未来得及说话,王弥远已经感慨道:“梁兄,好端端的,何至于此!本来此回张都监说要亲来与你当面问一回,为甚要走上这样一条路,年兄弟,竟是这般结果。”
“官逼民反,又有什么办法……”梁炯干巴巴地答道。
他同王弥远是十年的交情,此回见了人,看着对方身上穿的官服,又看了看自己,当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王弥远又道:“有老有小的,何苦这般,梁兄,不如降了罢,当日在吉州城内,虽说早饭,却不曾为祸乡里,如果早早降了,如今尚未酿成大错,也能免些罪行。”
他话刚落音,却听一旁有人“哼”的一声冷笑,道:“免什么罪行?造反都是死罪,王军将眼下说得好听,却是拿我们的命来做耍!”
顾延章坐在一旁,听着那人说话,只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
他同梁炯并不熟,此回过来劝降,不过是因为他的官职够高,说话分量够重,才来压一压阵而已。因主力其实是身旁的王弥远,是以他自落座之后,就没怎么说话。
那人又道:“就怕王军将此时同我们说免了罪行,等到我们投降之后,朝中又来反悔……说一句难听的,如今只有陈节度站在此处,把话砸下来,说不得我们还听上一听,只是免了死罪,还是要流放的罢?莫不是要流放去沙门岛罢?”
听得这一阵明显是在挑事的冷嘲热讽,而一旁的王弥远碍于身份不够,却是不好答话,顾延章便问道:“敢问这一位乃是何人?”
那人硬邦邦地道:“我一个无名小卒,想来顾通判也不识得,说无益。”
“听着是赣州城中口音。”顾延章又道,“你是赣州人罢?”
第四百四十五章 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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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五章 口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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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衅
顾延章话刚出口,堂中已是人人都将眼睛投向了那一个人。
是才得封“丞相”的徐茂。
比起昨日,他的左脸已经消肿了大半,可与右脸相较,依旧显得有些微肿,此刻正抬着一张大脸,张着双腿,半幅屁股挨着一把交椅的前半边,双手搭着交椅的把手,大刺刺地躺坐着。
听得顾延章的问话,又被众人一齐看着,他却并没有坐直了身体,而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仿若挑衅一般地大声质问道:“我确是赣州人,怎么,顾通判还要回去叫人刨我的祖坟?”
又嘿嘿一笑,道:“老子既是跟着军将反了朝廷,便未曾想过留下命来,我向来仰慕军将为人,自跟他起事,早把头颈都攥在手里,随时都能撂出去!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半点吓不到老子!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顾通判这话却是威胁错人了!”
他这一番话实在是慷慨激昂,越说越是激动,连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了出来。
“若无我们广信军,当日北蛮哪里又有那样容易被驱走!若无我们广信军,延州又哪里有今日的安稳!若无我们广信军,单凭着镇戎、保安他们,当真就能有今时的风光?靠着我们赢了胜仗,转头就翻脸不认人了!”
他拍着椅子的扶手,双眼通红,恶狠狠地道:“裁兵全拿我们广信军来裁!裁了便罢了,连抚恤也只答应给那一丁点,拿来喂狗都吃不饱!这也便算了,后头索性不给了!我倒是一条光棍,饿死也就死一个,可你叫咱们这些有老有小的兄弟,当要怎么活命?!”
徐茂瞪着眼睛,猛地一个站起来,直直对着顾延章大声道:“朝廷既是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只能自己去挣了!我晓得人人都说顾通判是好官,既是好官,你此时且来说一说,这事究竟谁对谁错,算不算官逼民反?!”
徐茂的一番言语,颇有煽动性,又皆是堂中军士们所遭受过的经历,他一通话说完,白虎堂内的气氛都不同了,立时就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众人皆把目光又投向了顾延章。
王弥远坐在一旁,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广信军造反,确实事出有因,若硬是要说朝廷没有过错,那简直就是在把面前这一群人当傻子了。
对方自然不是傻子。
可身为朝廷命官,他们又怎么能承认朝廷有错!
王弥远武将出身,打仗是一流的,可论及口才,却实在拿不出手,他听完之后,一时之间,竟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辩驳才好,忍不住转头看了看顾延章。
被近数十道目光盯着的顾延章,却好似丝毫不受影响一般,正仔细打量着对面自称是赣州人氏、广信军出身的徐茂。
比起堂中的其余人,徐茂的面色要白一些,膘肥体壮,与寻常的行伍中人站在一处,看着另有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市井彪悍之气。
兵士有兵士的气质,那是年操练,遵规守纪留下来的习惯,无论站姿也好,坐姿也罢,哪怕是随意摆一个姿势,也不会像他这样,同地痞无赖一般。
广信军虽然比不上镇戎、保安二军,可也是杨奎亲自整顿过的,战力也许参差不齐,可无论军纪再差,架子总在,只要在当中待上数年,便不当是这般行事。
面前这一个徐茂,并不像是广信军中年从军的兵士,反倒有点像一个只讲江湖口子,不讲军纪的绿林好汉一般,同旁边站得近的几个兵士放在一处看着,只要仔细分辨一会,便会令人觉得风格迥异。
顾延章扫了一眼堂中表情不一的人,最后重新把目光放回了徐茂身上,道:“这位军校,入广信军中的时间并不长罢?”
徐茂从鼻子里头重重地“哼”出一声,完全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讽刺地道:“我在问顾通判话,通判倒是个好官,却也不敢答,这是自知理亏,也晓得朝廷犯了大错,却不敢承认,只好做敷衍吗?!”
又大声道:“好官都这般了,那寻常的官又当如何?连话都不敢答,连道理也不敢承认,官员如此,朝廷又当如何!如此的朝廷,还想要来与我们劝降,顾通判,你也开得出口!莫不是今日劝降了我们,说的话全是不作数,来日又要翻脸不认人罢!”
广南天气湿热,王弥远一面听着,一面觉得手心里头直冒冷汗,湿黏黏的,好似捏着一把鼻涕,叫他浑身都不舒服。
这其实是惯例了。
大晋的兵变并不少,刚开始的时候,被劝降的人还挺,可降了之后,十个里头有十个都没有善终,前去劝降的人当场承诺的东西,极少有兑现的,或者短期兑现之后,过不了久,就会被朝廷寻由头重新发落。
其实想想也能知道,已经叛过一回的兵士,谁又能不提防呢?只要一有可能,自然是趁着那老虎被关进笼子的时候,想办法给掐死了为好。
王弥远这一回来劝降,其实心中也已经做好了空口说白话的准备,更是知道,很事情自己就算承诺了,将来也做不到,可听得被对面那人一一点破出来,还是觉得心虚不已。
顾延章却是浑不在意,仿佛被当面讽刺的不是他自己一般,只摇了摇头,回道:“我问你入广信军久,只因实在不识得你,却是识得场中不少人。”
又道:“我也曾在延州阵前效力,其时不过是保安军转运司中一个小小的役夫而已,可在座的诸位,当时却俱已是有品有级的军将、军校,阵前奋勇杀敌,保家卫国自不必说,三军之中,若无广信军,当无今日之延州。”
他把在场的诸人轻轻捧了一捧,堂中的氛围才稍微和缓了两分。
徐茂冷嗤道:“既是知道广信军奋勇杀敌,却还拿我们来开刀,顾通判,你这是耍着人玩呢!”
顾延章没有理会,而是自顾自往下说道:“我只想说,今次广信军落到如此地步,吉州自是有官员要担责,可范军将同在座诸位,却不能说半点责任也无。”
没有给众人反驳的时间,他又继续道:“寻常人造反,往往是走投无路,可诸位当真是走投无路吗?”
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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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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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
王弥远越听越是不对。
顾勾院,这当真是来劝降的吗?
如此说话,此刻又有一个明显就不怀好意的人在当中拨火,虽然劝降的人一般不会有什么危险,可若是一个不好,激怒了堂中的人,万一走不出去,又找谁说理去?
果然,顾延章话刚说完,堂中的大数人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徐茂已是抓紧机会,不失时机地马上叫道:“敢问通判,无米下锅还不叫走投无路,要饿死了才叫吗?!”
顾延章只当做没有听见,又道:“都说官逼民反,寻常的‘民’反,自是无法可选,可诸位当真是无路可走吗?旁的不说,范军将在广信军中二十年,朝中大小官员,难道一个都不识得吗?且不说杨平章,便是陈节度,他从前在京中,若是诸位一封书信送得过去,难道他竟是不知其中厉害,会将诸位置于不顾?”
“更有其余镇戎军、保安军中的同袍,难道诸位去通一声气,其余人当真会置之不理?”
“便是实在不愿意,吉州的州衙的鸣冤鼓就立在公堂外头,诸位每日分三十人,轮流去敲击鼓鸣冤,州城里头的转运使、皇城司,难道会全然眼瞎,半点不懂得知会京城之中?”
“再若是这一桩也行不通,吉州到京城,若是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不过半个月功夫而已,等到入得京,而今京都府衙外头那一张鼓,难道诸位竟是敲不动不成?”
顾延章的问话一句连着一句,从头到尾,刚开始只是寻常的音量,可每说到下一句,声音就提高一分,到得说到京都府衙外那一张鼓时,不但语气变得更为严厉,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同时抬起头,一个一个朝着堂中众人看过去,与叛将们的眼睛一一对视。
他眼神锐利,理气皆足,同方才进门时的温和全然不同,此时仿佛撕下了身上披的一层皮,盯着人看时,眼神中满是恨铁不成钢之意,竟把不少人看得把眼睛别开,不敢与之对视。
“我听说诸位将士乃是足有数月未曾拿到抚恤银粮,才行此蠢事,我只问,若是早早便启程去往京城,陈节度也好、杨平章也好,沈枢密也好,朝中少武将,少朝官,都是诸位旧日上峰,熟识同僚,难道一个都见不到?说不得,如今抚恤粮饷早已下发,又如何会叫诸位落到这般田地?!”
“从前不得已才来的广南打了那样年的仗,又驻守此处许年,好容易有了机会回乡,你们便这般想在此处住上一辈子?!自家便算了,好端端的父母妻儿,也要叫他们背井离乡,在此处耽搁一辈子?!再一说……”
他说话义正辞严,眼神堂堂正正,说的法子也是切实可行,听得堂中众人皆是忍不住骚动起来。
徐茂眼见不好,连忙大声打断道:“顾通判好厉害的口才!好歪的道理!难道被逼到了绝路,反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顾延章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朝中自有法度在,官员乃是人为,难道人便不会做错事?吉州知州、通判并其余官员,但凡涉及此事的,皆已去职押解入京,正待吏部会同刑部查清后再行处分,届时如何获罪,自有章法,为了几个罪臣,倒把自己拖累到如此田地,你还在洋洋自得,莫不是蠢的?”
徐茂的面色沉了下去,正待要说话,却听得顾延章又道:“我只问,从前吉州遭灾,无论蝗、旱,州城里头可有施粥,可有赈灾,可有治民?”
徐茂并不是吉州人,又如何晓得。
顾延章再道:“吉州并非上下皆是恶官恶吏,若是当真如此,州中十数万灾民早已揭竿而起,正因州衙开仓赈灾,救济灾民,才未有闹出乱事。然则能力有优劣,凡事有内情,诸位遇上事情,不想法子解决,反而以玉撞瓦,本来是清白之身,偏要自入泥淖,却又何苦?”
他看了一眼场中人的表情,又道:“诸位只要把自家所受不平一一呈往朝中,何愁不能讨回公道,作甚要毁掉身家性命、前程事业?”
他见堂中人人都是惊疑不定,话锋一转,又道:“虽说如此,究竟诸位所行之处,只劫库房,未劫百姓,在那吉州、抚州城内亦是秋毫无犯,无论城中屋舍也好、铺面也好,均是原原本本,想来大家心中义气未消,既如此,为何不早早出降,求得一个赦免……”
顾延章话未说话,徐茂已是又插道:“话说得倒是好听,如何赦免?今日赦免了,明日又把我们流放去沙门岛,不用过两年,全数命丧,便同此时杀了我们,又有什么差别!再一说,旁的人能赦免,难道也能叫范军将得一个赦免吗?!”
徐茂话说得直白,只差没有直接地将那意思道出口——难道范炯这个造反的头目,也能得免一死吗?
他不待旁人接话,已是嚷了起来,道:“范军将全是为了咱们才反的,否则哪里又会落到如此地步!如今叫我们得了赦免,偏让军将一人受死,那何苦还要降,倒不如大家死在一处!脑袋掉了……”
徐茂正待要继续表一番忠心,煽动起堂中人的情绪,却不料嘴巴一张,却正迎上了一道茶水,直直泼在了他的脸上,茶水中那劣质的茶叶更是糊的他满脸都是,叫他一句话堵在口中,方才要张嘴,茶叶同茶水便湿漉漉地滑进了口中。
顾延章将手中的茶盏放回到桌面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从容地扫了一眼场中叛军们惊愕的表情,转头对着范炯道:“我已是同陈节度请过,若是诸位降了,请派发前往延州开边,虽然依旧是边境,也一般荒僻,可比起广南、琼州,想来还是要好上许。正想要问,范军将因何自立为王,若无此时,本当能免大罪。”
又冷声问道:“这一位军校既是赣州人,当日广信军裁兵,自当回赣州领银领饷,为何会去吉州同诸位举事,敢问你究竟姓甚名谁,还请解释一番罢!”
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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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七章 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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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通
顾延章与梁炯并不熟,此回之所以会一同过来劝降,不过是为了给分量不够的王弥远压阵而已。
虽然才转迁左正言,只任着户部勾院,可他身上背的差遣却是随军转运,算得上是军中的二把手了,又因有从前赣州的一番功绩,即便官职不高,说的话却十分能得人信任。
顾延章从前由赣州回京述职途中,同王弥远在客栈中偶遇过一回,觉得此人可交,行事也好,为人也罢,都看得出来是个靠谱的,是以他刚开始并没有什么担心。
王弥远是广信军中年的老人了,如今官职是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其人在下属间甚有威信,与营中同僚相处,也一般的有人缘,与梁炯交情甚厚。
更重要的是,当日一样是去延州阵前效力,王弥远一部比起梁炯部属立下的功劳还要大,可无论是封赏也好,犒赏也罢,却是同梁炯一样可怜,还被同部一个上了战场只会躲在后头撅屁股的纨绔抢了功劳。
唯一的好处就是,他那一部,未有被裁。
派王弥远来劝降,有重考虑。
一则是若是旁人过来,譬如张定崖、譬如保安军中将帅,且不说前者领军,不便亲身来此,便是来了,少不得会被叛军觉得站着说话不腰疼。可若是王弥远来此,众人同病相怜,说起话来,添了三分同病相怜,更为气足,更容易切入。
二则也是给王弥远一个立功的机会,算是对从前的补偿——往前数几十年,光是本朝天子在位期间,靠着劝降立功,平步青云的,随便数一数就有四五人,枢密院中如今坐着的周直夫,当年就是因为劝降有功,方才脱颖而出,从此之后,青云直上的。
只要把梁炯等人顺利地带回邕州,王弥远便算是立下了汗马功劳,将来论功行赏,一来能不伤一人,就将叛军劝服归顺,二来也能把已是积有极深怨气的广信军中剩余兵卒给安抚住,叫他们放下心来,免得学了梁炯叛部去造反。
这是一个极好的差事,也是一个惹人羡慕的立功机会。
王弥远自得知了这个差事,已是把自家应当要说的话,全数想了又想,记得滚瓜烂熟,该如何劝,该如何承诺,又该如何取信与梁炯等人,他已是从头到尾,以身设之,琢磨了不晓得少次。
虽然不通文墨,可能混到今日的位子,王弥远自然不蠢,更是知道一旦抓住了机会,便是自己一跃而上的时候。
他一路上想过无数种可能,可当真进了这“白虎堂”,与梁炯叛部面对面之后,才发觉事情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那样简单。
梁炯并没有变,还是那个性格,有些优柔寡断,只要好生劝一劝,就能改一回主意,而他麾下那些兵士,也是一般的兵卒习惯,大听得梁炯发了话,也就听而从之。
在王弥远看来,这一回劝降的可能性其实很大,也并不是太难,陈灏开出的条件非常宽泛,只要叛军肯降,除却梁炯,其余人只用流放到延州阵前开荒屯田。
要知道,数千叛军可是大半都拖家带口,便是他们能忍得住广南的瘴疠,家人妻小也未必能受得住,更何况叛军在的地方不是桂州,不是邕州,甚至连宾州这样的下州都够不上,而是荒远至极的广源州,相比之下,延州简直是个风水宝地了。
劝降一事,本质上是骗降。
兵士反叛,很时候都是一时激愤,开弓便没有了回头箭,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如果是在军营是哗变,那麻烦还要大一些,毕竟叛军无牵无挂,做起事来毫无顾虑。
可梁炯叛部乃是回到吉州之后才反的,皆是带着父母家人,又是拖累,又叫叛军不能舍弃,还时不时会在后头劝说。一旦兵士们冷静下来之后,知道还有另一个选择,再有家人在后头拱两拱,十有八九都会后悔。
而朝中带兵来的是陈灏同张定崖,皆是名将,又兼兵强马壮,当真打起来,叛军也许能僵持一段时日,甚至刚开始也许还能占个上风,可最终,定然是会输的。
有了这样的前提,饶是叛军当中许人都知道朝廷派来的人此时承诺的话,将来很都会不做数,无可奈何之下,往往也只能自欺欺人了。
然而王弥远却怎么也没想到,梁炯叛部当中,会冒出来这样一个难缠的刺头,便似搅屎棍一般。
随着那刺头的质问一个又一个地抛出来,所有问题,都是别有居心,当中设有陷阱,稍不留意,就要说错话,叫叛军心中生出担忧来。
而这些问题,王弥远不是不能答,而是不敢答,他身份不够,许话就算说得出口,旁人也不会相信,反而会怀疑朝廷的诚意。
然而他一面听,一面却又觉得,纵然自己身份足够,也不晓得应当要怎么回。
这一个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说的话,行的事,好似全然不为将来考虑,便似要在这广源州当中留到天荒地老一般!
怎的能这般说话?一副要把来劝降的人逼走的架势不算,好似还想要引得叛军往绝路上走,再不回头。
这人就这般喜欢这蛮夷之地?难道他是瘴疠吸上瘾了??
王弥远满肚子的疑问,还有无数叙旧情、陈厉害的话憋自喉咙里,等着一个说出来的机会,可场中的形势,却没有给他半分表现的机会。
他听着一旁的顾延章把那刺头的话一点一点给压回去,又把梁炯这一群叛兵,从头数落到尾,居然还数落得众人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简直觉得自己眼花了。
居然还可以这般劝降?
王弥远干坐在一旁,半句嘴也插不上,只觉得场中的形势变化得实在太快,叫他一时接受不来,而等到顾延章一盏茶泼出去,一个个问题倒逼到了那刺头头上,他却是突然恍然大悟。
是了,自家怎么没有想到,被裁兵士得领抚恤饷银,皆是要回原籍,那刺头是赣州人,为何会跑去吉州同梁炯举事!
这着实讲不通啊!
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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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八章 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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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居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九章 居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四十九章 居心
王弥远登时精神大振,抬起头,盯着对面那一个一脸茶叶渣子、懵呆立在堂中的人,跟着顾延章的话头厉声喝道:“你究竟是何人,姓甚名谁,为何会在吉州!如何混入的广信军!从实招来!”
徐茂脸上还沾着泡开的烂茶叶,从额头落下来一滴滴的水,不晓得是自家的汗水,还是被泼过来的茶水。
他好不容易一重一重酝酿起的情绪,正说在兴头上,方才那一句“如今叫我们得了赦免,偏让军将一人受死,那何苦还要降,倒不如大家死在一处。”一出口,已是说得自己都快信了,眼见后头只要再接一个“脑袋掉了不过碗大的疤,老子今日就把自己的命撂在这里,兄弟们,谁能舍命同我一起死。”,就能将堂中气氛给托起来,谁晓得话已经冲到喉咙了,却硬生生迎来对面这劈头盖脸一泼水,泼得他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茶叶还未抹干净,茶水还没来得及擦干,他更是未曾来得及质问,对面那一个“顾通判”的寥寥数句问话,已是听得他有些心下发慌。
这是怎的回事?
刚刚明明还是好好的,眼见自家口才那样得力,就要说得堂中人人都跳起来,不过眨眼功夫,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一个人立在堂中,周围空空的,一个同伴也没有,本来是特意选的位置,能叫屋中的人,个个都看清楚自己的动作,听清楚自己的声音,可这一个位置实在是选得太好,原先的好,已是成了现在的不好,就是此时想要遮一遮,也寻不到地方。
徐茂把头转到一旁,却又立时转了回来。
——七八步外的身旁也好,十来步外的身后也好,人人都盯着他,好似都在等着他答话一般。
他猛地又回过神来。
是了,刚才那“顾通判”问他姓名来历。
可这要怎么答?!
幸好徐茂混迹市井年,浑身都长满了滚刀肉,该狠的时候狠,该装怂的时候也格外利落,他没读过书,自然不知道什么叫“顾左右而言他”,但他却是知晓,此时不能由对方拖着自家走。
脑子里头只略想了一下,徐茂已是手掌把脸一擦,大声道:“顾通判这是想问什么?!我行得正,坐得端,哪怕家中打上数十八辈,也俱是清清白白,从未欠过人的银钱,也未将人逼上绝路,如今你莫要拿话来挡着,你且把话说清楚,在此躲躲闪闪的,算什么大丈夫!算什么大官人!你只答我,你护不护得住梁军将一条性命!”
他一面说,一面在心中赞了自己一回好,还没忘记拿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瞪着对面的“大丈夫”、“大官人”,仿若全副身心都放在了想要保住梁炯性命身上一般,可看向顾延章的眼睛里头,却满是得意。
你能耐我何?!
你躲得开老子给你挖的坑吗?!
有本事你回话啊!
你能保住梁炯那一条狗命吗?!
既是保不住,你还来同我费什么劲!老实回去运你的粮去,老子当年在道上混的时候,你还不晓得在哪个娘胎里待着吃屎呢!
堂中之人,可以说个个都在意梁炯的生死。
人人都晓得,如果不是因为广信军中这一干部属,梁炯不会落到今日的田地,他本不需要造反,只是被弟兄拖累得反的,可因为是奉他为首,却使得到了最后,竟是梁炯的罪行最终,还并不半点洗脱办法。
比起区区一个徐茂的来历,大家自然更重视梁炯,是以听得徐茂这一说,又是人人都将目光投往了顾延章。
见得此情此景,徐茂越发地得意,简直都想要笑出声来。
有本事泼老子水,没本事答话了?
他得意洋洋地站在堂中,如果屁股后头有尾巴,此时应当都要翘上天了。
这样一个问题,无论谁来,都没法答。
怎么答呢?
如果说能保梁炯一条性命,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傻子都不信。本就是反贼之首,无论其中再有内情,再不是自己主动为之,可造反就是造反,如果贼首都不处以极刑,朝廷颜面何在?
一旦这“顾通判”说得出来,就是把这一堂中的兄弟当傻子耍,自寻死路。
可若是说不能保梁炯一条性命,以后的话,全数都不用说了,这一回劝降,也算是白来了,甚至不用靠自己吹风,屋子当中都是梁炯的弟兄,个个都会跳出来,说要同生共死。
滚回去吃你的奶罢!跟老子比,你还嫩了点!
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徐茂瞪着眼睛看着顾延章,一心等着他的回复,只待他话一出口,便要从中寻出把柄来。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顾延章却是想也不想,直接摇头答道:“我已得了陈节度许诺,亦敢以自身功名、性命作保,护住尔等性命,却是不能护住梁军将。”
他话刚落音,堂中登时一阵大躁,几乎是立时有人叫道:“降个屁,不降了,咱们与军将共生死!”
徐茂听得实在是快意,只恨没有生在乱世,只觉得以自家之才,同那说书人口中的韩信、萧何也无甚差别了,便是从前那等游侠儿,也少自己两分能耐。
顾延章全然没有理会堂中的躁动,而是抬高了声音,道:“梁军将本也有一线生机,我已同陈节度上书,求天子赦免,将军将流放只沙门岛,只他称王之后,少上书也是无用,再无活命可能,我只问,是谁出的主意,是谁在外传的话,与他称王?”
来时的路上,他已是听王弥远同其余广信军中识得梁炯的旧部说过许久,觉得这一回着实莫名,毕竟按梁炯的性格,他不是会称王的人。
如今进得堂中,又见了这一副架势,顾延章已是猜到这一回称王,半是面前这一个蹦跶得厉害的人的手笔。
劝降最忌讳胡乱承诺,一旦让叛军觉得你会骗他们,便再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正是因为如此,顾延章并没有做任何的修补,连话都没有绕,直接便承认,梁炯不能活了。
然而为什么不能活?
因为他称了王!
言下之意便是——谁乱出的馊主意,谁就是害死梁军将的罪魁祸首。
顾延章一个问句刚刚说完,堂中一时人人又将目光转向了徐茂。
顾延章再不给徐茂机会言,而是直接站起身来,转过头,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一个方才帮着添茶的小卒,指着徐茂问道:“他姓甚名谁?”
他皱着眉头,语气直截了当。
小卒嘴巴动得比脑子还要快,几乎是控制不住地答道:“徐……徐茂……”
顾延章得到了答案,重新转回头,对着徐茂道:“徐茂,你为何要害梁军将性命?!听你恰才堂中所言,何等聪明清楚,难道会不晓得,军将一旦称王便再无转圜余地,仅得一死吗?你的军籍何在?户籍何在?住在赣州城内哪一处?当初因何入的广信军?为何被裁之后,竟是留在吉州,你是何居心?!”
有对着梁炯道:“敢问军将,可见过此人军籍?”
第四百四十九章 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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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九章 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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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乡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章 乡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章 乡音
短短片刻功夫,白虎堂中的形势已经几经反转,明明好几回已经看着像是东风压西风了,等一回头,才发现其实从始至终都是西风压着东风。
梁炯本来就不是个擅长决断的人,听着徐茂说一回,只觉得徐茂有理,等听得顾延章说一回,又觉得顾通判更对。
他自反了朝廷,几乎没有一日好睡,悔恨自不必说,偏早已如同万蚁噬心了,还不能当着旁人表露出来,毕竟一怕家人担心,二也不想部下自责,再因被徐茂用那把柄抓着,越发寝食难安。
现下听得顾延章问话,梁炯下意识地就摇了摇头,过了一息功夫,方把对方话中之意辨得清了,回首想了半日,只含糊答道:“应是有的。”
梁炯管的兵卒并不少,徐茂是出自他麾下不错,入营时军中也给过军籍花名册,上头自是写了各人姓名年庚籍贯等等。然则一批兵卒入营,少说也有成百上千人,徐茂在当中并不突出,更兼其时朝中封赏才下,广信军分得的份额极是可怜,正上下乱作一团,梁炯忙于安抚旧日手下,哪里有功夫去管这一拨新人。
如今得顾延章几句话砸下来,他才恍然发现,自己这一阵子浑浑噩噩,行事全无章法,明明徐茂这样一个莫名的人在眼前蹦跶了这样久,竟是半点也不曾生出怀疑之心,仿佛脑子被狗吃了一般。
梁炯还在想着,却听得前头顾延章已是再问道:“既有军籍,其人来自何处?”
梁炯哪里记得,只好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亲信。
一时人人面面相觑,不久,立时有人叫道:“从前一道吃酒,徐军校说他是衡州人!”
顾延章听得有人答话,只颔首示意一回,又盯着徐茂问道:“徐军校既是衡州人?为何说得一口赣州话?广信军被裁,你不回乡接领安抚银子,跑去吉州,是何道理?”
“我虽是衡州人,家中行商,一年中有大半年都在赣州收买赣橙、香菇,说几句赣州腔的话,也值当顾通判在此大惊小怪?!”徐茂脑子只一转,立时便想到了该如何回答,又道,“我家中富庶,哪里就缺那几两银子的抚济!当日被裁,不过见兄弟们俱是在吉州,又想着跟范军将一处混,便一同去了吉州!怎的,我去吉州,也碍了顾通判的眼?!”
他话说得理直气壮,一面说,还一面转头看向后头的兵卒们,冲他们嚷道:“兄弟们来做个见证,我老徐可差这一两二两的银钱?!”
衡州同赣州隔得不远不近,与吉州、抚州更是半点不搭边,四处口音全不相同,广信军中梁炯一部,兵士半源自吉州、抚州,自是不太能分辨得出衡州、赣州两处口音的区别.
然则听得徐茂这般说话,堂中不少兵卒都跟着附和起来。这个说一句徐军校仗义,那个说一声徐军校富贵,皆是出头为他作证。
徐茂为人十分阔绰,去到广信军中时日虽然不长,却是得了一个“仗义疏财”之名,无论谁有急处,他掏起钱来从不含糊,除此之外,还常常寻了机会请人吃酒吃席。
众人酒酣之时也曾起哄问过,他只说自己家中本就有些底气,本是行商的,却想着大丈夫当入行伍,便一心从军,不曾想到得地方,延州竟是已经打完云云。
酒桌上的言论,许都是信口胡吹,大家都是男人,心知肚明,谁也不会去深究。
本来就是爱夸嘴的,一旦喝得高了,阵上杀过两个蛮子,也能说成一对三五十,夜间在做营生的庵堂里头勉强撑上半刻钟,席间也能吹成一夜次,轮番车战,金枪不倒,叫那等“见识广”的姑子哭爹喊娘,直要倒贴银钱。
是以徐茂胡吹一下从前经历,众人也不做他想,只听过就罢了。
再说徐茂前脚到得广信军中,后脚朝廷的封赏已是下得来,镇戎、保安军中得的都不,更何况差上许的广信军,自是更加少得可怜,正议论纷纷,谁晓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未久,竟是又得了裁兵的消息。
兵士再如何沸反盈天,最终也只拗不过朝廷,只能任其摆弄。
然则因得这一阵子无人去管,广信军中少不得军纪涣散,正给徐茂找到了机会。他平日里头便喜欢呼朋唤友,趁着机会,更是几乎日日找人吃酒玩乐,赌钱嫖娼。
比起镇戎、保安二军,广信军本来就不算是精锐,军纪自然也有些弱,被调派延州之后,归回杨奎手下,军纪全数都要照着镇戎、保安二军来。大晋军中有一句俗语,叫做“十兵九嫖”,营中男子是正当壮年,自然会有想法,平日里头管得死,一旦放得开了,便要反弹。
徐茂借着吃喝嫖赌,不过寥寥数月,身边便聚集了不少人,更是结下了好人缘,提到他的名字,无论上下,大都是夸的。
到得此时,他结下的好人缘终于有了效果,堂中开始有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顾延章。
顾延章只看了徐茂一眼,提高了声音问道:“徐军校自说一年当中,大半年都在赣州收买赣橙、香菇,那另有小半年,又在何处?”
徐茂听得问话,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回道:“自是回乡贩卖。”
顾延章又道:“既如此,徐军校虽一年当中只有小半年在衡州,又一口赣州口音,却当真是衡州人?”
徐茂冷笑道:“我不是衡州人,难道顾通判是?谁定死的衡州人说话便不能带赣州口音?”
顾延章又道:“徐军校既自陈乃是衡州人,便请用那衡州话,念一声我的名字罢!”
徐茂登时僵立在当地。
顾延章又道:“顾某不才,从前也曾路过数次衡州,会说的话不,自家的名字还是知道念的,也颇能听得懂衡州人语,徐军校既是衡州生,衡州养,一年当中也有小半年在衡州做买卖,想来用那乡音,喊一声顾某的名字,并不为难罢?”
第四百五十章 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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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章 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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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 提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一章 提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一章 提醒
请徐茂用乡音叫一声顾延章的名字,无论叫堂中的谁来评判,都不会认为这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徐茂入营时间甚短,按他的说法,是从家中径直来投军的,并不存在少小离家,已忘乡音的问题,既如此,说上几个字,又有什么难的。
然而徐茂却一声不吭,只原地站着不动弹。
堂中原本并不以为意的人也渐渐开始觉出不对来,个个拿眼睛望着他。
顾延章却好似十分善解人意的模样,又道:“徐军校虽然生于衡州,长于衡州,还岁岁都有小半年功夫在衡州做买卖,却是连衡州话也不会说——那也罢了,不过,既是做买卖的人,当知道衡州附近有哪些乡县罢?也当知道衡州城中坊市、店铺之名罢?还请列说一二,应当也不为难罢?”
徐茂面上开始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子。
顾延章又道:“若是这也不方便说,方才我听得人言,家中只有你一人,既如此,当时无父母兄弟,便不怕牵连,莫不如把自家在衡州屋舍所在说一说罢?哪一街哪一巷,自家住的屋舍,不会也不清楚罢?”
徐茂依旧不言语。
到得此时,便是同徐茂交情再好的人,也瞧出来有几分不对了。
顾延章奇道:“乡贯有甚好隐瞒的?难道方才旁人说的假语,徐军校其实家中有妻有子,有父有母,不想连累了他们?”
又道:“可才投军之时,哪里又能料到有今日?作甚要隐乡埋籍?”
再道:“徐军校当真姓徐?当真唤作徐茂?究竟是赣州人,还是衡州人?因得何等理由,又去哪里寻来的假路引?”
他一问接着一问,问得徐茂全然没有回手之力。
问到最后,顾延章又补了一句,道:“从来听说只有几桩事情需要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一为避祸,二为躲债,三为逃罪——徐军校行事这般张扬,出手如此阔绰,必不当是避祸、躲债的罢?只能是为着逃罪了,只不晓得犯下什么罪,才要去造了假路引,假文牒,徐军校可是方便解释一回?”
一面说,一面转头对着身旁的王弥远道:“还请王军将去看一回刺字罢。”
王弥远做事极是利索,听得顾延章此言,几乎未有待他话语落音,便几个跨步上前,直直冲着徐茂而去。
徐茂膘肥体壮,身体壮实,反应也不慢,见得人上前来,低吼了一声,抬腿便朝王弥远踢去。
然则一个是入营做耍,每日只吃酒行乐的混混,一个却是年在阵上拼杀,武艺出众的武将,哪里又打得过,不过五六招,便被反扣了双手,压在了地上。
来劝降的人直接当堂把自家人给掀翻在了地上,这番反转,叛兵们皆是看得目瞪口呆,本也知道无论如何,此时当要上前去帮徐茂一把,可不知为甚,竟是一个也没有动弹,居然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人被王弥远一把拍在地上,后颈上再被重重压着一只膝盖,满脸涨得通红,一副想要嗷叫,却又叫不出来的模样。
没等众人发声,王弥远已是将徐茂的外衫掀开,只见那汗渍渍的腰处刺着字,果然上头写了年份同乡贯、军籍,他转头对着顾延章道:“勾院,此处刻着衡州!”
到得此时,一切都再明白不过了。
徐茂只有造了假乡贯,做了假路引,方才能投军。
投军的不少犯过罪,可犯罪也分许种,为忠为义的,拔刀相助的毕竟是少,却是偷鸡摸狗,行那等恶事,此时罪犯入营,数只能入厢军,想要进广信军,当真是“白日做梦不要那样美”。
堂中虽然俱是叛兵,可皆是被迫而为,并非良知消弭,眼见徐茂不能自辩,哪里还不知道此人必定鬼。
到得此时,徐茂便是再有能耐,再有口才,也是无用了。
白虎堂中二三十人,却是俱都鸦雀无声,人人都是一副不知如何应对的模样。
顾延章始终记得今次来的目的,并不是查什么内情,也不是抓什么逃犯,自始至终,都是劝降。
他指了指被压在地上,明显已经脸红脖子紧,青筋直绷的徐茂,又对着梁炯道:“此等败类,也不晓得曾经行过少恶事,怎能容他在此处招摇撞骗,哄得诸位往火坑里跳?”
又重将陈灏从前许诺的条件说了一遍,再软硬兼施,劝众人出降。
他句句都对着梁炯说,开的条件却全是给那数千兵卒的,话里话外的意思,简直是直白又赤裸,更兼残酷。
如果不降,你麾下数千部属最终结果尽数是死,连同所有亲眷也要入罪发配;如果出降,只死你一人。
你是选自家死,旁人活,还是选大家一起死?
这种时候,如果这个话对着所有人说,必是个个都说要一起死,不肯叫“梁军将”一人再做此牺牲。
可他只将这话同梁炯说,等于逼着他做决定。
堂中并非都是蠢的,许人都看出了顾延章的意思,皆是七嘴八舌地在一旁插嘴,人人都要“同生共死”。
梁炯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若是我全军出降,当真能保住他们性命?确能去延州屯田?”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顾某以性命作保。”
梁炯叹一口气,道:“若是此言不真,届时已经出降,我等也拿顾通判全无办法……”
顾延章还未来得及回话,梁炯已是又道:“还请通判暂时回营罢,此等大事,须上下商议一回,再做决定。”
顾延章知道此事急不来,也不去催促,便同王弥远并随从告辞了。
临走之前,他看了看已是被绑缚起来,口中也塞了布条子的徐茂,对着梁炯意有所指地道:“梁军将,此人不知从何处得来了假路引,竟埋在广信军中这般久,也未被发觉,今次务必好好看守审讯,问出其人来历,将来还要交付有司审理归案。”
梁炯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延章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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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棺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二章 棺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二章 棺材
官兵驻扎的营地原本距离梁炯叛部足有两三个时辰的路程,趁着顾延章等人去劝降的时候,张定崖也没闲着,带着兵往前推到了特磨洞中南方向的一处平地,距离梁炯一部的山峒不过只有十里了。
这一厢官军在光天化日之下领着兵往前行,叛军的探子自然不会没有察觉,然而他们却一直没有动静,便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回得营帐已是天边擦黑,顾延章说了一回梁炯等人的答复,众人登时议论纷纷。
“还是打一场罢!才好以打促降!”保安军中一名领兵的军将叫道,“不打一回,倒叫叛兵得意,还以为朝廷怕了他们!”
他话刚说完,另有一人便劈声驳道:“梁炯又没说不降,只说想一想,你这般一打,本来想要降的也不降了!”
这一回带来的兵士当中,保安军同荆湖厢军各占一半,另有极少量原本广信军中的老人,前者作为主力,后者却是来劝降的。
对于保安军同荆湖厢军来说,只有打了仗,他们才能有封赏,可对于后者而言,梁炯是友人,也是旧日同僚,自然不希望当真打起来,毕竟一旦兵戎相向,刀剑便不长眼了,当真会叫广信军中那等从前同袍再无出路。
帐中商议了片刻,张定崖作为领兵之将拍了板,打算叫峒中先思量一日,再去催问。
这一等就等了两天,待得张定崖已是下定决心,如果梁炯叛部再无回音,便要攻上山去了,却不想正在此时,斥候终于来回报,道:“张都监,顾勾院,外头来人了!”
来者叫顾延章十分眼熟,乃是前一日在白虎堂中见过的一名兵士,当时便坐在梁炯的下首,看起来在叛军当中有些地位的模样。
顾延章同张定崖并排站在兵营门口,见得此人,不由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松了一口气的意味。
梁炯……应当是降了,不然不会这般行事。
果然那人行得近了,很快便叫人瞧见他乃是自缚双手于后背,脖颈间却是用白布绑吊着一柄空空的剑鞘,见得营门口的二人,又见得后头站着的许军士,先是行了一礼,方才大声叫道:“还请张都监、顾勾院再行说一回,若是我等归降,是否皆能免于一死,全数只流放去延州边境屯田!”
张定崖立时转头看了顾延章一眼,见得对方对自己点了头,方才对那人道:“广信军所有叛兵,除却祸首,皆能保住性命,此乃陈节度所言,勿用疑虑。”
那人听得张定崖所说,却依旧站着不动,把眼睛看向了顾延章,又大声道:“昨日顾通判曾在堂中作保,可是作数!”
顾延章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道:“顾某昨日以身家性命作保,广信军中所有叛兵,除却魁首,皆能免于一死,此话永世不变,异日若是有所差池,天地共诛,我自将项上人头奉上!”
又道:“至于流放之地,还待朝中相公商议,且不说陈节度已是为尔等尽力争取,顾某也同张都监早一并上折,请天子从轻发落。”
他说能保住叛军性命的时候,话语斩钉截铁,可说到后头流放之地的时候,却给自己留了余地,并不将话说死,这般做法,虽叫对方有些失望,却也觉得并非一味夸口承诺,反倒心中更信了一分。
那人深深吸了口气,又把头转向了张定崖。
张定崖跟道:“我也以项上人头作保,如若他日有变,天诛地灭!”
那人听得二人承诺,终于上前几步,双膝跪于地面,又将头颈俯下,把脖颈间挂着的空剑鞘搭在地上,大声道:“还请张都监、顾通判记得今日所言,我广信军中三千同袍,数千家人,命皆系于此,若他日有变,做鬼也不会放过!”
他的口气虽然听起来极为强硬,可仔细深究,到底还是无奈。
做人的时候都管束不住了,等到做了鬼,又怎么能“不放过”?
然则无论如何,广信军的叛兵们终于还是降了。
一路行来,无论是张定崖,还是顾延章,都有忐忑。
毕竟他二人只带着两千余人,无论兵力,还是对广南气候、地理的熟悉程度,其实比不上梁炯叛部,当真打起来,初时肯定不是他们对手,更毋论这一处还在广源州,形势复杂,稍不小心,要是引得交趾异动,那就是惹到了大麻烦。
能不战而降,自然是好的,可顾延章一面看着张定崖上前受降,一面却觉得有些奇怪。
听得来人的口风,是压根不把梁炯的性命当回事了。
然而这又怎么可能!
一路上,顾延章听过梁炯的许事迹,自然知道此人在部下当中颇有威望,也极得人心,此回更是完全因为阴差阳错,才被迫反了,当真论起来,其实是部下对不住他。
顾延章在赣州任过通判,也抚过十数万流民,其中不少吉州、抚州人,抚州还罢,吉州却是民风十分彪悍,除此之外,还非常讲究义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吉州籍贯的叛军降了,却又只能保住自己,保不住梁炯的性命,又怎么会同意?
他的疑窦很快得到了解答。
来人代表叛军表示了降意之后,官兵很快拔营而起,入峒受降。
顾延章再一次踏入了白虎堂中。
才进得门,他便闻到了一股极浓的怪味,抬头扫了一眼正堂,不由得微微一怔。
这里原本是山峒当中洞主仿着大晋州中所建的屋舍,被叛军寻了最大的一处厅堂作为议事的白虎堂,他昨日进来的时候,上边是两张大大的交椅,另有各三张交椅在下首左右两边排开,屋中更是有不少摆设。
然而此时此刻,所有交椅皆是已经被撤开,堂中摆设也全无踪影,只在最中间的地方摆着一副棺材。
棺材是大开的,因为天时太热,从中发出一股子极难闻的味道。
是一种奇异的臭味混杂着血腥味。
第四百五十二章 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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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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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突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三章 突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三章 突变
站在原地只过了一息的功夫,顾延章便觉出了那臭味的来历。
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
他从前在延州也上阵杀过人,更是在转运司待过很长一段时间,才断气的尸体见过,作为用来清点己方功绩的、用盐腌过又风干了的头颅也见过,很轻易就能分辨出,这味道是尸首放久了发出来的。
只是广南同延州气候不同,延州天干物燥,尸体不易腐化,此时广源州天气炎热,又兼湿气极重,早间才杀的羊肉,到得中午便要发臭,尸体放在堂中,也许只过一晚,便能生出尸臭来。
闻出味道的自然不止他一个。
张定崖快步上前,急急走到了那明显是临时做成,显得有些粗糙的棺材旁。
堂中立着不少梁炯部下的叛军,此刻皆是脱了甲胄,只着布衣,手无寸铁地站在棺材后头。
众人见得张定崖上前,并不阻拦,只有一人等他走近了之后,方才指着那棺材道:“正要回禀张都监,昨夜我等商议要出峒投降,却不料那梁炯执意不肯,兄弟们一心归顺朝廷,不欲再反,可梁炯只想着称王立国,被我兄弟几人快手杀了,已是剁成肉泥,只在这棺材当中!”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顾延章简直想要笑出声来。
他抬起头,数了数围得棺材最近的人数。
是三个人。
都是昨日坐在梁炯下首三张大交椅上的,算起来,应当便是被梁炯封为“王爷”的三名弟兄了。
这是玩的哪一手?
戴罪立功么?
这般直白,这般生硬,是把他同张定崖,与官兵中的数千人都当做傻子了吗?
前头的张定崖脸色都不对了。
然而那人却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一半,又道:“听得我兄弟几人杀了梁炯,他自有亲信去报信,已是将梁炯家人妻小全数带着逃走,因是半夜出走,我等追之不及,又兼担心出得去,要引出事来,会叫官军误会,只得谨守在峒中,等都监来了,再行通禀。”
他信口雌黄,不管前也不管后,更不管这话中有少漏洞,少毛病,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张定崖从前只当自家见识不少,可到了此刻,才觉得自家见识太少,他也是年轻,遇到这等在军营当中混了十几二十年的人物,缓了一时,连话都回不出来。
顾延章则是上前几步,看了一眼那棺材里头的情形。
果然是一具已经被剁得稀烂的尸体,尤其那一张脸,血肉模糊的,别说是梁炯,便是谁来说一声这是沉鱼落雁的西施,怕也叫人无法辩驳。
那尸体碎肉上还“穿”着梁炯从前的官服。
顾延章简直不晓得要露出什么表情才好。
唱戏唱成这样,全是破绽,便似那狐狸精站在台上,水袖施施然一甩,娇滴滴地唱上一曲,等到一转身,后头连半幅衣衫都没穿,尾巴大摇大摆露在外头,毛茸茸地竖着,倒是叫人连挑错都无从挑起。
看着棺材当中连梁炯亲娘来了都认不出这是不是自家生的儿子的碎尸,顾延章又是无奈,又是好笑。
不过对于他来说,梁炯是死是活,去到了哪一处,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先不说梁炯本身虽然犯下大罪,可吉州未能按时发下抚恤银饷也是事实,本无反意却被逼反,又是从前认识的旧人,叛军沿途行来,虽然抢了库房,却未伤百姓。好端端的人,落到今日的可怜地步,作为旁观者,若说没有几分同情之心,那是假话。
正因如此,他昨日才会暗示梁炯可以想办法隐姓埋名,另寻出路,便似那徐茂一般。只是没想到,对方会做得如此粗糙而已。
同保安军与荆湖厢军不同,也与陈灏不同,顾延章既不在枢密院中,也不是武将,并非仅能靠着军功晋升,回回战事都要抓住,有立功的机会自然好,就是没有,也不要紧。
他的年龄太小,资历太浅,无论立下大的功劳,都不可能给到十分的回报,能有个两折三折已经可以偷笑了,是以对于立不立功这一桩事,早不是特别在意。
这一回来劝降,走了梁炯自然是少了大功劳,不好求封求赏,可对于平叛本身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三千广信军叛兵已是归顺,广源州已平,等到将此事呈往朝中,得了天子发话,最好将叛军押往延州屯田,若是不能,自家也争取过了,算是无愧于心。
事情到了此处,便算了结,广南也能暂时重归宁静,只要好生防备交趾便罢。
能做事就行。
无论是做什么,只要认真做,利州利民不说,也总能显出自己能力。
慢慢累得了,天子自会看得见,到得将来水到渠成那一日,他要去遮那一柄清凉伞,谁也拦不住,比起其余人谋来算去,虽然要耗费一些时间,虽然要做的事情,可本就是他想做的,如此为之,也更稳妥。
慢慢来,该是他的,谁也抢不走。
他还这般年轻,便是四十岁入阁,也还有二十年能积累,日子还长着,不急于这一时。
况且清菱也一点都不急,比起求封求诰,倒不如些时间好好陪陪她来得有意义。
眼见事情告一段落,想到家中娇妻,顾延章只恨不得赶紧把面前这一批叛兵扔去延州,自家也能早些回京。
***
无论心中怎么想,面上的事情还是要做到。
然而出乎顾延章意料的是,在派兵寻找梁炯的过程当中,叛军们却是禀报了另一桩事情——
原本已是被关押起来的徐茂,不知使了什么办法,从其中逃跑了,除此之外,原本住在峒中的交趾使者也不见了踪影。
官军连忙派出数百兵士在特磨洞附近寻了好几日,虽然已是把附近的老鼠洞都挖了一遍,鸟巢都翻过了,却依旧没有什么线索。
广南本就山岭,广源州中更是山林众,杂木丛生,特磨洞中也有大小数十个小山峒,当中崇山峻岭,梁炯年驻守此处的,只要他随意扎入一处地方,便同鱼儿入了大海,想要再寻出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可能,可徐茂却是从未来过此处,居然也熟门熟路地跑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投了交趾,同对方一并走了。
过了数日,因实在找不到,大军并不可能在此无休无止地等下去,只得开拔回邕州。
这一回带着叛军同其家属,浩浩荡荡上万人,走得自然慢上许,等到得邕州,还未来得及进城,顾延章同张定崖便接连得了三个消息。
孙密、杨奎薨逝。
陈灏急病不起。
交趾叩边,已破钦州。
第四百五十三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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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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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救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四章 救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四章 救援
孙密、杨奎两位重臣过世的消息,其实是一个月前传到邕州的了,因为顾延章与张定崖正带兵去广源州,是以直到今日才知晓。
两人驾鹤西去自然是哀事,然而无论对广南西路,还是对顾延章、张定崖二人而言,却是陈灏的病更为要紧,尤其还是在如今交趾叩边,已破钦州的时候。
陈灏病得很突然。
顾延章同张定崖二人收到消息便急忙去了后衙,等见得病榻上的陈灏,几乎都是吓了一跳。
不到两个月的功夫,陈灏已经瘦得脱了形。
见得二人进门,他勉强支起身来,问了几句梁炯叛部的事,待得知走了梁炯之后,连生气的力气也没有,只把幕僚唤了过来,吩咐对方执笔写折子送往京城,好早些把数千叛兵及其家眷的去处给定下来。
等吩咐好这一处,他还没来得及再说话,却是面上突然露出了极不舒服的表情,头上也开始大滴大滴地冒着汗,连忙打铃召来一名随从的老兵,在对方的搀扶下去了后头。
顾延章看得心头大震,把立在一旁的亲兵召了过来,问了一回陈灏的病情。
对方一脸的忧色,躬身答道:“节度乃是痢疾,先只是腹泻,本以为无事,谁晓得后头越发严重,连忙请了御医来看,连着今天,已是吃了五日的药了,还未见好,前两日更是已经开始发热了。”
听得亲兵这般回话,一旁的张定崖急忙问道:“御医怎的说?”
那亲兵又道:“说是外感疫毒,内伤饮食,致邪蕴肠腑,气血壅滞……”
他照着御医写的医案才背了一半,张定崖已是听得脑壳晕乎乎的,只觉得自己头都有些发疼了。
顾延章也忍不住皱起了眉。
痢疾本就不是容易治愈的病,寻常时候还罢了,如今正正遇上交趾叩边,陈灏乃是广西经略使,领着广南西路的兵事,又有便宜行事之权,如今钦州被破,也不清楚其中情况如何,正是紧要关头。
他这一病,简直太不是时候了!
好容易听那亲兵说完,张定崖忧虑地看向顾延章,问道:“这脉案,不要紧罢?”
太医院的御医不愧是正经出身,写的医案咬文嚼字,他好似在听念经一般,云里雾里的,几乎搞不懂几个字,也不好意思再问那亲兵,只得眼巴巴地看着顾延章。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不好说,不过节度身体底子好,又有御医看护着……”
他记得很清楚,两年前自己离开延州的时候,陈灏才是天命之年。
杨奎治兵很严,自律更严,一向喜欢以身作则。陈灏是他的嫡系,行事作风自然如出一辙。
当时陈灏过生,明明是整岁,可碍于就在阵前,军中也只做了一碗长寿面而已。保安军的部属想要去贺,却也知道规矩,并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不过众人一齐给他说一声祝词。
为着这个,转运司中那些个小吏还背地里议论纷纷,说杨奎同陈灏这等做官的,最擅于做表面功夫,私底下不晓得捞了少,说不得肚子里头都流黄油膏子了,面上却做得一副两袖清风的模样,只装给外人看。
从那时到得今年,满打满算,也就过了三两载。这个年龄放在民间也许是上了年岁,可在朝中,无论从文从武,都是正当时,在枢密院里,更是算得上“年纪轻轻”了。
陈灏是武人,身体强健,只要御医好生用药,应当不会有事,只盼他快些好起来才行。
两人坐着等了好一会儿,陈灏才被人搀着又从里间出得来,他坐回床榻之上,本想就这般直坐着,可惜腰腿无力,还是只能靠回了床头。
他面色苍白,整个人都十分憔悴,简直叫人不敢相信这是从前那一个陈灏。
“去把前日的急报拿来。”靠在床上歇了一会,陈灏才对着立在一旁的亲兵道。
顾延章第一个接过,草草看了一回,递给张定崖。
是钦州的求援信。
“钦州城虽然已破,却说不好是什么情况,如今交趾封了路,消息不通,难知钦州城内景况如何,我烧得厉害,只得把事情交给吴益打理,后来才知晓他接了求援,却只派了三千兵马过去支援,如今并无半点回信。”
陈灏皱着眉头道:“吴益毕竟没有当真带过兵,不知道事情厉害,我如今十分不放心。”
又对着张定崖道:“梁炯叛部既是已经归降,广源州便已是安稳下来,你且带三千保安军去一回钦州,看那一处究竟如何,届时见机行事。”
才说了短短几句话,陈灏已是有些气力不继的模样。
顾延章看得越发担心。
“延章……”休息了一会之后,陈灏又对着顾延章道,“你去搭手一把刘平,他若是没有空闲,你就接过来,三千将士在外,粮秣军需都少不得。”
顾延章听得一怔。
刘平乃是广南西路转运使,也负责邕州城中物资调配事宜,陈灏的话表面虽然加了一句前提,说刘平“若是没有空闲”,可那意思,分明是让自己直接把事情给接过来。
才两个月功夫而已,邕州城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到了陈灏这个广西经略使要直接插手州衙里头的正常事务。
陈灏身体状态极差,只勉强同顾、张二人吩咐了几句话,又让幕僚去拟了文书,就再没有余的气力了。
然而就在这短短的小半个时辰当中,他又去了两回里间。
等到陈灏出得来,顾延章忍不住问道:“节度,若是一直不好,还是请个邕州本地的大夫来看看罢。”
陈灏摇头道:“都看过了,只说是水土不服才发的痢疾,先吃药撑着罢。”
***
军情似火,张定崖才到得邕州,便又立刻点兵点将,急急去往钦州驰援。
顾延章则是按着陈灏的吩咐去了邕州州衙。
如今邕州知州唤作吴益,是去岁才来上任的官员,原本在潮州做知州,通判叫李方同,得官才五六年,也一直在广南西路各州当中转来转去。
这二人连同广南西路转运使刘平,是邕州城内官职最高的三名官员。
顾延章离京前查过广南二路官员的履历,对后头两个却没有太深的印象,想来是他们都没有什么大建树的缘故。
然而邕州知州吴益,却是个鼎鼎有名的人物。
第四百五十四章 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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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四章 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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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私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五章 私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五章 私心
吴益是因为弹劾宰辅被贬到邕州的,在士林中极有声望,被认定是“不畏强权”、“耿直清白”。与其余不幸被分派到广南二路、西南之地的官员们不同,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用不了几年,他便能回京。
他资历已经攒够,任了外官十余年不说,还曾经两次因为弹劾宰辅而被贬出外,光荣无比。
下一轮转官,一个知制诰的翰林学士是跑不了的,此后无论仕途与官声,都会顺畅不少。
吴益的官途,若是那等说书人拿来赚茶水钱,能说上足足两场。
他是元佑八年的进士,登第之后,不久便去了高邮军做主簿。
高邮隶属淮南东路,自古富庶,称为鱼米之乡,历来是个寻常人求也求不到的肥缺。吴益到了之后,三年岁考有两年都是中上,时候够了,顺顺利利转了官,去襄州做通判。
在襄州任上,吴益只呆了两年,直接便回京了。
同科进士,哪怕是状元郎,都依旧在学士院中抄书写史,积攒资历,可他一个二甲排名靠后的进士,却已经得授直馆史,进御史台。
吴益无论出身也好,功绩也好,都算不上出色,这个升迁速度,在京城外头还罢,可一旦入了京,又如何能不惹人眼红?
同科们便给他私下起了个绰号,叫做“鸭蛋御史”,又叫“咸菜御史”,讽刺他是靠着高邮的咸鸭蛋、襄州的咸菜捞了大钱,行贿宰辅才进的京。
不知是不是为了摆脱这个名头,进御史台的第二年,吴益便接连上了七八个折子,弹劾其时的首相孙密枉法妄为、蠹国害民,致使天时不和。
然而所有上折皆被赵芮留中不发。
吴益索性在某次大朝会时,当殿弹劾孙密当年乃是勾结宦官,巴结圣人,才得的首相之位。
他这一手并不是乱来的。
当时的范尧臣与杨奎,都还不是后来位高权重、遭天子压制的宰辅,反倒孙密因为在相位日久,枝叶遍地,为赵芮忌惮。
看出这一点的人并不少,可碍于从前赵芮与孙密君臣相得的戏演得实在太好,没有摸准脉络之前,几乎没有人敢于出声。
只有吴益胆量过人,出手无比果决,几轮下来,孙密自请外出,吴益也因此被调往瀛州。
然而靠着这一回,他几乎是一战成名,从此无论朝野,提起“吴益”二字,都要夸他一声“不畏权贵”。
再次回京之后,吴益进过流内铨任职,曾经同修起居注,此次外出,是因为他去岁弹劾范尧臣举官不当、行事不检,致使江南、北地天灾不断。
这一回范尧臣从首相的位置退回到参知政事,范党大受打击,而与此相对,吴益作为御史台中跳得最厉害的那一个,也被贬得最远,先是去了潮州,没过久,又被调来了邕州。
然而无论是谁都知道,一旦给他回了京,以后便是平路坦途,想要入台入阁,也只需要再垫垫脚而已。
顾延章只在刚到邕州的时候见过吴益一回,因为当时急着赶往广源州,两边几乎没有打过交道,然而按着其人从前的经历来看,无论内臣外臣,尽皆做过,治理起邕州这一州事务,应当是游刃有余的。
然而等到了邕州州衙当中,不过寥寥数日,顾延章便察觉出有些不对来。
这一位本该经验丰富、行事周全的吴知州,却是十分激进,并不讲究循序渐进,反而一副着急一蹴而就的模样,许回如果不是广南西路转运使刘平帮忙收拾收尾,都要闹出乱子来。
吴益是年中才由潮州转往邕州的,也许是想要在任上立下功劳,是以十分想要做事,他不但自己职责之内的东西恨不得做到十二分,便是其余人的事情,也要插足干涉。
很快,顾延章便知道为什么陈灏会让自己过来给刘平“搭一把手”——这一把手搭的不是刘平,而是吴益。
顾延章是随军转运,他与张定崖带兵外出之后,负责邕州到军前的转运之事,许都压在了刘平身上,可吴益不光时常将刘平的手下挪去用,还会重新给刘平的手下指派差事,这差事往往又与刘平原本的安排南辕北辙。
吴益是知州,在陈灏重病不起的时候,毫无疑问,他的权位最高,说话分量也最重,一旦他做了安排,刘平压根没有反驳的余地。
顾延章才点了几日的卯,便发现好几回原本应当送去钦州阵前的粮秣,明明已经到了该出城的时候,却还没有从库房当中运送出来,这也就罢了,可早该到位的民伕,也全然不见踪影。
旁的事情还能忍,可这一桩,却并非等闲。
大军在外,一旦粮秣供应不上,后果不堪设想。
顾延章连忙去问一回刘平,对方也焦急不已,却又无可奈何,只说州衙当中的胥吏已是被吴益抽调一空,去查收秋税了。
面对来询问的顾延章,吴益却是理直气壮。
“若是秋粮不能按时收齐,明岁常平仓空虚,又有谁来担此责任?!届时你等平了叛,自领了功劳,后头的烂摊子岂不是全数扔给邕州来收拾。”吴益坐在桌后,连面子话都懒得说两句。
如果不是人就在自己面前,如果不是对方身上穿着的官服、挂着的鱼袋并无问题,顾延章几乎要以为面前这个吴益乃是谁来冒充的假官。
这都什么份上了,居然不着急就在眼前的交趾兵,还去操心岁考中那一点秋税?
顾延章按捺住心中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地同对方道:“知州,而今钦州城破,若是不派兵驰援,安知对方不会来攻邕州?届时兵临城下,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无论为朝为己,都当通力对敌才好。”
吴益只淡淡地抬起头,看了顾延章一眼,道:“你才得官两年罢?”
他一副长辈教训晚辈的样子,道:“邕州城坚兵***趾不会来的,如今钦州城已破,再派兵过去也是晚了,听说此回交趾派兵数万,只靠那三两千的兵力,难道你还想顶什么用?”
第四百五十五章 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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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五章 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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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抽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六章 抽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六章 抽调
顾延章气极反笑,问道:“那依吴知州之意,如今两批援兵都在半途,六千兵马已然于外,粮秣供给又当如何?”
吴益倒是当真给顾延章出起了主意,胸有成竹地道:“我也不是那等误国误事之人,又怎的会不顾大局,将三军将士至于不顾?”
一面说着,一面指着不远处墙面上挂着的广南舆图,道:“钦州旁边那不是还有宾州?原去的那三千兵士还不知此时是何等情况,张都监领着的不过三千兵力,以宾州的存粮来计,便是兵卒翻上数倍,供应起来也不在话下,那一处离得也近,不似邕州离得远,还要绕路,正正合适筹运粮秣。”
又道:“宾州不是邕州,一则离钦州近,二则城池也不坚,一旦交趾在钦州站得稳了,下一处说不得就要攻过去,他们为自身计,当是着急抗贼运粮,着实要比在邕州过去来得方便。”
吴益这一番话说出口,全然没有遮掩,明明白白就是告诉顾延章:别朝邕州伸手了,要粮也好,要人也罢,都冲着宾州去罢!
顾延章坐在公厅当中,看着对方那急切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晓得这人别有私心。
如今陈灏卧病在床,无法出面,吴益这个邕州知州,无论官职也好,官品也好,都是独大,顾延章虽然是个随军转运,可当真杠起来,也顶不过知州。
而对于吴益来说,平叛是陈灏的事情,同他没有半点干系。
邕州城坚兵足,哪怕交趾来了,凭着里头的存粮,守上半年一年的,也不在话下。
出兵支援钦州,不但会使得原本在邕州当中的兵士减少,还会要费钱费人,对他没有好处,可一旦交趾当真攻了过来,守住了邕州的他,便是最大的功臣。
一样是出粮出人,一个是枉为他人做嫁衣,一个是自己给自己搭台唱戏,在吴益看来,如何做选,简直是一目了然。
至于钦州——左右已经城破了,此刻便是过去救援,也来不及了,又不是神兵神将能以一当十,怎么可能有那回天之力。
倒不如省下力气,好生给自家攒功劳。
交趾打过钦州,下一场便是宾州,两个城池硬生生攻下来,兵力折损自不必说,更有前一批援兵同张定崖领的三千兵马在外,等到得邕州,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自家想要守城,应当不会太难。
“倒不如去同陈节度说一声,领了他的令,叫人快马加鞭,去往宾州,早些将粮秣运送至阵前,好过咱们在这一处费力。”
吴益皱着眉头,好似极为上心,忧心国是一般,给顾延章提议道:“我叫下头备马,你领了命,这便安排急脚替送过去,若是跑得快,四五日功夫就能到,一点也不耽误事。”
他口中一面说着话,心中一面盘算。
自家已经外放做过数回亲民官,也在朝中富有直名,如今只缺武功了。
吴益很清楚自己的能耐,做官可以,打仗却是不行。今次难得有了这般成就自己的机会,不用主动出击,只要扛住了交趾的攻城,将来回朝,凭着这般功劳,便是想要入政事堂,估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陈灏这一病,病得实在太妙了!
只可惜了那张定崖……听说是难得的虎将,若是他能留的在邕州城中,自家也能更为放心。
不过也不要紧……
抬起头,吴益轻飘飘地看了顾延章一眼。
这一回陈灏南下,除却荆湖的厢军,还带了保安军,又有不少从前军中的将领,虽然官位不高,可对于他来说,反倒是好事——将来指挥起来,也更顺手,不至于叫不动。
还有这顾延章,从前听过不少他的事迹,据说从前也以少胜过,虽然军中经历不,不过这种时候,只要人差不离,也不能太挑剔了。
届时只要好好分派陈灏这一拨手下,内有邕州城内原本的兵力,外有来平叛的军士,想要扛上几个月,决计不难。
那个时候,朝中就该有援兵到了。
至于陈灏……
吴益的眉头拧了拧。
应当不会好得那样快,上回去探病的时候,他特意问过了症状,这等痢疾伴着发热,又是在秋日,就算想要好,至少也要一两个月,再一说,能不能好,还是未知呢!
水土不服死在广南的北人,了去了,并不是说从前来过,这一回就不会中招!
保安军今次来的精锐,还有不少如今只能留在邕州城中养病的呢,更何况陈灏年纪也不小了!
坐在下首的顾延章,自然不知道面前这一位素有“直名”的知州心中打着什么算盘,但是于他而言,吴益这一番建议,全是废话。
且不说宾州那样远,若是人到了地方,再去清点粮秣,征召役夫,都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再一说,如今邕州一应都方便,粮秣也是现成的,如果因为吴益的几句推脱,他就傻乎乎地去听从,以后这官也不用做了,直接回延州卖货收租同清菱生娃得了!
虽然见面的时间并不长,可吴益的口气也好,态度也罢,都摆得非常明显。
顾延章知道眼下同他是说不通道理的,索性也懒得软磨硬泡了,只把陈灏盖了章的军令拿出来,轻轻放到吴益面前,道:“陈节度已是发了令,知州此处再是忙,粮秣就在库中,只要役夫到了,便能运送出去罢?”
吴益对着面前那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不好直接翻脸,只推脱道:“实是腾不出人手,粮尽是有,若是你要,便自家去征发役夫罢!”
他这话只是敷衍之辞,无论是谁来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征发徭役一惯是州府衙门的事情,顾延章只是南下平叛军中的转运使,名不正言不顺,又如何能做得到。
然而他话才落音,却冷不丁听得对面的人问道:“虽是腾不出人手,五六个吏员总能挪出来罢?”
吴益眯着眼睛望过去,回道:“哪里能有五六个,如今人人都忙……能抽一个两个已是十分艰难……”
顾延章面色不变,只道:“那就挪一个两个出来罢。”
吴益愕然。
顾延章抬起头,面沉如水,一字一句地道:“既是州衙当中事务繁忙,那便抽一个两个出来罢,少的人手,保安军中按人头抽过去顶上。”
第四百五十六章 抽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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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六章 抽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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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打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七章 打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七章 打点
吴益的职官很高,乃是正三品的敷文阁学士,单论官职,比起职官是节度使,才入了枢密院的陈灏也只矮了半个品级而已。
陈灏常年领兵在外,吴益却是内外任官数十年,资历深厚,纵然被贬于邕州,可一来知州掌一州军政大权,二来他又在士林间惯有清名,于州衙当中也有积威,在这个陈灏卧病不起的背景下,当真闹将起来,想要扯清楚,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
况且此时交趾临门,正是紧急关头,若是浪费功夫同他去讲道理,实是本末倒置。
援军在外,形势不明,以后还有许都需要邕州州衙协助的地方,当真撕破了脸,就是争得赢了,也不管用。
是以顾延章并没有再与吴益废话。
南下这数月功夫,他任着随军转运,保安军相关部属已是用得极为熟手,缺的只是了解当地情况、头上名正言顺顶着“邕州府衙”四字的人而已。
顾延章知道如果要五六个吏员,按着吴益先前的态度,必然不会同意,可一旦有了一,又被否了,重把人数减少到一两个,若是对方再来推辞,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果然听得顾延章只要抽调一两名吏员,还要把人头从保安军中抽来补上之后,吴益的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他唤来一名幕僚,吩咐道:“去户曹司给保安军挪一两个人出来。”
又对着顾延章道:“人手倒是不用补了,只如今州衙忙得很,虽然有心帮手,只无空暇,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我自会与陈节度好生解释一番,顾勾院便不用操心了。”
这一句话,就把自己同顾延章之间的官职等级摆得清清楚楚,更是直接地把那轻蔑之意给撂了出来——要说话,等到陈灏这个节度使、广西经略从床上爬起来了,再来亲自同我说罢!
至于你——区区一个勾院,哪怕把脖子给伸断了,都还不够格呢!
顾延章又怎么可能听不出他的口气,可因并无闲工夫去,只拱手道谢,自跟着幕僚出门了。
***
后勤运转乃是一项极为琐碎又容易出错的事情,稍微哪一处细节没有考虑到,都有可能导致衔接不上。
张定崖的三千军士已发,还有早前已经发出的援兵,加起来足足六千人。本来三军未动,粮草就要先行,邕州城的运粮队早该出发了,可被吴益耽搁了这许天,时间便更为紧张起来。
幸好邕州城中的府库存粮都在,拿着陈灏的军令同邕州府衙不情不愿开出来的单子,顾延章直接去翻了最近五年服徭役、夫役民伕的宗卷。
他也不用旁人插手,直接叫保安军中的手下按着朝中章程,定下来了这一回的民伕,首要是距离邕州城近,其余尽皆先不论,再让那吴益拨出来的胥吏照着单子将征辟令开了出来。
衙门行事,惯来是层层往下转,知州转通判,通判转主簿,主簿再寻下头的官员,最后去到胥吏头上。
胥吏领了命,少不得再去找里正。
里正寻一圈,照着上头交代的,把人数给凑出来——至于如何凑,这其中就大有门道了。
大晋的人口户籍是一年一清点,丁产簿更是三年一盘点,在盘点完毕,统一更改之前,州衙当中的存档依旧是去岁景况。
可征召役夫的时候,被召的人家,无论人口也好,产业也罢,都未必还同去岁一样。
遇上管得厉害的州官,会要求胥吏们按照丁产簿的情况,整理出役夫名单,再盯着里正核对之后,再行征召,还要进行复查,以免其中出错。
可如果碰到的是那等疏忽懈怠的州官——按比例来算,遇上容易糊弄的州官的可能性,要比遇上厉害的上峰的可能性,实在是大太了——十有八九,就是直接扔给下头人去管。
征召徭役,向来是胥吏们“养家糊口”的重点。
譬如衙前役本是要求一等户充任,既是一等户,自然是能榨出油来的富户。
衙前役又称为“剥皮役”,一旦充任衙前,好一点的破财消灾,惨一点的,被抽筋扒皮,倾家荡产也不是什么奇事。
胥吏们拿着这个去勾里正,里正又拿着这个去压富户,只要是想活命的,少不得要好好孝顺奉承一番,不要把名额摊到自己头上。
至于没有孝顺到位的,自然就得老老实实去服役了。
几轮下来,里正腰间鼓了,胥吏们也能把家给“养活”了。
这是衙前役,另有徭役、夫役,各种役,只要沾的一个“役”字,便能叫胥吏们磨拳擦脚,眼珠子发亮,便似狗见到了屎一般。
也正因为这个,每轮征召役夫,上头是一层层传令下去,下面却是一重重捞得上来,便似那一个林檎果,本来还是红扑扑,圆滚滚的,煞是可爱,等到被胥吏们捞够了,莫说皮子,连果肉也不剩下什么了,只有一小根光秃秃的核立在那里,着实可怜。
更是因为这个,每回征召役夫,下令三日,不拖个七八日,人是凑不够的。
顾延章也在赣州任过通判,天下胥吏是一家,那一处如何做,这一处自然也是半斤八两。
他知道这事情如果不紧盯着,而是全指望吴益拨的那两个胥吏,恐怕等到阵前都要饿傻了,这边的役夫们也未必能集齐,索性不叫他们着手,只借了一个名头,再从保安军中抽调了数百兵丁、吏员来打理。
邕州州衙当中自有宗卷,保安军中又有人手,哪怕一个乡、一个村地去跑,照着名字一一对应家产人丁,仗着一个突然,叫下头的人连准备的功夫都没有,不消两日,便把人给拉齐了,只看得邕州州衙当中人人侧目。
因那府库里头早得了令,只说自己人手不足,难以清点,顾延章便直接用了保安军中的兵丁,拿着邕州府衙的文书同陈灏的手令进了库房,一边清点,一边搬运,等到役夫到了,粮秣早已妥妥当当上了骡车,拉着就能走。
再往前,便是经停的落脚处、何时歇,何时走,一停要行久,都已经给下头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第四百五十七章 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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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七章 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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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柿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八章 柿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八章 柿子
吴益再不配合,也只能在人手上头为难,可于流程、文书之上,却不敢擅动,毕竟所有行文都得签字用印,全是痕迹,既有落款,也有时日,一旦做得过头,被人参上一本,闹得不好,实是逃不脱干系。
他要的是立功,却不是让自己沾上腥臊。
不过在他看来,只要拿住了人手,难道那顾延章还能飞上天去?
俗话说,强龙压不下地头蛇。
吴益为官数十载,亲民官更是做过不止一任,县中做过,军中做过,州中也做过,对于胥吏们的行事,再了解不过了,不给他们吃饱了,是不会给你干活的。
他吩咐幕僚随意扔了两个不抵用的胥吏出去,便不再过问,满似以为至少能拖个大半个月——役夫还未必能召齐。
等那等民伕齐了,还要去库房当中清粮运粮,说不准到时候钦州的消息就回来了,十成十是守不住的,按着他这大半年来的观察,便是宾州,也说不好是什么结果。
到时候那粮还要不要送出去,仍是两说呢!
抱着这个想法,他好整以暇,只等着看笑话。
谁晓得才过了三两日,便碰上负责管库的官员跑来州衙中例行汇报,把前一阵子的文书、库账交了上来。
吴益原还不在意,等到见得库粮被支领了那样,再见得后头附的自家批文同陈灏的文书,脸都绿了。
那官员哪里会不知到南下的平叛军同邕州府衙上头这位相处的微妙,更知道自己这回是捅了蚂蜂窝,可该说的还还是得说,只道:“今次的账已是核清,这一阵子秋粮已是渐渐收了上来,比起去岁,府库当中人手虽然忙,有下官一一盯着,样样都顺畅,因知州吩咐过,库房当中只用管好账、粮,其余事情,一应不管,是以那保安军来运粮,库房当中也未有插手,只验了文书、单子,由他们自行处理。”
忙不迭干干净净把自己责任撇清了。
吴益自然不可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大张旗鼓地给手下人穿小鞋,只问了几句,又记下了对方姓名,便把人打发走了。
未久,又将之前拨给顾延章的那两个吏员给找了回来问话。
两个胥吏自跟着顾延章,几乎跑得腿断,只觉得几辈子的苦都在这一回吃得尽了。又无好处可捞,活又要干,偏偏跟着的都是些赤佬,稍微行得慢些,一个眼刀子扫过来,差点便要将人惊得心都跳出来。
好容易此时得了吴益问话,又知道对方同顾延章的间隙,是有什么坏话就说什么坏话,只把那一位“顾勾院”,几乎形容成了丧门星,又苦苦哀求知州“将小人给要回来”。
吴益寻人来问话,自然不是为了听这个。
他听得胥吏越是叫苦,心中越是不悦。
胥吏说顾延章好,他反倒要高兴,可胥吏把顾延章骂上了天,他倒要烦躁起来。
如果是个不懂事的,随意打发出去,糊弄糊弄便能等到钦州、宾州的消息传过来,可撞上这样一个能折腾的,还不晓得要浪费邕州少资源,少人力。
当吴益问得越细,胥吏们自然也答得越细,把顾延章如何行事,如何要求,又如何严苛都一一说了,少不得把许地方含糊几分,生怕吴益听了,将来也要照着学,届时便不是今次这一回遭一时殃,而是要遭一年半载的殃了。
不过他们其实当真是想太了。
吴益又怎么会把心思放在管束几个小小的胥吏上头。
他是要立大功劳的人,治理一州,还是邕州这个偏远之地,便是管得再好,也出不了大功绩。
哪怕把个个胥吏都使唤得团团转,让他们老老实实干活,将邕州治理得政通人和,路不拾遗,于他的好处也有限。
只有在军功上头有了大功劳,加上这一着,连同以前那些个积累,他才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一面想着若是交趾来了,自家要怎的快些向桂州、广州求援,又要怎的守城,再算一回邕州城中的存粮与人手还剩下少,不知不觉之间,吴益的思绪便飘得远了。
等到回过神,想一回而今城中的兵力,再想一回那卧床的陈灏,领兵外出的张定崖,最后少不得又想起那个不安分的顾延章。
当真是个厌物!
吴益忍不住跌下了脸。
老老实实待着听自家安排不好吗!偏要在此处上蹿下跳的,又算作哪根葱!
***
刚刚跟着运粮队一同出城的顾延章,自然不知道自己这一段时间的作为,已经被邕州知州嫌恶得这样厉害。
他站在距离邕州城门好几里的空旷之处,目送最后一辆载满粮秣的骡车行得远了,才放下心来。
如果一切顺利,应当是赶得及的,不会叫张定崖带的三千兵士饿肚子,就算遇上了从前的那三千援兵,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用不了久,钦州同宾州的消息应当也就传回来了,届时再随机应变就行。
还有陈节度,已是又换了大夫同方子,却是仍然不见起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如果钦州当真救不回来,交趾又却是有数万大军,那宾州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下一个,说不得就要轮到邕州。
顾延章默默算着邕州城中的兵力与武器,再算了一回存粮,把马缰交给下人,自己独自一人行在前头,慢慢地往城门走去。
邕州城外是草市,今日正值“集”日,当地也叫做“闹子”,附近的县、村之人,都将自己家中出产拿来此处售卖。
因进城贩货要按货物的价钱同人头收费,为了省那一部分钱,许人索性就在城外辟了这一处地方,眼下熙熙攘攘的,比起邕州城中热闹的坊市,也不逊色。
顾延章本还想着事情,却不妨耳边不时听得有小贩的叫卖声,扭过头一看,正正对上一个三十出头的货郎,正殷勤地招呼道:“客官来瞧瞧我这一处秋柿,又好看又好吃。”
果然从地上托起一个,摆到顾延章面前,又道:“甜得叫你卡嗓子,带回家去给家里头人吃,连核都没有,满邕州任你找,寻不出第二家像我这般品相的柿子!”
顾延章本待摇头,听得对方说一句“带回家给家里头人吃”,却不由得心念一动,看向了对方手上托着的柿子。
红彤彤的外皮,上头还扑了层白霜,小小的一只,瞧着怪可爱的。
再往地上看,整整齐齐地倒扣了许小柿子,横横竖竖的铺在油纸上,颜色漂亮,白霜也上得满满的。
若是清菱在,肯定喜欢……
第四百五十八章 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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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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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引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引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引火
那小贩也是个机灵的,见顾延章一副意动的模样,连忙又把那柿子往前送了送,道:“这东西软软和和的,老人小儿都能吃,再又甜丝丝,小姑娘、大婶子从没有不喜欢,哪怕拿回去摆着也好看!还能博一声夸赞。”
顾延章今日出门并未穿官服,只一身襕衫,又因想着季清菱,全身气场都变了,被那小贩看在眼里,只以为是哪个员外家中文质彬彬的少爷。
他忖度着顾延章的年岁样貌,想着这一位应当是儿女双全了,又见对方衣衫布料上好,正该是个有底气的,吆喝起来就更积极了,忙又道:“客官您瞧,我这是软柿,树上熟的,同别人家拿灰腻子水泡出来的全不一样,一点不涩口,当真是没有牙口也能吃,家里头就算是七八十的老太太,才足周岁的小儿都不怕,像吃蜜糖一般,吱溜一下就进肚子了!”
说着当真徒手把那柿子从中掰开,露出里头红得极漂亮的软肉,仿佛流着蜜一般,要让顾延章试,又道:“要是买得,我就给您再白送些,客官家里头如今有几个小娃儿?我一人赠一个!”
顾延章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家里头只有一个小的,如今正在京城,至于更小的,再快也要过个两三年才能出世,眼下连影子都没有。
不过他见那柿子长得着实可爱,想着家中那一位,心情实在是好,便将一摊子柿子全买了,打算拿回去给保安军中这几日忙活了许久的手下分食。
小贩见来了大生意,喜得嘴巴都咧开了,忙又指着一旁一个大竹筐,问道:“客官可要买点旁的?听口音您可不像是我们本地人,是不是打北边来的?”
说着将那竹筐上头盖着的布掀开,道:“瞧瞧我这桂州芋头,个个都有三两斤重,又粉又香,北地再没有,是特去那荔浦寻的,都是槟榔芋,这东西随便怎么煮,和个白菜叶子都能好吃,上回我在家里头炖了,一家子吃得差点把锅底都要刮破!”
他只卖点吃食,却是一副狮子搏兔尽全力的模样。
还从竹筐里取了一个隔水蒸熟的芋头,掰开一块要给顾延章吃,劝道:“客官尝一尝,当真是好东西,不好吃我就白送与你!”
顾延章顺手接过,咬了一口。
果然那小贩没有骗人,这芋头粉得像细沙一样,入口又面又香。
他不由得想起上回季清菱抱怨山药枣泥糕里头的山药湿黏黏、滑腻腻的,便问道:“这东西能放长时间?”
小贩自是顺着说话,连忙道:“若说芋头,只要存得好,放上一季也不怕,且待我给您用细沙埋起来,这就送到府上?”
顾延章点一点头,把一大筐芋头也买了,招呼后头跟着的松香过来会钞。
那小贩不成想不过做了一个客人,竟是把这几日的买卖全给包圆了,喜得见牙不见眼,又对着来给银钱的松香道:“也不劳烦小兄弟,挑担子这样的重活,哪里轮到你来!”
再对着顾延章道:“我给客官送到府上去?要不要买点旁的东西?我这一处还有桂州的三花酒、桂花干,再有那蜡肉肠,马肉干,拧香拧香的!”
顾延章听得好奇,问道:“你原本是做什么买卖的,只在桂州、邕州两地跑吗?”
那小贩却是叹了口气,一面快手快脚地把东西收拾进竹筐里头,一面答道:“实话同客官说罢,我原是在广源州榷场那边同别人搭个档口,从桂州买些东西去卖,广源州那些个洞主舍得出钱,东西打他们面前晃一晃,都容易脱手,虽然挣得不,糊口是尽够了,谁成想因如今禁绝互市,没了生计,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回来此处先把家中现成的拿出来赚几个小钱。”
顾延章原只是随口一问,听得对方回答,却是一惊,忙又问道:“禁绝互市?广源州的榷场竟是关了吗?”
那小贩叹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同交趾的榷场是早关了的,如今广源州的榷场也关了,算起来都关了有三两个月了,少人指着那边吃饭呢!眼下只能找点其余活计来讨生活……”
顾延章越听越是不对。
广源州本就是交趾与大晋之间的缓冲地,虽是个三不管地带,可许日常用具,都要靠着互市来与大晋买,连盐都要有大晋才能供应得上,而交趾虽然自立为国,无论棉花、茶叶、盐、药材等等,都要从大晋换取。
如今榷场一关,简直是给交趾送上了现成的发兵理由,还把广源州给逼到了对立面。
他又问道:“原本榷场开得好好的,作甚突然要关?”
顾延章是商家出身,从来知道万事脱不开一个“利”字。想要两国边境安稳,除却以武力、国力压着,还有一个“利”字,如果运用得当,也十分有用。
交趾国弱,心思却。
有一句俗语,叫做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
再有一句话,叫做穷山恶水出刁民。
交趾眼下时不时就来边境掳掠一番,可若是两国榷场交易日,关联越深,无论百姓、贵族都从对方之处赚到了足够的钱财,等到有利可图,不能切割的时候,便是交贼再想大举兴兵,也不太可能了。
哪一日交趾国的衣、食、住、行,样样都要靠着大晋,而交趾国内也能用木材、中草药、沉香等等,大笔大笔往回捞钱的时候,就算有人想打,还未曾出兵,国内占了便宜的那些个人都会有人跳出来反对。
当真打起来,断了两国互市,损失的钱财,谁又来赔?
可如今将大晋同广源州、交趾的榷场关了,等于人为地割裂三边的联系。
那小贩唉了一声,道:“还不是那一个‘误’知州!才来没几个月,就忙着又是屯兵,又是练兵,在邕州招兵买马的,还跑去广源州附近巡视,这不是摆明了……”
他说到这一处,忙又看一眼左右,道:“不谈这个,不谈这个!客官家中在哪一处?我把这柿子、芋头给您挑回去!”
第四百五十九章 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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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九章 引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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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烧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章 烧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章 烧身
顾延章是因公办差,自然住在邕州城中的驿站,他有心问话,担心见了驿站,对方便要三缄其口,索性先让松香给了银钱,借口要回去寻人来搬,让那小贩把柿子、芋头挪到一旁,去了个无人的空地,同对方闲聊起来。
他先问一回桂州、邕州特产,自云是北边来此准备发解试应考的,说将来要带回乡。
广南西路惯来文气弱,邕州学子有名的更是没几个,回回去京城赴考春闱的,十有八九又要灰溜溜跑回来,是以哪怕此处偏远又有瘴疠,依旧时不时会碰见不怕死的外州学子为了一个进士出身来此应考,占个便宜。
那小贩有眼光去榷场做买卖,自然也不是寻常卖个针头线脑的见识,一听顾延章说话,立时就懂了,心中以为这是个在原籍混不过发解试,来邕州蹭名额的,笑着恭维一声道:“客官这回必定高中!”
再听得顾延章要从广南带土产回乡,更是忙道:“客官要是想带当地的东西,我家中倒是有不少,若是得空,不妨来瞧一瞧!桂州的、邕州的、宾州的,我都有货,若是想要,我还能帮您想法子弄到些从广源州、交趾的药材、沉香!另有牛角,比起去邕州城中那些个坊市里头买,不晓得要划算少!”
把自己家中的货吹得天花乱坠,差点连口水都要喷出来。
顾延章顺势与他搭话,借这由头问起那小贩从前在榷场做买卖的情况,再问了对方住的地方,定下来过两日就要遣人去其人家中选土产。
他买了这样东西,又是个看起来手中有钱的主,小贩一心要做他的生意,自然逢得问起话来,无所不答。
几番来回,顾延章很快知道了自吴益来邕州之后的于州城之内招募壮勇屯兵,于边境之处演武,再又禁绝互市,罢榷场的“功绩”。
那小贩见左右无人,说起话来也不怎么避讳,只道:“客官是外地人,应是不晓得,自从前杨平章打退了交趾,邕州好容易安稳了这些年,其实人人都不想再乱的,若是乱了,生意又怎的好做,田地又怎生种?运气不好,连命都要搭上。”
“如今吴知州这一来,咱们各处生意做得好好的,偏偏给他把榷场给罢了,不让互市就算了,听说还招了勇武,日日在广源州附近的地方演武示威,我原来在交趾有几个识得的买卖人,都说交趾皇帝,姓李那一个,前一阵子还想上书朝廷来着,想让邕州把那榷场重开,偏偏那上书被咱们知州半途都给截了,有人私下传,那上书直接就烧了,都没给京城送过去!”
“这不是正正就叫交趾来打吗?!”
小贩蹲在地上,唉声叹气地道:“上个月京城传来信,杨平章竟是去了,你说没了杨平章压着,交趾还怕什么?说打就打过来了!交趾那一处好几万的兵,还有广源州,听说因罢了榷场也被交趾挑起来一并跟着打,眼见钦州离邕州也不远,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打过来,好好的日子不过,你说那‘误’知州,图的是个什么?!”
顾延章自是知道小贩的话不能全信,可从对方口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有点惊人。
他只当做不信,问道:“没得这个说法罢?吴知州截了交趾的上表,难道旁人就不会去参他?”
那小贩嗤笑一下,道:“客官真是读书人,你不做官,哪里晓得做官的那等门门道道,吴知州是京城里头来的官,听说虽是被贬过来,可那地位高得很,满州衙里头的人加起来,都比不过他一个说话有分量,便是桂州城里头的知州,咱们广南西路的经略,也及不上他。”
又道:“况且你要去参又怎的参?交趾当时又没有打,他只说交趾看着不稳,为了防备招募些兵丁,再把榷场关了,免得对方胡来,难道你还同他打嘴仗?再说了,是他在天子面前有面子,还是你在天子面前有面子,人家官大,以前又做过许厉害事情,圣上是听他的还是听你的?谁耐烦去触这个霉头,眼见要被大官记恨的!以后还要不要当官了?!”
再道:“你看,如今交趾当真打过来了,钦州都没守住,宾州更是别想守,若是来了邕州,要怎的打?杨平章没了,新来的那个陈节度以前也是个猛将,打过交趾的,我们都识得,可惜得了病,在邕州城里头请大夫都请了一二个月了,也没能爬起来——我们私下都说,交趾人肯定在邕州城里头埋了奸细,样样都晓得,如果真的打起来,陈节度又出不得力,光靠那一个做文官的知州,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样子!”
“造孽啊!”小贩长长叹一口气,果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顾延章自小贩处听了许话,回到州衙,寻了吴益到邕州之后发的令一一看了,果然动作极,桩桩都是在给交趾拱火一般。
两边本来就摩擦极,百年来一惯战事不断,吴益这般做法,俨然火上浇油,原先也许还能压得住几年,换个人来,说不定就安安稳稳了,偏他这一手,本来没火也要被燃起火来,何况还有火。
只是眼下木已成舟,再去想这些也无益,只能等着钦州那边的消息回来。
虽然援兵只有六千,却也只能盼着张定崖把钦州、宾州能救得活了。
***
顾延章只是一个随军转运,并无权力插手地方军政,陈灏倒是总领军事,可惜眼下卧床,按朝中规矩,接管的人便是吴益。无可奈何之下,他也只得先把邕州城的各项军备、辎重、粮秣清点过一遍,又去城墙四处转了许回,还要回州衙,想办法说服吴益,让对方至少先将城外的百姓给挪进来,莫要到时候交贼当真来了,躲闪不及。
他这一处心中悬着事情,在给季清菱的信里头也只略带过了两笔,随信又附上了许广南特产,吃的用的玩的,自不再提。
广南同京城相距何止千里,他这一趟书信都送出去了,季清菱那一处接到的上一回家书,才到手没有久。
第四百六十章 烧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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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闲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一章 闲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一章 闲趣
都说一阵秋雨一阵凉,断断续续下的十来天雨,终于把京城里的树叶子次第浇黄了,天气也很快开始转凉。
饶是季清菱身体康健,仅仅穿一件夏日的薄衫,也已是再无法安坐,便披了件褙子,靠在窗前给柳林氏写贺寿信。
信才写到一半,就听得外头淅淅沥沥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屋檐下莲花形状的雨链正一朵一朵地往下浇落雨水,从这个方向看过去,不远不近的,像一条长长的小小瀑布,十分别致有趣。
雨链后头一尺远的地方,挂着一个大笼子,里头装的是张定崖送来的两只鸟儿。这两个精明鬼自来了京城,倒是适应得很不错,此刻见外头下雨,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不住往外头蹿。
笼子没有关,它们你怂恿我,我怂恿你,各自出去飞了一圈,落得一身雨水,便蔫蔫地躲在笼子里啄着自己身上的白毛,再不肯动弹,叫声却还是不断,比起往日还要急促尖细几分,好似在埋怨对方不肯拦着自己一般。
院子里栽种着几墙月月红,虽是秋日,却依旧花开,此时落了满地的红白花瓣。
檐下是雨帘,小瀑布一般的雨链,远山上有五彩斑斓的秋叶,和着鸟叫声,让人望着就心生惬意。
季清菱索性放下笔,静静欣赏了一会。
不时,内院的门便被推开了,远远见得秋月走了进来。
她旁边跟着个打伞的小丫头,自己手里捧着几叠册子,等到进了屋,笑着对季清菱道:“夫人,账房说瓮县的账理好了,我早间点了一回,并没有什么差错。”
一面说,一面把手头的账册放在季清菱面前。
季清菱翻开略过了一遍,见大数不差,也不去深究了,叫秋月把账册收好,便算这一桩事情了了。
随着顾延章的官职稳步往上升,他的俸禄也越发丰厚。
大晋厚待臣子,除却每月的俸禄,天子也会根据臣子官职的大小,得用的程度,来给逢年过节的赏赐。
顾延章虽然人在邕州,可赵芮的赏赐并没有减少半分,金银、锦绢、药材等等,借着各种由头,都超份例地往金梁桥街送,这待遇让许京中四品五品的闲官,都要看得眼红不已。
季清菱自在京城买了宅子之后,早无半点后顾之忧。
顾府的人口简单,不过十来个伺候的下人,若干账房、管事、家丁而已,养起来也容易。
同样是一年得官的郑时修,除却家中的仆妇,光是住在他府上的亲友已是有二三十人,而杨义府更是自不必说——他因是外出做官,又是去的襄州谷城县,乃是大亲民官,许用得着人的地方,只要跟得好,将来他混出头了,下头的幕僚也好、清客也好,都有不少得好处的机会。
杨家是大族,族中关系千丝万缕,杨义府娶的又是范尧臣这一位大参的女儿,得对方给了许幕僚,为了权衡两边关系,特带了许族人、兄弟共同赴任,唯恐自己被岳父的亲信给把持住了。
大晋做官,从来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譬如范尧臣,自他任了参知政事之后,不但族中人许都跟着日子好过了起来,便是同乡之人,一旦入官,只要有些才干,近些年升迁的速度都要快上不少。
这是官场上人人心照不宣的惯例。
比起在外收的来历不明的幕僚、清客、手下,自是同乡、同族与家中的兄弟亲戚来得更可靠。前者还要费尽心思去熟悉了解,后者却是知根知底,无论人品还是来历,相对来说,都清楚不少。
任人唯亲后头还有一句话,叫做“举贤不避亲”。
对于季清菱来说,如果顾家、季家还有剩下的家人、族人,倒是省下不少寻人的力气,只可惜因为北蛮屠城,两家都是门衰祚薄。
如今顾延章官升得太快,积淀却又太浅,导致自己几乎没有能拿得出手的亲信。好容易带熟了几个人,偏又因立功太大,全数得官了。
眼下无论下人也好,幕僚也罢,都得去外头找,前者只能寻靠谱的中人,后者倒是幸好有柳伯山帮衬着,还有从前良山书院的学子能勉强顶上。
顾延章去了广南,季清菱一人在京中,闲着也是闲着,便去找点事情来做。
寻常官员虽然自家不好行商,可借着他们的权势、名头在外面经营商铺、买卖货物、放贷收息的亲友,却遍地皆是。季清菱没有合适的人手,不好经商,只能买地。
如今已是白蜡虫蓄养的第二年,李劲夫妇在赣州帮着打点,那一处的进项越来越,同摇钱树也没有什么区别,她手头宽裕,又不愿意折腾,便让家中靠谱的管事在京城附近县乡中寻了合适的田地,庄子,慢慢买起来。
此时已是秋收时节,虽是第一年,大钱是没有,可小小的积起来,和着顾延章的俸禄,养这一家子也绰绰有余了。
那一厢秋月放好了账册,走过来道:“杜家来了人,问咱们这几天有没有空,说是想找一天一道去‘金明池’赏菊。”
季清菱“咦”了一声,问道:“如今还不是清明罢?怎的突然开了金明池?”
秋月便道:“听说是圣人过寿,圣上说要与咱们民间同乐,便把金明池、琼林苑都对外开了,杜家来的人说,如今金明池中菊花开得正盛,这几日只放给京官过去看,再过几日,便是京中百姓人人都能去,是以咱们若是要去看花,便要早点去,免得撞上人山人海的。”
季清菱也早听说过金明池乃是皇家园林,其中有不少奇花异草,既是得了柳沐禾相邀,也起了好奇心,于是笑道:“你去问问府里头的有谁想去,一并带着去看看花也好。”
她话刚落音,便听得外头一阵椅子蹭地的声音,接着秋爽便露了个头在门口,叫道:“夫人,哪一日去?我去问罢!”
季清菱看得好笑,也不拦她,果然不时那猴子便问得人数回来,没过两日,寻了个晴天,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与柳沐禾一众汇合之后,往那金明池去了。
第四百六十一章 闲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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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一章 闲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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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重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二章 重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二章 重遇
金明池在外城,占地甚大,顾名思义,其中有一片水泊,又有宫殿、亭台、楼阁与珍稀花木。
按着往年的惯例,这一处最为繁华的皇家园林,每到三月一日至四月八日,都会“许士庶游行”,里头部分宫殿也会任由百姓百姓赏玩。
从前开放都是春日,今岁因为张太后临近生辰,天子特旨秋日不禁游人,眼下其中三十余种菊花开得正盛,又有秋木樨、木芙蓉、木槿、紫薇、秋海棠等等竞相绽放,姹紫嫣红,盛况非常。
季清菱一行人来得不算早,到的时候,里头已经零零星星有不少人,幸好金明池地方大,这几日又只让京官以上的家眷入园游玩,是以并不拥挤。
两人便寻了条小道,一路边说着闲话,边赏花赏景,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休养了这小半年,柳沐禾身体已经大好,虽然家中有一个杜老太太需要打理,可那一位偏瘫了半边,说话也有些大舌头,骂起人来格外不利索,早不复往日能耐。纵然还有心折腾,奈何无力回天,每日只能拍床骂。
经历了这样事情,柳沐禾早已放宽了心,骂自随她骂,自己尽到本分而已,因不往心里去,倒是整个人的精神起来。
她问了一回顾延章有无来信,听得季清菱回复,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倒是鸿雁传书,同以前诗文里小情人一般,别有情趣。”
季清菱心中挂着顾延章劝降的事情,却是不想说出来影响今日游玩心情,于是岔开话题同柳沐禾略聊了几句,便指着不远处道:“那是不是临水殿?看着里头像是没什么人,角落正正对着一丛子‘绿牡丹’,咱们过去坐一会,如何?”
柳沐禾自是不会反对。
两人走到殿外,自有后头的丫头们寻了几子过来,让她们坐着喝茶说话,赏花赏景。
绿牡丹是此时菊花当中极名贵的一个品种,花瓣层层相叠,并不露心,开成一个扁球状,花瓣浅绿,花心浓绿。据说这花早间才开时,晶莹剔透,碧绿如玉,午间日晒之后,绿色当中又夹杂着嫩黄,十分俏丽,更是难以培育,是以价值连城,除却皇家,其余地方十分少有。
二人坐在此处,乃是寻得一个偏僻角落,既好赏花,又不容易挡住其余人视线,倒是优哉游哉,自得其乐的。
因这绿牡丹难得,时不时便有人行过来,在外头看一回,还有人凑近了闻那不太明显的菊花香。
季清菱坐了小半个时辰,正想问柳沐禾什么时候去吃午食,还未开口,却突然被对方轻轻拉了一下袖子。
“你瞧那边。”柳沐禾忽然抬起下巴,对着远处一行人示意了一下。
季清菱抬头望去,却是一个熟人。
“那不是蓟县的杨官人吗?”她奇道,“我记得他年中就回来了,算起来都快有小半年了,怎的还在京城?难道得的差遣在京城里头?”
柳沐禾却是知道得比较,道:“听说一直都在候缺,因没有合适的差遣,还在等着呢。”
季清菱听说过杨义府从前在谷城县的行事,不大看得上,柳沐禾倒是怪有兴致的,笑着道:“你是不晓得,当日那杨公子在咱们蓟县,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人,闺中女子,倒是十个有八个想要嫁与他,长得又好,又有才学,家中出身也好,如今看来,果然是个体贴的。”
季清菱仔细看了一会,果然见那杨义府挽着一个年轻的妇人,那妇人不算十分貌美,却也有几分清秀。
杨义府满面含笑,脸上尽是温存小意,无论动作也好,表情也好,都是十分体贴,哪怕听不到他说什么,就是这般远远看着,也觉得他对那妇人心爱到了极点。
那妇人也一脸的甜蜜,一手回挽着杨义府的胳膊,正笑意盈盈地说着话。
两人看起来是一对伉俪,恩爱夫妻的模样。
“那便是范大参家的小女儿罢?”季清菱笑道。
柳沐禾点了点头,也玩笑般地道:“听说杨官人定了亲,蓟县少姑娘连着几夜都睡不着。”又看了季清菱一眼,道,“你自是不懂的,怀里揣着宝玉,便懒得看其他琥珀珊瑚了。”
季清菱听得好笑,正要回话,忽然听得立在一旁的秋月“咦”了一声。
她不禁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秋月却是忽然矮下身子,问道:“夫人,您瞧那人是不是眼熟得很?”
一面说,一面指着不远处一行人。
季清菱一眼望去,就在几盆绿牡丹旁,立着两个人,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常服,衣衫布料都是寻常官人的模样,可不威自怒的模样,却像是个身居高位的重臣。
而立在他身旁,却是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头。
老头须发皆白,无论衣饰都是十分贵重,正对着一朵开得漂亮的绿牡丹指指点点。
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正说着话,后头跟了十来个随从。
季清菱几乎是一眼过去,就明白为什么秋月会说那两人看着眼熟了。
难怪眼熟。
如果没有认错人,那老者应该就是她与五哥数年前从蓟县回延州时,在半路上遇到的,名唤孙宁的老人家了。
当时对方被猛虎困于车厢里,全靠着四个镖师与五哥齐心协力,又有张定崖帮忙,最后自己也搭了一把手,才将他们救下来。
记得车厢里好像有三个人,另有两个女子……
季清菱便往后看了看,果然见孙宁后头跟着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脸色带着三分病容,有些虚弱的模样,正被一个小丫头搀着,站在一旁,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那小姑娘是不是?”季清菱问道。
秋月摇头,道:“只打眼扫了几下,不太识得,那老人家倒是应该没有错,虽然换了衣衫打扮,人脸却没怎么变。”
两人在这一处说话,柳沐禾听得不解,问道:“那一处有什么好看的?”
季清菱便指着孙宁问道:“柳姐姐可认得那是哪一位?”
柳沐禾不认得,旁边却是有一个常年跟着杜檀之的小厮认得,上前答道:“那是朝中的孙参政。”
第四百六十二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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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二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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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三章 认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三章 认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三章 认出
孙卞回乡丁忧三年,此时才抵京数月,这期间基本都是淡出朝堂的状态。
他如今重得启用未有久,主管礼乐、祭祀、朝会、科考等等事务,虽然也是参知政事,却与大权在握的范尧臣、主管工部的黄昭亮二人不同,看着官职是在了,可明显龙椅上那一位,还没有想好怎么用他,只暂时搁置在一边,给点不要紧的事情他做着。
这样的孙卞,自然与在大理寺任职的杜檀之,并充作资善堂侍讲的柳伯山都关碍不大。
柳沐禾本就不是对朝政有兴趣的性子,再兼这一个孙参政同她没有关系,又怎么会了解,是以听得小厮回话,也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妥。
季清菱却是不一样,她从前帮着顾延章理过朝中派系形势,对要紧职位、部司当的官员都有过研究,又回忆上次见面的场景,只觉得那孙宁并不像是什么参知政事。
她忍不住诧道:“孙参政年岁这般大了?我记得他是景佑三年的进士,因为当时年纪轻,琼林宴上还曾充作探花郎去撷花,这才少年,不至于老得这样快罢?”
那小厮连连摆手,忙道:“是我没说清楚,孙参政是左边那一位。”
又道:“右边那一位许是孙参政的父亲罢,原是听说回乡守孝,怕是守的母孝,如今是把父亲接入京中了罢?”
口气里也不是很确定的样子。
柳沐禾也跟着伸头看了一回,转过来问季清菱道:“你寻孙参政有事?”
季清菱摇了摇头,道一声无事,把与孙宁老头在半路上的渊源同柳沐禾简单说了一遍,又小声道:“因不想让旁人知道,省得以为我们挟恩图报,柳姐姐也莫要同别人说才好——当日已是给过银子,便算是此事了结了。”
柳沐禾自是知道厉害,忙点头应是,想象了一回当时场景,纵然没有亲历,也有些胆寒,忍不住骂道:“你作什么死!一个小姑娘家,学人家充作打虎英雄,你当那老虎是吃素的??你以为你是那顾五,从小就习武,不怕跌不怕摔的!还要不要命了?!若是伤了哪里,你同谁哭去!”
季清菱只得支吾一阵,腆着脸拉着柳沐禾的袖子认了半日的错,见对方依旧余怒未消的模样,又把小几子挪得近了,想了七八种说法来自承不对,细着嗓子装可怜,再三说将来绝不再犯云云。
她实在是长于卖乖,表情也可怜,声音也委屈,只几个来回,便把柳沐禾哄了回来,只能瞪着眼睛再教训了几句,终于把此事放过去了。
等到这一厢安抚好,季清菱再抬头一看,那边孙卞身旁已是了一个人,挨得甚近地说话。
柳沐禾顺着季清菱的目光看过去,笑道:“到底是参知政事,出来外头也不得片刻闲的,总有认得的人。”
季清菱想了想,回道:“想是下回科考将近罢?虽说不清楚到时候他还管不管礼部,如今把关系养一养,总不会错。”
她话未落音,那边孙卞却是同那旁边出的人并排着往临水殿这边走了来,其余人则是跟在后头。
那新来的人才掉转过头,柳沐禾立时认了出来,道:“那不是孙御医吗?”
季清菱跟着看了一眼。
是个中年男子,乍看过去,竟辨不清年龄,要说三四十岁,也不太像,可要说五六十岁,却又须发不白,不过虽然远远看去,也能瞧出来其人气色极好,精神十足。
柳沐禾已经解释道:“上回家中老太太不舒服,寻了许大夫都不管用,只抱怨说旁人是庸医,个个要害她的命,我想着这总不是事,便回娘家求祖父帮着请了孙御医过府来看。”
又道:“是太医院中年的老奉药了,宫中圣人不舒服也喊他,陛下上回烧了好几日,听说也是他诊好的。”
季清菱便问道:“好巧,都姓孙吗?”
柳沐禾才回过味来,笑道:“果然巧,难道五百年前竟是一家?”
两人只随口闲话,并不放在心上,又坐了一会,喝茶赏花,等到尽兴了,方才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
因喝了许茶水,柳沐禾想要去寻茅房方便,便拉着季清菱同往那临水殿后头去了。
金明池是皇家园林,虽然部分开放给百姓赏玩,可不少要紧的地方依旧是封起来的,这般一来,茅房自然不算,二人跟着打听了地方的小丫头一路弯弯绕绕,好容易到得那一处,却见外头排着七八个人,三三两两分别站着,而那小屋子门却是紧紧关闭,想来里头正有人。
果然要等。
两人择了个空地站着,柳沐禾喝了茶水,原没预料到,走这一小段路过来,竟是越发急了,有些忍耐不住地踮起脚来。
季清菱看在眼中,也有些帮她担心,便问道:“要不要紧?不若问问前头人,看能不能请她们行个方便,咱们换个位子?”
到了这个时候,柳沐禾也顾不上面子了,只点了点头,正要上前,却见几步外一个小姑娘忽然转过头来,紧紧盯着季清菱不放。
是方才跟在孙宁后头那个面带病容的姑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看着十分虚弱,可这般面对面一看,倒是面容姣好。
季清菱正转过头,看着秋月上前问另一拨人话,自是没有察觉,柳沐禾却是看得正正的,刚要提醒,那茅房的门已是开了。
因见人人都点头,又看着自己示意,柳沐禾也顾不上旁的,连忙快步走了进去。
这一时,季清菱终于觉出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刚好与对方打了个照脸。
那姑娘急急上前两步,张开嘴,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是不是?你……你还记不记得我的?”
季清菱一怔。
那姑娘已是再道:“我认出你了,还听出你的声音了,你不记得我啦?在合州那一时,路上遇着大虫,是你救的我……想不想的起来的?”
一面说,面上却是着急不已,几步又往前走,再问道:“那时你叫我把虎仔给你的,我是那个坐在马车里的,你不记得了吗?”
第四百六十三章 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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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四章 匆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四章 匆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四章 匆忙
季清菱实在是略有些尴尬。
她虽然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挟恩图报,可如今对方已是直接找上门了,再来否认,也当真有点太矫情。
“我记得。”她只好道。
话刚出口,对面那小姑娘登时就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面上也露出笑来,眼睁睁地看过来,好似在等她说什么话一般。
季清菱只好问道:“当日没有伤到哪一处吧?是不是惊到了?”
小姑娘把头直摇,忽然又点了点头,道:“伤了手,虽不是很要紧,可当真是吓了一跳,那老虎可凶可凶的!”
季清菱有些无奈,心中暗想:既是晓得老虎凶,那怎的还没事去抢那小虎崽,又不是猫儿狗儿的性子好。
然而两人毕竟是不熟,她也并不会去管闲事,只安慰了几句。
那小姑娘却是毫不见外,又道:“你是姐姐还是妹妹,是哪一家的?我姓孙,小名芸娘,上月已是满了十七,我当怎么叫你呀?”
一面说,一面脸色都亮了几分,像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般。
季清菱捡不要紧的答了,道:“我姓季,比你大一些。”
孙芸娘积极得不得了,急急道:“姐姐是嫁到京城了吗?如今在哪一家?这几日有没有空闲,我叫哥哥下了帖子再去道谢,不晓得妥不妥当?”
又道:“我去姐姐家里头方便吗?若是不方便,姐姐近日有没有空暇?不若来我家做客吧!我才得了南边的秋蟹,好大一只,鲜活得很,来我家吃螃蟹罢?”
说着又靠近了些,道:“我同爹爹寻你们寻了好久,又不晓得名字,找也找不到,想要说谢谢也没处说去!”
竟是上赶着黏了上来。
她这般行事,自是招得旁边在等候的人个个都看了过来。
季清菱连忙摇头道:“既是没事就好,旁的并不用谢,无论是谁,见到这样的事情,都不会视而不见的。”
孙芸娘连连摇头,道:“可是上回是你们来救的啊!怎么能忘恩?”
她热切地道:“姐姐好利落的身手!我看那日好几个男子,都没你机敏聪明,若不是你在,说不定我当真就要命丧虎口了!我要怎生答谢你才好?!”
又问道:“姐姐家中住在哪一处?我同你一起回家罢?”
季清菱只好道:“旁人都看你啦。”
孙芸娘转头过去,果然见得几个人看过来,她只回了一笑,复又回过头,正要继续同季清菱说话,却听“吱呀”一声,原是茅房的门开了,柳沐禾从里头走了出来。
见不过一蹲一起的功夫,这一处两人竟是站得这样近的说话,柳沐禾也有些吃惊。
不过她与季清菱毕竟不是一般二般的交情,几乎一眼就看出了对方面上的为难,便几步上前,先向孙芸娘道了一回谢,又对季清菱道:“咱们回去吧,你不是有急事?”
季清菱连忙点头,又对那孙芸娘道:“我还有些事,先走一步了。”
孙芸娘还要来问话,季清菱却是柔声道:“你说要谢,我已是收到啦,将来莫要那般乱来,便算是真正谢我了,拜帖便不用了,上门也不用,你在家中好好养身体,将来有机会自会相见。”
说着笑一笑,同柳沐禾挽着手走了。
孙芸娘本要拦,却又觉得这般死皮赖脸,自己毕竟是大官人家里头的姑娘,甚是不妥当,只站在原地看着季清菱同柳沐禾二人往外走,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旁边一个贴身丫头见她不说话,便问道:“姑娘,要不要同老爷说一声?此刻跟上去打听一下,总归问得出来的!”
孙芸啐了她一口,道:“爹爹哪里是什么靠谱的!要去同大哥说才有用!”
又招了两个小丫头过来,让一个快快跑去知会孙卞,一个则是跟着季清菱等人,看能不能找出对应的人家来。
耽搁了这一时,原本几个候在外头的人已是都走了,孙芸依旧还站在门口,有些患得患失。
——原以为见得面就能做好朋友的,还念了这样久,想着要如何感谢才好,如今看来,人家压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
不过也是,依那季姐姐的性子,若是时时想着从前救过人的事情,才奇怪罢!
孙芸手里头捏着帕子,脑中转过许杂七杂八的念头,虽然统共只与季清菱见过两次面,加起来都不到一刻钟时间,说的话仔细数一数,连十句都没有超过,可因被救了,倒觉得自己同对方有别样的关联,半分不把季清菱当做外人,更不当做生人。
“真是的……”
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自己也不晓得自己是在“真”什么,一时有些失望,觉得自家今日的表现实在不太好,一时又有些高兴,终于把恩人给寻了回来。
当日被那两只凶猛大虫困在车厢里头,她几乎都觉得没有生还可能了,谁晓得从天而降一个姑娘家,竟是把自己同爹爹都给救了回来。
这个时候的孙芸,早下意识地忘了其时外头有顾延章,有张定崖,更有那许镖师,并一些帮忙的闲客,若无他们,季清菱一个,压根不可能顶什么用。
她等了半日,不见丫头回来,才磨磨蹭蹭,三步一回头地进了茅房。
***
季清菱离开得匆匆忙忙,当真也并没有把事情放在心上,自然不知道后头还有这样一个满心报答的小姑娘。
她今次只是出来同柳沐禾赏菊,花看到了,开得确实漂亮,闲话也说了,也是惬意,算得上是十分满足。
两人坐了一辆马车,正要打道回府,却不想还未进车厢,便见得三四个男子从后头骑马飞驰而过。
“那不是孙奉药吗?”
季清菱指了指其中一个男子,话未落音,对方已是只剩下一个背影。
柳沐禾点头道:“好似是他,怎的这样急?”
季清菱往外走了两步,勉强辨认了一回,问道:“后头跟的那两个,好似宫中内侍打扮?”
她只问了一句话,虽然没见周围有人,却也不再往下说。
人还在金明池呢,竟从内城追来外城宣召,这样着急的样子,难道是宫中哪一位得了急病?
第四百六十四章 匆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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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五章 急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五章 急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五章 急病
仁明宫中,四五个御医正围着床榻,轮番给大晋唯一的皇子把脉看诊。
赵署昏迷不醒,脸上烧得通红,连呼吸都透着一股子暑热的味道,仿佛什么沤得恶臭的痰,难闻极了。
殿里除却御医,还有七八个黄门宫女,都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模样,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个个恨不得化作穿山甲,把那金砖一掀,几爪子赶紧刨了土,钻进地下,再把头一盖,不要叫人看见自己。
赵芮连坐都坐不住了,他站在后面,原还能勉强立住不动,见前头几个御医半日都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心中实是急得不行,皱着眉头咳了好几声,却是越咳喉咙越痒,只觉得心肝脾肺都要被自己给震出来了。
杨皇后跟着一起站着,又是担心皇子,更是担心天子,忍了好一会儿,还是道:“秋干天燥,陛下喝点润嗓子的饮子罢,虽是着急,也要看顾着自己,要是损了龙体,便不好了。”
说着就要招呼黄门过来倒饮子。
赵芮连个好脸都没有,怒道:“朕就这一个儿子,如今病得这样了,朕哪里喝得下什么东西!”
他说完这话,见杨皇后被噎了一口的样子,也知道自己有些过了,只是那暴躁的情绪实在是蹭蹭往上涨,按也按不住,犹有些硬邦邦地道:“不是说去寻孙奉药了吗?人什么时候才能到?”
杨皇后情知天子心中忧虑什么,自家也是一般的忧心,可听得对方那样说,话语中的远近亲疏却是十分明显,登时被一口气梗在胸口,怎么都顺不下去,咽了许次,还是不舒服。
如果换做张太后在此,被先皇拿同样的话一说,不会管有没有外人在,定然当场便要变脸,一顿排揎是少不了的,说不定连着好几日,宫中都没得安生。
但杨皇后毕竟不是张太后,眼下又当着御医、宫人的面,更是不会给赵芮摆脸色,只顺着对方道:“今日是休沐,孙奉药又不当值,来得晚些,也是有的,左右也就这一会了,耽搁不了。”
赵芮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敷衍地“嗯”了一声,牢牢盯着床榻的方向。
杨皇后心中又寒又凉。
虽是知道丈夫这是心急,急到再顾忌不上旁的事情,也知道而今子嗣之事,确实是第一重要,旁的东西,都要靠边。
可见到对方话里话外都把自己撇到一边,好似嫁给他赵家,依旧不是赵家人,只有姓赵的才是一家一般,她还是忍不住地酸楚。
早知男人靠不住,嫁的又是天家,就更靠不住了,可又能怎样。
若是嫁给寻常人家,过不下去了,还能和离,只要有嫁妆在,再嫁也好,在家也好,虽说日子难过些,好歹也有个盼头。
如今给姓赵的做妻,说出去好听,母仪天下,天家梓潼,可一个子女都没有,将来要是又要过继,自己这个继母的下场,想想从前哲宗皇帝夫妇,难道还不是前车之鉴吗?
那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对于子嗣这一桩事情,杨皇后并不比赵芮的着急少上半分。
天子的身体情况,世上应当少有人比她这个做皇后的更了解,不吉利的话不能说,可该做的准备还是要做。
看着如今的景况,陛下是难有子嗣了。
万一将来天子走在前头,自己这个出身寻常的皇后,又没有得力的娘家在后头支着,难道还指望朝中那些大臣帮忙出头吗?
比起再去抱养那些未必知道性格的孩子,自然是自家看着长大,虽然资质寻常,可却算是听话敦厚的赵署要来得更好。
可赵署的身体,实在是太差了!
自六月里头得了病,就反反复复,烧一时,咳一时,间夹着腹泻,每回觉得要好了,又翻起病来。
杨皇后自己就没有养活的子嗣,又看着宫中同宫外的例子,也晓得小孩子没有安安稳稳养活到十五六岁,都不能说养住了,就算十个里头没上八个,都算得上是正常。
如果赵署没了……
她只想一想,就遍体发寒。
床榻前的御医们把过脉,开始商量着写脉案、开方子,犹犹豫豫的,许久都没有一个结果。
杨皇后见赵芮面上越发不耐,转头便把立在一旁的郑莱招了过来,催道:“去看看孙奉药在哪一处了,还要久才能来得。”
纵然知道此时换谁来都没有用,除非那一个孙奉药改一个名字,叫做孙思邈,否则估计也同殿中这几个没什么区别。
可比起站着原地不动,还不如找点事情做,省点天子看着她不顺眼。
郑莱躬身应是,正要出殿,却听得门口仪门官进来禀话。
原是孙奉药来了。
他进得殿,还未来得及行礼,赵芮已是疾声道:“快去把药开了!”
孙奉药匆匆拱一拱手,连忙小跑到床榻边,先是扫了一眼几个御医的脸色,心中也有了数。
等到把过脉,还想要看舌苔,奈何赵署牙关咬得死紧,怎么打都打不开。
他只得招呼了个御医过来,一面叫对方搭把手,一面同那人使了个眼色。
过来帮忙的御医也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见了孙奉药的表情,跟着轻微地摇一摇头。
太医院中拿得出手的御医今日几乎都在这一处了,可众人商量了半日,还是只开了个太平方子,又寻了几个法子轮着使,想给赵署把身上的热度给压一压。
赵署的毛病出在身体太弱,稍微厉害点的药,都不敢开,唯恐一个不小心,药力是到了,病也治好了,只是命也没了。
熬了三四日,赵署才渐渐好转起来,只是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他本就是个不大的孩子,断断续续病了这几个月,看着干巴巴的,别说不能同富贵人家那等养得康健,看着粉雕玉琢的小童儿比,便是与京城里头寻常小儿放在一处,也极是可怜,仿佛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升上天去一般。
杨皇后看在眼里,心慌不已。
同样心中没底的自然还有那一众御医。
孙奉药下了值,听得家中人说孙卞家的老父有疾,着人来请,马上叫人收拾了药箱,急急往孙府去了。
第四百六十五章 急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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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透露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六章 透露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六章 透露
孙宁其实只是老人常见的饮食不振而已。
孙奉药进去给他诊视一回,开了药,又把下了衙的孙卞请了进隔壁的厢房,与对方说起话来。
同仆妇们想象的不一样,他没有说孙宁的脉象,也没有说老人有什么要注意的事情,却是同孙卞说起了本该三缄其口的仁明宫中的情况。
“怕是养不过十岁。”孙奉药压低了声音道。
孙卞同孙奉药挨得很近,听得对方这般说,表情并没有大的变化,只低声问道:“那陛下……”
孙奉药摇了摇头,直白地道:“龙根都不中用了。”
孙卞长长地舒了口气出来,也不知道是惋惜,是无奈,还是旁的意思。
孙奉药又道:“我看陛下的龙体,这几年也越发地不好,难说什么时候一场病,当真就……”
“趁着如今还早,快做打算罢。”他小声提醒道。
两人没有交谈久,很快就出得厢房的门,孙奉药把药方留了下来,又进去同孙宁告辞。
孙宁犹不知道方才自己儿子同对方究竟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这又意味着什么,还笑呵呵地指着孙卞道:“我没什么事吧?都说不要紧,他非说不放心,要叫你过来看一回,要我说,有什么好看的,喝口酒,睡一觉就好了!”
孙奉药也笑道:“参政是担心您,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孙宁瞪着眼睛道:“怎的叫得这样客套,自家族中人,还这样见外,我手里这拐杖可是不长眼睛的!”
孙奉药便笑着改了口,道:“我在外头叫得惯了,回来一时就忘了改口。”
孙宁也不跟他计较这么,只又说道:“你回去问问你爹,这一阵子怎的都没了动静,叫他一同去听戏,他也说没力气,叫他去逛园子,他也说累,明明比我还小六岁,倒比我还要像个糟老头似的!”
他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管事,说的都是家长里短,饮酒作乐的,孙奉药同他闲话家常了几句,才告辞而去。
等到目送人走了,孙宁又把长子叫了过来,问道:“上回芸娘说的那一家,你可是找到了?”
孙卞更无奈了,道:“这事没头没尾的,那日也不晓得少人去了金明池,我也不好放开了打听,要是叫人知晓了也不好。”
孙宁便生起气来,他虽是坐着,却特把那拐杖又取了过来,拄着地给自己添气势,道:“别人救了你爹你妹妹的命!你也不放在心上,日日不晓得去忙些什么,你公差是要紧,家里事情就不要紧了?”
孙卞有些无奈,道:“我已是交代人好好去寻了,只是知道的是女子姓氏,又不是名字,实在不太好打听,那日后来下雨,芸娘跟前的人也没看清,说是坐的马车并没有标识,想来不是什么有大名大姓的人家,不好找也正常。”
又道:“再等两日,有了回信,我立时便叫人送帖子,自己亲自上门道谢。”
孙宁这才罢休,却是犹豫了一会,复又问道:“大郎,你说我若是再纳一房妾回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见儿子面色难看得吓人,连忙讪讪地住了嘴,可仔细一琢磨,又有些可惜,喃喃道:“我年纪也大了,原来不晓事,纳的那几个都只是颜色好,不懂得照管人,你娘走了也三年了,我是不想要填房了,不若寻个知冷知热的,平日里头也好伺候我,免得你们一个个做官的做官,做事的做事,出嫁的出嫁,没人得空理我!”
孙卞简直要吐血,想都不想,马上问道:“如今伺候的七八个人都不顶用吗?”
又道:“看来是刘氏做得不好,我自会去说她,叫她好生整顿下人,没得叫爹还要受委屈。”
孙宁要听的才不是这个,连忙道:“下头人很好,没有不顶用的,你媳妇也好!只是下人究竟是下人,毕竟许地方不方便!”
他还想要坚持,可见长子实在是一副不肯同意的模样,只能暂且先把此事搁一搁,打算过一阵子再重新提。
孙卞实是不想同自家这个爹处在一处太久,只觉得越待越气,吩咐下头人好生伺候之后,便寻了个理由告退了。
他毕竟为官日久,养气功夫也好,出门没久,便缓了下来,回到书房,自取了一张纸出来,在上头把当今圣上的叔伯兄弟,并五服以内数得着的人名都在纸上写了一遍。
细细斟酌了许久,孙卞终于圈出了几个名字,其中那一个“三”字,还圈了两下,琢磨了半日,才把那纸给烧了,兀自坐着出神。
***
却说另一厢的季清菱虽然猜到孙家会来寻自己,却也没有怎么认真放在心上。
她当日同柳沐禾一并打道回府,谁晓得才走到梁门大街,天上就开始下起瓢大雨来。
两人原还没当回事,不想那雨越来越大,马车都开始有些打滑,季清菱便让柳沐禾莫要着急回家,不如先到金梁桥街歇一歇,候雨停了再说。
柳沐禾自是只会点头。
一时进了内院,还没进门,外头轰隆隆的雷声便响了起来,大雨如注,击在地上又反溅起水花来。
明明才过了未时没久,天边已经是黑压压的一片,转眼便要笼罩过来。
柳沐禾站在门口看了一回雨势,庆幸不已,正要同季清菱说话,不想却听得门外一阵叽叽喳喳的鸟叫。
她愣了一下,循着声音走过去,却见到两只鸟儿挣着翅膀,冲着季清菱的方向叫唤。
“你甚时养了鸟儿?从前怎的没听说过?”柳沐禾奇道,一面说,一面走得近了,笑问道,“不是顾五怕你一人在家无趣,给你添的小玩意罢?”
季清菱笑道:“不是五哥,是一位兄长送的。”
说着也上前抓了几粒粟米去哄那两只。
养了这一段时日,两只笨鸟本来就胖,肥得脖子都不明显,如今更是圆滚滚的两个白球,着实可爱。
两人围着逗了一回,才要进屋,柳沐禾正正迎上那挂在檐下的雨链,一时站定看了一会,笑道:“好别致的物什,哪里来的?”
季清菱随口道:“当日在赣州见得有寺庙当中挂着用来导水,因见我喜欢,五哥便叫人去寻了回来,这是杭州法喜寺中的样式,做成莲花状,寓意‘犹如莲花不着水,亦如日月不住空’,挂着倒也蛮有意思的。”
两人正说着话,还未往里头走,便见秋露急匆匆地打外头走了进来,见得季清菱,刚要说话,又见柳沐禾站在一旁,忙把话给咽了回去。
第四百六十六章 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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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 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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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 日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七章 日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七章 日子
季清菱知道秋露是个醒目的,既是闭口不言,必有原因,是以也不去问话,只同柳沐禾二人进了内厢房。
自顾延章去了广南,她索性搬了半架子常用的书过来,又把内间重新布置了,此刻柳沐禾一踏进门,先见得正正对面就是两竖顶天立地的大书架,上头整整齐齐排着十几行由高到低的书,一旁摆着一架小木梯子,隔壁是几个大圆肚子的陶瓶,足有半人高,里头插着不少画轴。
再往右则是见得一架子垂坠而下的蔓藤,明明是大秋天,这藤蔓却绿得嫩嫩的,同寻常叶子的老绿色不一样,看上去同二三月的那一尖春意般,绕在人心头打转。
屋子里书架、陶瓶、藤蔓各占一角,又有木梯放在一边,错落有致,每一件摆的地方都恰到好处,既不稀疏,也不局促,仿佛它们生来就当这样摆一般。
柳沐禾站着看了一会,实在是觉得这屋子的陈设舒服,又极喜欢那一丛绿,忍不住指着那蔓藤问道:“这是什么?”
季清菱循着她的手望过去,笑道:“从前在赣州,出门踏青的时候偶然在路上遇得的野藤子,也不晓得叫什么,我见它绿得好看,便挖了一两捧回家,不想这两年竟是长得这样出来,如今更是窜得越发的嚣张了。”
又道:“柳姐姐若是喜欢,分一盆子给你带回家种?这东西不用怎生打理,想起来的时候浇点水就好。”
柳沐禾一面看,却是摇了摇头,道:“还是养在你这一处罢,我时不时过来瞧瞧算了,本是贪这份野趣,到了我那就半点不剩了,估摸着要被她们剪枝剪得整齐呆板。”
又笑道:“我小时候同姊妹们去园中摘花剪梅插瓶,也在屋中养花,总觉得伴着花香最雅致,看了你这一处,才觉得只几根藤子叶子,一样也是别致的,并不差到哪里去。”
季清菱一面招呼她坐下,一面也道:“花剪了枝插着也好看,只我实在懒得费那神气,有时候花香浓了,又呛鼻子,便是浅了,一时闻得到,一时闻不到,总记挂着,还会分心——也是难得遇到喜欢的香气,桂花又太浓,梅花又太浅,似有似无的,倒不如养点野草野藤,图个新鲜好玩,也不用管。”
说着也不要小丫头动手,亲自给柳沐禾斟茶。
柳沐禾喝着茶,就着外头的雨声、雨链上雨水自莲花间逐朵下落的哗啦声,并两只蠢鸟叽叽喳喳的叫声,明明天地间已是乌压压一片黑云,连半点景色也看不到,又兼那风雨飘摇,大雨倾盆的,可不知为甚,却是觉得这日子过得竟是比从前天气晴朗、自己一个人在家中时,不知道要舒服少倍。
一时之间,她再没有像今日这般意识到了“日子是人过出来的”这句话。
又想起当日祖母劝的那一些,回忆起她是如何拿清菱来同自己相较,从前总是好似懂了,却不如今日终于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柳沐禾捧着杯子出了一会神,叹道:“我原还想顾五去了广南,你一人在家,难免寂寞,此时看来,他便是不在,你这日子也有滋有味的。”
又道:“上回我还同祖母说,若是当日你们早早圆了房,好歹有了个孩子,如今陪着身边,你也有个寄托……”
季清菱直笑,道:“我寄托太啦,不缺一个小娃娃!”又道,“柳姐姐,不瞒你说,我觉得自己都没长大呢,将来若是有了子嗣,怕还不如五哥会照管。”
说着,脑子里头不由自主地便闪过了顾延章素日中的行事做派。
若是当真有了宝宝,他那样细致精心,从前照料自己便是从头打点到脚,看顾一个小孩子,估计也是不在话下罢。
五哥也能文也能武,等得了宝宝,启蒙也不用找先生了,按他素日性子,若是生个女儿还好,如果生得一个男孩,也许小小年纪,就要被这样一个爹管束,想来都有些可怜巴巴的。
季清菱想得走了神,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个浅浅的笑,只觉得实在有些想念自家那一个,也不晓得他甚时才能回来,在广南那一处平叛又进行得如何了。
柳沐禾听得她这般说,却只是拿眼睛瞄了一下季清菱的胸前,半开玩笑半认同地道:“确实没怎么长大……”
她的眼神、动作,再加上那口吻,着实是话中有话,季清菱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看见柳沐禾笑得隐晦,登时就动了,脸上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只把手伸出去掐柳沐禾的腰,口中喝道:“我叫你仗着自家有就来同我胡说!”
两人笑闹做一团,同从前都未出嫁时一般的欢乐。
等到重新归坐,柳沐禾便叹道:“从前在蓟县也有不少同龄的友人,如今泰半都嫁了人,前一阵子偶然见得一个旧人,听她说了不说从前人的事,实在觉得世事难料。”
又问道:“清菱,你说便是夫妻二人再好,将来若是没有子嗣,夫家要纳妾,咱们身为女子,又能如何?”
季清菱想了想,道:“其实还是要选人。”
又道:“从前我大嫂嫂也是进门好几年都无出,她家中不放心,便自家送了几个妾过来,想要代女生子……”
柳沐禾听得一愣,忙问道:“后来呢?”
季清菱笑道:“后来被我长兄全数送走啦!”
柳沐禾眼睛都瞪大了,半晌才道:“你长兄……实是天下难得的君子。”
季清菱眯着眼睛笑,道:“你却是错了,我爹是个好爹,我娘也是个好娘,兄长自然都是难得的君子,只我那嫂嫂,也是难得的女子,你信不信,若是当日我长兄敢收了,掉转过头,我嫂嫂便有手段叫他后悔!”
她只略略提了两句,便没有再往下说,只岔开话题同柳沐禾聊旁的去了。
世上的人千千万,什么样的都有,有得选的时候千万要认真选,不要等到选定了,再来哭,如果不幸自家没得选,便要想办法立住了。
第四百六十七章 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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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颍州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八章 颍州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八章 颍州
前世季清菱长兄同长嫂成亲,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人从前并不识得,也没有半分旧日感情在。
季清菱的长嫂是御史中丞的女儿,虽然相貌寻常,可打小便是聪明的,嫁得进门之后,同季家上上下下都相处得极好。
她数年无出,但除却这一项,半分毛病也挑不出来,跟着季家长兄外放,无论掌家掌院也好,经营产业也好,交际也好,都顶顶厉害。
季清菱当时年纪小,并不知事,直到此时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又品味长嫂性格,才慢慢觉出其中味道来。
当日那几个送过来做妾的女子,未必只是大嫂嫂家中意思——也许其实也是她本人意思——就是给季清菱的长兄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是她亲自给丈夫纳妾,而是由家中人千里迢迢送过去,给足了男方面子,却也摆明了自己的态度。
如果季清菱的长兄当真纳了妾,她日后也许有两条路。
一是想办法和离,带着嫁妆回家重新择婿——左右她出身又好,嫁妆丰厚,季家家风也好,只要说一声,季父、季母二人必然会帮着遮掩。
有钱有家世有能耐的女子,难道还愁嫁吗?
二是就这般过下去,可将来她会是什么态度,又会把内宅打理成什么样,以季清菱贫瘠的脑袋,竟是想都想不出来。
而季长兄将几个小妾送回京城之后,等到转官回京,便是季清菱这样的小女孩,也明显地察觉出了这一对夫妇之间的不同。
与从前新婚时的拘束与相敬比起来,这时才是真正变成了默契相知,柔情蜜意。
当时季母见得二人如此,还私下同季父谈论过,言说有这样一个儿媳妇,以后长子那一房的事情,都不用操心了。
季清菱彼时听得半懂不懂,此时竟也渐渐琢磨出意思来。
季家长嫂还有一个妹妹,也是嫁给了朝中高官的儿子,不过她运气不好,遇得一个扛不住事情的丈夫。
长嫂的父亲是御史中丞,统领御史台,少不得要风闻奏事,纵然是自己亲家,该弹劾的,也只能弹劾。
因公公被御史台中几份奏章贬出了京城,那一位妹妹的日子一直过得很不好,纵然膝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子女,却依旧郁郁寡欢,她曾写信回家,信中附了几首诗,其中有一句便是“极目江山千万恨,依然和泪看黄花”。
一家女儿,也能生出两种性格。
季清菱总觉得如果嫁到那一家的是长嫂,绝不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而如果嫁进自己家中的是妹妹,说不定也没有后来夫妻二人的齐眉举案,心有灵犀。
不过这毕竟是前世的事情,她并不好细细说来,只含糊带了几句,又问道:“杜三哥在大理寺也有一阵子了,可还有往日那样忙?”
柳沐禾点了点头,道:“没有一日空闲些的,原以为在京都府衙里头已是够事了,如今比下来,竟是原先还好些。”
她顿了顿,又小声道:“他前一阵子翻了两个案子。”
季清菱“呀”了一声,连道“恭喜”又问道:“若是继续这般下去,按着如今的章程,岂不是用不了一年,又能升迁了?”
柳沐禾轻轻“嗯”了一声,面上带着笑,道:“希望罢……早些熬出头,也免得镇日这般辛苦,我有时候看着他都觉得心疼,白日早早出去,晚间迟迟才回来,还要时时挤出来空闲去老太太房中陪她。”
又道:“他说想早些给我挣个好听的诰身回来,省得出去应酬没面子,虽我觉得诰身不诰身的,也不着急,我们还这样年轻呢,可他一心想做,又是个有本事的,我也……”
她说到这一处,捧起茶杯在嘴边,半喝不喝的,含含糊糊地道:“从前是我不懂事,将来必不会再那般傻傻的了。”
两人坐在一起说了半日的话,等了许久,雨才渐渐小了。
季清菱有心留下柳沐禾在家中吃晚食,最好夜间就不要回去了,毕竟又还下着雨,路上也水滑,马容易错蹄。
柳沐禾却是执意要回家,又道:“出来大半日了,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晚上三郎又要回来,下回再同你出去耍罢。”
果然告辞回去了。
季清菱送她出了二门,待见她走得远了,才回到屋中,叫一声秋露,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怎的刚才不方便说?”
秋露忙道:“夫人,松香回来了!”
自盛夏时候带着两个人去了颍州,足足数月功夫,松香一直少有音讯,不想竟是此时回得来。
季清菱看了看时辰,问道:“人怎么样?叫他先吃了东西再来同我说话罢。”
秋露道:“已是吃过了,趁着夫人同柳夫人说话,他连觉都补了一个——看着精神倒是不错,在外头候着,正等里头叫呢!“
季清菱连忙让人进来。
少年郎抽条抽得快,不过短短两个月不见,松香已是又长高了些,此时脸瘦了一圈,清秀是依旧清秀的,只比往日黑了些。
此时见得季清菱,他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叫了一声夫人,开始细细把自己这一趟行程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季清菱吩咐松香探查李程韦父亲家中父母情况,他带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府上的粗使小厮,另一个却是管事的,三人一齐长途跋涉赶赴颍州。
等到了地方,松香扮作一个家中有些闲钱的少爷,带着一个老仆,一个小厮,假借过去行商,想开绸缎铺子,便在那一处地方住了下来。
他本以为那一户人家在当地不算什么人家,想要打听起来不容易,谁晓得半点不是这回事。
李程韦的父亲姓陈,家中世代都是裁缝。陈家在颍州本地算得上是小有名气,不为旁的,他家甚是能生。
李父的爷爷原有十个儿女,活了九个。
李父的父亲生得少一点,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
他家生得,又没有产业,只能干吃自己,自然也就穷,数十年前,因为实在养不活这一大家子人,李父的爷爷便做了主,托了曾经认得的朋友,把李父送去了京城某家布庄当中。
这布庄就是李家的铺子了。
这样年过去了,留在颍州的陈家并没有做什么令人刮目相看的事情,可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忽然发了大财一般,屋舍是越盖越大,铺子也是一间又一间地开。
第四百六十八章 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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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 颍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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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 阴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九章 阴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六十九章 阴取
颍州位于顺昌府,距离京城足有千里之遥,松香三人一路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好容易到得地方,去程顺,只花上大半个月,回程遇上了好几回大雨,耽搁了数日,竟足足耗了一个月。
因仁宗皇帝过继前出生于此,这一处曾经兴旺过,可到得如今,一年也难上得了一回邸报,平日里自然也无人去盯着,不过是大晋数十个州府中毫不起眼的一个而已。
这样的地方,天高皇帝远,只要不出什么大案,在当地有点势力的人,随便怎么折腾都行。
陈家并不在颍州城中,而是在其辖下的一个上县,整个县中也就三千户人家,人口万余,他家原来便因子孙而出名,如今富贵起来了,更是人人知晓。
松香去得,开始还不敢随意探问,生怕打草惊蛇。谁知阴差阳错,一到得地头,就撞见有人摆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一问,乃是当地大户的长孙结亲,娶的是颍州城里一个押司的女儿。
再一问,那大户人家姓陈,果然许年前有一支人从京城里头回得来。
“淮县只有几条大街,其中半数铺面都是姓陈的,他家卖的布匹、茶叶,又在颍州城中经营酒楼,楼里有售京城张家园子中的仙醁酒,还有田亩无数,论得上是第一大户。”
松香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一小瓶酒亮了出来,道:“我打了两角,回京的时候去那张家园子当中对过了,他家说这酒虽然掺了许水,可确是真的,并无作假。”
又道:“我问那陈家原本怎么发的家,当地一个人都不晓得,全以为是他家当年有人在外地做买卖发了大财,又回淮县买地置产,一夜之间就起来了。”
因李父的爷爷把儿子们四处打发出去做学徒的做学徒,打短工的打短工,天南地北,四处都有,是以等到发达了,他家不说,谁也不知道其中内情,只以为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赚了大钱,带契一家子。
“再问哪一时,有人说早,有人说晚,没个确切的时间,可细究起来,都是京城回来那一支到家之后,才开始盖屋置产。”
季清菱侧头仔细听着,让秋露给松香看座,又上了茶,叫他慢慢说,不要急。
“如今一族里头人丁兴旺,光是本家,据说就有七八十号人,加上旁支,更是数百不止,说一声豪强够不上格,可叫一声地头蛇,半点也不夸张。”
松香喝一口茶,复又道:“也有一桩奇事,他家的枝脉一旦成了人,除却留在淮县、颍州做买卖的,全数都打发出去各州各处了,对外称是打理族中产业,问是什么产业,又有说做马匹生意的,又有说帮着做酒生意的,还有说买卖茶叶的。”
“再一细究,刚开始众人是去得北边,都做布匹买卖,做了几年,后来又改去的延州,不少人都还走过商线,从西域带得许稀罕物什回来,再往后因延州生乱,便停了那一处的生意,只外出收卖茶叶,又兼收卖酒水——虽这般说,若是自己在当中做头,应是什么酒水都要收一点子,那颍州城的酒楼里边,不会只有杂酒同仙醁酒罢?如此看来,也是只在帮旁人打下手而已。”
季清菱耳中听松香说话,心中也在细细琢磨。
可能因为离得远,也可能因为人嘴杂,还可能因为肆无忌惮,陈家在颍州并没有隐姓埋名——对他们来说,也不需要隐姓埋名——寻常人好容易有了钱,自是要随心所欲过日子,难道还苦哈哈地压着自己?
如今看来,那陈家的发家史,其实就是李父的发家史,并李程韦的发家史。
她想一想,问道:“陈家什么时候做布匹买卖,又是什么时候做的马匹买卖,茶叶、酒水买卖?”
这种事情,除了陈家人自己,旁的人哪里会去记。
松香道:“没有确切的时候,可算一算,同李家做这些买卖的时候差不。”
季清菱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如果顺着去推测,其中就有不少说不通的地方了。
陈家刚开始做布匹买卖,应当是因为李父成了李家的上门女婿,使得上力。
李父的岳父岳母死后,所有生意都在他手上,生出帮扶生身父母、兄弟姊妹一把的念头,并不稀奇。
按上回松香从保康门处打听回来的话,李母性格温婉和顺,又与李父二人感情极好,李父如果只是帮着自家兄弟姐妹在李家的产业里头寻个差事来做,只要不出格,正常来说,李母并不会反对。
可他并没有走直线,而是特意绕了一个大弯子,不仅没有把原来家人、族人带进京中,反而将他们打发得远远的,虽然依旧是做同样的买卖,可任谁来看,陈家与同李家都没有任何关系。
这谋的是什么?
季清菱心中有些唏嘘。
自然谋的是家产。
其时李父应当是刚接手李家铺子没久,铺子里的老人并不少,许都是从前李家岳父用了一辈子的旧人。
李家岳父的名声非常不错,直到如今,在保康门中说起来,众人对这一家也都是夸赞,无论在坊市间也好,在掌柜的、下人中也好,都道他是厚道人。
如果李父在京城用了陈家人,一旦账目上有什么问题,他们想要去寻李母,虽然要费些功夫,可也不是做不到。
便是寻不到李母,只要嘴在外头议论几句,保康门的流言就要传得沸沸扬扬。
赘婿进门,若是谋了妻族的家产,只要被妻族告上衙门,便要吃牢饭。
虽然李家其时只剩下李母一人,就是出什么事,也不会有人帮着出头,可要是被看不过眼的街坊邻居,或是京城中同样做买卖的对手拿出去一告,便能叫李父脱一层皮。
可他用了这一手,当真是把自己给洗得干干净净。
李家是慢慢败落的。
铺子一间一间的开,天南地北的开,开新铺子,京城中的老掌柜、老人不愿意外出,自然要在当地雇新人。
账上的钱光明正大地支出去,光明正大地亏得干干净净。
第四百六十九章 阴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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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巧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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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巧合
如果是京城的账面亏,掌柜的能找出毛病来,可要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铺子亏,就算有账簿,又查不了库,何况那账簿还不是到得他们手上,众人又能拿李父有什么办法?
李母年膝下无子,想要给丈夫纳妾,李父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意,自去慈幼局抱了个两岁的小儿回来。
偏这孩子长大了,还与李父长得有几分相像。
若说这其中没有鬼,季清菱便要把头上那一撇给拿掉,改做同他姓李!
等到李父暴病而亡,李程韦接手了生意。
李母才要出孝,竟又突然亡故了。
李程韦姓李,是外头抱养回来的孩子,按道理说,应当与李父李母都没有血脉渊源。
年里头,李父同陈家在明面上都没有什么往来。
可等到李程韦掌了生意,李母过世,他娶了陪嫁丰厚的妻子,将布匹买卖放在一旁,开始跟着岳家做马匹生意的时候,颍州的陈家,竟然也跟着做起了马匹买卖,还走了西域的商线。
季清菱投来此身的时候,原身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小时候的记忆并不是很清楚,却记得此身的季母曾经说过,从前季家帮着李家打点了不少,才叫他们顺风顺水,在延州同西域之间做起买卖。
她现在把其时听到的时候倒推回去,又与松香说的对应起来,果然陈家、李程韦做延州商线的时候,是一个囫囵的节点。
往西域做买卖,只要不乱来,就是躺着捡钱,其中收益之大,只看顾延章家中那泼天的财富便知晓。
这样的美差,李程韦是怎么想起来把已经亡故的李父生身家族给搅和进来?他们应当半点不识得才对。
等到李程韦的马匹生意做起来之后,十分不巧,偏偏遇上滇地造反,抢走了许户马商在那一处蓄养的马匹。
这许户里头自然包括了李程韦同他原配的娘家。
就在两边一蹶不振之时,李程韦那只生了一个女儿的原配,十分知趣地过世了。
嫁给姓李的,难道都是短命鬼?
等到原配过世之后,李程韦再娶了做酒水生意的妻子——这一位虽是二嫁,可家中财富也好,人脉也好,半点不是他从前原配比得上的。
搭上了新岳家,李程韦又带契着陈家一家上下做酒水买卖。
不愧是李父的种,父子二人,一般地擅长吸妻族的血,养自家的人。
在季清菱想来,李程韦这样看顾陈家人,若是两边没有渊源,那与把钱砸到水里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他这样的商人,又怎么会舍得。
听得松香把去颍州探来的事情说了一遍之后,季清菱越想越觉得其中不对。
李父也许死得不冤,可李母并李程韦的原配,命丧得实在太过凑巧。
所有东西都可以作假,只有一桩,是骗不得人的。
她打发人去寻了柳沐禾,请杜家帮忙寻一寻,不要其他,只要李程韦原配嫁入李家时的嫁妆,与其生下的女儿出嫁时的嫁妆。
而与其余女儿不一样,这一个原配留下的女儿,却是真正意义上的远嫁——没有嫁给小官,更没有嫁给进士,连京城里头的大商大贾都没有捞到,只嫁给了一户在泉州的商人。
李程韦原配过世时,为了她的嫁妆,她娘家同李程韦打过官司,嫁妆单子在衙门里头有留底的。
原配的女儿出嫁时,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贪图原配的家产,李程韦自称已是把所有东西全数陪嫁。
柳沐禾的动作很快,不时便从京都府衙中把季清菱要的东西给翻了出来。
李程韦原配的嫁妆单子在,可李程韦原配的女儿的嫁妆单子却没有什么留底。
不单嫁妆单子没有留底,找人一查,只听说那一个女儿早已没了,据闻嫁给泉州那一个丈夫之后,不到一年,就生出一个不足月的小儿,月子里头就去了。
那小儿是个痴傻儿,已是许久没有消息传过来。
虽然女儿没了,可外孙还在,李程韦没有问对方要回女儿的嫁妆。
依大晋法令,若是妇人无子女而亡,只要娘家要求,便能把嫁妆要回来。
可李程韦的原配有女儿,女儿带着母亲的嫁妆出嫁,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而女儿虽然身死,却有儿子,嫁妆由儿子继承,也情理得当。
眼见李程韦这些年越发混得风生水起,既娶了得力的妻子,附上了厉害的妻族,而原配一家做的马匹生意,却是因为北蛮屠城,延州沦陷,他家搭着李程韦的商线,损失惨重,已是日益凋零,根本奈何这一位曾经的女婿不得。
季清菱一路往下查,一路佩服李程韦。
这一位简直是专吸别人的运势,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占到便宜。
如果是靠着真本事,那只能夸一声他会做买卖,可全是靠着发死人财,就实在太凑巧了。
偏偏他挑的人,尽是容易欺负的,个个拿他没奈何。
所有人里头,死得最恰巧的,除却李母,便是李程韦的原配了。
季清菱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一个甚是有把握,便寻了一个切入点,派人去泉州,打算探寻一番那泉州商人家中的情况。
李母也好,原配也罢,乃至原配生的女儿,如今都已经埋在坟头里。
纵然季清菱怀疑其中有诈,可一则她与任何一人都没有关系,师出无名,二则此时开棺验尸乃是大不敬,若无必要理由,谁也不会去出这个头。
此时剩下的人里头,唯一名正言顺的,只剩下李程韦原配的娘家。
如何让他们坚持开馆验尸?
只有钱财。
李程韦原配的嫁妆丰厚异常,乃是她家鼎盛时期置下的,如果当真有机会能要回去,绝对会让她已经落魄娘家中剩下的人垂涎三尺。
她这一处顺探摸瓜,如果说开始是看不过那李程韦其心险恶,想着原身上辈子不知为何落到那等下场,又想着柳沐禾被陷害到那般地步,到得如今,也觉得如果当真能戳穿其人真面目,给枉死的人张目,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这一厢季清菱等着去泉州的人回京,另一厢,浚仪桥坊中的李程韦,却是皱着眉,听着下人的汇报,问道:“他说且等一等?他难道不知道,慧娘肚子里头的孩子已经等不得了?”
第四百七十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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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 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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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慧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一章 慧娘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一章 慧娘
金梁桥街上的一处小院子里头,陈慧娘正掩面垂泪。
她三十出头,相貌要踮一踮脚才能勉强够得上中等,衣着十分简单,挽着低低的发髻,上头插一根木簪,面上不施脂粉,此时哭起来,也同士族贵女们梨花带雨的落泪不一样,全不顾及脸面。
须发已经近乎全白的老头孙宁坐在旁边,心中有些烦躁,耐着性子安抚道:“不是不接你回府,是要暂且等一等,我对你的心,你还不晓得吗?又有什么好怕的?”
陈慧娘也不用帕子,只拿袖口抹了一把眼泪,回道:“我知道我是乡野里头的村妇,家里也没几个钱,小时候连正经白米饭都吃不上几口,也不识得字、也不会念诗,比不得京城那些个姑娘、娘子,原想着本是来投亲,帮着在酒铺子里头挣点辛苦钱,好歹也自己养活自己,混口饭吃,若是有那等机缘,自家攒够了嫁妆,也好再寻户人家……”
孙宁的老脸有些尴尬,道:“这话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跟了我,虽是有些委屈,我也必不会亏待你……”
陈慧娘摇头道:“本是自己选的,哪里有什么委屈不委屈,当日我在酒铺子里被那瘪三欺负,其余人个个装作眼瞎,只老爷站出来帮着说话,那时我就想,只要人好,还有这般心肠,这般仗义,旁的又有什么关系!”
她的马屁拍得实在直白,既没有提孙宁的年龄,也没有提孙宁的家世,只把这老头为人、人品捧到了天上。
孙宁年龄大了,你拐着弯子赞他,难免就要琢磨许,可被陈慧娘这样哄,却是觉得这妇人句句都夸到了自家心坎里。
他前一日被儿子挡了回来,偏还不能对外说,本来十分糟心,见得陈慧娘这般不计较,同自家房中那些个争宠吃醋,一个镯子、一件衣服都要拿来说事的小妾们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既通情达理,又纯真朴实,活了这几十年,实在难得遇到一个这般的女子。
他登时就升起一股子怜爱之心,正要说话,却见对面陈慧娘流着两道眼泪看了过来,偏那一只左手还捂着肚子,右手则是抹着眼睛,哭得鼻涕都顾不得擦。
“老爷,我哪里是信不过你的心——若是你的心还信不过,这天底下,我还能信得过谁?只我也要为他想一想……”
她一面说,一面低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显怀的肚皮,把左手在上头轻轻抚了两个圈,复又抬起头道:“若是早早进了府,他打我肚皮一生出来,便是老爷名正言顺的儿子,将来做人也好,做虫也好,总算是能挺着胸出门,可若是我挺着大肚子才进得去,旁人又会怎的说?将来他又会被人怎的看?要是迟迟进不得,难道要生过之后,再叫老爷家中抱回去当做外室子吗?”
她咬着牙,含着泪,说得十分动情,把那凳子拖得过孙宁面前,拉着孙老头的手,道:“老爷,你也为你儿子想一想!我一个妇人,能帮得上什么忙?若是没个出路,倒不如跟着我姓陈,好歹也有个姓!我虽是不好,比不得老爷府上那些个懂书懂诗的,可他若是能接了老爷一半的聪明,将来说不得也是个进士,我咬着牙砸锅卖铁,只要能养出个进士儿子,吃少苦都值得了!”
孙宁再也听不下去,连忙骂道:“你这是在胡说什么!我孙家的种,怎么可能要姓什么陈?!我说且等一等,你怎的这样着急,几天十几天都等不得?不过是家中有些事情要整一整,叫你略候上一阵子罢了,我又哪里舍得你日日住在这外头,没个人照应的,便是肚子里头没有揣着这一个,我也不放心,更何况还有他在!”
说着又抬着一只已是长了老人斑的手,去给陈慧娘擦眼泪,道:“你老爷仍旧在这一处呢!我还活着一日,总能给你们娘两留个出路!”
又道:“好端端的,哭什么!”
陈慧娘哽咽着点了点头,拉着孙宁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肚皮上,道:“他都会动了……”
这一手,几乎没把孙宁从六十岁,硬生生往前倒回了年轻时的二十岁。
世上有什么能比“还生得出儿子”更让一个连马都快骑不动的老头更得意、更欢喜的事情?
一瞬间,孙宁只觉得便是让他丢尽了一张老脸,也得把这一母一子带回府上。
此处哪里是人待的!
地方又狭小,照顾的人也是匆匆忙忙从外头雇的,如果一个不小心,把肚子里他那最最金贵的孩儿给伤了,少都弥补不过来!
况且若是当真耗得久了,不小心提前生得出来,将孩儿的名声败坏了,以后又如何科举得官出仕?
他心中琢磨着老来子将来的路,不要久,已是把未生下来那一个二十年后的得意样子都想出来了。
陈慧娘在铺子里头做了十余年的酒娘,不仅会说话,一样会察言观色,对那等老男人的心,更是几乎揣摩得透透的,此时对付一个上了年纪,本就不算聪明的老头子,自是不在话下。
她并不逼催孙宁,只拿肚子说事,因时节已经快要入冬,还把自己亲自下厨炖的秋日滋补汤端出来手对口地喂孙老头喝,又让下人打水过来,拧了帕子,给老头擦手擦脸,伺候得无微不至。
等到孙宁待要回去的时候,还十分依依不舍。
他家里头那等姬妾,要不就是姿容出色,要不就是老妻随身的丫头,没有一个像陈慧娘这般体贴得到了去后头尿泡尿都做得出帮扶着下头的程度。
孙宁年纪大了,已是吃不动那些争宠的,如今来了一个全心全意伺候自己的,肚子里头还有证明自己同年轻时毫无二致的孩子揣着,简直是被迷得神魂颠倒。
如果不是不能在外头过夜,这一处地方也有些太过简陋,他都不想走了。
回到府上,孙宁头才踏进门,便忍不住把门房招了过来,问道:“大郎呢?下衙了未曾?”
第四百七十一章 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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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 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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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着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二章 着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二章 着急
孙卞最近一阵子一直都很不得劲。
他丁忧回朝已经快半载了,说长不算长,可说短,却也绝对不短。
刚回京的时候,杨、范两党斗得正欢,因杨奎重病,只有陈灏带着一帮徒子徒孙与范尧臣对喷。
他和黄昭亮两个一人领着一块事务,埋头做事,看着两派斗,并不做声。
一则因为离京近三载,不熟悉情况,二是因为毕竟此时权相乃是范尧臣,朝中遇着什么大事,赵芮头一个不会去问他孙卞,也不会问去黄昭亮,而是掉头就召过范尧臣。
孙卞是个沉得住气的。
孙家祖上行商,养了许年才出来他一个高中进士,不仅如此,还一路青云直上,攀到如今的位子。
他爹孙宁从小就不成器,祖父知道这个独子靠不住,索性给儿子娶了个厉害的媳妇,越过孙宁,直接把家中产业交给了媳妇。
孙卞是祖父亲自带大的,请的是州中最好的启蒙先生,等读出了点谱,直接重金砸进了京城的白马书院,下场两回之后,金榜题名,终于得了出身,开始外放做官。
他才学出众,相貌堂堂,会试之后就被当时的高官看重,招作女婿,因确实有本事,又靠着岳丈的人脉,算得上顺风顺水,磨勘三年并两年,爬得极快。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当他势头正热的时候,祖父过世,他只能上折丁忧。
本来按照旧例,已经入了政事堂的他,是可以由天子下特旨夺情的。可自从前些年孙密在其老母过世后,八次拒接天子旨意,一心回乡守制,带头奉孝,有他为例,后头就再也没有人敢恋权不放。
孙卞回乡守了祖父的孝,等到回朝,好容易宦途重新回到正轨,母亲又得病去了。
孙母虽然是个商家女,可行事极有章法,不仅生意做得好,家事也管得好,在她的打理下,孙家产业蒸蒸日上。
然而这对孙卞来说,其实都不算顶重要,最要紧的是,有孙母在,可以管得住他爹孙宁!
三年当中,孙卞回乡守母孝,自是老老实实,孙宁也跟着为妻守孝,可却也没闲着,借着悼念亡妻的名义,虽没有给名分,却是把孙母身边两个漂亮的贴身丫头都收在房里了。
父亲的房中事,孙卞只能略微提两句,连说都不好说。
如今孝是守过了,可哪怕孙宁再三要求,孙卞还是不敢叫对方留在老家,而是将其接进了京城。
孙卞总觉得,好歹在京中有自己盯着,再离谱也不至于犯出什么大事来,可如果老父留在乡下,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闹出大笑话,到时候自己远在京城,想插手也插不动。
御史台有少闲得发慌的鸦鹊?朝中有少无事做,只等着捉人毛病的朝臣?
无事都还能编出三分事来,更何况自家这个爹,便是那已经发臭的,上头壳都缺了大半的蛋,那味道哪怕离得一丈远,都能闻到。
接得孙宁入京,叮嘱家中老人帮着看住之后,孙卞一心放在朝堂之上。
可不知为何,小半年下来,随着孙密、杨奎接连过世,范尧臣虽然受到压制,地位却是依旧稳如泰山,而黄昭亮则是则是接管了工部,听说天子明年有意让他去主管流内铨,负责官员遴选、调用。
可与黄昭亮几乎是前后回京的孙卞,到得今日,还是依旧管着谢礼乐、朝会、祭祀之事,对比之下,简直是惨得可怜。
为官数十年,孙卞并不是那等行事急躁,日日梦着一日登天的人,可眼见被压了这样久,天子依旧没有动静,却是由不得他不急了。
如果赵芮身体康健,孙卞还能跟他慢慢耗,然而自孙奉药出得知了天子、皇子二人的身体情况之后,他怎么还能坐得住?
改朝换代之时,手中无权,会如何?
“匡扶幼帝”,可不是光凭着一张嘴就能匡扶的!
他这一厢白日里为自身官途,为家族荣光绞尽脑汁,可回到家,却也闲不下来。
孙卞的妻子刘氏贤良淑德,家事能管得井井有条,而在生意上头,虽然没办法发扬光大,守成还是能勉强做得到的。
不过她再怎么厉害,也管不动后头的公爹身上!
孙宁乃是长辈,还是公公,怎么轮,都轮不到儿媳妇去提醒。
府中负责跟着老爷子的,见得什么事情只能回来回禀孙卞。
于是孙卞就开始今日回家听得父亲去了某某酒楼,明日回家听得父亲去了某某赌坊,后日回家,又听得他去了某某酒肆。
这样的爹,孙卞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去管,只能想着加派人手在后头跟着,能劝少劝少,只要不欺男霸女,不惹是生非,他也只能认了。
他心中已经对这个爹有了极高的忍耐度,并不指望对方做出什么好事,总想着人是这样了,早到了最糟糕的地步,不会更糟糕了。
可今日下衙的孙卞,才发觉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了。
有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张家园子里头的酒娘??”孙卞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重复了一遍。
孙宁见得长子如此反应,尴尬地摸了摸胡子,做一副只是随口一说的模样,又干咳了两声,可过了两息功夫,依旧没能说出话来。
孙卞盯着面前不省事的爹,很快压下了声音,复又问道:“什么叫‘摆上几桌席面’?”
孙宁被儿子盯着,心中一阵发憷,想到体贴温柔的陈慧娘同她肚子里的孩子,鼓了许久的勇气,还是不得不道:“我原见她被无赖欺负,实在看不过眼,便去帮了一把,是个可怜的,人也安分守己,又听话,把我照顾得妥妥帖帖的,无一处不好,你就当做帮你爹买了个丫头回来,照顾起居,莫要这样大反应……”
他见孙卞脸色十分难看,也跟着有些生气起来,道:“你爹养你这样大,难道纳个妾,都要看你的面色才能行事吗?!”
孙卞不愿意跟父亲就这事情起冲突,便道:“且暂等一等,不若待芸娘出了嫁,再来纳这一个妾也不着急。”
孙卞怎么能不着急,他再也顾不得旁的,连忙道:“芸娘出嫁不晓得要到哪一时,可你弟弟又怎么等得!”
第四百七十二章 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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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 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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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结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三章 结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三章 结果
孙卞愕然道:“什么弟弟?!”
他盯着老父的脸,脸上的震惊之色连掩饰都做不到,便似看一个傻子一般。
女子怀胎须要十月,便是胎儿早产,少说也要满了六七个月才能成活,自己一家才入京不到半年,这个爹便是一下马车,立时就路边拉个倚门的撒了种,也不会如今就有个儿子出生罢?!
一向知道这个做爹的不靠谱,可总觉得不靠谱也会有个度。
直到今日孙卞才晓得,人老糊涂到了一定程度,居然是会变成了眼前这一个样子的!
他顾不得其他,急急问道:“几时有的?在不在孝期里头?!”
有了弟弟并不要紧,哪怕娼妓生出来的,他也不会嫌弃。这个爹,便是生上十个八个,他身为长兄,既是能爬到今日的位子,便有包容的胸襟。
家大才能业大,只要能成才,能出力,人品过得去,旁的都是其次。
然而前提是,这“弟弟”来并不是孝期得来的!
若孙宁是个寻常人,只要重孝守完了,后头如何,本来并不是太要紧,最被人在后头议论几句而已。
可麻烦就麻烦在,他有一个身为参知政事,分管着祭祀、礼乐、朝会等事的儿子孙卞。
越是身居高位,越容不得丝毫差池。
——家事都管不好,府中礼乐崩坏,又如何能管国事?
如果礼乐、朝会这等冷板凳都被坐瘸了一条腿,才回朝中的孙卞都不敢想象,自己如何还能在赵芮面前证明自己离朝数年后,依旧能够治政有余。
孙卞的表情,孙宁自是看在眼中,以他的脑子,一时还联想不到因为自己一个私生子会给长子带来少后患,可听得“孝期”二字,又见儿子问得凶,也晓得厉害,连忙道:“未曾生,未曾生!如今还在肚子里揣着,刚坐得稳罢了!”
孙卞松了口气,这才有功夫去追问旁的,因是父亲,也不好责问,只无奈道:“家中这样伺候的,难道一个都不中用?跑去外头,若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去哪里找药来医?”
孙宁不好直接回话,只讪讪道:“是个清白人家的出身,也是个好的……”
又一迭声催着,要快些把陈慧娘给纳回府上。
这个糊涂爹说的话,孙卞是一句也懒得信,只问那陈慧娘如今住在哪一处,什么出身,得孙宁答了,又敷衍道:“我且同孙氏把这事说了,虽只是个服侍的,却也不能就这般直接就接进来,好歹也要做些准备。”
父亲纳妾,做儿子的若要反对,其实名不正言不顺,虽然孙家向来孙卞说了算,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父亲一惯行事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也不会顾及什么后果,若是此时不顺着他,后头闹出什么事情来,便难说了。
他借着这理由告了退,一出得院门,便对着随身侍从道:“去把孙仁叫来!”
孙卞才回到书房之中,孙仁就到了。
他是惯来跟着孙宁的管事,原由孙老爷子一手提拔,说“跟着”,倒不如说是“看着”。
能被派去看着孙宁这个不着调的,自然是十分靠谱,孙卞一问话,他就一五一十答了。
孙宁人老心不老,在外头眠花宿柳的时候并不少,他一个大活人,睡哪一个,孙仁自然不可能时时盯着,也不可能个个都管着,只要不惹出什么大事来,便不会同孙卞禀报。
孙宁刚认识陈慧娘的时候,对方只是张家园子里头的酒娘,因为地痞无赖调戏,得孙宁出口救了,才识得。
因救生缘之后,陈慧娘当即连连道谢,送了当日的酒,又白送了吃食给这一位“救命恩人”。
孙宁自然不会收。
两人一推一让,少不得就坐在一处说话。
陈慧娘长得虽然不算顶漂亮,可她每日迎来送往,深知说话之道,只道自己是个寡妇,丈夫死得早,没能留下孩子,只能回了娘家。
偏娘家也是个穷的,无钱给她再置办嫁妆,左近也寻不到好的人,因听得旁人说当地有在京城做买卖的,便想着虽然不能投奔,却也能进京寻个短工来做了好糊口,不过图个活命而已,不然留在乡间,说不得连饭都吃不上了。
孙宁听得可怜,此后便常常去那张家园子中照顾她生意。
一来二去,便勾搭上了,因见那陈慧娘住得实在可怜,孙宁看不下去,给她在金梁桥街寻了处小小的院子住。
这样的事情,从前孙宁做得并不少,捧妓子的也有,包了流莺在外头住的也有,不算稀奇,孙仁便没有放在心上。
孙宁家中有七八个小妾,没有名分的姬伶人更是数不清,有这样的后院在,他也已经十余年未曾再有子息了。
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便是给他把那老虎、大鹿的外肾日日当做饭来吃,也未必能有大的作用。
孙仁见自家老爷只是赁了个院子,时不时过去坐一坐,便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当做是个像往日一样的。
酒楼子里的酒娘,又是收了钱,在孙仁看来,其实同娼妓也没有什么区别,自家老爷哪一年不睡上几十个,睡便睡了,钱使足了,将来把收尾收拾干净就好。
他这一厢放了松,却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家老爷还有枯木逢春的可能,听得孙卞说陈慧娘有了孕,再听得说孙宁要把人给纳进府,简直是目瞪口呆,忙道:“官人,是小人办差不利……”
孙卞摇头道:“且不忙问你的罪,你看那陈慧娘究竟是个什么人,肚子里究竟又是谁的种。”
孙仁忙道:“官人,一个在酒楼子里倚门的酒娘,谁又能知道她肚子里的是谁的种?若是按着官人所说,应是老爷同她才认识未有久,便有了,可那时老爷同她并未住在一处,三天两头才见一回面,谁又敢说她那一时只有一个‘恩客’?”
他一个下人,不好就主家的房中事发言,可他也在金梁桥街那一处院子的门口站过,房里头从来都只是说话功夫,便完了事,这一般若也能中,那只能说果然老爷不愧是老爷,种都没了,还能结得出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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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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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 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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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冲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冲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冲突
孙卞为官年,凡事难免往复杂了想,听得孙仁这样说,立时就知晓此事棘手。
如果能确定是孙宁的种倒还好了,也不是孝期当中有的,直接接了回来,把母子二人养起来,什么事都没了。
可这般不确定是不是的,却更麻烦。
如果认了是偏又不是,叫旁人知道这孙府头顶的瓦片都是苍翠欲滴的,实在是丢脸。
可如果不认,不管是不是,将来都后患无穷。
孙卞做过亲民官,进过大理寺,开堂审案不在话下,也晓得刑名故事。
大富之家,等人死了再冒一个两个出来认亲的,实在不少,只要当真有那影影绰绰的痕迹,随意寻几个往日的凭据,有人在后头使力,又联合了胥吏、歹人,想要咬下那家一块肥肉,并不是什么难事。
依大晋旧例,外室子也好、私生子也罢,都是能分父母家产的。
孙卞从前做知县的时候,便见过临县一家远近闻名的富户,家主死后,留下妻子并一子一女。
就在治丧的时候,忽的在堂上跑出一个抱着小孩的妇人,趁乱行到那灵柩前,跪地认亲,哭诉怀中儿子乃是死者私生子,又要分家产。
当着三亲五友,左邻右舍的面来这样一出,又是在丧事上头,那老妻当即大骂说那妇人并小儿是骗子,又要将其赶了出去。
那妇人不肯走,抱着儿子当堂大闹,眼见就要被轰出去,却被老妻那儿子急急拦了,竟是当堂认下了那小儿做弟弟,又答应接入府中好好抚养长大成人,将来再来给他分产。
这般行事,外头人听了,自是人人都赞他一声忠厚道义,只孙卞听了,晓得这才是精明。
果然过了十数年,孙卞无意中重新听得那一家人的旧事,才晓得那死者的“私生儿”早已长大,被兄长分了些田地,早出府自行混迹去了。
而其后也才慢慢有消息传出来,那一日其实许地痞就在外头等着,一旦那妇人并私生儿被赶得出来,众人就会去报官——都知道这一家实在是家资丰厚,已是买通了州府衙门中的胥吏,等着发这一笔大财!
幸而那儿子聪明,知道此事不好善了,一进了衙门,许时候便是无事也会有事,
不被那等胥吏吃掉半数家产,便要谢天谢地,就算倾家荡产,也不是什么奇事。
既如此,还不如舍出点钱财给那不知真假的“兄弟”。
以孙卞的官位,自然不会担心上了衙门,会有胥吏敢于讹诈,可他却另有担心——若是有人揪着这一桩事情来弹劾自己,便是辩解得清楚,依旧还是会被泼上一身污水,更何况此事还是一滩浑水,怎么都说不清的。
不认自是麻烦,可若是认了,最终证实了这孩子不是姓孙的,而是什么隔壁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家的,他堂堂一个朱紫大臣,居然被外边的酒娘戏弄了,颜面何存?!
孙卞越想越是烦躁,只觉得左右为难。
朝堂上边已经不顺利了,回到家中,还有这样烦心事。
***
孙卞本就事,又遇得陈慧娘这一桩糟心的,自然更是没办法时时盯着下头人去打听当日救了父亲同妹妹的打虎英雄,只得交代了一下寻人的思路便算了。
照着孙卞得知的消息,救人者有两个少年,一个小姑娘,并几个镖师。镖师自不必管,只看前头两个,据说当时年龄都不大,那小姑娘更是只有十三四的模样。
如今五六年过去,算起来,诸人了不得也就是二十出头。
按孙芸娘的说法,除却其中一个半路来的少年郎像是南边人,其余那一男一女,说的官话都没有口音。
在孙卞看来,这样的年龄,除却寥寥数人,几乎是没有可能在那一日进金明池的。
金明池前几日只对京官开放,能蹭进去赏花赏景的,十有八九,乃是京官的家眷或者友人。
孙宁老头子原来说过那男子姓顾,与那小姑娘兄妹相称。
可这一回,孙芸娘又说那女子自称姓季。
这般前后矛盾,孙卞也懒得去瞎琢磨,只叫下头人打听京城里头哪一户京官姓顾或者姓季的,家中如今有二十左右的儿女。
季是小姓,顾却是大姓。下人打听来打听去,寻出了七八个符合条件的官人家,可一着人去问了,里头二十岁左右的儿女数年前皆是没有出过京城。
这一下,又卡住了。
孙卞却是不知道,全是自己的想法出了毛病。
季清菱进金明池,并非因为自己是什么京官的女儿——她此身的父亲虽然也是京官,可早已殉国——纯粹是因为夫君身份才光明正大地进得去。
她与顾延章也不是什么兄妹,其实就是夫妻。
孙卞把他们作为哪一家官人的儿女去找,压根就是南辕北辙,找得到才是怪事!
***
且不说这一厢孙家下人无功而返,另一厢,季清菱却是毫不知晓有人为了找自己同顾延章,已经快要把京城里头姓顾的、姓季的都扫了一遍。
她眼下正与柳沐禾在仁和酒楼中吃茶。
柳林氏的生辰在即,若只有季清菱自己,送寿帖再加点小东西也就足够了,可如今得算上顾延章那一份,便要加些正经物什。
她二人约得出门去逛铺子,想要寻些合适的给柳林氏做寿。
忙活了半日,终于把东西给订好了,季清菱想着仁和酒楼的橙蟹同虾蕈泡饭做得极好,如今正当时,索性已经出来了,也不嫌烦,便拉着柳沐禾绕了远路来这一家吃。
秋末蟹膏正好,做橙蟹别有一番滋味,仁和酒楼本来就是客似云来,此时更是人。
两人到得迟了,也未有预定,自是没有包厢,只好在二楼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一面说着话,一面等着上菜。
不时,便见一个伙计捧着几碟子小食上得来,乃是林檎干、芭蕉干、榛子、榧子等等,再一会,另一人便端着一盘子橙蟹过来了。
盘子才上桌,季清菱已是看得食指大动。
橙蟹又名蟹酿橙,据说原是江南一名林姓男子所创,乃是取“橙大者截顶,剜去穰,留少液,以蟹膏肉实其内,仍以蒂枝顶覆之。”从外头看着就是一个黄灿灿的橙子样,堪堪把橙盖打开,那一股子蟹黄与秋橙特有的香气已经扑面而来。
季清菱取了筷子,正要尝菜,不想却听得不远处的包厢里一阵喧哗声,紧接着门被踹得开来,不知是谁给丢了出来,直直跌坐在地上。
有人在里头骂道:“给脸不要脸!哪里钻出来的臭虫!咱们家小少爷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第四百七十四章 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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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重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五章 重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五章 重遇
仁和酒楼惯来以热闹著称,一楼有人唱曲说书,二楼却是厢房,相对清静,只有几方大小木桌摆在厅中,此时都坐着人,见得那一处闹出声响,人人都看了过去。
很快,厢房里头就冲出了四五个仆从打扮的人,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一位跌坐在地上的。
是个七八岁的男童,身上穿得甚是华贵,脸上带着些惊魂未定之色。
这小儿被几双手抢着扶得起来,却是半日才站稳了,定了定神,复又抬腿就想往厢房里头迈。
“还不快滚!再来讨打吗?!”
一人拦在门口,大声骂道,听那声音,同方才骂“臭虫”的应该是同一个,一看就是个显贵家的下人。
看那男童与身旁跟着的人的打扮,其人并不像是寻常出身,可被一个下人在酒楼里头当众羞辱,竟是半句嘴都不敢回。
他还想往里头走,见那下人拦着不让,一回头,后面许人都看着自己,虽是年纪小小,眼神倒是凶神恶煞的,瞪了这边一眼,犹豫了一下,带着几个下仆往楼下去了。
包厢的门很快被那骂人的仆人从里头关上了。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便如同一粒石子落水,激起一圈涟漪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厅中人见没了热闹看,又重新回转过头。
柳沐禾却同季清菱小声道:“你看到那小孩了吗?”
季清菱点了点头,奇道:“怎么了?”
柳沐禾道:“年初上元观灯,我好似在宣德楼上头见到过,当时是在主楼上头,他同几个宗室子坐在一处。”
季清菱有些吃惊。
柳沐禾道:“不晓得是哪一家皇亲国戚,今日被人这样教训,竟然也忍了。”
文臣与宗亲向来是两路人,柳伯山年纪大了之后,一直皓首穷经,并不怎么管顾官途,后来又远在蓟县,直到这两年才回京,带着一家子对朝中宗室子弟都不甚了解。
柳沐禾出嫁之后,往日里交际的除却原本家中亲友,就是杜檀之同僚的家属,同宗亲也没什么关系,是以也不识得人。
至于季清菱,平日里与闲人交往都少,自然就更不知道了。
此事不关碍她们两个,不过闲话一二而已。
季清菱尝过鲜甜无匹的橙蟹,又就着几样小菜,把那虾蕈泡饭给慢慢吃了,只觉得河虾又嫩又鲜,咬下去口感近乎是半脆的,混着菌菇清甜,粳米的香甜,吃得人整个人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柳沐禾看她吃完,不由得也好笑,道:“一个虾蕈泡饭也值当这般高兴,顾五娶了你,当真好养活!”
季清菱笑道:“柳姐姐莫要取笑我,你自家不是也才说好吃?”
一时又想起从前在蓟县时,顾延章送了白肚黑背的螃蟹给自己,结果全数做了吃食,心中忍不住微微叹息。
当日两人面对面坐着吃蟹黄豆腐,可如今面前明明有更好吃的橙蟹,那人却已经离得那样远,也不晓得此时怎么样了,吃的又是些什么。
季清菱记得原听顾延章回来时说,军中行军时的伙食,惯来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一大锅东西倒下去,一大锅东西端出来,只加水加盐,连油都不会给,粗劣难耐。
她看着桌上摆得满满的盘盏,想着五哥此时吃的不知道是什么饭食,心中有些不太舒服。
毕竟是同旁人一道出来,她不欲自己情绪外露,影响到柳沐禾,正要把这念头甩开,却听得不远处厢房打开的声音,不时,又一个小孩叫道:“我的马呢?快去把大姐姐给我的马牵来!”
季清菱只觉得这叫法同声音都有些耳熟,不由得抬起头来,果然见得七八个随从簇拥着一人往楼下走去。
那人小小的个头,却雄赳赳气昂昂的,跨着短腿“大步”当前,一面走,一面还像巡阅一般,把厅中人人都扫了一遍。
季清菱坐在背窗的位置,正正与对方四目相对。
那小孩立在当地,愣了一下,紧接着面上露出一个不敢置信的表情,竟是还揉了揉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咚咚咚”地往这边奔了过来。
后头随从拦之不及,又不敢抓他,只能缀在后头,口中唤“小少爷”不停。
季清菱也有些吃惊,见得那小孩越跑越近,就要朝自己扑来,忙把方桌的桌角用手扶住了,怕他不小心撞到。
她的担心不是白来的,果然那小儿直直撞着桌子与椅子的边隙,一把伏在了季清菱的膝盖上,口中叫道:“姐姐,你怎的在这里!”
又抬起头,拿一双眼睛控诉地看着季清菱,道:“上回还说来找我玩,全是骗我的,再没来过!叫我一个在家里头数那猫儿毛!”
——果然是那小张璧。
季清菱听得好笑。
她从前在延州同这小孩相处了也有一阵子,虽然后头数年当中只见过一面,可对他小时候的性格还有印象,知道这人说话也好,抱怨也好,其实有时候并不要回答,便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岔开话题问道:“你不是同父兄在赣州,怎的跑回京城来了?几时回的,路上热不热?”
张璧立时被她把注意力转开了,嘟着嘴巴道:“我前些日子才回来的,车厢里头放了好冰,湿乎乎的,我要出去骑马,哥哥偏又不让我去,烦死他了!”
又道:“大姐姐要办生啦!她叫我回来玩!”
季清菱顿时了然。
张太后寿辰在即,她惯来疼这个小堂弟,趁这个机会把人叫得回来也是正常。
两人这般一来一回说着话,后头的仆役们早围了上来,一个打头的上得前来,躬身问道:“不晓得这位娘子如何称呼?”
季清菱见那人看着斯文有礼,说话也十分和气,不像是普通下人,便点头回道:“我姓季,同你家小公子从前有些渊源,本是识得的。”
又对着张璧道:“你出来久啦,是不是该回家了?不要叫家里人着急。”
张璧连连摇头,道:“我是来给大姐姐买生辰礼的,如今还未去得地方呢!”
他年纪小,又是个被惯着长大的,才回得京中,被一些事情给恼到了,只觉得往日那些玩伴,没有一个好东西,正气着,见得季清菱,倒是高兴起来,缠着道:“姐姐同我去买生辰礼罢!”
第四百七十五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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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 重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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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打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六章 打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六章 打人
季清菱没有直接回他,而是转头同柳沐禾介绍道:“这是京中张舍人的幺子,单名一个璧字,玉璧的璧。”
又道:“从前我同五哥去赣州的时候,张舍人后来过来接任的知州。”
京城里头姓张又去了赣州做知州的阁门舍人,自然只能是太后的伯父了,柳沐禾旁的宗室也许不识得,可这一个,却是绝对不会不知晓的。
她很快反应过来,同张璧笑了笑。
柳沐禾向来喜欢小孩,原见张璧长得好,又一副可爱的模样,还想逗一逗,听得是太后的娘家的,忙收了手。
季清菱又对张璧道:“这是柳姐姐,她祖父乃是大柳先生,也是我的先生。”
聪明如张璧,见得季清菱同柳沐禾坐在一处,又听得她同对方说话的口气,立时就琢磨出来两人必定关系极好,便笑嘻嘻地同柳沐禾打招呼,道:“柳姐姐,你与姐姐一同陪我去逛铺子好不好?我一人去,好没意思的!”
又拿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柳沐禾,那双瞳孔里头大半是黑,只有小半是白,看着十分惹人疼爱。
柳沐禾哪里受得了这个,只好求助地看向了季清菱。
季清菱便道:“柳姐姐还要回家有事,你莫要去闹她。”
张璧便巴着季清菱道:“那姐姐同我去!”
季清菱知道柳沐禾出门了这半日,还要去柳府寻柳林氏,若是被这猴子缠住了,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脱身,实是不愿耽搁她,便道:“柳姐姐先回去罢,我同他坐一会。”
宗室家的小儿,没有一个是好对付的,更何况这一个还是张太后家的,想想就知道是什么性情,柳沐禾情知自己应付不了,果然顺势先走了。
张璧对柳沐禾并没有什么兴趣,等她走了,方才扭麻花一样伏在季清菱身上,道:“姐姐同我去逛铺子罢!”
季清菱犹豫了一下,还未答话,却听得一旁方才问她姓名的人小声道:“小娘子若是无甚要事,不妨与小公子一同去逛一逛,就在曹门大街上,离得也不远,是百年的产业了,今日难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看一看也是有意思的。”
又道:“再一说,小公子这样喜欢娘子,也是有缘分,难得遇到,处一处也是好。”
他话刚落音,张璧就跳了下来,拉着季清菱的手就想要往外走,偏之前在延州时被教了那一阵子,如今已是成了习惯,不敢擅自做主,只一手拉着,一面眼巴巴地望着季清菱。
季清菱确实也没有什么要事,便笑了笑,道:“一会你莫要乱跑,莫要乱闹,我就陪你去给大姐姐买物什。”
张璧喜不自禁,连连点头,自家在前头,拖着季清菱在后头,像牛儿拉犁一般往外走。
一行人很快出了仁和酒楼。
张璧念叨了半日的“大姐姐送的马儿”已是被牵得过来,是一匹通体棕黑的矮马,皮毛油亮,却是非常温驯的模样,低着头,尾巴一扫一扫的。
张璧有了季清菱,便不再要骑马,正要缀在她后头跟着上马车,却听得旁边一声叫,道:“张璧!”
季清菱循声望去,原来是方才那一个被砸出门的七八岁小儿,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正要说话,不想见到旁边站着一个季清菱,一时愣了一下。
张璧理都没有理会他,只扶着人就要上马车。
那小儿再也顾不得那许,叫道:“张璧,我都说了那不碍我的事,人人都说过那些话,只我倒霉被你听了,怎的偏偏抓着我不放!”
一面说,一面追着上来,一副急于想要寻张璧好辩解的模样。
眼见再过七八步就要追得上来,旁边几个下仆就要去拦,却不妨已经爬上马车的张璧突然弯下腰,把脚上的靴子一脱,“砰”地一下,直直冲着那小儿砸了过去。
两边相隔不过七八步,纵然小孩力气不大,可张璧也练了一两年的武,这一只靴子扔过去,由上往下,直直砸在了那小儿脸上。
张璧今次出来,一心要骑马,穿的乃是马靴,靴底又厚又硬,带着风声甩在那小儿脸上,立时砸得他鼻子流出两条血,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嚎啕大哭。
场中谁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桩事情,两边的侍从都有些惊到了。
然而张璧这边毕竟底气足,丝毫不怵,有人马上去把那靴子捡了起来,要给张璧穿上。
张璧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听得对方哭,一脸的嫌恶,被下人伺候着把鞋子穿了,又换了一张脸,笑着仰头对着季清菱道:“姐姐,咱们走罢!”
季清菱全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可下头毕竟有个一脸血的小儿,就这般走了,实在有些过头,忙吩咐秋月让去看一看。
张璧却是直接嚷道:“不许去!”
又冲着下头那小儿嚷道:“杨度,你还不快滚!信不信我砸死你!”
一面说,果然要往下跳的样子。
原来那小儿竟是叫做杨度。
对方身边已是围了好几个人,都在拿着帕子给他捂鼻子擦脸。
杨度听得张璧这般说,原还在哭着,竟是吓得连哭声都止了,急急掉头往后跑。
张璧并没有去追,见人跑得远了,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复又坐回位子上,不甚开心地道:“走罢……”
季清菱转头看了一眼方才同自己说话的那一个下人,却见对方丝毫不当回事的模样,只吩咐了两个人跟过去,就不再理会,缀在马车后头,竟是帮着把车厢门给关了。
车厢里头张璧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倒好似方才挨打的是自己一般。
季清菱奇道:“好好的,怎的打人?”
张璧哼道:“谁叫他乱说我爹爹!下次再叫我见得,我就打死他!”
又道:“若不是看在娘娘的面子上……”
他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往下说,又仰着头看着季清菱道:“姐姐,他说我爹是废物点心!”
第四百七十六章 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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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 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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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可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可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可惜
季清菱一怔。
听到“废物点心”四个字,她竟然莫名地冒出一股“于我心有戚戚焉”的感觉。
如何评价一个人?
自然是看他行事作为。
张待的身份高贵,祖上是节度使出身,同太祖打天下的资历。张家建朝前期一直大权在握,张待侄女早是万人之上、曾经垂帘年的太后,他本人袭了高品爵位不说,本官还是清要至极的阁门舍人。
先皇继位之后,张待的差遣就没有断过,刚开始还是平常差事,等到彼时还是皇后的张太后悄悄代夫理政之后,好缺是一个又一个地来。
张太后从皇后做到太后,几度垂帘,又几度撤帘,功劳苦劳自然是有,可好处也没少给娘家挣。
然而即便有积淀极厚的家族支持,有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侄女、外侄孙照顾,数十年官做下来,张待竟还是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功绩!
没有功绩也就罢了,前一阵子赣州闹出来的事情,便是季清菱也有所耳闻。
按着李劲送来的书信,福寿渠上的壮丁、城外的流民、赣州辖下的民众们,据说还私下给张待起了几个外号,有叫“张呆”的,有叫“张歹”的,还有些骂人不见脏字的穷书生,给他寻了个谐音叫做“张殆”,盼他早死!
张待从前做过州官,虽然也没出什么成绩,却也不曾被骂成这样。究其原因,归根到底,其实问题出在顾延章。
有一句话,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用在此处虽然不太贴切,可也能勉强说得通。
凡事都怕对比。赣州惯来清闲无事,从前唐奉贤任通判、孟凌任知州的时候,虽然并无建树,可也总算平静。
赣州没有大批量地征召过徭役,没有做过什么大的水利、工事,连天灾、强盗都极少,往年遇得路过的流民,最也就是在施施粥而已,纵然引得当地民众怨言,可过了那一阵子,也就平静了。
等到顾延章上任,事情做得又,可极少扰民,至于工程浩大,偏又能功在千秋的福寿渠,干脆是流民帮着修的。
城中百姓饱受水患年,苦不堪言,此时虽然出了点银钱,少不得要心疼,可比起自家去服役,比起年年要把家私搬来搬去,利弊之分,自然是辨得出来的。
然而顾延章在赣州做得越好,衬托得张待越废。
这对比实在是太强烈了!
收入锐减,活还了,偏又因为州衙的安排问题,反而事倍功半,修渠的流民们怨声载道。
而被迫去服役,要脱得一层皮,本来只要出点余钱就好的百姓也怨声载道。
便似众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明明前一刻那赶车的驾得飞快平稳,连颠都不颠一下,还能在上头喝茶打打马吊,撩起车帘赏赏风景——等到换了个车夫,一个人都还未反应得过来,路况也半点未变,驾车的竟是自己直直撞到路边的树上,把整车厢的人都掀翻了。
这般半点缓冲都没有,倒比一路被颠得死去活来,最后终于翻了车的更叫人气,叫人想要骂娘。
张待卯足了一口气想要做好,不被领情就算了,还要挨骂。
自有了白蜡之产,又有流民营、福寿渠之后,赣州便是朝中的重点看视之地,皇城司,江南西路的转运使,朝中的御史,都不是吃干饭的。
皇城司少会顾忌几分张待的背景,后面两拨人却毫无顾忌,一封又一封的弹章往朝中发。
这一些是朝中弹章,赵芮留中不发,官员们就算知道,也不好在朝堂之上提出。
可另有一桩——今年的赣橙、香菇皆是丰收,又有白蜡产出,赣州群商云集,那些个南来北往的商人自那一处回了京,难道会不吹几句牛?
古往今来,京城最不缺口若悬河的闲人,不但爱论朝政,点评宰辅施政,天子宫闱,一般地爱议论宗室。
今日担心天子下头不中用,生不出儿子,明日排一回哪一位藩王将会靠着儿子上位,后日又去说一通太后同天子的母子关系。
眼下已是算要入冬,恰是去赣州贩货的商人们陆续回京的时候。
不管是去仁和酒楼,还是去路边的小酒肆,只要你坐上一日,必能听到些流言。
“听说天子同圣人又吵起来了!圣人那伯父,去赣州做官那一个,据说是个蠢材,差点没把流民给逼反,修条沟旁人都快修好了,他自己去收个尾,还搞得乱糟糟的,叫人骂得狗血淋头,台中那些个官人上书要罢免他,天子想要罢,偏那圣人不同意,把天子给骂了一顿!”
有人言之凿凿。
“可是当真?最后罢了不曾?”
有人问道。
“罢个屁,这大晋虽然姓赵,可别忘了,姓赵的是从姓张的肚子里爬出来的!难道他还敢反了娘?!听说被骂得缩头缩脑回了宫,半句话也不敢说。”
“这你都晓得了?听谁说的?莫不是吹牛罢?”
有人狐疑。
“胡说八道!老子会吹牛?也不打听打听,老子三姨夫的二表弟的亲外甥隔几日就要进一趟宫,全靠他听得清清楚楚!”
“你三姨夫的二表弟的亲外甥……那不是倾脚头倒粪的李大吗?甚时割了子孙根进去的,怎么听得到宫中说话?”
“圣人、天子就不用屙屎拉尿啦?!”
——这般类似的对话,出现的频率并不少,传来传去,自是沸沸扬扬。
凡事只要沾上了宫中天子、圣人的关系,便能引得百姓们说的唾沫横飞,听的津津有味。
这些个言论自然瞒不住宫中,更瞒不住那些个京城里头的大小宗室官员。
季清菱虽然自己不爱交际,却也常听松节等人说得外头传言,自然听说过。
她心中一面觉得张待被骂得活该——五哥在赣州城中呕心沥血一干努力,并自己当日耗尽心力才弄好的白蜡产业,被他这样一搅和,虽不至于全废了,可必定也至少会被拖累了许年。
可一面又觉得,张璧这般聪明,偏偏小小年纪,旁的没有学到,纨绔子弟的嚣张跋扈之态,已是初见端倪,着实可惜。
第四百七十七章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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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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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 高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八章 高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八章 高兴
车厢并不算大,张璧坐在后座上,仰着头,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生气。
他自出生开始就被捧在手心长大,因为张太后,无论天子也好,皇亲宗室也好,人人都他当做宝贝。
虽然性子熊,又还是个小儿,张璧却极为护短。在他心中,自己家人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只能是旁人。
杨度骂他爹是“废物点心”,那就是杨度的错,对方该打,若不是因为杨度是杨皇后的侄儿,打死都不算什么。
而在对方被他打了一顿之后,供出来说以前他平日里玩耍的伙伴们,私下也个个都笑过张待是个蠢蛋,张璧就觉得那些人全都该关起来。
张璧其实早有先生启蒙,也读了不少书,说起书中道理来,其实是一套一套的,可书毕竟是书,一旦回到实际当中,他并不会用学到的道理来想事情,只会用自己从小到大受到的熏陶来想事情。
那熏陶便是——除却天子,张家是最大的。
此时他坐在后座上头,气鼓鼓的,只拿眼睛盯着季清菱,道:“姐姐,你说他该不该打!”
季清菱听得此话,心中微微一叹。
两人到底有些缘分,放任不管,将来成了气候,也不晓得会生出少祸害。
虽然未必能有什么大用,可能做些什么,还是要想办法引他向上才好。
此时马车已经开始往前驾,因是在人来人往的街市上,走得极慢。
这一条街上有仁和酒楼,有许其余酒肆食店,有挑着担子吆喝的小贩,有讨价还价的客人。
车厢乃是木制,车帘很薄,几乎没有太阻拦声音的能力,坐在车厢里头,很容易就能听到外头的人声。
季清菱想了想,坐在了张璧的身旁,轻声道:“你方才说,先生已经开始给你讲史,我只问你,你可知天下何物最大?”
这并不是什么难题。
张璧脱口道:“先生说,太祖皇帝问宰相赵普,赵普说‘道理最大’。”
季清菱又问:“为何说‘道理’最大?”
张璧睁大了眼睛道:“因为天地间惟理与势最为尊,便是天子,也要遵天地之势,讲天地之理,谋万民之福。”
他答得又快又顺,说完之后,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季清菱,等她夸。
季清菱便道:“你是天地间一等一的出身,这般年纪,已是懂得许大人都不懂的道理,你将来想要做什么?”
张璧有些发愣。
他年龄太小,生活太顺,并没有,也并不需要想将来。
季清菱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开了春,你就要八岁了,世间许人,有人饭也吃不饱,有人日日奔波养家,有人庸庸碌碌一生,有人时时只会吃喝玩乐,你想做哪一种?”
张璧纵然调皮,可他长在张家,张待、张瑚都是有大志向的,日日进宫,张太后更不是那等每日闲着无事的人,听得季清菱给的这些个选择,下意识地觉得一个都不对,只摇了摇头,道:“我是要做大事的!”
季清菱的一颗心顿时就悬了起来。
不怕他不做事,就怕他想做事!
如果同他爹张待一般,将来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道:“你要做大事,想怎的做?”
张璧瘪着嘴巴道:“像我爹那般,就是做大事的。”
季清菱的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吓得跳出来了,忙道:“你同你爹做大事是为了什么?”
张璧哪里知道,睁着一双眼睛,有些迷茫的样子。
季清菱便道:“我夸你好,你高不高兴?”
张璧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用力点头。
季清菱又道:“你家里头人都夸你好,同你玩的人都夸你好,你高不高兴?”
张璧“哼”了一声,道:“那些下人夸我都是哄我呢,同我玩的……他们当着我的面夸我好,背着我骂我爹不好,我才不要理他们,下回见了,我还要打他们!”
季清菱又道:“那如果你去到哪一处,那一个地方大半人都夸你好,当着你的面谢你,背着你也同旁人夸你,人人说起你,都对你千恩万谢,你高不高兴?”
张璧点了点头,昂首道:“本来就应该这样!”
季清菱再道:“同你玩的人,与那个杨度,说你爹爹不好,那你可知道,你爹爹去了那样地方做大事,当地的人说他好还是不好?”
张璧愣了一下,道:“应当都是好的吧?我爹爹哪里会有什么不好?”
季清菱没有反驳他,而是道:“你打了那杨度,他来找你道歉,你心里高不高兴?气消了没?”
张璧气呼呼地道:“他骂我爹爹,我骂死他、打死他也不觉得高兴,我爹都被白骂了!”
季清菱道:“如果别人帮你骂他,你高不高兴?”
张璧不明白地抬起头。
季清菱微笑道:“你爹爹在赣州做官,若是赣州人来了京城,听得那杨度这样说你爹爹,帮着你爹爹骂他,说你爹爹是世上最能干的,是个好官,他们当你的面骂杨度,在外头也骂杨度,还同旁人说你爹爹的好话,骂那杨度是胡说八道,说杨度才是蠢蛋,是废物,后来叫京城人人都说你爹爹的好话,帮着骂那些说坏话的,你高不高兴?”
张璧一面听,脑子里一面想到那场景,想到那杨度才说了自家爹爹坏话,就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围了起来骂,追着骂,又吐唾沫,又追上去打,而那些人个个都夸自家爹爹好,登时就笑了起来,道:“他那是活该!”
一面说,一面脸上的笑容挂着不止。
比起自己打人骂人,自己分派下人打人骂人,自是那些不识得的人自发地帮着反击回去更来得痛快。
张璧虽然年纪小,可已经能分辨哪一种方式是最痛快的了。
季清菱就道:“那你可知,怎样才能叫百姓帮你说话,夸你好,当面对你千恩万谢,背后只差把你供起来?”
张璧道:“我要让他们安居乐业,当地路不拾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话倒是说得极溜,后头却是补了一句,道:“我下头有许人,叫他们去做,他们晓得怎么办的!”
季清菱笑道:“怎的才能叫下头人去做?赣州百姓要种水田,你可知道每日吃的稻米长什么样子,要久才能种出来,一亩田有大,得的米能让少人吃久?你交给下头人去做,自己不清楚,便是他们做不好,你知不知道呢?”
张璧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季清菱又道:“作甚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做,打人也自己打,骂人也自己骂,你若是将来做了大事,又是好事,不管旁人说你什么,当地的人都会帮你骂他,懂道理的人也会唾弃他,岂不是更好?你高不高兴?”
她笑道:“你生出来什么都有啦,银钱也有,地位也有,样样都不缺,只缺人人都真心说你好,见了你就高兴,人人盼着你去,不想你走,个个自发维护你。”
又道:“你去问问你大姐姐,再去问问先生,看如何才能这般。”
张璧只觉得好像自己面前被推开了一扇崭新的大门,捏着拳头,张着嘴巴,就这般发起呆来。
车厢外头,坐在车夫旁边、原一直跟着张璧的那一个下仆也听得呆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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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 汗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九章 汗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七十九章 汗青
季清菱这一番话,也只对张璧这样的小孩子才管用。
他天资聪明,本质并不坏,性格中自有一股执着之意,又因出身极高,人生当中,全无需要奋斗之处。
张璧衣食无忧,不用担忧前途,祖上留下的基业让他便是挥霍一辈子,也是丝毫不愁,又因是张待的老来子,自小被父母兄长宠着长大,还有张太后精心呵护,想要什么,只要张个口,就有人捧到面前。
然而他偏又不是那等浑噩无知,并不求上进的纯粹纨绔。
张家是有家教的。
他家是开国元勋,纵然后来成了皇亲,可养育子嗣,也绝不会把人往废了养。
虽然大家族在后期极容易凋零,从前那等十世公侯再难重演,可眼下的张家,还远远不到衰败的时候,正是鲜花着锦。
张待与张瑚作为家中砥柱,为张璧作了极大的示范作用。
摒弃他们行事上的缺陷与能力所限造成的混乱,单单讨论意图,这两个张姓人是有想法,愿意为了做事付出努力的——虽然凡事只是吩咐下头人去做,可所行所为,同一些混吃等死的宗室、皇亲有着本质的区别。
张璧自然看在眼中。
他小时候蹭过资善堂侍讲的课,在京城启蒙时拜的是大儒,到了延州、赣州之后,先生也是饱读诗书,旁的不行,一肚子道理是给他灌饱了。
只那道理倒是倒进去了,一个七岁的小儿,不知世事,你指望他当真从中领会出什么深刻的含义来,实在也有些苛求。
大儒们自然善于教学,他们教学问,也教道德,可对着的是张太后家的小儿,又不是将来要下场认真做官的学子,更不是会统辖天下的皇子,教个差不了,也就罢了。
像季清菱这般,按着其人性格,把道理掰碎了给喂进去的,从来未有一人。
张璧坐着,恍恍惚惚的,一时之间,脑子里头好像有些空白,又好像塞满了东西,只觉得自己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子冲动,有许事情想要去做,又不知道要做什么。
季清菱看他模样,知道这是听进去了,便又添了一把火,问道:“你想要只有自己人觉得你好,还是想要人人都觉得你好?你想要一辈子过得舒舒服服,还是想要一辈子过得虽未必有那样舒舒服服,可每日为正事,每日有所求,等到过上几十年,全天下都夸你好,过了千年万年,旁人看了史书,也有人记得你,夸你好?”
张璧睁大了眼睛,大声道:“我要人人都说我好!以后千万年都有人觉得我好!”
季清菱微微一笑,那笑容极温柔,眼神里头也全是愉悦之色,看得张璧心中气血激昂,好似从前得了大姐姐送的小马,得了鞭子,第一次学会骑马,在那上头策马而行时的激动。
“你是圣人的小弟弟,史书上必有你的名字,你想要旁人提到你,都说你是圣人的小弟弟,还是想要将来人人提到你,都说这是世上第一,古往今来不世出的英才,独一无二的好人,为世间留下过无数事迹?”
张璧听得小拳头攥得死死的。
他是气血旺的性子,又怎的忍得住,复又大声道:“我要做不世出的英才!”
季清菱心中一定,柔声再问道:“你可知什么叫做‘留取声名照汗青’?你读史,可曾向往古时英雄名臣?”
张璧用力点头。
他习武至今也有数年了,身上的血热得很。
哪有人不想青史留名?
“你这样的聪明,这样的出身,将来想要做官,自是唾手可得,可天下官员何其,青史垂名的又有少?你看古今名臣,又有哪一个是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就能得万世景仰?若是要辛苦做事,你可能吃得下那份苦?”
少有小儿不喜欢得人夸,也少有人不喜欢让人喜欢,张璧自不例外。
他得季清菱一夸,再得她一激,想也不想便道:“我不怕苦!”
季清菱自然知道,这只是说说而已,将来遇得事情,会如何行事,全不看今日所说,只看将来所为。
可只要在他心中埋下了这样一颗种子,便有长大成材的可能。
她细细地把从前顾延章在赣州做的事情同张璧小声说了一遍,又道:“你大哥哥从赣州走,满城百姓垂泪而送,他有这样一桩事情,这辈子便不算虚度,你若是他,在京中被人骂一声说是‘废物点心’,会不会放在心上?”
张璧有些无措,一时不晓得该如何回答。
季清菱轻声道:“旁人背地里骂他有什么要紧,他自家行得正,天下间人人晓得他的好,心中都盼他好,骂他的人,自有旁人帮着骂回去,他平日里辛苦做事,用尽心力,只往于天下有益之处去,又哪里有空闲去管别人怎么说——难道旁人骂他是废物,他在任上做的事情,便不作数了?赣州的百姓,便会认同了?”
她微笑地看着张璧,笃定地道:“这便是道理——你踏实辛苦做事,便有回报,旁人说什么,骂什么都拿不走——等到你当真日日忙于正事,哪里又有空暇去管那等闲人胡说八道?你这般聪明,大好时间不拿来向上上进,却用来同他们计较,岂不是暴殄天物,空耗光阴,平白拉低自己身价?过上几十年,他们再无声响,可过上几百上千年,提起你,人人都还记得——你作甚要这般给他们面子?”
说着又把少时顾延章如何悬梁刺股读书,后来如何做转运章程,又如何提前去赣州寻访,在州中如何治政,每日如何吃苦,行事如何艰难,一一都捡那难的说了。
复又道:“他虽不聪明,可把的功夫都用在这上头,也有如今成事,你比他聪明这样,只要沉下心来行事,将来想要有作为,越过他,实在是轻而易举,想要比史上名臣,成天下英才,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若你日日把时间空耗在同那等无所事事,只会抬头骂人,不会低头做事的人去计较,今日打这个,明日骂那个,便是天地间第一聪明,一日也就只有十二个时辰,哪里再有功夫去做英才?”
张璧打胸口当中燃起了一腔火,与季清菱道:“姐姐,我再不同他们置气,我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
季清菱便道:“做大事不错,可知事才能行事。”
就这般一路慢慢教起来。
第四百七十九章 汗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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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等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章 等候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章 等候
其实仁和酒楼离那卖珍宝的阁楼并不远,只是路上人,又因为赶车的不知为何,行得极慢,过了许久才到地方。
马车一停,季清菱便不再往下说,只同张璧一道跟着那领头的仆役进了阁楼之中,后头跟着一干随从。
众人直接上了二楼,才坐定,便有楼中的管事带着一串人,捧着许木箱子、托盘子走了进来,摆在张璧面前,一样一样给他看。
张璧不过是个小孩,他要给张太后送礼,其实送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有那份心,对方就高兴了,此时说来选东西,不过是寻个由头在外头玩耍而已。
他自回京,便镇日被张瑚锁在家中,连外出玩乐的机会都少了,与往日的顽劣同伴的来往也少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度等人才会以为这一只凶虎变作了病猫,敢在后头发笑,谁晓得偏又被这阎罗王撞见。
这一厢那管事的在一一介绍,张璧一则心中挂着季清菱方才说的话,并没有什么心思选东西,二则这些个确实也比不过他从小在宫中、府中得见的好,自是有些心不在焉。
站在后头的那带头仆从看在眼中,上前一步,道:“你这一家没个能过眼的拿出来吗?”
他来时是报了张家家门的,那管事看在眼中,心中也晓得是自己差事做得左了,连忙道:“有的,有的!”
说着告了个罪,快步走了出去。
季清菱只觉得张璧这跟着的仆从主意抓得实在大,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便觉出不同来。
这人四十来岁,并不像寻常的仆从,反倒是比较像个饱有学识的文士,除了身上穿着下人的服侍,无论相貌、气质,都不似下人,也不只似达官显贵府上的管家。
她心中暗暗纳罕,却也不看,只收回了目光,自家喝自家的茶。
不时,才出去的那一名管事已是重新回得来,却是跟在在一个男子后头。
“不想是崔公您亲自陪着张家的小公子来了!”
那男子笑呵呵地走了进来,道:“叫我这小铺子蓬荜生辉啊!”
一面说,一面躬身向着张璧同那带头的下人行礼。
这男子看上去才五十出头,保养得甚好,面皮白中透着红,又兼脸圆圆的,看着十分富态,此时一张脸笑呵呵,更是同那供奉的财神爷的表情有几分相似,显得又亲热,又不算殷勤得难看。
“原来是你。”被成为“崔公”的下人口气随意又熟稔,道,“小公子来你这一处买物什,半日也寻不到一样能拿得出手的,你这是成心敷衍还是怎的?”
那人连忙道:“怎敢,怎敢!”
又让原先的管事亲捧过来一个小匣子,自打得开来,先给张璧看了,见得旁边坐着一个季清菱,已是有些惊讶,只转头看了看那“崔公”。
崔公并不说话,只点了点头。
那人便笑道:“小人姓李,是这一家铺子的东家,难得小公子、娘子特意来,不想没个好东西给出来,倒教你们浪费功夫了。”
说着把那匣子给张璧同季清菱中间隔着的小桌上放着,介绍起来。
“两位请看,这是我们家原从西域回来时带得来的,乃是压箱底的,在当地也是极难得的好东西,唤作蓝宝石串,奇就奇在颗颗长得一样大小,同咱们大晋的宝玉、珊瑚串子不一样,戴在手上,放在太阳底下一看,又闪又透,亮晶晶的……”
季清菱只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她不过陪张璧过来坐一坐,并没有打算买东西,对这些个昂贵器物也不怎的放在心上,听过也就罢了。
张璧却是一下子就看中了,取了那链子,高高举起来,虽不在太阳底下,却也看到那蓝宝石透亮透亮的,贵在一个新奇有趣。
他想了想,见季清菱刚好把手中茶盏放在桌子上,一小截手腕露了出来,白白的,便把手中链子放了过去,搭在季清菱手上,左看右看,又转头问那姓李的道:“这个拿给姐姐。”
又眯着眼睛笑着对季清菱道:“我给姐姐买了戴!”
张璧小孩子喜好,喜欢颜色鲜亮的,见了这链子,虽然也看不出什么好来,但是平日里看自己家娘亲也好,大姐姐也好,乃至宫中皇后也好,没有手上不戴东西的,此时见季清菱手上空荡荡,正巧面前有,便要给她添置。
这铺子里头用来压箱底的东西,价值自然不菲,那姓李的东家一时把不准季清菱身份,又看张璧是个小孩子,便又看向那崔公等答复。
崔公点了点头。
那姓李的立马便招来人,要包起来。
季清菱却是摇了摇头,道:“你是来给你大姐姐买东西,如今大姐姐的东西还没寻到,倒给旁的人买了,不好?”
又道:“况且我也不喜欢这个。”
张璧听得前面一句,还要说话,听得后头一句,却是把嘴巴闭上了,只有些沮丧。
季清菱便笑道:“我听说你爹爹从前去过歙地做官,想来家中不少歙墨,我是喜欢那个的,等下回有机会再遇得,你叫人送些给我。”
几块墨而已,自然比起面前这蓝宝石手串要便宜了。
张璧长这么大,从来不需要分辨钱物贵贱,不知道季清菱的意思,先听得她说不爱手串,心中还有些难过,再听得她说要墨,只想着家中大把墨锭,家中没有,问大姐姐要了也有,便欢欢喜喜地点了头。
张璧这一厢这样简单就被打发了,看得一旁那姓李的心中一动,脸上神色不变,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季清菱来。
两人在此处挑了一会东西,待见天色渐晚,季清菱便说要回家了。
张璧倒是没有缠着,只说要跟家里人再去寻季清菱,又要问她住址。
这东西瞒也瞒不住,季清菱让秋月同张家人说了。
两边就此别过。
然而季清菱正要上马车,却见一人带着几名随从,竟是早已候在在马车旁,见得她来了,双手呈上手中一个小匣子,笑道:“季娘子,这是张家小公子让给送过来的。”
是方才厢房里头见得的那名李姓店家。
第四百八十章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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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章 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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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 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一章 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一章 所
季清菱有些奇怪,可见对方客客气气地来,她便也客客气气地回问道:“这是什么?”
又示意秋月上前去接。
匣子打得开来,果然是方才阁中做压箱底的那一条蓝宝石手串。
她不由得皱了皱眉,却知道这东家乃是奉命行事,并不为难他,只道:“方才已是说过不要,你且收回去罢,我自会同张璧去说。”
那姓李的的面色有些为难,道:“崔公已是交代了,必定要亲送到季娘子手中,如今这银钱都给了,若是咱们阁中又送不出去,倒是不好。”
又道:“当真是难得的好东西,当日从西域带得回来,我家中七八个商队,并延州数十个商队,只我一家得了这样一串子,旁人哪里寻得到,从前有人给我开了百万钱,我也没有卖——寻常人也衬不起,倒是极衬小娘子,你拿回家去,戴着玩也好,威风!”
一串蓝宝石链子百万钱,折算起来便是千贯上下,当真是奢侈至极。
他一面说,一面观察季清菱的表情。
季清菱于穿着打扮上一贯简单,并没有插什么贵重的簪子,连手腕都是干干净净的,不像此时的京中贵族女子,也不像什么显贵之后,可她身上的布料又是上等,相貌、气质亦是不凡,只要有几分眼力见的,便不会小觑了。
那姓李的心中简直是狐疑到了极点。
张璧是阁门舍人张待家的幺子,更是张太后捧在手心也怕摔了的堂弟,辈分又高,性子又皮,偏还得宠,说一句天骄之子,实在不为过。
方才在阁中楼上,张璧对着季清菱的态度,简直能称得上马首是瞻,听话得不得了。
能把这一个熊儿打发成这样,这女子又是什么身份?
若是京中哪一位贵女,他做买卖这几十年,又怎的会不知道的?
先不论从未听说有哪一家有姓季的贵女是这个年龄行状,再一说,若是当真同皇家沾亲带故,崔公对她的态度也不会是这样。
可若不是哪一家的贵女,又该是什么出身?
他心中一面琢磨,一面看了看季清菱,见她听了自己的话,不像心动的样子,暗道一声果然,复又道:“威不威风、稀不稀罕也还是其次了,最要紧是张小公子一心送与小娘子,正是小儿真性情,何苦要叫他失望,倒不如收了——不然辜负小公子一颗好心!”
这一位姓李的说话非常的有感染力,无论表情也好,口气也好,都十分和气,帮着送个东西,劝得又有情又有理,不像是个做生意的,倒像是个笑呵呵又贴心贴意的长者。
然而他这一番话拿去劝其余十七八岁的小娘子许是会通,拿来自有主意的季清菱面前,却是不中用。
她摇了摇头,道:“我自会同他去说,劳烦了,且收回去罢。”
说着颔首示意一回,就要上马车。
姓李的看得更狐疑了。
若是小家小户的,听了那手串的价值,必定诚惶诚恐,连连推拒,说些“太贵重了”、“当不得”、“不能收”等语。
若是大家贵族的,听得拿张璧小儿诚心来说,因不把这点银钱放在眼中,十有八九就收了。
像眼前这一个,软硬不吃的,简直莫名其妙。
姓李的自作主张来送这一串东西,却不是为了这个结果。
他立时又道:“季娘子请留步。”
说着跟上前两步,道:“先前崔公也让我这铺子里备了歙墨,叫送去娘子府上,因叫得迟了,眼下还未取出来,不如娘子留下家中住处,待这一处理得出来,再给送过去?”
几块歙墨而已,还是季清菱自己提过的,此时再推拒就说不过去了,况且若是有心打听,只要随着马车回家,自然就能知道住处,瞒着也没有意思,反倒显得矫情。
季清菱便让秋月留了金梁桥街的住址,自回府去了。
等到目送马车行得远了,那姓李的面上笑呵呵的神色才为之一收,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阁中那一位管事的跟在后头,见他不说话,便小心问道:“东家,那歙墨?”
姓李的抬起眼皮,浑不在意地道:“去库房里头挑几块不打眼的,一会送到我府上。”
管事的连忙应是,带着人自行退了下去。
姓李的站着又出了一会神,候得下人牵了马过来,方才翻身上马,打浚仪桥坊去了。
他到得地方,把缰绳一扔,先招来家中管事,给了方才得到的季清菱家中的住处,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这一家是什么出身,又是怎的同张舍人家的小公子搭上的关系,两家今时来往怎样。”
又问道:“上回慧娘同孙家那一桩事情,如今可有音信了?”
那管事忙道:“那孙老爷只说让慧娘子暂且等一等,不用少天,家中正在布置,倒时还要摆几桌酒席。”
听得这般顺利,他点了点头,又问了几桩旁的事情,才过了小一刻钟,外头便来了一个小厮,进来禀道:“老爷,珍宝阁里头送来了一盒子歙墨。”
姓李的“嗯”了一声,道:“送去萍娘屋里。”
说着又同那管事交代了几句,才往后院去了。
此时的李萍娘正在翻那盒子里头的歙墨,抬头见得人进来,连忙唤一声“爹”,又站起来行礼。
原来这珍宝阁中的李姓东家,便是那浚仪桥坊的李程韦。
他见了李萍娘,也不说旁的,只道:“你明日一早,带了这一盒子歙墨去金梁桥街。”
又把季清菱家的住址给了,再把今日的事情说了,才道:“你自报家门,想办法同那姓季的女子见面说说话,能攀上交情最好,将来好好走动走动,看看她同那张家人是怎么识得的,回来再同我说。”
李萍娘知道要紧,连忙应是。
李程韦复又道:“若那女子是有用的,你便想法子搭一搭,若是无用的,你探了出来,便不要浪费功夫在那一处了。”
李萍娘笑道:“爹也太小看我了,我哪里是那般蠢的,自有办法分辨有无用处。”
说着把那盒子盖上,收起在一边。
父女两说了半日话,李程韦才出了门。
李萍娘则是早早睡了,等着次日去金梁桥街寻季清菱。
第四百八十一章 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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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 替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二章 替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二章 替身
且不说这一厢李家一心去探季清菱的底,好借此学着如何才能搭上张待一家,另一厢那崔公带着张璧出了珍宝阁,一路小心翼翼这一位大爷回了府,又寻了张府上的人问了半日的话,才自行往御街方向而去。
他趁着皇城门没关回了宫,急急往慈明宫行去,堪堪走到殿外的时候,却见前头几人朝这边行来,两边正正对上。
“崔提举!”对方见了崔公,忙出身唤了一句,复又行礼。
崔公倒是不觉得出奇,点一点头,道:“原来是许都知。”
正在行礼的许继宗点了点头,复又道:“下官还有差事在身,先行一步了。”
说着又拱了拱手,急急忙忙往外前走去。
赵芮除却自己每日来同张太后问安,也会时不时派得用的内侍过来送些东西,这不是什么奇事,只是今日这许继宗行路这般焦急,倒像是被狗撵了一般,也不知道自家离宫这一日,宫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崔公心中想了想,连忙回屋中换了当差的服饰,立时回了去了慈明宫的主宫,等着通传。
他很快被放了进去。
张太后见他回来,道:“正要寻你来问话,怎的去了这大半日?人可是到家了?”
崔公躬身赔笑道:“小郎君已是回府了,今日逛了一日,倒是半点不累,先是去走了一圈御街,没择到好东西,有些不高兴的模样,下官想着上回小郎君相中了宫中几样东西,都是三殿下从一间铺子里头寻了进献的,又因那铺子离得不远,那主家以前也见过,是个识趣的,就着人去提前知会了一回,中午吃了仁和酒楼,下午就逛了铺子。”
又把日间遇得季清菱的事情说了,并季清菱一路在车厢上头说的话、在珍宝阁中行事也说了。
那马车厢本来就是木板所做,挡不了什么声音,虽然外头有些嘈杂,可断断续续,崔公也听得不少,此刻一一学来,也不敢添油加醋,只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张太后认真听了,复又细细问了几句,点了点头,道:“倒是有几分见识。”
复又感慨道:“从前总把那小家伙当做孩儿,如今看来,早已长大成才了!”
崔公不敢言,只站在一旁。
张太后自是知道自家这个堂弟性子皮,难遇到一个能治他的,听得崔公说张待极听季清菱的话,心中想了想,又问道,“那女子是哪一家的,又是个什么出身?”
崔公被李程韦唤作崔公,其实也有本名,叫做崔得臣,乃是崇福宫提举。
他在张太后身边当差年,行事老练,早间才出宫,便猜得到晚间回来会被问什么,为着这个,还特在张家府上留了一会,就是打听情况的。
见此时果然得了张太后问此一问,崔得臣不慌不忙,把自己特意从张府打听来的话说了,道:“姓季,住在金梁桥街,乃是延州人,听说当日延州城灭,她全家都没了,幸而还有个夫家在一处——正是如今南下平广源州民乱的户部勾院,眼下还是随军转运,唤作顾延章的。”
张太后顿时了然,“哦”了一声,问道:“赣州那一个?”
崔得臣道:“正是。”
张太后登时有些失望。
若是个寻常出身的,只要好生看看人品行事如何,如果当真能有用,倒不妨接进张府里头,给点好处,让帮着带一带小儿也好——纵然大处上起不到什么用,道理也用不到旁人去教,不过只要能让帮着那猴儿理理性情,便算有用了。
可惜了……竟是个朝官的妻子,那朝官还是得用的……这般的人,若再接进张府,好似就有些不太妥当了。
她还在犹豫着,却不妨听得仪门官进来禀话——原是济王来问安。
赵颙走到张太后跟前行了个礼,左右看了一圈,问道:“不是说今日张家的小二郎君来了吗?”
张太后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性子哪里坐得住,见我没空理他,自玩了一二时辰,嚷着要出去给我买寿礼——今日你那侄儿又烧了两回,我操心那一处,没空管那猴子,索性让崔得臣带他出去了。”
赵颙脸色一变,忙道:“怎的又烧了两回?可是宣了御医?要不要紧的??”
张太后便道:“方才二哥让遣人来说,如今已是好了,烧也退了。”
又叹道:“二哥这一个,当真是身子骨弱,这后半年就没好过。”
赵颙也叹道:“二哥镇日忙于政事,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只盼侄儿快些好起来……”
母子两叹了一回,赵颙又道:“儿子从前在外头听得个说法,便是家中有胎中不足的小儿,又三天两头得病的,不妨给他寻个替身,去那佛庙也好,道观也好,做个出家的样子。”
张太后年轻时一向极不喜欢这等佛、道之事,如今年纪大了,虽然依旧不是很信,可却不像从前那般排斥了。
有一句说法,叫做死马当活马医。
赵署是大晋如今唯一的皇子,病成这样,说一句老实话,张太后真的担心哪一日一睁开眼睛,就有人凑到她耳边说一句,那条蔫巴巴的弱龙没了。
便是勉强活了下来,依赵署那个身体,想要扛得住江山,也有些勉强。
都说祖母爱孙,张太后自然也爱孙子的,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这孙儿不适合做皇帝。
不过她毕竟只是一个已经撤帘的太后,如今龙椅上的那一位是她的儿子,不是旁人,赵署又病成这样,她并不方便说什么话,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最终要闹得兄弟离心。
此时听得赵颙的提议,虽是佛佛道道的,张太后竟是也难得地有些动心起来——左右也不需什么耗费,不过一个替身而已,并不算什么,万一就成了呢?
赵颙见得张太后的样子,忙又补了一句,道:“我是不方便同二哥说,倒不如母后帮着提一句。”
张太后点了点头。
这种事情,兄弟之间确实不好说,若是被误会了就麻烦了。
第四百八十二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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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 便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三章 便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三章 便宜
赵署病了这样久,张太后虽然可惜,心中却也早做好了准备。
小儿本来就难养,便是她自己原来生的也有过没养住,大晋哪一任皇帝没死过几个龙子龙孙?
赵署对于赵芮来说,是唯一的儿子,可对于张太后来说,不过是许孙子当中的一个而已,说爱也是爱的,只是哪怕最初再心疼,见着这小儿也不聪明,也不能干,嘴巴还不会说,偏偏镇日病着,还不晓得有少寿元,同其余那些康健伶俐的比起来,难免就不那样讨人喜欢。
一个人的情感总是有限,要分的地方了,感情再充沛,也会被摊薄。
就像巷子里头小酒肆中卖水酒,一碗酒中兑进去三四碗清水,哪怕原浆再浓,凭你原本三碗不过岗,到得头来,也就只剩得那一点子味道罢了。
虽然知道要是天子无后,只能过继,今后将会祸端无穷,可事情已经这样了,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张太后历了三朝,什么都经历过,早已见怪不怪,至于赵颙的想法,她自是也看得出来。只是几个儿子都是这幅德行,人已是这样大,性子已定,管也再管不过来。
几个儿子里头,她最喜欢的是三子赵颙,虽然材质一般,跟二子赵芮比起来,实在也是半斤八两,却胜在一个亲近。
赵颙少时嘴甜,长大之后也体贴,比起敏感且不怎的会说话的赵芮,当然更得张太后疼爱。
母子两个说了一会话,赵颙才告退。
次日下午,趁着赵芮过来问安,张太后便把那替身的事情说了,又道:“若是实在不行,倒不妨试一试。”
独子这一段时日以来,病情几乎都没有好过几天,赵芮自是不可谓不急,只是这“替身”之事当真非同小可,一旦放出风去,天下间人人都晓得十有八九是小皇子这一处有了不好——若是一切顺当,何苦又安排这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替身呢?
这种时候,什么理由都是搪塞不过去的。
天家子嗣不稳,本就是大事,少不得招来朝臣们的关注,为皇子找替身,这事情说出去实在也有些荒谬,此时只是想一想,赵芮脑海里已是浮现出届时朝会上那等此起彼伏的劝诫了。
不过……万一当真有用呢?
到了这个时候,就是天子也要生出几分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
如果当真有用,自己碍于这些原因,没有用给儿子找替身,最终使得他……
赵芮抓着杯子,十分犹豫。
自己肚子里头钻出来的,张太后又怎么会猜不到对方心中所想,她向来不耐烦见得人磨磨唧唧,实在嫌弃得很,便道:“你那殿中还有大把事情,我就不留你了,去罢。”
这就把赵芮给打发走了。
等到慈明宫中空了出来,她才复又把昨日那崔得臣给召了过来,让将张瑚给宣了进宫。
这一回是问当初张璧在延州的事情。
从前张璧走失复又找回,自是瞒着京中,一直到得如今,也没通气,谁晓得这一次因为在仁和酒楼中遇得季清菱,叫崔得臣问出来历,少也提到了些往事,就再瞒不过去了。
既说季清菱是“恩人”,曾经救过张璧,那必是出了事情,才能得救。
张瑚只能把原来的渊源给交代了,果然挨了一顿训斥。
张太后骂道:“原说是带去外头得长进,竟是这般长进?人都差点把性命丢了!”
张瑚只能低头听训,复又解释道:“当时延州就在后方,大敌当前,少不得有些兵荒马乱,又因州官不得力,管不过来,后来我与爹爹去了,把州务打理起来,便也好了,再没有那样的事情。”
又道:“赣州不同延州,清静得很,实在顺顺利利,他如今才长了三载,就添了这许进益,不比在京城里头一味偷懒好?也算是开一回眼界了。”
张太后哪里肯听,只道:“你莫拿话来哄骗我,这话只能拿去哄你娘!”
又道:“等我过了这一场宴,你自回赣州,璧儿留下,你自同你爹长进去!”
张瑚见张太后发了真火,并不敢十分违逆,只得暂且应了。
张太后复又问起季清菱的事情。
这一桩卡在那一处上不上,下不下已是许久了,当着自己堂姐的面,张瑚也没有什么好瞒的,便道:“原听说是有了夫家,想着给她那夫家分派个前程便好,不想等见得面,那顾延章十分冷淡,因他其时只是个白身,我也懒得做理会,只以为是拿腔拿调的,烦他摆架子,便暂且罢了,又送了些仪礼,略值几个钱。”
张太后倒也没觉得这堂弟行事不妥,却是道:“既如此,我给她赐些东西下去罢。”
又道:“可惜出身不妥当,不然接去府里头养一养那猴儿的性子也好。”
张瑚忙道:“原也想过,从前在延州时那顾延章还是白身,我便想着不妨把人接进府中,照看一下,只那顾延章不肯……如今更是不可能了。”
他说到此处,犹有些可惜,道:“因她性情人品都算不错,道理也懂一些,我想着璧儿年纪小,我与爹平日里头没空看顾,旁边又都是些生仆,有个细心的也好,谁知……”
张太后点了点头,道:“确实算是有几分见识,你倒不如照着这样的,京中四处寻一寻,璧儿年龄也上来了,有个女子在旁边看着也好,倒比放一堆子丫头小厮跟着方便,平日里头提点些,你们也省点力气。”
张瑚便道:“娘已是在寻了,只圣人也不是不晓得他那性子,找得回来,难免又要挑毛病,就算人是好的,也要他肯认才是,如今好容易有一个降得住的,昨日听说路上遇见了,晚间回得府中,竟自去背书习字,又拉了弓,直说自己要做什么‘英才’,半点不用人盯着——也不晓得哪一根筋搭对了,偏他就吃这一套。”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季清菱用得称手,也是便宜,言语之中有些惋惜。
张太后便道:“先找着罢,不行我再来看。”
第四百八十三章 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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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拜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四章 拜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四章 拜访
且不说这一厢慈明宫中,张太后忙着心疼这一个堂弟,另一厢的仁明宫里,杨皇后却是也有客人。
她娘家长嫂郑氏坐在下首请罪,认错道:“是小九不懂事,被那些个人怂恿着,跟着一群人张嘴就胡说,谁晓得正正就他说的时候被张舍人家的小郎君听得了——当时就挨了一顿打。”
“回来也不敢怎样,自己憋着又寻了日子去道歉,也是无用——昨日流着两管鼻血回得来,脸上肿了一大片,才是再瞒不下去了,老实同家中交代了,我想着您在宫中想来还未得知,怕要惹事,只好赶紧进来。”
郑氏话语中带着几分惶恐,复又道:“也不晓得怎的才好了,实在怕拖累了您这一处,将来若是叫圣人……”她顿了一顿,偷偷看了杨皇后一眼,才小心问道,“要不要我带着小九去张舍人家负荆请罪一回?”
杨皇后一面听,一面只觉得自己牙根都泛着苦味,一口才烹出来的香茶咽下去,半点品不出滋味不说,明明茶水是热的,却带着整个人连心底里都透着凉意。
她张了张嘴,本想要说些什么,复又咽了回去,好一会儿才道:“小九也要好好教一教了,岁数不小,正该认真好进学才是,不要成日同那些宗室子弟搅在一起,咱们家好歹也要出一两个有能耐的,不然将来便是给了差事,也扶不起来。”
郑氏唯唯诺诺,却是又问道:“那张小郎君那一处?”
杨皇后宫中还躺着一个病得死去活来的皇子,心中忧虑异常,实在没有力气再去管这一摊子事——若是当真赵署没了,今后的日子,就算不得罪太后,也就是这样了。
她咬一咬牙,勉强道:“小儿间的事情,莫要闹得大了,装作不晓得便罢,你要自去上门,倒把事情掀得出来。”
两个妇人坐在一处,殿中氛围竟是有些惨淡。
郑氏看着杨皇后,着实是心酸。
都说天子是九五之尊,皇后就是母仪天下,可这母仪也得看对着谁。
太后活得又久,娘家又得力,自家又厉害,当初管丈夫就管得服服帖帖,如今管儿子更是不在话下。
偏偏娘娘出身只是寻常,娘家搭不上手,自家腰杆也挺不直,说话都是气虚的。
这种时候,若是天子挡得住,好歹也给挣回几分面子来,可天子也不是个硬气的。
虽说娘娘眼下许诺什么将来给差事,可届时能不能给,又是给什么,差别可是大了去了。
郑氏不敢想自己丈夫儿子比得上张待、张瑚的待遇,只要能有个十中之一,已是要烧高香了。
她心中难过,也不好说,因自家生的儿子惹了麻烦,又是知道如今宫中情况,更为忐忑,生怕说出什么话来火上浇油,只得闭嘴。
杨皇后也是又烦又恼。
眼见赵署身体好一日坏一日,折腾了这样久,御医天天围在床边,也没见好,反倒是症状添得越发了。
便宜儿子看起来要活不久,丈夫又是不能生,若非老天开眼,恐怕只能过继了。
既是一定要过继,与其坐而待毙,等着朝中大臣争出个结果,倒不如早些自己挑一挑,寻个知道感恩的,能叫自己过个囫囵晚年。
杨皇后这念头由来已久,自赵署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御医们束手无策之后,她就开始琢磨起来了。
只是这话却不能同天子说。
赵芮贵为天子,于子嗣上头这般可怜,好容易得了个儿子,养到这样大的岁数,又要没了,今后也不能再有,如何能接受?
杨皇后不会蠢得在这个时候去忠言逆耳,引得天子记恨,可私下里头该准备的也该准备起来。
她小声交代郑氏道:“你叫兄长帮着看一看,宗室里头哪一个血脉近的小儿脾性好,打听了人名来,下回进宫再同我说。”
郑氏不敢问,只好点头。
杨皇后细细又把要打听的东西再说了一遍,方才让娘家嫂子出宫。
***
郑氏进宫的时候,也是李萍娘准备出门的时候。
因为时间太过仓促,李程韦派出去的人,并未能带回来太有用的消息。
季清菱同顾延章二人行事一惯低调,有交集的也就是那几户人家,知根知底的更少,顾延章虽然算是个名人,可同他来往密切的,实在也不太,俱是官宦人家,与李家不是一路的。
临得上马车了,李萍娘也只知道金梁桥街那一处住的乃是一户官员,户主姓顾,如今不在家中。
她吩咐人把那一盒子歙墨收拾好了,行到半路,特意又拐去买了几盒子上好的桂花糕、雪片糕,都是估摸着十来岁的小姑娘应当都爱吃,让那店家包好了,方才继续行车。
生意做得越大,人脉、本钱就越是要紧。
寻常人用劳力来讨生活,稍微好一些的,用脑子来讨生活,到了李家这个阶段,已是用银钱同人脉来立足了。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想要往上,就越是困难。
李萍娘从小就极得李程韦喜欢,被教得长大,自然知道眼下家中不缺银钱,只缺人脉。
李家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了,想要鱼跃龙门,也实在是太难,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能放弃。
她是李家的女儿,只有李家好,她的日子才好。
李萍娘这一回过来,只带得两个小丫头,并两个车夫,旁的人仆从一个都没有,等到了地方,叫下人去敲门递了帖子。
季清菱很快就得了消息,一时有些莫名。
一般的大铺子送东西上门,少有听说叫东家儿女帮忙送的,又不是小门小户的生意,昨日那珍宝阁,一看就是巨贾才开得起的。
然而人都到了门口,帖子也递了,又是别人亲自送的东西,自然不好拒而不见。
她让把人带去了东厢房,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缓了片刻才过去。
等到跨步进去,对方闻声站起身来,两人眉眼一遇,正要互相打招呼,却皆是愣了一下。
季清菱吃了一惊。
厢房当中这一个所谓的李姓东家的女儿,并非十三四岁的小女儿家,其实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相貌长得极好,穿戴也是上佳。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熟人。
正是上一回她同柳沐禾去大相国寺时,偶遇过两回的美妇人。
第四百八十四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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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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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 警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五章 警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五章 警惕
吃惊的不止季清菱,站在对面的李萍娘更是目瞪口呆。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今次上门遇到的竟会这一个,脸上的笑顿时一僵,过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袅袅婷婷地行了一礼,勉强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道:“不想竟是这般有缘,今次又能与夫人相遇。”
又自报家门道:“奴家姓李,单名一个萍字,请唤我萍娘罢。”
李萍娘毕竟是个经事少,再如何也比不得那一个做爹的李程韦。
李家前期做了无数铺垫,如果一切顺利,她原本是能再嫁与杜檀之的——到底只是一个兼祧而已,杜老太太那一头都走通了,她家还肯舍那样的嫁妆,哪里又有嫁不进去的道理。
谁晓得到得最后,原本十拿九稳的事情确实没有成,反倒不了了之了,过后不久,智信大和尚又被打发去了广南,杜老太太更是一病不起。
彼时去大相国寺,她准备了许久,因一心要成事,倒不觉得有什么,此时猝不及防,撞见季清菱,想起从前那些个后续,莫名地倒有些心慌。
智信为什么会被打发去那偏远之地,虽然做爹的没有特意说,可李萍娘却也不是聋子。
她大归之后,常去那等僧僧佛佛的地方,自是把该听的不该听的推测都听了个够,知道这乃是前科状元,打赣州回来的顾官人行的好事,此刻见了季清菱,心中少不得有些犯虚。
季清菱却是不知根底,因上回在大相国寺并未发生什么,只以为那是偶然相遇,便应了一声,先自通了姓名,复又问道:“不晓得萍娘子年庚几何?”
李萍娘心中挂着事情,脱口回道:“托大,比夫人早生了几载。”
季清菱本只是寒暄几句,听得对方这般回答,却是觉得有些奇怪。
两人虽是曾经见过一回,却只是点头而过,俱是不知对方姓名身份,这李萍娘又是如何知晓谁比谁“早生了几载”?
她心中好奇,面上却是不显,请对方坐了说话。
李萍娘这才连忙把那装歙墨的盒子打得开来,递给季清菱,又道:“我爹特特交代了,说夫人这一处实在是顶要紧,因怕其余人不得力,便叫我专程来送,说是认一认地方,将来也好走动。”
又细细介绍了一回自家送来的歙墨产自何处,制墨的师傅是哪一个,如何如何好,都是商贾做买卖的言辞。
季清菱让秋月接了,又道了一回谢。
李萍娘笑着道:“实在是客气了,夫人照顾我家生意,当是我们这一处来谢才对。”
又做一副随口闲谈的模样,问道:“季夫人哪里人氏?这般人物品貌,怎的我从前竟是未曾听说过?可是才进的京?”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季清菱坦然道:“我是延州出身,今年才新来。”
李萍娘“啊”了一声,且惊且喜地道:“当真是巧!我家从前便在延州做生意,走的西域商线,买卖的马匹、绸缎,又贩些茶叶,旁的州县许有不知道,这一处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又笑道:“说不得从前咱们两家还打过交道!”
季清菱越听越觉得耳熟。
姓李,曾经在延州往西域走过商线,买卖的马匹、绸缎、茶叶——怎的跟李程韦那一家那样像?
想到上一回在大相国寺听得面前这李萍娘向智信大和尚问婚姻、儿女,眼下明明已是妇人装束,却依旧帮着娘家外出上门送歙墨,她心中不由得联想起来。
会不会当真是那一户李家?
若是这样,面前这一个,岂不就是上回柳沐禾说的与丈夫和离大归,准备嫁与杜檀之做兼祧妻的李家女儿?
她心中狐疑,还未来得及回话,李萍娘已是又欢欢喜喜地道:“原来竟是延州人!想必同那张小郎君便是在延州遇得的罢?居然这般有缘!怕是寻常亲戚都没有你们感情这般要好。”
季清菱有心问话,点了点头,道:“确是在延州得遇的。”
又问道:“不晓得萍娘子如今住在哪一处?来此送墨,方不方便?”
李萍娘笑道:“我家在浚仪桥街,虽是略有些远,却是一条大道就过来了,并不麻烦。”
季清菱立时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住在浚仪桥坊,姓李,曾经在延州与西域间行商贩卖马匹、丝绸、茶叶等物的,除却李程韦,还能有谁?
既然李萍娘是李程韦的女儿,那从前在大相国寺,当不是偶遇,昨日在珍宝阁中,应当也并非凑巧。
李程韦所有的商铺无数,光是京城,少说也有数十处,听得张璧说,他乃是临时出得来闲逛,既如此,那一个“崔公”便是临时起意去的珍宝阁。
这样的临时,李程韦又怎么可能恰巧就在铺子里头,又亲自取了那蓝宝石手串出来?
商人逐利,张待乃是太后的伯父,张璧更是太后面前极得宠的小儿,想要巴结上这一家,实在是正常得很,可能把张璧的行程、动向了解得这样清楚,却是有些可怕。
再回想大相国寺那一回,她与柳沐禾两轮遇得面前的李萍娘,也是巧得过分了。
纵然知道李程韦不是什么好人,可直到如今,季清菱还是分辨不出来对方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她心中既是有了警觉,再听李萍娘问话,就越发觉得奇怪,回答起来,自是更为谨慎,等见得时间差不,索性直接端茶送客了。
李萍娘努力了半日,也算是得了些能用的,回到家中,忙把打听来的事情一一同李程韦说了,复又问道:“爹,那一个季娘子好似是官人家的出身,也是延州人,我原来还未觉得,今日一听,倒是恍惚间忆起一桩事情——咱们从前是不是延州城里头一户姓季的官人家也有来往?”
季是小姓,在延州城里头做官的也并不,李家同季家来往的时候,李萍娘年龄尚小,知道的并不清楚,可她这样一提,李程韦马上就想了起来。
确实是有这样一个季家。
延州城中的季钤辖。
当初自己还为儿子求娶过他家女儿,只是延州被屠之后,那一家便没了音讯。
他后来还恼过,好容易搭上的人脉,说死就死了,搞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延州去往西域的商线也因此而断,后来州城重建,更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
也是死得不是时候。
第四百八十五章 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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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 发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发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发现
其实李程韦如果有心去找,又怎么可能会时隔十年,依旧寻不到季家人的半点下落。
延州城虽然被屠,可数载之后,大晋与北蛮反复拉锯,最终也成功将其收复。杨奎作为大军将帅,又是延州知州,重建州城,收拾残局,恢复秩序,一切都做得有条不紊,自是也曾经张榜公示过亡者并下落不明者的姓名。
季家一门是得过朝廷表彰的,只要认真打探一番,不需非少力气,很轻易就能知道季家的女眷都没有寻到尸首,“季母”与“季清菱”,乃是失踪并非亡故。
城破之前,离城而逃的百姓数量很。
事实上,延州城的将士几乎死伤殆尽,有一部分原因便是为了掩护这一批民众出逃。只要脑子正常的人,半都能想到这家母女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季父是李程韦的救命恩人,又帮他搭过延州往来西域的商线——这几乎是李家真正发家成为顶尖富户的原因,在此之前,李程韦虽然富裕,却只是京城中一家普通的豪富而已。
有救命之恩,又有提拔之情,按理说在知道延州出事之后,哪怕刚开始忌惮北蛮,不敢擅动,等到后来延州城复,一切都回归正轨之后,出于道义与感恩,李程韦也应该好好探寻一番季母与季清菱的去向。
然而他并没有。
得知季父同季家兄弟都战死之后,李程韦也曾经试图再次捡起延州与西域之间的商线过,最终无果,又因他其余生意已经起来,商线没了,虽然心痛,却也并非损失不起,算一算重新搭建要付出的代价与回报,实在是不划算,便再没有在此处费过功夫。
家中当官的死了,一个妇人,一个女儿家,再无重新起来的可能,他便是把二人找了回来,又有什么用?
他姓李的是行商,又不是行善,没有用的人,自是当做不存在才好。
从此之后,李程韦便再未让人去过延州,是以也不知道季家居然还有活人,唯一的后人季清菱曾经上衙门登记姓名,领取朝廷给季家父兄家小的抚恤银子。更不知道曾经自己想要为儿子求娶的这一位官人家的小娘子,最终嫁给了曾经跨马游街、而后声名鹊起的状元郎。
这些都不知道,自是更不会知道他原本计算得好好的女儿的婚事,是被这一个早该死绝的季氏连同柳家一并搅没的,而本来已经混得风生水起,就等着好风凭借力,送其上九霄的智信大和尚,硬生生被她一句话借力使力,直接送去了广南喂蚊子。
不过李程韦从前不知晓这些,却不妨碍他知道季清菱的来历之后,想办法靠上去。
顾延章起步既高,升得又快,能力更是有目共睹,说一句前途不可限量,并不为过,这样的人,无论在京还是在外,只要结交好了,借着权势也好,名声也好,想要捞点好处,不晓得胜过自己嫁少女儿出去同那些不知官途如何的穷进士少倍!
如果不是李家的架子已经搭了起来,两个儿子都娶了县主,并不方便再把女儿送出去做妾,李程韦甚至都舍得把幺女李萍娘给这姓顾的官人纳了。
做了几十年的生意,他最擅长的就是结亲。在他看来,无论是自己结亲也好,儿女结亲也好,都是同其余人家拉关系的最简单、最方便的办法。
只要结了亲,他就能想法子把两家变作一家。
从前的李家是这样,后来的原配家是这样,现今这一家,虽然目前尚未能够,可凭着他今时把着的那一位,只要对方成了事,也就是洒洒水的力气。
不过现下的李家到底不是从前,不能再做送女做妾这等没脸的事情,小妾一事,也只能作罢。
他原本已是暂且放弃了顾延章这一头,谁知峰回路转,竟又得知了顾家之中,竟是有旧人!
在李程韦看来,一个小小的妇人,自是好哄骗的。
李、季两家曾经年来往,他原本想要给儿子说季家女的时候,没少往那边送东西。
李程韦极为擅长拉关系,也懂得对什么人,要用什么来往方式。
他知道季父性格有些板正,做得过了,反倒不好,便不往那一处给什么贵重的,只当做是亲友走动,送的都是些看起来虽然不贵重,却极费心思的东西,逢年过节也好,隔三差五也好,总有动静,打的是细水长流,长长久久的主意。
他犹记得延州城破的时候,已是十年前,算一算,当时季家女儿应当有了七八岁,早记事了。
两家本来就有旧,此时不过捡起来而已!
李程韦一面派人出去查“顾勾院家中夫人”的底,一面开始摩拳擦掌。
简直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顾延章同柳伯山是什么关系?
衣钵弟子!
季氏同杜檀之的妻子是什么关系?
手帕之交!
眼下走杜家的门路,估计是不太能走得通了,可并不代表走顾家的门路会走不通!
只要同那季氏捡起来了旧日之情,打她这一处去找柳氏,再由柳氏去寻杜檀之,难道不比如今简单?
有金有银,不如有人。
走季氏这一处虽然比不得萍娘嫁给那杜檀之,却也算得上无可奈何之下的办法了,总好过如今,总是悬着心。
此时的李程韦因收买了大理寺中的胥吏马三,知道杜檀之上任之后,虽然并未查出自家的什么问题,却也接连翻了两个案子,都是刑狱之事,叫他不得不防。
有顾延章这一处的用处,再有杜檀之那一处的作用,季清菱在李程韦眼中,便不再是从前那一个毫无作用的孤女了,而是变成了给自己牵桥搭线的重要棋子。
虽然两边不久前有些误会,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李程韦最为自信的就是自己的忍辱负重,能屈能伸,也十分相信,在两家本来就有旧情的前提下,只要自己好好使把力,同一个小妇人拉近关系,并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别人再好,也不如自己好。
派出去打探情况的下人还未回来,李程韦已经开始在盘算,等到将来通过季氏跟顾延章搭上关系之后,要如何才能把李、顾两家连在一处,这般一来,那一位吩咐的事情也做成了,自己的事情也解决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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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 作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作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作呕
打听住在金梁桥街的季氏自是难有什么回信,然而打听顾勾院的妻子,却是容易了。
只耗费了两日,李家派出去的下人就一个一个送了消息回来。
李程韦越听越是轻松,也越听越有信心。
果然是那个季家女!
一个不满二十的孤女,八岁就全家死绝,一个亲人都无,嫁与正扶摇直上的状元郎,难道真的会半点也不担心?
季家到得如今,估计也只剩下延州那点拿不出手的房契、田产而已,纵然有个英烈之后的名声,可这名声能当饭吃吗?
婚姻是什么?
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
从古至今,一贯有两种说法,一种叫做低娶高嫁,一种叫做门当户对。
这两句话乍听起来似乎很是矛盾,其实却是一个意思。
说低嫁高娶,其实是在一定范围内的高与低,不要说那等高官贵臣,便是他一个商贾要嫁女娶媳,若是那人家财、地位比不上自己,他连看都不会看。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把两家人拴在一起,婚姻又如何会稳固?如果门第不相当,便是两家不在意,夫妻二人也会过不下去。
想一想那顾延章,在外做官、打仗、上朝、行事,能见识到少东西?若只是贪色,贴心贴意的妙女子、美娘子,世间难道会少?进去那等青楼歌馆之中打个转,就能见得十个八个主动贴上来。
那一位顾官人,从前可也是商人出身啊!
李程韦也是男子,更是商人,平日里就是靠着琢磨别人心事赚钱,便是不过脑,也能想得到寻常男子对妻子的要求,推测起同样是商家出身顾延章的想法来,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都说娶妻娶贤,纳妾纳色。
这一个“贤”字,靠的就是出身才做得到!
没有钱,没有势,说话就没有底气,同样的事情旁人做来就是“贤”,你做来就是“小家子气”。
季氏不过一个小妇人,据说乃是从小就跟着顾官人逃难,早早就成了亲,听起来是青梅竹马,感情十分牢靠,可李程韦活了这些年,最知道的就是世间除却孔方君,除却权势,没有一桩是牢靠的。
讲感情?
呵!
越是这般,李程韦就越放心。
季氏嫁给顾官人这样年,既无嫁妆,也无子嗣,还无父母兄弟,可以说毫无依靠。
顾官人官升得越高,人爬得越快,她应当就会越心中没底。
而自己,正正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凡事都能叫她来商议的“亲故”!
只要捏好了这张牌,扮好了该扮的角色,难道还怕她不上钩?
等到确定了季清菱的身份之后,李程韦几乎是立时就让下头人写了一封帖子过去,在上头自报了身份,又说了两家渊源,自是少不得唏嘘感慨一番,说自己曾经如何卖力找寻季家一门,最终因得毫无下落,无可奈何之下,只能放弃。
虽如此,每每遇得节气,也绝不忘记为旧日恩人遥祭一回,还请过许次寺庙中的和尚们帮着超度。
拉感情的叙旧话说完,他才终于转进了正事,表示自家于仁和酒楼中设了一桌席,阖家邀季清菱前去赴宴。
***
接到李家送来的帖子的时候,季清菱简直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这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能力,李程韦当真是使得炉火纯青!
如果换做是原身在,说不定也就信了,只当其时延州乱,当真是找不到,李家这一位叔叔也许还挂念着自家。
可季清菱却半点不吃这一套。
她原来就知道李程韦不是好人,如今查了这样久,虽说还没能有什么定论,可就只是这探到的一点点,已是能得窥此人的恶心。
然而姓李的打着长辈与季父旧友的名头,又是借着报恩的名义,便是季清菱想推拒,情理上也不太合适,想了想,索性应了下来,等着看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图,因怕柳沐禾误会,还特意去了一趟杜府,与对方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通。
***
且不说这一厢季清菱忍着恶心答应了李家的宴请,另一厢的崇政殿中,赵芮也一阵阵地犯恶心。
与季清菱不同,他并非心中不舒服,实在是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
吃了这几个月的药,各色法子都尝试了,小皇子赵署的身体还是不见好,这几日烧得整个人都喊起了胡话,偏因身体太弱,说话都像只病猫一般。
虽然自己的儿子都还没有养大过,可赵芮也是见过其余七八岁小儿的,远的不说,近有张家的张璧,三哥、四哥家的孩子,闹腾得厉害的时候,能把宫中的瓦片都给掀起来,可自家这一个,连哭都提不起力气。
哪怕再不愿意,赵芮也已经开始认真地考虑其上回张太后说的话来。
也许给儿子寻个替身去出家,当真就有用呢?
他心中挂着儿子,又挂着国是,连着几夜都没有睡好,本来身体就差,恰逢换季,又染了风寒,病中熬了夜,整个人的心脏都犯着抽,打胸口里面左边的地方一扯一扯又一丝丝的痛,仿佛一不小心,整个人都要倒过去一般。
今日乃是大朝会,天子不能缺席。
上朝的时候,赵芮就觉得自己有些作呕,本想结束之后,若是没什么大事,便想偷上半个时辰休息一下,眯一会眼睛——偏偏遇得广南传了紧急战报,交趾举三十万大军叩边,钦州已是沦陷。
遇得这样的事情,赵芮哪里还能得空回去休息,也再无半点心思休息,只能急急召齐了两府重臣在崇政殿议事。
此时此刻,他撑着头听下头的人在吵,实在是又焦虑,又难受,心脏一抽一抽地痛,从喉咙里头打呕,泛着酸的口水不断从胃里倒涌出来,只觉得若是再撑上片刻,也许就要当众出丑,只得匆匆打断了正在同范尧臣争执的枢密使郭世忠,道:“此事甚急,诸位卿家先回去拿个章程出来,未时再议!”
说完,急急就往后殿去了。
他一入后头,也顾不得旁的,对着痰盂一阵干呕,却是什么也呕不出来,瘫坐在地面上。
第四百八十七章 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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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发疯(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八章 发疯(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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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政殿的砖块又唤作“金砖”,虽是泥土烧制,却与普通的砖块不一样,乃是苏州砖窑特供,质地更为紧实,因敲之有金石之声,故而得名。
赵芮单手撑在身后的金砖上,摸着那砖面,便似摸着一块冰一般,从手心寒到了全身。
他额头上冒着涔涔冷汗,口腔不断地流出酸水,喉咙里头也是又酸又辣,似是有东西想要从里头涌出来。
郑莱惶恐异常,连忙上前想要将天子扶起来,正要说话,却听得一声勉力克制的吩咐。
“去召御医,快……”
赵芮勉强说了一句,就闭起了眼睛。
他太难受了,有一瞬间,从太阳穴到心脏都在抽搐。
纵然一直都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从前从未有哪一回像今次这般,觉得棺材就在眼前,而自己已经一脚跨了进去,好像只要稍微放松一点,当真就要闭过气去。
他正当壮年,还有大把事情未做,他还要做开疆辟土、开创盛世的皇帝!他还不想死!!
赵芮全身都发着抖,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久,才觉得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睁开眼睛一看——是满面惊慌的郑莱同另一个小黄门。
后殿如厕的里间置有床榻,赵芮被扶着坐了上去,喘了好一阵子的气,又是干呕,又是吐酸水,等到过了小一刻钟,才渐渐缓了过来。
此时御医也来了。
今日当值的是孙奉药同两名太医院的医官,三人见得天子的脸色,皆是一惊,急忙上前行礼。
赵芮此时已经好了些,也有力气说话,便道:“免礼。”
又道:“朕不舒服,诸位卿家瞧瞧是哪里的毛病。”
孙奉药连忙打头一个上前,因见天子神色疲惫,连话也不想说的样子,先不敢问,径自把脉。
从诊脉到开出方子,三个御医足足花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天子湿寒入体,要加休息,不能再像从前一般熬着。
赵芮喝了药,又得孙奉药扎了针,已是好了许,只觉得半条命又回来了。
因那汤药中有安神的作用,他一觉睡了不晓得久,等到醒来,只觉得殿中昏暗,看着倒像是晚上了。
赵芮一惊,连忙爬起身来,叫道:“郑莱!”
郑莱立在床边,听得赵芮叫,急急应是,还未来得及把床幔揭开,赵芮已是自己把幔子打开了,皱着眉头质问道:“什么时辰了?两府可是到了??”
他身体好了一些,就开始惦记着广南与钦州的事情。
交趾号称三十万大军,自是叫着玩的。
他也不是才登基的乳臭小儿了,并不像从前那般,听得哪一处有敌叩边,就战战兢兢,敌方怎么报数,就怎么听。
交趾称三十万,真正的兵士有个七八万就顶天了。
可饶是如此,广南也禁不起这样打!
钦州数万百姓,这一回不晓得要死少人,旁边还有宾州,再远一定更有邕州、梧州,往东则是整个广南东路,若是控制不住,广南危矣!
这才过了久?
杨奎一死,交贼就反了天了!
赵芮盘盘算算,点来点去,就算把邕州、桂州的兵力集中起来,加上陈灏带去的那点人手,也没法正面对上交趾兵。
广南西路已是发了急脚替来求援,方才枢密使郭世忠就在与范尧臣争执要不要发兵救援、怎样发兵救援的事情,而今少事务都等着自己去决断,若是错了今天,又要拖明日,挨一天,广南就死不知道少人。
赵芮把身上的被子掀开,也顾不得旁的,就要爬起来。
郑莱忙道:“陛下,您只睡了一个时辰,而今刚过了午时三刻,诸位官人才到得外头等候。”
赵芮一惊,抬头看一回殿中光亮,吓得手脚都软了,问道:“怎的这般黑??”
难道竟是自家眼力出了毛病??
听说太宗皇帝就得过眼疾,差点瞎了,明明正当时,却不得不早早禅位给儿子。
难道自己也传了太宗皇帝的毛病?
赵芮这边还在一惊一乍,只听得郑莱回道:“下官怕日照太亮,扰了陛下安眠,便叫人把窗、门都用重纱罩了起来。”
他自觉这乃是邀功,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番举动,差点把面前的天子吓了个半死。
这一位从来脾气极好的皇帝,头一次几乎想要把这自作主张的死太监给拖出去打上几板子。
郑莱想拍龙屁,可龙屁股又哪里是这样好找的,果然拍到了龙爪子上,他犹不自知,还以为自家这般体贴周全,必是做得到了位。
赵芮自是懒得跟一个小小的宦官去计较,他匆匆整了整仪表,出了外殿。
二十余名大臣已是分班而列,领在前头的是黄昭亮与郭世忠,可赵芮坐到龙椅上之后,先点了郭世忠出来说话,等他禀过之后,却没有问黄昭亮,也没有问他后头已经头发花白的参知政事石逢宾,而是越过了好几人,径直点了持笏而立的范尧臣。
“范卿,郭卿意欲从潭州调兵,从朝中调派将领前去领兵,你意下如何?”
范尧臣出班道:“臣无异议,只大军粮秣、辎重等物,潭州恐怕一时难以支应。”
赵芮点了点头,道:“粮秣着永州、衡州从常平仓中暂且调用,朝中随后补上。”
范尧臣便又问了些后勤补给、领兵将领等事。
郭世忠举荐了好几个人,一一都被范尧臣挑了毛病,有一两个他没意见的,又被黄昭亮跳出来说不行,殿中登时乱糟糟的。
孙卞站在后头,看着天子有事只问范尧臣,最带上黄昭亮,石逢宾半幅身子进了土,本就干不了什么活了,自是无所谓,可自己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竟被天子这般闲置在一旁,却也无可奈何。
商讨到天都黑了,政事堂与枢密院也没就任何事情达成一致,赵芮只得先下诏叫潭州点兵点将,准备物资,又着此事明日再议,就这般散了。
范尧臣出了宫,一回到家中,马上便着人把女婿招了过来。
见得恭恭敬敬立在下头的杨义府,他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交趾叩边破了钦州,朝中如今正在商讨派兵驰援广南,我欲安排你协理随军转运,你意下如何?”
杨义府听得广南二字,只觉得挨了闷头一道雷,差点掩饰不住眼中的震惊之色,直盯着自家岳丈大人看。
岳父这是……疯了吗?
第四百八十八章 发疯(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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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应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九章 应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八十九章 应对
杨义府想杨义府不是傻子,自然不会不知道随军南下救援的好处。
战时才好建功。
寻常选人转官,没有外放三回五回,哪里有可能出头。
可如果能在广南驰援中立下大功劳,等到将来回朝,只要范尧臣还在位,甚至都不需要杨家在后头帮忙运作,杨义府都能借此得转京官。
而范尧臣给他安排的甚至不是领兵,仅仅是协理随军转运而已。
这个差事虽然也极考验人,却不需要领兵在前,与敌寇对阵,甚至不是正职,哪怕出了什么差错,虽然也会受到影响,却不会担大责,相对来说要安全了。
范尧臣毕竟只是给女婿找机会立功,并不是想让女儿当寡妇。
然则这哪里是杨义府想要的!
那可是广南西路!
交贼乃是蛮夷,广南也尽是瘴疠、蚊虫,一个不好,还要去广源州,也难说会不会要深入交趾。
杨义府并不是那等死读书的酸书生,他出身清鸣书院,拜在钱迈门下,对大晋与交趾百年来的恩怨知之甚深,于战争之道也不是毫无所知。
正因为如此,他才绝对不愿意去钦州。
哪怕是延州、河湟、抑或是川蜀,杨义府都不会这样抵触,可他一个北人要去广南跟着打战,这不是在害命吗?!
他又不是那等没有选择的穷酸,只能卖命谋出身!
顾延章是商贾、郑时修是农户,他杨义府,可是士族!
他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因知道此时此刻,绝不能做出挑三拣四行事,只略犹豫了一下,立时回道:“小婿全听大人安排!”
杨义府回得这样快,范尧臣自然也不做他想,只点了点头,道:“阵前转运并不简单,你原在谷城做事,只为亲民官,想来少有临阵经验,从前那顾五做过一份转运章程,朝中增删之后,曾发下各州各乡叫人参照而行,如今下头虽未必能样样照着来,架子少也搭起来了些,你趁着这一二日间还未出发,好生读一读,也少行些弯路。”
再道:“我原来行军,少也有些旧人,虽未在转运司中做过,也总归是老人,届时安排两人跟你一道过去,便不至于那般手生。”
杨义府听得十分不舒服。
顾五的那一份章程,他自是知道。
清鸣、良山两院当时拿着这东西几乎当成宝贝,院中师生都曾认真一一琢磨过。
杨义府虽然也觉得这东西做起来要费些心思,花些功夫,却不至于被吹捧到这地步——若是叫他自己去跟着钻研一阵子,写一份这样的章程出来,其实半点也不难——哪怕再好些,也不是没有可能。
细是细,有用是有用,可你要说里头有少巧妙之法,真知灼见,却也没有,都是寻常的行事,只是被顾五总结到了这一份东西里头,厚厚一叠纸,看起来就有些吓人。
这般先声夺人,把大家唬住了,又见里头密密麻麻写了这样,逐条逐列的,确实又有些用,才有了今日被捧成金玉之言的结果。
杨义府总觉得这等东西,是那没有太大眼光的人才会看重,此时听得范尧臣也说好,未免就有些不舒服。
他与顾五两人从前本是平起平坐,自家还要隐隐压过对方一点,因殿试当中阴差阳错,才导致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慢了一着,看着就有些位置掉转了。
要说不服也是有的,可要说让他仿着顾五那一条道走,杨义府却又是不乐意。
与之相比,他更中意郑时修的路子。
顾、郑二人能做的事情,他杨义府也能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只是少一个机会而已!
如今有条件做选,为甚不选好的,要去选差的?
何苦要去广南??
明明留在京城,一样能顺顺当当,事半功倍,为甚要去走那等弯路?
然而无论少不乐意,他还是没有当着范尧臣的面说出来,相反,郑时修做得滴水不漏。
他先做得“诚心诚意”地谢过了岳丈的着意提携,当场表态,自家一定踏踏实实办差,努力立得功劳回来,不负众人期待。
等到得最后,还不忘贴心问道:“大人举荐我去协理随军转运,可会被人盯上?若是如此,却也不好。”
凭借杨义府的品级,离入崇政殿议事还有千万里之遥,自然不可能知道今日在殿上范尧臣与黄昭亮、郭世忠等人的争执。
然而范尧臣却不会与女婿解释那样。
女婿虽是半子,却仅仅是半子,而不是儿子,何况杨义府只是个低品阶的官员而已,也并非范党的中坚,与他说政事堂、枢密院之间的交手与博弈,还不到那个程度。
范尧臣只是摇了摇头,道:“你且认真准备,我自会安排,成与不成,过两日便知晓了。”
郭世忠想要让他的人带兵南下建功,黄昭亮也想安插自己的人入营。
这一回乃是交趾叩边,并非原本的平叛劝降,功劳便又由原来陈灏嘴里的一张小饼,变作了此时无主的一块大饼,谁都想要去撕一半。
杨奎过世、陈灏南下之后,本就不是一块铁饼的枢密院,自然也更是各自为政。
范尧臣手头并没有合适的带兵人选,却有能力暗助郭世忠一把,作为交换,放几个范党的人随军南下也好,借用其余同自己不沾边的名义,把女婿塞到转运司中也好,其实并没有难。
最近黄昭亮的势头窜得有些快,范尧臣也不愿意就这般任其坐大,同自己别苗头,少不得要动动手,让人看看自己还是有能力撬动朝堂的。
翁婿二人各怀心事,又说了片刻话。
杨义府寻个理由,主动告了辞。
他并不愿意去广南,可推辞之语,却是绝不能从自己口中说出来。
既如此,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一路疾驰回了家,将马匹丢给下人之后,杨义府也不着急进屋,有意在大门口站了小一刻钟。
此时已是初冬,天气转冷,很快,他便满身皆是寒意。
等到伸手探了探,摸得跑马跑出来的热气全数散尽了,手上、身上甚是寒凉,他才快步进了门,去寻妻子范氏。
第四百八十九章 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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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 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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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章 意外
范氏正在里间给丈夫绣荷包。
她二十出头,相貌并不算特别出众,性情倒是非常温顺,少有吵闹的时候。
范尧臣是真正的寒素出身,得了进士之后,前期一直在外任官,每日忙于衙门事务,并没有太闲工夫,在教养儿女方面,难免就疏忽了些。
也正是以为如此,等到他权柄日深,对几个儿子便罢了,见到女儿,总会忍不住偏疼几分。
范氏及笄的时候,范尧臣早入了政事堂,这个女儿的婚事,他斟酌了许久,才挑了杨义府,看重的除却才学本事,也有对方性格温润,谦谦君子,想来对待妻子,自是能做到相敬如宾。
范尧臣从未纳妾,身边只有一个老妻姜范氏。
他少时家中十分贫苦,能有今日,全靠的自己后天一人之力,是以年轻时娶的妻,也不过是左近的农人之女而已。
范尧臣的官越做越大,姜范氏却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妇人,相夫教子已是极限,便是想要去打理产业,都有些力所不逮。
幸而范尧臣并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他持身甚正,这些年来,虽然有过诸诱惑,最终还是没有乱来。
有这样一个丈夫,又如何能指望姜范氏教女儿识人?
嫁给杨义府之后,范氏半点异常也未有察觉,只是心满意足,每次回范府,对这一个丈夫都是只有夸,没有贬的。
丈夫在外的行事,她并不太关注,可丈夫回家之后,当真算得上是体贴无比,万般怜爱。
两人成亲这数年,从未红过脸,感情十分深厚,如今差的……也只是一个孩儿而已。
范氏一面穿针走线,想到这一处,忍不住停下手来,轻轻抚了扶自己的小腹。
前两年一直跟着杨义府在襄州做官,那一处才遭了地动,气候、天时皆是很差,范氏到了没久,就接连生了两场不大不小的病,请了大夫,说是水土不服,过了大半年才适应过来。
母体不好,想要怀上,自是有些困难。
今次回京之后,姜范氏特意给女儿请了京城的老医官慢慢调理,才把范氏的身体给调转了回来。
算一算,她已经快两个月未来癸水了,感觉很像是有了信,眼下却又不敢确认,只能暂且先缓一缓,等一阵子再说。
想到有这样一个可能,范氏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到时候确认了,若是告诉官人听,他头次做父亲,不晓得高兴!
她还未来得及把手收回来,已是听到外头一阵脚步声。
那步伐的点踩得非常熟悉,虽然比往日要匆忙些,范氏还是立刻就辨认出来。
她连忙把针扎别进了荷包里头,站起身来,就要上前相迎。
然而才将将走了两步,就见到杨义府从外头推门进来。
“怎的才回来!虽是入了冬,外头也还有些余霜余露的,凉得很!也不晓得什么事情,爹爹这样着急把你叫过去,天都黑了,都不能明日再说吗?”
范氏口中抱怨着,面上却是带着笑,亲手给丈夫斟了一杯热茶。
杨义府转身把门给掩了,却是不回话,慢慢走到了桌边。
他面色有些犹豫,似乎有话想要说,又碍于什么原因,不甚方便,只寻了张离范氏最近的椅子,坐了下去,接过那一杯茶,捏着茶拖放在桌上,并不去碰那热热的杯身。
夫妻数年,范氏很快察觉出了丈夫的不对劲。
两人隔得很近,虽然并未碰到,范氏依旧感觉到了杨义府身上透过来的寒意。
她不禁伸出手去,搭住了丈夫的手。
杨义府忙要把手收回去,却哪里来得及,被范氏正正握着。
“怎么这般冷冰冰的!”范氏责道,“还不去换了衣衫,若是着凉怎的办?”
杨义府勉强一笑,并未说话。
范氏觉得更不对劲了,不由得问道:“官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杨义府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却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道:“真娘,爹爹给我安排了一个差事……”
范氏“啊”了一声,双手紧握,赞道:“太好了,官人也候缺候了这样久,总归有个好结果了!”
又问:“是哪一司的差事?”
杨义府抬头道:“不是哪一司……大人想叫我去广南……”
范氏面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半晌才磕磕巴巴地道:“莫不是……莫不是听得岔了,怎么可能是去广南??”
杨义府连忙解释了一番,又道:“其实是个难得的好差事,若是一应顺利,遇得好上司,行军又妥帖,当地也有支应的人,再兼民伕肯听管,手下得力,熬上一年半载,至一二年,只要没有事,仗打得又顺,待得回来,一个京官估摸着是走不掉的,若是运气好,说不得再外放一两回,连朝官都能想着有了……”
范氏越听越慌,掰着手指数丈夫说的一二三四,惊道:“这样的若是!若是你一样都没有遇到,带兵的不中用,当地也没有好人,那岂不是……”
又道:“作甚要去广南?旁的地方不好吗??那一处这般乱,还有瘴疠!咱们没有其余地方选了吗?”
杨义府说了这样,层层铺垫,有意引带,就是为了妻子这一句话,此时果然勾了出来,心中一松,却是摇头道:“旁的地方虽有差事,却不如广南这一处随军转运好……大人好容易帮我谋来的差事,我当真是感激不尽,不晓得该如何谢他……也不知该如何爱你才好……只有一桩……我去了广南,最最放心不下、也最最舍不得你……战场无情,若是当真有了什么……”
范氏听得丈夫甜言蜜语,却是半点没有往日的欢喜,只满脸煞白,因一句“战场无情”,就想到前一阵子才过世的杨奎,那一个据说也是在广南留下的病根,走得甚是痛苦,越想越是心慌。
杨义府犹在说着去广南的“好处”,范氏却是脑子里头灌了半壶水一般,晃荡过来,又晃荡过去,晃得人晕头转向的。
未有半点准备,她小腹忽然传来一阵抽痛,那痛初时不明显,只是隐隐的,可范氏担心自己肚子已久,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连忙拉着杨义府的手,道:“官人……我肚子……快去请大夫!”
第四百九十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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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水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一章 水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一章 水到
杨府在京城的住处赁在了马行街,此处一路往北,乃是小货行,沿途许医馆药铺,专治小儿、妇人病的大夫也有不少。
杨义府心情既犹豫又复杂,脚下却并不慢,径直朝外走去。
他心中是侥幸中混杂着放松,却也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滋味。
杨义府早已及冠,虽并无子嗣,可碍于岳家的面子,却也没有纳妾——此时范氏进门未满三年,若是着急纳妾,实在也有点过了。
正因夫妻二人夜夜同眠,范氏身体上的异常,他自然是知晓。
纵使没有挑明明说,但两人已是隐隐约约心照不宣。
杨义府此时特意回来,又特意搬了这一套话术,便是为了让妻子去寻岳父岳母,拦一拦这一趟随军转运的差事。
范氏的性格,这几年间杨义府已是摸得透透的:妇人家,虽说是宰相家的出身,却也没什么大见识,吓一吓,保管就妥了。
果然,他甚至都不需费少力气,范氏就有了反应。
这反应比他原本估计的还要厉害许倍。
杨义府年龄已经不小,自然也知道自己应该要有个孩子了。
这一轮猜着范氏应当是有了信,他也是高兴的。
一则自家有后,二则老人爱孙辈,虽然只是外孙,可有了这一个,自己跟范府的联系势必更加紧密。
另一说,有了小孩,如果又是个晓得讨人喜欢的,岳丈大人看在小儿的份上,也不好再把自家放得太远。
这是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杨义府在京城待了这数月,也发现杨奎死得久了之后,虽说刚开始那一段,碍于那一封自辩书,范党被天子有意打压,可时间越长,事情也要有人做,做来做去,还是原来那一个更熟手,更得力,范尧臣却也慢慢又抬回了头。
杨义府是个能屈能伸的性子,惯来晓得到什么山头该唱什么歌,既然这一艘船坐得稳,便要趁机搭着行一程,原是打算过一段,等到确认了,再去同岳父岳母二人说,看能不能借着这个小的,把自己留在京城司部做官——便是因为岳父在阁的关系,自家暂时不能进御史台,其余院司之中,总不可能一个空位都谋不到吧?
如果实在不行,只能外放,也要在京畿之地才好。
理由都是现成的——真娘身体不好,从前在襄州的时候便遭了罪,好容易养好了,如今终于有了身孕,若是要去那等偏远之所,万一有个闪失,这可怎的办!
谁成想,这一桩还未用上,岳丈已是想要把自己弄去广南随军。
幸好而今妻子一下子惊了胎,实在是太巧也太妙了。
虽说是自家的血脉,可如今只是受了惊,也不是当真有事——便是当真有什么不好,其实也不要紧,了不起就是晚上一二年要子嗣而已,比起来,自是他的差事更重要。
实在不行,真娘身体不好,她陪嫁的丫头也不少,下头人帮着主家生,左右小儿都给真娘养大,也挂在她名下,也不算什么大事。
杨义府也粗通医理,他想了想,半步也不停,没有去离得近的柏郎中家,却是去了远一些的任家医馆。
犹记得上回去吃席,同桌人闲聊起京中的大夫,少不得要点评,恰巧就提到了这一家姓任的。
任家医馆在京中开了也有不少年头了,是个老医馆,一家五兄弟,专治产科,其中有个大夫,从前夸口挨了教训自后,说话行事便十分稳妥,总爱往危险处提。
三分的不稳,寻常大夫说成四分五分,他就要说成七分,恨不得要说成十分,结果产妇家人总是小心翼翼,等到小儿出来,半都是屁事也没有。
杨义府当时只当做笑话,听过就罢,此时因缘际会,立时就把这一人想了起来,回忆了一两息的功夫,更是将那人的排行也琢磨了出来。
他不要管事的去办,而是亲自出马,去那任家医馆把行三的大夫给请了回府。
果然,任三一到地头,等到把过脉,先说一声恭喜——果然有了身孕,如今已是两个月。
他当着范氏的面倒是没说什么,一出了门,直接就对杨义府道:“你这娘子,这两年伤了些体脉,虽然如今勉强养了些回来,到底不比从前,最好要再三小心,好生养着这一胎——眼下毛病不太大,却是绝对不小,定要卧床静待一阵,莫思虑。”
杨义府要听的就是这话!
他立时道:“还请您写个脉案,开个方子罢!”
又抓着任三问了许,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如今保胎要紧,其余都不怕,哪样药有用就捡哪样,价钱无所谓。
任三倒是医者心肠,没有往死里宰,老老实实给范氏开了三帖药,要她先吃完再看。
杨义府拿着那一份脉案同药方,先叫人去抓了药来煎,又亲自捧着给范氏喝了,夜间囫囵睡下,不过小半夜,竟醒了十七八次,时时拿眼睛盯着窗纱,只等着天边太阳起来。
他只是个选人,不需上朝,次日早早去应了个到,连忙去了范府寻范姜氏,只把范氏的事情说了,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道:“您也晓得,我爹娘如今俱是在临县,这一处虽然也有些亲眷,到底隔得远,未必那样周到,我想来想去,旁的人也不晓得问谁,只好来找岳母了!”
自家女儿,哪里有不心疼的,范姜氏都不要杨义府说,已是一迭声催促下头人牵马套车,急急去杨府寻女儿。
母女二人关在屋中半日,等到再出得来,范姜氏特意把女婿寻到了一旁,问道:“这话本不当我来说,只如今也顾不得这许了,真娘她爹同交代的那一桩广南的差事,你是怎的想的?”
杨义府知道此时最为要紧,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已是翻来覆去想了不晓得少遍,此时一听,特意犹豫了一会,才道:“岳母既是问了,小婿也不瞒着——这差事极好,是大人耗了极大心思才寻来的,我除却感激,半句话也不晓得当要如何说,正准备一定好生做事,莫叫岳丈丢了脸。”
又一副十分纠结的模样,道:“按理,我如今正该好生准备——只真娘此时这般,我当真是着急,脑子里头乱糟糟的,此时什么也想不了了!却不晓得岳母有什么话要教我……”
第四百九十一章 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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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渠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二章 渠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二章 渠成
范姜氏能有什么话来教这个女婿?
朝廷的政事,她插不上嘴,丈夫同儿子的仕途,她也不会去胡乱言,可家中的事情,她却能念叨两句。
当日丈夫把女婿派去襄州,口口声声说什么方便建功,她便不太高兴——功劳建不建的,都是男人的事情,她管不着,可那一处乱七八糟的,女儿过去哪里适应得了!
不过范姜氏心疼女儿是一回事,却也知道前程不能耽搁,饶是嘴里不晓得念了少回,可依旧没有怎么拦着,只给女儿做了许准备,想她在襄州过得舒服一点。
谁知道,才去得两年,范氏回来的时候整个就瘦了一大圈,还落下了不少毛病!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高兴,杨义府这样的手段,这样的相貌与行事,想要讨范姜氏的喜欢,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他一回来,先就上门负荆请罪,自承是他“没有照顾好真娘”,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也不做辩解,可却把在襄州时怎么照顾的妻子,怎么延医问药,如何在百忙之中都不忘抽出空来,好好陪着妻子这等事情不着痕迹地带了出来。
只这一番话,就把范姜氏心中的不满打消了大半。
等到后来听得女儿把杨义府的好处翻来覆去地说,范姜氏更是什么火气都没了。
女儿遭了这样的罪,自是不能责怪,女婿是个好的,只能轻飘飘教训两句,算来算去,做坏人的自然只能是明明有能力给安排更好的差事,却偏偏把人扔去了才地动过后的襄州的范尧臣。
今次也是一样。
女儿好容易回得来,正该好好调养,新婚燕尔,正是蜜里调油,就在京城里给女婿寻个差事,也方便照顾女儿,也方便提点女婿,难道便不好吗?
去什么广南!
上回也说为了建功,去得襄州,也没见得回来有什么功劳,幸而虽然地动,也有些险情,到底离上任的地方远,勉强也就熬下来了。
今次再说建功,居然是去广南,还是同交贼打仗!
刀剑不长眼,打仗哪里是好相与的!
范姜氏忍不住就想起自己怀着次子的时候,范尧臣主动请缨,带兵上阵打仗。
她当时一人留在乡间侍奉翁婆,白日里头忙,夜间却俱都用来做噩梦了,才闭上眼睛,脑子里头就浮现出丈夫满脸是血,全身插满箭矢,倒在地上的场景。
其时的范尧臣官职并不高,想要送家书回乡,半点也不容易,范姜氏日日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等到次子生得出来,居然只有两斤不到,养不到一个月,意料之中地夭折了。
这简直是范姜氏心中的阴影,不管过去少年,想起来心中还绞痛不已。
丈夫是为了出人头地、封妻荫子,范姜氏虽然帮不得大忙,却也懂得自己不能扯后腿,是以只把这苦痛自己默默咽下。
可今次同样的事情临到了女儿头上,她却再不愿意眼睁睁这样看着。
方才在房中见得女儿那样子,范姜氏实在是心疼。
如今人还没去广南呢,就担心成这样,若是去了,又如何得了!
若是当真出了事……从前与范尧臣同批上阵的同乡共七人,回得来,囫囵的只有三个,另有两个没了,一个断了腿,还有一个少了一只巴掌。
谁又能保证女婿一点事情都没有?
女子孕时最最要紧,若是想得太,养得不好,一个不小心,就要落下病根子,再要调养回来,实在是难。
真娘是定然不能跟着去广南的,只能留在京中,既如此,最好女婿也不要去!
又不是没得其余的地方选!
况且当真从钦州回来,谁又晓得能不能立功——当初不也总说襄州好立功吗?
然而这毕竟只是范姜氏自家心中的想法,最终如何,还是要看女婿。
如果女婿一心要去,自家同女儿又在这一处拦着,倒容易闹得两边不高兴。
范姜氏旁的大好处没有,唯有一桩,就是为人体贴,性子良善。
她听得杨义府的回话,想了想,问道:“我且问你,若是叫你为了真娘,这一回先莫要去广南,只在京城左近寻个差事,你可愿意?”
杨义府嘴唇翕翕合合,只看着范姜氏,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范姜氏叹一口气,道:“罢罢罢……我晓得你们男儿家,总归是要大国大官不要家……”
说着就要转身。
杨义府却是忽然叫道:“岳母!”
他顿了顿,看着回过头来的范姜氏,道:“小婿……先看看真娘的情况,实在不行,小婿……便不去广南了……”
他一面说,一面咬着牙,仿佛做了什么特别难的决定一般。
范尧臣看女婿,最要紧看重对方的前途、能干,也要看人品,可范姜氏看女婿,却只有一桩最要紧——那就是对女儿好。
官做得再大,便像范尧臣这般,却是日日在朝中忙于政事,连家都少回来,虽然说出去是好听,可冷暖自知。
倒不如官做得小一点,却体贴妻儿,夫妻两个琴瑟和鸣。
况且女婿本身条件就好,出身也好,也有才干,为人处世也好,只要丈夫看着搭把手,哪里又起不来了!
世上又不只有广南一处可以立功。
范姜氏同女婿交代了几句,让他好好照顾女儿,又同女儿范氏说了一声,这就匆匆忙忙回了府。
路过任家医馆的时候,她想着方才看的脉案,又想着方才说话的时候,女婿再三强调头夜看的大夫就在左近,十分靠谱,因不是范家寻常用惯的,范姜氏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叫车夫停了车,进去寻了那开方子的“任三大夫”。
头天晚上的事情,任三又如何会不记得,自然一五一十地把范氏的情况同范姜氏说了。
范姜氏问得很细,任三一一答了,到得最后,忍不住道:“若是家家产妇都似你们这般,哪里还会有那样毛病!”
范姜氏听得奇怪,那任三却又道:“我这一处还有不少病人等着,差不的我都说了,若再有什么的,你不放去问问你那女婿——他昨日都问过了,一路上都未曾停过。”
他见范姜氏不明白的模样,便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回。
范姜氏这才知道,女婿竟是亲自来请的大夫,还特寻了个极擅长看妇人的,沿路不晓得问了少问题,比起自己,也不差到哪里去。
有这样一个女婿……
女儿当真是没有嫁错!
第四百九十二章 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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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 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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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扼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三章 扼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三章 扼腕
广南战事紧急,为了调兵、将领、粮秣等事,范尧臣直直忙到月上中天才下了衙,回到府中。
范姜氏趁着丈夫看起来稍有空闲,找了个当口,忙将女儿范真娘的事情同他说了,又道:“好容易有了,自上回从襄州回来,真娘的身体就不太好,眼下诊出来已经坐了两个月,胎息尚有些不稳……”
范尧臣忙了一日,本来身心疲惫,听得这话,却是且喜且忧,立时打起精神来,问道:“要不要紧的?不若请个好大夫帮着瞧瞧?你明日没什么大事,也去帮着打点女儿!她那一家没几个有成数的,等到过几日女婿去了广南,干脆把真娘接回来待产罢了!”
范姜氏听得丈夫这般说,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还要女婿去广南?
合着刚才的话都白说了!
范姜氏同范尧臣数十年的患难夫妻,儿女俱已成人,说起话来也是直接,连转都不转,直接便道:“义府只能去广南么?京中就没有其余的差事了?”
她顿一顿,又道:“旁的地方也就罢了,偏偏你要选广南,那一处哪里是人去的!我原是不知道,若是知道了,也要来劝你们一句,怎么净是挑着自家人来折腾,一时是襄州,一时又是钦州,你也想想真娘,将将有了孕,丈夫就上了战场,你叫她怎么安得下心养胎?”
再道:“我也不瞒你,昨夜真娘惊胎,就是听得女婿要去广南——若不是发现得早,大夫请得及时,还不晓得此时是什么样!”
范尧臣皱起了眉头,道:“又不是领兵,只是协理转运,你莫要听风就是雨,虽是去广南,这差事却也不差,只要打得顺,过上一二年,到得回来,他要转京官就便宜了。”
范姜氏十分不悦,道:“官官官,你只晓得转官!当日也是为着转官……我自是知道你在外辛苦劳累,背上担子山一般重,平日里头也不想叫你分心,省得说我拖累,可你在外头不容易,我在家中难道便是容易了?你打西狄那几年,我一个囫囵觉都没睡过,时时梦见你有什么不好,我一人如何顶着这一门府第,好好一个胎,生下来才活了……”
她说到这一处,自行住了嘴。
两人登时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范姜氏才道:“他们如今也不同我们当日,实在是半点没有法子,只能拿命来挣前程——辛苦这一辈子,还不是想叫儿女们过得舒服容易些?好好歹歹,你如今在朝中也能说几句话,本来也不是女婿的事情,何苦摊到他头上,难道左近就一个拿得出手的差事都没有了?”
再道:“我当年吃过的苦,实在不想叫真娘再吃一次……你不是女子,不晓得女子的痛……”
范尧臣道:“我懂得你不容易……我在外头忙,家里事事都是你操持,不比我轻松半分……”
说到这一处,他长长叹了一口气,复又道:“只如今朝中形势也不太好,陛下……我与你一时也说不明白,这女婿拿出去摆着是好看,拿来用,却未必得当——当日我给他安排去襄州,千挑万选才找到的地方,给的人你也看到了,都是跟着我年的,换一个出挑的,不说厉害,两年下来,一个上等考功也该有了,偏他……”
范姜氏听得不高兴了,道:“你莫要总拿自己同别人比,这如何能比得!你当日什么情况,女婿今日什么情况?依我说,这女婿已是很好,没什么可挑剔的……官做得快了,未必还是好事,你一口把一个炊饼吃进肚子去,难道就不噎着?难得他听得真娘这胎不稳,懂得心疼,哪怕知道去广南有大功立,也愿意舍了那一处,留下来陪着——只这一点,胜过少人了?”
又道:“昨夜真娘惊了胎,他一个做官的,什么都顾不得,亲自去的那医馆请大夫,事事亲力亲为,有这一桩好处,哪怕那你再说他不得力,我也赞他一声好!”
夫妻二人观点不同,却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范姜氏又道:“外头人谁不说我有福气,可我看着,真娘比我有福气——我生了这样儿女,几时你自己有过亲身过问?几时你知道我饮食忌讳?这一个女婿,桩桩件件都问到了,不放心管事的,便自己去寻好大夫……”
絮絮叨叨说了半日。
到得最后,范尧臣只得道:“我明日叫他来问一问,看他是个什么想法。”
***
杨义府怎么可能没有想法,金明池里头那一大池子鲤鱼下的崽都没他想法。
然而当着范尧臣面,他却是做足了样子,道:“岳父,我实话与您说罢,自得知要去广南,我已是把能找到的书册、文集全数都拢在了一处,又四处打听广南气候、情形,一心只想不辜负您这一番苦心……只那日见得真娘……小婿实在……”
自古忠孝都还难以两全,官途与陪伴妻子之间该如何做选,换得任何许官员都不会有半点犹豫。
杨义府这般表现,看在范尧臣眼里,既觉得他不够大气,婆婆妈妈的,可因为顾忌的是自己女儿,又不好嫌弃。
确实,从岳父的角度来看,这般做法实在也比弃妻子不顾,一心求前程来得好。
虽然撇却个人情感,如果站在一旁来看,这般做选,实在是不对。
范尧臣便道:“实在怎的?你只直说罢,若是想要去广南,我叫你岳母把真娘接回府,自会帮着你照管,旁的不用担心。”
杨义府犹豫了半日,问道:“我若是不去,岳父白使这样力气……不晓得那空缺又当如何填补……”
范尧臣道:“你若是要留下来,我也不勉强,后头的事情也不用你操心,我自会安排。”
杨义府听得这话,便一副壮士扼腕的样子,道:“岳父,小婿已是想得明白了,纵然随军广南实在是数十年难得一遇的大运道,可若是真娘有了什么闪失,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第四百九十三章 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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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 扼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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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插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四章 插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四章 插手
敢说这样一番话,杨义府心中自是认真权衡过的。
一样是推辞差事,用不同的理由,效果完全不同。
如果当日直接说不愿去广南,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是在挑肥拣瘦。
可此时经过范真娘惊胎、他亲力亲为地延医问药、范姜氏主动问话等等铺垫,再来说一句不能去,他便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
是“不能去”,而不是“不愿去”。
两者截然不同。
便是岳父觉得自己这行事不妥,可只要岳母与真娘在,自己又在京中,便全不是问题。
自己是为了范家女儿才不去广南,于情于理,都得给些回报。
范家女儿怀有身孕,为了照顾这一个,自家的下一轮差事,哪怕不在部司之中,也定当会在京城附近。
这便足够了!
如果不幸还要外放,凭着自家之能,再有岳父在后头运作,最过上一年半载便能回朝。
况且过上一年,孩子已是出生,只要拿小儿来说事,想要回京,应当也不难。
只是碍于岳父在政事堂中,又是宰辅之职,为避亲,自家终究不能入御史台,实在也是可惜。
***
杨义府这边盘来算去,总以为自己做得十分圆满,可他再如何厉害,也不过活了二十余载而已,那点装相对付寻常人自是不在话下,可碰着身居高位,见识广的范尧臣,又如何能全然混过去。
女婿的盘算,范尧臣纵然猜不出十成十,也能看出个影子。
这一个刚回来的时候,便委婉表达过想要留在京中的意思,如今候了这样久的缺,好容易得了结果,本该欢欢喜喜。
然则上回听得要去广南,虽然嘴里答应得快,也一副全听安排的模样,可看人行事,不能只看说,得看做。
惊个胎而已,这女婿的反应,着实有些太大了,无论是亲自请大夫、色色悉心相问,都有些大违常理。
——当真这样细致,这样担心,如今胎也已经坐了两个月,他又怎么会不知?早该把大夫请在家中候着了。
不过这到底只是隐隐约约的猜测,全无凭证,点破也没有意思。
范尧臣是男子,虽也疼女儿,可看重的东西,却与范姜氏不大一样。
在他看来,范姜氏夸得上天的,其实未必有那样重要。
男儿不能出人头地,不能封妻荫子,不能有大事业,便是再体贴,他也觉得有些不得劲。有一分给你一分,那也只是一分,可若是有十分给你三分,毕竟也是三分!
经历的事了,范尧臣早不像从前那般性急如火,嫉恶如仇,对晚辈也宽容了许。
女儿已经嫁了,只要大品无缺,有时候使点小心眼,也就随他去了。
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
左右自己还在一天,也能护着一天,女儿嫁得过去,只要是喜欢这日子,他也懒得再去做那恶人。
既然不愿意南下,就暂且放着罢,只当原本费的心思白瞎了。
***
数日之后,南下救援的将领、官员终于定了下来,随军转运的不是杨义府,而是另一名范党老人。
杨义府心中其实并不羡慕,却是抽了时间陪在妻子身边,盯着下人悉心照料,少不得要露出些郁郁寡欢之色。
数年夫妻,丈夫的心情,范真娘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她找了个机会,趁着回范府的时候,特意去求了父亲,快些给丈夫寻个差事。
对着疼爱的女儿,范尧臣根本硬不起心肠,只得应了下来。
杨义府只是二甲出身,外任过一回官,想要在京中寻个好差虽然不是不行,然而在这个当口,却是太过显眼。
一时半会寻不到合适的差事,范尧臣想着眼下天子属意要修《广韵韵略》,这个女婿旁的不行,学问倒是做得不错,便同知制诰丁度打了声招呼,又吩咐了流内铨,给杨义府安排了个修书的差遣,打算等到有了更合适的,再做打算。
修书惯来是攒资历的差遣,对寻常人没有什么大用,可对杨义府来说,却又不然。
这毕竟是天子钦命的事情,只要书修好了,有个机会在圣上面前冒头,杨义府自信必定就能抓住,况且也只是过渡而已,是以他虽然有些失望,到底也老老实实走马上任了。
修韵书十分磨性子,往往一坐就是一天,一个小小的点,就要斟酌半日。
杨义府不耐烦做这种事情,每每分派差事,做得最少,却十分擅长同上峰打交道,极得器重,平常时候不见勤快,一旦有露脸的,他立时就会冒得出来,也总能出彩。
他自家交际功夫也一流,虽然因为不做事,一并修书的同僚很是有些意见,可奈何众人人微言轻,资历又浅,而有发言权的一则看在范尧臣的面上,二则确实杨义府也拿得手,倒叫他不消久,就混得风生水起。
***
且不说这一厢杨义府不愿远赴广南,只要待在离天子近的地方露脸,每日如穿花蝴蝶一般四处招摇,而另一厢的邕州城里,顾延章却是站在知州吴益的对面,第一次生出了一种想要打人的冲动。
吴益坐在交椅上头,一面翻着下头呈上来的文书,一面浑不在意地道:“城外的草市不过十里,当真有了什么迹象再往城内撤也来得及,况且此时交贼还未有影子,急急忙忙把人往回赶,才是惊扰百姓。”
顾延章道:“若是往日倒是不怕,然则钦州、宾州已是半旬没有消息往回传,也不知道那一处此时是什么情况——知州曾与杨平章同朝为官,自是应当晓得他原来打交趾,遇到过什么情况,若是有了前车之鉴,如今再被交贼拿了百姓来攻城,那便说不过去了。”
交趾除却烧杀抢掠,曾经还虏过沿途百姓用来攻城。
把大晋百姓放在前头,自家兵士跟在后头,这般一前一后布阵攻城,不单是为了作掩护,还会打击守城一方的士气,是交贼用过不止一次的残忍手段。
然而吴益却没有太当回事,只是摇头道:“你还是经事太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少农家等着草市买卖来混口饭吃,若是把外城禁了,又将人给打发回家,那上千人的生计,谁又担得起?”
再冷声道:“外头也有探子,大军出动,如何会一点动静也没有?且不说交趾会不会来,便是来了,只要有个小半日,撤回城中已是绰绰有余——如今陈节度依旧卧病,军中事务繁,你且先去忙那一处,至于州中之事……”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的文书放到一边,扫了顾延章一眼,却没有把那后半句补完,只从嘴里“呵”了一声,算是给了个交代。
至于州中之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第四百九十四章 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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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倒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五章 倒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五章 倒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吴益的话不仅没有错,还十分站得住脚。
陈灏是广西经略,他统领广南战事,官职既高、资历亦深,又有便宜行事之权,想要插手邕州事务,只要在上头冠以战事相关的名头,自然是顺理成章。
哪怕吴益暗地里翻上一万个白眼,至少在面子上,是不能大张旗鼓地与陈灏唱反调的,闹得不好,被弹劾一个“延误战事”上去,谁也都承受不起。
然则陈灏眼下卧病在床,张定崖带兵驰援在外,顾延章只是一个随军转运,调用辎重、民伕等等,倒是能说几句,一旦扯上了邕州城中的具体事项,正面刚上吴益,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便再无置喙余地了。
如果一切都硬要按照规矩来的话,只要陈灏一日不能痊愈,邕州城中,吴益便能做一日的霸王。
当真要有交贼来袭,他想要接手城内这一干兵丁,不管是从情理上,还是名义上,都是说得通的。
顾延章见了他的态度,实是心头火起。
为何邕州城外草市会这般热闹,原本只是百十来人的小集市,不过寥寥数月,便发展成了十里地都装不下买卖人的大场子?
还不是因为吴益断了邕州与广源州、交趾的榷场!
这举动乍一看仿佛是制住了交趾,可实际上,哪里又不是伤了邕州自己?
自交趾被击溃,两国边境重回平静,未久,广源州附近的榷场便开始设立,随着时间越久,两国的交集越深。
这交集不是单向的,而是双向的。
交趾也好,广源州也好,许用度都靠着榷场才能维持,而广南西路的州县,尤其接近边境的邕州等处,也有大量人丁吃着榷场这口饭。
吴益用的理由是惩戒交趾,警示他们莫要再在边境乱来。
也许他以为邕州人不去榷场同广源州、交趾做买卖,自然能去其余地方做买卖,也可能他干脆都没有去考虑这一桩——对于从来不事稼穑的吴益来说,士农工商,商字最末,做买卖的,自然是哪里有利哪里钻,压根不值得浪费自己的精力。
而邕州辖下的农人——农人又同榷场有什么关系?
他虽然也做过亲民官,可一来外任的时间短,又全不靠着任上的考功升迁,压根没怎么花心思去理过这些细节,自然不知道邕州农人种养的东西,不少是商人早早订了,预备送去榷场买卖高价,一旦这一条线断了,短期之间没有新的地方售卖这一大批产物,农人的损失自是惨重。
对于商人来说,榷场关了意味着自家囤的东西卖不出价,既是这样,何必要再收农人手里的?从前付了定钱,那就不要定钱,最损失一两成,可若是按着原本的价格收了,却意味着自己要损失至少四五成,如果全数砸在手里,亏得。
这种时候,如何做选,傻子也知道。
对于吴益,关了榷场,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可却不晓得绝了少人这一年的生路。
百姓没了生计,又承受不起进城的商税,只能在城外摆些小摊子赚点粮米钱。
吴益以为自己不去驱赶城外的草市,不去强征赋税,便是对百姓的莫大帮助,可实际上,他才是真正造成如今情况的源头。
而关了榷场,当真能警示交趾吗?
不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而还加快了交贼举兵的速度。
到得如今,钦州、宾州二处已是半个月都没有消息传回来,派出去的探子大如同石沉大海一般,半点回信都没有,偶尔有两个在外头绕了一圈,也是带不回不上什么有用的消息的,一时说交趾自称带兵三十万,正在攻打宾州城,一时又说交趾只有三万兵力,本来打下了钦州,后来又被人反撵了出去,正在两相对峙。
无论哪一时、哪一处,只要是行军打仗,从探子处得来的情报,往往都是互相矛盾的,纷乱复杂,想要从其中分辨出哪一样是真,哪一样是假,全靠决策者的本事。
在这一项上头,顾延章与吴益的看法截然相反。
吴益判断交趾兵力不会太,因年前大晋与交趾旷日持久的战事,交贼被重创,国力大损,想要生出这样的兵力来,除非倾尽举国之力。
在他看来,交趾虽然屡次犯边,也一直蠢蠢欲动,可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并没有打大战的意思,这一回最也就三四万的兵力,打下了钦州、宾州之后,再来邕州,一则兵疲,二则力竭,三则在前边几场大战中折损了大量的兵力,必定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交贼犯边,邕州首当其冲,广南西路转运使刘平本是在桂州办差,因陈灏带兵驰援,便来了此处协助,他听得这消息,心中不断敲着鼓,实在放心不下,便去寻吴益问话。
吴益倒是信心满满,把探子回的交趾只有三万兵力的消息说了,只说邕州城高而坚,内有壮勇,有兵士,又有陈灏带来的平叛的援兵,粮秣也好、辎重也好,都是底气十足,半点也不慌。
刘平是广西转运使,平日里头与顾延章有许交道要打,少不得拿这话去问。
顾延章只回问了他一句——若是交趾当真只有三万兵力,钦州、宾州二城,为甚会这样久都没有消息?
如果是因为州城被围,信使出不得,邕州派出去那样探子,为何只回来了这几个,还俱是没有深入对战之处的。
这一阵子广南雨水不,不存在道路不通的问题,然而两拨援兵都没有消息送回,数批探子也都没有回信,虽然也许别有内情,但是以常理推断,更大的可能是——交贼已经完全掌控住了钦州、宾州通往其余地方的道路。
钦州、宾州两处加起来,连同去六千援兵,少说也有一万三四的兵力,再算上两处的壮勇,逃亡的百姓,数量应当翻上好几倍,却被控得这样死,交趾这一轮举兵的人数,以此倒推,可想而知。
虽然没有真正确切的情报到手,可凭着目前知道的这零丁消息,顾延章已是有了不祥的预感。
也许……当真会有一场硬仗就在眼前。
到这一天,距离邕州城与张定崖的援兵失联,已有十七日。
第四百九十五章 倒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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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倒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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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 急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六章 急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六章 急报
没有能说服吴益,顾延章忧心忡忡。
邕州城乃是边陲,数百年来,饱经战火,被焚毁、攻打的次数,光是史上有详细记载的,就有十余次,更别说那等一笔带过的战事。
杨奎打交趾的时候,曾经把邕州城墙翻修过,也重造过护城河,吴益说此处城坚,倒也不算夸大。
然则当真便一点也不怕交趾兵来吗?
怎么可能。
邕州城的兵力,算上才征发、不能大用的壮勇,约莫是四千,幸而陈灏南下平叛,带了数千兵丁,再凑个整,也就是一万余人而已。
一万里头,去了六千往钦州、宾州救援,如今又仅仅余下七八千。
邕州四个城门,每个城门平均分派,一处也只能有两千上下。
而保守估计,交贼至少有七八万。
这样悬殊的兵力,就算城池再坚,怎么守?
吴益从前说过,只要收到援兵到了即可,然则若无朝中征发大军,就算附近州县有人敢领兵来援,按广南厢军、土兵的规制,最也不过三两千的兵力,跟来送死,又有什么区别?
朝中调兵的速度,顾延章自是看在眼中。
他与张定崖跟着陈灏来广南,日夜兼程,半点不停歇。
寻常人从京城到广源州,若是行军,算上点兵点将,三个月能到得,已经能大吹特吹,他这一回,从商议,到出发,及至抵达广源州,全程不到两个月。
并不是轻视,可顾延章并不认为,朝中救援的大军会来得快。
按着他们的速度,做太大的指望,与白日发梦无异。
这样的现状,难道吴益会不知道吗?
有时候,顾延章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是自信过了头,还是当真蠢。
吴益的官位又高,资历又深,仕途顺风顺水,几乎没有走过弯路,哪怕此时被贬来邕州,也是蓄势待发,为下一轮的升迁积蓄力量而已。
他没有上过战场,没有真正打过仗,日日在朝中听得别人商议兵事,就以为打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然则仗哪里是这样好打的!
幸好是守城,不然当真就是寻死了。
***
吴益坚持不肯关闭城外的草市,顾延章也没有办法硬按着他。
因为担心一旦交贼真有前锋冲来,城外百姓也好,左近州县也好,仓促之间躲闪不及,他只能绕了弯子来设法。
吴益能管邕州城事,可眼下交贼还没有来的时候,他却是管不动陈灏带来的兵丁。
顾延章便同将领们商议,把保安军同潭州厢军带出城操练。
兵士演练乃是惯例,谁也寻不出错处,城内地方小,出得城外,也是正常。
他是随军转运,本身就要想办法选操练的地方,便特挑了离草市不远的大片场地。
交趾犯边的事情,不少百姓都知晓,其实已是有些战战兢兢,少数城中富户早在准备收拾产业、细软,打算等着有了确切的消息,便要外逃,如今见得兵士日日在城外演练,均是杀气腾腾,早已心惊胆战,一传十,十传百,十分紧张,少不得要想,几轮下来,不用州府衙门说话,城外熙熙攘攘的草市便散了大半。
一时之间,邕州城内人心惶惶,物价齐飞。
凡事有利便有弊,这等结果,顾延章已是料到了。
然则吴益收到消息之后,却是大发雷霆。
他不着急去平抑城中物价,也不急于去安抚民心,倒是立时命人把顾延章给找进了州衙,开始兴师问罪。
“如今广南正乱,城中百姓汲汲皇皇,顾勾院身为有官人,不思忠君体国,反倒行此大谬之事,何异于火上浇油?!”
把城中近些日子城中被掀起的风浪搬出来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通,吴益将手中一小册文书往桌上一摔,只听“啪”的一声,那书册没有封紧的书脊直接裂开了一小半。
吴益面色黑得难看,直直盯着顾延章,喝道:“你自来看,这才少日,城中米价足足涨了一半!全因你行事不检!身为朝臣如何能这般草率,如此轻薄!”
他骂得兴起,心中却是兴奋过恼怒。
南下平叛的保安军、潭州厢军等等,皆唯陈灏马首是瞻,陈灏如今重病,副将张定崖又领兵在外,军中说得上话的,除却王弥远同另一员副将,便只剩下顾延章了。
与副将们不同,顾延章不是广信军中老人,也不是潭州厢军中老人,随军时日且短,却因管着后勤转运之事,在平叛军中略有威信,颇为服众,正正好用来立威!
吴益心中等这一个机会太久了。
好容易抓到的错处,如果不好好揪着挖下去,用力整治一番,过一阵子如何指挥得动平叛军?
顾延章却是不为所动,仿佛被骂的人不是自己一般,径直捡起了桌上的那一小本小册子,翻开来快速看了一回,随即抬首问道:“邕州常平仓中储粮丰足,今岁又是大丰年,最五六日,米价便会趋于平稳,再过一阵子,自是会往下掉,知州且看,前几日还是一日涨十余文,这两日已是只涨了数文而已。”
又道:“下官身为随军转运,安排兵士演练场地,乃是本职,若他日交趾兵丁来袭,两军城外交战在所难免,若是此时顾首顾尾,等到贼子当真来了,再难有机会于那处演练,既如此,倒不如趁着此时的空档,好生操练一番——只不晓得知州以为如何?”
吴益不以为如何。
他旁的也许不行,做御史时练出来的口才却不是白得的,好容易见得顾延章说完,立时便厉声质问道:“顾勾院难道不知晓什么叫做‘扰民’?天子钦定你来广南平叛,乃是为了百姓生计安稳,如今城中闹成如此轩然大波,你还不知反省,行事如此恶劣,行为如此不检,不仅不行好事,还专行谬事,沾沾自得,如何对得起天子?!”
顾延章实在没空跟他打嘴仗,却也不好置之不理,只得道:“那依知州之意,下官今时又该如何?”
复又道:“而今钦州、宾州已是大半月未有回复,探子探得有小股交贼散兵正朝邕州而来,说不得什么时候,大军便要临城,事态紧急,知州不若好生准备一番……”
他话未说完,已是听得吴益冷笑着打断道:“你也晓得是‘小股残兵’,交趾如今大部兵力困在钦州、宾州两处,哪有余力来我邕州,你莫要顾左右而言他,不知悔改,须知……”
吴益两条眉毛竖得正正凌厉,眼见就要有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论即将出口,谁晓得才把声音扬高,还未来得及训斥,便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差人几乎是滚着进得来——
“知州!宣化有急报!!”
第四百九十六章 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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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立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七章 立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七章 立威
邕州下辖宣化、武缘、郎宁等县,宣化地处南边,正好在去钦州、宾州等处的官道上。
吴益纵然极为不悦,却也知道来人如此紧张,十有八九是军情,只瞪着对方,口中喝道:“说!”
差人来不及喘气,连忙从胸口处掏出一份封了火漆口的文书,双手呈给吴益,禀道:“知州,宣化……宣化有探报!”
饶是吴益早有准备,等到接过文书,才拆开看了一会,面上的表情还是立时就变了。
他原本脸色就不好看,此时更似被泼了粪一般地臭,倏地抬起头,厉声问道:“此为揣测,还是确凿?”
差人忙道:“县尉派了十余个探子出去,回得来的只有三人,其余皆被飞箭射死,据说碰见的乃是交贼精锐前锋,后头还有兵贼不计其数,打着“李”字、“廖”字并许散乱将旗,远远望去,人头乌压压一片,实是难以计算,按着路程,若是急行军,只消一日便能到得宣化,便是沿途被阻,想来不要两天也能到邕州了!”
吴益才信誓旦旦地坚称交贼大部兵力都被困在钦州、宾州两处,断言其“哪有余力来我邕州”,立时就被这一封探报给糊了一脸。
然则他御史出身,旁的不行,脸皮是练出来了,只当方才什么都未曾发生一般,马上整肃面容,转头对顾延章道:“如今交贼势大,暂不知虚实,陈节度卧床不起,邕州城中兵力不足,正要你等齐力对敌,才能扛过此劫!”
登时就把先前说的话当做屁,三下两下,就吹得远了。
又差人把南下平叛军中的王弥远等副将给召过来,另吩咐都监等人点齐州中兵力、清点粮秣、辎重,再张贴告示,准备招募壮勇,一力抗敌。
吴益一直盼着交贼来攻,今日好容易终于得了确切的消息,实是兴奋的情绪过紧张,眼下坐在堂中,短短片刻功夫,便连发了七八道令下去。
顾延章在一旁听了半日,见他竟是已经开始吩咐下头人关闭东、南、西等处城门,只留北门每日开放三个时辰,只进不出,本想要说话,可一考虑到吴益往日行事,立时就闭口不言了。
——若是自己此时提了建议,不被理会倒是其次,若是对方一时发了狠,自家说要做东,他反倒要做西,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他等了没有久,邕州州衙中有品级的官员已是到得齐,跟随陈灏南下平叛的副将王弥远等人也陆陆续续进得来,众人尚有部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一见这架势,也皆是心知肚明,应当不会有什么好消息。
顾延章坐在一旁,平叛军中将领见得他,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在他周围寻了位子坐下,而州衙中的官员也各自三五成圈,按位各自坐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衙中差役拿了名册来点人头,数来数去,其余人尽皆到了,仅有一名巡城甲骑不见踪影。
吴益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只翻着手中探报。
堂中一应官员陪坐。
又过了一刻钟,门口才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名寻常身量、身着薄甲的人喘着白气进得门来。
他才跨进门槛,见得里头众人到得齐整,已是知道不好,连忙行礼道:“东门处正关闭城门,百姓内外挤作一团,有些生乱,下官正忙于这事,不想来得迟了,还请诸位见谅。”
又对着吴益躬身道:“还望知州海涵。”
这并不算什么毛病,诸人都不放在心上,只等着此人落座。
然则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过了好一会儿,堂中依旧无人说话。
顾延章坐在一旁,心中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抬头看向了吴益。
果然,上首的邕州知州此时黑着脸,也不免礼,也不说话,只直直盯着下头立定的那名巡城甲骑。
堂中人终于次第察觉出不对来,连忙正襟危坐,有本来在喝茶的,急急茶盏放回了桌上,动作都要小心些,生怕茶盏底碰到木桌面,发出太大的声响;有本来与同僚在小声说话的,也俱都闭了嘴;更有原本就老实坐着的,更是恨不得把头都收进脖子里,不要叫人见得。
一时堂中落针可闻。
吴益等到气氛差不了,方才把手中的探报放在一旁,开口道:“我方才下了令,东、南、西三处城门皆要立时闭城,再有西门虽然一日能开三个时辰,此时也早过了开城之时,为何在南门、西门、北门当差的人俱都能按时到得,偏偏你就延误这样久?”
那巡城甲骑愕然,登时也不晓得该当如何解释才好,好一会儿才辩解道:“想来……是东城百姓较,方才如此罢……”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
若是说自己忠于职守,又得罪了其余三城的同僚,好似显得他们不管不顾,若是说旁的,好像又显得自家能力不足,旁人都能做好的事情,他却硬要拖这样久。
吴益从鼻子里头哼了一声,斥道:“今日我着人去通令各处城门,已是说明乃是交贼将至,城中一切按着战时来,桩桩件件,都要最为警惕,你身为巡城甲骑,衙中传唤,竟是拖延了这样久才至,若是当真有了战事,你这般延误,会造成何等结果,可是知晓?!”
又冷言冷语地道:“如今正是战时,你却如此不把衙门差令当回事,犹自如同往日一般懈怠,今日不罚你,有此做例,将来就要乱我军心,引得其余人纷纷效仿!”
再道:“你可知罪!”
那甲骑便如同好端端在路上走着,忽然被人拿麻袋罩着打了一顿一般,连反应都来不及,张了嘴,话也说不出来。
堂中人人不敢言。
吴知州此举,摆明就是为了立威,若是求情,说不得还要害得那人遭罪更深。
吴益一面说,一面用右手把桌子一拍,扬高了声音,道:“来人!”
两名衙役立时进得来。
“将此人拿下,拖出去,杖二十,以儆效尤!”
第四百九十七章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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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七章 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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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得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八章 得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八章 得罪
吴益来邕州已经半年,州衙上下少少也晓得此人脾性,听得他发了怒,一个都不敢劝,只怕惹了这人,不但没有帮到人,还要拖得自己下水,后头牵连不休。
那巡城甲骑听得自家要被杖二十,面色一白,想要求情,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惶惶然被两名差人拖得出去。
不时,外头便传来一阵惨叫。
有了这一招,堂内气氛已是为之一变。
吴益看在眼中,心中暗暗点头,少不得要生出几分自得来。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他未曾上过阵,兵法却没有少看,自是知道阵前要立威,战时说话才会掷地有声。
今次,其实他是精心安排过的。
城东本来就离州衙较远,他吩咐人去下令的时候,最后才叫人去的东门,前后相差了一刻钟有余,这去一刻钟,回一刻钟,算起来,少说也要半个时辰,只要那东门的巡城甲骑背上没有插翅膀,必定是会来得晚的。
吴益读书甚,看过不知道少前朝名将、今朝名臣事迹,其中有一桩例子记忆十分深刻,乃是说有一名将打算出征,为了立威,将在营中生事的副将当众斩首,叫上下且惊且怕,不敢再行怠慢之事。
他到底是个读书人,同那等纯武人不同,行事不爱这般残忍,便折了个中,寻个由头“杖二十”算了。
吴益这“杖二十”,不单是杖给邕州州衙上下看的,一般是杖给南下平叛的陈灏属军看的。
这威一旦立得漂亮了,等到要将这数千军士收为己用,自是会顺手许。
至于那巡城甲骑究竟无辜与否,却是不在他考虑之中了。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身居高位的,哪一个不是踩着别人上位,若是不心狠手辣,如何能成事?
至于那人——怪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只能做个小甲骑,命运全由别人左右。
等到外头的二十杖打完了,吴益才将宣化县衙报来的紧急军情说了一遍,慢慢地分派衙门中人各项差事,又三令五申,邕州城不但要宵禁,还要各处小心,处处设防。
他到底还是做过州官的,交代起事情来,有模有样,也许未必有细致,但囫囵总是出来了。
等到邕州官员这一处分派完毕,吴益这才转头看向顾延章一众,道:“诸位虽然不是我邕州所属,乃是南下平叛,可如今形势如此,自是也顾不得分那般清楚,陈节度卧病,你等军中无人做主,按着官职差遣,为统一计,今后便由我来节制。”
又对着顾延章道:“你且去清点军中人数、粮秣、辎重、伤病者,一个时辰后来报——我欲将平叛军中兵士分为四拨,各自分到四处城门,以防交贼攻城!”
他无论说话也好,安排也好,俱都理直气壮,几句话的功夫,便把平叛军中上下人头上都烙了一个“吴”字,竟开始分派顾延章做事了。
如果这当真是个有本事的,顾延章倒是不排斥听从对方的安排,毕竟大敌当前,城中兵力确实差交趾太远,如果此时还在争权夺势,实在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只会拖累己方战力。
可这一阵子以来,吴益的品性也好,能力也好,实在是暴露得太彻底,方才又耍了一手简直是蠢到极致的把戏,让人简直没眼睛看下去。
如果当真把这数千兵士交给对方,谁晓得会被用成什么样子。
平日里倒也罢了,现下交趾就在眼前,把十数万兵民的命托付给这样一个人,顾延章做不出来。
他懒得去解释如今大军在城外十里处驻扎,一个时辰只能勉强打个来回,莫说清点人数,粮秣,便是去要伤病者的人数,这点时间也是不够的——依照方才吴益的行事,只要自己回来得晚了,估计就是第二个巡城甲骑,头一次是在州衙立威,下一回,应当就是在平叛军中立威了。
他并不拒绝,却也不承诺,而是从容回道:“既是知州问,也不用一个时辰之后了,下官此时便可回话——而今保安军中精锐三千已是全数跟着张都监去往钦州驰援,仅剩广信军中将士在册三百二十员,病者十七人,潭州厢军六千三百四十五人,一百零七人正在病中,而今在伤病营养着,更有神臂弓一百九十七把、长弓五千二百零一张……”
顾延章自知于行军打仗,自己未必比得过那等惊才惊艳的人物,可要论起对兵营的中各项细节的了解,整个平叛军中,未必有一个能及得上他——如果不是当真有两把刷子,当真对营中各项了然于心,他又如何能做到安排行军运转毫无滞怠,又如何能叫陈灏过了数年之后,依旧对他念念不忘。
此时他一面报着数目,一面还把几个吴益没有问,却又十分要紧的事情也说了,最后才道:“知州所言虽然有理,只是我等一应兵士乃是奉天命前往广源州平叛,将帅为陈节度,他手握虎符,节制三军,此时虽然卧病在床,可名义上依旧是军中大帅,一日虎符不移交,朝中不明令,我等便不能草率行事——若是军中如此轻易便能改帅换将,听令他人,将来朝中追责,不单我等要伏于军令,便是知州,明明行了好事,却未必能有善果……”
顾延章说完最后一句,竟是未等吴益再行发言,便站起身来,道:“不过吴知州提醒得对,如今交贼猖狂,我等三军犹在城外十里开外,实在危险不小,下官得先将兵营挪入城中才好!”
说着果然站起身来,借着这个理由,告辞而去。
他走得这样快,王弥远等人在军中混了这样久,又有哪个是傻的,纷纷借此随之而去。
转眼之间,南下平叛军中的所有人,便走得干干净净。
吴益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门口。
顾延章轻轻巧巧跳过了他挖的坑,短时间里头,他也寻不出来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看着对方就这般走掉。
竟被一个小小的勾院给将了一军!
交趾就在眼前,城中军权归一,势所难免,难道他就不怕得罪了自己,将来要吃不了,兜着走吗?
第四百九十八章 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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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八章 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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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动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四百九十九章 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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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九章 动乱
顾延章没有太闲功夫去管吴益,眼下更值得担心的是交趾大军。
这一段时日以来,邕州城内派出探子无数,虽然回得来的情报时有反复,可依他的判断,交趾此轮发兵,必定不是吴益断言的那般只有一二万人——这点人数,如何能在短短两日之内攻下钦州?又封道阻路,叫探报不能送回?
人已是就要到门口了,可城中还是对交贼半知半解,连兵力都不确定。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这般,实在叫人难以放得下心。
他才踏出邕州州衙的大门,便听得后边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一看,果然是王弥远,身后站着一个军校卫七。
两边都是老熟人了,当日从赣州回京城的时候,众人在半途驿站之中有过一面之缘,其时便各自都有惺惺相惜之意,后来又一同南下平叛,数月里头来往甚。
此时张定崖在外,陈灏重病,只剩得顾延章同几名副将撑场面,王弥远是广信军中的老人,麾下只带了二三百人,不同于人数众的潭州厢军,也不同于根基深厚的张定崖带的保安军,他势单力薄,自然更愿意同有旧的顾延章打交道。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没有说话。
此处就是州衙门外,要防隔墙有耳。
很快,双方的从人便把马牵了过来。
顾延章问道:“王军将要去哪一处?”
王弥远道:“幸得吴知州提点,眼下要与勾院一道设法安顿大军入城。”
这一问一答,两人立时各自了然于心,便不再废话,带着从属上马并肩而行。
才行出去没远,王弥远便转头问道:“当着勾院的面,我也不遮遮掩掩的了——只想知道,陈节度那一厢如今究竟病势如何?”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我非大夫,难断病情。”
陈灏卧病这样久,开始还是水土不服,瘴气入体,等到耗得得时间愈长,身体愈差,什么乱七八糟的病都要生出来插一脚,太医院的御医日日守着、当地的名医也都来看了,皆是束手无策。
顾延章听过跟着陈灏的老亲兵说过,当年无论杨奎也好,陈灏也好,打完交趾回朝之后,都曾大病过一场,只是从前仗着年轻,养了一阵,终于缓了过来。
行军打仗,本来就是极为劳苦的事情,当兵的虽然要卖命,却只需听令而行,为将做帅,好处是不用亲自冲锋在前,可无论是定策定计也好,整肃军士也好,对敌打仗也好,都是既耗脑,又耗体力。
年征战的武人,到得五六十岁,许都会落下一身病痛,陈灏与杨奎皆是北人,带兵南下交趾时,又正是雨季,在那山林瘴疠之中、潮湿之地不晓得待了长时间,此时重回邕州,原本被强压下去的病灶重新燃了起来,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水土不服了,至于何时能痊愈,还能不能痊愈,依旧是两说。
听得顾延章如是说,王弥远一阵默然,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节度卧病不起,张都监又在外,营中犹如群龙无首,吴知州既有心将我等挪为己用,想来不会就这般罢休,只他这人行事如此乖张可恶,半分不讲理,本来我处便兵力不足,若是当真听了他的令,邕州危矣!”
再问道:“不知勾院有何良策?”
此时此刻,除非陈灏病愈归营,谁也拿吴益没有办法,顾延章只是一个随军转运,无论品级也好,差遣也好,都不可能管得动对方,而邕州的战情,也不容许他把精力放在这上头。
顾延章答道:“并无良策,但尽本分,莫理旁事而已。”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策马而行,小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北门处,却见城门已关,密密麻麻的人潮拥堵在门口,叫声、闹声同小儿的哭声混杂在一起,不绝于耳。
一个看起来是城门守兵的人站在高处喊道:“州衙已是下令,今日起北门一天只开门三个时辰,只能进、不能出,此时已过时辰,尔等莫要拥堵,各自回城中寻住处!”
他虽然大声喊话,可嗓子却是已经半哑,一听就是叫了许久。
今日乃是邕州集市,许左近农人、商人来此“赶闹子”,众人没有防备,全数被吴益这一桩毫无预兆的命令给堵在了城内。
邕州城中四个城门,东南西三门已是直接关闭,只要兵禁一日,便无开放可能,只有北门还能每日开放三个时辰,是以赶着回家的乡人听得消息,便全数聚拢过来。
此时城门内人山人海,听得那守兵说话,有人便叫道:“你们还讲不讲理了!一句话不早说,眨个眼睛的功夫,个个城门都关了!把人都拦在城中了,家中爹娘儿女谁来看顾!你帮着照管吗?”
有了人开口,接着就有人跟着喊道:“邕州城里头人的命就是命,我们这等乡下人的命就不是命了??一村里头就我一个一回闹子往外走的,我不回去,谁晓得蛮子要来?大家不躲去山里,被蛮子全杀了,你们管赔命吗?!”
又叫道:“你们这些兵头是姓晋的,还是姓交的!!不管我们百姓死活,倒帮着蛮子干活吗?!干脆把我们捆了送出去得了!”
邕州土人、壮人等等少民混杂,更有中原人来得久了,行事作风少也被浸染,从来就不是好治的地方,又因今日城门关得实在太过突然,引出这一番后果,实在也不是什么稀奇。
一旦有人带头,场面便越发乱了起来。
从来就有一句话,叫做法不责众,这数不清的人聚在一处,各自胆气横生,皆往城门处挤,只想撞开了门,就要往外冲。
顾延章见得此景,连忙叫随从上去帮着拦护,免得生出踩踏,又着人唤来一个兵丁,忙问道:“此处乱成这般行状,你等可是有去通禀知州?”
那小卒一头一脸的汗,脸上、手上尽是掐痕,方才还不觉得,此时脱开身,后知后觉,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听到顾延章问话,又见对方穿着官服,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位官人,却是连忙回道:“早已去通传了衙门,眼下正等着回复。”
正说话间,忽听得后头路上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同脚步声,顾延章掉转过头,却是几列城门守军,手上扛着木枪,杀气腾腾地往这边行来。
第四百九十九章 动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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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插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章 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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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插手
此处聚众甚,本来已是生出了踩踏迹象,百姓一力向前,无一个回头查看的,自然都没有发现后头已是来了城中不少兵丁,犹自挤在一起,吵个不停,闹着要开城门。
原本的城门守兵想来是得了吴益的令,不能擅违,可眼下的场面,明显已经不是他们这一二十人能控制的了,只能徒劳无功地拦着城门,口中呼喝不停,却俱是无用。
就在此时,听得一人隔空叫道:“哪里冒出来的乱民!休要闹事!再来鼓噪,小心把你等全数抓起来!”
却是领兵而来的一名衙门官差。
这人声音已是不小,只是此处人实在太,又吵嚷不休,几乎没有人有闲功夫去听他废话。
顾延章听他口音,只觉得不是邕州本地人,倒像是闽州左近的味道,便转头看向方才过来答话的那一名小卒,问道:“这是谁?”
那小卒在城门守了年,也练出了几分眼力,一看官服,二看人,三看马,刚刚是没回过神来,此时一缓过气,眼泪都还没淌干,向日练就的本事又自动自发地回了来,连忙答道:“是邕州州衙的吴铺头!管着这几条街道的巡铺!”
想了想,不待顾延章再问,又补了一句,道:“乃是新任,半年前才到得!”
广南西路也产马,但是数量极少,此处为山地,尤其桂州、邕州等地,山丘一耸一耸的,就着漓江行军的时候,顾延章没少见到两岸的青山碧秀。
此处山岭同其余地方的大山大丘不同,都是矮山,风景倒是极为秀美,座座山峰不同,山上丛林密布,云雾缭绕,便是冬日里头也不落叶子,也不黄、也不红,均是一片肥腻的浓绿,衬着碧水,尤为好看。
只是好看倒好看了,山上却一条大路也没有,是当地人脚踩出来的山径小路,走起来非常不便。
在这样的条件下,高头大马自然不好行走,是以广南为矮马,是从滇地买来,后来也渐渐自己养一些,也有些气候。
尤其桂州,历来就有吃马肉的习惯,当地特产的一类新鲜米粉,粉质细腻柔软,其中加入马肉,干拌起来,添些卤水、酸笋、酸萝卜、豆角,再有几粒炸过的花生米与辣姜、小葱,米粉白生生的,缀着沉黄、翠绿等等颜色,叫人一见食欲大开,而其中加入马肉,比起其余肉类更香,更韧,撇开价钱高,旁的再挑不出什么毛病。
这类米粉,当地人当做饭来吃,外乡人虽是路过,也都爱尝一尝,很是遍地皆有,消耗极大。
为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缘故,邕州人图其中的利润,也常养了马儿卖去桂州。
只是这些马匹大性情温驯,体型矮小,除了用来驮送东西,平日里头也只能骑着走走山路,想要行军打仗,实在不太堪用。
邕州城内,哪怕是大户人家,最也就是骑骑滇马,只有少数州中达官贵人才能蓄上一两匹河西、大宛马,顾延章胯下这一骑,乃是从军中特意挑出来的大西马,体格健硕不说,高而壮,皮毛油亮,也神气十足,被他勒住缰绳,停在当地,十分趾高气扬的模样,高高昂着头,连响鼻都懒得给那小卒打一个。
见了这马,小卒登时就知道眼前这一位不是寻常官人,回起话来,自然更是小心殷勤。
顾延章坐在马上,先听得一个“吴”字,又想起对方口音,已是了然于心。
吴益吴知州便是闽州人。
听说他带得许家人、幕僚过来,总归要安排差事,想来方才说话的那一位,便是其中之一了。
就在两人这一问一答的功夫,吴铺头又叫了几声,依旧无人作答,显然十分恼火,一声令下,便向后头兵卒们道:“这些乱民,简直无法无天!给我上去把头前的全数拿下!”
他带了上百人过来,手中皆是持了木枪,枪头虽非精铸,却也是铁造,磨得又尖又利,上阵应敌也许未必顶用,可用来对付面前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却是毫无阻碍。
自杨奎平定交趾,邕州已是安稳了许年,守城的兵卒没有经过什么乱事,碰上这近千人,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一群兵卒扑得上前,先还顾忌几分,等被人拥堵在一处,手忙脚乱的,便再管顾不得,开始把那枪棍一通乱使。
守城兵因为能从进城的百姓处抽些水头,相对来说,算得上是个肥缺,暗地里不使几分力气,寻常是做不得的,这些兵卒比起成建制的州兵,少经训练,下手自然更没有分寸,才围上去没久,便有百姓被打出血来,不仅乱象没有被制住,反倒越发混乱起来。
此时各色哭声,嚎叫声震天,交贼还没打过来,已是有了几分战事惨相。
那吴铺头是个文人,也是个生手,哪里遇到过这等场面,满似自家这百来号人一上得前去,木枪一亮,百姓就要俯首帖耳,老老实实束手就擒,不想众人反抗不说,还搞得一地狼藉。
他一个人远远地地缀在后头,坐于马上,不晓得上前阻拦不说,面上竟是露出了几分惊慌之态,自顾自地发着愣。
城门乃是州衙所辖,与平叛军半分关系都没有,顾延章不方便插手,是以一直与王弥远等人站在一旁,最也是把随从派出去拉点老人、幼儿而已,此时见形势越发不堪,这铺头又孬又蠢,半点搬不上台面,实是不能忍。
他知道再拖下去,还不晓得要生出什么事来,于是转头对那下头立着不敢擅动的兵卒令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卒心中一喜,连忙道:“小的姓杜,名唤杜二忠,‘一二三四’的二,‘忠义’的忠,乃是邕武路东门的城门兵!”
他虽不知道眼前这官人是不是看中了自己,但是就在面前的机会,却决不能放弃,是以说得又快又细,把自家名字都拆得开来,生怕对方记错,还将从前听那等老秀才帮着解释的话也搬出来再说了一回。
顾延章却是没有想那么,他见这人声音大而响亮,便道:“杜二忠,你且过来。”
一面翻身下马,对那小卒急急吩咐了几句。
第五百章 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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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 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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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劝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一章 劝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一章 劝民
顾延章自己乃是朝官,不便亲身下阵,只怕有失礼仪,交代过杜二忠,复又回头一望,才对王弥远道:“王军将,借你这军校一用。”
说着指了指卫七。
王弥远还未发话,卫七就颠颠地打马上前,一把翻身下了马背,小跑着蹭到了顾延章的面前。
顾延章也与他说了几句。
一时两人都领了命,卫七重新上了马,与那杜二忠快步跑向前去。
他胯下乃是高头大马,有了熟人带路,很快拐到了一处小道,绕去了城门下,寻了个高处。
卫七中气十足,声音响亮,到得地方,他一拉住马儿的缰绳,立刻大声叫道:“闹什么闹,都给我住手!交贼已是就在半途之中,举了大军来攻,不消一二日,便要到得城下,州衙为了百姓安危,才将你等俱都留在城中,眼下吵闹不停,都不要命了!”
又扬起嗓子重复了两遍。
卫七行伍出身,年纪虽不算大,上阵次数已是不少,此时又立在高处,吼得出来,下头虽未必听得清楚,可也都知道上边有人大声说话,那话音里头还煞气十足,不免都抬起头看了一眼。
杜二忠连忙用邕州土话又大声叫了几遍。
交趾要攻城的事情,民间只是传闻,大家私底下悄悄通一通消息而已,从来没有确切的话,也没有佐证,今时见得一个军校,一个兵士立在上头,俱是这样说,不单下头百姓惊慌不已,便是那等来管制场面的城门兵,也都吓了一跳。
从数朝之前到大晋如今,许州衙之中的官员们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虽然面上要说开启民智,建州学,叫人知善恶、懂礼仪、明荣辱,可实际上,更愿意辖下都是些脑袋迟钝,你说什么他就听什么的愚民。
他们并不想人人都是读书人,只想读书人的人数够了,有了文气,能叫自己考功簿上闪亮亮的好看,就足够了。
至于其余人,最好还是老老实实耕田的耕田,入伍的入伍,打铁的打铁,织布的织布,莫要窜来窜去,种田的也想去当官,织布的也想去当官,叫他们难以管制,生出事来,又要耗费精力。
吴益做过几任亲民官,恰巧属于这“许”中的一个,此等治民的“精髓”,自然是领悟到位了,是以严格把控消息,除却州衙中的官员,并四个城门的城门官与守兵,其余人尽皆不知晓交贼来袭的确切情况。
在他看来,若是人人都知道了,州中还如何能管?
且不看,平叛军不过在城外稍稍演练了几日,便闹得外头的草市伶伶仃仃的,城中物价飞涨,当真交贼的消息传开,还不晓得是什么情况,届时若是人人都想往城外冲,只会徒耗人力去管控。
那等民众,只要老老实实待在屋中,莫要生乱,壮勇们听话出来打仗,妇孺缩做一堆,最好不要动弹,体力少耗些,粮米也少吃些,等到交趾退了,便算是自家的事情了了,功劳也到位了!
然则顾延章却是不像吴益这般想。
交贼就在眼前,城中真正的兵士只有寥寥数千,如何守城,又如何退敌?
陈灏病重,他与几名副将都一同商议过,都觉得此回交趾来势汹汹,兵力必定不在少数,除却倾城而动,不然并无瓦全之机。
不过邕州也不是半点胜算都没有,城中的兵械、辎重并不少,当日平叛军带得不少神臂弓来,州中府库也有一些,为了平梁炯之乱,担忧届时要一并打广源州,调拨的物资实在不少,只要利用得当,指挥得宜,双方兵力又不至于太过悬殊,守上三两个月,并不是没有可能。
百姓也不傻,你坦白告诉他们,交趾就在眼前,逃也逃不掉了,倒不如搏命反击去抢一线生路,众人无法可选,自会齐心协力,可若是你一味瞒着,等到交贼当真到了下头围城,他们头一个想的不会是退敌,而是慌乱。
到时候州衙一边要守城,一边还要安抚民心,哪里腾得出来这样一只手?
倒不如把百姓的惊慌提前了,过得两日,交趾真的到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况且此时城门处这般混乱,若是没有一个大消息,也着实镇不住。
果然,听得卫七、杜二忠的话,下头一阵喧哗。
众人再无心思去做旁的,却有人大声叫道:“交贼来了,还不叫我们出城同家中人说!城外人的性命便不是性命吗?!”
这人话一出口,人人皆是一阵鼓噪,眼见又要闹腾起来。
卫七吼着嗓子大叫道:“放你娘的狗屁!你此时回去,走回得家要什么时辰了?你说话别人就信得?你说话比得上朝廷说话效力强?若不是你等在此耽误工夫,衙门早抽出人手去一一通传!”
又道:“莫要拦着我等出城通传外头陈节度的大军,他营中有宝马,莫不比你们行路要走得快?你等走出城门,若是遇上交贼前锋,被俘了去,莫说通知家人,便是自己性命也保不住!”
杜二忠又用土话喊了几回。
城门处聚拥的人都被说得心中犹豫。
卫七又叫道:“再拦在此处,我们出不得城,外头百姓落在交贼手中,算在谁人头上?若是你等家中躲之不及,将来不要再哭,还不快散了!”
他说得这样真,便是下边来压制百姓的那等城门兵都有些犹豫起来,把手中木枪半收了起来。
那吴铺头见形势渐安,听得卫七、杜二忠这般说话,也是将信将疑,只他旁的不知道,自家这一回的差事却是记得牢牢的,忙打马上前叫道:“快把前头生事的全数都抓起来,尤其不能走了祸首!”
顾延章听在耳中,几乎想把这蠢蛋也抓起来。
这样人,如何分辨谁是“祸首”。
莫说全数抓起来,就是抓那一半,邕州城中的监牢都不够用的!
吴益此举,本来就是莫名其妙。
把这样人留在城中,又都是左近的乡人,他们住哪一处,吃什么?
谁来城中赶集,还带上许银钱?
无钱吃住,不是逼人去抢去偷吗?
这般一来,交贼还未至,城中就了近千潜在的“乱民”。
也不知道这知州是怎么想的,还是压根没有想过!
第五百零一章 劝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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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劝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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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撤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二章 撤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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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撤营
幸而这吴铺头隔得本来也不近,此时着急,一口官话当中的闽腔越发地明显,叫人听得半清不清的,其余百姓皆又看着卫七二人,便未有过留意。
此处闹得这样大,邕州城中负责治安的都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他原在州衙中被吴益拖着议事,此时才带着数名属下骑马匆忙而来。
这都监是个老官了,见得顾延章、王弥远二人,只草草行了一礼,便叫了个守城的兵卒过来,把事情重新问得一遍,连忙上前去安抚民众去了。
他行事周全,并不像吴铺头那样毫无章法,叫兵卒将围聚在此的民众分派为几拨,安排人一一问候了伤情,但凡头破血流、伤势不轻的,全数叫下头人帮着抬去了左近的医馆,又分派人好生安抚百姓。
见此人如此,顾延章便放下了心,他与王弥远此时着急出城,也等不得城门处重新安定下来,急急取了令牌出城去了。
陈灏病重之后,大印、虎符分别给了顾延章同另一名保安军中一名名唤陆西堂的副将,着二人暂代行之,此时回到营中,顾延章就去寻了对方,想要调拨部分兵卒。
那副将不似顾延章二人,乃是从另一处门出得来,是以虽然走得晚,因没被百姓堵着门,倒是到得早,此时听得顾延章要兵,登时有些奇怪,问道:“要这样人马,做来何用?”
顾延章便把城门处的情况说了一回,道:“广南不同其余地方,山峒,半山上有寨子,左近人想着躲一躲,倒也不是不可能,城中不管,我们却不能不管,且不说人命关天,若是被交贼虏了百姓的命来垫着攻城,实在也没有对策,既如此,索性早些把人打发走。”
又道:“而今秋收已过,各家之中少也有些余粮,若是不早做提防,被交贼掠了去,一则损财折物,二则倒是便宜他们以战养战了,眼下叫他们各骑了快马去,一村一县都交代到了,将粮秣细软先藏得起来,人也要快些躲藏才好。”
他到得邕州虽然时间不长,也不能像从前在赣州一般事事亲力亲为去查问一番,可季清菱已是帮着把能找到的一应广南风土、人情、地理尽皆整理了一遍,省去了前期极繁琐的步骤,等到了地方,再一一对应起来,便不会像原本那样毫无头绪了。
广南西路山水,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此处土人甚,各色少民杂居,人口一杂,本来就容易乱,再兼其余肯从中原迁过来的州民,初时半也不是因为什么好事,是以从古至今,就没怎么安分过。
邕州土人也好,少民也好,闹事、造反都不是什么稀奇事,从前每每朝中派了兵来平叛,给点面子的,众人往山上一躲,一座山上十七八个岩洞,一个县里头成千上百座山,哪里又找得到人?不给面子的,直接就在山林间同你战,朝中成建制的兵士,倒未必比得过他们本地人熟悉山林,又兼有水土不服,打起来倒是输赢少。
后来朝廷也看出来了,干脆给其中几个成气候的大姓土人、少民封了官,每岁给些银钱养着,叫他们纳降,自己管自己,这才真正安分下来——比从前的花费的银两还少了。
不过看着安稳是安稳了,邕州左近的乡人对山路的熟悉,顾延章依旧是半分也不敢小觑的,想着只要提前叫人快些收拾躲藏起来,应当也不会那样困难。
陆西堂今日也在衙中听得吴益说话,自然知道如今邕州的知州究竟有不靠谱,少不得最后还要他们帮着收拾烂摊子,是以并无二话,唤了人进来,果然分派下去,叫营中抽出若干兵卒,通传各处交贼将来,要快些躲藏云云。
就在这短短的片刻之中,营帐外已是来了数人,皆是外出的探报,所说大同小异,都是交代交贼正急行军朝着邕州而来,可要问及少兵力,个个也是口径不一。
陆西堂听了几轮探子回报,想了想,转头问道:“延章,照你来看,这一趟交贼约莫有少兵力?”
顾延章回道:“若是算上广源州中一应洞主带的兵,少说也当有六万之数,不然他不能打得这样快,张都监那一边,也不至于半分没能回信来。”
陆西堂略一点头,复又道:“便是钦州、宾州折损数千人,留下数千人,至少也剩有四五万之众……”
他说完这一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道:“这一仗……当真不好打,只盼朝中援兵来得快些……”
又道:“也不晓得节度甚时才能好起来……”
顾延章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能跟着叹了口气。
陈灏病得太不是时候了。
三军主帅,并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陆西堂虽然也是年行伍的老将,可想要与陈灏比肩,还差得太远。
平叛军中本来就兵力散,有保安军、广信军、潭州七拼八凑的厢军,又有些陈灏在半路上抽调的兵力,光是副将就有四名,四人届是百战出身,对战事各有己见,如果遇上大事,众人意见不一,谁也别想说服谁。
吴益到了邕州之后,倒是没少训练兵士去广源州左近演武,只是城中统共就那数千兵卒,也是十分散乱,上过阵的更不算,哪怕现行招募,也不能立时就用。
顾延章也打过仗,太明白没有经历过战事的人是个什么德行了。
箭还没射过来,往往就抱头往地下蹲,也不管蹲的地方是不是箭正正射过来的地方;刀才堪堪砍到贼人的身上,也不晓得使劲抽出来,有时候还要把兵器给落在人骨头里了。
只有当新人成了老人,在战场上,才能算得上兵力,其余的,不添乱就不错了。
如今敌强我弱,更麻烦的是,还遇得城中那一个时时想要横插一脚的吴知州。
“半撤营罢。”
几个副将凑在一处商量了一会,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同意了顾延章原本的提议。
第五百零二章 撤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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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撤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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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威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三章 威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三章 威风
在暂时摸不准交趾兵力的时候,邕州城中战力最强的这一支军队,实在不能全数放在外头。
至少要撤一半回城,保证城门处的兵力。
这一天,距离邕州城与张定崖的援兵失联,已有二十一日。
且说这一厢顾延章同王弥远在东门处横叉了一杠,见那一处民愤暂歇,又有邕州州衙中老练的都监来看着,便径自脱身回了兵营。
他二人军务繁忙,自是并未把这等事情放在心上。
然则他们不去理会,却不代表没有其余人去理会。
那吴铺头,其实是吴益府中的一名堂弟,见得卫七、杜二忠在那处“大放厥词”,句句都没有得“知州”的命令,就嘴没把门地往外说,自然又气又恨。
依着他本来的打算,等到自家领兵来了,将此处乱民制住,该抓的抓,该罚的罚,自然就平静了,谁成想邕州人这般嚣张,竟是敢拒捕,更该抓进牢中,以儆效尤才对。
他跟着吴益已是许年了,屡试不第,功劳也不足以得举荐,只能一直靠着这一位堂兄混口吃的,幸而他与其余族人不同,到底是亲堂弟,两边关系密切许,得的差事,自然也要好一些。
这一阵子城中的情况,吴铺头也看在眼里。
堂兄等着要找地方来立威烧火,自愁威风发不出来,他正想着无处拍马屁,此刻见了卫七、杜二忠两人,如同瞌睡时碰上了枕头,简直妙不可言。
只他总算有几分谨慎,等到事情暂告一段落之后,特去寻了守城的兵卒,又叫了杜二忠,问了卫七来历,这才晓得原来两人是有人“指使”,而这“指使”之人,真是才给自家堂兄落了面子的平叛军一行!
实在不要太巧!
这不是正正自己送上来的把柄吗?!
他得了消息,再顾不得去收拾残局,忙把城门的烂摊子扔给下头人,急急忙忙就往州衙里头赶。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吴益却依旧还在前衙同各位官员商议要事,吴铺头一个不入品的小铺头,自然没有资格进去,这等不大不小的事情,也不方便令人通传,等了许久,见得天都黑了,只能悻悻而归。
他因是有了这一桩事在心上,次日一早,天还是擦亮就爬了起来,换了衣衫就往后衙去,想着寻个堂兄未曾上衙的功夫,把事情说了。
谁晓得,一进得门,惯熟的门人便提点道:“知州已是去得前衙了!”
吴铺头讶道:“兄长今日怎的这样早上衙?”
门人道:“听得说昨夜东门处出了大乱子,有人想要出城,被拦着差点闹出数条人命来,后来也不晓得是谁在说交趾要打过来了,我睡一觉起来,四处都传来了,城中个个心惊胆战——一大早的,知州便被人叫得起来,想来约莫是这事!”
吴铺头“啊”了一声,一时略有些失望,又有些后悔。
他想要做的第一个,如今,也许有人捷足先登了,早晓得昨夜便熬着夜等一等……
这等机会,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虽然眼下自己还只是一个巡铺头子,可伯父已是答应了,等到过上一二月,这一回邕州的事情了了,就叫堂兄给自家报功。
等有了官身,他就去考锁厅试,想来要比跟那无数人抢发解试的名头要好得,若是那都不行,有了官身,将来堂兄给自己再安排位子,也要方便许些。
若不是眼下自家只是个白身,哪里会这样惨,年纪也不小了,还要做个巡城的铺头,虽然油水也有一些,到底没什么前途。
想到这一处,吴铺头又急急加快了脚步,往前衙而去——虽然旁人吃了头道,自家难道就不能吃二道?
他也是有优势的,毕竟当时在场,桩桩看得清楚,也晓得堂兄想要听什么。
***
且不说这一处吴铺头迈着大步往前衙而去,唯恐二道也吃不到,前衙的公厅里头,吴益却并非在听昨夜的卫七传出“交贼”来袭,闹得城中私下沸沸扬扬的事情。
公厅当中坐得十来人,俱是满面倦色,显然个个一夜没怎么睡好。
吴益看在眼里,心中暗暗自得。
什么叫做令行禁止?
这就叫!
往日里头通传人来商议什么事情,个个都不到最后一刻不出现,如今可好,说了什么时辰,提早小一刻钟,就已是坐得齐齐整整了!
他把才得回来的探报往桌上一放,吩咐胥吏往各人手上传,自家则是道:“今日这样早把诸位叫来,乃是为了战事——半夜得的探报,交贼早则明日,晚则后一日,就要到得城下,虽然州中已是向左近州城并朝廷都发了急脚替,可不管再快,援军到得,至少也是一个月后了,而今城中城门有四,我昨日安排下去的事情,你等可曾办妥?”
下面的人听得面面相觑。
如何办?
昨夜在州衙中议事已是议到了子时,今早天还黑着,卯时三刻就又被叫过来说有要事商议。
办事总要时间罢?
这短短数个时辰,便是他们有心要办,衙门里头的差役,也都要休息。
吴益显然也想到此节了,却是把头一抬,冷冰冰地道:“如今是战时,你等还当做是往日么?辰光这样紧,须臾贼子就要来,城中若是样样没有准备,如何应敌?!”
又看向其中一个,问道:“招募壮勇的事情分派下去了未曾?”
那人咽了口口水,道:“昨夜下官已是派人去了各部吏员家中,通传此事,叫他们连夜把文书给写了出来,今日便要张榜告示!”
吴益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另一人,问道:“城中八处府库的粮秣、辎重你可有清点完毕?”
那人轻轻点了点头,道:“下官昨夜连夜去查了各个库房的账册,因此时尚未到旬度……”
他话未说话,吴益便打断了道:“我不要你解释什么,你只告诉我,而今州中有少粮秣、少弓箭、少盔甲。”
那人面色一白,张嘴想要报数,却半日没有说出来话。
吴益抬起头,叫道:“来人!”
很快,两名差役便走了进来。
吴益又道:“请张县尉站到一旁去。”
那人面色涨得通红,也不要两名差役动手,自己就站到了一旁。
吴益厉声道:“如今是战时,你们都是有官在身,我是不能行那等有辱斯文之事,可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全数记在纸上,将来上呈天听,是要论功行赏,按过行罚的!”
又对着那人道:“张县尉哪时记得起来数目,再重新坐下罢!”
第五百零三章 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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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三章 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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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告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四章 告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四章 告状
县尉并不是管库,真正论起来,库房也好、常平仓也好,其实都不是他的直管,而是由他下头的官员统算了数目上报过来。
更何况这两处寻常都是账目、库房半旬一清点,一旬一上报,此时距离下一回清点还有好几日,压根没有到时候,是以张县尉自然也不可能立时报的出来。
不单他报不出来,只要认真发问了,堂中所有分管各处府库的半官员都报不出来——这些数目,对于众官来说,只是誊写在纸页上上报的一行行字迹,他们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少,分不出太力气来关心这些。
其实真正论起来,哪怕是先前吴益问的那一件招募壮勇的事情,那官员也只是在空口诓骗而已,短短的数个时辰,压根来不去交代分散在州城四方的下官胥吏——半夜三更的,邕州城中正在宵禁,谁都不可能生得出这样的令牌,叫人漏夜一一去通晓手下人。
吴益只要追问一句,叫对方此刻把拟好的文书给拿过来,当即就会露馅。
此刻张县尉被这般逼着站去了一边,堂中文武官员难得地一般心情复杂起来。
文官们又是庆幸、又是心酸。
庆幸是庆幸头一个被问这一个问题的不是自己,若是自己,恐怕也脱不开被罚的下场。
心酸是心酸哪怕是县尉,也是正经进士出身,也会被折辱到罚站的地步,这样的羞辱再来上两次,任谁都扛不住。
而武官们则是更为惶惶不安。
昨日那巡城甲骑明明行事毫无错处,依旧被抓着杖二十——本以为这只是针对低阶武官,拿来立威的,现下来看,果然谁也比不上文官手狠心辣,发起疯来,自己人的面子也不给。
这吴知州,究竟想要作甚!
平日里已经不太好伺候了,眼下把州中的官员全束在一处,日日议事,谁能腾得出手去做事!
吴益去没空搭理堂中人的想法,他又接连抽了好几个人来问话,三个里面总能挑出一个毛病,各自都打发了,不时,后头就站满了一排人。
看着后头站着的官员,又看着面前垂头坐着的官员,他皱着眉头大声喝道:“交贼就在眼前,你们不思报效朝廷,每日都在尸位素餐,做的甚么蠢事!”
又说了一通话,要众人打起力气干活,若是将来差事中出了什么错漏,绝不轻饶。
到得最后,才对几个在最后罚站的官员道:“你等回去,且要好生反省,戴罪立功,若是下回再交代什么事务,依旧是这般结果,便不要怪我吴某心狠!”
再阴测测地出声道:“此乃战时,非同往日,城中一切按战时来计较,如果谁敢怠慢军情,不听我号令,衙中的刀可是磨得够快了,你等难道想要比交贼更早来试!”
又道:“只要待得朝中援兵到了,逼退交贼,我自会给你等请功!要赏要罚,自家细细思量罢!”
说完,这才遣走了众人。
一时一群官吏衣袂飘飞,几乎是飞也似的挤出了堂中,等到出得屋子,连交头接耳也不敢。
一看天色,这一场议事从头到尾,光听着吴知州喋喋号令,呼这喝那,竟是论了将近两个时辰,来时天色还发着黑,走的时候,点卯的时辰都过了,都快到了晌午,只得急急忙忙各自回自家衙门去了。
眼见交贼就在眼前,吴益自然不可能只顾着管束衙门中的官吏与城中兵卒,更重要的,还是要把城外那数千平叛军主力收为己用。
平叛军的将领是陈灏,既然陈灏病重,按着资序,下来自然就要转到他这个朝中重臣、邕州知州,营中那等排不上号的副将,哪里够什么格!
他想了想,四个副将中其余人手下领的兵都不少,唯有一个王弥远,只有三两百的广信军,同其余的也不是一路人,想要收服起来,应当也方便些。
至于那顾延章,实在是个刺头,虽然要拔也不难,却少要耗费些功夫——眼下来看,还是先放一放好了,待得把王弥远等人办妥了在论!
他一面想着,一面召来一名差役,命道:“去请平叛军中的王军将过来,就说我有军情寻他。”
那差役听令而去。
对方才走没远,吴益便开始思量兵力到手之后,自家要如何分派,谁人更擅长出谋划策、谁人又擅长守城——虽然大晋对能臣的要求一惯是出则为将,入则为相,可吴益当真没有领过军,没有上过阵,纵使科考前也算是饱读军法、熟知史上知名战事,然则真正与敌军对垒,这却是头一遭,少不得要思虑一番。
不过他是底气十足,半点也不担心的自家的。
——真正该担心的是他吴益定下的精妙策略,下头的将士能不能十成十地执行,莫要反倒拖累了!
正想到要紧处,忽然听得外头有人走来,抬头一看,那人十分眼熟——竟是自家堂弟。
“你怎的来了?”吴益皱着眉头问道。
按规制,这个堂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巡铺之首,连官身都没有,也无什么能耐,自己看在叔叔的面上,给他碗饭吃,随意安排个差事而已,平日里头出去管管百姓也就罢了,如今没有传唤,也没有通禀,怎敢随意进得自家公厅了?
他心中知道想来是门口的护卫见得乃是知州至亲,便没有拦,让对方轻易进来,然则可心中还是有些不悦。
这堂弟,太没规矩了!一点尊卑意识都无!
吴铺头自是想不到自己这一番举动,看在自家堂哥眼中,会是如此。
他也没有想太,因幸而是吴益的堂弟,衙门里头的差役也都知道两边关系,正好近两日这位知州实在是大发神威,下头人战战兢兢,见了他的堂弟来得焦急,以为这是家中有事,哪里敢拦,等到衙门里头议事的众位官员一走,忙不迭地就放他进去了。
跨得进门,吴铺头也顾不得说别的,忙道:“大哥!昨夜东门百姓暴乱,平叛军中转运副使顾延章、军将王弥远二人妄自指使手下、守城兵乱言军情的事情,你可是晓得了?!”
第五百零四章 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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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四章 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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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恼羞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五章 恼羞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五章 恼羞
吴益面色一变,问道:“什么暴乱?什么乱言军情??”
吴铺头顾不得深究自家堂哥为何会连这也不知情,只心中暗叫一声好运道,急急把昨夜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少不得吹嘘一番自己是如何急智,原本城东乱成那般样子,全靠自家带得几队兵丁,把上千百姓全数按得鹌鹑一样云云,将自己表现从一分夸到了十分,复又大说特说卫七与杜二忠两人如何得了顾延章、王弥远的授意,在那处大放厥词,唬得城门处的百姓人心惶惶,城中人人心惊肉跳。
“还说早则明日,晚则明日交贼就要到了,只差没把兵力给漏出来——这等机密军情,如何能叫城中百姓上下俱知?!若不是那顾官人、王官人皆是有品阶的官员,弟弟我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交贼的奸细!”
吴益的脸色十分严肃,追问道:“此话可算当真?”
吴铺头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我昨晚本来连夜就要去将此事禀了兄长,只你正在前衙议事,今日早间我正要去后衙禀告,却听门子说你又来了前衙——兄长实在是心系百姓,鞠躬尽瘁!”
——不忘见缝插针拍一记马屁。
顿一顿,又道:“我过来时,听得那门子竟是已经从外头人口中听得交贼军情——其时不过卯时,居然已经传得大街小巷都知晓了!”
再道:“那话不光我听得,城下百姓俱是听得,东门处守兵、我带去的兵卒,并后头……对了!后头李都监也来了!我本以为方才兄长在议事,便是他来报此事!谁晓得……”
听得堂弟这般说话,吴益的脸更难看了。
辖内闹出百姓暴乱,竟是直接同衙门差役大打出手,又在中途被曝出军情,已经算得上是极严重的事故了,哪怕最后已经平息下来,今日一早,负责此事的都监也应当过来汇报才对。
难道自家前两日才立下的威风,立时就有人不当回事,敢来挑衅了吗?
不过也算来得好!
他正愁没由头拿那顾延章、王弥远的错处,有了这三人绑在一处,等整治得漂亮了,那小小的都监还不算什么,顾、王两人都是能干活的,到时候抓了把柄,正好叫他们“戴罪立功”,“功过相抵”,将来还能少点人来分功劳的饼!
想到这一处,吴益已是开始计算着自家这一回靠着“一人领一城”、“一将守孤城”的功勋,究竟能不能直接入阁。
他抬起头,打了铃叫进来两个差役,命道:“去把平叛军中的顾延章,衙门里的李平叫过来!”
两人才领命出去,不过眨眼功夫,其中一人就领了邕州城的都监李平进得来。
对方见得吴铺头也在里头,显然有些吃惊,连忙上前几步,向吴益禀道:“回禀知州,昨日下午城东有近千百姓聚众想要出城,同城门兵起了冲突……”
也把事情交代了一遍,可说辞却与吴铺头的相差甚远,在李平的口中,百姓不过因为焦急,言辞行事都有些过了头,而说到卫七、杜二忠两人行事,他还以为乃是顾、王二位得了“吴知州”吩咐才敢如此行事。
吴益冷声道:“昨日下午的事情,你此时才来回禀,是不是我不着人去叫你,你就当我是个摆设?”
李平一听此话,就晓得不好,立时赔罪道:“下官不敢,实是昨夜事情处置完毕,已是半夜,因下官走不开,本已派得属下来回禀,谁晓得知州才在堂中议事完毕,将将回得后衙,那差役见不时就要天亮,便想等到开衙再来回禀,不想知州一早又在议事,就耽搁到此时了。”
再道:“正巧下官一并回来,索性便也不用他来回禀,自家来解释。”
又转头对着吴铺头道:“昨日之事,吴铺头也是晓得的——下官见得吴铺头早早回来,还以为他已是同知州禀过了。”
吴益怒道:“那等明明是乱民暴动,你偏只要说偶发冲突,是何等居心?”
李平一愣。
吴益便道:“守城兵卒也敢伤,还就这般打得起来,你居然给他们安置了,还寻大夫?这等刁民,不关起来以儆效尤,难道还要供起来,叫州中其余人去学吗?!”
李平听得无话可说。
他在邕州城中也做了许年的官了,实在知道这一处的民众,是宜抚不宜压,尤其眼下交贼就在不远处,正要倾尽全城之力来守城,何苦要去做这等引民愤的事情——毕竟百姓被压在城门处,实在也是因为州衙安排不当的缘故。
吴益正要继续说话,忽然外头进来一人——原是方才派去找王弥远的那名差役。
见得对方孤零零一人进来,吴益已是觉得有些不对,问道:“王弥远人呢?”
那差役面色有些犹豫,又有些古怪。
吴益正在气头上,实在见不得人这般样子,便喝道:“说啊!”
那差役支吾一阵,道:“王军将说……他眼下有重要军情在身,事情繁重,便不来了,若是州中有什么吩咐,打发人同他说,待他腾出手来,必定竭力襄助……”
吴益听得火冒三丈,年的养气功夫悉数毁于一旦,把手上的笔往桌上一摔,倏地一下站起身来,怒道:“就说我有军情要务,叫他立时给我过来!”
那差役战战兢兢,正要说话,门口却另有一人进得来——是刚刚打发去寻顾延章的差役。
李平见这形势,哪里还不晓得出了事,也不说话,连忙悄悄退了出去。
这杂役见得堂中情况,已是知道不好,更是什么话都不敢说,好容易行过礼,被吴益死死盯着,吞吞吐吐道:“小人半路遇得顾勾院,他说自家有军情要务在身,要出得城去办差,请知州有什么要紧差事,送去城外平叛军中,自有几位军将处置——还说……正将半数平叛军撤入城中东、西两门内,已是择了地方扎营,不时就遣人将相应图纸送来,还请……还请知州……知悉……”
吴益面上便如同涂了乌贼汁一般黑,咬着牙道:“就说我此处有要紧军情,叫他二人速速过来!”
两个差役心跳得一个比一个快,差点被吓得发起抖来,总算后来去请顾延章那一个立得稳些,道:“顾官人说,他有差在身,已是去探访交趾军情了,一时半会,未必在城中,营中也当是不在,小人……未必寻得过来啊!”
去找王弥远那一个终于把声音捡了回来,道:“小的去的时候,王官人同顾官人正在一处,也是这般说的!”
吴益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到底当着两个差役的面,不好不要体面,勉强把心中的翻江倒海的怒气给压了下去,过了好半日,才挥了挥手,把两人打发了出去,复又阴测测地道:“我就不信……等交贼来了,你们能不回城!”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谁听,只其中恼意之深,不知道的,还以为顾、王二人比侵犯大晋的交趾还可恶。
第五百零五章 恼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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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恼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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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番外:赣州行(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214番外:赣州行(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214番外:赣州行(上)
(这章先别订哈,我还在修。)
(今天放个番外吧,这一段是纯感情戏,时间背景是两年前五哥还未堂除的时候,他跟清菱一起提前从京城往赣州去探访民情,下面是途中发生的小片段,生活向。不感兴趣的亲可以跳订=3=。)
夏日的天,小孩的脸。
前一刻还是烈日悬空、骄阳似火,转瞬之间,整片天都乌压压地黑了下来。
季清菱看了看天色,忍不住转头问道:“五哥,斗笠在不在你那儿?”
顾延章也跟着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浓云,很快回道:“莫要找什么斗笠了,夏日雨大,戴了斗笠也未必能挡得住雨势。”
他说完这话,略停了一下,指了指远处道:“方才见得前边好似有一张招子,往前去瞧瞧,跑了这一路,按理也当有驿站了。”
季清菱点了点头。
她的马不如顾延章的快,是以也不废话,轻轻一夹马腹,便往前带头飞驰而去。
行了一里路左右,果然见得一旁的树上挂了一方烂木块。
把马勒住之后,季清菱仔细看了一回那木牌子,只见上头歪歪斜斜画了个酒坛子,又打了个往前的箭头,便回头叫道:“五哥,前头有驿站!”
此时乃是盛夏,两人为了赶路,已是错过了德安县的宿头,本想着去前头一处叫做‘温泉’的小镇上头落脚,谁料到偏遇得这等天气,也不清楚届时雨会大,更不知道会下久,眼下,找个住宿的地方便成了首要之举。
顾延章很快跟得上来,看了看那牌子,正要说话,只听远处轰隆隆的雷响,天上的云翳越发的黑厚,眼看就是这片刻之间,雨水就要下来了。
走了快一个月,类似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得,季清菱很熟稔地就要翻身下马,正要把自己的斗笠从马背上的行囊中给翻出来,不想听得后头马蹄达达两下,紧接着,整个人眼前一黑,登时被什么东西给轻轻盖住了。
是一个半软半硬、罩子似的东西,把她从头到腰半个人都挡了起来,叫她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季清菱伸出手在里头摸了摸,只觉得手感十分奇怪,因有一层薄薄的布隔在当中,也摸不出来是什么。
她隔着一层东西在里头蹭来蹭去的样子,看得外头顾延章忍不住笑出声来,打马上前两步,帮她把头给放了出来。
季清菱好容易“重见天日”,便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还笑,把我罩在里头,黑乎乎的。”
顾延章不禁莞尔,伸出手去给季清菱拨了拨有些乱了的头发,又帮着她把身上披的那一层东西整了整,方才笑道:“前几日在集市上买的斗篷,稻草扎的,我想着上回下雨,你头上戴着斗笠倒没事,身上虽然裹了两层油布,还是有雨水渗得进去,就寻了这个,穿穿看合不合适。”
一面说,一面把斗笠也轻轻搭在了季清菱头上,又给她系下巴上的带子。
季清菱又要低下头去看那稻草扎的新鲜斗篷,又要仰起下巴好方便顾延章系绳带,还要去抖正里头那一层有些被蹭歪了的布,实在是忙得不行,她隔着一层斗篷,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在里头摸摸索索的,怎么都整不正。
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唇角一热,却是顾延章笑着低下头偷了一个吻。
两人骑在马上跑了这一路,身上都热得很,眼下又是暴雨之前,更是闷热难耐,季清菱被他亲得这一下,倒觉得没有那样燥了,只抿着嘴望着他笑,小声道:“你把这斗篷放歪了,我里头蹭得衣摆都卷了。”
“靠过来,我帮你。”顾延章轻声道。
两人已是挨得十分紧,腿都快挨在了一处,又是骑在马上,哪里还靠得动。
季清菱听得他这般说,明明见对方面上带着微笑,语气也十分温柔,只是不晓得为什么,竟是莫名地听出了点别有暗示的意思。
“这要怎么靠?”她忍不住问道。
顾延章的坐骑要比季清菱的高上半个头,此时本是侧着身,便往左右看了看,见官道前后都没有人影,便矮下身子,将头搭在了季清菱的肩上,左手扶着她的左腿,右手拖着她的右腿,就这般整个将她抱了起来。
季清菱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惊叫,已是被换到了顾延章那一匹马身上。
她踩不到脚蹬,幸好有顾延章在后头搂着,倒也还算平衡住了,只两人骑在马上,又挨得这样紧,整理衣裳倒是更不方便了。
骑着的马儿倒是难得,被这般折腾,居然也只踱步往前动了动而已,半点没有受惊,倒是季清菱原本的那一匹,见得没自己事了,估摸着缰绳的长度,优哉游哉地把头探到一旁的杂草、灌木丛中吃起叶子来,时不时还回头瞄上一眼。
“你这样还赶不赶路了?”季清菱只觉得顾延章慢吞吞地在自己穿的斗篷里头正来正去,好似当真是在整理里头的衣裳,好像又不是,倒是时不时蹭到不该蹭的地方,一时有些脸热,忍不住问道。
顾延章低低一笑,道:“我都瞧见前头的驿站了,这里过去也不远,也不急这一时。”
话虽然这般说,他还是很快帮着季清菱把斗篷给穿好了,牵着缰绳勾了旁边那嚼着草叶不肯动的马儿过来,把怀里人像方才那般依样画葫芦地放得回去。
季清菱一回到马背上,便觉得不对起来,问道:“五哥,眼前就是驿站,我还穿这稻草斗篷作甚?”
顾延章正色道:“谁晓得这一路过去会不会落下雨来,虽是夏日,淋得湿了,若是得了病又该如何是好?”
说着竟打马往年前头去了。
明明应当是得了照顾,季清菱却总觉得怪怪的,好似自己暗地里吃了什么亏,却又不自知一般。
***
驿站确实并不远,往前行了一会,季清菱就见一副招子被狂风刮得飘来飘去,上头一个大大的“驿”字立在官道旁,不远处辟了一条小道进去,抬眼一望,就能见到一处不大不小的正堂。
眼下黑云压境,离得半丈远便看不清人脸,那正堂当中竟没舍得点火把,只把门大开着,算是借了点外头的“黑光”。
季清菱翻身下马,见没有驿卒来迎,又顾延章的马儿拴在外头的马槽处,便跟着把那缰绳也栓了,伸手捏起一把槽中的草料,摸着觉得不湿,又放在鼻端闻了闻,没查出什么不对,也不再理会,卸了行囊背着跟了进去。
屋子里头黑洞洞的,只勉强看清了几张桌子并围着的椅子,另有顾延章同一人站在一处说话。
走得近了,季清菱才听清原来对方声音稚嫩,应当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儿。
“我爹在山上采药摔得伤了,叔叔送他去镇上寻大夫,叫我在这一处帮看着莫要乱跑。”
季清菱站着听了一会,很快把事情给弄明白了。
原来这小儿他爹是当地的采药客,今日带着儿子上山采药,不小心从半山坡上滚得下来,摔伤了腰腿,半身都是血,自己撑了半路,被儿子勉强扶得下山,因这客栈里头的驿卒乃是他的族弟,便来求救。
这种小驿站,一般里头都只是一个驿官配上一个驿卒,都是本地人,也熟识,那驿卒见自家族兄伤成这样,去请了大夫来还要浪费时间,便求了上官一齐把人送去前边镇上了。
因驿站乃是朝廷特设,没有特殊缘故,不能随意关闭,免得遇上了什么无事找事的官人,只好把那小儿留在此处帮着看管。
那小儿只知道后头有厨房,有水井,楼上有住宿的屋子,旁的俱不知晓了。
顾延章便亮了路引给他,问明白了驿官、驿卒出发的时辰,方才转头同季清菱道:“楼上房屋钥匙都被带得走了,当是要晚间才能回得来,你在此处坐一坐,我去后头给你寻点吃的回来?”
季清菱倒不觉得有什么,摇了摇头道:“我同你一起去罢。”
两人便去后头厨房里头摸了一圈。
挨了这一会,外头的倾盆暴雨已经下来了。
季清菱伸出手在里头摸了摸,只觉得手感十分奇怪,因有一层薄薄的布隔在当中,也摸不出来是什么。
她隔着一层东西在里头蹭来蹭去的样子,看得外头顾延章忍不住笑出声来,打马上前两步,帮她把头给放了出来。
季清菱好容易“重见天日”,便回头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道:“你还笑,把我罩在里头,黑乎乎的。”
顾延章不禁莞尔,伸出手去给季清菱拨了拨有些乱了的头发,又帮着她把身上披的那一层东西整了整,方才笑道:“前几日在集市上买的斗篷,稻草扎的,我想着上回下雨,你头上戴着斗笠倒没事,身上虽然裹了两层油布,还是有雨水渗得进去,就寻了这个,穿穿看合不合适。”
一面说,一面把斗笠也轻轻搭在了季清菱头上,又给她系下巴上的带子。
季清菱又要低下头去看那稻草扎的新鲜斗篷,又要仰起下巴好方便顾延章系绳带,还要去抖正里头那一层有些被蹭歪了的布,实在是忙得不行,她隔着一层斗篷,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凭着感觉在里头摸摸索索的,怎么都整不正。
214番外:赣州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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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番外:赣州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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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5番外 赣州行(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215番外 赣州行(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215番外 赣州行(下)
依旧日常向感情戏哦,不喜欢的亲可以跳过~
祝大家新年快乐,红红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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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分食了两串烤羊腿肉,略垫了垫肚子,便开始做饭。
因一大早就开始顶着烈日赶了大半天的路,哪怕缓了这一阵子,季清菱面上被晒出的微红依旧没有全然消下去。
她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只顾延章看在眼里,实是心疼得很,便道:“给你煮个汤润一润好不好?”
季清菱着实没见过顾延章正经做饭,此刻听了,只觉得新鲜,笑道:“好呀。”
又把身子挨了过去,凑头一看,问道:“五哥要给我煮什么汤?”
她眼角笑得弯弯的,因为夏日赶路,两颊好容易养出来的肉也瘦了回去,巴掌大的脸上双瞳黑如点漆,又在这半昏半暗的厨房里头,越发衬得面庞灵动俏皮。
顾延章手中原本拿着刀在切肉,低头看见季清菱的脸,一时都不晓得自己要做什么了,下意识地把菜刀放得远了,低头亲了上去,又将嘴唇轻轻贴上了身旁人的上眼睑。
两人贴着站了三两息的功夫,各自挨着微笑,过了好一会儿,才复又分开干活。
顾延章见季清菱想要洗锅,便拎了几个碗碟出来,一时打发她去洗碗洗筷,一时安排她去一边串羊肉,硬生生没让碰刀碰火,过了小半个时辰,居然当真收拾出一锅汤来,又炒了三两个菜,低头一看,小家伙坐在小几子上,围在特意分出来的一圈火边,转着几根羊腿肉,正满脸认真避着火,好似担心那肉不小心就要被烤焦了一般。
他微微一笑,轻声唤道:“清菱。”
季清菱“嗳”了一声,抬起头等着他说话。
顾延章就指了指一旁的桌子,道:“再烤就了,去那边坐着等我。”
又道:“外头风也大,这油灯太暗,怕过去要看不清楚,把汤菜都洒了,咱们在里头吃罢。”
季清菱自是没有什么意见,她老老实实歇了下来,把肉拢一拢,放到盘子里,果然过去坐着,把桌子上头原本的剩饭剩菜挪到了一旁,又摆了碗筷。
不时,果然顾延章拎了一个大碗过来,里头腾腾冒着白气,当中的汤色像茶汤一般,看起来要比茶汤浓一些——原是草菇汤,其中切了些腊肉进去。
另有一盘素炒三白,三白是白崧菜、白草菇、白萝卜,又把鸡蛋打碎,混着切的细细的腊肉一并煎了。
几个菜都是乱搭,但是混在一处煮熟了,竟然也香气扑鼻。
季清菱看得肚子越发饿了,正要拿勺子来装汤,想了想,问道:“这驿站里头的人若是一直不回来,那小孩子吃什么?”
顾延章便道:“你拿个碗盘给他盛点出来,我带出去给他罢。”
季清菱果然拿了一个大碗,下头按了紧紧的白饭,又把菜都拨了点出来,另盛了一碗汤,寻个篮子装了,给顾延章提了出去。
过了一会,顾延章复又回得来。
季清菱见他两手空空,知道那小孩是收了,便也放下心来,问道:“那两人回来了未曾?若是没有钥匙,咱们今晚住哪里?”
又道:“雨好大,风也大,这个天气,怕是难赶回来了。”
顾延章便道:“无事,若是人不回来再说。”
说着给季清菱盛了碗汤,笑道:“我胡乱煮的,幸好这菌菇本来味道也好,用腊肉提了鲜香出来,倒也还能吃一吃。”
季清菱接过去喝了一口。
草菇是新鲜的,还带着点草木青香之气,腊肉应当乃是自然风干,没有用烟熏,自带着一股肉香与咸香,汤很清,非常鲜美,喝进去整个人都很舒服,有种惬意的感觉。
此时外头的雨还在下着,院子外头有几棵大树,被狂风吹得枝叶乱摆,雨水哗啦啦地往下落,天是真正黑了,外头伸手不见五指。
季清菱坐在这小小的厨房当中喝着汤,只觉得风从外头灌进来,混杂着潮湿的水汽,把暑热都带了出去。
明明只是在一个陌生的斗室之中,她竟然莫名地觉得安心,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却见对面的顾延章正神色柔和地看着自己。
一瞬间,她想起了一个词,叫做“春风拂柳”。
此时仿佛五哥就是那春风,自家变成了柳梢,一颗心被吹得微微晃动,给风托着在空中打了一个小小的转,又一个小小的转,晃来荡去的,却始终被包裹着,
明明更亲昵的事情也不知道做过少,也曾经极羞涩地肌肤相亲过,可此时,季清菱却有了一种淡淡的郝然,只觉得整个人甜丝丝的,只想微笑。
她低头喝了一口汤,似乎在掩饰一般,小声道:“下回我给五哥煮汤喝。”
顾延章微笑道:“我却是不想你这一双手用来洗菜煮汤……”
季清菱一怔,问道:“那该洗什么?”
顾延章眼中含笑,道:“洗洗我就挺好的……可以慢慢洗,细细洗,煮一煮也没关系,只留意火候,别把我煮过了就好,总归是不嫌弃的……”
季清菱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恼道:“你有没有个正经,在外头胡说些什么!”
顾延章笑道:“又没有旁人,就咱们两个。”
又拿那等略带了些意有所指的话来撩,说得季清菱恨不得饭也不吃了,只想把这家伙扔进一旁的火堆里烧成烤肉吃掉算了。
两人喝了汤,才互相夹了菜吃。
顾延章炒菜是随手炒,做出来居然有几分样子,吃进嘴里,萝卜是清甜,草菇是鲜甜,白崧菜脆生生的,白白中带着绿,吃着十分清爽。又有那同腊肉碎一起炒的鸡蛋,实在是香喷喷的。
季清菱搭着吃了一大碗饭,等到顾延章放了碗筷,便一齐收起来,待要去洗碗,却被对方拦了下来,还不忘口中补道:“我来洗,你那手留着洗旁的。”
季清菱几乎立刻就醒悟了过来,红着脸小声啐道:“你这人心眼怎么这么坏!一点良心都没有!”
顾延章听得直笑,却是低下头亲了亲她的脸,复又道:“我是真没良心,整个心都给你了,哪里还有什么良心剩下来。”
215番外 赣州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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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六章 敌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六章 敌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六章 敌至
“留几个活口问话!莫要全杀了!”
王弥远身披甲胄骑于马上,勒住缰绳,对着前头的兵卒大声叫道。
探子毕竟只是探子,仓促之间,他们得来的情报往往有限,真正有用的东西,许时候还是需要打上一回,才会更清楚。
他今次便是领着两百兵士来探交贼虚实的,果然才行出小半日的路程,便撞上了交趾派来探路的前锋。
双方甫一交手,王弥远就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他在广信军年,对交趾兵十分熟悉,一般来说,前锋都会是精锐,可这一队兵卒,实力实在是有些偏弱。
二百对数十,己方又是精锐,对方只是寻常兵士,打起来就不那样紧张了。
王弥远不再上前,只缀在后头,一面吹着冷风,一面看着场中形势。
不过才离开广南数年而已,他已经有些不太适应此地的冬日。
山林里是深入骨髓的湿冷,寒风混着湿气吹在人脸上,不像刀割,却像针扎一般,带过来一股他已经很久没有闻到的血腥味。
半个时辰之后,这一场小小的对仗终于有了结果,从山道到陡坡处,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十具交贼尸首,有的身上插着长枪,已是一动不动,有人身上插着箭矢,还在微微地挣扎着呼痛。
远处,几个身形矮小的人飞快地往后头逃窜。
不需要王弥远下令,早有兵卒追了上去,一刻钟之后,逃跑的人已是被一个不落地抓了回来,一一按倒在地上。
在广南打了数年的仗,又戍卫了很长一段时间,王弥远少也会些交趾话,不用向导帮忙,便把脚踩在其中一个交趾兵的肩上,亲自审问道:“你是谁人麾下,帐中少人,此行将领为谁?”
寒风中,那兵卒满头是汗,张了半日的嘴,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王弥远没空跟他废话,手起刀落,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脑袋便落了地,溅了地上一小滩的血。
见了这缠绵,不用他再问话,一旁几个交趾兵便争先恐后地叫了起来。
“我是广源州溪洞的,洞主是黎德!”
“我们峒中来了七百人!”
“将军,在钦州同宾州胡来的都是交趾人,我们溪洞的可什么都没抢,火也不是我们放的!”
“对对对,我们是被逼着来的!”
几个小卒交代得很快,可惜知道的不,大都是半猜半蒙着说的,有些王弥远问的问题,他们明显并不知道,但是都胡掰着答了。
王弥远对广南很熟,听着那几人的答话,自家就拼凑了出来大体的情况。
此次交趾乃是兵分两路,由辅国太尉李富宰为首,取海陆北上,将领谭宗则领军数万,与李富宰分道而行。
全军号称二十万,沿途广发《伐晋露布》,沿途宣扬“晋主昏庸,不循圣范”,又说交趾“要扫腥秽之污浊,歌尧天享舜日之佳期”,大批大晋挑衅兵事,禁绝交易,邀了广源州中数百洞主一并入侵。
广源州本来就是墙头草,无事时也要来大晋边境跟着混点秋风,此时听得交趾说杨奎已是死了,据说才来邕州数月的陈灏也病得快死了,只剩下些残兵败勇,邕州、宾州、钦州等等南边十来个州县,加起来都没有一万的兵力,而邕州城中也有知州一心要开边事,时不时就带兵操演,一看就是准备要打仗的样子。
广源州中各家洞主一商议,想到近期却是邕州动作很,又兼前一阵子徐炯的事情,越发叫他们觉得与其等着大晋打交趾的时候把自己也给收拾了,倒不如主动出击,跟在李富宰后头,还能捡点便宜。
因交趾李、谭两人只辖制麾下,并不直管广源州中兵卒,只分派事情给他们做,少不得便松散许。
面前这一队溪洞中的散兵本也该跟着大军赶路,也不晓得什么原因,却是脱了队,并不是什么精锐前锋,是以知道得也不。
王弥远问完了话,却是懂得这几人说的话中少有诈。
广源州峒中的土兵趁势烧杀掳掠的事情,从前实在是数不胜数,眼下说不出为甚会脱队,可看他们身上背的,怀里揣的,另有后头两匹驴子,几匹马上吊着的东西,全是细软、鸡鸭,分明是才抢了左近村中人的东西。
他也不同这几人废话,把人丢给亲兵,自家翻身上马,按着他们指的方向往一边的半山腰爬去,想要看看此处十分能瞧见交趾大军的行军情况。
等他回来的时候,战场已经打扫得七七八八了,近百具尸首便被拖到了林中就地掩埋,只是邕州左近的小道是泥土路,道路上依旧留着一大滩一大滩的鲜血。
王弥远把手上的长刀重新插回了腰间的刀鞘中,分派了一队人马把后头的细软、驴马都按着地方送回去,才重新整队回营。
纵然身后都是广信军中曾经在广南年征战的骁勇,身下也都跨着马匹,他依旧不敢在此处行停留。
这一阵得到的探报十分频密,然则与交趾兵力上的预测,却是各有不同。
有探子回报,交贼自称举兵三十万。也有探子回报,说交趾不过三四万兵力而已。
听得方才那几名广源州中的土人报数二十万,王弥远心中大概也有了个数。
广源州中大半山峒皆已依附交趾,按着溪洞七八百人来算,其余各峒增增减减,少说也有二三万人,加上交贼,若说总共没有十万兵力,实在是有些自欺欺人了。
王弥远略有些紧张。
他行军打仗是个谨慎的性子,便是杨奎也曾夸过他一个“稳”,眼下算了一回己方兵力,再对比了一下交趾那一处的兵卒数量,再想一想邕州城中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吴益,如何能放得下心来,便催马快行,急急赶回了城外营中。
回到营地的时候,几名副将皆是在帐中议事,见得他来,旁的也不说,其中一个直接道:“交贼离此只有三十里,李富宰领兵,谭宗副帅,另有广源州中数万兵力,应是有十二三万人马来袭,当是明日就要到了。”
第五百零六章 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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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七章 迎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七章 迎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七章 迎敌
营中的探报并未出错,次日未时,李富宰与谭宗两路兵马于邕州城外相会,兵临城下,不做任何休整,便拟要趁势攻城。
双方兵力实在是太过悬殊,邕州城中,半点不能匹敌,王弥远等几名副将已是指挥平叛军彻底撤入城中,与数千邕州守兵一道分城门戍卫。
王弥远协助驻守北门,此时此刻,正与前来查看后勤的顾延章清点此处的军械、辎重,防备交趾落地攻城,守城兵械、人力却跟不上。
两人站在城墙之上,正说着话,却听得长长地“嗡”了一声,本该紧闭的北门城门居然从内而外地被打开了。
王弥远听得声响不对,扶着城墙往下一看,只见数列兵士分别持弓、矛、盾、长枪鱼贯往外涌出,人头源源不绝。
他登时脸色都变了,冲城下叫道:“谁人开的城门!都他娘的疯了吗?!”
邕州城墙接近四丈高,此时北风呼啸,饶是王弥远中气十足,然而才张开口,声音一发得出来,便被风给扑回了嗓子里。
下头的兵士听得上边含糊有人喊话,纷纷抬头回望,却被后头的军鼓给催着往前行。
不时,十来列兵士已是在城门下列齐了队。
顾延章见得此景,皱着眉头唤来一名亲兵,正要叫对方去问话,却忽得一个小兵喘着气冲得上来,叫道:“军将,勾院,知州通令要开北门迎敌!”
二人还未来得及说话,邕州府衙中的一名州官已是上得城墙来,把头一昂,大声道:“秉知州令,已开了北城门,趁交贼兵疲,我军正好迎面击之。”
又道:“知州请调王军将麾下三百兵士,并我城中八百兵士,足兵一千一百人,此回全由王军将统领,共迎敌军!”
王弥远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叫‘共迎敌军’?知州命我此时去迎敌??”
那州官从袖中抽出了一份盖了邕州州衙大印的文书,张得开来,捏于手中,举在王弥远眼前,道:“军将,此乃知州亲令。”
王弥远冷嗤一声,也不给吴益面子,脱口骂道:“他莫不是脑子有病!”
又把那文书一揉,抓在手中,指着远处隐隐约约的交趾兵,道:“叫他莫要在州衙当中缩着,来此看看,交贼少说也有数万人,叫我领着一千人手,去‘迎面击之’?他难道是嫌城中人太了,粮米不够,想要少养些人口?”
那州官脸色一窘,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恼道:“军将好歹也是年领兵,怎的连半分兵法都不知晓!知州又不是叫你等正面与数万交贼相抗,只是他熟知军情,知晓交贼连续攻打钦、宾两州,又跋山涉水来袭邕州,必定已是兵疲力竭,此时城中派兵迎敌,乃是给交贼‘当头一棒’,王军将带得兵出城,只消‘见好就收’便罢,难道当真指望你大败交趾?!”
王弥远听得冷笑,也不理他,只把手中那揉成一团的文书掷在地上,虽说未有踩上两脚,厌恶之色却已是溢于言表,道:“怕是要叫吴知州失望了,我官小力微,只会守城,不会用一千兵士迎数万敌军,你既是这样知道吴知州心思,不妨自家带兵出城,去‘见好就收’罢!”
王弥远向来性格沉稳,极少当面不给人台阶下,此回一则是当真恶心到了,二则是为了表态,无论说话还是行事,都已是难得地决绝。
那州官见得被扔在地上的文书,面色十分难看,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当地,一时竟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方才咬牙道:“军将这是不把知州军令放在眼中?”
顾延章一直立在一旁,听得此人一口闽州腔,已是知道其来历,便对着王弥远微微摇了摇头,仿若闲话一般插了一嘴,道:“知州忧心百姓,上心军情,自是难得,只这州府衙门出的军令,拿来同邕州城中的军校说话,倒是并无毛病,用来同平叛军中的王军将说话,却是有些冒昧了。”
又道:“若是知州当真想叫王军将出城迎敌,不妨去请陈节度军令罢。”
他语气十分淡定,话里话外,全然不把吴益的军令放在眼中。
顾延章与王弥远两人一唱一和,把那州官气得打仰,因转头一看,城墙上不是广信军中兵士,就是荆湖厢军兵卒,全是王、顾这一边的人,自家只得两个随从跟在身边,还是站得远远的,缩着头,屁都不敢放一个,半点用处都没有,自是拿面前二人没办法。
那州官弯腰捡起那一团被揉得皱巴巴的文书,把袖子一甩,“哼”了一声,转身下得城去。
待得此人不见了踪影,顾延章与王弥远的脸色才一同难看起来。
王弥远低声道:“再叫他这般上蹿下跳,迟早要闹出事来。”
他没有指名道姓,顾延章却立时知道了这话中说的是谁。
两人一同沉默了片刻。
陈灏一日不好,压不住吴益,城中就一日不宁。
吴益官职太高,资历太深,然则军事涵养却又太差,半点做不得用不说,还爱指手画脚。往日也算了,不遇上大事,实在也不会惹出什么乱子,此时有交趾兵在外,再给他这样搅和,一个不小心,满城军民都难逃劫难。
眼下八百守城军结成队列,等在城门之下——他们是州中编制,无论王弥远也好,顾延章也好,都没有指挥的资格,此时哪怕想叫人撤回城中,也不得。
城门守兵乃是邕州兵士,王弥远只能做驰援,不能命令,他们要开城门也好,要关城门也罢,旁人都无法置喙。
只要吴益似今时这般把着城中军政大权,平叛军中便是有少手段,也使不出来。
两人没有再就这个问题继续往下说。
再说下去,就没办法收场了。
顾延章再三确认过了此处民伕、军械等物,正要去往东门,却听得下头一阵呼喝声、脚步声,紧接着,整齐的冲锋声传得上来。
他与王弥远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连忙几步跨到城墙边上往下看,果然远处铺天盖地的交趾兵潮水一般向邕州城涌过来,而城门处的兵卒也在一名邕州守将的指挥下冲了出去。
第五百零七章 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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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守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八章 守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八章 守城
交趾军中,副将谭宗眯着眼睛站在军中,远远望着两军对阵,心中满是疑惑。
邕州城这是在搞什么?
他还没有说话,便听得后头一阵人声,转过头,却是辅国太尉李富宰带着一群将领走了过来。
谭宗连忙上前相迎,口中先唤了一声“太尉”,正要说话,只听李富宰开口道:“怎么还不攻城?”
谭宗便指着前头正在对仗的两军道:“邕州城中派了兵出城,眼下在城外战着,不知其中有什么阴谋。”
交趾人丁黝黑瘦小,五官大扁平,可李富宰却是与众不同,哪怕是按照晋人的审美,他的相貌也已经能够称得上英俊,身量也比寻常交趾人高上一个头,身上带着久居上位的官威。
不知内情的人,哪怕是绕着他仔仔细细看上数遍,也不会发现,这一位在交趾李氏王朝中已经称得上是一手遮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国太尉,乃是一名宦官。
李富宰出身武将世家,他原名吴俊,其父乃是一名太尉。
他少时便“姿貌扬逸”,又善骑射,通兵法,承父荫之后,自愿净身成了太监,入宫单位侍卫及黄门袛候,后来晋升做了太保,当过暗访使,帮着李朝镇压过芒族动乱,并征讨过占城,算得上是交趾国中数得出来的武将,以足智谋,骁勇善战著称。
这一回能叫李氏王朝主动攻打大晋,李富宰“功不可没”。
他带兵扬帆北上,先下钦州,再下廉州,不过寥寥数日,便连下两城,手下兵卒在两城之中又烧又杀,又掳又掠,连个像样的抵抗都没有遇到,沿路行军而来,更是像烧红的刀子切猪油一般,丝毫不费力气。
眼下见得邕州城中派了数百兵士来拦,李富宰只略停了停,便道:“攻城罢,邕州城内不过几千兵力,陈灏病得只剩一口气,眼下爬都爬不起来,说不准明天就死透了,剩下一个吴益,几个零丁的指挥,而今我等十万兵,还在这里担心什么阴谋?”
得了李富宰一声令下,谭宗也不再迟疑,立刻便下令攻城。
交趾左翼兵力倾巢而出,往邕州城门涌去。
***
顾延章与王弥远二人立在城墙之上,很快便看到了交趾营中的动静。
虽然隔得远,可两人都不是第一回历战,自然看得出来那是大军出击的架势。
城下终于开始鸣金收兵。
这一来一回,不过是半个时辰,两边也只是草草对射了一回,并没有怎么真打,可见得邕州城中的兵卒一路仓皇地往后退,被交趾追得损兵折将,丢盔弃甲,顾延章实在是一口气堵在胸口,憋得不行。
吴益竟然当真下了这样的命令……
在兵力如此吃紧的情况下,依旧坚持调城中八百兵士于正面迎击交趾……
这一位吴益吴知州,当真不愧是“清流御史”出身。
他难道以为如今还是数千年前的列国征战,君子对垒,你我回合相击,阵前还要派出大将比一番武艺,再行掩杀,如若形势不对,只要挂了白旗,便能全身而退,敌军绝不会追击吗?
北门城门上站着的除却潭州的荆南厢军,还有数百打过交趾的广信军精锐,此时看着远处两军相对的景况,再看到蚂蚁一般的人头朝邕州城而来,泰半人的脸色都不对了。
城中算上禁军,厢军,并才刚刚招募的壮勇,也不过勉强凑齐了三千人,分到四个城门,一处连一千人都不够,哪怕加上平叛军,也不到三千。
以交贼的兵力,便是用人头来叠,都能直接冲上城来。
吴益分派到此处指挥守城军的乃是一名张姓指挥,此人见势不妙,匆匆上得城墙而来,寻得王弥远道:“王军将,我麾下兵士被拦着不得回城,能不能借我三五百兵帮着做掩护,把人救得回来!”
他满头满脸皆是汗,头发、汗水糊进眼睛了,也来不及去抹,急得嘴皮都干了。
吴益坚持要出兵,王弥远懒得理他,自是只能从邕州守兵中抽调。
这张指挥手下统共也就只有不到一千的兵力,他是邕州州衙属官,不能违背知州的军令,只能依言出兵,此时辖下兵丁在外头被阻着回不得城,拖一刻,便要死人,哪里还待得住。
兵卒的死活,吴益是不会去管,张指挥却是做不到,他懂得这时候去找旁人无用,只有来寻王弥远。
王弥远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道:“你麾下兵丁是人,我手下儿郎也是人,此时城外如此景况,给你带着领兵去救人,绝无可能。”
他此话说完,对方的脸刷的就白了,一副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的模样。
王弥远却是没有理会他的表情,而是转头看向顾延章,问道:“勾院,下头此时还有少战马?”
广南山岭,无论大晋南征也好,交趾入侵也罢,基本都是步兵,少有骑兵。
邕州城中马匹并不少,战马却不,大部分还都是平叛军由北地带过来的。
顾延章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想了想,道:“此时便要用的话,只能有两百匹得用。”
王弥远抬头一看,见交趾大军已是越发逼近,知道不能再耽搁,他转头看了一下,眼下城墙上头除却顾延章,便是那张指挥,另有自家的几名副手。
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对着顾延章道:“我自领兵去救人,待得把人带回,城门戍卫之事,还请勾院担待两分。”
却原来方才那一句“绝无可能”,是不相信张指挥带兵的能力,此时自家上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转头召来一名亲兵,道:“去给将士们备马。”
那亲兵飞也似地领命而去。
王弥远又对着那张指挥道:“若是事有不妥,何时关城门,你可有分寸?”
张指挥本已绝望,不想却听得王弥远如是说,哪里还有半分意见,忙道:“我自知晓!必不会出丝毫闪失!”
简单交代了几句之后,王弥远从城墙上点了两百精锐,带着那张指挥下了城门。
减去了王弥远带走的两百精锐,并张指挥那八百兵卒,另有在后头准备辎重兵械的,此时城墙上只剩不到一千人,大半都是潭州来的荆湖厢军。
顾延章看了一眼远处漫天的交趾兵,并他们的攻城木梯,再看一眼城墙上的人手,只琢磨了一会,便回头交代道:“去把车上的神臂弓都取来。”
既是头一场,就打痛一点,这样才能拖得更久。
第五百零八章 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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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八章 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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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救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九章 救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零九章 救援
接下来的情节有一部分战争场面,中间可能会有些白描非常血腥或者恶心,建议接受不了的亲跳订,这一段情节结束之后我会在评论区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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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灏此回南征,做的准备不可谓不足。
因梁炯本是广信军中老将,手下兵卒也饱经战事,为少生波折,也担心会引得广源州、交趾生乱,陈灏不但抽调了保安军中精锐,便是兵器也是精挑细选。
神臂弓乃是神兵利器,惯来十分稀罕,竟硬生生被他从军器监中抢来了三百余张,另有荆湖厢军中神臂弓一百九十七张,并保安军、广信军中原本便有的两百余张,总计将近八百张,再加上邕州城府库本来便有的一百余张,一城之中,已是接近千张。
这是军器监两年前才研制出的武器,射程三百四十步,每一张都弥足珍贵,其威力之大,并不需要任何说明,在延州时已是用无数北蛮的首级来证明过。
一千张神臂弓,在一场大型战役中,只要利用得当,已是足够改变形势。
眼下因为大晋与交趾之间兵力相差太过悬殊,神臂弓的木羽箭也有限,是以简单靠着这一件兵器,并不可能做到长久拒敌。
然而邕州的目的是拖延时间,等待朝中援兵抵达。
顾延章在军中待的时间并不短,也听许老将说过,遇上城坚墙厚的州城,只要三天之内不能一举拿下,十天之内没有有效进展,那便从急攻转入了长久拉锯,只要敌军不是突然声出什么厉害手段,城中又粮秣、兵器充足,兵力足够驻守城门的话,守上两三个月,并不困难,便是守上半年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
换而言之,前三日最为要紧,只要撑了过去,想要等到援兵,并不是没有可能。
顾延章从前便用两百神臂弓全歼过北蛮,心中对这兵器的效力十分清楚。
他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守兵,扫了一圈,挑了个眼熟的开口唤道:“卫七。”
***
卫七憋屈得很。
王弥远点兵点将,出城救援,挑的尽皆是精锐,却独独把他一个人给留了下来。
纵然知道这是正常的安排,他还是气得够呛。
来广南已经数月,自家连一回打仗的机会都没有捞到,平日里想要张弓射箭,都只能挑演兵的时候,眼下好容易能正面打一回交贼,偏偏被丢在了城墙之上。
比起两军对垒,从万千敌军之中带回己方同袍,在城墙上头对着下面的交贼射射箭,砸砸石头,实在是半点意思也没有。
卫七盯着下头。
王弥远一声令下,已是领着两百精锐策马而出,不过几息的功夫,一条长长的骑兵便飞奔出了城。
卫七看着下头的场景,眼中满是幽怨,便似个被冷落的小媳妇一般。
他识字不,不晓得什么叫做“薄情寡义”,可心中已是忍不住泛出浓浓的酸味来。
王军将……简直是太三心两意了!
前两日还夸自家机敏来着,这才过了久,连点兵都不肯加上自己了!有好事统统想着别人,自家这个“心腹”,转眼就被抛到了一边。
日子简直过不下去了!
他羡慕地看着两百骑兵闪电一般冲到阵前。
两军相间早已没有百步,这样的距离,已是白刃相交,王弥远带着骑兵冲杀进去,众人手举大刀从上往下一砍,没有来得及防备的交趾兵顿时成片地倒在了地上。
虽然带不走头颅,也没法记功,可这样顺手的杀敌已经足够叫他嫉妒心酸了。
如果换自家上,凭着他卫七的臂力,想要一刀斩首,也是有可能的罢?哪里像他们那些娘坯一样,手上半点力气都没有,连薄甲都劈不开!
正这样想着,却忽然听得后头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卫七愣了一下,转得过头,却见得顾延章立在身后。
“顾勾院!”
虽然不清楚对方叫自己作甚,他却是下意识地咧嘴露出一个笑脸,连忙上前行礼。
顾延章吩咐道:“去把用过神臂弓的弟兄们都点出来。”
“勾院要点少人?”
听得“神臂弓”三个字,卫七心头一喜,只觉得自家的手指都发起痒来。
顾延章道:“九百人。”
卫七一惊,只觉得刹那之间,连心跳都变快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顾延章,喃喃道:“勾院这是……”
顾延章并没有直接回复他,而是催道:“快去。”
卫七心中砰砰直跳,再顾不得问,几个大步往后走去,边走便叫道:“会使神臂弓的弟兄们都给我站出来!!”
***
王弥远身上溅满了不知是哪一个人还是那几个人的血,右臂隐隐作痛。
他左手持一方盾牌,右手握刀,身上披着厚甲,便是偶尔有几支没有挡住的流矢落在身上,虽然有些痛,却都没有到穿透甲胄的力度,索性懒得理会了,只在交贼举刀砍来的时候,才会拿盾牌护一下。
他捏着刀柄,不仅右臂痛,便是肩膀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软。
这是长时间使力之后的短时脱力的征兆。
没给他休息片刻的机会,一丈开外的一个交趾兵便举着长枪捅了过来。
王弥远打马往左边一闪,顺势便将长刀向下劈去。
交趾的国力,还不足以给兵卒佩戴头甲,他一刀下去,正正卡在那交趾兵力道使尽,控制不住平衡的时候,没有任何阻挡,随着“哚”的一声闷响,涩得叫人牙齿都发鲁发麻,那刀就这般硬生生剁进了对方的脑袋当中。
王弥远其实最开始并不打算劈头,只是仓促之间,压根来不及去调整角度,便直接砍了下去。
人的头骨最硬,这一刀下去,想要抽出来,便难了。
他年征战,知道武器只要卡在骨头里头,想要重新取出来,要比卡在肉里费的力气至少翻上两倍。
而战场之上,没有兵器在手,几乎等于把头伸到敌军的刀下。
他一刀才劈下去,立时就从手中感觉到不妥,便把盾牌放在马背上,腾出左手扶住刀柄,“咔”地一声,用力把手中大刀从那交趾兵的头盖骨中抽了出来。
第五百零九章 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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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九章 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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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章 追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章 追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章 追击
随着王弥远将刀口拔出,刹那之间,那交趾兵的半片脑袋便滚到了地上,白白黄黄的,混着鲜血与碎肉、碎骨的脑浆子顺着尸体的半截耳朵缓缓下流,还冒着白白的热气。
一团糊涂的血肉渣子被甩得远了,不知掉到了何处。
王弥远连忙收回了刀,顾不得去看刀口是否卷了刃,听得远处一声破空声,身体已是自己有意识地矮了下去,正正躲过了一枝冲着他门面袭来的箭矢。
还未来得及起身,他便听得身旁有人呕吐,转头一看,却是几名邕州城中的守兵,眼下正面色苍白地跪在地上,专心地作呕,连武器同盾牌都扔在了地上。
果然又是新兵,连他娘的蛋都是软的!
王弥远只恨不得把这几个围在一处吐得起劲的人给一脚踹进护城河里,心中暗骂了一声操蛋。
因隔着两丈远,身旁又不少交趾兵,王弥远只得远远叫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城去!!”
他带着两百兵士来援,只能挡得一时,只要脑子还在的兵卒见得有骑兵过来,立时就应当知道该且战且退,赶紧趁势回城。
可八百守城兵,眼下至少有数十人还或跪或倒地伏在地上吐,有些虽然未吐,却是只晓得坐着,别说战了,连站都站不起来,自然也不可能退回城去。
王弥远知道守城兵中有不少是才征召入伍的壮勇,并未经过什么训练,也不曾上得阵——没有打过仗的兵卒,头一回见得如此血腥的场面,一时接受不了也是常有的事,老兵都是从新兵过来的,少有人一上得阵,便能控制住自己的骇怕。
何况这一回他领的乃是骑兵,都是手执长刀,杀起敌来同长枪、弓箭都有不同,场面更为惨烈。
然则体谅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他能体谅这些新兵,交趾却不会体谅。
果然,只过了几息的功夫,几个交趾兵便围了过去。
王弥远想要带人去救,却被几名敌兵缠住,动弹不得,两边正缠斗着,已是听得后头一通哭声,再有数人颤着声音大叫“救命”。
他心中一叹,却是毫无空暇去理会,等到与亲兵解决了身旁的交趾兵,再转过头去,那地方已是躺了几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另有两人与几个交趾兵扭打着在地上翻滚,脸上都是鼻涕眼泪。
王弥远打马过去,只一个唿哨的功夫,便到得跟前挥刀一砍,立时结果了一人。
跟在他后头的亲兵也很快将剩余的交趾兵都收拾了。
原本围在一处哭的邕州守兵有五人,此时只剩两人,其中一人左边耳朵已是没了,血肉模糊的,不知道是怎的掉的,面上也被削掉了一块肉。
王弥远压根没有功夫去安慰两人,倒提着大刀,随手抽出了腰间长鞭,对着那两人一通抽打,喝道:“还不快撤,等着人抱回去吗?!”
那二人互相搀扶着,一面哭着,一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城门处跑去,时不时还被绊倒一回。
耽搁了这样久,交趾的大军终于行得近了。
王弥远顺手结果了一个身边交趾兵,喘着粗气点了点远处的交趾将旗。
四面。
李、谭、黄、宗。
都是步兵,分为中军、左翼、右翼,少说也有数千人。
王弥远回头一看,后撤的邕州守兵不少才退到一半,距离城门还有极远的距离。
此时若是跟着退了,被交趾趁势追杀,这一回救援便白来了。
他挥手召集了部下精锐,大声喝道:“儿郎们,可敢与我杀过去!”
这一回点过来的,俱是在他麾下日久的老兵,个个身经百战,听得这一句问话,前头一人大声喊道:“有何不敢!”
登时后头此起彼伏地响起应和之声。
“军将杀去哪,我等便跟到哪!”
王弥远哈哈大笑,挥着手中的长刀吼道:“是条汉子的都跟我杀!”
他从前打交趾,都是用步兵,头一回带着骑兵,有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如同旋风一般带头冲得出去,手中举起盾牌拦着箭雨,很快就杀进了交趾行伍之中。
两百精锐折损的并不,此时跟在后头,几乎都杀出了血性。
他们是广信军出身,许都与交趾交过手,看过交趾屠杀百姓,奸||**女,劫掠财物,见得人,连话也不用说,那股子愤恨之气便飚了上来。
交趾在钦州屠城的消息前一阵子已经传回了邕州城,据说李富宰纵兵烧杀掳掠,城门被拆得干干净净,城内已是化为焦土,至少被屠杀了上万人。
这情报虽然尚未得到证实,可旁的事情可能杜撰,这般骇人听闻的,却不会有人拿来胡说。
众人都打过年的仗,自然知道实情只有更惨。
广信军中并不乏广南西路出身的人,除却国恨,还有家仇,此时跟着冲进敌军之中,举起刀来,分外凶狠。
众人胯下的并非滇马,而是河西马,对上本就比大晋兵卒矮上小半个头的交趾兵,简直是居高临下,挥起刀来,只有一个“顺手”才能形容,光靠着不到两百的骑兵在里头穿来倒去,便把交趾攻城的左翼冲得七零八落。
这般战果,不仅把交趾惊到了,便是王弥远自己也有些始料未及。
交趾帐中的李富宰与谭宗站在高台之上,把下头的景况看得清清楚楚。
李富宰面色有些难看,令道:“叫前头让开,喊他们齐射。”
此时交趾前军与大晋的骑兵搅在一处,压根来不及躲闪,这一句“齐射”,射的不只是晋军,一般也是交趾兵。
然则谭宗张了张嘴,却是没有说话,只看着旁边的旗手做了齐射的动作。
——如果能用几百交趾兵的代价,灭了大晋这几百骑兵,也算是一门好买卖了。
左右他们兵。
王弥远虽然杀得兴起,却并不冲动,一见交趾变阵,很快察觉出了不对,他并不恋战,立刻便重新召齐了手下兵士,打马往回冲去。
交趾兵列阵追杀了过去。
李富宰站在高台之上,大声叫道:“城门没关,谁人第一个攻进城中,我重赏千贯!奏请陛下封知事!”
旗手立时把他的话转达了出去。
远处的交趾兵很快便轰动起来,争先恐后地向前冲去。
第五百一十章 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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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一章 兴奋(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兴奋(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兴奋(补更)
神臂弓的最大射程是三百四十步。
邕州城墙高四丈。
顾延章站在城墙之上,看着王弥远带着百余名骑兵朝着邕州城门飞驰而来,心中默默估算着距离。
卫七站在一旁,急得毛焦火燥,叫道:“勾院,怕是要来不及下吊桥了!”
邕州城外有护城河,壕宽水深,乃是一道极有用的屏障,全靠着城墙上的吊桥将城门与城外平地相连。
这一道吊桥大且重,想要在短时间中内快速地收起来,并不容易。
王弥远带着骑兵跑得还算快,可另有一些伤兵却是走得慢,若是想要等到所有人都入城,交贼怕是也追上来了。
顾延章没有正面回卫七的话,而是转头问道:“你神臂弓准头如何?”
卫七愣了一下,却是立刻自夸道:“打三年前开始,我只要持弓,便从未有不中过!”
他顿了顿,又道:“神臂弓虽然用的次数不,却也有八九分把握!”
顾延章点了点头,伸出手指着远处那一道将旗,道:“看到交趾的将旗了吗?”
卫七顺着顾延章的指点望去,果然见得几面大旗,虽说隔得有点远,却被人高举着,在交趾兵中显眼至极。
顾延章又道:“若要射倒一面将旗,你可有把握?”
卫七犹豫了一会,道:“交贼再往前行一百五十步,我三箭之内应是能得中!”
顾延章便转头唤来一名亲兵,吩咐道:“给卫军校搭弓。”
那亲兵很快与另一人分别捧着一架神臂弓跑了过来,两具弓上都已是搭好了木羽箭。
卫七心中虽有些发虚,却是一咬牙,接过其中一人手中的神臂弓,搭在城墙上,开始对着远处的交趾军旗调整起角度来。
顾延章退后几步,扫了一眼城墙之上各在其位的六百兵卒,并他们手上持着的全数搭好木羽箭的神臂弓,这才回到原来的位子,看向城下。
邕州守兵回撤得零零散散,不成队列,而就在数百步后头,随着交趾军中冲锋的号角响起,并此起彼伏的喊叫声,交趾兵像是打了鸡血一般,拼命地往邕州城冲来。
两边离得太远,顾延章又不懂交趾语,自是不知道这乃是因为李富宰的一番利诱,承诺给头一个冲上邕州城的兵卒官职与钱财的重赏,引得兵丁们个个都不要命了。
然则他也不需要知道。
王弥远带的骑兵终于开始入城,而不要命的交趾兵们,也终于开始进入了神臂弓的射程。
城墙之上安静得可怕,一千八百余名兵卒站在当地,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只竖着耳朵,等着命令。
广信军并保安军中的两百余名精锐站在最中央,两边则是潭州荆湖厢军、邕州城守兵中挑选出来的老兵,全是上过阵,用过神臂弓的老手,总计七百余人。
在他们身后,复又各自立着一名兵卒,人人身后背着一筒木羽箭矢。
城墙上的兵士挨得很紧,却是没有一个人出声。
顾延章等到最后一名邕州守兵也撤进了城门外一百五十步内,又见得交趾兵冲得越发地近,眼看再过片刻,就要靠近城下。
他再三确认过交趾兵与邕州城门之间的距离,这才转过头,对着几步开外立在高台之上的令官点了点头。
那令官几乎是立刻大声吼道:“持弓!”
一面叫,一面挥着手中的小旗。
邕州城的城墙既宽又长,他那小旗一挥,十五丈一岗的令官皆已看清,纷纷跟着吼道:“持弓!”
城墙之上,七百三十一名弓手,全数举起了手中的神臂弓。
顾延章心中复又数了十下,等到邕州守兵并王弥远领的骑兵已是全数撤入城下五十步内,远处的交趾兵,中军已是离得极近,都能看清那四张大旗上头写的字迹,这才复又转过头,对着那令官做了个手势。
一息之后,那令官用力挥舞着手中的令旗,几乎是嘶声裂肺地叫道:“齐射!”
七百三十一张神臂弓齐射,会是怎样的场面?
如此大的手笔,顾延章也只看过一回,那是在延州阵前,杨奎下令,陈灏亲自坐镇,由老将领兵与北蛮正面冲撞,带着八百神臂弓手,在短短的一刻钟之内,将北蛮穿着护甲的前锋,全数扎成了刺猬。
眼下,就在这邕州城墙之上,七百三十一张神臂弓齐发齐射,七百三十一根仅有数寸长的木羽箭,带着短短的尾巴,密集如雨地激射了出去。
神臂弓发射的声音极小,箭矢穿透空气,并没有寻常弓箭“嗖嗖”的声响,那声音很尖,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是不见了踪影。
箭矢密密麻麻,直扑交趾中军而去。
***
李富宰已是与谭宗下了高台,带着众将与护卫往邕州城的方向行去。
而今交趾连下两城八寨,气势正盛,只要一鼓作气,把邕州攻下,接下来便是宾州、梧州与广州了。
与钦州、廉州不同,邕州乃是大城,一旦此城克下,便能与后方连成一片。
“去看看东门那边攻得如何了。”
李富宰吩咐道。
一名亲兵立刻往东门奔去。
连上广源州,交趾此回兵力足足十万,虽然不会同时进攻四个城门,然则主攻西门,次攻东门,是早已定下来的计划。
见人领命走了,李富宰才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北门上头。
“谁人领兵攻城?”李富宰转头问道。
谭宗立刻回道:“是元理。”
李富宰哈哈一笑,道:“他倒是手脚快。”
跟在旁边的一名裨将也笑道:“七八个人抢了半日,独元理得了头一个,不晓得引得少人眼红,他的兵在中军,全数排在前头,若是不出意外,当是头一个攻进城中的,也不晓得谁人能拿那千贯与知事之职!”
这人话一说完,众将皆是哈哈笑了起来,跟着连声附和。
李富宰面露笑容,抬头望着邕州城那两扇犹未关上的城门,仿佛是随口问道:“你等谁人愿意做援?”
众将顿时兴奋起来。
一路北上,无论是遇城还是遇寨,都没有遇到过正经的反抗,往往还未把攻城竹梯搭上城墙,城中就自行投降了,有些胆小的寨子,甚至都不用打,自己便把门开了,老老实实纳降。
第五百一十一章 兴奋(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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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二章 扑面(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二章 扑面(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二章 扑面(补更)
邕州里头就那几千兵,虽然有陈灏,也已经差不死透了,至于从前那个令能止交趾国小儿夜啼的杨奎,早闷在坟头里,骨头都能拿来敲响鼓了,还怕个屁!
邕、桂两城的富庶,交趾上下皆知,眼下说是做援,其实就是攻下城后进城占场杀掳,白捡好处的事情,谁人不想要?
想到邕州城中的金银、美女,有一两个副将甚至都忍不住舔起了嘴唇,争先恐后地插道:“太尉,末将愿往!”
争战声不绝于耳。
另又有人急道:“太尉!我莲子峒可是事事听从太尉交代,太尉说一句要打钦州,我等便跟着来钦州,说一句要打廉州,我等便不要命地打廉州,却从不得安排什么正经事情来做,如今到了邕州,你可不要把我等忘了才好。”
李富宰寻声望去,果然说话的乃是莲子峒的洞主,名唤黄末儿的便是了。
李富宰此回领兵北上,带的除却交趾国中将领,另有广源州的数个峒主,其中带兵人数最,势力最大的一个,便是这个黄末儿。
他一时心中隐隐生出几分后悔。
还是前些年被杨奎打怕了,总以为大晋坚不可摧,谁晓得却是这般不堪一击。
早知如此,哪里需要什么广源州的配合。
眼下人这样,不但没什么用,广源州中山民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常常不是违军纪,便是四处乱窜,同交趾正经将领抢功,倒不如不要他们跟着来,到时候打完了大晋,回程的时候,再顺便收拾了广源州的七十二家洞主才是正经。
不过此时再想这些,已是没什么意义。
他只扫了那黄末儿一眼,呵呵笑道:“自是有你的差事。”
一句话便把此事略过了。
入城驰援的差事何等肥美,怎么可能给广源州的洞主。
李富宰看了一圈自家带出来的亲信将领,点了三四人,各自分派了差事,令道:“你等各领两千兵,只要一见得前头攻上了城门,便跟着上去。”
众将领命而去。
分派过差事,李富宰带头往前走着,好要看清楚些自家兵士攻城。
谭宗跟在一旁,奇道:“邕州怎的还不闭城门,难道是要投降了?”
众将哈哈大笑,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起来。
“晋人都是些孬种,不用打,自家就会投降,上回在钦州的时候,我见得那军将身上血淋淋地站在城头,还以为他要作甚,谁晓得那人把一个人头用竹竿子一挑——竟是自家把守城的州官给杀了,降得比狗还快!”
“太尉带兵而来,所向披靡,晋人自是望风而降!”
“我大越十万大军,区区一个邕州,如何能敌!”
李富宰听着手下此起彼伏的马屁声,虽然没怎么认真过耳,却也并不觉得众人说的有什么不对,只脸上笑着,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寻常弓箭的射程不过百步,只要不走得太近,便不虞被伤到。
谭宗跟在一旁,也笑道:“看看元理这一回要打久,若是快,还能在邕州城里头吃个夜伙!”
“若是今晚能进得去,便是吃不得饭,能寻个好去处睡一觉子也好啊,军中那些个又老又丑的,我是受够了!”有人跟道。
众人更是一阵震天的大笑,时不时还有人交换着心知肚明的笑容。
李富宰难得地回头道:“若是今日攻进城中,谁捞得什么,各凭本事!”
众将顿时如同炸锅一般,议论纷纷,场中一片欢乐之声。
谭宗指着远处道:“邕州收吊桥了!”
“居然真敢打啊!”有人笑嘻嘻地回道。
又有人道:“哎呦,他们射箭了!”
“看来陈灏是真死透了,如今谁人守城?难不成是那姓吴的知州?”
“定然是了,隔得这样远,怕不有两百步罢?从城墙上头射下来,那箭矢早没了力道,拿来挠痒痒,老子还嫌不带劲呢!”
又是一阵大笑。
“好似那知州是个没打过仗的文官!”
“邕州有官如此,实是我大越之福,也是太尉之福啊!”
众人说得嘴响,人人脚下都不带停的,只跟着李富宰往前走,一面还不忘发表着羡慕——
“便宜元理那小子了。”
“从前我攻城的时候,怎的就没遇到过这等隔着两百步就射箭的傻子!”
***
此时此刻,便是就在阵前的元理也觉得自己捡了大便宜。
他是交趾国中的老将了,从前也同大晋交过许回手,与杨奎正面相交过,靠着十分的运道,堪堪捡回一条命。
换做是从前的他,定然不会相信有一天打大晋的时候,会像今日这样轻易。
钦州、廉州几乎是毫不费力便被人拱手相送,眼下到得邕州,听得探报,里头只有数千兵力,陈灏已是重病,剩得一个没打过仗,只会挑事的知州。
元理领了两千兵,再有左翼、右翼各一千人,足足四千兵力,后头更有十万大军作保,撵着大晋的兵抱头鼠窜。
邕州城外少山岭,是旷野,寒风一刮,便叫人瑟瑟发抖。
然则元理却是全身透着热气,兴奋得直冒汗。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眼见离邕州城下越来越近,元理“唰”地一下拔出腰间得李太尉赐下的宝剑,将那剑高高举起,大声复述着方才听来的承诺,喊道:“儿郎们,给我冲啊!太尉说了,头一个站在邕州城墙之上的,得钱千贯,封知事!”
又嚷道:“进得城中,金银有了,女人也有了!”
兵卒们嗷嗷叫着往前冲。
元理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宝剑,一面大声怂恿着兵卒攻城,待他抬起头,正要交代手下从哪一处开始搭竹梯子,却见邕州城下的吊桥一点点被拉了上去,城墙之上忽然露出密密麻麻的人头,紧接着,万千箭矢破空冲出,往自家军中射来。
他并非新手,乃是经验丰富的老将,只稍微估量了一下此处与邕州城门的距离,便放下心来。
还有两百步。
这样远的距离,居然也敢射箭?
守城的将领得有蠢?
“这箭射不过来,也射不死人,都不用躲,给我冲啊!”
元理转过头,大声叫道。
他挥着手中的剑,正要再说几句话,却见得身旁的一个亲兵面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己。
元理还未反应过来,张开嘴,一个“冲”字正要真正冲出喉咙,忽然听得耳边一下极为尖细的声响。
他连忙回过头,只见一根箭矢如同闪电一般,直直朝着自己的面门劈来。
第五百一十二章 扑面(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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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追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三章 追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三章 追击
此时箭矢自邕州城墙之上漫天飞来,如同疾雨坠地,破空声不绝于耳。
可元理眼中只看到了那一根箭矢,也仿佛只听到了那一下声响。
他瞳孔一缩,因有年临阵经验,下意识地抱头就要往地上滚躲开,然则双手才堪堪抬起来,那箭矢已是“哚”地一声,瞬间便穿透了头盔,仿佛破纸一般,于他的鼻梁处扎入,从鼻子到后颈,自上而下斜斜地贯了进去。
有一就有二,紧接而来的两根箭矢一根扎进了他的左腿,另有一根擦着他的肩膀射入了后头兵卒的右手。
周遭一片惨叫声。
然而元理却是再无暇去顾忌。
他瞪大了眼睛,喉咙中发出“咔咔”的声音,想要说话,一口气还未能提上来,已是断了。
木羽箭余势未消,大半都扎进了元理的脸中,只剩小半截尾巴,在那扁平的五官上头嗡嗡打着颤。
临死的最后一刻,他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明明隔着两百步,自家还戴着头甲,这箭怎的还扎得进来?
元理慢慢栽倒在了地上,直到死透了,眼睛还是睁得极大的,眼白直翻,脸上糊满了血。
能有资格穿铠甲的毕竟还是少数。
四千交趾冲锋军,大都是前两年跟着李富宰打过占城的兵卒,他们不是新兵,并不需要元理提醒,也知道隔着两百步,不管是谁人持弓都不可能射得死人。
众人看到了自城墙上飞来的箭矢,却没有一个人放在心上,而是毫无畏惧地往前冲着。
两千中军跑得最快,等到木羽箭已是就在眼前了,冲在最前的那一波人才觉出不对来。
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跑在最前的那百余人的身上便被扎满了箭矢,的分到了五六根,少的也有一两根。
木羽箭所到之处,没有一个人能够站立,交趾兵如同被镰刀收割的水稻一般,纷纷栽倒在地。
邕州城墙之上的卫七终于调整到了合适的角度,对准交趾先锋军最中间的那一方高高的战旗,扣动了牙发扳机。
木羽箭瞬间飞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战旗依旧稳稳立着。
卫七并未气馁,取过另一架神臂弓,对准了战旗,复又一发射了出去。
一息之后,战旗应声而落。
城墙之上顿时一阵欢呼喝彩声,交趾军中却是一片骚动。
这一回不需要顾延章的提醒,邕州城墙之上的旗手已是再次挥旗,大声喝道:“上弓!”
立在七百三十一人后头的兵卒飞快地给自己负责的神臂弓重新上了木羽箭,复又退开。
听得一声“齐射”,又一轮箭矢再一次飞射出去。
交趾中军此时虽见得前军倒了一片,可一时之间,却也尚未能反应过来,而是惯性地往前冲着,正正赶上了下一波箭矢。
似乎只过了几息功夫,五轮齐射已是完毕。
元理已死,中军无首,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全然不给人半点时间准备,等到副将知道不妥,口中拼命叫着“回撤”,又命人吹响撤军的号角时,两千交趾中军早已折损近半,左翼、右翼也各有损伤。
此时最近的交趾前锋距离邕州城只有一百五十步,地上散布着交趾兵的尸首。
神臂弓不愧是神兵利器,射程之远,威力之强,世所罕见。
一百五十至三百步的距离,只要用上神臂弓,便是穿甲透盔,也毫无压力。
交趾兵头一次见得这样的武器,如何能够抵挡,惊慌之下,自然只能撤兵。
顾延章一直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交趾仓皇败退,被神臂弓射得鬼哭狼嚎,全无半点列阵可言。
他心念一动,想到方才王弥远带着骑兵冲杀时的景况,转身便往城下行去。
城门处,张指挥脸上全是劫后余生的表情,正盯着人收吊桥。
王弥远在整队。
顾延章大步上前,叫道:“王军将!”
王弥远听得声音,蓦地回首。
顾延章顾不得寒暄,也来不及问候,连忙道:“交趾先锋军已是军心涣散,眼下距此只有百余步!我观军将士气正盛,马力未疲!”
领兵对阵,顾延章及不上王弥远,甚至平叛军中任何一个副将的经验都比他丰富许,可要论及对战局的把控,顾延章却是丝毫不逊于人。
今次乃是交趾头回攻城,这一仗败得越惨,交趾下一回攻城,便拖得越久。
神臂弓射程只有三百四十步,再远就力所不逮,可骑兵却不然。
交趾军中并非铁板一片,除却李富宰的亲信主力,另有其余几姓大将,再有广源州七十二峒主,彼此都是各有心思。
这数千冲锋军,若是能留下大半人头,下回攻城的时候,李富宰想要调动士气,便不会像今日这样简单。
战机转瞬即逝,可一旦抓住了,往往能影响大局。
此时是要守城等候援兵,无论任何办法,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助益,顾延章都不想放过。
听得顾延章的话,王弥远眼睛一亮,并不用第二句提醒,立刻回头大声叫道:“弟兄们,上马随我出城!”
一面说,自家头一个翻身上马,喝道:“有种的就跟我走!”
才进得城中,连休整都未来得及的广信军中精锐,已是应声跟着上马,口中呼喝着列队。
顾延章复又转头对张指挥道:“下吊桥!”
张指挥虽未不明白其中之意,却胜在一个听话,立刻吩咐手下把吊桥重新放了下去。
两百骑兵再次举刀出城。
城墙之上的神臂弓手早得了顾延章的吩咐,见得王弥远带兵出城之后,便不再一味求准,而是将箭矢的方向对向了三百步开外,目的是把交趾兵逼得更紧。
木羽箭何等的力道,交趾兵又不是傻的,死了这样人,早已仓皇无措,纷纷往箭矢疏散的地方躲去。
王弥远带着广信军冲得极快,不过片刻功夫,已是追上了交趾中军。
他胯下的宝马奔在最前,进得交趾中军,王弥远也不挑人,就近举刀便是一斩,瞬间剁下了一个头颅。
那头带着血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满了尘土与杂草碎屑,另有无头的尸体竟是站了好一会,才慢慢朝旁边倒去。
见得此景的交趾兵纷纷四散逃窜,却被广信军精锐追着斩杀。
第五百一十三章 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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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三章 追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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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伤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伤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伤
尖锐的号角声在交趾军中不断地响着,催命一般。
这是撤退的号令。
交趾兵们再无方才的兴奋与激动,金银也好、美女也罢,哪怕是高官厚禄,也悉数被抛在了脑后,此时此刻,众人一心只想保命,撒腿便往回逃。
然而两条腿与四条腿,孰快?
两百广信军精锐骑得都是军马,交趾兵跑十步,不够军马的四条腿追赶两步,只要被追得上了,广信军中的兵士大刀一斩,运气好的交趾兵能留个全尸,运气差的有些被斩了几刀,倒在地上,血流而亡。
平地之上,骑兵与步兵战力上的差距,在这一战中瞻显得淋漓尽致。
王弥远的手下士卒,几乎每一轮劈刀都能结果一个交趾兵,杀得遍地尸骸,血流成河,惨叫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交趾的冲锋军被杀得七零八落,开始还晓得用手中的刀枪挡一挡,到得后来,几乎连反抗的力气都没了,只会拼命往回跑。
邕州城墙之上的神臂弓手已是不再射箭,而是远远地看着这一场一面倒的胜利。
交趾军中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李富宰看着那飞蝗一般的箭矢扑向自家的冲锋军,听得身旁的众将在嘲笑邕州城无人,胡乱射箭,虽然并未开口,心中也不无赞同。
他眯着眼睛望着中军冲刺,心中度量了一下冲锋军离邕州城的距离,吩咐谭宗道:“一会进了邕州城,你也盯着些,旁的无所谓,只不能为了抢金银,抢女人,自家兄弟打起来。”
又道:“那知州吴益乃是晋国朝中的高品官,不论死活,人定是要寻到的,进得城中,先要找他。”
谭宗笑道:“太尉莫急,邕州城四个城门已是被我们全数封住,一只苍蝇也跑不脱,只要那吴益还在城中,除非他能变成鸟儿上天,必是会被我等捉住。”
又道:“若是吴益被抓,晋人朝廷怕不是要把祖宗的脸都丢光了。”
后头的众将一阵大笑。
吴益不是一个简单的知州,他本官阶高,在士林间广有名声,更是禁绝互市的元凶,也是演练兵士的祸首,更是交趾出兵的借口。
能把这样一个高官逮住杀了祭旗,晋人何等丢脸,交趾就有何等壮势。
众将朝着战场走去,仿佛春日踏青一样悠闲,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讨论起一会进城后该如何瓜分战利品。
正说话间,忽然一人叫道:“军旗怎的倒了!?”
李富宰一惊,连忙举目望去。
立在最中间的那一面军旗果然已是倒了,而原本成队成列的冲锋军仿佛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突然四散开来。
紧接着,其余几面将旗也跟着一面一面地倒了下去。
此处离得太远,半点看不清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李富宰皱着眉头上前几步,召来一名亲兵,正要命他去问话,却听得前头撤军的号角急促地响起来。
竟到了撤兵的地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疑惑的不止李富宰,场中众将也个个都摸不着头脑,一名将领上前道:“太尉,末将派兵去探一回。”
他话才落音,便有人叫道:“邕州的吊桥又放下来了!骑兵!刚才的骑兵!”
正当此时,一个兵卒冲得过来,对着李富宰叫道:“太尉,邕州城中不晓得用了什么弓箭,那箭矢好强的力道,相距两百余步,也能洞穿我军盔甲!”
那兵卒话一落音,众将便哗然大惊,还未来得及质疑,便见前头的冲锋军拼了命一般掉头往回跑。
冲锋军早已不成队列,反倒方便后头的人看清楚场中情况。
王弥远领着两百兵士大杀四方的场景,看得李富宰心头一寒,大声叫道:“援兵何在?!还不快上!”
交趾的援兵也是步兵,冲上前去,不过送命而已。
王弥远不是个轻率的性子,他见交趾援兵如潮水一般涌过来,并不着急,也不惊慌,带着兵士且战且退,就这般慢慢地把人又引得近了。
邕州城墙之上的神臂弓手等着这一刻久矣。
王弥远引得人近了,打一个唿哨,带着骑兵往回狂奔,很快便与交趾援兵拉开了距离。
城墙之上的顾延章估算了一会,一声令下,随着旗手的喝令与挥舞的令旗,又一轮木羽箭急射而出,扎得交趾横尸遍地。
这一仗打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交趾便退得干干净净,只丢下一地的尸首,哪怕王弥远再一次大摇大摆地带着骑兵出城,交趾军中却是安安静静,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等到下午清点战绩,这一战神臂弓共诛敌一千七百余人,而王弥远的两回出城,共诛杀了八百余交贼,另有伤员难以计数。
这是一场大胜。
城墙之上一片欢欣,回城的王弥远更是受到了众人的夹道欢迎。
神臂弓手与两百骑兵简直是恰到好处的配合,把神臂弓与骑兵的优势都发挥到了极致,杀得交趾兵片甲不留。
此时的卫七早已不为自己不能出城杀敌而遗憾。
他手持神臂弓,杀的敌军并不比骑兵少,另又射倒了三张交趾将旗,实在是兴奋异常。
然而众人的高兴却没有持续久,很快,东门便传来消息——
交趾攻城,打的不仅仅是西门,也攻了东门。
城中一名指挥听得吴益之令,领了八百兵士出城拦敌,与三千交趾攻城兵正面对上,被等到回来,仅剩二百一十二人,全靠神臂弓帮着拦击敌军,才未有导致全军覆没,也未叫交贼靠近城下。
八百兵士都是守城军,泰半是前一阵子才招募的壮勇,早间还是活生生的人,等到下午,便成了一具具冰凉的尸首。
这些兵士俱是邕州城民,家人得了消息,如今正围着州衙哭闹不休,讨要说法,却被巡铺们赶了出去,眼下州衙外头的街道上全是百姓,众人哭声一片。
牺牲的兵士太,城中的寿铺里连棺材都做不及了,死者的家属只能抬着尸首堵在州衙外的街道上,纷纷闹着要见知州吴益。
第五百一十四章 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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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五章 斥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五章 斥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五章 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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邕州前衙之中,吴益正阴沉着脸坐在交椅上,瞪着眼睛对立在下头的几个军官斥道:“你们是白吃的朝廷俸禄吗?怎么领的兵?不会打,难道不会跑?!八百人带得出去,只剩得两百回来,居然也好意思来我这一处请罪!”
他还在骂着,却见得一名吏员匆匆行到了门口,一副想进又不敢进门的样子。
那吏员见得吴益看过来,连忙跨进了堂中,躬身禀道:“知州,外头有百姓聚众……”
不用那吏员过来回禀,吴益也知道外头有百姓闹事。
他眼下就坐在前衙,外头的哭声与嚎叫声这样大,除非聋子,又怎么可能听不清。
吴益皱着眉头道:“衙役都干什么去了?衙门是什么地方,怎么能由着这些不懂事的百姓来胡闹?”
又道:“李都监呢?这种事情不去回他,跑来找我做甚?这该是来问我的事吗?样样都来找我,要你们来做什么?!”
吴益自恃身份,虽然性格刚愎,却从来不会训斥吏员,对于他来说,吏员身份低微,并不值得去骂。
可这几日不知道是被交趾攻城给刺激了,还是被平叛军的无视给气过了头,此时竟对着一个小小的胥吏发起脾气来。
那小吏低着头,不敢回话。
外头少说聚集了也有数百人,把衙门的大门处堵得死死的,百姓群情激奋,一个不小心,便要闹出乱子来。
吴益是闽地人,做官之后,只短暂外任过两三轮,其余时间都在京中。
他才来邕州大半年,平日里只在州衙当中坐着,偶尔出去宴饮踏青,对于本地民俗,说一句一知半解,已经是抬举他了,可这吏员却是邕州人,对当地民情的了解远远超过吴益这个知州不晓得少倍。
邕州除却汉人,也有土人、侬人、壮人等等,人口复杂,往往一族同姓几十上百人群聚而居,四世同堂、三世同堂常常得见,宗族势力极大。
州城百姓常起冲突,一个处理不好,便不是一户人家的事,而是牵扯到一族人,闹得厉害了,往往东扯西扯,姻亲夹着邻居,邻居合着友人,能扯出几姓人家,上千人。
几个人闹事,不用理会,几十人的闹事,也好解决,可几百上千人的闹事,便不能等闲视之了。
以吴益的身份官品,自然能不把这个阵仗放在眼中,可在州衙其余官员看来,却是极为棘手。
外头的事情早早就报给过李逢年,可眼下的局面,根本不是李逢年一个都监就能处理的——数百具尸首被摆在地上,血腥味浓得一条街外头都闻得到,哭闹声更是震天,若是没有知州吴益发话,他怎么敢自己擅自处置?
从前闹事闹成揭竿的事情,邕州城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当真出了事,吴益一个高品士大夫,最罚铜延磨勘,了不起发配到其他州县,过个一年半载,转回京城,又能做他的高官,可李逢年却是一辈子也难以翻身了。
那吏员不敢说话,却也不敢走,只原地立着。
吴益正在气头上,哪里有空去管州衙外头这些刁民,喝道:“你还站着作甚?”
那吏员小声道:“知州,外头数百人围着,还有几百具尸首……他们都说,要问衙门求一个说法……”
吴益皱着眉毛斥道:“哪有打仗不死人,来要什么说法?!居然还敢举尸闹事?眼下交贼就在城外,他们不思抗敌,居然还在此处围着添乱,李逢年不趁早把人抓起来好好审问一番,居然还叫你来问我!这都监是他做的,还是我来做的?!”
一面说着,一面站起身来,令道:“把李逢年给我叫过来!”
竟是连续两回直接称呼了一名州官的姓名。
那吏员只得退了出去。
李逢年就是不想见吴益,才叫吏员居中传话,谁料到到得后头,还是要自己上,万般无奈之下,还是老老实实进了公厅。
吴益没有说其余的话,直接道:“外头总共少人在闹事?”
李逢年答道:“之前粗粗点过一轮,已是有五百人,此时想来应当不止这个数目了。”
吴益厉声道:“闹得这样大,你一点都没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李逢年无话可说。
吴益又道:“世间哪里有这样大胆的百姓?反了天了!若说其中无人煽动,怎么可能敢举尸而来?你自带了衙役,把跳得最厉害的好好审问一番,看其中是不是有交趾奸细作祟,意图惑乱州城。”
李逢年才因前两日西门被围一事被吴益教训过,此时听得对方这样说话,实在是觉得无奈至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牙道:“知州,外头而今少说也有六七百人,如今留在州衙之中的,不过二三十个衙役,前衙、后衙都是百姓,摆满了尸首,光靠衙门里头的人手,实在难以制服,再一说,想要去厢军过来,也得有人先出去调兵……”
吴益的眉头皱得死紧,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逢年答道:“眼下只能先把门外的百姓打发走,若是他们其中当真有交贼奸细,一旦被煽动起来,冲进了州衙,而今衙门里头人手太少,怕是连护卫都难以做到……”
吴益冷冷地看了李逢年一眼,道:“这种情况如何处理,你一个都监,难道还要我来教吗?”
李逢年的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回。
吴益已是又道:“你也是朝廷命官,什么事情都要我手把手教着做,还当什么都监?”
他还在教训,外头的哭闹早一声大过一声,更有模模糊糊的质问声,如同山崩海啸,明明隔了不近的距离,却仿佛要把屋顶的瓦片都掀起来一般,听得人心惊胆战。
吴益越听越觉得不对,对李逢年命道:“这事情必定有诈,哪有百姓敢这般闹事?你且出去料理了,再来同我说话!”
李逢年无奈之下,只得退了出去。
他才走到一半,忽然又被吴益叫住了。
吴益道:“等等。”
他说完这话,停了一息功夫,才对着立在下首的几名官员问道:“今日谁人领兵出城的?”
第五百一十五章 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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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思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六章 思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六章 思退
听得吴益发问,其中一个身上还带着血迹的指挥站了出来。
吴益又道:“兵士死伤这样,你难辞其咎。”
又令道:“你一同出去处置此事。”
那指挥带着八百兵出城,兵卒中旧兵夹着新兵,老厢军还好,新入伍不仅不能当战力,还会拖后腿,到得战场之上,别说杀敌了,抓得稳刀就不错了。
他还未出城,就知道此回凶吉少,能全须全尾地带回两百人,已是竭尽全力,回得城中,被吴益“咣当”一下,一句“难辞其咎”便把黑锅罩到头上,几乎要呕出血来。
吴益见他表情,心知此人不服,喝道:“一般是出城迎敌,北门便能得胜,出得八百,回得六百,杀敌数千,怎的到了你这一处,便折损这样惨重?”
那指挥忍了半日,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道:“知州,西门有王军将带着两百骑兵出城救援,更有顾勾院坐镇,七百余具神臂弓齐射,才有如此战绩,若是我东门也……”
吴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那指挥把后面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西门、南门、北门都有平叛军中副将带着兵士驻守,只东门,全为邕州城内厢军,守城的除却他这一个指挥,另有一个武将,并一个巡城甲骑。
那巡城甲骑姓吴,从未上过阵,也未领过兵,另一个武将倒是打过仗的,却要坐镇城墙之上,指挥守城——若不是有那武将在,靠着神臂弓之威吓住了交贼,八百兵士中莫说两百,怕是半个人也未必能回来。
这指挥是邕州城中年的将领,从前也打过交趾,也守过州城,他久经沙场,流血的时候没有哭过,重伤的时候也未哭过,可此时此刻,被吴益这冷漠一个眼神,几乎要激出眼泪来。
但凡有半分其余选择,他绝不会带着那八百兵卒出城自寻死路。
然则他反对无用,提议也无用,吴益一声令下,还是得老老实实地飞蛾扑火。
战死沙场是荣光,可这般为昏聩上官的执意妄为而死,那六百将士,简直是死不瞑目!
吴益要他出去处置烈士家属,这一回阵亡的人里有他年的袍泽,也有才入伍的新兵。
他生于邕州,长于邕州,街头巷尾,全是旧识,外头的家属中更是不乏熟人。彼此几日前还在街边打过招呼,转过头,他便把对方的孩子带上战场,只剩得一具尸体回来。
见得来讨说法的街坊,他要如何处置?!
他不单不愿意去处置,还想一般向吴知州讨个说法!
指挥攥着拳头,几乎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将吴益给打死。
李逢年知道不好,连忙把人给拽了出去。
州衙外头呼声震天。
为了军功,吴益来邕州这大半年,并没有把太心思去治民生,而是将几乎所有的精力都堆到了边事之上。
禁绝互市也好,演武于广源州也罢,虽然砸了许百姓的饭碗,可到底没有把人逼到绝路上,众人虽是抱怨,也只是私下骂几句而已。
然而这都是之前的事了。
交趾攻陷钦州之后,吴益一得了消息,立时便把邕州城门给关了,只许进,不许出,一则担心有奸细混出城去,二则担心城中百姓为了逃命,偷开城门。
这做法本身其实并没有问题,只是城门关得太突然,又没有给任何解释,许来赶集的乡人都被拦在了城中,在城门处与兵卒起了冲撞,闹得人尽皆知。
紧接着,交趾兵临城下,开始攻城,吴益强令城中派兵迎敌,兵卒死伤惨重。
邕州乃是边城,百姓旁的不行,经历战事却是极,只要活得长些的,都能就战术、战法点评几句,见得吴益居然开城发兵,已是炸了锅一般,再见得死伤这样,更是全然不能接受,等到见了自家家人尸首,哪里能忍,认尸的地方有人一出头,鼓噪一番,大半人都跟着闹了起来。
吴益有一句话并没有说错,百姓闹事,若无人煽动,声势并不会如此浩大。
交趾犯晋,并非临时起意,而是预谋已久。
邕州乃是边境大州,交趾又怎么可能没有安插探子在内。
吴益火急火燎地关了城门,就是为了预防奸细将邕州城内的兵力、防布情况送出城去,可他并没有料到的是,其实交趾安插的探子,并不全是着急出城的,在城中恐吓人心,散布谣言,煽动百姓的作用,比起送那点可怜的情报出城,不知道要大上少。
***
交趾的营地驻扎在邕州城外五里左右,李富宰与众将围坐在桌边,帐中安静异常。
桌面上摆着几件扎满了箭矢的盔甲。
李富宰面色凝重,拿过了一个头盔,尝试着把扎在里头的那根木羽箭拔出来。
他左手将头盔用力按在桌上,右手使了七分的力道,那箭矢却是纹丝不动。
“这就是木羽箭?”他问道。
谭宗点了点头,道:“邕州城中也有探子传过信来,说晋人研制出了一种叫做‘神臂弓’的弓弩,在延州时就用过,乃是神兵利器。”
李富宰召来了两名兵卒,看着二人一人持着那头盔,一人用力拔箭,过了好几息的功夫,也没能把那箭矢从头盔上头拔出来。
帐中十余名蛮将都盯着那头盔,人人面色难看。
谭宗又道:“攻打东门的时候,城中也派了兵出城相击,被我大越冲锋军杀了大半,若不是有这神臂弓于城墙之上齐射,想来眼下已是冲到城墙之下。”
与下午攻城时的马屁齐飞不同,听得谭宗这般说,帐中却是无一人再行附和。
莲子峒的黄末儿坐在最后,盯着那扎满了木羽箭的盔甲出神。
神臂弓实在是太可怕,但凡是亲眼见到攻城场景的人,都难以忘记那场面。
如果此时李富宰再说一句要攻城,绝不会有人主动请缨,相反,来凑热闹的广源州各大峒寨洞主,许甚至已经生出了退兵的念头。
黄末儿便是想要退兵的人之一。
他十分清楚,就算自家同交趾一起打下了邕州,哪怕还打下了桂州、广州,也不可能分得太好处,最了不起,也就是捞些金银而已。
第五百一十六章 思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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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思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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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七章 献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七章 献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七章 献计
本来以为今天能解决qaq,建议明晚看,我明天努力把这段剧情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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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末儿之所以跟着李富宰来北上,本是被邕州禁绝互市,十分无奈,又半被强逼,半被怂恿,想着自家跟着交趾打,其实也不会吃太大亏,也不用出太力,便也半推半就了。
谁知道一路过来,虽说是攻城略池,可广源州的各大峒寨,却从来都是有脏活累活第一个上,有好处最后一个捡,当真论起来,并没有得到少。
眼下见了神臂弓,他不由得开始有些胆寒。
虽然杨奎已死,陈灏也没什么动静的模样,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晋人年积累,邕州城坚墙厚,哪里那样好打。
若是李富宰要他黄末儿出兵攻城,一旦对上这神臂弓,峒中弟兄同送死有什么区别?
还有邕州城中的骑兵……
砍人脑袋如同切菜瓜一般。
城中能打的,却也不是没有,自家又不是交趾人,也不拿交趾的俸禄。若说有什么大好处便算了,如今出力,得的少,何苦要去凑这个热闹?
黄末儿还在想着,忽然听得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两个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那两人一人着劲装,一人着襕衫,一文一武,一看就不是交趾人,倒像是晋人。
果然,那两人进得来,便向李富宰、谭宗行礼问好。
谭宗指了指那文人道:“这是廉州人,因那晋国皇帝赵芮昏聩无能,不晓得重用人才,他便转投了我大越。”
那身着襕衫的文士立在一旁,等谭宗介绍完了,却只对着众将点了点头,并不行礼,口中道:“郑文祥见过诸位将军。”
一副自矜身份的模样。
谭宗又指了指另一人,道:“这是原来广信军中的大将,被杨奎、陈灏两人逼得反了,自来投靠我大越。”
那人膘肥体壮,比起旁边的郑文祥要高上不止一个头,听得谭宗介绍,只抱了抱拳,道:“某姓徐,徐茂。”
见了这两个人,帐中一时有些骚动。
谭宗又道:“只要是为我大越出力的,朝中必不会亏待,将来将尔等名字一并呈与陛下,高官厚禄,自是不在话下!”
郑文祥呵呵一笑,道一声“谢”,旁边的徐茂也跟着道了一声谢。
两人各自站在两旁,并没有挨着。
谭宗便道:“邕州城坚墙厚,易守难攻,不知你二人可有什么提议?”
郑文祥抢道:“太尉有所不知,邕州城虽说易守难攻,可里头如今不过数千兵力,便是再如何厉害,又怎能挡得住我大越一击!”
谭宗皱了皱眉。
他要听的并不是这些马屁话。
这个郑文祥其实是廉州一个书生,因屡举不中第,复又私下寻得州官自荐为幕僚,却被嘲讽,便转投了交趾,还特意上了一封投身书,当中说“文祥才略不在人后,而不用于中国,愿得佐大王下风。今中国欲大举以灭交趾,兵法先声有夺人之心,不若先举兵入寇,文祥请为内应。”
李朝王室自然不会因为区区一封投身书便举兵向北,事实上,交趾早有异心,只是有郑文祥这样一个晋人帮着带路,却也不会拒绝。
约莫是看出了谭宗的不悦,郑文祥忙又道:“邕州四个城门,均有护城河,太尉不妨先遣将士引水填沟,晋人又有一种攻城之器,形状如车,唤作攻濠洞子,比起寻常的竹梯攻城,要方便百倍!”
交趾不善军械,也不善攻城,若论及军事,确实落后晋人许,听得提及了攻城器械,众将都认真地听了起来。
郑文祥只是个书生,其实也没见过攻濠洞子,不过听人提过,略知皮毛而已,翻来覆去说了几句,很快就被李富宰、谭宗等人看得穿了。
“那依你之见,我军当要如何攻城?”李富宰忽然道。
郑文祥便道:“我大越兵,邕州兵少,今次选得城门狭小的地方,只要一气冲得上城墙,便妥了!”
他话说得含糊,可帐中都不是傻子,一听就知道这是叫李富宰用人命来填,顿时都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不放。
郑文祥立时知道自己犯了错。
这计策倒是没有问题,只是不该当着众将的面说。
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
一下子就得罪了一帐子的蛮将,他有些心虚,只得闭了嘴。
黄末儿叫道:“太尉,攻城可不能用弟兄们的命来堆啊!”
李富宰的面色有些难看,道:“我何时说要用人命来堆了?”
黄末儿忙道:“那神臂弓何等威力,只要近得城下三百步,命便难保!若是没有办法对付神臂弓,只要攻城,同送命又有什么区别!”
一时帐中场面有些难看。
正当此时,一直未曾发话的徐茂却突然开口道:“太尉若要攻城,却也不难,神臂弓虽是强,绝非毫无弱点。”
同生于廉州,通晓交趾语的郑文祥不同,徐茂说的是带赣州口音的大晋官话,不过李富宰也好、谭宗也罢,乃至帐中许蛮将,少都能听懂一些,登时人人都看了过来。
“这弓弩十分稀罕,邕州城中最也就两千架,一处城门了不起分得几百把。”
说到这一样利器,徐茂十分熟稔的模样,道:“神臂弓同寻常弓弩不同,用的乃是木羽箭,那木羽箭是特制的,架架都要花上许银钱,寻常箭矢约莫也就十文上下的耗费,这木羽箭,徐茂想着,少说也要费上数十文。”
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桌上一根散放着的木羽箭,比划着道:“陈灏虽是带了神臂弓南下,配的木羽箭却并非太,当真射起来,应当撑不了久,只要咱们把箭矢耗光,城中便没有其余办法了。”
说到这一处,徐茂话锋一转,又道:“另还有一桩事,这神臂弓极易折损,哪怕小心用得,最也就能拉弓百余回,便要重新修复,城中虽有工匠,却也并不。”
“神臂弓乃是神兵利器,只有一桩弱点,但凡遇得水气、湿气,便要坏得厉害,这弓弩若是保存得好,能射穿三百四十步外的盔甲,可若是在雨天,给雨水浇了,就算只有两百步内,也未必能起什么大用。”
第五百一十七章 献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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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八章 闹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八章 闹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八章 闹事
徐茂顿了顿,道:“徐某已是去问过了,邕州冬日也时常有雨,只要先将护城河的沟渠水引出,填平城壕,待得下雨之时再行攻城,便能躲开神臂弓的威力。”
听得他把话说完,帐中众将都不再出声,只转头看向了李富宰。
谭宗站在一边,心中又是嫌恶,又是松了口气。
对着徐茂、郑文祥这等叛族叛国的人,他是不怎么看得上眼的,然则这徐茂不愧是广信军出身,跟在杨奎、陈灏麾下,见识极,居然当真能得有用的主意。
而另一边的郑文祥的面色却是难看极了。
一般是投靠交趾,两人一文一武,都在抢首功,眼下来看,自家是抢不过这个武夫了。
果然,李富宰哈哈大笑,站起身来,拍了拍徐茂的肩膀,道:“晋人不懂用你,实在是瞎了眼,也是我大越之福!等到攻陷了邕州城,我自会给你向陛下请功!”
徐茂半低下头,道:“太尉过奖了!徐茂只是说几句话,真正攻城立功的,还是诸位将士!”
李富宰心情极好,笑道:“待得攻下了邕州城,本官自会据功给诸位请赏!”
见得神臂弓之威,本来交趾已是士气大挫,方才议事的时候,许广源州的峒主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更有众将也是人人忐忑,若是没有徐茂这等通晓神臂弓弱处的人在此,他还要花上许功夫去安抚军心,更要摸索如何才能对付这看起来难以抵挡的神兵利器。
而今有了徐茂在,交趾军实在是轻松了太。
李富宰又夸了几句,才转头看了看帐中众将,点了一人道:“黄末儿,明日起,你且带你族中兄弟去截引护城河之水,待得天降大雨,我等便立行攻城!”
……
等到帐中众将离开之后,谭宗独自留了下来,对着李富宰道:“太尉,前几日城中传出消息,说那陈灏已是数月没有动静,另有一名姓张的都监带了三千兵士出城,眼下算来,城中当是兵卒不过八千。”
“陈灏此回带得来的麾下副将共四人,应是能顶些用的,还有不到七八个指挥,平日里却也做不得什么大用,并没有几个大将在。”
他把城中探子送来的情报简单说了一回,又道:“邕州城中那知州倒是十分强势,早早便把城门拦了,许人出不来,我已是差人送得信进去,想办法挑拨城中乱起来,若是能趁乱把城门开了更好!”
李富宰听得十分满意,点头道:“城中越乱越好,若是城内城外能里应外合,哪里还怕什么神臂弓!”
又道:“虽如此,却也不能指望城中内应能成什么事,最紧要还是想办法攻城。”
谭宗道:“太尉说得是,不过这回的内应中倒是有几个邕州人,因那知州禁绝互市,也断了他们的生路,那些都是两边做买卖年的,两头都吃,我砸了些银钱,又说将来攻下城后,保他们平安,个个都答应得好好的,想来应当也是能做点用的,只不晓得有用而已。”
再道:“当日是说,一旦城门开了,便放引信烟火,响得三声,我等便可攻城,城中必是已经乱了。”
李富宰便道:“晋人奸猾,是来骗财骗物的,还是要指望咱们自家安插进去的探子。”
谭宗点头应是。
两人又说了一阵攻城事宜,才各自散了。
***
李富宰与谭宗以常理度之,自是不会对城中的探子抱有太大的期望。
两人万万没有料到,这一回自家安插进城的人,居然能当真做成了几件大事。
邕州州衙之外,横七竖八地摆着百余具身上满是刀箭伤口、血迹尸首。
——都是东门白日间出城应敌的阵亡者。
此时此刻,上千百姓围在州城之外,当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众人聚在一处,哭声、吵闹声,一声大过一声。
数十名衙役拦在门口,手中持着水火棍,看着外头的百姓在吵闹不休。
站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寻常打扮的男子,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脸上涨得通红,吼道:“交趾十万兵,咱们邕州城中才这几个人,就这样还要跟着出城去打!怎的不叫他们当官的自家去,偏要咱们这些穷人去送死??敢情咱们的命就不是命,他们当官的命才是命??我弟弟下头三个小儿,而今入得军中,一上阵便把命送了,只得那几个铜板的抚恤钱,他家中妻子谁来养育?都喝西北风去吗?!”
他话刚落音,旁边就有人跟着喊道:“姓吴的,你莫要躲着了,邕州城上下谁不知晓,若不是你不给交趾同广源州跟我们邕州人做买卖,他们至于要发兵打过来吗?你惹出来的事情,现在要满城人陪着你遭殃,拿别人的命给你收拾烂摊子,你打得好算盘!”
那男子等旁边的人说完,才复又喊道:“姓吴的!你莫要以为我们邕州人都是好糊弄的!数百条性命,被你一句话便送了死,你夜晚睡觉也不怕鬼来敲门吗?!”
一面叫,一面又作势要冲进去。
拦在门口的衙役们十分紧张,连忙将水火棍又竖了起来。
男子不敢擅动,却是转头对着后边的人叫道:“看啊,姓吴的躲在衙门里吃香的喝辣的,他害死了这么人,自家却是半点也不觉得对不起咱们邕州人,连个头都不露!”
他才说完这句话,后头人群当中便有人叫道:“叫姓吴的滚出来!”
紧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声音,皆是要吴益给一个交代。
场中近千人,虽有老弱妇孺,可过半都是壮年,若是有各街各处的巡铺一个一个好好点一点,很快便能发现邕州城内过半的混混都聚集在此了。
那男子见叫嚷了半天,里面半点动静没有,转过头又吼道:“乡亲们,这狗官不做声,他不出来,咱们便进去找他!”
他一发号,登时震天的呼应声便响了起来,那些个阵亡者的家属还罢了,壮丁们却是纷纷往前冲,拼命地要往衙门里头挤。
第五百一十八章 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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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拦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拦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拦阻
邕州州衙的巡尉李逢年出得州衙大门的时候,外头正一片沸反盈天,拦在门口的衙役们几乎快要顶不住往里挤的人群。
他听得一名衙役喝道:“贾老三!你不要命了,擅闯衙门,带头闹事,这是要流放的大罪!”
被称为贾老三的正是那四十上下的男子,听得衙役这般说,此人转过头便大声呼道:“乡亲们!衙门不杀蛮子,要抓咱们自己人了!”
后头一阵哗然。
贾老三又大声叫道:“狗官好大的威风!我家里头就一个兄弟,被那姓吴的害死了,若是不能给他讨个公道,将来到了地下,我拿来的脸去见祖宗!眼下要杀要抓,都随你,老子要是皱了一下眉头,就不姓贾!”
一面又举着手呼道:“乡亲们,外头交蛮还在围城,衙门便把力气对着咱们百姓了!自己杀自己人,这样的狗官,要来作甚!”
他才叫完,后头便一阵此起彼伏的应和之声。
见得此景,李逢年哪里还会看不出不对来。
他管着城中巡卫之事,对邕州城中不安分的人少少都是认得的。
这贾老三也是街头巷尾出名的了,给面子的叫他一声好汉,私下里,也都知道这是个搬不上台面的混混。
自古都是民畏官,平日里像贾老三这样的人,哪里敢在衙门外头这般嚣张地闹事,见得衙役上街,莫说上前说话,远远便躲开了。
这人家中确实是有个弟弟,只他这做兄长的往日常常偷鸡摸狗,父母过世之后,为了家产同那弟弟争得上了衙门,到得现在,早断绝了关系,两人从来都不走动的,今时突然这样理直气壮地为弟出头,向衙门讨公道,偏又毫无畏惧的模样,实在是是有反常即为妖。
李逢年一时有些着急。
他往外头扫了一眼,除却贾老三,又见得不少往日常在街头巷尾贼眉鼠目的闲汉泼皮,虽有不少阵亡将士的家眷在后头哭叫着抹眼泪,可冲在最前的,却是这等并无干碍的混子。
今日交趾攻城,衙门里头的衙役并兵丁已被他抽了半数在外头街道上巡城,只怕有那闲杂人等趁乱惹是生非,此时剩在州衙中的不过二三十名而已——这等人手,正常来说并不少,毕竟左近有巡铺,州中又有厢军,一旦有不对,随时便能过来驰援——况且平日里谁人又敢冲撞衙门呢?
只他千算万算,只顾着算旁的,却想不到会闹出这一摊子事来。
此时衙门外头却至少有千人,身强力壮的闲汉过半,又有些妇孺,这时候简直是又投鼠忌器,又动弹不得。
李逢年从吴益那一处得不到明确的命令,哪里敢擅自做主,本想着此处闹事这样大,用不了久,附近巡逻的巡铺与兵丁见得不对,定会过来,有了人手再来处置,定然会比此时好上许,可未等到有人来,外头的衙役已是招架不住了。
他见势不妙,连忙拉着被吴益推出来背锅的指挥一同走了出去。
衙役们见得他出来,均是松了口气的模样,对外头人叫道:“莫要闹了,李巡尉来了,有什么事情,你们同他说!”
贾老三本在前边带头,他看到李逢年,登时犹豫了一下,面色有些发慌,正要说话,却不料后头尽是往前挤的人,不晓得被哪一个一推,整个人直直压在了前边衙役的水火棍上。
数百人群情激奋,闹到此时,其实要的已经不是什么“说法”、“公道”了。
须知人是有盲从心态的,见得身边的人大叫大闹,自家也容易跟着冲动易怒,见得旁边的人叫嚣冲撞,自家便也跟着往前挤,这种时候,只要有一个小小的火苗,此处就能炸开来。
更何况本来今次在衙门外头聚众闹事的,许都是拿了银钱来壮势的,众人得的要求,便是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贾老三明面上是个带头的,可实际上,他根本管不住后头那数百人,被人用力推搡着,他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压倒了一个衙役。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后头的人便踩着挤着往里头冲了进去。
贾老三只觉得身上给无数人踩过,一面惨叫着,迷迷糊糊之间好像还记得转头看了一眼刚刚推自己的人。
是个不识得的生面孔……
***
吴益坐在公厅当中,听得外头的吵闹声一浪比一浪高,却并未有少害怕。
州衙高高的外墙已是把外头的声浪全数拦住了,哪怕门口再如何闹得厉害,公厅之内依旧安安稳稳的。
吴益淡定自若。
就如同他方才同李逢年说的一般——世上哪有打仗不死人的!
杨奎也好,陈灏也罢,谁敢说自己带兵能不死人?
正相反,军功立得越,官职升得越高,手上死的人就会越。
依照他的推测,此回交趾约莫三万人,若是他这一段再来一回征兵,邕州城中应当能凑够一万兵力,虽然是三打一,可一个是攻城,一个是守城,辛苦是辛苦了些,不过哪怕城中兵卒全数死绝了,只要能把邕州城守住,他的功绩就稳了。
今日的战况,也证明了他的猜想。
交趾军确实是一路北上,兵疲力竭,李富宰命数千兵卒攻城,自家只安排两处城门各派得八百将士出城,便把人给打退了。
只是城中这些守将的能力实在是参差不齐。
一般是抗敌,北门便能杀敌两千余,只伤亡了百人,东门却是只把人打退了,灭敌数百而已,出城迎敌的还死了大半,一命抵一命都不够。
吴益非常不满意。
这次战果,一方面说明了自家确实于兵事上才干卓异,另一方面,却也说明了他从前的担忧没有出错。
纵然他吴益用兵出神入化,也得手下的兵将得力,才能将他的能力给体现出十分来。
交趾攻城时,吴益安坐在州衙之中,并没有上得城墙观战,自然也不清楚其中情况。他所知道的战况也好,战果也好,都是下头人过来回禀的。
第五百一十九章 拦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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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否认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章 否认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章 否认
吴益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毕竟为将做帅的,本就应当虽坐镇中军,却又能决断于千里之外。
吴益听得人的回报,自己分析了一阵,觉得问题出在援兵身上。
北门的守将是王弥远,听说当时顾延章也在,另有邕州城内的指挥一人。
东门的守将、指挥都是城中人,另有一个巡城甲骑是自家的堂弟,两边比起来,将领的人数是没有问题,相差是相差在北门迎敌的时候,王弥远领了骑兵出城驰援,而东门却没有人去接应,只能用神臂弓来克敌。
——还是要打惯了仗的人才好用。
——平叛军,还是得快些捞到手上才行!
想到这里,又想到外头的数万交趾兵,吴益实在是一刻也坐不住。
兵卒不在手上,将领不听指挥,这如何能行!
邕州城中,只有一个知州!也只能有一个说话算话的!便是他吴益!
陈灏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其余平叛军眼下一盘散沙,若是各打各的,如何能拧成一个拳头,如何能抗敌,最重要的,等到将来报功,平叛军兵力,若是守城的功绩泰半算在了陈灏头上,他何等吃亏??
明明他吴益才是居功至伟,若是到时候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那便是打破门牙都要往肚子里咽了!
他可是要靠着这守城之功入政事堂的!
思量了一回,吴益伸手打铃,召来了一名差役。
“去把平叛军中的四位副将并那顾延章一同唤来,就说我有军情要事要说。”
他想了想,又道:“去把转运使刘平同廖通判一并叫来。”
那差役犹豫了一下,咬一咬牙还是禀道:“知州,外头俱是人,好似正在冲撞正堂,眼下外头的官人们都快拦不住了……小人怕是出不得去……”
吴益听得十分不耐,道:“李逢年出去了这样久,还未收拾妥当吗?”
他有些恼火,命道:“去瞧瞧是怎么回事,巡铺与厢军何时才能到得,打发几个闹事的刁民,居然也这般没能耐!”
那差役不敢话,连忙退得出去。
吴益是闽州人,闽人好讼,有什么不公也好,有什么不妥也罢,大家都是上衙门解决。
他后来去其余州县做官,各处半也都是富庶繁华之地。
有一句话叫做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
越是繁盛的地方,百姓哪怕私下再如何运作,面子上对衙门半还是顺从的。
到了邕州之后,吴益半的精力都放在了边事上,对州城里的事情实在是没怎么上心,虽说晓得穷山恶水出刁民,一则邕州算得上是广南西路的大州,二则实在也没有太给他接触的机会,是以他总以为百姓闹事是闹事,只要衙门一压,官差走得出去,水火棍挥两下,便能整顿好了。
打发走了那差役,吴益一时手头也没什么事,见砚台中的墨汁尚未结成块,便取了张白纸,起身写起字来。
辛辛苦苦科考入朝,乃是为了当官,事情自是有下头人去做。
这几日为了交趾攻城,他已是累了太久,一召集州衙中官员议事,便要费上大半日,实在是太过劳神了。
等到把人收拢起来,将差事安排妥当之后,他得好好休息一阵才行。
他挑了杆惯用的笔,脑子里头只略微琢磨了一会,便在纸上笔走龙蛇,挥起毫来。
外头交趾围城,正该写的是战场之文。
吴益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着笔,一句“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才写完那一个“人”字,长长的一捺尾巴还未收好,便听得一阵喧闹声。
这喧闹声不同于方才,却好似就在不远处一般,还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
写字时最忌讳有杂音干扰,吴益被这一通鼓噪之声闹得手微微颤了一下,那一捺收得便过了小半截。
他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练字的人都知道,笔画越少,越考验功力。
这一份墨宝,等到将来是要拿出去炫耀的。
——当日交趾在外攻城,我安坐于衙门之中,外能决断兵事,内作书静心,默书了这一幅《吊古战场文》,以做为念。
何等文人风雅,何等官场风流!
他看了看那个写坏了的“人”字,实在是不太顺眼,正要将笔放下,把这纸张揉了再写一份,却听得“砰隆”的一声,似乎是门被撞开了的声音。
吴益越发地不悦起来。
衙门里头的差役做事越来越没成数了!
他将手中的笔重重放在笔搭上,正要打铃叫人,却是听得有人叫道:“就在里头,就在里头!我不曾骗得你们!堂中那人便是了!”
吴益听得那声音略有些耳熟,听得那话更是有些不对,不禁抬起头。
——正正对上了几双通红的眼睛,其中的恶意,好似要将他抽骨扒髓一般。
吴益看得毛骨悚然,手中笔“啪嗒”地掉在了那一张才写了一竖的白纸上,打了一个滚,晕开了一片墨渍。
他忍不住喝道:“你等何人,胆敢擅闯州衙!”
站在最前头的壮汉勒住手中人的脖子,逼问道:“是不是他!但凡说得半句假话,我此时就把你给掐死!”
被勒住的人给憋得鼓着白眼,两边太阳穴青筋绷起,只拼命点头,磕磕巴巴地用气音道:“是……是……”
吴益这才发现,被制住的人竟是方才给自己打发出去的那名差役。
他心知不好,连连后退两步,转头一看,后边并无门路,前头却被人堵得死死的,吓得脚一软,色厉内荏地叫道:“你等何人!欲要何为!”
“你可是那吴狗官!”
领头那人将手中差役丢到一边,一面往前逼近,一面道。
他身旁围着十余人,个个都是正当壮年的男子,脸上表情十分可怖。
吴益便是此时傻了,也知道来着不善,决不能承认,忙道:“你找谁?我姓郑,乃是州中判官!”
旁边便有一人叫道:“大哥,莫要同他废话,狗官惯会说瞎话!方才已是问了,说他就在屋中,此处外头守着三四个人,不是那‘误知州’,还能有谁!上去揍他一顿是正经!”
那人说着用力踩了踩被丢在一边的衙役的头,骂道:“是不是他!”
那衙役只觉得好似被钉子扎了脸一般,头都要裂开了,只晓得惨叫说是。
吴益何时见过如此刁民,惊出了一身冷汗,吓得声音都变了调,呼道:“你等要找谁?吴知州在右厢房!我姓郑,乃是州中判官!!”
第五百二十章 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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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许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二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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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许诺
吴益言之凿凿。
他口气之认真,表情之笃定,叫谁来看,都会忍不住心中生出狐疑来,觉得此人也许并未说谎。
这人当真不是邕州城的知州吗?
被称为“大哥”的人本已是要冲上前去,听的得吴益如是说,一时也有些犹豫,盯着仔细辨认了好一会。
吴益顺着对方的目光低头一瞥,见得自己身上穿的锦袍,忙道:“吴知州穿的那是朱紫官服,哪里会穿我这等服色!你们若是打错了我,白费力气也就罢了,可若是放过了他,岂不是得不偿失!”
他“吴知州”三个字一出口,立时就见得对面人群的脸色都变了,心知不好,因晓得要生要死就在这一回,连忙改了称呼,急急又道:“你们要寻那狗官吴益,他就在右厢房里头,我带你们过去!”
一面说着,竟是一面试探性地往外走。
邕州城中有幸见过吴益的百姓,当真是屈指可数。
州衙有推官、判官、通判,寻常判案,吴益根本不会出面,识得他的不是官员,就是胥吏,外头最几处大酒楼中的知名妓伶能一眼认得出来,另有些管事并服侍的跑堂。
他年做官,说话也好,行事也好,自是与普通人有些不同,此时虽说已是吓得牙齿都有些打颤,糊弄起人来,依旧还有几分架势在。
见得吴益自告奋勇在前带路,堂中众人也有些拿不准主意。
方才带路的那差役已是被踩得晕过去了,有人上去用力碾了几脚,依旧未能醒来,对质也是不行了。
诸人迟疑了一会,还是那“大哥”一咬牙,使了个眼色,打先缀在后头跟了出去。
一人留在后头,抽了腰带出来,把那带路的差役脖子一勒,等到没气了,方才跟得出去。
吴益被数人挟在当中,才踏得出去,一眼便看到远处两扇破门被撞得开来,塌倒在地上,外头躺着三四个差役,地上有几滩血,复又有两个壮汉守在门口,拦着闲杂人等进来。
院门之外是震天的喧闹声,想来当是有乱民在打砸。
这种时候,人越,口越杂,想法越是不统一,他保住性命的的可能性越大,可眼下只有这十余人,居然还有人守门,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
——这哪里是普通的乱民!
吴益心中打了个突,知道此回真正是无法善了了。
他使得乃是拖延之计,本打算出得门,再择机往外逃,谁料得压根跑不掉,索性并不往院门处走,而是朝着另一头走去,边走还不忘边道:“那姓吴的平日里头不上衙,只让我们几个下头人帮着坐堂,不晓得今日在不在右厢房中……”
说着推开了通往后衙的门。
衙役们已是全数被调去了外头,此时并无人值守,自是无法呼救。
吴益没奈何,领着众人一路往右厢房走,行到门外,只见堂门大开,里头摆着一张大桌,几张交椅,并些简单陈设,只一个三四十岁的差役在擦桌子。
他见得屋中有人,心下一悸,差点要站立不住,正要转头说话,忽觉腰间一阵剧痛,等到低得头,果然见得旁边的那“大哥”手中持着一把匕首,已是戳进了自家的后腰,一脸威胁地瞪着自己。
里头那差役听得动静,已是抬起头来,见的外头乌压压一片人,吴益立在当中,又觉得有些不对,又不晓得问题出在哪里,却是下意识地躬身行了个礼,正要说话,却听得吴益大声拦道:“吴知州怎的不在此处?他去得哪里了?”
被打发来打扫的差役,自然不能指望他有机敏,听得吴益问话,那差役满脸诧异,虽有些忐忑,还是回道:“知州……您这是……要寻哪一位官人……”
吴益只听得前头几个字,已是晓得不好,他本被两人挟住,腰后还戳着把匕首,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其余,大力挣得开了,猛地朝右前方开着的窗台出扑去。
旁边围着的人没有防备,竟被他挣得脱了,等到反应过来,呼喝着冲上前去,将吴益压在地上,便是一通拳打脚踢。
那差役看得目瞪口呆,终于后知后觉,撒腿便要往外头跑,却是三下两下便被人擒住,将头按贴在地上。
“大哥”上得前来,从地上将那差役的头给揪了起来,指着一旁的吴益问道:“那可是邕州知州吴益?”
差役拼尽了老命点头,也不管自家的头被人摁在地上,脸皮已是蹭得破皮出血,口中大声叫道:“他是吴知州!他是吴知州!莫要杀我!我什么都交代!”
如果换做此处是一名州官,倒是可能会帮着吴益掩饰身份,可一个小小的差役,哪里考量得了那样,只求保命,其余皆是抛在了脑后。
此人一面叫,一面哭,到得后头已是只会来来去去重复两句话。
吴益被打得头破血流,惨叫着喊道:“有话慢说!谁人指使你们来的?他们许了什么,我全数翻倍拿了!金银,田产,只要开得口,我立时就给,绝无二话!”
又叫道:“我是朝廷命官,朱紫在身,若是当真闹得大了,你们当真以为自家能躲得开去?我也不要你们供出后头人,只要放得开我,我家中在后衙当中藏得金银,俱不是银锭,都是熔块,半点痕迹没有,你等拿得走了,定然无人能识得出来!有银钱在手,天下之大,哪一处不能去,何苦当真要闹的大了,引得朝廷来抓?!”
说着死命抱着旁边人的大腿,喊道:“我有黄金百斤!黄金百斤!只要你们应承一句,全数奉上!”
吴益此举虽然一丝脸皮都不要了,却是十分有效。
他观察了这一路,已是发觉这十余人与寻常乱民不同,并非来寻衅滋事,也不是为了什么阵亡家人出头,相反,众人行动之间,目标十分明确,半分时辰都不浪费,是来找自己的。
吴益知道此时保命才是最为要紧,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骂,只一味许诺,还将众人后路都安排妥当了,只求一线生机。
第五百二十二章 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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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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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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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救人
他几句话出得口,果然落在身上的拳脚轻了几分,众人慢了手脚,只看向一旁的那“大哥”。
“大哥”听得吴益这般道,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吴益已是又叫道:“后头厢房有空白度牒!眼下邕州正在守城,等到援兵到了,交趾一退,城中必定有一阵乱,只要你等拿了度牒,将来出得城去,哪一处关卡都能过,必不会被人拦!你等手中有金银,又有度牒,谁也抓不住!天南地北,那几贯钱的悬赏,谁人会去看顾!等到寻了地方,还了俗,有了金银,难道还缺田产?!有了产业,难道还缺女人?少好日子在后头等着,何苦要来走这一条绝路?”
听他喊到这里,诸人已是全数住了手,人人看着“大哥”,等他拿主意。
吴益又叫道:“我那一处有黄金百斤,银子亦有数百斤!全是熔块!半点没有痕迹!全数给你们带走!你等若是不放心,把金银取得出来,自可把我打得晕了,出得衙门去,你们才十余人,邕州城这样大,哪里不好躲?我在此用先人祖宗发个誓,绝不派人搜查,绝不再行追究!若违此誓,我立时死了,下那阿鼻地狱!全家上下四十八口人,一并天诛地灭!!”
他起了一通誓,再道:“诸位好汉都是聪明人,如若行错路了,又是何等可惜!”
吴益额头上、鼻子、嘴角都还淌着血,满面狼狈,披头散发,却是一副当真十分惋惜的模样,抱着旁边人的大腿便站起身来,叫道:“我带诸位去得后衙!先取了度牒,再取金银!”
黄金百斤、白银数百斤,这已是可以通天的财帛,有这样银钱在,莫说从前的许诺,遇得有些个狠得下心的,便是父母、妻儿亦可舍了。
那“大哥”望了一眼堂中的十数位兄弟,咽了口口水,问道:“做不做?”
众人一个都没有答话,可脸上的心动之意,却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大哥”便上前两步,把吴益从地上扯起来,命道:“度牒去何处取?”
吴益登时松了口气。
他挣扎着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被人捉着在前头带路。
度牒这种散碎东西,吴益一个知州,哪里又知道会放在什么地方,他做得许诺,却又不敢乱说话,只得凭着猜测往衙门的库房行去。
***
州衙附近闹得这样厉害,本来左近的巡铺、兵丁早该知晓了。
只是他们被拖着实在也腾不出手来。
这一处城中百姓才去认了阵亡将士的尸身,转过头还未满一个时辰,坊市间便闹了起来,也不晓得被谁人怂恿着,一窝蜂的人聚在南门城门处,吵着闹着说此处没有交趾扎营,要开了城门逃命。
与此同时,城中六七处地方起了大火,火光漫天,浓烟滚滚,潜火队救之不及,巡铺与左近的兵丁全数忙着疏散百姓并灭火。
城中乱做一团。
通判廖伯简与转运使刘平本在四大城门处巡视,听得城中生乱,各领了兵卒,一人去指挥救火,一人却是去南门整顿,因交趾在外,城中却是混乱至如此地步,两人俱是十分慌张,并无空暇理会其余事情。
闹到最后,先得到州衙被围的消息的,竟是在北门的顾延章与王弥远。
两人听得巡铺来禀,立时便知道厉害。
吴益乃是知州,掌着邕州军政之权。无论此人行事究竟有恶心,为人又有叫人作呕,此时此刻,却决不能死在百姓手中——若是百姓当真冲撞了州衙,又把知州给杀了,邕州城势必大乱,想要重新整顿回来,并不是简简单单便能办到的。
交趾与邕州城中兵力本来就悬殊到了极点,若是城中不上下一心,群策群力,想要守城,当真是一个笑话。
不管吴益是被阵亡兵卒的家属给伤了也好,杀了也罢,这等荒谬之事一旦发生,城中必定人心惶惶。
顾延章看了王弥远一眼,立时道:“我带三百兵士去州衙。”
北门还要驻守,王弥远不能擅离,以免交趾突然攻城,便道:“勾院带得兵士骑马去!”
一面说,一面给亲自点了三百兵卒。
顾延章带了兵,沿途遇得两处在灭火,绕了一圈,才到得州府衙门。
此时州衙外头已是一片狼藉,众人正个个往州衙当中冲,大堂的两扇门竟是被挤得歪了,里头喧闹声震天,外头却是百余具尸首随意丢在地上,无人看顾。
顾延章留了四十人在外,命众人把阵亡兵卒的尸首好好收整了,自家带着另外两百余人进得衙中。
他领着兵卒进去的时候,一群人正逼着几个州衙中的胥吏要库房钥匙,已是把人打得吐了。
公堂之上混乱至极,百姓所到之处,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桌子椅子也被搬得走了,便是前衙的花盆也被翻碎在地。
堂中有人见得顾延章带兵进去,见机不对,想着偷偷蹭得出去,便要溜走,却俱被兵士给拦住了。
如果是上千人围在衙门外头,三百兵卒想要维持秩序,倒是更难,此时众人进得衙来,各自分散,将人拢在一起反而简单许。
顾延章一面吩咐手下将闹事者全数拢起来,一面自己带着数十人去寻吴益。
一路往后衙走,闹事者一路变少,可等到进得吴益应当在的正院当中时,那扇门却是洞开,半倒在地上,两个壮汉守在门口,远远见得有兵卒过得来,撒腿便往里头跑。
众人连忙一路往前追。
吴益的公厅当中一片混乱,桌椅俱是摆得乱七八糟,一个差役倒在一边,早断了气。
顾延章叫了几声,听得里头无人应答,便留了两人在此,自己又领着人往前追。
通往后衙的院门大开着。
吴益领着一行人到了府库外头,正要说话,却听得“砰”的一声,竟是一人手中抱着一方大大的石块,上的前去,几下将那门锁砸开了。
众人进得库房。
吴益心中凉了半截。
邕州府衙的库房当中除却寻常物什,当中摆着数十箱钱。
是库银。
第五百二十二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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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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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说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三章 说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三章 说法
邕州府有常平仓,也有库房,前者在金狮巷,存放粮秣,后者在银狮巷,存放库银及军械等物。
吴益敢把这些强人带来州衙的府库之中,正是知道里头只有些不紧要的杂物,眼下见得当中成排的库银箱,惊骇莫名之余,只恨不得把守库的给拖出来打死。
如果是顾延章在此,自是知道各处转库乃是常事,为了运转方便,管库的违规行事,将府库与州衙的库房互做调转的行径并不奇怪,不过瞒着上头而已——然则吴益哪里是会去亲自看账册,认真核查府库的人,又如何会知道这些。
库银箱就摆在库房当中,不需要任何人说话,众人已是凑了上去。
拆封条、砸锁都不是什么难事,不过片刻功夫,离得最近的几箱子库银已是被强行砸开,箱盖一掀,色泽温润的银锭排得整整齐齐呈现在眼前,散晕着低调而沉稳的光泽,恍惚间好似一圈一圈地发着光,引人垂涎。
吴益看着这满眼的银锭,只觉得自己嘴皮发干,手脚生汗。
“大哥”与另一人依旧将他挟得紧紧得,叫他动弹不得。
邕州州衙的库房很大,诸人颇费了一番功夫,竟是当真把一箱子度牒给寻了出来,上头盖着鲜红的僧录司大印,姓名、籍贯、形容处都是空白的。
吴益全身发着抖,上下牙齿打着架,叫道:“那库银上头有印记!”
没有人理会他。
不用“大哥”下令,众人已是匆匆一箱一箱将装银锭的箱子往外头抬。
库房里头有数十份空白度牒,诸人将其一并收了起来,动作麻利极了。
吴益又叫道:“诸位!银锭太重,不妨去后头寻黄金!”
抬银锭箱子的人连眼皮都没有瞄过来一下。
只要银子在手,想办法寻个私窑融了,又有难?
吴益心脏一抽一抽地跳,早意识到了不对。
冲撞衙门是重罪,可强抢库银,已是死罪。
连库银都敢抢,死罪都不怕,这群人还有什么不敢做?
银子已是有了,度牒也有了,自己还有什么用?
吴益一向自负己才,自认无论何时何地,凭着他的才能,入堂入院不过时间问题,最过上两年,一顶清凉伞就能妥妥入手。
邕州是他的跳板,战功是他青云而上的关键,他已是算得明明白白,一切都在计划当中,不用三年,自己就能入堂,一个参知政事稳稳到手,再往前,不管是中书门下同平章事,还是枢密副使,都近在眼前,过上十年二十年,等到龙椅上换了人来做,自家便是两朝元老,若是能熬过那一个体弱的小皇帝,说不得便是三朝元老。
少好处就在后头!
他的路还长,他的官还没做够,他的能耐还没有得到发挥!
他决不能出事!
吴益将心中惶恐压下,看着堂中的库银一箱一箱被搬得出去,只觉得身旁两人的呼吸越发地急促。
他脑子越转越快,心脏也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虽是此时实在不知道应当如何应对,却是逼着自己开口道:“取走库银虽是重罪,却也不是没有办法遮掩……诸位不妨听我一言,我能保你等荣华富贵,平平安安一辈子……”
吴益话才说到一半,却听得外头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登时以为是衙门中有人察觉到了不对,来援救自己,才要说话,却见得一个壮汉冲得进来,叫道:“大哥,外头有官兵来了!带着忒人!莫要再耽搁!”
又道:“小容在那一处挡着门!人说话就要来了!”
吴益听得双脚一软,张嘴就要喊话,却被那“大哥”揪着头往地上用力一贯,贯得眼前一黑,好险未晕得过去,却是痛得嚎叫起来。
正当此时,外头已是远远地传来重重撞击院门的声音。
“大哥”连忙出得库房大门往远处一看,果然一个弟兄正拖了桌子椅子大石花盆抵在门口。
他再无犹豫,对着立在吴益旁的一个壮汉做了个手势,那人看在眼中,半点也不迟疑,抽了腰间匕首,对着吴益的胸前胡乱深捅了几刀,这才匆忙跟了出来。
吴益连惨叫数声,翻了眼睛,往旁边一倒,再无动静。
那人又往他身上补了几刀。
此处乃是后衙,诸人在此搬银的时候,早有人去探了路,果然找到了靠近街巷的墙面,此时听得有人来,那人带在前头,一行人背着银子,夺路翻墙而逃。
等到顾延章带着兵卒进来的时候,库房中只有吴益浑身是血,瘫在地上,数十箱库银被搬走了小半,另有几箱大开着,映得室内生出银光。
满屋子被翻得乱七八糟,却是一个人影也无。
数十人不要顾延章吩咐,已是连忙四处搜查,一寻库银,二寻凶犯。
顾延章却是上前几步,蹲下伸去,摸上了吴益的脖子。
——虽说那跳动十分微弱,却是不曾停得下来。
他带得来的是广信军中老兵,这些人年沙场,见了伤势,许随身都带着药粉、药膏,听得顾延章问,立时便有几人上得前来,帮着吴益止血上药。
顾延章此行还带得一名御医过来,那人行得慢,候了好一会才到,忙上前去打点治伤了。
等过了小一刻钟,去寻凶犯的人还未回得来,外头已是又有兵卒匆忙进得来,对着顾延章道:“勾院,外头围着许百姓,说是听闻我们抓了来闹事的,都要讨个说法,如今拥在衙门前头,一个也不肯走!少说也有千余人,已是就要冲进衙门!”
不过是一下午的功夫,城中已是好几处地方走水,还有衙外陈尸,聚众闹事,眼下抓得一波,居然还有另一拨。
顾延章方才进来时已是粗略估计过人数,此时听得又有人来,数量还这样,也不再在此处耽搁,将吴益扔给御医,自家便跟着人出得衙去。
衙门外果然满是人头,数十个兵卒手中持刀,将刀刃挡在前面,堪堪将人拦住。
顾延章身上穿着官服,他一出得州衙,便有人叫道:“狗官,你还胆敢出来!你们不去杀敌,只晓得杀我们百姓!”
第五百二十三章 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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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安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四章 安抚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四章 安抚
不过是片刻功夫而已,外头的人已是越来越,不用数,也决计不止上千人。
今日交趾攻城,吴益强压着新兵出城,致使东门八百兵卒死伤大半,和上北门死伤的那百余人,数目不可谓不。
邕州被围,再兼四处传闻钦州、廉州已破,交贼数十万兵力在外头,邕州已成一座孤城。
陈灏卧病不起,吴益在邕州不过大半年,他只行恶事,不行好事,邕州上下对他起初并无好感,后头更是全是厌恶,提起此人,泰半都要叫他一声“误知州”,满城百姓只有惶恐,尽是害怕。
打仗确实是总会死人,可死少,怎么死,又是为何死,却都有说法。
城中气氛到得今时,面上似乎并未异处,其实早在前两日吴益突然下令拦着人不让外出时,已是十分惶惶然,到得后头,更是压抑到了极致,无论是走火也好,城门闹事也罢,一桩一桩累上去,人心已到了一点便要着起来的形势。
今日头一批人举尸闹事,确是有人在后头怂恿,等到人进得州衙,又全数被抓之后,早有人远远看到,四处宣扬了,催着人尽数赶来“请愿”——这一回,却大半都是自发的。
如果有人认真点一点,就会发现头一回聚在州衙外边的百姓半都是壮丁,可这一回,却是老人、妇孺俱在,各色穿着都有。
——此时众人过来闹事,已经不是单纯的“闹事”,而是因为恐慌无处宣泄,自身也无处可去,只能来此寻个“说法”。
或许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说法。
然则世事就是这样。
作为知州,吴益威望不足以安抚民心,百姓觉得守城无望,只想活命,他们知道的消息虽然混乱,可吓唬自己已是足够。
眼见人越挤越,质问声四起,吵吵嚷嚷,人声鼎沸,仿佛一锅开水,只要稍微不留意,锅一翻,便能把人给烫死。
顾延章知道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他左右一看,见得旁边附近已是没有高地,只衙门外头两座石狮子上头尚空,便不再等待,转头着人寻了几面鸣锣过来,又找了几个当地的兵卒,打后头翻身上了左边的那一座石狮。
太阳已经偏西,幸而还未落下,他才站在比人更高的石狮上,旁边的士卒便敲响了鸣锣,将场中混乱的声音压下。
锣声一起,场中随之慢慢安静下来,一时数千人看了过来,见得顾延章站在石狮之上。
顾延章待得锣声停了,立时高声道:“我乃陈灏陈节度麾下转运,今任朝中左正言,户部勾院,名唤顾延章的便是,今随节度南下平广信军叛,为官足三年,阵前亦有一年。”
他站得高,又因自小习武,中气十足,此时自丹田发声,声音远远传得出去,虽说后头的人听不见,可只要站在前边,却是俱能耳闻。
一时众人都看着他。
这一通话中,最有用的便是“陈灏陈节度麾下”七个字。
邕州城中百姓也许泰半不知道转运是做什么的,左正言、户部勾院又是什么官,却人人识得曾经在此平交趾的陈灏。
他虽然眼下犹在榻上,可是只要说出名字,便能将民众暂时安抚下来。
顾延章又道:“交趾蛮夷,生性贪婪残忍,我奉天子之命,受陈节度之令,在此守城,今日诸位父老有何欲求,尽皆说来,但凡能做、能答,本官绝不胡言,亦不胡为!”
他顿一顿,低下头一个个看着下头百姓,高声道:“本官便在此处,并不躲闪,谁人当头,谁人来问话?”
又道:“陈节度麾下四位副将,城中八位指挥如今皆在城门处戍卫,转运使刘平、通判廖伯简亦在坊市间灭火,诸位官人各司其职,各在其位,只我一人在此,说话一般作数,诸位有何欲求?”
他在赣州为官两载,日日与百姓打交道,说话也好,行事也罢,就算与旁人做得一样,可由他说得出来,莫名的就让人更为信服三分。
眼下他才从战场下来,指挥将士用神臂弓收割了上前交贼性命,身上杀气与煞气未散,哪怕混杂着原本的几分亲和,依旧看得下头人人后退,一时之间,竟是没有人回话。
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叫道:“我们不是来寻你!我们是来寻那狗官吴益!他锁了城门,不叫我们逃命便罢,还害死了城中百姓,外头交贼数十万,他拿几百人去送死,你叫他出来说话!你叫他给我儿子偿命!”
寻常时候,决计无人敢说这样的话,可此时此刻,数千人在侧,此人已是质问出来。
吴益行事确实蠢,可此时此刻,顾延章却不能应是。
他半分也不犹豫,朗声回道:“交趾兵力十万有余,分两路来围邕州,城中得了消息再欲外逃已是不及,遇得交趾,便是一个死字!府衙关得城门,乃是为了诸位安危着想,何来害命之说?”
又道:“城中得了信报,钦州、廉州两处城破,交趾入城屠杀,我大晋军民死伤过万,城门已是被拆,交趾放了大火,满城付之一炬,诸位今日抗敌,为国为朝,亦是为己!”
下头一阵大哗。
钦州、廉州两处城破之事,诸人只是口口相传,屠城之事,也不过影影绰绰,从未有过确切消息,此时顾延章毫不避讳,竟是这般坦然说出,已是引得众人骇然。
顾延章并不理会,复又大声道:“今日交贼攻东、北两门,我军有神臂弓,有骑兵,有兵士,杀敌足三千,虽有死伤,却是叫交贼不敢擅动!交趾兵力虽,可我邕州城坚墙厚,再有万名同袍浴血共战,数十万父老乡亲同甘共苦,守城效力,只要撑得朝中援兵来袭,便能叫交趾血债血偿!”
“交贼图谋犯我大晋已久,邕州城中自有浑水摸鱼之辈,谁人家中无父母兄弟!谁人家中无姊妹儿女!护城乃是护己,守城亦是守家,城中壮勇战死沙场,身首异处,换得城中安稳,诸位却要毁了他们换来的安稳吗?!”
第五百二十四章 安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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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存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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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存亡
场中百姓聚集得密密麻麻,竟是鸦雀无声,只听得顾延章一人声音在空中回响。
顾延章说完一段,稍停了一会,低下头,随手点了几步开外一个二十余岁的男子,问道:“你可是邕州人?”
诸人见得顾延章看了过来,下意识地便让得开来,那男子身旁顿时一空。
那人的打扮与邕州街头巷尾常见的青年并无甚不同,无论样貌、身高皆是寻常,被顾延章点了出来,又惊又怕,听得问话,只闭着嘴巴,没有答话,却也没有摇头否认。
顾延章便问道:“你祖上可是邕州人?”
那人微微偏开了头,依旧没有说话。
顾延章又问:“你可有父母尚在?”
那人犹豫了一会,终于点了头。
顾延章又问道:“你可有妻儿在室?”
那人迟疑一下,复又点了点头。
顾延章再问道:“你家中可有房屋、田产?”
那人张了张口,只得又点了点头。
顾延章便道:“交趾犯边,难道只是来赏乐交易的吗?即便开得城门,你带了父母妻儿逃命,诸细软、家什,一日能行几里?交贼追得快,还是你逃得快?于他只是随手一刀一棍,于你却是一家性命,但凡有了差池,你便是求上了天也无法可救。”
他一面说着,一面将腰间带子扯开,“刷”的把外头官袍一撕,用力一甩,便抛扔在了地上,那动作极为洒脱,仿佛扔掉的不是寻常人求了一辈子的官服,而是什么随手可抛的废物一般。
下头一阵躁动,诸人看得目瞪口呆,均是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顾延章里头穿的只是一件普通的袍子,此时站在石狮之上,与方才相较,只是少了一件官服而已,却是莫名的又了些微难以言喻的气场。
眼下的他,并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官员,而像是一个同在场众人一般的“民”,然则却又不是普通的“民”。
顾延章复又大声道:“我出身北地延州,十数年前北蛮叩边,破我乡土,放火烧城,城中十数万兵民尽皆被其屠戮,我父母兄弟六人全数命丧于一夕,家中族人、亲友也近死伤殆尽,我与乡人沿途逃命,出得城时城民尚有数千,不过半日,便被北蛮追上,只有几百逃得性命,沿途尸殍,血流如海,尸山遍地,如我一般命大,活到如今的,也不晓得剩下几何,延州州城毁于一旦,房屋、田地尽被焚毁……”
他抬起头,似乎在看站在不远处的百姓,似乎又在看远处的百姓,复又道:“州城一破,诸位父母、兄弟、妻儿、亲友,俱又是什么下场?邕州比延州又如何?难道当真能得天地之造化,有天之助力,叫交贼攻入城中,能不犯秋毫?!”
他低下头,盯着方才那名青年,复又道:“届时你祖上房屋、田产、宗族、坟茔复又何在?!邕州城存一日,便能护百姓一日,邕州城亡一日,满城百姓、将士全数便再无庇护,比丧家之犬亦是不如!”
那男子被他说得脸上微微泛起红色。
顾延章便不再盯着他,而是伸手指着远处的高树,再道:“你等且看那树上,鸟巢一翻,无论幼鸟、鸟蛋,又焉有命在?!”
此时已是入冬,邕州不似北地,哪怕深冬之时,树叶也少落,只绿绿地长在顶上,树桠间隐隐约约藏着一处鸟巢,本无什么动静,可眼下顾延章随手一指,场中数千人一齐便望了过去。
忽然之间,似乎是被这许人盯着吓到了一般,那鸟巢里头扑棱棱飞出了一只乌鸦,“嘎嘎”叫着,极快地飞了开去。
莫名的,场中不少人都打了个寒颤。
顾延章顿了一会,复又对着方才那男子问道:“你而今年岁几何?”
那男子终于不再沉默,小声答道:“二十有七……”
顾延章便道:“你当真是男儿?!你当真已是及冠?!大丈夫不保家卫国,不上阵杀敌便罢,偏有闲工夫围在衙前!交贼就在城外,少壮勇在城门戍卫,少汉子浴血于外,有英雄护你父母妻儿,有英雄给你保田保家,便是叫你来此发闲的吗?!”
他一路逼问,刚开始时说话速度不快,到得后头,一句连着一句,一句紧似一句,不但说得那男子无言以对,还说得场中不少青壮年俱都瑟缩了一下,头也不敢抬。
顾延章这一回却不再放过他,复又道:“将来如有万一,邕州破了,满城就是一死,我与诸位死在一处而已!若是朝中来援,将交贼击溃,你我俱是得以活命,过上数十载,待得你孙儿承欢膝下,问得一句‘邕州从前被围时你在哪里’,你又要如何作答?”
他死死盯着那人,大声问道:“你要如何作答?!答说‘自有旁人在阵上浴血杀敌,你爷爷我在衙门前撒泼放屁’吗?!”
那人被说得满面通红,一句不能作答,他想要躲进人群,前后左右却是人人都让开了一片空地,附近人俱是看着他,只得双手捂着脸,如同站在针尖上一般,一刻钟也再待不下去。
顾延章问完此句,再不揪着他不放,只望着后头,寻那等年轻人一个一个盯着看了。
这一回,他目光所向,便是人群目光所向,看得场中青壮年一个个臊得无地自容,只恨不得把头钻进土里,再拱些土埋得深些。
他抬起头,对着衙门外头数千百姓大声呼道:“诸位父老,诸位乡邻!而今十万蛮兵围在城外,援兵尚在半途,是死是活,只有你我并肩而战!你我为父母而战!为妻子而战!为兄弟而战!为姊妹而战!为这列祖累世而居的州城而战!为自己而战!满城人看着你我,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无半分力,只莫要拖着旁人不能使力,便是助益!”
他说着说着,声音竟是有些发哑,复又高声问道:“今日六百零三位将士为邕州而亡,姓名、来历本官皆已全数誊抄在册,他们将来有万姓敬仰,得百代垂青!等到交趾再行攻城,我愿做那第六百零四人,尔等可愿与我一般,同邕州同生死,共存亡?!”
第五百二十五章 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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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民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六章 民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六章 民望
邕州府衙外头有两句石狮,平日里不过是摆设而已,无人去看。
今时顾延章身上只着了一件寻常袍子立在上头,他大半日皆在城墙之上指挥作战,后来一路匆忙回衙,复又急急平息衙中乱事,安抚民众,周身尽是风尘仆仆。
然而当他挺直了腰杆,立在这一具石狮之上,说着“愿做那第六百零四人”时,无论是他,还是那一具石狮,仿佛无形中都发着耀眼的光。
场中寂静无声,过了四五息功夫,才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尖声叫道:“我自小长在邕州!我有二子,长子今日已是死国,次子下月便满十八,明日我便着次子与官人同上阵,我丈夫早死,老妇不过一条残命而已,等我小儿也死了,官人且叫我入伍,我与官人一同杀敌!我与邕州同生死!”
这妇人话才落音,旁边一个壮汉便道:“我自有三子二女传宗!我自小打铁,手脚得力,拿那大锤杀敌,一锤便能锤死一人!官人!且叫我入伍,明日我与你上阵杀敌!”
“我虽无力杀敌,家中却有粮米数石,尽献与州中!请与将士犒赏!”
“我愿上阵!”
“我亦上阵!”
随着在场一个又一个的人叫出来,等到后头,已是人人争先恐后地大喊着自己的话,一声叠着一声,一声大过一声,此处仿若地动山摇一般,呼声震天,引得满城都在震动。
这个时候,已是无人再去想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也无人去思索旁的事情,只晓得把自己心中的激愤之意叫得出来。
足足过了一刻钟,抑或是更久,顾延章才比了一个停下的手势,复又提升呼道:“眼下杀敌自有三军将士,诸位想要护城,自有其余事项可做,待得明日,州衙便会分派各街各坊,此时不需出粮,不需出银,只需诸位父老乡邻各安其份,各司其职,若有壮勇得闲来投,军中亦会分派城中行事!请诸位留意四周可有生人,可有乱事者,城中自有异心者!当要全数捉拿归案,才能少祸少乱!”
说完此话,顾延章才又提声说了些许语句,请众人各自还家。
有了方才的一番铺垫,此时他在衙前数千百姓中已不再是原本那一个毫无根基,不知来历的“勾院”或是“转运”,而是一个愿与全城同生死、共存亡的官员,他声音已是半哑,可下头的人群,却是自发地将声音压下,也不再闹事,更不再折腾,而是老老实实跟着兵卒的疏散依次回家。
因有顾延章此前的分派,州衙中百余名兵卒趁着他说话的时候,已是悄悄潜进了人群之中,此时在前头一路看着人,以免出现拥挤踩踏。
兵卒人虽不,可场中众人却是十分安分,只人人闭着嘴巴,捏着拳头,一个跟着一个往外走,并不大声喧哗,也不胡乱跑动。
一场举尸闹衙的风波,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
等到衙前走得干净了,摆在一旁的兵卒尸首也大半被人领得回去,顾延章才扶着石狮颈上的一丛石鬓毛,慢慢下了地面。
他靠在石狮上头休息了好一会,终于缓过劲来。
方才早是有兵卒回来禀过,说百姓俱已疏散出外,虽只是粗略数过,却也点出了万余之数。
顾延章此时才细细品出了自己心中的后怕。
放在站着石狮之上,见得下头比肩继踵,人头攒动,众人声势浩大,少说也有数千,可自己后头,不过寥寥百余名兵卒而已。
古往今来,民变时从不缺乱民将州衙掀翻,杀死州官的事情。
他身后区区百余人,如何能敌得前头近万人,只要对面压得过来,当真就是一死。
与从前对阵杀敌不同,今次这一回,乱民就在眼前,伸手便能打到他的脸上。
自陈灏病倒,顾延章手持大印,接起了对方近半公务,又有城中转运之事,更有军中各项琐事杂务,可以说一时都未曾停歇下来。
他今日几乎半日在北门城墙之上指挥兵事,无论体力、精力俱已全数耗尽,听得州衙出事,急急回来,果然又遇得百姓闹事,站在石狮之上时,脑子里并无其余想法,只知道如果今次安抚不下衙前百姓,不单自己将要命丧于此,邕州城十数万兵民,当是也再无活路了。
杀了州官,下一步当是抢开城门,届时交趾一入,还有几个人能活命!
此时终于侥幸渡过一劫,他脑子里第一时想的不是城门处的乱民,不是城中火势,亦不是衙门里头生死不知的吴益,而是远在京城当中的那一个人。
闭着眼睛喘了口气,顾延章才站直了身体。
他把心中那人死死压在了最深处,不敢再去想,也不能再去想,只睁开眼睛,对着身旁的几个亲兵各自分派了事项,复又进得州衙当中。
一名衙役立在门口,见得他过来,眼中是难掩的恭敬与钦佩,忙道:“勾院,杜太医叫小人来禀,请您去后衙。”
一面说,一面在前头带路。
顾延章很快到了后衙当中。
吴益躺在床榻之上,一名太医,一名州中坐馆大夫立在一旁,见得顾延章到了,那太医连忙上前两步,将其人伤势简单解释了一回。
原来吴益身上给捅了十余刀,可极侥幸的,居然一刀都没有插在要害处,眼下御医与那大夫已是帮着止了血,也上过了药,人依旧是昏迷不醒,能不能活下来,全看天意。
对着这个罪魁,顾延章实在没有太的同情心,也没空去理会,他着人去后头请了吴益的家人出来,慰问了一番,又交代了几句,便算此事了了,抽出身来,正要去巡城,却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通判廖伯简与转运使刘平已是回得来。
城门乱事已平,火也灭得七七八八了。
一切终于告一段落。
然则邕州城中原本官位最高,资历最深的那一个,眼下正躺在床上,不晓得猴年马月才能醒来。
廖伯简与刘平草草探视过吴益,把顾延章请到了一旁的厢房中。
第五百二十六章 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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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民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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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七章 搜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七章 搜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七章 搜查
邕州城南门的一处巷子外,郭建左右手各提着一个大篮子,匆匆往最里头的家中行去。
他刚走到巷子口,还未来得及拐进去,外头已是有三四个人上得前来。
诸人将他拦下,其中一人发声问道:“大郭,你打哪去寻得这样菜?”
却原来是此处里正。
郭建赔笑道:“街上买的,眼下城中乱得很,我屯些粮菜……”
那里正看了一眼郭建手上的篮子。
竹篮子上盖着一层油纸,下头隐隐约约露着些绿色的菜叶子、红红白白的条肉出来。
广南不同北地,并不嫌弃猪肉是浊肉,冬日里常常切了回来吃。此处便是冬日叶子菜也,京城当中此时一把菜已是要卖到几十文钱,邕州城中前一阵子不过三两文而已。
不过自从交趾大军到了,城中的物价便开始飞涨,眼下更因外头菜、肉都进不来,便是寻常的叶子菜,而今也已是涨到了十几文一把。
郭建说要屯些菜回家,不管是怕涨价,还是怕无处可买,都很是说得过去,里正只是随口一问,听得对方答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郭建把篮子往后挡了挡,又道:“田伯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田里正便道:“交趾围城,昨日衙门交代下来,说是城中有些不知来历的人在挑事,要下头各处都好好搜一搜,见了生人,全数要上报。”
又问道:“我听得人说,前两月偶然见你那处有几个人出出进进的,是个什么来历?”
郭建便回道:“是我那桂州的表哥,本在两地间做买卖,他原把货放在我家中那一处,不过是帮着搬东西的短雇,只来了几回而已,眼下已经都不用了。”
田里正复又问道:“那你这桂州的表哥此时还在不在?”
郭建只得道:“前一阵子他本是要回城,谁晓得还未来得及出去,城门已是关了,如今还住在我屋里头……”
田里正便道:“叫我跟着去打个招呼罢。”
一面说,一面都不要人带路,自家走在了前头。
郭建尴尬地笑了笑,道:“我那表哥性子有些木讷,不会说话……”
他话才说到一半,便见田里正旁边跟着的三个人都看了过来,忙又补道:“人却是个老实人,并不会惹事生非……”
说着连忙走到前头领路,又忐忑问道:“早间我出得外头,听说昨日有人在州衙举尸吵闹,进得衙门闹事,将咱们城中知州打成了重伤,而今衙门里头无人管事,乱成一团,也不晓得谁来守城,说话间就要出大事……田伯,这话是真是假?”
田里正道:“你上得哪里听来的胡话!这等谣言如何能信?!”
又道:“吴知州只是得了病,不是给人打的,他带着御医,自有人诊治,想来要不得久就能好了,再一说,便是他起不来,而今邕州城内也已是换了人来管事,廖通判、刘转运同由陈节度下头几位将军并一个顾勾院一齐坐镇,半点差池都不会出,事事都办得妥妥的,只要候得援兵到了,逼退交趾,便能保咱们一城百姓安稳。”
郭建却是听得有些走神。
旁边有个跟着的人插道:“要说还是陈节度下头的人靠得住,到底是同交趾打了许年,样样稳得很!昨日那个勾院官在衙门外头说了那一通话,被我那浑家听了,回来竟是闹着要我去守城!只我一个男的,自是晓得守城守家,哪里要她来催!那个啰嗦劲,我实是不愿意见!”
另有人就笑道:“我说三哥,你这胳膊腿,你这力道,守得住嫂子就不错了,还想去守城呐?”
那人啐了一口,口中咧咧着道:“去你的!老子旗子竖得高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胎肚子里喝奶!哪来的那么屁话!”
又有人道:“要说定是有交趾奸细在暗地里挑拨,你看咱们邕州上下,个个都是一心一意想要守城,昨日也不晓得是谁挑唆地去冲撞衙门闹事,我已是听得人说,在衙门里抓起来的半都是平日里的混子。”
那人又道:“今天早间我在金狮巷里头见得有摊子竖了招兵旗,长队都排到银狮巷去了!哪怕交贼有二十万,咱们城里头也能寻出十来万人罢?实在不行,男男女女一齐上了,又有城墙在,哪里扛不住两个月!”
一派成竹在胸的样子。
诸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闲话,郭建却并不怎么插嘴,只心不在焉地听着。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巷子尾。
郭建不拿钥匙,只拍门道:“二哥,出来应个门!”
过了好一会,里头也没个反应。
郭建赔笑道:“我那表哥懒得很,估摸着还在睡罢。”
又喊了几声门。
果然过了片刻,才有人踢踢踏踏地出来把门栓下了。
是个三十上下的汉子,身上胡乱披着衣衫,下头踩着一双布鞋,一副才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对方正要抬头说话,见得外头这样人,登时一愣。
郭建连忙把田里正等人请进了屋坐下,这才指着那汉子对诸人介绍道:“这是我娘那边的表哥,乃是桂州人,本是过来做买卖的,谁想到便撞上交趾这事,连城都出不得,自然也回不去了。”
田里正便问了那汉子几句话,又问要路引。
那汉子支吾一阵,小声道:“实是给不出来,想着就是在邕州、桂州两地跑,能省一点是一点,便未曾上得衙门办。”
田里正皱着眉头看向了郭建。
郭建连忙道:“田伯,这真是我娘那一家的表哥,并不是旁人,我在此处住了十几年,您还不晓得我的根底吗?”
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竟是进了厢房。
不时,他手上抓着几个封包便走得出来,偷偷往各人手里塞了,小声道:“诸位行个方便。”
田里正掂量了下手中的封包,只觉得沉甸甸的,又仔细看了一回那汉子,问了几句话,没寻出什么大毛病,便带着另外三人在屋中巡了一圈,见一应正常,这才推得门出去。
第五百二十七章 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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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八章 复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复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复返
四人一出得门,郭建便连忙把大门的门栓下了,从门缝里头看出去,见得众人果然没有回头,只径直往外头走,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回了里屋。
那汉子待得他回来,问道:“走了?”
郭建点了点头,自去把床榻上头的被子掀了起来,将床板一翻,在上头敲了几下,不一会,下头的木板便动了动,从里头钻出一个头来。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汉子从里头出得来,足有十一二个。
当头那个,正是前一日带头闯进衙门的“大哥”。
大哥活动了一下肩膀,转向郭建问道:“没出什么错处罢?”
郭建摇了摇头,道:“想是应付过去了,只最近风头太紧,我出去寻得几处打金银首饰的,都不太敢细问,大哥,那库银咱们莫不如先埋起来,等到过了这一阵子,再回头想办法。”
那大哥点了点头,复又道:“邕州知州吴益死了,等到外头攻城,怕是这两日城中就要起乱,只要库银埋好了,莫要叫人发觉出不对来,咱们备足了吃的,候这州城一破,就躲得起来,不要冒头,最过得半个月,便能寻个机溜出城去。”
他算得正好,还不忘吩咐郭建道:“你这两日出去置些吃食回来,过几日只躲在屋中便罢,一个单丁户,征辟也征不到你头上,熬过了李太尉屠城,就当咱们死在城中了,拿了银子在晋人这一处躲个七八年,自有好日子过。”
郭建见状,却是苦笑道:“大哥,李太尉那一处怕是没有那样容易攻得进来了……”
众人本各自胡乱寻得位子坐下,听得郭建这般说,简直是莫名其妙,登时一齐拿眼睛看了过来。
郭建忙道:“我们本是觉得那吴益是邕州城的知州,他这一死,下头没有拿大的,平叛军中陈灏也是个半死的,剩得一个邕州通判,一个广南西路转运使,另有几个平叛军的副将,并各色州官,往日常常闹得厉害,一个不服气一个的,后头为了争权,两派人必是群龙无首,谁想得昨夜几处火都没有烧起来,城门处也没有得手,尤其那衙门口,听说有个姓顾的官,乃是陈灏下头做转运副使的,旁的不行,只一把嘴皮子利索得很……”
他顿一顿,又叹道:“果然都说晋人孬,又说邕州人怂,怎么顶都顶不起来,昨日少说也有八九千人围着衙门,一人一口唾沫,便能把衙门给淹了,里头那几丁人手,拦也是拦不住的,当真拦了倒还好,必能弄出百十条人命来,城中又是一通乱,正好浑水摸鱼——哪里知道竟是还给他三言两语,把人全数打发了,也不晓得给那些个蠢蛋喝了什么迷魂汤,而今满城个个不要命似的,男的要去应征,女的要去纳粮纳绢……”
他说着说着,脸上十分无奈,只恨恨道:“若不是亲眼得见,我是绝不会信——今日里去街上买个菜,那摆摊子的婆娘卖的比旁边的人贵上十文一把,竟是还一堆人在排队买,只她说什么今日卖的菜钱全数要送去衙门抗敌……”
满屋子人听得目瞪口呆。
郭建又道:“那婆娘还说什么,‘州中个个兵都是壮勇,人人都拿命护城保家,又有好官好将,我婆子虽老,却不能拖后腿,若是城破了,不管赚得少,也不过便宜了蛮人,倒不如全数舍得出去守城,若不是小顾勾院不肯收我,老婆子连命都愿意搭上来’——这婆子昨日还在街上骂,说把她侄儿征走了,结果丢了命在阵上,吵着要那吴益给个交代,才过得一夜,也不知道自州衙外头究竟听得了什么,便似变了个人一般……我看那姓顾的官,不是做什么勾院的,怕是什么勾魂罢!”
说着再叹道:“大哥,我早上在这邕州城里头转得一圈,当真有些怕……而今条条街里正都带着好几个人手,挨家挨户地搜生人,外头隔上二三百步,便有兵丁立着,过得一刻钟,又有巡铺来巡城,夜间还宵禁得厉害,我上街头日日买这许菜,早上已是有人在问,说见我天天一个大篮子提回来,都是肉菜青菜,怎么放得不坏——好似个个都长着第三只眼睛瞧你一般。”
他说着把手边那菜篮子上头盖的油布给扯了,指着里头的菜道:“今日回来遇得里正,被他瞧见里头这许叶子菜,若是明日我再带得回来,他必要生疑……”
又道:“我今日回得来,听那里正说,怕是过上两日,城中便要按人供配——便是有银钱,也未必能买得了东西——因怕城中生乱,那姓顾的勾院已是吩咐了,说给几日让那里正统了人数上报,只按在衙门处登记的人口来发卖口粮、官盐、食菜,不能叫城中胡乱屯粮……若是当真有那一天,咱们这十余人同剩下这点子吃食,还不清楚能不能撑上两旬三旬……”
郭建这一番话说下来,听得屋中人俱都十分无奈。
他只停了一息,已是复又道:“咱们本是以为吴益死了,邕州城中当是大乱,太尉想要攻城只会更简单,有其余人在里头做内应,我们也不必出头,只好好躲着熬过了这一阵便好,到时候手里头又有度牒,又有银子,哪里去不得!可如今看来,那姓吴的知州死了,城中不但没有乱,反倒好似更有规矩了似的,明明兵也没,人手也只是那些而已,也不晓得这是怎么做的,竟比从前严了十倍二十倍不止……”
“城中已是这样,守城那一处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若是个个都搏命要守城,当真给他们等得援兵到了,打退了太尉,城中却依旧这样管束,拖上一年两年,邕州人无事,咱们不冒头,已是挨饿死了,冒了头,被抓得住了,也是一死……”
郭建说着忍不住看向了一旁,问道:“大哥……眼下如何是好,难道只能这般干耗着吗?”
“大哥”还未来得及回话,已是听得外头一阵大力拍门声,紧接着便是里正大声叫道:“大郭!赶紧开门,有要紧事寻你!”
第五百二十八章 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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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整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整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整顿
听得外头田里正喊门,内厢中乱作一团,诸人正要急急往床下头躲,哪知才进得去一个人,外边便传来轰隆的声音,好似是什么东西倒了下去。
郭建急得不行,把他那“表哥”留在房中,又将厢房门给掩了,自己则是连忙跨得出去。
才走出两步,正正见到田里正带着一队兵卒打外头进来。
郭建左脚绊到右脚,打了个趔趄,张嘴才要说话,田里正却理也不理他,只带着人越过去往内厢房走,边走还边问道:“你那表哥可是在里头?”
郭建匆忙往前追去,忙道:“田伯,我那表哥就出来,你且等一……”
他话未说完,田里正后头跟着的一个兵卒已是上得前去,一脚把厢房门给踹得开来。
——恰好对上七八个要往床下头藏的壮汉。
郭建见势不妙,还未想好要找什么理由来解释,已是有两人早冲得上来,一人擒住郭建的左肩,一人把手中长枪往郭建脚下一挥,将他杠在地上。
田里正带了足足二十名兵士过来,手上皆带着武器,对上屋子里头毫无防备的一干人等,虽是费了些功夫,可也就小一刻钟之后,便将人全数擒拿下来。
众人在屋子里搜查一回,果然在床下头搬出十余箱银锭来——正是昨日州衙丢失的那些银子,另又有空白文牒一箱。
人赃俱获。
***
将嫌犯送到衙门之后,郭建等人交代得很快,这一群乃是交趾安插过来的探子,并没有什么极紧要的差事要做,只得了吩咐,让想办法搜集邕州城中大小情报,送去交趾。
此回得的命令,则是想办法搅乱邕州城内秩序,最好要引得百姓闹事,再要叫城中动乱。
这一批人常年在广南西路四处窜行,对交趾国内情况知道得极少,行事也好,相貌也好,哪怕口音,也与晋人并无半点不同。
邕州府衙中讯问了半日,也问不出什么东西,却是又顺藤摸瓜,在城中寻出不少潜藏的交趾探子来。
这些细作中有交趾人,也有晋人,晋人是常在两国间做生意的商贾,得了交趾好处,又取了金银,再得了保证,因知交趾兵,邕州半是守不住了,也不忌讳私下帮着通传消息,一图财,二图城破后留条命在,就居中传递起消息来。
衙门里头诸人商议之后,因正当战时,不同往日,为民心计,便把细作们全数押在监,先游街示众一番,复又寻了几个通传军情十分严重的,拖出街口斩了。
一时满城沸沸扬扬,原有些对城中管得严颇有微词,私下抱怨的,也都闭了嘴。
吴益被捅了十几刀,虽然侥幸未死,却是一直昏迷不醒,州衙当中顺理成章由通判廖伯简主事。
邕州本是个大州,却因在广南西路,地荒路远,十分不招人待见,其余繁华州县,七八人抢一个缺,此处一州之中,常常七八个缺空着,无一人愿意来领。
廖伯简家境寻常,举也中得晚,榜上有名时早娶了妻,儿女都大了,也没混个好岳丈。他中举之后一则甲次低,能力也寻常,二则无钱运作,候了几年缺,不过在小州小县转悠,后来索性被流内铨的人点覆打发到了邕州。
这人在邕州城任官也有近三年了,做事是不出挑却也不出错的一类,平日里管管州中事务,倒是能应付得过去,可遇上内外忧患之时,便有些顾头不顾尾起来。
若是放在以往,州务是州务,军务是军务,各走两条道,顾延章身属平叛军,并不会去插手,然则今时却不同往日,城中半点乱也不能生。他旁的不理,只去同廖伯简商议,把巡铺、缉盗、制奸、防火并管制各处里正等事务转接了过来,正儿八经地将相应胥吏、人手归拢过来,开始盯着诸人做事。
他从前在赣州抚流民之时,十数万骤然而来的人众都能料理得妥妥当当,此时邕州城内统共也不过十余万人而已,大都有家有室,有门有户,不过两三日,便将满城理得顺了。
他先叫衙中胥吏、巡铺将邕州城按街道、人口分为十大块区域,又按一条街少户为一队,各户中选出五名巡街者,五名巡街者中又有一个头领,众人按月付酬,各要看管自己负责的家户情况,半个时辰一巡,只要出得生人,或是有了不合之事,便要报与头领,头领又报与里长,里长再说与管辖此条街上的巡铺。逐层上报,层层相顾。
——此条乃是防奸防盗、防火防闹。
又通令各家重报人丁,无论隐户、隐丁均要上册,但凡有所隐瞒,一旦查实,全按通敌之罪论处。
除此之外,再将城中大户召集起来,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还是有不从的,最后强行以行市之价,加了两成,买了众人手中粮米。
顾延章自家便是商户出身,最晓得商人、大户心思,义商固然也有,义民亦是不少,可的却只是一心图利。
当此乱时,只能用强令,若是放任众人手中积屯粮食,坐地起价,便是无事也要生出事来。
他强收了众人手中粮秣,又在大户住处左近加强了巡卫,白日也好,夜间也罢,十二个时辰不停歇,只防着有人私下藏粮,倒买倒卖。
等一应前提做好了,才开始推行起统配粮米之事来。
因城中人人名字已是登记在册,只按户籍人口分卖盐米,吃食,茶馆、酒楼等处,所有客人也要登记,如此双管齐下,便是有人想要藏躲,也无处可去,无饭可吃。
在此之外,又树旗招兵起来。
廖伯简把最麻烦的一摊子事扔得出去,正焦头烂额处理旁的,忙得晕头转向,不想一回头,见得城中一应井井有条,一样是做事,下头人在他手下时,便一催二催也催不快,就算快了,不是这样做不好,便是那样做不到位。
谁料得等到去得了顾延章手下,个个仿若重新转投了娘胎似的,做起事来,全然不复从前,哪里像是广南西路的胥吏,说是京都府衙那等麻利的吏员,叫人在旁看了也是信的。
第五百二十九章 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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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九章 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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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缘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章 缘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章 缘故
廖伯简无法,却也学得不来,盖因确实他做不得顾延章那般样样了熟于心,布置事情有些已是细致到了做法都要给出限定——偏偏这做法还当真十分适宜——便也只得一面恼,一面骂,逼着下头人强转起来。
顾延章只要抓得城中人丁、粮秣,这些不乱,旁的就不会乱,其余不管廖伯简管成什么样,总不会惹出大事来,便不再去插手,由着他自己料理。
这几日间,他不单忙于守城事务,还要忙于城中政务,好容易后者暂时告一段落,堪堪把手下打发出去,还未来得及休息,外头便进得来一个守城的兵卒,急道:“勾院,交趾攻城了,正打着西门、南门!”
听得交趾攻城,顾延章哪里还能继续安坐,只得又起得来,跟着那兵卒去了西门。
数日以来,交趾每日都要攻城,城中全靠着神臂弓将其击退。
而今旁的都不要紧,只有一桩,库房中的木羽箭矢仅剩下三十万余支,若是随意耗用,怕是撑不了太久。
守城到如今,虽然交趾从未靠近州城一百步内,可城门下的护城河中的水源早被敌军截断,一旦城中箭矢耗尽,叫他们到得城下,便只能硬守。
顾延章与刘平一个负责平叛军中转运,一个负责城中转运,除却要保证箭矢、兵力供应得上,一样要保证民伕、食水、轮替、军医等等,虽然不负责守城,可真正论起来,并不比守城轻松半分。
***
顾延章骑在马上,只觉得今日的天色有些奇怪。
他着急赶着去西门,一面催着马儿快跑,一面抬眼看了看天,果然见得乌云密布,半点太阳都见不到。
邕州的冬日太阳出得一惯不,阴沉沉刮冷风的时候,十天里总有七八天,可像今日这般的,却实在是罕见。
“难道是要下雨了?”
心中想着,座下马匹却是已经到得城门处,顾延章再没工夫想旁的,连忙翻身下来,快步上了城墙。
还未等他见到守城副将,已是听得尖利的号角声响起,到得城墙外侧一看,果然交趾已是退兵。
顾延章奇道:“怎的今日退得这样快?”
那副将全身是汗,听得顾延章如是说,哈哈笑道:“这几日被神臂弓怕是射杀了五六千人,死了这样,哪里还不生出怕来?”
两人正说着话,顾延章却是忽然觉得脸上、手上均是一凉,等到低下头,果然见得手上砸下来几滴雨水,再见地面上,稀稀拉拉的雨滴已是很快把城墙头上打得湿了。
旁边一个邕州城的指挥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道:“下雨了。”
那副将转过头去,问道:“这不妨事罢?虽是冷了些,叫弟兄们披了雨布,顶过这一阵冷雨便好。”
那指挥却道:“军将有所不知,邕州冬日里头雨水虽然不,可一下起来,便不是三日两日就能停的,此处潮湿得很,到时候弓弩、箭矢受了潮,射在交贼身上,怕是便没有今日的力道了。”
他还在说着话,天上的雨水已是大滴大滴地掉得下来,顾延章连忙寻了亲兵过来,安排人送雨布、油纸,好帮着兵卒、弓弩遮雨。
指挥没有说错,邕州冬日不下雨则已,一下便是连着五六日还未停,州城里头处处潮气冲天。
顾延章头一次来广南,他原来以为赣州已经算得南地,那一处春夏潮湿,冬日里头也要烧了炭,才能把湿气逼走,谁知道比起邕州的湿,赣州简直是上不得台面的小养娘,连提都不带提出口的。
下了这样久的雨,哪怕邕州城中许路已是铺的青石板,却总有黄泥地,他脚下踩着马靴,走在黄泥地上,一抬腿就是一脚厚厚的黄泥,叫人走起路来十分恼火,更有那空气里头湿漉漉的,挥一挥手,仿佛那手是在水里逆流而上一般,又凝又重,着实讨厌。
更要紧的,哪怕拿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又在箱子里放了熟石灰来吸水汽,前一日试射,神臂弓的力道也已经弱了半数有余。
邕州城中的石灰有限,顾延章只得硬省了炭出来,在置放神臂弓的库房里头日日烧着炭,免得再过两日,神臂弓都使不出力来。
等到雨停,已是八日之后,期间交趾数回攻城,因神臂弓在下雨时不得力,众将只能在城上砸石砸木,再开得城门,带兵短刃相交,双方各有死伤。
这日一早,守城诸将在一处议事,说起昨日城中出兵伤亡百余人,因雨水大,城外尽是黄泥地,两边战起来都施展不开,伤亡实在也不轻。
王弥远道:“如今守了大半个月,外头一点音讯也无,按道理桂州、广州这样近,就算集兵要点功夫,此时也当有消息了……”
另有一名副将道:“交趾十万兵,桂州、广州最也就能领个两三千兵卒来,便是来了,也起不得什么大用。”
顾延章只坐在一旁,并不说话。
邕州出发的急脚替,想要到得京城,至少要大半个月,等到朝中收到信,再点兵点将,重新出发来得此地,少说也要两三个月之后了。
若是交趾攻城两月不下,怕是不等朝中援兵到了,自己就会退兵。
只是城中究竟能不能坚持两个月之久,还是个未知数。
交趾在城外不仅断了城门下的护城河水渠,一并也拦了左江江水入城。
因从前有左江在,邕州城中并不需要掘井,眼下水源断了,连正常的饮水也成了问题,幸而这几日下雨,百姓用器皿聚了雨水,还能撑几日,城中又四处寻了地方掘井,只是没有井师在,挖了半日,也没寻到合适的出水点。
他听着众位副将在说起与交趾相交时的情况,脑中思量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上回交趾攻城,王军将领骑兵出城杀敌,伤亡极少,同是一批兵士出城,今次死伤之人却是大过上回十倍有余……诸位军将可是想过,当中究竟是个什么缘故?”
第五百三十章 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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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章 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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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异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异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异动
夜已更深,邕州连下了七八日的冷雨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白日攻了一日的城,在抛下千余具尸体之后,交趾还是退了兵。
李富宰眯着眼睛,站在大帐之外,远远望着邕州城的方向,面色十分难看。
眼下天上并无半颗星子,漫天漆黑一片,他隔着这样远,其实什么都看不清,最也只能瞧见邕州城化作了一大团黑乎乎的影子,静静伫立在那里而已。
交趾大营驻扎的地方乃是旷野,几里开外虽然有矮山,那山却并未能挡住什么风,只听得冷风呼呼往营帐处刮来,裹挟着针刺一般湿冷的寒风扑到脸上。
谭宗立在一旁,脚下的靴子底黏了厚厚的黄泥,大半夜的站在外头吹冷风,那冷意从头灌到脚,又从脚冒到头,叫他十分不适应。
比起邕州,交趾的冬天实在是要暖和得了。
围城不过大半个月而已,交趾已经损兵折将。邕州城靠着神臂弓,初时那一阵子,城中不用死一兵一卒,便已经消耗掉了交趾近万兵力,后来营中借着冬雨,把邕州守军逼得出来,才勉强翻转了原本一面倒的局面。
在明知神臂弓厉害的前提下,面前的太尉李富宰还是一样强要攻城,早已引发营中一片反对之声,只是他靠着往日的威信强压了下去而已。
作为军中副帅,纵使不同意主帅的做法,谭宗也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快的耗尽城中弓弩的途径了。
不过到底有没有必要这样着急,谭宗却是对此存疑。
李富宰此时派去攻城的,大都是朝中其余派系的人马,诸将手下死伤惨重,早已怨声载道,这样的行径若是再来上几回,怕是军心都要涣散。
谭宗不是李富宰,他懒得去制止对方这等消耗威望的做法。事实上,若是军中将士起了哗闹,惹出祸事来,把李富宰给打下了台,能取而代之上位的,便是他谭宗了。
今次交趾发兵,可以说乃是李富宰一力促成。
而今朝中当政的是倚兰太后与小皇帝李乾德,倚兰太后出身贫寒,不过是路边农人的女儿,因为相貌出众,被路过的先帝看上了眼,收入宫中。
先帝死后,李富宰强逼得其时的太后殉了先帝,又扶起毫无背景的倚兰太后垂帘,再将先帝指定的重臣强逼出朝,而今虽然说位子上坐着的是李乾德,可那一个十岁都不到的小童,说话又能顶什么用?
还不是作为朝中太尉的李富宰说了算。
此时还不算到穷途末路,如果再打上十余天,依旧攻城不下,再死上一二万人,军中生哗变就是必然。
谭宗竟是有些期待地等着那一日的到来。
两人没有在外头站久,李富宰沉默地望了一会远处的邕州城,一言不发地回了营帐。
谭宗面上并无异色,也跟着回了自己的营帐。
然而还没等他重新躺下,外头便有兵卒匆匆唤门,叫道:“将军,邕州南门处有动静!”
谭宗急急翻身起来,出得帐子,带着亲兵去了南门的大营外。
李富宰与众将已是立在当地,他面上微微发红,眼睛里尽是兴奋,叫道:“前日断了邕州的水源,眼下老天又停了雨水,实是天助我也!!”
李富宰之所以对这一次围城如此淡定自如,哪怕军中死伤这样重,也并不焦急,其中一部分是出于私心,另一部分也是出于对邕州城中情况的了解。
邕州城内十余万军民,如今被围,最要紧的就是粮秣、食水、军械。
此处粮秣不缺,守个三两月当是不成问题,可人总要喝水,一旦没了饮水,只要三五天,怕是一城的人都难以为继。
邕州城内只有寥寥数个水井,从前城中百姓取左江江水饮用,他此时截断了入城水源,又将护城河内渠水引走,城中饮水困难,前两日雨水一停,便再没了其余饮水来源。
城中的官员也不是傻子,看到这样的情况,除却固守,定然也会催援兵。
李富宰要做的就是一面攻城,一面围城,把城中守军耗死,届时再行大举攻城,便是事半功倍。
此时才过了大半旬,前去攻城的,不是朝中其余派系势力,便是强征来的新兵,李富宰自己的亲兵只零零星星折了丁点而已,他实是半点也不担忧。
晋人来援,若是广州、桂州的兵力,并不为惧,了不起也就是三两千人而已,自家十万大军,哪里会怕?
等到晋人朝廷听闻了消息,点兵点将,大军出动到得此处,少说也是三五个月之后了!
他李富宰领兵北征,又不是为了在此扎根夺城辟土,能连下三城,一路破上十余个大寨,再有俘虏近万,战利无数,回去时已是能当遮天蔽日之功,满朝上下,无人能掠锋芒。
他要的只是破城,并不是守城,到时候把城拆了,能带走的带走,能掳走的掳走,碍事的就杀,余的就烧,等到晋人来了,留摊灰烬下来,也算是报了从前被杨奎惨败之仇!
此时的李富宰,自是不会去考虑杨奎是出于什么原因,才被迫领兵南下,更不会记得从前正是由于交趾连番在边境抢劫商队,奸||**女,霸占田地,强掳劳力,最后纵兵行凶,才最后招来了邕州城中的反击,两国起了战火之后,交趾先时还耀武扬威,半点不惧,直到被杨奎领兵痛击,才老老实实安分了几年。
他站在南门外的交趾营帐,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等着外头的兵卒来回话。
下头回来得很快,还未行到跟前,便大声叫道:“太尉,邕州城墙上听得有些动静,曹裨将遣小人来问话,营中是否要领兵攻城!”
李富宰心中大喜,却是立刻摇头否道:“莫要惊了他们,任他们行事!叫曹儿满领得两千兵好生候着,待得看清上头动静之后,再来回我!”
那兵卒领命而去。
因怕那神臂弓之威,交趾扎营之地距离邕州城甚远,此处只是一个探哨之地,便是白天也瞧不见城中情景,更何况是今日这黑漆漆的夜晚。
第五百三十一章 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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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异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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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二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二章 意外
然则这无月无星,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却好似并未挡住李富宰的视线一般,他捏着拳头望着远远的邕州城墙,只觉得脸上又燥又热,便是凛冽寒风吹得过来,也打不灭那股躁意。
后头的众将们议论纷纷,有人问道:“邕州这是要往外送求救信,还是要领兵出城?”
另有人答道:“里头那七八千的兵力,不过全靠着神臂弓,如今下了这样久的雨,神臂弓已是不得力了,没瞧见今日早间攻城的时候,隔得一百步,都射不死人吗?哪里还敢半夜领兵出城!想来是要求救罢!”
又有人道:“倒是难说,晋人向来狡猾,怕是要使什么突击之计,想要趁着半夜,见得我等营中不防备,便要来袭。”
先头那人便道:“再如何突袭,最也就能来得三千,如何能打?”
一干人等小声交谈着,未过得久,先前那兵卒已是又匆匆回得来,禀道:“太尉,邕州城墙上头好似听得有马鸣声!”
李富宰心中算了算距离,觉得再往前行得一半,也不在神臂弓射程之内,实是再候不住,一面往前走,一面对那兵卒道:“叫曹儿满盯得紧了,看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打算!”
那兵卒快步跑得开了。
李富宰急急往前走,还未行到前头,却见得几个人影迎了过来。
大半夜的,众人因怕惊了邕州城中守兵,个个都未曾举得火把,直到众人走得近了,李富宰才终于辨认出来,竟是那曹儿满亲自来迎了。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听那曹儿满禀道:“太尉,城中好似正吊得许东西下来!因隔得甚远,天又黑,实在看不清,只有离的近的说好似是许大篮子,里头听得有马叫!”
李富宰一惊,复又确认道:“马叫?”
曹儿满连忙道:“正是!太尉,莫不是城中待要夜袭?”
李富宰冷笑一声,道:“谅他们也没那个胆子!邕州城中尽是滇马,驮个女人都吃力,拿来吃肉倒是不费事,哪里有少战马,顶能凑出三四百来……”
他一面说,心中却也忍不住有些虚。
广南山岭,交趾行兵,一般都遇得步兵,少见得骑兵,上回在邕州城外被王弥远领着两百兵士冲杀一阵,死了许人,已是惹得不少将士胆寒,此时若是当真城中又放得两百骑兵下来,诸人来去如飞,若是杀进营中,这大半夜的,便是点了灯也难免有看不清的时候,如何能拦得下?
自家可是立在阵前,如是遇得一个不小心,没能躲得及……
他顿了一下,忽然叫道:“曹儿满!”
“末将在!”曹儿满连忙上前。
李富宰马上令道:“你且带那两千兵士,顶了盾牌,行到邕州南门城下,取长弓射之!莫要给晋人到得前来!”
曹儿满忙抱拳道:“末将遵命!”
果然一面说,一面往前头领兵去了。
大半夜的,想来邕州城墙上头害怕举了火把,便要叫远处交趾看出不妥来,是以所有行事,俱是摸黑。而交趾营中为了叫城上以为自家未曾察觉,也是半点声息都不露。
两处都是静悄悄的。
李富宰年领兵,平过交趾国内的叛乱,也攻打过占城,大场面见过不少,可不知道是不是眼下实在太过安静,他竟是有些紧张起来,只觉得手心有些发汗,心跳得也比往日快了两拍。
他咽了口口水,正要再往前行得两步,却是忽然听得远处有人一声令下,遥遥喊道:“射箭!”
那声音一出,万箭齐发的破空声便发得出来,不知都射到了什么地方,只听到箭矢与物体撞击的声音,并零散的几声战马嘶鸣。
竟是中了!
交趾阵前皆是一番兴奋。
前头已是连忙又一声令下,再一拨箭矢复又射得出去。
此时邕州城墙上头好似终于反应过来,只听得一阵人声,紧接着便是熟悉的木羽箭破空的声音。
大半个月以来,交趾兵们已是怕极了这声音,连忙躲到了盾牌后头。
连日阴雨,哪怕是在特意保存之下,神臂弓依旧没有了往日的威力,射下来的力道,不过比寻常箭矢厉害几分而已,只要躲得好了,盾牌便足以拦下。
躲过了从前无往不胜的神臂弓,交趾兵卒们仿佛得了极大的振奋一般,前头指挥的人大喝一声,又令放箭,一半兵卒提弓射城头,一半兵卒射城下被吊下来的人马。
曹儿满在当中压阵,听得城下马儿的哀鸣,忍不住有些激动,却又觉得好似有什么地方不对。
等到七八轮齐射过后,他终于察觉出是什么地方出了毛病——这样的箭矢射出去,居然只闻得马儿嘶鸣声,半点没有人的声音,难道一个人射不中吗?
也忒没道理了!
除非邕州城上只放马匹下来,可这又是为何?
两处对射了这许久,天边已是渐渐翻起鱼肚白。
连下了七八天的冬雨,今日难得的一副大晴天的预兆。
曹儿满睁大了眼睛上前几步,却果然见得不是自己在做梦,城墙下什么东西被慢慢地又吊了起来。
此时天色尚暗,看不甚清,等到那些东西被提得高了,他才终于确认下来。
到得这个时候,不单他发现了,阵中许交趾兵也发现了。
那模模糊糊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大篮子,足有小半丈长,大半人高,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成的。篮子上头插满了横七竖八的箭簇,里头却是散散地载着马匹,那马儿身形极矮,不似战马,却是寻常驮货用的滇马……
曹儿满此时恨不得改做一个名字,唤作曹汗满,果然是满头的汗,浸得甲胄里头汗涔涔的。
浪费了这样箭矢,射了半日,莫说一个城中兵士都没有伤到,连战马都没事!
这滇马说不定本就是要宰的,等到被拉得上去,便要被卤了做那米粉中的佐料!
他满头的冷汗,连忙抓着后头一个兵卒道:“快去报太尉!”
第五百三十二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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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再次(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三章 再次(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三章 再次(补更)
李富宰又不是瞎子,更不是聋子,虽然隔得远了些,又怎么会不知道南门下头发生的事情。
然而他却是没有理由责怪曹儿满。
当时夜黑,伸手不见五指,除却乱箭射之,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对付邕州城内守军。
更何况“取长弓射之”的命令,是他李富宰亲口下的。
听得来人禀报,李富宰的脸色更为糟糕起来。
他熟读兵书,屡经征战,对晋人的历史也熟识得很,这等虚张声势,借以得箭的故事,也不是没听说过,此时见了,气得肝都抖了起来。
脑子里只稍微转了一下,李富宰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城中如此行事的缘故。
这一阵子以来,一旦交趾攻城,邕州城中就只能昼夜不分地射箭,哪怕再箭矢,也禁不住这样用的。
城中的探报从前早传出来过消息,李富宰也从徐茂处探问过,邕州城中极少能制军械的匠人,便是寻常箭矢制造的速度,也决计跟不上城中用的速度,况且木羽箭不是寻常箭矢,做起来更为复杂,并无铸具,也无匠人,更要紧的是,也许还少材料。
——邕州城的守将,是来他这一处骗箭矢、材料来了!
李富宰越想越气,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门城墙上头的邕州守军把那装着马匹的大篮子吊得上去。
此时天色已经亮了许,交趾兵卒站得离南门城墙只有百余步远,可城墙上头的守兵不但没有朝着下头射箭,反而当做众人不存在一般,竟是旁若无人地在上头一根一根拔起篮子上头的箭矢来!
那篮子就靠在城墙上头,叫下边的交趾兵看得清清楚楚——估计是竹片做的,外头还缠了厚厚几层禾秆子。
邕州左近种的都是水田,收了秋稻,禾秆极,城中往往用来引火,有些穷人家还用来垫床,十分暖和,要寻起来,半点也不难。
那禾秆子缠在大竹篮外头,箭矢扎得进去,想要拔出来,连力道都不用使太,城墙上头的守兵拔得轻轻松松的,时不时还转过头来朝下边看几眼,笑嘻嘻地瞄一下站得不近不远的交趾兵。
曹儿满一口老血都要喷得出来,只恨不得此时便挥着手中宝剑,叫下头兵卒跟自己冲上城去,偏偏未得李富宰命令,他只能把那气咽得回去。
幸好这样的羞辱没有叫他与一干兵卒承受太久,很快,帐中的传令官便过得来,道:“曹裨将,太尉有令,撤兵。”
曹儿满并不愿意撤兵,他只想用城墙上头那一个个竹篮,把邕州城的守兵全数蒙氏在里头,可李富宰下了命令,却又不得不从,只能不情不愿地领着兵回了营帐。
这一战交趾并无一人死伤,可营中士气却是比起往日更加低落。
极难得的,天亮之后,李富宰整个白天都并未下令攻城,两军相安无事了一天。
当日晚上,谭宗才睡下,已是又听得外头兵卒敲门,叫道:“谭将军,邕州城中东门处有动静!”
比起昨日,谭宗的动作已是慢了两分,他取了一件薄一些的盔甲,又喝了口茶润嗓子,这才出得帐子,带了几个亲随同那来传令的兵士去得东门。
——经过昨夜的事情,他只觉得今日半还是同样的事情。
果然,到得东门外头的营帐处,众将只到了大半,李富宰则是立在前头,眼睛死死盯着城墙的方向。
谭宗心中想笑。
营中在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处都安排有探哨守着,便是邕州守兵当真想要开城夜袭,也瞒不过交趾的探子。
众人围在此处,其实并无半点用处,不过是又被邕州守军戏耍一番而已。
果然,没过久,东门上头便同昨日一般,也有了动静,一团团大大的黑影从上头吊了下来,里头也偶尔听得马儿的嘶鸣声。
谭宗没有说话,却是有个偏将忍不住道:“太尉,此时若是射箭,岂不是便宜了城中晋人?倒不如莫要理会他们!”
李富宰还未回话,众人已是听得前头领兵的裨将叫道:“齐射!”
一瞬间,前方火光四起!
无数枝火箭前后脚被燃了起来,又被射了出去,有些扎在那些黑影上头,有些却是掉在地上。
李富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无论先前说话的偏将也好,还是场中其余将士也好,包括谭宗,也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此时不需要李富宰再来解释,他身旁的一个亲信裨将已是回道:“太尉为了不叫邕州城中借此机会偷偷下得人马外出求救,特令曹裨将部下配了火箭,此时不管那篮子里头是人也好,是马也好,还是空的也罢,干脆烧成一团灰!”
他嘿嘿一笑,道:“太尉可没闲工夫陪这群杂碎玩!”
那裨将说得嘴响,众将自是死死盯着前头城门的方向,一个人都不说话。
谭宗心中犹在震惊,少不得有些叹服李富宰的急智,等他察觉出场中氛围有些不对,顺着众人的眼睛看过去时,差点连面上的表情都没能遮掩住。
——方才李富宰讥诮的表情犹在眼前,那裨将“干脆烧成一团灰”的话犹在耳边,掷地有声一般,可邕州城下却是自有零零散散不的火苗,全数是掉在地上的箭矢烧起来的!
散落的箭矢虽然不,却也绝对不少,已是能勉强将东门城外地上的情形照得半亮了。
——依旧是一个有一个的大篮子,只是不知道究竟那其中有什么玄机,明明是遇水都不会熄灭的火箭,一旦射在了那篮子上头,竟是全数熄灭,一息功夫未能等!
曹儿满这一回倒是有了经验,三轮箭矢射得出去,一见形势不妙,立刻便严令下头兵士停了手。
城门上头似乎竟是有点失望一般,过了好一会儿,见这一处再无动静,才慢悠悠地将那一个又一个的大篮子重新吊得上去,同前一日一般,守兵们又开始闲闲地拔起箭矢来。
这一回的箭矢似乎没有昨日好拔,众人取一根出来,便似下头再无人一般,也不再转头来看,只把那箭矢高高举起,一个接一个的,似乎在认真分辨火箭同寻常箭矢的区别一般。
曹儿满好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唰”地又窜了起来。
李富宰面色铁青。
第五百三十三章 再次(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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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请命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四章 请命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四章 请命
天光已经大亮。
曹儿满单膝跪在地上,大声请命道:“太尉,末将愿攻城!”
他胸口一起一伏,眼睛瞪得大大的,里头尽是血丝,气得脸都黑了。
虽然曹儿满站得靠后,实在看不出邕州城中究竟耍了什么花招,可交趾军中不乏眼利之人,很快瞧见了城墙上头那些“大篮子”的破绽来。
——一个一个的竹篮外头,糊满了黄沙。
火箭确实不怕水,可射进那泥沙里头,又如何还能燃?
曹儿满不禁想到自己带兵去看城外左江那干涸的河床时,见到的里头那细细的沙子。
左江同漓江一般,江中沙泥甚。
城外断了城内的水源,虽说是一步妙棋,却也把江中的沙子给裸露了出来。
晋人……实在是太奸诈了!
连续两日被邕州城上的守军当猴耍,他乃是指挥的裨将,却给对面当成驴子牵着走,便是他自己能咽得下这口气,为了在兵卒中的威信着想,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如果任由邕州守兵把自己面子踩在脚下,以后他还如何带兵?
曹儿满一刻也不能忍,极力向李富宰请命攻城。
李富宰并没有立刻答复。
曹儿满又道:“太尉,而今连日阴雨,邕州城中潮湿,昨日便是那神臂弓也不顶用了,木盾尽能挡住,正是攻城良机!”
李富宰不答话,却是下令召来了投奔交趾的晋人徐茂与郑文祥。
郑文祥行过礼,迫不及待地便道:“太尉,那邕州城中夜间使得是李代桃僵之计!城中放下大篮,乃是为了骗取我军中箭矢!还请太尉莫要中了奸人谋算,凭他夜间如何动作,见怪不怪,其怪自败!晋人兵力不过数千而已,又如何胆敢夜袭?当真夜袭,也不过是全军覆没的结果!我军在四面城门都设有哨岗,只要见机不对,再行示警,实是半点也不怕他们!”
又道:“晋人守城花样百出,莫要理他们,我等已是把水源截断,城中不过七口水井,十数万人从前都是喝的左江江水,连井师也找不得一个出来,一时半会挖不出水,只要围得久了,渴也要渴死他们,届时再来攻城,才是攻无不克!”
李富宰听得他这般说,只转头又看向了一旁的徐茂。
徐茂只道:“虽说邕州城中兵卒不,可广州、桂州两处若是当真有了援兵过来,与城中里外应和,也要费上许力气,再有潭州兵卒到得此处,当真走得快,也不过要十余日而已,怕自是不怕,只是在后头拖累着,总归是个麻烦。”
又道:“太尉在钦州等处取了云梯车同攻濠洞子,有此两样厉害的东西,想要攻城,只要冲得上去,却也不难,小人想着不如再熬得两日,趁着天晴再行攻城。”
郑文祥听了徐茂这话,简直恨得牙痒痒。
两人同投了交趾,都在李富宰麾下效力,可无论比起行军经验,还是比起对广信军、晋人军械等事的了解,郑文祥一介书生,连纸上谈兵都未必能做到,又如何敌得过在军中待了一两载的徐茂。
更何况徐茂此人鸡贼得很,十分擅长同人相处,一样是在交趾营中被人看管,徐茂短短数月功夫,竟是同看守他的交趾兵混成一片,还与不少交趾将士扯上了关系,这厮本是个异乡人,眼下竟然已经能听懂大半交趾话了。
而郑文祥却因为自恃文人身份,又要自矜身价,拉不下脸面去同交趾人打交道,明明一口交趾话说得流利,可眼下在军中,实在是并不怎的招人待见。
他瞥了徐茂一眼,想要开口刺几句,却又一时不知道当要说什么。
李富宰却没空去搭理这两人私下交锋。
对于他来说,投来的晋人不管能不能用,带在军中,一来能恶心晋人朝廷,二来也能光耀大越国威,得了徐茂此人,说的话当真能有些用,却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了。
交趾一向不擅长攻城,也不擅长守城,许时候,徐茂只是把他在广信军中的见闻说一说,都能叫李富宰少走些弯路。
比起旁边只会大吹大擂的郑文祥,确实是要得用了。
不过郑文祥也不是没有用,他虽说嘴巴花,腹中空,可文人往往计毒,断了邕州城外入城的左江水这个提议,便是他提出来的。
得了这一计,李富宰一面口头大加褒奖,承诺回得交趾,必然请天子封官赏爵,赐金赐银,一面心中暗叹,果然想要打晋人,还是要靠晋人。
他带得十数万兵来攻城,便是城破了,最也就能屠个七八万,总有漏网之鱼,可照着郑文祥这做法,如果城中无水,满城人都活不下来。
李富宰最终还是下令回营,没有让曹儿满攻城,只与众将说只围不攻,再耗上几日。
曹儿满是他心腹裨将,此时攻城,难免有大损大伤——前一阵死的都是朝中其余派系的人,死了也白死,今时轮到自己人,他却开始要小心护着了。
***
当天夜晚,等到邕州城内复又从西门城墙上头吊得篮子下来,交趾军中便不再射箭,只有一千兵卒隔了三百步,守着动静。
似乎见得交趾兵再不上钩,邕州城墙上头的守军过了一两个时辰,便悻悻然地把那竹篮子又吊了上去。
李富宰站在后头看着,哈哈大笑,众将围在一旁,也笑邕州城内白费力气。
诸人候了半夜,见城墙之上安安静静,仿佛认了命一般,不再乱起幺蛾子,这才回了营,一路围着李富宰吹捧。
谭宗却总觉得其中有些不妥。
因是见得交趾军中再不上当,自这日起,夜夜晚间邕州城上便从四个城门处吊得篮子下来,想要再诈弓箭。
交趾吃过大亏,如何还会继续上当,自是视若不见,由得邕州守军自己在城墙上头折腾,只当做看戏。
起初李富宰还带着众将严阵以待,熬了两三日后,便再没有那个精力,又见城中只晓得虚张声势,并无半点动静,便在各处城门各拨了五百兵卒守着,再过了四五日,索性把那五百兵卒也撤了,只留监守的探哨。
第五百三十四章 请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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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失防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失防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失防
天色渐暗。
李富宰召齐众将议过事,待将众人打发走之后,自己独自留在了帐中。
他看着桌子上头摊开的广南西路舆图,只盯着邕州、广州两处,许久没有动作。
一力率十万大军围在邕州城外,只围不攻,耗了这样久,李富宰面上看起来不慌不忙,其实心中如何又会不着急。
交趾乃是远征,粮秣、军械都未必能跟得上,虽说他当日攻下钦州、廉州,已是将府库劫掠一空,可那加起来都不到三万石的粮食,又怎能够十万兵卒过活?
交趾国力本就薄弱,战线越长,补给越难,一万兵士在外,后头牵扯到被征粮、征役的百姓也要近万,十万将士在外,牵扯到的又何止十万。
打得越久,国中就越难弹压。
他敢来这一趟,本就是想要捉着空隙偷个桃子,再趁晋人没腾出手来的时候,及时撤军。
大越有富良江天险,又兼地远且偏,还有瘴疠,晋人从前征战,十次有十次都是吃大亏的,只是后来出了一个异类杨奎,才叫他们没奈何缩了头。
如今杨奎也死透了,还有吴益在后头给自己送发兵的理由,李富宰总觉得这个便宜不捡,实在是浪费,再兼交趾国中皇权更替,他为保自己威势,这才一力促成了北上攻打晋人朝廷的大战。
从出发到如今,也已经一个月,眼下在得邕州城下,想要补给粮秣,实在不是那样容易。
李富宰估着营中的粮食,往后撑上半个月并无问题,可再久一些,若后头的粮秣还未能跟上,那就麻烦了。
他这一回出兵,前期顺利无匹,连下两城,灭了寨子十余个,掳掠金银、俘虏无数,不由得就把自己的胃口给养大了。
因对晋地了解甚,李富宰自是知道广南两路的富庶州县是哪些。
邕州去往桂州不甚方便,可若是想要顺沿着水陆、海路去广州,却是极为简单。
他觊觎广州久矣!
一旦攻下广州,那港口大城中金银珠宝,珍稀玩物,哪里是邕州这等地方能够比拟的!
本以为在邕州虽然会遇上抵抗,毕竟此处知州乃是吴益,此人既然敢拱火,定是做了不少准备,不过自己到底带着十万大军,最也就是费些功夫而已,最终还是能胜。
谁料到城中不过靠着神臂弓,已是撑了这样久。
李富宰一面看着广南两路的舆图,一面捏紧了手中的笔杆。
最再围五日,就要攻城。
不能再拖太久了。
打下邕州之后,还要留些时间给广州。
今次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会,一旦抓得稳了,自己便是千古留名,大越世上万里挑一的英豪。
若是在此处耗得太久,等到晋人援兵来了,只能后撤,不管今次也好,下回也罢,恐怕自己这一辈子都再不可能去得广州。
他心中盘点了半日,已是把过几日攻城的将帅与各色安排都想好了,才回得帐中,不甚安稳地睡去。
***
丑正才过,天上乌黑一片,并无半点光亮,只有寒风从四面八方呼呼地乱刮。
距离邕州城北门外约莫三百步的地方,宗木正搓着手在原地跺脚。
比起交趾,邕州的冬日实在是太冷。
宗木已经年近四十了,上回交趾北征时,他就是其中一员,只头次是夏日,他年纪也轻,并不觉得如何难熬,今次却是冬日,这大半夜的在外头吹冷风,叫人实在有些扛不住。
与宗木一同值戍盯着邕州北门的,还有另外七个兵卒,诸人已是寻了避风的地方,团在一处打盹。
宗木心中算着时间,只觉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此时正是一日中人最疲惫的时候,他年纪大了,熬一个时辰,全身都累得发酸,忍了片刻,蹲下身子看了看地上插着的那根木棍——天太黑,莫说影子了,连棍子都快看不见了,又如何能辨别时辰。
他实是困得不行,揉了揉脸,去得树下拍醒了一个兵卒。
那兵卒嗯嗯啊啊半日才醒来,起先还没认出宗木,听得他说话,才反应过来,小声道:“这么快就到我的轮次了?”
宗木没有回他,只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把他拖了出去,自己则是缩进了那个被坐得有些暖了的位置,上下眼皮一盖,人便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久,他心下一跳,突然惊醒过来,双脚一缩,瞪着眼睛便往前望去。
天黑乎乎的,远处什么都看不清,可地面上那微微发震的感觉,却是怎么也没办法忽略。
宗木打过几年仗,莫名的心中就有了种害怕的战栗感,他连忙站起身来,往前走得几步,却不见应当在戍卫的那名兵卒,转头一看,四处寻了半日,才摸索着在不远处的地面上找到了他。
——大半夜的,不好好轮戍,竟是睡了过去!
宗木顾不得骂人,连忙把那兵卒给拍醒了,还未来得及喝问,便听得远处传来警示的号角声,辨了一会方向,好似是在南门。
那兵卒终于摇了摇头,终于清醒过来,正要说话,却忽然伸出手去,指了指前头,惊骇地叫道:“宗哥!”
天色太黑,宗木看不清对面人的表情,那是被吓到了极致的惊恐。
不过纵然他看不清,却不妨碍他从那声音里头听出恐慌之感来,一个转头,正要问话,却见一道光打自己眼前劈过。
哪里来的光?
宗木不由自主地想到。
他张着嘴巴,还未来得及说话,那亮光已是打他脖颈间猛地划过。
只一瞬间,宗木的脖子上便崩出血来。
他并未怎么察觉到痛,顶着的那颗圆圆的头颅已是滚落在地上,溅了一地的血。
直到身首异处,他也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叫着“宗哥”的交趾兵全身发着抖,张嘴便要呼救示警,却听得对面嘿嘿一声笑,还未等他的声音发出喉咙,那紧跟着的光便朝他的脖颈处劈了过来。
两名轮戍的交趾兵,只一瞬间便先后归了西。
第五百三十五章 失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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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失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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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冲营(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六章 冲营(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六章 冲营(补更)
营帐之中一片安静,只闻得外头兵卒巡逻走动的声音。
冬日万物俱寂,便是邕州这等南地也难听到鸟叫虫鸣,李富宰脑子里头挂着事情,睡得迷迷糊糊的,耳边似乎听到了油灯哔哔啵啵的声音。
他睡得更不舒服了。
交趾自己产不出蜡,只能用晋人倒卖过去的蜡烛,原来还是一直用的黄蜡,前两年开始,不知道晋人又如何弄出了一种白蜡,价格比黄蜡贵许,可无论光亮也好,耐烧也好,都胜过黄蜡不少。
李富宰身为一国太尉,用的东西自然都是上选,过了这样久,早习惯了白蜡的好。
只是此回带兵北上,原本携的白蜡已经用完,只能重新燃了油灯。
不过是过了一二年而已,他已经听不惯油灯灯芯烧到油花时发出的“哔啵”之声,翻来覆去,只觉得心中焦躁得很,好容易耗了半日,酝酿出了些睡意,还未来得及睡着,便听得外头有人有人小声交谈。
很快,今日轮值的亲兵便走了进帐,也顾不得他是不是在睡觉,先唤了一声,又禀道:“太尉,邕州城下有异动!”
李富宰烦躁极了,“腾”地一下坐起来,批了衣服,皱着眉头道:“又是什么事情?”
被邕州城守军的戏耍了这样次,听得邕州城中又有异动,他第一反应已经不是着急,而是变为了不耐烦。
那兵卒又道:“西门、北门均是吊了东西下来。”
听得是依旧是这等老把戏,李富宰实在是生不出着急来,只把心头火压下,道:“今日轮戍的是谁,叫他好生盯紧了,如若有什么大事,再来……”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得远处响起了熟悉的号角声。
——是阵前示警!
李富宰一愣,令道:“去看看这是生了什么事情!”
那亲兵急急领命而去。
李富宰虽然听得示警,却是犹有些半信半疑,他取了旁边的衣衫穿了,复又披了薄甲,行到旁边去拧了帕子抹一把脸,这才出得帐子。
去问话的亲兵还未回来,却又有一名阵前的传信官过得来,叫道:“太尉,晋人出城了!”
李富宰简直听得莫名其妙。
那传信官连忙道:“晋人今次从北门、南门吊得许大篮子下来,里头装了战马、又有兵士,他们手中持了大刀利器,足有数百人,我军在前头不过五百人,实是拦不住,眼下已是有一队人冲得过来!”
李富宰犹有些不信,厉声问道:“外头守兵何在?!”
传信官咽了口口水,忙道:“正与晋人骑兵战做一团!”
他只来得及喘一口气,急忙又道:“太尉,晋人胯下骑马,我等实是难敌!其人冲得快,来不及射箭,眼下天色又黑,什么都看不清,一个不小心,那些人已是到得眼前,只能硬拼……”
李富宰再没闲空听他在此慢慢禀报,转头便疾步朝一旁的观战台行去。
观战台高于地面两丈,可李富宰到了顶上,却依旧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营帐前两军交锋的声音。
原本交趾帐外燃的火把已是被尽数灭了个干净。
王弥远领着三百兵士骑于战马之上,手中各自持了长刀,自城下杀来。
两边不过十里地,他带兵胜在一个快字,人衔草,马带辔,马蹄下头还包着厚厚的布,下城墙下得静悄悄,杀过来也杀得极是安静,到得交趾营帐前,也不去左右两翼,直直便奔向了中军。
中军不过百人在外头守着营帐而已,王弥远带着三百骑兵,只一个冲锋,便把守军给剁了个七零八落,满地都是大块大块的尸体。
广信军征战年,打过交趾,也战过北蛮,单论兵力实在胜过交趾兵许,更何况还骑着战马,手持利器,战力翻了一倍有余,砍起敌人来,由上到下,简直比剁菜还要顺手。
马是河西马,刀是精刀,王弥远这三百人在营中一阵冲杀,哪一处有光,便朝哪一处去,交趾帐中兵卒有些甚至还未反应过来,身上盔甲都来得及穿上,已是毙了命。
营中惨叫声四起。
交趾守兵的反应并不慢,只是天这样黑,实在看不清情况,又摸不清缘由,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李富宰毕竟是将帅,他立在高处,很快就察觉出了问题所在,立时着人召齐了兵卒,一队人手中持弓持箭,一队人拦在营帐外,前者准备齐射,后者待要拦着来兵不能外逃。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实在是猝不及防,等到营中按着李富宰下的命令一应准备妥当,帐中已是死伤无数。
曹儿满领着兵士循声而往,好容易见得在营中杀得兴起的王弥远一行,还未来得及列队,已是被对方瞧见。
骑兵对上寻常步兵,会是怎样一个情况?
交趾刚到邕州城下那一日,王弥远已是给了交趾一个迎头痛击,叫他们知道什么叫做一面倒的碾压。
而今次,在杀得营中血流成河之后,王弥远却是叫交趾兵知道了骑兵的“快”。
他远远瞧见得曹儿满领着的兵卒并他们后头的弓箭,全不恋战,只一声令下,三百兵士无论手中遇谁人缠斗,又是什么情况,皆是打马转身,往营帐之外冲去。
交趾世居南地,哪里有少机会见得骑兵!
李富宰原本着令了一千兵卒守着营门,手持弓箭就要激射,然则却估错了王弥远一干骑兵的速度,那箭矢倒是射出去了,可大都打了偏,偶尔有几根射对了地方的,被骑兵拿长刀一挑,半也就坠了地。
还未等他们来得及重新搭弓射箭,三百骑兵已是冲到面前。
三百匹马朝着人冲过来,是个什么情况?
守在营帐门口的交趾兵们,只盼自己能回到过去,永远不用经历这个场面。
交趾国中有象阵,大象高如山,一脚踩下来,便能让人肚破肠流,可真正面对过象阵的毕竟是少数,交趾兵们猛然看见裹挟着风雷之声的骑兵朝着自己冲来,手中挥舞着长刀,胯下骑着马儿蹄蹄都能踩死一个人一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第五百三十六章 冲营(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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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六章 冲营(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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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目的(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目的(补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目的(补更)
三百骑兵所到之处,便如地动山摇一般,马蹄声震得人心头发颤。
王弥远带着手下兵卒打马加快了速度,半点也不带停顿,直接便撞开了营帐外列阵,踏着千名交趾兵就这般冲了出去。
在这般的气势,这般的列阵当中,又有谁人能挡?
此时此刻,守在账外的交趾兵们只恨不得手中的弓箭乃是盾牌,至少能拦一拦骑兵的铁蹄,或是能阻一阻邕州兵卒的长刀。
然而这些都不过是徒劳而已。
上千马蹄踩在人身上,只听得骨头断裂的声音,交趾兵惨叫的声音,刀剑相交的声音,人头落地的声音,各色声音混杂在一处,叫拦在后头的人心惊胆寒。
有一瞬间,这守在营帐前的千名交趾兵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任务是来拦截邕州守军,不叫他们回城,只想掉头便跑,逃到有遮蔽的地方。
军令如何能抵得住人心?
没人想被马蹄踩死。
没人觉得凭借自己的血肉之躯,能拦得住三百骑兵的冲锋。
交趾兵也是人,不用任何吩咐,也顾不上军令,已是自发地四散开来,唯恐不小心被卷入骑兵蹄下。
不过片刻功夫,王弥远一行已是脱开了交趾营帐,朝着邕州城下奔驰而去。
距离城门还有五百步的时候,王弥远便令人吹响了随身带的号角,又着人大声通报了早先约好的暗号。
吊桥应声而下,紧接着,城门大开。
没有半丝的停滞,三百骑兵卷着一阵风冲回了城中。
顾延章站在城下,见得所有骑兵全数归程,这才一声令下,立时着人把城门关了。
随着吊桥被一点点拉得起来,一直跟着守在城门下头的众将与守城兵卒们也开始齐声欢呼起来,早有伤病营中的杂役上得前来,将受伤的骑兵们扶下去治伤。
三百骑兵出得城,依旧是三百骑兵回来,虽然其中有三十余人重伤,更有百余人轻伤,可比起交趾营中那无法统计的伤亡,这些实在也不算什么了。
王弥远满头是汗,满身是血,那血中半是交趾兵流出的血,却也有他自己的血。
他手腕发着颤,想要将手中长刀归鞘,却是连手肘都有些僵硬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把那刀给寻到地方插回去。
城中将士看在眼中,各自大笑,城门下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
王弥远也不禁咧嘴笑了笑,他左右扫了一圈,直直看着众人中的一个人,再不理会手中的长刀,只放开手,任由那刀掉在地上,自己却是慢慢地上得前去,对着对面那人大声道:“勾院,王某幸不辱命!”
顾延章站在众人前头,听得王弥远这寥寥几个字,却觉得自己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踏踏实实地落了下来。
他没有回话,只上前两步,不顾王弥远满身的汗臭与血污,伸出右手,与对方重重握了一下拳。
王弥远才一路杀完敌,全身热血沸腾,大声问道:“只不晓得那信使而今何在?”
顾延章展颜一笑,同样朗声回道:“城中信使已是悉数出城,足有骑兵三十护送!”
又转头对着其余围着的兵卒道:“诸位已是瞧见骑兵之威,不过寥寥三百人,已是能冲得交贼帐中死伤一片,再不成军!而今我城中已是派出信使去往潭州,该处有河西马两千余匹,信使手中持着陈节度军令并调令,抽那两千河西马南下,潭州至我邕州,若是快马加鞭,不用半月便能到得,只要再守城二十日,候得两千骑兵抵达,便是交贼当真有十万兵力,又有何惧!”
他大声道:“从前在延州,我大晋便靠得数千骑兵杀尽数万北蛮,如今在邕州,何愁不能靠得两千骑兵,杀退十万交贼?!”
王弥远与三百兵卒就立在城墙之下,满身血汗,而远处交趾营中的场景城中众人虽未目睹,却已是听得交趾营中远远的惨叫与吵闹声,更兼此时见得众人全军而返。
此一个实例就在面前,比起口头夸耀骑兵之威百句千句,还要有用。
比起等朝中全然不知道何时才能到的援兵,这一处潭州将要来援的两千骑兵,却是就在眼前。
原本心中还带着忐忑的城中守兵,却是个个士气大振。
有人忍不住大声叫道:“杀退交贼!”
站在他旁边的人跟着大叫起来。
“杀退交贼!!”
紧接着,城下人人跟着齐声大呼。
“杀退交贼!!!”
这一声又一声的呐喊,却没有吓到城中百姓。
四处城门皆已紧闭,城中无人能对外通传情报,顾延章早早便着人在城中宣扬衙门准备派兵向潭州抽调军马,用骑兵击退交趾的消息。
今日这一场骑兵出城,看起来似乎十分简单,却是他计划了许久的结果。
邕州城的守军与交趾兵在城外战了不止一场,可大获全胜的,只有王弥远那一回。
顾延章从不觉得平叛军中其余副将的带兵能力及不上王弥远。
他不像几个副将一般在广南征战过数年,他对邕州的情况并不太了解,可这并不妨碍他将几次对战的情况全数摆出来,一样一样地对比。
比到最后,唯一决定战力的,只剩下一样——马匹。
骑兵之威,当日王弥远带着兵士出城,杀得交趾屁滚尿流的时候,顾延章心中已是有了谱,此时不过确定了这个结论而已。
他骑兵之事提了出来,众将皆是十分吃惊。
广南西路山岭,向来南征,几乎都没有想过要靠骑兵,毕竟骑兵要在平原处才好施展。
然而听得顾延章的分析之后,诸人却又不得不承认,以邕州附近的地形,完全可以发挥骑兵之能。
然而虽说眼下众人都肯定了骑兵的奇效,可邕州城中养来驮东西的滇马与肉马虽然不少,军马却只有寥寥数百而已,想要抗敌,实在难成气候。
既是没有气候,那便创造气候。
顾延章是随军转运,沿途南下时对各州各城的兵卒、粮秣、军械、马匹情况都了熟于心。
潭州的两千余匹战马乃是河西军马,要过了春才会送往京城。
陈灏带兵南下,有便宜行事之权,征发潭州的两千兵马,名正言顺。
只要有两千河西马在,能用骑兵阵上冲杀,更是在交趾单兵战力不高的情况下,已是足以扭转一场战争的局势,虽然未必能战胜交趾,可想要暂时逼得他们不敢妄动,却是并不困难。
顾延章衡量了邕州城内与交趾营中的情况,很快拿出了今次行动的雏形。
数回吊着大篮子下城,并非是为了骗取交趾的箭矢——自然,这一点附带的好处,邕州城中也并不十分嫌弃——的却是为了麻痹李富宰等人的警惕之心。
等到交趾帐中对邕州城半夜的动静再不紧张之后,就有了今晚王弥远的行动。
把马匹与精兵通过竹篮吊得下去,两处城门皆有置兵。
王弥远此处带的兵卒最,特意冲着交趾大营而去,目的不过是为了转移交贼的注意力而已。
真正重要的,是手持陈灏军令与调令的信使。
在王弥远于交趾营中大闹的时候,南门外的信使早已在数十骑兵的护送下,像潭州狂奔而去。
今夜这一战,最要紧的信已经送出去,城中只要再守上大半个月,便能等到生力军的到来。
而王弥远在交趾营中的大胜,不但打击了对方的士气,提升了邕州守城军的士气,同时也让满城都知道了骑兵的威力。
既是要群策群力,既是要满城上下一齐抗敌,那便要尽可能地鼓舞士气。
哪怕是州衙之中,也有不少官员觉得也许这一回很难等到援兵,既是如此,倒不如自救。
让人人知道,虽然等不到朝中援兵,可城中却不是无法可施,才是最最重要的。
只要城中士气不落,先撑到潭州骑兵抵达,不管两千骑兵是否能打得退交趾,撑过这一时,内外相应,再等朝中援兵,便不是一件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了。
因得城中百姓早有准备,听得城门处的兵卒欢呼,不但没被吓到,反而都是松了一口气。
而城门之下一片欢呼,那声音远远传到城外,更是传到了交趾营帐之中。
交趾营中本已哀声一片,听得邕州城中的欢呼,更是士气更为低落。
王弥远那三百骑兵的冲杀,其实最也就杀了不到千人而已,然而最后清点出来营中伤亡的人数,竟是已经超过了五千,这还是排除了不少互相踩踏出来的轻伤而得出的数字。
王弥远带着兵卒在交趾帐中踩踏杀敌,见得哪一处有光,便向哪一处杀去。营中见得如此,不敢举火把照明,唯恐引来那个杀神。
没有没有照明,什么也看不清,交趾兵们自然更为慌乱,常常几队人马遇得,还未来得及确认对方是谁,已是自己乱砍乱杀起来。
而最后那三百骑兵冲得出营,骑兵碾压而过,则是踩死了近百兵卒,数百人被踩上,而今在帐中,只要轻轻一碰,便是连声惨叫。
第五百三十七章 目的(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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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目的(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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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潮
谭宗站在营帐之外,听得里面此起彼伏的惨叫与呼痛声,心中竟是有些庆幸起来。
还好邕州城中的战马并不,还好帐中此时的大帅依旧还是李富宰。
若是对面有一千骑兵,隔三差五来上一回夜袭,试问届时营中还有谁人夜间敢安睡?
若是今次领兵的乃是自己,眼下又当如何应对?
晋人一贯擅于守城,也擅于攻城,如果说晋人是武艺高强的壮士,那交趾不过是两三岁,蹒跚学步的幼儿而已。
若是有充足的时间,围而不攻,等着城内撑无可撑,无粮无水,不得已开城纳降,这才是上策。
然则哪里会有这样的时间。
假如谭宗是李富宰,他不会怕晋人的援兵——京城朝堂那档子事,谁人又不知晓?定个将帅都能定个三两日,集个兵卒,少说也要十来天,哪怕再快,从朝中定将定帅,到调兵至广南,至少也是两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届时他们早已吃得满嘴流油,拖着金银俘虏回大越去了!
况且晋人朝中,如今还有哪个熟悉广南情况的能够领兵?
晋人朝廷不足为惧,可晋人的军械却十分可怕。
神臂弓、投石机、重弩,都是交趾拍马都及不上的。
他望着邕州城的方向,一时之间,也有些发起虚来。
李富宰的打算虽然未曾对众将说出口,却瞒不过他谭宗——当是要打了广州再回交趾的。
今夜邕州城中这一场冲营,实在是搅得帐中军心浮动。伤者叫得越惨,余下的人就越慌,如果听之任之,很快这七拼八凑来的十万兵卒,便会成一团散沙。
谭宗复又掉转回头,透过半开的门,看着里头的李富宰正站在账内慰问伤兵。
这一位专横独断的太尉,如今要怎样才能挽回军心?
***
次日一早,西边空荡荡的营地就回答了谭宗的疑问。
李富宰不愧是年领兵的大将,当断则断,毫不迟疑,前一夜还在安抚伤者,却是连天亮都等不得,连夜就将数千名伤兵送上了船。
谭宗心中微微发寒,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佩服来。
今次受伤的兵卒,过半都是骨头被踩得尽碎的,随从而来的军医压根没有办法诊治。
将这数千兵卒送上了回交趾的船,几乎就等同把他们送进了棺材——伤势如此,沿途无人照看,无人诊治,等到回得去,十有八九已是成了一具尸首。
然而留在营中也是等死,还会影响其余兵士,倒不如早早死在船上,莫要徒费口粮。
果然,伤兵一送走,帐中的氛围立刻就转好了许。
王弥远率兵夜袭的乃是中军,另有左右两翼,本就未有受到影响,只听得有动静,心中惶惶而已。
李富宰一面安抚军中士卒,一面将伤兵送走,他本是交趾国中的名将,屡经战事,花了两三日,终于将营中气氛给慢慢转了过来。
然而广源州的蛮帅们却没有那样好哄,诸人已是已经蠢蠢欲动,好几次私下里头商议想要回去,不再随军了。
李富宰又如何会毫无耳闻,然而他只作什么也不知道,装聋作哑。
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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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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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
连续七八日的冬雨过后,终于等来了好天气。
这日一早,东边才冒鱼肚白,谭宗便被外头的亲兵叫得起来。
“太尉请将军去往中军帐中,说有要事,一刻钟便要到得地方。”那亲兵显然颇为紧张,见得谭宗起来之后,只草草掩了门,便往另外的营帐跑去。
这样早就急急忙忙召集众将议事,谭宗知道不妥,忙罩了衣衫,只抹了把脸,也不敢再做旁的,便带着亲随往中军帐中行去。
此时天还未亮,帐内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李富宰坐在上头,面色严肃,一言不发。
谭宗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时辰太早,许人都未曾起来,谭宗在帐中已是坐了一刻钟,也只有半数人到得。
李富宰卡着时间召来了亲兵,命人将空着的椅子拖到了一边,排成两行。
谭宗摸默默数了一回,未曾到的,半是广源州中的蛮将,另有几个资历极深的老将。
又候了好一会儿,众将才陆陆续续到大半。
诸人到得地方,却见桌旁无处可坐,只有后头排了两行凳子,只得在兵士的指引下坐了过去。
谭宗又等了片刻,仍有两个位子是空着的。
李富宰沉着脸坐在上头,也不说话,只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
众将终于开始觉出不对来,本还在互相低声交头接耳,此刻慢慢也闭了嘴,个个老老实实端坐在位子上。
又过了一刻钟有余,李富宰才将手中的文书放在一旁,抬起头,扫了一下场中的众人,道:“邕州城被围已有大半月,城中也早绝水数日,我欲明日攻城,谁人愿做先锋?”
帐中一片沉默。
如果是半月前,说要攻城,必是此起彼伏的请战声。
然而这一阵屡战屡败,被骑兵、神臂弓杀得屁滚尿流,前几日夜间又被邕州城内骑兵冲撞之后,众人已经不再像从前那般积极。
——十万兵围城,胜是肯定能胜的,可怎么胜,久才能胜,都是问题。
头一个攻城,意味着要对上邕州城内层出不穷的守城手段。
再的奖赏,再的金银,也要有命花。
众将都愿意攻城,却都不愿意做头一个攻城的,只想在旁人将城中守兵耗得差不,就要站上城头时,跟着进去抢掠。
眼见一个人都不出声,李富宰抬起头,看着坐在单独排开两行位子上的广源州蛮将,点道:“黄末儿。”
这一位广源州莲子洞的峒主立时应承道:“太尉有令,我等自是听从!”
然而他话锋一转,却是又补道:“只我峒中儿郎如今得用的实在不——前两日邕州城骑兵杀出城来,我莲子洞中八百儿郎出得帐外抗敌,十停人里头有三停都受了重伤,又有三停轻伤,而今依旧躺着大半,那伤不晓得何时才能好,实是没有余力攻城……”
李富宰只那冷眼扫了他一下。
黄末儿心中一颤,连忙又补道:“我峒中能出得两百人,助太尉攻城!”
他这话一出口,其余广源州的蛮将们纷纷你一言,我一语地插道——
“我峒中愿出力一百人,助太尉攻城!”
“我白水峒是小峒,实在没有少人口,出得五十人!定要助力太尉攻城!”
“我峒中三十人,尽随太尉调用!”
李富宰没有答话,坐在一旁的谭宗却是忍不住暗自冷笑。
随军而来的这广源州七十二蛮帅,没有一个带兵是少于千人的,大峒洞主黄末儿,更是带了足足四千兵卒。
眼下这一百几十地凑人头,还不忘唱一下自己最近伤亡么惨重,明显是不愿意出力,又想捡便宜。
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情?
这一位太尉在大越朝中便以铁腕著称,从前得罪了他的,没有一个有好下场,位高资望深的的被发配出朝,十余年不得回升龙府,最后郁郁死在外地已经是好运,更有许直接是被找了由头下狱,或是给打发到战场上,落得尸骨无存。
李太尉攻城这样久,屡战不胜,屡攻不克,还屡遭戏耍,心中火气可想而知,此时再来拱火,会是什么下场,谭宗都不敢细想。
他微微转头,用余光瞄了一下李富宰。
出乎他意料的是,李太尉竟是面色如常,好像半点没有对这些蛮将的做法生气一般。
李富宰等着广源州中各个峒主将自己欲要出兵的数量一个个报完了,才慢慢地问道:“可还有哪家欲要增兵?”
一众广源州蛮将纷纷摇头不语。
李富宰没有骂人,也没有发怒,却是轻轻拍了拍手。
不出片刻,便有两名亲兵从外头走了进来,手上各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
两个托盘上头,都摆着一个狰狞可怖的人头。
两枚人头上眼、口、鼻都流着血,头发散乱,皮开肉绽,其中一个的头盖骨已经被削下,血是不,却有许脑浆子露在上头,里头黄黄红红,黑黑白白一片。
中军当中一片哗然。
李富宰一挥手,对着两个兵卒道:“请下去,给诸位广源州中峒主好好辨认一回。”
兵卒应声而去。
黄末儿坐在前头,心中又惊又骇,看着那两个头颅被托得过来,手都有些发抖。
他与这两枚首级的主人认识了数十年,昨夜还说过话,纵使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却依旧能一眼认得出来——
是广源州中两个大峒峒主的脑袋。
黄末儿如坐针毡,不愿意相信一般,忍不住转头在后面寻了一圈。
——没有见到那两个人。
他往座位后头挪了挪,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看过了。
两名兵卒手上端着首级,只在广源州的数十蛮将面前走了一圈,已是让这数十人连呼吸都不敢再大声一点。
李富宰坐在上首,依旧是慢悠悠地道:“诸位随我大越出征,乃是彰显正义,反乱拨正,正是难得的机会,既是出得来,便要好好抓得紧了,莫要浪费才好。”
“两位洞主昨夜急急带着手下兵卒出营,也不知是峒中出了什么急事,可这般不告而别,还要冲营,却是十分不妥当。”
他盯着黄末儿的眼睛道:“这般行事,早也不与我打招呼,外头巡逻的一时未能辨认出来,却是错手杀了……”
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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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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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攻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章 攻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章 攻城
黄末儿头上冒出了冷汗。
他嗓子眼里又干又涩,张了张口,正要回话,忽然觉得右边好像有人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肘,等到转过头,恰好见得身旁的人向着门外使了个眼色。
黄末儿顺着对方的眼神望了出去。
营帐的门大开,外头空旷的平地上,摆着一摞又一摞的首级。
不知道什么时候,数百颗头颅已是被排开堆在地上,垒得像一座小山一样。
首级都新鲜得很,偶尔有一两个放得不整齐的不小心从上头滚下来,便能明显看到那断口处还挂着黑血的半截喉管,与参差不齐的暗红色碎肉。
帐内的广源州峒主们很快就都看到了外头的“小山”,登时人人胆颤。
李富宰就坐在对面,众人连话都不敢说,只能互相交换着惊惧的眼神。
黄末儿望着那些还在滴血的狰狞头颅,打了个激灵,刚要转回头,余光忽然瞄到后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站满了持刀斧的兵卒,草草一眼扫过去,数不出人数,只觉得乌压压的一大片。
他心下一惊,再坐不住,马上站了起来,对着坐在上首的李富宰叫道:“太尉!广源州中并不止那两个溪峒!我莲子峒中有三千儿郎,个个英勇,尽随太尉调用!”
***
天色已经半黑,邕州通判李伯简坐在后衙之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脑子里都在嗡嗡嗡地响。
三四个官吏围在桌案前,正眼巴巴地看着李伯简,等着他回复。
两天两夜没有睡觉,不仅要负责自己本来的那一份事,还要收拾吴益留下的烂摊子,好容易把城中巡检、擒奸、捕盗、征兵等事分给平叛军中的转运副使顾延章,谁料得才过了半个月,这些事情俱又回到了他手中。
李伯简吞了口口水,这才发现自己嗓子又干又涩,已是许久没有来得及喝水了。
站得最近的军校还在催促着道:“通判,南门得用的神臂弓只剩下两百架,木羽箭矢也只有一万出头,帮着搬运油料的民伕实是不够用了,另有今夜的食水只分得数百份,还要过了酉时才到!一人一半都不够!军将去寻了刘转运使,说是民伕、箭矢、弓弩都是得了您的吩咐来分派的,便使下官过来请个命——眼下交趾兵就在城下,旁的顾不上,饭总要让将士们吃饱罢!还请拨得些油料、弓弩过来!”
——竟是过来告状的!
这军校乃是平叛军中的编制,并不归属邕州府衙管,又当此之时,天大地大,都比不过守城大的时候,再兼李伯简虽然能力平平,性子却是极好,见了这样的通判,又兼憋着一口气,那军校少不得就硬气起来,语速更是又急又快。
李伯简听得太阳穴狂跳,心脏也是狂跳,好容易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咽了口不存在的口水,大声叫人把手下负责此事的官员唤了过来。
官员很快进得来,听得那军校从头到尾把问题说了一遍,也苦着脸禀道:“通判,下官却是没有胡乱行事——神臂弓同箭矢都是按着份例分拨的,四个城门如何的分派都有定数,只一时未料到南门今日会有这样交贼来攻,另有民伕本是送饭食时帮着城门行事,只最近交贼攻城不定,一旦哪一处吃紧,城中兵力不足,也只能调拨民伕过去帮着撑场,少不得就顾不得那样及时……”
又解释了一通,眼下城中粮秣、食水皆是十分有限,吃一石就少一石,喝一口就绝一口,那饭食原是按前日各处城门报的数来做的,因总有伤亡,报少,就减掉些做了,再着民伕送过去。
只交趾攻城太紧,四处城门的兵卒常常互相调拨,一旦州衙中跟进得不够及时,就会出现西门的守军去了东门驰援,可他们的吃食还是按时按点送去西门的情况。
那官员还要解释,却被立在前头的军校打断道:“通判,往日也有四处城门调拨,却从未有过这样连饭都吃不上的事情!往日也有按比例分派箭矢弓弩,可一旦交趾攻城,该加的人手、弓弩还是会加上,油料、木料也从未少过!”
李伯简连轴转了二十四个时辰,此时哪怕听的是仙宫中的天籁之音,也只恨不得那仙女赶紧闭嘴,莫要在此吵闹,更何况面前的是个粗声粗气,又闹个不停的军校。
堂中仍有三人等着,他把那军校打发给了召来的官员,令对方将此事给解决好。
那官员欲言又止,却是只得将军校给领了出去。
余下三人,尽皆有事,其中两个也是守城军将派来要人手要军械的,另有一人却是城中巡城甲骑,来报州中一日情况。
等到李伯简把围在桌案前等着回话的几个官吏一应打发走,早已过了亥时,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只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冒着一股要暴毙的味道。
他此时腹中空空,只是饿得过了头,却是一点食欲也无。
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碗米饭,一盘坛子腌的酸萝卜,一小碟子白水猪肉,俱已放得没有一丝热气,肥肉片上凝着厚厚的白板油。
他手边积了一堆的公文,一旁还摆着一盏被翻开了杯盖的茶,茶水是满的,当时下午的时候杂役过来给他换的茶,只是过了这样久,压根不记得喝,早已凉得透了。
李伯简虽然能力寻常,可却是知道,此时自己不能歇息偷懒,只要一个耽搁,城中不晓得有那一处便会衔接不上。
眼下交趾已是连续攻城了四五日,邕州城中抵死相抗,好容易撑到现在,如果因为后勤跟不上,导致出了篓子,那他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李伯简扶着椅子站起身来,眼前却俱是金星,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忙走到一旁的桌边,捧着已经半点热气也无的饭食急急扒了两口。
只吃了一小半,李伯简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抬头一看,却是方才送那军校出去的官员。
他把口中的饭食咽了下去,问道:“什么事情?”
第五百四十章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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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攻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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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足
那官员快步进得门,见李伯简此时居然尚在吃饭,犹豫了一下,还是禀道:“下官已是拨了二百神臂弓去得南门,油料也加了八百斤,另有木料两百,民伕硬凑了五十。”
他说着说着,特意把声音压低了,又道:“通判,眼下库中神臂弓只剩不到七百张,民伕早是不够用了,只能暂借了帮着运送箭矢的劳力过去,因缺了这五十人,其余城门再少箭矢弓弩,运送时怕是又要慢上两分……一旦北门、西门、东门知道了,复又来要,拿南门今次得的做由头,又当如何是好?”
李伯简这一厢千头万绪的事情堆在案头,又因两天两夜没有睡,脑子早已转不动,听得对面人这般说,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懂了其中的意思。
他一直都知道城中兵力、人手均是不足,箭矢、弓弩等军械也十分紧张,可居然紧张到少了五十人,便运转不过来的程度,实在是叫他始料未及。
那官员又继续问道:“桐油料已是用得七七八八,而今正在满城收菜油,只是统共也拢不了少……方才下官过得来,已是见门口好几位军校在闹着要新兵民伕,衙门中实在是找不到人手了……”
李伯简听得头都大了。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揉着太阳穴,想了好一会,张口想要说话,这才发现压根不记得自己刚刚想了什么,抑或是自己刚刚其实什么都没想,此时脑子当中竟是一片空白。
对面的官员犹在看着他,等他吩咐。
李伯简张了张口,险险想起顾延章同自己交接时说过的征新兵,派劳力之事,问道:“前两日不是才竖了招兵旗?顾勾院与我说,若是一应顺利,此回当能征得八百。”
那官员道:“确实征了有八百余人,只是皆已派到四处城门……处处都缺人手,莫说八百,便是八千都不抵用的。”
李伯简此时哪里还有心吃饭,只站起身来,回到案前,翻出了下头人报上来的公文,草草过了一遍,越发觉得焦头烂额。
城中从民伕兵丁,到军械粮秣,乃至巡城守卫,所有安排,前两日都是在顾延章手上管着,只是交趾这一回攻城,实在是时间太久,太过惨烈,一则靠着不知道从哪一处寻来的云梯车与攻濠洞子,又趁着连日雨水,神臂弓被湿气浸得力软的时候,已是攻到城下。
那些广源州的蛮将,个个都像不要命一般。
东门守城的乃是平叛军中副将周云并邕州城中的一名指挥,前次交趾攻城时,足用了近万兵丁攻打东门,已是有人冲上城墙,硬生生又被砍了下去,全靠着木料、石块乱砸,又用桐油、菜油火攻,才堪堪逼退。
这一场大战,守城兵士死伤惨重,副将周云身负重伤,只剩一名断了手的指挥在守城,其余几个城门也各有死伤,莫说腾出余力来相助,便是能守住自己那一处,已是谢天谢地。
东门无将,历数城中能上的军官均已在城墙之上,点来点去,能镇得住场面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寻不到合适的守城将领,顾延章只得把手中事务移交出去,自己上了东门城墙。
李伯简是邕州通判,自然不可能去守城,相比起来,他便是站在城墙上头,也起不到什么大用,还不如在州衙当中打理政务,便很干脆地将顾延章手头的活给接了过来。
初时两天还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可越到后头,他越发应对不过来。
同样的手下,同样的繁重差事,同样的做事流程,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民伕、兵丁、官吏在顾延章手下时,便能按时按量将事情全数做完做好,可到得他的手上,却是不断出现各种毛病,不是晚了时辰,便是少了数目,不是错了城门,就是乱了物什。
他原以为这是下头人看碟下菜,吃软怕硬,欺负自己能力弱,便特意召了几个官员过来,诚恳地谈得一回,自云当此生死存亡之际,若是再不同心协力,一并抗敌,众人皆是朝廷命官,一旦城破,若是单单自己死国也就罢了,可家中父母妻儿,却是不知道什么结果。
然而众官听了,却是叫苦不迭,个个说自己已是竭尽全力。
李伯简只得单独抽了时间出来,与众人重新理了流程。
理来理去,他才终于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所在。
邕州城中涉及守城的所有后勤供给,全数是顾延章手把手带起来的,如今换了他来领事,自然只是抓个头,事情交给下边人去管理。
李伯简没有更改顾延章当初设下的任何章法、流程,下头的官吏也好,兵卒也罢,乃至民伕,都是照着从前的做法行事,可李伯简却不是顾延章。
城中后勤之事,一环扣着一环,诸如顾延章将城中划为数个坊区,每个坊区当中抽出若干妇人,轮为几个轮次,按一日两顿,负责为城门守军做饭,谁人劈柴,谁人烧火,谁人汲水,乃至谁人负责装饭,都各有分派。
顾延章安排差事向来是细致到了极点,每日做单人的饭食需要耗费柴禾少,粮米少,水少,全数都有定例,诸人只要按着城门处报过来的人数,照着从前的定例,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做完即可,不用动脑,也不需要管任何闲事。
与此同时,顾延章又从坊区当中抽出若干男丁,一样分为几个轮次,众人行事一样不用动脑,全听上头分派。
譬如某队寅时需从银狮巷取箭矢若干,弓弩若干,送往东门,此队人马送完军械,会与守城将领重新确认一回午饭人数,再将受伤的守城兵卒带上送回衙门,回时还会得到安排,要在某处街巷再取用饭食,送与北门守军将士。
一队人马虽然一日只值勤四个时辰,可往往行同一趟路,会办好几件差事,一方面省时,一方面也节省人力。
这些分派,靠的不是别的,而是顾延章本人对城中事务的熟稔。
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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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 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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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云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云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云梯
安排同样的差事,若是在顾延章手中只需要三十人,半日便能做完,换一个官员,则是需要六十人,一整天,也未必足够。
李伯简手上事情太,他虽是邕州通判,可在治政方面却没有太大的才干,位高如他已是如此,其余分派到此处的下级官员,又会能干到哪里去?
说一句难听的,便是李伯简本来全力来管,也未必不会出纰漏,更何况是下头那些从前只负责一小块事务的官吏来协调。
顾延章能做好,是因为他看事看问题乃是从全城出发,熟悉一应情况,也有经验,有能力。
一样是安排去东门处送军械,他会知道东门守城一日,兵卒定有伤亡,随即令此队民伕带上担架、骡车,他又知道今日负责做饭的乃是某街某巷的妇人,便令民伕完成前项差事后,问清守城人数,回程时顺路报于街巷中统管伙食的相关人等。
可换一个官员,送军械只是送军械,撤伤兵只是撤伤兵,送饭食也只是送饭食,三处并不相干,自然要分派三拨人马去做。
同样的事情,在顾延章看来,是画一个上弧形,做一笔,可在接手的官员看来,却是写一个“山”字,做三笔。
这并不能责怪接手的官员,他们便是有心,也没有机会接触到全城的情况,或是有机会接触到了,却没有那个意识将所有情况整合起来,统一分派。
李伯简十分无奈。
他从前以为自己手中的政务已是繁杂到了极致,可接手这一块后勤、巡尉之事后,才发现顾延章手中的活,不但不比自己原本负责的少,想要做好,反而更难。
哪怕知道此时交趾攻城正急,决不能不能把顾延章从城门处讨回来,李伯简也已经生出冲动,从州衙当中好好寻出一个得用的,将那一位替换下来。
城门自然要守,可后勤之事与守城相比,却是一般重要啊!
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如何还能守城!
***
此时此刻,正站在邕州东门城墙之上的顾延章,却是半点听不到李伯简那纠结的心声。
他身上披着盔甲,身旁又有亲兵手执盾牌,是以并不畏惧流矢散箭,敢于站在城墙边上往下看去。
城墙下头,不计其数的交趾兵正踩着云梯正往城墙上攀爬,不要命一般。
从上一轮攻城开始到现在,已经足足持续了三日,邕州城内不同于交趾,对方死了一人,能填上两人,完全不管人命,不用顾虑,今次更是不知道为何,仿佛吃错了药一般,一副哪怕拿人头来填,也要踩着上墙的架势。
邕州守军总共也不过万人,分派到每个城门,都不到三千人,东门被攻得紧,顾延章硬抢来了五百名壮勇,帮着上弦搭箭,搬运军械,可也只能大家轮着坐在城墙上眯一下眼睛。
交趾战一轮,能上城就上城,上不得城,便撤兵,换一批兵卒复又来攻,从来不停,连着攻了三日城。
他们十万兵,一回就算出动三千人,也能有足够的兵力来耗,可邕州城这寥寥数千兵力,哪里又有机会来轮换。
自从驻守东门的副将周云被流矢一箭射中右胸,被抬得下城,顾延章便顶替了对方的位子,站在此处指挥守城,到得此时,两天两夜当中,所有守城兵卒都只是轮着歇息了一会而已。
他接手之时,城墙上尚有两千二百三十并兵士,后来补了五百壮勇,可到得现在,还能站着的却只有不过一千四百余人,其余不是躺在伤病营中,便是躺在停尸房内。
东门守得惨,西门、北门也一样惨,交趾垒土攻城,拿着不知是从钦州还是廉州城中掠夺而来的云梯车与攻濠洞子,屡次已经快要站上城墙。
头几回两处守城兵还能从城墙上倒下油料,再丢火把下去,将交贼并攻城云梯烧毁,可邕州城内毕竟物料有限,来得几回,便是将菜油都拢了过来,依旧不够用,全靠着副将王弥远与军校卫七带着骑兵杀出城去,勉强将贼人逼退,可到得后来,交趾数千兵士陈列在前,人人手中持弓,见得城门一开,乱箭齐射,便是再强的精兵,也冲不出去,只能在城墙上跟对方硬打。
如果说上一个月的李富宰是试探着攻城,被神臂弓吓得怕了,不敢擅动,只想保存战力的话,这几日的李富宰,便像是一只发了疯的野狗,仿佛急着要在寿命将近之前,将邕州撕咬成碎片。
立在一旁的旗手盯着攀在云梯上头的交趾兵,等到对方爬到一半,转头问道:“勾院,砸不砸?”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再等一等。”
是的,只能再等一等。
邕州城中不但木羽箭不足,神臂弓不足,便是寻常的箭矢也不足,只能放得交趾兵近了,再行齐射,增加命中的几率,减少箭矢的耗损,遇到箭矢做不得用的,只能寻了木料、石块从上往下砸。
只是这些东西砸得越,积在地上垒得高了,便会让交贼更容易攻城。
可若是不砸木砸石,一旦被交趾兵上得城墙,城门失陷便是迟早的事。
实在也没有办法。
数百架云梯搭在东门的城墙之上,伏在云梯上的交趾兵身披盔甲,头顶盾牌,全身都挡得严严实实的,像蚂蚁一样往城墙上爬。
东门已经没有油料,只剩下不的石块与木料。
城墙之下,更有数千人等在后头待要跟着攀上城墙。
顾延章的心跳越发地快了起来。
交趾人太,太太,邕州城内无论兵力也好,军械也罢,都没有办法支撑长久的守城。
城中断了水源,寥寥的几口水井,如今紧着守城军士,其余百姓只能干渴着,一家分得一点。
守城的桐油用完了,百姓便将家中的菜籽油茶籽油给献出来,却也做不得大用。
如果援军不至,哪怕交趾围而不攻,只要过上两个月,城中自然就会生乱。
顾延章前两日已是听说了城南处有人喝了浊水,结果生出痢疾的事情。
第五百四十二章 云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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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危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三章 危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三章 危急
顾延章从前觉得城坚墙高,又有神臂弓并诸军械,守上一两个月,虽然艰难,却并非不可能,然而真正打起来了,现实却告诉他,这一切不过一厢情愿而已。
双方兵力悬殊太大,只要交趾不要命,不顾伤亡,邕州想要守城,实在是勉强。
他不敢想,此时越是想,越容易心怯。
见得敌军铺天盖地,己方却是兵少人疲,只要一口气松了,再想提起来,便是再无可能。
他把心中闪过的各色念头按了下去,低头一看,见交趾兵已是距离城墙头上不到一丈,连忙收敛心神,立时吩咐道:“砸。”
旗手随即大声叫道:“砸石块!”
立在城墙上头的兵卒们马上两人一组,扛着早已备好的石块对着下头的交趾兵砸了下去。
这些石块有从邕州城中大户府上花园里搬出的假山,有原本铺就在大路上,复又被砸开又运过来的青石板,也有被拆掉的寺庙、房屋中的砖块,大的一尺见方有余,小的也要一人环抱,从城墙上砸得下去,隐隐带着风声,直直奔着攻城的交趾兵脸上、身上而去。
爬最前头的几十交趾兵被砸得很快从云梯上掉了下去,有些带着石块、砖块一并压倒了后头的兵卒,裹着带翻了好几个兵卒,有些却是直接从一旁滚落,发出一声声的惨叫,可的交趾兵,却是只停了一会,等着上头没了动静,复又便又顶着盾牌往上爬,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好像怎么杀也杀不完一样。
交趾兵力实在是太了,死了一个,还有另一个,前赴后继,杀之不绝!
众人也不傻,已是在被逼到了云梯之上,此时便是往下逃,也躲不及了,然而拼死冲上城墙,说不得还能做那第一人,封官加爵,金银美女,不在话下。
这一回不需要顾延章再行吩咐,旗手已是复又挥旗下令。
随着“砰砰”的连声大响,又一波石块、木料从城墙上砸了下去,带翻了一大片敌军。
然而这也只是稍微减缓了下头的攻势而已,立在城墙下的交趾兵密密麻麻,后头更有源源不断的兵卒往城上冲来,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交趾兵站上城头,是迟早的事情。
东门处没有王弥远,也没有卫七,跟更没有骑兵,此时开得城门,就等于放交趾兵出城,只能努力在城墙上杀敌。而比起其余三个门,邕州城的东门最大,守起来也最难。
顾延章看着下面倾巢而来的交趾兵,忍不住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挂在左腰的长剑。
——一旦交贼攻上墙头,只能白刃拼杀了。
他努力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认真观察着城墙下的敌军。
这种时候,如果还有足够的油料,只要一把火,便能将下头交趾兵烧死大半。
只是城中哪里还能寻得出桐油。
莫说桐油、菜油,便是城中原本养的鸡鸭猪禽,也早被尽数宰了炼出油来,也早被用得精光。
顾延章转过头,看了看摆在地上的木料、石块——点一回数量。
照着这样的攻势,靠这些估计还能撑得住五六回交趾的攻势,再便只是发梦而已。
他心中盘算了一回,正要叫兵卒换上长刀、长枪,却听得远处一阵长长的号角声,抬头一看,正是李富宰的将旗缓缓朝着东门而来。
伏在云梯之上的交趾兵们听得声响,转头一看,仿佛得了什么鼓励一般,爬得更快了。
将帅亲自压阵,这是鼓舞,也是示威。
城墙上一片沉默,几乎压抑到了极致。
东门守得艰辛,好几次都被交贼攻上城头,众人又岂会不知,可李富宰敢在此时上阵,却像是明晃晃地表达了他对邕州守军的不屑,与对此次攻城成功的自信。
随着交趾将旗而来的,还有数千增援的交趾兵。
的竹梯、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由城下射上来的箭矢也越来越,几乎每隔一会,便有一名来不及躲闪的守城将士被交趾兵的箭矢射中,闷哼着倒下。
立在顾延章身旁的亲兵手中持着盾牌,那盾牌已是被射中了好几下,上头扎满了箭簇,他一面用力撑着,一面转头叫道:“勾院,还请下城罢!”
城墙上没有人说话,众人仿若没有听见一般,也没有人只顾着躲开箭矢,此时所有的守城将士,哪怕眼见着箭矢冲着自己破空飞来,依旧要先将手中的石块先行砸下——也许只要晚得一瞬,叫下头的交贼冲了两步,城上就再也扛不住。
顾延章也没有答话,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只认真看了看李富宰将旗与城墙之上的距离。
当是不到七百步……
他蓦地转过头,对着一旁的亲兵问道:“上回我让从银狮巷取用的床子弩呢?”
那亲兵反应极快,几乎马上便回道:“就在城下!”
***
见得麾下兵卒前赴后继,毫不畏死地冲向邕州城门,李富宰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果然贱种还是要抽着打着才肯听话。
这帮家伙,哄着不走,撵着倒退,只有用鞭子狠狠打一顿,吓得胆破了,才会老老实实给自己卖命。
他眯着眼睛望着东门的城墙上那蚂蚁一般的交趾兵,与密密麻麻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转头看了看挂在中天的太阳。
众将跟在一旁,个个十分紧张。
连着攻城好几日,邕州城中伤亡惨重,交趾帐中却更是死伤惨烈。
广源州中的七十二家峒寨,而今当中还活着的怕是三人当中不够一人,其余将领手下的兵卒,一个营帐里头,足有小半个通铺是空着的,从前挤着睡,想要翻身都难,此时在上头打滚都还嫌宽敞。
然而众人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李富宰年掌兵,在交趾国中声望极高,势力极深,他的亲信手下带着三万精锐,此时又占着大义,只要寻个军中滋事,扰乱军心的理由,想要灭掉任何一个峒寨,杀死任意一个将领,都不费什么力气,只要一声令下,便能把异论者绞杀。
第五百四十三章 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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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危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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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长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四章 长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四章 长箭
不肯攻城是死,听话攻城也可能是死,然而只要攻上城去,站在城墙之上,却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更兼李富宰承诺了泼天富贵,高品官职,叫兵卒们都以为仿佛只要拼一拼,便能把这些东西捞到手一般。
眼见己方兵士爬得越来越高,聚在城门下的兵丁也越来越,攻上城墙,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李富宰也有些激动起来。
两处隔得太远,实在有些看不清。
他盯着城门的方向,忍不住带头朝前走去,一面走,一面示意身旁的亲兵吹响号角。
长长的牛角号声四起,催动着交趾兵们奋力向前。
在李富宰的安排下,数十名亲兵站成两排,对着邕州城门的方向齐声叫道:“谁人头一个攻上邕州城墙,赏金百两!封知事!”
数十人同时大喊,那声响如同海浪巨啸一般,远远传得出去,其中蕴含的意思,足以令正在攻城的交趾兵们疯狂。
亲兵们停得一会,复又大叫道:“太尉有令,头一个攻上邕州城墙,赏金百两!封知事!”
如是三次,声音一次比一回大,等到诸人闭了嘴,那声响还在城门下头回荡。
只一瞬间,攻城的兵卒便已是肉眼可见地冲得更快,仿佛个个都抢着要做那第一。
李富宰面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他年带兵,对如何才能激得兵卒们奋勇向前,如何才能让他们知道绝了后路,只能一力向攻城,实在是太过清楚。
见得攀在最上边的那一个兵卒,已是只要再往上爬几步,便能站在邕州城墙之上,再见下头飞箭如同飞蝗一般,朝着邕州守军扑去,李富宰的心简直要跳出了胸腔。
只差一步!
只差一点!
只要攻下邕州,他便是交趾国中第一人!
只要攻下邕州,屠完这一城贱民,他就能带兵转去广州,所立功勋能叫今后垂青史书,万古留名!
他的呼吸越发急促,脚下却是不停,径直朝着城下走去。
李富宰走得快,却是又走得小心。
按着投奔自己帐下的徐茂与原本在钦州、廉州城中的一干俘虏所言,神臂弓的射程乃是三百四十步,眼下虽然才遇了极长时间的阴雨天气,令其力道减弱了至少一半,可李富宰依旧小心翼翼。
他有心要看着兵丁攻城,要亲眼见证自己立下这万古功劳,可也要小心护着自己这一条命。
他盯着攻城的兵卒,一时见得一个人双手已是攀上城头,偏又被上头守兵拿盾牌砸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一时盯着城下兵卒,见得众人往城墙上射箭,一轮箭雨,便逼得邕州守兵不敢冒头,忍不住急急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看着他走得急,没有人知道,他心中已是默默在前头的地面上画了一条线,那条线距离邕州城墙当是有四百步,只要不越过去,便是神臂弓保存得再好,在那战力巅峰之时,也伤不到自己半分。
“上城了!”
正当李富宰盯着城墙下头的兵卒齐射时,忽的听到一旁有人叫道。
他连忙抬起头,果然见得一名交趾兵已是冲上了城墙,与守城兵卒战在了一处。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嘈杂的响声。
虽然已是并不清楚那名兵卒是谁,也不清楚他究竟能在城墙上站到几时,李富宰还是又惊又喜,放声大笑道:“谁人是那第一,我当重重有赏!”
一面笑着,他一面转头看向了谭宗,口中令道:“今日回营便向圣上发……”
这句话才说到一半,那个“发”自将将卡在喉咙,李富宰便见得谭宗的面上露出了惊恐之色,仿佛是一声,仿佛又是好几声,仿佛就在耳边,仿佛又隔得很远,尖锐的破空声猛地响起。
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眼角的余光已是扫过一道黑色的残影正朝自己扑来。
李富宰年行军,反应极快,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伸手便扯过身旁的一名亲兵,挡在自己面前。
李富宰被箭矢射伤过,也在阵上流过血,可这一回他整个人都还没有做好任何准备,便被一股难以形容的力道压倒在了地上。
他手里还攥着亲兵的盔甲领子,却听得耳边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一股大力穿透了他前面的亲兵,仿佛尖刀破开豆腐一般轻松。
一根东西从挡在前头的胸前,直直贯入了李富宰的左肩,将他牢牢扎在了地上。
李富宰从未觉得身上这样痛过,那根东西不晓得是什么,尖锐异常,扎在他的骨肉里,让他动弹不得,只觉得身上的血不断往外流,仿佛半个肩膀都不存在了。
他尖声叫道:“来人!”
场中一片混乱,此时所有人都只顾着着躲开从天而降长箭,无人去理会他。
谭宗滚在地上,头上的盔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是歪了,将他的左眼挡了一半,可他却顾不得去扶,只卖命滚到了一旁的盾牌后头,又扯了好几个亲兵过来,将众人手中的盾牌全数叠在前边挡着。
惊叫声与惨叫声四起,寻得到盾牌的都躲在了盾牌后头,寻不到盾牌的,却是全数趴在了地上。
然而盾牌也并没有半点作用。
谭宗躲在盾牌后头,只敢小心冒头看了一眼,正正瞧见一根足有四五尺长的箭矢从城墙上激射而来,那箭头仿佛在空中已是擦出了火,势如破竹一般,贯穿了离他只有半丈远的一串人。
谭宗全身发麻,连躲都不会躲,只觉得整个人都发着抖,只会木然看着那一根勉强能称得上“箭”的东西,先后砸穿了五六张叠在一起的盾牌。
盾牌后头躲着三名将领。
那“箭”先贯穿了头一人的肚子,紧接着,砸在了第二人的头上,最后,将第三人的右腿给冲得断了。
在凄厉的惨叫声下头,谭宗仿佛还听到了骨头被撞得粉碎的声音。
离得这样近,他却是没能看清那一根“箭”究竟长成什么样,只觉得全身都冒着虚汗,口干舌燥,手脚抖得连坐都快坐不住了。
第五百四十四章 长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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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长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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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乘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五章 乘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五章 乘势
五张床子弩高高地架在城墙之上,临时从戍卫的各个角落抽调过来的百余名精兵已是各就各位,站在自己应该在的位子上。
众人三十五位为一组,大部分正用力拧着床子弩上的绞车轮轴,不少人浑身冒汗,使尽全身力气转动着弩弦,等到弩弦打得开了,早有两名进弩人将一根长长的箭小心地扣入了床子弩的机牙中。
床子弩上共有四张弓,靠着绞动机械后部的轮轴张弓装箭,待机发射。
一张床子弩虽有四张弓,可却只有一支“箭”。
那箭足有五尺长,以木为杆,铁片为翎,又粗又长,与其说是箭,倒不如说是枪或是矛更为恰当。
长枪前端装着三棱刃铁镞,铁镞头是圆的,托在手上,单手甚至有些扛不动。
四张床子弩的进弩人俱将长枪瞄准了远处将旗的方向。
顾延章对着右边的一个进弩人道:“将弩箭偏去将旗右边三尺。”
不同于其余单箭的床子弩,这一张弩弓上了长箭三十二支。
床子弩射程远,自然就会准头弱,所有的进弩人都有经过严苛的训练,以期增加床子弩的准度。
顾延章自知在瞄准方面比不过众人,是以并不敢擅自指手画脚,只寻了其中一人下令而已。
今日是一个难得的晴天,此时正当巳时,日头已经升在半中天。
交趾营中既然举了将旗,必定说明李富宰在旗下,可隔了这数百步,连人头都看不到,想要判断他在哪一处,却并不是那样简单。
顾延章以己度之,若是他此时为李富宰,必定会想距离邕州城越近越好。
今日太阳当空,一轮红日跃在云层之外,甚至有些刺眼。
巨大的将旗下头自有阴影,阴影在右。
顾延章赌李富宰会站在将旗的阴影之下躲开刺眼的阳光,十有八九会立在右边。
哪怕是训练有加的进弩人,也花了好一会功夫才将长枪、箭矢的方向对准,随着旗手的一声令下,五名弩手高高举起手中的大锤,自上而下,用力捶响了床子弩的扳机。
城墙上的床子弩又有一个名字,唤作“八牛弩”,因其射程远,力道强,暗喻只有八头牛的力道才能将此弩张开,所以才有一个诨号叫做“八牛弩”。
单靠人力,是没有办法扣动牙发扳机的,是以只能用铁锤来捶动。
床子弩的的大矛,射程最远能穿透五百步外的城墙,而散箭也能轻易穿透三百步外的盔甲。
事实上,这本来就是大晋用来攻城用的利器。
它还有另一个别称,唤“踏橛箭“,因为攻打敌方城池时,一旦四弓弩箭射进了敌方城墙,弩箭的前端便会直直贯入城墙之内,而露在外头巨大的箭杆和尾羽,则会让攻城的士兵得以攀着登上登上城墙。
陈灏带兵南下平叛,因为担忧交趾借机犯边,不仅带了为数不少的神臂弓,还带了八张型号最大的床子弩,便是用来防备将来有一天会要南下交趾,进而攻城的。
床子弩虽然射程远,但是准度低,用来攻城、破阵能有大用,可对寻常的进攻,却仿佛大刀砍蚊子,是以一直闲置在邕州城的库房之中。
顾延章上城接替平叛军中副将周云时,见得南门被攻得紧,想着床子弩虽然准头低,可射程远,威力大,用来吓人也能有几分用,况且此处比起其余城门更容易攻得上来,也许会引了谭宗过来,便令人从库房中取了五张床子弩出来,只是预来备用而已。
然而他没料到来的不是副帅谭宗,却是主帅李富宰的将旗。
“铛”的数声叠在一起,仿佛是在人的耳边响起的一般,又闷又重,让人不能忽视——是铁锤大力捶响床子弩扳机的声音。
四根长枪、三十二支箭矢几乎同时破空急射而去,其势如石破天惊,远远望去,仿佛天空都被割裂成了扭曲的数块。
长枪与箭矢直直奔着交趾的将旗而去,隐隐间好似挟着火光,又带着呼啸之声,将所有攻城的声音、射箭的声音、军卒的呐喊声全数压下。
比起神臂弓,比起其余箭矢,床子弩的长枪靠的乃是枪头圆铁镞的撞击之力,凭着这重重的力道,便能将盔甲击穿,盾牌砸破,兵卒开膛破肚,地面也随之凹陷。
李富宰的将旗距离邕州城墙之上足有四百余步,然而饶是离得这样远,还是能听到远处那恐慌的声音。
不知道是哪一支箭矢,或是哪一根长枪射得中了,竖得高高的那一张写着交趾语“李”字将旗应声而落,立在那一块地方的人东歪西倒,或躲或逃,混乱一团。
正在攻城的交趾兵听得床子弩射出的声音,泰半皆是不由自主地转身回头望去。
顾延章又如何会错过此时。
他转头对着被临时调拨过来的指挥道:“城上谁会交趾话?叫与他们听,大家齐声叫,说李富宰已死!”
那指挥还未反应过来,百余名立在一旁才射完床子弩的兵卒已是此起彼伏地叫道:“李富宰被射死了!”
叫了第一回,第二回时便有了默契。
百余名兵卒齐声喊道:“李富宰被射死了!!”
紧接着,城上会交趾语的兵卒已是跟着大声喊道:“李富宰死了!!”
交趾帐中将旗已倒,乱做一团,便是号令进攻的牛角号声也已经停了下来,不知道是吹号的人死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此时此刻,李富宰究竟是不是死了,这些隔着数百步正在攻城的交趾兵们,又如何能够辨别?
顾延章并没有给他们机会。
神臂弓就在城墙上,虽然力道软了些,却不是没有力道,木羽箭虽是要省着用,却不是全然没有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旗手的一声号令,数百根木羽箭激射而出,不射近,只射远,把城下五十步内的兵卒穿了个透。
而其余守兵则是将城墙上的木料、石块全数冲着正攀在云梯之上,一心朝城墙上爬的交趾兵砸去。
惨叫声四起。
第五百四十五章 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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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 存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六章 存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六章 存亡
比起前几轮,这一回邕州城内守城兵卒的反击力道其实并没有强上太,可随着交趾军中将旗一倒,城墙上还不住地在叫着“李富宰死了”,便是再笃定的交趾兵,也已是被吓出了一身汗来。
军心一乱,交趾的攻势顿时就萎了下来,三分力道的箭矢射在身上,也叫他们仿佛感受到了十分的痛苦,人人放慢了脚步,犹犹豫豫,不敢再前。
距离邕州南门城墙四百余步开外,李富宰仰瘫在地上,头晕目眩。
他左肩洞开,前边还挡着一个胸口、肚腹漏着个大大的洞的亲兵。
李富宰全身是血,除却血还有那亲兵砸得糊烂的肉糜,碎成糊糊的肠子、肚子、心肝脾肺。
他整个人被一根长箭牢牢扎在地上,与那亲兵一同串成了一串两团肉的串子,便是想要挣脱也脱不开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人四处逃窜,互相踩踏,并无人理会自己。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久,周围才渐渐平息下来。
交趾帐中无人见过床子弩,更是无人见过床子弩中这最凶残的八牛弩,四根长枪射过来,不但射死了数十人,还射破了数万人的胆,射得满营踩踏不休。
众将不知道床子弩射击的频率,也不从知晓床子弩的弱点,哪怕已经知道盾牌无用,还是只能瑟瑟发抖地躲在盾牌后头。
躲藏得最好的谭宗只觉得自己的胆已经裂了,正流着苦水,滴答滴答的,渗得他全身都是苦味。
好在他到底是交趾军中副帅,过了一会,没等到城上的下一波长枪射下,终于回过神来,又抖着心把自己的胆子拼了回去,连忙挣扎着站起身来,指挥几个兵卒去寻李富宰。
李富宰被钉死在地上,满身是血与碎肉,脸与嘴唇都苍白无比——耽搁了这半日,他盔甲里头全是自己流出的血,人也已经快要迷瞪过去了。
谭宗急忙叫道:“太尉,今次不若撤兵罢!”
李富宰全身一时冷,一时热,脑子却还是有着七分清醒。
他虽然倒在地上,看不清城墙下头的情形,可城墙上头那空无一人的景况,却是尽收眼底。
“撤……撤兵!”
他大声命道。
原本以为极有气势的命令,出得口去,竟是又小声,又弱气,没有几个人听清。
谭宗凑得近了,复又问道:“太尉,不若撤兵罢?!”
李富宰艰难地点了点头。
按着此时的状况,今日攻城已是无望,军中乱成一团,绝无可能立在邕州城墙之上,再兼他伤势如此之重,还不晓得城中复又什么阴谋诡计,暂时只能撤兵,下回再图攻城。
撤退的号角过了好一会才响起来,交趾兵攻城的时候如同潮水一般往邕州城墙上涌去,此时撤退,却是更快,更猛,撒开了腿脚往回蹿,只恨爹娘只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邕州城墙上的箭矢如蝗,收割着一条条交贼的性命,顾延章一面看着众兵卒往回逃,一面心中可惜到了极致——
如果给他两百骑兵,至少能叫这群败兵再留下半数人头!
然则南门没有王弥远,没有卫七,也没有余的兵卒,更没有马匹。
此时城墙之上的守兵,没有一个不是不是站了三天两夜,能撑到此时,能将李富宰吓跑,实在已是侥幸之至。
***
交趾兵一退,南门城墙之上的兵卒们便一个个瘫倒在了地上,有些甚至连话都说不出声,纵然肚子饿到极点,口中再干渴,依旧头一歪,随意靠在什么东西上头,闭着眼睛就睡了过去。
邕州城中没日没夜的守城,这一回近乎全城出动。
上至官员——众官按着官衔站在城门之上,除却留下了部分负责城中运转事务的,其余尽皆上得城墙跟着杀敌,都监负伤,便换巡城甲骑,巡城甲骑死了,便换巡铺,巡铺没了,再有兵卒,一个一个往上顶,一个一个拿命往上填。
下至乞儿好汉——哪怕平日里奸猾耍巧,懒散无用,这一回也个个凑到招兵旗下要应征,能上城的跟着守兵一同杀敌,不能上城的,便在后头帮着搬运箭矢、拆房拆石、运饭打水。
城中上下一心,哪怕无论食水,皆已是按着家户、人口来一一分派,虽说不至于饿死,却连吃饱也不能,虽说不会渴死,却是连余的一口饮水也无。
纵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邕州城的百姓依旧只有很小的怨言。
片刻之前,见得交趾兵已是要攻上城墙,无数百姓已是聚在南门城下,准备一旦受不住,便要跟着守兵一同巷战,此时听得人说交趾兵退,不少人便搬了高高的梯子往外看去,跟着对下头喊道:“交贼撤了!!”
成千上万的百姓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众人又是哭,又是笑,仿佛再未听到过这般好的消息。
顾延章听得城下百姓的欢声笑语,心中虽然依旧高高悬着,却是忍不住泛起了一丝微笑。
除却他,城墙上此时已经再没有一个人站着,守城兵卒们个个东歪西倒地躺在地上。
顾延章搭在城墙上,远远望着交趾兵仓皇而退,终于也慢慢地靠坐在了地上。
——交贼只是暂退。
城中无论兵力也好、军械也罢,尽皆已是山穷水尽。
哪怕刚刚是真的射死了李富宰,也未必能把交趾彻底打垮,只会换得一个张富宰、孙富宰,等到交趾营中缓过来,等到摸透了城中的情况,依旧会有下一回的攻城。
他心中数了数去往潭州调兵的时间,不由自主地捏了捏拳头。
算上今日,已是去了足足半旬……
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到得来,这一回的援兵,又能不能起得大用……
在满城的一片欢腾之中,他心中沉甸甸的,闭着眼睛想要稍微歇一歇,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援兵,什么时候才能到?
***
城墙上杀声一片。
不过只停歇了三日而已,交趾已是再一次开始攻城。
北门不同南门,城门小,城墙也小,守起来相对容易,可一旦被交趾兵上得城,靠着兵,一个接着一个开始近身缠斗,却是更容易被攻陷。
卫七早已卸了弓箭,手上抓着重重的铁锤,见得一个交趾兵从城墙上冒头,便往对方头上狠狠敲去。
然而一敌十,又如何能敌得过?
交趾兵源源不绝,城上的守兵士卒,却是越来越少。
第五百四十六章 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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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 存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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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上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上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上城
“交贼上城了!”
身旁不知道是谁在大声叫道,声音中带着惊慌与焦急。
卫七手持铁锤伏在城墙上,一面小心躲避着射上来的箭矢,一面将铁锤用力砸向了一双扶上城墙的手。
他一连捶死了七八个人,原本左手持弓,右手持箭,如今却是双手持着铁锤,算起来已是在城墙上守了五个时辰。
饶是卫七年轻力壮,又在行伍间历练年,似这般从清早杀到下午,也已经全身脱力,每一下举起铁锤,锤到交贼头上的时候,他的胳膊与肩肘都抽痛得厉害,从骨髓里渗透出尖锐的痛感。
一声惨叫之后,才攀上城墙的一名交趾兵被他锤翻了下去,同时掉下去的交趾兵并不少,卫七甚至分辨不出来那些重重的“砰”的声音中,到底哪一声是来自于自己杀的这个敌人。
他肩膀、手肘处的锐痛还未来得及转成钝痛,一旁已是又有人叫道:“交贼上城了!!”
连着下了长长的一段时间的冬雨之后,这几日都是好天气,广南的冬日太阳并不暖,可悬在空中,却也有些刺眼。
卫七眯着眼睛转过头,果然见得三四丈外那一处城墙的守兵已是全数倒在地上,身上各插了几根箭矢,眼下那城墙的守位空荡荡的,仿佛在开门揖盗一般。
城墙上的兵卒都有守位,谁人守哪一处,谁人倒了谁人又顶上,早有定数,可眼下那一片,明显是已经腾不出人手过去守着了。
很快,一个交趾兵便自下头钻出头来,翻身上得城墙,抽刀朝一旁的守兵身上砍去。
一旁的守兵们手中持着神臂弓,正对着城下要扣动牙发扳机,一时未能发觉,眼见那刀就要砍在其中一人的肩上。
卫七张口一声“小心”就要冲出喉咙,却忽然见得倒在城墙上的一名伤兵却是猛地坐起身来,捡起身旁的长枪,一把抱住那交趾兵的腿,右手紧紧握着枪,狠狠地朝对方的脚上扎了过去。
那交趾兵大声惨叫,反手一刀劈了下去。
交趾的兵器品质寻常,刀口不够锋利,刀身也不够重,长刀重重卡在那守城伤兵的头颅中,压不下去,也抽不出来,只发出一声利器卡在骨头重的“咔”的闷响。
卫七的头不由自主地发了一下酸,心中也跟着一痛。
守城的伤兵头顶挨了一刀,只差头颅被劈成两半,已是立时毙了命,却依旧死后有知一般,死死抱着那交趾兵的腿不肯放手。
交趾兵的惨叫已经足够引起一旁守兵的注意,其中一人转过身去,手中的神臂弓对着对面一下射了出去,顿时结果了其人性命。
然而杀了一人,还有另一人,亦有十人、百人、千人。
城墙上,却是又搭上了数名交趾兵黑黑的双手。
卫七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打过许年的仗,他跟着王弥远四处戍卫,也主动出兵征战过,曾经参与过以一千胜三千的对阵,当时哪怕知道危险,却始终觉得应当能活下去。
然而此时此刻,他生平第一次打心底里涌起了一波又一波彻底的绝望。
交趾兵无穷无尽。
城墙上的守兵越来越少,箭矢是早已不够了,油料更是自不必说,城中的房屋也被拆了不少,上一回是拆了百姓自家中搬来的桌子来砸的交趾兵。
这样如何能抗敌?
今日当真要死在这一处了吗?
连卫七都已是有如此念头,城墙上的其余人又会好得到哪里去,众人连续御敌,并无少休息时间,气力已是越来越小,交趾的攻势却是越来越强,诸人早已心知肚明,城陷只是时间而已。
本以为上回用床子弩射中了交趾中军,半是伤到了李富宰,却不想交趾却只过了三日,便再次攻城。
城墙上一片沉默,只听得神臂弓一下又一下的射击声,并不快,一次只有几下而已——木羽箭剩下的实在太少,连一回齐射也撑不住了。
卫七咽了一下喉咙。
他嗓子又干又渴,然则城墙上的水桶中水已经被喝光了。
他哑着声音喊道:“大丈夫为国死,死得其所!!!”
这应当是识字不的卫七出生以来说得最有学问的一句话,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自己热血沸腾起来,复又大叫道:“老子早杀够本了!谁敢上得城来,我砍一个,白捞一条交贼狗命!”
他一面喊着,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脸上更是涨得通红,整个人激动不已。
满城的兵卒也跟着激动起来。
杀到此时,既是已经必死,也再无逃生可能,众人宁愿叫自己死得好看些。
一名兵头朝城下吐了口唾沫,喊道:“老子是死在北城城墙上的!只盼儿子女儿传了老子的种,靠着今日这一下,将来也能在别人眼中挣个眼红!”
他一面说,也不管自己说的话蠢——谁人又会去眼红战死的人——却是一面又抓起长刀,冲着一个才翻身上来的交趾兵身上砍去。
越来越的交趾兵已是站上城墙。
原本站在高处指挥的王弥远不得不拔了佩剑,跟着杀起敌来。
城墙上杀声一片,此时只要有人看向城墙下,便能见得交趾兵攀在云提上,源源不绝地朝着上头涌来,杀之不尽,驱之不绝。
王弥远武艺高强,一个能顶三个,他出现在哪一处,哪一处的压力便要小上三分,然而王弥远毕竟只有一个。
惨叫声一声一声地响起,城墙上能站着的守兵也越来越少,王弥远见得一名兵卒只顾着射箭,后头交趾兵一刀砍了过去也没有察觉,眼见刀尖就要戳在那兵卒背后。
他错步递刀,正要把那交趾兵的刀尖给荡开,正当此时,却是右手一痛,低头一看,原是城墙下一根箭矢射了上来,正正插进来自己的虎口处。
紧接着,他后肩上“珰”的一声,是利器与盔甲撞击的声音,转过头,果然两名交趾围得上来,趁着他手上有伤无力应对,一刀一刀冲着他的脸上、颈子处砍去。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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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 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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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骑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八章 骑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八章 骑兵
王弥远右手虎口一痛,全然捏不住那一柄剑,只听得“叮当”一声,长剑掉落在了地上。
他杀了大半日,早已疲惫不已,此时手中并无兵刃,只空手以一敌二,又是背对二人,一时之间听得身后刀剑相向的风声,只以为自己今日就要死在此处。
王弥远身披薄甲,能挡远处射来的箭矢,而这几步开外,面对面劈过来的长刀虽然一下劈不开那精铁铸就的甲片,却是立时把他震出了一口血来。
他反应极快,顺势就要在地上滚开,却是哪里来得及,被那二人追着连劈了三刀,一刀在胸前,一刀在肋下,一刀却是直直插进了大腿上。
王弥远的腿上并没有护甲,只有一条薄薄的裤子,刀一扎进去,只听得闷闷一声响,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流了一地。
他身上穿着军官的服饰,手中持的剑一看就与其余人的刀不同,叫人一看便知当是个大官,两个交趾兵没想到此时居然一击而中,均是松了口气,便缓了一下。
王弥远又岂是等死之人,他左手一把扯下自己右手虎口处的箭矢,顾不得虎口迸裂,鲜血溅出,趁着对面人双手握着刀,半猫着腰正扎着自己的腿,反手将那箭矢捅进了其人的左胸,忍着虎口处的剧痛,在对方胸腔处用力搅了两下,又是一息也不停,抓住对方插在自己脚上的长刀,也不管右手被刀刃割进了手掌骨里,只往外一抽。
长刀拔出,腿上的伤势变得更重,血水流了一地。
对面剩余的一名交趾兵这才反应过来,举起手中刀,还未来得及劈得下来,王弥远已是抓着那刀刃,将那刀尖直直戳进了对面那名交趾兵喉咙里头,忍痛垫着脚用力踢了一下,随即一个翻身,也不去理会自己究竟杀没杀死对方,只一个打滚,脱开身来。
地上一大片血迹。
他头发着晕,全身脱力,后背被砍的那一处连着心脏都在剧痛,大腿处更是痛得让他只觉得自己当真就要死了。
城墙上只闻得刀剑相向的声音,喊叫声,冲杀声,一切声音仿佛都在远去,他半点也听不进耳。
幸好那两名交趾兵都安静地躺在地上,虽然不知是死是活,却是没有再追得过来。
他躺在城墙上,想要趁着没咽气,看能不能再想办法杀一个敌,捞得一个是一个,却是莫名感觉身下一下一下地在震动。
王弥远只以为这是临死前的幻觉,他伸出手去,努力要勾过来一根离自己不远的箭矢,然而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在颤。
当真是要死了吗?
他咬着牙,往远处又蹭了蹭,却因全身无力,半日也还未勾到那根箭矢,眼见好容易中指指尖就要碰到,却听城墙上有人叫道:“骑兵!有骑兵!!!”
王弥远一个激灵,蹭着想要站起来,却又哪里还有力气。
然而身下城墙处那震动的感觉确实越来越大。
“咚咚咚”的声音震天,果然是铁蹄踏地的声响。
王弥远征战十数载,晋军骑兵列阵前进的声音熟悉得一入耳便能辨认出来。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抬起眼皮望去,城门上人人杀做一团,哪里会有一个闲人能腾出手来扶自己一把。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虽是有些哑,却依旧咋咋呼呼地叫道:“挂的陈节度的将旗!!少说也有两千骑兵!潭州来援兵了!!杀死这帮交趾狗!!”
他循声望去,眼睛虽然已是有些花,却是还能认出喊话的是卫七。
城墙上为数不的守兵立时振奋起来,仿佛仅剩的力量全数被激发出来一般,竟是隐隐压住了攻上城墙的交趾兵。
王弥远心中一叹,纵然没有力气说话,还是从心底里泛起了淡淡的惨意。
虽说打了这样久,交趾军中死伤数万,可对方兵力实在太,哪怕死了这样,依旧还剩下大几万的兵卒。
两千骑兵虽然不少,可是想要冲破交趾的数万大军,却是如同螳臂当车,实在是飞蛾扑火,必死无疑。
指望这两千骑兵能胜,不过是大家做的一场美梦而已。
***
一千八百名骑兵列阵前行,齐步踏在地面上,引得烟尘滚滚。
地面被跺得跟着发抖,响声震天。
高高的“陈”字将旗举在阵中。
每一匹马都是河西马,不同于广南西路的滇马,河西马匹匹都有大半人高,昂首阔步,铁蹄所到之处,如同狂风过境,惊涛拍岸,便似大山欲摧,黑云压城。
谭宗压在阵后,大声叫道:“列阵!!!齐射!!!叫左翼、右翼驰援!!”
李富宰重伤在床,高烧不起,可邕州城还是得打。
交趾在此处拖得太久,军心散乱,死伤惨重,若是邕州没有一胜,凭着此时军中粮秣,自是不可能再去打广州。
一旦退兵,此回征战主将重伤,军中伤亡近半,究竟会招来朝中怎样的狂潮与朝臣并其余几位皇叔什么程度的反扑,谭宗已是不敢去想。
哪怕不打广州,至少也要破了邕州。
眼下已经不是方才抵达邕州城下的情形,谭宗也再不像原本那样,觉得一旦李富宰弹压不住,自己能顺势领兵。
此时的交趾军再不像一个月前那般,是一个香饽饽,而是成了烫手的山芋。而谭宗也早已被迫与李富宰踏上了一条船,一旦船翻,两人都是只有一死。
此一战只能胜,不能败!
谭宗下完了令,却眼睁睁看着不过是自己一句话功夫而已,远处的骑兵已是前进了许,仿佛只要再过一息,便能到得自己面前。
其势如山崩,令他心虚不已。
床子弩的威力交趾军上下心中发颤,那一夜的骑兵之威,更是叫众人心慌不已,眼下这数目难以数清的骑兵挟着风云之势袭来,还未到得面前,还未得谭宗之令,诸人已是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后退。
左翼、右翼共三千弓箭手很快被调去了阵前,几轮齐射过去,被挡在马匹前的盾牌全数拦下,众人射得几回,见得无用,心中已是开始跟着发颤。
两翼没有被骑兵冲营过,虽是有所耳闻,却是未有经验,只本能地觉得胆怯。
很快,他们就知道了人的本能是么的准确。
一千八百名骑兵碾了过来。
一千八百名保安军中的精锐,右手持大刀,左手持盾牌,连放慢脚步都没有,就这般压了过去。
谭宗眼睁睁看着,心中大骇,叫道:“中军调得五千兵马上前驰援!!”
他话才落音,却听得后头轰的一声,等到掉转过头,却见得远处军营里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第五百四十八章 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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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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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乱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九章 乱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四十九章 乱象
谭宗心头巨震。
烟火呛鼻的味道很快传了过来,后头漫天都漂浮是灰黑的烟灰与尘土。
此处与营中隔得太远,他只能看出起火的地方应当是在中军,却不知道究竟是在中军的哪一处。
若是在中帐之处,李富宰正躺在那里!
若是在后营之中,粮秣正躺在那里!
如果起火的是中帐,如果李富宰被烧死,今次北伐兵卒伤亡之责,邕州城外逡巡不进之过,都要全数压在他谭宗身上!
如果起火的是后营,自入了广南境内,交趾国中的后勤转运,早已跟不上来,加上当日在钦州、廉州得的两州粮仓储备,沿途且掠且抢的收获,才勉强堆了能再支撑二十余日的存粮,一旦存粮没了,想要凭着左翼、右翼当中那点少得可怜的粮秣供应营中数万大军,实在是痴人说梦。
邕州城内守了这样久,便是原本有粮,此时想来也不剩太,当真大营中粮秣被烧毁,便是攻下了邕州,也撑不住再去广州——莫说再去广州,怕是连回交趾都难了。
谭宗吓得满身冷汗,连忙点了几个裨将,令道:“速速各领二百人,回营救火!”
营中犹有守军,火势却烧得这样厉害,谭宗心中甚慌,知道定是出了大事。
他好容易打发走手下几名信得过的裨将,勉强压下了心中焦虑,一抬起头,却见远处战情如火,好容易才凑出来的三千弓箭手本列了阵,却早被那漫卷而过的骑兵踏得不成样子,如同被狂风刮过的旷野之草,射出的箭矢东歪西倒,半点用都起不到不说,还一面倒地朝后头退了过来。
谭宗此时哪里敢着人撤退,一旦下了令,交趾军中人想跑,对上晋人的骑兵,如何还会有活路!
他急急点了身旁的两名偏将,令道:“你二人各领五千兵士,将那晋人骑兵拦住!”
两名偏将看得胆寒,却是不得不领命去了。
三千挡在前头的弓箭手本意是要拒敌于百步之外,然而骑兵却视箭矢为无物一般,很快就冲到了阵中,在交趾兵中横冲直撞,将兵卒冲得七零八落。
偏将宗馁匆匆点了五千兵士,与另一名将领从两翼包抄上去,想要解弓箭手之围。
宗馁心中惶惶不安。
晋人骑兵至两千,他与同僚共率一万兵卒上前围起来,以一敌五,当是能敌得过了罢?
一面想着,一面率兵迎了上去。
交趾兵手持长刀、长枪,一遇得晋军上得前来,不用宗馁交代,便自发地吓得数人团成一组,想要拦下一骑骑兵围而诛之。
宗馁骑在马上,看着交趾兵与晋人骑兵站做一团,那心脏便似被铁杵戳成了无数大洞的漏斗,淅沥沥地往下滴着血,还往上透着凉风。
他心中拔凉拔凉的,脑门冒着汗,心下透着风,脑子里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冒了出来,却是一个也作答不上来——
哪里蹦出来的这样骑兵?
为何广南也会有骑兵??
怎的广南也能用骑兵?!
向来知道骑兵可怕,却不晓得居然这般可怕!!
阵上尽是交趾兵的惨叫之声。
交趾军中想得美,欲要四五人一组,将晋人骑兵分隔开来,一一破而击之——然而这样的美梦,夜间都不一定能睡得到,更何况这青天白日的。
对面的骑兵成势成阵,马蹄似乎踏着风雷,兵士或手持大刀,或手持大斧,那刀斧刃上虽无寒光,却叫人看得胆寒。
宗馁身下的战马抖了抖蹄子,直要后退,被他死死拉住。
阵前一阵砍杀声。
骑兵趁势而来,行得到前,压根不管交趾兵手上持着的盾牌与兵刃,而是毫不迟疑地碾压了过去,手上战斧、大刀不是砍头,便是剁颈,兵士从不回头,一刀一斧下去,哪里顺手砍哪里,哪个顺手杀哪个,剁到哪里是哪里,就算错了手,也并不理会,只把刀斧抽了出来,一路踩了过去。
满地的人头、胳膊、碎肉、烂骨,人头有整个的,眼睛或大睁或半闭,有半个的,眼珠子都被削得只剩一半;胳膊有半根,有一根,有些已经掉得远远的,却半截子自在地上颤着手指头;碎肉糊得满地都是,叫人一看便要作呕;骨头黄黄红红的,骨髓与红肉黏在一起。
脑浆与血水溅得四处都是。
宗馁打过大小战役十余场,从未见得麾下兵卒被杀得像今日这般惨。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嗝,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中的缰绳。
胯下马掉头便要往后逃。
宗馁手一抖,想着军中的谭宗与李富宰,这才猛的醒过来一般,连忙将手中缰绳攥稳了,几乎是咬着牙对着一旁的传令兵低声叫道:“快去报将军!若不退兵,这一万兵卒,便要尽数死在此处了!!”
那传令兵飞也似的撒开了腿往后跑,抓了匹马,连踩了三四下,也没踩到马鞍下头的踩勾上,打了好几次滑,最后才险险上了马背,还差点被翻了下来。
宗馁催走了传令兵,看着场中近乎一面倒的战况,越发地慌乱,一面徒劳地胡乱指挥着兵卒抵挡,一面一心一意等着退兵的号角声响起,好尽快结束这可怕的对阵。
然而他没有等到号角声,却等到了耳边箭矢飞来的声音。
那箭矢短促而尖锐,不同于射过来的普通飞矢,却是令他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
一个月来,只要这声音响起,就不知道要收割走少交趾兵的性命。
是神臂弓!
宗馁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慢了半拍,明知此时应当伏在马上,却是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地转过头。
他头还未能转完,一根木羽箭由远而近,还没叫他一口气吸进胸膛,箭尖便自他的右耳扎进了脑子里。
宗馁瞪大了眼睛,望着远处挟势而来的骑兵,莫名的,明明眼前闪过斑斑点点的白星子,本该什么都看不清了,却又好似见得其中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朝着他露出了一个轻蔑而嘲讽的笑。
第五百四十九章 乱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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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 犹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章 犹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章 犹豫
宗馁喉咙里发出“咔咔”的声音,想要说话,却是未能出口,便整个自马背上翻了下去。
“将军!!”
阵中数人大声叫道。
对面的骑兵阵中一片喧哗,复又一片嚎叫。
交趾军中马匹极少,能安坐于马背之上的,十有八九都是将领。
宗馁座下马儿又高又大,十分惹眼,他几番指挥,众人簇拥在其身旁,早引得骑兵中不少人关注,此时见得此人被射死,人人大叫,口中喝着彩,夸着好,一面杀敌,一面看向军中那一个举着神臂弓的人。
那人生就一副好相貌,只晒得有点黑,此时骑在马上,咧嘴大笑着将手中神臂弓丢给了后头跟着的亲兵,也不管对方是接住了还是没接住,只大声叫道:“兄弟们,谁杀了李富宰,杀了谭宗,我这都监之位,便给谁来坐!”
——不是领兵去救援宾州的张定崖又是谁!
他大着嗓子复又喊道:“满城百姓候着我等活命!十数万人的性命,只尽看今朝了!!”
张定崖一面叫,一面谁人也不管,谁人也不顾,正要一夹马腹,却是不想身下那马匹不消他示意,已是闪电一般飞奔了出去,直直便朝着交趾营中杀去。
千余骑兵得他在阵前带路冲杀,又喊又叫,口中只喊着冲,杀气腾腾地朝着前头追去。
交趾军中不管谭宗命令,也不等令官鸣金收兵,已是互相自踩自踏着做鸟兽散。
谭宗本来还想整顿兵士围上前去将骑兵包住,然而下了好几回的令,却是见得营中始终一片散沙,人人只想跑,一个都不愿意上前,催到后头,竟是隐隐已有了士卒反噬之状。
成百上千年来,广南又有几个人见识过成队列,成编制的骑兵?
广南都没能见识得到,交趾军中的普通士卒,又如何能有这个见识?
两千骑兵挟势而来,其势如披荆斩棘,惊涛裂岸,交趾兵卒不过凡夫俗子,如果有机会见得几次,也许见怪不怪,便生出些抗力来,可此时头一回得见,谁人又提得起心来抵御?
一个月以来,交趾十数万大军驻扎在邕州城外,初时人人摩拳擦掌,只以为攻城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人人盼着进城掳掠,其时只预了数日,便想要拿下这广南大州。
谁料到头一回到得,便被王弥远领着骑兵当头给了一通痛击,又给神臂弓射得死伤过半。
神臂弓之威,吓得交趾军心浮动,接连攻了许日,不过白送命而已。
好容易等到连日冬雨,叫那神臂弓力软不得用,本要乘势拿下城头,谁成想又给顾延章用竹篮裹着稻草、泥沙,指使得团团转。
此一回被骗了箭矢事小,损了军心事大。
再往后,无论夜间被王弥远领着骑兵冲营,引发军中踩踏也好,好容易杀上城头,却被当中床子弩直接把大帅李富宰给射得半死也罢,都是动摇军心之事,叫营中上下,人人都惶惶不安。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交趾军中何止三回,简直是三回复三回,其失利失算之处,已是重重叠叠,只要叠上那重霄九,哪里还有什么士气可言。
谭宗此回坚持攻城,最要紧便是为了拢住军心,他见得阵前形势如此,情知不好,并不敢再行乱命,连忙鸣金收兵,强派了三千精兵断后,又收拢了兵卒,叫人将大盾拦在前头,连连垒了高高的乱石、杂木在路上,将骑兵攻势挡住,这才领兵回了营,却是一路走,一路又见得零零散散的尸首。
今日天气甚好,此时又正当下午,难得的日头晒在人身上,再兼后头火势熊熊,直叫这一处也热了一二分,可他心底里却是冻成了冰一般。
营地当中的火已是足足烧了一个时辰,虽有左江在侧,可一桶一桶的汲水本就要耗费许功夫,浪费许力气,此时火势居然未灭。
一名裨将见得谭宗回来,满脸都是黑灰地迎得上来,往地上吐了口尽是黑色的唾沫,才含着泪道:“将军,粮草被烧了……”
他这泪不只是哭给谭宗看,一般也是真为自己而哭。
米粮没了,大军能还能吃什么,自家又能吃什么?
谭宗半日未见得有兵卒回来报信,回时又见得地上不少尸身,已是知道不好,此时听得对方这般说,连忙追问道:“谁人放的火?”
那裨将面苦心酸,道:“从后头绕了五百骑兵过来,营中拦之不及,被他们寻了地方,四处放了火,又杀了一通……”
“而今人呢??”
谭宗不欲听此废话,质问道。
那裨将只得道:“都是骑兵……放了火……杀了一通,已是逃了……”
说是逃了,谁人又不知道,其实只是退了。
听得对方这样说,谭宗如何还能回话,只恨不得把一口牙齿给咬碎。
骑兵!
又是骑兵!
广南从哪里生得出来这样骑兵!!
为何会有人在广南这个地方用骑兵!
平日里邕州、桂州的那等肉马,除却在米粉里搭做配料,哪里还能有其余作用?!
拿刀在广南的滇马、肉马面前晃一圈,这些畜生都得歪了蹄子逃跑,见了这样的马,谁人能想到换了马来,居然当真能在这山岭之处有这样大的优势……
谭宗此时实在没有功夫去细想,只急急分派事务,一面令人灭火,一面清点营中兵卒。
才到邕州时,加上广源州中蛮将手下,足有十二万三千人。
此时此刻,却只剩下八万的兵卒而已,近乎是三人当中,便已经死伤了一人。
谭宗一面算,一面手抖。
死伤这样惨,还要不要攻城,还如何攻城?
而当天晚上,营中的大火终于被扑灭。
粮草泰半已是被烧成灰烬,连着不少箭矢军械也烧成了焦炭。
这等粮米,最能撑得住大军五日……
晋人的骑兵自然可怕,神臂弩、床子弩更是骇人,然而这些虽然叫谭宗骇怕,却不会叫他生出怯退之心。
只有没有粮秣会令他绝望……
没有人谭宗、李富宰更知道交趾国中后勤运送指望指望不住。
一旦粮秣跟不上,难道要叫这八万大军饿死不成?
谭宗犹豫片刻,召进来一名亲兵,问道:“去看看太尉而今伤势如何?”
那亲兵领命而去,很快回得来禀道:“军医叫小人来禀将军,太尉还未醒来,依旧是高烧。”
第五百五十章 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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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十一章 两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五百五十一章 两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五百五十一章 两难
谭宗左右为难。
如果此时一刀插下去,能将李富宰剐醒,他定是会毫不犹豫地冲到后账病床前,哪怕亲自动手,也要把对方从头到脚捅上七八十下,好捅得他快快醒来,早做下决定是该退兵还是要继续攻城。
此时的谭宗早已忘了就在不久之前,自己还心心念念盼着军中生出哗变,把李富宰拖下帅位,最后靠着自家出手镇压,取而代之。
到得如今,他只想着将这兵败之锅,结结实实地在李太尉头上扣稳了,不要叫自己一力承担。
谭宗听那亲兵说了半日李富宰伤势,心中如同被火烤一般,煎熬不已,左思右想,忍不住去了后账。
李富宰果然还是昏迷不醒,血虽是勉强止住了,烧却是没有全退。
交趾随军的军医不敢走开,都在帐中轮夜,见得谭宗过来,连忙上前相迎,将李富宰伤情一一说了。
谭宗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知道这一回莫说痊愈,两三日内,想要清醒过来都是难事。他复又细细问了半日的话,回到自家营中,连夜召集了左右亲信议事。
众将听得谭宗所言,尽皆不愿再去广州,更是不愿再行攻城。
一名裨将道:“将军,此时粮秣已是被烧得干净,若是后头送不过来,再过两日怕是军中都得吃风喝露,晋人今日只是来了几千骑兵,便打成这样,若是过两日再来援兵,我等如何能抗?广源州那些姓孬的眼见就要翻天,不拖后腿就罢了,莫要指望他们出力——不但如此,还要抽出人手盯着防逃兵……”
谭宗听得烦躁不已。
这两日的逃兵确实得可怕。
李富宰原本便是使了强压之法,将广源州一干峒主强行留在此处,以黄末儿为首的峒主们口服心不服,再兼攻了这许久的城,广源人死得最,伤得最惨,原本李富宰兵将强,诸人敢怒而不敢言,此刻趁着他伤重,有意无意,常常纵了手下峒人出逃。
营中军心涣散,处处都是一团乱麻,谭宗实在焦头烂额,哪里有余力去一一紧守,只能命人跟着几家跑得猖狂的,派人抓了回来杀一儆百,可的却是跑了也就跑了。
有了广源州人带头,许交趾营中兵卒也跟着跑,一带十,十带百,再这样下去,不用等晋人再来打,自己就要内乱。
军心不稳,士气大挫,粮草被烧,每一样都似乎在逼催着谭宗退兵。
他却依然还在犹豫着。
如果这一回能想办法攻下了邕州城,哪怕不去广州,径直回交趾,他以功抵过,还有李富宰在上面顶着,说不定也就扛过去了,还能在朝中立下名头。
能踩着李富宰出头,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虽说实在是极不容易,可哪一时不是富贵险中求!
危险越大,收获越!
晋人还有一句话,叫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不去攻城,如何能得大回报?
谭宗正想着有无办法能再勉强收拢军心,寻出晋人骑兵的弱点来——今日回来,数点了一回,最也就二三千兵力而已,虽然都是精锐,却并不算,只要想办法拖住了,再强攻一回城,邕州估摸着也就破了。
他一面想着,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几乎是失声叫道:“不好!”
众将均是急急看了过来。
谭宗忙道:“晋人骑兵自后头绕路而来,少说也有数百人,如今去得哪里?!”
诸人面面相觑。
谭宗连忙转头对着一名裨将问道:“今次后方的粮秣何时能到?”
营中苦等了许日,这一轮的粮秣还是迟迟不来。
朝中的后勤转运惯来是指望不上的,原本应当十天到的,过个二十天能到得,已是要偷笑,这一回的粮秣本来在上个月便当要到了,拖到前几日才堪堪得了信,说是已经从廉州运来,算算日子,不是昨日,便是今日要到。
果然那裨将听得谭宗问话,愣了一下,没久便反应过来,回道:“昨日应当便要到了!”
谭宗心中有些发慌。
他头一次像此时这般希望运送粮秣的民伕走得慢一些,最好一日的路程当做三日来走,最好过上三五日再到得营中。
他不敢想,生怕只要自己一往那个方向想,事情当真就要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只抬头寻了个信得过的偏将,点了对方姓名,立刻令道:“速速点两千兵去接应粮秣!”
那偏将连忙领了命,快步走了出去。
帐中一时有些压抑起来。
本来营中粮秣已是被烧了大半,若是后头运送的口粮再出什么事,难道当真要吃草吃土吗?
谭宗哪里又会不知道如今一营上下,从将领到兵卒,个个都军心浮动,便寻了许话来安抚,然则才说了没几句,方才出得去要接应粮秣的偏将已是又匆匆回得来,身后还领了一个兵卒。
那兵卒进得营帐,立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正要回话,见满帐子都是人,又一副犹豫的模样。
谭宗心知不好,只帐中都是自己亲信,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便催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兵卒见谭宗发了令,也不再迟疑,连忙禀道:“将军,夏州运来的粮草半路被烧了……”
传信的兵卒战战兢兢立在下头,连头都不敢再抬,更不敢看谭宗的脸,只道:“不清对面来了少人,送粮队只行到一半,眼见只剩小半日的路程,突然半路冒出许骑兵,他们手中持刀持斧,见人就杀,点了火就跑……”
谭宗还没问话,一旁的偏将已是质问道:“随对的护卫何在?!难道就任由他们烧了粮就跑了??”
那兵卒无奈道:“晋人乃是骑兵,实在追之不及……”
兵卒只把话说一半,另一半却是打死也不敢出口——就算对方不跑,晋人骑兵皆是精锐,护粮的那点兵力也实在是打不过啊!
谭宗一口半黄的牙齿都快要被自己给咬碎了。
又是骑兵……
两条腿打四条腿,如何能打得过?
广南究竟哪里冒出来的这样战马!养了马不好好吃肉,拿来打什么仗!!
五百五十一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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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五十一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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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退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二章 退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二章 退兵
亲们稍晚几分钟再订,等我修一下错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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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宗最后还是决定退兵。
不是害怕晋人援兵,也不是当真攻不下邕州,只是如今交趾营中军心浮动,又兼没有粮草,再打下去,八万将士便要挨饿。
谭宗不是李富宰,他没有李富宰的威望,也没有李富宰的势力,若是他坚持要打邕州,一旦出了任何闪失,他都扛不起后续要承担的责任。
他只能退兵。
只是虽然要退,却是不能蛮退。
谭宗虽不如李富宰善于用兵,却也打过不少仗,自然知道退兵之时只要一个不小心,便要被晋人趁势追击,再收割一回人头。
派出去的探子很快回得来。
晋人从北边来救援的数千骑兵并没有回城,而是在城南不到三里处驻扎下来,与邕州城隔空相望,互为掩护。
交趾营中如今已是听得马蹄声,便人人胆寒,谭宗不敢再行乱命,更不敢做什么夜袭、偷袭之举,只安排左翼、右翼各派一万兵马断后,寻了个半夜,自家领着大军急急后退。
他为了做出态势,还特着亲信领了三千兵卒,做出一副佯攻的模样,唯恐叫晋人发觉交趾营中已是无心恋战,又安排李富宰行船回朝,自家则是领着兵卒行陆路而归。
谭宗才走出不到十余里路,正要翻山,前头已是一阵喧闹——往前不到二里远的地方忽然火光冲天,堵着队伍不得再行。
前方指挥的将领已是大声命令兵卒列阵,然而还未来得及变阵,两边山上便开始射下无数箭矢。
广南山岭,交趾兵虽然行的乃是官道,可也是山道,从半山坡到道路处,不过是三五十步的距离。
谭宗听得声音,心中正要庆幸对方使得不是神臂弓,射下来的也不是木羽箭,前方已是惨叫声四起。
——不过三五十步,哪里又需要什么神臂弓!
箭矢如蝗,从两边山坡上疾射而出,趁着交趾阵中并无防备,很快便把没有躲好的交趾兵扎成了遍地的大刺猬,射倒了一大片。
谭宗连忙命人撑着盾牌上山围攻,然则诸人才举着盾牌走了几步,山上已是滚下来无数木头、石块,阻得众人无法上山。
耽搁了这半日,好容易前头火扑灭了,兵卒们还未来得及再往前行,后头又传来一阵铁蹄声。
——又是骑兵!
谭宗顾不得去想自己留下的兵丁死到哪里去了,为何没有拦下这些个后头来的骑兵,只知道队列中一片混乱,兵卒听得骑兵的马蹄声,也不管到底到没到得面前,已是胡乱往前挤。
阵中兵卒互相踩踏,早已不成队列。
谭宗连忙收拢队伍,一面着人堆了辎重在后头拦着不叫骑兵上前,一面连忙催人往前头走,再派兵上得两边山坡,先攻打原本埋伏在山坡处的晋人兵卒,再寻了高地好向下头射箭。
折腾了半日,好容易脱开了身,前行不过数里,只听得前头一阵喊杀声,铁蹄声——不晓得又从哪里冒出了一堆骑兵。
交趾前阵不过数千人,被人围在前头,此时早已慌不择路,什么也不看,什么也不管,只晓得胡乱逃窜,四处躲闪。
谭宗到底冷静,很快发觉前头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最也就一二百人,己方数万大军,虽然碍于地形难以发挥,却也不至于被这丁点骑兵便自寻其扰,等他指挥了兵卒上前支援,前头骑兵早已又逃得远了。
似这般一面退,一面被晋人各色兵卒撵着走,交趾被追得丢盔弃甲,虽不至于一败涂地,却是当真损兵折将。
众人连退了三十余里地,等再不见得晋人骑兵来追,一营上下才终于松了口气,等到谭宗收拢兵卒,寻了地方安营扎寨,还未来得及埋锅造饭,外头又是一阵喊杀声,无数火箭射进营中来。
等到谭宗点了兵卒出得营去追赶,人又是逃得远了。
从头数到尾,除了第一回自后头追来的骑兵人数较,当是有上千,其余骑兵最也就二三百而已,却是把交趾数万大军扰得不胜其烦,行路时来偷袭,休息时来偷袭,偏偏仗着坐下马匹,来无影,去无踪,哪怕提前做了防备,依旧没奈何。
好容易等谭宗寻了法子,特命人埋伏在外,各准备了盾牌、长弓,又有长矛,预备给对方当头一击——谁料得自此时起,骑兵竟是再无踪影。
交趾营中被打得全无脾气,已是人人思退,个个无心恋战,只想回去。
这般且退且战,一路慌慌张张,终于退出了大晋疆域,好容易到得广源州,原本出发时近乎十三万大军的编制,只剩下不到七万人——其中真正被晋人所杀、所伤的,一半不到,其余不是自相踩踏,便是半路逃了。
见得营中情形如此,谭宗只得咬牙硬收编规整了营阵,强征了广源州中的粮秣,老老实实带兵回朝。
别人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偏他不但要和着血,还要和着苦胆汁把牙齿吞下,一面在心中求着李富宰莫要死,一面又想办法应对朝中那一干等着寻事的老臣。
***
且不说这一边邕州强守了一个月,眼见城要守不住了,偏偏靠得床子弩将李富宰射成重伤,又终于等来了援兵,一面烧了交趾营中粮草,一面断了交趾后续粮秣,终于勉强将人撵了出去。
邕州城中满城挂白,百姓又是欢喜,又是落泪。
欢喜是欢喜终于州城守住,落泪却是落泪家家戴孝,户户办丧。
张定崖带兵追击谭宗大军,待得确认对方已是彻底撤退,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留了部分在外预警,自家则是带着其余骑兵回了城,与守城的平叛军会合,这才将自己一番经历一一道来。
原来他当日去救援宾州,行至一半,已是听说廉州原来他当日去救援宾州,行至一半,已是听说廉州
张定崖带兵追击谭宗大军,待得确认对方已是彻底撤退,这才终于放下心来,留了部分在外预警,自家则是带着其余骑兵回了城,与守城的平叛军会合,这才将自己一番经历一一道来。
原来他当日去救援宾州,行至一半,已是听说廉州原来他当日去救援宾州,行至一半,已是听说廉州
第五百五十二章 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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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 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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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操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三章 操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三章 操心
且不说这一厢邕州被围城月余之后,一城军民历尽劫波,艰难求活,终于将交趾逼退,此时大街小巷尽皆缟素,无数收尾待要收拾,而另一厢,京城之中,却是还在吵闹不休。
陈灏带着平叛军下广源州,派得张定崖、顾延章二人将那广信军军将梁炯领着的一干乱民给成功劝降,消息传回京城,赵芮见得南边终于稳妥,这才终于有心思吃了两口饭。
然则没等他睡上几日好觉,便又得了急脚替送得来的急报,竟是交趾胆敢举兵犯边。
李富宰号称举三十万大军,又有广源州七十二峒主全数依附,进得广南境内,当真能得一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沿途小城小寨望风而降不说,只一个照面,便将钦州给打了下来,在城中屠民数万,眼下正朝着宾州、邕州而去。
广南西路一路上下加起来,最也就二三万的兵力,还分散在各个州县、寨子当中,如何能够抵挡交贼?
如果说原本赵芮还心中生出几分庆幸,想着陈灏还未来得及回京,先不说旁的,单是陈灏一个人的名字,便能当得一万精兵来用,有曾经跟着杨奎征战广南的节度使坐镇,又领着近万平叛军,稳一稳军心,等着朝中援兵抵达,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则随着一封又一封的奏报,一份又一份的急脚替送来,交趾犯边、陈灏重病不起、邕州知州吴益妄开边衅,挑起与广源州、交趾两地事端,钦州、廉州等十余个州县先后沦陷,广南西路被屠数万,被虏无数,府库、常平仓尽数被夺等消息次第传来,赵芮的口颚之处,也次第一个又一个地长起了口疱,就连鼻头、下巴上也浮起了好几个大大的红疱,只轻轻碰一碰,便是一阵刺痛。
他一面心中骂陈灏病得不是时候,还得赶忙再遣了御医携了药材急下广南,一面更是连忙召得两府重臣,另又几个熟悉广南情况的军官入得崇政殿议事。
国朝一惯对广南不甚重视,一则因为此处地远而偏,更有瘴疠,二则此处不光赋税少,年年还要拨上不少银钱来养着,如果不是当日杨奎被逼的讨伐交趾,恐怕此时连两三万的厢军都凑不出来,一殿重臣吵来吵去,吵了许日,也没有吵出个结果来。
满朝臣子,想要选出一个合适的领兵人选,却是艰难到了如此地步。
等到好容易定下了驰援的将领,从何处调兵又成了问题。
诸杂事、要事拖拖带带,一直过了近月,将帅才终于南下,预备从荆湖调兵,前往邕州救援。
领兵之人虽说也是一名老将,却并不熟悉广南,虽然苦于无人能用,不得已还是定了这个人选,赵芮却是依旧提心吊胆。
拖了近乎一个月时间,此时才得启程,又是从荆湖调兵至邕州,等到援兵到得,说不得当真要花上两个月!
赵芮心中焦灼如同被火烤炙——邕州那万余兵力,当真能守得了两个月吗?
***
广南西路的急脚替才进宫没久,便有柳伯山的旧日友人偷偷给他送了信。
柳伯山一介文臣,早已致仕年,此次回京,不过是挂在资善堂中给小皇子赵署讲讲经义而已,遇上这般军国大事,并不是他能左右,只得在背后寻了往日友人、弟子帮着运作一番,尽量给南下驰援的军将搭个手,除却这些,半点做不得用。
他数十年中只收了顾延章一个衣钵弟子,对方随陈灏南下协理转运,眼下尚是留在邕州,交趾号称三十万大军,无论其中有少水分,那兵力至少也是数倍于邕州,要凭借万余人守住州城,实在是有些白日做梦。
柳伯山与顾延章师徒近十年,说是师徒,其实二人感情与父子也无太大区别,他一面在外东奔西走,一面还想到这个徒儿家中尚有一个孤身在京的季清菱,便趁着消息尚未传开,将事情同柳林氏说了。
柳林氏自是又惊又骇,她经事,知道顾延章此回实在凶吉少,偏偏顾家并无半个长辈,只一个年纪小小的季清菱,虽是平日里聪明机敏,可到底是个小女儿家,如何能扛得住这等噩耗?
她一面难过,一面叹息,还得强压了心事,转头找了个由头着人去请了季清菱过府。
此时正当隆冬,京城才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幸而已是停了,柳林氏见得人,旁的并不说,只在身边给季清菱挪了个位子,叫她坐下,端着茶欲言又止,一副十分犹豫的模样。
季清菱见得对方这般表情,便知不好,只小声问道:“师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交代?怕不是哪一处有了什么为难?”
柳林氏话在嘴边绕了几个圈,方才道:“此事我寻来寻去,总没有合适的法子,也只好来找你了。”
季清菱连忙端正坐了,并不插话。
柳林氏早已心中有数,此时便斟酌着把事情说了出来,道:“你柳姐姐这一向体寒,孕事上头十分不协,你自是晓得的罢?”
季清菱不知柳林氏意图,便安慰道:“师娘不用担心,柳姐姐虽说头一回有些不妥当,可杜三哥为人端方持正,又兼家中如今并无什么烦心事,只要好好调养一番,用不得一年半载,便能把身体养好,届时再要儿要女,并无一点难的。”
她此时甚事不知,拿许话来说,只顾着安慰师娘,却不知道自己这番模样看在柳林氏眼中,差点把对方的眼泪都激了下来。
柳林氏只得又道:“你柳姐姐吃了许久药,却只不能治本,因就要过上元,这几日京城当中来了不少洛阳名士,我拿家中帖子,亲去请了个老医官回来,给你柳姐姐细细看了,说是积寒年,不管是不是为了孕事,非得用热气将积寒逼得出来才好,不然老了也有苦处吃。”
季清菱十分惊讶,忙问道:“好端端的,如何又会积寒年?那如今怎样才能把那积寒逼得出来?”
第五百五十三章 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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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操心
- 肉肉屋
第五百五十四章 陪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四章 陪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四章 陪同
且不说这一厢邕州被围城月余之后,一城军民历尽劫波,艰难求活,终于将交趾逼退,此时大街小巷尽皆缟素,无数收尾待要收拾,而另一厢,京城之中,却是还在吵闹不休。
陈灏带着平叛军下广源州,派得张定崖、顾延章二人将那广信军军将梁炯领着的一干乱民给成功劝降,消息传回京城,赵芮见得南边终于稳妥,这才终于有心思吃了两口饭。
然则没等他睡上几日好觉,便又得了急脚替送得来的急报,竟是交趾胆敢举兵犯边。
李富宰号称举三十万大军,又有广源州七十二峒主全数依附,进得广南境内,当真能得一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沿途小城小寨望风而降不说,只一个照面,便将钦州给打了下来,在城中屠民数万,眼下正朝着宾州、邕州而去。
广南西路一路上下加起来,最也就二三万的兵力,还分散在各个州县、寨子当中,如何能够抵挡交贼?
如果说原本赵芮还心中生出几分庆幸,想着陈灏还未来得及回京,先不说旁的,单是陈灏一个人的名字,便能当得一万精兵来用,有曾经跟着杨奎征战广南的节度使坐镇,又领着近万平叛军,稳一稳军心,等着朝中援兵抵达,也不是没有可能。
然则随着一封又一封的奏报,一份又一份的急脚替送来,交趾犯边、陈灏重病不起、邕州知州吴益妄开边衅,挑起与广源州、交趾两地事端,钦州、廉州等十余个州县先后沦陷,广南西路被屠数万,被虏无数,府库、常平仓尽数被夺等消息次第传来,赵芮的口颚之处,也次第一个又一个地长起了口疱,就连鼻头、下巴上也浮起了好几个大大的红疱,只轻轻碰一碰,便是一阵刺痛。
他一面心中骂陈灏病得不是时候,还得赶忙再遣了御医携了药材急下广南,一面更是连忙召得两府重臣,另又几个熟悉广南情况的军官入得崇政殿议事。
国朝一惯对广南不甚重视,一则因为此处地远而偏,更有瘴疠,二则此处不光赋税少,年年还要拨上不少银钱来养着,如果不是当日杨奎被逼的讨伐交趾,恐怕此时连两三万的厢军都凑不出来,一殿重臣吵来吵去,吵了许日,也没有吵出个结果来。
满朝臣子,想要选出一个合适的领兵人选,却是艰难到了如此地步。
等到好容易定下了驰援的将领,从何处调兵又成了问题。
诸杂事、要事拖拖带带,一直过了近月,将帅才终于南下,预备从荆湖调兵,前往邕州救援。
领兵之人虽说也是一名老将,却并不熟悉广南,虽然苦于无人能用,不得已还是定了这个人选,赵芮却是依旧提心吊胆。
拖了近乎一个月时间,此时才得启程,又是从荆湖调兵至邕州,等到援兵到得,说不得当真要花上两个月!
赵芮心中焦灼如同被火烤炙——邕州那万余兵力,当真能守得了两个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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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南西路的急脚替才进宫没久,便有柳伯山的旧日友人偷偷给他送了信。
柳伯山一介文臣,早已致仕年,此次回京,不过是挂在资善堂中给小皇子赵署讲讲经义而已,遇上这般军国大事,并不是他能左右,只得在背后寻了往日友人、弟子帮着运作一番,尽量给南下驰援的军将搭个手,除却这些,半点做不得用。
他数十年中只收了顾延章一个衣钵弟子,对方随陈灏南下协理转运,眼下尚是留在邕州,交趾号称三十万大军,无论其中有少水分,那兵力至少也是数倍于邕州,要凭借万余人守住州城,实在是有些白日做梦。
柳伯山与顾延章师徒近十年,说是师徒,其实二人感情与父子也无太大区别,他一面在外东奔西走,一面还想到这个徒儿家中尚有一个妻室,便趁着消息尚未传开,将事情同柳林氏说了。
柳林氏自是又惊又骇,她经事,知道顾延章此回实在凶吉少,偏偏顾家并无半个长辈,只一个年级小小的季清菱,虽是平日里聪明机敏,可到底是个小女儿家,如何能扛得住这等噩耗?
她一面难过,一面叹息,还得强压了心事,转头找了个由头着人去请了季清菱过府。
此时正当隆冬,京城才下了好几日的大雪,幸而已是停了,柳林氏见得人,旁的并不说,只在身边给季清菱挪了个位子,叫她坐下,端着茶欲言又止,一副十分犹豫的模样。
季清菱见得对方这般表情,便知不好,只小声问道:“师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交代?怕不是哪一处有了什么为难?”
柳林氏话在嘴边绕了几个圈,方才道:“此事我寻来寻去,总没有合适的法子,也只好来找你了。”
季清菱连忙端正坐了,并不插话。
柳林氏早已心中有数,此时便斟酌着把事情说了出来,道:“你柳姐姐这一向体寒,孕事上头十分不协,你自是晓得的罢?”
季清菱不知柳林氏意图,便安慰道:“师娘不用担心,柳姐姐虽说头一回有些不妥当,可杜三哥为人端方持正,又兼家中如今并无什么烦心事,只要好好调养一番,用不得一年半载,便能把身体养好,届时再要儿要女,并无一点难的。”
她此时甚事不知,拿许话来说,只顾着安慰师娘,却不知道自己这番模样看在柳林氏眼中,差点把对方的眼泪都激了下来。
柳林氏只得又道:“你柳姐姐吃了许久药,却只不能治本,因就要过上元,这几日京城当中来了不少洛阳名士,我拿家中帖子,亲去请了个老医官回来,给你柳姐姐细细看了,说是积寒年,不管是不是为了孕事,非得用热气将积寒逼得出来才好,不然老了也有苦处吃。”
季清菱十分惊讶,忙问道:“好端端的,如何又会积寒年?那如今怎样才能把那积寒逼得出来?”
第五百五十四章 陪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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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 陪同
- 肉肉屋
第五百五十五章 奔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五章 奔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五章 奔走
季清菱早知柳沐禾性格,见她不愿意离京,倒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与柳林氏合起来一同劝了半日,终于说得动了。
等到杜檀之下了衙,自来柳府接妻子回家。
纵然他已经算是当今难得的青年才俊,而今又在大理寺中任职,然则离两府重臣的距离相差又何止千里,自然还不知道交趾战况。
此时听得柳林氏说话,杜檀之不晓得后头乃是源自顾延章被困邕州,只以为这是岳家心疼女儿,哪里还有二话,唯唯诺诺不提,还欲要告假送两人一程。
因柳林氏说怕过两日有雪,季、柳两人回得家中,便各自收拾了行李,次日一早带着若干仆从、护卫,先到柳府辞别了柳林氏,果然上了马车,朝着洛阳而去。
***
再说柳林氏这一厢左思右想,只觉得季清菱实在是前路坎坷,不知当要如何才好,因无法,只好去找了柳伯山,趁着对方得空的间隙,同他商议道:“若是顾五那一处当真有了不好,你这几年且帮着留心一回,只要有了合适的,家世背景都不论,只人品才学好了,便叫我帮着清菱说一说罢。”
柳伯山一把老骨头连着奔波了两日,也知道今次邕州形势险恶,不同往常,只是见得消息都未曾落实,自家老妻便在此处打算弟子身后事,一口气梗在心中,上不上,下不下的,只好叹道:“是生是死犹未可知,如今何苦来说这等不吉利的晦气话。”
柳林氏道:“若是有得选,我又何苦来做这等坏人行事?只不久就要春闱,有年岁相当的,也只此时能掌掌眼,过得这一回,又待要等三年,三年复三年,拖来拖去,也不晓得拖成什么样子,你我二人年岁也大了,还能看顾几回?”
再道:“且不说当日顾五如何把人托付给我,便是看着这小丫头往日待咱们的亲近,也做不出在旁袖手,我只怕她守着守着,要守出病来,倒不如早点寻个好人家过日子,总好过日日在家中想着。”
柳伯山不欲因得这事与老妻有争执,只含糊应下不提。
他年事已高,到了这个年龄,又是这个性情,对于功名也好,利禄也罢,都没了追逐之心,不过想着自己一辈子皓首穷经,只盼能在史书上留下厚重的一笔,再盼一门上下皆能安稳度日,亲故平安顺逐而已。
谁料得临到老了,还要遇得白发人送黑发人,实是打击甚重,回过头想,一面觉得男儿当死国死社稷,有此弟子,足慰平生;一面又无论如何都转不过那个弯来,漫数天下间少蠹虫,硕鼠,偏那些人活得好好的,自家好容易厚植深蕴出一个能当大用的,偏生遭此劫难。
他虽帮不得大忙,却也在后头四处奔波,寻了往日的亲故,看能不能催一催朝中早日发兵。
柳伯山眼下不过在资善堂中讲学,并无其余差事在身,他使了许法子,把能用的人脉都用尽了,可征发大军南下驰援这等大事,哪里又是一个手中无权的文士能影响的,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正巧一过大寒,才好了没几日的小皇子赵署又染了伤寒,先是低烧不退又转为高烧,再兼上吐下泻,几个御医围守着,才勉强将病情给稳住。
赵署病重,自是不能再去资善堂听课,见没什么大事,柳伯山便也跟着告了病,索性连点卯也懒得去了,每日只倦倦地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著书写字,整个人眼见着老了下去。
***
且不说这一厢京城当中风云变幻,两府重臣为南下驰援将帅人选、从何处调兵争吵不休,而另一厢,季清菱却是毫不知情,正同柳沐禾二人坐着马车慢慢往洛阳而去。
她满似以为顾延章眼下正在桂州。
后勤转运并不用上得阵前,广信军中叛兵同去得广源州的乱民半不是吉州人,便是抚州人,顾延章在当地人心中又甚有威望,季清菱总觉得,哪怕当真遇得敌,家中这一位的安危应当也不会有大碍。
她对着顾延章上回着人自广南带回来的书信暗暗估算了一回,只觉得若是一应顺利,约莫再过得半年,五哥便能回京,是以虽然心中暗暗牵挂,也没有太惶恐。
季清菱与柳沐禾同坐了一辆马车,并不当此回是去柳沐禾治病,只当去赏玩冬景,围着炭炉子在车厢里头喝茶吃点心,闲闲聊些趣闻轶事,不去细想旁的事情,倒是越发期待起此行来。
因那山上的药泉距离洛阳城足有四五十里路,二人又吩咐过赶车的车夫只要行得稳重,不要忙急忙赶,便这般日行夜歇,本该三两日便能到得的路程,竟是硬生生走了五天。
行到最后一段路时,车上已是人人困倦,只各自伏着打瞌睡。
季清菱坐了好几日的马车,也有些困顿,正靠着后边背枕养神,忽听外头一阵簌簌的响声。
此时日头已是偏西,车厢中并没有点蜡,昏昏暗暗的,季清菱听得声响,便凑着坐在车窗边上,将拿车帘撩起来一角往外望去——外头天昏地暗,正满天飘絮——果然下大雪了!
正当此时,马车也渐渐慢了下来,过得片刻,车夫隔着车门敲了两下,恭敬道:“张娘子,已是到得地方,外头主人家也出来迎了。”
那被唤作张娘子的乃是柳林氏派来照顾两个女儿家的积年嬷嬷,今年已是五十出头,为人十分干练,她听得外头车夫喊,转头一看,见柳沐禾才揉着肩膀醒来,也不要跟在一旁的秋月插手,自上前给她拧了帕子擦脸,等到车厢里头一应收拾妥当了,才开了车门下去。
外头积雪虽是不,风却刮得很大,隔上两丈远,便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此处风大且冷,季清菱实是无心思细看这一处院落,等到后头仆从、护卫上来了,便与柳沐禾手挽着手,跟着张娘子进了门,夜间匆匆洗漱一番,各自安睡不提。
第五百五十五章 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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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 奔走
- 肉肉屋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刻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刻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刻意
次日醒来天光已是大亮,季清菱正起床梳洗,却见秋爽急匆匆自外头敲门进来,满面激动,大声道:“后院好大一泊温泉水!”
又一脸嫌弃地道:“只是一股子硫磺的味道,实在是臭得很!”
一时满屋子都笑了起来。
秋露跟在后头,也道:“外边雪也大,风也大,什么也看不清,只后院水汽腾腾的,走近了就是一股子药味。”
一屋子人正说着话,柳沐禾也来了,见季清菱已是整理得七七八八,便嘱咐道:“你穿件厚实的,一会这一处的主家带我们四处走走,外头风雪甚大,也冷得很,莫要着凉了。”
两人随意吃过了早食,便着人请了此处主家过来。
那人姓蒋,名唤蒋文忠,他家世代都是大夫,祖上曾做过朝中奉药,因没治好先皇的病,被面斥了一回,又被贬了官。
那奉药虽觉得医者医病不医命,可这道理如何能同天子来说,索性辞官回乡开了个医馆,又立下规矩,不许子孙再入仕为官。
蒋家医术高超,传得三代下来,医馆也从一个开到了八个,几个兄弟各管各的地方,日子倒也十分滋润,只蒋文忠因年轻时去各处收药,半路遇得坐骑惊蹄,摔断了腿脚,等到年纪大了,往往风湿得厉害,到得冬天便奇痛难忍,实在挨不住,便四处寻访,找了这一处温泉之所,每到寒冬便来此度日,靠着温泉热气养疗腿脚。
他自己就是大夫,不光借那温泉水,还自配了药材下去,也能治些小病小痛,便常请了友人过来消遣。
洛阳文气汇聚,不仅是文人骚客雅居之所,亦是朝中致仕重臣荣养之处。
能做重臣的,哪一个年轻时不外放过七八回,天南地北四处跑,十个里头有八个腿脚都有问题,更有许身上不少小毛病,眼下听得有这样一个能治腿脚的温泉,哪里还坐得住,自是人人遣了管事的来寻。
蒋文忠见此情形,索性又买了几块地,在此处建了几个大院子,引得山上温泉水下来,自行配了各色药材来帮着人治病。
温泉本就是个好东西,配上医药,挨过冬日的老寒腿着实也不难,况且那些个来此养疗的半不是真病,一旦脱开闲事,在这般与世隔绝之处好好住上旬月,少不舒服也变成舒服了。
若是有些小病小痛的,蒋文忠妙手回春,也能解决。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出几年,此处便成了个冬日养疗的抢手之所,柳沐禾能在这隆冬之际抢得一处院落,全是靠得柳伯山的面子。
一行人出了院门,在回廊处绕着走,蒋文忠将此处布局一一说了,复又才领着人回了院子。
途中路过一处地方,他特意停了下来,指了指远远一大片被白雪覆盖的苗圃,道:“此处是个大园子,原本当中种得许花草,只这一阵子天气冷,又兼风雪大,并无什么花草,只有后头几树梅花,几片蟹爪兰开着,倒是也有些看头,等到雪停了,两位夫人不妨过来赏玩一回。”
又道:“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人来寻我,我自会三日一回过来把脉开药,两位泡汤,每日切记莫要超过一刻钟,只量度得宜为好。”
说着交代了半日平常要注意的事项。
季清菱此身也好,前世也罢,俱是未得泡过温泉,从来只在书中、旁人口中听得,此时来了,实在跃跃欲试,待得晚间便自去泡了一回,果然十分舒服。
她与柳沐禾二人便在此处住了下来。
过了两天,雪虽未停,风却是小了,远山白皑皑一片,近处院子里的雪早被人清扫干净,绿的是叶子,桃红的是蟹爪兰的花,又有几树红梅凌寒而开,别有几分雅致,住起来更舒服了。
二人白日赏雪赏景,谈天说地,晚间便去泡汤,十来日下来,莫说两个做主家的,便是下头丫头仆从,也是人人都被养得面上白里透红,个个脸都胖了一圈,连走起路来都慢了三分。
这日才吃过早食,季清菱便同柳沐禾去得后园赏那一株开了许日也没开出来的黄梅,两人行到一半,正走过一个拐角处,却是忽然同对面人正正打了个照面。
那人带着五六个丫头,站在那一处,却是一点声息也无,她见得季、柳二人,十分惊喜,先盈盈一拜,行了个礼,复又对季清菱道:“原来是季家妹妹,实在是巧事!”
又笑道:“这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季清菱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半步。
来人二十余岁,容貌艳丽,面上妆容精致,通身也打扮得华贵异常,在这隆冬萧瑟之际,显得尤其引人注意。
——是李萍娘。
而在李萍娘身旁,却是又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相貌英俊,看着十分斯文,身上穿着锦袍,与李萍娘隔了两步远站着。
季清菱回了一礼,寒暄了两句。
柳沐禾在一旁站着,一言不发,只跟着回了个礼。
李萍娘却是十分热情,指着身旁的年轻人向季清菱荐道:“这是我家行三的弟弟,素来性子腼腆,才及冠没几日,明年就要下场了。”
复又指着季清菱,对那“弟弟”道:“这是上回爹爹说的救命恩人之女。”
又夸了季清菱几句。
季清菱实在不想同对方在此废话,却又碍于礼仪,不得不草草引荐了柳沐禾,这才寻了个理由走了。
因有半路遇得李萍娘姊弟之事,季、柳二人俱是没了赏花的兴致,只草草看了几眼便回了院子。
季家同李家的渊源,季清菱上回赴宴之后转头便同柳林氏、柳沐禾二人说了,柳沐禾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总以为季清菱是为了自己,才对李家这样不待见,心中十分感动,回得屋中便道:“虽是个讨人厌的,却也没得手,咱们此回是来玩乐的,莫要因为她二人反倒引得不舒服,平日里头该干嘛就干嘛,我是不放在心上的,你不必担忧。”
季清菱自是应承。
然而自这一日起,柳家姊弟便常常找了借口过来,今日送些点心,明日送几朵花,后日在半路偶遇,再过一日,又是拿一个什么东西上门来问话,两人殷勤不已,只那殷勤却俱是对着季清菱去的。
没几日,季清菱就觉出奇怪来。
不管李程韦是看中了张待家的权势,想要通过自己居中做桥也好,还是相中五哥将来前程,待要提前拉拢也罢,使出一个李萍娘足以,何苦要另又拿出一个李家子弟来,并不半点作用不说,还十分碍事。
等到某日下午,李萍娘送了两篓子冬橙上门,旁敲侧击问起顾家在延州如今剩下的家产来,季清菱心中那隐隐约约的不妙,便再压不下去。
第五百五十六章 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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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 刻意
- 肉肉屋
第五百五十七章 功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七章 功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七章 功亏
季清菱同李家打过的交道并不,与李程韦更是只见过寥寥两回而已,却不妨碍她对此人印象极深。
头一次是与张璧二人在李家的珍宝阁中那一回交集,李程韦能言善道,进退得宜,是个典型的商人;第二回则是去张家园子赴宴,席间对方提起从前季父对他的救命之恩,万分唏嘘,又是感怀旧事,又是绸缪将来,带着妻子并女儿对季清菱百般体贴,千般照顾。
那一副执意报恩、万分后悔的表现,实是把戏唱出了九曲十八弯,只要将衣裳一脱,便能上得台去,腆着肚子演那“负荆请罪”的廉颇。
李程韦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一心想要借着季清菱的手结交张待一家,再与顾延章拉上关系,可无论表也好,里也好,全数都不会透露出来。
然而李萍娘却又不同。
她虽然也是个商家女,也嫁人生子过,算得上有些经历,可同她父亲比起来,实在是差上了十万八千里,纵然说话努力打了许个弯弯绕绕,到底缺了几分火候,其中深意只要仔细留意了,认真想一想,便能叫得人悟出来。
季清菱越看越是狐疑。
顾家在延州的产业早已对外宣称全数献出,纵然有些祭田、老宅,却并不是什么打眼的,再一说,就算依旧藏着滔天富贵,又同李家有什么关系?
李家虽是巨贾,也有些根基,可若说想要强夺一个七品朝官的家业,简直是痴人说梦。
况且李家自己也有钱,酒水生意也好,马匹、茶叶、布匹生意也罢,都能叫李程韦赚得盆满钵满,此刻他一心想要黏上来,其实半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一是看重张家那一条线,二是看顾延章将来的发展。
如今顾延章的差遣远在广南,少说也要过上半年才能回京,按理说,李程韦当一心追着季清菱去攀附张待一家,却不该把心思放在顾家这一处才是。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李家觉得顾家竟是比张待一家更有价值起来?
季清菱起了疑心,便一反常态,不但不找借口端茶送客,反而与李萍娘闲谈起来。
说起顾家在延州的产业,她十分坦然,道:“已是全数献与军中,打北蛮去了,眼下不过剩下些祭田、祖产而已。”
李萍娘“啊”了一声,连道“佩服”,又问道:“如今那些祭田、祖产可是由顾官人族中亲故帮着看管?”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只要有心,在延州随意打探一番,便能得到结果。
季清菱听得李萍娘这般问话,心中也半猜到了对方想知道什么,她顺着话头往下引,便并不绕弯子,直接回道:“从前延州被屠,顾家族中已经不剩下什么人,如今是府里几个管事在看着产业——不过几亩田,几间房舍而已,也不值什么。”
李萍娘叹息一声,捏着手中帕子,抬起头看着季清菱,满脸都是关切之情,犹犹豫豫半日,方才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季家妹妹,实不相瞒,我从前也嫁过一回人,因爹娘疼惜,给了不少嫁妆,其中也颇有些田产,当日我怀胎之时,陪嫁产业尽皆交给下人帮着打理,等到转过头来,却不想被人使得手段,贪漏了不少。”
又劝道:“一分一厘也是银,若是旁人,我也不嘴,只咱们两家的关系,却与寻常人家不同,我是看不得你被那等魍魉心思的小人欺瞒,因你年纪小,想来少见那些个坏事坏人,不晓得他们的手段。”
她说到此处,停了一下,复又道:“你是知道我家中行商年,自有许得力的掌柜、账房,若是你愿意,我同爹爹说,从铺子里调得几个给你,去延州帮着理一理那些个产业账目,只要听得是给你这一处使力,我爹必是没有二话的,只不晓得你意下如何。”
季清菱便道:“我虽不曾经商,却也知道得力的掌柜、账房有难找,若是给了我这一处,彼处生意如何能做?只好道一声谢,此事莫要再提了。”
李萍娘见她态度坚决,又劝了一回,并无作用,只得道:“如今说这个还早,你我两家虽说情谊深重,到底年未见,等过上一两个月,两家往来了,也叫你晓得我与爹爹人品性情,届时一家人莫要说两家话,再来论及此事罢。”
季清菱便耐着性子看她想方设法地在此“掏心掏肺”。
李萍娘复又道:“有一桩事情……你也晓得我那弟弟一心下场,整个人心中全是经义,读书都要读傻了,什么旁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他人又勤力,脑子也不像旁人总想些乱七八糟的,只干干净净,白天夜晚都在学,等着来年下场——我这姐姐其余忙帮不上,只想问一问,当日顾官人科考,可是有什么巧宗?”
季清菱随意答了几句,都是些没油没盐的套话。
李萍娘却是做出如获至宝的样子,连忙道:“我先记得下来,等到回头同三弟说一回,若是他有什么不知道的,还要劳烦你帮着细细解释一回。”
季清菱不置可否,只同她又闲话了几句,才状似无意地问道:“听得说从京城贩酒去桂州,邕州,得利甚,不知有无此事?”
李萍娘摇头道:“怕是胡说的,桂州自有三花酒好卖,若是自京城运酒过去,路上商税都要收好几重,再如何兑水,也比不过它当地的成本低……至于邕州,往日倒是能搭着茶叶、布匹走两回,如今这般形势,哪里还能去得,那一处的买卖已是全数停了。”
又说了些李家做的生意,夸了夸她那三弟日常如何品性高洁,一心向学云云。
李萍娘说着无心,季清菱却听者有意。
她本以为李家是见顾延章在邕州平叛,又手中有着转运之权,想要借着他的手,一来跟平叛军做些买卖,二来也在当地把生意搭起来,是以特意递了梯子过去,谁料到竟引出了李萍娘这样一番话。
吉州、抚州两处的广信叛军去的是广源州,离邕州还有那样远的距离,再如何打得厉害,绝不会波及得到,哪里又至于用上“这般形势”的说法,更不至于会要将所有买卖“全数停了”。
她知道定是难从李萍娘口中得什么准话,将人送走之后,转头便特把秋露找了过来,嘱咐了半日,将她派了出去。
只过了个把时辰,秋露已是转了回来,她不待门口小丫头通传,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屋子,到得季清菱跟前,一脸惶惶然地道:“夫人,听得京中传言,交趾连下了钦州、廉州,如今三十万大军,正围城邕州……”
第五百五十七章 功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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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七章 功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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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下
只一瞬间,季清菱就出了一声冷汗,她并不插话,只抬头看着秋露。
秋露眼泪都快下来了,张口想要说话,却是好半日才哆哆嗦嗦地道:“我听说李家住在园子东边,带了十来个下人……是昨日才到的,我……便寻了个由头在厨房等着,借机同去拿饭的小厮搭上了话——京城当中已是传开了,人人都知晓,交趾举了三十万兵,屠了钦州、廉州数万人,眼下正围着邕州……邕州连一万兵丁都不够……朝中眼下还在吵着谁人去领兵……”
季清菱只觉得全身发冷,过了好一会,才逐字逐句品出了秋露所说的是个什么意思,有一瞬间,脑子当中已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会想。
屋子里安静得吓人。
秋月、秋爽僵立在一旁,一人手中拎着水壶,一人手中托着茶盏,俱是一动不动。
季清菱心中乱糟糟的,却是知道如今不是发懵的时候,只闭着眼睛强令自己把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复又抬头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秋露道:“那人说是七八日前传出的消息,李家又过了几天才启的程。”
季清菱默默算了急脚替的时间,再算一回京城来洛阳的路程、朝中消息传出时间,倒推回去,已是知道柳家半是早晓得了邕州被围之事,而柳林氏此次之所以急着叫自己陪着柳沐禾来洛阳,也不过是不想叫自家担心而已。
然而这等事情只能瞒过一时,又如何能瞒得了长久。
她把脑子里头记得的前朝史事翻来覆去想了半日,却是无论如何也与如今的情形对不上。
若是一切按照原本的发展,此时广南压根不会有什么祸事,虽说交趾一直在边境打秋风,却是要过上数年,才会真正发兵犯边——其时乃是张璧的长兄张瑚带兵平的乱,张瑚也凭借此功,名垂青史。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这般变化……
难道是自己来了此处,是以一应都同从前不一样了吗?
季清菱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下人取了饭食来,她也无心吃,盘算了半日,索性去找了柳沐禾,将秋月从李家仆妇口中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复又道:“柳姐姐,我怕是不能在此陪你了。”
柳沐禾又惊又怕,忙道:“不会罢?莫不是那李家下人说来诓骗人的?李家人惯来爱说谎,上行下效,谁知道那人是不是胡编乱造来吓唬人的!”
又道:“你莫要怕,我这便叫人收拾东西,陪你回京城。”
季清菱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便不回京城了,朝堂之事,我也左右不了,在不在的,并没有什么大用。”
柳沐禾听得一愣,脸上顿时便严肃起来,骂道:“你疯了!你莫不是想去邕州罢!你一个女子,是能上阵杀敌,还是能指挥救援?去得广南又有什么用,那一处全是交趾兵,同去送死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叫我们徒增担忧罢了!”
复又道:“此时犹未知道邕州被围是真是假,再一说,便是被围了,也未必当真会出事——邕州是守城,只要等得援兵到了,交趾自然便会退——莫慌,我立时同你回京,找祖父想法子催朝中出兵。”
一面说,一面一迭声催着下边丫头收拾行李,又着人去喊张娘子进来。
季清菱却是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柳姐姐,当真不要忙,我不去广南,只先去潭州,再去衡州——那两处离得近,想要探听消息也容易些,我不单是一个人,还有护卫,也有仆从,一路只走官道,只住驿站,不会有什么事。”
又道:“朝中出兵是大事,后头再如何想办法,轻易也是左右不动的,倒不如我先行南下,也离得近些,不至于像现今一样心急如焚,当真遇得什么事,也好再行安排。”
柳沐禾哪里肯听,翻来覆去劝了半日,本以为已是劝得动了,谁晓得次日醒来,对面右厢房早已空荡荡——季清菱带着护卫丫头,居然天未亮便先行出发,只留了封书信下来,里头交代了几桩事情,又请柳沐禾帮着同柳林氏解释,自家却是朝着南边去了。
柳沐禾急急派人去追,如何还能追得上,早行得远了。
***
且说季清菱这一处留了书信,叫下头人简单收拾了些行李,自己换了骑装,也不坐马车,只骑上快马一路朝着潭州而去。
越往南,雪越化得厉害,路也越是难走。
季清菱此回把其余下人打发回京,自家只带着会骑马的秋月、秋爽两个大丫头,一个管事,并几个护卫、仆从,又自洛阳城中雇了几个镖师,算是拼了一队人马。
她出发时尚是冬日,等到行至洪州时,官道边上的树枝居然已经抽出绿芽,一副等着开春的架势,探听到的消息虽然不少,可靠谱的却是寥寥无几。
沿途听到的有关广南的军情,泰半都是胡编乱造,一时说邕州早已经开城投降;一时又说李富宰放出话来,只要城中把当日关闭榷场的罪魁祸首交出去,他便会给邕州百姓一条生路;一时说城中闹事,战前知州将几个不听话的将士给砍了;一时又说邕州一城上下已经投敌。
季清菱没功夫去一一辨别,只能埋头赶路,直到过了上元节,终于到得潭州。
此处乃是南边的军事大州,因广南战事,先是要平吉州、抚州两处乱民,后是又遇得交趾犯边,潭州才调动了数千兵卒,复又被抽走了两千战马,是以城中消息漫天乱飞。
季清菱虽是仓促南下,行事却并非毫无章法,她到得地方,先不忙在外头大街小巷探问各色战情,直接便找上了城中最大的粮行,打听对方此刻收不收粮,又收少粮,让家中管事扮作居中买卖的粮商,果然成了几笔生意。
她旁的不行,同顾延章在一处年,居中转运之法,也学了个三五分,知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只要潭州算是后方,只要广南还要打仗,此处离得近,必是要帮着筹措纲粮的。
第五百五十八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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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 拜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九章 拜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五十九章 拜访
季清菱初来乍到,人、地皆是不熟,手边不过几个仆从、护卫而已,另有镖师,却是仅司份内之事,只管护人,其余尽皆不理。
她在京时平日里并没有什么琐事需要打理,家中杂项一旦定下了规矩,全数都会交给下头人去做,有功重赏,有过重罚,架子搭起来,只要不乱了规矩,自己就会运作下去,又有信得过的人盯着,并不耗什么力气。
然则到得潭州,却全是另一番局面。
两年前,季清菱同顾延章回延州赴考,该处也是战时后方,一般也要协助筹措各项军需辎重,其时杨奎任着延州知州,领兵阵前,通判却是一名唤作郑霖的官。
杨奎在延州数年,已是将州城重建得七七八八,该有的都有了,只要按着路子走下去,便不会出什么毛病。
然则郑霖此人却又好大喜功,样样都要改一改,事事都要掺一脚,偏他能力寻常,好几回拖得后勤转运不畅,差一点就要叫前线闹出乱子来。
顾延章当时因为被族叔顾平忠所陷,被迫服了夫役,便是凭借此事得了周青赏识,又得陈灏青眼,转入保安军中协理阵前转运,回到延州之后,与季清菱闲话,论及相关事宜,少不得带上几句。
不论前世也好,今时也罢,季清菱都仔细研读过两个不同的“顾延章”写就的转运章程,与实事相连,少少心中也有了谱。
她本就月月细看朝中邸报,又因顾延章南下平叛,更是花了许功夫去总结广南风土、地理,对潭州这个军事重城,并沿途要紧州城,自然也下过心思去了解。
到得潭州,她一面分派下头管事去寻粮行,并不图赚钱,只零星做两头小生意,目的是同粮商搭上关系,也好知道邕州局势;一面却是把脑子里头记得的潭州州衙官员姓名、籍贯、出身拉得出来,拿纸列了一排。
正巧觅得一个州衙中的节度判官,乃是顾延章同年,又一个户曹参军,是从前蓟县清鸣书院学子。
季清菱手上有柳伯山的拜帖,更有顾延章的名帖,此时不用前者,光是自己家中的已是足够,着人递了顾延章的名帖上门,又给两家府上夫人写了信,送了仪礼,旁的不论,只问一回邕州局势,再问一回此时潭州粮秣筹措情况。
虽说顾延章而今被困在邕州,生死不知,他却是实打实的七品朝官,于同年而言,是当科状元,于清鸣学子而言,是蓟县当中令人如雷贯耳的才子,两人哪里又会不知。
季清菱这一厢拜帖早间才递得出去,当天下午,两家便各自回了信,邀她上门做客。
此时潭州早得了顾延章派人送来的征调令,两千战马并七拼八凑的弱兵也于半月前出了城,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季清菱一问,两边各自都说了。
邕州被围至今,已是超过四十日,敌军号称三十万,便是打个折,至少也有十万,守兵却不过寥寥万人而已,只要脑子中没有进水,都知道这形势早危如累卵,说不得交趾此时已是屠城完毕,打道回府了。
两家夫人见得季清菱,皆是十分小心,生怕哪一句说得不对,叫她承受不起打击。
季清菱问过一回,并不在此处打转,转而问及后勤粮秣之事。
此类问题,两位夫人接得帖子,少少也问过了自家丈夫,只季清菱到底不是官员,再一说,哪怕她是官,也分部司、州务之事,并不方便将州务外传,是以此时都捡不要紧的答了。
季清菱哪里又会不知道官场中这等默契行事,是以并不以为意,认真道过谢,便不再纠缠。
她上两家做过这一回客,已是知道各人性情并所辖之事。
因那节度判官协理州务文书,并不负责实际事务,户曹参军却是管着民户、赋税等,一旦潭州要调拨纲粮至邕州,他是跑不脱要干活的。
眼下才开春,便是秋收之时,一下子要筹备这样粮秣,也并不容易,更何况这个季节。
果然等她回得客栈,前两日派出去的管事便回来同她回禀打听到的各色消息。
眼下潭州州衙正着急筹措粮秣,只给的银钱少,提的要求,粮行中的各大粮商,没有几个愿意搭理的。
数月前陈灏南下平叛,本来调拨的兵卒中半数以上都是荆湖厢军,许皆是潭州驻军,又抽了不少民伕南下送粮,后来钦州、廉州传来交趾叩边的消息,潭州收了求援信,自然也派了兵出去,也跟着再抽了一回民伕。
短短两个月功夫,潭州百姓便被接连割了数道,又不是韭菜,哪里能长得这样快,割完一茬,明日就立时又能窜起另一茬。
潭州有常平仓,实在筹不到,州府衙门也不能强买,只能先用原本的存粮支应着,了不起到时候向朝廷哭一哭穷,再求调拨,倒也勉强能应付过去,可若是没有足够的民伕,便是筹到了粮,也送不过去广南。
一开春,各乡各村都要整地,还要种田,凡事总有度,前几回已经很是勉强,今次再强征一回民伕,不但会引发民怨,劳力都没了,谁人来种地?没人种地,今岁的收成难道朝老天要去?
广南战事吃紧,若是潭州一府上下不好好配合,将来被一本参得上去,领头的几个官员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上峰不好过,下头人的日子又如何能过得好。
可要是强行为了广南之事,硬从州中凑了人、粮过去,待得年末岁考,见农桑、赋税竟是如此情况,考功得一个下等,诸人一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似这般伸头也是一刀,缩头又是一刀,潭州州衙当中皆是毛焦火燥。
季清菱知了内情,也不轻易出头,只踏踏实实同潭州粮行做生意。
她并不图赚钱,中间倒买倒卖,旁人赚三五成的,她只要半分,还要倒填力气进去,短短十余日而已,便叫粮行当中知道此地来了个外地商人,是个冤大头,极爱做中间最费力气那一档子事,从前都是粮商吃肉,下头的喝汤,这一个不但只喝涮锅水,还帮着洗锅刷碗。
第五百五十九章 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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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回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章 回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章 回本
一来二去,等到混得熟了,季清菱便让管事的去寻了粮行中的行首,自陈愿意帮着往广南居中送粮,价格只要别家的七成。
自陈灏南下平叛之后,潭州城中人力便一日贵过一日,若是往常,粮行自有用得惯的,哪怕这外地来的生人出得再低价,一则便宜一时,未必便宜一世;二则新人半难胜旧人,虽说便宜,未必稳定,虑及这些,十有八九便不理会了。
可交趾攻下钦州、廉州两城,又围城邕州的消息传开之后,广南西路处处粮价飞涨,桂州城已是十分偏北,交趾再如何打,都不敢打过去,可城中原本一石粮米能卖八十文,此时早已涨到两百文还,实在是个好买卖。
唯有一桩,就是眼下潭州上下十分缺劳力。
若说往日运一担粮米到邕州,雇人只要五十文,眼下翻上一倍都未必找得到人手。
此刻见得季清菱这一厢瞌睡上头送枕头,送的枕头还这样松,这样软,被太阳晒得香喷喷的,自然再没有不愿。
季清菱开了这样的狠口,自然也有要求,那要求极低,只要借着粮行行首的名头去外地招募劳力,又请那行首自派了下头人去盯着,防止自己行乱事,还拍着胸脯把去监守的人来回食宿、盘缠都包了。
行事体贴到这般地步,知道的人懂这是在同行首做买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在给行首当爹做娘,拉泡屎都会帮着把屁股擦干净。
都说强龙难敌地头蛇,她这一通乱搅和,本就异与常理,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但凡是聪明些的,都要去纠结由头,更何况能做粮行行首的,脑子更不可能那般简单。
他同顾家管事做得两次买卖,又听得对方提议,转头便派人出去打探一番。
季清菱与那节度判官、户曹参军两家的来往并不避人,送贴子的时候还特意问过客栈中的跑堂,入住登记时,更是没做半点掩饰,那行首一打听,脑子当中转了两回,立时便觉得自己知道了内情。
平叛军中随军转运的家室,一个人匆匆来得潭州,能是为了什么?
估摸着是想要保住丈夫一条性命。
然则这哪里是一个妇道人家能做得了主的!
莫说区区一个随军转运的夫人,便是州衙当中的知州,也要为此事伤神。
潭州本该月初就往宜州、宾州发粮,供援兵用度,只因人力、粮草皆是不足,拖到现在也迟迟未能送得出去。
既然是行商,自是冲着财帛去的,只要是不能得利的买卖,无论州衙再如何鼓动,又如何压着,粮商们尽皆装傻,分派得一万石的份额下来,凑个一千石上去,还要哭爹喊娘,说粮库已空。
那行首探得了季清菱的底细,倒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
——不过一个随军转运而已,不管从前少名声,左右邕州城被交趾攻破已成定局,由得这妇人在此如何折腾,寡妇是当得定了。
小寡妇的生意,自然是好做的,欺负了也就欺负了,谁能来出头?趁着她此时走投无路,正漫撒钱财,不好好捞一把,便是老天爷也要看不过眼!
***
季清菱自到了潭州,无论同粮商行首打下手也好,上门拜访两位官家夫人也罢,另有在后头做了许小事,桩桩件件都行在前边,果然引得城中一应粮商觉得这是个好欺负的,并没有太防备。
她来时一路有留意,路过洪州、建州两地时,便发现这两处物价不高,再兼都离得潭州不算远,此时一得了首肯,便派了人过去,借了行首的名头作保,又花大价钱各招募了数百人。
她同当地粮商说了价格,运得一批粮米回潭州,只加了一点价,卖给了那行首。
那行首做了几十年生意,简直是头一回见得这样的蠢蛋,不但卖得价格低,还帮着把货一一送到粮库当中,叫他连搬运的人力都不用出,简直是傻得挑不出半点毛病。
季清菱这样的行事,便是瞒也瞒不住,名声很快便在粮商中传开了。
各处都有行事规则,她出这样低的价帮着粮商中转运输,全然不计成本,自然很快引来了潭州城中脚力行会的注意,没两日便上得门来,客客气气劝了一回。
季清菱顺理成章入了那脚力行会,没几日,便把潭州城中脚力们的人数、规模、价格一一摸了一遍。
等到下一回州衙再行张榜发令,强要买粮商手中粮秣,却又无人搭理之时,季清菱手下那一名管事便以粮商的身份,向州官提了一个建议。
那管事请州中将收粮的价格抬高了三成,却又提出由粮商将粮秣送至宜州,不需州中出民伕运送,只要长兵沿途护送即可。
若是用民伕运送粮秣,朝廷不用出一分一毫,可此时哪里凑得出那样民伕。
而管事的提议虽然并没有过先例,可是此时广南战事如此,只要顺利将粮秣送得出去,虽然银钱是花得了些,好好向朝中解释一番,也就过去了,说不得还能文饰一番,将自己妆点成一张为国是不惜一切的脸。
潭州州衙很快便同意了。
季清菱便用市价去买了各大粮商手中的粮,可仓促之间从外地雇来的人却是不顶用,自洪州、建州走水路来还勉强能撑着,一旦要走陆路去宾州,便不行了。
她只得又按当时的价格,雇了潭州城中一应熟手脚力帮着运送粮秣去往宜州。
这一笔买卖,季清菱不但没有赚,因一应都是按着市价来,又要倒付自洪州、建州两处雇来的脚力,还倒填了不少银子进去。
一时潭州城中各个商户引为笑谈。
然而没两日,众人便再笑不出口。
潭州城中熟手的脚力一下子被季清菱雇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已经完全撑不起城中正常运转。
州城中脚力的价格开始大涨。
而季清菱手中,却是捏着自洪州、建州两处雇来的数百脚力。
短短十来天功夫,送粮去宾州的队伍还没回来,季清菱此处已是把前一阵子的本钱全数捞了回来,还倒赚了一笔,恨得满城粮商牙痒痒,还未来得及想办法报复,广南却是已经传来了消息。
——李富宰重伤,交趾伤亡过半,已然退兵。
——邕州守住了。
第五百六十章 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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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章 回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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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一章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一章
时值二月,邕州城中大路小路边都零零散散站着人,有背着篓子的,有扛着锄头的,也有挑着担子的,干活的俱都不是老人,就是妇孺——却是在栽树。
当日为了守城,城中不少百姓都将自己房屋砖块、木料拆了下来,路边的树木更是只要稍微有些年头、分量的,全数被砍,用来作为守城的武器。
眼下交趾退兵已经过了接近旬月,邕州的重建依旧还是只开了个头而已。
坑坑洼洼,倒了一半的城墙需要修补,城外早已抛荒的农田待要重新开垦补种,收成如何尚未得知,可今岁的夏粮所得定然比不上往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少人家壮丁全数阵亡,只剩妇孺,需要衙门救济,最麻烦的是,纵然已经想办法从附近州县尽量调拨粮秣,可此时又不是秋收,哪一处常平仓能顶得住这十来万军民吃用?
不过杯水车薪而已。
除却这些,琐碎、繁杂之处,千头万绪,想得到的没空做,更有些想不到的,要闹出事情来才知道收拾,其时已是难以收尾了。
以邕州通判李伯简的能力,维持城中正常时间的运作已是到了极限,又如何有余力来应对此时的情况。
日头偏西,早已过了申时,后衙之中的桌案上那些个文书依旧堆得高高的,像一座山一般,把李伯简整个人都埋在了后头。
他左边放着一份隆武县请粮的文书,右手拿着一份宣化县乡民打架斗殴,已经闹出人命的审案宗卷,另有前边贴着红纸表示紧急,至少有二三十份的催粮书,整张桌子仿佛都在散发着一种步步紧逼的味道。
李伯简快要被这满桌子的文书给逼疯了。
东西总也批不完,批完了也未必有用,下头各处乡县都在打架,为着交趾围城,把左近农田、果树都踩得乱七八糟,从前的田界早就没了,不少房子也被烧抢得干净,更有许百姓被掳杀,眼下交趾退了,原本都齐心协力的百姓开始争田的争田,抢地的抢地。
你说这一处田是你的,我却说这一处地是我的,更有死了丈夫、儿子的被婆家抢家产,死了妻子的要吞媳妇嫁妆,同村同乡的也许也许还有里正族老出来说话,若是沾着隔壁村、户,好了,两边乡里正好打一架!
左右如今处处缺粮,打得赢了,还能抢点米菜回来。
从邕州被围到如今,从前守城守到绝望的时候,李伯简七八日里头只睡十来个时辰,而今好容易城守住了,他还是七八日里头只睡十来个时辰,事情不仅没有少,反而了。
他浑身又冷又热,双脚发软,头晕目眩,迷迷糊糊之间,心中已是生出了一股冲动——
不如辞官算了!
这狗屁通判,谁爱干谁干!
这般苦,再大的官也要有命当!再大的福分也要有命享!
再如此下去,用不了久,自己就要死在衙门里头了!
李伯简本以为自己烧了,可捂着头,额头的热度还没有手心高。
他一时不知道当时失望,还是侥幸。
若是病了,便能告假……可如今一个萝卜一个坑,便是告了假,事情还是要等着自己回来做,到时候收拾不了的烂摊子。
可若是不告假,再时时对着面前这些州务,他当真要命不久矣!
李伯简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发着痛,却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时,一个小吏便冲得进来,叫道:“通判,潭州运来了一批粮草,周户曹叫小的来通禀一声!”
李伯简头还发着晕,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对方说的话,倏地一下站了起来,急急道:“来了少粮?”
小吏忙道:“十万石!”
李伯简登时全身都松了,正觉得得了喘息的功夫,却忽然醒了过来一般,急忙抬头问道:“哪里来的粮?”
那小吏又道:“潭州来的。”
李伯简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怎么不是桂州?
按道理,当时从桂州拨粮过来才对……
他正要让那小吏把“周户曹”给叫过来,却是心中急得半刻也等不住,迈出步子就往门外行去,便走还便道:“去看看那纲粮,你在前头带路!”
小吏连忙回道:“纲粮却是不在银狮巷……眼下正在西门营地里头!”
李伯简愣了一下。
那小吏又道:“来的是平叛军的粮秣,却不是桂州过来的粮……周户曹叫小人来同通判说一声,看能不能叫平叛军中将那粮食挪些出来……”
李伯简好容易得回了点力气,此时却只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如果是半个月前,说不定还能同顾延章私下通个信,看能不能借点粮来用,可自上回平叛军中的都监张定崖从潭州带来了天子特遣过来,被交趾拦在半路的御医,陈灏的病已是大有起色,此时虽然仍未能回营,却是开始慢慢接回一应事务。
要去同陈节度讨粮……
李伯简不禁咽了口口水,抬头见那天色渐黑,一咬牙,已是出得门,直奔着西门驿站而去。
——还是找顾勾院私下说说情,看能不能帮着先行通融一番,再去与陈节度求情。
到底这一位要好说话些……
***
听到亲随通传的时候,顾延章正在拟写钦州、廉州两地的重建章程。
不知是新来的御医得力,还是从前的医药终于起了作用,抑或是病到如今,已是适应了此地的水土,陈灏终于醒来了。
他身体恢复得并不快,可脑子却是十分清醒。
眼下交趾虽然已退,然则究竟后头如何打算,并未可知。陈灏便令张定崖带了三千兵马一路清扫左近州县,一则荡空交贼,二则也防备对方回马一枪,其余副将各有任用。
陈灏不单是武将,一般也是文官,他做过亲民官,也理过政事,着眼自然不会仅仅是军务。
他一听说钦州、廉州两城俱已被屠,城内焦土一片,马上就开始着手准备重建两城。
——广南西路偏蛮之地,得用的官员都没有几个,朝中得了信,还能把事情扔给谁?
自然是他这个节度使!
陈灏手中尽是武将,于州务之上能用的,只有一个顾延章,此时便提前交代下去,要他预备好接下来协理广南诸事。
第五百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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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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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 来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二章 来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二章 来访
顾延章听得李伯简亲自上得门来,一时也有些莫名,略收了收东西,便亲自出门去迎。
两人见了面,一番寒暄之后,便一齐进了屋,坐下说话。
自有小厮上前端茶送水。
顾、李经历了这一回守城,少也有了些患难之情,李伯简先道一回苦,再说一回难,复才道:“延章,方才我去得节度屋中,他问我州中情况,我实是不知道当要如何答复……吴知州还在养伤,州中才这点人手,复又这样事,又缺粮,又缺人,你是不晓得,昨日宣化县中几百人聚众斗殴,闹出两条人命,而今宗卷还在我那案头放着,我这一个人,便是掰成两半,也做不完忒事!”
李伯简说着说着,简直是越发的痛苦,恨不得此时便把衙中大印一甩,当真不要再做这个通判,回家种田种菜去算了。
凡事皆有度,这几个月以来,长时间超出能力的运转,已是叫他快要崩溃,只要一个由头,那火一点起来,头都要炸掉。
这种时候,顾延章也不好说什么,只拿几句话安抚了一阵,又问道:“知州如今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李伯简听得这话,更是眼泪又要下来了,道:“虽是伤重,已是能坐起得起来,昨日唤我过去,问得许州务,我在那处足足答了一个时辰才出得来……”
他一面答,一面心中暗骂——一个伤病,日日在床上躺着生霉,自是没事做,可自家却是大把事情在后头等着,哪里有空去应付!
偏偏这一位知州,从前在位子上的时候爱摆架子,而今伤成这样了,还不肯老老实实歇着,少事情是他惹出来了,此刻还在闹个不停,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罢休!
老天怎么不把他给收了!
被捅了这样刀,便是老鼠也该死了罢!这人倒比老鼠还赖活!
顾延章虽看不出李伯简心中在想什么,然而见得对方在此绕了这样久的圈子,一来自己事,实在没工夫同他闲耗,二来李伯简事情也,不管是为了什么,他也不想对方在此处浪费时间,便直接问道:“通判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又道:“如今州中事,军中旁的没有,人却是能腾出几个来,当真有什么要紧的,州中、军中俱为一体,还请通判明示才好。”
他说得这样直白,李伯简松了口气,却是有些讪讪地道:“我听得下头人说,潭州运来了一批纲粮,足有十万石……这粮虽然不,也撑不得军中久吃用,想来你这一处也是十分紧张的,只州中如今库中空空,一城上下许百姓饿着肚子,夏粮又要过上两个月才能收成,眼下许人都在吃草根树皮……我在想着,能顶一点是一点,不若先从此处借得几万石……”
顾延章听得一愣,问道:“潭州来了纲粮?”
李伯简大吃一惊,反问道:“粮都到了西门营中,你竟是不知?”
顾延章一面唤了亲兵进门,交代了几句,一面同李伯简道:“方才还未到奏事的时候。”
李伯简听得莫名其妙,问道:“什么‘奏事的时候’?”
他也当了数年官,从未听说过还有“奏事的时候”。
顾延章便简单同对方解释了一回。
他行事自有章法,也有规定,以每日巳时正、酉时正为节点,将军中相关人等分为两拨,各自按班上报手中事项同进度,其余时间,只要不是遇上极重要的大事,全数不能随意进出禀事。
军中事务繁杂,各人各司其职,光是转运司下头都有三十余人,若是谁有什么事情都叫人过来禀报一番,哪怕他有三头六臂,也一般应对不了,少时间都要耗费在这等杂务之上,如何还有力气去做其余更重要的。
再一说,顾延章做官也有数年,虽不能说把下头人的心思摸透了,却少少有几几分了解。
做属下的,半都不愿意担责任,最好什么事情都要汇报一通,叫上峰来“定夺”,不管做得对也好,错也好,只要拿了签书上的名字,哪怕出了问题,也不与自己有什么大关系了。
这等行事,却往往能得不少官员喜欢。
事事汇报,时时总结,一来体现下头人对上峰的尊重,二来一旦上头人问起来,他们也能答话,不至于甚事不知。
然而顾延章却不是那等官员。
他时间有限,要做的很,把事情交代下去,便希望下头人能做得好了,不用自己费心思,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最好不要来同他说,否则两头都浪费功夫。
再一说,顾延章也不同其余官员,但凡是他自家管辖范围内的,无论任何一块,他都亲自跑过,也做过,如果有不懂的,自己也会问,并不需要下头人主动来一一详细说。
他是官,他存在的意义是解决下头人不能解决的问题,却不是同那等下属一同处理各种琐事。
李伯简听得顾延章这一番解释,却如同醍醐灌顶一般。
怨不得一样是管着州务,从前顾延章负责巡铺公事、民伕征兵等事时,还要搭着平叛军转运事宜,一般的游刃有余,而等到自己接手,忙得日日只睡一二个时辰,依旧留下一屁股烂账整不干净。
他一面想,一面已是起了心,回去便按着这法子叫下头人依照行事,少说也能叫自己一日里头腾出小半日时间来。
顾延章又如何看不出对方的想法,便道:“这法子也只能我这样不大要紧的位子来用,换得是通判,今时城中百废待兴,无数事情等着去做,样样都着紧,件件都要立时回复,自是不能像我一般。”
李伯简复又一想,觉得这话也有理,心中又有些犹豫起来。
一时方才顾延章派出去的亲兵已是回来了,手中拿了一张粮秣清单,又道:“张管库说,这粮秣确实是打潭州来的,才到了小一个时辰,眼下还在搬卸。”
顾延章接过清单看了一眼,心中算了算营中存粮,觉得应当挪个四五万石出来并不是很要紧,便同李伯简道:“眼下节度已是醒来,通判不妨去问一问?”
又道:“我与你一同去罢。”
李伯简大喜,立时站起身来,先道一回谢,当前一步便走得出去。
顾延章落后半步,还未行到门口,却听得外头有人在同守卫问话,那话音隐隐约约传得过来,却是有些耳熟,只听那人道:“还请帮忙递个帖子给顾勾院,说有旧人来访。”
他抬起头,果然见得一张已是有些陌生的脸。
——是秋月。
第五百六十二章 来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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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 委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三章 委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三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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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简行在前面,边走还边回头说话,只道:“你从前在赣州抚流民之时,人且杂,可有遇上疫情?其时又是如何应对?”
再道:“眼下太平、五里、平棠几条街上都有疫死者,人数过百,昨日武缘县中来了急报,说是前几日累起来已是死了二百余人,一会见得节度……”
李伯简口中说着事,顾延章却是半日没有理会,只越过前头的秋月,直直望着远处。
七八步开外,几个彪形大汉牵着马等候在后边,被他们围在当中的,是两名身着骑装的女子,一人正低头缠着手中马鞭,看着有些像秋露。
另有一人,脚下踏着一双高底马靴,一身藏青色的骑装,腰间紧紧扎着红色腰带,头发也束得整整齐齐,显得身如细柳,亭亭而立。
她正侧头给身旁的马儿打理长颈上的鬓毛,神情专注,神态自如,整个人都散发着淡定从容的气度。
顾延章目光灼然,只盯着那人不放。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那女子忽然手中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了过来。
顾延章不由自主地站定了身体,与对方目光相接。
他眼神一暗,面色微微一沉,转头对着李伯简道:“通判稍待。”
李伯简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已是见得顾延章大步走了过去。
季清菱立直了身体,正要迎上前去,顾延章已是行到跟前,他并不说话,只伸手把她手上的缰绳接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头也不转地叫道:“松节。”
松节连忙上得前来,取过顾延章手中缰绳,牵着马,小声招呼了一下秋月、秋露二人,自行在前头带路。
顾延章看着季清菱,一言不发,面色沉郁。
他守了数十日的城,身上肃杀之气并未散去,眼下也并无任何温言抚慰的意图,只虚虚扶了一下季清菱的后背,引着她跟在松节后头,让她往驿站当中走。
季清菱本来面上含笑,见得顾延章如此,实是莫名得很,此时收敛了笑容,也不回话,只路过李伯简时,向对方行了一礼。
她千里而来,好容易遇得人,又见对方并无伤痛之状,本来才松了一口气,正满心欢喜,还待要将潭州之事说与他听,谁料得竟是被如此对待,如何还有话说,只跟着往驿站里头去了。
两人相处十年,几乎从未红过脸,季清菱再三确定过邕州无恙后,特意跟着粮秣而来,心中假想过好几回“五哥见得我,会做如何反应”。
她在潭州一番行事,不但催帮着那处州衙把粮秣如数运到,半分银钱没有贴进去体己不说,还倒赚了一笔,回过头来到邕州,还能搭一把力。
她知大战之后,必有大疫,更莫说此时正当春日,又是广南瘴疠横行之所,是以除却粮秣,还在沿途购了不少药材,虽是斗升之水,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更毋论还抽空草拟了不少记得住的防疫、抚恤之法。
她知道顾延章定然是忙,只想着来了之后,旁的不说,后腿定是不会拖的,少说也能帮上一点,届时五哥见了药材,见了粮秣……还……见了自己……又当何等高兴。
然则无论她怎样想,也决想不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一时心中莫名的有些委屈——
虽然城中物资匮乏,可自己也不是来白吃白用的,还带得这样东西,这人如何能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管,就摆出这样一张脸?
她略微灰心,只觉得好没意思,一面朝着驿站里头走,一面听得后头方才自己行礼那人好像在问话,是“这是哪位”等语,却被顾延章三言两语带开了话去。
——竟是连介绍自己都不愿意了……
季清菱心中闷着一口气,竟是生出一股冲动,将写就的各色应对之法扔下,再把原本负责纲粮筹运之事的管事留下,此时就收拾东西,自带着从人回京城去,再也不要理这讨人嫌的,只是当着松节并几个军中亲随的面,到底还要顾及几分面子,勉强将那委屈压了回去。
邕州的驿站并不大,里头住着平叛军中的各个将帅。
陈灏位高权重,理所当然地占了最大的一处院子,其余人各自分了几间厢房。
顾延章的住处在东边,与其余副将不同,他不是行伍出身,并没有跟了许年的亲兵,随身只带了一个松节,两个小厮,加上军中给他配的亲随,总共也不到十个。
他整日忙于公务,屋子里头自然没空去打点,季清菱走进去,只见得外间摆着一张桌子,几把交椅,都是驿站配的。
邕州地偏,来得此处的没几个大官,驿站也没几个闲钱,索性便把堂中陈设省了,里头摆设十分简单。
再往内厢走,也只一张不大的床,一方摆着笔墨砚台的桌案,一张椅子,地上又有两个大箱子,不晓得里头装了什么——仅此而已。
季清菱将那两个大箱子打开,果然见得里头尽是救荒、赈灾、防疫、量田的章法,另有钦州、廉州等处户籍、田亩宗卷。
她将箱子关上,行至,床边,摸了摸那床榻上的被子。
此时正当春时,回南天甚重,那被子潮潮的,一入手就叫人觉得不舒服。
怎么能睡这样的床?没病都要被沤出病来了。
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转头往窗外望去。
此时天已经半黑,太阳早下得山了。
季清菱便向松节问了几句,得知驿站当中几块炭还是不缺的,便让秋月等人去取炭来烧,一面驱逐屋中湿气,还能烘一烘被褥,另又分派下头人去收拾其余屋子,今晚好要住下。
松节见得季清菱,高兴得简直眉毛都飞起来了,一连问候了好几句,转头看了一圈,复又向一旁的秋月问道:“秋月姐,夫人怎的只这点行囊?不若列了单子叫我出去添置,眼下城中物资甚少,还请早些给了,我快些想办法寻了来,莫要短了夫人用处。”
秋月正要点头,却听季清菱道:“此事暂且不急。”
松节愕然。
季清菱却没有解释,想问顾延章身体,再问邕州守城过程,最后问如今城中情况。
她问得细,幸而松节自小跟着顾延章,其余不行,做事的能耐是练出来了,此刻俱都一一答了。
两人一来一回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
厢房的门本就大开着,很快,一人打外头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经尽黑,屋中只点了一盏豆大的油灯,火焰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透过门口那长长的影子,季清菱抬起头,只见顾延章面沉如水,迈步地走了过来。
第五百六十三章 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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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 害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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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本来坐在交椅上同松节说话,此时见得人来,慢慢地站起身来,也不往前相迎,也不说话,心中也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抬头看着他。
两人半年未见,眼下当中还隔着足足一丈的距离,只互相对望着,可屋中的氛围却甚是奇怪,好似下一刻就要变成冰窖,又好似马上就要烧起来一般。
并不需要任何人交代,松节、秋月、秋露等人已是自觉地退得出去。
季清菱本来许话要问,许话想说,此时张口,却只得一句,道:“五哥,我带了潭州的粮秣过来……”
屋内昏昏暗暗的。
顾延章行到她跟前,低声应道:“我已是知道了。”
他只回了这一句,语气还有些冷淡,再无其余话。
季清菱心中那两分的委屈,顿时便如野火燎原一般,呼呼地烧了起来。
她甚是难过,只把眼眶中的泪憋了回去,强忍着问道:“五哥吃了晚饭未曾?”
顾延章没有回话,拖过旁边的一张椅子,与季清菱面对面坐了,低头问道:“清菱,你今次来,先生、师娘晓不晓得?”
季清菱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道:“我叫柳姐姐给师娘带了书信……”
油灯忽明忽暗,顾延章的脸也被映得明明暗暗,上头莫说半分柔情,便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屋中氛围郁郁沉沉的。
顾延章的声音好像有些疲惫,又好像有些发涩,问道:“你的胆子是什么做的?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晓不晓得广南究竟有乱?”
季清菱捏着拳头,偏过头,不去看他。
顾延章复又道:“交趾十三万兵,一路连克十余个寨、县,钦州、廉州被屠数万人,广南路上尽是难民,说不得也有散兵,你是铁做的,还是铜做的,刀剑是长眼的吗?你生地这样好看,便能叫他不伤你?你身边有少护卫?谁给你生的胆子去潭州?谁又给你生的胆子来邕州?”
季清菱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只把头对着窗台的方向,看着外头。
天空中黑漆漆一片,连颗星子也没有,她却好像看到了什么美景一般,连头也不回,口中答道:“我没有吃熊心豹子胆……我原本没想来邕州,是先到的潭州,当时寻了关系,又寻了粮行,听得交趾退兵,又得了切实奏报,知道广南已是无事,才跟着粮车去了衡州,又从衡州转道永州、桂州。”
她一面说,一面口气硬了起来,道:“我在潭州听说桂州是决计没有半点危险,便到了桂州,在桂州又听说邕州已是无恙,才雇了镖师,路上又是跟着粮秣辎重,还有长兵护着……”
她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还未来得及接下去,便被顾延章打断问道:“你跟着粮秣辎重……你知不知道广南而今十几个州县缺粮缺成什么样?只那几个护粮的长兵,当真要遇上乱民,一涌而上,莫说护你、护粮,连他们自己的性命也未必能护得住!”
他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不由得大了几分,道:“都说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这道理你如何会不晓得!难道能同饿着肚子的人说道理去?饿到极致,卖儿鬻女,易子而食,难道都是杜撰出来的?当真以为只书上会写,世间没有吗?!”
又道:“交趾虽说退了,可邕州难道就是安稳的?若是交趾杀一轮回马枪,你待要如何?眼下城中千头万绪,连着好几日都在报急疫,又是春时,又有瘴疠,陈节度都因得水土不服躺了都有小半年,你还要跑来此处。”
顾延章说到此处,已是有点怒不择言,质问一般道:“你可是想过我半分?”
他一句接着一句,一句严过一句,语气之重,已是从中散发着浓浓的冷意。
尤其那一句“你可是想过我半分”,更是刺得季清菱全身都发凉。
季清菱一路行来,日夜兼程,如果是从京城计算,一个月都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一来担心对方安危,二来忧心邕州形势,等到了潭州,更是忙着筹措粮秣,探听消息,半点都没能闲下来。
自潭州到邕州,她沿途快马加鞭,如今腰背都还又酸又麻,夹着马腹的腿侧的肉更是被磨得出血了,这般辛劳,好容易到得地方,本以为能等来夸奖,却是被如此冷待不说,还要被一通冷斥,简直再不想见到对面这人。
她此时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强令自己不要哭得出来,并不掉转回头,只依旧盯着乌黑一片的窗外,仿佛要在那一处看出一朵花来,复又干巴巴地道:“是我不对……”
一面说着,站起身来道:“我晓得邕州想必要有时疫,带了些药材过来,正叫驿卒去帮着寻库房,还未卸得下来……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只有几份章程,未必有大用,只你参照着看看,说不得能省上一分半分时间……”
又微微仰了仰头,把眼泪逼得回去,道:“是我不对,来得莽撞……索性我也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明日都不用收拾了,早间起得来,便同秋月她们回京去……”
说着转过身,便要朝里间走。
她才行了两步,忽然腰腹处一紧,被往后连带了两大步,从头颈到腰腿,整个人都被从后头包住。
季清菱挣扎了两下,却是只不小心踢倒了旁边的椅子,发出“砰”的一声响。
顾延章俯下身,并不说话,只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她的颈项处。
季清菱心中正难过,还要脱开身子,然则没久,只觉得左肩处一阵温热,竟是衣衫被什么东西浸湿了,又渗到了肌肤上。
她心头一震,一时呆住了,眼泪终于再忍不住止不住地往下流,低声叫道:“五哥……”
好半晌之后,顾延章才从她的肩膀上抬起头,哑着嗓子道:“你晓不晓得我方才看到你究竟有怕……若是你半路……”
他并没有继续往下说,只双手紧紧箍着怀中的人,仿佛想要把她嵌进自己的骨血里一样。
第五百六十四章 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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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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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脸
接下来几章都是感情线,我就不标注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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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清菱两肋并腰腹都被身后的双臂箍得死紧,贴着她的那一具躯体温热却又有些僵硬。
两人硬邦邦地挨着。
她不知道此时当要说什么,心中委屈未消,可听得对方那一句话,又觉得酸涩异常,仿佛被人在心窝处挤了一只酸桔子进去,那酸汁泡在心上,泡得自己从头到脚都不得劲。
季清菱哪里又不知道自己今次仓促南下做得并不对,只要理智还在,都会晓得老老实实在京城当中等候,才是最稳妥的选择。
可家中这一个人被困在邕州城中,说人人生死不知,说城城战况不明,叫她远隔着千山万水,在京中干坐着等消息,又怎么可能做得到……
况且她虽然莽撞了些,却不是半点没有准备,沿途各项打点行事,都算得上妥当,此时也顺顺利利到得来了。
做了这样,又全是因为挂心他才竭尽全力,哪知一到地方就得挨训,只有冷脸,没有好颜色……
纵然自己行事欠妥,也不好用这样一张脸,来说恰才那样一番话罢。
季清菱心窝子里的酸汁越攒越,得都从眼睛里头溢了出来。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那酸汁子逼回心里去,不要往外流,只觉得若是被五哥摆了脸色就要哭,实在丢人得很,世间再没有哪一个像自己这样矫情,这样讨人厌的。
厢房里头十分安静。
顾延章俯着身子靠在她的肩头上,只抱着人不放,低低哑哑地道:“今日才拉了二十具尸首去城外埋了,俱是疫病,刀剑再不长眼,好歹还要遇上才遭罪,可那疫情,便是人在屋中安分坐着,也未必不会……邕州这样乱,今日州中还在商议,若是疫情再扩散下去,便要令城门守着,许进不许出,眼下城中什么东西都没有,处处都乱,你此刻来得,叫我如何……”
他就挨在她的左肩上,声音沙沙的,近着她的耳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季清菱竟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许软弱。
顾延章硬的时候,季清菱也跟着硬,可他眼下软了下来,在此说些掏心掏肝的话,倒叫她那闷闷的火气被一个大罩子罩住一般,慢慢地就熄了下去。
屋中本来还点着一盏油灯,可不知什么时候,已是熄了,此时外间乌黑一片,只从窗户处漏进来依稀的月光,叫人什么也看不清。
黑暗中,季清菱只听得耳边低低的声音。
“我从来什么都没有,只你一个,恨不得拿命来护着,你却是这般胡来,若是当真有了万一,可有想过我……”
那声音涩涩的,叫人听了十分难过。
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滋味,又觉得自己不对,又觉得自己对,嘴唇翕翕合合了好一会,才道:“五哥只晓得想自己,却也没有想着我……你只说自己想要护着我,可知我也想要护着你……”
她一面说,好容易才勉强压住的泪水又涌了了出来,忙把头又偏了偏,却是无用,只好由着那眼泪自眼角大滴大滴地滑了下去,道:“京城与广南相隔何止千里,先生年纪这样大了,还每日都东奔西走,想办法去催着朝廷早日发兵驰援,师娘也帮着打听消息……分明你我二人才是……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好每日在家中干坐着等,若你是我,又会如何想,又会如何做……”
季清菱的声音微微发着颤,虽是强行自抑,那细弱的哭音还是免不得带出了两分,明明已是想要抽噎,却又咬着牙忍了回去。
她想要抽出手来抹泪,可还未来得及,原本靠在她左肩上的顾延章却是朝右边转了转头,轻轻地亲上了她的下巴,继而又顺着泪痕一路往上吻去,吮吻掉了眼角的那一滴泪,复又用脸贴着她的脸,一句话也不说,只抬起右手给她擦泪。
不知什么时候,季清菱已是被他抱着转过了身,两人面对面相依着。
“是我的错……”她听到他涩然道:“可我今日看到你,初时真的半点也不欢喜,只吓得命都快没了,路上这样危险,广南又在打仗,若是伤了碰了,谁又来赔给我……若是半路得了病,若是遇上了歹人,若是……你叫我以后日子怎么过……”
他顿了顿,又道:“是我不对,不当那样凶你,也不当这样说话……”
季清菱忍不住插道:“你还摆了黑脸……”
他停了一下,复又道:“是,也不当摆黑脸……只我看到你,吓得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实在也不舍得打你,也不舍得骂你,虽是摆了脸色,自己当时并不知道,方才凶了几句,你只晓得自己难过,不知道我说这话时,心中何尝又不难过……”
季清菱小声地“哼”了一声,偏过头道:“我看到你也不欢喜!”
她脸上的泪都还没有干,虽是如此,还是任由他搂在怀里,并没有挣脱。
顾延章把人抱着,也是心急,也是心软,还有许许说不出来的熨帖。
人是个小人,即便这两年长高了不少,可也只能到他胸口处,然则此时有了这一个人抱在怀中,明明城中无数棘手的事情等着处理,明明钦州、廉州并许村寨还有数不清的烂摊子即将就要他去接手,明明已是日没有一个囫囵觉睡好,可他却莫名地全身都放松下来,似乎拥着这一个人,自己就有了一个可以避风的地方一般。
他喟叹了一口气,也说不清是满足一点,还是旁的情绪一点,又低声问道:“今日什么时辰到的?一程骑了久的马?吃饭了未曾?腰痛不痛的?”
季清菱瘪了瘪嘴。
——才打了一巴掌,竟是又来装相作妖了!
她有些怄气,闭着嘴巴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顾延章却是探出右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肚腹上,十分认真地问道:“饿不饿?还是生我的气,倒把自己气饱了?”
——居然转了一个大弯,才唱完白脸,把那脸面一擦,又开始唱红脸了!
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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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 变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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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失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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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失算
季清菱确实没吃晚饭,也确实腰腿俱是又酸又麻,再兼这旬月以来,一日当中有大半日都在马背上,哪怕垫了再厚的棉衬,腿侧依旧被擦破了皮,此时还隐隐作疼。
可她却不想叫他知道,更不想抱怨给他听。
顾延章问过话,并没有等她回答,他的手本就搭在她肚腹上,摸着十分平,皱着眉头问道:“中午吃了什么?”
赶路而来,自然是吃的干粮,就了白水。
季清菱没敢答。
他直起身子,伸手摸到床头打了铃。
松节很快在外头敲了敲门。
顾延章隔着门在里间交代了几句话,催了饭食、热水,才转回头来,揽抱着季清菱的肩坐在了床沿上,问道:“腰腿酸不酸的?我帮你揉一揉,免得夜间不好睡。”
季清菱到得之后,先被顾延章冷脸以待,紧接着进了屋中,便忙着问松节各色事情,此时身上还穿着骑装,也未曾洗澡,只觉得全身黏糊糊的,连忙摇了摇头,道:“我身上尽是灰土,好容易才将被褥给烘干了,不要把床也弄得脏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原是仆妇提了饭食进来。
晚饭十分简单,不过两大碗面,并几碟子小菜,一盘子马肉。
面做得马马虎虎,入口粗粝,磨得人的嗓子都不太舒服,不知道是盐还是油的问题,那小菜与马肉都带着一股苦味。
季清菱也不挑,拿面汤就着一口一口吃了。
顾延章自己往日吃的时候不觉得,此时见季清菱吃,却是十分不是滋味,他放下筷子,也顾不得什么食不言寝不语,道:“驿站的厨子实在不行,你先喝两口汤垫一垫,旁的便不要吃了,我再让人给你重新做点软和的。”
说着就要叫人。
季清菱忙把口中面条咽下,拦道:“别忙了,也不十分难吃,城中如今样样都缺,何苦要费这等力气。”
再道:“五哥是不是还好些事情要做?早些收拾了,明日还要忙其他的,莫要在这等闲杂小事上头耗着。”
又夹了一片马肉,道:“嚼一会倒也觉得挺香的,等他们新做的上得来,我都吃好啦!”
驿站厨子东西虽然味道都不怎么样,季清菱还是把面都咽了,等到一顿饭吃完,热水也好了。
她赶了半天的路,还是骑的马,身上又有灰土,又有草木屑,处处都不舒服,勉强站起来歇了片刻,便进得隔间去洗浴。
季清菱身上擦伤、碰伤并不少,一个澡小心翼翼地洗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出得来,却见顾延章正背对着她坐在桌案前,桌面上点着两盏油灯,还摊着许文书。
她今日行路十分疲惫,吃了晚饭,又洗了澡,困意便一阵又一阵袭来,实在有些熬不下去,便走上前去,正要同对方说话,却见他左手撑着额头,虽然是对着桌面,双眼却是闭着的——
竟是睡着了的模样。
两盏高高的油灯的火苗跳跃着,算不上很亮,却已经能照清这一方斗室。
顾延章的下眼睑上尽是淡淡的青色,一看就是日没有睡好的模样。
季清菱转头看了看漏钟,发现居然已经过了亥时。
她上前两步,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唤道:“五哥……”
一面说,一面伸出手去想要摇他的肩膀。
然而手还没碰到人,顾延章已是立刻就惊醒了过来,等到转头见得是她,马上便站起身来道:“好了吗?早些睡了,小心明日要头疼。”
季清菱点了点头,望着他的脸色,蹙眉道:“五哥还不睡吗?若不是太不要紧的,便明日早些起来做罢。”
顾延章并不拒绝,举了盏油灯跟在季清菱后面。
他没有着急上床,等到季清菱掀开被褥要躺进去,却是伸手拦了她一下,道:“清菱,你趴一趴,我帮你揉揉腿脚。”
季清菱摇了摇头道:“都这样晚了,快些睡罢,我让秋露帮着按一按就好。”说着就要往里头让。
这回顾延章没有拦着,他放了床幔,与季清菱挨着躺了,翻过身便将她搂在怀里,问道:“有没有哪一处不舒服?”
季清菱由他抱着,只摇了摇头道:“有些困,睡一觉就好了。”
她说完这话,闭上眼睛本想要睡,却被他抱着轻轻翻了个身,变成趴睡的姿势。
季清菱一愣,转头问道:“五哥?”
顾延章已是坐了起来,轻声道:“你先睡,并不妨事,我帮你轻轻揉一揉,明日腰腿会好受些。”
说着果然将双手压上了她的腰背处,轻轻重重地揉按起来。
他力道很轻,从肩颈按到腰背,最后到大腿、小腿,只按到腰背处的时候,季清菱已经迷迷糊糊的,快要睡着了,可等到那手隔着内衫碰到大腿侧的时候,却是恰好碰到被擦伤的伤口,刺刺地疼。
季清菱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等那手再压住伤口时,已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顾延章几乎是马上察觉出了不对,他立时松开手,问道:“怎么了?”
季清菱摇了摇头的,道:“这一阵子骑马骑久了,腿上有些酸。”说着就想要翻身。
她方才想翻都翻不动,更何况现今已是被察觉出不对,被顾延章一只手半压着,另一只手却是去褪下头的里裤。
她十分紧张,缩着脚小声叫道:“五哥,别!”
然而躲闪已是不及。
随着里裤一寸寸地褪下,莹白的肌肤也一点点地露了出来。
顾延章的脸色更是随之变得越发的难看。
帐中只点了一盏灯,却不妨碍他把趴躺在床上那人的双腿看清楚。
臀、腿之间已是上了一层薄薄的药膏,可即便这样,大片大片的伤处依旧渗着丝丝鲜血,而大腿、小腿上那斑斑点点的淤青,更是看起来吓人极了。
然则此刻的季清菱却觉得比起自己身上的伤痕与疼痛,后头那人的脸色要更吓人。
她不敢再看,一面扯了一旁的被褥把自己的腿脚盖上,一面回头讪讪地道:“五哥,这伤只是看起来有些,其实并不怎么厉害……”
第五百六十六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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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 失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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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 台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七章 台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七章 台阶
顾延章的左手还压在季清菱的后腰上,右手却是抓着那一条里裤.
季清菱拉过被褥好盖着自己的双腿,也把他的手给盖住了。
他用左手把那被褥抖开,皱着眉头道:“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要来哄我?”
季清菱哪里还敢说话。
她原本占着理,眼下因为这腿间的伤,竟是由有理变成没理了一般,只好软着声音道:“五哥,秋月已是帮我擦过药了,只是这一阵子一直骑马,稍有些擦伤,当真不是很要紧……”
又道:“从前我练鞭的时候也偶有碰到,走路不小心都还会摔跤呢!只当今次是练身体,没有舍,又哪有得?”
顾延章不置可否,只是托着她的双腿腿窝,将那条里裤给脱了。
季清菱只着一条底裤,双腿赤条条裸在外头,实在有些羞,她欲要躲开,顾延章却是有些生气地道:“腿间伤成这样,又上了药,你穿着这东西,想要把药膏子都蹭干净吗?”
又问道:“用的是什么药?”
季清菱只好道:“师娘给的,说是桑家瓦子里头李家药铺的跌打药,擦了凉丝丝的,过一会儿就不痛了。”
顾延章没有再责问。
季清菱以为这一关是过去了,心中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却见得顾延章已是俯身上来,伸手便去撩开她的里衫。
春日的里衫宽松得很,不一会,一大片雪白的腰背便露了出来。
季清菱的皮肤本就极为白皙,腰背之处更是从未晒过太阳,此时被油灯一衬,白得竟是有些晃眼。
而更晃眼的,则是靠着后腰、上背处两块大大的淤青。
顾延章气得眼睛都红了。
季清菱自是知道后背这两处伤,她不敢再说话,只抱着枕头,偷偷回过头瞄了一眼顾延章。
果然脸是黑的……
她小声道:“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很疼……”
这一句话加起来总共才十来个字,可她越说声音越小,到得后头,最后那个“疼”字上头的一点才从嗓子眼里冒了个尖出来,已是自己见势不对,又跳回了肚子里,拿个病字头盖了半边脸,躲着再不敢出来。
顾延章探出手,按上了后腰处的那一块淤青。
季清菱猝不及防,只觉得那一阵疼简直要钻心,闷哼了一声,也顾不得眼下还含着眼泪,连忙回头叫道:“五哥!”
顾延章黑着脸翻身下床去外间找了跌打药酒进来,倒了一点在手上,擦开了给她揉腰,道:“不是说也不疼?”
只这话说完,手上的动作却是轻了些。
季清菱只觉得腰上、背上刚开始是热乎乎的,到得后来,竟是火辣辣的刺痛,药材与酒精的味道和在一处,又熏又臭,更难受的是,不管使力轻,揉按在伤处,依旧痛得她想要跺脚。
然而她哪里还敢说话,只好用力抱着枕头,咬牙忍着那疼。
她也不敢催,也不敢叫停,好容易等到后背按完,只觉得一个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样久,才要喘一口大气,却被扶着腰翻正了过来。
“五哥!”她吓得连忙要坐起来,却是为时已晚,果然前襟被解开来,露出里衣。
很快,便是里衣也被勾开了,里头细腻莹白的肌肤袒在外面,白得近乎透明。
左边胸脯下头,一块婴儿巴掌大的淤青团在那里,比起后背上的淤青颜色更深,竟是有些发黑。
季清菱左手环着胸,见对面那人面色当真是难看到了极致,知道再瞒不住,也不敢再拖,老老实实道:“来时跟着粮秣队,半路一头骡子受了惊,一路乱撞,队伍中便惊了马,不小心被辎重车的木杆子打了几下……”
顾延章这回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沉着脸,复又倒了些药酒在手上,跪坐在一边,探出手去给她揉肋下的伤处。
伤的地方实在是尴尬,只要揉着伤处,一定会碰到胸脯,季清菱实在说不上是羞窘还是痛楚一点,她想躲又不敢躲,对着那一张不好看的脸,又因自己确实有错,更是连讨饶的话也不好说,只得拿左手挡着胸,苦着一张脸掉过头去,只当自己是瞎子,再没有眼睛看。
等到一应收拾好,已是过了小半个时辰,季清菱见顾延章手上拎着自己的里衣同里裤,伸出手去就想要接,却见他撩起床帐,直接把那两件东西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复又转回头来,拿了里衫要给她穿。
她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顾延章却是压根没有理会,只自顾自地给她穿里衫。
季清菱不敢再躲,老老实实抬了手,让他给穿好衣衫。
两人各自睡下,季清菱下头只穿了一条底裤,身旁又挨着一个人,有些羞赧,一咬牙,小心翼翼地越过他,想要去拿外头柜子上的里裤。
顾延章伸手把她拦下,半环着道:“要什么?”
季清菱指了指外头的两件衣裤,道:“夜间有些凉……”
顾延章便道:“你腿间上了药,被布料贴着就要把药膏子裹走了,药都白擦了,那里衣又紧,碰到伤处痛了你莫要哭。”
季清菱心想我没得穿才哭,只这话无论如何都不敢出口,只好老老实实缩了手。
两人躺在一处,当中氛围却是有些异常。
说互相生气,倒也不是,可要说和好如初了,却又差了不是一星半点。
季清菱一路奔波,是当真累了,可不知为何脑子里头却是异常清醒,面对着墙壁那一侧,闭着眼睛怎么也睡不着。
她背上、腰后、左肋原本是疼得厉害,方才上了药,又揉按了半日,却是舒服了,想了想,心一横,就要翻身过去。
然而她才堪堪转了一个身,就直直埋进了一个怀抱里。
顾延章伸手拢了拢她肩膀上滑开了一个口子的被褥,道:“原来还懂得转头。”
他面色依旧不好看,口气也有些硬,只那话中的意思,却叫季清菱听得心中高悬的大石一下子就放了下来。
她仰着头小声道:“五哥,你不生气啦?”
第五百六十七章 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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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异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八章 异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八章 异常
顾延章又怎么会不生气。
他气得肝都疼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养出来的,这人胆子这样大,脾气还倔,抓了主意居然就敢这样冲动胡来。
他也带过装载辎重的骡车,自然知道那车子上头的木杆子是什么个形状——足有成人拳头粗!
看着季清菱身上那重重的淤青,他简直不敢想,若是木棍杠到了头上,或是撞到了其余要害之处,又会如何。
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后怕,夹着无数火气,只对着面前这个人,打又不舍得打,骂又不舍得骂,便是说话语气重些,回过头来自己还要后悔,摆个脸色,更要叫她委屈,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得最后,只能连着被褥把人搂进怀里,硬着声音道:“再没有下回了,再有这样胡来,我……”
口中一个“我”字拖了半天,竟是哑然无言了。
我什么呢?
当真有了下回,他又能如何?
清菱为何会这样冲动?又何为会得了这样一身伤?
他只听得自己的心一下又一下地跳,跳得整个胸腔难受极了。
为什么要怪她?
凭什么要对她生气?
明明根子是在自己身上……
明明她是为了自己……
明明是因为自己无能,叫她无法可想……
如果他有陈灏的官品声望,也精于用兵,自信己能,在知道了交趾意图,又见了吴益于边境榷场的行事之后,便该知道两国之战必是就在眼前,当即就会上书朝中,催促增兵。
如果他能指挥得动两广兵卒,调用得了荆湖厢军,又能左右平叛军中各个副将,能叫州衙各人各尽其责,各司其职,还能用兵如臂使指,只要有个三万兵马,纵然想要大胜交趾并不可能,却也不至于叫邕州陷入这般绝境,更不至于叫清菱远在京城,都要惊惶不已。
顾延章只觉得打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是自厌,是自恼,却又带着隐隐约约的骄傲。
他做得太糟,可她又做得太好。
十余万交趾兵围困邕州,这样危如累卵的态势,便是朝中将领,又有几个愿意南下?
广南荒僻之处,瘴疠漫天,蛇虫满地,还有强敌在旁,虽然不在朝中,他已是能猜到崇政殿中的场景。
这种时候,旁人只有躲,再没有往上凑着飞蛾扑火的。
然则清菱却是来了。
不止自己来了,她不过一个白身,在潭州一个熟人也无,孤身在外,仅有几个不懂事的仆妇跟着,竟然还想办法带来了粮秣与药材。
他张着嘴,一句话说到一半,却是再也接不下去,只将她护在怀里,将脸贴着她的额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莫要再有下回了……”
声音干涩,其中全是自责。
季清菱抬起头。
两人离得极近,白日间她生着气,离得远,没有看清;方才在外间,离得近,光却暗,也没有看清;此时离得近,借了油灯的几分光,俱都一览无余。
瘦削的脸,满是血丝的眼底,带着浅青色的下眼睑,处处都写满了疲惫与心疼。
她心底原还有别扭,可此时设身处地地想了一回,若是自己是五哥,前头才死里逃生,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头就见得人千里赴险,又会如何反应。
想着想着,她原来那理直气壮便一点点蔫了下去,只觉得心酸,又是十分难过,慢慢往顾延章的怀里偎了偎,攀着他的手小声道:“我好好的,只是稍微擦碰了一点,过几日就好了。”
又道:“五哥,我好容易来了,这回不走了行不行……”
她抬起头,拿一双巴巴的眼睛望了上去,极小声地道:“我做了好章程,少也能帮一点忙的,也能帮着先过一回文书,叫旁的人能省一点力是一点力,况且来都来了,你还要赶我走……”
她日夜兼程而来,担惊受怕,殚精竭虑,可怜兮兮地说这一番话,顾延章看在眼中,听在耳里,少的气也被浇灭了,虽是依旧后怕担忧,可此时的却是自责。
他把人往自己怀里拥紧了些,低头用唇碰了碰她的额头,轻声道:“莫要说气话,外头那样乱,你能平平安安到得地方,已是得天之幸,再往北去,又无人护着,还要路过宾州——那一处才报了疫情,当真是要急死我才肯罢休吗……”
又道:“清菱……我日间做得不对,是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摆脸色,只你今后也决不许这样,今次是我无能,才叫你平白担心……”
虽是不长的一段话,他却说得很慢,几乎是一句一顿,十分郑重,到得后头,语气极为怅然。
他说的时候自己并不觉得,可季清菱心思细腻,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寻常人说出“是我无能”这样一句话,也许并不算什么,甚至有些人不过用来当做逃脱责任的一个借口而已,可对于顾延章来说,却是极为少见。
她往后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轻声问道:“五哥,你怎么了?”
顾延章微微一怔。
季清菱已是又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一面问,一面拿手去探他额头的热度。
顾延章握住她抚在自己额头的手,拉下来放在胸前,摇头道:“不妨事。”
季清菱却是用右手反握住他的手,认真地道:“五哥,你平日里在想什么?我问了松节,他说你一日能睡两个时辰,虽是少了些,却也不至于这样累……我白日见你时便觉得不对,眉头总是皱着的。”
又把左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眉毛,道:“面上也总是不得意。”
复又问道:“五哥,你睡觉时都在想什么?”
顾延章听得一愣。
他睡觉时都在想什么?
白日忙于军中、州中事务,夜间独处,除却挂心家中的这一个人,又念着白日的事务,的却是想着在他指挥下死去的兵卒。
他已经竭尽全力,可世事依旧不以人力为转移。
虽然撵走了交贼,但邕州城被围数十日,军民死伤两万余,平叛军中两名副将都战死在城墙上,王弥远重伤,眼下都无法站起来,其余认识的军中将士,更是倒下了过半。
第五百六十八章 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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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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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拘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九章 拘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九章 拘囿
城中百姓上下一心,已是付出了所有,可到得如今,依旧户户治丧,家家挂白。
他站在城墙上指挥守城,眼睁睁看着军中士卒一个个倒下,自己却是一个也救不回来,而若不是张定崖来得及时,还有着保安军精锐,又指挥得当,光是靠潭州那两千弱骑兵,根本没有办法逼退交趾,邕州城必破。
眼下交趾虽退,城中气氛却是哀恸大过一切。
走在街上,四处都是哭丧声,户户批孝挂白,进到伤病营中,见到的都是伤残兵卒,而在军中也好,在衙门里头也罢,说的不是哪一处有疫情,便是哪一处闹事。
顾延章恍然发现,自己确实很长时间都一直处于这种紧绷而郁郁的状态,始终脱不出来。
季清菱听得他半日没有回答,面上的表情却是又沉了下去,仿佛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层一层的蛛丝之中,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出来。
她复又问道:“五哥,你昨日睡前想了什么?”
顾延章想了想,坦然地道:“先想了你,我想你在做什么,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他顿了顿,又道:“想了一会,我就想宾州遭了疫情,城中什么都没有,连屋舍都烧得干干净净,衙门中当差的也不剩几个,城中无主尸首也没人收敛,放在外头。”
季清菱并不插话,只抬起头,认真听着。
顾延章接着道:“我上回给你送了些芋头,你喜欢吗?说是桂州的荔浦芋头……”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很好吃。”
顾延章复又道:“我那日在城门外遇得一个小贩,在他那一处买了许柿子,又问了许话,他卖了芋头给我,又同我说吴益——便是邕州知州,强关了边境的榷场,也关了广源州的榷场,在不少地方屯兵演兵,又训练水师……”
“我问了他不少事情,还在他家买了广南土仪——能放的已是着人送去给你,不能放的,便给下头人分了……”
“当日以为不过这不过是偶然一面而已……只上回去得伤病营中,却是又见了他,断了一条腿,半张脸都烂了——腿是被交贼砍断的,脸却是中了一箭。”
“他发着高烧,自是没见到我,我却是认出他了,当时没有说话,昨日再去伤病营探视,才晓得人已是没了……”
“他家中上有老人,下有小儿,因这一战……我昨夜便在想那一家子,又想若是我能更顶用,也许邕州便不当如是……”
顾延章说得零散,语气也是淡淡的,可神情郁郁,说着说着,整个人又沉静了下去。
季清菱听得他说话,不由得想起了从前的事情。
季父上战场的次数不,第一回便是做的副手,那一战双方兵力、战力都相差不远,打得非常惨烈。
后来季清菱的长兄去川蜀做官,沪州有乱民造反,杀了当地州衙中数十名官吏,劫掠库房、粮仓,又打了周边十余个县乡,成燎原之势。
长兄奉命带兵平定,却遭到了极激烈的反抗,最后花了好几个月,才把这场大乱给平了下来,官兵死伤数千,杀了万余人。
城破之时,闹事之首想是知道自己再无活命的机会,趁着半夜便放了一把大火,烧死烧伤百姓不计其数。
季清菱那时虽然年纪并不大,却很清楚地记得消息传来时,父亲与母亲对待此事的做法。
季父极为难得地告了假,在家中足足花了一整日,写了一封长长的信,着人快马加鞭送了过去。
而季母则是跟着给儿媳送了不少新出的布料,精致的首饰头面,另又搭了许小玩意,还特意派过去了家中最好的厨子,另有有不少京城时鲜。
季清菱还记得当时父亲特地嘱咐自己,叫她得闲了“给大哥写几封信。”
她也不知道缘故,只听话地隔几日便写一封,信里头都是些小女孩的呓语,柳树抽条啦,石榴开花啦;隔壁府上养的小狗儿不知羞,常常随地便溺,还时时来找自己府上的干净狗儿玩;爹爹给自己换了个大夫,开的药贼苦,喝了药,娘亲还让吃糖。
季清菱年纪小不挂事,写过就忘了,后来长兄任满回京,她无意间在对方的书房里发现了对方收拾得极好的一个木箱子,里头全是那一阵子一家人寄过去的信。
好奇之下,她取得同意之后,便拆了父亲写给长兄的信件来看——
其中以身为例,全是开导之语,直言为官者只要其心本正,为民行正事,只求一个尽力而为,不愧于心,便不用太过自苛自责。
便是此时,季清菱才从信中知晓季父头一回上阵之后,足有小半年时间不愿意吃肉,一日只能勉强能睡着一二个时辰——其中除却战场上的惨状所致,更有他觉得自己决策不当,不能尽早赢敌,结束战事。
这想法在旁人听来觉得荒谬,可却是足足困扰了季父数月时间,而季家长兄虽有父亲领着,少绕了弯路,也自云花了许久才从中走出来。
季清菱当时只晓得安慰几句,眼下见得顾延章,却是立刻想了起来。
虽然没有见过父亲同兄长那时究竟是什么状态,可想来与此时的五哥,当也是半斤八两罢?
她抬着头轻声道:“五哥,你觉得若是换了一个人在你的位子上,能不能做得更好?”
顾延章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只是随军转运,已是尽力而为,若是范大参过来,以他之能,当是比我好上一二分——也仅此而已了。”
然则他顿了顿,又道:“若是平常,当是只以官职差遣来论事,并不为过,可今次不同……邕州这等情况,若是我……我本该能做得更好……”
季清菱一时竟是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她自是晓得五哥是钻进了牛角尖中,不管是说“凡事要向前看”也好,还是说“你想这些也是无用,不如做些旁的事情”也罢,其实都不管用。
有时候人的想法,并不是全然能由自己控制的,好似喜欢就是喜欢,开心就是开心,难过就是难过,便似那山顶上下来的瀑布一般,一旦出了孔,往哪一流,流到哪里去,便不是那一个水孔来决定的了。
第五百六十九章 拘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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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 拘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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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劝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章 劝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章 劝慰
温馨提示:本章有感情戏,比较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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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如果能换个地方,脱开广南这个地界,想来五哥用不了太久便能自行恢复过来。
只是绝无这个可能。
季清菱只好把父亲当日写给长兄的信照搬出来,记得少便说少,又加了些自己胡乱揣测的言语,轻声轻语地劝了半日。
她见顾延章意有所动,又仰起头,用唇碰了碰他的下巴,小声道:“五哥,你已是做到最好了,不当这样作茧自缚,你夜间总想着那些事情,白日里头少不得精力不济,理起事来说不得还比不上往日,你神情这样差,下头官吏看了也一般觉得丧气,官府里都这样一张苦脸,百姓见了又如何能好得起来?本就遭了难,再无半点欢欣之事,怕不是心中没病,也要被吓出病来。”
她顿一顿,又道:“再一说,你只想着百姓孤苦难过,倒不如想着如何叫他们好过些,我听松节说,眼下邕州主事的本是通判李伯简,我自城外一路行来,只觉得城中处处无规可循,百姓也无人指引,虽不知此人才干如何,但观其所辖,应是难当大用。”
“陈节度既然已经醒来,也好了不少,估计用不了久就能发话了,哪怕旁的不管,至少要把抄劄济民之事接了,本来城中粮秣、物资便少,若是由着他们乱来,好容易扛过了交贼,却因州中官员无能,原本能勉强活命的孤寡之人反倒饿死,那才是叫人无话可说。”
她语调温柔,望着顾延章的眼睛,轻声道:“五哥,我晓得你是心善心软,看到百姓辛苦惨难,便要把责任往身上扛,只这确实不是你的担子,也不是你当要背的锅,倒不如想想为何此回交趾居然长驱直入,问题又出在哪一处,今后莫要再出这般惨事……另有一桩,一日不过十二个时辰,你时时这般紧绷,又不是神仙,哪里能撑得住。”
她知道家中这人脾气,也不说,不过点到即止,因不想他脑子里头时时想着那等伤心之事,自己给自己鼓了半日的劲,厚着脸皮挨了上去,先是噙着他的唇舌小心地吻了一回,复凑到他左边耳朵旁,极小声地道:“五哥,你这个模样,我看着心疼……又不晓得能帮着做什么……”
顾延章才听得季清菱说抄劄济民,又说追本溯源,心中正想着,忽的被这一个吻吻下来,莫名地半边身子都发了麻,脑子里头也有些迷瞪。
他被季清菱亲得上来,只觉得两人嘴唇碰着嘴唇,那两瓣小小的嘴唇湿濡软绵,怀中人又香又软,叫他都不晓得自己抱住了什么,而等她在耳边说了那一句“我看着心疼”,更是从头皮麻到了心坎上。
一时他头脑还未反应过来,头已是自动自发地转了过去,嘴唇嘬着季清菱的唇,急切地索吻,辗转又反复地吮吸摩擦,右手更是有意识地抚上她的后背。
季清菱穿的是寻常形制的里衣,上覆胸脯,下遮肚腹,然而也只能遮着前后,几乎整个后背都光裸着,那里衣只从两肋各拉了两条暗红的带子过去,在后背当中系着一个不松不紧的结。
他的右手自她的左腰一路往上滑,只觉得手掌触及的地方,几乎处处肌肤都细滑异常,等到他想要将手顺着怀中人的右边肋骨往前探,却被那紧紧的里衣给阻在了外头。
顾延章脑子里头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一面追着她的唇吻着不肯放,右手却是急急又顺着里衣的带子摸到了后背的衣结上,在那一处胡乱扯着。
结是活结,也不知道被他哪一下拽准了地方,四根纠缠在一起的绳子忽然就散开了,原本裹得有些紧的里衣也随之松了开来。
季清菱本意只是极温存地亲一亲,当做安抚而已,便是做梦也想不到后头会发展到这般状态。
他的唇舌几乎是长驱直入,堵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只知道闭上眼睛仰着头想办法呼吸,而里衣一松,那一只炙热的右手已是回家一般,十分熟练地找回了往日常驻的地方,仿佛是在摸索,又仿佛是在抚揉,更似在跟她的身体亲热地道好。
帐中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就炸了开来,不过是眨个眼睛的功夫,就烧得季清菱整个人都有些发晕。
他亲着她,抱着她,是毫无章法地亲密。
季清菱有些发晕,却是全身微微发着颤。
腹部有东西杵着她,热得发烫,硬得有些生疼。
她只得用力推着他,努力将脸转开,躲着他的脸,含糊地道:“五哥,我身上有伤……”
一连重复了好几回,他才听进去了一般,发出了失望的鼻音,却是又把唇凑上来,仿佛可怜的小兽在寻求安慰,噙吻着她的唇不肯放。
两人挨着糊里糊涂地磨蹭了许久,一个是连日赶路,一个是日未能彻底休息,到得后头,也不晓得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回事,居然紧紧地叠在一处,各自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久,昏昏沉沉之间,季清菱仿佛听到了有人敲门,又有人说话。
她身上有些发黏,又贴着一具火热的躯体,肌肤相蹭之间,烫得不太舒服,虽是依旧困得不行,身体却是忍不住往外让了让,自觉地想要寻一片稍凉些的垫褥。
外头那人锲而不舍地敲着门,而唤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季清菱才翻过半幅身子,胸前与肚腹处却被人搂得更紧了,莫说要往外躲,便是想要离得开些也不能。
恍惚之间,她脑子里终于闪过一道念头——
不过是春日而已,好似屋中也没有再烧炭,怎的这样热。
身后的怀抱与气息都很熟悉,只是异常热,她又困又倦,只想躲开好好睡一觉,只是怎么也脱不开身。
挣扎间,她的意识也越发地清醒,终于听得有人频繁地敲着外间的门,又反复叫道:“夫人!”
那声音十分着急,正是秋月。
第五百七十章 劝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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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 劝慰
- 肉肉屋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夫
那声音十分着急,正是秋月。
季清菱这才猛然惊醒过来,她睁眼一看,满屋子亮堂堂的,等到挑开床帐,撑起身子往角落望去,却是发觉漏刻上早已过了巳时一刻。
她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身上寸缕不着,连忙转身去推顾延章,低声唤道:“好迟了!五哥快起来,早上还要去点卯!”
顾延章没有反应,只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双臂还紧紧缠着着她的腰不放。
季清菱觉得万分不对,一面手上用了三分力,一面转头对着外间应了一声,叫秋月进来送水寻衣衫。
秋月那厢一叫就应,并不消半点操心,可床上这一个,她足足加了好几次力道,依旧没能叫醒,只闻得他呼吸更重了些,还从喉咙里头发出极不舒服的声音。
她心知不好,复又伸出手去探顾延章的头。
这一个动作她昨夜也做过,当时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可此时那手掌心才放到顾延章的额头上,便觉得热得异常。
季清菱知道枕边人体温素来比旁人高一些,不敢随意下定论,只得又把手在他身上四处摸了摸,果然比起从前,更是热了许,而低头仔细一看,却见顾延章整张脸都泛着红,正难耐地皱着眉头,往她身上贴。
听得外头秋月已是推门进来,季清菱不敢再耽搁,她用力扒开腰间的那两只手,越过顾延章的上半身,去床帐外的柜子上摸了里衣里裤,胡乱穿了,忙又从床脚躲着下了床。
秋月抱着水盆过来,却是不见外头有向来头一个起来的顾延章,只有自家夫人,又见床帐还垂着,里头影影绰绰躺了一个人,一脸的吃惊。
季清菱顾不得同她解释,连忙道:“这水先放着,你出去叫松节,喊他去问问陈节度那一处可是有守夜的御医,若是没有,寻常大夫也行,就说五哥发了高热,请……”
她话说到此处,登时觉得不妥,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个念头,吓得停顿了好一会儿。
秋月已是将水盆放好,不见季清菱吩咐,又问道:“可是要请陈节度那一处的大夫过来给官人看诊?”
一面说,一面半侧过身,一副季清菱一发话,她就要拔腿往外快步小跑的姿态。
季清菱摇了摇头,只觉得自己心中砰砰直跳。
她重新坐回床榻上,探出手去复又试了试顾延章的额头,又叫了他一声。
依旧没有反应。
她深深吸了口气,实在有些发慌,却是连忙对着秋月令道:“出去叫院子里头的把门关了,莫要给人乱出乱入,此事要紧!喊谢管事帮着去一趟陈节度处,先给五哥告个病,再问大夫的事,就说发了高热,不晓得什么来由,请陈节度那一处小心些,最好将此处院子拦起来——特要跟谢管事交代,出去便莫要回来了,隔着门同他说……”
秋月听得季清菱吩咐,起初并不以为意,应了一声就要往外走,才行得两步,却是忽然脚下一顿,整个人都僵住了,猛地回过头,满脸惊骇。
季清菱握着拳头,双手具都有些发抖,却是十分沉稳地道:“莫慌,你先出去把门关了,一会有什么东西拿来放在门口,再行敲门,喊他们谁也莫要进来了,等大夫来了再说。”
秋月吓得只晓得点头,连说话都不会了,才往外走得几步,已是不小心绊到了里间的门槛,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又急急爬了起来,也顾不得拍脚下的灰,只同手同脚地往外跑。
季清菱没工夫去管她行事,已是回头把床帐挑了起来挂在钩子上,又把那被褥掀了,拧了帕子给顾延章擦头脸。
秋月端进来的水是温热的,帕子才挨上去,顾延章便皱着眉头躲开,一脸的不舒服。
季清菱无法,把盆中水拿去隔间泼了,又左右寻了一圈,提了外间的茶水壶进来,重新换了凉水给他擦脸、擦身。
她给顾延章擦脸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发慌,等到擦到他的小腿处,心下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忽然就想起了还在蓟县的时候,自己有一回高烧,五哥好似也是这般地照顾,顿时就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虽说邕州许地方都发了疫病,疫病病症也有高烧不醒、面色潮红的,可这并不代表五哥便是着了疫病……
再一说,便是有了疫病,也不是人人都会没命,只要身体扛得住,又吃了合适的药,也不是不治之症。
况且幸好自己还在此处,也幸好自己来得及时,不管在哪一处,两人少有个伴,总比他一个人的好。
她把手中帕子反复浸水给顾延章擦了几回,等了许久,终于听得有人隔着门叫道:“夫人,大夫来了。”
说着便推门进得来。
——却是秋月。
再说秋月咽了口口水,瑟缩了一下,一挺胸膛,带着后头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一面走还一面指着里间的门槛道:“您小心些,这脚下木头高得很。”
那大夫并未带得药童来,只自己背了药箱,他跟着秋月行到里间床头,见得季清菱,又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顾延章,问道:“患病的可是这位官人?”
季清菱点了点头,将自己见得的病症说了一回。
那老大夫将身后的药箱放下,坐到床边诊脉,又翻了眼皮、看了舌苔,又往手上盖了一层棉纱,在顾延章身上四处摸了一回。
季清菱立在一旁看他行事,也不敢说话,等他看诊完了,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是有什么大事?”
那大夫已是急急把手上覆着的布给脱了,掷到一旁的地上,提着药箱抬腿便去了外间,边走边回头对季清菱道:“眼下犹未可知,先开药吃上两剂!”
也不说病症,也不说旁的,屁股着火一般往外窜了。
他走到门口了,还不忘又掉头补了一句,道:“小人先出去叫人抓药,一会便送得进来!”
季清菱见他反应,心下凉了半截,转头问秋月道:“这是哪里的大夫?”
秋月忙道:“是陈节度那一处守夜的,田奉药这两日告假在家,听说也是病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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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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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臆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二章 臆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二章 臆想
邕州如今不独粮秣、物资奇缺,便是人力也一般奇缺。
当日交趾围城,断了左江入城的活水,邕州城内本来就没有几口井,因无足够的净水可够饮用,百姓仓促间只得胡乱挖了几个深坑,把那黄泥水、污水稍稍静置澄清了些,便拿来喝。
此时明矾是贵物,便是平常时候,也不过大户人家有些存着,打仗之后,更是没几个人能用得起,自然不可能用来净水。
这等浊水一喝,疫情不几日就生了出来,只是当初碍于守城,又因患疫的人也只是零零丁丁,官府并没有怎么重视,等到交趾一退,在经过了半个月的酝酿之后,疫情终于开始爆发。
广南春夏之际本就潮湿霉,容易生疾,凑着这疫情,病营、济民院中已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连根空的条凳都寻不到,城中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大夫都在各个营、院中忙着防病御疫。
因陈灏已是大好,原本奉了天子之命南下的诸位御医、奉药也腾出手来,此时不是在病营中,便是在济民院中,并没有余的留于驿站里头,难得剩下一个守夜大夫,能马上赶过来,已经是侥幸。
季清菱虽不是大夫,可她前世病,都说久病成医,经历得了,自己又常看些医书,简单拿个脉、辨认个脉案还是做得到的,她瞧着顾延章的症状,已是知道不好,再见那大夫表现,更觉不妙。
因一路行来,即便听得邕州城中有疫,也不晓得会如此严重,昨夜顾延章说才拉了几十具尸体出城,她犹以为离自己很远,却不想转眼之间,竟是已然这般近。
她不敢想,也不敢细想,抬头一看,正见秋月嘴唇发白立在面前,双手捏着帕子,居然好似在发抖,心中一叹,也不去责怪,只道:“你且回房去,莫要在此处出出进进的,眼下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
秋月囫囵咽了口口水,张了好几次口,过了许久才道:“夫人,你坐着歇一会,我来照顾官人罢。”
那口气却是发虚得很。
季清菱却是摇了摇头,道:“你去盯着人煎药,有什么事情,我自会打铃叫人来,只吩咐她们把东西放在门外便可。”
听得季清菱这一句,秋月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却似那猪尿脬被屠户佬用尖刀狠狠戳了一下一般,哗的一下流出无数黄水来,原本圆滚滚的一个球,忽然瘪了下去。
她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身上一时冷,一时热,头重脚轻,头痛脚软,脚步迈得比脑子转得快,已是朝着外头走去。
且说秋月出得门,又追着那大夫拿了方子并凑出来的药材,自带着两个小丫头去寻柴房熬药。
一面走,她一面觉得脸上、身上慢慢开始发烫。
秋月小时候也见过乡间发疫病,一个村子里头七八百号人,最后活下来的不过一二百而已。眼下早过去年,可她儿时却有几桩记忆极为清晰,其中一个画面,就是村中闹疫病时,自己被阿爹骂着出去村东头那一户全家着了道的人家挖菜。
小女娃年纪虽不大,却也懂得“染病”、“死了”这些个并不是什么好词,更知道知道全家也好,全村也好,人人都对患病的人避之不及。
她提着篮子去到那一家去,也不敢走进,只在他家后边菜园边上胡乱刨了几个蔫蔫的白崧菜,正要往回跑,却听得不远处有动静,等到转头一看,一丈开外的泥地上躺着一个人,骨瘦如柴,眼珠子凸得鼓了出来,牙齿又松又垮,脸色红得吓人——正用两颗眼球盯着自己,又从喉咙里头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
她当时吓得掉头就跑,连菜篮子也忘了,回到去果然挨了一通狠揍,却是差点被打断了腿也不愿意再去那一家。
没两天,村子里便传开说村东头的一家子全数都“没了”。
自有人还在数“怎么不全死进屋子里,偏死在菜园子里,少毒气都飞出来了,若是染了旁人……作孽!”
那场面也好,事情也罢,都已经过去了十几年,可莫名其妙的,秋月今日又忽然全想了起来。
她带得两个丫头进了柴房,吩咐她们洗药罐子、生火,自己则是洗了大碗要来泡药。
柴房的墙上头开了两个大大的窗,太阳透过来,把一个不大的屋子照得极为亮堂。
她手中拿着半个葫芦瓢,才舀了一瓢水,便见的水面上映着一张十分难看的脸。
旁边有个小丫头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傻乎乎地问道:“秋月姐,你的脸怎的这样红……是不是生病了。”
秋月的心仿佛不会跳了一般,从胸腔往十八层地狱处坠去。
她胡乱交代了几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头走,因想着房中还有一个秋露,并不敢回去,只寻了个无人的角落,蹲在地上咬着手指头发抖。
地面上又脏又潮,她却什么也不顾,脑子里头尽是乱糟糟的念头,一时想着自己才二十,虽然长得不怎的样,可又识字、又能做事,性情也踏踏实实的,即便算不得出挑,也是个好的,找个一起过日子的又有什么难,少舒服的在后头等着。
一时又想,自己这些年学了这样,又是在官人、夫人熏陶下长成如此,如果成了亲,夫人早说过会给自己放身契,等将来有了娃儿,也许还能供他读书。
自己见惯了府中官人、夫人读书写字,也许当真能养出一个进士,到时候大品诰身,荣华富贵,自然享用不尽。
一时还想,自己要生四个孩儿,有儿有女,儿子两个便好,不要,了要打架,最好一个会做官,一个会管庶务,兄弟一心,其利断金,将家业做得红红火火;再有两个女儿,养得粉雕玉琢,又懂诗词歌赋,又会打理家业,外头个个青年才俊都来求娶,自己要一个个看清楚了,拿够架子,才肯把女儿嫁出去。
第五百七十二章 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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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等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三章 等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三章 等待
想到这一处,她已是把做官的儿子头簪绢花,跨马游街,昂首挺胸的样子都白描了出来,又把自己如何如何为难那女婿,如何要求他对女二好,如何教女儿当家,如何教女儿养孩子,俱都在脑中当中勾画好了。
她想着想着,实在忍不住咧嘴傻笑,却越发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太阳穴晕乎乎的,手脚本就在发软,此时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稍微动一动,眼前便一黑,两耳俱是“嗡嗡”的声响。
到得这般境地,秋月依旧不起来,迷迷糊糊把头靠着后头的柱子,脑子里头又胡乱冒出了各色念头。
当真成了亲,也未必能有自己想的这样好,少人家都是搭伙过日子,若是自己一离了府,秋露肯定便要顶上来,将来夫人贴心的就是她,以前好年才攒下来的情分,虽然不至于生分了,到底不如人日日得见的。
就算自己想要不出府,有了夫家,到底同一个人的时候不一样,少不得要费心思在小家上,前头还好,一旦怀上了,生一回就要一年,再怎么硬挺,大着个肚子,夫人又不是没有人用,怎么还会器重自己。
到生的时候,算上坐月子,又算上奶孩子,没有三个月哪里能腾得出空来。
三个月之后,府上早已变了天,哪里还有自己的位子!
嫁人如同投胎,自己命就不是好的,投胎没投好,嫁人也未必能嫁好。
世上哪里有那样感情可以讲,又不是个个都同官人、夫人一般自小青梅竹马、同甘共苦,又都是色色绝配,自己一个小丫头,嫁得高了,别人看不上,嫁得低了,自己看不上,寻得一个若是看重自己能干、看重顾府背景的,若是见得自己再没有从前得势,少不得又要东风压倒西风,到时候自己日子又当如何?
嫁了人也不一定过得好,生了儿女,儿女也有不孝顺,未必能养出进士来,还有可能养出个白眼狼,小的时候要自己管吃管住,长大了还要自己给他置产讨媳妇,又要自己给他带孩子,生了女儿,嫁得不好,自己担惊受怕,回娘家住久了,又要被婆家嘀咕。
她一时想这样,一时想那样,又是已经想到女儿嫁得不好,哭哭啼啼回来找自己要钱,又想到讨了不好的儿媳,儿子本也不是孝顺的,等到自己老了,两边合起来做那挨雷劈的,不给自己饭吃。
想来想去,只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成亲,就跟在府里头,左右夫人有一口饭吃,总能给自己一口粥喝。
到得此时,秋月又不禁开始掉泪,只觉得自己有些想得——官人那当是疫病,未必还能活命,到时候满屋子一传,哪里还有什么将来,好日子也好,坏日子也罢,俱都没有了。
自己这般全身都热,想来也已是遭了疫病,估摸着没有少天好活了。
她心下一片惨然,做什么也提不起劲来,转念一想,本来自家就是一条贱命,若不是被当日夫人买了,那个当口,自己其时的样貌手脚,哪里还寻得到什么好人家,又哪里有这些年的好日子!
既如此,得了好,便当把这条命赔回去了!
她一咬牙,撑着后头柱子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忍过了眼前那金星乱闪,将眼泪一抹,扶着墙进了柴房。
里头两个小丫头正扯着闲话头在煎药,脸上俱都有些惊惶。
秋月只听得其中一人道:“是不是真的?”
另一人回道:“十成十的真!跟着松节个的小砂子你晓得罢?”
前头那人直点头道:“哪里有不晓得的。”
后头那人便道:“小砂子说从前交趾围城的时候,官人曾经同松节交代过,说是给府中下头人都写了放身书,一旦城破了,就要他们各自拿了自己的,好好逃命去,能回得京寻夫人也好,若是回不得京,路上在哪一处,便先落地活下来再说!而今虽然交趾退了,可那放身书还在,官人的章子也在松节手上,若是他与夫人有了不好,咱们便各自拿了身契寻出路,还有点安家的银钱给!”
前头那人倒抽了一口凉气,道:“当真是疫病?”
另一人便道:“这还有假!早间来的那一个是陈节度使过来的,陈节度那里的全是御医,御医都不敢进去了,开了药方子,跑得比狗还快!”
又道:“唉,好容易遇到这样好的人家,怎的就遇到这等事情!也幸好我们没进内厢,也不曾见得官人,从前觉得做粗使丫头没出息,现今看,反倒好过做贴身的,听说松节此时躲在屋子里头,连门都不敢出,一日三餐只叫人放在门口,想来也染了病!”
前头那人惊得连葵扇都忘了扇,也顾不得看火,只喃喃地道:“松节哥那一处……此时……岂不是无人照看……”
十分关心的模样。
另一人瞪了她一眼,道:“都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了,你还以为是原来那个松节哥?哪里还能同往日一般!”
秋月再听不下去,隔着门咳了几声。
两个小丫头连忙噤声,添柴的添柴,打扇的打扇。
***
且不说这一厢满屋子仆妇各有思量,季清菱却是没工夫去管,只守在顾延章床前照顾。
邕州城中疫病有许症状,也有许种,她也不晓得家中这一个究竟患的是哪一种,除却遣人去央陈灏安排个御医过来,又在这一处瞎琢磨。
她摸着顾延章身上高热,想着从前自己发热,柳师娘帮忙用的烈酒来擦身,而昨日来的时候,正好从潭州那一处买了些酒来,不少还未来得及卸下,正好着人去取了一坛子来用。
此时顾延章烧得人事不省,粥同药都是勉强灌进去的,季清菱一面等着御医过来,一面拿帕子浸了酒来给顾延章通体擦拭。
等到快要入夜的时候,没有等来医官,却是等来了陈灏的幕僚,说是城中疫情爆发,一日死了三百余人,眼下个个医官都在济民院中,因全数都碰过病者,不能乱跑,只能等过两日确认过没染上病症才能回来。
第五百七十三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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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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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四章 派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四章 派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四章 派遣
且不说这一厢邕州城中一片凄风苦雨,人人惊慌,家家胆寒,只怕那疫情闹大了,而另一厢,远在京城的垂拱殿中,赵芮却是正埋头批阅奏章。
此时已是傍晚,他拿着一份太医院今日轮值的奉药呈上来的脉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撑过了日日都是煎熬的冬季,外头的枯木终于开始抽枝发芽,万物俱生,望出去不再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是绿茵茵的。
而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吹面不寒,暖风和煦,赵署的身体也慢慢康复。
按着御医的说法,再过上几日,小皇子就可以重回资善堂进学了。
进学不进学的,自然还要再行斟酌,可儿子身体已是大好,却是不争的事实。
赵芮把手上的折子放下,一颗高悬了数个月的心终于又揣回了肚子里。
桌案上的奏章叠得很高,春日正是播种时,一年能不能有个好收成,开头这一下顶顶重要,可清明还未到,已是许地方都报了旱,河北这个粮仓居然还夹着蝗。
江南东路上了折子要钱,闹着修堤坝,西边的藩部蠢蠢欲动,秦凤路接连上了好几封急报,请朝中调兵镇守。
荆湖南路伸手要钱、广东东路伸手要钱,秦凤路伸手要兵,广南也伸手要兵,户部却日日在他面前哭穷,又有枢密院把东西南北数了一遍,只说处处的兵力都有用,挪不出来一个得闲的。
明明做了许年的皇帝,也知道偌大一个国朝,绝不会有一时是安稳太平的,总有这一处、那一处会出问题,理智上,自己应当抓大放小,不要总被事情牵着鼻子走,可赵芮还是做不到把这些事情等闲相待,只要听到哪一处又如何了,他晚间就会睡不好,饭也吃不好。
面前的折子上都贴着红色的纸条,说明桩桩都是急事,可赵芮收起了儿子的脉案之后,却没有动那厚厚的一沓奏章,而是伸出手去,取过了右上角单独排开来的、自己已是看过一回的几份奏报。
他翻开了第一本。
这是一份都钤辖梁言葆的折子,上面写着自己已经点兵完毕,正带兵急南下。
赵芮看了一遍,又看一遍,越看越是恼火,也越看越是焦虑。
朝中吵了半个月,最终决定从安丰军、庐州调兵,由都钤辖梁言葆领兵南下。
从定将、点兵到将帅出发,去往安丰军调集兵士,已是花去了足足二十日,眼下才点齐士卒,行到半路,等到领兵抵达邕州,少说还要再花上半旬。
三万兵行军,与三千兵不同,也与一万兵不同,行得自然要慢许。更兼今岁撞上旱年,沿途河道干涸,不能行船,只能行路,说不得花的时间还会更长。
纵然知道邕州城中有陈灏,可一来陈灏病体沉重,自到了广南,便再没能起身,二来邕州城中那一万余的兵力,想要抗衡交趾十三万大军,哪怕是杨奎从棺材里爬出来,也未必敢说自己有把握能等得到援兵。
事实上,朝中之所以争执这样久,便是因为人人皆知此回南下并不是驰援,而是收拾烂摊子。
当日定南下人选的时候,两府重臣,先将枢密院中的撇开到一边,政事堂里的范尧臣也好,黄昭亮也罢,哪怕是孙卞,也个个都是吵着不独要用武将来领兵,还要加上几名熟知治事的官员——这一回去广南,与其说是打交趾,倒不如说是去帮着邕州、钦州、廉州并那十余处县寨重建。
交趾与大晋的国力相差悬殊,除非李富宰疯了,倚兰皇太后也疯了,越国满朝文武俱都疯了,不然不可能等到大晋大军到了之后,两边一决死战,半朝中援兵抵达的时候,见到的是一座座尽是废墟的城池。
崇政殿上敢拖这样久,便是因为人人都知道此时南下驰援,决计是来不及的——既然都已经到了最差的地步,既然都已经来不及了,那便不如先坐下来,各自把锅从自己头上先甩掉,不要叫自己人不小心趟进了这浑水里。
没有人愿意去邕州,也没有人愿意让自己人去邕州。
带兵的不愿意去,一来因那一处水土不同,带着兵过去,容易出纰漏,谁也不晓得自己会不会是第二个陈灏,到得地方,直直倒下,连命也未必能捡得回来。
如果能大败交趾,却是一桩大功劳,有这功劳垫着,说不得还有些人愿意去。
可既然没有交趾可打,过去不过转悠一圈而已,独守边境,只有苦劳,没有功劳,弊大于利,何必去跳这个坑。
不独带兵的,寻常官员也不愿意去。
广南本来就是蛮夷偏僻之地,春夏万物俱生,瘴疠频发,蛇虫鼠蚁均是又钻了出来,本就容易出事。
能当官的,又有哪个是傻子,谁人不知道大战之后,必有大疫,又是在广南这个地界,又遇上春夏之事,便是死上几万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个“疫”字,哪怕是天家也要闻风色变,聪明人都晓得要躲远点。
再一说,便是没有疫情,单单重建州城已是一桩大麻烦。
被交贼屠戮过的州城是什么样子?
十年前的延州便是一个例子。
杨奎吭哧吭哧埋头花了好几年功夫,才渐渐把延州城的架子搭了起来,那一阵子没少同朝中吵着闹着要物资、人力,俱都没有人理会。
杨奎还是是中书门下平章事,官品高、资历深,手握重兵,不但权重,也深得天子信重,饶是这样,还被搞得灰头土脸的,回朝之后,又发现早被范尧臣给踩了一头。
有他做前车之鉴,谁人还敢去试?
再有邕州也不同于延州,延州还勉强能称得上一个近字,邕州那样远,便是朝中有人有心帮忙,也没办法及时配合。
就算侥幸能样样都妥当,帮着将广南的架子给重新搭起来了,可本就没有人愿意过去,万一寻不到合适的人选,将自己就留在那一处了,这又如何是好!
第五百七十四章 派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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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战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战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战报
不论是邕州也好,钦州也罢,如果顶着风险去了,也当真做成了,回来能减上三五年的磨勘,能连跳上两级三级的,得一个好差遣,还能在天子面前冒个尖,想来也能呼得动几个人。
然而最怕的是,人去了,事也做了,偏偏回不来,永生永世被压在广南——那才是没地方哭去!
又不是没有过被流内铨点去广南,最终到死也没能回来的人!
就这般,武将武将不愿意去,文官文官也不想动弹,各个派系,范党也好,黄党也罢,便是杨奎原本的那些个徒子徒孙,见得陈灏生死不知,杨党中坚俱是陷在邕州城中,谁知道是个什么下场,也俱都不敢出头,朝中争了许久,都没有个结果。
这其中原因,赵芮又岂能不知,可他除却大发雷霆,催着两府快些定下章程来,也没有其余的办法。
朝中人人不肯去,他也不能强逼着。
便是逼了,去到地方,一个都不做事,只在那一处磨叽,同不去又有什么差别?
好容易寻摸出个梁言葆,虽然不是什么名将,好歹也在南边领过兵,又各处凑了几个胡子都不长的幕僚官、三五个被推出来的选人,一二个躲不开的京官,并一个被硬点的京官,一齐撵去了广南,可那一处,如何是这几个人能处理得了的!
赵芮越想越是不放心。
他抬起头,叫道:“郑莱。”
立在一旁的郑莱连忙上前应是,等着分派。
赵芮又道:“去把孙卞叫……”
他说到一半,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眼往外一看,果然天色已经全黑,只是殿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燃起了几根巨大的白蜡,亮如白昼,叫他一时没有注意到。
不过是想了一会功夫而已,仿佛只是眨了个眼睛,居然时间过得这样快……
赵芮一时有些犹豫起来。
孙卞是参知政事,此时已是这样晚了,若是将他召进宫来,少不得会引人揣测。
派一个参知政事去广南,虽说那一位目前手头是没有什么要紧差事的,可也已经很是引人注意,若是再半夜召进来,不晓得的还以为广南究竟形势有差,又要叫京中、宫中人心惶惶。
他想了想,复又交代道:“去看看今日政事堂中轮值的是谁。”
郑莱能在天子面前站稳脚跟,又被引为心腹,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此时听了赵芮的吩咐,并不用去翻轮值书,也不用去问人,只低着头,躬身答道:“陛下,今日政事堂中轮值的乃是黄参政。”
赵芮“哦”了一声,略有些失望。
叫一个孙卞去广南,已是有些过火,他还要好好斟酌一下,也要同对方商议,这等事情,在没有落地之前,自然不能同旁人说。
赵芮越想越烦,怎么坐都不舒服。
他站起身来,在椅子后头来回打了几圈转。
满朝臣子,可能用的却是不。
庸才,人才却少,陈灏自不必说,少年才能得一个能征善战的强将,勉强能接一接杨奎的班,而后头的张定崖也好,平叛军中的各个副将也罢,都是骁勇善战之辈,居然全数被……
想到这一处,赵芮只觉得自己站着也不舒服了。
还有顾延章……
几届进士里头自己最为喜欢的一个,苦心培养,想他做一个直臣,连路都帮他规划好了,只要留给儿子将来用的。
眼见坑挖好了,树栽下去了,时不时自家还记得浇水,看着他抽枝,看着他长叶子,好容易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正想着再用不得少年,便能在下头乘凉,哪晓得一转头,居然被隔壁的恶人给拿斧头砍了!
想到这一处,赵芮连饭都不想吃了。
还有那吴益,生了手脚,从来不做正事,有脑袋,里头尽是水,通身只一张嘴管用,却不是用来说话,只是用来大放狗屁的!
他有胆子在禁绝互市,停了榷场,也有胆子挑衅兵事,却没脑子想一想,广南这点兵力,根本不够打吗?!
京城里头的人离得远,不晓得广南的形势,他堂堂一个敷文阁学士,也外放数地为官,也经过事情,难道会不知道要早早汇报朝中,好叫及时应对吗?!
赵芮越想越是来气,只恨不得把那吴益从地底下挖出来,鞭骨敲髓,才能消他心头之恨!
钦州、廉州死了数万百姓,邕州大州,还不晓得这一回城破要死少人,若说全数怪在吴益头上,他还扛不起这个责任,眼下死在邕州,一并殉了城,自己还要给他一个荣烈!
赵芮简直气得牙都痒痒了。
他在殿中打着圈圈,想着范尧臣说要从韶州、广州、沅州等地调拨粮秣、药材,又要从京城当中调派御医南下治疫,还要预备防着交趾再来,再要准备好朝中伐交趾,另有无数流民、难民等着抚济,尸首要收殓,无主荒田要打理,户籍要重新清点。
广南实在是有太事情要做了。
才被打发南下的那些个人,哪里中用!
他实在是有些着急,已是等不得明日,极想现在就把孙卞给召进来。
一想到广南那千头万绪,无人打理,饿殍遍野,流民遍地,再想到邕州城中一片焦土,处处焦尸,赵芮便站坐不宁。
“郑莱!”赵芮忍不住大声叫道。
郑莱连忙躬身听令。
赵芮正要说话,却听得外头进得来一个仪门官,禀道:“陛下,外头有广南来的急报!”
郑莱犹在等着,赵芮却半点不理他,只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急急道:“宣!”
明明他时时都等着广南的消息,可这一刻,赵芮竟是不知道自己是想早些知道,还是想晚些知道。
会是哪里来的急报?
是不是桂州?
邕州死了少人?什么时候破的城?交趾退兵未曾?
一个有一个的问题环绕在赵芮心上,已是叫他牵挂了太久,担忧了太久,可临到此时,手上拿着那一份战报,他的手居然有些发抖,唯恐自己无法面对那死伤的数目。
他一咬牙,将战报翻开,只匆匆扫了一页,却是一下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五百七十五章 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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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五章 战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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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外
天子坐在上头看急报,郑莱则是低眉顺眼地立在下头,等了半日,虽未听到分派,却是站得同根深深插在地下的勾子一样,晃都不带晃一下。
他心底里只当自己不存在,也恨不得赵芮也当自己不存在才好。
广南来的急报,除却报奏邕州陷落,说的还能是什么?
自两个月前收到钦州、廉州被破的噩耗,没过少天,又传来的邕州被围的消息,紧接着开了春,东西南北,处处都有问题。
不是天灾,便是人祸,朝中气氛一日差过一日,天子的心情也一日压抑过一日。
好不容易这一阵子因为小皇子身体慢慢好了起来,宫中的气氛也渐渐转为缓和,陛下脸上今日难得有了笑意,却不想竟是又有了广南的战情。
当真是来得不巧!
郑莱不禁暗暗叫苦。
中书的动作也太快了!若是这广南的急报明早议事时再报过来,自有其余两府重臣去承受天子之怒,可此时此刻,殿中只有自家这几个宦臣,如何好应对!
他不敢抬头,自然看不到桌后的天子面上的神色,然而却很快听到了唤叫。
“郑莱。”
那声音难辨喜怒。
郑莱连忙上前两步,依旧是不敢抬头,只等着天子分派。
“去把黄昭亮叫来!”
那声音急促。
郑莱口中应是,领了命,仿佛得了特赦一般,匆匆便往外跑去,好似这垂拱殿是一只巨大的野兽,那门口便是巨兽的嘴巴,只要自己稍微慢一些,便要被那血盆大口给吞了进去。
他跑得太快,乃至于来不及看一眼赵芮的表情,更没能察觉到赵芮的情绪。
垂拱殿中的御案后,大晋的天子正焦急地等候着轮值的参知政事来汇报邕州详细军情,他原本双手持着奏报,此时却是忍不住将那急报放到了桌面上,一面反反复复读着其中几个语句,一面无法自持地站起身来,心中品着,左左右右来回踱了好几回步。
他心情十分激动,走了七八趟,依旧没能平复下来,只好老老实实坐回了桌前,复又低头重新看起了早读过许遍的句子,只觉得自己越看越是心绪激荡。
赵芮不禁搓了搓手,一边读,一边长长舒了一口气,又深深地提了一口气。
不亏是自己亲自提拔的用臣!
一个顾延章,一个张定崖,一个王弥远,三人带着平叛军并邕州城中万余兵卒、一城百姓,群策群力,各施所长,竟是在那等外有恶兵,内有掣肘的绝境之中,硬生生劈开了一条生路!
赵芮越想越是得意。
有明君,才有良臣!
若无自己相人之能,若无自己用人之才,若不是自己一力简拔,又如何能保得住邕州城中那十余万百姓!
顾延章是自己惯来就看重的,张定崖也是自己钦点的试射殿廷异等,前者不依党派,后者虽然同陈灏走得近,却也不是党派中的人,头上贴的不是旁人的姓,到得将来,也只能贴他一个“赵”字!
世上从来有对比,才会叫人觉得印象深刻。
原本满朝文武都觉得邕州势必守不住了,人人都想着要如何收尾,赵芮更是心惊胆战,还偷偷在心中许过愿,只盼哪怕城破了,哪怕交贼要放火烧城,也莫要叫百姓被屠。
及至他翻开战报时,还想着只求少死几个,便是万幸,不想见到当中内容,不单是城守住了,交趾居然也退了,还被打得惨败,简直是喜出望外。
便好似一个穷书生,身无长物,囊中空空,好容易筹了钱吊着尾巴进了省试,本来只盼着能勉强得个同进士,谁料到一路杀进一甲,得了状元,娶得宰相家的女儿,得任将作监丞,出任望州通判,转眼之间便由平步青云,从前连夜间做梦都不都梦到这般。
赵芮正喜笑颜开,不想听得外头通禀,来的不是旁人,却是许继宗。
“陛下,您分派下官去寻曾有外任资历,三年内岁考俱在中上,眼下又在京中任职的官员,已是名册全数在此。”
许继宗手中捧着一个托盘,盘中放着数叠折子,一面躬身行礼,一面将托盘呈了上去。
天子担心广南形势,忧心广南百姓,想要寻几个靠谱的官员南下,帮着重建邕州、钦州、廉州,可朝中无人愿往,更是无人自荐。
许继宗知道这一处事情要紧,他下午才得了分派,短短小半日功夫,便把赵芮要的东西给整了出来,急匆匆回得来,便是想要在天子面前留一个好印象,叫对方知道,自己的是个能干活的。
他一脸严肃,十分郑重地托着托盘,半抬起头,口中还在解释道:“下官想着陛下乃是忧心广南诸州百姓,必是要能快些上手的良臣,特将诸位官人按着籍贯列了,把南边出身的放在前头……”
正说着,只半抬起头,想要偷偷窥一窥天子对自己行事是如何看待,又是否满意。
然则一看到赵芮面上的表情,许继宗登时就愣了一下,登时那话音就卡在了嗓子里头。
发生了什么?
陛下这一张脸,究竟出了什么事?怎的见牙不见眼的?
他一时有些受惊。
桌案上点着的两根白蜡足有成人拳头粗,将周围照得十分明亮,更把赵芮的脸照得清清楚楚。
这样一张脸,笑得这幅德行,当真把许继宗吓了一大跳。
说句大不敬的,此时把后苑里头张太后养的颠儿狗抱过来,同天子摆在一处,那脸便似得两兄弟一般。
最近没什么大事啊!
难道是杨皇后……有了喜??
他手上举着托盘,见天子只顾着盯着桌上的折子看,连头也不抬一下,竟是不知道自己当不当继续说下去。
下午交代自己的时候,天子还是一副“此事万分紧急”的样子,怎的才过了几个时辰,便换了一张脸??
难道广南不需重建了?难道邕州不着急要官员去干活了?
就算杨皇后又有了喜,广南也一般要人去接手罢?自己拿来的名单子,也正该是陛下十分看重的罢?可他怎的会如此反应?
出了什么事?
不应当啊!
第五百七十六章 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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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思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七章 思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七章 思量
许继宗的心事,赵芮又怎么可能去理会,他听得对方说话,也没精力去分辨这人究竟讲了些什么,只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指了指桌案,示意其将手中东西放下,便再不理会。
奏报中说得十分清楚,自己派去邕州的御医本来因为交趾围城,为性命计,不得南下,都留在了潭州,后来又俱被张定崖带去了邕州。
他原本安排随军的不过是寻常的御医,陈灏病了这样久,一直不好,想来与邕州城中没几个好大夫有关系。
靠着自己后来派过去的太医院中奉药,这个肱骨之臣终于捡回一条命,按折子当中的说法,想来不需久,就能康复。
陈灏已是大好了,哪怕他依旧不怎么能做事,可有他坐镇在邕州,便如同一块压舱石一般,能叫广南安定许。
况且邕州城未破,虽然伤亡了不少州官,可顾卿还在呢!
有顾延章在,他何苦还要在这一堆子不晓得是张三还是李四的人当中选来选去!
一个个不愿意去广南,难道自己堂堂天子,还要把他们叫过来,求着他们去?
还有那孙卞!
明明晓得自己此时着急,明明晓得他是个适宜的人选,便该早早站出来,主动接了差事才对。
这些个人,官倒是做得越来越大,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道理,早已经全数忘到脑后了罢!只晓得想办法争权夺势,拿捏自己这个皇帝!
不就是不想离京吗?
不就是觉得去那一处坏处过好处吗?
挑肥拣瘦的!
原本没法子,自家也就只能忍了,可如今有了人,他赵芮扬眉吐气!
两条腿的蛤蟆不好找,可两条腿的官员,难道还不好找吗?
本来是统领一路的能臣难寻,钦州、廉州、邕州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大战之后,荒田、瘟疫、流民、乱民、桑田、刑名等等,千头万绪,不是寻常人能应对的,他本来是想着,叫孙卞去广南坐镇,给他挑副手,若是他那边不好挑合适的,自己也帮着寻摸一回,找几个就算不能顶大用,却也能帮着扛一扛事的出来,借此同他说说条件。
可如今有了陈灏,有了顾延章,还要说个屁的条件?!
爱去不去!
不过既是换了人,便不能像从前那般差遣了。
陈灏劳累不得,顾延章又与孙卞不同,资历不够深,威望也不够重,若是派几个在官场上磨久了的老油子过去,他收拾起来,还要费工夫,倒不如安排些资历浅,肯听话的。
这样的幕僚官,京城当中一抓一大把,流内铨中少人在候阙呢,即刻便能派过去,虽然未必能力有强,可调教调教,也能当个人力来用。
赵芮心中有了底气,立时就放松下来,还有心思把桌上的茶盏端起来拨一拨上头被泡开的嫩叶片子,慢慢品起茶来。
邕州送来的这一封战报虽是仓促写就,可看得出来行文也好,构思也好,俱是十分缜密。
要银、要粮、要人力、药材、物资,各色东西,宁繁毋简,寻常人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俱是一一列在了上头。
这笔触如此熟悉,不就是顾卿的行文习惯嘛!
赵芮一面喝着茶,一面心中盘算着。
广西经略也好,随军转运副使也罢,总之是不够了,既是要让人做事,便得名正言顺才行。
中书里头那些个吃饱了没事干的,要把此处战事中赏罚给理出来,哪怕自己时时催着,少说也要吵上个十天半个月。
他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纵然不能提前给顾卿、张卿升官品,权且先记着,将来再补上便可,现在着紧的是,得把差遣定下来才行。
赵芮放下手中的茶盏,忍不住有些焦躁起来。
郑莱去叫个人,怎的叫了那样久还不回来!
早些同黄昭亮商议了,将顾延章、张定崖的差遣定下来,明日议了事,才好叫他们指挥得动广南的一干官吏,收拾那一处的首尾啊!
***
黄昭亮其实来得并不晚。
他今日轮值,一收到银台司中递到中书的广南战报,立时就叫人送入了垂拱殿,也马上做好了被天子召见的准备。
果然,没过久,便见得郑莱奉了天子之命过来。
天色已经全黑,前头带路的小黄门手中都吊着灯笼,黄昭亮跟在后头走着,心中却是忍不住叹息起来。
当真是想不到,邕州居然还能守住!
若不是他亲眼见到了那是邕州来的急脚替呈上的战报,若不是上头盖着那些个红彤彤的大印,若不是读了那等言辞缜密,又干净利落的行文方式,黄昭亮简直以为自己在看戏文!
不,便是戏文也不敢这样唱啊!
不过一万余的兵卒,哪怕是后来有骑兵来援,可对上的却是交趾号称三十万的大军。
哪怕打个对折,也有十余万呢!
居然不单城守住了,还把交趾给逼退了?
军情重事,决计不会有人敢胡说,可仓促之间送过来的战报十分简单,里头只说了结果,又催着讨要东西。
黄昭亮年做官,知道其中必然别有内情,可此时此刻,去挖掘邕州为何能守住,又立了少大功,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陈灏还活着,并且手下许得力干将都活着,是他的人以少敌,守住了邕州,退了交趾,这才是要紧的。
吴益完了。
如何才能尽快跟这人切割关系才是要紧的。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眼下自己才回朝不到一载,比起已经根深蒂固的范党,实在是羽翼未丰,有陈灏挡在前头也好。
眼见前头就是垂拱殿,踏进去之前,黄昭亮心中闪过了最后一个念头。
今日不是孙卞轮值,明日他知道了邕州的消息,不晓得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孙卞,黄昭亮不知道是该同情,还是该好笑。
活该你倒霉!
明明晓得天子是个记仇又小气的,这个时候,还要拿架子。
此时好了吧,架子倒是搭起来了,葡萄藤还没攀上去,立时就砸了下来。
一脸血哟!
第五百七十七章 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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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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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八章 肚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八章 肚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八章 肚量
范尧臣手持笏板站在崇政殿上,只听得周围一片嗡嗡的声音,是天子与两府重臣在议事。
他脑子里却还是绕着放才在大殿上听到的消息,一时竟有些走神。
怨不得才先殿中人人震惊,谁人能想得到,光靠着那一万出头的散兵,居然真的能扛住一个月!
梁言葆还在半途,邕州只靠着城中守军并两千充作援兵的骑兵,居然逼退了交趾大军。
这话放在一天前,怕是说出来也没人敢信。
可邕州却当真做到了。
虽然心底里也希望广南莫要出事,可听得当真守住了,范尧臣却是止不住的感慨。
实在是时也命也。
陈灏这运道……
原以为杨奎走了,杨党群龙无首,以陈灏的资历同威信,暂还压不住,谁曾想……
果然世事无常。
居然睡也能睡成这样的功绩!
一面想着,他也忍不住咬牙切齿起来。
当年自家阵前立功,出生入死,枪林箭雨,手底下全是些各有心思的,除却拖后腿,当真是帮不得什么忙,所有功劳,全是自己流着血汗挣出来的!
偏这陈灏,一到邕州便长病不起,莫说出力,怕是连口水都未曾出过,居然有这般大运道!
平叛梁炯是为大功,守住邕州是为大功,逼退交趾一般是为大功。
李富宰手段残忍,交贼奸邪酷厉,钦州、廉州惨状,已然尽数呈于御案之上,若是朝中视为不见,将来颜面何存,又待将被屠百姓置于何地!
按着朝中的议事风向,攻打交趾之事,待得广南稍待平定,便要提上案头。
届时领兵的会是谁?
自然是陈灏!
想到这一处,范尧臣实在是不嫉妒也难。
有时候,做官除却要看能耐,一般也要看命。
原本只是外出平个叛而已,谁会知道到得后头,会牵出这样事来。
广南那一处,在旁人看来是刀山火海,血雨腥风,可在范尧臣看来,却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功,等着人去捡!
重建州城也好,开边拓土也好,俱是名利双收的好事,一旦这些做好了,桩桩都是政绩,何愁不简在帝心,何愁不青云直上,何愁不千古留名?!
只可惜自己没有几个出挑的子侄,也没有几个靠得住的晚辈!
如果当年自己才得官时,能有这样的机遇,何苦爬得这般辛苦!
范尧臣还在想着,殿中天子与诸臣一来一往,一奏一对,却是已经把广南几个官员的新差事定了下来。
眼见就要日落西山,崇政殿中的议事终于告一段落。
范尧臣回到府上时,天色已经尽黑。
他进屋一看,却见桌上除却家中往日吃的,另有一大盘子才烤出来的乳豚肉,看着金黄灿灿,连皮带肉的,还冒着油光。
范姜氏已是吃过了,却又陪着坐在了桌边,道:“秀府特给送过来的,不想今日朝中这样忙,你半日不回来,他等到亥时二刻,因真娘此时乃是双身子,不同往日,便先带着人回去了。”
她言语中称呼小女婿的字,十分亲近喜欢的口吻。
范尧臣听得又是杨义府的手笔,往时最也就是心中一哂,不会做计较,可他今日才从崇政殿议事归来,两厢一对比,不由得忆起当日自己想方设法将人塞进平叛军中,却被那小女婿拿各色理由推拒的事情,有些不舒服起来。
好好给铺了路,却被人弃如敝帚,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他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拿了筷子,也不去动那自己一贯喜欢吃的烤乳豚肉,只挑了几个旁的菜吃起来。
范姜氏同丈夫几十年的夫妻,如何看不出来对方别有心事,她不晓得其中另有内情,只道:“这女婿哪一处又惹到你了?踏踏实实在衙门里头当差,事情做得也出挑,上回张翰林不是还夸他‘机敏善辩’、‘是为奇才’,怎的到了你这一处,倒是只给个面子情了?”
范尧臣只低头吃饭。
他虽没有“食不言”的规矩,却不想因为女婿的问题,同老妻拌嘴。
也没什么好说的。
然则他不吵,却不代表范姜氏就此闭嘴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就是觉得女婿不听你的,当日不去广南,拂了你的面子?此时回头来看,难道却不是他做得对,你做得错?”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范姜氏对杨义府这个女婿,确实是挑不出半点毛病,只觉得丈夫这个态度,十分没有道理,复又道:“你且看,从前若是听了你的安排,去了邕州,此时城破,哪里还有命在?你待要置真娘于何地?”
再道:“眼下不论他是为着咱们女儿也好,有私心也罢,留在京城当中,一来官途也顺,二来女儿也高兴,岂不是好?怎的还要摆这样一张脸。”
范尧臣今日在崇政殿中议了一天的事,听着天子对陈灏也好,顾延章、张定崖也罢,口中诸夸赞——这也罢了,他好歹也是宰辅,不至于这点容人之量也没有——可一面夸那边,一面又催着自己给邕州运送物资,这就十分恼火了。
此时才开春,恁事情排在后头,天子今日催这样,明日催那样,样样都是着急的,只要有一桩做得晚上半分,就要被人盯着挑出来大说特说。
本来就不好熬了,还要加上广南那处的繁杂事务,如果对自己有好处也就罢了,偏偏是去给陈灏这个对头送助力的!
弓着腰叫对家踩着自己的头上位,哪怕再说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范尧臣也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眼下本就不太舒服了,还要给老妻掂出来说,范尧臣再忍不下去,只道:“他若是听得我的话去广南,此番回来,莫说一个京官,过上三年五载,说不得一个知制诰都能到手!”
范姜氏听得一愣。
范尧臣复又道:“这许女婿,你可见我对谁同他一般?从前那些个寻得早,本就资质寻常,我也不去强求,踏踏实实同女儿过日子便罢,可这一个,自己心思也大,要得也,偏什么都不想做,一味投机取巧!
第五百七十八章 肚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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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满
“邕州那一处,今日朝中已是有了消息,城是守住了,陈灏也大好了,交趾也退了,只要把城中上下拾缀起来,便是又一桩大功!”
他把筷子放下,连饭都不想吃了,道:“将来讨伐交趾,若是他听了我的话一同南下协理转运,届时顺理成章便能留在后方,既不用遭罪,又能有大功,难得有喂到嘴边的肉,张口便能啃!”
范尧臣说着说着,火气也被撩了起来,怒道:“我做官几十年,从来没有遇过这样大的好处!在广南混出个积威了,过得两年回来,还有什么怕的?再外放过三两回,于部司中任两回官,待我致仕了,他顺顺当当的,入阁也好,入台也罢,岂不比此时在文渊阁中修书来得稳?”
又道:“若不是家中儿子没一个能成材的,我何苦要耗尽苦心,去想法子扶他起来?”
范姜氏听得邕州未破,又听说交趾退兵了,只是不信,却也晓得丈夫不会胡说,过了好半日,才把这消息消化了,只她到底同范尧臣想的不同,复又为女婿辩解道:“你倒是说得好听,可世上哪有白捡的功劳!你只道那广南好立功,可守城也不是好守的罢?重建城池,又怎么可能是一句话就能做好?”
她不是寻常的妇人,到底跟着范尧臣许年,经事,见识也有,复又道:“当年你去打河湟藩部,好好一个人过去,剩得半条命回来,此时倒是说得嘴响,从前的事情,全数忘到脑后了吗?”
“是谁患了痢疾,险些把命半路丢了?是谁挨箭穿了肚子?我当日给你做的衣衫,本来尺寸恰好,回得来,套上去空荡荡的,知道的说这是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骷髅!”
“打完仗,乔三他们哥七个同你一起过去,我点过数,回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两个,没了的那五个,三个死在战场上,两个就是后头遭了疫病,你怎么只看到好处,没看到坏处?”
“当日苦,是没得选,今日有得选,作甚还要女儿吃我当日的苦?你可晓得我日日如何在后头担惊受怕,又如何夜夜求神拜佛!”
范姜氏说到此处,也有些激动起来,只道:“我偏不信了,人人都要去广南才能入阁入台!从前难到没有太平宰相了?便是官小些,只要小夫妻两个平平安安,相敬如宾的,又有什么不好?”
听得老妻翻了旧账,范尧臣便似被当头一瓢冷水泼了下来,那满腔火气被浇得干干净净,只闷着头,再不敢就那事说话。
范姜氏起了头,越发滔滔不绝,道:“张翰林都夸好,李知院也道好,这些个女婿的上峰,难道个个都是给了你面子?赞的那些言语,却不是泛泛之谈,俱是有条有理的,个个去广南,难道个个都能立功?却也未必罢?然则院中这样人,几位官人旁人不夸,单单只夸秀府,却不是他的是做得好?”
范尧臣先前还能忍着,听到后来,再也忍不下去,道:“你且莫夸你那女婿了!若不是想着真娘,我也不愿帮他描摹!他在学士院中修书,做个小头目,也不晓得哪里生出来的大胆,拿着剩下来的生纸出去卖,转头与院中几个不知事的出去吃喝!他只知道上头人,却不防着下头人,要没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帮着遮掩一二,早早便被御史台知道,拿出去弹劾了!”
京中物贵,个个衙门都有自己的生财之道,都说三班吃香,群牧吃粪,这学士院同各大修书的阁馆,便是吃纸。
学士院中修史、修书、印书,纸张是泾县特供的上好的澄心纸,还向来只用单面,若是出了错,便要报耗损。
埋头修书、修史的那些个官员往往清苦,这些地方不像其余实权部门,实在没有油水可捞,众人从石头缝里挤出油来,也只能把主意打到这些纸张上。
澄心纸报了耗损,拿出去书坊卖,一来质地实在是上佳,二来卖得也便宜,是以往往遭人哄抢,得了银钱,一个衙署当中的人便一齐出去打打牙祭,也算是一项不大不小的福利。
这本来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情,处处都这般做,并不算什么。
可麻烦就麻烦在,杨义府这厮,行事太过而不及了。
他进了学士院,几个月之后,果然深得上峰器重,虽然官品、官序没有变动,却隐隐成了那一批新进中的小头目,上头人有事便分派他,他再分派下去。
他叫下头人挪了澄心纸出去卖,卖得的钱到了手,却不是全数拿出去大家一起吃喝,先是取出来一部分,头一回给几个上峰各置办了几块好墨,后来又送了些其余东西,俱不是尤为贵重的,都是文人间互赠的风雅之物。
得了这样的礼,上头人只会觉得这小子上道又醒目,顺手也就收了。
然则杨义府顾了上头,却是忘了下头。
能进得学士院修书的,半是些甲次偏高,家中有没有什么大背景的进士,不少甚至熬了一二十年,也没能熬出去。
众人本来就过得清苦,一个月巴巴等着机会好好祭一祭五脏庙,偏被杨义府吞了半数去讨好上司。
本来平日里他们就对这一位范参政的女婿十分不顺眼,事情不做,嘴巴倒是说得顶响,眼下有了把柄,如何能忍,诸人私下自有一番议论,有人甚至想着要去告发。
幸而此时被学士院中一个老修撰知道了,私下告诉了一名范党,范尧臣才急急想办法压下。
如果做下此事的是杨义府,也许只是背个不大光彩的名声而已,可做下此事的却是“范尧臣的女婿”,事情性质却是大不相同了,一旦被言官逮到,不脱一层皮,如何能爬出来?
范尧臣本来就不喜这女婿行事,经过此回,更不满他自知身份,还不晓得谨慎,原还瞒着,觉得事情不当让家中人知道,此时被妻子絮叨了半日,终于忍不住,全数抖了出来。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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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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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点人(为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章 点人(为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章 点人(为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且不说这一处范尧臣夫妻二人,为着女婿险些起了争执,垂拱殿中,却另有一番动静。
今日在崇政殿上给陈灏、顾延章等人定下了新差遣后,赵芮一面催着轮值的翰林学士起草文书,一面赶着小黄门将文书拿去中书加签盖印——这等公文,单单有天子的首肯,其实并无效力,只能拿来看看而已,还需宰相同意了,才能有用。
大晋这一个天子,虽然有个龙头,却又不大,本来就装不进去少脑浆子,想了这个,就想不动那个,此时里头全数是广南的事情。
他纵然信重陈灏,也喜欢顾延章、张定崖,可若广南只有陈灏一派的人领事,虽有一个顾延章,可也与陈灏关系匪浅,这般下来,若是有意蒙蔽圣听,山高水远的,实在也难以核查。
从前去安抚各路的官员,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为了得功绩,瞒报灾情,本来死了数千人,他只报几百人,本来疫情早扩散到了数个大州,他偏说只有一两个小县。
现在看着是个好的,难说以后是不是好的。
赵芮实在不敢也不愿意全然相信下头的臣子。
除却皇城司、广南西路的转运使、各大臣子的上书,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辟一条新的言路。
看着桌上的广南舆图,赵芮想了想,抬起头看着后头立着的两排宦官。
——人倒是不少,靠得住,又能当真行点正事的,却也不。
朱保石管着京中的皇城司,不能轻易离京,徐韦又有些轻浮,行事不够稳重,至于……
赵芮开口道:“郑莱。”
郑莱心中一凛,连忙上前应声待命。
赵芮复又问道:“你手头而今可有什么要事?”
郑莱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是个聪明人,跟着赵芮几十年了,便是不用脑子,这两日的事情如此明显,也能猜到天子想要做什么。
定是要派人去广南了!
然则糟糕的是,自己手头眼下确实没有什么要紧事!
郑莱只觉得自己此时怕是出去拉泡尿都是苦的,他在脑子里匆匆过了一遍,硬生生瞎掰出好几项事情来,都是从前天子分派过,听着十分重要,其实又不需要花少功夫去做的。
赵芮听得他一二三四地数了半日,实在不耐烦听,挥了挥手,便叫他闭嘴,复又问道:“你是哪一处的人?”
郑莱咽了口口水,忙道:“下官是建州人,不过六岁就跟着族中长辈进了京,再没回去过,早是个北人了……”
此时此刻,他只恨不得长高几寸,更恨自己不能在天子面前衣冠不整,不然将外衫脱了,抬头挺胸,露出满身一把腱子肉来,好叫陛下晓得,自己已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又高又壮的北人,绝不习惯南边风土,若是去了广南,定会同陈节度一般水土不服,一病不起!
他才不愿去邕州!
上回奉了天子之命去延州,半点不招杨奎待见,事事被排挤在外,又吃风、又吃沙,什么好处都没捞到,等到回来,还发现天子身边已是冒出了好几个新面孔。
这亏本买卖,如何能做?
况且邕州还有疫情!
已是没根了,自然要更惜命些……谁晓得这回能不能有功,万一功劳没摸到,反倒摸到了疫病,当真命丧在广南……
郑莱一面说话,一面悄悄踮起了后脚跟,至于这动作能不能叫他看上去更高一些——只能说聊胜于无了。
赵芮听得皱起了眉头,转头在那一排宦官当中又扫了一圈。
他忽然眼神一顿,叫道:“许继宗。”
许继宗已是两步踏出了队列,应了一声。
赵芮一般地问道:“你眼下手头可有些什么要事?”
许继宗交代了一遍,却又补了一遍,道:“都不是些不能挪交出去的。”
赵芮点了点头,又问道:“你那籍贯……”
许继宗躬身道:“下官是均州人,说南不南,说北也不北,只是这些年得陛下恩赐,去过不少地方,南北都有,南边去过赣州,北边也去过河间、真定,也算是长了些见识。”
赵芮顿时就想了起来,“哦”了一声,道:“上回去赣州的是你啊……”
说着也笑起来,道:“倒是有些缘分……上回的差也当得不错。”
又道:“既如此,你收拾收拾,去一趟邕州罢。”
复又细细交代了几句话。
许继宗听完,已是连忙叩头行礼,一口应了下来,动作干净利落,半点不勉强。
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是要乐开了花。
这等千载难逢的际遇,居然落在了自家手上!
按着天子的意思,这一回可不是去个三两个月,而是去三载两载,什么时候广南稳了,交趾定了,自家才算差事办妥了。
比起在宫中做些鸡毛蒜皮的杂事,被朱保石、郑莱压着半点出不得头,能去邕州那一处办差,哪怕最终没能得大功,却也能有些苦劳,攒些经验。
天子向来是个恋旧的,自家东奔西跑,他看在眼中,不会忘记。
再一说,万一当真能起些什么用,阵前看得久了,有什么机会,叫自己也跟着领兵当差,说不得能在史书上也记下一笔!
带兵打仗,最后官至节度使的宦官,先皇时却也不是没有过啊!
虽然下头少了二两肉,可要是能立下大功,将来青史留名,也不算辱没了门楣罢!
至于疫情、乱民、兵灾并许乱象……世上哪有什么事情是全然不用冒风险的?
况且……不是还有顾勾院在吗?
十几万流民都能抚了,虽然广南有些棘手,可有这一位,许继宗实在不觉得会有什么难的!
他行过礼,站起来退到一边,已是开始在心中盘算起来。
——得想办法寻到顾勾院递上来的折子才行,其中要了什么东西,趁着自家还在京中,也帮着催一催,到时候带得许大礼过去,对方惯来是个投桃报李的人,见了自己一番心意,就算一时半会听不到动静,难道长而久之,会没有好处吗?
上回靠着赣州一行,回到京中出的风头,他可是一直到得现在,还时不时拿出来品味一番,只盼这一趟邕州行,也能有些收获才好!
第五百八十章 点人(为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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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点人(为我乃大罗金仙的加更)
- 肉肉屋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无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无措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无措
且说这一处许继宗踌躇满志,而另一处,十余里外,就在京城金梁桥街里头,却是有几骑人马趁着夜色,飞一般奔入巷子深处,在一处院落外头停了下来。
几人翻身下马,自有一名小厮上前“咚咚咚”地敲起门来。
虽说京城没有宵禁,可此时也已是半夜,金梁桥街不是闹市,不过居民之所而已,正一片寂静,饶是这小厮尽量放轻了手脚,那声响依旧显得十分突兀。
左近看门的狗儿听得这里的敲门声,也跟着嗷叫起来,一时间汪声四起。
幸而没过久,门里头便有人应道:“请问是哪一位来客?”
那小厮还未答话,后头站着的人已是听出了应门者的声音,回道:“韩叔,是我,松香。”
门登时就“吱呀”一声打开了条缝,一条臂膀举着柄灯笼先捅了出来,紧接着,钻出一个头来,那头小心看了外边一眼,见得确实是家中眼熟的人,这才把门大开了,问道:“怎的到得这样晚?”
又转头叫道:“小乙,起来去帮你松香哥牵马!”
再回头问道:“可是要叫厨下帮忙弄点吃食?”
松香一路奔波,实在满身疲惫,他问了时辰,听得才过亥时,道了一回谢,将手上缰绳交出去之后,便分派一旁跟着的小厮道:“去内院寻个姐姐问问,看夫人可是歇下了。”
那小厮应声正要出门,门房却道:“且住,不消去问了,夫人不在府上,已是南下潭州了!”
松香心中还在惦记着一会要如何去回复此泉州行探听到的各色消息,一只脚正踏得出去,差点没能踩稳,惊得一个趔趄,勉强扶住了门框,失声问道:“什么?夫人去哪了?”
那门房特把门关了,这才小声答道:“南边传了消息,说交趾围了邕州,因官人正在里头,夫人便带着人,前个月就去了潭州。”
松香听得对方如是说,一时竟是不晓得如何反应,半晌才问道:“家中留了谁当事?”
那门房便道:“廖管事一家睡在二门。”
松香顾不得旁的,连忙整整衣衫,匆匆去得二门。
廖管事早听得消息迎了出来,见得松香,也是有些懵,被追着问了许问题,偏他也只是被打发留在此处,并不晓得少内情,只好捡着自己知道的答了。
“……自去了地方,只有两回送信过来,都是送去的柳府,跑腿的回来住得一晚上,一回说夫人在潭州,一回在郴州,却是并不知道此时又在哪一处……”
松香听了半日,没听到同自己有关的,忙又问道:“夫人可有什么话交代我?”
廖管事摇头道:“夫人自洛阳去的潭州,连东西都是下头人回来帮着取的,只交代我把封丘门的那一处宅子押出去换了质钱叫人送去潭州,又让在京城里头好好管着产业,谨守门户,莫要滋事,并没有其余的话。”
松香日夜兼程回京,虽是偶尔听到一两耳朵广南有变,交趾叩边的消息,却是从未觉得这事情有如此严重,更未想过同自己主家有什么关系。
在他看来,自家官人只是去做随军转运,再如何打仗,也只是在前头打,断没有打到后方的道理,眼下乍然听闻这等形势,竟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松香虽读过书、识得字,跟着顾延章也办过不少差事,可这般没有人牵着头的日子,却是从来没有过,眼下一肚子泉州探听得来的事情要回禀,却不知道当要如何才好。
是留在京城,还是跟着追去郴州?
可谁又知道如今夫人还在不在郴州啊!
要是追得过去,发现人影俱无,又当如何是好?难道又灰溜溜回来?
可要是不追得过去,傻乎乎、怂兮兮地留在京城,有那一日叫官人以为是自己不好好当差,不会主动忧心夫人安危,只晓得躲在这一处偷懒,将来哪里还能得什么重用!说不定当真会随了名字,被遣去擦那几根早落了灰的琴弦……
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正无措间,他却是忽然觉得额头一热,仿佛什么东西从天上滴了下来。
——难道是下雨了?
他下意识地伸手要去抹,却听得对面廖管事急急叫道:“啊,快莫要乱动!你怎的站在此处!”
一面说,一面就着他的手把人拉开了几步,又回头叫道:“小四!快给你松香哥拿几张草屑纸出来!”
松香这才察觉的不对,抬头一看,却见屋檐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竹笼子,因吊得高,当中也没发出大动静,自己竟是未曾留意到。
正正就在自己刚刚站着的那一圈地方顶上。
那竹笼子看起来十分眼熟——果然是从前挂在夫人屋外,装着两只又肥又白鸟儿的那一个!
他整个人顿时就有些不太好了,等到草屑纸送得来,往额头上一抹,立时就擦下来灰灰白白的一滩,当中还混着水,虽是不大的一团,那味道、样子俱是十分糟糕,叫人心都蔫了。
松香千里奔赴,来回奔波,自以为办了一回好差,却是万万想不到,回来时迎接自己的不是夫人的褒奖,不是厨下婶子的热汤热饭,不是院中仆妇们的温言关怀,竟是这一泡鸟屎!
廖管事也有些讪讪,道:“夫人吩咐下头人好生照料这两只,我那浑家只怕这两个宝在里头夜间无人看顾,便搬到外头……谁曾想……”
又道:“往日并不会这样,看了人,从来是躲开的……怕是此时见天黑了,睡着了才在此乱来。”
松香自然不可能为了这点小事去说什么,又不能怪廖管事,更不能怪蠢畜生,哪怕心中已是呕出血来,面上还要说无事。
他转头出了院子,行至一半,忍不住回头远远瞪了一眼那两只看不清的东西,十分不舒服地回了屋中,把脸足足洗了五六回,又拿皂块来搓了好几次,犹似能闻到那味道一般。
他在府上等了两日,再干等不下去,算着从前拿的盘缠还剩下不少,便带上原先那两个小厮,壮着胆子往郴州寻人去了。
第五百八十一章 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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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一章 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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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二章 反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二章 反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二章 反复
无论是许继宗也好,松香也罢,前者满似以为自己去了邕州跟着那一位“顾勾院”,自有一番手脚施展,将来功成名就,不在话下;
后者则是认定只要自己寻到了夫人,无论南边形势如何,总能得几桩事情分派,好过在京中无所事事,也能躲躲玩忽职守的名头,免得将来要被回京的官人责罚。
两人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家以为无所不能的那一个人,而今竟是躺在病床上,正烧得浑身打抖。
季清菱照料了一日,只觉得面前人身上的热度半点没有降,先用三花酒,也未有什么效果,她怕烈酒擦得了,要烧得皮肉疼,实在不敢乱来,只好又换了井水,反复帮着擦身。
秋月端着盆子进进出出,一时换水,一时捧药。
季清菱便劝道:“你去屋中歇一歇,此处暂不知是什么情况……”
秋月却是摇了摇头,道:“夫人莫再说啦,我这条命是两位主家给的,当真有了不好,也是老天要收了去!我便不信了,当年那样苦都吃过,今时有了好日子,反倒过不下去。”
只坚决不肯出去。
季清菱同她说了一回道理,秋月却是道:“夫人怕不是以为我是那等贪生怕死之辈?半点恩义都不认,半点忠心都不懂的?那从前跟着读了这样久的书,难不成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只莫要说了,您一个人,也照管不过来,怕是官人好了,您这一处也累倒了。”
又道:“若是我同旁人一样无事,绝不在此装相,必是听话走开了,只我一早便同官人说过话,还迎过他,此时出去,也不晓得身上情况如何,我也不是不惜命的,左右已是这般了,莫要再说了。”
也不理季清菱,掉头去外面打水了。
她自下了决心,倒觉得身上不似原本那样热了,脚上也有力气了,只觉得是上天给的启示,做起事来,竟越发地有了劲。
季清菱见她如此,便不再拦着,自守到晚间,给顾延章喂了三轮药,却见一点作用也无,不晓得是病情的问题,还是方子的问题,床上躺着的那一个只满脸难耐地翻来覆去,头脸一点汗都没有,伸手一摸,其人全身上下又干又燥,热得异常。
季清菱急得不行,用帕子沾了井水给他复又擦了两回,依旧是半点用处没有,实在觉得不能再拖下去,便对秋月道:“你去交代外头人,寻一回陈节度……”
她话才说到一半,却已是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一人隔着门唤道:“顾勾院可是在里头?”
秋月连忙去应门问话。
那人便道:“下官姓张,是太医院的奉药。”
一时进得来,却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身后跟着个背着药箱的十来岁从人。
他神色不慌不忙,见得季清菱,先行了个礼,复又道:“给夫人道扰,听得勾院得了疾,节度便交代下官定要过来盯着,因城中疫病闹得甚重,诸位官人怕我等白日间出来,若是染了病,不想传给百姓,只好夜间宵禁了再快马回来。”
季清菱听得是朝中奉药,已是松了口气,忙道:“官人过谦了,烦您一路过来。”
她心中惦记着顾延章,也不废话,连忙将人引到床边,道:“今日烧了一整日,吃了早间那大夫开的方子,统共三回,并不咳嗽,也无其余症状,只是烧,汗也不流,东西也吃不下。”
一面说,一面叫秋月把先头那大夫的药方取来。
那张奉药听得季清菱说了一回症状,只点了点头,坐在床榻边上给顾延章把起脉来。
一时看了眼底,又撬开牙关看了舌苔,拿先头那大夫的脉案、药方看了,他才转头道:“看着像是邪风入体,只城中风气不好,一时也不晓得是个什么由头,不若下官先给勾院扎一回针,明日再来看看效力,夫人以为如何?”
季清菱自然连忙点头应是,只让开了任由那奉药自行施展。
她见对方镇定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站到一旁去,不插嘴,也不话,看着他从药箱里头取了针来给顾延章扎了一回,复又开了药,再吩咐那跟着的从人去照着方子捡了来,一举一动都自有章法在。
等到样样都做完了,那张奉药复又探出手去试了试顾延章的脖子、额头,这才转头道:“这烧好似压住了些,夜间势必还会反复,先吃了药,若是再烧起来,寻了老姜来,给擦一擦涌泉穴,百会穴,手心,再用凉水浸了帕子好生敷一敷,如果有什么不好,我便在这驿站东边住着,夫人差人过来,不论什么时辰,一般是能即刻便到。”
又郑重道:“勾院身体底子极好,不会有什么大碍,夫人且要放宽心。”
季清菱跟着伸手放在顾延章头上一试,不过过了小半个时辰而已,那热度已是降了些,不再像从前那般吓人。
她顿时全身都放松了,连忙行了个大礼,道了一回谢,亲送对方出了门。
等到转过头来,她才行得几步,只觉得肚子里头空荡荡的,一直反驺着酸水,这才察觉到饿,一时想起来,原来自己已是一整日没有进食了,只抽空喝了几口水。
她知道这样不行,转头一看,果然桌上摆着些饭食,已是冷透了,因实在没什么食欲,想到这一日也没见到秋月吃东西,便把人叫过来,两人填塞了些东西进去,垫了垫肚子。
等到半夜,果然如同那张奉药所言,顾延章复又反反复复烧了几次,季清菱依照其言而行,折腾了一晚上,直到天边鱼肚白了,才摸着好似烧又退了,人也踏踏实实睡着,便把秋月打发去外间休息,自己也实在熬不住,拖了张交椅坐在床边趴着睡了。
她心中挂着事情,怎么睡也睡不安稳,只是实在太累,却也总是脑子沉坠坠的,眼皮子怎么也睁不开,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听得一旁淅沥沥的一阵水声。
季清菱一惊,连忙挣醒过来,抬头一看,却见床上原本躺着那人竟是已经起来了,正半坐靠着拧帕子。
第五百八十二章 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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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调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三章 调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三章 调理
她吓了一跳,连忙道:“怎的起来了?还烧不烧的?”
一面说着,连忙要去接那帕子。
顾延章倒也不推拒,老老实实顺着她的动作,自己复又把枕头支起来,靠回了床上,睁着两只眼睛,犹有些迷糊地道:“这是什么时辰了?你怎的坐在下头,却又不睡?”
又道:“这一觉睡得好长,倒是怪累的,身上也老是出汗,黏糊糊的。”
说着摸了摸身上,有些奇怪地问道:“怎的给我换了衣衫?”
——竟是犹有些迷糊。
季清菱见他醒来了,又惊又喜,见他这幅懵懵的样子,复又好气好笑,便帮着把帕子拧了,问道:“身上汗不?要不要换身衣衫?”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一会叫人打点水进来罢,我还是要洗一洗——方才做了好长的梦,醒来时还以为定是迟了,谁料到睁开眼,外头太阳还没全起来,只全身都湿透了。”
他此番起来,力气倒是回来了,又探头去寻那墙角的滴漏,问道:“什么时辰了?我可是来得及点卯?”
季清菱见他此时十分有精力说话的样子,也不去拦着,只伸手去摸了摸那额头——果然温温的,半点不热手了,口中便搭道:“才过了寅时,若是一心去点卯,想是来得及的。”
又问道:“五哥做了什么梦?”
顾延章一时竟然没察觉出来这动作有什么不对劲,只答道:“梦到我得了大病,你急得不行,一直围着我打转,我想醒来又醒不来,其实在做梦,梦里头居然又以为自己在做梦……”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好笑起来,只说完这话,也觉得好似有哪一处不对,终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季清菱,口中喃喃道:“清菱……我不是当真病了罢?”
季清菱叹了口气,道:“五哥,前日还说你,当真莫要逼着自己,平日里无事,一病起来当真要吓死人——你睡了足一天两夜,哪里能不累……”
又问道:“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再转头叫秋月。
秋月过了一会才进来,见得顾延章坐在床上,一时竟是有些不敢相信,忙问道:“官人这是烧退了?”
又问季清菱道:“夫人,可是要去张奉药过来?”
季清菱点了点头,又道:“再请厨下帮着煮个粥过来罢。”
秋月连忙领命去了,出得门,竟是走错了方向,行到半路才觉出来,忙又一路小跑往院门处走。
不时,张奉药便带着从人来了,他这一回复又把了一回脉,另开了一帖药,对着顾延章道:“勾院身体已是没什么大碍,再调养几日便好了——并不是什么疫情,只寻常邪风入体罢了——这一阵子莫要劳心劳力,待得养好了再说。”
顾延章连忙道谢,复又问道:“我这病来得也怪,又急又险,却不晓得是个什么缘故?”
那张奉药便道:“实是操心太过,其实病疾原本就积下了,总有不防备的时候,松懈下来,难免邪风入体——其实也是好事,此时引出来,疾发得浅,养上几日变好了,好过一直攒着,压得厉害了,突然发得出来,便要像陈节度那般拖得许久还未能康复。”
又拿病理来说了半日。
顾延章郑重道了一回谢,等到将人送走了,自喝了白粥,又吃了药,缠着季清菱要去洗澡。
季清菱哪里敢同意,道:“五哥,你莫要闹,张奉药已是说得清楚,这一回是邪风入体,你才好便急着去洗澡,若是不小心着了凉,这两日的药都白喝了,我这几日的心也白费了……”
又哄他道:“我让人打了水来,给你自家擦身好不好?”
这两个月以来,顾延章一直连轴转,可谓半分松懈也没有,最近几日,全然是靠着强撑在做事,虽说在旁人看来,依旧是条理分明,半点不出纰漏,可整个人的状态已是当真已是到了极限。
对他来说,其实做事倒不是辛苦,十分能应付得过来,最大的问题却是出在情绪上——他时时不是见得伤营之中的伤患,便是出去抚恤阵亡荣烈之士的家属,或是在外头情理战阵,一日十二个时辰,做事的时候对着这些,回到驿站之中,还是想着这些,再康健的人过得久了,也要出问题。
因他身体底子好,其实外头露出来并没有什么不妥当,只内里一味压着,才看得不明显,今次季清菱一来,叫他脱出身来,那从前硬扛着的情绪便再扛不住,和着病一齐爆发出来。
顾延章心志坚定,虽然一时走了岔路,可一旦醒悟过来,慢慢便自己学着调整,要从原来的心境里脱开来。他原来已是听得季清菱开导,心中有了谱,病了两天,此时醒得来,其实已经好得大半,精神更是恢复了六七分。
他睡了足两夜,除却发热,并没有其余病症,此时烧一退,又足足喝了三大碗肉粥,力气也跟着回来了,却是因为这一场病,难得有了机会,只当自己还是个小儿,赖在床上讨要好处。
因听得要叫人打了水来,给他“自家擦身”,顾延章哪里肯应,只拉着季清菱的手,道:“清菱,我手上没力气……你且帮我擦一擦,我身上黏得很,十分不舒服……”
他把头歪在床头处靠着,特转过一张带着病容的脸,虚着声音说道。
见到人这个样子,季清菱哪里还能说得出一个不字,等到秋月端了水盆进来,她便将人打发出去,果然拧了帕子要给他细细擦洗。
只照顾病人,却不是什么轻松事,顾延章是睡了一天两夜,季清菱却是熬了一天两夜,东西也没怎么吃,自然有些精力不济,面上少不得就露出一两分来,一时困意上涌,忍不住侧头掩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顾延章看在眼中,也顾不得再腆着脸讨要好处了,只皱着眉道:“这两日只你在屋中看顾吗?怎的这样累?”
又往里头让了让,道:“莫管旁的了,先上来歇一歇,我自己随意擦擦便算了。”
第五百八十三章 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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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养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养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养病
季清菱原本提着心时倒不觉得有什么,此时见顾延章果真无事,心下一松,那困意、乏意却是一阵又一阵地涌了上来,几乎久站不动都要睡着的地步。
她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且叫松节进来给你擦一擦?”
顾延章不过二十,正是气血旺盛的时候,又不是躺了十天半个月,把底子给淘空了,才病了两天而已,吃了药,退了烧,一觉起来,纵然说不上生龙活虎,却是半点称不上虚弱。
他作一副可怜样,闹着要季清菱帮自己擦身,其实就是趁着病时,想要借机黏糊黏糊,讨点心疼,哪里就真的连擦身这点不费力气的消逝都动不了了。
此时听得说要找松节,他只做不懂,脑子里却是转了一圈,道:“何苦来着,又不是你不在时无人来照料,只好喊那外人……你先上来睡一觉,我自拿帕子胡乱擦一擦,叫他们烧锅热水,等你睡足了,再帮我打理一番。”
又道:“此时也不冷,我身上尽是黏汗,只要水热,怎么就会着凉了?这般不干不净的,才是不舒服,觉也睡不踏实。”
话里话外,全把松节撇到一边,当这人不存在一般。
他此前心中压着事,并会去想旁的,如今得了开导,再兼病也好了大半,见了季清菱,那等惦记了许久的念头便冒了出来,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忽然心神一荡,就忆起才中状元那一晚的回味来。
只是想到而今在驿站里头,自己又病体初愈,清菱肯定不愿意——虽如此,只要脸皮够厚,讨点好处,歪缠一番,应当还是不难的。
他拿定了主意,便翻出各色话来劝,季清菱本就困倦,脑子十分转不动,被他说了一会,不知怎的就依言躺下了。
她熬了两日,头一沾着枕头,眼睛就闭上了,原还想交代两句,嘴巴未曾张开,人已是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等到醒来一看,窗棂外头的天色已是有些昏黑,转过头,却见旁边一人正靠在床头,凝神望着自己。
“五哥。”
季清菱叫了一声。
她睡足了觉,反而有些懒洋洋的,也不起来,只翻转过身,就着躺姿,伸出手去摸了摸顾延章的头。
顾延章往前凑了凑,就着她的手给她去摸额头。
“退烧啦。”
季清菱探得手下皮肉温度,终于把心全数放回了肚子里。
她嘟哝了一声,正要将手收回来,却被顾延章把手轻轻握住了。
他把那一只手拿到了面前亲了亲,望过来的眼睛同表情无法形容,又温柔,又缱绻,里头还带着三分说不上来的情缠,只定定看着季清菱,目不转睛。
此时接近入夜,驿站的偏厢并不临街,也无人进出,是以格外安静,屋子里也昏昏暗暗,越发显得人近物远,床上两人一个躺着,一个半躺着,似这般手握着手,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间。
季清菱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手指上给连着擦吻了好几回,身上慢慢就生出热来,早忘了自己本是要收回手。
两人就这般对视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只一人吻着另一人的手,另一人弯着眼睛,微微笑。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顾延章才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放了下来,却依旧握着不肯松开,十分遗憾地道:“真想抱抱你……”
又道:“可惜还未全好,只怕过了病气……”
季清菱见他这个样子,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打了个半滚,翻到他怀里,仰着头笑道:“我不同你的脸挨着,只抱一抱。”
果然搂着他的腰,把头在他胸前蹭了蹭。
两人就这般挨着说了会话。
季清菱问得他已是吃过药,又吃了饭了,便细问是吃了什么饭,头还疼不疼,身上热不热。
顾延章一一答了,复又道:“张奉药已是来过了,另开了一贴药,说是明日吃那一剂,若是这两日无事,再过一日便不用吃药,休息两天,等他复诊过,便能回去当差了。”
季清菱听了,终于全然放下心来。
她大半个白天都是睡过去的,因睡过了头,反倒身上越发没有力气,起也起不来,就躺着不愿意动。
顾延章拿手去摸她的小肚皮,问道:“一日没有吃饭,饿不饿?我叫厨下给你用猪骨熬了汤,晚上下米粉吃,放些姜末,把那猪的味道压下去,也不油腻。”
又有些忧心地道:“也不晓得你吃不吃得惯,只而今城中没什么东西,便是驴、羊都不好寻。”
听得他这样说,季清菱才恍然觉得,果然自己饿了,只是睡了太久,饿得都不知道了,便笑一笑,道:“五哥何时见我挑东西吃了?”
又叹一口气,道:“只是我睡得身上太懒,都不想起来。”
话虽如此说,还是勉强爬了起来,打铃唤人进来伺候梳洗。
一时秋露进得来,又有几个小丫头来帮着收拾桌子,问了何时摆饭,去厨下取饭食了。
又过了一会,秋月端着水盆进来,又问道:“夫人,官人那一处午间交代下午要热水,可是此时要?”
季清菱不由得转头看了看顾延章。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本想要洗一洗,此时到不着急了,等吃了饭,咱们消消食再说罢。”
又道:“一会去喊松节来,我有话交代他。”
秋月却是解释道:“方才出去,正好撞着人去给松节送药,想来此时他人还在歇着。”
她见两个主家皆是一愣,连忙把后头事情交代了一回。
原来自两日前顾延章突发急病,满屋子仆从皆是吓了一跳,其时人人以为当真是疫病,都在屋子里头躲着,生怕自己也染了。
尤其松节,因他是顾延章亲随,从来跟在背后跑的那一个,自然认定“若是官人染了疫,我定数也是逃不脱的,还是莫要叫旁人也染了”。
他自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厢房里头,也不敢叫其余人进去,只喊手下头小厮一日按两顿送食水,才憋了半日,已是憋出上吐下泻,又兼也跟着烧起来,自以为果然应了验,的是疫病。
第五百八十四章 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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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养病
- 肉肉屋
第五百八十五章 晚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五章 晚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五章 晚饭
本章纯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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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满城大夫,叫得出名字的已是被抽去病营之中,其余许出诊前,听得症状不对,便不肯再上门,也不肯接诊,松节生怕自己病来得厉害,路上便要做那一个“发毒之物”,叫旁人也染了,便不敢去伤营,只把门窗都关死了,自己老老实实在屋中等死。
季清菱自前两日将这一处厢房封了起来,说一句与世隔绝也不为过,是以此时听得松节之事,十分紧张,连忙问道:“眼下病情如何了?可是请了大夫?大夫怎的说?”
秋月说忙道:“夫人莫急,已是大好了!早间有人同他说官人并非疫病,只是寻常风邪入体,因张奉药昨日来了,他带着一个徒弟,据说也十分厉害,秋爽便去帮着求了人,说了症状,开得一剂药回来,才吃得下去,午间烧便退了,其余症状也消了,想来晚间再吃一回药,过两天便无事了。”
季清菱又问道:“他那一处可有人照料?莫不如叫两个细心的去看两日,好过一个人在屋子里头,喝口水都要自己倒。”
秋月的脸上一时竟是有些尴尬,用眼角偷偷看了看顾延章,方才道:“因秋爽去请的大夫,听得许忌讳,便留在那一处看顾了。”
季清菱本没觉得有什么,见得秋月这样子,也晓得里头定有猫腻,只当着顾延章的面,这等小女儿家的事情也不好问,便当做什么也没听出来,复又问道:“除却松节,府上可是还有旁人有什么不好?”
秋月便道:“确有几人水土不服,不过俱都不是大病。”
季清菱想了想,转头对顾延章道:“五哥,明日张奉药来了,还是请他帮着开两幅药,大家是北人,乍来邕州,怕是未必能贴得住,也防一防水土不服。”
顾延章自是并无二话。
一时几个小丫头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摆了桌子,先是两个极大的碗,盖着盖子,却是不晓得里头装着什么。又拿小碟子装了许佐料,譬如花生米、切成碎丁的酸豆角、酸萝卜、酸白崧菜,还有一小碗炸得金黄酥脆的东西,一眼看过去,外面包着一层衣,竟是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
另又有一盘子切成片的卤肉,一碟子青翠的菜,俱是季清菱不认识的。
她看着觉得好奇,指着那核桃大小,炸得金黄的东西问道:“五哥,那是什么?”
顾延章便给她拖了交椅出来,叫她坐了,也不用丫头动手,先帮着将那大碗的盖子揭了,道:“上回给你写信,说这邕州同桂州一般,十分喜欢吃粉,都是大米和了其余东西做的,吃惯了其实也养人养胃。”
他说完,自己心中算了一回,却是笑道:“你一个月前南下,想来那信恰好错过了,只好回去再看了。”
两人这小半年全靠鸿雁传书,时间这般长,早不是小别,前两日见了面,先是互相闹了一回不大不小的别扭,好容易和好了,却又是遇得顾延章得病,折腾了许久,此时两人坐在一处吃饭,才渐渐都有了感觉,知道竟是终于团聚了。
顾延章病愈之后,格外想要贴着心上人,他先帮着季清菱面前的碗调了卤水,又把各色佐料都添了进去,将里头东西拌了一回,最后才夹了一块那金黄灿灿的,原是想喂到季清菱嘴边,见得旁边站得秋月等人,心中十分别扭,只好不甘不愿地将那一块东西放进了季清菱面前的碗里,道:“这是油炸的脆肉,也是猪肉做的,吃着倒也香酥,因炸得久,原又用烈酒腌了,虽是猪肉,吃起来味道也不算重。”
又道:“这几个州县都常食猪肉,你先试一试,若是不惯,下回我再去寻其余肉种。”
他一面嘴上说着话,一面把椅子拖着过去,叫两人挨得近近的,却把手从桌子底下握住了季清菱的左手,又拿另一只手放在桌面上,挪了挪那桌上的碗,轻声道:“尝尝味道。”
季清菱一天都没怎么进食,只早间陪喝了一碗粥,此时早饿得前胸贴后背,就算吃根菜叶子,也能吃出龙肝凤胆的味道来,此时依言咬了一口那脆肉,果然入口先是炸得香酥的脆皮,再是混着酒香的肉味,那肉肥少瘦,却吃着并不腻,也没有寻常猪肉的浊味,吃进去又香又脆,外酥内软。
她吃着好,脸上忍不住就露出了惊喜的表情,转头看了一眼顾延章。
她见对方并不吃东西,只看着自己微笑,便对着顾延章满前的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快吃。
顾延章这才放开了右手,却是又把左手换了过去,抓着季清菱的左手不肯放,别别扭扭地单手吃了一顿饭。
季清菱头一回吃这广南西路的米粉,左手被顾延章抓得紧紧的,半点不肯放开,只觉得自己筷子都不好使了。
她想要转开头,却觉得左边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不放,只好又回过头去瞥了他一眼。
顾延章只当做没看见,要看三眼才肯吃一口,觉得往日这米粉也常常吃,却从来不似今日这般合胃口。
季清菱也觉得这米粉比自己从前吃过的粉都好,透着一股极清甜的米香味,酸萝卜爽脆,酸酸的,极为开胃,酸豆角、酸白崧菜腌得恰到好处,不过头也不会不进味,花生米、脆肉都炸得好,混在白白的米粉里头,香气顿时就透了出来。
青菜虽然不认识,但是非常新鲜,添着芝麻香油、姜末,味道上立刻就丰富起来,一大碗东西又有那卤水吊出味道来。
颜色是白色、绿色、黄色、红色等等混在一处,看着便开胃。
明明味道极好的一碗粉,季清菱也觉得好吃,可因身旁那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叫她根本无法专心,只好跟着吃两口,转头去看一眼,到得后来,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吃完的,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
第五百八十五章 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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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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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尴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尴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尴尬
这章还在修改,大家晚十分钟再看吧。
ps:本章……依旧是黏黏糊糊的日常,纯粹为了满足我的恶趣味,建议谨慎订阅。
***
一时饭毕,自有丫头收拾桌子。
顾延章有心拉着季清菱出去散散气,奈何驿站本就不大,又住着许人,他原本只一个,身边亲随也不,是以主动挑了一个小小的偏院,并不十分方便,此时终于开始想着要在左近赁个屋子,把这上下十来口人塞进去,也好叫季清菱进出便宜些。
两人出得门,也不敢走远,就在檐下站着说了一会话,等到下人将热水打好了,才回屋而去。
因顾延章病体初愈,虽说此时已然春深,季清菱依旧怕他过了风,她试了水温,犹有些迟疑,一抬头,却见那人早把衣衫脱得赤条条的,一脚跨进桶里,还晓得要脸,下身穿一条犊鼻裤,“扑通”一声就坐进了桶里,把胸膛打下都浸进了水中。
他一脸老实样,道:“清菱,你也帮我擦擦背,后头我实是够不着。”
果然自己就伸手到一旁拿了皂块在前半幅身上擦啊擦的。
季清菱见他人已是湿了水,便不再想其余,行到前头,拿支架架了盆子帮着他洗头擦背。
这一回这人倒是十分配合,半点也不作怪,叫抬头就抬头,叫低头就低头,不过一刻钟功夫便叫她顺顺利利地把头脸都洗干净了。
季清菱将残水挪到一边,又取了帕子,浸湿了给他擦背。
守城四十余天,前边还好,顾延章只是坐镇军营,可到得后来,他却是上了城,少不得会被流矢击中,还有交趾先锋上得城墙,一处搏击时,一般也会受伤。
这两日时时给顾延章擦身,季清菱就察觉到了他身上的伤痕,只是当时心中只挂着病情,没有空闲去想其余的,此时放松下来,见得各处的伤,虽说伤势都不重,均已掉了痂,可因为时日短浅,处处都显得十分明显,叫她看得十分后怕。
尤其左肋处有一块大大的伤疤,应该是新掉的痂,肉才长出来,看着红红的,与周围皮肤颜色格格不入。
洗到那一处时,季清菱忍不住就放轻了动作,生怕力气大了,要叫他觉得不舒服。
顾延章虽然扑得水声哗哗的,动作也大,看着洗得专注又认真,其实全身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后头,季清菱擦洗到哪一处,他的知觉就跟到哪一处,此时立刻就察觉到了对方动作的变化。
他回头一看,果然见得一张蹙着眉的脸,正盯着自己的伤处,动作也好,表情也好,都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他不禁伸出手去,握住了季清菱拿着湿巾子的手,道:“不妨事,已是不疼了——其实原本伤得也不重。”
季清菱不知道当要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心下沉甸甸的。
应当是要骄傲的,只是依旧心疼极了。
她虽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可顾延章同她在一处十余年,哪里又看不出她的心思,便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伤处,轻声道:“当真不疼了,我行事向来小心,身上也一直穿着盔甲,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并不要紧。”
一面说着,一面却把季清菱的手轻轻拉了拉,往下探了一会,又转过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道:“我身上外伤是好了,可这一处内伤……”
季清菱满心还在心疼着,被这般突如其来的一着,半日没有反应过来,一时竟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察觉到自己手上碰着的是什么。
她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小声骂道:“五哥,你这才生了病,怎的这么歪毛病!”
说着就要把手抽回来,又恼道:“本来就才好,你这样胡来,小心要着凉!”
可那手却是怎么抽都抽不动。
顾延章只抓着她的手不肯放,道:“往日我一个人,可怜死了,只我生了病,又不是它生病,它倒是好好的,况且如今我也好了……好容易候得你来,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又道:“水满则溢,压着哪里是个事情……你快些救它一救,我身上已是洗干净了,一会就擦了起来。”
再道:“我仗打得这样辛苦,日日想你也想得辛苦,如今盼得人来……你只当疼一疼我……我实在是再听话不过的一个人了,你想想从前,哪一回不是你说不要,我就老实得很……”
他话说到一半,偷觑得季清菱脸色,便闭了嘴,只抬头看着她,当真十分听话的模样,更是做一副可怜的样子,还把手也放开了。
季清菱听这人越说越不像,却是越说越可怜,果然水也不像刚才那般热了,因怕纠缠久了,反而要不好,想着却是心火压久了要出事,心一软,索性弯下身子,帮了他一回。
顾延章素了半年,久旷之身,平日里自己动手,粗粗糙糙便了了事,哪里及得上此时心上人的周到照顾。他本来还想要挨得近一点,讨几句情话听,谁成想不知怎的,身体全然不由自己控制,与从前在京城、在赣州时浑然两样,居然没几下就交代了,快得异常。
他猝不及防,满足的那时候脑子里头并不知道想,可等到过了那一会,整个人都有些懵了,只晓得震惊地抬起头,望着季清菱。
季清菱只觉得这一回十分轻松,本以为若是按着从前,势必要耗上不少时间,还在算着水会不会冷,若是要冷了,不知道要怎么才好叫他老实点,谁料到居然这样快,倒是省了她的功夫,一时心中松了一口气。
她从前帮着顾延章的时候,从来都是得的被夸上天的褒奖,一直以为自己十分聪明,十分厉害,此时也只以为是自己越发聪明,越发厉害了,哪里会想那样,只把手收回来,在一旁的水盆里洗了洗,拿帕子擦得净了,复又拿了干巾子过来。
顾延章犹自在桶中坐着,始终还是想不通,伸手就要再去试,却是被季清菱催得起来,道:“五哥,水要冷了。”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自把身上擦干了,又换了衣衫,同季清菱一同走了出去。
当夜喝完药,他本想趁着季清菱睡着了,自己好好探究一回,然则那药当中也不知道下了什么,叫他一沾了枕头就睡了过去,次日醒来,身体竟是老实得可怕。
顾延章此时心中忍不住紧张起来,转头见得季清菱还在睡,也不愿吵醒她,正要爬起来,却听得旁边迷迷糊糊的声音,道:“五哥,你醒啦?”
——果然是季清菱揉着眼睛爬了起来。
他想了想,只觉得虽然丢人,却也不能瞒着,便轻声问道:“清菱,昨晚……你可觉得我同往日有什么不对?”
季清菱听得莫名其妙,一面摇头,一面心中也有些着急起来,伸出手去摸他的头,急急问道:“可是又烧起来了?”
顾延章连忙摇头,他心中挣扎了好一会,才把事情说了,说到后头,连声音都小了不少,又道:“……太快了……”
季清菱所有经验都自顾延章身上来的,拿从前同现在分辨,自是知道果然是快了,却也不觉得有什么,她想了想,也给不出什么建议,只跟着小声道:“其实也不要紧……”
她还未来得及懂事,从往日情形想,倒是觉得快也挺好的,其实并不打紧,只以为这是医书上说的男子不足之症,吃点药,养一养就好了,就算好不了,她也不介意。
顾延章更是没有经验。
他家中没有带着的长辈,柳伯山又如何会教这些,原进了军营,虽然总听得荤话,还有周青说要带他去惠民巷“长见识”,可到底也只是纸上谈兵,经验也只是跟着季清菱两个人摸索着来。
即便他做的从来是领头的那一个,看着十分不要脸,其实自己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般也并不懂事。
只是无论怎么不懂事,他到底大几岁,开窍得也早,又与旁人接触得,也晓得男子快,绝不是什么好事,此时听得季清菱如此说,虽是得了些安慰,依旧不晓得如何是好。
两个愣头青凑在一处研究了许久,也没找出原因,直到日上三竿了,才不得不起来吃了早食。
等到卯时过,好容易见得张奉药过来复诊,诊过脉,又问了饮食起居,那张奉药便道:“勾院且不用再吃药了,也不必忌口,再歇两日,便能回营去了。”
又笑道:“再不康复,陈节度便要寻我的麻烦了!”
这两日顾延章虽然是在厢房里头养病,然则陈灏几乎是一日三回地派人过来探视,又送药,又送东西,更是一日数回寻人去问张奉药,担忧器重之意,除非是瞎子,无人看不出来。
顾延章道了一回谢,趁着季清菱不在内厢房,虽然尴尬,还是把自己这两日里头身上的异事说了,复又道:“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病了这一回,伤了根本,从前能撑许久,这一回却是眨眼功夫……着实吓人。”
张奉药听得他如此说,面上却是有些古怪起来,轻咳了两声,道:“这一桩是下官疏忽了……那药中有几味药合在一处,亦有消渴生津,静心凝气之用,也能安眠……等停了药,过两日便好了……”
他说到后头,也跟着尴尬起来,补道:“原以为勾院病了这一场,总要歇息一阵子……倒是忘了这一项”
饶是顾延章脸皮再厚,此时听了,也微微发红起来,只好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问道:“此时……若是……应当不要紧罢?”
张奉药年行医,又常在宫中行走,说一句闻弦知雅意,都不及他敏锐,虽是听得顾延章这等含糊之语,却是立刻就知道了内中之意,道:“只要适度,其实是有好处的……勾院这一回邪风入体,少也跟火气大有关系,心中情绪压得久了,总得要有地方解开……只是虽然身强体壮,年纪也正当时,却是莫要过度才好。”
两人含含糊糊说了半日的哑谜,正巧此时季清菱从外头进来,便不约而同地住了嘴,自然而然地说起其余话题来。
季清菱在一旁等了一回,听得两人说话告一段落了,才上前行了一礼,道:“实是有一事要麻烦奉药……因家中从人是北人,到得南地,少有些水土不服,不晓得奉药可否帮着开两剂饮子来,大家吃了,也能做做防御。”
对方自是应了,开了方子,寻了理由便告退了。
季清菱先前听了一半,没头没尾的,却是知道了王弥远的事情,便问道:“五哥,王军将的腿……”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伤了筋骨,今后不能再上阵杀敌了……幸好张奉药来得及时,原本那大夫说是行动都未必能自如,而今重新想了法子,若是一应顺利,平日里当能与常人无异。”
他见季清菱脸上十分不忍,便又道:“虽是如此,大丈夫为国赴死,并无二话,上回去探他,并不觉得悲苦,只说有今日大功,能将城守住,也是无愧于心了,更何况还有命在。”
季清菱点了点头,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虽如此,依旧还是觉得可惜。”
又道:“只盼天下再无战事才好……”
说完这话,她自己也忍不住摇了摇头,道:“是我异想天开了,若是能一仗将贼人打痛了,换得来几十年安稳,也算是值当。”
顾延章便道:“各人自有出路,他当日功勋,人人看在眼里,等到将来朝中考功,虽然不能再上战场,却也有其余地方可去,其余事情可做,不会埋没了。”
又道:“按着如今广南形势,怕是等到朝中下回旨意到了,便是要征兵点将,伐交趾了,若是这一回当真能打痛,能破国辟土自然好,便是不能,也好叫交趾安份几十年,广南也能过上一段太平日子。”
第五百六十八章 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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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 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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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任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七章 任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七章 任免
季清菱的推测并没有出错。
半旬之后,邕州城中终于迎来了天使。
州衙的正门大开,一名宦官立在正堂,他手中持着明黄色的圣旨,先转头巡了一圈,见得自己要找的人确实在人群之中后,这才回过头,展开手中卷轴,大声宣读起来。
许久未在人前露面的邕州知州吴益,此时却是身着深紫官服,腰缠玉带,身佩金鱼袋,在亲随的搀扶之下,跪在了那宦官面前的蒲团上。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百姓围攻州衙时,吴益挨了那交趾细作不知道少刀,纵然没有伤及要害,失血、重伤却是避无可避,可他到底是邕州城中的头一号人物,无论药材也好,大夫也罢,用的俱是最好的,即便伤重,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前一阵子早能爬起来抓着手下一一追问城中情况,此时能挣扎着起来接旨,倒也不是叫人意外的事情了。
然则从来官威深重的吴知州,以往无论人前人后,于礼节一项,都是举重若轻,无可挑剔——他是士林中的清流,也是文人的头首,更是用礼来制人的行家,靠着“礼节”二字,不晓得斥责过少臣子,也挑剔过许回天子,可这一回,那宦官的诏书已经念完,过了许久,他却是迟迟没有动弹。
正堂中围着满满的人,全是邕州城中的官员,众人各自站在自己的位子上,见着场中这不同寻常的情形,却是一个都没有说话。
那宦官手中拿着那一幅明黄色的卷轴,提着等了半日,却依旧没有等到吴益的反应,终于忍不住催道:“吴翰林,还不速速接旨。”
吴益面色难看地抬起头,在亲随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把那宦官手上的圣旨双手接过,也不说话,只阴沉着脸站到了一旁。
场中无人敢出声,更是没有一个人敢大着胆子正面看他一眼。
这一位广南西路官场上的头一号人物,被贬来镀金身的吴知州,就在几息之前,随着朝中的旨意,卸掉了他身上的差遣。
自此之后,所有人称呼他,便不能再称呼“吴知州”,而是只能称呼他的本官“吴翰林”了。
赵芮在圣旨并没有提到吴益的半点罪过,而是给足了他的面子,只说为体恤伤弱,特免去这一位的差遣,并宣他回京诣阙。
为了表示自己对臣子的宽厚,赵芮在诏书中还特意提到,考虑到吴益身上伤势未愈,可以等到御医诊治确定康复之后,再行动身。
天子一言一行,都是天下表率,执笔的翰林学士哪一个不是在文字里滚了几十年,这一份圣旨从第一个字,写到最后一个字,都是体恤臣下的意思,就算吴益用火齐仔仔细细一个字又一个字的钻研,哪里又挑得出毛病来。
可吴益却知道,一旦回到京中,等待自己的绝对不会是温言细语,而是难以躲开的治罪。
然而此时此刻,无论他心中有少不服,又有少愤怒,也不可能对着天使,当着所有官员的面发出来——这般一来,一则不敬天子,二来也会丢尽了自己的脸。
吴益手中捏着圣旨,面无表情,只盯着不远处的另一个人。
那人一般的身着深紫官服,腰缠玉带,身佩金鱼袋。
与身上虚胖,脸色确实不好看的吴益正巧相反,这个人双颊又干又瘦,气色与精神却是不算太差。
——正是才得以从病榻上爬起来没有少天的陈灏。
那宦官身后站着一个小黄门,其人手中托着一个红漆木盘,盘子里头是摞得高高的圣旨。
天使宣旨,自然是由官品、官职排布,官品、官职高的,头一个领旨,自此顺序往下。
吴益官品最高,下一个,便当是而今的节度使陈灏了。
果然,那宦官很快从身后的托盘中取了另一个卷轴,宣道:“陈灏听诏。”
陈灏很快走上前去,跪在了先前的那一个蒲团上。
宦官开始宣旨。
意料之中的,陈灏身上的差遣在这一份诏令之后,有了巨大的变化,成为了新上任的安南道行营马步军都总管、经略招讨使,兼荆湖南北路、广南东西路宣抚使。
同时,他还接了邕州知州一职。
吴益一面听着,一面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他并不那等没有经历的傻子,年官场浮沉,纵然只是听得这一个个官名,诏书里头任何其余的事情都没有交代,他还是猜测出了其中隐含的意思。
——朝中,是要打交趾了……
而显而易见的,这一回的主帅,是陈灏……
吴益只觉得气血从他的胸腔一路冲上了头顶,几乎要冲破百会穴,崩裂出去。
终日打雁,转眼却被大雁啄了眼!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
从来未料想过,自己铺垫的这样成果,最后居然给陈灏摘了桃子!
他眯着眼睛盯着陈灏,确实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动作太过明显,只把头转了开去,官服下的胸口却是难以自抑地大起大伏着。
凭什么?!
自己一心国是,陈灏又算得什么?!自己在邕州这一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做了少事?!
若是不是他吴益做的那样准备,分派的这样将士,又提前做下的这样派遣,邕州又如何能守住?
这两个月来,纵然有惊,却并无险。他不得已被贼人害了,才无法坐镇指挥,可即便如此,守城的所有功劳,却桩桩件件,一般透着他吴益的心血,任谁也无法磨灭!
没有他的布置,没有他的准备,没有他从前的安排,又怎么可能有今天!
那陈灏又做了什么?
躺在病床上睡觉也算是功绩吗?!
吴益紧紧地捏住了手中的圣旨,几乎想要把它给掰烂。
纵然早就猜到一旦自己的差遣被免,十有八九会被挪到陈灏身上,他还是气得不行。
虽说成王败寇,如果最终没有那贼子的乱事,没有那许刀,自己坐镇州中,最终击退了交趾,哪怕从前行事有些不妥,哪怕会遭些弹劾,以功抵过,也俱都不算什么了。
第五百八十七章 任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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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盘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八章 盘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八章 盘算
到时候退了交趾,自己有了守城之功,又有平定广南之绩,等到任满回京,今后一片坦途不说,对南边战事,也有了极大的发言权。
无论反击交趾也好,守边也罢,只要是涉及广南的事情,自己的意见,必然能在天子心中占据极大的一块。
有了交趾这一回犯边,至少在三五年中,广南是不可能安定下来的。
东路还好,整个西路,几乎都找不出几个分量重的臣子。
在数月前的吴益看来,陈灏病了那样久,几乎等于一个死人,再无翻身的可能,桂州、柳州倒有两个老臣,可往往一年最回两次京城,又能起到少作用?
一旦广南有变,就算即刻宣召他们,日夜兼程到得京城,也是半个月之后了,少不得还是要听从唯一一个在京城的自己的话语。
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算什么?
他一直觉得,有了广南做垫底,有了自己从前的声望、资历做靠背,自己的官途,哪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可如今……
吴益硬硬地咬着牙,不知道是不是虚火太旺,他仿佛已经在口腔中尝出了血腥与铁锈味。
堂中陈灏领过旨,退到了一边,而那一名宦官复又抬起头,寻到人群当中的一个人,叫道:“顾延章听诏。”
吴益心中犹烧着火,听到这一句话,忍不住转回头,恰好看到那一个自己从前一心想要收归麾下,却是从来没有成功过的年轻官员走上前听诏。
他不由自主地盯着对方跪在蒲团上。
天使复又开始宣诏。
一般是骈四俪六的一通辞藻,那一个得官不过两年,同自己比起来,甚至能算得上是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已是变成了广南东西路宣抚副使,钦州知州,纵然前头加了权发遣三个字,听到最后,也没有升官的字眼,可这却是实打实的差遣,实打实的权利。
虽说钦州被屠,已是成了一片焦土,可只要朝中愿意,一旦拨了钱物过来,想要重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况且,这人身上的转运副使的差遣并没有被免,还加了钦州知州一职,一旦陈灏带兵南下,这黄口小儿便能顺理成章接管邕州、钦州、廉州一大片州县的州务……
吴益只觉得自己仿佛已是成了一处冒着岩浆子的山口,一个不小心,全身都要喷出火来。
虽然旨意中没有提到升官,可吴益却是知道,升官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守城之功、退敌之功、安抚后方之功、重建州城之功,每一条,都是他本来打算全数收归囊中,也本来就应当是归他全数收回囊中的。
可如今……这又算什么?!
自己辛苦了这样久,熬了这样久,就等于全数给陈灏、顾延章这等蠢货铺了路吗?!
他左手死捏着那一份圣旨,已是揪得用了十成十的力,可依旧无法发泄心中的恼怒,正要将视线收回,却是无意间在陈灏的左后方两步开外,看到了一个站着直直的,面上神色莫测的官员——是得知消息之后,匆忙从城中病营里赶回来的邕州通判李伯简。
吴益眯起了眼睛。
当那宦官读完诏书上的最后一个字,随着顾延章的叩首谢恩,他看到李伯简的脸色终于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吴益在心中冷冷地笑了一声。
虽然做官也有数年,这一个却一直都在外打转,到底还学不会喜怒不形于色。
不过也怪不得这姓李的小子心中不舒服,交趾叩边这数个月,尤其邕州被围这一个月,这蠢货纵然没什么能耐,力气倒是出了不少,自己分派下去的事情,即便是做不好,也老老实实做了。
说不得,原本还做着一旦“吴知州”下任,他就能变成“李知州”的美梦罢?
谁料想,而今不但没有做成“李知州”,还因顾延章身上兼着广南东西路宣抚副使的差事,重建都城的功劳,也要被夺走大半。
而当初守城之时,他虽然也有功劳,却俱被原来救援的张定崖,城门死守、率兵夜袭、领兵出城的王弥远,与使力也使计,靠着成功谋划夜袭,顺利送出令书、调用潭州两千兵马,又在城墙上用床子弩一枪把李富宰射成重伤的顾延章把风头抢得干干净净。
一旦朝中考功,说起守城,这李伯简又几乎没有上过城门,莫说同王弥远,便是同其余几个平叛军中副将、邕州城内指挥比起来,他的功劳都摆不上案头。
说起整顿州州务,无论是安抚州衙前聚众闹事的百姓,还是后来安排巡铺,调用百姓,都与他李伯简没有一文钱干系,全数都是顾延章所为。
论文文不行,论武武不利,明明这样好的机会送到面前,还被人抢了去,便是再泥人的性子,也要不服气罢?
吴益仔细观察着李伯简的面色,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念头。
——自己在广南的行事,虽然是一心为公,全为国是,可世上从来有一句话,叫做行大事者不拘小节。
行大事,难免就有些小细节做得不周到。
虽然他自己知道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更知道自己的目的,可旁人却未必知道。
一旦回了京,往日在广南没有收拾干净的首尾,少不得要被那些个言官拿出来攻讦,还有政事堂、枢密院中那几个惯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弄臣,定然不会放过。
这个时候,还是得有几个同自己站在一处的人帮着说话,才有可能脱开身来。
皇城司的那些个蠹禄就算了,天天同没了子孙根的太监来往,早已变得一般的见风使舵,转运使则是一惯看着天子眼色、朝中形势说话,还有城中许官员,自己从前大公无私,一心为国,管束得太严,难免会不找他们待见。
这般情形下,实在是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虽说世间想要做大事者,难免要遇上大磨难,可也要想办法跨过去才行。
——若是把这一个邕州城中的通判收归己用,将来叫他同自己站在一处,再收拢几个得用的,好歹也能帮着说几句话。
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的好!
第五百八十八章 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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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八章 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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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九章 探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九章 探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八十九章 探知
吴益并没有在正堂停留太久。
天使甫一宣诏完毕,他就借口身体不适退回了后衙。
才进书房,里头等候已久的数个幕僚就连忙向着他迎了上来,然而出乎吴益意料的是,众人面上却没有少惶惶然,反而满是激动之色。
前衙与后衙相隔并不远,免去他差遣的旨意乃是第一个宣诏,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足以让下头人把消息传回来。
见到自己养的这群废物这样的表现,本就心情极差的吴益,心火蹭的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在外做官的任次虽然不少,可任期却俱是很短,的宦途是在京城中度过的,是以手下的幕僚虽然并不少,可除却家乡亲故中过来投奔的旧人,其余便是笔墨出身的文客。
吴益是士林中的清流之首,在御史台中不畏权臣,不畏天子的作为,为他挣得了偌大的名声,靠着这一点,只要随意出去招摇一圈,便能捞回来不少不知底细的学子,许默默不得志的文士。
可他心中属意却不是这些。
他想要的是会做事、能做事,聪颖却听话,能干又不冒头的人才。
譬如堂中的顾延章,如果性格再软一点,为人再默默无闻一些,叫他好拿捏,就是再好不过的幕僚人选了。
只是要找这样的人又谈何容易?
便是赵芮都不容易遇上,更何况吴益。
然则找不到,却并不妨碍他看不上手下这一群人。纵然面子上还是会尽到主宾之谊,他可心底里对门下走卒却满是不屑。
从前没有合适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可此时才受了极大的气,吴益却忍不得养这些吃闲饭,还不晓得同主家同仇敌忾的走狗。
他抬起头,扫了一圈书房中的幕僚们,已是把最为激动的几个人名字记了下来——最近是不能打发,毕竟自己已是掉到了如今境地,撵走了这些,未必能再招来另一些更好的,然则等到将来翻过身,有一个是一个,他绝不会留下来。
心中正记着人名,他却听得对面一人积极地围上来,道:“知州,小人探得了一个消息!”
吴益此时哪里能听得别人再喊他“知州”,脸一黑,冷冷地扫了一眼那人,正要叱骂几句,却听得那人已是继续道:“知州,原来那李富宰帐中有两个逆贼,均是晋人,其一是广南西路的不第秀才,另一个却是原来吉、抚二州叛军中出来的!”
那人嘴上连停都不带停一会,又道:“小人使尽了法子,探得这人原来是广信军中士卒,后来跟着梁炯叛乱——这一拨人,从前可全数都是出自陈节度麾下!”
吴益脸色一变,便在这一刹那间,两只眼睛都亮了起来。
那幕僚已是仿佛献宝一般,复又道:“知州,您可知道小人探听得到了一个什么消息?”
吴益盯着那人不放,催道:“还不快说!”
那幕僚不敢再卖关子,复又道:“从前那顾勾院同张都监去广源州劝降,就在那山峒里头,正正遇得一个唤作徐茂的,乃是叛贼贼首梁炯的军师,也是他撺掇着梁炯自立称王,后来广信军把梁炯剁成稀烂——梁炯在吉、抚二州中信望这样深,又怎么可能叫下头人给杀得这样干净,这且不论——可当夜却叫那徐茂同交趾使者一并逃脱了!”
他一面说,一面激动地嘴都哆嗦了起来,又道:“知州!您可知晓,当日顾勾院同张都监去广源州劝降,那顾勾院当场认出徐茂乃是赣州口音,怕不是赣州人!”
吴益两只眼睛几乎都要射出闪电来,直直盯在那幕僚的脸上,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可那一副神情,却叫人看得心中瘆得慌。
那人捏着拳头已是又道:“知州!好叫知州晓得!今日……今日邕州城中来了几个兵卒,据说是顾勾院从前派去赣州查探的,已是探得消息,说那徐茂,果然是赣州出身,从前身上惹过案子,便是那顾勾院审的!样貌、年岁、形容,样样都对得上!”
听到这一处,吴益已经不需要对方再说下去,而是追着反问道:“可是那一桩游商杀人,苦主丧命的案子?”
他一时情急,连声音都比往日高了三分。
那幕僚连忙点头的,道:“知州明鉴,正是那一桩案子!其中一个指使混子强|奸事主的主谋硬生生从衙门手中躲了出去,一直下落不明,若说赣州州衙之中没有内应,谁人能信?谁料到此人最后没有四处亡命,反倒是投了交趾!”
他咽了口口水,又叫道:“知州!此人最后做下如此业障,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他如何能投交趾?若无顾延章,若不是陈灏,他又如何会掀起这般风浪?听得交趾俘虏所供,这一回交趾攻城这样狠,这样厉害,可是大半都靠着那一个姓徐的!”
此人说到激动处,不单嘴角,便是手脚都开始发起抖来,几乎要扶着一旁的交椅才能站稳,他眼睛发红,面上冒着油光,整个人都亢奋起来。
对于他来说,探听到的这些东西,只要运作得当,已是能保住吴益,同时,也就等同于保住了他自己。
其实吴益并不知道,他方才当真是想得了。
寻常官员找幕僚时,除却位高权重的那一些,寻常人都是倾向于收纳正在进学的士子、久仕不第的书生,同时混着些有一技之长的,各人都有,才能保证办什么事,用什么人。
可吴益手下的,却大半都是久试不第的文人。
他不喜欢用年轻的学子,一则觉得那些人没有经过事情,用起来还要调教,又往往心气高,需要花时间调教。
二则慕他名而来的,许都是想要靠着他在学业上有所指点,常常要耗费他的精力与时间。
三则,这样的人常常过上数年,便要辞去,自下场科考。
吴益要的是长久跟着自己的人,最好用到老,用到死,都脱不开自己。
第五百八十九章 探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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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章 浑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章 浑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章 浑水
是以他招来的幕僚,许都是考了几回十几回,再无心科举的书生。
这样的人会更老实,也会更依附于他。
书房中的这几个幕僚,几乎个个都是这样的出身。
幕僚往往都是靠着主家生活,主家过得好,他们就过得好,主家权倾朝野,他们随之鸡犬升天,主家被贬被免,他们跌落尘埃。
幕僚的流动大都是靠着主家举荐,便似顾延章的幕僚,不是清鸣、良山的同窗,便是柳伯山、陈灏等人荐过来的旧人,而跟着他的人,几乎不到两年,便全数得了官身,说一句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如果顾延章出了什么事,他将身旁的幕僚举荐出去,朝中许官员都会抢着要,不说旁的,只要跟着他一二年,出得外头,就算不独当一面,也能得大用。
可跟着吴益却不同,他是老臣,却是半时日在京城的朝臣,外放时间少,做事的时候也少。
吴益是御史出身,最擅长的就是扒人的皮,这些人跟他跟得久了,旁的学不到,扒人祖宗是学了个十成十。
可一朝之中的御史又能有几个?诸人各自有自己的班底,有自己用得趁手的人,弹劾朝臣这种事情,一个操作不好,便要出问题,谁人敢轻易用别人的举荐?
这些幕僚跟了吴益,就算将来侥幸换了主家,道一开始就走偏了,也一般争不赢旁人,几乎已经绝了后路。他们哪怕原本不知晓,这样年之后,却早已把自己的处境看得清楚,至少比起吴益更清楚。
是以当吴益被那交趾细作捅成重伤,当交趾围城,城中人人都在传说这是“吴知州”的禁绝互市,演武边境的“功劳”时,他们全数都慌了。
如果吴益倒了,他们将来也是一个“死”字。
保的是自己的利益,不消任何人吩咐,众人便自己动作起来。
吴益的罪名是脱不掉的。
确实是他下令禁绝互市,也是他强令演兵边境,更是他挑衅两国边事,从前在邕州城中,他的名声也几乎是差到了极点。一旦回到京城,会是什么下场,便是拿脚趾想,也知道定然落不了好。
这种事情,不独便是吴益自己知道,幕僚们更是知道。
交趾犯边,钦州、廉州被屠,邕州被围,数十万人受难,这样的罪,如果当真给吴益一个人扛了,那他将来再无翻身之日。
可若是有人帮着扛呢?
能够同吴益一起扛罪,引开火力的,无论从品级,还是从资历,只有一个陈灏。
虽然陈灏卧病,可他手下的人却一直在干活。
只要干活,就不可能挑不出毛病,只要挑出了毛病,便能把事情把陈灏头上推。
是以哪怕平叛军上下已是做到了极致,众幕僚寻了许久,最终还是寻出来了一条错处。
那便是吉、抚州二州的乱民。
顾延章、张定崖二人带兵远赴广源州,最终劝降成功,梁炯被手下乱刀剁成碎肉,军师徐茂下落不明,其余人尽皆束手就擒。
这些人连同兵卒并家属在内,足有数千,全数都由平叛军看押着,等待朝中旨意下来,便要押解回京。
可朝中旨意还未来得及送达,交趾已是围了邕州,这所谓的押解回京,自然也就无限期地耽搁了下来。
邕州守城守到后来,几乎算得上山穷水尽,便是城中年愈六旬的老人,都帮着拆屋拆梁,好几回交贼已是上了城墙,近乎破城,被守城兵将拼死打退,城中死伤惨重,兵力无以为继。
在这样的情形下,由顾延章提议,经平叛军中诸副将同意,又有邕州通判李伯简点头,邕州城中释放了原本吉、抚二州的乱民,将其编入守城军中,充作兵力,并许诺只要立了功,将按功给赏——纵然不能免了从前的反叛之罪,可无论财帛也好、田地也好,都会向朝中申奏。
——擅自释放罪囚,这是重罪!
无论邕州城究竟守不守得住,这罪名,提议的顾延章要占一小半,附和的平叛军副将同邕州通判李伯简也要占一小半,另有一小半,只要运作得当,全数都能推到陈灏头上。
只是这却远远不够。
这等罪名,放在寻常,已经能够掀起巨大的波澜,叫朝中吵成一锅粥,可在顾延章等人立下大功的此时,先不论枢密院、政事堂会如何对待,只要天子来一句功过相抵,便能轻轻巧巧叫他们躲过去。
就在众人焦急异常的时候,终于有人从伤营的吉州伤兵口中,得知了在广源州中顾延章认出徐茂乃是赣州人的事情。
紧接着,又有人从邕州州衙的胥吏口中得知了交趾俘虏供出两个晋人叛徒的事情。
徐茂在交趾营中并不低调,许人都见过这一个行事疏阔大方,舍得掏钱,爱同人吃肉喝酒的晋人,两相一对应,城中许吉、抚二州的乱民都认出来了那一个交趾营中的徐茂,正是自己营中从前与梁炯称兄道弟的徐军师。
这一桩,已是足够叫幕僚们惊喜。
吉州、抚州两州叛乱,也许还不能怪到陈灏头上,可硬生生放跑了乱军中的“军师”,虽然这军师也不过是个胡乱称号而已,可他去得交趾营中,便能将许事情往其人头上推。
众人的惊喜还未消下,赣州的来人,更是让他们仿佛得了天上砸下来的金子一般。
——这还有什么好发愁的?
老天送的顶包的!
只要把水搅浑了,纵然不能叫自己主家脱罪,总归能叫死的不是他一个,一处罪,一个人扛,同一处罪,许人扛,最后的结果如何能一样?
这一回,并不需要吴益的指点,幕僚们已是把后头的推锅折子想了出来。
如果不是顾延章在赣州办案不利,如何会走了徐茂,如果不是徐茂,吉州、抚州未必会有乱,交趾未必能犯边——便是犯边,也未必能像如今这般,造成这样惨重的损失!
顾延章、张定崖难逃其责!
陈灏作为平叛军的主帅,一般难逃其责!
也许这般说法略牵强了些,却也不无道理,只要在朝中闹上一回——凭着眼下杨党同范党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何愁范尧臣不跳出来帮着自己主家?
第五百九十章 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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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疫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一章 疫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一章 疫情
且不说这一处吴益同从众幕僚处得了陈灏、顾延章一干人等的错处,正摩拳擦掌,预备趁着他尚在邕州养病的日子,好好挖掘整理,从中寻出自己的一条生路来,而另一处,邕州州衙的正堂之中,李伯简却是正陪着天使往宴息处而去。
他走在前头。与天使并肩而行的,则是堪堪取代了吴益,成为邕州知州的陈灏。
陈灏虽然已是近乎康复,到底从前只是广西经略,只统管军务,无论再如何关心,其余事务均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是以对邕州城中的相应事体,并不十分了解。
介绍了一番交趾退兵之后两国边境的情形,陈灏便指了指前头带路的李伯简,道:“伯简,你且同许都知说一说城中而今的情形。”
纵然来的是宦官,李伯简依旧不敢怠慢。
本朝天子一惯爱用内侍,今上尤甚,此人身奉皇命,是为天使,听得刚刚陈灏的口吻,其人在邕州并不是打个转就走的,而是要在此“体察民情,知悉军务”。
李伯简不是吴益,没有对方的资历与底气,更是知道这个时候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将来这一位“许都知”在进呈天子的密折里头随意胡写,自己这些时日辛苦得来的成果,说不得便要大打折扣。
比起朝夕相处的内侍,自己一个一年都未必能面圣一次的外臣,说话分量孰轻孰重,实在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他连忙向对方一一解释着城中的情况。
摆席的地方距离正堂并不远,走到地方了,李伯简也才将将说了一小半而已。
——他介绍了这一路,话语全数是围绕州衙为战后的邕州城做了什么,表明虽然州城当中依旧存在些许问题,可州衙上下,都在认真解决,请天子莫要忧心。
这一长段时间,李伯简都忙得脚不沾地。
邕州州衙里头本来能用的人手便不,这一回交趾攻城,不少官员都命丧于城墙之上,纵然交趾兵退,可留下一大摊烂事却是全数等着收拾,他下头的人根本就调度不开,今日做前日的事,明日又只能做昨日的事,州衙上下乱做一团,光是收拾首尾已是分身乏术,又如何有空闲来做文字功夫。
天使来得匆忙,他是从病营中直接过来的,只在路上脑子里头过了一遍,此时将邕州城中情形断续说来,只能是一时想起什么,就说什么,实在有些七零八落。
所幸李伯简到底是一直在做事,即便口才平平,反应也并不出挑,还是能把事情都说清楚了。
一行人进得堂中,里头已是摆了两排席面,一排不过摆了七菜一汤,虽有酒饮,也只是一小坛子而已。
陈灏解释道:“实是有些怠慢,只如今邕州城中样样匮乏……”
他话刚说到一半,那天使已是正色道:“节度何出此言,邕州上下万民待哺,粮米难以为继,便是天子亲至,也不会觉得这一席简薄!”
一时众人按位而坐,陈灏起身祝酒,一番礼仪之后,诸人开始说起话来。
那天使却是趁着这个空隙,转头看向李伯简,复又问道:“天子听得奏报,只说邕州城内疫情甚重,我今日入城,也见得城门处许进不许出,却不晓得此时情况如何了?”
李伯简手中执箸,右手还未来得及伸出去,便顿在了半途之中。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叫苦。
如果疫情得以控制,邕州城门哪里会要许进不许出?
自从半月前开始,城中的疫情便是一日重过一日,医药不足,人力不足,邕州城外设了八个病营,几乎日日都从中传出许坏消息来,城中厢兵早不够用,到得后头,他只能同陈灏借用了平叛军中兵卒守在营外,见得有人逃逸,便要捉回去。
光是病营之中,每日都要抬出数以百计的尸首,再加上邕州城中的那些个,此时一城上下,已是人心惶惶。
李伯简是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的。
朝中对疫情治理自有章法所在,只要照章行事,哪怕管束不住,也最被人参一本办事不利,其余并不会有大麻烦。
如果疫情这样好控管,那便不是“疫”了!他不过是一个广南西路的大州通判,便是京畿之地的府尹、知州、通判遇到了“疫”字,也不过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比起那些州县,邕州缺人少物,更为棘手。
可听得天使如是说,他却是打心底里发起虚来。
——他确实没有全然照章行事,还偷工减料了不少,虽然是不得已,可一旦奏上朝中,谁又会去管你的不得已?
然则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没有人能够能十成十的照章行事。
朝中的章程当中,对疫病营从上到下,都有极严格的要求,从房舍的大小、病人的饮食、起居安排,照管的人力等等,都写得十分清楚。
这些要求,眼下的邕州城一样都做不到,不说旁的,去哪里抽得出那样人来照管病患?
城中疫情闹得越凶,他就越要抽调的人手去管这一摊子事情,一个萝卜一个坑,按倒葫芦起了瓢,顾了甲处,便顾不上乙处,可比起城中其余事情,农桑、刑狱、救济,很难说疫情是不是最重要的那一桩,他不过是一个人,如何能色色都管得周全?
此时看着对面那一个身着宦官服色的天使,李伯简脑子里头卡了一下,好一会儿没有想好该要怎么回答。
肯定是要实话说的,可怎么说,才能叫对方认为不是自己办事不利,而是城中的疫情太重,便是换了朝中哪一位相公、大参来,也一般应付不了?
他犹豫了一下,把疫情说了,复又往回找补道:“邕州城中十余万人,光是城外的疫病营中就有数千之,又兼被交趾围了四十余日,实是百废待兴,处处都缺人缺物,州衙上下已是竭尽全力,只是这般形势,实在是人力不逮。”
那天使叹道:“听说从前吴知州身负重伤,全由李通判一人应付州务,确是不容易!幸而如今陈节度已是走马上任,又有顾勾院……顾宣抚协理,想来当是会轻松许。”
一面说,一面转头同陈灏寒暄了两句,复才又对着坐在右边席面上的官员道:“经年未见,未料得今次又在此遇得勾院。”
李伯简循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却见那头一个坐着的却是顾延章。
而明明是天使的坐姿未变,表情也未变,连声音也没有太大的差别,可莫名的,他竟是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极热切的火光来。
第五百九十一章 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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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二章 无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二章 无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二章 无策
一场接风宴吃下来,李伯简如坐针毡。
他虽然做官的时间并不算短,可一直都在外头打转,几乎全在南边,从未遇过什么大事,自然没有什么同内侍打交道的经验。
上座这一名天使唤做许继宗,年前才累功迁了入内小底都知、洛苑副使,今次是受天命签书广南西路经略司事。
此人身负巡按探查之职,几乎整个席面上,都在问着有关邕州战后重建的各色各样问题,除却小半是冲着陈、顾二人去的,其余都是朝着自己来。
一个时辰下来,李伯简连饭都没能吃几口,已是被问得后背都是冷汗。
天使问得细,问得全,许话明显是得了天子授意,可自己几乎连勉强敷衍过去都很难做到。
面对面问答同俱折上奏不一样,后者还能笔削春秋,想办法遮掩错处,扬长避短,前者只能硬答,连回避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这一位许都知只是来邕州打个转,仅仅待上数日,他或许能想想办法应付过去,可此人是预备要待上一年两年的,若是自己说了谎,或是顾左右而言他,将来叫其看穿了,奏到天子面前,就不是好办的了。
李伯简到底根基浅,也没经过大事,一席吃完,全身腰酸腿软,待得无人看见,几乎是扶着墙回的后衙。
他一进书房,便把门下几个幕僚叫了过来,把今日自己在席间的表现说了一回,又问诸人意见。
肯跟着李伯简这个明显前程无亮的官员来邕州这个蛮荒之地的,自然也不是什么出挑的人才,众人在一处聚头商议了半日,全没得出个统一的建议,只你一言,我一语地插起话来。
“通判……”一名幕僚小声道,“小人听说内侍好财帛,不若找个机会悄悄送些仪礼与那许都知,看他是个什么反应,若是收了,再看他是个什么行事——只要能开个确数出来,咬牙凑了送金送银将此人应付过去,也是干脆……”
这人话还未说完,另有一名幕僚就一下子打断了他,道:“你莫要胡来,内侍各有性情,若是遇上肯收的还罢了,若是遇上那等嫉恶如仇的,怕不是本来没有大事,都要给你闹成大事!”
又有一人附和道:“我亦听说内侍同旁人不同,寻常人送的礼,他们从来不收,要有了门路引荐,才有胆子正眼看一回——毕竟是天子近人,没个十全把握,谁敢做那等断绝自家前程的事情……”
头一个提议的幕僚被两人夹击着反对,只冷笑一声,道:“不过是个宦官,连根都没有了,哪里还会去管什么前程!”
众人便就“要不要以金银贿赂一名宦官”争执起来。
李伯简听得头都大了。
他前衙桌案上头还堆着山一样高的文书待要处理,一顿接风宴吃一下来,更是累了无数本就早该要安排的事情等着他示下,此时回到后衙同一干幕僚商议私事,连一刻时辰都未到,外头已是远远瞧见几个胥吏在院门边逡巡,一副着急着要找他,又不敢往里走的架势。
他越听越烦,只是实在也知道自己在席间表现着实是差到了极致,若是那许都知据实上奏,守城时好容易攒下的功劳,都要被这州城重建时出的错给抹没了。
正恼火间,忽然一个幕僚小声道:“通判,小人有一言……白日间在外头前衙有人议论,好似说这许都知迁入内小底都知,是因上回奉皇命去赣州差事办得出挑,方才得了天子器重,其实同那顾勾院颇有交情……顾勾院的性情,通判自是知晓,倒不如去同他打探一番,看看那许都知究竟吃的哪一套,好过咱们在后头胡乱揣测,也是少走弯路。”
李伯简听得对方这般说,忽然心念一动,蓦地就想起了方才席间许继宗同顾延章说的“经年未见”等语,当时只以为两人是在京城见过,也未往其余地方去思量,谁料到后头竟是有这样一番渊源,顿时有些动心起来。
头一个出主意的幕僚立时驳道:“此事须要从长计议,若是被那顾官人察觉了什么,将来以此为凭,拿来要挟,通判又当如何是好?”
此人话一出口,满屋子的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望了过去,便是李伯简,也有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
——顾延章以此要挟?
且不说自家不会蠢到直言而问,再一说,便是叫对方晓得了那影影绰绰的事情,自己有什么值得他要挟的地方?
从来只听说过狐假虎威去恐吓弱小,却未听说过老虎遇上兔子,还要想办法要挟的,只要一爪子下去……
想到这一处,李伯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等到回过神来,立时觉得自己怕不是席间被吓晕了头,生出毛病来。
——哪有人自己把自己比作兔子的,虽说论本事,自家是差了一些……好吧,也许差了不止一些……
他拿定了主意,一面吩咐幕僚们各自办差,一面匆匆出得门去。
打探这一位许都知的事情可以稍待几日,等自己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去寻顾延章,可门口那等候着的胥吏还有无数要紧州务要处理,却是一刻也不能等了。
城中本来就一堆的乱子,自己焦头烂额也应付不来,若是再拖出大事来,这一回便是再如何想法子,也不可能遮掩得过去。
***
这一厢李伯简正一面忙于州中事务,一面又急切地等着合适的机会去同顾延章打探“许都知”的喜好,而另一厢,陈灏上任之后,很快便开始整顿起州衙上下来。
吴益告病已久,他原本手上的事情早已全数交接给了李伯简。
李伯简是什么身份,吴益又是什么身份?
纵然前者发现了账册、府库之中有什么问题,也不敢言,略提一两句,见对方装傻,便也只能自己咬着牙认了下来。
然则李伯简认是肯认,自交趾围城到如今,他忙得一个头两个大,哪里有空盯着下头人把账册、库房的数对上,此时火烧眉毛了,才不得不催着门客帮忙好好理一理账。
第五百九十二章 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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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搭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三章 搭营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三章 搭营
本就不是些厉害的人,再兼忙中更容易出错,账、库两处少不得有对不上的地方。
陈灏年为官,亲民官也做过,为将为帅也有过,一个一甲出身,几度外任,最后侪身枢密院的两府重臣,幕僚班底何等牢靠,不过一个来回,下头人便从李伯简交接的账册中寻出了许出毛病。
他不露声色,只吩咐诸人细细把错处并错的时间寻出来,又把州中一应事务重新分派了一回,丢了一堆又耗时,又着急,却又不是特别要紧的事情给李伯简,拖得他无暇应对他事。
陈灏虽有不少门客、幕僚,到底只能照着吩咐行事,其余方面,却又不能大用。
幸而顾延章不但是钦州知州,又有广南东西路宣抚副使的差遣,因钦州早已被屠,城墙都全数被推了,又因早先城中有内奸偷开城门,知州、通判并许州官尽皆死国,眼下正是一片焦土,人、物皆无,眼下只能从邕州调派物资、兵卒过去,才好重建。
他此时便是上任,也不过一个光杆司令,什么也做不成,便按着陈灏的安排,一面派了一支人手过去打前哨,自己则是留下先把邕州的架子搭起来,再抽人调物去钦州。
按着陈灏的重新分派,顾延章接手了城中防治疫情、抚民并巡检司,陈灏自己盯着农桑之事,只将刑狱、后勤压给了李伯简。
李伯简初时提心吊胆,只以为陈灏会捡容易出功绩的肥差,给他那一派人自行分了,扔下难啃的骨头给自己,谁料得到得后头,竟是得了一块不算差的东西来做,而最麻烦的疫情、抚民已是全数扔给了顾延章。
他交接过手头差事之后,本来有心去打探一番许继宗的事情,却见得顾延章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到底有些心虚——疫情、抚民原本都是在他手上做着,是个什么糊涂样,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又见许继宗日日忙着在城中来来去去各色寻访,估摸着也没那么快呈递折子,倒是先把这一桩事放了下来。
李伯简管着刑狱,邕州城辖下数十个县乡,虽交趾已是退兵,可留下的烂摊子怎么都收拾不完,几乎处处都有抢田抢地,抢屋抢房,又有侵夺私产、两村械斗等等事情,只要有一点处理得不好,随时又要闹出人命来,他日日忙于这一处,更是没有精力兼顾其他,只好一面叫人留意“顾勾院”动向,一面埋头一通乱干。
顾延章却是并不知晓后头还有这样一桩事情,他自接手了邕州城这一盘乱棋,光是理顺,都费了极大力气。
李伯简遇到的问题,无论缺人、少物、无序,他一般也要解决,甚至因为从前架子搭得太歪,想要纠正起来,反倒比重新搭个架子更难。
譬如城中疫情,若他是李伯简,当初在才有征兆的时候,便会是尽力气想压住这一处,断不会叫事情发展到如今景况。
疫情闹得越久,扩散的范围也越大,百姓心中的惊惧越深,有些本来没有染病的,吓也要吓出病来,又因城中伤兵甚,体质本就虚弱,更容易染病。
李伯简错就错在处事太柔,不够果断,若是一开始就将病患挪出城去,好生安顿,哪里会到而今的景况。
顾延章原本只看着李伯简忙得乱,城中也是一般的乱,并不晓得其中问题究竟出在何处,等到自己来做了,才知道对方原来是这个乱法,一面头疼,也只得叹着气去收拾首尾。
他忙了十余日,每每早出晚归,刚开始的时候,一日都未必能睡上两个时辰,然则哪怕忙得再晚,绕再远路,依旧要日日回去。
季清菱看得心疼,少不得要劝他,只道:“何苦这般奔波,你在病营里头同营中伤兵一处住,其实并不要紧,这般一来一回,少说也要花上一个时辰,拿来睡一觉,岂不是好?”
顾延章却只一面挨着人,一面抱着,口中含含糊糊嘟哝了几句,闭上眼睛就睡,等到次日,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复又半夜回来。
他却不想说,早前无人在家,自己就是在荒郊野外也无所谓,随意在哪一处打个棚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有这一位在,若是晚间不回来,总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像如今把人抱在怀中再睡,才是踏实得很。
纵然少睡那一点,左右他年纪轻,正有情饮水饱,比起睡上一个半个时辰的,其实更想回来叫她抱一抱,哪怕凑在一处不说话,挨着也是十分舒服,连觉睡得也香些。
他这一头疫病营、衙门、伤营各处跑,许继宗倒是想跟着,只被他打发去看着抄剳,一面分派下头人整理抚民救济章程,一面自己盯着把疫病营搭建起来。
许继宗这回南下,除却带来了不少药材,还带了十余个一直在京中候阙的前科进士,众人被天子派遣来了邕州,本来便半点经历都无,到得此处,抓瞎不已。
陈灏正忙着农桑之事,虽说早已误了农时,可只要抢种及时,到了夏末,少少也能收些粮回来,他本来就精力不济,手下人手虽然不够,却并不要这等添乱的,先想着给李伯简,又怕他那一处支应不过来,反倒不好,索性全数扔给了顾延章。
顾延章只得把人又打发给下头许继宗,叫他们一起研究抚民救济之法。
他忙了小半个月,挨到这日过了子时,见疫病营成了型,所有病人依次就绪,又有兵卒巡视,看护、大夫在侧,项项都有了样子,才终于放下心回了城。
此时季清菱早带着一府上下搬出了驿站,就在州衙附近寻了个两进的院子赁了下来,顾延章到得地方,放轻手脚进了门,正要去隔壁洗浴再回来睡下,谁料到前头松节才推开内院门,只见右边厢房里头一片明黄的亮光——他与季清菱二人的卧房并未掩门,只有一个丫头拖着把椅子坐在门边,正埋头打着瞌睡,一听外头有声音,连忙起来朝内叫道:“官人回来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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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三章 搭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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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抄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抄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抄剳
顾延章看那丫头面色紧张,声音中也带着几分惶惶,再见厢房中一片光亮,已是猜到几分。
果然他进得里间,靠窗的桌案上干净异常,一本书都没有,笔挂上的一竿羊毫笔头墨黑,桌上的笔洗里还蓄着半满的清水,也没来得及盖上,床帐倒是及时放下了,可两角那垂着的挂钩却还微微打着晃。
角落里的漏刻往下滴着水,里头的箭杆缓慢上浮,借着屋中的烛光,叫人看得清清楚楚——眼见就要丑时。
桌案上点着两根白蜡,十分亮堂,秋月也不用掌灯,只过来小声道:“官人,夫人已是歇下了。”
顾延章点了点头,轻手轻脚走到床边,把那床帐撩起,果然季清菱身上搭着一床薄衾,面朝墙那一面,虽说看不到脸,睡觉的样子却是做足了。
他也不去戳穿,转去隔间洗浴了一回,再回到卧房里头,桌案上那两根蜡烛已经灭了,只在床帐外的矮柜上放着一盏小油灯,半昏半暗的——这才像是个睡觉的样子了。
秋月待得顾延章进得门去,见他面上并无异处,心里偷偷喘了一口大气,把门掩了,回屋歇息不提。
里头顾延章却不着急上床睡下,只把门栓插好了,看着床上并无动静,便也不做声,擎着油灯去桌案边看了一圈,很快就在一旁的书架上寻出了一个季清菱日常用来放书稿的匣子来。
他把匣子打开,见里头堆着厚厚一叠文稿,将手指放上去一摸,最上面那一张的墨迹未干,虽是无头无尾,只扫了一眼,见得开头便是一句“每名先支钱四百文、米二斗,计钱八万贯,米四万石,候抄剳尽绝,将不尽钱米再行均给。”——果然是一份抄剳抚民之法。
顾延章将手中油灯放下,把匣子中的文稿取了出来,只粗粗看了一遍,便一手托着匣子,一手掌着油灯回了床榻上。
他把匣子放在枕边,小心翼翼地上了床,看着床上人左边肩头、手臂微微地一起一伏,默默数了百下,见没有什么动静,便隔着床帐把外头油灯吹了,也面对着墙那一面睡下,自行调整了呼吸,闭上眼睛,跟着做出睡着的样子。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他觉出身旁有了些微的动静,心中倒是好气过好笑,蓦地一睁开眼,果然见得一张毫无防备的脸。
季清菱手中拎着才脱下的外裙,正要越过睡在外头的顾延章放到床头矮柜上去,还未放好,只无意间低了一回头,却正正对上一双看着自己的眼睛,登时吓了一跳,心中虽虚,到底还会装傻,小声道:“五哥莫理我,我去隔间一趟。”
她寻了个如厕的理由,拎着外裙就要下床,不想才半爬起来,便听得身旁极温柔的声音道:“今夜是什么时辰睡的?”
季清菱心中一颤,本来脱口便要敷衍过去,却听得那声音不对,低头一看,果然见得一张隐隐有着风雷之色的脸,瞬间那满肚子的套话就被捶得扁了,只好捏着外裙,复又躺了回去。
她知道这回对方当是真正极不高兴,复又往前靠了靠,拿右手抱着顾延章的腰,卖着乖道:“五哥,我今晚睡得有些迟了……”
又道:“本来已是早早躺了一会,只是白日午间小睡了半个时辰,实在有些睡不着,便想着起来看看书,写写字,不想一时兴头上来,便没把好时辰……”
顾延章却是并不顺着她的话,复又问道:“只是今夜睡得迟了?”
季清菱心中一惊,拿眼睛偷偷瞟了他一眼。
顾延章叹了口气,道:“何苦哄我来着?”
说着半坐靠在床头上,将枕边那一个匣子取了过来,把盖子打开了,轻声道:“你统共才来了久?这样一份东西,是十几个白日间就能写出来的?”
又道:“今夜我回来得早了半个时辰,因怕吵着街坊,进巷子的时候便没打马,又早间吩咐外边留了门,才堪堪抓到你这一遭……上头墨痕都没干……若是我一直未发现,你又要熬到什么时候?”
季清菱自知不对,只好缩着头听训。
顾延章见她这个可怜样,虽然心中照样还是气,到底有些舍不得,便把手中匣子放到一边去,将人抱到自己怀里,哄道:“我晓得你的心思,只你也看过医书,难道不懂亥时不睡,肝脾便要不调?好容易这两年把脸上养出了点肉,这一回过来,全瘦得没了,城中眼下正闹疫情,你这般作息,叫我如何放得下心?还想哄我说只今夜一回,你当我是头一日认得你?”
季清菱见他口气缓了下来,便往前凑了凑,小声道:“我当真是今夜晚了些,从前到得子时,便自睡了,今次因白日间那东西写得只剩一个尾巴,想着差一个晚上做好了,过两日五哥疫病营那一处收了尾,马上就要腾出手来管抄剳,届时定能用得上。”
她抬起眼睛小心觑着顾延章,道:“我叫管事的上外头打听过了,那一位许都知倒是有心要做事的,只是他那法子实在太慢,也不便宜,我这一处现成的东西拿出来,五哥给衙门里头的人参照一番,虽说未必能得大用,总归架子是不错的,借着来改,岂不是好过从头来做要省事?”
又道:“我不过在家里头整一整而已,总好过五哥日日往外头跑,白日黑夜不得休息,这一项弄好了,我便算是得了一事,后头也没有大事要做,自有功夫好生养一阵子,也就养回来了,再一说的,才这几天功夫而已,当真也不算什么,我身体好着呢!”
顾延章从头听到尾,叹道:“你莫要仗着我舍不得骂你,还晓得拿话来敷衍我,从前应承过少回说要早睡?一有事便不认了,都只拿来哄我了,从来没有算数过……”
又道:“你有心做事,我何时拦过?也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也晓得你想着什么,只下次当真莫要拿夜里头熬了,我实在也扛不住你这般胡来,明日起你也自觉些。”
季清菱心中听得愧疚,老老实实应了是,这一回错认得诚恳,话也说得坦白,总算把人哄好了,两人挨着又说了一回话,才互相搂着睡了。
第五百九十四章 抄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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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四章 抄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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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助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五章 助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五章 助力
次日早晨,季清菱是饿醒的。
她前面半个月都睡得晚,熬着把那一份抄剳抚民的章程写出来了,昨夜做得七七八八,今日只要收个尾巴,润色一回,便能拿出来用,心中一松,便睡到了卯时。
这一日其实是休沐,只是邕州城如此情形,顾延章又是那个性子,自然不可能在家中待着,她一觉醒来,身边果然空荡荡,把秋月叫进来一问,人早就出门了。
季清菱便起来洗漱一番,因邕州城中物资甚是紧张,她又不想折腾,喝了两碗粟米粥,也算是吃过早食了。
此时自有丫头上来收拾桌子,秋月却是跟着她进了里间,小声道:“早间官人出门前问了许话……”
季清菱本来以为昨夜事情已是应付过去,却不想着一处尚有余波在,心中一惊,连忙抬头道:“问了什么?”
秋月便道:“问夫人这一阵子饮食起居……”
季清菱只觉得才吃进去的粟米粥在肚子里头打滚,连忙道:“你如何答的?”
秋月当着季清菱的面,自然不好说自己怕家里头的男主家实在怕到胆寒,虽不晓得为什么,纵然顾延章几乎从未对下人黑过脸,也没有说过半句重话,连管都没有亲手管过——都是吩咐管事的打理,可无论管家、丫头、小厮、厨娘,个个见了他,都十分紧张,生怕说错了哪一句,又做错了什么事。
她是自蓟县开始就伺候的人,小时候只是有点怵,可随着时间越久,顾延章的官越大,经历越,她就越尊敬,这尊敬之中又夹着怕,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眼下季清菱问了,秋月只得道:“官人亲来问话,除却照实说了,我实在也无其余办法……”
季清菱听得喉咙里头有些发渴,正想着当要如何应对,却忽然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不时,门外守着的小丫头便进来通禀。
——却原来是松节。
松节手上捧着一个木箱子,约莫尺见方,他见了季清菱,先将那木箱子放在一旁,复又才行礼道:“早间官人说夫人这一处要几个在外头跑的人过来当差,见我勉强算个机灵的,也算熟手,便叫我今日起先跟着夫人,待得差事办完了,才又回去,另又请了一位张老——小人已是将他安排在右厢房中了,若是夫人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分派我去同他问询。”
又道:“那一位张老原在户曹司中当差,是个积年的胥吏,在州衙里头当了四十余年差,但凡邕州辖下二十三处县乡,几乎没有他不知晓的。”
说着又把地上那一个箱子打开了,道:“官人叫我从州衙里头借了些从前抄剳并户籍的宗卷过来,另有下头乡县的赋税、人丁数目,还叫我问一问夫人,可有要什么旁的东西,若是不够,我再去调取。”
季清菱实在没有料想到,竟然得了这样许,又来了个能帮着跑腿的,简直大喜过望,只是想了想,略有些犹豫地道:“你来了我这一处,他外头可是能忙得过来?”
松节何等醒目一个人,听得季清菱问,已是笑道:“夫人这话可叫我怎的答?若是说忙得过来,又显得小的实在无用,若说忙不过来,倒像是我在自卖自夸——其实我心底里倒是想着来这一处,官人外头忙不过来,才好晓得我的厉害,又想着来了夫人这一处,夫人觉得我用得顺手,好生在官人面前夸我一回。”
一时屋子里头几个小丫头都听得笑了。
他并不抬头乱看,只又对着季清菱嘻嘻笑道:“官人说了,夫人这一处一样要紧,叫我只老实当差。”
却也晓得分寸,开过玩笑,就老老实实站在一边,等着分派了。
季清菱十分惊喜,松节跟着顾延章许年,自是好用不说,她这一阵子做那一份抄剳章程,旁的都方便,只一桩,毕竟对邕州上下事体极不熟悉,除却讨了些州衙中的宗卷来比对,只能照着从前的样例往这一处套,又派了几个管事的出去探访。
都是外来人,访来访去,最也只能访出个皮毛而已,哪里及得上那等在衙门里头几十年的老胥吏好用。
她此时也顾不得再去想什么,唤秋月取了那木匣子过来,把自己存疑的地方一一挑了出来,简单写了两张纸,先同松节说了一会前因后果,又把问题解释了一遍,叫他拿去问那胥吏。
就这般一问答,一日下来,竟是比起从前花两三日功夫做得还快,还填了许漏洞。
到得晚间,她特给那老者留了饭,叫松节去陪席,又送了两匹好布,叫人套了马车将人送回去,约好明日复又派人去接他过来。
打点好外头的礼数,季清菱晚间随意吃了点东西,将自己收拾好了,见时辰还早,复又坐在桌前开始补那一份章程,一面不忘吩咐秋月道:“亥时一刻便叫我睡。”
她做事想来专注,修起东西来,不知不觉便忘了时间,等到听得外头小丫头隔得远远的唤“官人回来了。”才忽然反应过来,一时心中一惊,吓得拿笔的手都有些抖了,转头去看秋月。
秋月也吓得腿软,转头一看漏刻,忙又道:“还未到亥时……”
正说话间,顾延章却是已经进来了。
他大步进得内间,见季清菱坐在书桌旁,复又看了看角落的漏刻,走得离季清菱近了,道:“就要亥时了,手头东西理好了未曾?当要歇息了。”
又问道:“我叫松节同那张二过来,可是得用?”
一面说着,一面把外衫脱了,随手递给后头跟过来的松节。
季清菱白日得了好处,高兴得不得了,把那户曹司的老胥吏夸了又夸,又夸了一回松节,复又拿起自己已是成型的章程,欢欢喜喜地回头道:“还不到亥时,我过一刻时辰便去睡,眼下已是样样都打理好了。”
她见顾延章已是立在自己右边,便半仰着头,笑吟吟地举着那章程道:“五哥,外头疫病营好了未曾?你瞧瞧这个抄剳的法子可不可行……我是照着原先范大参在青州防疫病、救荒的法子来做的,只又改了改框架,比着以前人的法子又添了些东西进去,毕竟眼下邕州城样样都缺,识字的人也不够。”
第五百九十五章 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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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整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六章 整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六章 整理
范尧臣从前在青州救荒,曾经上过《奏天子论河北流民到京西乞分给田土》的折子,他不但立功、立德,一般也有立言,无论抚民、济民,都自成有章法在。
他高中两榜时年纪已经不小,然则得官短短十余年,未过天命只龄,便入了政事堂,不仅是靠着从前外任累功,那一回主持救灾,功不可没。
自此之后,朝中官员援救灾情,无不参照他从前留下的章法,便是顾延章在赣州兴建流民营,也大有借鉴。
只是顾延章做得更细致,考量得更周到,又将其与修建暗渠合在了一处,再兼抚州、吉州流民数目极大,另有蝗灾,功成之后,还有幕僚许明、胥吏黄老二并宦官许继宗在朝堂之上以图、以实物,以百姓所奉相渲染,是以尤其显功。
季清菱做这一份抄劄抚民之法,虽然框架借的是范尧臣并顾延章从前扶流民,可其中内容,却远不仅于此,另又结合了后世许能臣之法,再有今日问了那户曹司的老胥吏许问题,改过之后,尤其与邕州现状贴合。
顾延章昨夜回得匆匆忙忙,是以只扫了一眼,只是季清菱做出来的东西,他不用细看,也知道是好的,此时见对面那人虽说下眼睑带着浅青色,脸也瘦得下巴小小的一个尖,精神却是不错,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只望着自己笑,手上还举着那一份未曾折缝粘连的文稿,厚厚的一叠,凑在自己面前。
他忍不住也跟着微笑了起来,将那文稿接过,放回桌案上,低头在她额头上用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复又一路往下,噙着她的双唇,吮吻了一回,柔声道:“我去洗个澡,回来就看,你且去睡,若是我一会见得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只标记了,明日再来问你。”
一面说着,把鼻子贴着季清菱的鼻尖,磨蹭了一下,又同她脸贴着脸亲了好一会。
两人在这一处贴着亲热,自然一个都瞧不见门边还僵立着一个人。
——秋月手中捧着茶,一只脚已经跨在了门槛上,见得这样的场面,手一抖,好险这些年来虽然吃了不少白米饭,却也不是吃白饭的,到底把茶盏给端稳了。
她先以为府中官人要黑脸,是以不敢在厢房里头待着,特躲出去端茶,心中还数着数,想要等家中夫人哄好人之后自己再进去。
因许久没听得不好的声音,倒是里头细细碎碎,两个人在说闲话的样子,她便放了心,正捧着茶进来,本想着睡觉的时辰到了,要去给夫人把笔洗了,谁料得笔没来得及洗,倒是自己把自己眼睛洗了一回,还把一张脸脸也洗红了。
她连忙退得出去,却又不敢走远,只在外间隔墙站着。
里头季清菱全不晓得自家丫头在外头红着脸等,她与顾延章靠着亲热了小一会,浑身懒洋洋的。
她埋头伏案一整日,除却吃饭、洗澡时行了两步路,其余时间都一动不动,原本专心撰文的时候,脑子里头全是邕州的户属、差官、人丁之数,半点不觉得累,此时被顾延章拥在怀里抱着亲,亲着亲着,全身的困意并乏意都泛了上来,自腰间、大腿往下,一阵发麻——却是坐得久了,肉、骨半僵,眼睛也不由自主便半眯了起来,只乖乖仰着头。
顾延章见她这个样子,心中酸酸涩涩的,十分不得劲,便就着姿势,将一手扶着季清菱的腰骨,一手托着她的腿窝,将人小心横抱了起来。
季清菱登时惊了一下,犹有些懵懂地睁开了眼睛,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
他将人揽抱得紧了些,柔声道:“你且睡你的,先到床榻上头去帮我暖一回被窝。”
季清菱此时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听得他这样说,先是想着:这话是打哪里来的,如此天气,哪里还要暖什么被窝,况且五哥从未有过怕冷的说法。
这念头只刚在头脑里头转了半圈,她已是迷迷瞪瞪的,把脑袋搭在他肩头,半睡了过去。
顾延章便抱着人到了床边,拢了拢衾被,给她驱了一回蚊子,这才把床帐放下,自己去得隔间洗浴。
秋月在外头站了半日,看是不敢偷看,只好竖着耳朵听,本来还以为要听到什么叫人脸红心跳的话,不想半句没有,一时不晓得是庆幸还是可惜,复又有些心虚,等到听得里头一阵阵的水声,猜得是顾延章在洗浴,便做贼一般垫着脚踩了进去。
她巴着门凑头一看,果然没见着人,先朝床榻处走,一眼就瞧见床帐已是放下了,便伸手半撩起来,弯腰钻了进去,擎着床头矮柜上的烛台去在里头寻蚊虫——一只都没有找到,又要去给夫人掖被子——薄被也盖得好好的,连头上的绳缎都已经松开,只见得一头青丝规规矩矩地搭在枕头上。
秋月站了发了片刻呆,好半晌才肯承认自己的活全被抢光了,只好一面在心中啐府上这一位官人好不地道,一面又有些心中帮着高兴,又有些怅然若失。
她出得帐子,去桌案边把笔给洗了,又倒了残水,才出得门去,在外头将两处门都反掩了。
季清菱自是不晓得自家睡下之后,身边丫头心里各色念头这样足,她睡得极香,一夜连梦都不曾做一个,次日醒来,身边果然又是空空如也,只桌案上摆着几张纸页,上头密密麻麻,是顾延章一手漂亮的馆阁体,明列了许东西,都是对着自家那一份抄劄章程上头问的,条条项项都在点子上。
她只凭空想,又同人问,不管看过少书,又有少齐全章法能供参考,可没有做过,没有经历过,到底还是不一样,只能是按着自己的逻辑与理解去整理,此时得了顾延章勾了许要紧处出来,顿时如获至宝,候得那下头人把那张老接到了,便把东西一一复又细细过了一回,交代松节仔细去问得清楚,回来照着反复改。
第五百九十六章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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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六章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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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济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七章 济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七章 济民
这般一来一回,季清菱白日借着州衙里头宗卷,并自己从前记得的东西,又与胥吏核对,在这一处拟稿,到得晚间,顾延章回得来,复又帮着核查提问,本来文稿架子就已经搭好,不过四五日,终于把该改的都改得差不离了,只剩下最后几处地方抓不准。
她想了许久,也不敢擅动,知道这已是超过自己所能,便也不去勉强,只等着交出去,叫有能耐的人再改。
且不说这一处季清菱忙着做抄劄济民之法,而另一处,外头许继宗带头领着抚民之事,四处乱忙,虽然也支应了下来,却是跑得腿脚都要断了,眼泪也快出来了,只一日三次着人去催顾延章,回回都问疫病甚时能整好。
他身为广南西路经略司事,还想着将来要回去同天子自吹自家能“独当一面”,“卓绝惊才”,自然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同顾延章哭诉,说自己快扛不住了,勾院你快来救人,只好时时旁敲侧击,一时叫人说手头缺人手,一时叫人说手头粮米不够,一时说要寻少个差役,一时又喊他帮着整理这样那样许事。
总之只有一个目的,便是叫这一位勾院晓得,俺这一处还有一摊子抚民济民之事,都只有俺许继宗一个撑着,原本也是顾勾院你的差事,却不能只顾着看管疫情,却把“我一人丢在这里”。
他一个北人,头一次来广南,少也有点水土不服,因邕州物资匮乏,上头又有陈灏盯着,下头走马承受不说,也是宦官,少要给几分薄面,可皇城司的差人,广南西路转运正副二使,而今俱在邕州城中。
皇城司是朱保石在管,只恨不得把所有人都踩下去,只留他自家一个人亲近天子,转运二使俱是朝臣,天然便对宦官有偏见,许继宗是来立功的,不是来蹭灰的,还想着回去能大出风头,哪里敢事,再不舒服也只能延医问药,次日也不能告假,只挣扎着复又回衙门理事。
他手头倒是有十来个陈灏分派过来的上科进士,只全是头一回得官,一来甚事不知,许继宗也不敢把事情交代下去就不管,生怕被人捅了篓子,收拾不过来;二来众人都是正经官身,也不太听他一个宦官吩咐,实在有些焦头烂额。
这日一早,还未到得点卯的时辰,许继宗已是到了衙门,本要理一理白日间要做的事情,却未料得才进得公厅,还未来得及喝一口热茶,便见得一个差役匆匆进得门来,禀道:“许都知,顾勾院在偏堂里头,问您这一处可是有暇,请您过去议事。”
许继宗好容易逮到这人,哪里肯放,也不要人催,更不拿架子,屁股还未坐热,便甩了那差役,自家带头往偏堂而去。
他才进得偏堂外门,走在檐下,距离大门处还有一二丈远,已是听得里头此起彼伏的声音一片,嘈嘈杂杂,其中有夹着邕州口音的官话,也有江南两路、河北一路、川蜀一处的口音,各人争着说话。
透着薄纱窗,一个带着川蜀味的声音传了出来。
“勾院莫不是拿我等来开玩笑罢?莫说这邕州城中十余万人,再有城外二十余个乡县,就算遭了交贼,想来合在一处,少说也有一二万人,这般数目,便是往年抄录丁口,一个州中上下全数人都拢在一起,从头忙到脚,至少也要全力花上二三个月功夫,才能将人给点清,此时凭着我们这几丁人,又有几百兵卒,想要做那抄剳之事,是在说笑罢?”
许继宗听到这话,便不着急进门,只在外头站住了脚,想看顾延章如何回答。
说话的这人他有印象,是个四十余岁的泸州人,唤作郭建,据说少时曾四处游学,见识并不算少,还曾经做过一任县令的幕僚,是这一拨南下的新士子里头少数得用的,提的问题也直中要害。
许继宗虽然没有见识过抄录丁口,也不晓得衙门是如何重造丁产簿,可这一阵子在邕州城中忙着抚民济民,早非吴下阿蒙,心中算一算,若是当真要把邕州城中、城外十余万百姓人清点一便,果真没个三两个月,并无可能。
可州衙里头清点人口全是为了抚济难民,若是要等个三两个月,就算把人数、情况一一清点出来了,届时缺米缺粮的贫乏不能自存者,早都成骨头了,就算拿了粮食还不如烧给他们地下吃。
果然郭建话才落音,另有一人跟着叫道:“勾院,我们统共就这一点子人,这一份行事体例里头总计一百余条,若是要条条都做到,少说一处乡县要派一百人,不然如何打点?看您给这抄劄章程,还要按着‘赈粜、赈贷、赈济’三个等次来抚济,还要‘抄劄姓名,审核给历,直记口食’,您可是晓得,光是归统情况都统不过来,这几丁人,哪里有余力去做那些?”
一时人人附和起来,都说人手不够用。
许继宗也有些担心起来。
他从前去赣州的时候,顾延章件件事情都已是打点好了,他看的便是秩序井然的流民营,井井有条的修渠篷,干干净净的邕州城。
此时回头去想,赣州虽然艰难,毕竟人手是够的,粮米也不缺,还能问城中百姓筹银筹粮,可这邕州城里头却是全然不同。
邕州城才退了交趾,州城虽然无恙,可被围了四十余日,早已粮米俱无。州官、胥吏已有半数丧生于战场之上,城中人饿到吃树皮草根,连地上的污水浊水也顾不得脏,捏着鼻子也要喝下去。
这般缺人缺粮,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是做饭的人也没有,米也没有,如何能填饱肚子?
再兼邕州城中这许日子,不仅逃入了许辖下乡县的难民、流民,又逃走了许人,从前的丁产簿早已不能用,五等簿更是一个笑话,想要按着来抚济,极有可能粮米发下去了,却是不知道入了谁的口袋。
届时该得济的没得到,不该得济的却是吃得肚皮浑圆,实在并非什么好事。
***
大家莫方,等到走到那个情节的时候,我会在文里发围脖号跟流程,不用急哈~
第五百九十七章 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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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八章 挤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八章 挤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八章 挤兑
想要抚民、济民,此时最要紧便是先将何人需要救助,又需要何等救助给搞清楚,这一桩前提,许继宗又怎会不懂。
只是他在外头跑了这小半月,真正做起事来,才知道其中艰辛。
抚济百姓不能漫撒,本来州中粮米、银钱便是十分亏空,即便有余,这一桩事是救急救穷,绝不救富,若是人人都靠着州中救济混日子,一来这是救命的粮米,经不起这般花,二来这一处有人空吃了,那一处便一个人挨饿死。
许继宗原本是在州城里头辟了粥棚,一日两回施粥,又严令下头县乡里头跟着一并施粥,又要安排住处出来给鳏寡孤独,无家无依之人。
这两项大事听起来简单,做起来简直是要了人的命。
州城里头施粥,回回粮米都是不够的,总有人领了一回,再领第二回,好几次粥棚处都起了乱,棚子直接被掀翻了去,便是百余名兵卒守着,都护不住人去抢食。
而下头县乡则更是麻烦,县衙里头日日都来唱一轮穷,说起库中无粮无银——确实也是没有说谎,许继宗只得叫下头报了数目下来,给他们拨粮米。
只是乡县报了数,他也照着拨下去了,却是不知道那粮米究竟有无给堆人,只知道四处都出乱子,这里饿死人,那里饿死人,明明交趾兵已是退了,可因失了壮丁劳力,家中只剩老弱孤寡的,比比皆是,惨声一片。
他也想把下头百姓情形给分开了,才好对症下药,可而今哪一处都缺人手,实在腾不出功夫去弄,户籍、丁亩早已乱作一团,根本没有参考的价值,又如何针对?
便好似想要盖房子,地基都没有打好,难道能去将那楼阁盖在半空之中?
许继宗还在想着,却听堂中一道熟悉的声音道:“你等且不用着紧旁的事情,我自会分派,只按着我的分派行事,至于其中有何用意,并不消操心。”
——正是许久未能碰面的顾延章。
许继宗听得此话,心中顿时暗叫不好。
果然顾延章话刚落音,里头便轰然嘈杂起来。
一个年轻的声音叫道:“勾院,我等也是朝廷命官,俱在州衙当差,虽说您这一处乃是上官,然则如此行事,是否有失妥当?”
那人叫完,堂中众人七嘴八舌地也跟着附和起来。
有人跟着叫道:“好叫勾院知晓,我等乃是进士出身,却不是全无头脑的胥吏,您这般行事,是把我等当做那等愚民处置!实在好没道理!”
许继宗在外头听得大皱起眉。
这一批奉了天子之命南下的,全是在流内铨中候了两年官的新进,只是磨了这样久,却没有将众人的棱角磨平——究竟性子稍微软和点的,早老老实实接了朝中给的差事,叫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了。
这些直等到天子强令,不能推脱了,才不情不愿来到广南的,又是实打实的进士,全是骨头里头自以为是的。
他前半个月实在是吃了不少堂中人的苦,分派下去的事情,不是被推脱,便是虽被接了下来,不久就又给打个折扣扔回来,不是说这样不好做,便是说那样不好做,桩桩都能找到行不通的借口。
这些官员不亏是进士出身,口才是一等一的,尤其那郭建,总能挑着想做的去做,不想做的,他就能说出一二三四的道理来,仿佛他才是那一个说话算数的一般。
许继宗到底只是个宦官,实在底气不足,已是被明里暗里给落了许回面子,不晓得在心中骂了少回,怨不得同批得进士,顾延章、郑时修等人已是做到如此位置,这些吵闹不休的,却才得了邕州里头的幕僚官而已,这不是命,却是活该!
此时见得众人不仅在自己面前闹,又在顾延章面前闹,他一时竟不晓得是该看戏,还是该生气。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打算帮一把,正要迈步进去,却听得里头顾延章道:“我等乃是同科出身,资历并无不同,只是延章得官早些,有些经验而已,若是诸位想要自行其是,我也没甚好拦的,只要自明日起,五日之中将所管辖地贫乏老弱之人一一统计在册,报与上来,再行分项,我便再无二话。”
听得这话,许继宗立时就把自己的脚给收了回来。
这等抄劄之事,没个两三个月,是不可能出得结果的,顾延章提出这样的要求,并无做到的可能,里头人必当大闹,自己还是不要此时进去蹚这摊子浑水算了。
果然,堂中喧闹声更甚,先前说话的人便大声叫道:“勾院既说与我等是同科,何苦要给出这等不可能的事情来做!五日之中,要将从前一个月也不能做好的差事做出来,这岂不是强人所难?!”
此人话一说完,附和声、吵闹声此起彼伏,便是一直较为沉稳的郭建,也忍不住用那一口川音插道:“勾院若是有什么事情差遣,不若细细嘱咐一回,我等皆是奉了天子之命来邕州当差,只有想做好,没有不想做的!因是进士出身,自有分辨之能,若是勾院交代的对,自当竭尽全力,将差事做好,还请莫要行此令,着实看着有些不像,若是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勾院心胸微瑕,特来为难我等……”
许继宗立在外头,只听得顾延章声音和缓地道:“并非为难,而今不论邕州城中也好,辖下所属县乡也罢,处处都有饿殍流民,只要拖得一天,便有百姓饿得一天,所有事宜,自是要办得越快越好,抄劄做得慢,后头便只能跟得慢,为百姓计,我特定了五日,并不为过。”
又道:“都是同朝为官,什么为难不为难的话,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小家子气了,本官既是说了五日,便是自有办法叫州中在五日里头做到此事,才会这般要求,若是诸位按着自己的法子,也能五日之中,将这二十余县乡、城中一十三个坊街中百姓的姓名、人丁给全数统计妥当,我只会将人力同等分开,大家各行其是,并不会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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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九章 应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九章 应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五百九十九章 应承
堂中顿时鸦雀无声,无一人敢应。
许继宗站在偏堂外头,也是听得惊疑不定。
五日之中,将邕州辖下二十余处县乡、城中一十三个坊街中百姓的姓名、人丁全数统计清楚,这在众人看来,实在同天方夜谭并无甚差别。
——这又怎么可能呢?
这是五日,不是五十日,便是逐层将差令下发下去各县、各乡、各里、各保少说都要三日功夫,还要叫他们一一去抄劄,又要抽出人手去复核,等到材料汇集上来,灵药重新统计、筛选、除错,即便是长着翅膀,也不可能飞得这样快。
堂中众人都被这夸下的海口给镇住了,过了好一会,那郭建才开口道:“勾院不必出此惊人之语,将来若是做不到……”
顾延章开口接道:“若是本官做不到,自是有害百姓,当不得如此大任,届时定会自请除官,诸位可以当做监察。”
一时诸人有一个算一个,全数安静下来,只恍恍惚惚地互相对视着。
许继宗不在堂中,自然看不到里头众人那惊惧的眼神。
郭建在县衙之中当过差,见识过县官、州官,也见识过朝中其余官员,自以为自己也算是有些场面的,却从未想过居然遇得会有一个朝官如此说话。
他咽了咽口水,望着对面神色平静的顾延章,竟是有些说不上心中什么感觉。
难道是自己领着这些个新官,把一个朝官给逼疯了?
不当如是啊!
这顾延章,从前据说在赣州抚流民卓有功劳,此次在邕州协理后勤转运也好,逼退交趾兵也罢,都据说十分得力,怎么会发下如此蠢言蠢语?
五日之中抄劄完毕,是绝不可能的!换谁来都做不到!
便是黄相公、范大参,历朝历代以治政出名的良臣到了,也最能将两个月压成一个月而已。
这顾勾院的目的,莫不是为了哄着自己同众人听他的话,按着他的吩咐去做事,等到日子久了,将大家一一分开,不得凑在一处,便难以拧成一团,只成了一团散沙,便再无反抗之力呢?
左右到得那个时候,这一位顾勾院只要随意找些理由,不是说下头人配合不当,便是说自己这一干人等出力不,立时就能把责任推脱出去,辞官是肯定不会辞的,说不得,还要拿准了自己这些新上任的幕僚官不敢出去大肆宣扬,只好忍气吞声。
可惜了,顾勾院,若是你当真这般想,这一笔账就算错了!
郭建心中极快地转着念头。
不能由他牵着头走!
自家才干并不输于任何人,只是家中少财少物,甲次又在末等,才是不好运作,若是叫自己得官早,定是早早就出了头,何必落到今日地步。
同行的十余人,个个比不得自己之十一,如果给一个机会,叫自家在陈节度面前冒了头,将来跟着他,便不用再落在邕州这等苦穷之地。
许继宗不过一个宦官,差遣又是在广南,邕州一日不定,他便一日不能回京,在天子面前影响有限,顾延章不过是一个勾院而已,哪怕这回立下大功,他的资历太浅,年纪太轻,得官时日又太短,也不能做少用,只有一个陈灏,只要对方愿意,便能在回朝之后,将自家请调出去。
只可惜一来邕州,他便同众人一齐被分派到了外头,没有在陈灏面前有过表现的机会。
若是老老实实待在许、顾手下干活,便是干出花来,也不过官升个一级两级,还是会在广南打转,将来想要出去,实在艰难。
只有从他们手里头跳出去,做得出一番大事,才能叫陈灏注意到自己。
郭建是这般想的,他也是这般做的。
在许继宗手下当差的这一阵子以来,他有意识地联合同批南下的新官们同进同退,又着力施展自身所长,一面叫这姓许的宦官晓得自己确实有能耐,一面又叫他知晓,这能耐要比他一个宦官要厉害了。
他的所作所为,自然有许旁人看在眼中,想压也压不住,许继宗去区区一个宦官,又怎么可能掌得住自家这样的人物,迟早还是要交回陈灏手中。
他手中还有些钱物,虽然不能运作出一个好差遣,可要好好疏通一下陈灏手下的幕僚、门客却是够的,届时双管齐下,陈灏身边有人说话,下头人个个都晓得自己有本事,自然就能凑到对方面前。
只是不想眼下竟是换得顾延章回来管事。
不过也好。
有了顾延章做对比,到时候别人自会知晓,原来这样一个传扬得如此厉害的官员,才干也不过如此,自己并不比他差,倒也是一桩极有用的出头法子。
——一般都是进士,自家跟着亲民官做过事,也跟着治过州县,并不必顾延章差少,眼下机会就在眼前,不抓住了,实在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
郭建心中转了一圈,抬头道:“既如此,下官便也应承下来,勾院且分派辖地,只要五日,定当上交一个答复!”
***
偏堂之中的事情,几乎是片刻之后就在州衙里头被四处宣扬开来。
公厅里的胥吏们围在一处,趁着左右无人,纷纷议论起来。
一人跌足道:“少时日了!自姓吴的惹下了孽事,没有一日消停的,眼下换了姓陈的,姓顾的,更是同太岁一般,不叫人好过日子!五日里头将抄劄之事全数做完,这是把我们当牛做马也不得行啊!”
另有一人道:“倒也未必不得行,这事情是那一位提出来的,从前的那些个,你都不记得了?他既说了五日,虽然听着不可能,说不得当真有办法做得到,只是不晓得什么法子……”
旁边人便啐了一口,道:“他虽厉害,究竟是个人,又不是神仙!你把他当什么了?好好歹歹,你也在衙门里头当了一二十年差了,哪一回抄劄没有两三月功夫能做得下来?便是他亲自监督,最也就提快一个月罢了。”
头先那人便道:“莫管他是三个月也好,五日也罢,总之,事情还不是得我们这些人去做?被这些人盯着,眼见正是济民的时候,不论银钱也好,粮米也罢,又有布匹、药材,少好处,偏偏一个都捞不到,昨夜想着,我那后槽牙就直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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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 分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章 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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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就劝他道:“莫说了,好歹熬到两个罗刹走了再说,左右不差这一两年,撞到枪尖上去,说不得命都没了——都是杀过人的,你当你项上那一颗头比交贼硬?尤其那一位,自守城以来,在城中是个什么名声?那些个百姓,只恨不得把他当神仙供起来。”
又道:“前一阵傅二在疫病营中,不过是看有人可怜,私下放了个进去,也晓得疫病厉害,都没入二门,只隔着门递了东西给营里头的病患,叫他们母子说了几句话罢了,谁料得给巡视的兵看见了——都是平叛军中人,不是咱们城中厢军,面子情也不管用,告给他知晓了,没了差事不说,足被杖了二十下,记着三个月后要流放,说是犯了重罪,此时人还在牢里,这辈子算是毁了,怎么求情也不管用——难道你同他说理去?”
那人听得一僵,只讪讪不说话。
便有人附和道:“忍一忍罢,想想傅二那一桩,还不够吓人?他此时腾出手来管了抄劄,正愁没地方树威风,要烧三把火,你这般颠颠地冒出头去,正好给他拿来做筏子,若是当真撞上去了,你自家便罢,你要不要管老娘老爹,要不要管妻子儿女?城中个个都给哄得说他好的,当真被他罚了,你一家子认了也就算了,怕是你一族人都抬不起头了!”
众人齐叹了一回,却见有个人阴着脸缩在一旁,便问道:“老辛这是怎的了?摆出这样一张脸给谁看?”
被唤作老辛的抬起头来,蔫蔫的提不起劲,道:“你们且在这一处骂,跟着里头坐的那一位,不管怎的,功劳是逃不脱的,不似我,跟着那新来的官,正同姓顾的打擂台,也不晓得什么毛病!你们做了事,总有回报,只我一人,苦也吃了,汗水也洒了,好处一桩没落下!”
众人一时哑然,只好安慰道:“说不得是个厉害的!若是不厉害也好,你自能躲懒,再一说,他分得的是邕州城中的金狮银狮并左近七巷三坊,都是你们熟悉的,你二人卖一把力气,便是不能五日里头做得出来,一二十日总能做好了,又能吃好处,好过我们跟着那一位勾院,近的是十几里外的县,远的却是上百里外的乡,都不晓得五日里头能不能打个来回!人头都不认得,又是他在盯着,油水也没处捞,鞋都要备两双——钱还没得补!”
老辛冷笑一声道:“我卖力?我帮他卖力,他能给我什么了?做得好了,是他姓郭的功劳!说句难听的,做得再好,他也未必能升得上去,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何苦要那样卖命给他干活?左右应付过去,催着我便做一做算了,拖得越久,好处才能捞得越,抄劄得快了,下头人还没反应过来,我到哪里要礼去?”
又道:“你们没好处捞,左右能升,我这一处既是不能升,好处总得吃到嘴里罢?”
此人正说得嘴响,却听得外头有人一路跑得进来,叫道:“噤声!黄二哥来了!”
果然没一会,一个中等身材、老实相貌的中年男子便走得进来,手上还拿着一份册子——竟是原本自赣州辞了吏职,投在顾延章门下办差的黄老二。
诸人连忙起身上前相迎。
黄老二便道:“莫要礼了,我是来传令的。”
说着把那册子翻开,道:“勾院拟要将邕州城内并辖下乡县丁口重新抄劄,这一桩事情,大家已是知道了罢?”
众人连连点头,忙道:“我等已是知晓了,必当依令行事,绝不敢怠慢!”
黄老二又道:“而今衙中人手少,勾院已是说了,吏员中只抽调四十人,分十队,四人一队,一队分管各自辖区,我先念了地方、人名,你等且听好了。”
诸人一早便被通令必要回衙,此时只有十余人不在堂中,连忙去找了,很快便把点到的人给凑了过来,果然按那黄二哥念的分成十队,却听那他又道:“且出院子,此处地方小,在外头才好交代。”
众人自是听从,出得公厅,没一会儿便听外头一阵人声,却是许生面孔走得进来,身上俱是穿着吏员服色。
诸人忍不住面面相觑。
黄老二已是对着众人道:“诸位尽是州县之中吏员,勾院特地召集过来,欲行抄劄之事,早前已将各处辖地全数告知,此时便要分派行事。”
说着便叫差役搬了一个大木箱子过来,给院中吏员一一发放章程文书,将如何行事细细交代起来。
众人接着那文书,只看了一遍,均是面色十分难看。
原本听得要是五日将丁口抄劄出来,虽心中已是有了准备,却总抱有一二分想法,觉得这般荒诞之举,许是有人胡乱传出来的,必当不是五日,或是二十五日,抑或三十五日,或者名义上说是抄劄,其实其中必有内情,并非需要自己一一去探访。
谁料得此时听那黄老二口中细细说来,居然果然是五日之内便要将所有丁口全数抄劄完毕,还要亲自下得州县之处,或是甲县的吏员,便要去抄剳乙县,乙县的吏员,却要去抄劄丙乡,待得丙乡的,竟是要抄劄邕州城中。
这般交错抄劄办事,身旁还有平叛军中兵卒跟着,去的又不是自家熟悉之处,人都不识得一个,如何能有便宜占?
一干人等看了半日,俱是拿眼睛怂恿着别人出声,好半日才有一个资历深的站了出来,问道:“黄二哥,勾院行事,自是有他的意图,只是我等本来只熟悉邕州城中上下街道,若是按着所在衙门,各自负责抄劄城中、县中、乡中人口,岂不是便宜?去得外头,这般交错抄劄,一不识路,二不识人,原本半日功夫便能做好的,按着如此行事,怕是要费上一日才能办完,眼下正是着急济民的时候,晚一刻,便一个百姓要挨饿,何苦要走这等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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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一章 剖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一章 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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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这一处邕州州衙中的老吏做一副忠厚面孔,问出这样一番话,后衙里头,秋爽也拿着手中卷册,同样问道:“夫人,似这般叫衙门里头的分开去行事,同队全是不识得的人,办起事来,哪里还有默契可言?岂不是要事倍功半?为何不叫同个衙门的做一队,州城的同州城的,县城的同县城的,乡中的同乡中的,去统他们当地的丁口?”
季清菱手中拿着疫病营中的人丁册子,正计算这半月以来病愈者、病亡者人数。
疫病营中虽然也有胥吏管着,可众人只是每日报数目,想要他们去析剖其中深意,一来没有人肯做这般没好处的苦力活;二来确实近日来个个都忙得很,没有余力;三来,她有时候也觉得恐怕是诸人没有用心去做,只给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出来,半点用也没有,还不如自己理的得宜。
她将册子上的人按着男女、年庚、户籍等等重做分类,拟要细究其中内情,听得秋爽这般说,头也不抬地道:“我只问你,若是你手头有一个做得极精巧的荷包要拿出去卖,遇得两个人肯出同样的价,一人是你秋月姐,一人是不识得的外头人,你会卖给谁?”
秋爽嘻嘻笑道:“自然是给秋月姐,我不收她银钱,白送与她!”
又道:“这同他们去抄劄又有什么关系?”
季清菱便放下手中的人丁册子,转头道:“我再问你,若是你手头有一个做得极精巧的玉簪,你有事腾不开手,只得分派下头小丫头帮着拿出去当铺里头典当,只叫她当出十两,她去得街上,进得两家店,一家肯出十二两,一家肯出十五两,你说那小丫头会卖给谁?”
秋爽便道:“小丫头又不是傻的,自然是卖给出十五两的!”
季清菱又道:“若是出十二两的那一家说,我出十二两,给你开的典当纸上写只当了十两,另外二两银给你自收着做私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晓得,另一家则是出了十五两,老老实实开十五两的典当纸,你说那小丫头会卖给谁?”
秋爽呆了一下。
季清菱笑道:“你说这同抄劄有什么关系?”
秋爽顿了顿,喃喃道:“不至于罢?”
季清菱道:“若是遇上个极懂事、品性好的丫头,自然不至于,可若是遇上了见识寻常的丫头,却是难说了,此一回只是二两银子,可将来若是有机会给她二十两银子,二百两银子,你觉得有几个小丫头能扛得住?”
又道:“丫头是这般,胥吏自然也是这般,只要是人,都逃不脱这个圈子……此事便同抄劄一般,你当这只是去抄录人名,分辨百姓家中产业?到底是为了济民。”
“既是济民,便要赈粮、赈银——但凡有银钱,有好处的地方,都会有人去红着眼睛盯着,你叫那等衙门里头的胥吏在当地清点,岂不是把粮食往硕鼠嘴边送?按我原先拟的法子,胥吏抄劄完成,便要发历牌,百姓得了历牌,或能领粮领银,或能半价买粮米,只是历牌有限。”
“若你是胥吏,有熟人,有生人,熟人也许没有生人过得苦,过得惨,可他是熟人,你会把那历牌给熟人,还是生人?”
她顿了顿,再道:“生熟之分已是难以扛得住,若是遇得有人愿意靠着行贿来买历牌,贪心的自然就从了,便是没有贪心,看着别人得了好处,许也要生出贪心来,依样画葫芦。”
“到得那时,自有胥吏借着手头权力,非贿赂不做事,有那人得了钱,抄劄时给那一户人家虚增人口,叫人冒领;有那人得了钱,才肯誊名,将来又要重去清点;有那人见得平日里头有过节的,便将那一家镌减人口,只为报复——一州之中十余万人,少你想不到的,如此防备,如何能防?”
“一百个人里头,未必寻得出一个能见得好处半点不动心的,既是如此,倒不如不要叫他们有机会去捞那好处——譬如你叫小丫头去当玉簪,只要再安排一个她不识得的人跟着,这一回再遇得当铺里头出这个主意,她想要吞那一份银钱,也要掂量掂量。”
秋爽听得大悟,忙道:“所以夫人在里头特安排了武缘县中的胥吏去查检宣化县,又叫宣化县的吏员来邕州城中抄劄,这般一来,他们谁人也不识得,官人那一处还特派了平叛军中兵卒跟着,便是想要收受贿赂,私下约定,都没有机会?”
季清菱笑着点了点头,道:“便是这个意思了。”
秋爽一时有些激动起来,觉得自己仿佛在跟着一同在州中治事一般,变得十分厉害,想了想,到底觉得不对,复又问道:“只是夫人这般行事虽然好,岂不是耽搁功夫?众人不识得路,也不清楚情况,虽说是防了下头抄劄的官员、胥吏、乡县中人得以渔利,却也浪费了功夫。”
季清菱点了点头,道:“若是寻常的抄劄,自然没有一二个月是做不来的,可这一回却不是正常的户籍抄劄,只是为了济民而已,并不要求将家产一一誊录,只要点人口,分等次,按照家产的寡、有无,丁口的情况来做赈济,下头无米下锅的百姓自然不会不乐意,做起来也快——只要主持的人得力……”
她说到这一处,默默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主持的人若是寻常人,自然不可能,可五哥已是做了许安排,只要不出意外,五日之中,当是能办妥的。
秋爽琢磨了一会,又问道:“可要是那些本身也不缺口粮的,此回充当那等穷苦人家来骗赈济,又当如何是好?”
季清菱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只能怨他命不好,偏偏挑得此时要撞到刀口上了……”
她做的章程里头,只是训斥劝诫,又令其人三倍返还,可这一份东西到得五哥手中,再往下一发,却变成了杖责二十,十倍返还,里正同坐其罪。
如果哪一个当真这样想不开,甘愿当这出头鸟,把章程中的处罚当做清风拂过,全不放在眼里,那当真是运气不好了……
第六百零一章 剖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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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历牌(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二章 历牌(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二章 历牌(上)
已经过了戌时,乡下一惯睡得早,放在几个月前,这个时候早该已是吃过饭,待要歇了。
可这一回,李秀娘却是背着一篓子野菜,从村东头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中走去。
她沿途路过同村的许房舍,众人屋子当中俱是没有点灯,只从半开的陋窗里头传出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这条夜路她已是走了一个月,纵然天黑,此时又是初二,那一小勾月亮都被乌云遮得死死的,半点光亮都没有,李秀娘依旧摸索着回到了屋外,拍着门叫道:“娘!”
她话刚喊出口,便听到屋中小儿细弱的哭声,并老人哄小孩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来应门。
堂屋里也没有点灯,却是在屋子当中烧了一盆子火,火上头坐着一口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一股子草、菜的臭青味。
一个老妇开了门,让道:“总算回来了,我孙饿得直哭!”等她进得来,便把怀中哭得尖锐的小儿递了过去,又道,“喂了奶赶紧来吃,给你留了饭,怕是也饿极了罢。”
李秀娘连忙将后背的竹篓子卸在地上,把小儿接过,坐在那火旁,解了衣服把儿子凑到胸前喂奶。
小儿有了吃的,也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吸起来,只他人瘦力小,只吃了一会,便再没有东西入口,又使了半日力气,嘴巴里头还是什么都吃不到,于是张口放开他娘的胸脯,弱声弱气地又哭了起来。
去后头拿碗的老夫人此时正正出来,听得孙子哭,心疼得不得了,道:“你不妨挤出来给他吃。”
李秀娘愁着眉把儿子换了一边,却是没有说话。
孩子吃不到奶,除却他自家没力气,自己奶水少也是一桩缘故,便是想要挤,也得有奶水才能挤得出来。
那老妇人只是一时心急,其实自家媳妇的情况,她哪里又会不知道,见得对方这般应对,只叹了口气,跟着坐了下来,拿了勺子从锅里头舀汤水。
一大锅冒着热气的汤,盛进粗瓷碗里头,看着黄绿黄绿的,除了两小抓煮烂了的粟米,全是野菜,只在地下卧着一个鸡蛋——这便是她婆媳二人今夜的饭食了。
日日吃这些,还要出去卖苦力活,哪里还能有什么奶水?
老妇人看着那蛋咽了口口水,却还是把它舀进了媳妇的碗里,
她家中老头是去年没的,这一辈子,同她生了四子三女。
行一跟行二的儿子一个长到十岁,一个长到一岁,俱都没有养住,三个女儿也只活了一个,二十年前嫁去村东头老郑家,生孩子的时候难产没了。
所有子女,成人成家的到得去岁只剩下两个。
一个是行三的儿子,因交趾犯边,被州衙抽兵役去当了厢兵,直接战死在了城墙上,三儿媳妇听得消息,眼泪一抹,分了点粮米就回家再嫁了;
一个是幼子,因家中穷,成亲也晚,两年前刚给他娶了媳妇,本来一家子里头好歹还有个男丁,虽然艰辛些,到底还有田地,只要抢种了早稻,靠着三子的抚恤银子,也能勉强支应到秋日,届时再想办法。
谁料到明明已是躲过了交贼,幺子却是进城赶集的时候,被城门的衙役强留了,说他发着烧,像是得了疫病,不让回村,只叫同行的回来送信,将人硬送到了疫病营中。
疫病营是个什么情况?她活了这五六十年,难道还不清楚吗?
不过是怕得了疫病的人在外头行走,只好将人塞进去有个地方等死罢了。
听得有知内情的人说,里头一来无人看顾,二来缺食少饭,三来药也是胡乱散的,人人都是有得命进去,没得命出来。
有些人也许得的并非疫病,自家在屋里渥渥汗便能好了,被强送得进去,反而染了病,连哭都没处哭去。人死了,还要整个烧了,全尸都没得留。
自家儿子也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况,而今进了里头,哪里还能囫囵回来。
小儿媳妇听得这个消息,惊得没两日便早产,小孙儿生来就胎息不足。
这个时候大夫难寻,小儿大夫更是难寻,药材也贵得吓人,不过一二个月,便把家底给掏空了。
她是个老的,做不动力气活,只能在家里头照顾孙儿,做些家事,在门前屋后种点菜。
幺儿媳妇出了月子便要出去做活,家里那几田为了给孙儿治病,已是押卖了出去,地是没得种了,媳妇只好去别家打短雇,做一天算一天。
她家中有个小儿还要吃奶,又不能走远,村中也好、隔村也罢,都被交趾扫了好几回,虽说州中来了官兵提醒,众人命是保住了,去岁的存粮、细软却是全被掳了去,眼下没几家是有隔夜粮的,自己都难养活,雇了短工,又哪里会出什么价钱,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得的钱还要去请大夫。
眼下早过了清明,一婆一媳围火坐着,体虚得竟是都不觉得热,只安安静静看着那小儿憋着气吃奶。
屋中一时沉默了下来,有些说不上来的沉郁。
家中只一个壮丁,眼下生死未卜,可日子总得过,一老一小的,这般下去,以后出路在哪里,她们一个也不晓得。
李秀娘低头看着儿子没少肉的黄脸,又是难受,又是饿,也顾不得想其余的事情,只撇了撇右腿,从地上的碗里拿木勺子舀了一口菜汤出来赶忙吃了。
才喝了两口,她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有个妇人隔着门叫道:“田婶子在不在家?”
此时夜色已深,有人半夜敲门,婆媳二人都有些紧张。
被称为田婶子的老妇看了一眼儿媳,方才抬头问道:“外头是何人?”
那妇人答道:“是我,里正家的。”
李秀娘辨了辨声音,果然耳熟,这才松了口气,因不晓得外头还有谁,便抱起孩子,一手拿了那粥碗进房。
田婶子候得媳妇进得里间了,才自去开了门。
隔着一扇木门,李秀娘隐隐约约听得外头许人在说话,不一会,自家婆婆就叫道:“秀娘,抱我孙出来!”
第六百零二章 历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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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二章 历牌(上)
- 肉肉屋
第六百零三章 历牌(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三章 历牌(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三章 历牌(下)
她不知道这是生了什么事,忙整了整衣衫,果然依言抱着儿子出去。
刚推开门,便见得村中里正并他家媳妇站在堂中,点头哈腰的,后头站着四个人,其中两人身着公服,另两人却是兵丁打扮。
李秀娘心下一紧,连忙把儿子往怀里复又搂了搂。
里正却是对着那两个身着公服的官差道:“这便是郑家的了,这一家原本还有个男丁,只是月前去得城中,不想染了病,现下家里只剩下媳妇寡母,并一个小儿,小儿才都未满百日……”
那官差点了点头,只向田婶子、李秀娘问了许话,家中田产几何、住处大、有何畜蓄,自家姓甚名谁,行几,家中几口人,年岁几何等等,一一核问。
李秀娘人见着官差,虽不晓得这究竟是为着什么事情,却不敢不答,答完之后,又带人在屋中转了一圈,给看了田产的押当单子,看了后头只剩一只鸡的鸡圈。
其中一个官差便问道:“你二人方才所说可是确实?”
田婶子、李秀娘二人对视了一眼,俱是道:“确实。”
另一个官差便转向那里正,问道:“她二人所说是否确实?”
那里正躬身道:“确实。”
那官差又道:“若是今夜所说有所虚伪,州中自将断罪,尔等可是知晓?”
三人俱是道:“确实无误。”
那官差便转身看了一眼同行的官兵。
李秀娘这才发现那兵卒背后背着一个大大的木箱子,那箱子里头装满了一片一片的薄牌子。
官差拿了两块牌子,取了笔,在上头写了许字,写完之后,又在一本厚厚的册子上抄了一遍。
另一名官差便在旁边看着,等他写完了,复又向田婶子、李秀娘、里正三人确认了一回,读了才写的东西——原来是把她们家中住所、姓名、排行、产业等等,全数填在了木牌上,又叫他们在那册子上头分别按了手印,方才道:“州中衙门有令,此回乃是量口数赈贷,你家中因无男丁,只妇孺并五岁内小儿,便给大人一人日支糙米一升,小儿糙米半升,另那小儿又钱日五文足,给买他物。”
说着把那令牌给到田婶娘手上,又举着另一张令牌,挂在了门外头的墙上,复又道:“此时将这历牌贴于你门外墙上,其中声迹若有弄虚作假之处,一旦有人告首,你等各人便要伏罪。”
再道:“若是你等见得村中其余人家也有造假,一般可以来衙门告首,告出一户,得十贯。”
李秀只愣了一下,已是见得外头一个壮丁背着一袋子米进来,放在地上,又有另一名兵卒从身后箱子里数了一百五十文,把铜钱放在了一旁的条凳上。
那官差便道:“你等且点一点罢。”
李秀娘手中抱着儿子,只见自己婆婆已是上前蹲在地上开始点起铜钱来,等到点清之后,对着那官差并里正谢了又谢。
众人没有怎么应答,等到差事办妥,便要出门,却被田婶子小心拦了,问其中一名官差道:“官人,我儿子如今正在疫病营中,已是快一个月再没有消息,不晓得怎么才能见他?”
那官差倒是没有怎么摆脸色,只道:“疫病营中不得随意出入,进得去,至少要过了七日,见得人没有异常才能出来。”
田婶子又问道:“那我能不能进得去?”
那官差答道:“除非看护之人,寻常不得进入。”
田婶子便问如何去做那看护之人。
官差见她这般表现,实在是吃了一惊,道:“你可晓得疫病营是个什么行状?里头尽是病患,你年纪本就大了,若是有了什么不妥……”
田婶子道:“我原是怕家中小儿没人带,媳妇没饭吃,而今有了这粮米,便不怕挨饿了,我去得城中也不要紧——都是个老不死的了,还怕什么?”
那官差却不敢应,只道:“我帮你去问一回人,届时再来答你。”
李秀娘听得自家婆婆这般问话,心中也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意思——左右是想去看着自家丈夫,怕人在里头受苦。
她不敢插话,也不愿拦着,等到众人走了,方才小声问道:“娘,你还是莫要去了,疫病不是顽笑的,村里头不过这些人,染了病的已是没了七八个……”
田婶子却是摇头道:“你只在家安心养我孙,我方才已是打听了,去那疫病营中当那看护,一月也有两吊钱得,还有吃有住——哪里去寻这等好事,若说疫病,我活了这样老,半只脚都踩进棺材了,哪里还怕这些,死便死了,能得点钱,也能给你同我孙买点吃食,看他这脸瘦得!”
又道:“你莫说了,我自有主张。”
次日一早,她自收拾了包袱,里头装两件烂衣裳,去里正家寻了那州中来的差役,问清了话,往邕州城中去了。
田婶子到得城里,寻人问了地方,果然在街上寻了个摊子,前头人丁稀少,只有三四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围着同守摊的人说话。
她上得前去在一旁听着,果然都是投身做看护的,便陪笑道:“官人,我欲也要进那疫病营中做看护,可有什么忌讳?”
那看摊子的人见又是个老的,倒不觉得稀奇,只问了几个问题,便把摊子面前几个人拢做一排,问了他们俱是没有什么其余事情要办,这才招手叫来个兵卒,分派那兵卒把众人带去了疫病营中。
田婶子跟着人行了小半个时辰路,很快从东门出去,往外走了又有大五里路,便见得一处极大的营地,营地外头砌了高墙,又有兵丁把守,人从外头进去,先要搜一回身才给过。
才进得营中,便有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在里头相迎,先点了一回人数,又说了一回自家姓名,才引着众人往里走。
田婶子一面听着对方说话,一面四处看着,不一会便发现这营地里间间房都建得不大,四处一股药味,约莫走上一刻钟,便有一重大门隔着,上头贴着字。
她不过走了这一路,已是遇得三队兵卒巡视,又遇得好一回有人推着车,在每间房外停了,自车上的药桶中舀了药汁出来,送到各间房舍里头。
第六百零三章 历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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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历牌(下)
- 肉肉屋
第六百零四章 病营(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四章 病营(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四章 病营(上)
那妇人指着大门道:“你们看上头贴的字,见那颜色,有红的,黑的,也有绿的,见得红的,就晓得里头的人俱是发着烧,见得黑的,便晓得里头的人俱是重病,见得绿的,则是快要好了。”
说着又从怀里拿了一个牌子出来,在大门把手轻轻转了一下,那把手处立时便空出一个手掌大的洞来。
她敲了敲门,从那洞里把手中牌子递给门外守着的兵卒看了,报道:“我是西二营的,而今来给新来的看护指引。”
外头兵卒验看了牌子,把门开了,待得田婶子一干人等出得门,复又将门锁了。
那妇人又领着众人沿着外头的路行了百步左右,见得一间大屋,屋外有一条小沟渠,渠中活水流动,渠旁摆着几口大缸,缸旁都有一个小竹筒子伸出来。
她便走上前去,把那竹筒子往下折了折——立时从中流出水来,那水乃是黄褐色,带着淡淡的药味。
那妇人把手凑过去洗了一回,又就着水洗了一回面,漱了一回口,解释道:“以后自营地中出来,无论是要进屋,还是要去下一个营地,都要寻了这缸子先把头、脸、手俱都洗过,还要漱一回口,方才能走。”
她看一眼众人,似乎唯恐新来的不当做一回事,复又补道:“这是京城里头来的御医说的法子,人人都要照着做,上头官人已是说了,只要发现一回出营未曾照着如此行事,当月所有银钱便分文不发,人也要送去癸字房等得一个月才能出营,若有人见得旁人不照此行事,不通报营中管事,一并按此处置,再有报送检举的,报得一回,赏钱一贯。”
田婶子同旁边人连忙应了是,在心中默默记下。
那妇人看着众人一一洗手、洁面,漱口之后,方才引着人又往那大屋中去。
田婶子小心跟在那妇人后头,只觉得越在这营中走,越把一颗心提了起来,全不敢乱走一步路,不敢自行任何事,恨不得步步都跟在那妇人走过的脚印下,事事都照着那妇人的分派做,生怕踩得歪了,碰得错了,就像进了说书人口中的有机关的宝库一般,会有浸了毒的利箭射过来。
那妇人推开门,里头是一个极大的中堂,被木板隔得一间一间的,每间里头都有许人在各自行事,她走在前头,一间一间地向后头的人介绍。
“这是制药的屋子,回头你们去管事处报了道,自有他给你们分派差事,虽不晓得被分派到哪一处,我却是要同你们都说一回的。”
“这制药屋里头专管制药,只要分派进来,一个隔间便只专做一样事,你看这一间——”
田婶子依言望了过去,只见一个五十余岁的男子扎起两边袖子正在地上用药杵磨药,旁边一筐筐已经磨好的依次排开。
那妇人又道:“这一排都是做黑色营房药的,他们制好之后,自会送去煮药间……”
她往前行了一段路,又指着另一边道:“这是香囊屋。”
田婶子望香囊屋中望去,里头热火朝天,俱是些年纪比自己还大,头发斑白,腰背都有些佝偻的老妇。
妇人们都坐在椅子上,围着一个极大的桌子,桌子上头摆了许药材,又有许粗布。
众人或裁布、或搓线,或把桌上的药材捡到两个巴掌见方的布中,包了起来,又用绳子扎上。
那妇人道:“这香囊届时你们一人身上要配两个,能除污秽之气。”
她明显与这香囊屋中的人十分熟识,才走过来,里头许人便笑着抬头同她打招呼,场面十分热闹的,气氛也极轻松。
田婶子偷瞄着看,只觉得这不像是在人人待死的疫病营中干活,反而同自己村里头过节时老姐妹聚在一处打米粑粑、做糍粑有点相似。
那妇人便站着同里头人寒暄了两句,又讨了个香囊递给田婶子喊她传着看。
田婶子把那香囊接过,还未凑到鼻子旁,已是闻到浓浓的艾叶、菖蒲味,还有些说不上来的钻鼻的冲味。
她虽然不晓得这香囊是什么做的,但是闻着这味道,莫名就安心了几分。
众人传了一回,都不敢拆,只当做什么好东西,捧着从外头端详了下,小心翼翼又送回了那妇人手中。
一时看完这屋子,里头又有洗药、切药、分药等等隔间。
那妇人道:“进得来之后,大家事情是轮着做的,今日做容易的,明日就做难的,不会总叫一人吃亏,一人享福。”
说着又行到一个大推车面前,道:“你等看着这车中桶上画的颜色。”
田婶子凑头过去看了,果然见这一个推车上头有六个木桶,一个木桶约莫一尺高,上头都有盖,桶身上都写着字。
那妇人道:“我们同那些正经官人不同,是不识字的,不看这字,只看旁边的——见得那一条一条的了吗?”
田婶子循着她的指点看了过去,果然那写的字旁有一条一条的黑痕,从一道、两道、三道到许道,有横的,竖的,斜的,又有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等等不同颜色。
那妇人又道:“你见得桶上有这些,到时候送到营中,同营房里头小门外写的对上,看着哪一个桶与门外画的颜色、条杠的数目都一样了,就从哪一个桶里头装药——药碗喝完便要全收进下头的大桶里,送去隔壁甲间,再行洗干净,叫人用柚子叶水煮过了才能再用。”
田婶子一日间听得许,只觉得自己听是全听懂了,可未必都能记得住,却又不敢说。
正好那妇人看了她一眼,道:“若是不记得,也不用怕,进得来头一个月,都是有旧人带着新人——再过两个月,当是这疫情也全消了,没甚要紧。”
仿佛这疫情当真什么都不是一般。
田婶子心中啧啧,可见得她这般态度,又见得这一路来的规矩,竟是规矩越严,她就越放心,此时听了,心中竟也慢慢生出一点希冀来,总觉得也许自家儿子当真没事。
第六百零四章 病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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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四章 病营(上)
- 肉肉屋
第六百零五章 病营(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五章 病营(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五章 病营(中)
那妇人带着众人又走了一路,一一介绍各项事情,譬如吃饭、睡觉、轮值等等,又有许规矩,譬如不能乱走,得了什么差事,在什么地方,只能去什么地方,领了差事之后,会得木牌,凭木牌才能在营中特定的地方行走等等。
又走了小一刻钟,终于到得一处房屋外,那妇人叫众人在外头等着,自家行得进去,不一会,便从里头带出来一个身着衙门差官服色的人,他出得来,同众人说了几句话啊,又问了几句,就将众人一一分派。
田婶子一辈子也没见过几个正经官,这一个在她心中已是极厉害的,听得他分派,便立在一旁听着,也不敢说话,连头也不敢抬,听得同行的有暂被派去烧火的,有暂被派去包药的,有暂被派去送药的,都领了差事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个。
最后那差官问她道:“我听人说,你儿子也在这营中?”
田婶子啊了一声,连忙抬起头应道:“我儿姓郑!”
她几个儿子都没有大名,幺子自然也是,便把幺子的籍贯、小名、岁数都说了。
那差官点了点头,叫那妇人把她领进屋中,从后头一墙的书柜上头摸了一回,取了一本册子。
田婶子屏住呼吸看着他从中间开始翻,一面翻,一面又同自己确认。
不时,他指着其中一行字,问道:“你儿子是不是二月中来的邕州城?”
田婶子连忙点头,道:“是极,二月十二!”
那差官便道:“他而今在乙二房,这两日便派你去乙字营洒扫罢。”
田婶子几乎以为自己听得错了,连自己道了几回谢都不记得,只晓得呀呀啊啊的,被那妇人带得出门。
她心中虽挂着儿子,可到得晚间,吃到营中安排的饭一人一碗糙米饭,虽说里头还夹着碎菜叶子,又有一碗只有点肉腥味的汤,却已是吃得她几乎把碗都舔干净,竟是有一时都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要来这一处。
——少日都没有吃过实米饭了,喝水粥喝得她胃里头都是寡的。
等到囫囵吞完,晚上又分了住处,大家六个人睡一间房舍,里头两个大通铺,又有铺盖,挡风遮雨,干干净净的,虽然简陋些,却是样样都有。
次日一早,她跟着同屋的去了乙字营,分得要把前头小半个营地洒扫干净,又分了一大桶粉末,一桶子草叶。
同她一起过去的还有十个年龄相仿的妇人,其中一人指着那同黑灰色粉末解释道:“这是蜃壳烧的灰,打扫干净再拿这灰在角落里头洒一洒,能防蚤虱。”
又指着那一桶草叶道:“这是艾叶、雄黄、浮萍阴干混在一处的,间间屋子都要一日熏染一回。”
田婶子哪里晓得蜃壳是什么,却又不好意思问了,只应了两声,跟着那人进了一间房,学着她扫了两间房。
此时屋子里头俱是空的,那人进得去,先把门、床打开了,等到里头散了一会气,才开始从角落里头打扫,一面扫,一面同田婶子道:“大夫每日都是这个时辰给这个营的病人诊病,此时房中人俱是出得门去,我们要扫得快些,不然等人回来了,做起事来就没那样便宜。”
田婶子连忙应是,跟着一道打扫,心中却是恨不得扫得慢些,正好等着儿子回来。
待得所有房舍全数打点妥当,已是过了两个时辰,众人都出得房舍,递了牌子给门口的兵卒,门一开,便见远处几队人往这一处走了过来。
那些人身上都是穿着宽松的粗布衫,打扮一模一样,连脚下踩的鞋都长得一样——田婶子认出这是白日间那妇人带自己一行熟悉营地时见到有人在做的,说是给病人穿的衣衫。
众人身上穿着衣衫领子处乃是绿色,说明身体已是大好,如果没什么意外,再在营中住上半旬,便能出营。
田婶子便让开了几步,立在当地不动弹了,只往人群当中看。
同行的人都知道她儿子在里头,也不拦着,反而都站定了,等着她慢慢找。
田婶子年纪毕竟大了,不太得力,等着人一个个进去,却是半日没有寻到,正睁大眼睛寻着,忽然听得就在几步开外,有人惊叫道:“娘,怎的是你!你怎的在这一处!”
她听得那声音耳熟,不是家中幺儿的又是谁,连忙循着声音去找,果然见得自家儿子完完整整站在对面,模样半点没变,精神也不差,见得自己,倒是惊喜大过惊吓的样子。
田婶子且惊且喜,连话都不会说了,正急着要上前,却被同行的人拦住了,道:“今日我们是洒扫的,不能同他们离得近,过两日你轮到看护的轮值再去寻你儿子!到时少话都由你们尽说!”
果然把她拉得走了。
田婶子一面走一面回头看儿子,口中叫道:“幺儿,你媳妇给你生了个小子!做娘的同你儿两个都好!”
却听得对方叫道:“娘,我好了,你莫急,大夫说了再过几日我便能出营了!”
两人便在这边互相对叫。
对面一群都是病人的队伍里头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善意的起哄声同笑声。
直到走得极远了,再看不清,田婶子才舍得转回头来。
旁边人便安慰她道:“不妨事,过两日重新排值,你就排到做看护,只是看护过后要停一日才能再重新排其余的来做。”
田婶子见得儿子安然无恙,早把一颗心放回了肚子,虽然急着想要找机会母子二人一齐说话,却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慌乱了,对着众人谢了又谢。
她回过神来,忽然就想到白日间那妇人说的,除却这些个安排的差事,若是有空闲再去做其余针线等事,便会按件计钱。
田婶子儿子已是见到了,做了半天差,觉得也不是特别劳累,想着等到出得去,先不说补种田地已是来不及了,再一说田还押在别人手上,倒不如在营中辛苦几日,攒点钱出去,也能帮着儿子媳妇省点心力,便同旁边人打听起来。
不问不晓得,一问才知道,这些全是家中有亲人患了疫病,才来里头做看护的。
第六百零五章 病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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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病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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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病营(补更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六章 病营(补更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六章 病营(补更下)
一人道:“我家那口子去岁就染了疫,那时还不是顾勾院管事,原本那一个李通判只把人丢得进来,哪里有如今这样管得厉害有用……他命也不够大,病得重,没救回来,后来我一家子全也染了疫,只活下来三个,眼下都在绿色营房里头,再过几日便能出营了!”
田婶子颇有些尴尬,也不晓得如何回话才好,只得又问道:“那你岂不是要同他们一并出营?”
那人道:“出去做甚?我不出去,我一个老妇,出去也做不得旁的,倒不如在此处,一个月做工,虽是辛苦些,却有两吊钱,还包吃住,哪里寻得到这样好的工种?怕是我那几个儿子出去干活,也得不到这些。”
又道:“外头人都以为在里头照料人必要患上疫病,个个怕得要死,只我们在这一处做了一个月,哪里还不晓得?勾院管得这样厉害,满营照料的人,也没听说谁没了命,只一个蠢的,去了黑色营房里头,捡了别人的好衣衫不舍得丢,半路埋了,想要以后拿回去,又不记得洗手洗脸——这样一个不要命的,不死他死谁?”
“再一说,眼下不好寻看护,若是我们人人都走了,衙门还要再去寻人,寻不过来怎的办?那样得病的,谁来照管?勾院也不容易,节度也是辛苦,才守了城,又遇得疫情,还有那样事情要做,我一个老的,帮不得其余,只好在这一处搭把手了!幸而我手脚利索,倒也能帮得忙,不是他们有一句话,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吗?”
旁边人便附和起来,有家人还在里头的,有家人俱没了,出去也不晓得做什么,倒不如在这疫病营里头,有得吃住,有得人陪,虽然要做事,却也不是特别辛苦。
众人各自都有自己的缘故,可总十分自得,提到自家留在营中,都觉得在做善事。
有人便对田婶子道:“你来得迟,没见到前两日顾勾院亲来院中,召了我们说话,满口尽是夸赞,直说这营地全是靠着我们才有如今的场面,又说许人靠着我们活命,朝廷要给我们竖碑!”
田婶子“呀”了一声,问道:“勾院是个什么官?”又道,“当真有碑,那我那名字可是也能上得碑去?”
那人便道:“虽不晓得是几品,不过勾院想来也是个大官罢,不然怎的能这样能干?左右咱们邕州城中除却陈节度,下来便是勾院了——原来守城的时候是便是勾院把那‘李挨宰’一箭射穿的!他在城中行了许好事,从前节度病着,都是他同来救的小张将军并出去杀交贼的王将军一同扛起来的!州衙里头全是吃干饭的,没一个管用!”
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有人便道:“前两日顾勾院还同病人说,他们好生养病,便是家中只剩孤儿寡母也不怕,衙门里头这一阵子会一一下去发粮发米,但凡是没米吃的,都不会挨饿死……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发到我们那个村。”
田婶子听了半日,终于寻个机会插上了嘴,问道:“你是哪个村的?”
那人说了。
她便道:“那是应当最迟这一两天也能发到了——前日已是发到我那村子了,果然是家家穷人都有,不会有漏的。”
于是把当日有人上门送银送米,又如何核对的事情说了。
一时众人都叹道:“果然是个好官,这样的来两个才好!”
又有人道:“有一个你就偷笑罢,还来两个,活了这样年,你见过几个了?以前杨平章来的时候倒是过过一阵子好日子,后来走了,也就这样了……再后来那‘误知州’来了……”
诸人又围在一处骂了半天吴益,边说话边走,半路寻了水渠并木桶,就着药水洗了脸、手,又漱了口,一同去饭屋吃午食。
才吃了几口,外头便有一群人进来,人人口中小声议论着,见得她们在里头,一人凑过来问道:“你们可有听说那一桩事?”
田婶子才来,并不知道这人究竟说的是什么,只好转头看着旁人。
同行的人都是一脸莫名。
来人便道:“才听说的,前头京城里头来了使者,说是天子特赐了自己才得用的灵犀丸下来,给咱们疫病营中的病人治病!”
场中人顿时个个都“啊”了一声,人人把眼睛看向他,都不晓得该要做什么反应。
那人似乎算到定会有这样的场景,十分得意,又小声道:“听说圣人同皇后拦都拦不住,天子硬是要给,又送来了许药材——把半个内库的药材都搬空了——而今药房里头那群人都在收拾新药,说明日病营中的人便能用上了!那可是天子的药!”
又叹道:“虽说疫病要命,可我眼下竟是有些羡慕他们!”
再道:“果然天子圣明!”
已是人人都感动得不得了,有人竟是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跟着道:“哪里寻这样好的皇上!”
又有人道:“可惜那没德的,怪不得有读书人说他‘有口无天’,惯会欺瞒天子,天子离得远,怨不得要被蒙蔽!”
再有人道:“天子赐了灵药,岂不是黑色营中的那些个病人的病也都要快好起来了?”
众人便凑在一处认认真真夸了一回今上,个个只说天子仁德。
***
随着赵芮新派的天使带得新药到了邕州,不出两日,便引得一州百姓全数感恩戴德,只觉得这天子是果然是天命之子,全心百姓,竟是有些家中有人在疫病营的,给他早晚烧香,盼他长命百岁起来。
一半是当真新天使带来的药管用,一半是疫病营早已正常运行了大半个月,城中但凡有了迹象,全数便送得进去。病愈的人越,新得病的人越少,等到过了一个月,原本一日要焚烧数以百计的尸首,到得后来,这个数字已是掉到了两位,再过了一段,病营里头已是有一半的营地空了出来。
随着病愈的人了,许人出得营,外头才晓得里边是什么个情况,自是人人称赞不提。
然而事情总有两面,有人欢喜,定会有人难过。
随着州城之中桩桩件件都开始慢慢秩序井然,暂居在观音禅寺的大和尚智信,却是变得寝食难安。
第六百零六章 病营(补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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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病营(补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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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七章 询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七章 询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七章 询问
观音禅寺占地不过十亩,屋舍自然建得紧凑,那一边大雄宝殿中众僧念佛,这一边咪咪嗡嗡的声音便连绵不绝地传进了后头禅房,听在智信的耳中,仿佛许只蚊子绕着他的耳朵打转,扇不死又撵不走。
他躲在屋里把头、脸、手仔仔细细地洗了好几遍,只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似乎爬满了长着毛的虫子一般。
这几天一直被迫在外头法事,见了许人,虽然未与疫死的尸首皮肉碰着,却叫他心中毛毛的。
来广南已经大半年,开始是借着水土不服,腹泻不停的理由,在去广源州的半途便逃回了邕州城治病。
谁料得那一处居然半点事情都没有,轻轻松松,只用那顾、张二人耗了点嘴皮子就把梁炯一部给收服了……
倒叫自己没捉住白领功的机会!
后来遇得交趾围城,又遇得疫病肆虐,邕州几乎变成一座孤城,他也再没能同京城重新联络上。
智信是个僧官,本来天然便受人尊重,却被那姓顾的搞得在邕州城中全无立足之地,竟是许日前等到满城都传开了,他才从下头小沙弥口中得知天子给宫中娘娘拦着,也要给邕州百姓送药的事情。
既是有力气做这表面功夫,演个仁德皇帝,便说明龙椅上那一位还饱有精力。
可是按着他从前知道的内情,到了这个时候,早不该是这般动静才对。
隔得太远,又全无音讯,智信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心中如同猫抓一般痒痒,又十分恨恨然。
那顾延章,怎的命就那样长!
乱民也好,广源州的蛮夷也罢,便是这一回的交趾来的野猴子,一个个怎的都这样蠢,这样孬,这样没用?!怨不得要被官军撵着打!
平叛军带过去不过两千兵,交趾兵、广源州峒人但凡同乱兵联手起来,不用一个来回,便能将姓顾的小命留下!
那心黑的一死,陈灏又是个重病的,谁人还能来管自己?便是来了管事的新官,一时半会想来也无暇看顾。
届时自家仇立时就报了!
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张仪纵横之辩,哪里不能哄得新来的官员眉开眼笑。
智信虽然身在方外,心却在槛内,琢磨朝中形势十几年,一看到交趾围城,几乎马上就知道,不用久,最过上一年半载,朝中定然是要举兵交趾,这一桩战事再逃不脱的了。
只要顾、陈二人死了,便是若是当真要打交趾,同行的还有两个和尚,如此青史留名的事情,他又不跟他们抢,那两人自去交趾传道,邕州城中却也需要一个德高望重的大和尚,自家便十分合适。
虽说邕州也是偏蛮之地,到底也比升龙府好……
是以当时交趾围城,他虽然心慌,却并不怕——哪怕城破了,两国对战,也从未听说过要杀和尚道士的,再一说,交贼自古畏惧鬼神,对和尚也是一般的敬奉三分,自家必定性命无忧。
陈灏病入膏肓,顾黑心就在城门上,敌我兵力悬殊,这城十有八九是再守不住了。
只要这两个人死利落了,他定不吝啬于帮着真心诚意地超度一番——从前再恨,毕竟神形已灭,他是个大肚的,也便不再计较曾经被那顾黑心陷害的事情了。
谁能知道……到了这般田地,居然还能叫这两人翻了身!
智信把手放在面盆了搓洗了半日,一面洗,一面想,越想得细,背后越止不住地冒着冷汗。
城中的疫情已是许时日未曾听得再有死例,仿佛从前那许人的朝病夕死只是一场噩梦一般,醒得来,便不复在。
邕州一城,从上到下,已是渐渐回归从前的生气,从州衙到百姓,众人各司其职,各行其事。
可越是这般秩序井然,他越是心中发慌。
智信一双手洗了半日,还未来得及擦干,便听得外头小沙弥隔着门叫道:“大师!衙门里头来了人,请您出来说话!”
又道:“仁慧、仁忠两位上师已是在门外等着,只差您了!”
智信连忙把手擦了擦,又整了整衣衫,取了禅杖出得门去。
这一阵子常常被衙门分派外出做法事、做超度,用来安抚民心,去衙门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一回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得劲,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出得观音禅寺的大门,果然外头已是停着一辆马车,车厢门是大开了,里头坐着两个一同南下的和尚。
那两人一并坐在左边,留了右边的位子出来。
纵然都是佛门子弟,也一同南下,可因营中的传言,智信同那两人并没有什么往来,此时上得车厢,只单掌在前,行个礼,口中念一声佛号,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从禅寺到邕州州衙,足足花了半个时辰,车厢上头却是一个人都没有说话。
三人一下马车,很快便来了个小吏上前相迎。
智信口中念一声佛,一面带头跟着人往里头走,一面仿若不经意地问道:“不晓得这一回又是个什么事情?是哪一位官人召见我等?”
那小吏也不防备,笑道:“是节度寻三位大师。”
果然将三人引得进了正堂。
还未踏进门,智信便觉得有些不对。
里头陈灏坐在主位,可右边下首处,却是坐着三四个身着公服的官人。
最前头那一个,虽然比起从前瘦了不少,可那一张脸,那周身的行状,便是化成灰智信也能认出来。
——不是那心黑手黑的顾延章又是谁!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心中那不祥的预感越发浓了,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老老实实地上得前去。
若是往日遇得其余官人,智信恐怕还要借着旁边仁慧、仁忠二人的面子拿一回乔,等着对方给自己主动招呼,可这时见的是陈灏同顾延章,他膝下一软,好险没有跪下,勉强站稳了,行礼道:“小僧智信,见过陈节度。”
又转身对着顾延章等人道:“见过诸位官人。”
陈灏坐在上首,此时站起身来,回了一礼,指着一旁的位子道:“三位大师坐罢,此次请来,确有一桩事情要与诸位相商。”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家左边的顾延章,复才转回头,看了一眼智信、仁慧、仁忠三人,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智信身上,道:“不知大师对交趾所知几何?”
第六百零七章 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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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八章 南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八章 南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零八章 南下
惯来有一句老话,叫做怕什么,就来什么。
智信听得陈灏这一句问,胳膊与大腿俱是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他把十根脚趾头做成爪状抓住了地,一开口,竟是有一两个字没有吐出来,过了一会,才发觉自己还未答话,连忙又咽了口口水,道:“小僧在荆湖以北传道,对交趾、广南所知俱都不是很。”
他说完这话,心中发虚,竟是连回问一句都不敢,只口中念了一声佛,低头做一副老实样。
陈灏却并没有把他这一番戏做看在眼中,复又转身问得旁边仁慧、仁忠二人,道:“不知两位上师对交趾所知几何?”
仁慧施了一礼,答道:“小僧与师弟南下半年有余,而今已是能听得交趾语,也能说得不少,对交趾情形少也知晓些。”
又问道:“却不知节度有何指教,若是有所差遣,小僧师兄弟二人,定当竭力而为。”
陈灏点了点头,道:“交趾杀我国中百姓,残暴难忍,天理不容,三位为朝中选派而来,当是知晓其中缘故……”
仁慧、仁忠二人立时便一同向着陈灏行了一礼,道:“义之所向,固不敢辞。”
仁忠又道:“还请节度分派则个。”
陈灏转头看了看左手边下头的两名官员。
两人站起身来,同仁慧、仁忠二人行礼道:“两位上师请同我来。”
一面说着,一面一前一后将二人带了出去。
一时屋中只剩下智信一个和尚。
他立在当地,已是知道此回凶吉少,却是连头都不敢抬。
南下邕州,同南进交趾,全然不是一码事。
一进广南,他便周身不舒服,感觉连寿元都折损了不少——这还是在国中大州!
一旦入得交趾境内,里头全是些蛮夷,自家会是什么结果,他光是想想都觉得全身瘆得慌。
他低着头,听得对面陈灏道:“是我疏忽了,不如延章想的周到。”
智信心中一惊,只觉得十分不对,连忙抬起头来。
陈灏却是没有看他,只转头对着坐在一旁的顾延章道:“那行者?”
智信便看着几步开外,那一个老神在在坐在交椅上的人对着自己点头示意道:“已是找好了,想着大师临时南下,一来便遇得水土不服,又遭了许事情,想来未必有精力应对其余。”
他越听越觉得不对,一颗心已是跳得极快,只差一点便要窜出胸膛。
里头人正说着话,外边却是一阵脚步声,不时,一名差役领着两个人往里头行来,都是一身行者打扮,到得堂中,先向陈、顾二人行了一礼,问一身好,却是并不自报姓名。
这二人相貌普通,身量同声音俱是十分平常,全是往人群中一扎,便叫人再认不出的那一类。
智信听得对面那人对着自己道:“大师,此去交趾万事不易,你去的乃是极南之地,不知会遇得什么事情,因怕半路有事,特去寻了两名行者,俱是会说交趾语,凡事可相商相议。”
他听得“此去交趾”四个字,实在惊恐异常,又是腿脚俱软,牙齿里头还打着颤,把脑子里头翻来覆去,所有脑浆子都搅遍了,想要寻出一个能推辞不去的理由,可张了半日口,却是一个字都不知道怎么答,哆哆嗦嗦好一会,还未应声,已是又听得堂中的一名官员道:“大师这边请罢,我有些事宜待要同你相商。”
智信哪里走得动路,被立在一旁的那两名行者一人挟了一遍臂膀,几乎是架着出了门去。
他心中乱糟糟一片,自是不知道自己一出得门,里头陈灏便皱着眉头问道:“不是说此人能言善辩,机敏果断,计谋端?怎的看起来这样没用?”
顾延章也循着目光看了出去——外头已是半点人影不见,复才回头道:“听说这一阵子三位大和尚都在城中四处超度,早上还做了许场法事,想来累得些也是有的,再兼这一个智信从前病了许久,不似仁慧、仁忠二位年云游,性坚力强。”
陈灏道:“上回我听得下头人说,此人品性有些毛病,不晓得去得交趾,能不能得用……”
顾延章便道:“左右也有两个行者跟着,都是营中精挑出来的,便是不得用,一旦有了不好,想要收拾也便宜。”
又道:“便是他这一处不管用,还有仁慧、仁忠两位大师,另在交趾也有探子,况且也不急于这一时——便是此时起做了准备,朝中想要调集五万大军,也没有那样轻易,待要南征,粮秣、饷银也要筹备,少说也要等上大半年。”
两人便在此处商议了半日军务、州务,待得外头天都黑了,顾延章才告了退,回到公厅又把余下的文书、宗卷处理过了,自拿着通行令牌往府中行去。
两处离得并不远,便是行路,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只是回得太晚,到得家中已是过了亥时。
顾延章先把下头跟着的人打发去睡了,也不用人伺候,自家提着灯笼便回了内厢房,还未进门,便见门口守着一个大丫头——是秋露。
秋露见府上主家回了,连忙行礼道:“官人,夫人歇下了,叫厨下给您备了粉面,要不要叫人取来?”
顾延章忙了一晚上,确实有些饿,便叫人上了面,趁着当中间隙进去看了一会床上那人,才又出来吃面,待得人把碗盏收拾干净了,便自去洗漱,收拾妥当之后才爬上床。
此时已是子时,里头那一个人正侧着身子,面朝床外地睡着,枕边还放着一册文书,想是看到一半,困意上头,便这般睡了过去。
顾延章伸手把那文书拿了过来,只扫了两眼,便看出是疫病营中支出、开销、看护、病人等等数目,他也不细看,把文书合上,放到一边,挨着季清菱躺了,又忍不住细细看了好一会儿对方的睡颜,极小心地贴到了那一处嘴角上,轻轻吻了一口,便似三岁小儿得了蜜糖一般,喜滋滋地在床上蹭了蹭,拉着对面人的手睡了。
第六百零八章 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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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计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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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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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正当年少,季清菱还罢了,老老实实的,顾延章却是一上床就动得很,睡着睡着,大半夜的不知不觉就滚到了一起。
季清菱早间半梦半醒,只觉得颈项处热乎乎的,似乎有人在往那一处呼气。
此时已是快要立夏,春末尤其叫人眼困,邕州潮闷,空气又黏又湿的,那气息往她脖子扑着,实在是不舒服。
一大早的,她渴睡得很,一双眼皮怎么都抬不起来,打后就就要翻一个身,左手却是被扯了一下。
迷迷糊糊的,季清菱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已是听得胸前有人发出一声抱怨,又往自己身上靠了靠。
那声音不晓得是从喉咙里那一处冒出来的,低低的,带着四五分的喑哑,又有三分青年特有的缠绵,和着呼吸的热气先扑在她的脖子上,才顺着渗进腠理,又钻入了耳朵,在她的耳廓里打着转。
莫名的,季清菱的背脊处就麻了一下,登时醒了大半,只是还不愿意起来,便闭着眼睛嘟哝道:“五哥……”
就算不睁眼,隔着眼皮也能觉出外头亮得很,想来已经过了寅时。
这个时辰,往日五哥已是起来了。
季清菱这一阵子已经很习惯见不到顾延章的人影,往往她睡下了,对方才回来,天未全亮,对方早已出门,今次天光已经大亮,身旁却还有一个人,她反应过来之后,下意识不是挨着继续睡,却是惊得醒来,把手伸到对方额头上探了探,又在他脖子、身上试了一回。
一面试,一面还提着心叫道:“五哥,你头疼不疼?身上是不是哪一处不舒服?”
顾延章叫她这样在身上一番摸索,本来就只是想趁这难得的机会赖一回床,并不剩少睡意,此时更是一点都不困了,睁开眼睛望着季清菱,哼哼道:“只有一处不舒服……”
说着把那一双在自己腰上的手往下拉。
这样一番动作,又是大早上的,两人身上穿着内衫,贴在一处,除非是石头,或是打宫里出来的,并不是男人,不然怎的会没有反应。
季清菱很快就知道是哪一处不舒服了,却是没空理会,忙把手收回来,急道:“五哥,别胡闹!头疼不疼的?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顾延章见她当真着急了,连忙安抚道:“无事,哪里都不疼!”
又道:“今日休沐,京城来了人,都聚在衙门里头,我便不去前衙了,只叫旁人接引即可,自在家中办差,是以睡了一回。”
季清菱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经了这一遭,少睡意都没了,便面对面地躺在床上说话。
顾延章虽然平日里头也有交代松节盯着,也日日都问一回,此时抓着这难得的机会,却又逮着季清菱细细追问饮食起居。
季清菱乖乖都说了,只差举着手道:“我实是再老实不过的了!”
因知道最近实在是忙,她也不愿叫他分心,按着时候吃睡,连已经放下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鞭子也重新捡了起来,虽说不似在京城时吃穿用度好,气色已是都回来了,双颊也有了些软乎乎的肉,此时仰起脸来,倒也有几分说服力。
一时顾延章也放下心来,道:“这一阵子外头安定许,等忙过了这一段,便能出去踏青,我找了时间同你出去走一遭,省得你日日在家中,困得难受。”
季清菱倒不觉得有什么,只道:“我也不怎么爱走动,便是没有疫病,此时外头四处湿漉漉的,也没有什么好看,倒不如在家里头,拿炭烧一烧,还舒服些。”
又笑道:“再一说,我趁着机会帮你看看文书,倒也有些意思,还能出些力,岂不是好?”
疫病营之事她是从头到尾看着顾延章搭起来的,抄劄的章程更不用说,于框架上,她也有出一份力,虽然比不上亲手构架的州官,更是比不得对面这一个,可也称得上十分熟悉。
顾延章事情又又杂,虽然有下头胥吏帮着把公文分类、提前处置,可到底抄劄同疫病营的事情他从来都没有做过,按着这一位往日的行事,总想要把里头内容全数看一遍,从头到脚都跟一回,才肯放心。
他白日在乡县之中跑,晚间才回衙门,身边的幕僚各有任用,州衙中的官员、胥吏同战前比起来,熟悉情况的更是只剩下半数,其余都是新人,事情却是了一倍不止,人手十分不足,个个忙得四脚朝天。
顾延章到底根基浅,不似陈灏,可用的人并不,他靠着目前手头的人,能把这一大摊子事情运作起来,已是十分不容易,实在腾不出余的人力去管其余的东西。
季清菱见如此,便在后头帮着算了一算。
她整理过州中各项事务,发现疫病营同抄劄两处占的人力最。
抄劄已是无法可想,越人办得越快越好,绝不能再减少人力,可疫病营中,却不是未必没有好办法能腾出人来。
营中看护共少人,其中少人熬药、少人砍柴,少人洒扫,少人照看病患,等等,这些东西虽然最初都定下了规矩,按着病患的数目来配备,可到底从前都没有人设过同样的营地,真正施行起来,许地方都与原来想象的不同。
季清菱便叫人记录下每日中同一项工种做一项事情所耗费的时间,按着病情严重程度、营中病人寡,看护年龄、男女等等,细细统计出来同一桩事情平均需要少人力来做,每日按照不同营中病患的人数、病情重新分派人手。
她起先并不敢乱来,只同顾延章说了,在其中一个小营中试行,不过两日,便试出果然十分有效。
原来至少要三十个人看护一个营房,按着她的法子分派之后,只用二十人,运气好的时候,甚至更少,便能达到从前一样的效果。
这样一来,腾出来的人手——尤其是兵丁,便能另做他用——一来帮着抄劄,二来帮着抢种田地,桩桩都是极要紧的,都是救人活命,前者活此时的命,后者活将来的命。
第六百零九章 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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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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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她还使人统了另外一些数目。
疫病病症不一,不同症状共有少,共性在何处,同种患病的人各有少,其中男女、年岁、体症又有什么不同,身故者有什么相同之处,痊愈者又有什么相同之处。
这些统出来的结果看起来并不起眼,可配合着御医们给不同病人开的药、药的效果结合在一处,便能看出许不同来。
营中病人太,大夫也不可能一个一个去把脉,只能针对同样的症状,开出合适的药方来。
疫病营中的大夫中有御医,有当地的名医,于医术上挑不出半点问题,可正因为如此,各人对于药方、药剂都有自己的看法,很难彼此说服。
可靠着这一桩桩统出来的数目,更容易叫大夫知道新开的药适不适合下头的病人。
这些事情,只要架子搭好了,便能交给下头人去做,然则要来搭这个架子,摸索出最方便的那一条路,却需要有心人花费极大的力气。
季清菱便想着找出一个既定的规律来,将来便是换了人,只要照着做,也能顺顺利利接下去。
这些事情,顾延章自然是知道的。
只要面前这一位按时作息,不要伤了身体,他从来是对方爱干什么,便干什么。
见她喜欢这些,做起来并没有半点勉强之色,而所得所能,比起他见过的许官员,不仅毫不逊色,无论用心也要、能力也罢,甚至更胜一筹,顾延章只觉得遗憾又惋惜。
他忍不住道:“若你能做官……”说完这话,却又顿了顿,脑子里头又想了一会,才复又道,“算了……还是不要做官了……”
季清菱听得好奇,问道:“为什么不要做官?”
又道:“若有下辈子,我也想做官,能做许事,能帮许人……都说医者能活人命,到底只能见一人,活一人,可若是做了官,治一地,便能活无数人,治一朝,便能活一国。”
她说着,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了顾延章一下,小声道:“当真有来生,我想做一个五哥这般的官,便是做不得大官,当一个县中的幕僚官也好……”
惠民生、济民事,也许不能治国平天下,却也能出一份力。
顾延章却是听得怔了一下,低头定定看着季清菱的脸。
是一张熟悉的面庞,也是他最心爱的一张脸,清丽,柔和,秀美。
那脸上有钦佩,有羡慕,有心疼,又有欢喜,还有骄傲。
他把自己握住的那一只手捉得紧了些,郑重道:“还是莫要做官的好……”
若是当真做了官,依着这个性子,做事从来胆子大,又要做到极致,又看不得别人受苦,不晓得要吃少亏,遭少罪。
又叫他如何舍得……
他道:“若有下辈子,你不妨做大柳先生这般的学者,教出许个极厉害的学生,再……”
顾延章话只说到一半,忽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唤道:“官人,许都监派了人来,请您去一趟衙门。”
既是有了正事,他便把那一半话吞回了肚子里,起身换衣梳洗。
季清菱也跟着爬了起来,奇道:“什么事情巴巴地跑来家中找?”
这一位宫中来的宦官在邕州城中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做事倒是卖力得很,眼力也乖觉,五哥已是数月没有休沐,今日难得在家休息一回,对方却特叫人来请,并不是他往日做派。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去了便知道了。”
***
许继宗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把顾延章请过来。
自他来了邕州,几乎每隔两日便往京城送一份折子,可到得如今,还不满两个月,天子却是又另派了天使来探看。
这是什么缘故?
难道竟是对自己生出了不信任?
许继宗做了年内侍,少少能揣摩到一点天子的想法。
在那一位心中,世上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不管忠心的臣子,都需要制衡,都得要防备。
对于陈灏、顾延章、张定崖这等官员来说,凭功劳吃饭,靠能耐升迁,只要爬到一定位子,自己便能跟皇帝叫板,便似从前的杨奎,如今的范尧臣、黄昭亮,并不十分怕。
可对于许继宗来说,功劳重要,天子的信任却是更重要。
他一时想不到自家不被相信的原因,却是并不敢怠慢。
南下的天使也是宦官,还是与郑莱走得极亲近的内侍,许继宗不敢赌这一把,生怕自家说错了半句话,被对方拿回京城里头学,如今在此处不管做的少力气,全数都要付诸东流,思来想去,只好把顾延章请了过来。
邕州城中无论是抄劄济民也好、疫病营也罢,乃至州城重建,物资转运,甚至是农桑之事,都没有一个人比他更懂。
许继宗从前与李伯简接触不,却也知道这人能力寻常,今日同对方一起接待新来的天使,见这人不过管着刑名这一块事务,可说来说去,也说不出什么厉害的东西,便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
十分的功劳,照姓李的这个说法,也只剩下两分,从对面这人口中传到天子耳中,不晓得会不会剩下半分。
眼看就要前往疫病营中,若是这一桩极出彩的功劳,因为这些个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新来的天使在天子面前轻描淡写便敷衍过去的话,他实在是无法忍受。
他许继宗来广南,是来立功的,不是来白做工的!
面前坐的这一个人,在宫中时,已是被自己压过一头许年,此回决不能被对方把自己的辛苦给湮灭了。
一面等着差役把顾延章请过来,他一面同天使说着话,想要套一套今次天子派对方过来的目的。
然则却是被对方七拐八拐,把话题引开了去,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能被派出来办差的内侍,又有哪个是傻的?便是知道,也绝不会说出口。
况且他还当真不知道……
***
崇政殿中,黄昭亮一脸的严肃,郑重其事地道:“陛下,陈灏南征,广南势必要一重臣坐镇,用顾延章此人,并不妥当。”
赵芮只低头看着奏章,并不说话。
黄昭亮又道:“不若召他回京,另选派官员接替罢。”
第六百一十章 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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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章 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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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谏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一章 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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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谏言
赵芮心中略有些不快,抬起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范尧臣。
范尧臣却是手中持笏,面上波澜不惊,目视前方玉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般。
赵芮只得复又看向立在范尧臣后头的孙卞。
对方双手持笏,面无表情,连眼皮子都不曾抖一下。
而立在阶下两排的官员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只做石柱状,一个都不肯开口。
赵芮才得了广南来的奏报,知道西路疫情已是得了控制,难民也正得救济,州城重建井然有序,心下才松了松,本来不愿意现下同自家的宰辅起争执,可见得这般场面,实在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杨奎走得太早,陈灏资望不足不说,又因广南战事,带着手下得力的人去了邕州,叫下头一干党羽失了头首,虽有零零星星几个人还在朝中,可竟似那鞭炮湿了引信一般,凭自己怎么拿火来引,也点不着。
原本杨、范二党之间的制衡顿时被打破。
为了不叫范尧臣跳得太窜,他只能想办法尽快把黄昭亮扶起来。
黄昭亮本就是年重臣,又有赵芮在后头时不时帮着挺一挺,此时回京不过一年,已是渐渐恢复了往日声势,竟是隐隐有了把范尧臣盖过一头的迹象。
赵芮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殿中这情景,却是叫他心中暗暗生出警惕来。
想来是前阵子把范尧臣一党压得太死,眼下已是东风压倒西风了。
范尧臣这个老狐狸,在撂梁子给自己看呐!
政事堂中的两个大佬在打架,两府之中,哪一个不是人精,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天子想要人站出来说两句,制一制黄昭亮,可众人却俱是不发一言。
——没有金刚钻,便不要去揽那个瓷器活。
范尧臣都不动弹了,自家又何苦去趟这个浑水?
古往今来,老大跟老二打架,如果有傻子不自量力冲上去,往往两个闹事的没事,死的都是劝架的。
今日倒是给天子搭了台阶,可将来朝中理事的,不是姓黄,就是姓范,又不姓赵,县官不如现管,若是惹得那两位,不论哪一个生了不悦,要给冒头的小鞋穿,难道龙椅上那一位,还能为着一点小事给自己出头吗?
这种时候,自然是老老实实靠边站来得明智。
赵芮从左到右看了一圈,见得还是无一人理会,只好自己开口道:“顾延章精于转运之事,又善理州政,与陈灏素有默契,今次南征有他协理后方,广南定当无忧,不需更派人选。”
天子话中之意这般明显,听在黄昭亮耳中,却是逆耳得很。
他翻了脸,原本只是表情严肃,现下却是满脸阴沉沉的,半点面子都不给,当即驳道:“顾延章擅自动用罪民,有违朝制,这等行事,正当依律论处,回京待命,如何还能驻守广南?如此一来,朝中体例何在?规矩何在?”
他上前一步,大声道:“臣以为不妥!”
赵芮心火都要烧起来了,反驳道:“顾延章有功无过,梁炯叛部虽是罪民,却俱是已降,纵有错处,也能将功补过!邕州城中兵力不足,全因‘不得已’,顾延章才行此变通之举,若非他,邕州城未必能守得住!此一番正是大功,如何能论罪?”
他越说声音越大,说到后来,语速愈快,其中已是隐隐夹着怒意。
黄昭亮却丝毫不为所动,也半点没有被吓到,只冷声道:“顾延章守城有功,协理转运有功,臣不曾否认,可他无诏擅自释放罪民,又以罪犯守城,他看守不严,走了逆贼徐茂,使得交趾以此奸贼做谋,大挫我军!此乃大过,若是听之任之,将来人人以此为例,人人毁损法例,举‘不得已’为由,朝廷法度何在?体例何在?长此以往,朝将不朝,岂不闻‘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乎?!”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相抵?!”
“陛下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如何能出此异论?!天子尚有罪己,臣子岂能脱罪?!”
他一个问句接着一个问句砸了回来,句句占着理,全数砸到上头那一位的脸上,这般由下往上的,竟是也能抡得赵芮脸都有些抽搐起来。
殿中鸦雀无声,只看戏一般瞅着黄大参吊打天子。
赵芮气得胸都堵了,他想要驳斥,可回想方才黄昭亮的话,全数都只论理,不论事,把所有口子全部堵死,便是换一个反应迅捷的在此,也难一时半会寻得出漏洞来,更何况赵芮这个脑子转得慢的。
还未等他想出辩驳的话来,黄昭亮已是一下跪倒在地上,大声道:“陛下,有功则赏,有过则罚,此乃正道!臣已见得枢密院给平叛军中诸位功臣的赏赐,臣以为,此番陛下给陈灏赏赐过重,对顾延章、张定崖二人提拔过分,此事万万不可,臣请陛下三思而行!”
“陈灏于广南并无功劳,反而约束顾延章不力,顾延章有功有过,功过不能相抵,张定崖虽说援救得力,只枢密院论功过重,如此考功,三军将士如何能服?军心如何能稳?臣请陛下着枢密院重行考功!”
他膝盖跪着,腰背却是挺着,句句硬气。
赵芮已是被梗得从胸口到喉咙都吐不出气,却是只能连忙请对方起来——天子与朝臣议事,却是因天子一意孤行,议得老臣长跪不起,这事情若是传出去,他今后的名声也不须再要了。
这一处黄昭亮一场忠心进谏的戏唱得中气十足,而立在后头的范尧臣,却是在心中又是冷笑,又是不平。
姓黄的,命也当真是好!心却着实是贪!
这般唱作俱佳地在此直言进谏,还不是看中了开疆辟土的功劳!
交趾倾尽全国之力,以十余万大军挥师北上,被打得只剩十之三四回升龙府,李富宰重伤,升龙府中争权夺势,一片混乱。
当此之时,以陈灏为主帅,南下征伐,只要不出意外,就是去打个转捡功的。
虽然行军后勤繁琐艰难,可朝中却也不只是一个顾延章能做到。
平日里大家是不愿意去卖命争那一点毫末之功,可这开疆辟土之机,谁不眼热?
第六百一十一章 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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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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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二章 制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二章 制衡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二章 制衡
范尧臣到底也在两府之中稳立了这样久,今日一见得黄昭亮当殿发难,甚至不消他把话说全,就已经能猜到这一位心中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他只在心中简单数一数,转眼便从黄党中寻出几个适合协理、坐镇广南转运的人选。
此次南征,主帅除却陈灏,无一人能胜任,纵然枢密院能就点兵点将说上几句话,可相比起来,天子自然更愿意听信陈灏的。
可后勤却又不一样了。
门槛低,对资历的要求也不高,还容易出功绩,虽然未必能有顾延章做得那样得心应手,可想要应付过去,却也能办到。
范尧臣设身处地,若是自己处在黄昭亮的位子,定然也会做出同样的应对。
征战交趾的班底,眼下就要筹划,这一桩捡功的地方,只要把人安插进去,回来至少就能升上两,能减好几年的磨勘——这般的好事,天下间哪里寻去?
便是自己看着都要眼热,更何况才回朝一年,屁股下头座位未能坐得那样稳的黄昭亮?
与此同时,天子的心思也很好猜。
对龙椅上这一位来说,顾延章做得好,自然就叫他继续在广南做下去,那姓顾的同陈灏搭档得好,也算是有些本事,有他坐镇广南,便是西路突然出了什么事情,也应对得过来。
而黄昭亮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也早已不是当初刚回朝时那样得器重。
自己被压着打了这样久,老老实实韬光养晦,不就是等着今日这一回吗?
天子看不惯自己左右朝政,难道就看得惯姓黄的了?
好歹自家在朝中经营许年,底气还在,躲上一年半载的,不至于伤了元气,可黄昭亮外放数年的宰辅,新回朝中,想要给投靠过去的那些个墙头草一点甜头吃,一时之间,不折腾,又如何能拿得出那样的坑去补?
可只要一折腾,有自家在后头动作一番,立时就能叫天子好好看看这一位的权势之重。
不是今次的南征,也有他日的北征,或是其余事情。
与其跳出来同黄党斗得你死我活,叫天子袖手在一旁吃茶看戏,倒不如把天子拖出来,自己在后头躲着,叫他自家管去。
他范尧臣是再不管的!
再一说,他巴不得顾延章回朝呢!
虽然杨奎死了,陈灏还在呢!杨党又不是死的!
只是陈灏离得远,不好管而已!
一旦顾延章回朝,一来他比不过陈灏,不可能全指使得动从前的杨党老人,可有他在,少也能壮一壮杨党声势。
等他一回京,自然而然就知道是谁抢的他到嘴巴上头的肉,届时如何会不闹?
从前自己着急把陈、顾二人扔去广南,究其原因,只是不想杨党分权而已。
可此一时,彼一时!
眼下早已不是从前的形势!他盼着姓顾的回来呢!
叫顾延章带着杨党同黄昭亮斗去罢!
自家只在一边学着天子吃茶看戏!
看着几步开外,一脸正气凛然的黄昭亮,范尧臣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般是做参知政事,当年他范尧臣在位排头次的时候,先后遇得襄州地动,河|北、江南闹蝗,抚州、吉州民乱,广信军叛乱,最终只好引罪避位。
可这姓黄的,纵然朝中灾难不断,还有交趾十余万大军北上,居然叫他靠着顾、张等人,生生将邕州守住,有把交贼逼退了。
没挨过打,就不晓得此时日子好过,得了便宜,居然还来此卖乖来了!
他瞄了一眼上头立着的天子,心中不无恶意地想着——
姓黄的,当真是在外任官太久了,想来同顾延章交集并不,不晓得那一个究竟有蔫坏,又有讨天子喜欢。
不要以为年纪小,就好欺负了。
等到人回来了,有得他哭的日子!
未曾得官的时候,那小子就屡立大功,等到得官之后,更是一路建功,可从前是有自家压着,又实在因为他资历不够,总是赏不抵功,却不是因为他没本事!
天子是个什么性子,两府里头任得久一点的都懂,说好听点,是仁厚,说难听点,便是优柔,此时人不在还无所谓,等到人一回来,时时在面前晃着,谁晓得哪一时他抽起风来,会做出什么事情……
想到这一处,范尧臣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当年他能磨勘三年变一年,一路青云直上,得官不到十载,便侪身两府,除却本身的能耐,靠的是什么?
还不是龙椅上这一位的一力提拔?
许年前,他还没有杨党这样的势力在后头兜着,凭着自己一个人,拢起来新的班底,硬生生同杨奎斗得难解难分,眼下姓顾的纵然不能比得上自己,可只要天子乐意在后头撑着,想要与黄昭亮打擂台,哪里又不可能了?
***
崇政殿中,黄昭亮强要召顾延章回京问罪,两府之中这一回在场的不过十余人,却是一个个都装聋作哑。
赵芮一对一,寻不到援手。
他反应又慢,口才又差,哪里争得过一朝宰辅,被对方得理不饶,喷了一脸的口水。
等到众官告退,他一人对着满桌子的奏章,看也看不下去,憋着一肚子火,索性回了后宫。
杨皇后见天子脸色极是难看,想了一回朝中的事情,还是寻不出原因,忍不住问道:“前两日不是说广南的疫病止住了?北边虽然闹了蝗,却也派了人去赈济,陛下这是遇了何事,怎的这般一张脸?”
又道:“一会到酉时了,你板着脸,又要吓到人。”
虽然杨皇后没有明说,可赵芮也知道,对方指的这个人是小皇子赵署。
儿子这半年来断断续续地生病,好几回都已经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却又侥幸到了天命,最终居然又全数救得回来,此时已经重新回资善堂听老师讲学了。
想到这个,赵芮面上才好看了些。
虽说妇人不得干政,可杨皇后嫁给他之后,因性格柔顺,惯来是以夫为天,从来不乱问政事的,是以他有什么事情,也不忌讳说两句。
第六百一十二章 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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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三章 讨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三章 讨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三章 讨巧
赵芮便将崇政殿中黄昭亮的行径骂了一通,最后吹着胡子怒道:“没有平叛军中那许将士一力守着,没有顾延章、王弥远诸人毫不畏死,邕州莫说今日重建,怕是连城带人都已是荡然无存!若是朝中有功不赏,遇上那不值一提的过错就大罚特罚,今后谁人还会给朕卖力干活?!”
大晋的天子,从来不是刻寡之人,他赵芮更是自恃有识人用人之能,从来赏罚分明,御下得当。
黄昭亮这般行事,将来传得出去,旁人不会认为是一个参知政事左右朝政,只会怪天子小气。
便是那等乡间的地主,一年到头还要给佃户吃顿好的,换了自己这天下之主,反而连赏几个人都赏不得了?!
他越想越气,骂道:“黄昭亮那个蠹禄!事事就想着他自己!算着朕缺他不可,样样要拿来做要挟!范尧臣那个老……”
他骂到一半,到底知道这样不好,便把最后几个字吞了回去,复又道:“从前顾延章在延州、在赣州立了少功劳?若不是范尧臣,朕该赏的早就赏了,该升的也早升了!而今在邕州有做了这许,换谁人去,能比他做得好?便算他无诏先放了罪兵,还不是为了守城!他与陈灏,本来就有便宜行事之权,朕给的!哪里又有什么错了?!”
“再一说,便是有些错,从前那样功劳,拿来功过相抵,也只有,没有少的!朕要赏个人,还要他姓黄的在此大放厥词?!”
一离了崇政殿,不再见到老臣那一张脸,赵芮倒是脑子清明起来,原本不会说的,也会说了,原本想不到的,也想起来了,驳斥起黄昭亮殿中的话来,一条条,一道道,自觉十分对路。
他骂得起劲,杨皇后在一旁听着做一副心有戚戚焉的点头状,心中却是嘀咕:回回都这样,有本事你当着人的面就驳回去啊!只回来才晓得对着自己说,又哪里有用!
夫妻几十年,她自是知道自家这个丈夫一个人时就是条真龙,遇得那些个政事堂、枢密院中的老臣,一旦对方占了点理,就变成了虫,不管在后面说得再嘴响,一旦当着面,从来都是争不过的。
她是个以夫为天的性子,纵然心中这样想,也只是想想罢了,面上一面附和着,脑子里却是又挂念着儿子赵署今日的身体如何,只一心二用。
赵芮也只有对着妻子才好抱怨几句,他说了一会,气也消了,复又有些叹息起来。
骂得再顺口,再解气,也没有什么用,黄昭亮确实不是胡说,只要他站稳了一个理字,若是不同意自己的封赏,自家纵然身为天子,也无计可施。
夫妻二人对坐着,一时有些沉默。
杨皇后一心开解,便问道:“听得陛下方才说,平叛军中诸人主张放了抚州叛军的乃是顾延章此人,黄大参顶着不愿封赏的也是此人,既如此,倒不如不要给他赏赐,只把其余人的封赏给了——这顾延章,父母家人又是何职在身?”
古往今来,惯来有封妻荫子,母凭子贵的说法,既是不方便给他本人封赏,不如给他父母家人赏赐。
她顿了顿,又道:“纵然只给个寄禄官,也好叫人晓得陛下对功臣的看重。”
赵芮听得也有些无奈。
若是这一着行得通,他哪里要得旁人来提醒,只道:“那顾延章是延州人,因屠城逃难,才去的蓟县,家中已是六亲不在,丁口俱无,我记得他当日是得状元那年结的亲,前几日去问了,说是也未有子嗣。”
直路走不通,现在弯路也没法走。
两人正说话,外头却进得来一个仪门官禀话。
——原是小皇子赵署回来了。
赵芮对着这个唯一的儿子,从来是体恤得不得了,便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脸上的表情整了整,好声好气地同儿子说话。
赵署病了大半年,不是发烧,就是腹泻,好点的时候,也一直咳嗽,总有这样那样的病痛在身上,此时纵然好了,依旧是个比同龄人瘦弱许的小孩。
他相貌清秀,面色有些苍白,见得赵芮同杨皇后,先是结结实实地行了礼,又给二人问安。
赵芮免礼之后,开始问起儿子课业来。
杨皇后见状,也不知道这一问要问久,偏也不能拦着,连忙吩咐宫女去取些容易克化的吃食过来。
赵署认真听了问题,一一对应答了,虽然答得慢,时常说几句便要停顿一小会,说的也尽是些复述先生课上所教的话,可总算答完了。
他这大半年功课落下了不止一点半点,此时才重回资善堂未久,能有这个结果,凭着他的资质,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赵芮自家小时候读书也不是个聪明的,倒也不怎么怪儿子,反而觉得挺满意的。
赵署在此处陪坐了一会,一时宫女去端的吃食也上来了。
杨皇后劝道:“这是拿豆浆饮子配了山药、粳米、冰糖同熬出来的,吃了养胃,又护脾。”
赵署一口气都吃了,这才告退去给张太后问安。
杨皇后在一旁把儿子答课业从头听到尾,也有些感慨,便对着赵芮道:“柳翰林教得着实好。”
赵芮点了点头。
自家儿子什么资质,他自然是知道的,问的同样难度的问题,问到其余人教的,便答得浅些,问到柳伯山教的,便答得深些,也顺畅许。
他顺口道:“到底是国子监中年教授学子的,又在蓟县教了许年,朝中少人得过他的授课,那顾延章还是他的亲传……”
赵芮说到这一句,忽然停了一下,脑子里头冒出了一个念头。
顾延章眼下父母兄弟已亡,他从前给妻子……什么氏请诰命,自家当时才因范尧臣压了他的功,心中也有些愧疚,便催着给办了,眼下再升也不符定例。
可除却家人,顾延章对柳伯山这个先生的尊重同亲近,却是人人看在眼中,同父子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既如此,虽说赏不得他本人,却也能借着其余理由,好好赏一赏柳伯山。
左右那一个是个老的,平日里除却埋头研究经义并给旁人授书,并不沾半点权势,又不会掀起什么风浪来。
到时候说得出去,自家虽然没有大赏本人,却是特赏了顾延章的先生,倒也是一桩美谈。
惠而不费,便宜得很!
第六百一十三章 讨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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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四章 私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四章 私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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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仔细想了一回,赵芮突然之间就觉得把顾延章叫回来也不错。
他本来就不是杨党中人,虽然与陈灏走得近,头上插的牌子从来都是“赵”字。若是在广南留得久了,便是他自己持身正,未必朝中其余人不会把这一位当做杨党中人来对待。
况且两边靠得越近,牵扯越深,利益越,将来难保不会被别人教得学坏。
邕州如今是两日往朝中送一回奏报,和着走马承受、皇城司探子、广西转运使,复又加上许继宗的折子一并看,那一处的重建已是渐渐上了轨道。
依着昨天收到的奏折所说,邕州的疫病营已经建好,疫情在扩散之后,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只要不出什么岔子,疫情的范围只会越来越小。
而今邕州州衙上下正在忙于抄劄济民。
顾延章办事,自赣州一任之后,赵芮就没有不放心过,听得是他在负责,顿时就松了口气。
按着如今的进度来算,如若此时诏令顾延章回京,待得接替的人选好,同天使一并携着调令南下,到得地方,少说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这样久,已经足够把邕州、钦州等地的架子搭起来。
最难的事情办妥之后,新去的又是黄昭亮亲挑的人,若是做不好,他哪里有脸出来说话?届时有陈灏盯着,黄昭亮在后头帮着催促物资,广南自然也会慢慢恢复生机。
等到将来南征,若是交趾的功劳不叫黄、范两边各自沾点便宜,又如何能指望他们尽心尽力配合?
至于顾卿的功劳……
罢了,就当委屈他这一回了,等到回了京,就留在朝中,待在自家身边,难道还缺立功封赏的机会?
这个用臣,到如今得官才三年,做的事情已经比那等尸位素餐的官员三十年中做的还,就当回来让他休息一阵罢。
况且如果为着这事一直与黄昭亮顶着,卡在中书这一处,其余人的封赏也下不去,大家一起吃亏。
眼下看着是亏了顾延章一个人,只要他好生当差,将来总有补上的机会。
等到人回来了,自家好好勉励一回,他是个踏实干事的,应当也知道自己的苦心才是。
只当做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罢。
赵芮斗不过朝臣,只好自家想了法子安慰自己,当晚翻来覆去,脑子里头想着南征、赈济等等事情,怎么都睡不着。
***
这一夜,睡不着的不只是赵芮一个人。
杨义府躺在厢房里头,转辗反侧,颇有些难耐。
范真娘肚子里的胎儿月份大了,早在前两个月,两人便已经分房睡,范府中也派了好几个婆子过来照顾,范姜氏更是一日来一回,看顾女儿。
他原本身边是颇有几个贴身丫头的,只是入京之后,一来是要准备殿试,而来本就一心要说一门好亲,便没有把人带在身边。
后来因为才同范真娘成亲,夫妻二人新婚燕尔,自然也不会做其余考虑。
等到后头去了襄州,天高皇帝远,他又是个县令,在外头应酬,倒是十分方便。
可回京之后,而今已经一年有余,日子实在不太好过。
之前在候缺,他许地方都等着岳父搭手,整日都把心思放在了人际交往,并与妻子、岳家打好关系上,自然没有心思想其余的。
而今差事已经到手,做了这一长段时间,也称得上是游刃有余,得心应手。上官见得自己,从来只有夸,没有贬的。
虽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自家做得好了,难免会有些红眼的在后头做些小动作,到底也不太要紧。
人一闲一顺,有了空档出来,便忍不住想别的。
他正当壮年,同妻子分房两个月有余——其实就算不分房,自范真娘怀孕开始算起,他也是许久没能尽兴了。
本就是个正常男子,雄姿英发的,自然会有想法,本来以为妻子不管如何,好歹也是大家出身,这种时候,应当要自发自觉,不说妾室,通房丫头总该主动准备准备。
谁料得,对方竟是全然没有这个意思,仿佛没有往那个方向想一般。
好嘛,年轻人不晓事,岳母总该教一教了罢?
哪晓得范姜氏也只当这事情不存在一般,也不叫范尧臣出头,却是亲自出马,时不时把自己叫过去敲打一番,压根不提孕中二人的房事,只要他好生体贴妻子云云。
杨义府又哪里知道,范尧臣贫寒出身,哪怕后头做到宰辅之位,可在家中一直老实得很,自家这个岳母,纵然没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也提不出什么大长处,可拿捏起丈夫来,从来是一捏一个准。
在这个农家出身的女子看来,自己压根没有必要去操心丈夫的裤裆。
范姜氏自己丈夫不纳妾,没有通房,儿子自然也教得一样,给女儿找了女婿,先前说得好好的,一定“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哪里又想得到这只是世家出身的人说的场面话,只应付过去,面子上好看而已,其实心中并不是这个意思。
她看着杨义府又体贴,又嘴甜,在外头做事还醒目,虽然也出去应酬,却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妥,便以为这一个同自家丈夫一样,当然不会去想别的,只一心照顾女儿。
杨义府自己从前装相太过,此时没有台阶,又还要靠着老丈人,自然没有脸在家中找丫头。
可京城当中处处都是人,他一个参知政事的女婿,前一阵子才闹出来一点小事,住的地方又与岳家离得近,朝中个个都盯着,更是做什么都不方便。
杨义府左思右想,学士院里头一个都靠不住,却有一人,如今已是儿女双全,行事是靠谱的,便是有什么,也绝不会往外说。
隔日下了朝,趁着中午休息的当口,他便寻个机会,去找了一趟郑时修。
郑时修听他说了来意,一时愕然,左右环顾一圈,见得无人才好道:“杨兄何以想着来问我?”
杨义府便叹道:“都是男人,场面话我也不与你说了,若是三日五日的,自然是无所谓,可这三五个月,一年半载,我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泥塑的,哪里能把得住?”
第六百一十四章 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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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特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五章 特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五章 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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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我如今身份尴尬,身边都是识得的人,也不好打听,只好来问你——你如今儿女都有,原来那大一年都是空着的,当时可是有相熟的去处?”
郑时修是个爱恨都往极致走、性格激烈的人,本来就自觉承了妻族的情,平日里还劳累岳家时时看顾自己那一族——凭着他而今区区一个御史,每月的俸禄在京中赁了此时住着的屋子后,连吃饭都有些勉强,哪里能养得活一家子,还不是全靠了谢氏的嫁妆。
他用着妻子的,靠着妻子的,自己本就又自卑、又自傲、又自信,有了空只一心出人头地,并无闲工夫去做其余想法,再加上在御史台中任职,一旦自家也出去,很容易便被人当做把柄。
此外,他又是个极洁癖的,嫉恶如仇不说,总觉得胡乱行事,十分不干净,是以当真没有乱来过,此时被杨义府一问,连连否认,又涨红着脸把实情说了。
杨义府哪里肯信,只道:“你莫要哄我,年同窗之谊,有什么事情不能同我说,何必要瞒着?难道我还做得出卖了你的事不成?”
他活这许年,就没见过男人不乱来的!
两人虽然躲在角落,到底是在公署之中,郑时修不敢在此说,生怕被旁人听得了要误会,忙道:“我是当真不知,今日回去,且帮着打听一回,定不露你名姓。”
杨义府便把要求说了,只要找个方便干净的,其余皆不论,一个就够,最重要是嘴紧,性情好,将来不至于出去乱说。
郑时修到底已经入朝做官数载,少知道些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放在几年前在蓟县的时候,他怕是一听完,已是掉头就走了,此时倒忍着恶心听完了。
晚间回家,他便着亲信下人帮着出去打听外头有没有那些干净的地方。
才把人打发出去,他便越想越是恶心,只觉得自家这十余年书念下来,已是入朝做官,竟是越活越龌龊了。
然则复一想,当年在蓟县读书,与杨义府同窗,二人交情甚好,对方也处处照应自家,此时若是置之不理,倒是显得他好没道义,便想着只此一次,等到此回应付过去,再无下一轮。
都说什么样的主家,便有什么样的下人,郑时修这般的性子,他贴身用的,哪里又会对那些个地方有清楚,只好四处胡乱打听。
京城本来也不大,他一圈转下来,合适的地方还没寻出几个,某些有心人便已经得了消息。
这一头人打听的人还没回到郑府,那一头,李程韦便得了人的报知。
前一科进士里头,拿得出手也就那几个,只要是看起来能有些用处的,李程韦便人人都盯着,一个都不放过。
他知道极得天子器重的御史郑时修在外头找妓伶之后,立时便蠢蠢欲动起来。
这一日那下仆寻了许酒肆、酒楼、茶楼,其中有好几家都是李程韦的产业,因不晓得其中缘故,害怕会错了意,他便特等到看着人回了郑府,确定没有认错之后,才把酒楼里头接待的跑堂给叫了过来。
那跑堂立在下首,十分熟练地答道:“是过了亥时才来的,身上穿得普通,行事倒是规规矩矩的,十分小心,处处避着人。”
又道:“听说话像是蓟州口音,只四处打听除了小甜水巷,可有哪一处寻得到进出方便的地方。”
跑堂的都讲究一个眼明耳利,每日在酒楼里头问这些话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可都是些什么人,又值不值得关注,他们却是一听便能辨认出来。此时听得李程韦问,这跑堂的虽然猜不中其中缘故,却也能琢磨出一星半点的来,猜着自己主家想知道的都细细说了。
“说是银钱不打紧,最要紧是干净,最好是那等外地的,因家里头穷,不得已卖了出来,有妈妈在一旁带着也行——还要离金梁桥街、浚仪桥坊、小甜水巷这些地方远些。”
李程韦旁的没有,手下的男男女女最,因郑时修已是有了妻室,女儿是不可能舍出去了——他还丢不起那个脸,可原本族中那些个,却也不是找不出合适的。
他这一厢叫下头人守着郑时修,只等看他这几日的动作,那一厢却很快从族中寻出了个将将满了十九的女子,比照着那下人说的地点,赁了间小小的屋子住了进去,又找了个口才出众却又看着十分村的老妇跟着,另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在旁照应。
那女子相貌虽只是清秀,却是李程韦花了大力气调教的,算得上通文晓字,连诗也会做。
第六百一十五章 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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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特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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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偶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六章 偶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六章 偶遇
杨义府自是不知道竟然会有全然不相干的人这样操心自己的身体。
他此时的差遣在学士院,平日里都与诗、书打交道,只有朝中另有诏令,才会被抽去做其余事项。
然则他在外任官不到两年,无论刑名也好、治事也罢,乃至经济之道,都不算是顶尖的,连考功也只是中等。
当日顾延章转官回京去修赦令,有天子亲自下的诏,他又自身做事够踏实,在赣州更是饱有令名,就这样,见得权知大理寺少卿的董希颜时,起初还被对方嫌弃,并不愿意大用,更何况甲次不高,政绩也不出挑的杨义府。
修赦修令轮不到,他能做的就只剩下修书修史,偏还连挂名都挂不上——主持的往往不是黄昭亮,便是孙卞,详订的更有其余翰林高官,像他这样的新进,哪怕岳父是范尧臣,刚进去的时候,也要讲究论资排辈,至少要候得一二年,才好出头。
杨义府学问是做得足够扎实的,因上峰交代他管事,便把差事分成几份,叫下头人帮着自己分做,他只收上来时检查一回。
本来学士院就不是什么要害之处,这般一来,他整个人便腾了出来,有了功夫,不是去寻这这一位,就是去访那一位。
这日刚过午时,署衙里的差役便悄悄过来敲了他的公厅的门,见左右无人,进得来小声禀道:“官人,曹翰林回来了。”
那差役报过,也不说话,老老实实地就退了出去。
不用杨义府交代,立在后头的随从便跟了出去,自从荷包中取了一小块散碎银子,趁着两人一并出门的时候,塞到了对方手中,笑道:“平日里也要谢田哥照应。”
那田哥也跟着推让了一会,见得四处无人注意,顺手便收下了,笑道:“哪里的话,是我等的本分。”
杨义府坐在里头,等到二人走远了,才打铃叫了吏员进来,把自家负责汇总结果的几人一个一个唤了来,问了这阵子修书的进度。
他问得清楚,自收拾仪表,特去寻了那才回来的曹翰林,给对方将这一阵子办的差事交代了一回。
杨义府口才得当,仪表非凡,说话行事皆是极为妥帖,曹翰林一面听,一面点头,只道:“既是进度得宜,我便也不管了,你帮着好好管一管——你做事,我一惯是放心的。”
两人未说久话,外头便有人来寻,曹翰林自有差事在身,出门去了。
杨义府便又回了公厅,叫贴身亲随把自己东西收拾了一回,复又叫了个胥吏进来,道:“我出去一趟,若是谁人来寻,便说我与曹翰林一同办差去了。”
自他入了学士院,这等因要“给某某官人办某某事情”,特要出门的借口,几乎不几日便要用一次,胥吏们早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
杨义府收拾东西,换了身素净衣服,自带着两个随从打官署后头走了。
他前日得了郑时修的回话,只对方给的地方,几乎全不能用,都是京中知名的,当真去了,十分容易被人瞧见。见旁人靠不住,他只好自己想办法。
出得御街,他先是骑马去了大相国寺,复又把马匹交代给下人,自家在汴河处招了船,行到角门子处,也不带亲随,叫人在当地等着,自己身上带了些碎银,往宋门左近走了一圈。
此处都是外地过来做小生意的,京都物贵,不少外来的穷苦人家便在宋门附近赁了屋子,三四家人住在一处院落当中,男子出去做苦力,女子或出去打短雇,或在外头做些小买卖。
杨义府脑子机敏的很,他并不愿意找那等勾栏院里头的,更不愿意找酒楼中特养出来的,这些一来被养得胃口大,见识也广,未必能被自己给压住,二来要是将来不小心被人收买之后,当做自家把柄捏了,实在没处后悔去。
可宋门左近的人家,却又不一样了。
此处俱是外地人,对京城知晓不,也没有什么靠山,只要淘一淘,未必不能找到江南、川蜀的人家。
这两处的少女惯来肤白皮嫩,身条也好,形容出挑。他不想要那等商人特挑过来的扬州歌伎,可小家小户养出来的碧玉,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他一路走,一路看着沿途叫卖的男女商贩,正行到小道巷子口,却听得里头一阵喧哗声——进去七八丈,一处简陋的门户外头,三四个壮汉正揪着一个妇人大打出手。
前头围着几个人正在小声议论。
“当真作孽,这才好了几日,又来了!”
“白活了这样年,难道你还不知晓,但凡沾了一个赌字,从来只有破家灭门的!”
旁人的闲事,杨义府自然懒得理会,他只听了一耳朵,连脚步也不停留,就要掉头往另一条道走。
才走开两步,却又听得人道:“可惜了,水灵灵一个小娘子……”
旁人便道:“你要是可怜,自帮她爹还了赌债,领得回去?”
那人忙摆手道:“我哪里有那个闲钱!虽说眼下人是跑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冒出来!要是将来回来,又欠得一屁股债,要拿他女儿去卖,我穿鞋的,却是惹不起光脚的!”
听到这一处,杨义府的脚步已是慢了下来,犹豫了一会。
正当此时,后头巷子里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哭叫声,道:“莫打我娘了!再打便要出人命了!且再宽限几日,待我们去筹了银钱来还罢!”
那声音婉转,如好鸟轻蹄,含着三分的嗲意,听得杨义府的脚立时便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果然见得那门口处跪倒了一个正当妙龄的少女,身上穿的衣衫布料粗糙不说,还打着补丁,头上只插了一根木簪子。
杨义府不由自主地便越过人群,往前走了几步。
那少女伏在地上的妇人身上哭,挡着那几个壮汉的拳脚,拦道:“且请宽限两日,我与我娘自去外头筹钱……”
她一面说,一面半仰起头,一张脸算不上顶漂亮,却清秀得很,此时双目含泪,如同梨花带雨一般直跪在地上,穿的衣衫也看着没有什么剪裁可言,却是腰身尽显,前襟也鼓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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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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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援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七章 援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七章 援手
杨义府这大半年来只偶尔缩手缩脚地偷了几回腥,若非憋得不行,也不会沦落到去找郑时修的地步。
他今日本就是为了解决世上第二要紧的事情而来,一颗心全是一种颜色,无论看什么,难免都会联想到那一桩,此时见得那女子如此身段,心都跳得快了一拍,只盯着对面,连眼皮子都忘了眨——
这样的腰,这样紧的前襟,哪怕凭他的阅历,实在也是难得见了。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口水。
相貌是弱了些,然则楚楚可怜的,也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
况且只是救急而已,长相也不要那样计较了,太出挑的,反而容易引人耳目。
他眼睛在那两处地方流连了三四息功夫,只是慢了一刻而已,却听得一声女子尖叫,那少女已是被其中一名壮汉一脚踹开,摔倒在地上。
“欠债还钱,你老子欠了我家的钱,便是吵到衙门里头,也只会说我有理的!”
那壮汉一面骂,一面已是把那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妇人从衣襟处揪了起来,拽着那妇人的上半身,往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从腰间抽了把尖刀出来,压着对方的脖子道:“你自家选罢!要钱还是要命!要钱还是要人!”
这人正在此处抓着,另有两个壮汉却是上前把那被撂倒在一旁的少女胳膊一左一右给揪住了。
妇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眼睛也肿得成了一条缝,见得此景,只叫道:“你们要钱,我把自家卖了还债,此事同我家月娘半点没有干系,你们莫要乱来!”
又嚎着对外头站着看热闹的许人哭道:“诸位哥哥嫂嫂、诸位翁翁婶娘!还请帮着劝一劝罢!我家女儿是个好的!当真被拖去了那腌臜的地方,怕不要此生再无见天之日!”
此时人群中本有一二十人,听得那妇人叫,又见几个壮汉身形粗壮,还有带着刀的,哪里敢惹,人人都往后退。
杨义府一惯小心谨慎,自是没有蠢到此时亲自出头。他晓得虽说宋门附近并不会有识得自己的,然则凡事不怕一万,便怕万一,立时悄悄从人群里头脱出身去。
他走到大街上,见有路边有几个做小买卖的商贩排做一排,便走上前去。
杨义府虽然穿着简单,可他究竟是世家出身,一身气度,又兼相貌更是一等一的,哪里是宋门附近这些个小商小贩平日里能见的,看他走过去,一时一排的商贩便叫卖起来,一人要卖他这样,一人要卖他那样。
他却是并不顺着诸人的话头说,从荷包中掏出一小块碎银,寻了个话说得最伶俐的小贩,把银子仍在其人面前摆着货品的竹筐上,问道:“左近哪里有巡铺?若是把人叫过来,要不要一刻钟?”
那小贩眼睛都亮了,忙道:“不远,我跑一个来回也不要半盏茶功夫!”
——离得这样近,却是这一处有人当街耍刀了,巡铺还毫无动静。
杨义府心中顿时便有了数。
此处还是在天子脚下,虽说宋门附近一直是京城中最乱的一处,可若是没有走通巡铺、衙役的路子,便是开赌坊的混混,怕也没有那个胆子。
他心念一动,自袖子中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给了那对面的小贩,道:“你带这荷包去找最近的巡铺过来,就说宋门里头要打死人了,还有混子要逼良为娼,有人路过,见不惯,已是去报官,叫他们快来。”
又从腰间荷包中复又捏了一小角银子,放在那小贩摊上,道:“且叫你跑个腿,此乃酬劳。”
打个转便能得这样一个大好处,傻子才不做,那小贩接了那沉甸甸的荷包,究竟是个做买卖的,只稍微掂了掂,便估出少说也有七八两。
他知道这样银钱去找巡铺,定是找得来了的,连忙应了一声,叫旁边人帮自家看着摊子,飞一般跑开了。
一时这一处一排的商贩人人都看着杨义府,要缠着他说话。
杨义府一一都推了,转身复又进了巷子,寻了个不显眼的角落站着,果然不时,便见那去请人的小贩带着七八个巡铺进了巷子。
众人才进得去,里头一群围着看的街坊便做鸟兽散,跑了出来,各回各家,又过得许久,七八名衙役才带着那些个壮汉出了巷子。
杨义府站着等了一会,候得人都走干净了,才往巷子里头去。
那一户人家门口已是一个人影也无,被打的母女二人正同那小贩道谢。
小贩一双眼睛只冲着少女打量,余光见得杨义府进来,连忙向前迎了两步,道:“公子可是来了!”
又转头同那一对母女道:“我只是个跑腿的,此时乃是这一位公子路见不平,特叫我去请了巡铺过来,舍了许银钱,又出了许心力!你们要谢,只谢他便罢!”
又把方才事情的经过细细说了。
杨义府先不做声,待那商贩说完了,才上前一步,放柔了语调,问道:“在下偶然路过此地,不想却见得有人如此跋扈,未经同意,便插手了一回——不知两位伤情如何,可要去帮着寻个大夫过来?”
他虽然穿着打扮俱是寻常,可彬彬有礼说完这一席话,温文尔雅的,如何不引人心折?
果然对面那少女娇娇怯怯地回了一礼,小声道:“谢公子出手搭救,月娘这厢有礼了。”
说着半抬起头,偷偷拿眼睛瞄了几下。
——两人的眼神正正对上。
杨义府只觉得对面那女子无论眼波还是说话都带着三分嗲媚之意,却又不过火,仿佛其中生着勾子一般,勾得他心痒痒的。
两人站在外头对视了好几息功夫,杨义府方才道:“外头风大,且不要在此处站着了,我且帮扶着你娘进屋罢。”
说着果然走上前去,一手搭着那妇人的另一边胳膊,同那月娘扶着人进了屋。
——就这般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那小贩立在外头,本想着自己收了银子,还待要跟进去帮一会忙,却不想还没走得近,却被杨义府并那月娘各自用脚在后头一踢。
两人一人踢一边,一人负责左,一人负责右,皆是无声无息,不着痕迹。
两扇小破门顿时被掩关了起来。
小贩碰了一鼻子灰,到底也做了几十年生意,见识不算短浅,过了好一会儿,又细细琢磨了一回方才的经过,终于反应过来。
——娘嘞!合着他成了那楼子里帮着搭线的男鸨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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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七章 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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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八章 半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半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半成
杨义府进门的时候,不过是未时二刻而已,等到他从里头出来的时候,已是过了申时。
他一面走,一面道:“你且回去罢,不用送了,你与你娘今夜便收拾了东西,明日一早我自会着人来接,这一处地方莫要住了,乱得很,若是再有其余混子过来,你们也躲不开。”
那月娘走在前头,听得他这般说话,并没有回答,只上前扶着门,一个门栓抽了半日也没有抽开,又回头犹犹豫豫地眼神看着杨义府,道:“公子……这般劳您破费,月娘却是不知何以为报……奴家也无一技之长,家中更无产业,只有个不争气的爹,这样银钱,若是将来还不上……”
杨义府走上前两步,笑道:“大点事,你只当这样银钱,在我看来却不算什么——我家中本是大名府中人,也颇有些资财,这一回来京城全为了赴考,我爹娘素来疼我,钱财是给足了,此番帮一回手,不过九牛一毛而已。”
又道:“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既是施恩,便未曾图回报,只盼这一科能因行此善举,得个好甲次,将来外放得官,也有个好差遣便罢!”
那月娘听得双颊绯红,只拿眼睛痴痴望了过去。
杨义府见得对方眼神,好似光着的脚板底被公鸡尾毛连着挠了好几下,连站都要站不稳了,只恨不得立时便把自家贴上去。
他复又往前一步,道:“等我走了,你便同你娘把这一处门关好了,今日凭谁再来,也不能开门,明日一早自有人取了我的信物过来,你认得准了,两人再一同跟着走。”
他一面说,一面低头周身找了一回。
——腰间玉佩、荷包是不能给的,汗巾这等贴身之物也是不能给的,若是将来不小心被熟人看到了,如何能辩解?
杨义府寻来寻去,没有一样是合适的,想了想,只有这一身衣衫不是家中备的,最为安全,伸手便把外衫下摆一扯,扯下一幅布料来,又当着对面那人,将一幅布料撕做两半。
他扬了扬其中一幅布料,道:“你只拿着这一半,明日自有人取另一半来寻你,你对得准了,再跟着人走。”
又道:“若是不放心我的人,你可先同……”
那月娘已是连忙拦道:“奴家哪里有什么不放心!奴家一个光身,又无财,又无能,家中只有负累,若不是公子救我,此时早进了那腌臜之处,不晓得是个什么下场,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她一番话说得又体贴又小意,满脸都是红晕,声音娇滴滴的,嗲得几乎能掐出水,复又用含羞带怯的眼神看了一下杨义府。
杨义府心痒得不行,到底知道眼下不是时机,便把手中的半幅布料递了过去。
那月娘伸手来接,本只是接布料,却是不晓得为甚,那拿布料的纤纤玉手,却是不小心握到了杨义府拿布料的手上。
两只手碰到一处,她仿佛吃了一惊,“呀”的叫了一声,手一抖,似触了火一般,急急收得回去。
杨义府只觉得握着自己手的那一只手掌虽有些粗,好在到底是少女,手心极软,联系到对方的出身,倒也不嫌弃,况且两人手碰在一处,那等偷|情一般的快感,叫他心下美滋滋的,犹犹豫豫把手往回缩了缩。
那半幅布料便孤零零地掉在了地上。
杨义府连忙弯腰伸手去拾,才碰到那布料的角,却发现对面人也低头来捡,两人的手复又摸到了一处。
那月娘过了好一会,才站起身来,红着脸整了整鬓发,欠了欠身,道:“奴家失礼了。”
杨义府双手托起那布料,道:“是小生的错。”
两人便眉目传情一回,好半日才依依惜别。
杨义府出得门,站在门口催着月娘锁门,一面咂着嘴回味了好一会那极刺激的感觉,方才一脸荡漾地往外走。
到了这一时,他也未有粗心大意,只行到外头大街上,寻了一个极近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杂货铺子,进去挑了点东西,等着对方算账的时候,仿佛不经意间问道:“今日听得巷子里头闹得好厉害,却不晓得那一家母女是个什么来历,怎的招了这样厉害的混子!”
那算账的是个伙计,顺口回道:“哦,你说的是巷子里头那姓胡的一家子罢?听说是家中遭了灾,来京城投亲的,只没找到那一户亲,家中当家的反而被人哄着去了赌坊,欠了百十两银子,被人追着讨债呐!”
杨义府又追着问了几句,把对方说的同胡月娘说的对了一遍,虽有些小出入,大致却都对得上,这才将一颗心全数放下。
他回到汴河上,寻了自家那个等着的亲随,分派道:“我此时回署衙点卯,你去一趟桑家瓦子,在那处寻个偏僻干净的小院落,马上就赁下来——使点银钱不要紧,要紧是凡事都只好叫中人帮着出头,莫要给人晓得你是哪家的。”
他这一处交代完,便赶回衙署点了卯,晚间等到人回来,细细问了一回。
对于杨义府来说,院子大小、布局、陈设都是其次,最要紧是僻静,且要离自家衙署近,方便时不时便能趁着白日间过去——毕竟下午他下了衙就要回府,这是半点也瞒不住的。
次日一早,他自派了那亲随拿着自己信物去寻胡月娘,帮着对方搬家,虽坐在衙门里头,却心心念念都是那蜂腰与鼓鼓的前襟,只恨不得半日都不要等,此时便过去同对方滚做一处。
杨义府虽然得官三年,可考功寻常,并未得转京官,是以百官朝会时,他却是得闲留在此处,满脑子俱是想着那等不干不净的偷摸之事。
做女婿的日子过得这般风流潇洒,做岳丈的范尧臣,此时议了一早上的朝政之事,连水都没能喝上一口,眼下正立在崇政殿中,皱着眉头听黄昭亮与天子顶牛。
“陛下,臣以为诏令顾延章回京,应是越快越好,不能再拖!”
第六百一十八章 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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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九章 为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为祸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为祸
“以梁炯为祸首,近万叛军起兵造反,吉州、抚州生民涂炭!沿途府库、粮仓尽皆被掠,后去广源州,行如叛国,复还自立为王!若是如此行径亦能赦免,将来再有贼子谋反,引此为例,当要如何惩处?朝中法度何存?!”
黄昭亮手中持笏,昂首上前一步,大声质问道。
赵芮被骂得一脸难看,偏生连嘴都不好回——堂堂天子,若是当殿同臣子对骂,成何体统?
他只好看了一眼立在下头的范尧臣。
对方双手持笏,面色平静,对他的暗示丝毫没有反应。
黄昭亮已是又道:“贼子既敢造反叛国,户部勾院顾延章明知此状,竟还草率任用,引为守城,若是梁炯叛部倒戈一击,与交贼沆瀣一气,城中无数百姓,又有谁人来保?一旦邕州落陷,钦州、廉州、宾州、邕州连为一线,交趾以此为据,围攻桂州、广州,广南两路岌岌可危,我朝亦将有大祸!”
赵芮听得脑壳一刺一刺地疼,几次想要打断,却连插嘴的空隙都找不到。
黄昭亮的声音越发洪亮,跟着又道:“逆贼徐茂,赣州人士,本乃罪犯之徒,正该入狱受审,其时顾延章正任赣州通判,行审此案,因其管束疏忽,致使罪徒外逃,后入广信军中,为将者陈灏,不察不核,由其探测军中机密……”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了后边立着的十余位臣子,目光在范尧臣身上停留了一瞬,见得对方只半垂着眼皮,并没有半点要与自己唱反调的意思,复才收得回去,继续追着坐在龙椅上的赵芮打道:“此人撺掇梁炯谋反,待得贼首授首,不仅不俯首就罪,倒反叛国朝,堕身交趾,使交贼知我军中弱项,屠戮百姓,犯我边境,纵碎尸万段,诛灭九族亦不能赎其罪孽!”
“广南有此劫难,徐茂为罪魁从犯,顾延章亦罪责难逃!若非……”
听得前边,赵芮也就摸着鼻子认了,可听到这一处,他终于再忍不住反驳道:“纵无徐茂,交趾一般会犯边!这与顾延章又有何干系?!顾延章有功无过,他……”
“若非他管束不力,徐茂如何能逃脱?!”
还未等天子把话说完,黄昭亮已是又拔高了声调,极强硬地插道。
赵芮简直心头火起。
不管犯了大的过错,他这个做天子的都觉得无碍了,黄昭亮这个做臣子的,怎么就跳得这样高?难道嫌殿上的瓦梁挡了日头,想要窜到天上去不曾?!
这是要去同汪明那个御史中丞抢饭吃吗?!
更何况阶下这人口诛笔伐的那一位,根本就没有丝毫错处!
一个顾延章而已,七品小官,哪里就值得他这般追着咬着不放,半点宰辅的面子都不顾了?
除非……
赵芮忽然心念一动。
他眯着眼睛往下看,范尧臣面无表情半低着头,孙卞耷拉着脸袖手旁观,另有枢密院中诸人仿佛聋子瞎子一般,都在一旁看戏。
到得此时,这一位天下之主,才终于开始全然意识到下头这些朝臣的真正目的。
广南那一块肉实在太肥了。
南征交趾,开疆拓土,其回报之丰厚,已是足够把不止一个陈灏送入宰辅之位,跟能带着沾碰着差遣的人鸡犬升天。
当年杨奎在延州,哪怕后来论功行赏的时候,被范尧臣硬压着近乎砍了半,却也当真无数人靠着这一回战事平步青云。
事情过去没久,升官的人还有就站在下头的,便是陈灏也是借着延州战功在枢密院中站稳了脚跟。
光靠着三年一回的磨勘,何时才能往上爬?
而今军功何等难得,尤其是这开疆辟土的功劳,百年也未必能遇到几回,怨不得黄昭亮仿若被刨了祖坟一般跳脚,怨不得其余重臣尽皆装聋作哑——全是等着把顾延章召回来,并借此为机,将自己人塞去广南的。
顾延章的功过赏罚,不过是个由头而已,并不会有人在意。
眼下邕州近乎全是杨党中人,朝中这些原本恨不得把陈灏一派全数打发过去拍蚊子,可到得如今,他们却转为恨不得以身代之,帮着下头人过去抢着拍蚊子。
上头赵芮心中还在平衡着利弊,下头黄昭亮已是层层递进,声音几乎要冲破殿顶的平棋——
“……顾延章不得天子特赦,擅自任用叛兵,是为不忠;身为朝廷命官,未治管州中巡铺,使得罪犯外逃,酿成惨祸,是为不能;前任邕州知州吴益为国朝计,提前防御交趾,却叫他诬为挑衅兵事,是为不仁;广南难民遍地,他不思着紧济民,反本末倒置,为得己功去行抄劄之事,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能、不仁、不义之徒,陛下不快马加鞭将其召回京城,叫其纳首认罪,反倒任其留在邕州祸害百姓,使民知之,实乃动摇国本之举!广南百姓何辜?!”
黄昭亮乃是榜眼出身,文才斐然,纵然这一回原本没有准备,全是临时起意,依旧将一番话说得荡气回肠,说到顾延章为图抄劄,不顾百姓性命这一点时,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发着光。
他做官数十年,不晓得外放少回,见过的新进,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眼一看,就知道那姓顾的究竟在图谋什么。
邕州百姓已是到了这副田地,那人还不先行赈民放粮,偏偏要用什么粮秣不够,唯恐冒领的理由,行抄劄之事——不过是为了显示手段,叫天子以为他是能臣而已!
如此时候,哪有什么事情比得了人命重要?
正常抄劄,没有四五十天,决计不可能完成,便是他亲自统筹全局,最也就能将时间缩减到一个月内而已。
顾延章一个得官数载的新进,哪怕是个天才,治政之才,如何又能及得上自己?
等上一个月,邕州左近的百姓,早已饿得尸首都发臭了,届时粮秣发下去,又能有何用?
这般臣子,比起寻常的庸臣,害处更大!
他黄昭亮今日所奏、所禀,虽然也有私心,却未尝忘记百姓,乃是为民请命!
这等一心为己,一心升迁,从不为民的官员,不召回来治罪,难道还要留着他在广南为祸吗?!
第六百一十九章 为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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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借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章 借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章 借刀
说到最后的“何辜”二字,黄昭亮将声音上扬,昂头看着阶上的赵芮,目光似箭,只恨不得把自己心中的想法全数射到这一个真龙天子的脑浆子里,再用手给瓮结实了,一个字都不要漏了出来。
赵芮被他堵得胸前发闷,一口气差点都要喘不上来,他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再忍不住反驳道:“陈灏与顾延章有便宜行事之权,二人统领广南兵事,梁炯叛部虽然据城而反,却未曾伤及一名百姓,与寻常反贼岂能混为一谈??虽有徐茂,可即便没有此人,广南亦有叛国者,交趾一般能犯边,同顾延章又有何干?!”
他抓着黄昭亮的话一条条地对着道:“吴益乃是邕州知州,本应料理边事,谨防交趾,他禁绝互市,又陈兵边境,却不曾谋算城中兵力,此番举动引得交趾借机出兵,顾延章据实弹劾,何罪之有?!”
“邕州粮秣本就不足,物资更是稀缺,顾延章为防民冒领,先行抄劄……”
“陛下!”
黄昭亮等了半日,就等着这一条,听得上头人终于说得到了,立刻扬声打断道:“陛下可知抄劄一县之民,需历时几何?!”
他瞪着眼睛里头都要冒出火来的天子,半点也不害怕,只大声道:“抄劄一县之民,若是大县,需县中衙门至少抽出半数人手,令用当地里长、长者,与家家户户一一造访,若是遇得其家中一时无人在,还要去得两回、三回,等到收拢清楚,又要重新核查,这般一来一回,没有一个月,如何能办?”
“一县如此,一州又如何?”
黄昭亮一开口,甚至不用动脑,已是反射性地往下斥道:“顾延章并非初任得官,他曾在杨奎麾下任职,做过阵前转运,更在赣州任过通判,考功异等,得过天子褒奖,这等臣子,如何会不知晓抄劄耗时?”
“是粮秣重要,还是百姓性命重要?!哪一时、哪一处赈灾、赈民会不被冒领?只是为了百姓性命,其余尽皆都得放在后头!顾延章此人为图己功,不顾百姓死活!这般官员,拿来何用?总有少才干,至此一桩,罪责已是再难洗刷!”
“此等自私自利,无心无肺之臣,要来何用?!正该押解回京……”黄昭亮说到此处,一口气实在太顺,差点在“押解回京”后头接了一句“枭首示众”,那四个字堪堪就要脱口而出,幸而脑子尚在,连忙止住了,复才道,“按律治罪才是!”
赵芮张着嘴,再一回被堵了回去。
他想要驳斥,可一来自家已是不便再说,二来黄昭亮所言确实有理,凭他那口才,确也说不过,越想越气,几乎要被憋出内伤来。
一时之间,他甚至有些想怪起远在广南的顾延章来。
——其余都好说,只那抄劄之事,晓得你是为了给朝廷省银省钱,可也要看看时候!
年轻人就是一股子热气,也不晓得抓大放小,样样都要做到极致,难免有些疏忽!只你平日里头疏忽也就罢了,此时疏忽,朝中这样人盯着,叫我如何偏帮!
赵芮一面心中来气,一面忍不住盯着下头骂了半日,依旧中气十足的黄昭亮,不禁腹诽起来。
——这一位年纪也不小了,站了这大半日,唾沫横飞的,也不嫌口渴!也不晓得累!依旧精神抖擞,这是吃的什么药!
他憋着气听着黄昭亮滔滔不绝,见得下头人人装傻,已是知道今日便是再说下去,自家也再讨不得好,说不定还要被当殿吵得认下错来,只好找了个空隙,插道:“黄卿,此事容后再议罢。”
天子亲自开口,已是算得上求饶,黄昭亮自然不是傻的,见好就收,便闭上了嘴。
此时他占了上风,得了天子服软,下回再论及此事,说起话来,自然分量更重。
谁人去顶替顾延章,黄昭亮心中已是早有了三四个人选,只等天子去挑,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吃亏。
见得黄昭亮闭了嘴,赵芮也无心再留下这两府之臣在此,他低头看了看下头仿佛不存在一般的首相王宜。
这一回,那一个装傻装了几乎足有一个时辰的大晋首相,却是忽然动了动,上前一步,领着众人道:“若无他事,臣等便就此告退了。”
果然带头便要往外走。
赵芮想了想,因怕明日又被黄昭亮逮着说,倒不如此时先同对方说清楚了,免得再生事端,不然回回被当殿骂得一头口水,这皇帝他也不要再当了,便道:“黄卿暂且留下。”
黄昭亮便站定了脚。
赵芮心中盘算了一下,复又道:“范卿、孙卿且留步。”
范尧臣、孙卞二人也出列回了原地。
待得诸臣俱出了殿,赵芮方才对着立在一旁的小黄门吩咐道:“给三位相公赐座。”
一时凳子搬了上来,范、孙二人还未动作,黄昭亮却是直挺挺地站在一边,并无半点落座的意思。
大参不坐,范、孙二人只好跟着站在一旁。
赵芮只好对着一旁的郑莱使了个眼神。
郑莱便带着几个小黄门,把椅子放在了三位重臣身后,等着他们想坐的时候再坐。
赵芮看了看黄昭亮,又看了看范尧臣,见二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得主动开口道:“黄卿,顾延章此番南下,无论在广源州也好,邕州也罢,俱是有功无过……”
他话还未说完,黄昭亮已是打断道:“陛下,天下并非陛下一人私有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道理亦非陛下一人所说便为道理,顾延章功过,自有朝中商榷。”
赵芮被梗得一口老血差点翻滚出了嗓子。他气极,脑子越发的糊涂,竟是隐隐生出一点子庆幸来——幸好两府重臣都先行告退了,不然堂堂天子,被臣子骑在头上,今后还有何颜面?
“顾延章用叛军守城先不论,放走罪犯梁茂先不论,弹劾邕州前任知州先不论,纵然这些都情有可原,那抄劄之事,却是辩无可辩,再难推脱。”
黄昭亮说着说着,又开始兴奋起来,复又道:“为臣者乃是为民,顾延章此人如此行事,并无半点忧国忧民之心,全乃私心,若是此人尚得重用,大封大赏,那等一心为民支之臣见得,又当如何作想?”
“臣已令中书拟令,下诏广南先行赈济,只候陛下同意。”黄昭亮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强调道,“抄劄至少耗时旬月,难民如何能等!邕州十数万百姓,岂能容他这般草菅人命?!等他抄劄完毕,谁知邕州会是怎样一番情形!臣以为……”
他越说越是激动,正要往下继续,却是忽然听得一旁有人插道——
“陛下,臣有一言要禀。”
黄昭亮一句话说到一半,却被打断,皱着眉转过头去,却是见得一直不说话的范尧臣却是开了口。
自黄昭亮回朝,两人明争暗斗,这一年以来,不晓得交锋少回,此时见得范尧臣站的出来,又是那样一番表情,黄昭亮心中忽然就生出不妙来。
意料之外的不仅是黄昭亮,赵芮也有些吃惊。
不过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只要能将他解脱出来,赵芮都是极乐意的。
他连忙道:“范卿但说无妨。”
范尧臣便上前一步,转头先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并不远的黄昭亮,这才回头,微微躬身禀道:“陛下,其余之事,微臣并未在广南,亦未亲临城下,是以不好评论,只那一桩顾延章抄劄之事,黄昭亮言说抄劄非旬月不能完成,臣以为不妥。”
他话刚落音,还未来得及往下继续,已是被黄昭亮打断道:“且住,当日你在大名府赈灾,对往来流民行那抄劄之事,总计流民不到十万,一共耗费时日何许?”
范尧臣却是并未顾左右而言他,而是转身对着天子正面答道:“陛下,臣当日在大名府赈灾,为九万四千余名流民赈灾救济,也行了抄劄之事,总共耗时二十九日。”
黄昭亮便冷笑道:“外任得官十余年的用臣尚且如此,难道顾延章一个才得官三年的新进,要对邕州城辖下五万七千余户人家,二十余万人行那抄劄之事,不须旬月便能完成?”
他虽是问句,可那语句中讥诮轻蔑之意,已是满得要溢了出来。
怎么可能呢?
凡事要按道理,从京城到邕州,便是用急脚替,一人三马,日夜不歇,至少也要十余日才能到得,怎么可能换了一个送信的急脚替,便把十余日功夫缩短?
这范尧臣,难道是想要给天子表忠心,想得疯了?
黄昭亮还在想着,却听范尧臣已是又道:“臣今日早朝完毕,先行回了衙署,正好遇得银台司中派送昨日各处发来的奏章,其中亦有邕州急脚替送来的奏报,其时宫中内侍已是来召臣入宫,是以没有细看,可其中之语,却是牢记于心。”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向了黄昭亮,
范尧臣抬头对着赵芮大声道:“陛下,邕州上折,一州上下七县二十五乡一百七十二村,并城中十七坊街,总计乙户、丙户、丁户四万余户,通计一十九万余人,共耗时五日,抄劄已是完毕,同行下发粮、钱,而今尚欠米十三万余石,请朝中另行调拨。”
他说完这话,不无得意地瞄了立在一旁,仿若遭了雷劈的黄昭亮一下,一张已是爬满了皱纹,还布着老人斑的脸上并无表情,可那眼中,却是闪烁着极亮的光,仿佛三岁的小儿抢了隔壁仇人最爱吃的糖,趁着对方没有注意,立时吞进了自家肚子一般。
姓黄的,你也有今时!
老子等了这样久!终于等到了!
第六百二十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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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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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毛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一章 毛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一章 毛病
被黄昭亮压着打了太久,坐在上头的赵芮有一瞬间都没有能反应过来。
足足过了四五息之久,他才颤着声音问道:“邕州竟是已然抄劄完毕了?”
他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范尧臣的嘴,只等着他说出自己想听的话。
而不远处的黄昭亮紧紧抿着嘴唇,表情阴沉得几乎要拧出水,只转头看着范尧臣,一般死死盯着自家的对头,只想把刚刚从那一张老嘴里头冒出来的话全数重新塞回去。
范尧臣仿佛对这二人的目光毫无所知,只提声回道:“邕州距此千里之遥,臣也无从查核,只是顾延章上折自述,又有陈灏奏章中确认,广南西路转运使刘平,邕州通判李伯简佐证,当是确凿无疑。”
又转头看向黄昭亮,仿佛十分善意地提醒道:“臣以为,陈灏、刘平、李伯简三名朝廷命官皆为作保,当是要比远在朝中之人的揣度,来得切实!顾延章抄劄济民,不过花费五日,其中一般也有开棚施粥,并无草菅人命之举,参政方才所言,实在是有些过火了。”
“臣看邕州奏事,抄劄之事十分妥帖,为民所想,救苦救急,活人无数。”
说到此处,还十分应景地上前一步,对着赵芮禀道:“广南有如此能臣,乃是陛下之福,亦是百姓之福!”
他一句句,一条条,全数打在黄昭亮的脸上,没有一句直接骂,却是句句都是骂,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把黄昭亮的脸都要打肿了。
他前头讽刺范尧臣远隔千里,屁都不知,却在此处一味攻讦,后头则是直接把顾延章夸成了能臣。
黄昭亮骂顾延章“如此官员,拿来何用”,他偏要夸顾延章乃是“如此能臣”、“百姓之福”,又兼引着广南送来的奏章,顺着方才黄昭亮骂得最厉害的抄劄之罪,直接将盆子倒扣了回去,盖了对方一脸。
范尧臣会骂人,更会夸人,他一句一句地夸,已是要把半年前被自己赶到邕州,贬低到泥底下的顾延章夸上天去,夸了顾延章不说,还要夸赵芮,夸他带眼识人。
赵芮坐在上头,纵然对范尧臣依旧怒气难消,却不妨碍他听得简直神清气爽。
他一面听,一面心中后悔得不得了。
大意了!
早知如此,方才便不该把两府之臣给遣散了!
这范尧臣,说话也不晓得挑时机!不知道卖天子的脸面,当要在群臣面前才好卖吗!?
赵芮听得汗毛顺服,黄昭亮却只差骂出声来,从牙缝里头挤出声道:“邕州距此千里之遥,奏事难核真假,五日行毕抄劄,如何能信?!”
他虽然口中依旧撑着场,可在心中已是隐隐约约觉出其中的问题来。
是哪里出了毛病?
时间太短,抄劄是不可能做完的,那姓顾的小子定然在其中耍了花枪?
叫下头胡乱行事当是不可能的,他从前在赣州的政绩也不是捏造。然而这个时间着实太紧,只听范尧臣一人所言,却是难辨其中蹊跷。
黄昭亮咬着牙,冷冷地扫了范尧臣一眼。
好个范尧臣,打着这个时间差,仗着自己没看到邕州的奏章,方才还装作一副老实样,原来在这一处等着!
第六百二十一章 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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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比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二章 比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二章 比对
听得黄昭亮这般质问,范尧臣却是不慌不忙,对着赵芮禀道:“陛下不妨将邕州奏章取来,一看便知。”
赵芮哪里会拒绝,立时招来黄门让去取阅。
黄昭亮已是知道自己定是上了当。
为官年,纵然因为种种缘故,数年都被发遣在外,可他是能臣,也是良相,治政并不比范尧臣弱。
他敢逮着顾延章骂,就是知道想要五日完成一州的抄劄,决计是不可能做到的,这个笃定,来源于年的治政与次的外任,更知道想要统筹胥吏、里长、乡官、副长等等,是一个么庞大的工序。
然而他更知道,范尧臣更不是那等随意胡诌的人。
对方既是敢说,必然有所依仗。
难道这是仗着邕州天高水远,无处查证吗?
难道范党已是同杨党联起手了?
一面想着,黄昭亮脑子里头飞快的地闪过了方才范尧臣提到的那一连串人名。
顾延章同陈灏本就是一派人,蛇鼠一窝,自是会抱团,邕州通判李伯简是个没后台的,也好被收买,广南西路转运使正在邕州,不过陈灏势大,也未必不会被其胁迫。
他还在想着,范尧臣已是道:“陛下,臣以为顾延章有功无过,他在广南稳民心,逐交贼,建疫病营、抄劄济民、助民生,实在功劳难掩。”
他顿一顿,又道:“只是邕州如今有陈灏坐镇,钦、廉两处不过下州,自交贼退去到得今日,已有数月,按着广南近日递上的折子,顾延章已在重建州城,以工代赈,发招贤令,分派田地以引良民建之,如今样样皆已上了轨道,只要循例,并不用他留在彼处。”
听得范尧臣说到此处,黄昭亮的心咯噔一下,已是猜出了对方的目的。
果然,范尧臣已是禀道:“陛下,如此能臣,不当留于广南,行那固守成规之事,臣请陛下将其召入京中。”
赵芮面上的笑意敛了起来。
黄昭亮更是牙齿都要咬得碎了。
千防万防,没有防到这一着!
姓范的,也是朝着交趾军功去的!
然而还未等他想到什么回应的法子,一直未发一言的孙卞却是上前一步,道:“陛下,臣附范尧臣议——臣听闻顾延章当日在赣州,曾断奇案,善刑狱,回京之后,亦被调入学士院中重修赦令,甚得董希颜赞誉,而今张牟柳正到转官之时,京畿提点刑狱之位空悬在即,朝中并无合适人选,臣举荐顾延章!”
这一时,方才一直滔滔不绝的范尧臣却是闭了嘴,一副并无异议的模样。
为官年,若是再看不出来这一场演得毫不掩饰的戏,黄昭亮便是傻子了。
他气到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抬头看着上头的赵芮。
那一个虽然有点弱,却也不是傻的,定然也能看得出来。
***
赵芮自然是看出来了。
黄昭亮跳得最欢,想要借着治罪的名义,把顾延章召回京中,将那位子空出来,安插上自己的人手。
而范尧臣却早与孙卞两人联起手来。
方才范尧臣那一番举动,不单单是为了打压黄昭亮,一般是为了将顾延章召回京中,安排人去顶上。
只是他办法更巧,话术更妙,甚至并不自己出头,只借着孙卞的口。
赵芮看到这里,竟是有些想笑。
眼下还未发兵,一切都只在筹划之中而已,朝中已是为了抢功闹成这样,如果当真发了兵,广南只有陈灏一系,还不知朝中会如何闹腾。
南征交趾,陈灏是不可或缺的,然则顾延章却并非如此,想来想去,能拿得出手来得功的位子,最好的也就是他坐的哪一个了。
为平衡计,不但陈灏麾下要另行安排人进去,负责后勤转运的人,也必定不能是顾延章。
想通了这一点,赵芮反而放松下来。
下头几个既然都有所求,那他便不着紧了。
做天子的,不怕下头人各有心思,只怕下头人一个心思。
因他这大半年来的偏向,黄昭亮已是压过范尧臣,两边早不是六四,却变成了七三,便是他一个做天子的想要权衡起来,也有些吃力。
此时倒好,范尧臣同孙卞联手,这一回,倒叫他轻松了些。
异论相搅的手段,赵芮用了几十年,此时已是驾轻就熟,他做好了准备,便不慌不忙,只听着孙卞在逐条逐句地推荐顾延章为提点刑狱。
片刻之后,去取广南奏折的小黄门终于进了殿,数本册子摆上了天子案头。
赵芮无心再去理会下头三个,只急忙将那奏章打开。
他翻开一本,又翻一本,全看的最后一页,直到找到那缀名是“顾”姓的,才重新翻到前头,满怀期待地看了起来。
明明是与其余人没有太大差别的馆阁体,可不知为何,赵芮就觉得看起来特别舒服,特别干净,特别有风骨。
阶下站着的三个重臣,单论治政之能,个个都是极出挑的,可要说到一心架空天子,拉帮结派,也个个都是出挑的。
也许十余年前的范尧臣,二三十年前的黄昭亮、孙卞会是赵芮极喜欢的臣子,可到得现在,早已从往日的君臣相得,变成了如今的互相提防,互相谋算。
有下头的人对比着,面前这一份折子的主人,就变得尤为讨人喜欢起来。
顾延章如今还是新进,一腔热血,满心都是皇恩百姓,正是最为叫他喜欢的阶段,无论从哪一处看,都是好的。
此时顾延章送来的折子,哪怕上头是狗爬一般的字迹,只要内容过得去,赵芮也能帮他找出理由来,说是忙于政务,不得空闲,乃是一心为民的表现,更毋论奏章当中无论叙事也好,行文也罢,几乎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赵芮原本只想扫一眼,可却是越看越慢,见得其中详细叙述抄劄手法,并此番抄劄之法的问题、弊端所在时,更是细细读了好几遍。
到得最后,折子当中还不忘请罪,只说此番乱行抄劄,不按朝廷规法办事,全因事急,又因邕州粮秣太少,物资不够,若是正常救济,无法奏效。
顾延章的抄劄只抄人口、男女、年龄,并家中粗略产业,连复核也只是简单抽调而已,其中必然会有冒认,甚至过不了久,邕州之中还要重新再行抄劄——今次所得数目,只能用作核对,不能用作州衙之中五丁田产簿中的记录,已是能称得上人力的浪费。
赵芮一面看,一面叹,最后一段,复又重新看了两遍,只恨不得把那一个个字摘下来,糊到下头的黄昭亮脸上去。
看看人家!
再看看你!
第六百二十二章 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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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针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三章 针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三章 针锋
赵芮抬起头,往下看了黄昭亮一眼,道:“顾延章自邕州奏事,自言那抄劄只为济民,不能做更正五丁田亩簿所用,也非虚言谎报,只为省粮秣故,是以只抄劄人丁、田亩、老幼等七桩事体,所有耗时,不过区区五日,亦有安排施粥济民,黄卿,如此行事,朕甚以为然。”
黄昭亮面色微变,却是并不退却,他听得赵芮说那一句“不能做更正五丁田亩簿所用”,心中已是有了底,硬声道:“陛下,邕州城军民死伤甚重,回回发来的奏折都说人手不够——若非如此,流内铨也不会急急给十余名选人任了官,发遣过去!此时百废待兴,处处都要人,顾延章还另行抄劄之事,还不能做其余之用,这般主次不分,靡费人力,亦非正举。”
他戾气逼人地又补了一句,道:“臣以为,顾延章此举不妥!”
天子说一声“朕深以为然”,只是天子以为而已,并不代表天子以为的,就一定是正理。
事实上,两府之中哪一个权臣不是踩着天子的头上来的。
不抓着赵芮的错处从头喷到尾,喷得他战战兢兢,收回成命,自认自错,哪里有资格做什么宰辅?
若是样样依着天子的心意行事,要宰相来作甚?
天下,可从来都不是姓赵的天下!是士大夫之天下,是百姓之天下!
黄昭亮丝毫不惧,他不看赵芮,却是侧了侧头,看着一旁的范尧臣。
——天子惯来好糊弄,口才更是寻常,脑子也转不过来,只要当面对质,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从来都是几个老臣的手下败将,黄昭亮是半点不放在心上的。
他在意的只是范尧臣与孙卞。
若是这两个人当真联手起来对付自己,他得小心应对。
然而这一回,他还没有等到范尧臣嘴唇张合,却是听得一人道:“……此事顾延章已做解释,其时邕州常平仓中仅有粮秣九万石,若是一日两轮施粥,一则百姓排队领取,耗时耗力,无法兼顾桑田之事,亦难重建州城,更有偏远之人,生计难以为继,二则如若全州赈济,难以持久,抄劄只为救人活人,哪怕费人力,五日人力,难道比得上千万百姓性命?”
黄昭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话的是谁,竟是愣了一下,才转过头。
——出声的竟是坐在上头的赵芮。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如果说黄昭亮的攻击是矛,赵芮的回话便是厚厚的盾,将所有攻击都挡得干干净净。
黄昭亮微微皱起了眉。
这话术,半点不像天子往日的风格。
他毕竟经历甚,并不容易这样容易压倒,几乎立时便又道:“陛下,邕州城中人力不足,又才逢战后,奸细、强人、贼子、罪犯正是猖獗之际,州衙抽调半数以上差役、兵丁去行抄劄之事,若是有人闹事,谁人来护?州务巡卫岂非陷入停滞?如此行径,如何能说妥当?”
赵芮只把面前的奏章翻了一页,看了一眼,复又抬头道:“邕州已是推行保甲之法,严防突发乱事,各坊各街、各乡各县,俱抽调人力,在所辖之内看护巡卫——黄卿,这保甲之法,可是从前自你而始。”
他看着奏章上的那一行字,好险没有笑出声来,复又道:“顾延章奏折中拜服黄卿从前所为乡民保家章程,他只稍加改动而行,邕州城中犯事者,已是比起去岁同时低了四成有余,正上折倡议要在钦州、廉州两处边境之州同样推行,待得战事结束,才行停罢。”
黄昭亮被堵得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是的,保甲之法虽然自古都有,可将之理论成文,行为章程,却是在自己去泉州之后而为。
自家纵然是被迫外任,可在泉州治政数年,一州上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官声极好,即便如今,还有泉州来的商人在京城夸他,往往夸得最的,就是他推行的保甲法。
这一章程其实去岁他曾经在京畿试点推行,却因乱象频发,地动、水患、蝗灾、民乱接连而起,又有交趾犯边,令他抽不出空盯着下头人去做,才使得乡县之中负责办差的官员、胥吏随意敷衍,致使百姓怨声载道,觉得费事费力,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这一桩事情,一直是他心头大憾,本想等到腾出手来,便要再奏请试行一回。
若非时机不对,换一个场合,叫他知道邕州在此时机套用自己总结的保甲章程,拿来维持兵丁、巡铺不在的巡卫之职,还有极好的效果,正是自家章程的坐正,自当是只有夸赞,复又心中暗暗自得的。
可却不是这个时候!
这要自己怎么说?
说邕州不适合保甲吗?那将来如何能推行天下?不是自家打自家的脸吗?
黄昭亮的脸忍不住阴沉下来。
抄劄是不好再提了,没看到顾延章递上来的折子,不好一一对应来挑毛病,他只能另想其余办法。
黄昭亮想了想,勉强又道:“臣见邕州来报,那疫病营中消耗人力极,顾延章一心求功,不顾靡费,只行此歪道……”
他才落音,赵芮已是将手中奏章又翻过一页,先看一眼,复又回道:“黄卿,邕州疫病营所有人力,除却巡卫兵丁,尽是动用州中百姓,其中过半老妇,又有老弱孤寡,不少还是病者家人,如此行事,一则当为照顾病患,二则亦是节省赈济之粮,并无半点耗费劳力之举。”
黄昭亮今次说一句,立时被堵一句,对方反应之快,言辞之巧妙,简直叫他以为上头坐着的不是从前那一个赵芮,而是垂帘时常常把自己骂得话都回不上来的张太后套了人皮脸面假扮的。
他颇有些不信邪,顿了顿,又道:“纵然这些先不论,梁炯乃是罪魁,徐茂更是奸逆,张定崖,顾延章二人亲行平叛,却叫此二人走脱,如此罪责,如何能赎?”
然则他话一落音,赵芮已是立时强调道:“梁炯已是被俯首的亲信给杀了,剁成碎肉!并未走脱!至于徐茂……其时正在广源州,到底同国中不同,张、顾二人能不费一兵一卒,将叛军收服,无论少过错,已是都能功过相抵!”
第六百二十三章 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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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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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取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取代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取代
黄昭亮质问一句,赵芮便就着抢白一句,句句都打到点子上。
他被两府宰执借着道理,借着百姓压了不知道少回,还从未有哪一天像今次这般扬眉吐气过。
赵芮手上拿着邕州来的章程,那上头按条按点,分事分法,甚至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把那“疫病营”、“抄劄救济”、“保甲章程”、“叛军处置”等等字词写得大了一圈,连横竖撇捺都要肥上一半,叫他一眼扫过去,连找都不用找,便能把任意一桩事体所在的角落给找得出来。
那条、点之后,头一句便是此条、此点的概括,赵芮通读过一回,不管黄昭亮提及的是哪一处,他都能极快地找到对应的地方。而最妙的是,这奏折当中写得细,写得,还老老实实认罪——一面认罪,一面解释,把所有可能被挑毛病的地方都全数解释了一遍。
赵芮此时只嫌弃那认罪的句子太,零零散散分布在奏折上头,占了其余解释的地方,叫他想要照着解释的词句念,都要重新看上一回,生怕一不小心把那些个认罪句子也读出一两个词来。
他原本就极喜欢顾延章的文章,此时更是觉得,纵然这一个臣子被自己四处派出去任官,仅仅得官三年而已,已是从头忙到尾,比起某些当了三十年官的人还要做得,可他文字功底却从未放下,写得是越来越好了!
他一面照着上头的内容念,许地方连改都不用改,一面觉得其中用词铿锵有力,朗朗上口,用来骂人,着实帮着自己出了一口大气。
当日那一个状元,真是点得太划算了!
只可惜两府之臣走得太早!
自家方才怎的就会觉得被黄昭亮当殿质问,丢面子呢?!
做天子的,当有能容天下之肚量,怕什么丢面子啊!
正该把人都留下来才对!
而今自家虽然把黄昭亮一句一句堵回去,也一般觉得十分爽利,可十余名重臣全都走了,只剩范尧臣同孙卞两个,总觉得观看之人太少,不过瘾啊!
***
黄昭亮毕竟不是傻子,几个来回下来,便知道了今次再难讨好,很快闭了嘴。
——臧否天子,要占上风才有意义,若是被对方压着打,还要送上脸去,这不是“诤臣”,却是“蠢臣”。
而立在一旁,本来早已预备好了要上阵同黄昭亮对掐的孙卞,却是心中忍不住暗暗纳罕。
他没有看过邕州来的奏章,自然不知道其中写了什么,更是不知道为什么天子一瞬间便像鬼上身一般换了一个人,可他却知道,只有顾延章回京,邕州才能腾得出位子来。
他与范尧臣已是商议好,一旦对方将范党中的几个人安排去广南,代替顾延章行那三军转运之事成功,那几人在京中的位子空得出来,能让两个予他选。
孙卞与黄昭亮是前后脚回京的,可天子对二人的任用,实在是一天一地。
自家都没有实权,手下的人更是难有好差,手下的人没有好差,他能影响的朝堂局面便更是有限,这般互相影响,长久下去,他当真要把屁股都坐得冻硬了。
孙卞只能自救。
他原本想着,自家站出来与黄昭亮辩话,其实是做给天子看的。
闹到如今,上头那一位应当已是知晓广南必当有新人过去,这一回南征才能顺利,两边争论一回,范尧臣再敲敲边鼓,事情便差不要成了,这一块肥肉,也当是能从黄党嘴里咬下来。
黄昭亮本来只是为了他那些徒子徒孙抢功,才拿顾延章来做那一个出头鸟,其实当真召得回京,其人在邕州行事,便是有过,也是功大于过,早已抵消错处,只要稍稍自辩几句,又有天子帮着撑腰,哪里会治什么罪。
哪里料到,这一回根本没有自己出场的份,上头那一位竟是自己出马,便把黄昭亮给抢白了回去,倒叫他白白废了这一回出力的机会。
他忍不住转头看了范尧臣一眼。
范尧臣倒是神情自若,仿佛并不在意一般,等到黄昭亮闭了嘴,上前一步道:“陛下,臣以为顾延章在邕州功高劳苦,正该召回京中好生褒奖,方才孙卞之举荐,臣愿附议。”
他话语之中十分笃定,仿佛认定了天子会按他所说的行事一般。
***
这一回中书的流程走得格外快。
其中算上遴选合适人手,交接,陛辞等等,仅仅过了五日,负责传召的天使并去接替顾延章随军转运使、钦州知州之职的人选,另有不少南征军副将、邕州、钦州、廉州州官,都没算上仪仗队,一行已是大数十人。
且不说这一厢众人浩浩荡荡地从京城出发,往广南而去,而另一厢,邕州城中的一处院落里,季清菱却正拿着葫芦瓢,给后院角落里的一丛月月红浇水。
晋人爱花,可邕州到底不是京城,自然寻不出那许奇花异草。
幸而季清菱对花没有偏好,有稀奇的她见了也喜欢,若是寻不到,路边的野花她也觉得挺好看的。
此时已是入夏,哪怕过了申时,天光还是亮的。
季清菱才给一丛花木浇完水,正打量着那花骨朵何时才能开,便听得有人从不远处走过来,叫道:“夫人,官人回来了,正四处寻你。”
她转头一看,果然是秋爽。
季清菱一时有些好笑。
这院落又不大,不够一二十间房舍而已,哪里够得上“四处寻你”几个字,怕是五哥随口问了一句,被这丫头听得来,胡乱用词罢了。
她把手中葫芦瓢放回木桶里,正要直起身来,却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远远一人笑道:“还以为今日这花已是开了,哪晓得只是几个苞而已,不晓得要过上久才能有点子香味,竟惹得你巴巴地跑了来亲自浇水。”
季清菱回头一看,来人一身家常衣衫,脚下却还踩着一双马靴,正笑着朝自己走了过来。
——不是五哥又是哪一个?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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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四章 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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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五章 凑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五章 凑数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五章 凑数
“今日怎的这样早!”季清菱看了看天色,竟是有些惊喜起来,情不自禁地笑着迎上去道,“五哥吃了晚食不曾?”
顾延章忙了一日,只在中午对付着吃了点东西,此时听得问话,见旁边只一个秋爽,也无外人,便先去拉季清菱的手,握在手里牵定了,复才摇头道:“不曾吃得,家中可是有粥,拿两碗稠稠的与我吃了垫个肚子。”
此时已经入夏,一来天热,二来前边几个月为了省米,一府上下一日三顿都是喝粥的居,这一阵子虽然自荆南、广南东路调运过来的粮秣、物资已是渐渐齐备,另有许商人也闻风而至,可家中却一时还没改过来,依旧是吃的粥水俱。
季清菱忙道:“我晚间也是喝的粥,想来眼下还有剩余的。”
说着先转头交代秋爽去厨房取,复才回过头,有些犹豫地问道:“还是叫厨房正经做顿实饭吃罢?我一日都在家,也少走动,喝些粥水不打紧,五哥总在外头跑,吃这汤汤水水的,怕是要抵不住。”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跑了一日,反倒是没胃口,眼下只是肚子饿,却还是什么都不想吃,只拿粥垫一下算了。”
他见四周花木甚,枝干、草叶间不少蚊虫飞来跳去的,便拉了拉季清菱的手,道:“天有些黑了,四处都是蚊子,我同你先回厢房里头罢,莫要在此处站着,被咬了也不知道,一会又要受痒。”
两人回得厢房,季清菱自去洗手,顾延章却是去把马靴换了家常穿的鞋,等到二人整理好了,恰好见得秋爽提着两个食盒进来。
食盒里除却一小锅粥,也不过两三个小菜而已,她连帮忙的小丫头都不用,便把盘盘碗碗都摆好了。
因顾延章常说“一人吃饭,实在怪没意思”云云,纵然季清菱已是吃过,却也盛了小半碗粟米粥陪坐着。
她想起晚上吃了一盘小菜,里头加了足足的姜丝同白醋,酸酸辣辣的,十分开胃,此时便在桌上扫了一眼,特把那一盘子挑得出来,挪到顾延章面前,笑道:“五哥吃这个!”
又道:“若是吃了有胃口,就叫厨房现在做饭——火是现成的,要不得一刻时辰便能做好,再炒两个小菜送着吃。”
顾延章囫囵喝了一碗粥,先把肚子垫了底,也没那样饿了,正探出手去要夹菜,听得她这般说,却是失笑道:“这样怕我饿肚子?”
季清菱认真地点了点头,叹着气道:“其实是怕五哥瘦……来了这广南不到一年,瘦了好,本以为我到了能将你养胖些,谁晓得一点用都没有。”
又瞥了顾延章一眼,道:“本来还想叫厨房里头给五哥备午饭,到得时候送到前衙去,偏你十日里有九日都不在,又想要备些耐放的,叫松节带在身上,若是肚子饿了,好歹也能垫一垫底——只有些人总不肯带……”
说到后头,口气中竟是带着一两分的嗔怒。
顾延章忍不住笑,他看了看季清菱,解释道:“我跟着衙门里的人一起出去,旁人都一并吃,只我一个开小灶,松节一个包袱里头掏出吃食来,人人都看着,总不好躲着罢?一行少则七八人,则一二十人,还有当地的百姓同官吏,一人一口都分不到,倒是显得难看,索性便不带了。”
说着又叫了一声秋爽,吩咐道:“叫厨下做饭罢。”
秋爽应声而去。
季清菱却是有些紧张起来,道:“五哥,我只是说说,若是当真吃不动,也莫要勉强,撑着胃要难受的……”
顾延章笑着安抚道:“你只陪我坐着说说话,当真吃不动了,我自不会勉强。”
季清菱从前也讲究食不言,可如今两个人一日当中相处的时间着实太少,便不拘束这些了,只倒了杯茶,陪着说话。
桌上不过一小锅粥,盛出来也就是三碗的量,顾延章几下便就着小菜喝完了,他也不走开,拿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坐着等厨房那边把饭食送过来。
难得此时两人都空闲下来,季清菱便把丫头打发出去守着,悄声问道:“五哥,我听外头说,吴翰林这几日要回京述职了,可是真的?”
当日许继宗带着诏令南下,其中免了吴益邕州知州职并其余在广南的差遣,只他到底是个高官重臣,身上伤势也未愈,为着朝廷脸面,赵芮便准他在邕州休养,待伤愈后再回京诣阙。
面子是给足了,可无论谁都知道,一旦回京,等着他的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一点,吴益自然也知道。
领了圣旨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因身上不再有邕州的差遣,按朝中规矩,他不能再住在后衙,只得搬去了驿站。
邕州城中除却陈灏,吴益官品最高。
他来的时候本就带着一大群人,在此处又纳了两个小,虽然不到两年,新纳的小妾与带来的通房倒是挺争气,叫他一年抱三,眼下搬动起来,家小、仆妇、族亲、门客、幕僚,浩浩荡荡数十人,驿卒把放置杂物的厢房都腾了出来,也装不下,倒害得原本住在里头的许平叛军中将领都逼得不得不搬了出去,叫他们住着,却依旧是挤。
——然则饶是这样,吴益还是不肯回京,只借着自己伤势未愈的理由,一直厚着脸皮留在邕州。
正因从前这些事迹,季清菱听得外头沸沸扬扬传开说“误知州”要回京时,竟是有些不敢相信,索性便趁这个机会拿出来问。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是真的,李伯简这两日总找我,就是为着这个事。”
季清菱顿时觉得奇怪起来,问道:“他走他的,同李通判有什么关系?”
顾延章笑道:“按着惯例,亲民官外任期满回京述职之前,州县官员合该相送,也要寻几十个百姓,行脱靴礼、送万民伞的,吴翰林要回京,官员倒是不难凑,州衙当中发号一声,充个人头便罢,只那百姓却不好找……”
第六百二十五章 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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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脱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六章 脱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六章 脱靴
大晋哪一个州县,不是每隔个一年半载,便要送走一个官?
不是知州,便是通判、知县。
邕州自然也是如此。
脱靴礼、万民伞乃是惯例,不过走个过场而已,找两个老人帮着在离任官上马一人脱一边靴子,再找数十人在城门外凑个数,合着州衙里头点出来的官员、胥吏,也就看得过去了。
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
可负责此事的官员照着往年的规格分派下去,可没久,胥吏却是苦着脸回去说半个人都寻不到,还不忘把自己的经历细细地哭诉了一遭。
那胥吏自云去找积年的老叟老妇,先寻这个,这个先还客客气气地让进门,又上了茶,等到听得说是要给“原来的吴知州”送行,执脱靴礼,这个说“哎呦,我腰疼!弯不得!”
——好嘛,既是腰弯不得,那去帮着凑个人数总行了罢?
“实是对不住,我那独苗小孙孙年纪小,须臾离不得人!而今外头也乱,误……‘吴知州’要回京,不晓得少人要去送,届时人头挤人头的,怕是连站都站不下,哪里就差我这一个了!我还是在家看着人,免得到时候叫拍花子的拍了去!”
别人话已是推脱到这个份上,再强求便不妥了。
那胥吏出得门,对方还去送,一边送,一边道歉,只说下回再有这样的事,一旦腰好了,孩子大了,必定一叫就应,再没有推脱。
门还没来得及关上呢,对面便来得一人同胥吏打个照面,那人浓眉大眼的,比常人还要高上半个头,趁着叫道:“爷,莫关门!你孙儿回来了!”
那老头就叫:“哎呦,幺儿回了?”
——这就是“须臾离不得人”又“年纪小”的独苗小孙孙?
一个这样便罢了,十个都是这样,一听得“吴知州”三个字,人人变脸,不是三大爷、七大婶突然闪了腰要去照顾,便是哪一处哪一处又有什么要紧事,总归一个都不肯去。
挨了几回,那胥吏学聪明了,特去寻了自家亲戚,开头便不把名字报出来,只说州中一名州官要离任,须得寻人去帮着行脱靴礼,也要凑人数。
然则遇得这个人却是个老成的,答应之前还不忘问道:“不晓得是哪一位官人?”
胥吏含含糊糊,对方就一一猜起来。
能同胥吏做亲戚的,自是当地有些声望的老人,同衙门少也打过点交道,数起里头官员名字来,倒也顺顺当当。
那人先猜王弥远——这位军将为着守城受了重伤,回京诊治一番再来邕州也是使得的,人守城这样英勇,便是不来请,也当要送一回。
再猜李伯简——这一位从前倒是平平无奇的,可自交趾攻城之后,纵然没做出什么攻击,却很是卖了一番力,据说日日都在州衙里头干活,到底十分辛苦,百姓都长了眼睛,也记他的好,既是叫到了,给个面子也是要去送一送的。
复又猜州中其余官员,却总是把吴益给漏了——这一个被免了官的时候,州中便大肆议论过一回,总以为他已是死回京城去了,除了时不时众人在后头骂一通,没人去理会。
见得胥吏都摇头,那老人脸色都变了,问道:“究竟是哪一位,你倒是给个准话!”
自家长辈,又不能骗人,胥吏只好含糊道:“是个极难得的官。”
这种时候,说这种话,哪里会不叫人想歪,吓得那人脚都抖了,问道:“难道是陈节度要回京了??还是顾勾院??如何得了!这两个可走不得!!”
又急得团团转,连坐都快坐不住了,只道:“州中许事情,可离不得这两个!不能叫天家换个官叫回去吗?难得咱们此处来个好的!”
胥吏哪里想到短短片刻功夫,对方能想到这样,连忙把事情交代了。
听得是吴益,那老人倒是松了一口大气,拿袖子擦了头上冷汗,才破口骂道:“你倒是出息了!拿这恶心货来哄你七叔公!哪有你这没良心的!不晓得你七婶她那小弟就是个那姓吴的腌臜货给逼出门去迎交趾,白白送了一条命!你莫在此处再坐了,叫你七婶娘回来听得,小心要把你大骂一顿!”
竟是头一回连口饭都没有捞到,就被撵走了。
那胥吏转了一圈,连亲戚都找不到一个去搭手的,人人只嫌丢脸——若是去送了这样一个,将来姓吴的拍拍屁股走人了,可州中父老乡亲都看着,却是要戳自家脊梁骨的!
脱靴礼的找不到,凑数的也一般不好找,听得吴益两个字,便似见得倾脚头的人一般,远远瞧见对方挑着担子过来了,人人都把鼻子一捂,躲得远远的,连头都不愿意冒。
这样的差事,谁办谁惹一身骚,那胥吏回来撂梁子,只说自家能力不足,领了罚,再不肯去了。
下头人你推我,我推你,眼见临近人要走了,依旧只凑了三猫两鼠,负责此时的州官只好去找同僚帮忙。
只可惜俗话说得好,人一走,茶就凉。
吴益在邕州城中官声本就十分差,这一个差字不仅在民间,一般也差在官场之上。他太急于在此处做出一番功绩来,对州官也好、胥吏也罢,要求已不是简单的苛刻二字能形容,有时候便是对着州衙中的官员,也是说骂就骂,半点不给面子。
因官品、资历,他从前几乎称得上是广南西路的头一号人物,哪怕行事、脾气偏颇些,众人也只能忍了,不管说什么,都只能老老实实认了。
可一旦吴益倒台,被天子剥了身上差遣,新上任的广南东西路宣抚使、邕州知州却是陈灏——这一位重病时,手下人如何被吴益欺压,又如何同吴益分庭抗礼,可是人人都看在眼中。
这般一来,个个都只看笑话,没有一个出力的不说,还有不少从前被斥骂得厉害的在暗中使劲的,只想看那吴益丢个大脸。
旁人都无所谓,可李伯简到底是邕州通判,从前也与吴益搭手,纵然心中骂了一万句,还是不得不去收拾这个烂摊子——若是送行那日出了什么岔子,负责的却是管着接待事务的他。
李伯简自家想了半日,又打发下头幕僚想了半日,依旧想不出办法,思来想去,只要去寻顾延章。
第六百二十六章 脱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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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折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七章 折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七章 折子
顾延章只简单将州衙中胥吏去找百姓送吴益的事情说了几句,季清菱一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别有用心地道:“眼下壮力都忙着农桑之事,自是腾不出手来,寻不到也是有理,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实在不行,拿点粮米、糖块做赏头,自然就有闲人图个利跑来凑数。”
又道:“只有一桩,这银钱不晓得往哪一处账上走,怕是要李通判自家掏了。”
如果是从前吴益还在的时候,随便挂哪个账目都不怕,更何况此时邕州城中正在济民,每日不晓得拨出去少银米,寻个地方插一点,便能把账目、库余抹平了。
可眼下邕州知州早换成了陈灏,他这一回南下是要立大功的,并不愿意叫旁人寻了首尾。
从前每逢大灾大难,一有赈济之事,都是出贪污巨案的时候,今次邕州赈济难民,阴差阳错,几乎全是陈灏一党的人在做,不晓得少御史朝臣盯着这一处,只盼着当中出点毛病,好揪出来做筏子,将来留做把柄。
陈灏年为官,自然知道今时不同往日,管得极紧,吴益这种事情,是绝无由头从公账中走的,便是用公使钱,也难说会不会被下任来接的官员给揪住小辫子,李伯简又不是精明厉害的,手下幕僚更是头脑简单,想要做得干净利落,实在没那本事,自然也不敢。
算来算去,若是当真不得已使了这个招数,这笔钱也只能他自己掏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会闲话,厨房的新做的饭菜还未端上来,松节已是匆匆从外头跑得进来,禀道:“官人,节度请您去一趟衙门。”
季清菱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时辰,不禁奇道:“这样晚了还要去衙门?”
都已经宵禁了。
顾延章也摇了摇头,道:“白日间未曾听得有什么事情。”
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来去换衣服。
这会也顾不得再吃饭了,他出得来,不忘同季清菱交代道:“今夜早些睡,旁的都不着急,等我休沐再来看。”
季清菱嘴上应了,等他出去,先分派仆妇收拾桌面,自家却进了里间。
秋爽眼睛利,快步跟了上去,见主家在书桌旁坐下了,就站在一边帮着磨墨。
季清菱便把桌案上的折子取了过来,翻开重新看了一遍。
她下午只写到一半时,当时总觉得读起来有些涩,就停了笔,先去院子里头浇花,打算换一换心情,此时歇了半日再回来,果然再读下去便要顺利了。
把成文最后几句复又品砸了几遍,见得墨磨得浓了,她才自笔架上取了常用的小羊毫蘸饱了墨,仿着顾延章的口气与笔法顺着往下写起来。
这是自邕州发往银台司的第三份请罪折。
掰着指头算一算,距离头一份送过去已经过了一个月了,如果一应顺利,再过上几日,想来便能从京中得了消息回来。
季清菱写了两行,忽然想起一桩事,便抬头叫了一声“秋爽”,复又道:“且去那边第二排架子上寻那一份标着‘贰’字的请罪折过来。”
对方应声而去,过了好一会才回来,又把折子递了过来。
季清菱接过,正要翻开,晃眼看见对面那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道:“又什么话是不好说的?往日里你可不是这个脾气。”
秋爽只有些不好意思,一时脸竟红了起来,道:“夫人,方才我去寻那折子,因要找标的那个‘贰’字,便打眼看了看——有一份文章是真好!比起您手中这一篇,却是写得漂亮了!”
季清菱转头看了一眼书架,顿时了然,笑道:“你说的是标着‘伍’字那一份罢?”
秋爽连忙点头,又道:“我虽只读了一页,却也辨得出来,当真是辞句皆妙,仿若大河浩浩汤汤,叫人十分佩服。”
季清菱便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想了想,道:“写那一份折子的人叫蔡时,原是徽县人,后去得蓟县,乃是良山学子。”
顾延章这一回南下仓促,带来的幕僚是些年轻人,半数以上是蓟县的学子,还有些是京城里头的落地士子,这一个蔡时便是柳伯山荐过来的良山书院中人。
秋爽听了便叹道:“果然是个出挑的,只今年他为何不下场?凭这个文采,一个进士,怕不是稳稳的!”
季清菱便笑了起来,又道:“你既说好,不妨先取了来先看一回,再来看我手里这一份罢。”
秋爽果然过得去,取了那一份折子,捞了个凳子过来坐着细细看了。
寻常奏疏不过千余字,便是这一份添了不少内容,也不过两千,秋爽在那一处细细读,摇头晃脑的,正好秋露同秋月二人各抱着新收下来的被褥、衣衫进得来,见得此景,又不晓得是个什么缘故,还以为季清菱分派她作活。
两人也不敢说话,自去轻手轻脚地铺床叠被、整理箱笼不提。
季清菱打发了秋爽,也不再理会,翻开才拿到的那一份奏章,寻到要找的地方,另又取了一张纸,将用得着的数目单独抄了下来。
这一边秋爽过了一炷香功夫才将手上那一份奏折合上,却是十分激动,脸都涨红了。
季清菱恰好把要抄的地方给抄完了,见她这个反应,十分好笑,道:“看完了?”
秋爽连连点头,道:“写得好!是华彩文章!”
季清菱忍俊不禁,便把手上那一本标了“贰”字的递过去,道:“你再来看这一份。”
两人在这里闹这一番动静,早把秋月、秋露二人引得过来,那秋月便问道:“夫人在这一处打什么机锋?我们怎的听不懂了?”
季清菱便把秋爽才看完的那一份递了过去,道:“你二人也看一看,评评是哪一份写得好。”
秋月忙把那折子接过,与秋露二人凑头坐在一旁看了。
两份折子说的都是同样的事情,便是顾延章这大半年来在邕州行事,从原来的转运、巡卫、安防,到后来的守城、后勤,再到近日的疫病营、抄劄济民等等,只是写法迥然不同。
第六百二十七章 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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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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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解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八章 解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八章 解围
崔时那一篇全从端的写得词句精妙,花团锦簇,手法十分熟稔,一篇不到两千字的文章里头,用了七八处排比对仗,从措施效果到百姓夸赞,不无层层渲染,叫人读来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看完之后,只觉得当真是写得漂亮极了。
而另一篇上头标了“贰”字的,却是另一种风格,上头只老老实实按时间顺序写了顾延章在邕州做的事情,达到了什么效果,又列了许数据,事情是说清楚了,可却是干巴巴的,又因写得枯燥,叫人看来没滋没味的。
三个丫头看了,都觉得崔时那篇较好。
只秋露犹豫了一下,道:“若是说文才,自然是这一篇好,可也不能光凭文彩论——只不晓得这文章是用来作甚的?”
季清菱便道:“若是用来给天子知道邕州情形,用来述职的?”
这一回,三人意见便开始不同起来。
秋爽只说那一篇标了“贰”字的,枯燥难耐,全然看不下去,里头虽然写的内容,可开头都叫人看不下去,谁又会愿意往后翻。而那崔时的文章虽然内容少一些,架不住文采是真好,看完之后,令人印象深刻,目的也达到了。
秋露虽然也觉得另一篇标了“贰”字的看不下去,却是道:“单论有用,还是这一篇有用,光看前头那一份,看完了也不记得做了什么,只记得他文笔是真好。”
秋月同秋爽一样,也觉得崔时的写得好。
季清菱便看向秋爽道:“眼下你还管着大名府的田产,若是哪一年,我把那一处田产都予你做了嫁妆,恰巧那一年大名府遭了灾,传的音讯都说流民遍地,天旱地荒,无人耕种,怕是今年没有收成,你着不着急?”
秋爽脸一红,道:“自是着急的。”
季清菱又道:“因离得远,你不晓得那一处旱情究竟如何,佃户要不要紧,便叫了你手下的小厮帮着去看看情况——一来一回,少说也要一个月有余,好容易得了他送回来的一封信,你想晓得什么?”
秋爽脱口道:“我想晓得那一处灾遭得厉不厉害,我那田地要不要紧,有少佃户老实种了的,到得秋日,还能收少粮谷……”
她说到此处,忽然一愣。
季清菱便笑了起来,问道:“那你想不想晓得那小厮去到那一处花了少心思,做了什么,是能干,成了少功绩?”
秋爽张口便道:“那本就是他该做的……”
一时一屋子都安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三人不约而同地凑到桌边,把那一份标着“贰”字的奏折翻开重新看了,又去看那崔时的文稿。
这回三人的意见终于统一了,秋月便指着那标着“贰”字的道:“皇上应该更喜欢这一份。”
秋露跟着点头,便是秋爽也再无异议。
对于她们这些小丫头来说,这些折子不过是文章而已,看的是其中文采,读起来是否出挑,可对于天子而言,邕州的报上来的折子,却是他的“田产”、“佃户”,所有数字都牢记在心,今岁能收少谷粮,又要损失少,出了什么灾祸,有严重,如今是个什么情况更为重要。
天子收到奏章,头一个是想知道事情解决了未曾,若是未解决,如何才能解决,若是解决了,解决中间出过什么问题,要不要紧,损失大,这些才是他关心的。
至于你在那一处做了少事情,又有厉害,百姓如何欢欣鼓舞,若是事情解决了,却是排在最后一位的。
若是你好容易送来一封折子,天子想知道的你只粗粗带过,天子不想知道的,你却大写特写,来两回,再有什么要务,便不会再派你去做了。
季清菱见三人拿着折子在小声讨论,也不再去管,只重新拿起笔,写起那一份请罪折来。
顾延章外头有正事忙,已是连吃饭都不顾上点,一日睡上两个时辰都要偷笑,如果再自己写折子,便不用再休息了。他带来的人太少,经事又太少,几乎都要教着用,没几个老成的,做到一府、一州之位,奏章半都有幕僚帮着草拟,可顾延章的幕僚写出来的奏章文采倒是够了,想要送上去,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其中差的不是旁的,是立场与视角的问题。
众人皆是幕僚,没有做过官,甚至连官场都少有人入过,哪怕看过无数名人奏疏,学的也是框架与风骨,却难仿其神,究其原因,便是没有实历,难以设身处地而已。
奏疏的风格同文章截然不同,议谏的奏折更是同述事的奏疏风格全然不同,想要养一个熟稔的能帮着写述事奏折的幕僚,实在是不容易,需要慢慢调整、修改笔法。
季清菱看着时间紧,又知道人人都忙,一点一点去改是来不及了,索性自己接了过来。
为了上回那一份送去京城的折子,草稿她都打了足足两天,后来又删又改,又用了三四日功夫,其中花的力气最的,就是“请罪”的部分。
顾延章在邕州行事,不能说全然没有问题,纵然有功,却不乏擅作主张的部分,譬如擅自动用投降的叛兵,譬如坚持在赈灾之前先行抄劄,这些部分放在当时的情境下,是最好的选择,可在京城里头的人看来,他们不在其中,未经其事,哪里又会理解——便是能理解,也要不理解,才合乎利益。
季清菱要做的就是猜测京城中的那些朝臣会在那一项事情上挑毛病,又会如何挑毛病,并且把那些挑出来的毛病,提前一一堵上,还要让天子知晓,顾延章从前那样行事,真正是迫不得已,但凡有得另一个选择,他都不会那般做,另有一桩,便是他知道那是错的,并且愿意认罪。
“认罪”是大前提,先摆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是没有功劳的,便是有那么一点微末之功,也是天子任用得力,至于做了错事,那是我能力不足,只求按律处罚。
这一着虽是已退为进,可没有几个人愿意做,因为很容易就弄假成真。
也许天子撑不住下头人闹得厉害,便当真把功劳给抹了,寻常人哪里能接受辛苦这样久,一点封赏都没有?
可顾延章却不同。
他年岁还小,立功已是很,将来更是有无数立功的机会,左右又不可能在几年内入院入堂,比起此时争那一点半点的功劳,还不如在天子面前卖个好,叫他记着这一时还欠着某某人的功劳——岂不比那一级半品的来得重要?
五六品的官员京城并不少,可能在天子面前卖好解围的,怕是数不出几个罢?
第六百二十八章 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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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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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参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九章 参考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二十九章 参考
请罪折不能只送一回,否则便显得没有诚意,要接二连三地送,还要字斟句酌——也许中书里负责转递的官员也不会认真去看,天子也不会仔细去看,可若是被人有心人拿捏在手里,但凡里头有任何毛病,都会被人跳出来当做攻讦的弱点。
季清菱犹记得从前自家父亲有一回因同朝中得势权臣政见不合,天子为权衡利弊,将他贬官外任,后来朝中接连外战,又南涝北旱,国库促襟见肘,其时天子左右无法,只好将他召了回京。
那一时季清菱还小,不过三四岁而已,记忆已是不深,只晓得她爹回了京,在任上短短两三年,靠着增设边境榷场,于部分州县施行以币代役,另调节商税,百姓赋税未有增加不说,反而还减了,可国库却日渐充盈起来。
只是其中调节赋税时,因动了茶、盐商人的利益,季父屡被有心人弹劾,最厉害的时候,一日里天子案头便能收到十余封骂他从中渔利、居心不轨、中饱私囊的折子。
——这一回便是朝中有人见救急已是救回来了,想要把他重新给撵出去,再把那位子给捞回来。
季父在这当口,也不做其余辩解,只自请外出,靠着一份又一份的请罪折,以退为进,以身为眼,撬动朝堂局势,用着另一派官员的力气,将那背后使力的人手下许个反撵了出去。
当时他的请罪折写得极巧妙,明面请罪,实际表功,只那表功又是靠着摆着眼前朝中面临的问题来表,看得天子汗水涔涔,觉得朝中少了旁人不要紧,少了这一个,当真钱袋子要转不动。
而有臣子拿话来攻讦他的时候,说的句句话,都似被他料到了一般,在折子当中驳斥过,天子看了折子,再听人在面前叨叨,只觉得下头站着的人句句都是把脸往地上压着滚,面皮都要被擦掉了。
这样的手法,季父用过不止一次,回回都能成功的,靠的不是旁的,最重要是他自身能力,其次便是文字之利,权衡之道。
当时的情况,朝堂少了他未必转不动,可因少了钱转得慢上不止三分,却是必定的结果。
到得后头,天子只稍稍试探了几句,说一回想将某某人替做那三司使,下头便有人跳得出来,说万万不可,又举一句话,叫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京中衙门、部司这两年花惯了,若是突然收紧了钱袋子,从前许惠国惠民的事情,便要停顿下来,衙门倒是无所谓,百姓怕是要闹起来。
最后是天子亲自发贬,将跳出来弹劾得最厉害的几个人天南地北一送,拿来显示自己的态度。
这一回又贬又罚,着实得罪了不少人,还有鹿死狐悲的,又有那有心的便把季父往日行事数出来要找错处,又把他请罪的折子捡了出来想要挑事,却是一桩都没有做到。
未久,季父又提议给京畿官员加俸,还举了例来佐证,京畿官员俸少禄薄,难以为生,又列了数字,表明加俸并不会给国库带来太大的影响,扯了数个与,一来二去,居然当真给他加成了。
下头官员人人得了好,谁不念几句,从前有被得罪的出来说几句,立时便没有人理了,反倒叫季父得了好名声。
他经此一回,行事却并未有半点收敛,纵然身在计相之位,家中用度却并不简朴,也不避嫌,许极靡费的开销,还公然撂得话出去,说自家花自家银钱,分分文文经得起推敲,便是要融了银子当床睡,也是他自家的事情。
照他的话便是,人生短短数十年,若是行动间不得行畅快事,不能说痛快话,反而事事要束手束脚的,与浪费光阴,暴殄天物又有何异。
到得如今,季清菱自然觉得觉得自家爹爹说的话许都对,可却未必适合五哥,毕竟两边性格全然不同。但她爹那折子的文字之道,却十分值得借鉴。
古今官场从来一体,她便回忆起从前看到季父折子当中的手法、思路,又想着许父兄之间的分析之语,拿来这边头一份请罪兼自辩的折子用了,果然写出来的效果极好。
这一回是第三份,季清菱便不像头一回那样手生,越写越顺,不到半个时辰,便把剩下那一半的框架打好,正要细细斟酌后头要如何填东西进去,便听得有小丫头跑得进来,小声禀道:“夫人,官人回来了。”
果然不时顾延章就边扯着脖子处的衣襟便走了进来,直直进了里间。
季清菱见他脸色有些凝重,便把手中笔放在了笔搭上,一面上前去帮他换衣服,一面小声问道:“五哥,外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顾延章先把丫头小厮都打发了出去,才道:“节度那一处得了京城的信,说是朝中议事定了今岁秋日要打交趾,会点十万兵丁南下,这一回是奔着灭国扩土去的。”
季清菱听得他这样说,也跟着严肃起来,想了想,只犹豫了一下,便问道:“若是当真如此……五哥怕是要调任了……只是而今却不是打交趾的好时机,为何不等一等,待得李富宰在升龙府中同那些个人斗得差不都了再打?”
按着南边传来的消息,李富宰这一回虽然在邕州城吃了大亏,可他到底在交趾国中经营年,回去升龙府,对着朝中官员雪花般的弹劾,却是全然不惧,岿然不动,眼下狗咬狗一般正打得厉害。
若是这种时候动兵,倒是极有可能叫他们快刀斩乱麻,联起手来先打仗,可若是等到他们斗出个上下了再伐交趾,怕是升龙府中已是元气大伤,打起来事半功倍。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钦、廉二州实在太惨,交趾也不肯伏首认罪,若是不打,朝中已是交代不过去了。”
又道:“若是今年不出兵,便要拖上一年,朝廷等不得了。”
交趾瘴疠最盛是在春夏交际,只交趾的春夏却比邕州更长,也更早,若是去得晚了,正正撞上,兵卒极容易得疫病,打起来还是朝中吃亏,是以最晚也要初秋出兵。
第六百二十九章 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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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参考
- 肉肉屋
第六百三十章 筹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章 筹划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章 筹划
打仗的事情,季清菱并不是很懂,可她听得“十万兵丁”,又听得“灭国扩土”,却是知道其中利益早不像从前南下平叛梁炯一部时那样。
她心情有些复杂,也不晓得应当替顾延章可惜,还是当要无奈,只好叹道:“这样着急要打,怕是五哥在广南待不了久了。”
顾延章见她皱着一张脸,表情十分郑重,本来心中还想着事情,也忍不住微笑起来,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想我在广南久任。”
又道:“怎的说着急要打交趾,我就不能在广南久任了?”
季清菱小小地哼了一声,道:“我又不是傻的!”
又道:“陈节度接了知州一职,他早就是广南经略,这回又任了宣抚使,本来军中已尽是保安、广信军中人,这一场守城打下来,原本平叛军将士更是各有封赏,朝中那些闲坐着的,谁看了不眼热?”
世上从来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原本梁炯等人逃窜广源州,只是癣疥之疾,去的地方还是又偏又蛮,瘴疠遍地的广南更南,平叛的功劳还只是凑合而已,自然算是苦差,没有一人愿意来。
谁又料得到,后来会有交趾犯边之事呢?
这一回守城,只要是活下来的,封赏泰半十分丰厚——广南打得太惨,天子一贯不是个小气的,其时又是黄昭亮在任,他不同于范尧臣在军中毫无势力,还指望将来等到打完交趾后以此为例,好为下头人争功,是以也没有为难。
有了那许封赏在前,要打交趾的时候,自然个个想往前凑。
这等开疆辟土的功劳,谁又能舍得下?
老老实实等着磨勘,过上十年二十年,也未必及得上这一回南征中立功,又有谁坐得住?
只是陈灏又是主帅,想越过他塞人进去,到底也不是特别容易,能省一个名额,便要省一个名额。况且熟悉南事的人本来就不,比起立功,北人往南去交趾打仗也一般叫人恐惧,与此相对的,留在广南协理后勤转运却更容易,自然成了最为抢手的差事。
顾延章不过是个七品朝官,资历尚浅,在某些朝臣眼中,他还是个杨党,简直同才蒸出来的炊饼没什么两样,又白又软不说,看着还胖乎乎的,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这种时候,不拿他下手,还能去找谁?
想到此处,季清菱忍不住抱怨道:“以前觉得南下是苦差,个个都躲着,而今看到有好处了,却又人人都挤过来,那些个脸皮也太厚了!”
顾延章听得好笑,本来有些郁闷之气,可见得季清菱这样一番表现,却又觉得没什么了,他把一旁的椅子拖了过去,同季清菱挨着坐了,解释道:“节度收到信,朝中可能会召我回京,此番找我过去就是谈这一桩事。”
又道:“他方才同我说,这一回等天使到了,叫我莫要着急回京,且在邕州等一等,他要具折上书。”
季清菱将这消息在脑子里头转了转,半晌,才突然道:“五哥,陈节度这一手,是想拉你站队罢……”
顾延章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不由得暗暗叹了一下。
往日看季清菱见事聪颖独到,他都是又欢喜又感慨,可这一回竟是隐隐有些心酸。
——只粗略说了几句话,她就猜到其中内情,偏偏自己自得官以来,都没有过上几天轻松舒服的太平日子,倒叫她只跟着自己受苦。
他伸出左手,揽住了季清菱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过了一会,还是并不打算瞒着,只道:“他说广南若没有我协理转运,他怕后方失火,此次南征要出事,还说等到天使到了,叫我同他一齐递折子回京。”
季清菱听得嗤之以鼻,道:“朝中哪里就一个人都找不出来,不过是坐镇后方协理转运而已,纵然并不容易,可也绝不至于到了五哥不在,便会出事的地步罢?不管来的是黄大参,还是范参政下头的人,都是为着争功来的,把事情办砸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反倒若是五哥在这一处,广南都没一个他们的人,谁知道会在朝中动什么手脚!”
陈灏这般行事,季清菱心中早有准备,倒也不觉得意外,却是有些失望,又夹杂着隐隐约约的生气,抿着嘴道:“五哥,陈节度也太不仗义了!当日他卧病的时候,少事情都是你与王军将、张大哥帮着扛的,而今他好起来了,就过河拆桥了!这是以为你看不懂,还是觉得哪怕你看得懂,也会听他的话?”
季清菱仔细琢磨了一会,当真是越想越生气。
一旦天子下了诏,五哥回朝是必然的。
可陈灏劝五哥同自己一起具折上奏,请留广南,天子又如何会准?
接手的人都来了,难道还遣回去?
或是两人兼一个位子?
那岂不是要打起来?
本来后勤便是极繁琐的事情,一旦来个两头大,叫下面人听谁的?
届时两个人打出个高低来,将来朝中又能扯着这个由头说五哥恋栈不去,贪功自私。
算来算去,陈灏只要为五哥略微想一想,都不会叫他这般做出授人以柄的事情。
虽然官场之中,人人都是看一个“利”字,可两家总有些香火情,做到这个程度,着实有些把人当傻子看了。
她心中愤愤不平,略略紧张地抬起头,盯着顾延章问道:“五哥,你没答应他罢!”
莫名的,顾延章忽然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小鸡仔,被面前的人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
他路上就一直在想着要怎么同季清菱说这一桩事,此时却觉得旁的都不要紧了,只觉得十分踏实,摇了摇头道:“我回绝他了。”
其实更委婉的做法,是说一通“待我回去想一想”这样的话。
可他并不想说。
虽然不愿意同陈灏撕破脸,却也不想叫对方以为自己是有可能与之同党同派的。
他轻声道:“虽然一旦应诏回京,南征交趾的功劳便同我再无干系,可仔细一想,这也未尝不是一桩好事……上回先生来信说,朝中许人以为我是杨党,眼下有机会脱开身来也好,这一回来接替的当是个能臣,邕州、钦州、廉州几处的架子已经搭得差不,等到人来,至少也是下个月的事了,便是交接出去,只要是个差不离的,也不会出乱子,时间刚刚好。”
说到这一处,他半低下头看着季清菱,口气之中带着隐隐约约的可惜,道:“旁的都无所谓,只是有两桩事……此去京城,两位参政正闹得厉害,京中许都以为我与陈灏一党,这一趟回去,哪怕是为权衡计,新任的差遣也不会是什么要紧处,想来要坐上一二年的冷衙门,再找机会慢慢起来。”
“另有一桩。”说到这一处,他的语气更为凝重,仿佛是什么极重要的事情一般,慢慢地道,“清菱……我原本以为能给你挣个高品的诰命,这一回……可能做不得数了……”
季清菱原还当是什么事,吊着一颗心在等,听到诰命两个字,顿时松了一口气,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半着恼地道:“我又不求诰命!当真回京也好,夏日还有冰,在邕州又闷又热的,极不舒服,宅子也小,秋月她们三个人挤小小的一间,外头衣裳晒几日都干不了……”
一连说了好几样琐琐碎碎的日常小事,最后却是郑重其事地半侧了侧身,坐直了腰,认真看着顾延章道:“五哥,咱们从前不是说过,立功、升迁的事情慢慢来,尽人事,听天命,莫要着急吗?你做官都不着急,作甚要着急帮我拿什么高品诰命,我身上已是有诰命了……况且那个东西,本来也不太重要,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也就一年有点子银钱贴补而已。”
又抿着嘴微笑道:“若论诰命的那一丁点岁钱,家里光是去岁置下的田产收息都不止这个数了,如果算上白蜡的出产,便是一百个五哥挣俸禄都比不过,只要不回延州,我可是比你阔绰啦!当真做官做不下去了,靠着此时的产业,我也能养得起你一辈子,何苦要委委屈屈的,咱们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不用顾忌旁的!”
季清菱一面说,一面眉飞色舞的,说着到“我也能养你一辈子”的时候,脑子里头不由自主浮现出五哥同陈灏、黄昭亮、范尧臣等人全数撕破了脸,最后只能被迫辞官的场景。
她想着想着,竟是觉得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若是五哥当真赋闲在家,我一定把你珍而重之藏起来,旁的什么都不用做,每日只伺候我便够了!等到外头变了天,我再把你放出去做官!”
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口气之大,仿佛自己是哪一个妖洞中的山大王。
两人就坐在桌边,桌案上点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的白蜡,和着外头透窗映照进来的十四月亮的光,只把季清菱的脸晕染得又娇又俏。
她一时说“旁的什么都不用做”,一时说“每日只伺候我”,嘴角翘起,配着微圆的两颊,眉眼之间神采飞扬,一双眸子亮灿灿的,其中似乎闪烁着粼粼波光,看在顾延章眼中,不但比窗外的月亮还要柔和,更比桌案上的白蜡更要亮上三分、三十分、三百分。
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靠在了交椅的椅背上,全身都放松下来,只拿眼睛定定地看着季清菱的脸,心中胡乱地闪过各种念头。
已经四月了……
清菱马上就要过生了……
距离下个月夏至百司休务,还有十余天,自己这几旬的休沐都没有休息,若是和着夏至的三天假攒在一处,也有一段不短的时间。
如果天使同来接自己差事的人到得早,说不定交接的时候,自己还能在后边一段等对方清点账务的时间带着人出去……
或许可以凑个七八天……
会不会不够?
他的心砰砰地跳,将来回京可能会遇到的难处也好,仕途上就要碰到的问题也罢,此时全数都被抛到了脑后,半点不成为难事了,只脑子里头乌七八糟的,过了好半日,才微笑着道:“我这一阵子确实不怎么体贴……也不用将来辞官,难道我不辞官,就能不伺候你了?哪里有这个道理?”
又道:“今晚我帮你按按腰好不好?还是想要给你捏捏胳膊?前几天不是说一日里头使小半个时辰鞭子,手臂就又酸又疼吗?趁着这几日闲下来了,我来按一按,总要比那几个小丫头得力。”
莫名的,虽然那话中似乎什么都没有说,季清菱竟是听得心中有点发虚,总觉得对面这人意有所指。
她勉强一笑,正要说话,却被人把唇给堵住了。
两人许久没有亲热,这一回,顾延章吻得格外地认真,好像当真要把他方才说的“不怎么体贴”给补回来。
季清菱刚开始还想说话,到得后来,压根都忘记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等到被半抱起来往床边走的时候,她才连忙攀着顾延章的肩,有些迷糊糊地叫道:“且住!五哥,我还有事问你!”一面挣扎着要站回地上去,去抓桌上的文书。
顾延章火都被点得窜上了天,此时硬生生被一座大山压下来,整个人憋闷极了,可看季清菱那认真的样子,却是不得不坐回了椅子上,等到被问得许有关疫病营、抄劄、守城的事情,便晓得这是在写折子用的,实在是正事,还全是为了帮着自己,只好老老实实摆正了心思,催着季清菱先去睡,自家在此处慢慢填补、更正里头的错漏之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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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筹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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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接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一章 接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一章 接旨
广南素来潮热,还没到立夏,已经开始闹暑,等到进了五月,更是叫人只想把衣衫给脱了,光着膀子躲进屋里不出门。
郭建一脸的汗,戴的幞头都湿了,他站在城墙上,脚下踩着的是正在重修着的北门城墙,举目望去,百十个民伕分散在城头上,或在混土、或在搬沙、或在砌墙。
他身后跟着七八名州中衙役,三四步开外则是站着一名四十余岁的男子,其人身上服色寻常,看着十分老实厚道,却是原来赣州府衙中一名唤作黄老二的胥吏,后来辞了吏职,投在了顾延章门下。
黄老二安安静静站着,一句话也不说,郭建走,他也走,郭建停,他便停。
负责监督修城的差役立在一边,向郭建回禀着进度道:“……西门同南门已是全数修整妥当,东门也整修过半,眼下只剩下此处较慢,因人力不足……”
郭建听得奇怪,皱着眉头疑惑地打断道:“西门、南门已是妥了,只剩东、北二门在重修,怎的还会人力不足?”
那差役便回道:“因前两个月接连下了几场暴雨,原来守城时许百姓拆了屋梁、瓦片帮着运上城头迎敌,见得小雨还罢,遇得大雨却容易屋塌瓦漏,勾院听人说了,便调了西、南两门空出来的人手去帮着百姓修屋补梁,免得遇到夏汛、秋汛时要塌房……”
又试探着提议道:“官人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
郭建听得“勾院”二字,心中顿时有些尴尬起来,轻轻咳了一声,道:“倒是并无不妥。”
那差役是邕州府衙之中积年用的,自然知道面前这一位的来历,更是知晓前一阵子其人同衙门里头那一位勾院的过节,见对方这般反应,心中偷笑不已,因旁边还站着一个黄老二,有心要卖好,面上还特意带了几分不以为意出来。
郭建从前帮着县令做幕僚的时候,也对付过不少胥吏,虽然才为了冒头抢功,被顾延章削了颜面,却并不代表他是个容易糊弄的,一见面前差役的表现,哪里还有看不出来。
他心下不悦,只将对方在心中记上了一笔。
——虽然漏算了那顾延章的狡猾,却并不代表自己连个小胥吏都对付不了了!
郭建不同那些个恰才得官的新进,是个有经验的,在城墙上转了一圈,想要挑出些毛病来将对面那人治罪,好烧一烧三把火。
他见得一旁有三四个匠人坐在一旁喝水说话,并不干活,又见角落里堆着不少砂石、石灰、砖块,便转头皱着眉对那差役问道:“监工何在?难道就任由人在此处偷闲吗?怪不得北门进度这般慢!还有那边上的砖块,都是要紧的物料,竟能这样胡乱堆着吗?!如此乱为,规矩何在??”
那差役循着他的侧的脸扫眼望去,等回过头,却是半点不怵,不慌不忙地回道:“官人有所不知,从前勾院定下过规矩,但凡工匠,每日每工要当三个班次,只要核查过进度无误,一个班次中间便能休息一刻时辰,若是不想歇息,攒起来早些下工也是妥的,方才监工检过了进度,想来是跟得上,他们便选了此时歇息罢。”
又笑着道:“至于那砂石,官人若是走得近些看了,想来便会知晓——都是些不得用的边角料,工匠、役夫们将每日不得用的物材堆积在此处,在地上用桐油画了一道大圈,只要出得圈外,便有专司此事的人将砂石拉走,断不会阻了行路……只此处离得太远,看不清那画的圈,才叫官人看漏了眼,着实是罪过!”
差役口才了得,左一句“官人有所不知”,右一句“才叫官人看漏了眼”,面上带笑,那笑半点挑不出毛病,说的话也解释得十分清楚,可话语中阴阳怪气的,句句都杀到郭建面前。
不想自己一番质问,竟是得来这样的回答,郭建气了个倒仰,正要寻个由头来责骂,可一直站在旁一声都不吭的黄老二却是突然站得出来,一副十分好说话的样子,道:“勾院虽是从前定下过规矩,却并非不能改,若是官人觉出其中有什么不妥,或是另有想法,尽可改了,只要的得当,并不妨事。”
后头站着的七八个胥吏则是转头互相交汇着眼神,人人憋着笑,只做看笑话。
郭建一肚子斥责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被黄老二这一番看似贴心的举动一堵,一口口水卡在嗓子眼,险些没把自己给呛出毛病来。
正当此时,一名兵卒从下头上得城墙来,匆匆到得郭建面前道:“官人,外头来了天使仪仗,而今离城只有三四里地了!”
听得有天使仪仗,郭建哪里还顾得了治这三猫两鼠的,连忙整了整衣裳,转头交代胥吏们好生在此巡查,自家则是带着两个兵丁先下了城。
趁他走得瞧不见了,几个胥吏才围着黄老二道:“黄二哥,外头来了天使,您先回衙门给勾院报个信罢!”
又有人道:“此处有人同我等介绍便罢了,哪里还劳动您这一边!且忙您的去罢!”
黄老二当这个“黄二哥”当了早有一阵子,已是十分习惯,他确实手上大把事情要做,本只是来应付郭建的,此时既是郭建走了,他也不再留,便拱了拱手,做了个回礼,叫了个亲随一同下城去了。
等到两人都走得看不见踪影了,上头一干胥吏、差役便撩袖子的撩袖子,松腰带的松腰带,还有人把幞头都解开了,拿手做个巴掌状在扇风,呼道:“真他娘的晦气!被这人带累在此处,半日功夫都费了,走来走去的,半点正事不干!他倒是闲的,老子回去还一堆子事情等着呢!”
旁边人便嗤笑着回道:“还去同勾院去打擂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长什么样子!上回他背地里说的话你们听人传了未曾?”
这话一说,大半人都露出意会的表情,却有一个奇道:“说的什么事,我怎的不明白?”
有人便回道:“你昨日才从武威回来,怕是还未来得及听说,那时顾勾院不是说要在五日之中做完行抄劄济民之事?这个姓郭的站得出来,一会说不妥,一会又说行不通,到得后来索性抢着说若是勾院能做得到,他也能做得到,自接了几个地方去行抄劄。”
另又有人接着道:“谁成想等到后来,勾院那一处正正是五日之中,把所有抄劄济民笼统都做完了,纵然有些首尾,却也不碍事——本就是为着济民,米粮发下去,也没发错,人有了吃的,便算是了结了,偏那姓郭的那一处却只做了头,最后又要咱们帮他收尾,这便罢了,你晓得他背地里头那些个京城来的新官说什么?”
那人急道:“说了什么?”
一群人冷笑道:“说勾院那是不照章行事,只由着性子乱来,又说勾院浪费人力,抄劄只抄那一点东西,不如不抄,还说勾院行事阴险,偷工减料,但凡早一点叫他知道只用抄劄那样一丁点,说得明白了,不要使这阴招,便是给他管一倍的地界,或是给只给他三天时间,他也管得了!”
那人听得眼睛都瞪大了,好一会才呼出一口气,道:“这屁放的!”
一面说,一面大皱其鼻,似乎当真闻到了味一般。
众人一时都大笑了起来。
有人便道:“也不晓得这人什么时候才走,讨人嫌的很,旁的新来的,虽是也不会做事,都是上头交代什么,他们便做什么,省心得很!上回勾院派了几个人去管登记田亩,几个白生生的官,都是进士,也老老实实光着膀子跟人下地了,口中也未曾叫苦,倒是他,时时指手画脚的,不晓得的,还以为他姓赵!”
一人便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他也配!”
一群人说了一阵,便又有人道:“也不晓得今次天使来此是领的什么差,相比是来给封赏的罢?”
“上回封赏,陈节度同顾勾院几个大的都没有落下来,今次怕是要给了。”
有人便皱着眉道:“这两个人在这一处,虽说样样都好,只是管得太死,想做点什么都不方便。”
旁人便道:“从前也就罢了,这一阵子还是老实点罢,总共不过三四年,等打完交趾,人都回京了,后头便松快了,此时家家穷成这样,人丁也不剩几个,便是找吃找喝,找点棺材本都不方便,不如帮着把州县给拉扯起来了,将来想寻摸点好处倒也便宜,一咬一口肥肉同一咬一口骨头,何等不一样,想不到你倒是这等短视了!”
“你还找棺材本呢?前几年你那二叔从柳州拉回来那两具被你吃了?”
众人在城墙上说笑着略巡了一圈,才各自回衙不提。
***
同这些个胥吏想的却是不一样,今次天使并不仅仅是为着封赏来的。
诸人到底是邕州城中的胥吏,地远而偏,见识自然比不得其余地方,若是京畿之地的吏员,只一听得天使到了离州城三四里的地方,却还未叫人进来知会一声,最后竟是守城的兵丁先行发现再回来通禀的,立时就会察觉出不妥来。
——按着颁旨的惯例,若全是封赏的好事,天使自是早早便令人来通知州衙上下官员出城相迎了,只有其中有他觉得不是好消息的,半不是贬、便是罚,才会这般低调而入,免得抹了被贬被罚之人的面子。
前头长长的仪仗队开道,与十余名官员一同而来的天使由邕州州衙大门进得正堂之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将所有应该要接旨的人聚齐了。
他先看了一眼堂中的官员,目光在不远处一个十分年轻的官员身上停顿了两息才收得回去,展开手中诏书,道:“陈灏接旨。”
陈灏上前,跪倒在蒲团之上。
那天使大声将诏书念了一遍,等到读完了,笑着将手中圣旨递了过去,道:“节度接旨罢!”
陈灏恭声道:“臣遵旨。”
一面站起身来,将那一份圣旨双手接过。
这一回的封赏虽然来得迟,却很丰厚,不但加了爵,赐了田,还赏了金银,因陈灏的父母一人早得了官,一人得了诰命,其余儿子及冠的都有了官身,天子只好给他那一个七岁、一个一岁的儿子又赐了官,便是才学会走路没久的那一个,眼下也有八品官身,月月能领俸禄了。
纵然没有升官,可大晋的官品本来就不容易升,况且还要考虑到不久之后陈灏要远征交趾,为了避免将来封无可封,此时压一压,倒也正常。
赏赐这样,陈灏领了圣旨,面上却是一点笑意都没有,只站到一旁,看着不远处的那一个人。
世上又怎的可能有比宦官还要善于察言观色的?
那天使也不觉得奇怪,虽然远在广南,陈灏毕竟也是两府重臣,若是这样大的变动还不能早一步知道的话,也不用在朝中混了。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郑重地打开了另一张圣旨,这一回声音却是低了不少,叫道:“顾延章接旨。”
不远处那一个年轻的官员便走上前来。
明明一份圣旨并不长,那天使还特把语速放快了,可不知道为何,他却觉得这一回的旨意,读了半日都没有读完,读得他出了一身的汗。
等到最后一个字念完,他道:“顾勾院,接旨罢。”
顾延章站起身来。
陈灏只站在三四步开外,牢牢盯着他,叫道:“延章!”
顾延章转过头,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复又回头,双手郑重其事地接过了那天使手中的圣旨,道:“臣领旨。”
场中顿时发出一阵嗡嗡的声音。
顾延章只做不闻,却是问道:“不知那几位接替的官人又在何处?”
几乎是他话刚落音,从那天使身后,便同时走出了好几个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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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暂时还不清楚是在【明天】还是【后天】,但是写好了我就直接发,届时会在章节当中做提示。
另:不看那一部分内容,并不影响剧情。
又及,我是写实派,写的感情戏可能跟大家想象的有一点点出入,不要抱太大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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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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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接旨
- 肉肉屋
第六百三十二章 惋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二章 惋惜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二章 惋惜
天使来此宣诏,州中少不得要备下接风宴。
李伯简坐在次位上,只觉得如坐针毡。
上一回许继宗南下宣旨,接风宴上只有简薄的几个菜,连酒水都没有,相比起来,这一回的宴席可谓是色味俱佳。
然则席间的气氛,却连上一回十之一二的热烈都没有。
陈灏坐在首席,只祝了三回酒,便沉默地低头吃菜。
他位高权重,官威自不必说,这一位不发话,下头人连搭腔都不好搭,都只各自默默吃着面前的菜,连互相寒暄都少有。
这一回传召的天使唤作梁远,此人坐在席间,心中除却苦笑,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安慰自己,往好的地方想,至少这一回陈灏同顾延章都接了旨意,纵然自己挨些冷脸,却也不算什么了。
朝中有些能耐的臣子,一个两个都爱给天子甩脸色,但凡有些不称心的,对着天子顶牛都不是稀罕事,眼下陈灏隔着一层给自己撂脸色,也是个摆明态度的意思。
比起从前郑莱给已故的孙首相颁旨复相,来回传诏八次,对方却是接连拒接,最后躲到茅厕里头也不肯见人,倒叫郑莱夏日里跑得两只大脚趾尖都磨出水泡,差点没中暑,自己这个已经是走了大运道了。
做了宦官,还不是个得势的,前头郑莱也好、朱保石也罢,乃至许继宗,个个都比他得天子信任,被派来此处当这一回差,梁远心中早做好了准备,此时被人拿冷屁股对着,只好找理由晓得自我开解,又把菜往肚子里塞——他赶了半日的路,肚子早已饿了。
酒过一巡,陈灏便找托词出了堂中,往后衙行去。
他进得书房,里头已是坐了好几个人,见得陈灏进来,众人连忙起身相迎,纷纷唤道:“节度!”
陈灏摆了摆手。
一时自有亲兵进门上茶,等到众人分位坐下,便退得出去,将门掩了,守在外头。
一名幕僚忙道:“因那顾延章要回京,我等已是将州衙中相应官员、胥吏重新编排,还请节度过目。”
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整理好的名单递了过去。
陈灏接过,低头看了看,又听着幕僚们一个个地给自己分析。
众人根据州中官员的出身并籍贯,另有从前履历,给他们重新分派了接下来的差事。
陈灏眼中看着,耳中听着,面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心中却是烦躁不已。
虽然一直也知道顾五做了许事,却从未像今日这样意识到对方的重要性。
有顾延章在,城中所有杂务都可以脱开手去,便是李伯简管着的刑名,也可以叫他帮着盯着些,不用担心因为能力不足而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至于疫病营、抚济流民、难民,哪怕外头督促县乡催种桑田,更是半点都不需要自己出马。
因顾五盯着下头的州官、胥吏,所有人员调派、差事分派,都有条不紊,哪怕自己隔上三两天再去处理一回公务,也绝不会误了事,只要好生盯着军营便可。
可一旦顾五脱开身来,州中形势就变了样。
自己手下是武将,本就不擅长处理政务,更何况顾五一走,他原本身上兼着的几个职位,从广南宣抚副使,随军转运副使,到钦州知州,另有各色差遣,都会落到京城新来的几个官员身上。
哪怕自己居中调理,把下头都换上合宜的人,也得找得出那样得用的!
想到这一处,陈灏心中简直是后悔不迭。
——早晓得会有后头这一遭,当日便不该只带些武将南下!
可谁又料到,原本不过是平叛而已,竟会发展到如此地步呢?!
如今城中景况,一旦自己点兵南征,州中就要落入黄、范二党之手,谁晓得得胜之后,他们会做些什么手脚。
直到此时,陈灏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当真是想不到,顾延章会将自己拒绝得这样彻底。
从前在延州,自家给顾延章请功,是被范尧臣否决的,再后来又被其屡次打压,顾五也不是个傻子,哪里会看不出来?
论及情分,论及利益攸关,自家同范尧臣相比,傻子也知道站在自己这一边罢?
至于黄昭亮,则是更不用说了,这一回消息传过来,在朝中跳得最厉害的,就是姓黄的那一个。如果不是他闹得太狠,自家居中好生运作一番,未必不能将顾五留在邕州。
那顾五也是个不晓事的,这可是开边扩土之功,将来青史留名,千年不朽的声名,世上哪里有人能够抗拒?
他这是当真不放在眼中,还是另有图谋?
可就算另有图谋,难道他会不知道,这圣旨一接,将来就再难挽回吗?
自家不过是叫他拒接圣旨而已,这对于寻常人来说,抗旨不尊乃是重罪,可在他们这些老臣看来,却并不算什么事情。
哪一个重臣没有抗旨过?
远的不说,只论近的,从前的孙相公,而今的黄昭亮、范尧臣,孙卞,哪一个不是抗旨抗过来的?
光是自家与杨平章在阵前,就拒旨不遵过不晓得少回。
若是照着龙椅上那一位的吩咐,时不时发个旨意过来,又带舆图,又带战术,一时要三千兵退,一时要一万兵进,又激进又孬的,那仗也不用打了!
犹记得十余年前范尧臣抚流民,其中有人趁势造反,抓了祸首之后,天子下旨说要宽恕,姓范的硬生生拖着不肯接,这一处就在城外拦着不让进,那一处早有亲兵回得城中,手起刀落,将罪魁给宰了——这样的行事,纵然被御史台骂到现在,他还不是罚个铜便算了结了?
那几斤铜,还不够去买几具棺材的!
眼下姓范的还不是参知政事的位子坐得稳稳当当!
纵然是抗旨,却不是大事,自家要的只是顾五一个态度,难道他不将印信交出,那些个孤身而来的官员,在这邕州城中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只要拖过了这一时,顾五照做他的随军转运,广南宣抚副使,管着州城重建,后勤转运,等到自家的折子进了京,天子那个脑子,本来就容易糊弄,再有京中的人好好扇扇风,未必不能将他留下来。
便是留不下来,当真最后还是要回去,这几番来回,少说也要四五个月,该做的事情也做得七七八八了,新接任的人手也调教得差不,再不怕这等人在后头搅风搅雨,难道自己不会记下他这一份功劳?
等到回了京,即便要治罪,一句“不得已”,再一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就能糊弄过去不少,更何况他与顾五身上都还有着天子给的便宜行事之权!
罚铜也好,展磨勘也罢,便是降职,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一旦自己打下交趾,将来回朝上位,最过上两三年,哪里不能再把他给拉起来?
可他竟是不愿意,居然宁可回去坐冷板凳,也不肯在此处帮着自己盯着后方。
若不是自家当真寻不出合适的人选,何苦要这般费尽心思留他……
陈灏还未想好要如何调整对待顾延章的态度与立场,自然不能同幕僚们说,他一面看着手中的名册,一面在心中默默盘算。
众人在屋中坐着,未久,只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守门的兵卒小声禀道:“节度,外头来了个人,说是顾勾院使他过来送东西的,留了东西便走了。”
陈灏一愣,叫人把门开了。
一时那亲兵把东西送了进来,却是几本薄薄的册子,外头先是用浆糊糊纸,糊得不留一丝缝隙,书侧上头写了“节度亲启”四个小字,那纸外头却又复用蜡封了,看着严严实实的。
陈灏当即亲自翻开,头一页便见得当中都列着州中各项政务,从大到小,自刑名、钱谷、赋税、徭役,乃至防灾防火,抚济流民、难民,再至劝课农桑,巡铺修城,每一桩大事下头都分列了此桩事情的流程、行事,另有所需人力,并谁人适合分做。
那上头不但给出了名字,还有替补,往往一桩事情都有两到三个名字写在后头,自有一行小小的短句子做点评,言说此人性情并擅长之处。
他心念一动,忽然想起不久前府衙里头四处传扬,甚至传到他耳朵里那一桩事情,特把手中的册子草草过了一遍,很快寻到了那一个叫做“郭建”的名字,认真看了看下头顾五给的点评,写的是“通赦令、知人情,可佐刑名。”
再看其余略有熟悉的人,果然尽皆评点得当,无论其人资质、能力如何,都能从中找出长处来。
细细一想,便是郭建这般挑梁小丑,顾五也能不抱偏见给出建议与评点,更何况旁人。
陈灏拿着那一本册子,重新翻到第一页,认真看了起来。
他曾经是见过顾延章的转运章程、抚恤流民法的,甚至不久之前,还看了才修订出来的《疫病营事》,也是厚厚的一本,细致到手要洗几遍都立下了规矩,写得清清楚楚。
此时见了这样一份东西,他只觉得与从前那些个成文虽然形式迥异,内里却是一脉相承。
尤其这一回,才看了幕僚们做出来的东西,初时并不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妥,甚至还认为做得已是算十分细致,可等到拿了顾延章送来的这一份,两相对比,他一时之间,竟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一声,心中生出无限遗憾。
——这样一个人,怎的就不能为他陈灏所用呢?!
偏偏又拿他没有办法,硬不得,又软不得!
难道当真就眼睁睁看着顾五这般回京吗?
***
顾延章虽然猜不到陈灏的心思,可他送出去了那一份东西,自认仁至义尽,无论谁人也挑不出自己的毛病了。
能坐到如今的位子,陈灏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其人所欠缺的,不过是因为长期卧病而导致的对州中事务、人员不熟,并手中没有合适的值得信赖的人选而已。
有了那一份文书,将各色人等或调或遣,就能想办法扶持起他趁手的人,同黄、范二参派来的官员打擂台,自己的存在,也未必还会像从前那般要紧。
带着几个才到的接任自己差事的新官进了公厅,各人各自唤来自己的幕僚,一一对应交接清点账册、文书。
见得顾延章如此配合,不论问什么,尽皆已是准备妥当,甚至那交接的文书上头清清楚楚地摆着一份总纲,某一页到某一页是写的什么,要查田亩要去哪个库房,要查人丁除却宗卷,还能问谁,甚至才行的抄劄之事当中存在什么问题,又有哪几项数目是后头再正式行抄劄时能用到的,全数都交代得一清二楚,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本以为这一回南下接任,这一个勾院不得已被诏令回京,从前做了那样事,最后却是栽了树,不得乘凉,会将摊子一甩,只把账、库做平,旁的都不理会,谁料得竟是这样妥帖的一个人。
有两三人甚至心中暗暗想,世上从来是你敬我一尺,我也让你一尺,这姓顾的既然如此识相,左右他已是要回京了,今后也做不得什么手脚,便是账册、库房当中有什么漏洞,只要问题不大,自己也不要太为难他了,暗暗提醒一番,填干净了便罢。
顾延章并没有理会场中神色各异的众人,等到账册、文书全数都清点过,候得对方签字验收,门下幕僚自上前收了副本,他便站得起来,礼数周全地同众人行了一礼,道:“过几日便是夏至,延章自来邕州,攒了许休沐,还从未歇过,正巧内子才来,便想趁此机会请休一阵子,若是诸位有什么疑问,我自留了人,尽是跟过事情的,当是能答得上——不晓得这一桩不情之请,可是妥当?”
对面坐着的几个官员连忙站得起来回礼,诸人脸上的笑差点连盖都盖不住。
若是本尊在一旁盯着,少不得有人去通风报信,事事都不好查点,可要是人走了,再想去翻下头的事情,却是便宜了!
第六百三十二章 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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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二章 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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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三章 外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六百三十三章 外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六百三十三章 外出
一时众人这个道:“我等既是来了,便当接手事务,延章还请自便罢!”
那个道:“若是有什么不清楚的,我等自会记得下来,待你回衙销假之后再来相询,正当此时天热,不妨去山林之中赏玩一番。”
有人道:“既是尊夫人在,自当陪着去四处游玩才好,听说左近有一座青秀山,山青水秀,许人为之立传做记,想来必有可看之处,可当一观。”
还有人道:“若是陈节度不同意,我等自会帮着说一回情,哪里有把人用尽的道理!我等为官,岂是来做吏员的,简直是拿来磋磨,实在可恶!”
一群人在此说了半日踏青、游玩之道,虽个个是头一回来广南,从前名人游记却是没有少看,煞有其事地给顾延章推荐去处,又说起游山玩水之乐,倒似不在公厅,反而是什么曲水流觞之所,正烹茶煮水,闲话轶事,仿佛是年共司一部的同僚一般,说了半日话,才欢天喜地地把人送出了公厅。
才出得州衙,自有从人牵马上前,顾延章走上前去翻身上马,径直回了府。
他进得内厢时正当傍晚,房舍中门、窗俱是大开,从里头透出一道声音来。
“……钱使些不打紧,最好左近田地都连成一片,将来也好打理,房舍不要买,也不要买大,一个院子足矣,两进的最好……”
那声音干净轻柔,如同一弯小溪,慢慢地就流进了他的心田里。
顾延章才把州衙中首尾收拾妥当,松了一口大气,回过神来到了家,听得季清菱在说话,哪怕是些不相干的家中庶务,他也忍不住微笑起来,一时脚下都慢了一步,肩膀也放松地垂了下去。
守在门口的小丫头却是已经看到他,远远便行了一礼,又向里头道:“夫人,官人回来了!”
他听得里头椅子挪动的声音,连忙走了进去,果然见得交椅上那一个人已是站得起来,身上穿着一袭浅绿的窄衫百褶裙,上头罩着一件褙子,隔着一丈远,俏生生地立在当地,脸上带着微笑,见得自家进来,嘴角扬起一个极可爱的弧度,笑着唤道:“五哥!”
一旁几个丫头和着一个松节连忙上前行礼。
顾延章摆了摆手,把众人打发到一边,又靠着季清菱坐了下来,笑问道:“在说什么事?”
季清菱便道:“因要回京,想着在邕州置些产业——上回不是吃了广南的芋头?比起京城里头平常卖的,实在是又香又粉糯,我便想着试试在此处买了地,赁出去给人种芋头,届时还同租地来种的把东西买回来,运回京城卖一卖,其中当是些无得利之处,左右这东西也耐放耐摔,途中当不会有太损毁。”
又道:“还有甘蔗,虽然占地方,可榨成蔗糖就方便转运了,广南出产的蔗糖又甜又白,上回李劲那一处来人禀话,我恍惚间听得赣州今岁卖糖价格一斗比往年高上不少,若是当真如此,也不用运回京城,直接运去赣州卖了,居中也能得一点小钱,咱们先在前面打头,当真有地方去,也算是给邕州这一处百姓开一条路——将来闯出名头了,还怕商人不来此行买卖吗?”
不管大小生意,说白了,其实就是个低买高卖。
此时最生意最麻烦就是消息不通,商人不晓得哪一处什么东西贵,什么东西便宜,广南其实出产颇丰,只是碍于地方偏僻,转运不便,若是利润不丰,风险又大,商人是不太愿意做新尝试的。
季清菱来此也有好几个月,除却帮着顾延章整理疫病营中各项事务并拟写了不少折子、章程之外,借此机会也把广南出产摸了个囫囵的底,因见邕州、钦州、廉州百姓原本便过得艰苦,挨了交趾这一回掳掠之后,日子更是难过,便想着能帮着做一点什么。
无论哪一处地方,只要有名产,便有利润,只要有利润,便有商人,只要有商人,便有商贸,商贸一,地方自然就繁华起来了,哪怕地方再偏,一旦有利可图,商人自会蜂拥而至,便似从前赣州产赣橙、香菇的时候,后来有了白蜡,按着朝中邸报,去岁赣州的商税足足翻了三倍,人丁更是增加了不少。
季清菱看了许久,寻来寻去,只觉得广南最适合拿出去做名产的,便是那芋头同蔗糖,但这毕竟只是她自家的想法,却是不敢自专,便打算自己先摸索一番,果然有利可图,再做后头行事。
只是这些都是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她便没有同顾延章说,此时听得他问,才一五一十交代了,最后才又道:“只是咱们不久就要回京,原本还想着若是这个法子奏效,将来增了赋税人丁,一面能帮着百姓改善民生,一面也能给五哥添点功劳,现在却是只好便宜陈节度了……”
一副颇为惋惜的模样。
顾延章听得已是不晓得如何才好,只觉得心中有无数念头闪过,却是一句话也不知道说,过了许久,方才去握住季清菱的手,轻声道:“不过求无愧于心罢了,况且如此行事,自有回报,却未必只求得功一桩。”
又道:“只盼这般大善之举,能叫你今后全无苦难,少有奔波,桩桩件件顺逐,日日都要开怀才好。”
季清菱听得面色微赧,不太好意思地偏过头,小声道:“不过是个想法,谁晓得后头能不能成事,况且哪里就到你说的地步,不过是做点些微小事罢了,五哥那样辛苦,样样也为朝为民,我才要盼你今后全无波折,顺顺利利的。”
她一面说,一面把被顾延章握着的左手动了动,轻轻看了他一眼,小声提醒道:“五哥抓得我手心都出汗啦。”
顾延章却半点不放开,只道:“管他的,我只想同你挨着。”
却是又把左手换了右手握了季清菱的左手,又把右手伸出去环着她的腰,柔声问道:“家里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咱们明日出去玩好不好?”
季清菱原还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听得这一句,却是有些吃惊,抬头道:“今日不是天使才来了?听松节说,来接任的足有好几个人,五哥难道不用交接吗?”
“东西早已清理出来,恰才已是清点签字过,有下头人帮着解释也就够了,却不用我留在那一处——我不在才是好事,不然接任的人查点起来也不自在……”顾延章把白日间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会,复才同她贴挨着道,“来了这样久,咱们还未曾出去过,上个月你过生,州中诸事急忙,也没来得及好好过一回,只吃了一碗长寿面,趁着我现今有这样长的假,足足九天,咱们出去寻个地方细细赏玩一回,好不好?”
又道:“我寻了个极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青秀山脚下,也不算远,乃是一处庄子,极是凉爽——上回你不是还说嫌热?咱们去那一处避一避暑,也能赏景观山。”
季清菱脸一红,道:“也没有很热……”可听得能出去玩,毕竟还是高兴,想了想,问道,“节度不会有事找罢?”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我正要同他切一切,免得两边走得太近,倒叫他以为样样都是理所当然。”
季清菱倒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
五哥同陈灏本来就是搭手的关系,虽然官职有上下,却并不代表样样就要听从对方的分派,况且最近陈灏的行事,着实有些把人小看了。
她点了点头,道:“那我交代秋月她们先去收拾行李,再叫人去那庄子里头打点一回。”
顾延章摇了摇头,笑道:“从前我忙着州中事务,没空腾出手来,只好叫你做这些有的没的,此时既是闲下来了,就换我来伺候你一回——前日不是才说将来要把我金屋藏娇,叫我除却伺候你,旁的都不用做?”
又道:“而今我是无事一身轻了,不若先来试一试,免得将来当真赋闲在家了,却又伺候不好,届时年老色衰,要遭有钱人嫌弃。”
季清菱听得睨了他一眼,却是自己憋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去要捶他,又被人把拳头给拿住了,整个人都抱进怀里。
两人依偎着说了一阵没油没盐的话,一时在讨论去那青秀山上时打算吃些什么,一时又商量次日什么时辰要起来,说不得去到地方,还能吃上午饭,一会又说过两日要去爬山,顺便赏一赏晚桃,一会又说不妨再早些起来,去看日出。
等到夜晚,果然不用季清菱管,却是顾延章自分派下头人动手,各自收拾了行李,又留了人在家中看守,等到次日起来,两人带上几个丫头并三两个小厮,再有一队亲兵护卫,一行三辆马车和着十来骑马,自往那青秀山去了。
出发时刚到辰时,到得地方却是过了未时,邕州城外是山路,并不算平坦,季清菱磕磕绊绊了半日,一下马车,却见得不远处黄墙黑瓦,矮围低栏,一处看上去并不算大的院落就在三四丈外,眼下院门开着,外头立着一个三四十岁的妇人,正同顾延章说话。
她走得过去,对面两人却是立时闭了嘴。
那妇人迎上来,笑着道:“夫人想是累了,我且在前头带路罢,早些进去歇一歇。”
此处庄子不算大,只有十余间房舍,只是布局却是十分奇怪,是大院子里套着一间封闭的小院子,小院子里头五脏俱全,另有有一个极精致的园子,外头才又围着十余间房舍。
季清菱早间起来得早,又在马车里坐着颠了半日,实在有些疲惫,此时也来不及细看,连饭也不想吃,只进得那小院子里头,见床榻上是眼熟的被褥,晓得家中的人已是先来打点过了,便踢了鞋子,转头同跟着进来的顾延章道:“五哥,我且歪一歪,一会再起来吃东西。”
便把头一靠,说是歪一歪,迷迷糊糊竟然就这般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却是过了申时,睁眼一看,果然顾延章坐在不远处的桌边,手持一卷书册,正认真看着。
季清菱半爬起来,叫道:“五哥?”
她话刚落音,便见对面的人把手中的书册合上,塞到了桌上的包袱里,复才站起身来走得近了,问道:“还困不困?外头做了吃的,是先歇一歇,还是起来吃东西?”
季清菱午间睡了一个长觉,此时尚且有些晕,听得对方问,才觉出饿来,便爬起来道:“起来吃东西罢,五哥吃了未曾?”
顾延章却是弯下身给她拾了鞋子穿,道:“才到的时候吃了点东西垫着,其余的想等你一起来。”
季清菱还未全然清醒,脚上又穿着袜子,倒不觉得被五哥捉了脚有什么,由他将鞋子套得上去,又被伺候着洗了手脸,等到梳头的时候,习惯性地自家一面伸手去摸梳子,张口便叫秋露,却是被一只手将那梳子连着她的手一起握住,又有人在耳边笑道:“说了这几日我来伺候你,要晓得叫五郎,莫要叫旁人。”
又道:“今日咱们不出门,只束起来好不好。”
季清菱这才慢慢品出些滋味来。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任由后头的人给自己梳了一个极简单的头,只用锦带将头发束了。
两人手牵着手出了里厢房,外头一个人也无,桌上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摆了热气腾腾的饭菜,看着蒸腾的水汽,显然端上来的时间并不长。
盘盘碗碗的,总共四菜一汤,除却一盘白切鸡肉,其余菜都是小碟子,除却炒了新鲜时蔬,便是一碟子酸菜,并没有什么稀奇,只是极香,一股乡野间的锅气,可那一个汤却是少见,里头金黄搭着浅绿色,一个个椭圆形状的东西沉在汤底,上头又飘着些小葱,看着十分漂亮。
顾延章拿筷子给她先从那汤中夹了一个椭圆状的东西进碗里,道:“尝尝这个,说是当地特产,一年只这两个月才有的。”
季清菱依言吃了,只觉得里头应当是剁碎的肉与豆腐,却是不晓得混了什么,半点都不腻,外头应当是一朵花,清甜异常,尤其吃到花芯的时候,里头竟还有蜜,那蜜也不甜腻,轻轻浅浅的,吃进嘴里,豆腐的鲜美和着肉的香味,又混了那花与蜜的清甜,十分可口。
六百三十三章 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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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三十三章 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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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推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四章 推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四章 推门
“五哥,这个好吃!”季清菱尝出味道,一时有些惊喜,伸出筷子给顾延章也搛了一个,正要放到他碗里,却是见身旁那人面带笑意地看着自己,拿手心慢慢将其面前的碗给盖住了,不叫她将筷子放过去。
他挨得近了,问道:“是哪个好吃?与我尝尝。”
简直是司马之心,昭昭若现。
季清菱不免犹豫了一下,转头要去看门口,却听身侧那人又道:“旁人都不在,只有我一个,你要看谁?”
声音里头竟似带着三分委屈。
她回过头,果然见那人挨得十分近,一双眼睛、一张脸面装着可怜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嗔道:“五哥!”
一时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一只花酿里头灌满了馅,颇有些分量,在两根筷子当中被夹出了两道深深的凹痕,仿佛稍不留意,便要掉得下去。季清菱便将其放到自己碗里,用筷子截了一小块出来,抬手喂到了顾延章面前。
他张口吃了,眼睛却是依旧看着她不肯挪开,目光灼灼,其中好像燃烧着小簇小簇的火焰。
这一处地方的窗、门俱是开的,因庄子就在山脚下,里头栽种了许大树小枝,十分凉爽,又兼门窗对流,只闻得淡淡的菖蒲、艾草味,想来是日前才熏了蚊子。
不知是被那味道熏的,还是被眼前人的目光中的烟火熏的,季清菱只觉得心跳得异常地快,自心底里生出一股冲动来。
鬼使神差的,她忽然就将手中碗筷放了,慢慢抬起手来,扶住了对面那人的后颈,自己倾身上前,轻轻地贴了上去。
她吻住了他的唇,恍惚之间,全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只晓得对面那人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腰,自后打前,一路往上,隔着衣服拥得紧紧的。
两人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
季清菱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退开的,她食不知味地将一碗饭吃完了,好像还添了不少菜,可到底吃进去的都是些什么味道,却是半点记忆都没有,只知道自己一只手被五哥抓着,夹菜也不好夹,吃饭也不好吃,在这极凉爽的地方,两人的握在一起的手心中全是汗,湿漉漉的,只是一个人都不肯放开。
她脑子里头有点晕,恍惚间听得身旁人贴着自己的耳朵道:“外头种了好月月红,都开了……”
季清菱头脑之中一片空白,此时已经只懂得点头,被他揽腰带得起来,两人一道往外走。
院子后头果然有一处不大不小的园子,占地不过两三亩,外头只用当地常见的万年青同刺藤种出来一道堪堪及人腰高简陋的“树墙”,半点不阻碍人的视线。
极目望去,远处是矮矮的苍翠青山,想来是前一阵子才下过几场暴雨,自山上冲下来一道长长的瀑布,看着如同白练一般蜿蜒而下,隔着百丈的距离,犹听得隐隐约约哗啦啦的声音。
园中旁的花草都没有种,全是当地常见的一种野花,唤作月月红的,花开得连连绵绵,不是一丛一丛,却是一大片一大片,其中颜色间杂,有玫红、深黄、大黄,又有白黄、白红相间,毫无规矩地长在一处,枝丫缠绕,桃红与浅黄的花朵亲热地交缠,开得正盛的重重叠叠的深红花瓣旁簇拥着许朵含苞待放的白色、黄色蓓蕾,单瓣的、叠瓣的、重瓣的,疏落的、热闹的、盛放的,满地都是,甚至在荆棘拦着的园子外头,依旧有成片成丛的花蔓延而前,直直长到山脚下去。
因这月月红品种贱,处处都能见得,百姓不以为然,富贵人家也不当回事,只一味去养些芍药芙蓉牡丹为贵,此时乍然在此处见到开得热闹到了极处,自成气候的漫野的花,从花朵到花枝,都能看出是没有被人打理与修剪过,别有一种放肆的美。
季清菱站在石板铺就的小道上,置身于花丛之中,只觉得就着夕阳,远处山峦如黛,近处花开五彩,着实叫人心旷神怡,仿佛自己也如同那野花一般,随心所欲无所拘束。
她忍不住感慨道:“真美,都说良春召以烟景,其实天地间景物哪里又分四季。”
她一面说,一面回过头。
顾延章正站在她身后,两人隔着一步,他低下头,只看着她,不看花,亦不看景,眼睛里头仿佛贮存了一池潭水,一眼望去是清的,下头却是深浅难测。
他的眼神温柔得醉人,似浓烈的酒,能将人醉溺其中。
季清菱的心砰砰地跳。
她听得他道:“确是真美,只是我比之何如?”
季清菱听得一愣,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
他却并不放过,复又低下头,拉过她的手,放在了嘴唇面前,轻轻地吻了上去,复又执着地问道:“我比之何如?”
明明是一张极熟悉的脸,可莫名的,季清菱竟觉得魅惑异常。
她的心底里有大朵大朵的烟花炸开,躁动着,蛊惑着,催促着。
她张了张口,终于轻声道:“君美甚。”
他盯着她不放。
季清菱又上前半步,抬起头,郑重地道:“纵然美人迟暮,英雄老去,白发如雪,五哥依旧最美。”
两人隔着半步,虽手握着手,却并不挨着,只一人仰头,一人低头,互相对视。
她抿着嘴,望着他笑,只觉得从前学的少细腻诗词,全数已是抛于脑后,此时只会用极赤|裸的话语给自己表白。
月月红的花香味并不太浓,清清淡淡的,风一刮过,便能带下一地的花瓣并一阵香味,那香味吹到她鼻端,也成了甜香。
“天要黑了……”
她听得他道。
两人慢慢地循着小道往回走,谁也没有说话,只十指交扣着。
出门时天色尚亮,回家时却已经日落西山。
屋里不知何时已是有人点了灯,昏黄的光透过窗门处的薄纱映照了出来。
离开时开着的门却被关上了。
两人到得地方,顾延章行在前头,忽然停住了脚步,只退开一步,转头看着季清菱微笑。
她心中已有所觉,迈步上前,将右手抬起,轻轻推开那两扇紧闭的门。
***
不过才过了短短小半个时辰,这一间厢房中的布置已经迥然相异。
先前在上边吃过晚饭的桌椅已经撤走,入门处空荡荡的,与门口相对的地方外间最里边却是不知何时摆上了四张大大的交椅,两两相挨,正中又有一张高高的小方桌,桌上点着两根成人拳头大的红烛。
墙上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屋中披绸挂缎,映入眼帘的全是喜庆的彩色。
而在那四张交椅面前的地上,却是各自摆了一个蒲团。
她不由自主地转过头。
顾延章正看着她,微笑道:“我家清菱十八了,当日没有来得及给你过生,今日一齐补了,连同婚礼……”
季清菱下意识地喃喃道:“从前六礼已是走过了……”
顾延章微笑道:“那是给旁人看的,今日只是咱们自己的。”
一面说着,一面扶着她的腰,轻轻带进了门,转身将门栓给插上了。
季清菱本以为要去那交椅面前,不想却是被带进了里间。
床榻上的帐幔、床被已经全数换了新颜,彩绸喜帐高高挂起,床被上摆着珠翠团冠,另有一条黄罗销金裙,团冠珠光宝气,在烛火下显得越发的流光溢彩。
她只觉得嗓子有些发干。
虽然从前同五哥说过,自己并不在意俗礼,可今日真正看到了这一场布置,心底里却是惊喜大过其余。
她只在原地稍站了一会,已是见得顾延章上前将那凤冠拿起,温柔地看着自己,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道:“五哥,我身上都是汗,我想先……”
话还没有说完,顾延章便轻声道:“我身上也都是汗。”说着看了一下后头,又道:“隔间有热水。”
季清菱下意识地往隔间走,果然一进得去,便见当中摆着两个大木桶,都用木盖子盖着,一旁的衣架上还搭着簇新的里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谁人备下的。
她转过头,后边顾延章已是跟了上来,上前将其中一个木桶的盖子揭开。
白色的水汽顿时冒了出来,热气腾腾的。
他探手进去试了试水温,抬头看着她,轻声唤道:“清菱,过来。”
过来作甚?
季清菱情不自禁地在心中问道,可是还是乖乖地走上前去。
她手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嗓子干渴异常,踟蹰了一下,站到了他面前。
顾延章俯下身子,伸手解开了她腰间的绸带。
季清菱今日穿的乃是窄衫长裙,肩上配有披巾。
先被拿下来的是披巾,紧接着是外裙,而后是里头的内衫,一层一层,最后脱到只剩小衣时,她再忍不住抓住了他的手,轻声叫道:“五哥……”
顾延章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是不为所动,只将她的手指反握住,一点点掰开。
隔间里燃着一根巨烛,映照得满室明亮如白昼。
季清菱上身只着了一件小衣,局促不安地立在当地,忍不住右手环胸,扶着单手左边的臂膀,颤抖着转头看向那蜡烛。
不是没有裸裎相对过。
只是这一回,实在是……太亮了……
仿佛察觉到她的忐忑,顾延章站直了身子,拉着她到了桶沿,柔声道:“我只先帮你将头发洗净了。”
听得他这般说,季清菱顿时松了口气,就着桶边的小几坐了上去。
她头上本来只用缎带束着,一解开,一头青丝便松了开来。
很快,温热的水自她的头顶一路下滑,从颈项到前胸,从后背到腰部。
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身上湿漉漉的,都是水迹,让她莫名地有难以言喻的羞涩感。
茶籽枯淡淡的香味氤氲开来。
季清菱坐在矮几上,脑子里头忍不住胡思乱想。
——会不会当真只是洗头?
应当不会罢……
只是……
她心中乱糟糟的,想了半日,好像脑子里闪过许念头,可回过头来,却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等到回过神,才发现五哥已经在用铜盆盛了茶籽枯的水,给她细细地搓洗头发。
仿佛洗了许久,还用清水过了两回,他才耐心地道:“我给你用巾子擦干。”
语毕,果然拿了巾子给她绞干头发。
他一连换了好几块方巾,擦得十分细致,等用到最后一块,给她将头发包裹在干巾里头的时候,季清菱终于觉出不对来。
有手指一路往下,沿着她的背脊,轻轻挑开了那一件小衣后头的带子,自她的肋骨向前探。
即便季清菱早有准备,此时亦是不由得微微发颤。
她咬着唇叫道:“五哥……”
一面把手隔着衣服,捉住了停顿在自己胸前的那一只手。
他凑上前,自后往前,张嘴噙吻住了她的耳垂。
她听得他在耳边低声问道:“我帮你沐浴好不好?”
那声音喑哑,仿佛带着勾子,拉着她不让走。
季清菱全身发热,想要摇头,却是已经被他一手由背后环着肋骨,一手托着膝弯,整个横抱了起来。
不知何时,他的上半身已经不着寸缕,此时她被半托抱着,腿部贴着他的腹部,左胸侧贴着他的胸膛,肌肤触及的地方微微发硬,又微微发热。
从木桶外头到得木桶里头,只要一个呼吸的功夫。
天气热,木桶中的水自然也凉得慢,两人入得桶中,里头的水波打着晃,本就大半满的热水满溢出去,溅了一地。
季清菱被热水一激,忍不住环着对面人的颈项,想要站起来。
她身上小衣的束带早已解开,这般挣扎一动,又被水波一荡,还有人暗地里时不时地偷偷撩扯,早没了蔽体的作用,幸好夹在两个人当中,才没有浮在水面上。
季清菱自是并无所觉,半点不晓得自家的小衣已经在水里头悠悠地打着晃,正摆着带子尾巴择机好要窜到水面去同那一块浮着的帕子凑成一对。
她双脚踩着木桶下的滑水,双手扶着顾延章的肩颈,半站起来,正要立稳了,却忽然见得对面人望过来的眼神都不对了,当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只半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第六百三十四章 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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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四章 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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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礼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五章 礼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五章 礼成
成人手臂粗的蜡烛,还是白蜡,点起来格外的亮。
季清菱的肤色本来就白,尤其是几乎从未见过太阳的身体,此时被烛光映着,更是雪白得仿佛在发着光。
被手匆忙间挡住,却只挡了一半的胸脯,不盈一握的腰肢,再往下,底裤虽然还穿着,可那白色的衣料湿了水,已经近乎透明,正贴在她的腿腹间,比起不穿更要引人想入非非数倍。
从前再如何亲热,因为心上人害羞,灯烛都是灭了的,此时几乎是头一回见到她像一朵花一般湿漉漉地绽开在自己眼前,顾延章看得口干舌燥,几乎连婚礼的流程都不想再走,直接就在此洞房。
他屏住呼吸,伸出手去,轻声诱哄道:“清菱,过来。”
声音低低的。
他极温柔地问道:“你不想要我吗?”
季清菱心中千转百回。
她想。
她喜欢他。
她想要同他做爱人,想要同他做夫妻,想要同他更亲密。
不。
他们早已是夫妻了。
而她今日,想要与他做真正的夫妻。
她颤抖着伸出手,同他探出来的手握在了一处。
顾延章半站起来,一手穿过她的肋下,将她半搂半抱入怀,重新坐入水中。
……
~~~哔~~~
……
一个澡足足洗了小半个时辰,等到终于打理妥当,两个桶中的水都半凉了。
季清菱半靠在顾延章身上,正要去拿搭在架子上的小衣与底裤,刚刚抓在手上,却被他整个扶抱起来。
他轻声道:“去榻上,我来帮你穿。”
他是认真地帮她穿新服。
只是他目光炙热,纵然手上并没有任何有意出格的地方,只偶尔肌肤相触,依旧叫季清菱浑身发热。
小衣,底裤,里衫,大袖销金长裙,他一件一件地给她往身上拢,时不时还低头吻一下她的手,又吻一下她的脸颊。
嫁衣穿得很慢,等到最后的霞帔搭在季清菱的肩上,他才把那团冠帮她戴了上去。
季清菱才从热水中起来,双颊粉红,靥生桃花,与团冠、嫁衣相映衬,真真正正是一朵清水芙蓉,叫顾延章一时看得呆了,忍不住俯下身子,噙住她的嘴唇,绵绵密密地吻了一回,半晌,才脱开身来,喘着气自己给自己穿新郎服。
他将自己整理妥当,便半蹲在地上捉住季清菱的脚,给她套绣鞋。
两人牵着手走出了里间。
外头红烛依旧燃着,他当头走到了右边那两张交椅面前,带着季清菱,一左一右,各择了一个蒲团跪下。
两人对着空荡荡的交椅,一同叩拜了三下。
等转到左边的交椅面前,二人复又跪下,再行叩拜三下。
拜过双方父母高堂,两人便捡了蒲团,走到门前,将大门打开,开始拜天拜地。
季清菱伏在地上,一面叩首,一面在心中默默念想。
她同样郑重,却更为沉甸甸地拜了三拜。
一拜“季清菱”。
二拜此身“季父”、“季母”。
三拜她前生父母家人。
三拜完毕,她端坐起身,跪坐在蒲团上,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人。
对方也正微笑地看着她,仿佛猜到她心中在想着什么一般,轻声道:“为人不必拘于迂礼,今次不过为尽我二人心意而已,至于从不从俗礼,又有何妨?”
两人都没有丝毫经验,行过这对中夹错,错中有对的拜天地,互相牵着手走近了里间。
里头的桌上摆着一小坛子水酒,又摆着两瓣小小的匏瓢。
顾延章拉着她坐到了桌边,将那水酒开封,各倒了一点进两瓣匏瓢中,他微笑着将一半匏瓢托起,递到了季清菱面前,低声道:“行过合卺礼,我便真正是你的人了。”
季清菱脸上微微一红,却是将那匏瓢接过,与顾延章手中那一半轻轻碰了一下,凑到嘴边。
酒水中的果味盖过了酒味,喝起来甜滋滋的,她只尝了一口,便把瓢中水酒一饮而尽,将那匏瓢复又放回了桌上。
顾延章把两个匏瓢拾起,一仰一俯,摆放在了床下,复才转过身,走到了季清菱面前。
他将她头上的团冠解开,放在了桌上,紧接着,又把她肩上的霞帔拉开,俯身吻住了她的唇,一面吻着,一面却不再做任何掩饰,而是一把将人自腰间抱起,放倒到了床榻上。
季清菱被吻得喘不过气来,只觉得从前没有哪一次像今次这般,连呼吸都几乎找不到间隙,唇舌发麻,半边身子发软。
她察觉到有一只手在解自己腰间缠着的束带,紧接着,又脱她身上的销金裙。
身上的衣裙被一层一层剥开,他也终于放开了她的唇,开始一路往下吻,从双唇,到颈项,再到前胸、腰肢。
……
~~~哔~~~
……
半梦半醒之间,季清菱听得外头轰隆隆的打雷声。她两条胳膊露在被子外头,忽然只觉得有些发冷,下意识地把手往被子里缩。
然则她只微微一动,便觉得腰肢以下麻麻的,痛倒是不太痛,可那异样感却怎么都无法忽略。
她忍不住轻轻地“哼”了一声,身后却立刻动了动,后头那人很快贴了过来。
“清菱……”
他唤她,一面唤,一面轻轻吻着她的后颈,复又把手环住她的腰,驾轻就熟地往下探。
“疼不疼?”他问道。
季清菱只颤了颤,环着他的手往他怀里靠。
……
~~~哔~~~
……
就着夏日的暴雨,两人依偎着睡到了大中午。
屋外哗啦啦的大雨声混着雷电声,一推开窗,便能看见外头风雨飘摇,树枝乱摆,远处狂风暴雨,连那黑沉沉的天空都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这样的天气窝在床上,凉沁沁的,再适合睡觉不过,实是别有一番满足感。
因不用出门,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送饭、打水的仆妇也是打了铃才进来,是以两人连衣服都没有正经穿过,身上整日都只着了内衫,或谈诗词,或品文章,或聊闲情,或评人物,眨眼便过了一日。
两个都是新手,初尝鱼水,难免放纵了些,尤其顾延章骑射功夫俱佳,憋了小二十年,一旦尝了滋味,简直恨不得把白天当做黑夜,一日月亮挂在天中十二个时辰,只可怜季清菱这几年来也勉强算得上被压着练出了些体力,却一面被哄着“咱们学几回,等到熟了便不再辛苦”,一面夜夜做新娘,也不晓得自己应当是盼着快些回京,还是盼着莫要回京。
第六百三十五章 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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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五章 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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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临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临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临行
青秀山脚下的这一处庄子其实位置绝佳,不仅方便早间爬山观赏日出,也极便宜去访山访水,距离此处不到两里的地方就有一所古刹,以素斋出名,再往后头三四里处也有一池清潭,据说曾有仙人在此伏龙,而一路往山上走,更是传言中景色美不胜收。
如果当真有心游玩,哪怕一天去一处地方,观一个景,都能将行程排满。
不过这些都与季清菱无缘了。
她在这庄子里头住了六天,除却刚到的那一日与五哥去后院看了一回月月红,其余时间竟是连屋子都没有出过。
有一回两人都已经说好当日下午要去看日落,等到得时候,季清菱衣衫都穿到一半了,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不过是眼神与那人碰了一下,两人间便俱都走了火,早忘了什么叫日出,没什么叫日落,只把根子都长在了床榻上。
这几天里的一日三顿,几乎都是仆妇将吃食放到了门口,顾延章再去开门取回来。
而洗浴的水,竟是用竹筒相连,通过将竹节打通,再从竹管注入屋中,连拿水桶提进来都不需要,自然更不需要人进门。
她的小衣是他洗的,洗过之后晾在隔间通风敞阳处。
屋里备了一箱子大方巾,垫在床榻上,每日都得用掉好几条。
他说两人都是生手,不管聪明还是愚钝,却都要学习,不能日日想着揠苗助长,一蹴而就,只有花足了时间,用足了心思,才能“熟能生巧”、学到卖油翁“无他,盖手熟耳”的精髓。
又说难得此时两人都有空,能齐心协力“一心向学”,若是不抓紧时间,将来回了京,他事,她也闲不下来,两人各有它事忙,再难像眼下这般抽出专门的功夫细细钻研,敦伦之道本就有无数学问,一辈子都学不尽,他已是排了章法出来,若是眼下不按着进度来,以后落到后头,想要再行追赶便难了。
再说人生之道,不管行什么事,都要做一道,精一道,断没有囫囵应付的说法,哪怕不擅长,也要晓得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只要日日夜夜无穷匮,总归有一日能精通。
季清菱被他这般胡搅蛮缠,时不时在耳边说一通,听得久了,竟觉得其中也有几分歪理,又见那人当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寻了许书、画来,还拿纸张列了一二三四五,每日要做什么,煞有其事的样子,更将两人要负责的部分都备注了出来,少不得打起精神与他一通“一心向学”,日日夜夜热爱学习,免得自己拖了后腿。
两人都是才入学,偏生都没有先生带着,只好自己又做学生,又做先生,幸好顾延章天纵奇才,虽是生手,可又善于学习,不时便自行琢磨得出了头,成了先生,不仅如此,还极热衷于带契后进生。
而季清菱虽然害羞些,胜在天分佳,也肯配合,先生叫她做什么,她就老老实实做什么,有时候为了少吃一点苦头,还学会了举一反三,几日下来,果然进展神速,叫那一位顾先生将她夸了又夸,不但嘴上夸,还要身体夸。
然则夸了六七日,再怎么拖,再如何昏天黑地,也得回城了。
最后一日早间起来,季清菱见那床上一塌糊涂,不好意思叫下头人进得屋中,便要先收拾一回,免得在旁人面前丢了脸。
因被褥上垫了巾子,两人头一夜认真学习,出了一身汗不说,还学得那大方巾上什么都有,季清菱原还不觉得,此时将衣衫穿上了身,再回头一瞧,哪里还有脸看,只好将那方巾胡乱裹了塞到顾延章手中,叫他去洗,自己则是把散落的小衣、皱巴巴的帕子、滚得都半边掉在地上的褥子一一整理了。
她收拾到一半,忽然才发现床头最里边放了一个小木匣子,也没有上锁,却是躲在最角落,还被一个晚间用来垫腰的枕头堆在上头遮着,是以她在这张床上睡了好几日,竟是没有发现。
那匣子并不大,打开一看,里头摆得整整齐齐,都是小小的瓶瓶罐罐,足有十好几个。
季清菱取出一瓶一看,瓶身上头贴了小条子,写着“桃花”二字,另取出其余的,各写着“茉莉”、“瑞香”、“木樨”、“梅花”等语。
她摸不准这是什么,便取了一个上头写了“兰花”的瓶子,打开上头的小瓷盖塞,凑近一闻,果然是淡淡的兰花香味,再试着往手上倒了些,竟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倒出来。
这一厢季清菱还在琢磨,却见顾延章自隔间拿帕子擦着手走了出来,便抬头问道:“五哥,这是什么?”
顾延章远远瞧见,先也不答话,只走得过来坐在床榻上,一面伸手将那瓶子接了,把瓶口倒扣在自己手心上,又轻轻拍了拍瓶身。
过了许久,才从瓶子里头慢慢流出冬蜜一般脂膏状的东西来。
他只倒了一点点在手上,凑到季清菱面前,道:“喜不喜欢这个味道?”
季清菱复又闻了闻,摇头道:“有点子甜味,同兰花香又不太一样。”
他便把那里头十来个瓶瓶罐罐都取了出来,将瓶口都打开了,一一摆在季清菱面前,叫她一个一个选。
季清菱认认真真挑了半日,勉强选出一个写着“茉莉”的,道:“这个好闻些,只是还是不太喜欢。”
又道:“五哥,这是冬日用来擦身的吗?”
顾延章却是把左手环着季清菱的腰,扶着她的左手,将那食指轻轻在自己掌心上点了点,极暧昧地问道:“你瞧着这同昨晚什么东西像?”
脂膏在他掌心捂了半日,已是化成半透明状,季清菱先还没觉出来,等到在手指试了试,却是一片滑腻。
她的脸登时涨得通红。
那人还在她耳边极低地笑道:“我也不喜欢这味道,本来是备着担心你怕疼……谁晓得半点用不上……”
(本段不计费)
是的我还是没写完,写完我会在文里提醒的,大家不要急哈~重复发私信和邮件都会把自己顶到前面,我发的时候会从最后发的哦~么么哒=3=
ps:明天正文未必有更新,或者也许只有一更,我会努力先把“哔”写完。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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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六章 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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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七章 争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争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争执
季清菱羞得咬牙,忍不住就着手伸到顾延章腰间,用力掐了他一把。
顾延章就做作地“哎呦”一声叫了起来,一面把季清菱揽入怀中,一面抓着她的手去摸自己的腰,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怜巴巴地道:“小心些使力,莫要掐到了肾,若是伤了那一处,将来我不中用了,你到哪里哭去?”
季清菱过了好一会儿,才想通这“肾”同“不中用”有什么关系,简直惊得瞠目结舌。
论不要脸,她向来是比不过面前这一位的,只是相处得越久,他的脸皮到似越来越厚了一般,也不晓得是跟谁学来的。
顾延章将人搂在怀中,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半日没有反应过来一般,睫毛还微微发着颤,扑闪扑闪的,因片刻前才被自己缠着用功学习过一回,妙目之中,尽是潋滟颜色。
他情不自禁就下头去,噙住那丰润的唇瓣吮吻了好一会,半晌,才擦贴着微微发红的脸颊亲,复又对着右边那一只正发着热耳蜗轻声笑道:“真恼我了?”
季清菱透了口气,右手揪着床褥,忍不住嗔道:“你再这般胡言乱语……”
她谴责的话还未说完,外头便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听得秋月轻声叫道:“夫人。”
竟是下头人听得打铃,过来帮着收拾东西了。
她再顾不得旁的,连忙直起身来,匆忙地将床榻上东西收拢起来。
顾延章这一回倒是乖觉,见她去收拾那些个瓶瓶罐罐,便伸手去将事情接了过来,一面还不忘嘀咕道:“左右叫她们见了,也是不识得的……”
季清菱红着脸瞪了他一眼,退后两步,见得显眼的东西都差不妥当了,才把秋月等人放了进来。
待得将行李收拾了,因也不着急,顾延章连马也不骑了,半点面子不要,硬是跟季清菱挤了一辆马车,虽也不能做什么,却是挨着缠绵说话。
一行人来时花了半日,回去的时候慢悠悠的,却是走了快一整天。
认真算起来,这一回出门不过七八日,等回到邕州,季清菱竟是有了中恍如隔世的感觉。
她偎在顾延章怀里,撩起帘子看着车厢外的街景,莫名其妙的,总觉得怅然若失。
这感觉其实前几日开始便有了,只是一直总被他领着要学习,两人更是日日夜夜有许情话要说,是以被她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过去。
此时回得邕州,那感觉便又涌了上来,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顾延章立时便察觉到了,将她的双手握住搓揉了一会,柔声问道:“怎的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季清菱摇了摇头,只是面上恹恹的。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心底里空荡荡的。
顾延章却是皱起了眉,轻声道:“是不是晚上闹你闹得狠了?若是这般,今晚且先缓一缓,我去请个大夫来好不好?”
季清菱不禁啐了他一口。
夜间虽然行事频密得有些过,可也只是这几日而已,哪里就到了要请大夫的地步了。
被他这样一打岔,她倒是从那情绪当中半脱了出来。
顾延章看在眼里,心中若有所思,想了想,将她半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坐了,又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问道:“清菱,你是不是怕我?”
季清菱愣了一下,转念一想,竟是呆住了。
顾延章又道:“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说的?”
季清菱心中反复思量了半日,方才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有一点怕。”
顾延章便问道:“怕我什么?”
他见季清菱犹有些不愿意说,复又问道:“是什么时候开始怕我的?”
再道:“是不是自圆房那日?”
季清菱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低声道:“那日并没有,是后头才……五哥,你莫要理我,是我自己想转不过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些什么,只是圆房次日还未有什么,到得后头,总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每每看着五哥,还觉得他是个坏人。
纵然总是用两人是夫妻这个理由来安慰自己,可是有时候那念头总是挥之不去。
顾延章便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拥得紧了,轻声道:“是我没有做好。”
他思索了片刻,道:“怕是我行事有些凶,有时候还把控不住,与平日里头大不相同,叫你看了怕……”说着顿了顿,柔声提议道,“圆房那日……清菱,不若今后你来罢……”
季清菱一时没有听懂。
他又道:“头一回全是靠你,也不见你怕我……既如此,今后我便不那样凶,只随着你的性子来,你想要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只老老实实躺着不动,只要你不发话,我便不胡来,好不好?”
季清菱一呆,不晓得自己当是要点头,还是要摇头。
她总觉得好像这的确是个解决的办法,却又似乎哪里有些不对一般,心中还在琢磨着,那马车已经慢慢地停了下来,只听得车夫在外头道:“官人,夫人,咱们回府了。”
仓促之间,季清菱只胡乱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且将此事揭过,只先要回屋打理行囊,收拾回京的首尾要紧。
顾延章也不为难她,自先跳下马车,牵着人的手进了院子。
两人一路上没怎么正经吃东西,此时回了府,自是连忙叫厨房把吃食送过来先垫了肚子。
堪堪将晚饭吃完,两人还未来得及说几句话,松节便从外头飞也似地跑了进来,同顾延章禀道:“官人,李通判叫人来问话,只说想来拜会,打听您这一处眼下便不便宜。”
顾、季二人同时愣了一下。
季清菱奇道:“什么事情这样着急?”
人才回来,交椅都没有坐热,竟是急急忙忙上门拜访。
顾延章只摇了摇头。
他也拿不准其中愿意,只好站起身来,同季清菱交代了两句,自去偏厅见客去了。
短短数日未见,李伯简原本便不太好看的脸色,此时更是难看得发绿,他见得顾延章出来,连忙迎上前同他寒暄了两句,等到寒暄完毕,竟是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延章,不知你何时启程回京?”
这话单刀直入,听着竟是有些催人快些走的意思。
顾延章听得有些莫名,便笑道:“陛下着我自接旨之日起六十天内回京,我原本算着时间,预备下月初八那天启程……不过这事却不单是在我,还要看众位来接任的官人何时查账点收完毕,交接过后,才好定得下来。”
李伯简忙道:“我已是去问过了,他们昨日已是全数清点查账妥当,并没有什么问题。”
又道:“若是如此,你是不是便定下了是下月初八启程?”
顾延章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瞒着的事。
天子留给他的时间还算宽裕,更何况他在这一处也有些首尾要处理,再兼届时要同季清菱一同回京,少不得路上要好好准备,二十八启程,路上慢慢行走,等到得京城去流内铨登了名,再等着天子召见,安排刚刚好。
听得他这般答复,李伯简的的脸色已经由青转黑,简直叫人没眼看。
他咬着牙,握着拳头在顾延章面前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个转,终于一狠心,抬头道:“延章,有一桩事情,我实是不晓得如何才好同你说。”
他说到此处,犹豫了一下,复又下定了决心一般,道:“延章,你那一处交接的事项已是妥当,待明日你回得衙门,最半日功夫便能将首尾收拾好,此事办完,今旬尚有三个日子好挑,不晓得你中意哪一个?”
说着竟是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页来,上头果然竖着写了三个日子,又把宜、忌之事都誊抄了。
那李伯简将纸页递到顾延章面前,眼睁睁看着他,仿佛着急等着回话一般。
顾延章接了过来扫了一眼。
果然三个日子都在当月不说,还一个比一个挨得近,最近的那一个,竟是就在六天后。
这样仓促,虽然也不是不能出发,可顾延章却不是随意便能敷衍过去的,他将那纸张放下,挑了挑眉,等着李伯简答话。
两人在一处也共事了不短的时间,他很清楚面前这一个虽然能力有限,却不是乱来的,此时对方特来找寻自己,行此等奇事,其中必然有原因。
果然,李伯简见他看着自己,连忙道:“延章,在你面前我也不说旁的话了,此事全当是帮我一个忙!若是来不及收拾,你这一处要丫头也好、要小厮也罢,哪怕差役、亲兵,只要说一声,我便帮你送得过来,只盼莫要下月初八那一日走!”
他见顾延章满脸不解,一时面上表情竟是十分奇怪,其中仿佛有着六七分的羡慕,又有着一二分的嫉妒,还有着几分说不上来的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也不晓得衙门里头哪一处捅出去,说你下月初八要走,城中已经传遍了,男女老少,人人私下闹着说要去送——眼下城中人力你也晓得,无论兵卒也好、差役也罢,个个都有要紧事,但凡哪一处少了些人,便要运转不开,若是你当真那日走,一城上下,便是出动得十之三四百姓,哪里又能找得出那样人去维护安稳?”
又道:“当真闹出事情来,我手上一团乱麻,本就吃力得紧,巡铺眼下也还在我手上,你是晓得的,一旦百姓乱起来,谁晓得会生出踩踏,还是又有其余乱事,为安稳计,延章,只请你可怜可怜哥哥我,看在咱们这大半年的交情份上,委屈一遭,先走几日罢!”
竟是在此称兄道弟,扯起交情来。
纵然李伯简本也不是个靠谱的,可此时沦落到如此行事,着实是半点面子都不要了。
顾延章听得他这般解释,并不需要再的话,已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从前在赣州的情况还历历在目,人一,就容易生乱,虽不晓得邕州这一处是个什么样子,可赣州与邕州情况不同,人力少不说,百姓的脾气也大不一样,哪怕只有当日一半人,怕是都要管控不住。
这一回,哪怕事后发现是自作情,其实并没有几个人来送也不要紧,他一样会小心谨慎地离开,不被百姓知道,免得滋生事端。
***
且不说这一处李伯简将一番心思摊在顾延章面前,只求他早走几日,莫要叫城中百姓拥挤相送,另一处,便在邕州城西一处小小的酒肆中,也有不少人在议论纷纷。
也不晓得是谁先起的头,众人已是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这话咱们邕州人说没用,到底没名没分的,说出话来也不硬气!却不妨叫钦州人联名起来,给京城里头送封请愿书去——世间哪里听说有过这样的事情!这一趟知州才任了久?从头到尾,统共也就两个月!喊钦州人写个万民书,大家一齐凑了钱给送信的买马,三匹四匹不嫌!不是有人说,给天子送信的人,一路要用三四匹马换着骑?这般从邕州到京城,最也就十来天便能到得,一来一回,说不得还能来得及赶上!”
此人话刚落音,便有人接着嚷道:“咱们也叫那送信的四匹马换着骑,不够的话五匹马也行,一路往京城去,敲那京都府衙门口的鸣冤鼓,叫天子也晓得,咱们邕州、钦州、廉州三州一体,着实可怜!才遭了交趾的苦,不单是银钱重要,赈济重要,总得留个得用的官给我们罢?”
此话一出,人人便附和起来。
有人便叫道:“是了!难道只京城的人是人,咱们邕州、钦州、廉州的便不是人了?怪道老人说姓不是白姓的,才给一个姓‘误’的过来,果然误事,害得州中这般惨,却足足也坐在位子上一年,好容易求得来一个姓‘顾’的,样样都顾得周全,却是只一二个月,屁股都没坐热,便要将人抢走,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欺负咱们隔得远,说话没人听吗?”
一时旁边有人对他横眉相对,骂道:“你骂那狗官便骂,怎的扯到姓去!我们姓吴的,个个都是好的,只出了那一个杂种,也不晓得是怎的生进来的,我们是不肯叫他姓这个姓的,凭白污了我们姓吴的名声!”
第六百三十七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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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肉肉屋
第六百三十八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八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八章 提前
那人话刚落音,旁边有人便阴阳怪气地道:“怎的那狗官旁的不姓,偏只姓‘吴’?都说同个姓的五百年前是一家,都是一根藤生的果子,为何天底下只吴姓养出这样一个毒瓜?可见这一宗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的!”
一时那姓吴的拍着桌子,倏地便站了起来,对着那说话的人喝骂道:“姓刘的,你他妈骂谁?”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却忽见得一人身形魁梧,浓眉大眼,大步自外头风风火火地跨步进来。
有人叫道:“庆叔来了!”
这一处酒肆并不大,里头坐着三四十人,已经满满当当,听得二人吵架,本来人人都在看着,此时听得那人叫,个个都把头转了过去。
吴、刘两个原本争得同斗鸡似的,此时也立时偃旗息鼓,一齐转头看得过去,一人把自家椅子拉了出去,让道:“庆叔来这处坐!”另一人却是打擂台一般,擦了擦自家坐过的条凳,喊道:“庆叔这一处来!”
又朝里头叫道:“店家,给庆叔上壶好茶!”
那庆叔却是摇了摇头,脸色十分凝重,进得来先也不坐,只拿眼睛往里头扫了一圈,见得这样人聚在此处,皱着眉道:“青天白日的,城墙上头大把事情要做,怎的一个个围在此处!”
说着转头拿眼睛瞪那姓吴的,喝道:“我早间叫你把路边那一处水坑拿砖块去填了,填了不曾?”
姓吴的忙道:“填了填了!待俺一会再去弄些碎石子来填一回!”
那庆叔脸上却并不好看,复又转头对着那姓刘的道:“昨日分派你拢二十个弟兄出得城,帮那南平村的孤寡把田里草除了,怎的还在此处!”
那姓刘的面上颇有些讪讪,一咬牙,拼着没脸,指着那姓吴的道:“本是拢够了的,只被他硬拉走了两个,说是领了差官的命,要把那水坑填了才将人还于我……”
不等那姓吴的说话,庆叔登时把脸一翻,骂道:“少两个就少两个,你不晓得带着剩下的人先把事情做了?穿条裤子少个裤脚,合着你就不出门了?!”
又把眼睛一扫,对着满铺子的人喝道:“还不上工去!大白日的竟是在此喝酒,叫人逮着了同新来的上官告状,你们挨罚便罢了,若是怪到勾院头上去,就休要怪我手辣!”
登时酒肆里头一阵鸡飞狗跳,人人催着叫店家来结账。
那姓吴的听得话音不对,便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小声问道:“庆叔,不是听说四个城头人都合起来要去同勾院求情,请他缓一缓走,您才打衙门里头回来,可是有信了?勾院怎的说?”
听得他问话,酒肆里原还一片嘈杂,此时一人拍一人,一人又拉另一人,忽然便慢慢安静下来,一个都不说话,结了账的也不肯走了,只拿眼睛望着此处。
那庆叔皱着眉望了过去,问道:“你管这个作甚?”
那姓吴的道:“怎好这般说话,我虽只是个卖力气的,却也是邕州人,恰才咱们还在此处说着要凑钱买马叫人去京城,敲那登闻鼓,请天家把勾院留下来!”
又道:“庆叔,这却不独是你们的事,一般也是咱们的事,大伙有银钱的出银钱,有人力的出人力,做事哪有嫌搭手的的!不晓得眼下遇得什么难处了?只千万不能叫勾院走啊!”
那庆叔瞪着眼睛不说话。
姓吴的又道:“一离了邕州去得京城,便再难回来!上回不是有人说朝中估摸着要打交贼?将来陈节度带着人往南打仗去了,州中又能靠谁打理?还不是只有勾院才好抵得住?旁人哪里信得过?若是遇得再一个狗官来,咱们去哪里讨活路?”
他话刚落音,不远处便有人插嘴道:“好叫天家知晓,咱们邕州旁人也不要!听说今次朝中派了好几个官来接管勾院手中的差事?叫我说,使生不如使熟,便把勾院留给我们,下一回想要把他派去哪一处,便把那些个官给过去罢!我们也不同那一处抢,他们要四五个,我们只要一个,论起数量来,他们那一处还占了便宜!”
那姓吴的转头一看,说话的竟是姓刘的那一个。
若是按着两人往日恩怨,从来是你说左,我就要说右,你想往前,我定要走后的,只是这一回,姓吴的却没有唱反调,而是急急附和道:“是这个理!咱们邕州人从来地道,一向是肯吃亏的,而今也不差再吃一回亏了!便叫他们占个大便宜好了!只这想法,却要叫天家晓得才好!不然咱们在后头说得嘴响,却是半点用也没有!”
又提议道:“庆叔,谁能见得勾院的面啊!牛儿坊里头不是有说书的说过,只要上得万民书,天子看在咱们百姓面上,总归会听一听?既是为了留顾勾院下来,此事一说出去,叫州中人知晓了,莫说万民书,便是十万民书,拢一拢也能凑得出来啊!届时拿去给勾院看了,请他知晓咱们邕州人是怎的想的,叫他好生留下来,邕州这一城人,再好管不过了,他喊咱们往东,咱们便往东,他喊咱们吃饭,咱们绝不喝粥!比起其余地方那等刁民,都不是一个样子的!他去哪里寻咱们这样好的人来管!”
又道:“不是说当官的年年要挨察核一岁里头做了什么事?若是朝中来了人,哪样有用,咱们就去帮着钦州人做哪样,好叫勾院样样都排在前头,比起其余地方的知州都厉害,他在咱们这一处得了好,自然就舍不得走了罢?”
那庆叔听了半日,一句话都没有说,听到此处却是甩脸骂道:“你懂个屁!若是样样都出挑,用不得一年便要升官了!说不得又要调往它州,哪里还能留在咱们这一处!”
一时铺子里头人人都静了下来。
半晌,才有人壮着胆子小声道:“勾院也是想去其余地方当官的罢?邕州这一处这样湿潮,钦州又是个偏远小州,听说调得入京,是要给勾院升官……比起其余地方,咱们着实也拿不出什么好的,勾院给州中做了这样事,州里头还要白白把人拖着,不叫他升官,给他知晓了,说不得要心中不得意……”
这人一开口,陆陆续续便有人跟着小声应和起来。
“勾院都二十了罢?好似连个娃都没有……又不是穷得娶不上媳妇的只好去打老光棍,寻常人二十的时候,谁不是娃都满地跑了……”
有人应道:“谁说不是!我二十的时候,屋头老二都生得出来了!”
“还是聚少离的缘故……”一个看着相貌老成的插道。
有人便道:“不是说勾院他家中那一位也来邕州了?既是来了,不能在咱们邕州生娃吗?我媳妇她家在宣威县下头的乡里,她那村里头养的鸡又肥又大,生蛋也比城中养的那些个鸡会生,个头大不说,蛋心也黄艳艳的,煮熟了又香又好吃,当年我媳妇坐月子便是日日吃那蛋子,出月子的时候整个胖了一圈。”
又道:“若是那一位当真在此处生了,我只把这事同那乡里头的人说明,听得是顾勾院家要,想来人人都愿凑蛋子给我买,我尽送去顾府上,请她吃了!”
一时铺子里头人人都道:“几个蛋子怕是不够!咱们一人凑一点,聚点银钱,给你拿去买鸡罢!那夫人一日吃两只鸡,一只炖汤,一只做肉,纵然是北人不惯本地气候,想来补补,也就能养好了!”
果然一堆草头班子,说来说去,被岔开话题,也没人知道扯回来,竟是在此说起要如何给“顾勾院府上那一位夫人”凑坐月子的吃食来。
这一个说自己认得谁人那一处有大补的菌子,那一个说自己丈人家是做豆腐的,最是养人,有人急着插嘴说自己婆娘一手好针线,能给做小衣,立时就又有人嚷着自己岳母腌得一手好酸菜,正好给害喜的时候吃了。
若不是这一处人人都是大老粗,怕是用不了久,都能帮着顾勾院把还不晓得在何处的儿女名字都给取了。
那庆叔听得众人越说越不像,皆是异想天开,全不着调的,个个都没见识,在坊间见得说书人说书、戏子唱戏,就把这些事情当了真,还越扯越没边了,也是被绕得头晕,只好把众人一通斥骂,撵出去上工不提。
然则这一处按下了,州中却是早起了风气,因顾延章离任的日子早已定了下来,一城上下立时便传开了,男女老少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州中酒肆也好、茶铺也罢,乃至街上做买卖的小贩,说起话转不得三两句,就要问回怎生才能将顾勾院给留下来。
有老人便牵头请人写了万言书,又各个大户凑了钱,买了长布,从街头到街尾,请里长出头一户一户请人按指印,要做万民书;又有人开始出头拢了人,安排到得那一日,便要堵在顾勾院住的那条街上,不叫他走;还有老人凑了东西,不论三瓜两枣,肉也好、布也罢,哪怕是几个粽子、几个粑粑,也要人人凑了装好送去顾府,好叫人知晓州中百姓个个不想他走,请他留下来。
这一场动静着实有点大,顾延章自出门被人围着送过七八个竹篮子的东西之后,也不敢再动,只好紧闭门户谢客。
幸好季清菱赁的地方距离州衙甚近,李伯简更是早有准备,少不得有些衙门的差役帮着撵人,不叫他们胡来。
州中闹得这样厉害,一城上下沸沸扬扬,自京城南下邕州接任顾延章的官员们自然看在眼里,纵然心中不悦,面上样子还要做足了,便自到得府上做了交接,还要昧着心你夸一句“延章好官声!”,我赞一句“好官当如此!”
顾延章也不以为意,随口谦辞几句,把官印、账册,相应文书、宗卷的总册一一交割过了,众人各自签字画押,便算这一回交任全数走完。
他原定了下月初走,此时知道不能再留,正好府上行李已是收拾妥当,这一日等到天边鱼肚白,候着一过了宵禁,一府上下便各自换了寻常服色,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十余人两辆马车,四五匹马,就这般轻车从简,趁着城门才开,偷偷出得城去。
这一轮不似从前在赣州,阖府上下人人已是有了经验,走得静悄悄的,半个人都没有惊动,只陈灏、李伯简几家知道了,简单地提早吃了一回送行宴。
他这一处走得干净利落,只留了个管事的在后头同收拾首尾,只是州中百姓却是没有一个得了风声,还以为人依旧在府中,后头早做了各项准备,满似以为这一回再如何都走不脱,好叫临行那一日,喊衙门里头的诸位官人,尤其陈节度知晓,邕州上下有心不让这一位顾勾院走,自要送信给京城,将他给留下来。
只是没等两日,眼见离那一个日子还剩好几天,原本赁了院子给季清菱的那一户人却是突然得了信,说这一家要退房。
那人早被打过了招呼,此时听得不对,猜到是人要提前走,连忙将此事报给老人们听了,一时众人早早聚在巷子头尾堵着,只留他一个进去收房子,只待见得人出来要走,便要拦得回去,还要举了万民书给勾院看,叫他不舍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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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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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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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九章 等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九章 等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三十九章 等待
这一厢街头巷尾尽是人,或挑或拿,背上、手里全是东西,自也有领头者,行那统筹之事。
只见街头有老人将围着的百姓分成一拨一拨的,有五六人、七八人,也有十余人。
那老人指着其中五六人的道:“如若见得勾院出来,尔等只要上去抱着喊话,旁的甚都不用做,喊什么都记得清楚了未曾?”
那五六个皆是小儿,无论男女都声音尖细,不是做兄长的带着妹妹,便是做阿姊的带着弟弟,男的至八九岁,不曾变得公鸭嗓,女的最大也不过十岁出头,听得那老人分派,个个齐声点头道:“晓得了!”
其中一个小小模样的男孩煞有其事地上前道:“若是见得勾院出来,我就带着阿弟冲上去围着他,抱着他的腿哭,叫‘勾院莫走,我爹娘都得疫病没了,只剩我同阿弟两个,要是勾院走了,谁人与我们屋子住,也再没饭吃,只好上街要饭讨生活!’”
一面说,一面把手里拉着的一个极小的男孩扯了扯。
他那手里的小男孩也看不出大,许是只有两三岁,此时只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巴里头含,听得自家哥哥这一番大声说话,还以为是要凑什么热闹,便噘着嘴巴“呃呃哦哦”了两句,又把两脚往地上蹬了蹬,一副卖力吆喝的模样,看着很有十分的单纯天真。
另有一个斯斯文文的七八岁小儿和道:“我就站着在他面前喊‘勾院莫走,我还未曾长大,且待我与勾院挣了功名再走!’”
他都不用酝酿,这话一喊出来,眼眶登时就红了。
却是个慈幼局中的小儿,每天上午上学启蒙,下午便去按着州中分派做工做活,因在学中表现出挑,被顾延章特点了出来夸过的。
此人父亲是个兵卒,守城时被箭矢射中了腿脚,两条腿都截了,而今还在伤兵营中住着,他那做娘的则是在伤兵营中做活,一则靠着州中抚济,二则靠着顾延章从前管的伤兵营发放的钱米、慈幼局帮着代管小儿过日子。
这两项营地从前州中也有,只是州官从未认真管起来,尤其慈幼局,每岁不过凑个人数报上去而已,只顾延章接管之后,一来把无人看管的小儿拢了起来放在慈幼局中,又请了不少妇人、老者做看顾的,还请了州学中的出挑学子每日过来做那启蒙者。
里头小儿上午上学,下午则是被带着在屋子里做些轻巧活计,或磨木头、或粘尾羽,也安排了跑跑跳跳,每月只象征性地向家人收一点钱物,若是父兄有人在行伍中的,或是一家谁人在守城时出过大力的,更是半文钱都不用出。
这般一来,便把许人家中的劳力给腾了出来,不单男子,便是许正当年时的妇人也能出来挣钱米。
同劳壮力比起来,女子天生在伤兵营、慈幼局、安老坊、福田院等处更能干些,也更会照顾孤寡病弱,亦擅长行些细致事务,甚至有些天生力气大的,做起气力活来,并不比寻常男子差少。
七八岁的穷人家儿女已是懂事,这斯文小儿守城时吃过苦,晓得若是他娘没有伤兵营中那一份差事,自家若是没有慈幼局这一个去处,将来只靠着一个双腿残疾的爹,怕是一家再无出头之日了。
而今他在慈幼局中,虽只是得个启蒙而已,可读起书来比起其余小儿都要快上三分,只要顾勾院在,慈幼局年年办下去,待得考中了州学,只要认真读书,便能每月领州学钱米养家,便是将来读书读不过旁人,几年下来识字了,在城中寻个差事,也是家家大户都愿意要识字的雇佣,比起做个卖苦力的长工短雇,全不是一个出路。
可一旦顾勾院走了,谁又敢去赌新上任的官员会如何行事?
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也还未学到那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却是晓得自新接任的官人来了之后,慈幼局中的一日三顿糙米饭也改做了一日两顿糙米粥,来教课的州学里头的学生也怠慢了许,而自家娘当月从伤兵营中得的钱米更是比从前少了十中一二。
切肤之痛,尤其深刻,他眼下虽未见得正主,喊话却是喊得情真意切,听得场中许人都忍不住叹起气来。
一时众人安静了片刻,才又有一个女孩上前道:“若有女子,我们便去跪在那女子面前,喊她吃我阿爹阿娘磨的豆腐!”
一面说,一面又把拿带字吊在胸前的一个木盆子整了整,果然里头用水泡着七八块白生生的嫩豆腐。
一旁另有个小女娃跟道:“我抓饴糖在手上,举给她看,让给她吃糖。”
那老人见得小儿这一处十分妥当,心下稍安,却是转头对另一群七八人道:“你等晓得要做甚的罢?”
当头便出来一个六十余岁的老妇,手中提着个竹篮子,道:“二哥且放心,我等都是识得勾院同他家中那一位夫人的,若是见得夫人出来,自会围得上去,同她哭求,若是夫人不出来,便凑着同勾院哭,见得我等这一群七老八十的,又是妇人,他心那般软,半就扛不住了,届时再把这些个蛋子一送,说几句可怜话……”
她说了一通,一旁又有许老姊老妹上前七嘴八舌地插了起来,皆是人人齐心协力想出来的厉害招数,尽显乡人狡猾,又显刁民奸巧。
那老人听得连连点头,夸了好几句,复又寻了另几波人去问。
这一群人有专司喊话的,有出头下跪的、哭闹的,有送吃食的,只待那户主打里头出来,一旦有个回音,便要守着将顾府的人拦了,生怕顾延章偷偷带着人走。
街头有人牵头,街尾自然也一般,众人提前走过一回场子,一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个个翘首望着顾宅的大门,只等里头出得人来,好要演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戏。
诸人等了片刻,一个也不敢大声说话,是怕声音大了,惊扰了里头,叫人有了防备。
小半个时辰之后,只听得顾府的两边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推得开来,紧接着迈出一条腿,又半幅身子,再一颗尽是冷汗的头。
那头脸上表情失魂落魄的,却不是进去收屋子的户主又是哪个。
第六百三十九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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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敲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章 敲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章 敲门
街头巷尾负责统筹指挥的两个老人都站在前头望风,见那户主的表情脸面,皆知其中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正要迎得上前,却见那门里头又跟出来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想是顾勾院府中的人。
两人不敢露面,只好又退了回去,仗着自己人老干瘦,比起壮年时身材缩了不少水,一个寻了棵树,一个找了角墙,各自躲在角落钻个头出去偷看。
却见那户主手中捧着小包袱,与那顾府管事站在门口说了片刻的话,也不晓得谈论了些什么,只把手里的包袱往那管事的怀里放。
那管事一连推让了好几回,躲也躲不过,索性摆着手,将包袱往户主手里一抛,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得稳,自家撒腿便往府中退,将两扇门一掩,忙不迭地插了门闩,剩得户主一个抱着包袱呆立在外头。
负责安排街头的那一个老人看着户主傻傻站了半日,跟个孬冬瓜一般,也不会过来说个情况,一面气,一面还不好大声喊,低头寻摸了一圈,弯腰从地上捡了块石头,眯一双眼睛往那户主头上狠命一砸。
那石头并不小,幸而他年老体弱,又是老眼昏花,虽然从前也是行伍出身,倒是没砸到头,只正中那户主的后背,却听得“噔”的一声响,其人“哎呦”了一声,这才手中拎着包袱转过头来。
那户主正要骂,见树后头一张老脸,忙把话打喉咙里头又咽了下去,匆忙去得前头,也不敢再兜圈子,拿手一抹头上的汗,正要说话,却是太急,一口口水把自己给呛了,只拍着胸口震天震地地一通大咳。
后头人见状,已是连忙围得上来。
管着街头的老人急得不行,催道:“勾院说得什么?你怎的一遇得大事就拉稀!打未打听到他甚时要走啊?是不是要早走,想瞒着我等?”
他见那户主只会咳嗽,忍不住骂道:“你个占着茅坑不拉屎的!平日里靠不住也就罢了,只晓得咳,咳咳咳,咳个屁啊!倒是说话啊!”
又指着对方手中的包袱问道:“你空着手进去,怎的还拿着东西出来?勾院家的东西,你还好意思收,这却是什么?”
一面说,一面把对方手里的包袱给夺了过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匹极好的蜀锦,上头又放着五六贯铜钱。
那老人见得里头东西,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拿食指用力戳着那户主额头,指指点点地骂道:“你长能耐了!勾院家的银钱也敢收??我老肖家怎的生出你这样的种?!”
青筋迸起,口水四溅的。
那户主咳了这半日,终于把气喘了回来,怕再挨骂,旁的也顾不上,忙道:“二叔,二叔!我冤啊!这却不是我要收的!是那管事的硬塞给我的,说是因动了屋中房舍布局、家具摆放,勾院特予我赔礼的!我哪敢要!恰才您瞧见没?我都躲成什么样子了!这可半点不怪我啊!”
那老人拿曲起手指头做个暴栗狠狠打了一下户主的头,破口骂道:“你是个傻的?他给你东西,你出门前往屋中一丢,自家逃得出来,难道他还能上来追你不成?”
一面抱着那包袱往前带路道:“走,去敲了门,先把东西送回去,一会见了勾院,你同他说,这屋子不用银钱,咱们白与他住,他在邕州做官做到几时,便把地方给他住到几时!便是他不在邕州做官了,此处也留与他,等他下回来住!”
又嘟哝道:“若不是怕朝中有人拿这来生事,诬勾院贪拿百姓产业,直接送与他倒还便宜,拿处院子套个好官,值当的买卖……”
说着又转头喝道:“白长这样大个人,连话都不会说,还要当叔的去教!叫你爹晓得了,定要把你打断腿!还不快跟上!这产业是你的,难道叫你叔进去说不曾?!”
他瞪着那户主,道:“一会见得勾院,你自醒目点说话,好叫他知晓,一城人不肯他走,只求他留得下来,便是生上十个八个小儿,也有人帮着照管,咱们邕州旁的没有,山珍野味尽是,便是要吃那大象肉,也能帮他去交趾捉来!”
说着正要把那包袱一举,还未来得及催,却见对面那做户主的侄儿一脸似悲似苦,似哭似酸,一张嘴巴张张合合好了好几息功夫,才怆然道:“二叔……不用去了……勾院他前几日……前几日已是走了……”
老人骂在兴头上,虽是凶,一张脸却极是精神生动,骂人也骂得意气风发的,可听得侄儿这吞吞吐吐的一句话,顿时脸上一僵,那表情竟是显得定在了脸上,半日没有变化,只晓得直愣愣地盯着前头侄儿看。
他手里本举着那一个包袱,干举了好一会,也未记得收回来,看着像个傻子一般,抖着嘴唇,半晌才哑声问道:“你这是……怎的意思?走去得哪里了?不是早打青秀山回来了吗?”
此时后头人已是尽数围得上来,众人一个也不说话,提蛋子的提蛋子,抱豆腐的抱豆腐,还有拎着腊肉、拿着嫩菜叶子的,个个满脸惊悚地望着他,只等其人解释。
那户主复又咽了口口水,艰涩地道:“前几日早走了……那管事的说,怕咱们有心要送,耽搁了州中农桑之事,又要耽搁修城门……屋子里而今只有个管事罢了……一家人都走干净了,勾院走了,府上夫人也走了,连同丫头小厮也走了个干净,行李也一件不剩,我去房中找了一圈,连半杆残笔、半幅烂布都寻不到……”
他话已说完,那老人却是满脸的不肯相信,手上抓着包袱,摇头道:“你这是唬我罢!什么时候了,还拿你二叔来做耍!”
一面说,一面抓着那包袱,转头便朝着那大门紧闭的顾宅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地过去,拿手上包袱去掼门,又隔着门叫道:“勾院!勾院在不在的!小老儿是银狮巷的肖二串!勾院记不记得我的!当日我患了疫病,本要死了,进得疫病营却是活得过来!病重时您来看过我的!勾院!且开开门呐!”
那包袱里有几贯铜钱,打在门上,砰砰作响,和着他那凄厉的喊声,一下一下,一声一声,分外可怜。
第六百四十章 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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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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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请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一章 请求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一章 请求
顾府外头总共聚集了百余人,男女老少皆有,此时听得那老人喊叫,那声音初时大,却是越喊越小,到得后头,撕心裂肺的,已是听不清楚究竟在叫得什么,其中竟是隐隐带着哭声。
眼下早已立夏,正午的日头照在人身上,不时便热得人一头一脸的汗,可众人却是一个都不曾躲开,只立在原地,被那喊声带着,都是老老小小的,本就容易动情绪,慢慢也跟着哭了起来。
一时街头巷尾,一片哭声,引得路过行人听了,一个传一个,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放了手中差事围得过来,或跟着默默流泪,或立着发懵,或跟着哭嚎。
那顾家管事在得里头,哪里敢开门,只做什么都不曾听得,只好靠着门背默默流泪罢了。
隔着一条街,行不过盏茶功夫路程,李伯简正焦躁地在公厅里头打着转。
他转了一圈,又转一圈,只听得外头哭声震天,声音不远不近,却半日不见得有衙役回来,也未听得哭声停歇,实在焦急异常,只好急急又叫了个胥吏进来,催道:“去瞧瞧怎的回事,明明带了许巡铺过去,半日也不见有人回来,那一处闹得越发的大,给天使听了,如何了得!”
胥吏领了命,匆匆出得门去。
李伯简擦了一把热汗,只觉得背脊发凉,心中不免有些埋怨。
从前怎的未觉得这些个百姓如此难管过?!
在顾延章手里时,一个两个都是良民,莫说盗贼奸人了,城中连打架斗殴、聚众闹事的都少见!早间才说要巡城,不到晌午就各条街巷中自发组织了人手巡城,下午喊运粮米,未等得天黑就个个领了壮丁去扛搬粮米,连吆喝都不用大声的!
有时候见得街边有人争吵,不用巡铺过来,就有路过的老人帮着劝了,说什么“大点事,何妨各自退一步,莫要闹的大了,届时传到勾院耳中,又要叫他抽空想办法来管事!他已是这样忙了,何苦要去添乱!”
他当时听人说了,还在心中感慨,这一城百姓,被治理得与从前尧舜之民也差不离少,其中想来也少不得他李伯简管刑名的功劳!
当时他还在自得呢,这才过得久,怎的就全数变成不服管的刁民了??
也忒看碟下菜了罢?!
合着这邕州城的百姓,不属鼠,不属牛,十二个生肖,从鼠到鸡,他们一个都看不上,却是满城尽皆选了两个属相,不是属蝉的,就是属蛙的!
冬日里头顾延章管巡铺司的时候,城中个个安静得同鹌鹑一般,一个鸟音都不透,全都缩在窝里头睡觉,等到自家夏日接了巡铺司,他们便雨后春笋一般从老巢里钻出来了,不是呜呀呜呀地哭,就是呱呱地叫,叫他赶也不好赶,抓也不好抓!
君可见过,夏日里头能把那叫个不停的蝉、蛙给闷头按得安静下来的?!
正焦急间,忽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名衙役急急走得进来,叫道:“通判,张都监自灵县回来了,眼下要用前衙接旨!”
李伯简忍了这半日,本来就一肚子的烦躁,听得那衙役如此说,好险没忍住骂出来,只没好气地道:“张都监要接旨,尔等自去布置便罢,不消同本官说!”
又不是他李伯简接旨领功!同他半文钱干系都没有,这等小事,寻下头人即可,来找堂堂一个通判做甚!
李伯简捏着拳头,还要顾及自己做官的体面,哪怕心中急得不行,也不好出得门去探头观望,叫衙役们看来笑话,只好心中暗骂道:旁人养幕僚,个个得力得很,怎的到他养幕僚,一个两个平日里出些馊主意便罢了,到了这等要紧时候,也不用他们做旁的,只是去看看外头情形,却是这也做不好的!
他等了半日,已是心都焦了,听得外头声音越发地大,竟是哭喊震天,杂乱无章的,仿佛受了什么刺激一般,一阵一阵的声浪传得进来。虽说不晓得出了什么事,可李伯简却再坐不住,连忙起身往外走,生怕当真要闹出乱子来。
——而今管巡卫的却是他,不再是顾延章,出了事,是要他自家担责的!
邕州府衙今日当值的衙役泰半都被抽去顾府那一条街上了,此时李伯简牵了马,带着两个随从,又四处抓寻了几个差役护着自己安全,才敢翻身上马,刚提脚,还未来得及用脚跟踢马腹,却见不远处一人双腿带风,朝着衙门飞奔而来。
此人身上穿着巡铺服色,果然是他前头才派去探看的差人。
李伯简连忙拦问道:“顾府门口情形如何了?”
那差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得上峰就在门口,一面擦着汗,一面喘着气回道:“好叫通判知晓,顾府门口已是无事,而今声响……声响虽大,人却安分得紧,好险不曾闹出事来!”
李伯简还未来得及松了一口气,却听不远处又传来一浪震天的呼声,少不得自肚子里头又冒出许狐疑来,复又急急问道:“这样大动静,如何能说不曾闹出事来!而今究竟里头是个什么样子!”
那差人忙道:“通判莫急,此时乃是张都监在那处同人说话,要给州人带话上京,众人争先恐后抢着说话,才使得声音大,并无大碍!”
李伯简听得未生出大乱,又听闻张定崖在,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果然,片刻之后,那一阵阵的呼声便渐渐停歇下去,又过了半柱香之久,李伯简派出去的幕僚才一个接一个喘着粗气回得来,同他一一将情况说了。
原来今日正巧张定崖为着接旨,特从灵县回邕州。
朝中要打交趾,自然不能光凭几份广南发过去的奏折、战报就调兵遣将,少不得要做问询。
陈灏要坐镇广南,自不能动,王弥远重伤初愈,不好跋涉,至于平叛军中其余副将,亦有两人重伤,点来点去,却是张定崖最为合宜,赵芮便召了他回京,查问交趾军情同两军兵力。
此事虽然旨意未发,可朝中尽皆得知,也无人把此事当做什么秘密,天使在邕州住了这月余,州衙里头许官员早已知晓,少不得传到外头去。
邕州百姓原是担心人走了不回来,像张定崖这样只是去述职的,据说还能升官,却是个个欢欢喜喜,原只帮着高兴,此时半路截到人,却是不晓得哪个福至心灵,起了主意,要他帮着送信给京城去,请朝廷把顾勾院给“放回来”。
“张都监见场中甚乱,便交代百姓,喊他们按着街巷把话合在一处,届时叫人写做纸交于他,必能带去京城,旁的不敢说,亲自交到顾勾院手中,或是送到朝廷中书门下,却是能拍胸脯做保证的,又指派人引着百姓各自散了……”
“眼下顾府门前已是没几个人了,百姓排成队列正往外走……”
陈灏这才终于听得一颗心全数放回了肚子里头。
顾延章回京转官之事早成定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回邕州。
他立下这样大的功,不管朝中黄相公如何闹着说要治罪,不过只是闹给天子看罢了,此回入朝,升官倒是其次,想来得的差遣定是个极好的去处了,哪里还会再派来广南这等苦难之地!
这等道理,是不可能同州中那等大字不识两个,连名字都不会写的愚民解释的,只是人都是在兴头上最难管束,怎么劝也不会听,也不好劝。
可张定崖这般敷衍过去之后,过上三两个月,带得顾延章另有差事,不得再来的信回来,州中人早各过各的日子,必是不会像今日这般冲动,也会因为人拥挤,群情激奋,引出大乱子来。
解决了这样一桩自家不知当如何处理才好的棘手事,李伯简心情大好,忙转头扫了一圈,特寻了方才进来禀话的那一名衙役吩咐道:“去瞧瞧正堂处东西收拾好了未曾,一会张都监还要接旨!”
前一刻还是“不消同本官说”,后一刻就变成了“去瞧瞧”,这般变脸的功夫,偏还这般脸皮厚,叫那衙役看了,好险没笑出声来,赶忙应了回得正堂去。
果然未过久,张定崖便回得衙门,自在正堂处依礼接旨,要他三日内交接手中事项,去往京城述职。
张定崖手中虽领着兵,却有副手在,杂事做得少,交接起来倒也便宜,再兼他自小四处行走,早习惯了样样简单,也无甚行李要收拾,不过一个亲兵帮着打点,拢个大包袱裹起来便算了事了。
他旁的都不管,只特意交代了一桩事,说是不要骑驿站的马,只要骑自己爱马,喊亲兵须得提前把上好草料足足喂了,免得它出门时嫌头夜做宵夜的草难吃,要闹脾气。
张定崖这一处收拾完毕,眼见次日一早便要启程,正要出去看看自家爱马,却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驿卒在外头问道:“都监,外头有几个城中的老人候着,说是有事求见。”
他晓得是为着前几日的事情来的,忙道:“请他们去厅中坐着喝茶,我这便过来。”这便随手扯了件上台面的衣衫罩了,认真收拾了一番,匆匆去得驿站厅中。
厅里头已是等了三人,都是城中德望高、见识深的老人,此时见得张定崖进来,人人尽皆站起来相迎。
双方见过礼,当头一名老者便将手中一本册子呈了过来,道:“有劳将军,此乃州中百姓之语,请转与勾院,请他少抽空看看,全是邕州人一片诚心。”
其人话说得郑重,一面说,一面眼圈却是微微发红。
张定崖连忙双手接过,口中道:“老先生但请放心,此去京城,我定是亲手交于延章之手!”
他手中掂了掂那册子,只有些奇怪,问道:“只有一事,当日说有一份万民书要与我带回京,递进中书,请朝中看顾邕州,将延章派来此处做官,却不晓得此时那万民书何在?”
这话方才问出口,却是见得对面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是上前一步,齐齐跪在了地上。
打头那人道:“此事乃是我等自作主张……还请将军将我等言语寄与勾院,就说……邕州百姓上下一心,请他此去朝廷,好好做官,最好年年留在京城,莫要再回广南了……”
张定崖听得一愣,半日没有反应过来。
那老人一面说,眼泪一面往下淌水一般地流,只哽咽着道:“勾院升官不容易,他立了这样大功,而今才是个勾院官而已,终于眼下得了机会回京,将来还有许路要走,我等只盼他平步青云,不要被邕州这小小的边陲之地束了足……”
他说到此处,再忍不住,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将头靠在地上,一句一哽地含糊道:“勾院今岁不过二十,请他好好保重身体,最好这一世要活得长长的,在京中时时记挂着我等百姓,他有如此能干,将来千万不要学了坏,只时时想着我等……帮我们百姓谋生路,不单只邕州一城,最好泽被一国,才不负我等今日苦心……”
他说完这话,已是只晓得伏在地上哭,半日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人也是哭,却是接着道:“还请将军同勾院说,他在朝中行好事,我等自会在邕州给他供香火……不管他后人如何,此处百姓年年岁岁不会忘了,将来也会传与后辈,同他们交代,若无这一位勾院,州城早破,城中再无声息……请他安心做官,旁的俱不用想……”
又道:“只说邕州上下都想他,盼他莫要回来,盼他任任得官都能立下大功,早日入台入阁,官做得越大,事情才能做得越……邕州百姓不想他回来,求他只留在朝中便罢……等到将来勾院致仕了,邕州百姓自当敲锣打鼓,寻人去京城接他回来,只在此处养老便罢……我等供养他一家吃穿住行……”
听到此处,张定崖已是被引得满脸是泪,连话也不晓得回,只晓得呆立在当地。
第六百四十一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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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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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二章 生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二章 生气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二章 生气
然则不论邕州百姓落了少眼泪,又有少用心,顾延章却是俱不知晓。
此时此刻,他正与季清菱坐在船舱中说话。
两人来程匆匆,回程却是大不同。
因顾延章身上差遣甚,广南又不同于其余地方,更不是从前景况,眼下才遭了大战,又有疫病、伤情,也要重建,更要抚济难民,林林种种,且繁且杂,若是匆忙催促,说不得其中会要留下纰漏。
为了给足交接时间,朝中发来的旨意当中并未着他立即赴京述职,相反,留的空档还很长。只顾延章从来惯于一面做事,一面立言,再兼有季清菱在后头帮着统筹主持,但凡做过的事情、行之有效的章法、便宜的流程,全数都成了文留了下来。
当时只是预着即便原本当差的人一时调派走了,新手得了指引,也能极快上手,不至于误了事,将来也能照章走下去,可此时用来交接,却是再便宜不过。
顾延章的账目干净,差事清楚,无论谁人来接手,都挑不出毛病,是以很快这一处便交接妥当了。他原本打算在邕州再留半旬,白日同季清菱四处游山玩水一番,夜间则是好好学习,趁着回京前努力将进度推进得快一些,谁料得李伯简那般上门相求,便也只好原本念头打消,提前踏上归程。
这一回提早了半个月,偏也不能太早回到京城,两人便一程陆路,一程水路,且行且停,只当偷来半月闲情,慢悠悠往北而去。
他二人行李并不,不过是些随身细软,雇一条大船,连后舱都只填了小半,船又轻,水自然吃得浅,扬着帆,正正又遇得顺风顺水,行得极快。
季清菱南下时着急赶路,并无心思细观,此时回程倒是有机会与顾延章一同慢慢赏玩沿途风光起来。
两人坐在船舱里头,遇得停船便看惊鱼、赏日出日落,遇得行船,便看两岸景色,间或有感兴趣的城镇,还要上去逛一逛,走过水路,便行陆路,也是边玩边走,就这般足足一个月后,终于到得京城。
小夫妻二人回得京,除却收拾房舍,头一桩事便是派人去得柳府报信。
季清菱一路心中惴惴不安,此时更是像行刑头一晚一样,在家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顾延章忍不住道:“大点事情,难道师娘还能吃了你不成?怎的这样怕?”
季清菱叹了口气,道:“我当日瞒着师娘,又躲着柳姐姐自己往南边跑,她们知道消息之后,不晓得着急……上回师娘送信过来,那信上言辞说得好凶,这一趟过去,少不得又要被拿来翻来覆去地训……”
顾延章见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便道:“我与你一同去向师娘请罪,同她说,此事全是我的过错,同你并无干系,叫她有话只来教训我,好不好?”
季清菱心中紧巴巴的,道:“师娘才懒得训你,训你有什么用……说不得还要夸你……”
这一回南下邕州,说到底,确实是她行事莽撞,当日到得地方,给五哥说了一通,心中已是知道不对,等到安定下来,回头细想,更是觉得对不住师娘与柳沐禾。
当夜季清菱翻来覆去的,许久没有睡着,又是愧疚,又是紧张。
顾延章便把她搂得过来,轻声道:“奔波这一路,好容易到家了,我那样想,都不舍得折腾你,只给你好生休息,哪晓得你却在自家胡思乱想,小脑袋瓜子里头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又哄道:“师娘那般疼你,舍不得骂的,不过教训几句罢了……明日我先同她求一回情,你且睡了,不然时辰晚了,明日眼睛又要肿。”
然则次日去得柳府,顾延章同季清菱才行过礼,又问候了几句话,还未来得及求情,便被对面柳林氏打发了出去,只道:“你家先生一大早便去了书房里头,莫要叫他等急了。”
季清菱见得她这般举动,哪怕心中早有准备,此时亦是忍不住有些发慌,等看到仆妇纷纷出了屋子,又把门给掩了,更是心下惶惶,小声喊道:“师娘……”
柳林氏从前见了季清菱,惯来只有笑,心疼起来同疼小孙女柳沐禾也没什么区别,可此时面上却并无什么表情,只板着一张脸,冷声道:“原来你还晓得这里还有一个师娘。”
自顾延章在蓟县拜了柳伯山为师,两家便开始往来频密,许年下来,已是同家人无异,眼下听得对方这般说话,季清菱心中一紧,少聪明都被狗吃了一般,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行事,只好坐着等着挨骂。
柳林氏木着脸,道:“你且过来。”
季清菱原坐在下首的小几上,其实离得也并不远,听她发话,连忙站得起来,小心挪到柳林氏跟前。
柳林氏候她走得近了,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只忽然抬起手来,左手把季清菱往旁侧身一拉,右手以手做掌,一巴掌朝着她的身上用力拍去。
季清菱一下被打得懵了,只觉得后臀火辣辣地疼,偏也不敢叫疼,更不敢躲,只好抓着柳林氏拉住自己的左手,小声叫道:“师娘……”
柳林氏却是骂道:“一个小姑娘家,带得几个下人,竟是敢去邕州!你晓不晓得交趾在打邕州!你以为刀剑是糖做的?若是遇得事情,顾五又当如何,我又当如何!师娘从前拿你当眼睛珠子一般疼爱,却是白疼了?!”
她只打了一下,一面骂,一面眼泪却是流了下来,只伸手拿帕子擦眼睛,复又骂道:“素日疼了你这个小白眼狼!好狠的心!说走就走,就喊个下人过来报信!你可知道,你师娘得了消息,少夜间睁着眼睛睡不着觉,只心中念着你,怕你遇得什么坏事!”
又喝道:“不要叫我师娘,你哪里真当我是师娘了!”
季清菱听得又是难过,又是愧疚,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只伸出手去,抓着柳林氏的袖子,低声道:“今后再不敢了,师娘莫再生气,我知错了……”
第六百四十二章 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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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成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三章 成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三章 成事
然则不论邕州百姓落了少眼泪,又有少用心,顾延章却是俱不知晓。
此时此刻,他正与季清菱坐在船舱中说话。
两人来程匆匆,回程却是大不同。
因顾延章身上差遣甚,广南又不同于其余地方,更不是从前景况,眼下才遭了大战,又有疫病、伤情,也要重建,更要抚济难民,林林种种,且繁且杂,若是匆忙催促,说不得其中会要留下纰漏。
为了给足交接时间,朝中发来的旨意当中并未着他立即赴京述职,相反,留的空档还很长。只顾延章从来惯于一面做事,一面立言,再兼有季清菱在后头帮着统筹主持,但凡做过的事情、行之有效的章法、便宜的流程,全数都成了文留了下来。
当时只是预着即便原本当差的人一时调派走了,新手得了指引,也能极快上手,不至于误了事,将来也能照章走下去,可此时用来交接,却是再便宜不过。
顾延章的账目干净,差事清楚,无论谁人来接手,都挑不出毛病,是以很快这一处便交接妥当了。他原本打算在邕州再留半旬,白日同季清菱四处游山玩水一番,夜间则是好好学习,趁着回京前努力将进度推进得快一些,谁料得李伯简那般上门相求,便也只好原本念头打消,提前踏上归程。
这一回提早了半个月,偏也不能太早回到京城,两人便一程陆路,一程水路,且行且停,只当偷来半月闲情,慢悠悠往北而去。
他二人行李并不,不过是些随身细软,雇一条大船,连后舱都只填了小半,船又轻,水自然吃得浅,扬着帆,正正又遇得顺风顺水,行得极快。
季清菱南下时着急赶路,并无心思细观,此时回程倒是有机会与顾延章一同慢慢赏玩沿途风光起来。
两人坐在船舱里头,遇得停船便看惊鱼、赏日出日落,遇得行船,便看两岸景色,间或有感兴趣的城镇,还要上去逛一逛,走过水路,便行陆路,也是边玩边走,就这般足足一个月后,终于到得京城。
小夫妻二人回得京,除却收拾房舍,头一桩事便是派人去得柳府报信。
季清菱一路心中惴惴不安,此时更是像行刑头一晚一样,在家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顾延章忍不住道:“大点事情,难道师娘还能吃了你不成?怎的这样怕?”
季清菱叹了口气,道:“我当日瞒着师娘,又躲着柳姐姐自己往南边跑,她们知道消息之后,不晓得着急……上回师娘送信过来,那信上言辞说得好凶,这一趟过去,少不得又要被拿来翻来覆去地训……”
顾延章见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便道:“我与你一同去向师娘请罪,同她说,此事全是我的过错,同你并无干系,叫她有话只来教训我,好不好?”
季清菱心中紧巴巴的,道:“师娘才懒得训你,训你有什么用……说不得还要夸你……”
这一回南下邕州,说到底,确实是她行事莽撞,当日到得地方,给五哥说了一通,心中已是知道不对,等到安定下来,回头细想,更是觉得对不住师娘与柳沐禾。
当夜季清菱翻来覆去的,许久没有睡着,又是愧疚,又是紧张。
顾延章便把她搂得过来,轻声道:“奔波这一路,好容易到家了,我那样想,都不舍得折腾你,只给你好生休息,哪晓得你却在自家胡思乱想,小脑袋瓜子里头也不知道装的什么。”
又哄道:“师娘那般疼你,舍不得骂的,不过教训几句罢了……明日我先同她求一回情,你且睡了,不然时辰晚了,明日眼睛又要肿。”
然则次日去得柳府,顾延章同季清菱才行过礼,又问候了几句话,还未来得及求情,便被对面柳林氏打发了出去,只道:“你家先生一大早便去了书房里头,莫要叫他等急了。”
季清菱见得她这般举动,哪怕心中早有准备,此时亦是忍不住有些发慌,等看到仆妇纷纷出了屋子,又把门给掩了,更是心下惶惶,小声喊道:“师娘……”
柳林氏从前见了季清菱,惯来只有笑,心疼起来同疼小孙女柳沐禾也没什么区别,可此时面上却并无什么表情,只板着一张脸,冷声道:“原来你还晓得这里还有一个师娘。”
自顾延章在蓟县拜了柳伯山为师,两家便开始往来频密,许年下来,已是同家人无异,眼下听得对方这般说话,季清菱心中一紧,少聪明都被狗吃了一般,也不敢说话,更不敢行事,只好坐着等着挨骂。
柳林氏木着脸,道:“你且过来。”
季清菱原坐在下首的小几上,其实离得也并不远,听她发话,连忙站得起来,小心挪到柳林氏跟前。
柳林氏候她走得近了,慢慢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只忽然抬起手来,左手把季清菱往旁侧身一拉,右手以手做掌,一巴掌朝着她的身上用力拍去。
季清菱一下被打得懵了,只觉得后臀火辣辣地疼,偏也不敢叫疼,更不敢躲,只好抓着柳林氏拉住自己的左手,小声叫道:“师娘……”
柳林氏却是骂道:“一个小姑娘家,带得几个下人,竟是敢去邕州!你晓不晓得交趾在打邕州!你以为刀剑是糖做的?若是遇得事情,顾五又当如何,我又当如何!师娘从前拿你当眼睛珠子一般疼爱,却是白疼了?!”
她只打了一下,一面骂,一面眼泪却是流了下来,只伸手拿帕子擦眼睛,复又骂道:“素日疼了你这个小白眼狼!好狠的心!说走就走,就喊个下人过来报信!你可知道,你师娘得了消息,少夜间睁着眼睛睡不着觉,只心中念着你,怕你遇得什么坏事!”
又喝道:“不要叫我师娘,你哪里真当我是师娘了!”
季清菱听得又是难过,又是愧疚,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只伸出手去,轻轻抓着柳林氏的袖子,低声道:“今后再不敢了,师娘莫再生气,我知错了……”
第六百四十三章 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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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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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得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四章 得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四章 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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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义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把那酒杯接过,口中并不说话,只将酒一饮而尽,手中把玩着那一个空杯,低着头,也不吃菜,只皱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胡月娘见状,一时也拿不定对方想法,琢磨了片刻,便把交椅往一旁挪了挪,问道:“公子因得何事如此伤怀?却是莫要伤了身体,科考三年一回,今科不中,还有明科,您这般才气,又如此年轻,如何等不得三年?您这个样子,月娘见了,心中……着实沉甸甸的,也不晓得该要如何才好……”
杨义府摇了摇头,道:“同科考无关,乃是我家中私事……”
胡月娘犹豫了片刻,右手中提着酒壶,想要给杨义府面前的空酒杯斟酒。
那酒杯被杨义府拿在手中,半斜着杯身,并不方便倒酒。
胡月娘便伸出左手,将那杯子扶住了。
两人一人握着杯身下头,一人扶着杯身上头,力道自然使得不是同一个方向。
那小小一个空酒杯,虽不过两三寸的大小,也是有些脾气的,哪里肯叫两个人的手在它身上胡乱摸来摸去,很快就“咚”地一声,躺倒在了桌面上。
胡月娘一下没扶稳,那纤纤玉手便碰到了杨义府的手掌中,刚倒进去的半杯子酒也洒了两人一手。
她“呀”了一声,也顾不得旁的,连忙将手收了回来,脸上满面通红,转头一看,却见一旁坐着个老妇,便回头问杨义府道:“公子今日来得这般早,却是不晓得吃了饭未曾?”
杨义府摇了摇头,十分应景地接道:“实在没有胃口。”
胡月娘面上却是要紧地很,忙道:“再如何没有胃口,却是不能不吃呀!若是伤了身,又当如何?公子在京城没有长辈看护,便如此糟蹋自己,着实……着实不妥当!”
一面说,一面转头对着座上的老妇道:“娘,家中厨房里头可是还有什么肉菜?”
那老妇忙应道:“日前公子叫人送来的半片鹿还未曾吃完,那鹿血也在,又有一只活鸡,另有些旁的蛤蜊、螃蟹……”
又道:“我去煮个锅子过来罢!”
说着把手在衣摆擦了擦,站起身来便要朝厨房走。
杨义府图的从来只是年轻的这一个美人,至于她娘,不过当个打扫的粗使下人而已,从来不放在眼中,连客套话都懒得说一句,只由着她去了。
那老妇也乖觉,才走得出去,便将门轻轻一掩,剩下自家女儿同杨义府在里头。
待得人走远了,胡月娘方才道:“公子家事,论理不该月娘插嘴……只是月娘得您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旁的事情帮不上忙,倒也罢了,这等家中事务,若不是厉害的,却是不妨说出来,纵然月娘想不出法子,好歹也能开解几句,好过您这一处闷在心里头。”
一面说,却是把手中帕子轻轻放在杨义府手中,隔着一张帕子给他擦干净手中酒水。
杨义府今次本来心中十分郁闷,被她这样一撩拨,倒也把烦恼事抛在了脑后,只想着如今先松快松快,便把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
他叹一口气,道:“得不得进士,对我来说也不是顶顶要紧,我家中本是行商,只要生意做好了,旁的东西以后再说便罢……只是我爹……他而今管着家中产业,做事情却是好不晓得变通,也不肯将东西交于给我,我家本是各项买卖都做得一些,有几个对家,样样都要过来插一脚,也资财雄厚,不好同他几家硬斗……我想着在后头用些计策,只我爹……食古不化,半点也不肯,只肯照着从前行事……”
胡月娘举着筷子给杨义府夹了一片肉在碗里,却是道:“长辈年纪大了,往往有时候转不过来,只是辛苦了公子,一面还要在下头做事,一面还要顶着上头的胡乱指使……”
这便顺着杨义府给的杆子往上爬了起来。
她在此处善解人意地相劝,又劝菜,又劝酒,杨义府却是并不敢喝。
他寻这胡月娘,虽然只是为了偷腥,可到底还是个风雅士人,哪里肯学那等坊市间苟合偷情的寻常人一般随意勾搭将就,便每日过来或吃饭,或坐一坐,花了许心思,要好生享受这等得手过程的美妙滋味。
两个月下来,两人早郎情妾意,只差临门一脚而已。
他品度着这般睡下去,才是真的有滋有味,并不似去那勾栏院中寻个迎来送往的妓伶。
今日杨义府点了卯,寻个机会出得来,一来是估摸着差不到火候了,二来却是实在有些忍不住了。
他憋了大半年,当中虽然也有偶尔出去打野食,到底匆忙,也不尽兴,又摆了一块肥肉在面前大两月,也不能吃,却又能闻一闻味道,实在是有些扛不住,有心要把事情给做了。
只是若是酒喝了,一来下午还要回衙门点卯,二来晚间回府,家中那一个腹中月份正大,鼻子灵得很,便是洗浴过后,那酒味依旧难以瞒过。
杨义府便只简单喝了几杯,又与胡月娘坐着吃了一回菜。
过得不久,外头却是有人敲门,原是那老妇抱得一个大食盆进来,将里头许吃食摆在桌上,笑道:“公子且先吃着,后头正要炖一锅子鹿肉,还要烤半片来,便是做得快,也要一二个时辰,且先与月娘在此处坐着,待我慢慢去做来,夜饭也在此处吃了罢!”
又把一个大碗放在杨义府面前,笑道:“老身看着那鹿血甚好,便做了个羹,这东西甚补,还是给公子吃了,莫要浪费才好。”
一面说着,便寻个借口要去看火,嘱咐胡月娘好生照顾“公子”吃饭,复又退得出去了。
杨义府就着桌上的许小菜,把那鹿血羹一口口吃了,先垫了肚子,一面装作借酒消愁,却是在胡月娘不注意的时候,将那酒水偷偷倒在衣服上。
他身上穿着的乃是藏青色外袍,便是酒水湿了,也半点看不出来,只满身酒味罢了。
两人一人有心灌酒,一人有心装醉,很快就把一坛子酒喝了个干净。
杨义府做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踉跄着站起来。
胡月娘忙起来扶道:“公子却是醉了,此时要去哪里?不妨在里头睡一觉再回去罢?”
杨义府却是并不拒绝,由她搀着往里间走。
眼见就要到得床边,他把手一甩,走个“之”字形去了里头的隔间。
胡月娘还想去搀,见他一边走,一边解腰带、裤头,这才站在外头,不敢擅动。
一时里头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声音停了,半日却是不见得杨义府出来。
胡月娘心下一紧,忙隔着屏风叫道:“张公子?”
杨义府没有回话。
她复又喊了几声,见始终无人答应,只好大着胆子走了进去。
一进得隔间,便见那恭桶旁的小几子上躺坐着一个人,却不是杨义府是谁。
她犹豫了一会,转头想要叫人,只是家中除却老娘,只有一个“张公子”从前帮着添置的小丫头,早被自家打发出去买东西了,不知何时才回来,索性自己上得前去,轻轻叫唤几声。
杨义府只做一副醉死的模样。
胡月娘将他扶得起来,口中道:“公子却是喝得醉了,我且带您出去躺一会,歇一歇。”
她到底是个身形窈窕的女子,想要把一个比她高两个头的男子搀得出去,纵然对方有心配合,等到得地方,依旧娇喘吁吁的,身上也出了一层薄汗,正要将人放平在床上时,一个不小心,脚下一软,却是自家先行倒在了床榻上头。
她自己倒不要紧,偏偏手上还搀着一个杨义府,登时两人倒着纠缠在了一处。
胡月娘“啊”的惊叫了一声,红着脸就要挣扎着站起来。
闹得动作这样大,便是死人也要起来蹦跶两下,更何况杨义府还是个活生生的。
他嘴里呼着酒气,睁得开眼睛,正正与胡月娘双眼相对,仿佛说着醉话一般,道:“月娘……”
胡月娘又羞又臊,道:“公子且起来,莫要这样,简直羞煞我。”
说着伸手去推他。
然则这一只手说是推,却是放在了那一处胸膛上,十分欲拒还迎。
两人一个是过来人,一个虽然看起来是个清纯的,然则在男女之事上,知道的却只有比寻常的过来人的,一个推拒,一个拉扯,很快就扯在了一处。
杨义府装着醉酒的模样,道:“月娘……月娘……我心中倾慕你久矣……只是家中父母规矩重,娶妻前不好纳妾,不得……不得给你名分,我自舍不得坏你名节。”
一面说,却是一把将胡月娘搂着,嘬着她的脖子亲。
胡月娘的脸红得同那猴子屁股一般,只娇滴滴地道:“公子却是要作甚……”
又去要推开杨义府。
推来推去,两人没有能互相推开,反倒是彼此身上衣裳都越发地少了起来,很快就滚做了一处。
杨义府才吃了那老妇做的一大碗鹿血羹,火气往下坠,简直硬得同鹿茸也差不了几分,在胡月娘身上蹭啊蹭的,蹭得火越发地旺。
两人都有了酒,擦枪走火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而已。
胡月娘到底还记得自己是个清白女子,到得最后,终于认真大力挣扎起来,道:“公子,月娘……月娘还是处子……”
这话说得却是晚了,最后两个字才落音,杨义府早已入巷,便似那苍蝇进得粪坑一般,畅快得不得了。
他身下一面大动,一面对着觊觎已久的两团白肉又嘬又捏,因吃了酒,又许久未得行事,头一回交代得倒快,几下大力之后,挺尸一般倒在胡月娘身上,再不动弹。
胡月娘等着这一下久矣,她知道男子才尽了兴,有一时脑子里头是想不得事情的,便等了片刻,直到觉出对方又有了动静,还想再来一回的时候,忙抓准机会,捂着脸嘤嘤嘤地哭了起来。
杨义府被一块肉吊了两个月,好容易得手了,果然那滋味秒不可言,又正在兴头上,又才得了趣,倒是有些功夫来调情,一时哄她给名分,一时哄她给衣衫首饰。
胡月娘听得这些承诺,俱是摇头,一面腰腿间使力,把杨义府勾得欲仙欲死,一面嘴上却是哭。
两人翻来覆去滚了不晓得少次,叫杨义府到得后头,脚都在打颤,终于听得外头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那老妇的声音传得进来,问道:“月娘?你去何处了?张公子何在?”
杨义府正在要紧处,哪里能停得下来,果然被人把门一推,逮了个正着。
那老妇见得床上连帐子都不曾放下来,两人赤条条滚在一处,白生生的大腿缠在一处,下头相接之处一塌糊涂,全然不堪入目,惊得脸都白了,叫道:“月娘!”
一面说着,一面扑得上前,偏又不好去拉杨义府,只好拖胡月娘,在她身上拿手狠命大力打着,骂道:“你个蠢的,你娘养你这些年,却是叫你去偷汉子的?!你清白身子没了,将来如何能嫁得好人家?!”
又哭道:“我怎的这样苦的命!我怎的这样苦的女儿!”
杨义府听得烦得很,只道:“大娘,我同月娘情投意合,将来自会给她名分。”
那胡月娘却是道:“我哪里值得什么名分,不过是公子救回来的一条贱命罢了……娘怎的这样人心不足,若是没有公子搭救,我母女二人早已不晓得身在何处,许是早命丧黄泉,如何还能在次坐着吃肉吃酒!娘这说法,好没道理!”
又转头同杨义府道:“公子……月娘这条贱命已是您的,将来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全听您这一处一句话罢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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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得手
- 肉肉屋
第六百四十五章 抱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五章 抱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五章 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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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义府哪里希得胡月娘这一条贱命。
于他而言,这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卑贱之人而已,除却私下睡一睡,没有一样能拿得出手。
不管是为奴也好,为婢也罢,甚至当牛做马,他都懒得要。
杨义府从来是个拎得清的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小到大每一步,都有清晰的规划。
他对自己一贯管束极严。
在何处进学,拜何人为师,娶怎样的妻子,攀哪个档次的岳家,初任官要做什么,再任官要做什么,哪一年要做京官,哪一年要做朝官,他心中都有一杆秤。
乃至同何人交友,与何人应酬,同哪一类人只要面上做到就好,和哪一类人却需要花许心思、时间去维系,这些他只要同对方稍微接触一下,立时就会有个底。
对杨义府而言,无论人也好,物也罢,除非于他有用的,其余都不值得理会。
马能骑,牛能耕田犁地,丫头也能伺候人,可这胡月娘却是只在府外有用,半点不能露在人前的。
若是给范真娘晓得了,便是这一个妻子好打发,后头的范姜氏也好哄,那一个范尧臣,却不是能应付过去的。
胡月娘这样一个人,不过是短暂的过渡而已,不能长久。
然则这样的话,杨义府却决不会在此时说得出口,至少要等到范真娘出了月子,过上三两个月,才会想办法把这一处的首尾给处理了。
只是无论心中是如何作想,他听得胡月娘这样一番话,着实也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只要是个男子,见得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赤条条地躺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丰乳肥臀,相貌虽然未必顶尖,那身材着实销魂得叫人难以描述。
偏这样一个勾魂摄魄的,还一心一意都是自己,口口声声说“全听您这一处一句话”,谁人又能拒绝?
除非是个太监!不!哪怕是个太监在此,也会把持不住罢!
胡月娘表了态,杨义府还未来得及回应,却听对面的老妇捂着脸,跌足哭道:“你这女儿!你只管不要脸罢,我是再没有你这样的女儿!本以为是个好的,却是同你爹一个德行!”
一面说着,半点不理会杨义府,跌跌撞撞哭着往外头去了。
走到门外,便是哭着却也还不忘把门给顺手掩了。
一时屋中只剩杨、胡二人。
胡月娘满脸是泪,并不要杨义府安慰,只一抹眼睛,咬牙爬得起来,仰着头道:“
这一回全是酒水上头,同公子并无干系……月娘……月娘也是自愿以身相许……”
又道:“我娘想得左了,等她醒过神来,自会晓得她做了错事,公子莫要怪罪她。”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哽咽着道:“我给公子穿衣罢……”
这便下床去寻杨义府掉在床脚的衣裳。
她赤着身子,不晓得是因为哭泣还是其余原因,行动间肩膀微微颤动,带着胸前一对晃晃悠悠。
想是察觉到自家赤身裸体,胡月娘便自床上扯了一幅被单,把前头遮住了。
然则她遮了前面,却是忘了后面,等到弯腰捡拾时背对着杨义府,正正把后头露在他面前。
杨义府久旷之身,虽然方才已是纾解了两回,可他年富力强,又吃了一大碗鹿血羹,哪里禁得起这般无心诱惑。
他面前那女子,蜂腰肥臀,比起寻常女子要略胖上三分。
本朝总以为女子风流,要以袅袅婷婷、弱柳扶风为美,可杨义府过来人,却是知道这女子要略为丰腴才最好,他见得胡月娘如此身体,忆起片刻前滋味,津液立时就自舌根泌了出来,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等到胡月娘捡起衣裳,走到床边要给他穿里衣,杨义府便一把将她的手拉着,道:“月娘,我与你情投意合,虽是而今不能给你名分,将来回了大名府,却是不会把你丢下,自会带得回去,留你在身边……以后有了机会,定要抬你做二房,绝不负你……”
又道:“你娘是担心你将来归宿,我虽会娶亲,可心中也当有你一席之地,等你见得她,便把我之心思说与她听,好叫她知晓,你并未托付错人……”
胡月娘嘤咛一声,叫道:“张公子!”
杨义府心中仿佛被那母鸡的尾毛轻轻拂过,又瘙又痒,不由自主得伸手把胡月娘搂了,一手拉开她挡在面前的被单,一手探得过去,搓捏着她的胸,道:“怎的还叫我公子……”
一面说着,分开胡月娘的腿,这便提枪上阵起来。
房中登时水渍声不绝于耳。
胡月娘一声娇,一声嗲,先是哭,再是小声骂,骂得杨义府越发激动,等到后头,那骂声也歇了,却听她娇声喊道:“夫君且慢些,奴家才是处子……”
外头日头正中,两人却在屋中被翻红浪,从床头睡到床尾。
胡月娘虽是初次,样样却都是主人行事,俱以客人为先,半点不嫌脏,只要杨义府高兴,当真是什么事情都肯做。
从前杨义府与范真娘敦伦也好,出去打野食也罢,哪里享受过这等待遇,半日下来,只觉得这一个小娘子救得着实太值当了,一时竟是隐隐约约生出一个念头,有些不舍得将来把此人扔了。
白日偷欢,从来只觉得时光如飞梭。
两人覆雨翻云,色饱人足,一时起得来,却见外头摆了一个锅子,下头还烧着炭,里头汤汤水水正咕嘟咕嘟沸滚,又有羊肉、鹿肉,又有各色炖菜,恰好垫肚子。
估着时间差不离了,杨义府便把守在院子外头的下人唤了进来。
对方是自蓟县跟过来的旧人,更是杨义府的亲信,此时手中捧着一个包袱,扫眼一看,见胡月娘目含春水,一张脸娇滴滴的,行动间有些局促,又与杨义府黏糊在一处,哪里还不晓得这一回终于成了事。
他是个醒目的,也不亲自动手,只把包袱递给了胡月娘,低眉顺眼地滚得出去,不忘把门拉了。
胡月娘扶着腰接过,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套簇新的官服。
她何等精明一个人,趁着把那包袱放下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床榻——果然这一套新衣裳,同杨义府穿来的那一身如出一辙,连腰带都是一个样式的。
她只做不知,含情脉脉地把那新一套官服给杨义府换上了,又道:“夫君,原来那一身衣裳上头尽是酒味,不若且留在此处,等我给你洗干净了,再带得回去罢。”
杨义府饭饱色足,本来整个人正在余韵之中,听得她这一句,却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拉着她的手道:“好叫你知晓,你是我的妻,却不是给我洗衣做饭的。”
便把那外头仆从叫得进来,喊对方将衣裳全数收拾了,等到确认样样齐全,没有一样剩在此处,便是半只袜子、半根腰带都带上了,才与胡月娘嘬着嘴巴,拉着手黏得到了门口,两相分别。
他这大半日只喝了一杯酒,又吃了不少肉菜垫底,还喝了鹿血羹,与胡月娘滚过之后,更不忘洗过一回澡,用的皂角都与家中惯常用相同——都是杨士瀛皂坊里头的檀香味的皂块,从头到脚,便是叫狗来闻一遍,都嗅不出半点问题。
等到出得门,不忘左右探看一番,见得路边没有人影,才翻身上马,与仆从一同匆匆赶往衙门,进去露了个面,早到了放衙时候,才慢悠悠地回味着那下午的饱足感,打马往家中而去。
***
因范真娘月份大了,杨父、杨母却是俱不在京中,只在蓟县,杨义府便早早同范姜氏、范尧臣通过气,将妻子送去了范府里头,求着岳母娘照看妻子,自家也趁机一同搬得进去。
范姜氏不晓得其人用心,还以为女儿找了好夫家,这一个郎君着实晓得体恤,纵然听得范尧臣少不满,也并不往心中去,只觉得自家丈夫挑剔甚过,一味把女婿当做下手看。
这日杨义府回得府,范尧臣照旧还在衙署之中——他是参知政事,虽然早不是大参,可一向得赵芮器重,手头事务只不少,再兼他又是个做事顶顶认真的人,自入了朝,几乎从未按时下过衙,在家中吃饭的时日更是寥寥无几。
范家几个儿子都已经外放做官,原还有个小儿子留在身边,上一回范尧臣遭贬的时候,找个机会也一并安排外任了,几个女儿更是尽皆出嫁,随着丈夫在外为官,眼下还在京中的,不过是小女儿一家而已。
范府厨房里头早准备好了晚饭,只等着杨义府回来。
因家中人口不,便不再分席。
一顿饭吃下来,杨义府对着范真娘嘘寒问暖,自家几乎没吃少,只时时照应自家夫人,哪怕见她咳嗽一声,都紧张得不得了,到得最后,等到范真娘吃饱了,他才随意夹了几筷子菜,把一小碗饭吃了,这便算应付过去了一顿。
范姜氏看着女婿,再比着丈夫,越发觉得这女婿哪怕有许毛病,疼自家女儿这一点,便能把所有问题都盖了过去,只忍不住道:“义府,你白日在外头忙了一日,回来也要吃点,你架子这样大,吃这样少,哪里要得!”
杨义府便笑着道:“是义府的不对,倒是劳您记挂,只是这两日天时太热,我心中又总挂着真娘……”
他一面说,一面转头看了一眼范真娘,面上虽是依旧带着笑,那隐隐含着的担忧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又道:“我心中总挂着真娘,着实有些茶饭无味。”
说着伸出手去,在桌子底下拉住了范真娘的手。
范姜氏哪里看不出小两口在做些什么好事,只是女儿同女婿感情好,这是千金难求好郎君,她自是只有高兴的,便找个理由回了屋,自忙其余事情去了。
一时剩下杨义府扶着妻子回了房,他细细问了这一日范真娘的作息,一面交代她许话,一面又叹道:“真娘着实辛苦了……”
范真娘心中熨帖得不得了,笑道:“生儿育女,本是女子本分,我哪里辛苦,只夫君日日在朝中办差,才是辛苦。”
她说到此处,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夫君,上回爹爹回来的时候你不在,他叫你这几日找个空档,去书房寻他,有话要同你说。”
杨义府原本面上还带着笑,此时却是慢慢收敛了起来。
范真娘身上有孕,正是情绪极敏感的时候,见得杨义府这般反应,很快便察觉出来,不由得问道:“怎的了?可是有什么不妥?难不成爹爹又有哪一处为难你了?”
她嫁给杨义府数年,这个丈夫从来挑不出毛病,相反,虽然原本在家时她也十分得范尧臣疼爱,可一直知道自家这个爹爹不是容易伺候的,是以一旦丈夫同父亲之间起了分歧,范真娘下意识就觉得是父亲为难丈夫。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人,便是范姜氏也隐隐被带了起来。
杨义府却是犹豫了一下,只摇了摇头,笑道:“并不是是什么事情。”
范真娘哪里肯信,却是追问道:“夫君,你休要瞒着了,若是你二人里头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不妨同我说一说,我而今肚子里头也有一个,爹爹看在我同腹中孩子的份上,并不会怎么计较,许是还能在中间说和一通,想想办法。”
杨义府叹息一声,道:“当真无事……只是前一阵子广南那边打仗,因黄大参同岳父争得厉害,我便给岳父出了个主意,想是那主意出得不太妥当,岳父少对我有些意见。”
又掐头去尾把那主意说了。
原来当日交趾退兵,邕州、钦州、廉州要重建,自然少不得需要朝中从各地调拨物资过去。杨义府见范、黄两党吵着想要抢功,斟酌了良久,还是同范尧臣提议,叫他莫要太过着急帮着催物催资,也不需拖延,只此时随着下头人按着从前的进度走——其实也没有耽误事,只是不催而已。
这般一来,广南那一处自然会慢一些,其实并不耽搁什么大事,却是能留着不少功劳,给范党中人去了再立,有了对比,更容易看得出来范党人的厉害。
他出这个主意,说得出口时已是小心再小心,然则只一开口,试探的前头话语才出口,便见得范尧臣面色有些不对起来。
杨义府何等机敏一个人,马上闭了嘴,不再往下说,还把话题岔开,可自这一日之后,原本范尧臣自朝中回府,哪怕半夜,也常常把这个女婿叫到书房耳提面命,教授许事情,却是再没有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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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待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六章 待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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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真娘向来知道自家父亲性子执拗,行事常常不近人情,正因这一点,从前老家的族人、亲友没少渐渐由此同他生分的。
听得丈夫这般说,甚至进一步确认都不用,范真娘就在心中把责任给盖在了父亲头上,只是为人子女,到底不便言说长辈不是,她一面安慰丈夫,一面暗暗记下此事,打算等杨义府去寻过父亲,若是两人依旧和解不开,自家便要亲自出马,想办法劝一劝那个犟爹。
两人坐着说了半日话,杨义府便牵着范真娘的手,感动道:“真娘,有你这般贤妻,当真是我之幸事!”
说着又伸手去摸了摸范真娘已经挺得高高的肚子,道:“等到咱们儿子生得出来,不妨去请岳父赐名罢。”
范真娘月份大了,行动早已十分不便,坐着说了这许久话,其实并不舒服,早想去榻上躺一躺,只是自数月前开始,她便与丈夫分了房,其实也十分想与其亲近,此时见得杨义府挨得过来,顿时改了主意,不愿再动,口中笑道:“不必待得生出来,夫君下回去书房找爹爹,便可将此事同他说了,早早把名字取了。”
夫妻二人在此借着儿子的话题,又说了好一会话。
杨义府体贴入微,字字句句都把妻子放在极重要的位子,听得范真娘心中极是高兴,一时却又有些内疚。
她看着丈夫极英俊的一张脸,忍不住道:“夫君,当真是委屈你了。”
又道:“你我二人分房这样久……若是……你有没有其余念头?”
先不论当初娶这一位还是大参女儿的女子入门时,他早在范氏夫妇面前承诺过,今生今世,定是忠贞不二,绝无妾室、通房一说,再一说,便是当日没有做这个承诺,杨义府这大半年都撑过来了,他如此精于算计的人,又怎的会在最后几个月功亏一篑?
更何况他早得了胡月娘,今日才在那女子身上行过事,早已身心舒畅,五肢通达,眼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哪里肯、又哪里有能耐在此翻船,便立时正色道:“夫人切莫再说这事,我心中只你一人,并不是那等好色无耻之徒——你如此狐疑,将我为人置于何地!”
范真娘又是惭愧,又是欢喜,忙道:“是我的不是,正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连忙认真道歉认错。
杨义府这才摆着架子原谅了她这一回。
两人说了这样久,外头天色早已黑了,范真娘腹中有了胎儿,十分渴睡,早打了许个哈欠,杨义府见状,便扶着她进得内室,一面叫下头人进来给妻子擦身,一面就要去书房寻范尧臣。
他才把人放到床上,半侧着身坐在床榻上,正要与范真娘说几句好听的话,不想此时天气太热,那衣襟贴着颈子略有些歪,却是露出肩颈处的一道红痕来。
范真娘本来已是昏昏欲睡,无意间见得那一道痕子,心中却是咯噔一声,立时吓得醒了,忽的抓住杨义府的手,一面去揭他的衣襟,一面问道:“夫君,你这一处怎的了?”
杨义府顿时毛骨悚然,只一瞬间,背后便渗出了一层冷汗,胸膛那一颗贼心更是砰砰作响,耳朵里头轰隆隆一片。
——他背上有什么?
白日同那一个滚了半天,还能有什么!
大意了!
他心中后悔不迭。
早知如此,便该更小心才是!
已是十分注意了,偏偏太久没能松快松快,一时在那极要紧的时候松了警惕,竟是给那女子在他后背抓了几道。
他脑海里顿时闪过胡月娘那十根手指上头才长了个尖尖,涂成淡淡粉色豆蔻的指甲,忍不住身上一个激灵。
幸而不是咬痕,还能想法子!
他脑子里头飞快地转着,嘴巴却是比脑袋快,下意地识脱口回问道:“哪一处?是不是有蚊虫的咬痕?”口气中是三分的烦意,又带着三分的磊落,其余全是不放在心上的从容。
说着,他十分自觉地把肩头上的半边衣襟往下拉了拉,半转过身把皮肉给妻子看,复又问道:“咬得厉不厉害?”
再皱着眉头道:“衙署里头年久失修,闹了好几回了,四处都是蜘蛛、蚊虫,眼下又是端午,五毒之物遍地爬,日间我就觉得有东西翻得进衣裳里头,只觉得痒,便伸了手去抓挠,你且帮我瞧瞧。”
杨义府这般坦荡荡,范真娘见他如此反应,本也只是有些狐疑,此时心底里已是十分动摇起来,觉得自家实在是太过小题大做,一惊一乍。
不仅丈夫,从前便是爹爹回来也此抱怨过朝中的衙门常常年久失修,也无人去修葺,几十上百年的房舍,不但蚊虫,常常还漏风漏雨,有时候外头下着大雨,衙署里头就下着小雨。
自古官不修衙,因那修衙的银钱往往不是从朝中讨要,就是得从公使钱里头出。
前者年初递得上去,未必年尾能把银子拨下来,这便算了,还极容易引得人在后头弹劾,说骄奢纵欲,浪费民脂民膏,而后者则会被人盯着说从中贪墨,等到修好了,点头的那一位也任官期满,要换地方了。
花了钱,又要背责任,自家还享受不到,谁人愿意做这等吃力不讨好,全然是枉为他人做嫁衣的事情?
正是这般,大晋无论京城部司也好,外地州县也罢,处处的衙门都是破破烂烂的,有些地方甚至大梁都有些朽了,只要那房梁不曾塌,官员们也只会战战兢兢躲着走,不去理会。
范真娘一来一向觉得自家丈夫靠谱,二来也知道衙门里头却是虫蚁常见,少不得先入为主,当真以为是什么蚊虫咬的。
她半撑起身子,凑头去看了,自见丈夫肩膀上露出来的地方一道长长的红痕,倒是不曾见血,只是发红,还有些微微发肿,实在心疼,一面叫着下人进来,去找范姜氏找蚊虫、蜘蛛叮咬的药膏,一面对着杨义府道:“明日我给你几个香囊去,贴身配在身上,再带些菖蒲、艾草,把公厅里头熏一熏,莫要再遭了这样的苦楚。”
又道:“你自家的皮肉,使力时也不会轻得些力道!都要被抓得破了!”
杨义府做戏做全套,犹自伸手去抓,道:“痒得紧!”
又道:“我还未曾沐浴,一会我去书房,叫下头小厮帮着上药便罢,你先睡罢,你肚子里头还有一个,一大一小才是要照应的,我这点小事,哪里就得你来操心了,莫要误了时辰。”
果然又安抚了几句话,把范真娘哄得睡了,这便出得门,往书房而去。
等到晚间洗澡,他拿蜡烛擎着镜子,又对铜镜照了——后背上头还有两道抓痕,只这抓痕却是在背部上头,方向、痕迹也十分明显,如果再用自家抓的理由,却是怎的也不可能抓出这等方向的。
他登时暗叫侥幸,只觉得幸而自家应对得宜,否则叫范真娘一心要脱了衣衫看后背,便再找不到理由敷衍过去。
自挨了这一回险些露馅,杨义府便越发小心谨慎起来,为了做得真,等到后背的抓痕好了,他还特意去寻了虫蚁放到背上逼它们咬得几口,又伸手自在背上一通乱抓,找得机会回去找范真娘帮着上了两回药,一面讨她心疼,一面把这件事情做实了,再不留半点后患。
此后,他不仅出入极仔细,每每在桑家瓦子那一个外室处也要数着时辰,并且还要没有半点规律,免得被有心人留意上了,至于行事时则是更细致,他声称不爱脂粉味道,会会见面都要让胡月娘将面上胭脂水粉都洗了,又总抓着她的手,生怕哪一时又被不小心抓出痕迹来。
然则这般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反倒叫他更觉有滋有味,竟是生出一股子背德的刺激感来。
至于那胡月娘,实在是个尤物,不但身娇体软,简直就是生来给他睡的,还极为听话,他叫做什么,就做什么,刚开始时到底是个处子,还有些放不开,跟得久了,当真是从头到脚,样样都给他调教出来了,伺候他伺候得怎一个舒坦了得。
再兼那胡家老娘,开始还要哭着出门,口口声声说“造孽”,过几日再去,便想得开了,起先只有些扭扭捏捏,到得后头,得了几匹好布料,又得了不少银两,也开始公子长,公子短的,时时围着他打转。
自此,因范尧臣近日忙于政务,回到家中往往都过了子时,睡不得两个时辰就要起来准备上朝,实在没空去管这一个女婿,杨义府虽然着急,也晓得急不来,一面时时盯着岳父行踪,一面又把自家日日行程都排得满满的,又要在范府里头对着妻子做一副体贴丈夫的样子,等着头一个孩子马上瓜熟蒂落,又要对着范姜氏做一个好女婿的榜样。
白日到得衙署里头,见了上峰,便仿佛所有要紧差事全是他一个人做的,其余人不过帮着打下手;见了同僚,更似乎个个上峰都给了他许许额外的差事,桩桩件件都要紧,他半点不得空闲。
便是这般,他也总能一日两日里头就抽出一整段时间来,去那桑家瓦子处“给上峰外出办事”,简直是忙得分身乏术。
他与胡月娘睡了这样久,半点自家情况都不显露,只当真扮作一个来京进考却又名落孙山的商家子,家中颇有些资财,在京中有一点需要打理的小产业。
胡月娘倒是半点也不问,他说她就听,他不说她就不问,当真把自己当做一个为奴为婢的,也不求名分,也不求金银,仿佛心中只有这一个救命恩人,简直是安分聪明到了极处,无论平日里头说话、行事,乃至样样贴着他的心。
杨义府自娶了范真娘,哪怕对方性子也还算和气,到底那是范尧臣的女儿,从来又受宠,他只有顺着她,哄着她的,纵然心中知道有舍总有得,没有付出,总难得到回报,然则成亲这样久,他耐着性子哄了这许年了,也未曾从范尧臣那一处得到大好处,反倒因为这一个参知政事女婿的身份,吃了不少带累。
他面上丝毫不显,心中却是满满不平无处发泄。
家中是一个常常发些小脾气,又暂时起不到什么大用处,还要叫他花力气哄的大肚婆,说不到两句话,便要去里间如厕一回,还常常动不动就莫名其妙地抱着肚子哭,本来就只有三分的相貌,这肚子一大,脸面又黄,更是半点都不好看了,说是狗尾巴草,都还要少上三两分的摇曳。
对比起来,外头却是一朵娇滴滴媚丝丝的虞美人,如何取舍,傻子也分辨得出来。
哪怕在杨义府心中,两边的地位全不可比,只要范尧臣在一天,他便会把这一个好女婿的样子做一天,在面子上,会叫无论是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这却不妨碍他更愿意享受胡月娘的伺候。
享受得越久,他就越觉得有些舍不得。
——这样的解语花,只把玩上三五个月,想来还腻味不了,如此丢掉,着实有些可惜了。
他行事这般谨慎,只要把得好了,应当是不会被发现的!
这般想着,杨义府便也不着急早早把人打发走了,打算等腻了再另行打算。
***
杨义府忙私事,范尧臣忙公事,顾延章却是也闲不到哪里去。
他甫一回京,便打自家先生处知道了朝中的打算。
对于顾延章的新差遣,有两个去处可能性最大,一个是秘书省,另一个则是任他做京畿提点刑狱副使。
第六百四十六章 待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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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待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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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遇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七章 遇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七章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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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虽然不似邕州那叫人难受的湿热,却又有另一种燥热。
郑时修跟在一名小黄门身后,沿着回廊朝崇政殿匆匆而去。
夏日天热,他本在公厅之中办差,忽然被天子召见,自是急急而行,不时,便走出了一头一背的汗。
虽然来宣召他的小黄门什么都没说,郑时修却少少能猜出几分天子此回乃是因何召见。
他心中并无半点忐忑,只把右手探进左边袖子兜里头摸了摸,等确认其中放着的的折子没有半路遗失之后,才把一颗心心放回了肚子里。
行到崇政殿外的屋檐下,那小黄门站定了下来,转头对着郑时修道:“郑御史请稍待。”
说着行了一礼,这便朝殿中而去。
郑时修立在原地,等着里头通禀,脑子里头还在想着一会进得殿中,一旦天子问起来,自家待要如何回话。然则没过久,进去的小黄门却是出得来,对着他道:“请您到偏殿等一等罢。”
一面说着,一面在前头带起路来。
郑时修面上不露声色,心中却是忍不住狐疑起来。
先前召见自家的时候,还十分着急的模样,这才刚过久,竟是就要打发到偏殿等着了?
他时常出入宫廷,自然知道一旦要去得偏殿等候,便不是片刻功夫就能得面见天子了,等上一个时辰算是走了好运道,若是遇得不好,在里头坐个半日才能陛见也是极正常的一桩事。
郑时修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崇政殿,猜想着里头当是哪一位相公在,又想着是不是朝中哪一处出了要紧的急事,是以特插在了自己前头,一面想着,复才一面跟在那黄门后头往偏殿走去。
那一处地方与其说是偏殿,不如说是偏厢,不过是个小小的茶歇室而已,里头摆着四五张交椅,专给等候天子召见的大臣暂歇。
郑时修进得里头,却见当中已经坐着两人,皆是生面孔,本来正互相应酬说话,看他进去,便一并住了嘴,起来行礼。
他身在御史台,虽然官品不高,权职也不重,可一来御史之责,本就是纠察百官,风闻言事,哪怕还是微末之官,依旧能挺直背脊,站在朝堂之上与两府重臣力争;二来他自得官后,一直都极得天子器重,一路褒奖、封赏不断。
如此顺风顺水,后头还有天下之主撑腰,纵然数年当中遇得些微坎坷之事,可尽皆已是轻松跨过,再兼他从来都是宁折不弯,嫉恶如仇的性格,自然就更养得行事横冲直撞,少有考量后果起来。
平日里头见了高官,他都十分冷淡,不想叫人说自己巴结重臣,此时见得两个生面孔,实在也懒得理会,便拱了拱手,略点一点头,自报了姓氏,就算回过礼了。
郑时修年纪轻,身上穿的又是绿袍官服,看着着实不像什么高官。
对面两人先还想拉他说几句话,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皆是有些不悦,也不去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两个人便自家说自话去了,剩得郑时修一人寻了张离得远的椅子坐下,又把袖中的折子翻出来细细重看了一遍。
那折子乃是副本,正本早已递上天子案头,从头到尾,都是郑时修字斟句酌,花了小半个月才整理写就的。
里头主要是弹劾三桩事,一桩是泾州知州宋普盗用、滥用公使钱共十六万贯,不但用于宴乐,还擅自犒赏诸部属羌,又巧立名目,将其套用出来赠于亲友。
另一桩是弹劾粮料院、都磨勘司中的两名官员尸位素餐,任由京都府衙中胡乱支应钱物,只有三司开具的凭证,未有都凭由司中审核盖印,便一个给领取物料,一个给复审通过,不曾查出错来。
这两桩虽然要紧,却不至于叫他紧张,真正麻烦的是最后一桩。
——弹劾学士院众官“监主自盗”,滥用公款,宴饮聚乐,狎玩妓伶。
郑时修把自己折子最后一部分看了又看,手心已是渗出汗来,心跳得也快了两分。
虽然在御史台中不到三年,可他见识已经不少,对朝堂形势自然也有自家的一番见解。
从折子递上去的那一天起,他就知道只要天子不强行将此事压下来,他这一回弹劾,势必会引起朝中的轩然大波。
学士院从来不是什么引人注意的地方,其中并没有少油水,也无什么权势,把里头的纸张拿出去倒卖,每月赚个几十贯钱,用于宴饮做乐,狎玩妓伶,与前头第一件盗用、滥用公使钱十六万贯的数目压根不在一个层级上。
然则这一回主事的是杨义府。
范尧臣的女婿。
郑时修无意掺和党争,他也不需要掺和党争。
他是天子信臣,他是御史,他要做的只是维护朝廷的纲常,维护天子的权威而已。
可不知道便罢了,一旦知道了这事,他却做不到装傻,他的性子也容不下他装傻。
弹劾的官员是自己从前的同窗,也是年的友人,两人相交甚密,郑时修不是没有犹豫,然则那犹豫却是极为短暂,并不能阻止他的行事。
这半个月以来,他搜集着证据,拟写奏章,也知道这事当中少不得有黄昭亮一党的推波助澜,自己也许已是被对方算计,当做用来打击范尧臣的刀斧。
可是他绝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就置之不理。
纵然是被有心人盯上,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如果杨义府不是当真有问题,不是当真行事不检点,不是当真犯了罪,便是再黄党人日日贴身跟着他找错,也没有任何用。
既是犯了错,便当要受罚。
哪怕这人与自己是好友,也不应超脱此列。
至于后头会因为这一桩事情被牵扯成什么样子,却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了。
那要看天子的意思。
郑时修一面低头默念着奏章上头的证据,已是读得几乎倒背如流,便把那折子重新放回了袖子里头,正要好好闭目养神,养精蓄锐,待得一会进殿,好向天子一一历数弹劾,却是偶然听得不远处两个正在此等候的人的抱怨声。
“考功司的那一位新上任,着实手辣心狠,硬生生压着我在亳州三年,本来去岁就能回来述职了,偏说我场务课利不足,也不晓得怎么查的,说我十分亏七厘,罚了我两个月的俸禄——罚俸便算了,还要展磨勘!只差把我给磨死了!”
另一人道:“谁说不是呢,你倒好,还是在亳州,却不见我是个什么地方……”
两人口气十分熟稔,仿佛年前就认识的友人一般。
郑时修本来无心偷听,只是此处地方狭小,却是叫他想要忽视那声音都做不到,只有一声声交谈钻进了他的耳朵。
又坐了片刻,他终于把两人的情况给摸透了。
却原来这两人是同乡,一个任官六七年,一个任官四五年,而今俱都未能转官——朝官自不必说,连个京官也没混上。
只是两人原本就互相识得,从前关系还不错,谁知今日进宫述职,竟是也遇上了,从清早等到此时,已是等候了足足三个时辰,言语之间虽然不敢对天子有什么怨言,可那口气里头暗搓搓的意味,却是人人都听得出来。
一人暗酸自己位卑权寡,能力不足,自然不得重视,只有其余位高权重的人能在里头,一人便接说不必妄自菲薄,将来自有你出一头地的机会。
两个庸碌小官,也未有什么经历,刚进宫时还战战兢兢,全身虚汗,可等着这大半日,却是人人等得又急又燥,比起坐着无事发呆,自然是说得嘴响,点评时事更有意思。
开始他们还会把声音压低些,到得后头,有时候已是忍不住越说越大,议论的东西也从自家这几年在任上的政绩与升迁的不顺,转移到了才过去不久的殿试上头。
“今科一甲好像蓟县没出几个。”一人道。
另一人则是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回道:“天道轮回,上一科出得太,把蓟县的风水都给搅坏了,自然今科便弱了,比起蓟县,果然还是国子监稳当……”
“好似头三名有两个是国子监中的监生,另有一人是邕州出身?”
另一人便嗤笑道:“哪里是什么邕州出身!也只有你去信!自从上科那顾延章靠着延州籍贯得了状元,后头人人都有样学样起来,却是开了个‘好’头!比起咱们在京城考发解试,辛辛苦苦挤那几个名头,他们这些投机取巧的,却是轻轻松松便能进京省试……”
那言语之中尽是讽刺之意。
一人便叹道:“那顾延章靠着状元及第,如今已是做得一州知州了!”
另一人便道:“钦州知州!有什么好做的,叫你去做,你肯做?我倒是觉得他们那一科,状元郎最不得任用。”
又道:“你算一算,那一科中其余人不算,单是从蓟县出来的三个,却不是甲次排名最好那一个,差遣最差?”
另一人想了想,道:“做御史那一个便罢了,靠天吃饭,谁比得过!只是学士院那一个,却是未必罢!”
前头那人就笑道:“你却是忘了他那岳山姓甚名谁?”
“自有人盯着,不好乱动。”另一人把右手伸得出来,比了一个大拇指,暗示黄大参,又道,“还是御史台那一个好,想来用不得都久,就能入翰林了罢!”
郑时修听得两人议论,忍不住大皱起眉,正要出声打断,却是听得外头忽然有人敲门,紧接着,一人便走得进来,其人身形高大,行动从容,那一张脸,却是十分熟悉。
第六百四十七章 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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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八章 议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八章 议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四十八章 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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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足足半日的两名准备述职的州官没有被召见,被急急宣召而来的郑时修没有被召见,反而是才偷偷回京不到两天,既没有到中书报道,手上亦没有任何差事的顾延章后来而居上,给先行带入了崇政殿。
将这样的安排看在眼中,那两名回京述职的州官,面上都有些难看起来。
碍着郑时修就坐在一旁,方才又与顾延章十分亲近的样子,不晓得是什么关系,那二人也不好当着他的面埋怨什么,只互相交换了一个恼火的眼神。
一人小声道:“再是状元郎,也要讲究先来后到的罢!”
另一人则是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也不见穿上绯袍!不过穿着一身绿,什么德行!”
两人声音都不大,偏偏又不至于小到叫一旁坐着的人听不见,最后那人说完,一时忽的反应过来,这厢房里头自家二人都不过是九品官,均是穿的绿袍,这一回骂,却是把自己也给捎上了,一时嘴巴张着,与身旁故人对视,两人面上尽是尴尬。
郑时修却是懒得理会那二人,只当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
——再如何在好后头酸来酸去,到头来,说不得还是要最后一个觐见……何苦要这样废话,倒不如省省力气……
要知道,话说得越,口也就越干,下头黄门却是没那等功夫时时进来照应着,这大夏天的,待得茶水喝完了,除却忍着,哪里还有其余办法可想。
若是一不小心突然被召进殿中,一时腹中积水了,难道还要同陛下请个罪,出去找个恭桶吗?
想到这一处,面上虽然不动声色,郑时修心中已是忍不住偷笑起来。
他一个人在此干坐着,袖子里的折子早倒背如流,也无其余事情做,倒是怪无趣的,便端起一旁的茶盏,慢悠悠品起茶来。
揭开盖子,那里头已是一点热气也无,宫中用来敷衍臣子的茶叶自然不会是什好货,茶水一冷,喝进去一嘴的苦涩。
他半侧过身,一面就着对面那两个官员颜色丰富的脸,一面少少地喝着那苦嘴的茶水,竟是品出了几分回甘之味来。
嗯……赤橙黄绿青靛紫,也是两道值得赏看一番的彩虹了。
***
郑时修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可他到底也做了两年的赵芮亲信,少都能推测出,这应当是殿中天子与诸位重臣正商议广南战事。
朝中熟悉广南情况的大臣并不,便是有几个曾经在桂州、邕州任过官的,可那少说也是一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时间都过去了这样久,广南又于十余年中屡次历经战火,说一句难听的,从前种着水稻的田,如今都不知道是在长草还是在长菜,而枢密院中最熟悉广南情况的杨奎已然身故,陈灏正在镇守邕州,至于其余官员,也有不少正在坐镇其余州、路军情重地。
遇得这样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怪不得要着急把才从邕州回来的顾延章给召进宫中问询了。
与自己要弹劾的事情比起来,大晋讨伐交趾的军情大事自然要重要了不止一点半点,想通了这一桩,对自家被扔在一边坐冷板凳,郑时修便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了。
一旦顾延章进得殿去,问得起来,想来定是不仅仅限于广南、交趾军情,半还要交代些有关州城重建、抚济难民的底细,说不得还要问问疫病情形,这般一问一答下来,没有一二个时辰,应当是出不来的。
也不晓得天子与两府重臣,会问延章什么,这一回,又会给他任什么官……
一面想着,郑时修一面喝着茶,倒是觉得时间没有那样难过了。
***
郑时修的推测并没有出错。
崇政殿中,确实是天子赵芮正与两府重臣议事,然而他召见顾延章进宫,却全是阴差阳错。
一个时辰以前,坐在崇政殿中的赵芮只觉得脑壳里头砰砰地响,仿佛有几个人在他的脑子里扎了根,轮着敲锣打鼓一般,一时一刻也不停歇。
下头的枢密使郭世忠正据理力争道:“陛下,交趾要打,可国朝却也不能不顾!潼川、雅州、泸州接连生乱,大理也隐隐有动,抚州更是才平息下来,必要兵卒驻守,至于秦州……向来都是要害之处,如何能够轻忽!而今已是将荆湖厢军调往广南,保安军也抽了一万,镇国军是决计不能再动的!”
他顿了顿,立时又道:“交趾必要征讨,可却不能为着征讨交趾,而将北地、西地置于脑后!须知秦州的藩人、夏州的蛮子,另有真定,抚州,哪一处的蛮夷都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自去岁裁撤了广信军之后,延州、川蜀几处本来就兵力不足,一旦兵力弱了,前头交趾还未曾有信回来,后头若是被人趁虚而入,又当从何处调兵!难到要把行到富良江的大军从交趾给叫回来吗?!”
郭世忠话刚落音,立在一旁的范尧臣便道:“枢密此言差矣,自杨平章回朝,延州已平,北蛮壮力十不余三,便是有心来犯,也无力调用那样兵力,上回说要从保安军、镇国军中抽调三万兵力南下,周青也并未有他言……”
他话说到一半,已是被郭世忠打断道:“周青未有他言?怎的我看的却同参政全不相同?周青在前次上折中虽然并未反对得厉害,可后头附上的延州兵力排布图里头,若是按着排布了,便是半个兵都不剩,哪里来得人给你调往广南?”
“枢密!延州并无要紧战事,如何能用从前与北蛮对战时的排布来分派兵力!”一直立在一旁不出声的黄昭亮却是突然站了出来,不仅如此,还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范尧臣这一处,“从前延州外有北蛮十数万兵力,按着那般布置,自然没有问题,可是时至如今,北蛮国力早已贫弱,再用那样人戍卫延州,是否不再妥当?!”
又道:“不单延州,便是抚州、吉州,这两处虽然从前有过乱事,可一来祸首范炯已然伏诛,余党依已伏罪,其中百姓不过受其拖累而已,并不需要保安军镇守,只要自当地征用厢军壮勇,便能将该处安抚……”
口口声声,言之凿凿,仿佛与上回站在赵芮面前坚称范炯只是“下落不明”,并非身死,张定崖、顾延章二人不能因此得功的人全不是同一个一般。
赵芮坐在上头,一面听着下头人吵做一团,一面知道这一处一时半会吵不出什么结果,还有空档抽出闲心去细细打量了黄昭亮半日,认真辨认一回,自家这一个大参是不是一时烧得厉害,说了胡话。
——从来是范尧臣说东,他就要说西,范尧臣要往南,他便要往北的黄昭亮,竟是一夕之间转了性,同范尧臣站在了一队上!
随着下头人越争越厉害,赵芮也越发地看明白了。
下头这闹得声音最大的几个臣子,各有各的心思,虽然人人都说自己是为了“国朝”,为了“大晋”,为了“天子”,其实不过都是为他们自己而已。
郭世忠坐在枢密使的位子上,自是不愿意这一回南征交趾太过顺利。
若是陈灏要什么,朝中就给什么,他那一处本来就是宿将,长于征战,也十分熟悉广南情况,一旦平定交趾,开疆辟土,这对于其余人来说,自然是一桩大好事,可对于郭世忠而已,挟此不世之功回朝的陈灏,势必要威胁到他枢密使的位置。
他毕竟不是杨奎,虽然一样是军营出身,可爬到这个位子,的是靠着天子的提拔,用于平衡从前杨、范二党而已,当真论起在军中的威望来,莫说想要比肩杨奎,便是同陈灏相提并论,都有些勉强。
而今朝中情况早不同从前,不再是杨、范二党对立,而是黄、范两党,一旁又有陈灏领着的从前杨党旧人,另有孙卞一时联合范尧臣,一时又站在黄昭亮那一处,虽然依旧有些不稳当,可天子却不再像从前一般需要一个枢密院中的人来平衡党派之争。
对于郭世忠而言,陈灏可以立功,却是不能立下太大的功劳。
南征交趾本来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只要在兵力、物资上不叫他太如意,便能在战局中起到不小的影响。
可对于范尧臣与黄昭亮而言,却又是另一种心事——顾延章已然回京,他的位子早填上了他们的人,这种时候,只有陈灏南征立下大功,自家派过去顶替的人,才能依附得功。
两派人不是一个心事,自然争论不休。
第六百四十八章 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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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觐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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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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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不计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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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最近都是二更合一,其实字数没有少,亲们是想我做一章发还是拆成两章呢?
三、因为已经是最后一个情节了,我正在慢慢收尾,亲们看到有什么前面没有填满的坑或者虫之类的,麻烦提醒一下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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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远毕竟是天子身边的近侍,他奉旨南下邕州探访军、民之事,殿中臣子,个个都有所耳闻,见得是他进来,沈渊也好,郭世忠也罢,尽皆闭上了嘴。
赵芮已是等不及接过奏章,明明还隔着两丈远,便急急出声问道:“梁远,广南疫情究竟如何!”
他一句话出得口,与其说是问句,不如说是催句。
梁远听得赵芮问话,也不晓得先将手中折子递上,只蠢乎乎地站在原地,一面行礼,一面口中细细回道:“启奏陛下,臣在邕州、钦州、廉州等地探访月余,及至本月十二,疫病营中已是仅剩病者不足千人,抄劄济民之事亦是有条不紊……”
这便起了个头,四平八稳地准备将自己在广南诸州的见闻一一说来。
如果是许继宗站在殿中,见得他这般回话,怕是笑也要笑死,心中还会感慨一回,只道那人出不出得了头,都是有理由的。
赵芮身边的近侍黄门并不少,论起资历来,梁远并不比郑莱要浅,与朱保石等人相较,年限更是长久许,可他从来都不是最得重用的那一撮。
这一回南下邕州探访的苦差,如果不是郑莱下头的几个徒子徒孙一个都不肯去,哪里又会轮到他头上。
若是许继宗在此,听得赵芮问话,他绝不会如此作答,相反,在回程路上,他便会将天子可能问的问题全数在心中想上数遍,再做好答复的准备。
天子如何在意你做了什么,他只想知道邕州广南情形!
把梁远说的这一个长句话拿出来分析,有用的信息几乎等于没有。
这还罢了,明明殿中站着十数位两府重臣,识相的都该晓得,此时不吹捧天子,又待何时!
然则梁远却是傻傻地只会说些没边没界的。
赵芮听他絮絮叨叨半日,实在没个重点,也不耐烦再由着他说下去,便将其打断,自问了几个问题。
梁远一一答了。
特从京城派人去得广南,便是担心那一处尽是陈灏手下,人人联合起来欺瞒自家,又怕邕州的皇城司并广南转运使不得力,也无余力去探查其中情况。
赵芮把要紧的几个问题问了一回,见梁远虽然都答了,却是俱没有答道点子上,一时也觉得这个人十分无用,想了想,到底还是复又问道:“邕州而今练兵如何?陈灏说正蓄马练马,要划拨荒地做马场之用,百姓如何反应?可有闹事?”
梁远却是听得一愣。
他自是奉了皇命去广南不假,可从前天子嘱咐他的事情里头,并没有一桩是关于
邕州蓄养马匹的。
但凡是赵芮交代过的,不论是广南重建、抄劄济民、疫病营、桑农之事,还是百姓民生、军民损失、州城损伤,他都有认真去走访,可这蓄马练马一事,却是半点未曾有过提及!
他身上背负的皇命已是够,去的地方也不止于邕州,还跑了钦州、廉州、桂州等地,又有许旨意要颁,可谓一日都没有闲下来。
时间紧,差事重,自然是捡要紧的去走访,至于天子没有提到的,他哪里还回去管。
听得赵芮问话,梁远嘴巴一翕一合,偏是天子垂询,又不得不答,过了好一会,方才勉强道:“臣惶恐,不曾听得陈节度邕州有那练马之事……”
见得人这样支支吾吾,赵芮哪里还有不知。
他心中失望,却是不好当着众臣的面斥责内侍,一时只皱着眉,只把这没用的家伙打发到了一边去。
一时范尧臣却是上前一步,对着赵芮道:“陛下,陈灏屡次上折,言说欲要南征,骑兵必不可少,我等毕竟只在京中,并不知前线战情,亦不知广南情形,只顾延章、张定崖二人却是正待回京述职,此二人一为邕州守将,提议自荆湖调用骑兵,一为援将,驱逐交贼,想来要比我等更知邕州情况……”
一旁的郭世忠立刻拧紧了眉,张口便要插话。
黄昭亮便似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紧跟着范尧臣的话接道:“臣上回听闻当日陈灏一心要留顾延章在邕州协理转运之事,却是被他一口拒绝,只说天子有召,当朝廷安排为首,不好擅自做主……此人如此思虑,且正且直,当不会有偏颇,将其召来一问,便知端底。”好似从前骂顾延章新进之人,不好大用的不是他一般。
两个从前战得死去活来的对家,此时连成一队,一人插刀,一人补刀,那攻势水泼不进,把郭世忠的话句句堵死在喉咙里。
赵芮这经范尧臣提醒,立时便想得起来。
他心中其实已是隐隐约约有个大概的影子,只是一时却记不得准确日子,便又问道:“谁人签发的旨意,顾延章与张定崖何时要到中书交旨?”
范尧臣来时早有准备,听得赵芮一问,立时答道:“按着从前发的旨,再过八日,顾延章便当要回京述职了,复又往后三日,张定崖也当要如今,臣届时自会安排两人觐见……”
赵芮点了点头,复又交代道:“此二人一至中书,立时便安排觐见罢……”
“陛下……”
听得这一处两人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原本夹着尾巴站在一旁的梁远忍了又忍,却是再忍不住,麻着胆子自角落里头插了一句嘴。
赵芮皱着眉看了过去,见得一张被晒得黝黑的脸,远远地道:“若说的是户部勾院、钦州知州顾延章,并广南西路都监张定崖……顾勾院一月前便已自邕州出发,张都监更是与臣一同如今,只落后一程而已,若是走得快,想来明日便能抵京了……“
梁远今日进得殿中说的话并不少,连口水都说地得干了,可他前头加起来的所有话语,却俱都不及这一句有用。
赵芮再顾不得理会,也无暇去想为何顾延章出发得这样早,只连忙召来一名黄门道:“传朕的旨意,宣顾延章奏对!”
***
跟着小黄门进得崇政殿时,顾延章竟是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他今日本要去柳伯山府上,只是不知为何,还未来得及出门,便被宫中来的小黄门在家中逮住了,说是天子宣见。
若是旁人来找,他还能寻个理由打发了去,可偏偏来人乃是赵家的,先不说他拿着俸禄,便是没有俸禄,顾延章也只好接旨,他着人把季清菱送去柳府,自家老老实实应了召。
才踏入殿门,里头十余个两府重臣,并一个眼巴巴的天子,竟是不约而同地望了过来,死死盯着顾延章不放。
他只做不知,快步上前,按着仪礼正要向天子躬身。
赵芮几乎没等他的腰弯下,便急急道:“顾卿免礼!”
见得顾延章,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在面上浮起了笑意,道:“邕州、钦州、廉州几地,能有今日景况,顾卿功不可没!”
他笑呵呵的样子,叫下头的黄昭亮看在眼中,哪怕知道顾延章此回进宫,当时对自己有利,可一时也是忍不住有些不舒服起来。
——天子这般反应,着实有些过了!
这哪里是天子对臣子……
笑成那个丑样,同丈母娘看女婿也没大差别了!
他闭着嘴,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几个人。
郭世忠面色难看,而范尧臣却是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反应,只看着面前那一君一臣在演着君臣相得。
顾延章也不是傻的,莫说眼下当着一群重臣的面,便是没有这些人,听得天子如此夸,也不能半点反应都没有,他只又行了一礼,认真地回道:“非臣一人之力,乃是邕州军民上下一心,也因陛下圣德,才有官员教化百姓得力,邕州官兵以身带头,拼死亦要护我国土,百姓全力以赴,群策群力,才有交趾兵败……”
他顿一顿,复又道:“及至交趾兵退,邕州、廉州、钦州疫病又发,更有难民、流民无数,若无陛下另遣宫中高明御医携带药材而来,又钦赐宫中圣药,另又有朝中诸位官人居中坐镇,在后调拨,把抚济流民、难民之药材、粮秣尽皆调运而来,三州哪里又是今日情形!怕是早已生灵涂炭!正是广南兵民之功,朝中官人之劳,陛下之德,延章不敢承赞!”
他一番话说得既是诚心,又是面面俱到,到得后头,还要认认真真地复又对着赵芮行了一礼,朗声道:“臣今日觐见,正要代广南百姓答谢天子,虽无献仪,只恭行一礼,一般也能聊表寸心……”
又道:“邕州城外的疫病营中,有三千四百六十二人,正是得了陛下所赐药材,已是尽皆痊愈,人人知陛下仁德,心口感念之余,虽无他物,却也特缝制香囊两枚,着臣带入京中……”
他抬起头,诚恳地看着坐在上头的赵芮,扬声道:“臣虽已不是钦州知州,却亦是钦州、邕州、廉州百姓,今日便未同袍同泽,答谢陛下圣德!”
一面说,一面将官袍一掀,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听得他这一番话,再见得他这一番举动,赵芮简直眼泪都要下来了!
做天子,端的不是一桩容易事!
第六百四十九章 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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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九章 觐见
- 肉肉屋
第六百五十章 反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章 反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章 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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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章犹豫了一息,方才道:“陛下,那香囊乃是疫病营中已然痊愈出营病患所制,因恐其中携病,不敢擅带入宫,为安全计,臣以为应要待得太医院中诸位御医验查之后,再行进献为妙……”
自去岁夏日到现在,大病夹着小病,赵芮断断续续病了有一年,那脸色本来不太好看,好容易被邕州百姓的香囊给带得起了几分光泽,正是一脸的激动,等着看那香囊模样,忽然听得顾延章这一句,简直便似遭了霜打的茄子一般,只一瞬间,便眼见着蔫了下去,失望之色连掩都没力气去掩。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暗骂了一声。
这小崽子!做事这样谨慎做甚!
既是疫病营的病患已然痊愈,区区两个香囊,哪里还会携什么病!
你都从邕州带得来了,就给朕先瞧一瞧又怎的了!
先看了样子,再拿去给御医查验也不迟啊!
赵芮腹诽不已,只是想转过来,却又不由得有些熨帖。
——旁人都想着要在天子面前进功,像这等外放回京述职,若是有什么当地祥瑞、百姓进献,谁不是颠儿颠儿地赶忙写了折子上来吹嘘,想要早日争功,哪怕是只野狗,都要吹成麒麟,就算是棵野草,也要捧成灵芝。
只这顾卿,也不弄那等虚头虚脑的,两枚香囊便是两枚香囊,踏实又老实,不仅如此,送得过来,头一桩想的不是自家得功,却是先行斟酌会否损了天子龙体!
这样好的一个,便是谨慎些,也是为了天子安稳……罢了,也不去怪责他了!
这般想着,赵芮面上慢慢便和气起来。
他先入为主已久,虽决不至于像许继宗那般,闻得顾延章放个屁也觉得香,却难免对其宽容几分。
再兼顾延章一直十分争气,赵芮分派的差事,从来毫无怨言,叫去赣州就去赣州,叫去广源州便去广源州,做州官出了头,也没有其余要求,好容易在邕州做出偌大功劳,眼见就是摘果子的时候,天家一句召见,也无半点怨气,安安静静就回来了。
不仅如此,按着邕州送回来的奏报,不单转运使、皇城司中的探子都说这一位勾院交接得十分厚道,便是接任的几个官员,不管是黄党还是范党,说起这一位,也只有明晃晃地夸,没有暗刺刺地讽的。
赵芮也不是头一天坐龙椅,自是知道对于接任官员来说,只要不是出了什么遮不住的事,虽不会有什么坏话,却是从来能不提起,就不提起前任官的。
像顾延章这般,从先前同僚,到后头接任官,有一个便赞一个的,实在并不见。
踏实、低调、不争功、不冒进,做到这种程度,对一个新进得官不过三年的新进,难道还能有更高的要求吗?
若论治政之能,放眼朝中,与顾延章相仿,甚至比他更佳的,并不是找不到,可论及用心,比他心思更细,更一心为民的,却是未必能寻得出几个。
况且其余同他一般能干的,哪个不是个个把天子架在火上烤,有时候教训起来,莫说并无半点尊崇,那口气便同训儿子、训孙子也无少差别。
难得遇上这般又肯做事,又能做事,却从来只埋头,不吵吵,还时时心中记挂着天子的,赵芮便是偏心几分,自觉也是十分理直气壮。
是以同样的事,旁人做来,他心中说不定会挑刺,顾延章做来,他便要想这个,想那个,帮着找点理由,有时候还要拔高个几分,夸上一夸。
这一回也是一般。
他顿了一顿,虽然心中依旧是焦急,可当着殿中两府重臣的面,却是一心要给顾延章留面子,便放缓了语调,道:“既如此,今日出宫,顾卿便把香囊送入太医院罢。”
顾延章自然应是。
赵芮脑子里头惦记了一下那两枚香囊,到底还记得今日急急宣召顾延章进宫是为的什么,便问道:“顾卿才从邕州回京,以你之见,朝中当如何讨伐交趾?兵力又应如何配用?”
顾延章抬头道:“陛下,臣以为当以精锐骑兵力破交贼!”
他话刚落音,还未来得及说两句,已是有一人忽然出声反问道:“广南自交趾,一路山岭,又有瘴疠,一时骑兵得力,不过是侥幸而已,如何能长当大用!”
顾延章听得不对,心中忽然一动,循声望去,却是见出声之人站在队列后头,身着紫袍,头戴五梁冠,腰缠玉带,又配有金鱼袋,手持象笏,一副高官重臣打扮,那一张脸上尽是冷意,看着十分眼熟。
——却不是当日邕州城中的“误”知州又是谁!
他只略琢磨了一会,立时便反应过来,必是朝中想要了解广南情况,可京城之中着实找不出几个能说上话的,此时此刻,矮子里头拔高子,吴益纵然在邕州城中犯下无数大过,到底也是在广南待了一年有余,又亲身经历过交趾攻城,把他叫上殿中问询,着实不是什么奇事。
当日在邕州的州衙之中,顾延章便已是同吴益撕破脸,对此人行径,说一句深恶痛绝也不为过,也知道对方脾气,更晓得此时此刻,你不把他踩死,他便要来给你捅刀子,是以半点不给吴益留面子,立时回道:“吴翰林何出此言?当日城中以骑兵搅扰李富宰营中兵贼,只寥寥二百人,便将上千兵卒杀得丢盔弃甲,此非一回,王军将历战十余次,尽皆得立大功,如此功绩,怎的能说是一时侥幸?!”
他一面驳,一面又朗声道:“更莫说若非有张都监自荆湖南路调来两千骑兵,邕州城而今能否建在,还待两说!骑兵不至,京城御医自然也不能到,细论起来,吴翰林正当是最知骑兵厉害才是!若无骑兵,便无御医,翰林之伤病,如何能有救治?”
顾延章的寥寥几句话,却是逼得站在后头的吴益整张脸都沉了下来。
两府重臣谁人都不是傻子,哪个不晓得他堂堂一个敷文阁学士,三品绯袍高官,又是曾经御史台出身的老臣,如此资历,如此地位,却是在邕州被几个幸进给压得死死的。
这还是在陈灏重病不醒的情况下!
若是陈灏醒来,他又是如何景况??
更可悲的是,大敌当前,人人都在立功,交趾围城,只要是在守城中活得下来的,个个都有封赏,哪怕是被黄昭亮死命压着的顾延章,一旦回京,就算在官品上未必能有高升,可于差遣上头,自会有所补偿,至于天子心中的惦记,更是难以用寻常的封赏来衡量,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
相较起来,明明官品最高,权力最重,职责最广,也当是得功最的那一个,竟是因为被乱贼砍成重伤,生生在病榻上将最重要的时候睡得过去!
比起陈灏因水土不服卧床不同,吴益重伤的缘故便是想要粉饰,也隐瞒不住——他自家在如何想往身上揽功洗白,说那是交贼奸细煽动乱民而为,可当日邕州城中闹得那样大,皇城司、转运使并州中官员又不是聋子瞎子,如何会不知?况且一旦有百姓北上,或是有商人回京,只要随口一传,再合着杨党中人有心擅动,如何还能装扮地过去!
眼见一般是睡,一人是重病,一人是重伤,前者睡得还久一点,半点事情都未曾做过,自家却是在前期辛劳了那样久,一点好处没捞着不说,还要背上一屁股的骂名!
吴益如何都忘不掉自家当日离任之时的场景。
——明明他已是出了城,却是不知为何,外头竟是聚拢了好些老人,手里或提着篮子,或扛着包袱,里头尽皆鼓鼓囊囊,还用布来盖着。
本以为是依着往年惯例来送万民伞,行脱靴礼的州中老人,他还特意想要转头与李伯简说两句,感慨一下“民心所向”,“水能载舟”,那话还未出口,便被人拿着一篮子烂菜叶子,鸡蛋壳子,潲水往头上、身上乱拍乱砸。
到得后头,还有人往他那一处砸了酸笋,臭得他身上过了十日还洗不干净!
那哪里是寻常的刁民混子!分明是受了谁人的指使而来!
若不是他不能误了吉时,哪里会简单放过那些个胡来的乱民,虽说已是叫州衙里头的差官将众人抓起来审问,可直到现在,李伯简也未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更是未曾告诉背后的指使是谁,还在信中叫苦,说什么那日去攻击他的尽是老人,是六十余岁,甚至还有七十的,在邕州城中数起来,已是难得的高寿之人,说已是竭尽全力判了重罪。
吴益毕竟是做过几回州官的,又哪里不晓得这是李伯简在敷衍自己。
依大晋律,年事已高者若是犯了罪,只要并非遇赦不赦、十恶不赦之罪,是要酌情封案的,便是李伯简判了重罪,按着那些来围攻自家的人的情形,冲撞朝廷命官,虽然行了些不妥当之事,可并未造成什么损伤,最也就是杖责而已,按着他们的年龄,还要行寄杖,寄得几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李伯简此举,说是敷衍,还给他面子了!
面上说什么重罚,判了重罪,其实还不如只把人关起来,年老力衰之人,关得几日,自然就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往上报一个瘐死狱中,早就干干净净,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还是在陈灏重病不醒的情况下!
若是陈灏醒来,他又是如何景况??
更可悲的是,大敌当前,人人都在立功,交趾围城,只要是在守城中活得下来的,个个都有封赏,哪怕是被黄昭亮死命压着的顾延章,一旦回京,就算在官品上未必能有高升,可于差遣上头,自会有所补偿,至于天子心中的惦记,更是难以用寻常的封赏来衡量,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
相较起来,明明官品最高,权力最重,职责最广,也当是得功最的那一个,竟是因为被乱贼砍成重伤,生生在病榻上将最重要的时候睡得过去!
比起陈灏因水土不服卧床不同,吴益重伤的缘故便是想要粉饰,也隐瞒不住——他自家在如何想往身上揽功洗白,说那是交贼奸细煽动乱民而为,可当日邕州城中闹得那样大,皇城司、转运使并州中官员又不是聋子瞎子,如何会不知?况且一旦有百姓北上,或是有商人回京,只要随口一传,再合着杨党中人有心擅动,如何还能装扮地过去!
眼见一般是睡,一人是重病,一人是重伤,前者睡得还久一点,半点事情都未曾做过,自家却是在前期辛劳了那样久,一点好处没捞着不说,还要背上一屁股的骂名!
吴益如何都忘不掉自家当日离任之时的场景。
——明明他已是出了城,却是不知为何,外头竟是聚拢了好些老人,手里或提着篮子,或扛着包袱,里头尽皆鼓鼓囊囊,还用布来盖着。
本以为是依着往年惯例来送万民伞,行脱靴礼的州中老人,他还特意想要转头与李伯简说两句,感慨一下“民心所向”,“水能载舟”,那话还未出口,便被人拿着一篮子烂菜叶子,鸡蛋壳子,潲水往头上、身上乱拍乱砸。
到得后头,还有人往他那一处砸了酸笋,臭得他身上过了十日还洗不干净!
那哪里是寻常的刁民混子!分明是受了谁人的指使而来!
若不是他不能误了吉时,哪里会简单放过那些个胡来的乱民,虽说已是叫州衙里头的差官将众人抓起来审问,可直到现在,李伯简也未给他一个确切的答复,更是未曾告诉背后的指使是谁,还在信中叫苦,说什么那日去攻击他的尽是老人,是六十余岁,甚至还有七十的,在邕州城中数起来,已是难得的高寿之人,说已是竭尽全力判了重罪。
吴益毕竟是做过几回州官的,又哪里不晓得这是李伯简在敷衍自己。
依大晋律,年事已高者若是犯了罪,只要并非遇赦不赦、十恶不赦之罪,是要酌情封案的,便是李伯简判了重罪,按着那些来围攻自家的人的情形,冲撞朝廷命官,虽然行了些不妥当之事,可并未造成什么损伤,最也就是杖责而已,按着他们的年龄,还要行寄杖,寄得几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拿骨头来敲边鼓吗!?
李伯简此举,说是敷衍,还给他面子了!
面上说什么重罚,判了重罪,其实还不如只把人关起来,年老力衰之人,关得几日,自然就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往上报一个瘐死狱中,早就干干净净,哪里还需要什么理由!
这般判了杖责,又要寄杖,跟没有惩罚有什么区别!
偏生李伯简如此动作,吴益还拿他没有办法!
一来对方眼下还是邕州通判,吴益却已然回京,又正犯了大罪,不敢太过嚣张,只好低调行事,不能再做折腾;二来李伯简还特意来了信,半是暗示,半是明示,言说那等砸打的老人,个个家中都有儿孙被他当日一声令下,派出城门去迎交趾兵,泰半都没能回城,便是回得城中,也没有几个囫囵的,不是缺胳膊,便是少腿,有些受了重伤,到得如今还不能做走动。
吴益自然知道李伯简的意思——不过是告诉他,这桩事情闹得大了,对他没有好处,叫他息事宁人而已。
数月前,姓李的还是吴益手下的一条走狗,叫他往东,不敢往西,才过久,竟是胆敢如此行事,若说其中没有陈灏在后头指使,吴益便敢把自己头颅摘下来给李伯简蹴鞠!
眼下隔着千山万水,鞭长莫及,他奈何不了李伯简,可在朝中想想办法给陈灏使个绊子,吴益自恃还是做得到的。
是以接连几次被天子召进崇政殿议事,他都与郭世忠站在一处,想办法找理由不给邕州调兵调马。
与其余人不同,吴益正从邕州回京,他这几年在广南东西二路任职,历任潮州、邕州,到底一心出政绩,干了不少活,说起事情来端的头头是道,又是御史出身,论及口才,果然又是个顶尖,哪怕赵芮晓得他心有不纯,却也不得不承认,其人说得句句都有道理。
眼见和着郭世忠,又有沈渊,几人目标一致,哪怕是已是对上范、黄二人,也有极大赢面,谁晓得竟是忽然又来了个顾延章。
才见得人进殿,吴益已是想起从前在邕州州衙当中两人起过的数次冲突,另有当日州中对他二人的对比,再有其余人的指指点点。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更何况这一回才打一个照面,立时又被顾延章往脸上拍了一巴掌,还给对方把从前的污点给揪出来,当着两府重臣与座上天子的面,直捅捅地戳破自家从前在邕州被围时只会在躺在床上装死,半点用都没有,半点力也未曾出得的过往,吴益如何能忍。
他到底是御史出身,知道什么叫釜底抽薪,什么叫指东打西,也不去顺着这个话往下走,只厚着脸皮装作未曾听见,复又转了话追道:“邕州骑兵得用,不过是邕州城外
平地居,可若是往南,哪里有还有那般地势?再兼北地兵也好,马也罢,去得广南,十有三四都要水土不服,还未来得及到交趾,便倒了大半,如何好打?!”
又转向坐在上头的赵芮,大声道:“陛下,臣以为,当从广南两路,荆湖两路,江南两路,另又从川蜀调派兵卒,不当用骑兵,再用雷州、琼州两地兵卒为首,南征交趾!”
第六百五十章 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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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章 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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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 蠢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一章 蠢材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一章 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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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益在广南任官一年有余,此时揪着水土不服,又揪着交趾地理来说话,当真是有理有据。山川河流都没见过几处的赵芮自不必说,便是次外任的范尧臣、黄昭亮,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南征交趾,确实最害怕的便是兵卒水土不服,若是一营之中不小心染了疫病,征战途中缺医少药的,十万兵力,剩下三四成的战力已是侥幸,再兼交趾国中山岭,树林,若是从保安军、镇戎军内调兵,其中是北人,并也不擅长山林战,还不如从荆湖、广南东路调兵遣将。
赵芮坐在上头,纵然十分嫌恶此人,却是不得不忍着听下去——京中确实找不出几个了解广南情形的人,尤其两府之中,不问吴益,当真是无人可问。
滔滔不绝又说了好长一段,从南征方略到两军优劣,从战术战策到将士任用,乃至后勤运转,吴益尽皆说得头头是道,若不是已从好几处了解过此人在邕州究竟惹下了大的罪过,又到底有无用,光听这殿上一席话,赵芮几乎要以为自己错过了什么不世出的良将俊才。
吴益站在下头,手中持笏,口中侃侃而谈,目光不去留意殿上的天子,却只时不时用余光去瞄着不远处的顾延章。
没见识的赵芮不足畏惧,对广南并不熟悉的范尧臣、黄昭亮不用去管,唯一在广南任过两年的郭世忠是站在自己这一处的,于其余人而言,邕州、交趾不过是游记上的一个名字,舆图上的一个地界而已,光听几个南边来的商贩,看几篇本文书,如何敢放肆而言。
届时只要问一句——谁人去过广南,谁人见过交趾兵——便能驳斥回去。
唯一麻烦的只有顾延章。
“秋日出征,届时水、陆两路并行,两军配重弩……”
眼见整个崇政殿中,几乎只剩吴益一个一枝独秀,口若悬河,说得黄昭亮与范尧臣都大皱其眉,却是忽听得一人搭着那最后一句话插道:“敢问吴翰林,我军水、陆两路并发,却是行哪一处路径到得交趾?”
吴益口中忽然咔吧了一下,转头一看,眼中火都要烧起来了——果然是那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顾五!
他虽从未带兵打仗,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想着从前交趾进军时的路径,照着答了,道:“水师自是自左江南下,去得南海,再南下交趾!至于陆路……当自广源州南下!”
吴益此言一出,原本面色难看的范尧臣、黄昭亮二人登时就忍不住微笑起来。
一旁的郭世忠脸黑了一半,几乎要把吴益那一张老脸瞪穿两个大洞。
顾延章面色不变,问道:“吴翰林去岁派兵遣将,带着邕州兵卒在广源州演练,前岁曾在潮州任职,潮州亦属广南,一般近海,对水师有经验罢?”
他口气温和谦逊,并无半点咄咄逼人。
又因天子体虚,崇政殿中不敢树冰墙,只好在角落里头摆了几盆碎冰,意思意思而已。
吴益方才说了半日话,毕竟也年纪大了,口干舌燥的,又把脑子掏空了大半,虽然见得是顾延章问话,直觉其中怕是挖了什么坑,却是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不对来,过了几息,见已是人人看着自己,知道不好再拖下去,便只好回道:“本官一心为朝,虽不曾出身海水之滨,却已竭力而为,为陛下训用水师,只图他人得用!”
一面说,一面转身看了一眼坐在上头的赵芮。
站在一旁的范尧臣已是快要笑出声来。
从前吴益还是御史时,就没少弹劾两府重臣,范尧臣其时正当权,更是没少被他撕咬过,处得久了,自然晓得这一个除却一张嘴,一杆笔,着实没有少拿得出手的。
本以为外任这两年,在广南少长进了些,谁料到光长进了挑事的功夫,做事的功夫,却是依旧同以前一般,没有半点进益……
却是枉费了这一个名字……
不对。
范尧臣心中仔细回想了一会,却是忽的觉得,这名字起得再妥当不过了。
他期待不已,一面脑中品着“吴益”二字,一面看了看正与吴益相对而立的顾延章,果然听得对方复又从容问道:“方才听得翰林说,欲要秋日出兵,却不晓得是几月?莫不是水、陆两路同时出兵?”
吴益张口便道:“自是同时出兵,难道还要参差而出不成?”
又转向赵芮,大声道:“陛下,秋日邕州、交趾俱是瘴疠稀少,雨水亦不,臣以为,正宜七月出兵!”
再道:“臣请调派水军三万,陆军两万,同时而发,共伐交趾!”
他口气慷慨激昂,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一个只求上阵杀敌的热血武将。
口号喊了这半日,吴益只觉得胸膛里头热血沸腾,好险把自己全身都调动了起来,转过头,却是一眼瞟见黄昭亮面上表情,其中竟是带着几分怜悯。
他心中咯噔了一下,回过头,正正见得顾延章上前一步,对着赵芮朗声道:“陛下,臣有一言进呈。”
“广南、交趾秋冬之际,确是雨水较少,瘴疠亦是轻过春夏两季,只若是自左江南下,却是要从广州出海,便非广州,绕行其余广南东路州县,一般也是不妥!”
他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站在后头的吴益,复又回头道:“陛下,请查广州、惠州历年奏报,每岁夏秋二季,乃至初冬,南海之中常有大风大浪,席卷于天,遇船覆船,遇舟裂舟,若是七月出兵,其中七、八、九三月风浪最频,此时出兵,若是遇得飓风……”
想着殿上未必有几人见过海,顾延章也不再絮言,只又道:“每年钱塘江大潮,站在岸边观潮之人都要被卷走数十,命丧水浪之中,那南海飓风比起钱塘江大潮,何止十倍之巨,便是船再坚、人再众,又当如何?”
他说到此处,却是住了嘴,并不往下继续,只任凭殿中众人想象。
赵芮不曾见过海,只见过端午时禁卫在金水池中赛龙舟,可他却是看过描画钱塘江大潮的画作,此时想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是跟着望向了吴益。
口中分派一旁的黄门道:“去取去岁广南东路海情奏章来……”
一面说,一面忍不住打量了好一会吴益的脸。
——这人……南海有飓风时出海……是嫌朝中水师太,海中鱼食太少吗?!
这是长的什么脑子!
顾延章顺着赵芮的目光看了过去,心念一动,却是补了一句,又对着吴益道:“翰林虽说出身福建,到底不是福州人,也不在泉州、漳州等处,后在邕州、潮州总共也不过两载而已,便是一时不明海中风浪情形也不为过,只是行军乃是大事,数万军士命悬其中,还请翰林莫要凭空揣测而言,天子兵士,能捍国土,能灭贼子,一般也能听得陛下之令,便是肯赴汤蹈火,却不是用在这一处的!”
他长长一段话说下来,句句都在帮着吴益找理由开脱,一句说出生地,一时说任官短,只是吴益却是已经听得几乎控制不住捏紧了拳头,恨不得冲得上去,对着顾延章的脸抱以老拳,好好痛揍一顿。
这一番话,句句面上是在开脱,可句句里头都是在捅刀,捅得他身上才痊愈没久的伤口处疤痕都在隐隐作痛!
一名朝中三品高官,在潮州、邕州任官两年,又才与交趾打过一回仗,眼见着交贼北上围城,眼下口口声声说要南征,连路线都帮着陈灏画出来了,还嚷着要“同时而发,共伐交趾”,竟是不知南海风浪情形!
这样无用的臣子,试问哪个天子能容?
吴益本就是戴罪立功,想着自家到底在广南有些基底,朝中只要一日要打交趾,便一日不能只听信陈灏一派,无论如何,都要留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京城了解广南情形。
只要抓着这一点,天子就拿他无可奈何。
然则被顾延章这样把皮子一掀,露出下头底细来,他如何还能在朝中混!
吴益目眦欲裂。
郭世忠胸中血气乱翻,气得几乎手脚发抖。
他不敢相信,吴益居然当真这样蠢!
自家今日在殿中托举了半日,好容易把这个不顶用的抬了上去,不但没有得了好,反倒被拖累得白费了功夫不算,不晓得天子会不会觉得自己眼神差,竟是听任这样一个蠢货摆布!
顾延章此处起了头,旁边的范尧臣与黄昭亮又岂是吃素的。
黄昭亮立时上前一步,道:“陛下,臣前岁曾外任泉州,虽与广州、潮州二地相隔不近,却俱是港口,也知南海每岁夏、秋二季海浪巨大,飓风肆虐,渔民、商船每逢此时,尽皆停运,顾延章所言不虚!”
范尧臣则是跟着附和道:“臣附议,臣虽未曾在港口州县外任,可岁岁审看两广、沿海奏报,确是每至夏、秋二季,便得遭灾奏报,要赈灾抚恤,救济沿海之民!”
他说完这一句,却是转头对着郭世忠道:“每岁泉州、广州水师到得夏、秋两季尽皆停训,奏报经中书递往枢密院,想来郭枢密也当心中有数才是……”
就这般一串连着一串,借着吴益,终于把郭世忠给拖了下水。
郭世忠面色铁青。
果然还是来了!
前头所有的话语,全数都是铺垫,为的却是后头范尧臣这一句。
区区一个吴益,怎的能劳得动范尧臣、黄昭亮两个政事堂中权臣。
全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殿议事,最忌胡言乱语。
不知便是不知,知便是知,谁人不是慎言再慎言,唯恐被政敌给抓住了把柄!
吴益这个蠢材!若没有他,自家如何会被拖下水!
果然世上没有姓错的姓,拿口做天的人,除却一张嘴,半点用都没有!以为还是从前做御史的时候一般,只用胡说八道,说得错了,也不用因为风闻奏事而受到追责吗!?
这叫他要怎么驳!?
承认是自己一时疏忽,不曾记得南海风浪时节?
他可是枢密使!这一桩事情放在旁人身上并不重要,可若是放在他身上,枢密院中的扛鼎之人,竟是连每岁的奏报都不曾用心去看——若是不用心,这便是尸位素餐,若是用了心,却是不记得,那直接便是能力问题了!
前者会叫天子认定自家不得力,将来少不得更有所斟酌而用,而后者……一个连事情都记不清的臣子……谁人还会重用?!
可若是这两桩都不是,那便只有一个理由:自家为了给陈灏使绊子,已是枉顾朝廷利益,以党争为先!
这一样,是他死也不能认的!
黄、范这两个,目光怎的如此短浅,难道不晓得有自家在朝中牵制陈灏,将来此人携功回朝,他们才最最为受益吗?!
还有那一个……
陈氏走狗!
走着瞧罢!将来自有你的好看!
郭世忠咬了咬牙,冷冷地瞥了一眼挺直而立的顾延章,忍不住暗暗骂了一声。
弄不动黄昭亮,弄不动范尧臣,难道还弄不动这一个区区七品官吗!?
然则不论怎的骂,他心中权衡了几息,终于还是认了命。
这闷亏是吃定了!
只能自己选一个轻一点的吃!
郭世忠半抬起头,觑了上头赵芮一眼,果然见得对方面色十分铁青,心中一凛,连忙把锅甩了出去。
他咬着牙,上前一步,对着赵芮行了一礼,道:“臣惶恐,近日忙于广南战事,筹备调兵遣将,又因群牧司中正要清点马匹,供广南用战,实是有所疏忽,南海诸州确是每岁均有奏报回朝,言说夏秋海上有飓风,不能行船……”
一时满殿中人,都将脸转向了立在后头的吴益。
吴益面如死灰,自膝盖往大腿根部走,那肥肉里头的青筋都在抽抽,似乎每抽一下,都在同他说一声——完蛋了……
他上下牙齿打着战,脑子里头轰隆隆地响,明明已是一片空白,可极莫名的,那空白里头竟是还隐隐约约闪过一个念头——
这一回发贬,会是琼州还是雷州?
自家年事已高,哪里还能经得起这一番奔波……难道,竟是要死在那瘴疠之地吗?!
不,他吴益经世之才,决不能死于贬罚!
第六百五十一章 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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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二章 提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二章 提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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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未在两广待过的范尧臣都知晓的事情,吴益于潮州任知州一年有余,后转邕州,更是催着手下训练水师,日日于边境演武,哪怕他有那么一小角的心思放在州务之上,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夏、秋之季南海中有飓风。
然则吴益虽是知州,却从来不理实务,但凡于他升迁政绩无用之事,无论少人来禀过几回,从来是过耳不过心。此时听得顾延章如是说,脑子里头回忆了半日,也只模糊记得好似从前是有一段时日下头人来说正在赈济灾民,只是那是什么时节,吴益却是半点记不起来了。
他口才绝佳,反应迅敏,也十分擅长抓住一点,猛而袭之,可若论及做事,在其眼中,简直是一个笑话。
——踏踏实实埋头干活,要费上少功夫才能累功一等?
便是农桑、兵事、赋税、徭役等等,岁岁都能做成优等,想要转升一阶,也要过上足足两年,然则一旦出了一桩大军功,或是做成一桩大事,凭此侪身政事堂,靠着他从前的资历,只要运作得当,亦不是没有可能。
另辟蹊径、行事不泯然众人才能出头。
这是他在御史台养成的习惯,十几年下来,便是想要去改,一时半会也难以改正,更何况一惯从中受益,吴益不但不觉得其中有问题,反而自认这般才是捷径。
这等行事,只要不遇得事情,自然无碍。
吴益靠着一张嘴,本就是御史出身,又兼文才绝佳,一杆笔便同一把刀子一般,弹劾起朝中权臣来刀刀见血,不仅士林中名声斐然,便是在天子心中,少少也觉得此人纵然有些不醒事,却也一心为公。
然则他却忽略了一点。
做御史时,只用提出问题,不用解决问题。
而今早不同往日,他要做的是提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自然就避长就短,把自身毛病暴露无遗。
便是没有顾延章,只要再蹦跶一阵子,说得几句话——挑毛病说自然不怕,可做事情从来说错——那一时,也一般会露馅。
只是哪一时露馅,也不如此时露馅叫他丢脸。
十余名两府重臣尽皆盯着他看,座上天子那面上的嫌弃,更是他想要借口年老眼花,也不能说看不见。
此时此刻,硬撑已是无用,吴益当机立断,立时上前一步,半垂下头,认错道:“陛下,臣一时疏忽,只一心忧虑交趾情形,行事不当,臣请罪!”
又道:“虽如此,其余行军之略,后勤之法,却是臣悉心而为,当可参看!臣在广南数载,人情、地理亦有知悉,也可参详军事。”
赵芮冷淡地扫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吴卿且退下罢,卿才从广南回京,又是出身南地,难免在这京畿之地水土不服,回去好生歇着罢!”
吴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尴尬地立在当地半晌,终于缩了回去。
原本拿水土不服说话的是他,做事疏漏,要把大晋水师送去海中喂鱼的也是他,赵芮此言,便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只是一时丢脸他也就认了,看着天子这般反应,竟似一句话也不打算再信他说的!
吴益虽然官品高、资历深,可他从来不是权重的那一类,莫说想要同范尧臣、郭世忠、黄昭亮这等权臣相比,便是想要与孙卞相提并论,都要弱上不知少倍。
这就是没有真正做过实事的弱处!
两府之中,哪一个不是几番外任,几番回朝,中枢、部司都做过,便是郭世忠弱一些,也一般曾经数次领军破敌,打过好几回大仗,赵芮才敢用他来牵制杨奎。
像吴益这般外任经历蜻蜓点水,单单靠着御史台中资历攀爬,纵然在文人眼中厉害无匹,可当真要用起来,便上不得台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一桩,一旦郭世忠把他甩开,天子又将他踢到一边,又因原来就身上背着重罪,如果再没有人拉扯一把,被贬罚出去,他便再无回朝之日。
吴益早已不再年轻,他站在班次最末,刚开始只觉得气血上涌,太阳穴两侧又麻又胀,到得后头,已是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两条小腿肚子全在发抖。
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只求尽量保持清醒,不要在这崇政殿中站立不稳,闹出御前失仪来,脑子里头轰隆隆的,朦胧之间,只一个念头越发清晰。
——广南也好、荆湖也罢,便是川蜀,他也一处都不去!他要留在朝中!他要在京畿!他要进两府!
***
“……水、陆两军并发,陆地先行……臣以为当以九月末为时,待得南海海面平稳,再行进军……”
“当早派使臣,出占城、真腊,请两处同援,总不能出力,却也能稍作牵制……”
顾延章没有功夫去理会立在班次最末的吴益脑子里头在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便南征交趾这样的大仗他无份参与,也不可能从中得功,却并不妨碍他帮一把陈灏。
归根到底,做这些事情,帮的其实并不是陈灏,而是广南的百姓。
只有毕其功于一役,将交趾彻底打垮,广南边境才能真正平安。
顾延章与吴益不同,他南下邕州之前,便仔细研读过广南相关文书,虽说他一直在学士院中修赦,手中事务繁,可季清菱早将所有能搜集到的两广、交趾情况一一整理出来,供他参详。
去得广南之后,因陈灏重病卧床,又遭交趾围城,后又要重建州城,他一个平叛军中的转运副使,在军务、州务方面,比起做通判的李伯简,不晓得要繁重少倍。
等到后头任了钦州知州,广南西路经略副使,他更是处处用心,时时注意,又与军中众人议事过无数次,此时站在殿上,将南征方略一一说来,同吴益方才夸夸而谈相对的,他每一条,每一点,都是细节得能落到实处,朝中眼下立时就能做到的。
赵芮听着听着,身体已是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
纵然顾延章声音清楚,音量适宜,殿中也不过十余人而已,他又站在当中,叫赵芮听起来毫不费力,可这一位天子还是心急不已,只想叫这顾卿站近一些,再站近一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漏掉了哪一点。
黄昭亮站在一旁,面色却是渐渐有些难看起来,心中也生出些微不妙的感觉。
——原先把这一个召回来的时候,只想着叫他腾位子,虽然早已听说过朝中这一个新进状元郎的事迹,可是却从未放在心上,只以为半是旁人吹嘘而已,然则此时看来,当真不只有两把刷子……
派遣使者出占城、真腊,并不是什么特别办法。
距离上回李富宰带兵攻打占城,不过数年而已,至于真腊,更是从来都与交趾不对付,百余年来,打打停停,两国就没有消停过。这两个虽然都是小国,却是与交趾有仇久矣,若是大晋当真派兵讨伐交趾,只要提前遣使过去,想要说服两国出兵牵制助讨,并不难——
确实是惠而不费的事情。
他抬头看了看上头赵芮的神色,心念一动,原还不觉得有什么,此时一一回想了一下,这才慢慢琢磨出味道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立在殿中,条分缕析,细细而谈的那一个官员。
认真、沉稳、老练。
年轻得可怕。
黄昭亮的神色顿时有些复杂起来。
他不记得这一个状元郎的年岁,但是其人当日夺魁之时,他还在泉州任官,当时看过邸报,仿佛是籍贯延州,当时应是还不到二十岁。
便算他当时已是二十,满打满算,到得今年,应当也最二十三而已。
用沉稳、老练来形容一个才得官三年,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一定以为是谁人在胡言乱语罢。
然则亲自站在此处,见得这一个新进侃侃廷对,黄昭亮却是找不出更合适的词来形容。
简直老练得叫人惊讶。
他提出的所有建议,并没有一桩是叫人听来耳目一新,振聋发聩的,只要回去翻一翻从前战事宗卷,战略方法,或是去问任何一个打过几场战的老将,都能找出成功过的前例来。
然则正因如此,黄昭亮更觉得可怕。
这小勾院提出每一点建议,都正正能凑得上南征交趾之中遇上的问题,筹措粮秣、征召徭役、后勤转运、行军、列阵、运船,从大到小,从整体到细节,他都说得流畅而娴熟,一举一动,一言一行,胸有成竹。
而更可怕的是,黄昭亮带过兵,也打过仗,一般协理过后勤转运,他比上头的天子更知道,此人提出的建议究竟有可行。
不需要付出太大的代价,便能达到一定的成效。
便似遣使去往占城、真腊,只用给出一点点金银,一两个虚衔,便能换来几千的兵力,若是使者挑选得当,便是讨来上万援兵,也不是没有可能。
占城与真腊两国都与交趾相邻,只要叫他们在后方牵制,扼住交趾要路,纵然不能扭转战局,却一定是不小的助力。
怨不得天子喜欢……
不折腾,不胡来,提出的对策都切实可行,纵然并不新颖,却也正因并不新颖,显得要做起来格外轻易。
黄昭亮在政事堂已久,纵然因为得罪了张太后,被发贬出京许年,可他的能力却是一直都在。
他比平常人更能看出这些提议的价值。
……这样的人才,怎的会跑到陈灏麾下?
他不禁偏转过头,瞥了一下身旁的范尧臣。
这二傻子,这样的人才,必不是一夕之间一蹴而就的,应当早有征兆。
自家从前眼瞎,是因为年在外,无空接触,可这姓范的日日都在京城,见得如此才俊,为何不去收拢,偏偏招了一个只金玉其外的人为婿?
这同买珠还椟有何区别?
若是自己在京城,绝不会放过这一个!
可惜叫他姓了陈……
如此,便不要怨自己手狠了!
想到这一处,黄昭亮却是忍不住自嘲起来。
自家是不是太过紧张了?
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而已,天子再看重,又能如何?
能入堂还是能入院?
一个都不能!
偏他头上顶着一个杨党……不,而今已经要改成陈党了的名号,回得京中,叫自己不拿他做下马威都不行。
——虽只是一个七品官,可有天子看重,又有从前的功劳垫底,若是任由他坐大,收拢了已是群龙无首的陈党,等到将来交趾功成,自家派过去的人,还能从陈灏手下抢回少功劳,却是不好说了。
黄昭亮还在琢磨,顾延章却是继续往后说着:“……应调派军马南下,广南、交趾虽山岭,然则越往升龙府,地势越平,一旦过的富良江,便要步骑合发,选精兵乘大筏猛攻……”
——又一回提到了骑兵。
沉寂已久的郭世忠终于又站了出来,反对道:“陛下,时至今日,我朝三十余处群牧司,蓄养马匹不过数万,能上阵之马匹则是更少,邕州请调马匹一万,一则广南、交趾山岭,又是南地,群牧司在西北,臣恐此等生畜届时水土不服,又恐难为大用,马匹贵物,蓄养不易……”
他话才说到一个转折处,却是忽然听得对面顾延章应承道:“枢密所言不虚……”
才见识过方才吴益如何被顾延章下套,郭世忠听得是他插话,又是顺着自己的话音,小心肝都禁不住抖了三抖。
顾延章已是继续道:“只是水土不服,却不是一桩一以贯之的事,正是南人往北、北人往南,皆有水土不服,只是此等病症,皆能痊愈——君不见陈节度,便是水土不服,复又痊愈之人?人如此,牲畜亦然,正因这般,才要早日将马匹送往广南,使之适应当地水土。”
他顿一顿,复又道:“钦州、廉州遭交贼屠戮,百姓十不余一,田地荒芜,山头漫是野草,正可设两处群牧司,一来可将荒地应用,二来亦可雇佣当地劳力做工,过得两载,百姓归拢,南下讨伐之战也已成功,自可将田地退还……”
竟是把马儿扔到哪里吃草都想好了!
顾延章上前一步,对着赵芮道:“陛下,南征交趾,骑兵必不可少,交趾有象阵,其战象如山,足、鼻能撼千斤,人力不得近,唯有用得训练有素之骑兵,以强弩猛射,再用大刀砍之,方能破解!此事臣口述无用,过得几日,当有一人演练,陛下尽皆可知!”
第六百五十二章 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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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象阵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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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三章 象阵
今天活动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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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阳似火。
刚过寅时,一轮烈日已是破云而出,不过两三个时辰,便晒得地面发烫。
这本该是人人都在屋子里头躲避日头的时辰,可前一日同一个时候还行人寥寥的南熏门外,早已人头攒动,男女老少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或踩着马扎子,或垫着脚,有小儿甚至坐于父兄的肩头,哇哇地打着手叫嚷。
街上人声鼎沸,不少小贩缩着身子,艰难地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一面挤,一面挥着手里的东西呼道:“草帽子!茅草帽子!不过花几个炊饼钱,得我这一个帽子,日头再大也不怕暑气!卖一个少一个,卖完再寻不到了!”
天气甚热,太阳甚大,来的人半是临时起意来的,一点准备都没有,晒了这半日,不少人全身是汗,只是此时挤得出去,待要回家拿了帽子来,哪里还有此时站的前头的位子,有人便把那些个卖帽子的招来,问道:“你这草帽子几文钱一顶?”
贩子答道:“你带着娃,看在娃的面上,给你算便宜些,八十文一顶罢!”
问话的人立时惊得眼珠子都快瞪裂了,叫道:“你这是哪一处的响马转来做京城生意了?天子脚下,乾坤朗朗!八十文一顶草帽子,你怎的不去抢!”
那小贩陪笑道:“我这草帽子扎着三层,同别家一层草全不一样,你再看我这挤进来,跑腿钱总给我两个罢?”
一面说,一面辛苦地侧过身,把早已湿透的后背露给他看,又道:“你看我这一背的汗,竟是二十文也不值?我给您三十文,您且往外挤一回瞧瞧!”
再道:“这样大热的天,我这帽子已是公道价,你问别家,只有更贵的,看你带的这小儿,脸都晒得红了,莫不怕回家中了暑气!”
一来二去,到底帽子被杀低了十文价,小贩用比平日里头三四倍高的价卖得出去。
至于卖马扎子的、卖清凉饮子的,卖手帕子的,也在里头挤进来又挤进去,把往日一个月的钱都在这半日赚够了。
另有做旁门生意的,却是时不时逮着街道上穿着略体面的问上几句。
“老员外,我在晴明楼上头包了一个雅间,就在第二层楼上,恰恰面着玉津园,正能看到里头样子,只隔着十几丈,清清楚楚,又有屋顶遮阳,又在高处,可不比在此处同那许人拥挤好上十倍百倍?”
一旦对方搭了话,他便回道:“一人五百文!哪里寻得到这样好的价,去晴明楼里头包个雅间,少少也要二两银子起,加上茶水吃食,怕是五两也打不住,虽说您也不看中这一点钱,只是眼下这般匆忙,玉津园又不给进去,旁的地方仓促间也寻不到合适的地方可以看得到里头,倒不如跟着我一处来罢!”
南熏门外比肩继踵,人声喧天,几处地方数一数,竟是成千上万人集聚与此。
很快,本就鼓噪不已的人群里头又爆发出一阵喧闹声,人人往右边转过头,想要挤上前去。
只见从远处驶来一二十辆四马齐驱的马车,车身乃是大且空的木笼子,里头关着脚上套着镣铐的巨兽。
有人高声叫道:“快看,白象!”
另有人笑他:“你怕不是瞎了眼!那哪里是白色!”
木笼子里头的大象象身呈灰黑色,仿佛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与玉津园中往日能见到的西域进贡的白象全不相同,也与坊子里头的用来杂耍的温驯大象不同,只这短短的一段路,不知是被周围围着追上来看的百姓激怒了还是怎的,好几头都在大笼子里头左撞右,差点把马车都给掀翻,又从鼻子里低低高高的示警“哞”叫,其中饱含着凶悍之气。
挤上前去的百姓好险被半翻的车厢给压倒,听得那大象嗷叫,声音可怕,直直要钻进耳朵里头一般,人人吓得连忙往后退。
护送马车的护卫们赶忙上来将人群驱散,又把车身给扶得正了,急急往玉津园中驶去。
众人簇拥着往前跟,又不敢凑得太近,又不舍得离得太远,直到象车彻底进得园子,百姓们才又涌回了原来的位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那便是交趾的战象罢?果然同京城里头杂耍的不一般!”
“打仗的,同给你耍的,能一样吗?你瞧见那眼睛没,铜铃一样大,比那强盗还凶,那才是真正野兽,瞪着你,像要把你吃了,好生吓人!”
“噫!那象头同山一样高大!这要怎的打?!”
“一头还罢了,我听说他们说,交趾的象阵一次能有成百上千头,若是一齐扑过来,压也能把人压成肉泥啊!”
一群人议论纷纷,忽的听得有人叫道:“快看!那是不是内殿班直!”
他才叫得出来,已是见得前头靠得近的人纷纷矮了下去,跪倒一片,又响起一阵阵的山呼之声,只听得“万岁!”、“陛下!”不绝于耳,几可震天。
郭世忠一面带着众臣从玉津园中上前相迎,一面在心中腹诽这些个百姓吃饱了撑着没事做,闲得发慌了,才个个聚在此处。
赵芮很快下得御驾,他免了臣子的礼,却是抬头四处环视了一圈,对着其中一人召道:“顾卿!”
顾延章几步上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已是听得赵芮又道:“象阵在何处?”
一群人带着数百名禁卫往前行去,很快便进得一片校场当中。
校场里头用木栅栏扎扎实实围了七八围,外头又有禁卫圈守着看护,层层把守。
等到赵芮落座,数十名官员也各自归位,终于有人牵着大象走近了校场里头。
顾延章站得离赵芮并不远,此时便解释道:“交趾象阵一场少则出动三四百头战象,则出动五六百头战象,战象皮糙肉厚,寻常弓箭刀斧不得奈何,张都监机缘巧合,生擒了战象二十头,尽皆在此了……”
他话刚落音,便听得校场之中一阵喊杀声,一队两百人的禁卫冲得进去,直直对上了二十头大象。
顾延章已是又道:“交趾山林,象阵在丛林之中,神臂弓不好施展,亦不好瞄准,只能兵卒近身之后,方可对敌……”
赵芮一只耳朵顾着听顾延章说话,一只耳朵顾着听场中人声、象鸣声、厮杀声,只恨自己耳朵太少,恨不得再生两只出来,眼睛更是被校场中的对战引得目不暇接。
数十步外,场中地面上满是横亘的树枝、树干并各种障碍,两百名禁卫,或持刀,或执斧,或手中托举神臂弓,或身后背负弓箭,分为四队,持刀斧的掩护持弓箭的,正要上前引开大象的注意力,给后头神臂弓手留出瞄准的时间。
校场在玉津园中占地已经算不小,可禁军与战象距离的位置并不远,对于训练有素的战象而言,从头跑到尾,也不过是一会功夫罢了。
当二十头战象同时奔腾起来,对上往前冲杀的禁卫兵时,当真是气势汹汹,煞气冲天,赵芮坐在几十步开外,已是觉得地面在摇晃。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双手更是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太快了!
看上去如此笨重的畜生,跑起来怎的会这样快!
当真如同闪电一般!
当场外的赵芮作为旁观者都觉得快的时候,场中迎战的禁卫又如何能反应得过来。
幸而众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又是日日训练,不曾松弛,个个都称得上武艺出众,当此之时,纵然也被碾压过来的象阵吓了一跳,却也没有全然投降,只是神臂弓是来不及瞄准了,只得用刀斧上前砍杀。
这一回,纵然赵芮不在场内,也察觉出形势不妙起来。
看着只是一条粗肉的象鼻,轻轻打在禁卫身上,那人便把兵器掉在地上,捂着伤处惨叫,那战象抬起腿,一脚还好没踩在人身上,却是踩在了泥土地上,留下一个足有一存深的脚印。
那可不是湿了水的软泥地!是干泥地!
二十头战象,当中竟是还有配合,十分默契地分为两拨,一拨负责把禁卫给打散,不叫他们结成队列,一拨只用象鼻去击打禁卫的头与胸口。
不过片刻功夫而已,两百名禁卫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惨叫连连。
纵然早已猜到战象难打,可赵芮原本还觉得精挑细选出来的禁卫队对上象阵,即便不能胜,也能支持得久一些,不想才打了一个照面,便已是被单方面虐杀。
赵芮的面色难看极了。
顾延章见得场中局势,知道身旁这一位天子究竟在担心什么,复又解释道:“殿直虽俱是精兵,却从未遇过象阵,仓促惶恐之间,自是难以发挥往日能耐十一,象阵虽然可怕,然则只靠兵卒,只要稍加训练,一般也能牵制。”
赵芮皱着眉头,听得顾延章如是说,虽然心中放得松了些,依旧是堵得慌。
场中禁卫队长见势不妙,知道再打下去,当真要闹出人命,连忙吹响了胸前号角。
号角声一起,校场的两旁的栅栏便被打开,两队骑兵分别自两侧卷土而入,“得得”地朝着象阵之处奔去。
两队很快汇齐在了一处,领头之人身上连重甲都不穿,只批了薄薄一件披甲,头盔也不曾戴上,露出一张黝黑的脸来。
那脸上表情十分严肃,只是一双眼睛亮极,仿佛把他整张脸也点亮得发着光一般,倒显得那黑色也不算太黑了,反而有种难得的精气神。
其人一夹马腹,口中叫道:“子队举弓!卯队同我上前!”
一面叫着,一面扬着手中大刀带头往前奔去。
一队骑兵跟在他身后,毫不畏惧地往前冲去。
这一队骑兵手中尽皆左手揪着缰绳,右手持着长刀,口中并不说话,一时之间,只听得马蹄击打在地上的声音,并战象阵里头此起彼伏的怒嚎声。
象阵连成两队,也跟着冲迎上前。
两队象阵同一队骑兵冲撞在了一起,做了一个错身。
骑兵不曾停,大象也没有停下,只是两处撞在一处时,领头那人高举起手中长刀,叫道:“举刀!”
骑兵队齐刷刷几十把长刀在烈日下高高举起,刀身并不算还反着光,裹挟着风声斩落了下去。
刀刀都奔着象鼻而去。
“唰”的一下,赵芮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张着嘴巴望着不远处。
同样做出这个动作的不止他一个,场中不少大臣都一般站了起来,个个捏着拳头盯着场中看。
长刀落下。
赵芮竖起了耳朵。
不远处的声音立时传了过来。
“哞——!”
十余头战象甩着象鼻,甩出了满地的血,四只脚在地上胡乱踩着,踩出了无数个两三寸深的大大的脚印,毫无章法地乱奔乱撞。
领头的那人只叫了一声,所有骑兵并不恋战,跟着他往后跑去。
紧接着,连绵地破空声响了起来,短促而急切。
五十架神臂弓早已瞄准了战象,激射而出。
……
一百名将二十头战象全数杀尽,足足用了一个时辰。
赵芮看得满头是汗,背上也湿得尽了,不是热的,却是急的。
接近两个时辰当中,他心情大起大落,先是焦虑失望,后是急切兴奋,到得最后,已是虚脱了一般。
顾延章站在一旁,还记得同他解释道:“交趾国中战象尽皆从小蓄养,生性凶劣,专为战事而生,便是放回山林,也会寻了机会冲得出来,届时见人便要咬杀,此回为给陛下演练,特运得回京,只是演练之后,却是全要杀灭,以免将来要伤人性命。”
赵芮哪里有空去理会几头大象。
他纵然没有自己上场,却是比上场的人还要激动,指着还骑在马背上的那一个,问道:“那是张卿?”
顾延章点了点头,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勾了勾,面色却是不变,只答道:“正是张都监。”
赵芮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了一回张定崖,复又转头对着顾延章笑道:“张卿怎的这样黑!”
一面说着,一面又回头认真看了一回正在收拾残局的骑兵。
才从广南战场上下来的兵士,身上个个都只穿着薄甲,头上也没有带头盔,便是身高也比不得方才退下的禁卫军,至于相貌,更是提都不用提了。
赵芮看过一回,又道:“俱是黑的!”
口中这般说,面上却是笑着,那口气更是自豪极了。
第六百五十三章 象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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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三章 象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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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四章 羡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四章 羡慕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四章 羡慕
校场建在玉津园的东北角处,地势偏低,南熏门外的百姓站在高处看进去,虽是离了三四百步远,眼睛最利的也不过见得缩成一小团黑影的战象与骑兵,却并不妨碍他们看到禁军被打,个个捂眼睛扭过头,看到骑兵追着战象打,个个欢呼喝彩。
等到神臂弓并发,战象轰然倒地的时候,外头街上、酒楼的厢房里均是呼声遍天。
玉津园中人象对战的战情不到半天就传遍了京城的街头巷尾。
这一时,正好碰上季清菱算着时间,早早从柳府回家。
自柳府往金梁桥街走,要路过西大街,一行人便撞得许小贩自南熏门回内城,把那拐角堵了。
季清菱坐在马车里头等前头人走过,正正听得外头有人在闲话。
“委实没想到,禁军这样不堪用,本以为保安、广信二军并不是最得力的,谁料到,比起禁军,竟是厉害这样!”
“也不能这般说,有心算无心,南边来的那一支,也不晓得在邕州同交趾打了长时日,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自然知道怎的打……”
“啊呸!你装什么理中客!禁军里头那一个的是你表外甥,又不是你儿子,一表三千里,这有什么好护着的!自太宗皇帝到如今,禁军都有大几十年未曾见得血,一年最辛苦的时日,便是两回演武给天家看,再了不得,也不过是清明时节水戏,端午时赛龙舟,这般养得几十年下来,便是只老虎,也给养成病猫了!废成这副德行,莫说是交趾战象,怕是玉津园中养来给人喂茭草的软脚象都打不赢,还好意思在这一处吹,依我说,今日这一场,正该叫天子晓得下头究竟养了怎的一群废物!不整治整治,将来必是要不得的……”
季清菱听到此处,忍不住揭开马车的窗帘子往外看,却见得几个站在路边的小贩一面躲在几步开外的树荫下,一面拿着手头的草帽往脸上打扇扇风,个个唾沫横飞。
没等久,前头人便松散了开来,车夫复又打马往前走,那许人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秋爽挨着车窗往外望,笑嘻嘻地回过头来与车厢里头诸人道:“这一时我才觉得当真回了京。”
秋露便笑着问她道:“这话又是怎的说?”
秋爽道:“你在赣州也好,在邕州也罢,可有见过外头小贩这般说话?不是才去看清楚他身上穿的衣裳是什么模样,我还以为那是哪一位禁军教头,或是枢密院中的官人!”
车厢里人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季清菱笑过之后,却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坐到窗边,复又把那车帘挑起,回头看了看后头那一群边走边说笑的小贩,这才坐回原位,心中想着事情想了半晌。
一行人回到府中,刚才到了申时,季清菱想了想,先行打发人去厨房特点了几个大菜,又着人去仁和酒楼外来托卖要了炙鸡、燠鸭、点羊头,因惦记着天时热,必要配些凉菜,又叫了姜虾、酒蟹、鹿脯并各色海鲜时果,着人把饭厅收拾出来,先在屏风后头摆了半人高的一块冰山,又腾了靠后巷的偏厢,叫人把床被准备妥当。
她照着顾延章的身量,叫人从里到外准备了几身簇新衣裳,还喊厨房烧了热水,预着时间把厢房里头的浴桶装满了,又有一大桶凉水,再配了两个惯熟的小厮在里头候着。
果然这一应准备完毕,外头天都有些黑了,还不见得人回来。
季清菱也不着急,自己先吃了些东西,因日间出了门,实在一身的汗,便回隔间洗浴一回,想着来人也不是什么生客外人,便也懒得认真拾缀,只简单穿了身家常衣裳,随意簪了根木簪子,便算了了一事。
这一处刚打理好,提笔还未来得及回两张帖子,外头已是进来一个小丫头,禀道:“夫人,官人回来了,带了客人,请您去外头说话。”
季清菱便放了笔,自往厅中去了。
她才进得会客厅,里头坐在客座上的那一个人便站得起来,十分勤快地迎了过来,叫道:“季妹妹!”
那人一张脸偏瘦,肤色偏黑,正因脸黑,越发显得一口牙齿白,此时口中叫得欢,“季妹妹”不过三个字,竟被他喊得又是亲近,又是清爽。
他身上还穿着灰色骑装,胸前衣裳尽湿,全是汗渍,脸上脖子上的汗虽是擦干了,头发却依旧是湿漉漉的,即便如此,面上依旧洋溢着一股子高兴的情绪。
季清菱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起来,上前行礼道:“张大哥!”
顾延章早站了起来,却是慢了一步,眼睁睁见着这一位客人比自己迎得还快,同自己妻子说过两句话,竟是还不忘转过头问自己道:“延章,上回我给季妹妹送回来的东西,你可是帮我给了?”
顾延章口中应了,心中忍了半日,还是忍不住腹诽:两只胖鸟,居然还惦记得这样清楚。
又走得近了,一面伸手去拉季清菱的袖子,一面转头问张定崖道:“你今日才到的京中,去过中书交帖不成?”
张定崖满不在乎地道:“一到城外便被天使召去了玉津园,脚都没来得及踩在地上,哪里有那闲工夫去什么中书!”
顾延章便道:“而今待要住在哪一处?”
张定崖先看了一眼顾延章,道:“入京时陈节度叫我住去他府上,说他家中自有家人照应,叫我只管出一个人进去,旁的都不用顾,免得去那驿站、客栈里头住,不得人打点,不甚方便。”
他说完这一句,见顾延章皱着眉头,十分不以为然,眼见张嘴就要训话,想着从前在邕州被揪着错处的下场,再不敢顽笑,吓得连忙接着往后道:“你猜我怎的同他说?”
又道:“我说我京中自有房舍,却是劳烦节度操心了!”
说着又追问道:“我今晚住哪一处?先说好,我要睡硬板床!”
一面说,一面还偷偷冲着季清菱眨了眨眼,装作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笑道:“季妹妹,你家这一个好生凶恶,话也不肯同我说软两句,若是他夜间把我赶出来了,你可要做主腾间草屋子给我住下!”
季清菱忍不住抿着嘴笑,问道:“张大哥饿不饿?家中备了席,若是饿了,便先垫着吃些东西,若是不饿,后头厢房已是收拾妥当,先去换身衣裳再出来也行。”
说着复又转头看了一眼顾延章,这一回却是并未问话,只拿眼睛看了他一下。
顾延章手中轻轻捏了一下季清菱的胳膊,转头对着张定崖道:“你是要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去洗浴?”
张定崖便道:“我一身的汗,你饿不饿的?不若你先同季妹妹吃一口,垫着不饿便罢,莫要吃,你二人留着空肚子一会等我出来。”
说着就要朝外走,左右一看,见得门口站着一个松香,忙道:“小松香,喊个人去门房处把张武叫过来,他手里头拿着我那行李!”
松香笑道:“早叫人去了,都监请随我来罢。”
一面说着,一面在前头带路,口中解释道:“夫人说都监来住,定是常常要出入,便把后头厢房收拾了,那一处也有马厩,也有后门,若是想要出入,只牵马出去即可,那一处厢房足四间,住十来个人绰绰有余,里头各色东西都是齐备的,您手下亲兵一并搬进来也不怕。”
到得进了房中,果然是一个一进一厢的大房,里头摆设简单大方,却是样样配得齐全。
松香先带着张定崖去了里间,又笑道:“都监,您一路赶着回京,也不晓得那换洗衣裳来不来得及干,我给您挑了两身新的,水也好了,只是天热却不好洗凉水,便备了热的,免得邪风入体。”
张定崖同顾、季二人交往已久,只开头那一阵子有些客气,到得后头,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此时听了松香说,只点了点头,在身上摸了一阵。
他一个武将,虽是粗中有细,然则打了这几年的仗,却是从来没有带荷包的习惯,此时摸来摸去,本想要摸个好东西出来送,谁料得连根毛也没有寻出来。
松香看着直笑,道:“都监这是要打发哪一个讨钱的?又不是敷衍外头人,自家人就莫要来这一套了!”
他说到这一处,竟是有些犹豫起来,道:“莫不是都监要我帮着搓澡,想给个彩头?”
说着做出一副便要上前的样子。
唬得张定崖连忙把人撵了出去。
一时他匆匆搓洗了小一刻,换了衣裳,果然是家常穿的,面料细软不说,偏还十分合身,又在那放衣裳的椅子上见得几柄用黑络子穿起来的钥匙,上头用纸贴了“二门”、“大门”、“厢房门”等等字迹,
他把那黑络子挂在衣裳里头,一面扯了根干巾,一面出得去,坐在床上擦头,等擦得半干,这才察觉出什么似的伸手下去摸了摸床榻——上面虽然垫着一张薄被单,床板却是十分硬,正合他心意——床头还摆了一把大葵扇,不同那些个纸扇、帛扇,这葵扇扇的风又大又凉,再转头一看,两个角落里摆着几盆子冰,正凉丝丝地冒着白气。
张定崖手一伸,就在床边的柜子上勾到一个茶杯并一个茶壶,茶壶里头是大半满的,不是寻常茶水,却是淡褐色饮子,喝进嘴里,清淡回甘,不晓得是什么方子,又解渴又解乏。
他赶了半个月的路,好容易到得进城,果然是脚都不曾沾地,便被皇帝叫去同战象滚了一地的黄泥腥血,此时洗了一个澡,全身搓下了三斤污垢一般,头身都没有早上重了。
他坐在此处轻轻松松地喝着茶,实在是舒服得不得了。
到底还想着一个兄弟,一个妹妹在外头等着吃饭,正好自家肚子里头也饿得直叫唤,张定崖便站起身来去桌台上拿梳子随手巴拉了两下,抖抖衣摆出得门去。
松香只在院外坐着,见得他出来,连忙带着人往饭厅中走。
张定崖不过换洗了一身,再走得出来,已是有了点焕然一新的样子,到得门外,却见桌上一桌子菜,动了一个小角,那两个人正坐在一处,挨得也不算很近,也无什么亲密行径,只一人低头,一人抬头,隔着一人远,互相不晓得说着什么话。
低头那人面上表情温柔得到了极致,眼神更是叫他远远看着,站在原地,都不知道是该走得进去,还是该站在原地等一等。
至于抬头那一个季妹妹,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连面上的笑也是浅浅的,却叫他看着忍不住跟着笑。
张定崖站在门外,扶着门框,看着里头那两个人,心中酸酸涩涩甜甜,一时不晓得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是真好,又觉得是真羡慕。
他原并不认为自己比那兄弟差到哪里去,只各有各的长处,各有各的好处,大道三千,条条通天,可此时此刻,竟是有些艳羡起来。
天下那样大,女子那样,延章的命怎的就那样好,早早就有了对的那一个归宿……
只自己的归宿又在哪一处……
那念头不过转瞬即逝,很快便被他按进心底里,只大笑着走了进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大声叫道:“我来了!”
顾延章同季清菱见他进来,笑着起身相让。
三人归位坐下,推杯换盏,趁着次日休沐,也不怎么束着,席间契阔谈宴,各舒己怀,一顿饭吃了两个时辰,直到天色尽黑,才各自回了房。
张定崖自家没有自觉,那一头顾延章同季清菱回了房,却是忍不住就他情形讨论起来。
季清菱想了想,只道:“五哥,张大哥一人在外,旁的不说,我见他开销似是十分阔绰……眼下还不要紧,将来若是回京做官,这般一进一出,也要顾一顾以后才好……”
顾延章心中算了算,次日一早,待得听到张定崖起了,便把人叫过来,先吃了早饭,才问道:“你手头如今有少银钱?”
第六百五十四章 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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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章 禁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五章 禁军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五章 禁军
张定崖昨夜好容易回了自家地头,酒逢知己千杯少,自是喝了个畅快。
他仗着年轻气盛,身体底子好,一觉起来,连头都不曾晕一下,然则听得这一问,却是立时头重胸闷起来,只好掰着指头数了一数,小数便算了,单只说那大数,给他十年,也未必能记得清楚。
被顾延章这般冷不丁一问,又见得季清菱坐在一旁,十分关切的样子,实在觉得心中无端端竟是有几分紧张,便似小时候进学,被夫子逮着问功课,自家怎的也答不出来一般,又是急,又是忙,他也只好调头寻了自家亲随,抖着嗓子叫道:“张武!”
外头很快走进一个人来。
张定崖连忙嘱咐道:“我那个包袱,扔在床头柜子上那一个,快去取来!”
那人应了一声,不时果然抱过来一个包袱,长宽都不足一尺,里头装得半满,却是有些重量的模样,他送得进来,又退了出去。
张定崖接过包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得一旁有张算得上宽大的桌子,立时上得前去,将上头茶盘推开,把那包袱打开了,一见里头东西都在,顿时松了口气,抬起头对着顾、季二人咧嘴笑了笑,极豪气地拍着桌子道:“都在此处了!一样没丢!”
季清菱行得上前,见那包袱里头几张皱巴巴的银票,七八锭金子,并几块纹银,连同七零八碎的驿券、官凭等等,杂七杂八地堆在一处,简直叫人不忍直视。
旁的都是小数,不值一提,季清菱先把那几张银票点了出来,心中一算,统共也不过六七百两,加上金子,也不到千两,这数目乍然一看虽然并不小,叫旁人来评点,靠着一己之力,得官寥寥数载,不过二十余岁便能攒得下这样家当,定是觉得已是十分不容易。
可季清菱却是越算越不对。
她转头看了看顾延章。
顾延章商户出身,未曾识字,便会算数,他拿眼睛一扫,立时就把眉头皱了起来,抬头问道:“旁的我先不与你理会,上回在延州破野利族,朝中赐了银三百,头回在邕州,陛下赐了金一百,便是算你在延州、邕州两处日日宰一头羊吃,打两斤酒喝,也开销不了十一,你统共也没出营几日,在营中想花银钱也花不了,怎的就剩下这一点了?”
张定崖听得脸都苦了。
你问我,我又问谁去?!
他自与顾延章相识,几乎所有重大选择都是受其影响,一应转折也是随其而行,从前去延州投军是听其建议,后来南下平叛是问其意见,至于调用骑兵,边境追贼,更是全数由着这一个兄弟交代。
张定崖本就是个疏阔的性子,认准了一桩事,从头便要做到尾,不出头决不罢休,可他心中只有大事,要事,那等细小琐碎的,又怎么会去管。
于他而言,钱财,可不就是小事!
朝中赏了银,天子赐了金,不就是拿来花的?!
至于给了少,自家又花了少——哪里有功夫去记!总归不是还剩了嘛!又不是全花没了!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世上人千千万,有延章那般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的,什么事情脑子里头都有数,自然也有自己这般只记大事,不记小事的,况且自家又没成家,都说成家立业,都未成家,如何立业!
便是延章,不也是同季妹妹成了亲之后,才一飞冲天的嘛!
可见不是自家的罪过!
然则这样的话,张定崖也只敢在心里头悄悄嘀咕,自家也知道不对,缩手缩脚地站在一边,头也不敢抬,只蔫儿巴几的。
见得张定崖这一厢半日也放不出一个屁来,顾延章早知道这一个不是什么好鸟,出声叫道:“张武!”
大厅外头,张武搭着门廊柱子的手指头都抖了抖。
松香站在他身旁。
两人从前在邕州时一处小半年,早混得熟了,此时松香见得这老熟人脸上写满了“救命”,心中忍不住好笑,一笑什么主家养出什么随从,二笑这一位张官人从来大事靠谱,遇得旁的事情就抓瞎,回回要自家官人给收拾首尾。
到底有半载交情,他颇有些于心不忍,好意小声提醒道:“你家官人的账册在何处?你赶紧说与我听,一会先进去回话,我自去帮你取了来。”
张武正往厅中走,回过头来找松香要交底,脸上的惊慌本来就未消,听得账册二字,表情登时转为骇然,小声叫道:“我家官人就一个,也要账册?那账册要怎的做?”
得!
松香也只好回一个“好自为之”的表情,目送他进得门去,心中少不得送一句“风萧萧兮易水寒”。
且说张武进得厅中,束手束脚行过礼,半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小声问道:“勾院,您寻小的有事?”
果然就听得那一个勾院问道:“你家官人府上的账册何在?”
此时此刻,张武只愿自家官人从前给自己起名字时,换一个字,叫张文,实在不行,张算也好,再不济事,干脆改作张仙也罢,施个仙法,变也要把账册给变出来。
他只好抬头看了看张定崖,问道:“官人,咱们府上可有账册?”
……
……
账册是不可能有的。
一主一仆抓耳挠腮地在此回忆了半日,七拼八凑,也没能想起来是怎的把那许银两花掉的。
张定崖只忙着行军打仗,哪里有闲工夫去管钱,张武一个粗汉子,能记得把银钱全带上,不漏在屋子里,已经算是十分得力。
军营里头的钱一向混着用,张定崖同顾延章不同,后者在营中声望甚重,人人知他能耐,也钦佩他行事,心中却自觉与之拉开一个“度”,而前者却是从来与兵卒们打成一片。
兵卒有了事,进得来讨要点银钱,他自是眼睛都不眨都给出去了。
至于要了钱,是去喝酒也好,吃肉也罢,抑或是去得什么地方做些什么事情,那就不得而知了。
顾延章不禁头疼,最后只好把张武打发出去,走近那桌前,从里头挑出一张面额最小的银票子,复又拿了两块金子出来,最后把那包袱一拢,转向张定崖问道:“你待要自家管,还是怎的?”
张定崖何等聪明,立时叫道:“延章!你的俸银放在哪一处?”
顾延章心中着实得意,偏还不能表露出来,只十分矜持地道:“自在我家娘子处予她打理。”
张定崖忙转向季清菱,求道:“季妹妹,我每月把俸禄放在你这一处,你拿三成给我零用,其余留在你手里头,凭你怎的打点,妥当不妥当?”
又道:“你便看在当日那两只鸟儿份上,帮我这一回罢!”
季清菱听得抿嘴直笑。
她前日便同顾延章商量过,因这一个张大哥实在不靠谱,给他这样大手大脚花下去,钱没了是小事,安知会不会因为银钱惹出事来。
此时听得那许赏银去处,更是心中忍不住想一回碗米恩,斗米仇,凡事救急不救穷,她见张定崖一副巴巴的样子,也不叫他着急,只轻声道:“张大哥,我同五哥在封邱门外头买了一处宅院,我看京城里头房屋、土地皆是越来越贵,封邱门虽然离得远些,也不挨着汴河,可往前走一阵子便是五丈河,进出内城勉强也算得上方便,过得一二十年,未必不是第二个朱家桥瓦子。”
又道:“咱们银钱少,再攒个一二十年,就算家中没有其余开销,也未必能买得起内城的产业,可要买封邱门外头的,凑一凑,也能勉强凑得够,我前几日叫人去看了,正好方才给了信回来,那一处还有几个宅院,也有合宜的,正好今日休沐,择日不如撞日,我与五哥同张大哥一并去看看宅院,若是妥当,当即便定下来,即便将来不能够涨得少银钱,却也落下一处产业,等到咱们将来拿来住,两家住得近,走动也方便,却不知张大哥意下如何?”
张定崖脑子从来不往那一处长,此时听得季清菱说了这样一番话,只觉得句句都透着道理,虽也不知道是个什么道理,只晓得既是延章都把俸禄给季妹妹打点,那自家跟着做,决计没有错。
况且他从来知道那一位妹妹聪颖,自家一个蠢笨人,也不要去凑这个热闹,早早把那只要一在自家手里就会很快被花得干净的银钱丢出去才是要紧,是以除却点头应是,也只会附和道:“妹妹说得是!”
果然收拾了一回,三人冒着大太阳一并去封邱门外看了一回,就在季、顾二人买的院落不远处,购置了一个带园子的三进大院落,因张定崖手里头银钱不够,恰好遇得赣州才送了一回银子过来,季清菱拿那一笔过来代付了一半。
两家这般关系,张定崖又不是个扭捏的人,只认真道了一回谢,也不做那难看矫情举止,左右在他心中,自家与延章也好,季妹妹也罢,其实与亲兄弟妹也无甚差别。
***
此时的张定崖自然不晓得自家这一回把银钱给到季清菱帮着打点,二十年后,会打点出怎样一个结果来,直叫他这般对金银没有执念的人,后来每每想到这一日,都忍不住在无人处偷笑出声来。
他此次举动,只要换得任何一个人来,做错得任何一步,便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此时京城里头内城产业、屋舍价钱一日贵过一日,可只要跨了一个内城墙,那价钱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而封邱门处因为并不近汴河,也不靠着金水河、蔡河,便是那五丈河,也要走好一段才能到得,是以价格最低。
同样的银钱,在其余地方只能买到五中一二的占地,可在新封邱门,不但房舍大,占地广,朝向、布局也尽皆极好。
而换得一个人来,如何敢、又如何肯在自家不过有数百两银子的情况下,借用得旁人数千两银子去买一处自家数年、乃至十数年内都未必用得着的房舍?
说不得会买产业,却是要换一个地方,或是买一处小一些的,若是自作主张一些的人,还要出去打听一回,权衡一通,难保最后那屋舍还买不买。
只那张定崖,因他一片赤子之心,只要认准了一个人,便是全心信之,并不质疑,也不扭捏,更不矫情,别人对他的好,他悉数全收,只记在心中,也报以一颗真心,这般两相交往,只要遇得对的人,双方投契坦诚,自是无往不利。
***
三人看过房舍,付了银钱,等着中人去京都府衙登名换姓,改记户主,自把这事先搁在一旁,因天时热,办得这一回事,已是人人出了一身汗,连忙回得金梁桥街躲暑。
且说他三人吃过饭,只坐着喝清凉饮子,因季清菱想着前一日那小贩说的话,趁着顾、张二人皆在,忍不住就道:“昨日我在路边听得有人说,京中禁卫十分不堪用,却不晓得是真是假?”
又转头向那张定崖问道:“张大哥,昨日见得禁军同战象对阵,确是仓促之间,不知应对,还是当真不得力?”
听得她这般问话,张定崖却是与顾延章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张定崖便道:“依你之见,我与延章二人,若是想要入禁军,能不能进?”
季清菱先看了一眼顾延章,复又看了一眼张定崖。
二人都是骑射功夫俱佳,在战场上与敌军对战不晓得少回,既有经验,也有能力,便是体魄身量,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她毫不犹豫地道:“自是能进!”
张定崖却是摇了摇头,大笑道:“这你却是错了,我与延章,一个都进不得禁军。”
季清菱听得一愣,问道:“这又是为甚?”
张定崖也不卖关子,只笑道:“谁叫我二人不够白。”
顾延章便微笑着同她解释道:“自先帝时起,京中禁军选拔便是‘肤貌白’、‘相貌美’‘身量高’三桩最为重要,若是三年前,说不得我二人还能去争一争,此时缺了肤白一项,是再进不去的。”
第六百五十五章 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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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两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两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两难
季清菱简直不敢置信。
若说禁军选拔须要“身量高”,自是再正常不过,至于“相貌美”,虽然听来有些莫名,可想到禁军平日中除却巡卫京师,也要挑选出类拔萃者在宫禁之中轮戍,或是扈从天子出巡、出行,本也代表天家威严,对相貌有所要求,少也能理解。
只那“肤貌白”一桩,实在怎么听怎么觉得奇怪!
她憋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你们却不是唬我?哪有行伍之人要‘肤貌白’的?”
顾、张二人登时大笑起来。
三人一并围着桌子坐着,因有张定崖在,顾延章与季清菱当中隔有一人宽的空位,此时他偏转过头,见自家娘子皱着一张脸,还要抿着嘴巴,做一副狐疑的表情,那面上肤色白净不说,两颊透着淡淡的粉色,眉毛蹙着,仿佛十分纠结的样子,实是又甜又美,叫他一面看,一面心中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亲上去。
他登时只觉得这兄弟在此处住着,样样都好,只一桩不好,叫他想同家中这一个亲热些,还要畏首畏尾,实在可恶!
顾延章同季清菱二人交心久矣,从前他总以为情人之间心心相印,已是世间最美,两人在一处时天都更蓝,风也吹得人更醺,连鸟叫虫鸣,听来都十分悦耳,哪怕是同爱人挨在一处无边无界说些私话,也叫他心满意足得不得了。
可就在一个月前,两人成了真夫妻,他才晓得从前与现时的差别,从前那哪里叫什么世间最美,两相比较,前头简直就是清泉之水,虽然入口清润解渴,回甘沁脾,可到底也是水,后者却如同那仁和酒楼中的琼浆酒,浓烈、醇厚、绵长,只要一口,便让人念念不忘。
与心爱之人身心相契,用一句如鱼得水,都无法全然诠释。
他眼下正是新婚燕尔,兴头足足的,同家中这一位如胶似漆,原在邕州时没能叫季清菱把自己从里到外熟悉个遍,更没能竭尽全力试一试自家能力究竟在哪一处,已是十分后悔,因李伯简相求,提前被撵回了京城,一路上哪怕慢慢而行,可到底在外头,样样都不方便。
好容易回了京,到了金梁桥街,正要趁着不用上朝,好日日夜夜抓紧空隙,与季清菱探究人生之妙,学问之奥,赶紧把这一阵因赶路落下的进度好生追一追,赶一赶,谁料得前脚才到地头,后脚就被天子召入崇政殿。
军情大事,自然为先,他也没得什么好抱怨的,只是白日不能与自家娘子在一处便罢,晚上总得空出来罢?
偏生又来了这一个张定崖!
平日里惦记他的时候,也不见来,偏这等不尴不尬的时候,他就蹦出来了,也不晓得挑日子!
想到这一段时日晚上都得要与张定崖议事,与自家娘子亲近是不会再有机会,既是晚间不行,白日里头也要得点甜头。
顾延章便不着痕迹地挪了挪椅子,离得季清菱近一些,从桌子底下伸出左手去,轻轻拉了不晓得是那一位左边还是右边的手,把那柔荑握在手中,到底有些得意,脸上便不由自主地露出笑来。
张定崖哪里晓得桌子底下还有这样一番动作,他看着顾延章起身挪动椅子,半点没去细想,只笑着向季清菱道:“虽是有些唬人,却也没有全错,而今禁军里头个个娶亲,都要娶肤白、身高的女子,就是为将来有了子嗣,承自家军籍,更要高大英俊,才好被选为将校。”
季清菱右手忽然被扣,转头一看,正正撞上顾延章侧头看着自己,那眼睛里头透着笑,左边一只手还把自己的手心轻轻捏了一下。
她回过头,张大哥正滔滔不绝,一手握着茶盏,那盖子都开了半日,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只一面擦着头上的汗,一面同自家认真解释禁军情况。
再转过头,五哥已是掉回头,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看回张定崖,认真与其插起话来,仿佛下头捏着自己手的那一只,是他的第三只手一般,一本正经得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一时之间,季清菱竟有了一种与五哥在私下做些偷摸之事的感觉,心跳愈快,连脸都微微发起红来。
张定崖这一回倒是察觉出来了,关切地问道:“季妹妹,你脸怎的有些红,是不是热的?”
一面说,一面摸了摸桌上那一个大茶壶——果然有些烫手。
他便道:“虽说以热解热,可这天也太热了,你喝不喝酸梅汤?叫她们给你拿酸梅汤好不好?”
又转头问道:“延章,咱们一并喝酸梅汤罢?这一盏虽叫清凉饮子,却是热的,我一口都不敢喝进去!”
季清菱在桌案下头打了一下顾延章的左手,转过头去偷偷瞄了他一眼,若不是怕动静太大,简直恨不得拿脚踢他几下,回头却是同张定崖回道:“张大哥莫急,你先歇一歇,我才叫人拿了井水泡的新鲜果子来,想是就快到了,吃点果子却是好过吃酸梅汤,老人都说那是大收大敛之物,你在广南待了那样久,湿毒甚重,本就热气结造于心,还是拿热茶逼一逼邪热出来的好,这等寒敛之物,最好莫要用。”
又道:“虽说你与五哥眼下正当体壮,可谁又知晓陈节度当年是否也是这般,回到家中,还是小心为上。”
果然忙着秋月去催那果子。
一时厨房送得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不似平常人家拿小碟子装,这一处却是一个又一个小竹篮子,里头各摆了圆圆胖胖的水木瓜,红红紫紫绿绿的玛瑙回马葡萄,长长枝条的龙眼,又有削好切成一块一块的黄澄澄的夏橙,所有果子上头尽皆冒着水珠子,却是湃了半日,刚从水井里头提出来。
再有一大壶绿豆百合陈皮汤,上头盖子半开,里头透出陈皮与绿豆的香味来。
张定崖先喝了一大碗绿豆汤,登时整个人都松了下来,又伸手拿了果子吃,木瓜清甜,葡萄酸酸甜甜,龙眼甜得上下嘴唇都要黏糊在一处,至于那其余果子,更是又新鲜,又好吃。
他靠在交椅上,此时热气降得下去,终于察觉出屏风后头透出来的凉意,掉头一看,隐隐约约见得有一大块冰在后头——却是原来热的时候都未曾感觉到。
张定崖一手捏着葡萄,一手拿着才又装满了的绿豆汤的碗盏,屏风后头的窗户开着,此时正好有一阵风打外头吹了进来,叫他舒服得全身上下一个激灵,只觉得这日子当真是给个神仙来换都不肯。
他忍不住就对比起从前自己自阵前回驿站,只有张武拿凉井水来招呼,冬日里头也不晓得提前沏一碗热茶,这一番比较,越发觉得这一个妹妹可亲可爱,这一个兄弟投心投契,登时便生出了在此住到天荒地老的打算,口中叹道:“真不想回广南了,还是家中这一处好……”
顾延章听得心情复杂极了。
他也觉得这个兄弟好,极想叫他在家中一处住着,只是……
顾延章还在想着,已是听得季清菱道:“昨日五哥还同我说,张大哥花销十分不妥当,叫你以后在京中时手中只放些闲钱,不要乱花,有什么要用的,便报家中名号,给账房回头去会账——这一回打完交趾,若是能回京,五哥也不曾外放,便是长长久久住在一处了,只将来住得久了,你才晓得不够自由,许地方都要被管着,不要恨不得早搬出去才好!”
一时三人都笑了起来。
顾延章笑过之后,心中却是已经默默打定主意,这一个兄弟比自己还要年长,年纪早不小了,武官官阶易升,他又是一路立功而上,而今早是个正六品,无论拿到哪里,都摆得上台面,正要早早给寻一个合适的妻子,叫他喜欢得不得了,日日两人腻到一处,最好门都不要出,自家才不算辜负了这一个兄弟。
季清菱哪里知道身旁人脑子里正异想天开,她回想起方才的话,复又问道:“禁军选拔这样严苛,也是日日操练,只为何如此不得力?”
张定崖便道:“虽是日日操练,可那操练也分许中,似其余地方厢军,譬如平叛军,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练箭法、对阵、木棍、刀枪等等,甚至滚在地上,如何用脚来踹人都要练——这都是将来上阵是能保命用的,可这京师禁军操练,不过为了每岁两回的演戏……”
季清菱顿时想了起来,道:“好似春夏之交有禁军虎翼军水战,端午也在金水池赛龙舟……”
说到这一处,她心中却是恍然忆起一桩事情,其实原就挂着,只因隔得实在太过久远,这几日一直影影绰绰的,叫她细想不起来。
好似是从前看书,里头记载大晋国灭之时,禁军虽然十万之巨,看着十分军容整肃,人高马大,可待得京师被围,却是“班直卫士与官兵虽排布如织,而无一人死敌,于是皆下城遁走”。
哪怕是被逼到山穷水尽时,给派到其余地方做援兵,也“大率不得辛苦,而摧锋陷阵非其所长”,而比起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禁军,在当地急急招募,只粗经训练的兵卒,却是“虽不及等,然骁勇善战”。
果然,张定崖已是又道:“京师禁军每岁军饷是厢军三倍,选拔起来头一桩便是要相貌端正,身形高大,个个的长相都摆得出台面,站在一处,连个头都几乎没有参差,只平平整整的一排,煞是威风凛凛,气势十足。”
他顿一顿,又道:“正因每岁演习,不单陛下要亲临评判,从中选出武艺高强、各色出众者任将校,京城百姓也会当做一场盛事,人人来看,这般一来,禁军中选拔、晋升全看演习,少不得人人把力气放在如何打得好看上头,不单要打得好看,自家也要好看,才好给天子、百姓留下印象。”
厢军升迁看军功,禁军升迁看演习,这般一来,自然是厢军越来越能打仗,禁军越来越能演习。
须知打仗这事情,从来都不曾好看过,无论是谁,战场上若是惦记着打得好看,早没命了!
顾延章也补了一句,道:“京师禁军弊端由来久矣,我年前在邕州听陈节度说过,黄大参拜相前还曾经偷偷上过折子,说‘卫兵入宿,不自持被,而使人侍之;禁兵给粮,不自荷,雇人荷之’,如此惫懒,你便知道是怎的一股风气了。”
季清菱听得咋舌。
进宫轮值,竟是要叫人帮着背铺盖到宫门口,如此行事,哪里像是什么行伍之人,倒是大少爷的做派。
敢情这养的不是兵卒,而是兵老爷!
她想了想,便问道:“既是从前黄大参上过折子,禁军总该整治了罢?怎的如今还是这般景况?”
她话才出口,立时就知道不对,连忙摇了摇头,叹道:“是我说蠢话了。”
此时禁军接近二十万,如此庞大一个数目,压根不是一个简单的“整治”两个字能落地的。听得那般描述,早是积弊已深,说不得是几代传得下来的习惯,莫说黄昭亮,便是以杨奎从前的威望,亲力主持,也不能扭转得过来。
这种时候,不管是大刀阔斧,还是徐徐图之,都不会有用。
凡事只要是改了规矩,做了管束,一定便会触动部分人的利益,从前只要吃酒耍乐便能过得一天,如今要日日起来做训,得的银钱还是一般,如何不会叫人跳得起来?
须知天下哪一处都不如京城重要,世上哪一种人作乱都不比兵卒造反吓人,禁军戍卫京师,若是他们闹了乱子,便是龙椅上那一位想来都难以入眠。
便似肚子里头生了毒瘤,你若是把它给挖出来,说不得命也要没了,可若是不理它,随它在里头,说不得过得一阵子,它越长越大,把肚子全占了,命一般也没了。
或是早死,或是晚死,都是死,叫人如何能下得了这个手?
此时京师禁军便似那一个毒瘤,虽然未必有那样可怕,动辄生死,可在天子看来,想必也十分棘手,叫他两下为难。
第六百五十六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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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六章 两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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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留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七章 留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七章 留中
季清菱都能一眼看得出来的问题,赵芮再蠢,到底也是一国天子,又如何会不知?
但他实在为之奈何。
大晋京师禁军人数巅峰乃是仁宗皇帝在位时,约莫有六十万之巨,便是当时那一支禁军也已经不同于开国初期的虎狼之师,渐渐变得兵疲将老。
几代下来,到得赵芮这一时,早已新人换旧人,虽然兵力减了,却是半点没有“越少越精”,不但没能宴沿袭从前的好处,反而越发军纪松懈起来。
先帝在位时曾经决意要帮着儿子把路扫得干净些,自己把最要紧的活给干了,便咬了牙,着其时的枢密使主持整顿禁军。
那枢密使也算得力,十年里共计裁减三十余万人,谁能料到得后头,被裁的兵卒直接哗营,冲街撞巷,围困衙门,吵着要讨一个说法。
那一回闹得极大,彷如星火燎原,一旦火势一起,早不是起事者能控制,京中百姓死伤无数不说,朝廷花在平叛、收拾首尾上头的兵力、精力与银钱,并此次哗乱造成的损失累加起来,已是远远超过养着那三十余万人的俸禄。
闹到最后,负责主持整顿禁军的枢密使自请外出,被免了宰执之位,其人因心中郁郁,外出赴任路上便得病死了,而先帝更是被抓着此事骂了好几年,每每在崇政殿上被指着鼻子教训,说一声唾面自干也不为过。
当时赵芮年纪已经不小,他全程看着事情发展,实在印象深刻,是以等到自家做了皇帝,年年见得禁军演习,都颇有些蠢蠢欲动,想要好生整治一回,只一想到前车之鉴,又老老实实偃旗息鼓了。
去岁国库空虚,已是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可赵芮宁可去裁广信军,保安军,也不敢动禁军,就是因为京师重地,决不能乱。
然则他从前装一回瞎,只要东西不被捅到鼻子眼睛前头,都能当做看不见,这一回被平叛军、禁军分别对战象阵一事一激,本来想要再做瞎子,却是给张、顾二人把眼睛珠子给塞了回去,还要把眼皮子撑开来,喊他看得清了才肯放手。
赵芮身上毛病得不得了,最厉害的一桩,便是好面子。
禁军为拱卫天子之师,代表着天子威仪,他们平日里头再不中用,只要演习时不丢了皇家脸面,赵芮虱子了不痒,他手头的桩桩件件都是国是,比起其余更要紧的,这一处对外有镇戎、保安、广信三军,对内有各地厢军,京城里头翘着二郎腿的禁军虽然日日都在吃闲饭,却也暂时未曾闹出什么乱子来,他自是能拖一日便拖一日,当做眼不见心不烦。
然则一旦到了丢脸丢到台面上的时候,赵芮再如何好说话,少不得也得动一动,免得下头人有样学样,越演越烈,当真把十几万禁军全给养废了。
他自玉津园回了宫,一面高兴于平叛军骁勇善战,对战经验丰富,一面想着禁军,两相做一回对比,着实心中沉甸甸的。
然则等到朱保石过了两日,同他回禀了这一阵子皇城司自京城里头探听到的各色消息后,他便再难憋下去。
“只一张脸看得?”赵芮提高了声量,板着脸重复了一句。
朱保石心中暗暗叫苦,却是不得不老实答道:“当日玉津园外百姓围聚,皆以为盛事,南熏门外茶楼、酒肆甚,楼高且众,有人还带了火齐,自是把里头景象都看得清楚,等到战象被灭得干净,那象尸都还未拖得出校场,桑家瓦子、保康门瓦子、州西瓦子,至于朱家桥瓦子,更有各色酒铺茶肆,已是有说书人开始拿这一桩来做话折子评讲了……”
说书人能评讲什么?
自然是什么东西噱头足便要评讲什么。
平平常常的事情,谁人愿意花钱来听?谁要知道你一日上了几回茅房,吃几口饭!
说来也是凑巧,这一阵子京城里头着实没有什么热闹瞧,上一回惹人议论的大事还是交趾退兵,川蜀动乱,这两桩距离此时已经好几个月了,其余人谈的不是张家员外嫁女儿,陪嫁了十二万贯,便是孙家官人纳妾不过四个月,却是忽然老来得子,已是七旬,竟是又得了一个大胖小子,或是李家某某与某某通|奸,某某瓦子里头的哪一个名角嘴巴上说什么金盆洗手,其实是傍上了某家的富贵娘子。
正是这等穷极无聊,人人翘首以待的时候,忽然来了这一场战象对阵,简直是给茶楼酒肆送上门的生意,不把三分的场面说成十二分的激烈,又如何能引得人关注?自是怎么夸张怎么说。
在众人口中,张定崖领着的平叛军简直成了天神下凡一般,至于京师禁军,则是个个成了中看不中用的酒囊饭袋。
酒楼里头说书的骂一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茶肆、路边摊子上的说书的却是啐一口驴粪蛋子表面光,似这般一传十十传百,不两日,京城里头已是人人都晓得京师禁军全是一群废物。
朱保石一面说,一面在心里骂那些个传信的是鸟非人,那舌头便似长着翅膀一般,外头野鸟也没有飞得这样快的!
***
听过了朱保石的回禀,赵芮皱着眉头,坐回椅子上。
这一位管勾皇城司的内侍连忙双手呈上才匆匆整理好的奏章。
早有小黄门上前接过,呈给了坐在上头的天子。
朱保石递过奏章,低下头前的那一瞬,忽的瞥见龙椅上那一位举起桌面上摊开的一份折子。
赵芮只犹豫了一息,便把手中折子径直放进了左边的木格子里头。
下头朱保石黄门出身,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留中不发”的木格子。
赵芮已是接过小黄门转呈的奏章,并未打开,却是忽然抬头问道:“近来政事堂中情形如何?”
朱保石听得此言,心中顿时咯噔了一下。
政事堂中情形,如何是他一个小小的皇城司提举能随意臧否的。
可陛下既是问了话,就由不得他不答。
天子究竟想要知道什么,又想听什么?
第六百五十七章 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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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七章 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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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先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八章 先兆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八章 先兆
朱保石试探性地道:“政事堂中近日正忙于筹备南征事宜,诸位官人各有差事……”他一面说,一面偷偷地看了一眼赵芮的脸色,见对方眉头并没有半点舒展的模样,连忙话锋一转,复又道,“黄相公……”
他话刚开了个头,却是忽然听得殿外一阵动静,原是仪门官忽然进得来,匆忙上前禀道:“陛下,仁明殿中遣了人过来求见。”
仁明宫里住着的是杨皇后。
赵芮听得一惊。
自己皇后自己知道,依着她那性子,忽然遣人过来,必是当真出了大事。
得了这信,他也再顾不上什么政事堂,更是顾不上什么朱保石,连忙道:“快宣!”
几息之后,一个黄门满头是汗地冲得进来,连仪态都管不得,却是哑着嗓子叫道:“陛下,娘娘请陛下诏太医院中诸医官进宫给皇子问诊!”
赵芮倏地站起身来,转头大声叫道:“郑莱!”
他的声调都变了。
那小黄门站在阶下,小腿肚子直哆嗦。
他一路狂奔而来,脸上早渗出了大滴大滴的汗,后背的衣衫也湿得透透的,禀了话也不敢动弹,只垂头立在原地,听着天子喊来近侍,下诏召太医院中各医官入宫。
不时,七八个小黄门便鱼贯而出,紧着步子往外快快走,自去各处地方宣诏。
赵芮打发走了人,早忘了殿中还站着一个朱保石,更忘了自己召他来,是为了问范尧臣那女婿监主自盗之事,只大步朝外走,一面抓着那小黄门问话,一面朝着仁明宫而去。
此时才过未时,天上烈日炎炎,赵芮自那黄门处听得消息,心中又急又燥,也不走有上边遮拦的回廊,也等不及后头伞幡追上来,只大步流星,冒着炎日而行。
一干近侍、禁卫在后头追着,也不敢劝,只跟着跑。
自崇政殿到仁明宫,赵芮足足走了半刻钟,他到得地方,已是头脸俱是汗,一踏进门,便见杨皇后在那一处等着,面上尽是惶惶之色。
“都是怎的说的,醒了未曾?!”赵芮见得自己皇后,一把便将人拖起来,也不等她行礼,只拉着人往里走,边走边问道。
杨皇后哽着嗓子道:“几位医官还在诊脉,才吐了一回,而今里头正在换褥子……”
正说话间,两人已是进得偏殿。
大晋的天子除却太祖,几乎个个身体不好,宫中轮值的医官都要比前朝安排得,尤其皇子赵署出生之后,简直是真正的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其余小儿满了六岁,半病痛就少了一半,只有他,来年都要小十岁了,依旧是病痛从未断过。
三四个轮值的太医院医官都围在床榻前头,听得外头声响,皆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见是赵芮,正要行礼,却是忽然听得床榻上一阵“噗呲”的声音,紧接着,一股恶臭蔓延开来。
几乎是立刻,所有医官的面色都变了,众人连给天子行礼都顾不上,个个回过头去。
赵芮立在原地,明明在烈日下跑了半日,头、脸皆是汗水,却是莫名地觉得背脊发凉。
那一股味道太大,叫他想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他的手脚微微发抖,定了定神,几步上得前去。
早有自小伺候赵署的黄门小心寻了个空隙,爬上床去,给皇子更换贴身衣衫。
赵芮就站在床榻前头,一手扶着床柱,几乎是麻木地看着黄门脱下他唯一的儿子的裤子。
赵署常年不露于阳光之下,全身肤色都白斩斩的。
两条裤腿被褪下,很快露出他瘦弱的大腿,细得同麻杆一般,几乎连肉都没有几两。
等到底裤也被脱下,那一股恶臭登时重了好几分,布料粘着他的屁股被拉开,上头沾着一大滩秽物。
几个医官也不敢嫌弃腌臜,亲自一齐动手,把赵署翻了一个身,一人取了银针,还未来得及下针,便又听得“噗”的一声,却是浊气同着秽物从这一位未来的天子后头一齐迸发出来,糊在他的臀上。
赵署的双眼依旧紧闭着,完全看不出任何清醒的迹象。
另有近侍抱了装着热水的铜盆过去,拧干了大巾子,递给里头的黄门帮着赵署擦屁股。
围着的医官一个都腾不出功夫来说话,只施针的施针,研究秽物的研究秽物。
赵芮的脸阴沉得可怕。
他扶着床柱子,明明没有站久,却是腿脚发麻,全身都沉甸甸的,呼吸都没有力气,头顶更是仿佛有人用铁锤在用力砸一般。
仿佛过了一辈子那样久,医官才开始取针。
赵署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施针的时候没有动静,取针的时候也没有动静。
赵芮半低下头,想要看清儿子的脸,可他只把头刚往下头俯了俯,就觉得眼前一黑,头顶一阵天旋地转。
混沌之间,他仿佛听到有许杂乱的声音在大叫“陛下!”
***
郑时修面无表情地坐在公厅之中,听着申斥。
御史中丞汪明就坐在他对面,手中持着一本奏章,到底没有甩到郑时修面前,只是重重往他前头一砸,冷声道:“郑时修,你这是何意!”
郑时修伸出手去,把那奏章轻轻拿起,擦了擦上头并不存在的灰,却是抬起头,回道:“时修请全体谏官合班奏弹劾此事。”
汪明只觉得头都大了。
御史中丞这个位子从来都不好坐,认真论起来,他手下的台谏官没有几个是好管束的,可像郑时修这般执拗的,实在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如此不通人情世故,官途如何能够长久?!
若不是得到其余人的私下通报,他作为一台之长,说不得要最后一个知道手下有人在组织合班。
他深深吸了口气,问道:“我且问你,你弹劾折子奏得上去,陛下如何反应?”
郑时修沉默了一会,道:“陛下留中不出。”
他的上折弹劾了三桩事情,第一桩是泾州知州宋普盗用、滥用公使钱,第二桩是粮料院、都磨勘司中的两名官员尸位素餐,第三桩,却是学士院众官,尤其杨义府监主自盗。
前几日他被召入宫中,本已是准备了一肚子话,可天子问了前头两桩许问题,却一句都没有提及后头那一桩事的半点内容。
郑时修如何能忍?
既是天子不愿直面,他就想办法叫他直面。
做御史,从来都是做谏天子者,而不是奉天子。
第六百五十八章 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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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八章 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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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入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入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入宫
看着郑时修的样子,汪明皱紧了眉,道:“前两桩便罢了,最后那一桩,不过一个不入流的选人,也值得你费这般力气去弹劾?还要合班而奏,你当御史台中都是些闲人吗?!”
用一句坊市间的话来说,便是杀鸡焉用宰牛刀。
不过是监主自盗,把学士院中纸张拿出去倒卖而已,比起其余要事,根本都搬不上台面,哪里又值当御史台倾巢而动,合班弹劾!
所谓合班,又名合台,乃是在几次弹劾没有得到天子回音的前提下,全台上奏,或是全台上殿,以引起天子对所弹劾之事的重视。
以目前的情况,郑时修并不打算全台上殿,只打算先以全台上奏的方式试探一番,如果天子能及时正面此事,后续手段自然不需要继续,若是那一位真龙之子不以为意,而是一意孤行,他不介意采取伏阁的方式,于大庭广众之下站在殿外请求天子面见。
这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一旦有台谏官伏阁,就代表着朝中所有言路全被堵塞,也侧面说明龙椅上那一位,不是什么英明之主,才会导致台谏官需要以伏阁的方式来进言。
大晋一朝至今百余年,也不过有过一回伏阁之事,便是明道年间御史中丞领着十余名台谏官伏阁谏止仁宗皇帝废黜郭皇后,这也是仁宗皇帝一生的黑点,直到如今,一旦说起台谏之事,士林间都往往引以为例,一面夸赞其时的御史中丞孔道辅忠肝义胆,一面讽刺其时的仁宗行事失智,有违明君所为。
郑时修上折弹劾,只是他一人之责,又因他从前行事狂悖偏激,汪明很轻易便能撇清干系,可一旦郑时修擅自组织了御史台合班,汪明身为一台之长,便再不能置身事外,想反,他还要背起大部分的责任。
汪明又如何肯!
比起其余官员,台谏官从来更易升迁,人曰其为“最称要捷,营此职者称道地”、“有不十年而为近臣者”,至于御史中丞更是最容易成为宰执的四类人选之一,又称“四人头”。
汪明任御史中丞数载,算得上兢兢业业,以他从前资历,想要在任满后拔擢入政事堂,并不是没有可能。
这一回拔擢需要天子的认可,也需要两府的首肯。
汪明不是没有弹劾过两府重臣,相反,他往往是牵头弹劾,腰杆挺得最直,声音叫得最大,头撅得最高的那一个,然则能爬到这个位子,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不单单是敢弹劾,而是“会弹劾”。
如何在最合宜的时候做最合宜的事情。
弹劾杨义府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会带出他后头的范尧臣。
这个时候,三军待发,眼看就要远征交趾,朝中更有无数事宜在范尧臣手上把着,天子又如何愿意把他拉下马?
一旦杨义府事发,真正被众人揪着打,黄党自然会以此为借口,逼范尧臣避位。
对于崇政殿中的天子来说,一个有范尧臣在的朝堂,要比一个只有黄党一家独大的朝堂叫他不晓得安心少倍。
这一回的留中不出就能说明天子的态度。
汪明有汪明的想法,郑时修却又有郑时修的考量。
年轻的御史站起身来,手中抓紧了弹章的副疏,抬起头直直望着对面的一台之长,几乎是语带讽刺地问道:“汪中丞莫不是不知道,杨义府虽然不过是学士院中一名小官,却是而今参知政事范尧臣的女婿,有此近亲,堂堂一国宰辅,却是不事约束,难道不该担责吗?”
又道:“汪中丞这般着急,莫不是受了范参政的请托?”
汪明面色难看地望着对面的郑时修。
这一个刺头,实实在在是龙椅上那一位给养出来的!
如果没有从前赵芮的纵容,又如何会养出这样一种性格。
简直是全然没法说道理!
寻常人去酒楼子里吃席,若是菜做得咸了,最叫得店家来嘴上说几句,这一位,却是直接把饭桌给掀翻了!
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情,该有的态度吗?!
汪明张嘴就要训斥,那教训之语还未出口,外头却是匆匆忙忙进得来几人——原是两名御史台中的胥吏带着两个身着内侍服色的宦官。
“汪中丞可在?!”
打头一人急急走得进来,口中一面叫嚷,眼睛却早把人给看到了,举着手中黄色的圣旨,到得前头,呼道:“汪中丞,宫中有旨,召中丞入宫!”
被宫中内侍把话打断,汪明只好暂且住口,狠狠瞪了一眼后头的郑时修,自领旨进宫。
事发突然,汪明并没有留意到来宣召的宦官并没有张开圣旨宣读,口中说的也是“宫中”有旨,却不是“陛下”有旨,他接了诏,简单交接了手头事务之后,便出了门。
从御史台的办公之所进入大内,汪明并没有花太长时间,然则他行在路上,却是见到了同样被宣召而来的好几个两府重臣。
他一面走,一面心中狐疑起来。
宫中这是又出了什么事?
带路的小黄门尽皆脚步匆匆,虽然并没有透露什么内情,可那催促的语气,在前头带路的步子,无一不显示着宫中确实有了大事。
过了宣德门,汪明越发觉得有些不对,他回过头,见得那门处守着的兵卒远比平日里了一倍。
带头的小黄门没有领着人朝崇政殿而去,也没有带着人去垂拱殿,却是走了一条十分生僻的道路。
前头不远处站着七八个人,就在道路中央,只立着不动,仿佛在争执什么。
汪明望过去,却是沈度、黄昭亮并两个枢密院的官员汇聚在了一处。
他本来已被小黄门领着走得极快,此时却是自觉地又加快了几分步子,很快,便走得进了,听得黄昭亮在追问道:“福宁宫再往北行,便要进得内廷,后头乃是仁明宫,外臣无故不得进内廷,尔等究竟是为何事!”
汪明恍然大悟。
他纵然心中已是觉得奇怪,可毕竟不是黄昭亮这般曾经与几朝元老一并逼迫张太后退位的老臣,自是不如对方对宫中各殿分布了若指掌。
原来这一条,乃是去仁明宫的路!
那不是杨皇后居住的宫殿吗?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
一并被宣召入宫的,自然还有范尧臣。
幸好此时正在白日,若是在晚间,两府重臣各自回府,届时再从府中诏入宫中,十名官员各自带着他们的上百名仪仗匆匆入宫,不用等到太阳出来,就能闹得京城上下一片惶惶。
只是范尧臣却不似汪明,他一惯行事小心,一见来下诏的是张生面孔,心中已是警惕起来,待得那近侍匆匆请他入宫,却不曾打开手中诏书,也不曾念得旨意内容,他更是立刻便发觉了其中的纰漏,并不着急进宫,手里拿过诏书,立时就打开来。
他只粗粗扫了一眼,便抬起头,举着手中明黄色的绸缎卷轴厉声问道:“这是何意,为何下诏的乃是皇后!”
那诏书语焉不详,并无落款,却只在右下方盖得一个仁明宫的小印。
这样一个诏书,说得好听些,是无用,说得难听些,已经称得上是矫诏。
只是那旨意上头并没有正面言说自己乃是天子,追究起来,最也就是拿几个传旨的小黄门开刀而已。
那内侍见得范尧臣如此反应,本就吊着一颗心,更是马上就变得面色惨白,他吞了口口水,左右一看,见公厅之中胥吏、官员已被清退,虽是依旧不敢说,却急得嘴唇都发起白来,惶惶然道:“宫中有急召,请范参政随下官入宫!”
见得对方不说明,范尧臣便把手中圣旨押回了那内侍手中,冷声道:“恕本官不能听从仁明宫中诏令!”
若是皇后一份旨意,便能叫动一朝宰执,这将成何体统!
将来若是今日皇后一份诏令,明日太后一份诏令,便要调动两府重臣,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范尧臣不肯入宫,那黄门急得满头是汗,眼泪都要生生被逼得出来,偏是什么都不能说,只好惶急地道:“范参政请随下官入宫罢!此番去的乃是仁明宫,本是参见天子并皇子殿下,同皇后娘娘并无干系!”
到底是宫中出来的内侍,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是又什么都说了。
为何要去仁明宫参见天子同皇子?
那一处本是皇后所居宫殿,也住着皇子赵署。
什么缘故,才叫这一父一子二人都在里头,还要同时召见一个宰辅?
范尧臣几乎是一瞬间便猜到了五六分,他伸手把那小黄门抱在怀中的旨意又取了过来,打开复又看了一遍。
上头遣词造句十分笼统,连自己都有些潦草,只是单看这一份诏书,却是依旧设了都看不出来。
范尧臣抬头追问道:“仁明宫中此时召见了少人?”
这却不是不能答的。
那黄门很快回道:“两府尽皆受有诏令。”
范尧臣便再不细问,只把那诏书收好,跟着出了门,自往大内而去。
耽搁了这一阵,纵然范尧臣的公厅不远也不近,他到得仁明宫的时候,其余人却是尽皆到了。
他进得殿中,左右看了一圈,没有见到天子赵芮,没有见到小皇子赵署,只有两府重臣站在殿中,正在小声争论。
见得一脚才踏进仁明宫的范尧臣,正正面向殿门口的孙卞却是忽然叫了起来,道:“舜夫到了!”
一时人人转头看了过去。
范尧臣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最近同孙卞走得很近,许利益都在一条船上,进得殿门之后,首先便走到了孙卞身旁,口中回道:“我来了。”
两个参知政事站到了一处。
站在对面的郭世忠与沈渊面色难看。
御史中丞汪明原本立在沈渊身旁,此时见得对面的范尧臣与孙卞,又见得单独立在另一侧,一人单立的黄昭亮,心中犹豫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往一旁退开了一步。
从来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首相王宜见得人到齐了,忽然站得出来,对着守在内殿门口的宦官道:“我等要面圣。”
那宦官连忙让得开来。
范尧臣心中升起了一股尤其不祥的预感,他转头看了一眼孙卞。
孙卞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十人按着班次鱼贯而入。
原本应当只有一张床榻的内殿之中,此时却是不知从哪一处搬来了一张小床,那小床就立在殿中,与原本的床榻并排而放。
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人。
一人身量稍长,一人却仍是儿童身量。
两张床榻边上都围着好几个医官,太医院中所有点得出名字的,尽皆在此处。
一名妇女垂泪坐在一旁,见得外头众人进来,连忙把眼泪一擦,站得起来。
是杨皇后。
她还未说话,她也不用说话,躺在床榻上的两个人已经把一切都说了个清楚。
王宜好歹给了这个皇后几分面子,问道:“不知陛下患了何病?”
杨皇后见得人进来,不过下意识站起来而已,脑子里头其实一片空白。
一夕之间,她的丈夫倒了,儿子也病了,御医围着诊治了半日,也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她哪里有力气、有脑子去回话。
王宜等了片刻,见得杨皇后并不说话,便也不再理她,只转头叫来一名医官,问道:“陛下究竟如何了!?小皇子又如何?!”
那医官本来就心中急得不行,此时被两府重臣个个虎视眈眈地盯着,更是满头是汗,连忙回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遭了暑气……”
杨皇后在后头尖叫道:“你午间也是这般说的!”
已是完全失了一国之母的气度。
然则在场的人却是一个都没有功夫去管,只等着那医官说话。
“小皇子……”
他话才说到一半,外头却是冲得进来一个黄门,口中叫道:“娘娘,圣人同济王殿下已在殿外!”
杨皇后还未来得及回话,立在那一张小床旁边的一个黄门却是一声惊叫,打翻了手中的铜盆。
众人连忙转头看去。
那小黄门吓得面色煞白,只拿手指着躺在床上的赵署,张口结舌,半日都没有说出话来。
几个御医连忙围了过去,先有人去试了试赵署的脉,又有人去翻了他的眼皮,再有人去按了按他的脖子。
众人试探完毕,都转过头,人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恐。
此时,殿外已是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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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九章 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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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进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章 进殿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章 进殿
仁明宫不过是皇后居所,平常并没有仪门官守卫,只是今日天子、皇子俱在殿中,纵然杨皇后是个软得扶不上墙的,管勾皇城司的朱保石却是守住了宫门。
张太后与济王赵颙被禁卫拦在殿外。
殿内,几名御医或跪在床上,或伏靠在床榻上,一个都不肯说话。
杨皇后瞪大了眼睛,一手扶着后头的交椅的靠背,勉强没有跌坐回去。
殿中一瞬间竟是落针可闻,只听得外头不知是谁叫道:“圣人亲临,尔等还不速速退开!”
隔着扇门,听得清清楚楚。
国朝以孝治天下,太后亲临皇后宫殿,杨皇后就这般将人拦在殿外,放在平日,就算是在梦里再给加十个熊胆塞进她肚子里,她都不敢想。
然则此时此刻,惯来怯弱的皇后却是仿若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无视了殿外的张太后,只盯着对面的一干御医,等着他们说话。
王宜已经再等不得,口中喝道:“殿下病体如何!”
没有人理会他。
黄昭亮站在一旁,心中焦急,却是再顾不得其余,上前一步,对着其中一人喝道:“蔡愈!殿下病体如何!”
被点到名字的御医哆嗦了一下,噎着嗓子道:“殿下……殿下……薨了……”
杨皇后尖叫一声,恰是时候地厥了过去。
此时场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伺候的下人,更不缺诊治的御医,很快,一群人便围了上去。
两府重臣只做没有听见她的叫声,也做没有看见她的晕厥。
范尧臣追着补问蔡愈道:“陛下病体如何!”
这一回,却是有好几个御医抢着答道:“陛下只是中了暑热……”
一时殿内的两府重臣尽皆松了半口气。
赵芮还活着。
只要他还活着,其余都不是问题。
只要龙椅上有一个人坐着就好,至于那人是猪是狗,是牛是龙,但凡是能爬到两府之位的人,便不会再在意。
等天子醒过来,寻了御医,想办法再生一个便好。
黄昭亮站在一旁,却是心中有些可惜。
赵署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皇帝人选了,体弱病,资质平庸,虽然赵芮也是个无能的,到底资质在中段,又坐了这样年皇位,行事也好,手段也罢,都已经算得上用得纯熟,又兼优柔寡断,性格疑,还喜欢学他那一根子祖宗玩什么异论相搅,到得如今,已经有些难应付。
他其实倒还挺喜欢赵署的。
这样的想法不止黄昭亮有,殿中其余重臣,却是十个里头有八个这样想。
唯一皱着眉头的,却是立在一侧的孙卞。
他并不像旁人那样放心。
旁人并不知晓,床榻上那一位真龙,便是给他配上上百颗十全大补丸,十有八九也不能再生了。
下一位皇帝,八成只能靠过继。
过继并不是什么好事,大晋建朝百余年来,过继的皇帝便有好几个,新帝继位之后,因为生身父母、先皇、先皇后等等闹出的事情,每每都能引起朝廷动荡。
光是因为追封生父生母而被贬斥的台阁重臣,此时随便数一数,不用过脑,孙卞都能点出五六任。
孙卞心中忍不住就盘算起来。
天子病至此,又遭了这样大的打击,未必还能活得了久。
如何能在可能到来的朝野动荡之中,想办法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就要看他的能耐了!
他而今虽也是参知政事,可比起大参黄昭亮,深得天子信重的范尧臣,实在并没有什么优势,并且此时的形势如果没有什么外力,很有可能会一直延续下去。
天子需要他来平衡朝堂,却不需要用他来做顶梁之柱。
顶梁的柱子有两三根便够了,了,只会挡了人行路。
然则一旦新皇即位,一切都将不同。
如何能在可能到来的风云际会之时,谋到他想要的东西,不但靠命,最要紧,还要靠力!
姓赵的藩王得是,先不论足部有疾的大王,便是三王、四王,儿子也生得不少,如何才能挑中,便要看各人能耐了!
殿中并没有人说话,却是各人出着各人的神。
一名禁卫自外头冲得进来,转头寻了一圈,却是不曾见得杨皇后,犹豫了一息,只好问道:“王相公,圣人与济王殿下在殿外候着,要见天子……”
他口中喊着王相公,眼睛却是看着一旁的黄昭亮与范尧臣。
王宜有些拿不定主意,转过头,先问黄昭亮,道:“如愚,你意下如何?”
黄昭亮并不正面答话,只道:“还请相公做主。”
他一面说,心中却是一面有些嫌弃。
坐着首相之位,却不行首相之责,怨不得赵芮从来把他贴在墙上当挂纸。
王宜复又转头看向范尧臣。
范尧臣如何会接这一岔,只道:“全凭相公做主。”
如果外头只有张太后,他想都不想,立时就会提议把人放得进来。
母探子,天经地义。
可外头却是还有一个济王。
这般匆匆而来,必是得了仁明殿中的消息。
但凡是个懂事的,知道天子有疾,谁不是躲得比兔子还快,且看后廷之中的四大王,何时露过头,只恨自己颈子太长,不好把头缩回去!
只有这一位三王,不但不躲,还要伸长脖子往前凑!
他不是黄昭亮,他也不是王宜,前者逼得张太后撤帘,把人得罪得死死的,后者乃是首相,合该出这个头,他最好就是不变应万变。
外头声响愈大。
王宜问了黄昭亮,问了范尧臣,心中迟疑了几息,却是不好再问其余人。
又有一名禁卫中快步跑得进来,一般是在殿中左右看了一圈,见到被众人围着,闭着眼睛的杨皇后,只好寻着王宜问道:“王相公,圣人立要面见天子……圣人问……圣人问诸位官人‘意欲何为’……”
那禁卫传话,只传得小心翼翼,可殿中好几个都与张太后相处过不短的时日,此时听得那“意欲何为”四个字,脑子里头俱都立时浮现出其人声色俱厉的样子。
王宜不禁打了个激灵。
他年事已高,未必还能在相位上坐太久,自是不怕,可他的儿子、孙子,却是还要做官的!
赵署已然身死,以当今天子的龙体,谁晓得又能活久。
可嫁入赵家的妇人,却是从来都长寿得很!
太皇太后活了九十,临死时尚耳聪目明。再往前,嫁给赵家皇帝的没有一个是八十之前驾鹤,哪怕是被继子冷待了数十年,后头对着娘家人哭诉自己命苦的太宗皇后,也硬生生撑到了七十八岁,把继子熬死了才去的。
张太后身体一向硬朗,已故的太皇太后是她的姑母,她此时才过天命未有几载,无论精神也好,体力也罢,都把她那做皇帝的儿子甩得远远的,怕是将来想要活过九十,并不是做梦。
一旦天子驾崩,换一个新帝继位,她依旧做她的太皇太后,说不得,不晓得做皇帝的会是她的儿子,还是她的孙子。
张太后从前垂帘的日子里那一番手腕,直到如今王宜依旧是一回想起来,都有些足下打飘。新帝继位,是个年长的还好,若是个年幼的,谁又知道最后是个什么情况……
这种时候,这个人,如何能得罪!
太后进殿,天经地义,并不要紧,要紧的只是济王!
偏偏济王是同她一起来的!
若是一心护着天子,把济王拦在门外,赵芮醒来,自是对他满意,可济王那一处,定是会生出龃龉,便是太后,也许也会觉得是自家事。
可若是将济王拦在殿外,将来若是这一脉……
王宜作为朝中首相,平日里头惯来少说话,少行事,只会应诺,上承天命行事,可此时此刻,他脑子转得飞快,几乎是转瞬之间,就闪过无数念头。
一个未必活得了久的天子,同一个也许会继续垂帘十余载的太后,并一个也许会有儿子继承大统的藩王。
如何做选?
王宜两难到了极点,几乎像是在挣扎该砍断自己左手还是砍断自己右手一般。
一时之间,他恨不得自己不是这一个首相!
殿中没有人说话,便是给杨皇后擦洗手脸,喂丸药的黄门、宫女也一个都不敢做出大动作。
两府重臣人人看着王宜。
王宜迟疑了好一会,鬼使神差地,却是忽然回了头。
床榻之上,赵芮正闭着双眼,毫无动静地躺着,两颊惨白,嘴唇发白,眼睑下头泛着淡淡的黑色,印堂处也微微发灰,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是个年的病人。
王宜再不犹豫,一狠心,道:“请圣人入殿!”
那禁卫闻言,连忙站直了身体,正要往外走,却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忙又问道:“那济王殿下……”
他等了几息,没有等到回话,一抬起头,只见对面王宜双眼中冒着凶光,似乎想要把自己一口吞了一般。
那禁卫纵然心中胆怯,却是半点也不后退,只催道:“王相公,可否请济王殿下入殿?”
在宫中当差的禁卫,又有几个是假的?
若是没有问明白,就这般把人放了进来,将来追其责来,一个小卒,如何能扛得起这般的罪名!
是得罪首相可怕,还是得罪济王、太后可怕?
对于朝臣来说,也许还要想一想,可对于皇家禁卫来说,哪怕是傻子,也知道该如何做选。
他又等了一会,见得王宜并不答话,复又上前一步,催叫道:“王相公!”
当着两府之人被这般逼问,王宜几乎想把面前这人拖出去踩死,却是不得不道:“请圣人入殿!”
那禁卫已是追到这一步,如何肯放过,复又问道:“相公,济王殿下能否入殿?”
王宜还未答话,后头站着的范尧臣也好,黄昭亮也罢,哪怕是孙卞、郭世忠等人,均在心中大摇其头。
——何苦,已是做到这个份上,伸头是一刀,缩头是一刀,还不如干脆点,不要把脸丢得这样难看。
王宜终于被逼得无处可躲,狼狈地道:“只请圣人入殿!”
他终究还是不敢赌。
一旦把赵颙放入仁明宫,除非铁板钉钉,将来就是三王这一支即位,否则不论叫赵芮也好,其余藩王也罢,看在眼中,都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况且,将来被传得出去,会如何被史家口诛笔伐,被士林中唾弃,他只稍稍一想,便有些惶惶。
禁卫得了他的准话,掉头便往外跑。
头发、头饰皆是整整齐齐,连身上的衣着都没有几处褶皱的张太后很快走了进来。
王宜带着人上前行礼。
几个围在赵芮、杨皇后面前的御医也跟得上前。
张太后抿着薄薄的嘴唇,只道了一声“诸位卿家免礼”,便径直往床榻边上而去。
她先坐到赵芮榻上,伸手去摸了儿子的手,又在他的脸上探了探,复才转头对着几个御医问道:“陛下龙体可有大碍?”
她的声音很平稳,面上看着并没有什么表情,却是莫名让人觉得其中隐隐含着几分厉色。
御医们连忙上得前去,你一言,我一语把赵芮的情况说了。
“……只将养时日即可,不能动、惊悸、大喜大怒……”
张太后听得儿子无事,这才有空去理会旁的,转头一看,见得赵署身上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没有半个人围着,又见杨皇后倒坐在一旁的交椅上,尚有几个黄门、宫女守着,心中已是觉得不对,复又问道:“殿下身体如何?”
再道:“皇后可是有碍?”
几个御医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道:“回禀太后,殿下……薨了……”
张太后一愣,站起身来,却是不曾走到赵署面前,只隔着几步看了看,又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杨皇后。
那御医连忙又道:“皇后娘娘只是突发惊悸……”
他越说声音越小,连忙转身朝着杨皇后走去,帮着扎针唤她醒来。
几个御医也跟了过去。
张太后沉下脸,转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旁的崔用臣。
崔用臣立刻冲着对面的一个小黄门喝道:“去给殿下取了衣衫来换!”
又对着另一人道:“还不快给殿下擦身!”
第六百六十章 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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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章 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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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 探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一章 探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一章 探听
赵芮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尽黑。
他身体本来就虚,又因前日冒着烈日行了半刻钟的路,进得仁明宫中,这一处内殿还罢,外殿却是冰料下得太足,这般一冷一热,再兼被赵署的病情一惊,登时就晕了过去。
毕竟面对的是天子,御医们不敢擅专,也不敢用平日里那般激烈之法,只好徐徐图之。此时见得人醒来,众人连忙把脉的把脉,取针的取针。
赵芮睁开眼,只觉得头顶上床帐晃动,眼前花得厉害,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身在何处。
他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把白日间的事情想起来,转头一看,果然依旧是在仁明宫,几步开外,未曾见得杨皇后,也不再见得独子,只有一干御医围着,又有王宜站在最前,后头黄昭亮、郭世忠、范尧臣等人依班次而站,围在床边。
再往远看,另有张太后沉着脸坐在对面。
他眼睛一睁,以王宜打头,后头十余个老臣面上都露出惊喜的神色,行礼叫道:“陛下!”
赵芮勉强抬起手,免了众人的礼,又叫了一声远处的张太后。
“皇上醒了?”
张太后应了一声,复又问道,语气淡淡的,并没有惊喜,也没有松一口气的味道。
赵芮挣扎着想要起来。
张太后这才站起身来,上前几步,按着儿子道:“皇上且歇息罢,你龙体未愈,莫要动。”
又细问了旁边的几个御医几个问题。
赵芮躺在床上,头晕得厉害,本来还有话要问,却是早有黄门捧得药碗上来,伺候他喝了。
他药才进肚子,一躺得回床,脑子里头却是越发昏昏沉沉的,想要问两句儿子情况,才开得一个口,好像说了话,又好像没说话,竟是歪头就睡了过去。
见得人睡了过去,王宜为首的一干臣子立时松了口气。
张太后问得清楚御医,复又转头对着王宜、郭世忠问道:“王相公,郭枢密,天色不早,今夜中书待要如何安排?”
王宜转头看了一眼郭世忠,见对方并没有回应,便又转头回道“既是陛下已经无碍,我等不妨……”
他话才说到一半,黄昭亮觉出不对,连忙插话道:“自是两府轮班留守宫禁!”
天子病体未愈,皇子赵署身故,皇后病倒,三王、四王俱在宫中,张太后就在一旁,这种情况,谁人又敢把赵芮单独一人留在仁明宫中!
尤其这一位太后,可从来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从古至今,由后宫起的变,实在是得不能再。
民间为了两间房、几两银子便能引得兄弟阋墙,更何况这万里河山。
天家从无私事,这种时候,两府自然得有人守在禁宫之中,免得明日一早起来,床榻上的人闭了气,龙椅上突然又要换人。
黄昭亮话才落音,范尧臣、郭世忠、孙卞立时异口同声地道:“臣附议!”
其余臣子尽皆称是。
王宜心中有些恼火。
——要出头的时候,一个都不肯做声,这个时候,倒是个个会做人了!
他出声道:“既是如此,今日谁人轮值?”
方才个个都说要留守的官员,却是一个都不再说话。
留是要留的,可谁知道天子何时会醒来,若是未曾来得及交班,便要被问起小皇子赵署的事情,谁去说那一个噩耗?
谁愿意去做那个告诉天子他唯一的儿子死了的人?
***
一番你退我让,最终还是王宜与枢密院副使留在了禁宫。
近十名重臣出宫,各自带着数十名仪仗仆从自御街而出,但凡是有些耳目的,都看在眼里。
浚仪桥坊的李程韦几乎是立刻就收到了消息。
他的人就候在东华门、潘楼街外,却是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打听到——这一回,宫中竟是一点信都没有透出来。
李程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宫中究竟形势如何,他又有什么要做的?
既是没有消息,那定是出了大事。
不过两府重臣漏夜而出,说明事情还不是最大的那一桩,否则众人只会一齐守在殿中。
他年纪已经不小,早不似年轻时能熬夜,此时坐在书房里头,面前泡着一壶叶水少的浓茶,吊着自己精神撑着不睡着,等着派出去的人回信。
快要入丑时的时候,他派出去的人终于全数回来了。
李程韦桌面上摊着一张纸,上头写着所有两府之臣的名字,听得人说一个,便把那一个名字打一个圈。
到得最后,只剩下两个干净的名字。
王宜、朱迹。
当朝首相同枢密副使。
能劳动这两位留守禁宫,必是天子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真龙有疾?
从前已是病了那样次,却也不至于把两府重臣都召入禁宫啊!
难道是这一次已是快要一只脚踏进棺材了?
李程韦把去探听消息的人一一招进来,细细问了许问题,却是依旧不能确认。
他把自家熟识的官员在心中点了一回,登时有些失望。
——还是根基太浅了!
平日里同他打交道那些官品、爵位高的,要不就是背着虚职,并没有什么用,要不就不把他当一回事,想要面上敷衍一番,也许并不难,可一旦要打听这等宫闱密事,便是他们当真知道什么内情,如何又会告诉自家一个商户!
况且这种事情,也只能在宰辅里头才能打听打听,谁人又会外传!
他在脑子里头细细思量了半日,只翻出两个名字。
——不是没有认得宰辅的人,只是要绕一个圈子而已。
他手头两个,一个姓陈的,一个姓何的,都能挨得上边。只是不晓得能不能使得上力,又能使少力罢了。
李程韦仔细想了想,后头那一个毕竟隔得远,也抓不住,可前头那一个,而今早已坐得稳了。
他打了铃,唤亲信进来,细细嘱咐了几句。
***
次日一早,孙府的下人才把后门门闩下了,半扇门还未来得及全拉开,便见得外头立着一个妇人,其人胳膊上挎着一个大篮子,又背着一个背篓,上头都用薄薄的细纱布盖着。
京中人人皆爱插花,此时虽然不是春季,早不同那万花烂漫时节,可夏日也自有应时应景的鲜花,走在街头巷尾,时时都能遇得背着花篓子的妇人、娘子叫卖。为了不叫那鲜花被太阳晒得蔫了,众人通常都用薄薄的白布盖着遮阳。
那门房一见外头背着篓子的妇人,面上就有些不好看起来。
这一家门楣乃是参知政事,偌大一个府宅,自是有日日送进门的花坊,并不同外头这零散叫卖的小商小贩做生意,不过有商贩堵在门外,叫外人看了,也不太好。
只是还未等他开口驱赶,那妇人已是连忙道:“大哥子,现今可是能进府了?府上是不是有一位陈娘子?前日她叫我一大早送花进府。”
门房听得“陈娘子”三个字,原本想说的话打舌尖转了一圈,又滴溜溜地咽了回去,却是开口问道:“哪一位陈娘子?”
那妇人答道:“慧娘子,才生了小儿那一个!”
又道:“她同我原就是识得的,从前惯来从我这一处买花,因说是屋子里头气味大,还是插得惯我这一处的花枝,便叫我今日送得些来。”
一面说,一面把手中篮子一掀,果然露出里头极漂亮几枝金灯花、葵花、石榴花来。
那门房低头见到花的种类,心中忍不住嫌弃,转头叫来一个人,道:“去里头问问南厢房,是不是喊了外头人送花进来。”
又回头问那妇人道:“你是哪家的?”
那妇人连忙报了名号。
不时,进去通禀的人便出得来,问道:“是不是桑家瓦子的?”
那妇人连连点头,道:“我姓徐,慧娘子从前叫我徐四娘。”
那人验得是了,便对着门房点了点头,复又叫了个粗使丫头把人带得进府去寻那一位如夫人。
待得人走得远了,两个门房才说起闲话来。
头先那一个只笑道:“果然是瓦子坊市里头出身的,那眼界……捧也捧不上台面。”
后头人也跟着笑道:“本就不是什么好的,只老爷子喜欢,还要什么台面!”
说着又问道:“送的是些什么花?府里头好好寻的周五家花坊,什么好花没有,怎的巴巴喊个从前旧人送进来?这是怕别人不晓得她出身差么?”
前头那人嗤笑道:“你以为是什么花?除却金灯,就是葵花,石榴花,也不晓得哪里来的穷酸,这几样,府上是当真不好意思要——便是坊间有几个钱的,都要簪点子白栀子、白茉莉,也只有这一位,从前穷怕了便罢,而今进得府上,还同以前一般眼力,凭她这个模样,也不晓得争不争得过府里头那些个娘子!”
两人守在门口,就着那新进府的陈娘子做引子,说了半日闲话。
原来这一家姓孙,乃是当今参知政事孙卞的府邸,府上那一位老员外名唤孙宁,上下都知道,从来都是不靠谱的,前头几个月,莫名其妙地就急急纳进来一房小妾,姓陈,叫做陈慧娘的。
京城就这般大,什么都好打听,尤其孙府后宅里头也不简单,那一位老员外七八个小妾,个个都不是吃干饭的,人人都长着千里眼,生着顺风耳。偏生老夫人走得早,无人好管,只有一个夫人,偏还差着辈分,也不好去插手公公的后院。
不久,也不晓得是打谁人那一处听来的消息,府中下人里头便隐隐约约传开了,说那新进门的慧娘子来历十分难得,乃是桑家瓦子里头卖酒的酒娘,从前嫁过一回人,后头去得张家园子里头卖酒,无论在哪一处,都有不少常年主顾进门出户的,那一扇门迎来送往,不晓得进进出出过少客人。
众人背地里暗话还没传完,那慧娘子进门没几个月,瓜熟蒂落,从肚子里头掉下来一个带把的小儿来,把府上老员外乐得见牙不见眼,连着好长一阵子,走起路来两腿都是带风的,时不时还要照照铜镜,看自己头发有没有返黑,牙齿有没有复生。
生了个小儿子,孙宁连门也不太出了,往日爱去逛青楼歌馆,酒肆瓦子,同那些个混吃等死的老头子一齐外出浪荡,而今日日都在家里头抱着才出生的小儿子逗弄。
好容易出得一回门,还未走得远,就被这一位新纳的妾室传个信出去,不是说小哥儿哭得厉害,就是说小哥儿好似头有些热,把那老头子唬得席也不吃了,戏也不听了,曲也不赏了,赶忙回来哄儿子,简直是被这新纳的妾室拢得死死的。
两人正说得兴起,一时忍不住就感慨起来。
一人道:“幸好官人是个靠得住的,一家子全靠他顶着,若是给老爷子管,怕是而今家底都要糟蹋光了!”
另一人便道:“那陈娘子若是有点子计算,便该想办法抱紧了夫人的腿才是正经,靠着老爷子,也不晓得还能靠几年,将来……还不是得老爷夫人帮着做主?左右家中这样兄弟,帮一个是帮,帮两个也是帮,不差这一口饭吃,只若是而今闹得难看了,若是讨了官人嫌,谁知道以后还肯不肯搭一把手!”
前头人笑道:“你还笑人小门小户,看你这小门小户!官人什么肚量,咱们什么肚量!他眼里头哪里会放这些个小事,凭你是谁,哪怕老爷子纳上一百个妾,生上一百个兄弟,他也只当做兄弟来看。”
他顿一顿,又道:“扶你一把看情分,扶不扶得起来,且看你能耐——咱们家官人虽不是大参,到底也是个参政,你以为他同乡里头的村夫一般,个个去争那两亩地,还是那没眼力的商家子,争家产的时候分什么前头娘生的,后头妾生的?”
他一面说,一面又摆了摆手,道:“没这回事!你且看大家族里头哪里分什么你生的,我生的?总归是兄弟,拿了来用了先,这般不要钱的苦力,你打哪里去寻?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一家子分那样细,没个左膀右臂,如何做官?看你那小家子气!”
两人正说话,却听得后头一阵脚步声,掉头一看,竟是方才进去那卖花的妇人提着篮子复又出来了,只脚下步伐甚快,仿佛躲鬼一般,见得二人,口中话也不说,已是一溜烟出得门去,先还是走,后头直接变成了跑,在门口一晃,就再没了人影。
第六百六十一章 探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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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 探听
- 肉肉屋
第六百六十二章 校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二章 校验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二章 校验
李程韦能探听到的,京城里头其余人自然也能探知得到。
天还未亮,两府宰执深夜自大内而出,只剩得王宜、朱迹二人留宿的事,便已经被不少人知悉,私下里不晓得翻来覆去研究了少遍。
京城不设宵禁,少不得有些人派人寻了自禁宫出来的重臣府邸,想要问些消息,只是这一回,无论是枢密院还是政事堂,无论是郭世忠还是黄昭亮、范尧臣等人,却是人人都闭门谢客。
——事涉宫闱,知道的人不过那几个,谁人又敢擅自走漏风声?
李程韦虽只是个商人,可他眼光敏锐,行事果断,盯得准了,便立时下手,毫不犹豫,是以虽然地位不高,可凭着手头所有资源,推断出来,竟也与事情差不了太。
他能猜得出的事情,自然其余人也能猜到几分。
次日不过常朝而已,天子不需出席,到了时辰,范尧臣、沈渊进宫接替王、朱二人,王宜自去主持朝会,中书一片风平浪静,后宫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仿佛同平日里没有半点区别一般,只是京城的各大衙门里头,却是私下里悄悄传开了不少消息。
顾延章才回京城,他去中书报道之后,只等着天子召见,身上并无其余差事,虽是个朝官,却是连上朝都不用,又兼并无任何人脉在朝。
他不群不党,回京之后,平日里来往的不过从前那几个同年,关系最密切的,便是在家里坐着混吃混喝,一并等着述职的张定崖——后者旁的不会,一个“躲”字是使得炉火纯青。
旁人遇得事情,少不得要凑上前去探问个清楚,只这一个,一旦觉出有什么不对,自知自家不擅长那一道,向来逃得比兔子还快,挨到顾延章身边,觑他查得清楚,才钻个脑袋出去瞄一眼。
两人凑在一处,都因位卑权轻而不在权力中心,哪里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则没过几天,张定崖还罢,除却心中着急,并没有其余想法,顾延章却是觉出有几分不对来。
季清菱看在眼里,便劝他道:“不妨去问问先生,看他那一处有没有什么消息。”
她虽没有人手去探听京中情报,也不识得几个消息灵通之人,然则只凭借府中的这两个人的经历推敲一番,在脑中过了一遍,也觉得不太对劲,道:“五哥这一处还罢了,因是诣阙,还要重新安排差事,而今朝中黄、范、郭党势力交织,各派有各派的打算的,陛下若是想要用人做事,挪出个合适的空位来,并不十分容易,等一等也是正常,可张大哥等了这样久,却是太不应当了。”
张定崖是为了南征交趾之事被召回京的,眼见已是盛夏,不剩少时间来筹备,不早早寻他把事情问清楚,后头来不及做准备,朝中又如何讨伐交趾?
其实按着这样推想,便是顾延章也不该在家等候这样久——上一回禁军同平叛军一同对阵战象,并不只是为了给大家看一回热闹,也不是为了叫朝中知晓禁军究竟有提不上台面,归根到底,其实是为了突出骑兵的要紧,也是为了让人知晓战马的要紧。
群牧司向来是枢密使或是同平章事兼任,郭世忠管了这样年,战马没有养出几匹,缺马的情况依旧这样严重,这一桩问题该要如何处理,眼前如何,将来又待如何,露出了这样大的弱项,按道理说,朝中早该有不少人群起而攻之了,又怎么会如此安静?
马上就要南征了,陈灏那一处开价两万匹战马,郭世忠就是还价还掉一半,至少也要调拨一万匹才够,可事情已经过去好几日,朝中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一桩桩,一件件,样样都不合常理。
是有反常即为妖,季清菱也许并不识得几个朝中权贵,也不近权力中心,可她眼睛又不瞎,自然看得出问题所在,只是两人根基太浅,纵然知道不对,却不知该从何处着手,想来想去,也只有柳伯山那一处能探听一回。
她与顾延章当日下午便去了柳府。
柳伯山已经许日没有去资善堂讲学,他本来年纪就大了,不愿意动,再兼赵署向来身体不好,隔三差五就有一阵子无法进学,柳伯山习惯了,这一回也以为这只是正常的体弱而已,听得顾延章把事情说了,心中也觉得不太对劲。
只是他不过是个资善堂侍讲而已,无诏也不得入宫,只好去几个走得近的门户探问了一番。
几家都没有什么消息。
若是平日里头,什么时候面圣,顾延章并不十分在意,可此时家中还坐着一个张定崖,广南西路更是指着朝中马匹、粮秣、兵卒,他哪里能等闲视之,只好去一一探访了往日同年,寻了几个家中在京中扎根年的,四处问了一圈。
这一回,虽然依旧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答复,却是自旁人口中得知,御街上头三王、四王原本空着的府邸,前一阵子忽然有人住了进去,而太医院中御医往日只有三个在宫中轮班,自七日前起,已是从三人翻了两倍还,每日都有七八个御医在宫中留宿。
能劳动这样御医,还半点消息不外露的,能是谁出了事?
顾延章不敢太快确认,思来想去,转头又去寻了郑时修。
后者好歹也在御史台中任职,又是天子心腹,当要比旁人知道得。
顾延章这一处为着南征之事跑来跑去,张定崖自然也不好干坐着,便也去得中书催促进度。
季清菱一人留在家中,实在也坐不定,因柳林氏知道他们这一处着急,自去寻了几个往日常来往的老人探问,她便干脆去得柳府,等着消息。
且说季清菱到得地方,见柳林氏还未回来,便自家坐得进厅中,也不要下头人伺候。
柳伯山夫妇早将她与顾延章当做自家子侄,季清菱进出柳府,便似出入自己家中一般,她说不要人伺候,下头人便也当真不再管了,只留了个小丫头守门。
季清菱还未等得久,听得外头有人声,抬头一看,来人身上穿上穿着一件薄薄的外衫,有套着一条宽松的百褶裙,想是因为此时天实在太热,竟是满头是汗,一手护着微微隆起的腹部,一手扶着身边的一个小丫头,正朝着厅中慢慢跨进来。
——却是好几日未见的柳沐禾。
原来季清菱不过南下数月,柳沐禾这一处已是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算算时日,正是同季清菱去洛阳泡汤回来之后,没久就怀上的。
且说那一回柳沐禾本是要帮着把季清菱支开,不叫她听得南边邕州被围的消息,谁料得到了最后,还是被李家兄妹把话给捅破,又叫季清菱自行南下寻人。
这一处有心栽花,花被人连根拔了,幸好另外栽种下去,倒也开出烂漫景致,然则那一处无心插柳,柳沐禾自家在洛阳西山外泡了几日汤,也不晓得当真是那热汤有用,还是什么缘故,回得未有久,竟是有了身孕。
柳沐禾孕事一直不顺,上一回好容易有了胎,还滑掉了,又因家中有个不靠谱的杜老太太,帮不上忙便罢了,还要她日日盯着人去伺候,是以这一回有了孕,尤其小心,只在季清菱回京那几日抽空同她见了一回,其余时候,都在家中养胎,难得出门。
季清菱见得是柳沐禾,连忙站起身来,一面上前相迎,一面皱着眉头问道:“柳姐姐怎的自家跑过来了?有什么事情不能遣人来办吗?天时这样热,马车里头也憋闷,你本就身体不太舒服,何必奔波得这样辛苦!”
柳沐禾却是勉强一笑,半扶着季清菱的手,问道:“清菱,我着人来问,都说祖母出去了,祖父也不在家中,你可是知道他们甚时回来?”
季清菱见柳沐禾面色不对,连忙先让她坐了,也不把后头的事情做解释,只简单道:“先生午间回来了一趟,不晓得有什么急事,又出去了,师娘是早间出去的,已是去了两个时辰,咱们坐着说说话,若是你不太舒服,不妨进去睡一觉,说不得一觉醒过来,师娘便回来了。”
柳沐禾哪里有闲心睡觉,便摇了摇头,道:“我便在此处同你坐一坐,等祖母回来罢。”
屋子里头本来放着冰,柳沐禾体虚,季清菱怕那寒气入体,忙让小丫头把盆子扯了,又不敢让柳沐禾喝茶,叫人捧了温补的清凉饮子来。
一时两人坐定,她才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这般急急忙忙的?什么事情不好等下头人去回话?”
见是季清菱发问,柳沐禾便也不瞒着,只小声道:“你晓不晓得土市子里头校验库的事情?”
原来大晋在州县中设有校验库,乃是处置遗孤、绝户财产,惯例无主财物,衙门收缴的赃款等等。
旁的地方便罢了,可京都府中一百三四十万巨的人口,每年光是收缴赃款,处置遗孤、绝户财产都是一笔极庞大的数字,尤其是后者,为了防止被人吞没财物,衙门会将遗孤财物清点清楚之后,登记在册,代为保管,每月拨出部分作为原主生活之用,其余待得人或是嫁人,或是及冠,才会将财产还给原主。
季清菱听得奇怪,道:“自是知晓,这不是京都府里头管的事情,怎的了?”
柳沐禾又道:“上回是你家顾五提点的,祖父后头也帮着使了一把力,让校验库抵当出息,你也是晓得的罢?”
季清菱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晓,不但知晓,这一桩事情还同她脱不了干系。
从前杜檀之还在京都府衙里头任推官的时候,少不得常常判得侵吞家财的案子,上回顾延章入京,在学士院中修赦修了一段时日,两人时有往来,偶然说起这些个财物。
因京城里头的校验库都由京都府衙代管,又因在京中生活,从来不容易,小儿长大,往往耗时长久,从前父母死前留得几十吊钱下来,等到原主好容易大了,时间短的,也要过上好几年,时间长的,以十计数的也有,便是原本有不少,到得能够取用时,也早不值得什么。
顾延章听得此事,当时就有些想法,等到回家,便同季清菱说了,两人商议着有没有什么应对办法。
大晋的校验库管理一直十分出名,到得后世,也常常被人拿出来夸,季清菱自然有听说过,她只记得应当是先皇在位时不晓得哪一位相公的女婿提出过一个的法子,把校验库中的财务效仿常平仓丰年的处置,拿出去抵挡出息,也算是一条生财之路,免得钱财都堆在库房里头,等着发霉。
只是当时因为党争,后来那一位相公被发贬出京,他那女婿的折子递得不是时候,便被搁置在了一边,过了许久才被人翻得出来。
此时听得顾延章说,她登时就想了起来,提了此事,只谎称从前在蓟县时,不晓得在五哥拿回来的什么邸报里头见得那一项提议。
果然顾延章回去翻得学士院中的旧档,复又翻出原本那一个官员的奏报副本,删删改改一番,另起了一个折子,同那从前的旧奏本与杜檀之一并递了折子给朝中,请将校验库中银钱用起来作为举钱蓄资。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小的提议而已,可实际上,却是一桩极为诱人的买卖。
校验库中放得出去的财物收息往往很低,给到钱庄,最一年半分利,可钱庄转手倒腾出去,一年往往都在三分利以上,自然引得无数商人趋之若鹜。
柳沐禾左右看了看,见得没有旁人,才继续道:“你还记得上回那个浚仪桥坊的李家人吗?便是当日在洛阳与咱们遇得的李家姊弟那一家?”
季清菱越听越觉得奇怪,道:“自是记得,自是校验库同他家又有什么关系?他家还不得做校验库的买卖罢?”
能做校验库买卖的,谁人不是后头大有背景?这一桩稳赚不赔的大买卖,全凭谁人手腕硬,谁才能抢到。
柳沐禾苦笑道:“原是做不得,只这一回……”
她话才说到一半,外头却是有人匆匆行得进来,见得两人在里头坐着,只行了个礼,便有些没头没尾地道:“小皇子……小皇子……薨逝了……”
第六百六十二章 校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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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二章 校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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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变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三章 变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三章 变化
在修,过一会再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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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道二年的五月,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事之秋。
先是大晋唯一的皇子赵署急病而亡,紧接着,天子赵芮在大朝会上突发痉挛,当着数百名朝官的面,目无焦距,手足僵硬,失语足有一刻钟。
文德殿的朝会被迫中止,将天子扶下殿之后,一直提心吊胆的御医们围了上去,却是半日给不出一个确切的诊断。
自这天起,大晋停朝了数日,等到天子重新回朝,却是整个人都仿佛失了气力一般,纵然依旧一心想要操心国是,可往往坐不得久,他就手脚抽搐,胸口发疼。
赵芮的身体本来就极差,赵署是他唯一的子嗣,是他希望的寄托,是他血脉的延续,这一个儿子的身故,便似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叫他常常坐在殿上,整个人都发起懵来,也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身在何处。
六月,大晋改元景佑。
然则年号才改没两日,杨皇后突发癔症,在召见命妇时放声尖叫,涕泪横流,其状可怖。
大内仿佛遭了诅咒一般。
文武百官早已开始人心思动,两府之中更是再安静不下来,所有党派尽皆暂时摒弃了往日的矛盾,以王宜为首,共同上折,请天子自兄弟宗室之中挑选合宜之人过继为嗣,以承大统。
——按着赵芮眼下的身体状况,实在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与其奢望他留下子嗣,倒不如好好想想亲近枝脉里头有哪一个合宜的,将其早日接入宫中,自小栽培,说不得还能养出一个靠谱一些的皇帝来。
与江山大统比起来,无论南征交趾也好,整顿群牧司也罢,乃至平定川蜀的叛乱,都要往后靠上一靠,至于张定崖的述职、顾延章的差遣,自然更是拖了又拖。
至于季清菱,纵然早已自从前发生的事情中察觉出不对,隐隐约约知道这一世未必会再按着历史上的哪一个“大晋”的走法来前行,却依旧被接二连三的消息炸得有些回不了神,总觉得有些心惊胆寒。
——早该在年初就大行的赵芮依旧活得好好的,本来年初就能继位,与顾延章君臣年的皇子赵署,却是归了西,这般一来,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便半点不能预料。
她心中挂着事情,偏又不敢同旁人说,只好自己暗暗琢磨。
等到六月下旬,赵芮的精神渐渐有了好转,终于把从前积压的事情重新捡了起来,两府之中一番争吵之后,拨了一万匹战马,复又点了兵卒三万南下邕州,给陈灏领兵去往交趾。只这一回,他却没有再让张定崖南下邕州,倒是把他打发去川蜀平叛。
张定崖才出行没两日,在京中赋闲了一个月的顾延章也得了权知京畿提刑副使的差遣,等到面圣之后,便要走马上任。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顾、季二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等到面圣那一日,才进得殿中,等到行过礼,一抬起头见得上头那一张脸,顾延章心中便“咯噔”了一下。
赵芮的面色灰败,表情死气沉沉,仿佛从心底里冒出一股心灰意冷的气息。
一时之间,顾延章竟是有些认不出来。
赵芮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不过短短数月而已,他整个人的心理已经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前两个月的时候,他还雄心勃勃,想着要南征交趾,北平夷狄,平衡朝中势力,想办法整顿出一番清明盛世,在史上留下千古佳话,如今的他,已经如同一潭死水,便是砸进去再大一块石头,也只能暂时溅起一圈水花,用不得片刻,就复又死寂了回去。
这其中,除却赵署身死,也有他自家长期身体虚弱,更兼不能人道的缘故。
此时见得顾延章,同从前全不相同,赵芮既不问,也不说,只草草打发了几句,嘱咐他在任上好好当差,便将这一回君臣相见给敷衍了过去。
不过短短几句话功夫而已,从进殿到出殿,总共加起来,竟是连半盏茶功夫都不到。
第六百六十三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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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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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进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四章 进呈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四章 进呈
修改中,稍晚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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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香囊被顾延章从邕州带回京城,一路辗转,又在太医院中给御医们拆开翻来覆去地检查,先蒸后晒,不晓得被折腾了少遍。
然则这到底是邕州人做的香囊,里面放的不是寻常的花草香叶,却是广南当地的菖蒲、老艾等等,哪怕过了好几个月,此时赵芮一拿起来,那一股浓烈的辛香味道依旧直直冲进了他的鼻子。
下头顾延章还在继续道:“陛下开启内库,派遣天使南下,给邕州赐了宫中珍藏药材,将大内药房搬运一空,另又有灵犀丸、玉露丸此等天家御用之物,其时邕州疫情正是最重,疫病营中每日都有上百人身死,连深埋的坑都挖不及,城中百姓个个焦虑,营中更是人心惶惶,有那得了重病的,上吐下泻,瘦得人形皆无,病体难耐,本已一心求死,得知陛下一粒不留,将灵丹妙药全数赐予邕州之后,只咬着手侧躺在床榻上哭,直说‘不想皇上还记得我等贱民’,竟是生生扛了过去……”
他的语调先前不徐不疾,到得后头,却是越说越慢,声音也越发低沉了下去,顿了顿,又道:“等到疫情得治,泰半病患出得疫病营,因得知臣将回京述职,人人都凑在一处,欲要臣携带自家心意回京……”
“陛下看那上头绣那一个字,邕州百姓选了许日也未曾定得下来,还是有个老人道‘只盼陛下果然万岁,最好百邪不侵,才是我等万民之福’,最后择了这一个‘寿’……”
赵芮仿佛听进去了,又仿佛没听进去,只觉得脑子当中一团浆糊,心中更是乱糟糟的。
他低下头,手中那一枚香囊轻飘飘的,却又似乎重若千斤,上头的“寿”字针脚歪斜,在他看来,这一时竟是比后宫无数珍藏字帖更要好看百倍。
下头顾延章没有停顿,复又上前一步,道:“邕州被交趾围城,一城官民、军士上下齐心,只以寡敌众,到底难行,不仅营中死伤过半,便是城中一样家家挂白,后又遇得疫病,更是有许孤寡之人,臣领皇命,抄劄济民,复又设了济民局,慈幼局等所,老少皆能活命,更命州学中人去慈幼局中教授孩童进学……陛下且看,那一册文书图画,便是出自慈幼局中孩童之手……”
赵芮已是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放下了手上那一个香囊,翻开了一旁的册子。
他粗粗翻看了一回,并未看出什么头绪,却是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狐疑的表情。
顾延章并不敢放松,只道:“臣请临案。”
赵芮这一回并没有犹豫,立刻点了点头。
顾延章上得前去,站在距离赵芮只有三两步远的地方。
御案上那一本册子分为两部分,前头乃是图画,后头全是文章。
眼下摊开的那一页纸上画着几团墨,那墨痕有大有小,右下角还按了一个小小的巴掌印,又落了款,上头歪歪扭扭地写了两个字,“马三”。
这样一幅画,赵芮自然看得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顾延章解释道:“这一页纸上画的乃是骏马。”
赵芮有些发懵。
他仔仔细细辨认了半日,勉强看出了个马头,至于“骏”字,却是从头脚,都没有瞧出来。
顾延章又道:“陛下看这落款,此画出自一小儿之手,名唤‘马庆’,小名‘马三’,年前才满了五岁,正在慈幼局中进学,他听得臣要进京,又听得有人说过‘千里马’之典故,便特做此画,请臣带入京中,上呈天子,请陛下务必记住他那名字,待他将来学有所成,要做天家‘千里马’……”
他说着说着,不知道想到什么,面上表情本来端肃,却是突然变得温柔起来,连声音里头都带着几分叹息。
那一本册子摆在桌上,赵芮翻一页,顾延章解释一页,张张图都有来历,页页纸张都有已是。
有七八岁小儿画的锦绣江山图——其实不过十几二十个小土坡,有四五岁孩童画的两鸡斗阵——想叫天子看了心中欢喜,一日里头好吃好睡,除却这些,另有诗词、文章,短的诗词不过寥寥数语,长的文章也最一两百字,字迹稚嫩,有些连平仄都对不上,格律自然也是错的,而那文章能把一句话写得通顺已是十分难得。
然则赵芮一面听,一面翻,手里动作却是越来越越慢,也越来越小心,仿佛生怕碰坏了那质量寻常的纸页一般。
等到把最后一篇文章的来历说完,顾延章退后两步,对着赵芮行了一个大礼,认真道:“陛下,邕州一城,广南一路,国朝一国,上下皆为天子子民,陛下从前行事,何止爱民如子,百姓心中尽皆牢记,臣临行前得邕州一城百姓再三嘱托,此时终于将众人所托完成,可谓于心无愧。”
他抬起头,正正望着赵芮,真诚地道:“臣请陛下保重龙体,陛下正当壮年,眼下南有交趾,上有北蛮,诸州亦非全然太平,除却陛下,谁人又能应付?”
说到这一处,顾延章的口气就有些含糊起来。
他意有所指地问道:“臣从前听得人说,先皇乃是团练使出身?”
赵芮点头。
先皇乃是过继,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虽然顾延章当殿问起,按理十分不妥当,可莫名的,他竟不觉得受了冒犯。
第六百六十四章 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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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四章 进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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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外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外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外出
顾延章离开之后,赵芮独自一人坐在桌案后头,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到得后头,也不批阅奏章,也不召见臣子,只低头一页一页翻着那一册笔触稚嫩的画作与文作。
等到天色渐黑,立在一旁的郑莱终于忍不住上前试探地问道:“陛下,当是用膳的时候了。”
赵芮抬起头,看了看角落里的漏刻,吩咐道:“摆饭罢。”
偏殿中很快布置好了饭食。
赵芮站起身来,吩咐小黄门寻了个匣子来,将那一本册子小心放了进去,还特意把边角给整了整,不叫压折了那脆弱的纸页。
等到将匣子盖上,他犹豫了一下,却是把两枚香囊认真地挂在了腰间。
赵芮去得偏殿,等到落下座,这一长段时间以来一直空荡荡的心里头,仿佛忽然之间就填进去了什么东西,竟是有种沉甸甸的感觉。
那感觉叫他早已凉透的心底里,慢慢生出烘烘暖意。
他抬起头。
前头桌面上摆满了菜。
苦夏之日,桌面上全是些清淡的饮食,另有一盅药膳汤。
郑莱站在一旁,手心都渗出汗来。
能爬到这个位子的宦官,心思何等机敏。
他半抬起头,等着赵芮说话,唯恐这一位又同这半个月以来的每一日一般,只随意喝两口汤,便算吃过了。
——方才那一个勾院官在殿内说的话,他立在后头,悉数听入耳中,若是听得这样一番话,见得这样一番事,天家还依旧无动于衷,怕是当真再无挽回余地。
赵芮宽厚仁慈,郑莱跟着他几十年,除却忠心耿耿,也真正在心中为他担忧,更也为自己担忧。
所有人里头,除却皇后,便要数这群围在赵芮身边的黄门最想他快快振作起来。
郑莱捏着拳头,眼睛连眨都不敢眨,只等着座上天子的反应。
赵芮并没有察觉,然则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舌根处已是生出津液来。
他忽然觉得有些饿,并不想喝那等药膳汤,只挑着几碟子开胃的小菜,不知不觉对付着就吃下了整碗细面。
郑莱看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一顿饭,赵芮吃了半个时辰。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常进食,也怕吃得太快,胃要不舒服,便一口一口细细咀嚼,一面吃,一面觉得那面条入口全是谷物的清香,道道菜都做得好,该酸的酸,该甜的甜,哪怕是那一道凉拌莴笋,里头用的茱萸都辣得恰到好处。
——什么时候,一碗面也这么好吃了?
赵芮心中啧啧称奇。
等到把面汤也喝完,他不但填饱了肚子,也已经填满了脑子。
夏至已过,等到入了秋,就要开始催着黄河沿岸的州县修堤坝,今岁乃是雨水小年,明年就是大年,冬春还好,一旦入夏,说不得就要犯汛,前年黄河下游决堤,死伤上万,流民无数,要提早叫人防范才好。
陈灏那一处要打交趾,虽然看起来一应准备已是妥当,可究竟是南下,交趾那般蛮夷之地,深入敌国,难免水土不服,后勤转运还是要叫中书盯着,免得因为转运不及时,最后拖了后腿。
虽然派了张定崖去川蜀平乱,到底这是个新人,不晓得能不能独当一年,还得安排个监军过去,许继宗去了广南,暂且还回不来,朱保石还要管皇城司,至于郑莱……
……
赵芮脑子里头乱哄哄的,一桩又一桩的事情冒出来,样样都叫他觉得极重要。
他站起身来,就着桌上铜盆里的手搓了搓,连皂粉都不用,就当净了手,随意擦得干了,急急往主殿走去。
——要做的事情太,时间实在太少!
还有过继的事情,实在顶顶要紧,回去要同皇后好生挑一个,总归跟着自己这样年,若是自家走在前头,好歹要给她留一个孝顺些的,莫要苦了晚年……
另有顾卿……等他在提点提刑司中任足了一年,还是召回来留在自家身边罢……还是放在身边要稳妥些,若是不小心走得歪了,要上哪里再寻这样一个来!
赵芮步伐匆匆,等到回得主殿重新落座,却是抬头叫了一声郑莱,分派道:“去看看朕昨日批的奏章此时在何处,若是发回了中书,便抬回来,说朕要再斟酌一番。”
又一连交代了好几件差事。
他眉头紧皱,口气也有些严肃,安排的事情又又杂,可郑莱听了,心里头却忍不住念了一声无量仙尊。
若是陛下能好起来,他郑莱便是跑断了腿,也值得了!
***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奇怪。
前夜躺在龙床上的时候,赵芮还心如枯木死灰,早上召见顾延章的时候,也是一丝波澜也泛不起来,然则才过了半日而已,不过见了广南百姓上进的香囊、画作、文作,极莫名其妙,他便似枯木逢春一般,整个人都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当夜,赵芮批了半夜的折子,直到郑莱再三催促,才回了福宁宫。
他走在路上,和着沉沉的夜色,看着远处被御街上灯火映得半亮的天空,忍不住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江山是他赵芮的!
这天下间子民也全是他赵芮的!
只要他一日不死,旁人都莫想糊弄他!
***
顾延章不过尽人事,听天命而已,他虽然已经竭尽己能,却并不敢奢望自家这一番行事能有什么结果。
回到家中,他便把白日间的事情同季清菱说了。
“……我见陛下见得疫病营中那两枚香囊,并那一本画、文之册,仿佛意有松动……”
季清菱才从杜府回来,听得顾延章如是说,便叹道:“当日我只想着要叫慈幼局中小儿做得一份东西出来,叫陛下见了,将来少不得要盯着继任官员,莫要废了当日搭起的许架子……若是早知有今日,从前便要好好想一想,把那一本册子做得厉害些……眼下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顾延章便道:“已是够了,若是想转不过来,那一本册子做得再厉害,闭了眼睛也是看不到的。”
又道:“官低职末,我能做的也不过如此而已,旁的再插手不上了……”
他见季清菱抿着嘴,颇有些操心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着挨了过去,揽着她的肩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莫要再想这一桩了,过几日我堂除之后,去提刑司中选了宗卷回来,说不得便要外赴州县,天这般热,清菱,你想不想留在京中等我?”
他嘴上问着“你想不想留在京中等我”,可那一双眼睛直勾勾望着季清菱,语气里竟是有两分委屈,分明是另一种意思。
第六百六十五章 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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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五章 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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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 管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六章 管辖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六章 管辖
季清菱心中尚且想着五哥将要赴任府界提点刑狱官,今后职事少不得要在各县镇之中奔波,猛的听得这样一番话,不由得一愣,等到偏过头,果然见得对方一脸紧张地瞅着自己。
她忽然就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来,作一副认真思忖的样子,回道:“五哥不是‘在司’,却是‘巡察’吗?最近确实热得紧,一出屋子,就晒得人晕乎乎,柳姐姐这一胎有些不稳,她家中遇得些烦心事,正巧师娘也不太舒服,我也好留在京中帮一帮忙……”
她一面说,顾延章的眼睛里面的光一面暗了下去,等到她说到“也好留在京中”的时候,听得“留在京中”四个字,身旁那一人的脸已经憋得灰灰的,看着倒是有了十分的委屈。
顾延章仿若整个人泡在醋缸子里腌得透了一般,从里到外,简直是一捏就要酸得出水来。
——又是柳姐姐,又是师娘,他这个做夫君的,简直退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晓得而今被她塞放到哪里去了!
柳六娘自有杜檀之去管,再是亲姐妹,再感情好,再看重她,也不能把自家这个夫君撂到一边去啊!
至于师娘,过几日先生的次子便要携妻儿回京述职,下一任差遣十有八九就是要留在京城了,届时自有人照应,比起来,旁人有子有女,有孙有伴,他却是孤零零一个,也忒可怜了罢?!
自家心疼家中这一个,不想叫她跟着苦夏之际四处辗转,然则少也想她惦记自己一点,不能心中总只想着别人罢?!
顾延章忍了又忍,一心想要抱怨几句,又觉得这念头实在太小心眼,不当为大丈夫该想的,说出来极是丢人,绝不好叫清菱知道,可要是不说,那心中酸意憋得他实在是难受,终于再忍不住,小声叫道:“清菱……”
又道:“你好歹也疼一疼我……”
他一肚子委屈只差那么一丁点就要涌得出来。
好容易送走了张定崖那厮,满似以为好日子要来了,谁料得还未品砸出甜味,竟是又要两地分开。
偏这小家伙竟是一丁点都不惦念着自己,半点也不着急的!
他越想越憋,心中堵得慌,因右手还揽着季清菱的肩,转头便想要缠着她,至少要套几句甜言蜜语来听,才不亏自家这一回没脸,然则才把眼睛一抬,便见身旁那一个人抿着嘴,十分辛苦忍着笑的样子,眼睛眯得弯弯的,如同一弯月亮。
顾延章见得她这样反应,登时晓得自己上了当,忍不住拿手去掐季清菱的腰,气道:“去哪一处学的坏?竟是使到我身上了?!”
他一面说,一面做一副恶狠狠的模样,左右一扫,见屋中无人,门也关上了,便把前头桌上的茶托推开,将人一下压在了桌上,不轻不重地对着身下人的腮帮子咬了一口,又挑了刁钻的角度隔着衣衫在季清菱的腰腹处挠痒痒。
隔着一层衣料,挠起痒痒来更是厉害,季清菱开始还憋着,不一会便再忍不住笑出声来,连忙举着手讨饶,道:“我错了!我错了!五哥莫要胡来!”
又连忙去拉他的胳膊。
夏日衣衫皆薄,两人挨在一处笑闹,开始都并没有其余意思,可闹着闹着,渐渐气氛便有些变了味。
顾延章一手垫着下头人的腰,一手却早扯开了那一条腰带,顺着半敞的衣裳便滑了进去,沿着腰腹一路往上走。
季清菱身上微微一颤,连忙按着那一只在自家胸前作妖的手,急道:“五哥,大白天的!”
顾延章却是不觉得有什么。
大白天怎么了?
他嘴上噙着笑,咬着季清菱的耳朵朝里头轻轻呵气,又道:“进学从来都是头悬梁,锥刺股,哪里分什么白天黑夜?你也太不思进取了……前一阵子拉下那样功课,从来也不见你着急……老是这样下去,咱们何时才能把第一卷学好了,再去往那第二卷走?后头还有那许本书,皆是我好容易寻来的,怎能堆着生尘?当要早些好好用起来才好!”
他那一只手虽然被季清菱按着,究竟是在衣裳里头,只觉得掌心所触,实在是又滑又嫩,还有些微微发凉,如同握着软玉一般,越发地激动起来,情不自禁地拿自己轻轻往前贴着下头人蹭了蹭,压着声音道:“许日都不曾陪我了……好容易人走了,又忙着其余事情,今日难得有空,不如……”
两人挨得又近,贴得又紧,季清菱被他那声音在耳朵里头绕来绕去,绕得她整个人都晕乎乎的,究竟脑子里头还有三分清醒,实在怕大白天的面前这一个当真要继续没羞没臊地胡来,只好把脸挨着顾延章的脖子,小声求道:“晚上……晚上再说好不好?”
顾延章见她不但脸颊通红,连颈项都红了,知道不能逼得太紧,却是又讨价还价道:“晚上……试试丙二好不好?”
季清菱此时脑子里头全是一团浆糊,只想着先把人给哄好了,哪里记得“丙二”是什么,也来不及细想,就连连点头,一口答应下来。
顾延章得了好处,便把人放了开来,自家先直起身,帮着季清菱整理头发、衣裳,最后才重新坐下了,把人搂在怀里,同她说话。
季清菱脸上依旧有些发红,靠在顾延章胸前,只觉得脑子还是有些转不动,好一会儿,才问道:“五哥,自张牟柳张提点转了官,而今京畿提点刑狱公事的位子好似依旧还空着,等你赴任,却不晓得谁去管勾提点刑狱司?”
顾延章难得空闲下来,把人抱在怀里说话,此时不管说什么,都觉得甜丝丝的,怕是哪怕叫他背一回朝廷岁末考功细则,他都能背得摇头晃脑,有滋有味。
听得季清菱问,他便回道:“京城这一块虽是只有十余个县镇,事情却是比起寻常的州府不晓得上少倍,然则不管届时谁人任那提点刑狱公事,于我却没太大干系——无论谁去坐那位子,总要有人干活……”
季清菱听得后头那一句,本来心中还挂着,也觉得没什么要担心的了。
五哥又不抢功,从来只是埋头做事,有这样一个副手,苦差难差自有人去捡了,除非当真是个蠢得无药医的,或是个心中另有图谋的,否则谁人会不喜欢?
她想了想,复又问道:“五哥,眼下提点刑狱司还要不要管常平仓的?”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元祐改制之后,提刑司手里头的活便越来越,年初黄相公说提刑司权责过重,待要再改,只是到得如今,也没有影子,我只晓得眼下赈灾、刑狱、水政、封桩钱物、督监诏令这几章都是提刑司的差事,可到底如何,还要当任之后才能细细过目。”
说到这一处,他却是贴着季清菱的脸,小声道:“外头实在热得紧,若是我去得远,你便在京中等我,若是去得近,你便陪陪我,好不好?”
第六百六十六章 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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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 管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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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 陪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七章 陪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七章 陪伴
季清菱见他这样子,哪里还说得出其他的话,却是把脸偏了偏,难得主动地外头啄了一下顾延章的唇,小声回道:“我不舍得五哥一个人在外头跑,我一路陪着你好不好?”
又道:“京畿拢共就十七个县镇,最远也就是五六天的行程,虽是天时热一些,我也不是日日在太阳底下晒,旁的插不进手,帮着理一理提刑司里头的规法制度,查一查各县镇的封桩钱物,核对诏令正谬,也是极有意思,好过留在京城里头,一来京中人稠密,要比其余县镇天气热,二来我也未曾去过左近,当做游山玩水,也是好事——不是说封邱县中一到七八月,荷花就开得接天映日么?”
再道:“我看朝中邸报,中牟县中产有樱桃,味美而甘,咱们走得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尾巴,尝一尝新鲜的果子,过一阵子,又能吃才结好的西瓜,岂不比我一个人在京中等着吃那摘下来放了几天才运到的要好?”
自前些日子顾延章从柳伯山那一处知道他可能会在留在京畿提点刑狱司中任官,季清菱就开始四处寻了左近县镇的宗卷、文册来看,想着只要将各地风物认得熟了,到得地方,哪怕帮不上忙,也总不会拖家中这一位的后腿。
她语调轻快,面上带着笑,声音又软又甜,此时轻轻松松把京畿十余个县镇的特产、风物一一数来,又说了些当地水利、人口,无论数目,情况,皆是信手拈来,便是此时从京都府衙里头随意叫个寻常官员出来,若是其人平日里头未曾有心留意,怕是都比不上她说得清楚。
季清菱数了半日,转头见得顾延章盯着自己不放,心中微颤,却是略有些害羞地轻轻把右手搭在他的手背,虽是覆不满,只把一只手与他盖着十指虚虚相扣,声音顿时就低了下去,轻声道:“其三……我一个人在家中,心里哪里又会不惦记五哥……怕是难免会想你想得紧……既如此,倒不如陪着你一处跑……虽是黏了些……”
顾延章听到当头第一句“不舍得五哥”的时候,已是小儿偷吃了蜜糖一般,又是得意又是窃喜,等听到后头,简直美得心窝处长成一个鱼嘴巴来,一口一口往外吐泡泡,再听到数遍京畿十七个县镇,知道这是娇妻为着自家差遣,下心力,全是为了自己,更是一颗心甜滋滋的,然则又听季清菱说“虽是黏了些”,却是立时整肃了脸,反扣住她的手,把人往怀里搂得更紧,认真驳道:“哪里黏了?!”
又把头挨着她的脸,嘟哝道:“我只想听你日日与我说好听的……听了就心中欢喜,连饭都能吃几碗,觉也好睡……又想时时与你腻在一处,州府衙门里头再忙,晚间回来能抱一抱,辛苦也不怕了……”
季清菱听得脸热,嘴角却是情不自禁地抿了起来。
顾延章已是继续道:“我也不晓得为甚……明明从前书也念了许……诗词文章比起旁人也不算落后……可只要挨着你,总说不出应当说的好听的话,只我话虽不会说,这一颗心中确是全是你,你晓得的罢……”
又道:“我样样都想给你,什么都不想留,只想把人把心全放在你那处,让你帮我收起来……你要不要我的……”
他自许年前认清了自己那一颗心,就一直是哪怕囊中只有十文钱,也要把九文上交给季清菱,剩下一文做零花攒起来,将来一般也要好生花在季清菱身上的性子,有好吃的先想着家中这一个,有好看的也先想着家中这一个,到得今日,已经真正成了夫妻,夙愿得偿,更是心中满足难以言喻,性格没有半点改,只是更厉害了。
他从前单纯无知,只知道把钱把心给季清菱,而今通晓了人事,却是只要逮着机会,就恨不得把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给了。
大下午的,哪怕屋中摆着冰,两个人贴在一处,难免也要贴出汗来,尤其顾延章体温一贯比常人高上几分,季清菱被他搂得这样紧,两人挨着的后背早已湿了,她那手心也全是汗,却并不想把人推开,哪怕只听着身旁那人翻来覆去把情话折腾出花来说,句句都是大白话,半点文采也没有,依旧只会笑。
顾延章说起情话来惯来不要脸,又哄又劝,那声音又黏又腻,到得后头,哪怕大白天的,竟是把人拱得进去了里间,他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三岁小儿一般缠人,一会口中担心季清菱身上全是汗,特去端了铜盆过来帮她擦,一会又说天时太热,正是时间了,正好要午睡,衣裳便莫要穿了。
季清菱哪里扛得住,被他缠得整个人都全无拒绝之心,只好任其施为。
这一日顾延章虽未去得中牟县,却把新鲜樱桃吃了又吃,按着书册中的“丙二”页,把产樱桃的那一个悉心呵护,处处都不肯放过。
***
两个恰才新婚的,又都身体康健,年纪轻,精神也好,更有一个钻研学问的兴头十足,一个午觉睡了两个时辰,竟把晚饭也睡了过去,等到晚间起来,匆忙对付了些吃的,便去刻苦研习去了。
趁着不曾到任,剩下这几日功夫,顾延章日日缠着人要把进度赶了。
季清菱心疼他眼见就要忙起来,自是无不奉陪。
等到堂除过后,一行人辞别了京城亲故,去了顾延章的头一处巡察地——距离京城约莫两日路程的咸平县。
离开之前,季清菱旁的并不担心,只有些顾虑京城中的李家。
她原叫松节去得泉州打探,只是打探到现在,人是回来了,听得守在京城的门房说,却是又南下找寻自己去了,也不晓得何时才能回得到,自然也难以猜到后头情况。
更兼她自柳沐禾那一处知晓,浚仪桥坊的李家突然又冒得出来,不知什么时候,又通过什么途径,竟是攀上了参知政事孙卞,闹着要接手校验库的买卖,还特去走了杜檀之的路子,请他想办法走通从前京都府衙的门路,好顺理成章通过买扑。
这种要命的事情如何能够沾手?
第六百六十七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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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八章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八章
且不论公权私用与杜檀之平日为人行事相悖,退一万步,若是当真给他行了方便,被御史台知晓了,给谁人参上一本,他那官也不用再做了。
只是近日朝中人员轮换,董希颜正要转官,自有小道消息传言说那孙卞将要接手大理寺,若是此言属实,一旦杜檀之拒绝了拿着孙卞帖子上门的李程韦,将来在其手下,也不清楚会不会被穿小鞋。
与范尧臣、黄昭亮不同,这一位孙参政虽然丁忧回朝早过了一年,可因他分管政事并不打眼,杜檀之也不曾听过少其人传言,是以总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为着这一桩,那日柳沐禾才急匆匆去寻了柳林氏,想要找祖父母问一问,有无什么妥帖的办法,把这三番两次贴上来就粘得死死的狗皮膏药给撕了去。
柳沐禾并不知道李家内情,只想着找祖父母帮忙将李程韦应付过去,季清菱却是晓得那一户后头的腌臜事,总觉得事情未必那样简单,只是顾家一府上下用得称手的亲信俱不是京城人,人手也不,正忙着要准备随顾延章赴任,旁的又才雇来,不晓得底细,也不好叫人出去打听,只好把此事放下,留给柳伯山处理。
她白日自柳沐禾处听来李程韦上得杜府寻后门的事,又不瞒着人,自然几个贴身丫头也知道了,其余人都没有旁的话,只秋爽做完手头的活,一边绕着门口打转,过得半日,再忍不住问道:“夫人……不是说松节年初已是南下去得潭州寻咱们?去了这好几个月,便是爬也爬得回来了,他从前又不是没有领过差外出办事,怎的这一回这样久也没有消息?怕不是遇得什么事情?”
季清菱自洛阳听得邕州被围的消息,南下未有久,松节便自泉州回了京,因府上一个主家也无,他也不愿在京城闲坐着吃干饭,便匆匆跟着南下寻季清菱去了。
算一算时间,若是一路顺利,松节早该寻到了潭州。当日季清菱带着一行人在潭州倒卖脚力、粮秣,闹得动静极大,只要到得地方,绝不可能打听不到去向。
季清菱还未回话,旁边的秋露便回道:“他虽是早早去得潭州,只那时候广南正打着仗,后头又有疫情,又封了消息,怕是只以为疫病闹得厉害,不便去得邕州寻人……”
她话只说到一半,后头半句还未出口,秋爽已是打断道:“他绝不是那种人!”
语调中竟是有三分不悦。
一时屋中人人都看了过去。
秋爽这才觉出自家方才话语不对,连忙又把语气放得缓了,道:“他脾气好,胆子却大,又忠心得很,一旦晓得广南解了围,交趾退了兵,哪怕是知道邕州有疫病,只要是听得说夫人往那一处去了,定是要跟着的,绝不会胆小怕事,只顾自家保命,不顾夫人安危!”
她这话不补还罢,一补上去,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阿二不曾偷。
众人更是像看稀罕一样看着她。
秋露本是站在一旁收拾行李,听得她这样回话,也不着急了,却是转头笑着道:“我又不曾说他贪生怕死,只说邕州闹疫病闹得厉害,消息又锁着,他在潭州听那转得几道手的信,不知道情况,谁晓得以为那一处是个什么样子,稳妥起见,等一等也是有的……”
秋爽大大咧咧的性子,哪里听得出其中暗示。
秋露见她没反应,复又道:“只那松节忠不忠心,自有官人、夫人二人去管,你这样着急帮他出来辨白,却又是为了什么?”
秋爽听得一愣,过了好一会,才讪讪道:“我一惯是这样热心肠的人,你们又不是不晓得……”
然则她话一出口,便见屋中人人都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眼神十分奇怪,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
秋月正按着单子做增做减,此时也抬起头,笑道:“虽是一惯热心肠,可你自家品品方才说的话,怕叫那不晓得的听了,怕要以为他是你家兄弟,或是你家什么人……”
屋中此时尚有几个粗使丫头在帮着搬东西,听得众人说笑,也跟着插起话来,拿秋爽打趣。
秋爽本来一张巧嘴,然则再如何厉害,一人单打独斗五六人,哪里打得过,说到后头,竟是把脚一蹬地面,恼道:“你们这些个人,总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自去厨房催饭去!”
说着果然蹬蹬蹬地冲得出去。
一时屋中人人拍着桌子扶着肚子,笑作一团。
季清菱原也听人说了几句,却不似这一回这样亲眼得见来的清楚,她跟着笑了一回,便把秋月拉近房中,细细问了几句。
秋月自是没有什么好瞒着的。
原来自赣州回京后,也不晓得怎的回事,那松节便常常寻了理由来找秋爽,一时说她不会做绣活,身上佩的香囊不够精巧,自外头买了好看的给她,一时又说她一个大丫头,有时候说话不晓得转弯,十分起不得领袖作用,要被旁的小丫头看笑话,便将人吊得出来,教她说话行事。
却说那松节也是个细心的,因怕在府中两人一处,被旁人看在眼中要说笑话,还特在休息的时候,将人带得出去,顺着将饭食也解决了。
他送东西也好,教授也好,皆是不要回报,秋爽虽然脑子从来少了那一根筋,却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回得来,一则却是觉得学到了东西,二则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开始还忍着,毕竟不是个能藏得住话的,后头便时不时在秋月几个人面前说松节的好话。
旁人哪里有她那样蠢,自然会要点醒她,说那一个乃是另有心意,只秋爽当真是个傻的,总说众人拿她说笑云云。
两人中间这一番来往,到得而今少说也有半年有余,后来松节被季清菱安排出去办差,秋月还不习惯了好一阵子,好几回买了好东西,都说要“留一份给松节”。
季清菱听得好笑,也不去管她,只心中算了算,要等松节回来再说这一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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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家的私信我都有看,夸我的部分看的时候心情很很很很很好(脸红)~虽然有时候不太好意思回,谢谢亲们的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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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丙二跟和辛七的学习部分完结之后会抽空写,到时候会提醒感兴趣的朋友找我拿^_^
第六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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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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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到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九章 到任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六十九章 到任
且不说这一处季清菱安排下头人整理行李,未过几日,顾延章堂除之后,果然去得京畿提点刑狱司中任差。
大晋提刑司所管事务甚,除却纠察本路州军刑狱公事,督治监盗,还有劝课农桑、举刺官吏等等职权,又分为“在司”同“巡察”两种。
顾名思义,在司乃是在京城衙署之中任差,巡察却是要在所辖管县镇中轮流监巡。
前任京畿提点刑狱司公事转官之后,位子一直空悬,中书递了人选上去,一直卡在赵芮那一处,迟迟没有发还,现由京畿转运司公事暂时兼差代管。
顾延章去得司中报道,略等了一会,转运司公事才从外头走了进来,对方寒暄了半日,又把提刑司中情况认真介绍了一回,到得最后,却是笑道:“实不相瞒,我也是新任,正熟悉人事,正盼着你快些来,把事情都搭起来,我眼见正是秋日,川蜀、广南又要打仗,转运司中全是事……”
笑着说了一回难,又夸了一回顾延章能耐,最后再说一通后生可畏。
两人足足坐了两个时辰,正巧有个转运司中人急急进来寻人,借着这个由头,那转运司公事顺理成章把十几个县镇宗卷给了顾延章,自出得门去,又交代一句“我平日都在衙中,有事无事,常来寻我便是。”,就算自家差事尽了。
却说那转运司公事为了接引顾延章,在提刑司中留了半日,回得衙署,桌案上早堆了厚厚一叠文书,外头也等着一群人。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先把下头人才端上来的清凉饮子一口饮尽了,才叫衙役把外头人一个一个放进来。
到得半夜,桌上文书也未曾处理完毕,只好捡要紧的先干了,把不太着急的暂时放在一旁,自己打着哈欠回了府。
这转运司公事名唤胡权,乃是处州人氏,而今四十又三。
得官不到十载便能爬到这个位子上,已经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此人得中进士前娶过一任妻子,成亲不过一载,原配便因为难产身故,他便一面给妻子守孝,一面一心进学,后来高中进士之时,堪堪年过三十,又相貌端正,更兼一手文章也做得漂亮,谈吐、进退皆是不凡,便被当时的工部尚书李南夫看中,择了做小女儿夫婿。
尚书家的女儿,自然不同常人。
胡权回得府中,一儿一女早已入睡,妻子李氏却是坐在桌面等着,见得人,其余话都不说,头一句便是道:“今日娘叫人送了信过来,问你中书里头可是有什么安排。”
“什么安排?”
胡权今日忙得晕头转向,却是来不及吃得衙署之**应的饭食,是饿着肚子回来的,听得妻子这般问话,一时竟是没有反应过来。
李氏便道:“自是京畿提刑司里头。”
胡权只琢磨了一会,便问道:“家中谁人想谋那一处的差事?”
李氏道:“是二姐夫,而今好差事不好等,已经候了好几个月了,也没有几个看得上眼的,正好提点京畿提刑公事的位子不是空了出来?若是有新官上任,少不得要烧上三把火,把里头好好动一动,若是能提前知晓了,请两家人去走动走动,再叫爹爹帮着说两句,又不是谋什么高位,当不会再有什么问题。”
胡权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只道:“提刑司听着是个肥差,里头事情却是半点不容易,京畿又在天子脚下,出不得半点错,一旦被人抓住把柄,罚铜事小,丢了脸面,叫旁人盯住了,将来想要再翻身就难了,以二姐夫的行事……他贸贸然进得去,未必是个好事……倒不如寻个其余差事,虽然未必那样好听,到底安安稳稳的……”
他本是好心,然则李氏却不是好糊弄的,听得丈夫这样说,张口便驳道:“二姐夫什么行事?好好歹歹,他也做了三四任的州官,京中外头都做过,又不是要去做那提点京畿刑狱公事!不过想在下头做个检法官也好,做个勾当公事也罢,哪一个差事做不得了?”
又道:“少年了,二姐可是同咱们开过一次口?从前你刚得官时,二姐、二姐夫是怎的帮咱们的,而今不过想打听几句话,又不曾叫你帮忙,就在此处推三阻四的——你想回什么,自己去回,我不去说这个话的!”
胡权饿着肚子,一回来便撞上这样一桩棘手事,简直头疼了不行,只好上前同妻子赔了半日不是,又道:“我哪里敢推三阻四,若没有你,若不是岳父,我哪里有今天……”
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胡权虽然出身寻常,然则自家也是个会钻营,愿意出力的,更兼有个得力的岳家,混到如今,倒比几个大舅子、小舅子、连襟官途都要顺。
只是他娶妻时三十余岁,续弦嫁过来时不过十七而已,两人年龄相差一轮还,妻子又是低嫁,两人在一处时,却是这个做丈夫的要矮上几个头。
李氏方才硬气,听得胡权这般说,却是口气软了下来,只道:“这话我是半点不爱听的,我家夫君能有今日,旁人再出力,也要自家有本事,本就是自家能耐,作甚要妄自菲薄?”
胡权见妻子看着好说话些了,便道:“不是我不想帮忙,只是而今朝中情形,你也知晓,一个月前递上去的折子,到得今日,才陆陆续续有回复下来,提点刑狱司的确是个好差,只是也要有能耐去想,若是比起理事的手段,我却不是比二姐夫厉害得?我都不敢想,只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又道:“今日有个提点刑狱司副使过来,我都打足精神应对了半日,把东西全扔了出去,一丁点也不要沾手,二姐夫何苦要去趟这一滩浑水?而今朝中局势不稳,还不晓得过一阵子会不会有什么大变动,咱们家中本来就惹眼,作甚还要在这当口去火上浇油,惹人侧目?不若韬光养晦的好!”
李氏并不是小门小户出身,对朝中形势也知道些,听得丈夫这般说,却是奇道:“提刑司往日虽然也麻烦,却也不至于到了‘浑水’的程度罢?哪里就到这份上了?”
胡权便道:“你不晓得,而今提刑司要管封桩钱,又考核得厉害,你以为当日张牟柳是怎的被迫转官了?你以为他自家想走?不见一个位子空了这样久,还未找到合适的人过来接手?自是其中有因,才有今日的果。”
第六百六十九章 到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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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九章 到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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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章 异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章 异想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章 异想
原来正值三载一轮的大考,又因前几年河北灾,无论蝗、旱、涝都接连而知,京畿之地紧挨着天子,赈济力度自然不同其余州县,无论物资、钱米尽皆调拨充足,以备调拨大名府支用,应付河北。
常平仓一满,这一处仓库与其余府库不同,轻易不会用得到,哪怕每旬查点,只要账面做平了,也容易敷衍过去,自是免不了被人动心思。其中倒换粮米,挪用官银的事情,亦不可能消弭。俗话说得好,上有定规,下有对策,无论制定出合理的规法,也一定会有漏洞,只要有漏洞,便会被人钻空子。
常平仓、府库被挪用的故事,惯来十分常见,州官堂而皇之盗用,小吏私下勾结,官吏相护等等,层出不穷,朝中早知其中问题,只是一直没有正视。
直至沧州常平仓被查出粮米差额十七万石,官银差额三百,转运使前往赈灾,欲要开仓放粮,结果发现库房里头空了大半,最后一州上下官员尽皆被查,各有惩处倒是其次,耽搁了赈济,致使饿殍遍野,死伤无数却是再无挽回余地。
沧州常平仓出事之后,政事堂中虑及转运司往往身上差事繁重,转运使更是往往兼管一路,未必有那样功夫去看顾,而提刑司本身也要纠察本路州军刑狱公事,又要举刺官吏,更有监察财政之权在身,每岁都要去查点封桩钱,便把监察常平仓、府库等事也一同兼在提刑司中,乃是一双眼睛看着的意思。
这样的差事,做得好了,自然容易出头,可却是极得罪人的事情。
从来有一句古话,叫做夺人钱财,如同杀人父母,更何况这监司之事,并不是简单的夺人钱财。
其余各路提刑司倒也罢了,这京畿之地,能在里头任官的,谁都不晓得后头究竟站着哪一个,又有什么背景,极有可能一个小地方的主簿,家中拐弯抹角,就能搭上朝中某个高官。
这种情况下,如何查,怎么查,查少,又怎么才能叫被查的人不记恨你,站在被查的人后头那一位记着你的好,同时,还要自家把差事办妥了,叫天子满意,简直是难上加难,比起做好寻常差事,难度高得不是一点半点。
胡权把其中内情同妻子解释了一回,李氏也听得闭了嘴,过了半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听得二姐说,那提点京畿刑狱司中不是才上任了一个副使,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岁,据说还是圣上钦点……那样的小儿都能做,二姐夫……”
胡权的表情登时变得有些古怪。
哪怕是当着惯来有些小意捧着的妻子,他也再憋不住,问道:“你自二姐那一处听得对方不过二十出头,可听说过他从前行事?你晓得他得天子钦点,可是知道天子为甚只点他,不点旁人?”
李氏眼界并不低,回道:“说是前科状元郎罢?从前在任上也出过些功绩,升得也快,听说此次邕州兵事这种也立了不少功劳,想来同而今御史台姓郑的那一个一般,被天子看中,自是提拔而上。”
胡权登时就没了说话的心思。
妻子出生时岳父家中早已得势,从小都没吃过半点苦,堂堂工部尚书,自是往来无白丁,李氏生在这样的家庭里头,青年才俊、高官权臣没少见过,眼光并不是寻常人能够得上的,少不得会比起常人高出一截,许正常人觉得难以做到的事情,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然则胡权却是不同。
他平民出身,哪怕有岳丈帮衬,前头事情毕竟也是自家一手一脚打拼出来的,最晓得一个一穷二白,没有半分靠山的年轻人想要在得官短短三载之内,爬到而今的位子,究竟是有难。
从来都说隔行如隔山,他自在转运司中任职,更懂其中难处,只是这话同妻子说了也没用,胡权便简略说了几句,把顾延章从前功绩交代了,又道:“放我在他那个位子上,怕是一半的功劳也未必立得下来……”
夫妻二人夜话一场,李氏陪着丈夫吃了一回宵夜,等到两人躺到床上,她却是突发奇想,问道:“官人,听你这话,二姐夫虽是不好进提刑司中,可你却未必不能!从前可是有过京畿转运司、提刑司中两司公事合一,由一人兼任的旧事?”
胡权听得一愣。
李氏又道:“按你方才那说法,那顾延章是个能独当一面的,既如此,你自坐那提点京畿提刑司公事的位子,把下头事情安排给他去做,只在后头管一管,我请爹爹在后头帮着寻寻从前旧人,看能不能将你留在这位子上头,将来做出了成绩,功劳自是跑不脱的,这一回三年考功,一个异等稳稳在手……”
她顿一顿,又道:“官人你而今手头已是一堆事,还要把提刑司过来,也不晓得甚时才会有个接手的,丁点好处捞不到,日日都在为人辛苦为人忙,倒不如干脆把这一桩事情接得实了!左右事情都要做,捞点好处,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胡权听得她说得开头一段,心中着实哭笑不得。
提刑司与转运司皆是令人忙得晕头转向的差事,若是当真能兼任两个差遣不出错,还能做出功绩来,那他治政之能,已是可以排在朝中前五,哪里还需要苦哈哈地在此处熬资历。
然则听得李氏后头一番分析,却忽然觉得妻子说得也有些道理。
自家原只想着避嫌,因是短暂过渡,并不想花力气在提刑司中,也是怕下一位来接手的觉得自家一心抢功。
然则而今朝中正乱做一团,权臣、重臣们都把精力放在宗室、藩王子嗣身上,近些日子,不管是三大王、四大王,还是各大皇族近枝府邸周遭,连卖清凉饮子、炊饼、凉面的都不晓得翻了少倍,至于左近新开的茶铺子,更是数不胜数。
有几分手段的都去盯着那一处了,自是没有几个得力的人来盯着后头这一处差遣。
既如此,倒真的有可能会等到这一回三年考功完成之后,才会有新人来接手提刑司。
——倒不如当真先好好把这一处事情做一做,若是能把那提刑司好好管一管,抑或是下头人,不管是顾延章也好,李延章也罢,只要把功劳做出来了,难道还逃得掉他胡权的管束之功么?
如此看来……倒不能像从前那般行事,面子上还是要做到位才行,手下那些个,也要认真管一管,好好分派一回……
第六百七十章 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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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章 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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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一章 待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一章 待发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一章 待发
妻子撩动得起了心思,胡权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翻来覆去,脑子里尽是各色盘算。
近来事务繁,光一个转运司已是应接不暇,他原本只想着把这一段过渡过去,不要惹上一身骚,并无余功夫去管提刑司,可转过头来看,这一回何尝又不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是等到朝中那些个人腾出手来,提刑司这一块肥肉,不管有少难处,却是个权重差要的,有本事的旁人抢破头也未必能够得到手,自家阴差阳错拢在手中,若是能作出一二显迹来,简直是白送上门的功劳!
眼下谁比得上他胡权的位置妙?
本就是个兼管的,若是做不成事,旁人也并不会责怪,若是做出了事,却是又能得夸赞。左右在司不过是照着下头递上来的宗卷复判,纸面官司,向来是不太会挑得出毛病的,而巡察之事主力则是顾延章在领着做,若是当中惹出什么麻烦来,自家尽可以顺势而为。
做官这样年,他早非吴下阿蒙,什么情况下该站出来帮下头人扛事情,叫人觉得自己这个上峰靠得住,什么时候该躲起来不出头,把责任撇干净,这般本事,也已是钻研得透透的,并无半点畏惧。
想得通了,次日朝会之后,将手头事务急急过了一回,胡权便特意抽出时间去拜访了一回自家老丈人,问了问而今朝中形势,果然听得许话,正正与脑中所想契合。
从岳父家中出来之后,他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回转运司,反而直接去了提刑司中,叫胥吏召集了提刑司上下官员,说了一通话,又催了一回活,自这日起,每日一回召见提刑司中官吏,催促差事,督问进度,还时不时去得提刑司中,面见大小官员,议事、问事不断,只把自己存在感显得足足的,不出半个月,朝中便传出话去,只说那提点京畿转运司公事胡权,虽只是短暂兼任而已,却也把提刑司当做自己份内事来管,十分兢兢业业云云。
等到外头架势拉起来了,见得火候已经足够,胡权才把顾延章请了过去,这一回,态度依旧同头一次那样亲和,只口中所说,却已经截然不同。
“我原想着还有好一阵子才到秋收,虽是十七个县镇,到底司中也有四五个人一并在帮着巡察,一处县镇留得半个月,分两三人一组,最一季,足以将各处情形查点一遍,是以上回也并未催你……”
他一面说,一面把那茶盏轻轻往顾延章面前推了推,示意对方喝茶。
见屋中并无其余人,外头门也关了起来,胡权便放心做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道:“我本晓得提刑司中个个都是辛苦的,本来便人力不足,你也是初初到任,正应给些时日熟悉情况,只是中书前日紧紧逼催,要早把各处库房、账目点得清楚了,另有那常平仓,只怕等到秋收之时,各处忙着农桑赋税,再无余力来应付查验,又怕各处库、账混在一起,想要查清,更是艰难……”
“对着你,我也不偏瞒着,我一直在上头顶着,实在不想叫你们那样辛劳,照着从前安排行事便罢,只是顶了这半个月,上回被黄大参特点了去追问,中书又下了死令,这一回,是再无法子——我也是竭尽全力了……”
胡权的话绕了一个大圈,先说自家从前分派如何体贴,再说自己如何理解,到得最后,又说自己如何艰难,句句都和气,甚至没有一丁点提及要给顾延章下什逼催之令,可那隐隐约约里头透露出来的意思,已是清清楚楚。
他语气、态度尽皆温和,真真切切就是一个体恤下属的上峰,虽只是临时接任,然则想着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想着留个善缘,便着力帮着下头人扛了许事情,话里话外只透着一个意思——我已是做到这一步,即便不奢望你对我肝脑涂地,尽心尽力,少说也要意思意思,说几句罢?
顾延章为官数载,一得官便直接去了赣州,他在当地任的通判,知州孟凌又是个甩手掌柜,从来不管事的,听得顾延章说一,就跟着转头念一,听着他说二,也依样画葫芦嚷二,虽说帮不上手,却也从来不拖后腿,当真是把他当做菩萨供起来一般。至于前前后后,无论是在延州阵前、广南军中,上头个个都是想着做事的性子,哪怕是那后来搭手的张待,学士院中修赦的董希颜,也没有一个像胡权这般,说话只管着绕来绕去,半日也不落到主题上的。
他经事虽,年纪却轻,并不似那等在官场浮沉年的,不仅不爱打官腔,也不爱听官腔,听到这半日,实在不想浪费时间,便应道:“可是上头催着去点查常平仓并各处县镇府库封桩?正言自是为下头人着想,只而今朝中催促,本也是提刑司中职责,并不好过分推脱,更不好只叫正言凭白担事……”
说着把从把袖中一份文书取得出来,只道:“上回正言同下官碰得一轮,给了不少宗卷文书,我自研习一番,已是将京畿十七个乡镇分为四组,按着人口户数、常平仓、府库仓房、封桩钱等等事体一一划开,本也想着这两日抽空同正言商议一番如何好做查点,既是而今着急,恰好能做一番参考,再来安排。”
果然把那一份文书推到胡权面前。
胡权本来想着满肚子话,还未来得及全然说得出口,那一句“很是,不若你回去看看诸县镇情况,做一份分派出来”便被堵得回嗓子,只好将那文书接过,低头粗粗看了一遍。
他在任提点转运司公事早满了两年,任官也早已十余年,虽然早已摸爬滚打,成了老油条,可却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京畿十七个县镇情况,不用翻阅宗卷,只闭眼一想,就在脑子里头浮现出来,此时拿着那一份文书一对,果然没有半点错处,把各处情况分析得妥妥帖帖不说,划分得也恰到好处,叫他自家来分,估计也是分成这样了。
除此之外,胡权少不得也留意到,这一处文书中将十七个县镇分做四组,每组各有特色,有刑狱繁杂,判案有争议的分在一处,有常平仓、府库的放在一处,也有封桩钱杂的放在一处,虽未把提刑司中负责巡察的官员分组,可下头列的名字,那顺序堪堪就是按着县镇的顺序来的,擅长计财的,擅长算数的,擅长刑狱的,早已分得妥妥帖帖。
第六百七十一章 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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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二章 备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备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备粮
且不说胡权见得这样一份东西,只在那不要紧的地方稍作添改一番,就按着文书上所写做了分派,另一处,顾延章领了分到的差事,果然就带着一干提刑司中官吏在所管所辖之地四处巡察。
季清菱则是携了几个贴身仆从,一行人不过七八个,轻车从简,跟着在县镇之中行走。
顾延章分管的乃是五个大县,他从京中出发,却是没有按着由近到远的顺序一路巡察,反而径直去得一个唤作雍丘的县中。
提刑司巡察,自是按例提前了数日知会县衙,登时惊得雍丘县中一片鸡飞狗跳。
后衙里头,几个吏员围在一处,连门窗也不曾掩,只你一言,我一语地喧嚷起来。
“好端端的,应当先去扶沟、咸平两县,再不济,也要去那尉氏镇,怎的先跑来我们这一处了!近的先不查,先查远的,这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还是有意为之?实是不应当啊!”
“你先甭管应当不应当,眼下白纸黑字,通红大印,这一份公文就摆在此处,不论应不应当,过几日那提点京畿刑狱司副使便要过来了……”
“这几日功夫,便是把信得过的账房先生都请过来,拼着几日几夜不睡,将账目全合上了,若要看得过去,府库里头一时之间也变不出那样粮食、银钱啊!”有人愁眉苦脸起来。
“不若先拖一拖罢?把无事的地方捡出来给他们去查,后头紧着那几天,再留一点子时间,将账、库合上了!”另有人也出主意,却是一面说,一面又跌足道,“往年最早也是八月中才过来,今岁竟是提前了足足两个月,着实叫人措手不及……”
见得人人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有一个年轻些的吏员莫名问道:“你们怎的这样急?我听得说那新上任的提点刑狱副使得官不过三年,年岁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官人,咱们县中虽然账目有些问题,可比起左近其余几个县镇,已经算是极干净了,往年提刑司、转运司来巡检,也未查出过大东西,何苦要这般提心吊胆的?”
他那话才问得出口,一旁便有人斥道:“不懂便莫要胡乱插嘴,旁人在说正事,哪有你这小儿插话的余地!”
少不得有人劝说道:“翁公,小儿哪里就一生下来就样样懂了,少不得要慢慢教,你这二子已是算极醒目了,毕竟年龄小了些,也未曾经事,且莫要太过苛责。”
便有人帮着向那年轻人解释道:“翁二郎,你却是不晓得,这般年少便能任得提点刑狱副使的,无非两个原因,一个是后头权势大,一个是确实有些手段,无论是哪一桩,头一处巡检的去处,往往要拿来做新官上任烧的那三把火,少不得要查验得更细致,若是碰上个一心想着要在任上做出大事来的,就更难应付了,此人虽然任官短,可一路青云而上,正是个要做大功绩的,这般人往往瞎头瞎脑,不讲道理,也不晓得按着规矩来,就怕他一通乱闯,反倒把棋盘打翻了,人人都不好做……”
这就将官场上头秘而不宣的内情同那年轻人细细解说一回。
等他把话说完,才发现堂中已是半日无人出声,过了许久,才有人壮着胆子,冲那坐在桌案后头的人问道:“翁公,而今这情况……库房里头,当要如何才好?”
“不若拖一拖罢?”
有人复又把恰才的提议说了一遍。
旁人俱都附和道:“哪怕拖上三日也好,今日赶紧命人去得京城里头,叫人将银钱赎买回来,赶得及,把粮谷也买得些回来,只要把账、库做平了,旁的都只是小头,了不起做一点子整改罢了,熬两年升迁,其实并不打紧……”
众人你说我和,然则过了好一会,也没见坐在桌案后头的人回话,终于醒得过来,人人看了过去。
见得众人都看着自己,翁越这才把面前那一份盖了通红大印的公文举得起来,对着前头几个或坐或立的人扬了扬,道:“莫要想了,一日都不可能拖得住……”
离他近的一名胥吏便把那一份公文接了过去,指着上头一行字,念了出来。
听得那胥吏读出来的内容,场中顿时静默下来,个个面面相觑。
翁越冷笑道:“这一位副使虽是年轻,倒是样样想得周到,人还未到得咱们这一处地头,想要查验什么,已是样样都列得出来,账簿、宗卷、文书,还给了样式在后头给咱们提前填了——你们且看后头那一份样式,当真照着这个来做,衙门里头坐着的人这几日旁的都不用干,光给他准备文书便够呛了……”
屋子里头胥吏传阅了一回后头附上的样式,已是一个人都说不出话,许久之后,方才有人开口问道:“翁公……这一下,咱们该如何是好?不若大家伙把信得过的账房先生先都寻过来,看看如何把账目做平了,将这一回应付过去……”
翁越却是摇了摇头,道:“若是差个一万、两万石,几十银,勉强应付也能应付过去,可这一回八万石,两百余银,差量太大,看那姓顾的副使这一份提前送过来的告书,当不是个好应付的,就怕他有心去查,当真查出事情来……为着几万石、两百银,引来朝中瞩目,今次被罚倒是其次,若是将从前的旧事也牵扯出来,实在得不偿失。”
他说到这一处,目光沉了沉,抬起头对着其中一人道:“杨三。”
被点到的吏员连忙站了出来应是。
翁越复又道:“大家往日拿了少,我也不一一去细数了,今次一人且提出三千贯来,叫杨三想办法将能收到的粮谷都收了,填进仓中再说。”
堂中顿时一阵躁动。
翁越冷声道:“你们也莫要不服气,只是暂借而已,等到八月京城那几处银楼、粮庄的东西到了日子,自会还回来,我自将东西按人给回你们……若是贪这一回小便宜,当真出了事,要损失的便不是这三两个月的利钱了!”
翁越此话一出,虽然场中许人依旧有些不愿,却也不敢说不。
然则那杨三却是站得出来,脸上十分惶恐,问道:“翁公,眼下还未到得秋收,粮谷不好收,价钱也高……怕是那几万贯钱,填不满府库粮仓……”
翁越皱着眉道:“买不到今年的夏粮,便去买去年的旧粮,实在不行,去买前岁的粮谷,到时候把不合的掺和在中间那几层,只要不被发现,哪怕灰分、瘪谷都不打紧,掺点空谷子进去,只要量竹上查不出问题,就算应付过去了。”
查验粮秣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粮库之中满库房的粮食,要折算新陈、谷粒饱满,若要一一过秤,细细差点,便是十日八日也未必能清点清楚,此时通常的做法便是将一根竹竿插入粮谷当中,来测算相应情况。
翁越等人在雍丘县中做了几十年的吏员,也不晓得应对过少回上头查验,若不是这一次提早太,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着急,可当真遇得事情,他们也不怕,总有办法应付过去,只是要费些心思而已。
一面分派着下头人各去准备不同东西,以应对提刑司这一回巡察,翁越一面抬起头,看了看县衙东边的二堂。
离得这样远,自是听不到任何动静,可翁越心中却是忍不住生出一股子看笑话的念头来。
——自家这区区几万石粮谷,想要在短短几日里头凑齐都够呛,陈县令管的常平仓中不翼而飞的三四十万石粮谷,却是不晓得要如何才能过得了这一关!
他只等着看戏了!
第六百七十二章 备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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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 银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三章 银粮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三章 银粮
就在翁越的目之所向,县衙的二堂里头,一名须发斑白的男子坐在桌案后头,他一手翻着面前的账册,一手擎着一方帕子,却是半点顾不得去擦,才过了短短片刻功夫,脸上、额上已经渗出了满满的一层汗水,正大粒大粒地往下掉,很快便将绿色官袍的束颈都给浸得湿了。
坐在他对面的是两个文人打扮的幕僚,都面带焦虑地盯着自己主家,等着对方快些把那一份账册给翻完。
账册并不厚,翻看起来也快,那绿袍官员一面翻,脸色一面往下沉,等到看到最后那一竖累计起来的数字,已是再憋不住,抬起头阴着脸对着坐在右边的那人问道:“你当日同李家签的契是甚时才能到日子?”
幕僚早预料到这一问,忙把手上的契纸抄本拿了出来,推到那官员面前,点着其中圈出来的几个字道:“当日定的八月十二。”
他话刚落音,绿袍官员的脸都黑了,复又转头问着坐在左边的人道:“近日左近粮谷价格如何?”
那人立时答道:“进了六月,县中都是八十文一斗,前几日去问,却是涨到八十三文一斗,只说要是买得,便能降到七十二文……”
绿袍官员皱着眉道:“最也只能买个三四万石,若是再些,少不得要去外地调运,粮价也要涨起来。”
物以稀为贵,不管粮行此时口中如何报价,一旦供不应求,粮价必定会上涨,届时不要说按着正价八十文一斗买不到,怕是加价到九十文也未必买得到。
这样倒贴银子的买卖,不到迫不得已,是万万不可的做的,再一说,若是县中的粮价波动过大,雍丘县本来就在京畿之地,如何能脱得开皇城司、转运司的眼睛,届时被有心人捅得上去,平日就算了,眼下正值提刑司四处抓着人做典型,怕是无事也要生出事来。
左边那一个幕僚便道:“若是走得快,去延津、原武县几个县中收拢一番,说不得能赶得,勉强能凑得出一二十万石……”
他说到此处,便住了嘴,剩得后头半句,怎么也不敢再出口。
京畿十七个县镇,太远的来不及,怕是粮食运得回来,这一处提刑司的人都已经入场查点了,只能找近的地方买粮。然则常平仓中的粮谷差额足有三十七万石,就算勉强凑出一二十万石来,也是杯水车薪,并不济事,差得这样,已经是肉眼就能看出不同,如何瞒得过去?
幕僚能想得到的事情,绿袍官员如何想不到,然则他消息知道得太急,压根来不及做好周全准备,此时听得幕僚这般提点,脸一跌,正要说话,却是忽然听得外头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有人在门外叫道:“县尊!小人回来了!”
不用绿袍官人发话,其中一个幕僚已是连忙去把门给开了,很快,外头进得来一个差役,该人急急走到桌案前,对着绿袍官人禀道:“小人已是走访了左右三个县中的商办的质库、兑便库,因来不及走市易务,也不敢走交子务——这几处都是官营,凑来凑去,也只能凑出两万贯,至于白银,最也能凑出一百余,因那白银成色太差,我也不敢做主,便取了一块回来,给县尊过目……”
说着,果然从怀中掏出几角银子,排在了桌面上,又问道:“县尊,这般成色,可是要换?”
——原来那绿袍官人,便是雍丘县的知县陈笃才。
差役才把银子放在桌面上,早有幕僚连忙拿了小秤过来,又寻了库房中新银,各称重对比了一回,抬头对着陈笃才道:“官人,差了不到二厘。”
陈笃才灌园出身,少时贫寒,自家也上街做过买卖,此时听得“不到二厘”几个字,只一瞬间,脑中便把总数算了出来,一时有些犹豫。
入藏府库的官银要求一锭纹银误差不得超过半厘,这不到二厘听起来并不,可若是银锭的数量上去了,差额便会很难看。
然则此时时间仓促,想要再去寻成色更好的纹银,一时也找不到……
粮谷不够,只好先拿去岁、前岁的旧粮同湿了水的瘪谷来充数,实在不行,霉变的也得买了来填进去,纹银不够,成色差的也只能认了,总归要把数给合上。
他心中拿定了主意,知道这一回实打实地走正路是定然躲不过去了,也就认了命,抬起头,对着那差役分派道:“不论成色,只要差不到三厘,就先兑了回来。”
又转头向一名幕僚道:“去后衙里头取我保康门瓦子、浚仪桥坊的房契来。”
那幕僚连忙领命而去。
陈笃才这才对着那差役道:“一会你去了房契,自去外头质库中先把那房契押了出去,先拿那银钱补足了,若是不够,再回来同我说。”
说完,又对着另一名幕僚道:“不论价钱,总归要在提刑司人来之前,把库房的短数给补足了,哪怕品相差些,却是要数额差不离太。”
一时二堂中人尽皆领命而去,剩得陈笃才一人坐在位子上。
他心中将事情全数过了一遍,又对着桌上的账册,那笔把有问题的地方一一圈了出来,核对之后,只觉自家已经全数做了安排,当时再无错漏,这才松了口气。
一歇下来,他才察觉头脸上全是汗水,糊得眼睛里头隔了一层,腌得眼珠子疼,忙把手中抓得同咸菜一般的帕子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然则不晓得为何,他一面擦,心中一面又生出几分恼怒并几分不安来。
——提刑司本来年年巡察,算不得什么大事,可今岁却太不合常理了!
正常来算,至少要到得八月才会巡察,哪怕再早一些,也不至于提前这样,再一说,从来只有从近查到远,哪有从远查到近的说法!
哪怕晚得个把月,自家也决不至于像今日这般狼狈!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叫那新上任的提刑副使脑子进了水,不按着从前规矩,急着先来雍丘县?难道是对方听得说常平仓中出了什么事吗?抑或是又有谁在后头使坏?
若是当真被查出什么不妥来,罚铜还罢,就怕篓子捅大了,自家要遭贬遭罚……
本就出身穷苦,全族都把床板都掀开找铜板,才给他凑足了银钱进学,十年寒窗苦读,少时吃过少苦,少累,后来得了官,千辛万苦才到手了这一个管着常平仓的县中肥缺。
自家已经年近六十,没少时光可以蹉跎,不抓紧功夫把官位、银钱护着,将来那一大家子又如何是好?难道要重新回去挑粪种菜吗?!
第六百七十三章 银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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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三章 银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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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利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四章 利钱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四章 利钱
且不说这一处陈笃才想尽办法,要赶着提刑司抵达之前将常平仓中粮、银差额补上,而另一处,自京城到雍丘县的官道之上,季清菱却是才同顾延章行到半路,进得驿站里头落脚。
酷暑日长,一行人虽是并不着急赶路,可也个个想着早些到得地方,莫要总挨那大太阳晒。
进得驿站,大堂中的驿卒验看了驿券,又查验了顾延章的官凭,本来一张脸已是极殷勤,此时更是快要挤出一朵菊花来,快快朝着里头叫了个人过来接班,自家早主动走到前头带路,一面走,一面回头同顾延章道:“顾官人还请这一处走,也要小心台阶杠了尊夫人的足。”
又介绍道:“小人想着官人带着家眷,不便在二楼住,便给您择了一处院落,虽然地方并不大,好歹是单独隔出来,也不容易用抬脚上上下下,总归是方便些。”
又仔细说了些饮食、出入之事,样样十分周全。
这驿卒送得一行人进了他们的院子,帮着落定下来,并不在此处站,却是退得出去,不时,又捧了个托盘进来——那盘中自有清凉饮子,又有井水湃过的新鲜果子,更有些小碟子装的吃食。
等到将东西放在桌上,他却是不着急走,盼得顾延章从里头出来了,又上前问候了几句,另说了好一番恭维话,才退了出去。
季清菱顶着烈日行了这一路,虽然是在马车里头,依旧满身是汗,自在里头换衣裳,把外头那驿卒的话听得半清不楚,等到从里头出得来,见外面桌上摆了许吃食,一时也有些吃惊,抬头笑问道:“五哥,这当不是你的官品待遇罢?”
顾延章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回道:“这应是三品官才有的了。”
原来官驿之中需凭驿券入住,只要乃是公务,便会提供饮食、住宿,并不需要付任何银钱,只是住什么房舍,吃什么东西,都是按着官品来给。
顾延章此时官品并不高,若是按规矩,驿站里头只能给酒给肉,可这清凉饮子、果子、吃食,却俱不是该给的,怕是那驿卒借着自家权职之便,给送了些东西过来,想要在顾延章面前混个脸熟。
季清菱叹道:“都说驿站里头是人精,越近京城,人就越厉害,这话果然没错……”
不论驿卒也好,驿丞也罢,都是辛苦活,尤其在京畿之地的驿站里头当差,常有高品官员来往述职、外出、回京,若是不小心得罪了谁,碰得一鼻子回还罢了,遇得那等小心眼的,只要一句话,便能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然则在京畿之地的驿站里头当差,却也是一个肥缺。
一则一旦手持驿券进得驿站,在里头吃住尽皆是不用银钱的,为了维持驿站运转,朝中少不得要拨下许银钱、米粮、茶酒来,只要经手的,都能从中捞得一笔;二则在驿站里头常常能遇得不少高官,若是在他们面前表现好了,哪怕只得了其中一人青睐,将来想要出头,更是一条捷径。
顾延章官品虽然不高,可提点京畿提刑副使却是一个实差,说一句“品低权高”再合适不过。那驿卒见得他的官凭,自然知道这是有能耐提携自己一把的,又兼身边跟的人不,怕是个资历不够深的,正要拉架子起来,是以不断想办法在顾延章面前晃来晃去,说话也好、行事也罢,都想显出自己的能干来。
两人便就着坐在桌前,一面喝着清凉饮子,一面说起话来。
顾延章见面前有一串紫葡萄,想着季清菱爱吃,便拿了个小碟子,先去一旁铜盆里净了手,小心给她剥起皮来,口中应道:“越近京畿,不但驿站里头尽是人精,县衙里头也全是从油里滚出来的,我先前去翻从前提刑司的宗卷,年年他们去巡辖下县镇,明明晓得其中有问题,偏偏回回都晚到一步,被人把坑给填平了。”
季清菱笑道:“怕是京中有认得的人通风报信罢?”
提刑司巡察半都在秋季,左近县镇里头个个心中有数,算得差不了,便开始细细准备把账做平,能在京畿之地州县任官的,除却当真能干的,也少不得那等有背景、会钻营的,收买一两个人并不难,只要早早做了准备,按着时间应对,再厉害的人也查不出什么来。
她想到这一处,复又联想到而今的情况,心情却是有些放松,只道:“咱们这一回先去雍丘县,当是不会再晚一步了,只是不晓得能揪出几个。”
说到此处,她却是有些好奇,抬头问道:“五哥,我寻了从前县志来看,那雍丘县并了好几个地方的常平仓聚在一处,怕是当中粮谷、银钱、锦帛都是其余常平仓中的数倍,县里官吏胆子再大,那许东西想要挪得出来,也难瞒得住人罢?”
常平仓有转运司协管,又有县中官吏直管,还有皇城司盯着,无论粮谷也好、银钱也罢,哪怕锦帛,想要运出来,规模小还不怕,一旦数量上去了,又怎么可能不叫人发现?
顾延章只摇了摇头,道:“你也太看轻他们了,去岁乃是小年,粮谷价高,从前田间秋粮一出,一斗米便能降到六十余文,可去岁,只要不是糙米,米价就从未低过七十文,常平仓中米粮运得出去,倒手一转,换了银子再拿出去与生息,去岁年息五分已是寻不到的低息,转一个年回来,十贯钱就能变成十五贯,十万贯变成十五万贯,其中利可通天。”
他顿一顿,又道:“再把其中银、帛拿出去放利,趁着查账前把东西全收得回去,本钱入库,利钱入账,简直是无本买卖,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利处,再难他们也能找出法子来——况且只要把管库的插上自家的人,将库房里头布置改一改,运粮运银出仓时寻个合适的时间,防着两司,哪里又瞒不过去?”
转运司也好,皇城司也罢,人手都有限,总不可能时时盯着那库房不动罢?只要寻好了接手的商家,暗暗行事,其实当真并不算难。
第六百七十四章 利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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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 利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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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陪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五章 陪伴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五章 陪伴
季清菱听得心中一紧,小声问道:“五哥,雍丘县中的常平仓本是为了抵那广南军用差额的罢?如此挪支,若是今岁粮价飞涨,补不回去怎的办?”
寻常州府之中的常平仓内有个十万石已是顶天,哪怕是京畿之地,能有雍丘县这样的储粮,也是未曾有过的事情,只是大晋待要南伐交趾,因雍丘临着河北诸地,买、收粮谷皆易,是年初中书特下了令,在雍丘县外建大仓十余处,用于仓储粮粟,以抵两广、荆湖、川蜀几处的粮税所差,一则是预防生灾,要抚济流民,二则是今年收成也不好,还要拿出来平抑粮价。
顾延章道:“岂不闻得延安府之变?”
听得延安府三个字,季清菱再无话可说。
这其实是二十余年前的事情了,大晋当日打北蛮的时候,本要调用延安府常平仓中粮秣,结果前脚诏令才到,当日晚上常平仓就起了大火,映得半边天都烧得通红,火势足足燃了两日,怎的扑都扑不灭,自然就把粮谷、锦帛付之一炬了。
临阵出了这样大一桩事,三军已经在外,因粮草不济,只得匆忙班师回朝,当时临朝的还是张太后,事发之后,她怒而下令彻查,却因所有证据尽皆灰飞烟灭,到得最后,也只好惩治了一番相应官员,又整顿了各地府库、仓储,就不了了之了。
正因这一回旧事,自此之后,转运司的职能中也增加了协管常平仓这一项,提刑司则是被要求每岁都要去得州县之中,详查其中账、库,以防被挪用。
然则无论定律如何完备,只要其中有利可图,总有人会绞尽脑汁钻空子。
说起这个话题,屋中的氛围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公是公,私是私,顾延章并不想一日十二个时辰,脑子里全是那等影响心情的公事,他有心把话题岔开,因见季清菱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一只右手托着茶盏贴在唇边,半日都不曾拿下来,忍不住笑道:“举着那瓷杯,也不嫌手酸。”
一面说着,一面伸出手去,把她举着的茶盏拿下来放回桌上,又将自己才剥好的一小碟子葡萄粒轻轻推到她面前,道:“这葡萄甜中带酸,你吃两颗,看看喜不喜欢。”
季清菱乖乖地“哦”了一声,本待要去寻竹签子,然则低头一看,没找到竹签子不算,却见粒粒葡萄那椭圆的尾巴上都还剩着一小圈紫红的皮子,登时莞尔,拈了一粒擎起来笑道:“五哥留这尾巴皮子作甚?”
顾延章的嘴角忍不住就勾了起来,笑道:“虽是将手洗干净了,只是若手指碰着果肉,怕你要嫌脏,索性留一圈皮子给我捏着,也留个证据,叫你看着我确是没碰到。”
季清菱诧道:“我何时嫌过五哥脏的……简直胡说八道!”
她话刚出口,便见对方拿眼睛觑着自己,那表情意有所指,叫她不由自主,忽的想起这两日路途中的事情来,顿时脸颊一热,想要啐他一口,偏生对方什么都没说,就算驳也无话可驳,只好恼道:“五哥!”
然则叫了这一声,她接下来又不晓得当要如何骂才解气,竟是就这样卡在了嗓子里。
她脸颊微红,半是被暑气热的,半是恼羞,却是显得表情灵动,顾盼间又可人又可爱,顾延章看在眼里,实是舍不得再逗下去,只觉得白日赶的这一日路,得眼下同季清菱坐这片刻,再不觉得辛苦,脸上不由自主露出一个放松的笑来,索性把椅子挪过去了些,挨着她近近的,柔声道:“不逗你了,葡萄好不好吃?”
季清菱这才拈起来一颗,尝了尝味道,笑道:“葡萄味倒是足足的,只是有些太酸啦。”
说着顺手又取了一颗,捏着那葡萄尾巴想要递给顾延章,却见对方凑了脸过来,也没有伸手过来接的意思,只拿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看。
顾延章自去广南,几乎都没几日闲下来,好容易回了京,也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眼下又被打发出去四处巡察,肤色自然比起从前黑了些,脸上的肉也少了,因天时热,额头上还渗着几滴汗珠子,只那眼睛看着季清菱的时候,依旧是同原来一般,半点不曾改变过,又专注又热忱,里头还带着难以形容的单纯与天真。
季清菱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哪里还说得出一个“不”字,只好在心中暗恼道:一颗葡萄,也值得你这样,手里倒是老老实实地喂他吃了,口中还记得问道:“是不是有些酸?”
顾延章诈了这一把,没想到当真哄了季清菱来喂自己,一颗葡萄吃得心里头又荡又漾的,满足不已,哪里吃得出味道,更分辨不出酸甜,只觉得应当是甜得不行,然则好像此时回味,仿佛又当真有点酸,一时竟是愣了一下,干脆就厚着脸皮道:“再给我吃一颗?”
***
两人说是吃葡萄,吃到后头,自然少不得挨在一处卿卿我我一番,等到葡萄吃完了,到底也没分辨出来是酸是甜。
只是等到晚间收拾妥当,两人就寝,季清菱还是不由得想起白日间说的话来,她翻过身,小声对着顾延章道:“五哥,等到了雍丘县,常平仓那样大,官银、布帛还罢了,如何查点粮谷?总不可能全数拿出来秤量罢?”
“如数秤量不太可能,我听得原来提刑司中做法乃是用竹竿来丈量粮谷高度,再由此推断存粮数,另又单独抽查,只是这法子我总觉得有些不便宜。”顾延章回道,“若是其中有灰土、砂石或是霉变,这般单独抽验,若是便被放了过去,回头就麻烦了,是以还在想着其余办法。”
季清菱心中犹豫了半日,还是没有说话。
关于查验常平仓粮谷,后世早已通用的是另一个办法,这办法其实正是“顾延章”提出来的。
她看他辛苦,忍不住便想要将流传到后世的法子拿出来,可又觉得这办法五哥本来便能想到,最好由他自己想出来才好。
季清菱心中挂着事情,面上不由得便露出几分来,顾延章看在眼里,只以为这是妻子忧心自己,便柔声安慰道:“眼下也不用想这些,过两日到得雍丘,只要顺势而为,把这一处拿出来做个显例好生敲打一番,做个示例,其余地方看到了,自然就会胆子小些。”
又道:“至于想要整肃风气,没有数十年,绝无可能做到,想要一蹴而就,不过是做梦而已,着急也急不来,还要徐徐图之才好。”
季清菱也跟着笑了起来,轻声道:“我听府中自京城雇的老人说,自范参政主政之后,朝中风气比起从前已是好上不少,而今换了黄大参,虽然私心也重,却一般是个肯做事的,将来……如果五哥入了政事堂,只盼也能更好才是……”
她说着说着,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半抬起眼,小声道:“只是看着事情杂乱繁,样样都不容易,总是忍不住替五哥着急……”
顾延章听得面露微笑,轻声道:“我并不着急,既已是尽力而为,自然无愧于心,况且……总有你在这一处陪着,我只觉得心中安稳,半点也不着急……踏踏实实往下走便是……”
第六百七十五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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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五章 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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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六章 新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六章 新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六章 新建
京城距离雍丘县其实并不远,顾、季二人不敢走得太快,只算着留着点时日给县中上下做好准备,唯恐去得过早,叫那一处的人来不及收拾首尾,最后狗急跳墙,也不好去得太慢,只怕到的时候,痕迹俱被捡点干净。
一行人到得地方,季清菱留在后头,她也不去驿站中入住,只寻了间客栈,顾延章则是带着提刑司一干僚属往县衙去了。
他正要转进县衙那一条街巷,却见不少雍丘县衙官员立在外头相迎,一名须发斑白的男子早已站在最前,等到顾延章等人下马,立时便上前笑道:“下官雍丘知县陈笃才,见过提刑司中众位!”
其人只扫了一圈,见得顾延章在最前,又见得周围人的反应,很快辨认出来正主,又特对着顾延章道:“这位想必就是顾副使,下官早闻大名,不想今日得见,定当全力想和,不叫诸位在此处费时日,耽搁了公事。”
陈笃才五官端正,举止得宜,身上的官服并不是很新,一看就是穿了很长时间,但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他说话、行事干练,并不过分殷勤,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
等到把众人迎入县衙,下头差役上了茶水,他才笑道:“本官特设了接风宴,虽是简薄了些,只是诸位一路行来,想必早已腹中饥饿,不若吃过宴再行公事罢?”
此时早过了午时,正是午饭时分,一干人便随之入了席,吃了一回午饭。
这一顿接风宴也十分巧妙,比照着人头给了主食与菜品,又有当季、当地特产的鲜果,菜品简单,所耗银钱并不,但是席上人人都吃得舒服。
陈笃才在席间自称酒量不佳,又说怕下午影响办差,并没有上酒,只上了茶,又给众人介绍了一番雍丘县中情况,他旁征博引,口才上佳,对朝中各条各例信手拈来,又对县中事务十分熟稔,说起刑狱,头头是道,说起钱谷,也没有半点怯意,一顿饭吃下来,提刑司中好几个跟着巡察的人面上的表情都好看了几分。
跟着顾延章分在一组的乃是提刑司判事,唤作杨偕,他私下对着顾延章道:“来前我翻查过宗卷,说这陈县令从前在外、在朝任官,官声都不错,若不是得官晚,前头又蹉跎了许年,想来不至于到得这个岁数还在县中任职。”
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惋惜。
——提刑司中的虽是外出巡察,可到底也是人在做事,只要是人,自有喜恶,见得合意的,少不得态度就好一些,遇得那等不合意的,虽然一般是按例行事,难免也冷淡些。
顾延章点了点头,回道:“确实政事纯熟,如此才干,只做个知县略有些可惜了。”
等到接风宴结束,那陈笃才并不拖延时间,只把众人引到二堂里头,那一处已经摆着两张大大的桌子,上头堆了不少宗卷,各自分门别类,按着年份、类别放着。
他对着顾延章解释道:“眼见就要入秋,因怕天干物燥,本县又向来比起临县的雨水少,下官先前便着了衙中官吏去得乡、村里头通报查验,叫各处小心防备,莫要生出火情来,得到提刑司通告之时,泰半人都在外头,人手难免少了些,昨日回得来,连忙按着这一份整理宗卷、账册——只是到底晚了几天,并不齐备。”
陈笃才语中带着几分歉意,道:“此事乃是下官疏漏,只好先将容易备齐的往日判案宗卷、赋税账册、五丁田亩簿一应准备了过来,又开了宗卷库,只等各位先查这一处,若是副使觉得不妨事,便等下头把常平仓、府库中的东西按着原来要求备妥了,再行查点,若是觉得不妥当,此时先去常平仓、府库也是无碍,不过应当总归没有那样顺畅,却是下官的过错。”
他用的理由乃是防火,确实秋季京畿之处有火情,这般提前准备,正是县官体恤百姓,半点挑不出错处来。
顾延章便道:“提刑司乃是照例巡视,并不能因此耽搁了县中政务,陈知县言重了。”
他心中算了算时间,道:“先点验其余地方,过两日去看县衙库房,库房查完了,再去看常平仓罢。”
陈笃才面色不变,道:“那下官便去着人准备一应事体。”
自这日起,十余名提刑司中官吏便在县衙中下来,开始点验雍丘县中各项事务。
***
这一处顾延章跟着众人查点宗卷、账册,季清菱其余事情搭不上手,想了想,知道此回常平仓才是要事,便特着下头管事寻了间大粮行,也不遮掩,上门去询了价,只说自己等到秋收之后,有一笔秋粮待要出手,问那粮行秋后粮米价格。
她这一处一面着人去四下探听县中风气,一面则是去打探历年粮米价格、银铜兑换比例,自己则是问了一回,知道此处住的乃是雍丘县最大的客栈,便特赏了一贯钱,寻了个在此处做工时日不短的雇工过来,只当说闲话一般问话。
季清菱带的仆从不,排场也不大,赏钱却是给得大方,等到对方来了,先叫人落座,又让看茶,这才认真问了起来。
她见对方是个爽利的,也不拐弯抹角,只直接道:“我听得人说,婶子在此处做工足有二十年了,便有些当地的东西想要问,不晓得婶子方不方便?”
对方笑着答道:“算上今岁,足足二十二年,娘子想晓得什么,只要不是不好答的,问到我头上,再没错了。”
季清菱便道:“我自南边来,因家中攒了一点子银子,欲要谋生,想在这京畿之地开个茶酒铺子,要做商人生意,只是不晓得此地南北来往之人寡,便特寻了婶子过来探问一番。”
她一面说着,一面抬头看了看秋月。
秋月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角银子,悄悄放在了茶托子上,摆在了那妇人面前。
见得银子,又是听得这样寻常的问话,那妇人眉开眼笑,忙道:“娘子当真这一回问得巧,您且往外头看。”
说着站起身来,把房中靠着北边的一扇窗推开了,指着下头给季清菱看,道:“您且看着那一片,见到什么未曾?”
季清菱跟得过去,往外一看,却见一整排的房舍后头都在新建房屋,有些还在挖地砌墙,有些已经在搭屋盖瓦,不止自己住的这一间客栈,左右看了一圈,一条街有大半都在搭盖。
她不由得奇道:“怎的家家都在建房?”
那妇人笑道:“娘子有所不知,我自生在此处,活到今日足足四十余年了,在家中做姑娘的时候也好,后来嫁了人家也罢,这雍丘县也不过是个寻常地界,莫要说能比那靠着京城的祥符、尉氏,便是同样临着大名府的太康、咸平都要比我们的日子不晓得好上少,咱们当地又没有鲜果,也没有特产,比不得中牟有樱桃,也比不得扶沟有葡萄,只好看天吃地,直到去岁朝中在咱们这一处建了大常平仓,才叫一县上下都好过起来。”
季清菱有心问话,便搭着问道:“这常平仓却是有什么厉害之处么?”
那妇人道:“哪里不厉害了,我且问,这常平仓要盖起来,总要建房罢?盖房的人力要吃要住罢?等到粮食运过来,粮商、运粮的劳力要吃要住罢?人一了,衣食住行,样样都是生意,来这一处做买卖的人也了,人一,样样都活络起来了。”
她笑道:“年初盖大常平仓的时候,我做工这一处客栈连着两个月没有空过房,前两个月本是淡季,主家以为还要空上许久,却不晓得怎的回事,自月初起,竟是又开始来往商人络绎不绝,又有跟着的商队,许客栈都不够住了,只好各家匆匆建了屋子,只囫囵搭个架子出来,一间算一间。”
第六百七十六章 新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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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七章 查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七章 查库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七章 查库
季清菱听得好奇,问道:“为甚月初起就来往商人络绎不绝?难道是什么日子不成?”
按着那妇人方才说法,雍丘县并无其余物产,此时还未秋收,便是要来收粮,也不至于到得这样早。
对方回道:“原也不是什么日子,只是也不晓得怎的,忽然就了许商队,都是带着劳力的,走南边来的也有,走汴河来的也有,住店的时间也不长,却架不住人,眼下雍丘县中做买卖的日子都好过。”
季清菱越听越奇怪,她知道问也问不出什么,心中琢磨了一回,复又笑问道:“这样住客?那此时客栈里岂不是住满了?”
那妇人笑道:“咱们这栈子里头倒也还好,少住那等劳苦人,是有些身份的才好进来,是以不算拥挤,娘子若是不放心,想要亲眼得见,不妨得去小门小店里头才好寻得到——往北门一边走就对了,满挤的都是卖力气的。”
她见季清菱年纪轻,说话也客气,问的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答起来便也没什么遮拦的。
季清菱复又问了几个问题,这才道了谢,将人送回去,果然遣了三两个去北门探看。
到得晚间,等到顾延章回来,少不得先同她说了一回白日间见闻,言语间对陈笃才颇赞誉,道:“翻看从前案子,县中极少有判错的,几个复杂的案子也判得巧妙,看他农桑、户口、赋税也都做得好,是个有才干的,如果府库、常平仓里头不出什么毛病,大考评个中上并不难,若是有什么优才之处,得个上等,也未必不行。”
季清菱便问道:“今日不曾查得府库吗?”
顾延章把原因说了,又道:“倒是说得通,也是正理。”
季清菱却是抿了抿嘴,心中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因来时说起这一处常平仓最要紧,我想着五哥今日去县衙,当是没有空闲管旁的,便让人出去问了一回,旁的没有探听到,只有几个奇怪之处……”
原来晚间季清菱安排出去探问的几个小厮都回得来,自把打听到的东西回来说了。
与其余地方不同,雍丘县虽然是京畿所辖,可在铜钱价格贵贱上,却与周围县镇并不相同,不但如此,即便是与京城相比起来,那铜钱还是要贵上几分。
此时官定一贯钱兑换一两银子,不过官是官,私是私,民间一两银子能兑换到八百五六十文,已经算是不错了,京畿用京铸钱,本来已经价格很高,一两银子几乎仅能兑换到八百三四十百文,然则在这雍丘县,不知为何,民间的铜钱竟是比在京城里头还要贵上八九文。
莫要看这八九文的差价小,可若是把总数放大,便是一个极可怕的差额。
这道理其实是说不过去的。
京城中铜钱价格贵,是因为来往商人,许时候,做小笔买卖时银子并不流通,需要用铜钱来交易,是以铜钱的需求量极大。
从来供不应求,价格便要上涨,当地铜钱不够,自然价格高,一两银子能兑换的铜钱少。
然则雍丘县却并不是一个商贸繁茂的大县,近十年来,商贾来往最频繁的时候便是秋日里头来收粮。
季清菱让人去问得明了这几年铜钱的价格,从前皆与京城相差并不,然则到得今年,却是十分奇怪,先是才过了上元节没久,县中的铜钱价格便跌了,当时京城一两银子能换八百四十二文,在这雍丘县中,足能换得八百五十文。
这个价格足足维持了大半个月,才渐渐又涨得回去,重新与京城价格相差仿佛,只是未曾过得久,到了这个月初,雍丘县的铜钱价格竟是莫名其妙地大涨,京城还是一两银子能换八百四十文钱,可这而一处,早已变成一两银子才能换得八百二十文。
这只说明,自月初开始,有人在极短的时间中大量收拢市面上的铜钱。
雍丘县并不是一个封闭、偏远的地方,虽然商贸并不繁华,可它乃是京畿所属,水路能同南,陆路能通北,莫说与临近县镇只有一两日的路程,便是去得京城,如果快马加鞭,一人三骑沿途换马,早上出发,晚间便能到得。既如此,说明此处无论商货、银钱流通都不难,为何还会使得铜钱价格变动这样大?
季清菱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复又道:“还有一桩,便是此处来往人数着实有些奇怪,眼下既不是什么大节气,也不是什么正日子,竟是来了这样商贾,也没有什么生意做,只在此处住下,过两日又不声不响地走——虽说他们只说路过此地,可这行事,怎么看都不太合情理。”
顾延章听得她在此处分析,忽然问道:“可是能打听出来年初县中出了什么大事?”
季清菱摇了摇头,答道:“当地人只说样样正常……”她顿了顿,方才道,“若说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地方……那便是才建好了常平仓,那时各地的粮谷都运得过来,另有不少锦缎、纹银。”
常平仓的存储是有数的,当地人虽然不清楚里头数目,可提刑司中却是能查到,顾延章特来查点县镇之中的各项政务,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自是将各处宗卷的誊抄本带在身边,季清菱特找出来对了,常平仓封仓的时间,恰好与雍丘县铜钱价格直直下跌的时间相差仿佛,并不隔着太天。
顾延章沉默了片刻,道:“过两日先去看看府库同常平仓再说。”
不管账目做得再干净,只要是动过手脚的东西,便一定能发现其中问题。
只是要看看到底问题有大而已。
***
都是做惯的事情,顾延章又早早叫人送得公文过来,叫县衙里头准备,此时照着单子查点起来,过得三四日,便把该抽查的抽查干净了。
杨偕忍不住同顾延章道:“我在提刑司中也有五六载了,这样能干的知县,当真是头一回得见。”
顾延章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因那陈笃才样样宗卷、账册、凭证都给得齐全,哪怕后头常平仓、府库又拖了两日,才将东西备好,提刑司中也没有怎么去催他,又因他日日都出来作陪,回回记得道歉,杨偕还主动安抚过,只道不妨事云云。
终于到得这日,陈笃才整理干净了相关账簿、文书、凭证,带着人去得府库、常平仓中,把仓门打开,让一干人等进去点数。
府库还罢了,雍丘县虽是个大县,里头东西也不算太,只是此地的常平仓本就是附近几个大仓汇集在一起,占地极大,才把门推开,里头就有一股粮谷堆放久了的陈旧霉味。
陈笃才在前头带路,面不改色,他见得后头跟着的提刑司中上下官吏不少忍不住捂了捂鼻子,便道:“咱们县中同其余地方不同,这一处常平仓自年初过了上元节,便开始封库,因未得朝中诏令,便一直未有启用,不过每日有人在外头守着,定时巡看而已,堆放这半年,又是去岁的陈粮,难免有些味道……”
众人一路往前走,一路见得两边都是高高的谷堆,几乎要顶到半空之中,上头用油纸盖着,如同一座座的小山一般,抬眼望去,一望无际。
——这样的粮谷,同其余地方的小常平仓相比,当真是大了十倍有余,眼下时间这样短,差事也重,想要快速查点清楚,谈何容易?
第六百七十七章 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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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八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八章 提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八章 提前
提刑司中跟着一并外出巡察的是新人,不少得官都只有两三年,单一个杨偕资历深些。
顾延章便令杨偕带着几个人去查府库,自己则分得剩余人手去查验常平仓,一是抽查其中存储,二是核对账册,他这一处埋头查了数日,并没有给出什么反应,只按部就班行事,叫那雍丘知县陈笃才看在眼中,终于不似原来那样紧张,开始每日都要过来打点一两回,到得后头,只日日过来应个话,问明有何要答的,若是没有,便借口衙门里头有事,不再停留。
眼见日子一天天过去,这日一早,陈笃才到得常平仓中,同顾延章打过招呼,又与其余提刑司中属僚说得几句话,问明白了不曾有得什么大事,便与从前一般退得出去,言说要去县衙里头安排秋收赋税之事,扯个由头便走了。
然则这一回却是与平日里头不同个,他前脚才跨进前衙,已是迎面快步走得来一个幕僚。
那幕僚见陈笃才后头跟着的全是眼熟的衙役,无一个生面孔,也也没有想那样,迎上前去压低嗓音道:“县尊,中牟县来得消息……”
他才刚起了个头,陈笃才立时拧紧眉头,拿眼睛扫了他一下,脚下也不停,头也不转,更不接话,只大步往后衙走。
那幕僚原是着急,难免有些失了分寸,此时见得陈笃才如此态度,连忙住了嘴,跟着人匆匆去了后衙。两人一前一后进得公厅之中,早有后头跟着的差役将门掩了,剩下两个单独在内。
那幕僚走到陈笃才身旁,低声道:“县尊,隔壁县里头来得人通话,那粮行里头说是前几日送来的粮谷要涨价……”
陈笃才一手才去摸那茶壶,刚来得及给自家倒上一杯茶,忽然听得这一句话,一个不小心,手腕一歪,那茶壶还未来得及放回原位,已是“砰”地一声,砸到了桌上。
然则他这一回却再无心去理会,只连忙追问道:“什么叫粮谷要涨价?原订的契书何在?”
那幕僚面带苦色,道:“粮行里头只说照价给赔……”
他见陈笃才面色难看,也不敢再听其问话,急急把早准备好的契书拿得出来,递过去给对方看,口中补道:“小人见得来人,回过头去算得几轮,复又查核了一遍,若是照价给赔,而已不过赔千数贯而已……”
陈笃才早无闲工夫去听那幕僚说话,一把将那契书扯过,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他越看面色越黑,抬起头,厉声问道:“来人何在?”
那幕僚忙道:“早间来送了话,而今已是走了……”
陈笃才皱着眉头,从心头冲上一道火气来,几乎想把那一张契纸给烧了。
原来他在雍丘县中也任官两年有余,因才干俱佳,治事游刃有余,早已将上上下下治理得如同铁桶一般,只是从前这一处县中虽然也在京畿左近,到底人口、赋税算不得,也压根称不上商贸繁盛,又因临着京城,时时常有人进进出出,御史也时不时往来盯着,更不好把那刮地皮的事情做得太厉害,唯恐一个不小心,便被人盯上,背地里想办法拱得开去给腾位子。
他从前在外任官,好处捞得并不少,眼下回了京畿,旁人个个都说是个好缺,然则对于陈笃才来说,不得财的缺,哪里算得上什么好缺?他年纪大了,与官品、官职上皆无可能再进一步,这等束手束脚的地方,旁人以为好出头,于他而言,只有坏,没有好,如果不得进堂,过不了几年,便是一个在京官位上致仕的结局。
陈笃才做官许年,因得种种原因,本来才干卓绝,可眼下也不过从八品,莫说进堂进阁,想要转朝官,都要看最后这几年有没有大造化能乘势追一把。
如果升不得官品,有没有什么其余差遣在身,在天子面前,更是半点没有露过脸,那一个从八品的官,致仕后能有少银钱?
莫说衣锦还乡,好生帮扶一回从前族中亲故,便是想要把自家那十来个儿女给好生养大,都不过是梦一场罢了。
吃喝拉撒是其次,儿子总要读书入仕罢?没有银钱,凭自己一个小官,能去哪里拜名师?女儿得要出嫁罢?没有银钱,哪里攒得了好嫁妆?先不说自家能不能给几个女儿寻好人家,便是寻到了,若是没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好嫁妆,眼下处处厚嫁成风,哪一户人家会肯善待你?
陈笃才原来在背后活动,想谋的并不是雍丘县的差,只是当中出了差错,才不得已来得此处。他坐吃山空两载有余,屡次想要找路子换缺,却总无法可施,到得去年年末,除却俸禄,竟只得了一二万贯。
放在从前,少得这样可怜的数目,七八万贯钱已是他不能忍,眼下竟是缩水至如此,简直是让他想都想不到的,晚间连觉都睡不好,好几回做梦梦见自己回到得小时候,饿着肚子在街上卖菜,把那旁人剥下来不要的黄叶子洗也不洗,只塞进嘴里生吃了,满口一股臭青味,等到吓得醒来,胃里直犯恶心。
就这般憋了两年,幸而他也舍得出手,听得南边风声,又听闻朝中有心要在京畿县镇中择一处做常平仓,心里立时活动起来,正好雍丘县确实也是最合适的地方,更兼他又在后头运作一番,找上了一位能说得上话的人物,终于将事情落定下来。
自常平仓封仓之日起,陈笃才便巧施妙法,如同愚公移山,蚂蚁搬运一般,将常平仓中粮谷、银钱一点点运得出去,他把粮谷卖了,银钱则是拿出去放利。
只他心中到底还有点分寸,想到布帛上头自有花纹,怕是将来不好寻得一样的送回来,便没有去碰布帛。
这一回提刑司中提前来巡察,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把银钱给凑了个七七八八,那粮谷却是再找不足数——此时距离秋收还有足两个月,朝中又正在筹措军粮,许粮商宁愿把粮谷在手中压着,也不愿意卖出去,只想趁着机会在此时发一回很菜。
陈笃才不得已,只好借着旁人的口,同那些粮商打了个商议,不买,却租,按着少石,少铜一天的价格,从他们那一处把粮谷先给暂借过来放着,待得把提刑司中这一行人应付过去,届时再把粮谷还回。
这一着,既满足了粮商们不愿将手中粮谷卖出的想法,又叫他能先把提刑司要给打发走,也不用给出太银钱——要知道,他当真挪不出少,眼下大头都还在外头放利。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本来计算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外头那些粮商竟是会要提前将粮谷给收回去。
他忍着心中的气,对那幕僚道:“你去同来人说,我出两倍的价,叫他们暂时先将粮放在此处……”
提刑司中查了这样久,也不过查出些霉变、砂石、灰分、瘪谷,虽然了点,有些难看,也不算太过火,眼见他还在感慨,小儿就是小儿,只任过一回州官,未曾经过事,不管从前旁人如何吹,依旧是见识有限,不过查出些面上的东西,只要撑过这几日,把人给弄走,便算是万事大吉。
莫说两倍,便是要出三倍的租钱,他咬一咬牙根,也得先给了!
至于将来如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走着瞧罢了!
第六百七十八章 提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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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九章 惊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九章 惊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七十九章 惊惧
那幕僚出得去,不过不过半个时辰,复又匆匆回来,这一次却急得满头是汗,身上衣衫全湿,进得门,直奔到陈笃才面前,禀道:“县尊,延津、原武两县粮行里头都来了人,说要赔银收粮。”
陈笃才心中狂跳。
他做官十余载,又兼自己有心做事,见识不可谓不,自是知道如果说中牟县中粮行来寻自己要收粮是偶然的话,延津、原武两县之中忽然也闹着要收粮,其中则必定另有隐情了。
他忙坐得直了,盯着那幕僚等着回话。
幕僚拿袖子擦着头上的汗,复又道:“小的让人去寻了中牟县中粮行来人,只说要加倍给银,让按契行事,依着从前的时间再去归还粮谷,对方只不肯,定要过两日便把粮谷给收得回去……”
陈笃才咽了口口水,心中忍不住生出惊惧来,追问道:“为甚不肯?”
粮行急着收粮,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粮价忽然大涨,粮商着急将粮谷收回去卖掉,第二种则是有人知道了常平仓中的蹊跷,正在出手试探。
如果是前者,他便是砸锅卖铁,也得想办法应付过去,如果是后者,这一回当真是避无可避。
然则私自动用常平仓中粮谷本就是大罪,这大半年里头,他一直做得十分小心,不管是粮谷的运出还是发卖,俱都万分谨慎,因怕转手买家走漏了风声,甚至连拆开卖卖都不敢,宁可按低了价格,去寻往日故人搭伙。
两边从前一同历过事,各自手上抓着对方的把柄,都在一条船上,对方那一处并不可能走漏风声,而自己这一处也是做得极为隐秘,正常来说,并不可能被人旁人知晓。
幕僚摇头道:“那人不肯说。”
陈笃才怒道:“他不肯说,你就这般回得来了?!我养你难道是吃干饭的不成?!”
他见那幕僚一副无措的样子,心中十分不耐,皱着眉头喝令道:“你跟了我这些年,怎的一点长进都没有!不过一个给粮行里头做工的,他不肯说,你就给几贯钱,再不肯说,砸个几十贯,实在口风紧,丢个一二百贯,我不信还有不开口的——他难道是金子做的不成?!”
那幕僚得他发话,诺诺连声,连忙退得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又滚了回来,这一轮却是再顾不得擦汗,喘着气道:“县尊,打听到了,听得泉州、明州犯了海汛,连着秋汛一并,眼下正在遭灾,今岁怕是沿海几处大州之中粮食要颗粒无收,一斗糙谷已经涨到两百余文,眼下更是一日一价,京城里头各处消息灵通的,都在四处收粮过去卖……”
陈笃才这一回,几乎连坐都不能再坐稳。
商人逐利,自家不过同粮商们暂借一个月的粮谷,按日计钱,放在平时当是不错的买卖,可眼下比较起来,根本算数上什么——一旦送去沿海各州,几乎是能翻上三番的所得,这样的好事,只有傻子才会拒绝!
自家按着原来的契纸翻上一倍没有用,莫说一倍,便是翻上三倍、五倍,乃至十倍都没有用。
他越是想,脑子里越是乱糟糟的,还没能找出个应对的办法来,却是忽然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叫道:“县尊!”
不用陈笃才发话,那幕僚已是连忙去应门,见得外头站着一个四十余岁的男子——是陈笃才的堂弟。
那陈堂弟进得门,急急上前,正要同陈笃才说话,忽然醒过来那幕僚还站在里头,连忙对其使了个眼色。
幕僚也是个聪明的,立时退得出去。
一时屋子里只剩下陈家兄弟二人。
陈笃才本来心中就乱糟糟的,并无头绪,此时见得堂弟,心中更是一紧,惊道:“我不是叫你在京城里头盯着浚仪桥坊那一户收粮收银吗?怎的现在就回来了?!”
他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自主便拔高了音调,催道:“他那一处占着大头,若是银、粮收不回来,咱们这一族是个什么下场,你难道竟不晓得?!”
陈堂弟如何会不晓得,然则这一回他顾不得辩解,已是着急回道:“大哥,李家那一门绝户的,我日日上门去催,只给个管事的出来同我打忽悠,我住得半个月,什么都不曾探听的到,心中十分不得劲,总觉得哪一处有什么不对,便收买了他们家潘楼街解库里头的账房,那时才晓得,李家的好几处地方的解库已经大半年未曾放银出去了,每日只收银,不放银……”
陈笃才听得全身凉飕飕的。
解库放利钱。
他自常平仓中挪出去的钱,全数转给了京城浚仪桥坊里头那一户人,哪怕收息少一点,也不敢去寻别家。其中除却不愿引起旁人的注意之外,最大的原因,也是怕钱放出去,就收不回来。
放利钱从来都是有风险的,收息越高,风险也越高。比银子更难寻的,是有能力给息的借钱人。
放利钱是那样容易的一件事吗?你一两银子放出去,若是给那等那田地、产业来抵的借钱人,一年最能收三分利——人家还未必要来你这一处借!
有田有地,有产有铺,哪里去不得,市易务里头给银,年息才两分,何苦要白白给一分息给你?只有那等没有足够产业来抵的借钱人,才会巴巴地寻到私人解库找银子。
如何判断能给这些借钱人借银,借少,利钱少,何时催还,如果不还,又能如何处理,果然利钱也拿不回来,本钱更是没踪影的时候,如何覆盖这一处损失,都要经过事的掌事才懂得应对。
陈笃才把常平仓之中挪出去的库银都给了李家拿去放利钱,这一回因为时间太紧,来不及去京城寻他,只好把手中的契纸拿去同左近县镇里头的解库抵押了来换银,将常平仓填满。
然则今日,陈堂弟却忽然回来说,李家在潘楼街的解库已经半年没有往外放银,这如何不让陈笃才惊惶。
银钱都是有成本的。
解库收银,每岁要按本钱给放银进去的人付息,而今潘楼街的解库只收银,不放利,那钱去哪里了?!
每日白白送息出去吗?!
他自常平仓中挪出去那样官银,李程韦都用到什么地方去了!
等到时间到了,他还能不能把银子给还回来,他还打不打算还回来!
如果不能,他待要如何……
陈笃才全身是汗,大热的天,他只觉得那汗液从胸前一路往下淌,汇聚在肚皮上,背上,仿佛一只只爬动的菜虫,把那绿绿的背在他皮肤上一拱一拱,叫他又痒又痛,却半点动弹不得。
第六百七十九章 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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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章 秤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章 秤量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章 秤量
雍丘县客栈的后院之中,季清菱正坐在桌案前,同顾延章一同研究桌面上排成一撮撮小尖的粮谷。粮谷分为四个小尖堆,分别摆开麦、粟、稻、黍几样不同的种类,各用一张宣纸在下头垫底铺着。
提刑司这一回巡察时间有限,除却雍丘县,还有好几个县镇要去查检,并不可能在此耽搁太久。然则此处常平仓中存粮太,这一阵子几个僚属按着原来的办法称量查核,到得今日,数量仿佛是差不对上了,可其中新旧、瘪谷、灰分却并没有办法弄明白。
如果是普通的常平仓或者府库,咬咬牙,熬几个日夜从中抽查也就罢了,可雍丘县的常平仓是寻常府库的十倍还大,不管品类、规模、贮粮质量的复杂程度,都不可同日而语。想要在极短的时间之中,彻底盘查,按着原有的办法是不可能做到的,只能另辟新法。
这问题顾延章自接了京畿提点副使一差之后,就一直在思索,只是以前从未做过的事情,欲要凭空想象,如何能办得到。直到眼下到得雍丘县中,亲身查点也过了小十日,虽不能说样样了熟,可心中也自有了概念,索性把事情分派给旁人,自己则是脱开身去,好生琢磨其余办法。
季清菱见顾延章取了一张纸出来,将瘪谷、霉变、正常的谷子放在一处,混合起来,捏了一小撮在手里,皱着眉头盯着那一撮谷物,半日没有出声,便不去打扰,只悄悄退得出去,剩下顾延章一个人在屋中。
她走到院中,特寻了秋月过来,问道:“我记得在邕州的时候,咱们吃过驿站里头送来的马蹄糕,那时大家都说味道好,你还记不记得这一回事?”
秋月先点了点头,复又问道:“夫人说的是哪一种马蹄糕?是融了广南黄糖、桂子的那一种,还是夹着酸枣糕的那一种?”
季清菱道:“夹着酸枣糕的那一种。”
秋月便道:“是有这事,当日大家都拿来做开胃的东西,味道酸酸甜甜的,吃着也容易饱肚子,算是难得喂一回馋虫了。”
原来众人去得邕州的时候,因城中才复,粮米、物资匮乏,顾延章又是在那样一个位子,府中人更是只好自约自束,肉是不敢吃的,便是米粮也是跟着驿站里头来,煮饭煮粥用的糙米杂米居,能填饱肚子已是不错,自然没有条件去管味道。
这般日子久了,顾、季二人还罢,驿站里头的驿丞心中却有些过不去,他旁的不好弄,倒是用着手上有的东西,时不时给季清菱端一小碟子糕点过去,厨房的手艺虽然算不上好,胜在味道不同于北地,别有一番风味。
其中便有两种都唤作马蹄糕的,一种乃是用糯米、粳米磨碎了,放进木制模具当中,中间挖一个洞,洞中放入混着干桂花的黄糖粉,做出来是蘑菇形状的甜糕点,另一种则是用广南产的马蹄磨成粉,合了白糖水蒸成薄片,与酸枣糕一层叠一层的马蹄糕。
两种味道都好,然则前一种热吃才好吃,后一种因为甜中带酸,倒是格外让人喜欢。
此时季清菱一说起来,秋月想着那酸味,已是不由自主地口中生出津液来,笑道:“夫人怎的忽然想起来这一事?倒把我馋虫又勾得起来。”
季清菱便也笑道:“你去问问这一回跟过来的人里头有谁会做的,一会做来尝尝。”
她想了想,又吩咐了几句话。
此时酸枣已经熟了,那东西酸得哭人,拿脚一踩,黏糊糊的,沾得全是鼻涕状的黏液,只有小孩喜欢玩,平常虽然有人收,但是价格贱,也不是什么东西,就在驿站外头不远处便生着一颗,出去转一圈便能找得到。
秋月应了,一时退了出去,果然过得一个时辰,复又提着一个食盒走得进来。
顾延章正同季清菱说话。
他手中举着一把混了瘪谷、霉谷的粮,放进地上的一个小簸箕里头,学着农人的法子颠簸箕,一面起势,一面抬头道:“清菱,你且让出去,这谷子里头有霉,人站在里头,小心吸得进去。”
季清菱听得他交代,听话地退了出门,却是忍不住蹙着眉问道:“五哥,你这样有用吗?”
顾延章颠动着手中的簸箕,因不太熟练,倒是弄得手忙脚乱的,口中回道:“也不晓得有没有用,我从前出去督收秋粮,见那些农人就是这样把灰土、碎石,干瘪的谷子给抖得出来。”
谷粒、灰土、砂石的重量都不一样,只要用上了巧劲,不同重量的东西自会随着簸箕的抖动而分开,变成谷粒一堆,灰土一堆,砂石另一堆。
他起手生,然则学着抖了两下,倒是慢慢寻出了手法,看着像模像样的,不时便把碎石、灰土、瘪谷给抖到了簸箕的另一边,靠着人的那一边则全是饱满的谷粒。
季清菱隔着两丈远,等他停了手,才复又走进屋中。
顾延章已经把簸箕放在地上,开始按着质量分开的谷子,各拿纸张装了。
季清菱见他一时半会没那么快,便拖了两张小几子过来,一张摆在顾延章后头,一张自己坐了,低下头也跟着研究了半日,复才问道:“五哥,你这法子,是把不合宜的谷子给抖出来,可常平仓中那样米粮,若是一一抖试,哪怕是抽着弄,怕也不够吧?”
顾延章早提了个小秤过来称重,听得季清菱的话,叹道:“也没法子,先把想到的记下来,到时候再同他们一起商量,看哪一样能用得上。”
他把几样东西的重量称了,复又取过纸,一一记下了数目。
那纸上已经写了好几个法子,季清菱凑过头去看,各有各的长处,却也各有各的短处,总归可行的耗时过长,耗时短的用起来又不太准确,她看着看着,也有些无奈,道:“果然查粮不是那样好查的。”
顾延章笑道:“若是那样简单,便不至于像眼下这般人人头疼了,从前有例可循,我们照着做便罢。”
第六百八十章 秤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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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猛然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一章 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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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猛然
两人还在议论,秋月已经敲门进得来。
季清菱见她手中提着食盒,知道是糕点好了,转头见屋子里头尽是霉味,又尘土飞扬的,便交代道:“不妨先拿去偏厅里头罢,我们这就过来。”
又与顾延章笑道:“五哥,歇一歇罢,我叫人做了糕点,你饿不饿的?”
顾延章本来不饿,见她兴致勃勃的样子,哪里会拒绝,现要吃一头牛也能塞得进去,口中连声应了,便把手里笔杆放回笔托上,又将砚台盖了,收拾一回桌案,起身与季清菱一前一后出得门去,自往那侧厅走了。
两人进得偏厅,秋月已经将食盒里头的盘盘盏盏端得出来,摆了一桌子。
那盘盏皆小,看着,东西却少,一一排开了,却是两个茶盏,一壶茶水,几盘子吃食糕点,另有新鲜果子。
季清菱入了座,先给顾延章倒了一盏茶,笑道:“五哥尝尝这味道。”
顾延章依言喝了一口。
此时正当盛夏,夏日喝热茶,正好以热解热,他一口吃进去,却是品出点清淡的味道出来,似有似无的,复又尝了一回,颇有些疑问地道:“怎的这样清香。”
季清菱问道:“尝的什么香味?”
顾延章便道:“仿佛是竹叶之香。”
他顿了顿,忽的醒悟过来一般,笑道:“怕不是《曲洧旧闻》里头那说的那熟竹水?”
原来据古法载,新安郡界中有一种当地特产的竹子,只有尺把高,叶子却比起寻常的竹叶要大上一倍有余,枝干、枝茎则是只有寻常竹子的一半左右粗细,当地人无意间摘了叶子来煮水,发现那水又轻又浮,清香扑鼻,便起了个名字叫熟竹水,后来传到外州,名气越大,价格也越高。
顾延章顿了顿,有些想不明白,又问道:“你去哪里寻的新安郡中竹叶?这样大热的天,江浙运回到雍丘县里头,哪里还有这样新鲜的?”
季清菱直好笑,抿着嘴逡了他一眼道:“不是新安郡的。”
说着指了指亭外院子一角。
顾延章顺着她的手势看了出去,果然见得那一处养着一大丛竹子,却不是那等用来装点院舍的园林竹,反倒像是山野里头用来出笋吃的毛竹,竹筒又大又粗,长长的,顶上枝干、竹叶张牙舞爪,直要捅到天上去一般。
季清菱道:“是早间摘的那一处的竹叶尖,拿井水煮成熟水,泡一刻钟,煮成这熟竹水,我喝着虽是比新安郡的竹叶输了些,可那股子竹叶清香之味,已是吊得出来,差别也不是太大。”
一面又把桌上的离得近的糕点挪在了顾延章面前,笑道:“上回五哥不是说想吃莲花肉饼?我昨日趁着太阳不大,早上出去走了一圈,见得路边铺子里头正正有卖,味道竟是不比张家饼铺的差,想着你今日在家,便让那小贩才送了些过来,眼下还是热的,皮香汁厚。”
两人坐着说些闲话,等到顾延章一个饼吃完,本来面上紧紧的,此时却是五官全数松得开来,便是脸上的笑也是真舒坦了。
他早间同发霉的谷子沤在一间房里吸了半日的霉灰,偏没找出好法子来,原是有些压着自己,现下同季清菱坐了这片刻,其实并没有找出办法,于事无济,但不知道为何,心情却是转得好了。
他见季清菱只捧着茶盏喝那竹叶水,也不怎的吃东西,便拖了椅子往左边挪了挪,抬头扫了一眼桌子上的各色吃食,没见着这一位特别喜欢的鲜果,只好转头去看糕点,见得那其中混着酸枣糕的马蹄糕,便把碟子挪到季清菱前头,侧身问道:“怎的不吃?早间你只对着几碟子凉拌小食吃了一碗面,同我一同坐了那半日,肚子怕是要饿了罢?”
又轻声道:“想吃糕点还是想吃果子?怎的没见有你喜欢的,要不要叫人上街买些旁的东西回来?”
季清菱摇头道:“天时热,也没什么胃口。”
又笑道:“糕点我就挺喜欢的,先吃了这一些,晚上再吃那饱肚的罢。”
说着拿筷子将面前盘子里的马蹄糕夹了起来。
她犹豫了一下,忽的转头冲着顾延章道:“五哥,我分与你一半好不好?若是吃得一整块下去,便没胃口吃旁的了。”
顾延章失笑,道:“怎的吃得这样少,前几天我试着圈了圈,腰都细了。”
说着又一面哄她吃,一面伸手帮她按着盘子。
季清菱心中琢磨了半日,做一副无意的样子道:“五哥,我原在广南的时候,见得街边有卖马蹄的,有皮的卖三十文一袋子,去了皮的却是卖六十文一袋子,你猜怎的这样贵?”
顾延章笑道:“怕是削皮费人力罢?”
他才说完,复也觉得有些不对,又道:“便是费人力,也不至于这样贵啊?足足翻了一倍,怕是那马蹄之中另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季清菱便道:“我也是特去问了旁人,说是马蹄易坏,一旦其中一个发得霉,便会染得旁边的也霉了,遇得运气不好的,一袋子里头少说三中有一会发苦,半点不能吃,但是只要一把皮去了,里头肉露得出来,便再藏不住,肉黄得分明,只好削掉坏肉,不好滥竽充数一同卖,是以算上折损,削了皮的竟要到得那个价钱才有得把人力赚回来,才会这样贵。”
顾延章不由得失笑道:“这样的做法不对。”
季清菱颇感意外,问道:“怎的不对了?”
顾延章便道:“东西按三六九等作价,他既是有空在街上削马蹄,不妨边卖便用削东西的功夫将那东西按新鲜与不新鲜,甜与不甜,化渣不化渣分了,那等甜的、水分足又化渣的送去酒店茶楼里头,寻个不大的客栈也好,酒楼也好,叫厨房尝了味道,自能卖出高些的价格,剩下那不甜的与不化渣,还没甚水分的,不妨磨成粉拿去卖马蹄粉……左右批都削了,样样都看得清清楚楚,倒不如……”
他说到倒不如三个字,忽然一顿,手中还扶着那一盘子糕点,脑子里头却如山寺晨钟猛然巨响一般,把自己才说的那一长段话复又敲了一遍。
他一时竟是全身定得住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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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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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乍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二章 乍悟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二章 乍悟
顾延章只想骂自己蠢。
他想了一路,白日黑夜都在想,还拉着属僚同自家一起想,总绕着以前的老办法,时时都在考虑如何才能快速将瘪谷、霉谷、砂石等等一一分离出来,再做秤量。
秤量并不难,难在如何快速分离不同质量的粮谷。
粮谷颜色不一,有浅黄,褐黄并其余颜色,肉眼自然难分,用簸箕来颠,大部分是能筛出来,然则却总有不少漏网之鱼,又兼速度还慢,颠过之后,另要仔细检查,不然极容易将霉变的谷子混在好谷子里头,另有些砂石也是黄褐色,自然也不好捡开。
——可他为什么要分离??
谷子是黄色,可米却不是啊!不管产自哪一处,新米都是白的,米的颜色变了,说明仓中所存不是霉米,就是陈米,单看颜色,就能轻易分出好坏新陈程度,哪里用那样辛苦!
便似那马蹄一般,好的马蹄乃是白色,坏的马蹄乃是黄色、黑色,外头套了一层皮不好分辨,只要把皮给削了,露得肉出来,买家自然会长了眼睛看。
届时从常平仓中各处随意抽取粮谷,用碾子碾去皮,只剩得米,再来计算出米率,并不用花少力气,甚至都不用借调县衙里头的人。
陈笃才不是说眼下人手紧,要去敦促秋收,不好抽调吗?
那便不用差役好了!
拉磨哪里用人,拿了令书去驿站里头借调几头骡子来,把那骡子眼睛一蒙,一日十二个时辰,能给你拉上七八个时辰,又不会抱怨,也不会使坏,更不会暗中通风报信——难道陈笃才还指望骡子拉着一张长脸同他说人话不成?
不过吃几斤草罢了!
这样便宜好用的,比起县衙里头的差役来说,简直是物美价廉,少好词好句都难以形容其妙!
勤哉,骡耶!
若不是此时没有功夫,顾延章简直想要大书特书,写一篇《骡赋》来赞美一回!
他想得通了最麻烦的这一点,只觉得遍体舒畅,只是想到该要如何取样才能真正做到从一堆粮谷里头逐层平均取粮,又卡住了,脑子里头又喜又烦,一时竟是有些忘了本是与季清菱坐在一处吃东西,又因思虑到后头一桩麻烦事,只忍不住皱着眉头在认真思索。
然则季清菱这一处坐着,一面拿手中筷子去分马蹄糕,一面又偷偷看了看顾延章的表情,心中实在有些焦急——
五哥不出声,她如何能分辨自家方才说的话,到底有没有用啊!
好像是说得有些太隐晦,可若是说得太直接,又不合适了,到底这事情按着从前,当是五哥自想出来的才是!
季清菱纠结不已,踌躇了一会,已是快忍不住,正要开口说话,将那法子点得更用力些,却是忽见得身旁那一个人蓦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里头全是激动,对着自己道:“清菱,你说那马蹄去了皮能辨好坏,谷子去了皮,是不是也能辨新陈好坏?若是我将那谷子碾成米,瘪谷自然就去了,砂石也容易辨认,另有霉变的,随时可以挑出来,你觉得这法子可不可行?”
他不用季清菱回话,手里抓着两根筷子无意识地捏来捏去,复又道:“只要给粮谷定下例子,一石米能碾米若干,五斗也好,四斗半也好,定了这出米数,仓中每囤取粮谷若干,怕是不用几日,便能将粮谷抽查干净!”
季清菱听得顾延章说的法子,低头琢磨了片刻,抬起头来,果然一脸高兴,道:“五哥,这法子可行!只是另有一桩麻烦——常平仓中粮谷堆得那样高,你要如何逐层取粮?”
她一面说,一面暗暗喘了一口大气。
妥了!
将粮仓中存粮不同层面的粮谷取样混在一处同碾,把粮谷碾成米,只要每石能碾出米五斗,等于一斤谷子能出半斤的米,即算是存粮质量合格,这便是从前“顾延章”提出的查库、查仓办法。
因各处衙门里头收粮的时候,实际上已经检验过一回农人交上来的粮谷质量,入仓之时,也有重新检查过,是以如果不出意外,绝不可能出现不合规的结果。如果查库时发觉一石粮碾不出五斗米,并不会追究各乡县中收粮的衙门责任,只会去追究管常平仓官员的责任。
此法虽然后来屡经改进,但是其中核心一直没有变过,从来都是将“粮谷”去皮,由“查谷”变为“查米”,不过适应各地不同的谷子灌浆程度来更改标准而已,直到过百年之后,还依旧沿用着。
至于如何分层取粮……
季清菱语毕,也不敢言,转头望着外头那一丛竹子,复又回头问道:“五哥,眼下是如何在仓中取粮来验核?”
顾延章道:“本是用在各囤中插入一根竹竿,按着竹竿测出的高度来丈量换算粮谷数目,另又拆开各个小库,从四个角挖开粮堆,各层取粮……”
这也是查粮费时费力的原因之一。
试想,一处常平仓中得有少囤粮,没囤粮都要拆开四角,从中挖粮,复又从四角取粮,若是人手够还罢了,若是人手不够,当真是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完的事情。
季清菱不敢说,只好问道:“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不用讲粮囤拆了,便从中间随意取粮?”
顾延章听得一愣,半日没有说话。
有没有法子?
自然没有。
露在外头的,从来都是粮囤最上面那一层粮,想要不拆开存粮的粮箱,直接取下头的粮出来,如何可能?
谁人的手那样长,能从上头一路掏下去……
两人坐着讨论了半日,也没能找出个法子来。
顾延章见季清菱面上略有些困倦,便道:“咱们先去小憩片刻罢?左右已经晓得当要如何核查粮谷质量了,也算是得了一事,老想着,倒是把脑子给累着……”
说着带头起来,牵着季清菱的手回隔间,果然要一同睡午觉。
季清菱跟在后头,等到一齐进了屋,心中想着要如何说,脚下却是不由自主走到床尾去准备净收。
水盆里头空荡荡的,并没有水。
她心中一动,一面伸手去打铃叫人进来,一面转头笑着同顾延章道:“五哥,我听说前朝白帝城中瞿塘峡山山土、石头十分坚硬,难以打井取水,其中人便用无数竹筒,把竹节打通,连成管道接筒引水,将长江水引入城中,若是咱们也能同那白帝城中一般在墙上开个口引水,便不用等她们打水过来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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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二章 乍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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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老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三章 老竹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三章 老竹
顾延章笑了笑,道:“白帝城中用的是老竹,竹筒大,入水也方便,京城这一处种的是中看不中用的小竹,若是当真要拿来引水,怕是不怎的顶用,况且那竹筒愈小,想要通了竹节就愈发难,非得去外地弄些大竹回来,才是便宜。”
季清菱道:“我看院子里头的竹子也不小,等咱们待要回京的时候,不妨就在此处同店家买几根竹筒回去,拿来做引水用?上回咱们在邕州……”
她说到此处,脸上忽然一红,顿了一顿,才又接着道:“咱们在邕州,不是见得有人便是用竹筒引水洗浴,自汲井水过去,比起叫旁人抬水要方便不少,只是想要打通那竹筒麻烦些,又要定期清洗罢了。”
她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复又笑道:“五哥,我极小的时候,喝水喝药都容易呛着,原本一直是贴身的人小心盯着,有一回趁着春日天气好,难得父兄带我出去玩,因身旁没有伺候的人跟着,偏到了吃药的时辰,不能耽搁,爹爹便叫二哥去路边寻了芦苇杆子,喊我借着那芦苇杆子吸药喝——我那时候已经三四岁了,按着道理,该懂事了才对,不知怎的,忽然就发了懵,傻傻的,也不会吸,药也喝不到嘴里,二哥一时憋不住,笑我是个‘蠢妹妹’……”
顾延章见季清菱说起小时候的事情,面上满是回忆之色,并无伤感,只是含笑,隔着自己几步站在那一处,脸是笑的,笑是甜的。
他本来坐在床榻上,此时已是忍不住往床尾挪了挪,靠得季清菱近些,好要看她脸上的笑,口中也跟着回道:“哪里蠢了?”
他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起来,道:“若是当日我在,怕要同你二哥打一架了,竟是这样说话,便再是小舅子,我也不肯饶的!”
季清菱听得好笑,道:“你当时还不识得我呢。”
又道:“不过二哥才笑我蠢,转头就被爹爹和着大哥拿鞭子追着打了一路——其实爹爹同大哥不过做个样子顽笑罢了,二哥倒是当了真,最后人没被打着,他顾着躲,竟是不小心滑了一跤,半边脸肿着回得来,险些牙都摔掉了一颗,寻回来的芦苇杆子,最后是他自己用的。”
顾延章不由得笑道:“怎的也要用芦苇杆子?他那时几岁了,还要用芦苇杆子来喝药吗?”
季清菱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也勾了起来,道:“平日里头倒是不用,只是他摔破了脸,嘴巴里头破了洞,一碰水就痛,又敷了药,只好用芦苇杆子喝水喝粥喝汤,若不是芦苇杆子太小,米饭、面条、炖菜吸不进去,他怕是吃饭也要用这个才对付得过去了!”
她一面说,一面笑,转头却是做不经意的样子,偷偷扫了一眼顾延章的脸。
顾延章笑着道:“倒不如把面条做成糊糊,说不得也能吸进去。”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丫头终于提着一壶水进来,高高提起水壶,将里头的水注入了床尾处架子上摆着的铜盆里头。
水壶也是铜制,前端有一道弯嘴,小丫头把水壶抬起来,壶嘴处便倾注出一道弧形的水流,淅沥沥地落入了水盆中。
顾延章看着那壶嘴,心中就起了个念头,笑着转头同季清菱道:“不用竹筒也行,那东西水灌久了,容易生霉,待回得京,去请个手艺好的铜匠,帮着打一条铜制的水道便是……”
他本来笑着,忽然那笑容凝在了脸上,如同被什么东西大力敲了一下头一般,脑子里嗡嗡嗡地作响,原坐在床榻上,此时已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竹筒能走水,芦苇杆子能走水,壶嘴也能走水,只要是中空之物,俱能走水。
不但能走水,清菱的二哥还用芦苇杆子喝过粥,粥中有米。
芦苇杆子皮那样脆的东西都能从粥碗中吸出中间的粥水来,那若是用了竹竿、中空的铜棍,难道便不能从粮堆之中取出米来了?
他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脑子里头把那粮堆的形状、高低过了一回,又把方才经过时看到的竹竿想了一回,蓦地抬起头,对着季清菱问道:“清菱,你说如果我取了大竹竿子,把那竹节打通,叫人站在粮谷堆上,自上而下插入粮堆之中,如此这般,是不是就能查检到逐层粮谷?”
季清菱手里攥着一方巾子,早把那巾子捏得皱巴巴的,她说前说后,说左说右,就是为了把顾延章的念头往竹竿那一处方向去引,此时见对方终于想到了那该想的东西,心里头已是答了一百回“是”,然则面上还要装着才听到的样子,都有些把握不住该要如何答,过了一会,才积极地点头应道:“五哥,从粮谷堆上将竹竿插入粮堆之中,当能做到逐层取米,只是你要如何将那粮谷取出来?”
只有竹竿中空,下方不封口,才能将粮收入中空的竹竿之中,然则正因竹竿下方不封口,将杆子取出来的时候,自然才装进去的粮谷,便会又漏得出去。
顾延章听得季清菱的话,低头琢磨了一会,复又道:“这当不是什么难事,此时仓促之间怕是无暇他顾,若是来得及,自可寻了工匠用铜来做取米器物,铜制之物外壳更薄,入手更轻,用起来也当是更便宜,现在只能先取老竹,打通当中竹节,在漏口处卡嵌入铜片也好,竹片也罢,再连着一根控制之物贴着竹身连到竹竿顶上,等到竹竿自上而下抵到了地面,就将那铜片、竹片封了口,再把竹筒取出——依你之见,这法子如何?”
季清菱并不直接答话,却是把手中的巾子扔回盆中,手也不洗了,午觉也不睡了,只跟着坐回了床榻上,先弯下腰,把脚上的绣花鞋三下两下换成了马靴,复才跟着站起身来,还跺了两下脚,把外头穿的衣裙抖了两抖,这便仰着头,十分积极地道:“这法子好不好,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她一面说,已是自己走在前头,行了几步,回头对着顾延章嫣然笑道:“五哥,还不快走,一会竹子要被我砍光啦!”
第六百八十三章 老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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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老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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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草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四章 草木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四章 草木
顾延章见季清菱果然踩着小步行得出去,半走不跳的,走几步还不忘回头看自己一回,脸上笑盈盈的,看得他情不自禁地跟着行了两步,心中甜得便似一只才从外头采了一圈花回来的蜂,两条腿上是香甜的花粉,嘴巴里头尽是蜜,乃至全身都香喷喷的,哪怕知道后头还有一堆子事情要做,这一阵更是奔波劳碌,也半点没有疲惫的情绪了。
他面上带笑,抬步往外头走去。
两人同客栈中的主家说得明白,自掏钱买了两根大竹子,又把竹叶削了,将那长长的竹竿拖得回来。
这竹子乃是毛竹,看着十分粗糙的样子,然则长高长大倒是擅长得很,两人遣人出去买了器具,因只是试用,便先砍了三小节竹子下来,只当做试手,又派人去寻访当地手艺熟练的竹匠、铜匠师傅,备着次日好调用。
季清菱搬了张小几子过来帮着打下手,一面用匕首削干净竹竿外头的凸起与倒刺、竹枝,一面同顾延章笑道:“我记得当日南下,见得桂州那一处有人喜欢用竹筒煮饭,说是别有一番清香,后来尝了一回,果然好吃。”
顾延章便道:“那今夜咱们也吃竹筒饭?”
说着,他果然砍了两节竹子下来,叫人拿去厨房里头,又吩咐了一会,复才转头问季清菱道:“叫厨下给你放些栗子好不好?若这一处有芋头,叫他们也放些芋头。”
季清菱眼睛都要冒出光来,连连点头,已是只晓得抿着嘴笑。
她听着五哥方才同人分派的话,果然是按着桂州的做法来的,用的乃是糯米混着粳米,又用仔鸡、香菇、仔姜等等,佐以芋头,栗子,笋干种种辅料,将所有东西淘洗干净,添了水装进竹筒里头,又把那竹筒夹在火上烧上半个时辰,直到竹身外壳烤得焦黑,才用斧头将竹筒劈开。
届时几样食物合在一处,栗子、芋头香糯,香菇鲜香,仔鸡又香又软,一咬一口肉汁,混着嫩嫩脆脆鸡皮并那咬开的鸡皮渗出的汪汪黄油,和着姜块的辛味,与带着脆的笋干,再淋一点点厚酱进去,其实并没有什么罕见的食材,却足能称得上是美味。
季清菱只吃过一回,不晓得当时是因为饿还是其余原因,当真是恨不得把舌头都咬掉,此时见人取了竹子下去,已是立时期待起过一会的晚饭来,不由自主笑望着顾延章,小声道:“五哥真好。”
这一厢顾延章分派得人出去,回头看着季清菱那雀跃的表情,着实有些好笑,道:“不过一个竹筒饭,值得这样高兴?平日里我就不好了?”
季清菱抿着嘴笑,并不说话,只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认真削着手里的竹节,过了好一会,才悄悄抬起头,偷觑了顾延章一眼。
正与对方的望向她的眼神撞在一处。
顾延章原是要逮这一个的错,待要拿来讨好处,然则此时见得季清菱看着自己,下巴垂着,半抬着头,简直如同莲花浮水一般,脸颊是粉嫩的,各带着嘟嘟的两小团肉,眼睛不似寒潭冷水,却似一汪清泉,一望见底,清澈透人。
他一时脑子里头微微一麻,竟是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只晓得望着季清菱笑。
两个少年夫妻,便在此互相望着傻笑,也不说话,过了片刻,才各自抿着笑低下头干活。
顾延章心里甜丝丝的,手中却是不停,只将竹筒竖直立在地面上,用铁锤将大铁棍从竹筒中空处一路锤得下去,换了不同大小的铁棍,小心将那竹节击通了,复又卡了一片竹片在竹竿下头,接了竹篾子贴着竹竿直伸到竹竿上头,便算做成了一根取粮器。
东西看着简单,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尤其两人都并无经验,通竹节已是十分费力,便是要做那能用竹篾控制的竹片,也非常困难,好容易把东西做好,外边天早已全黑。
此时早有仆从自外头挑了一担谷子进屋,倒入摆在屋中一个空桶之中——乃是从客栈里头暂借的木桶。
很快,粮谷便将那木桶装满了。
季清菱先取了那做好的取粮竹竿,插入木桶的粮谷之中,不时,感觉到手上竹竿触到得桶底了,这便转动竹篾子,将那竹筒的底部封得起来,复又试了试手里的重量,觉得竹筒当是满了大半,才将竹筒提得起来,重新挪开底部的竹片,把里头的粮谷倒入一旁的米斗内,如是重复三次,终于将一个斗装得满了。
不远处的桌子上,已经摆了一方小磨。
季清菱捧着那斗粮过去,随手取了个瓷杯装粮谷,先倒了一杯入磨盘的入口处。
顾延章也不叫其余人动手,自扶着木手柄磨起谷子来。
先前做起取粮器来慢,好容易终于做好了,现下从取粮到磨米,却快得很,仿佛只是眨眼功夫,那一斗粮谷便被悉数将皮碾掉了。
季清菱把碾出来的米重新装进斗中,量了一回,出米率约莫是谷子的六成低一点点,因天色已晚,屋中只点了油灯,光线并不亮,并不好辨认其中磨出来的米粒好歹,便先放在一边,待要明日再来看。
到得此时,饭菜是早已做好了,两人净了手,去得偏厅,和着清凉饮子吃了一顿喷香的竹筒饭,口腹满足地洗漱一回,又讨论到得半夜才一同睡去。
次日早晨,等到季清菱醒来,身边早已空空如也,她爬得起来,穿了鞋出去看了一圈,外间的粮谷、石磨、竹筒都不见了,只一个秋露坐在桌边做针线,见她走出来,忙站起来问道:“夫人起来了?官人叫下头备了桐皮面,另又有才做好的白粥配马蹄糕,您早间想吃哪一样?”
季清菱早间起来,不想吃甜的,便点了桐皮面,这才进屋梳洗。
等到打理完毕,她才坐到桌前待要梳头,却见台上新摆着几根薄薄的扁平竹签子,顶端打了一个小孔,又用红色、黑色、灰色的穗子吊在头顶处,拿得起来一看,打磨得甚是光洁,每根上头还用笔写了一竖小字。
季清菱看得好奇,随手拿起一根,正要细看,只听得旁边秋露道:“恰才忘了,官人早间做的,只做到一半,见得时辰差不,便匆匆往衙门去了,说要晚间做好了再给夫人用,本来吩咐我先收起来,只我看着您在里头休息,不想开抽屉,只怕闹出响声,不想竟是落在此处。”
“是书签罢?”季清菱听得秋露说话,便把那竹签子拿得近了,只见那上头草草写着一句诗,已是被改得歪了,单有五个字,乃是“草木无本心”。
她想到那下一句,不禁莞尔一笑,暗暗啐了那人一口,便把书签放了回去,这才坐正了等秋露梳头。
第六百八十四章 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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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四章 草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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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来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五章 来人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五章 来人
事情越,时间就过得越快,这一厢顾延章带着一群人在常平仓中清点粮谷,那一厢陈笃才却是忙着拆东墙,补西墙。
临近县里头各大粮行的人一日三回催着还粮,幸好当日他租借粮食,本就是用京城商户李家的名义,并不与自己有半点相干,只说京城里头有一户姓李的商家接了大买卖,只是库房在京外,离此地甚远,左近粮行里头粮谷不够,先暂借这几家的库存支应几日,按日付银,用不得一个月,自当归还。
此时那些粮行的人来催,众人不知道乃是雍丘知县在背后坐着,自然找不到欠债的正主,除却四处去寻那天出头代为租粮的下人,又派人去京城寻李程韦,一夕之间,竟也找不出其余更好的法子。
陈笃才仗着脸皮厚,正在这生死关头,也无暇去管后果待要如何,只匆忙写了两封信,叫几个信得过的家人自贴身带着,快马去了京城里头,旁的不论,定要寻着李程韦,把事情问清楚了,追出自己当日挪用出去的那无数纹银何在。
他忙完这一通,虽然心中没底,但是等缓过气来,却也渐渐回了神,直在心中安慰自己——莫要急,莫要慌,只要事情未曾到得最后一步,定是有法子可想。要晓得,只要把提刑司这一场核查应付过去,便能至少得小半年的喘息功夫,等到新粮一上市——也没有久了——旧粮价格自然会下跌。
但凡来得及在朝中调用常平仓之前把库房塞得满了,其余皆不是事。
他原本便没留几个县衙差役在常平仓中,只安排了三两个在里头帮忙盯着,不为打下手,纯粹帮着通风报信而已。然则提刑司中众巡察进去查验了这许天,里头一片风平浪静,陈笃才安插在里头的探子也三不五时出来报了话,只说里头样样正常,只是按着往日查粮的法子来查,并无有什么大事。
陈笃才算着时日,知道再如何,提刑司一干人等在此处最也只能待上五六日而已,因早从其余地方得了消息,那顾延章手里头还有若干县镇需要巡检,并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留在此处,便也松了口气,只一心等着熬过这数日,再把粮谷运得出去,给那些个粮商的嘴给堵上。
然则这一日,他正坐在后衙里头,手中翻一份家中账册,盘算着如何把那一笔烂账填上,只还未看到一半,已是听得外头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时,派去常平仓里头的钉子早匆匆进得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单手插着腰撑着肚子,叫道:“县尊!”
声音万分焦虑。
陈笃才看他样子不对,连忙抬头望去。
那差役来不及走近,已是急急道:“县尊,小人探得那顾官人此时正带着提刑司中一干人等,雇了不少县中挑夫进那常平仓中,一一抽验粮谷。”
陈笃才原是吓了一跳,听得那差役如是说,却是终于把气松了,骂道:“慌什么慌,几个挑夫,能做出些什么?!”
此时查验仓中粮谷,不过两个办法,一个是用一根竹竿插入粮谷之中,测了粮囤高度,来换算粮谷数量,二是想法挖开粮囤,从中逐层取米,来测验粮谷质量。
前者倒是简单,将所有粮谷数量累加即可,后者却是麻烦了,想要逐层取米,谈何容易?一处仓房里头少说也有数万石粮谷,雍丘县的常平仓中更是数以十万计,查清一处粮囤,至少要两人共同花上一整天,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全数查到,最也就能抽得十中之一详查而已。
再一说,查验粮谷质量并不是意见粗糙的事情,更不是随意什么人都能做到的,有着严格的要求。
是以陈笃才一听得顾延章找了挑夫进常平仓中,心中第一反应,不是慌乱,反而是好笑。
——一群卖苦力的大老粗,查粮?呵!
如何取样,如何查点,如何记录,提刑司中都有极为严格的要求,若是几个挑夫便能完成,那要那许当官的来作甚?
怕是那顾延章,狗急跳墙,算着时日不对,只好匆匆胡乱抓一群人进去把事情应付了。
想到此处,陈笃才越发平静下来。
——姓顾的倒是聪明,没有问他讨人,若是向他要几个县衙里头的差役去帮着打下手,那时候反倒是不好拒绝,只能用催秋税的理由推脱过去。
陈笃才还在琢磨着事情,对面那差役已是急得头发都被汗水湿成一缕一缕的,叫道:“县尊,您且听小的说,那顾官人不晓得使了什么法子,寻来了许大竹竿,用来从仓中取粮——那竹竿同寻常杆子不同,插得进粮堆去,便能层层取粮,压根不用拆箱,更不用挖开,一处粮囤只用小半个时辰,便能查点完毕,比起从前,简直快得不得了!昨日我与两个弟兄被打发在外头干活,并不晓得,也未想得太,若不是今日偶然有事,小的匆匆去得常平仓中,怕是还不晓得有这一桩事——不过小几日功夫,仓中已是只剩下小半地方,怕是今日便能点完了!”
那差役说得不清不楚,颠三倒四,陈笃才又未见过能取粮的竹竿,光凭想象,听得他这样说,当真是一头雾水,哪里晓得是个什么意思,只瞪着眼睛道:“取了粮又如何?我粮谷本就是如数,差得并不,便算是点出有些问题,大不了给补上便是……”
他还要说话,却是忽然见得门外飞快地窜得进来一名胥吏,冲得到面前,叫道:“县尊!常平仓中出事了!”
也是他派去盯着常平仓的人。
陈笃才原听那差役说,并未放在心上,此时见了这胥吏,方才真正觉得不对起来,正惊骇交加,想着急问话,外头已是复又行得进来一名差役,匆匆过来禀道:“县尊,顾官人就在门外,问您此刻可是方便,有些话想要问一问。”
这三拨人进得来,一拨跟着一拨,叫陈笃才半分喘息的余力都没有,他才要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便又得了顾延章就在门外的消息,急得心中一紧,转头看向方才进来的胥吏,刚要问话,已是见得对面院门处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阴影处行得出来。
那人肩张背直,从院门口到得门外,不过短短三四十步,然则他步步行来,竟是走出了几分杀伐之气。
陈笃才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
屋中其余三人各自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个个僵立在当地,连动都不敢动弹,竟是忘了上前相迎。
对方面上并无异色,等到踏得进门,却是向着陈笃才道:“陈知县,常平仓中有些异状,本官查不出缘故,只好来请这一遭,请随我去一回罢。”
他的声音淡淡的,语气也十分平和,只是不知为何,陈笃才背后的汗毛竟是忽然根根竖起,险些都要把贴身的衣衫都顶得鼓起来。
第六百八十五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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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五章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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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六章 问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六章 问询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六章 问询
距离陈笃才上一回进得常平仓中,其实也只过了三四日而已。然则寥寥三四日功夫,已经足够里头从头到脚变一个大样。
他踏进仓中,才过了做隔离用的二门,迎面便见得地上整整齐齐,摆得纵横交错的大木盆,足有上百个之,每个木盆盆身上都贴着一张小纸条,上头似乎写着字,只是隔得有些远,看不甚清。
木盆里都装着各色粮米,半满不满的,有稻米、麦子、粟米等等,陈笃才灌园出身,少时面朝黄土背朝天,虽然已经数十年不曾下地,看家的功夫却也不曾丢掉,此时只略扫了一眼,已经立时辨认出来盆中装着的都是常平仓中原有的品类,只是不知何时俱已被脱了皮,此刻安安静静躺在木盆里头。
数以百计的百个木盆,把前方一大片空地方塞得满满当当的,连落脚都找不到下脚处。
他虽然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见这架势,心中已经生出不妙来,他面上却是不慌不忙,转过头,对着顾延章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问道:“这是?”
顾延章从一旁僚属手中接过一份文书,拿在手上,却是并不打开,只转回头,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问道:“查核常平仓中四十二万石纲粮,木仓四百四十一处,存数并无差减,只是抽查其中粮谷,仅有半数可用,其余不是霉变、腐朽,便是中间掺杂砂石无数,请问陈知县,此乃何故?”
陈笃才大诧道:“竟有此事?”他满脸震惊,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常平仓中自当日入仓开始,便按着朝中规矩,三日一小查,五日一大检,不曾出过半点事,却是不知这一回竟是有如此结果!”
他无论言语、行状,尽皆做得滴水不漏,便似当真什么都不知晓,只是头一回听得这样的事情一般,复又问道:“却是不晓得副使是如何查出来的?常平仓中粮囤数百处,会不会恰好点到了那一两处霉变、砂石特别的粮堆?不妨看几处,虽说常平仓中时常有人打点,到底粮谷存得太,因看护不利,有些霉变,虽是不对,却也难免。”
陈笃才这一番话,在他自己看来,已是说得合情合理。
常平仓中四十二万石纲粮,木仓四百四十一处,这一位提刑司中的新任副使带着的官员、吏员,加上随从,也不过二三十人而已。二三十人入内查点这样一个大粮仓,点清楚数目是没有问题的,据说后来又拿钱请了许挑夫、苦力进来帮忙,想是为了挖木仓。
这样一些人手,挖开十来个木仓,也并不难,可十来二十个,在四百四十一处里头,连四十之一都不到,这样小的概率,万一确实就那样运气不好,抽到的都是不中的粮堆呢?
要知道,从粮谷入仓到得现在,已经大半年,这样长一段时日,便是新粮也变成了陈粮,再一说,送进来的时候,本来就是去岁秋天的粮谷,霉变一些,在正常不过。
陈笃才在外转官数次,于州中、县中都任过职,因授官前的“出官试”举名优异,他头一任做官,便得去州中任推官,专司审理刑案,司法判决,其后甚至被推举过去考“试法官”,也是一次通过。
再往后,他在县中也好,在州中也好,从未与刑狱、司法脱离过关系,审理案件,对大晋法条,可谓背得烂熟,所有刑狱内情,个中厉害,更是清清楚楚,简直是办案的熟手。
哪怕是在这案件繁京畿之县,他依旧能把县中大小案件审判得清清楚楚。他精通法条,有着丰富的判案经验,更知晓朝中定刑规律,自然知道只要事情不曾到得最后一步,并不能作数,便是有了死证,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等待机会叫京城里头某些人知道,再来施以援手,就仍有一线生机。
然则如果他傻乎乎的,一诈便被诱得话出来,说不得一字牵出二字,二字牵出三字,还不晓得后头会拖出什么东西来,一旦到了那不可收拾的地步,不该拖下水的被拖下水了,他的官途自然也就毁于一旦。
常平仓粮谷不合规矩,如果是把责任甩去监管不力,叫粮谷发了霉上,那他不过只要考功下等而已,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定只要罚铜几斤,展半年磨勘罢了,相比起被提刑司发现身为知县,却监守自盗,偷用常平仓中粮谷、纹银,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是以此时此刻见得常平仓中这样一番景象,虽然不知道究竟其中是个什么缘故,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定要死扛到底了。
陈笃才的双手缩在袖子里头,已是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头。
顾延章听得他那样说,并不以为意,随手将手中那一份文书递得过去。
陈笃才心中疑惑,伸手接过那一份已经打开的文书,低头略扫了一眼。
他只是随手一翻,看得那一条条的数目,一竖竖的备注,那汗湿的头发已经快要吓得竖了起来。
他手一抖,全身也跟着抖,几乎要拿不稳那一本册子,虽然上下槽牙咬着,却已经楞楞地打起架来。
一旁的顾延章还不忘补道:“此处地方不够大,实在摆不开,是以只放了四中之一在外,其余要进得后头敞坪才好看到——陈知县不妨往前走,每处木盆上都写了从哪一处木仓取的粮,并标了数目……”
他慢慢地解释着,声音不徐不疾,却听得陈笃才的小腿肚子直哆嗦。
陈笃才私心有些不愿意相信,他跟着上前几步,蹲在其中一个木盆前,轻轻抓起了一把米粒。
那一个木盆的盆身上标了“丁三”两个字,说明是从该处粮囤取的米,后头又写了一个“四斗”,再写了一个“见霉颇,插手三次见砂石三次”。
陈笃才复又翻了翻手中的文书,上头写得很是清楚,一石粮磨出五斗米,才算是合规矩。
他站起身来,仿佛并没有被吓到一般,抬起头,正色对顾延章道:“顾副使,下官确实不晓得为何会有这般情况,下官请进内库一观。”
顾延章自然不会阻拦。
陈笃才抬腿便往里头行去。
他一路走,一路看地上摆着的木盆,只是他越走越看,心中的侥幸就剩得越少。
——十个木盆盆身外的贴纸上,有四五个都是不合格的,不到五斗的出米率。
他自家办的事情,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原因。
仓促之间,哪怕搜罗尽了左近县镇之中的粮行,也依旧差了近八万石的粮。
这样一个数目,实在太过打眼,绝不能缺着,是以只好四处收拢前年、或是再前年的旧粮,乃至要在里头掺入砂石,便是为了把量给冲够。
因怕被提刑司中查出来,他还特意分派下头人将粮谷掺杂在粮堆最中心的位置。
陈笃才任过州官,也任过县官,对提刑司的查验很有经验,一般而言,挖开粮堆,并不会挖到最中间那一块,往往是挖到前半段就住了手。
挖粮只是为了取样,本来查验的时间就少,如果那样较真,提刑司自己也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将库房查点完毕,届时对方一样要受罚。
提刑司查库,自有他们的一套规矩,陈笃才照着那一套从前的规矩应对,满似以为无往不利,却是不晓得,这回竟是出了岔子!
等到他进得内库,见得内库之中已经被布帘子分割成两片,左边一片,正是十余头骡子绕着石磨转圈圈,一边转,还一边甩着尾巴。
他看得愣了一下,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生出了幻觉——
常平仓中,怎的会有骡子??
难道是幻觉?
陈笃才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头,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正要仔细辨认,生怕自己认得错了,然则已经走到了跟前,只差两步远,那一头骡子却仿佛有感知一般,忽然撅起屁股,后头右边的蹄子抬了抬,紧接着,一个响屁放了出来,应声而落的,还有淅沥沥地一泡黄尿。
骡子被煽过,那一处已是只剩下一个能力,钻研数年,自然十分出挑,尿得那是又长又远,仿佛瓢泼大雨,落在了地上,溅起一地的水花。
陈笃才猝不及防,已是躲之不及,被溅得袍子上都是水渍,另有一股臭味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他一面捂着鼻子一面躲,正当此时,有一阵风从库门外头飘得进来,恰恰把中间的布帘给撩得起来。
透过那中间的帘子飞起的空隙,陈笃才恰好转过头,正正对上了一个壮汉手中肩上扛着一杆竹子,行到一处木盆边上。
那壮汉漫不经心地转开了大竹筒下方的一个铁片,只一瞬间,竹筒里头的粮谷便哗啦啦地往下涌了出来。
面前的骡鸟溅到了陈笃才的袍子上,不远处的粮谷却是仿佛溅到了陈笃才的心里,砸得他那一颗心坑坑洼洼的。
他捂着鼻子,有一瞬间,竟是忘了呼吸,脑子里头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两个字——
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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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七章 暂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七章 暂歇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七章 暂歇
常平仓中人、骡俱是井然有序。
骡子在左边吭哧吭哧地拉着磨,人则是在右边有条不紊地运着粮。
雍丘县的常平仓占地极大,当日光是为了起建,就已经征发了数千民伕,足足花了三个月,才真正成型。陈笃才养尊处优十余年,早不似少时能吃苦,他咬牙忍着袍子上的那湿湿的骡尿渍一路往前行,仿佛怎的走都走不到尽头。
他越走越是心慌。
沿途个个仓房中几乎都有被雇佣的挑夫、苦力,众人大光着上半身,下身着一条犊鼻裤,或爬在粮山上头,或两人一同握着一根大大的竹简,用尽力气,把那大竹竿自粮山顶上往粮堆底下插,诸人背上、手臂上俱是湿漉漉的汗水,看得陈笃才心惊胆寒。
什么时候,竟是来了这样人?
按着方才差役过去同他禀话的说法,陈笃才一直以为,最也就十余人而已,可看眼前这阵仗,至少得有数十乃至上百人!
他转过头,见顾延章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迟疑了一下,方才问道:“敢问副使,那众人手中所持却是何物?”
顾延章扫了一眼,见得陈笃才看着那些人手中拿着的竹竿,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此物暂无名字,我且唤它做取粮器,乃是用竹筒所制,在竹简下端铆入铁片,再自竹简之中钻入几条铁丝,与那铁片烙在一处,等到将竹竿插入粮谷之中,抽动铁丝,便能将那铁片转动,封住竹筒下端——如此,竹竿自上而下插入粮堆,自能分层取粮,层层取到,不容易出现只取浅层,不取深层的错谬。”
他一面说,一面还不忘夸道:“听说当日这常平仓还是陈知县督建,果然建得比其余常平仓要好上不少,尤其那屋顶——若不是屋顶盖得够高,取粮的竹竿还未必能全然竖得起来,也未必能好好使力,倒要叫他们费不少功夫。”
陈笃才听到此处,一口老血都要吐得出来。
雍丘县的常平仓确实是他督建的。
为了从朝中讨要银钱,当日的图纸,他是改了又改,地方占得大,屋顶建得高,借着“常平仓乃是百年、千年之计”,“务要小心防火、防盗、透风”等等由头,果然从京城里头要了不少物资、银钱下来,便是原本四千人的民伕,也给他硬生生讨成了七千。
须知道,此时有一种说法,叫做买役钱,为了不去服那徭役,不少人家宁愿偷偷使钱买通了下头胥吏、官人,叫他们睁只眼、闭只眼,好雇佣旁人来顶替。
陈笃才在雍丘县当官两载有余,他手腕了得,把下头老胥吏也治得服服帖帖,不少地方都安插上了自己的亲信进去,这征发徭役的差事,自然也是信得过的人去做。
届时只要摊派徭役的时候,好好筛选人户,专挑那家中小有资财,人丁不够的人家去派,再叫人暗示一番,自然十个里头有八个愿意出钱。是以一个民伕,就有可能份的买通钱,三千个民伕,便会上数万贯,等到下头人把钱拢到了手,不过打一个转,自然就进得他的荷包。
至于那建常平仓的物资、银钱,自也少不了倒买倒卖,以好充次等等做法,调拨过来的物资越,京城运来的自是上品,他挪得出去,倒卖一番,用次品来充用,届时其中差价,又落入了自家手中。
屋顶盖得越高,库房建得越大,请下来的民伕数量越,他能落下的好处便越丰厚,是以当日陈笃才着实是使了吃奶的力来运作。建这一个常平仓,少少来算,陈笃才便得了数以十万计的家资,除去用来买通关节的部分,剩余下来的,也十分可观,本是历来极得意之举,不想到得今日,竟是自己坑了自己!
他头一回生出后悔来。
当日就不该把这常平仓建得这样高!
若是屋顶够矮,那样长的竹竿,又如何能竖的起来,插得进粮堆之中!
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听得乃是顾延章同下头几个僚属一并想出来的办法,又请了工匠做了出来,心中早把那几个派来看着常平仓的心腹给骂得狗血淋头。
——这样大的动静,只要留心了,又如何会发现不了?!
打铁丝不用时间?给竹筒钻孔不用时间?打铁片不用时间?寻工匠不用时间?
居然瞒着到今日才叫他知晓,便是他长着诸葛亮的脑子,想要在这须臾之间,寻些对策出来,也并无可能啊!
即便如此,陈笃才还是不得不做一副上心的样子,道:“副使要用工匠,怎的不与县中说一声,衙门想要调用匠人也好,调用铜、铁也罢,总归要比提刑司寻起来方便些。”
顾延章却是摇了摇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眼见就是秋收之时,上回我还同他们说起,有事无事,都要少搅动得县中衙门里头不安宁才好,大家都忙,能自家做得完的,何苦要叫衙门出头?提刑司也能开调令,也能去调铜、铁,自是不用惊动县衙才好。”
把当日陈笃才同他说的一番话,又原样还了回去。
陈笃才一口血才咽下去,险些又呕了出来。
一当日确实是他同顾延章寻的这个理由,言说什么秋收将至,衙门里头人手不足,不好日日在此守着,又抽走了不少衙役,另调走了许户曹司中的胥吏,然则万万没有想到,转过头,原以为十分巧妙的一番行事,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顾延章却是没有功夫去理会面前这人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他来来往往与陈笃才说了这样一通话,已是十分不耐,复又把话题拉得回去,问道:“不知陈知县,这常平仓中存粮究竟是怎的回事?寻常粮谷,半一石里头能碾出六斗,可这雍丘县中的存粮,莫说六斗,不少连五斗都碾不出来,其中有霉变不说,还夹着不少两年以上的陈粮,另有砂石无数。本官查过当日入仓的旧档,均是经过县中三重查验,另有转运司同着验视,不知究竟是哪一处出了毛病,才叫库中如此情况?”
陈笃才如何能回话?
宗卷库中的档案,常平仓中的账册,都盖着雍丘知县的大印,由他陈笃才为其背书。
眼下面前就站着新任的提刑司副使,对方年纪轻轻,站得笔挺,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双目炯炯,仿佛将他身上射出两个洞来。陈笃才被他盯着看,又被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追在耳边,还要分神回答,压根没有余力去思考究竟应该怎的回话,才能叫他吃的亏最少。
想到这里,他反而心中略略冷静下来。
这种时候,除却咬死了说什么都不知道,他绝不能透露半点东西。
陈笃才抬起头,换上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望着顾延章,叫道:“副使,下官当直是样样按着朝中体例来,所有规法、行事,都不曾有半点错谬,至于为何常平仓中会变得如此,却是并不知情!还请副使明察!
***
“这样快就要转去中牟县了?常平仓的事情竟是办完了不曾?”
季清菱坐在案前翻着最新的邸报,却是隔着窗户,听得耳朵外头顾延章与小厮说话,她原本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等到反应过来,实在吃了一惊,等到对方进得屋,连忙迎了上去,急急追着顾延章问话。
顾延章面色却是有些凝重,因是季清菱问,他并不瞒着,便道:“时日有限,下头还有好几个县镇要查,若是光盯着这一处,下头事情便要做不完了。”
又道:“索性此处常平仓中证据确凿,只要将相关事体移交出去,想要查清此案,并不太难,一旦陈笃才开了口,后头便好说了。”
原来自当日顾延章把陈笃才请去常平仓中问话,三四十个问题,对方一个都答不上来,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便是直道他自己什么都不清楚,都是下头人瞒着他做的坏事。
顾延章并没有功夫同他在此处干耗。
陈笃才是朝廷命官,对方熟知律条,任过推官、知县等等,判案年,并不是随意几句话便能哄诈出来的,两人只对答了一会,顾延章就清醒地意识到,单靠此处简单几句话,哪怕满仓都是物证,只要陈笃才装傻,他也没有办法逼着对方认罪。
既然如此,顾延章索性按着旧例,将陈笃才移交给京城提刑司中处理。
——这样一来,一则给在司的同僚送去功劳,二来,也是自己实在没有功夫去审讯。
比起大家没得吃,倒不如把肥肉让得出去一半。
若是在司的同僚们审了出来,自己带队查出常平仓中问题,自然能同下头人分一部分功劳,而在京城里头的提刑司官员,也能分得审讯之功。
有功起分,不吃独食,才能不叫其余人看着眼红,把桌子掀了。
顾延章非常明白,自己只是初到提刑司中的一个副使而已,名义上是仅次于暂任提点刑狱公事胡权,可实际上,公厅里头随意提一个末等的官员出来,资历都要比他高上不少,如果样样都要揽着自己做,先说功劳是立不完的,再说,京城里头那些日日案牍劳形,却又半点功劳都得不到的,说不得背地里会怎么议论,又会如何扯后腿。
有时候,并不是你想要做事,就能做成事。如何权衡利弊,化阻力为助力,才是最重要的。比起这些,独占功劳什么的,倒是其次了。
既如此,自家做不到的,旁人能做到,他就把此处情况写成折子,叫下头一人四骑,快快回得京城,同胡权禀明此处情况,一则要快些调任新官过来接任陈笃才,二则要将其人押回京中待审。
如今虽说才把信送出去,可顾延章已是准备起过几日要启程去往下一处地方了。
第六百八十七章 暂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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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八章 犯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八章 犯难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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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这一处顾延章带着提刑司中杨偕等人,将所有证据整理完毕,涉案官吏也一应统了出来,因陈笃才并不认罪,也不肯开口,便使人看着,留待京城来人之后,再做押送。
陈笃才在雍丘县任官近三载,无论判案也好,收缴赋税也罢,乃至其余公事,表面来看,首尾尽皆做得干干净净,众人查了一遍,竟是没有发现什么大毛病,至于有几个案子,虽然判的有些争议,却全是符合律法,并无什么值得臧否的。
然则除此之外,无论是府库,还是常平仓,其中却俱有问题,府库还罢,虽然短了数万贯,帐、库俱是有些对应不上,到底还在范围之内,那常平仓中问题之大,已是到了骇人的地步。
顾延章带着众人等了数日,直到京城提刑司中来了人,将一应人、物交接出去,方才转去其余县镇。
陈笃才虽然并未交代,可雍丘县中这一番巨变,如何会不叫周围县镇看得清楚,一时间其余衙门尽皆战战兢兢,无不四处打探,一面早早把治下情况提前整治,一面想尽办法欲要知道是谁人巡察自家这一片地方,一旦见势不妙,哪怕要把咽进去的肉重新吐出来,也得快些将账目先行平了,以免给提刑司中人查出不对来,影响了三年大考,更要把尾巴夹得紧了,唯恐自己是那下一个陈笃才。
顾延章在赣州、广南任上经历良,寻常官员遇过的,他也遇过,寻常官员未曾得遇过的,他也遇过,不过短短月余,便把阳武县、长垣县等等地方都走了一回,翻查旧案,核对库账,查点封桩钱,又勒令各处整改,果然同提刑司中各路人马一并将京畿之地的官场内整治得暂时干净了些许。
转眼就要入秋,终于将被分派到的所有县镇全数察点完毕后,顾延章便同一干僚属回了京,因算着到的时辰早,他索性与季清菱兵分两路,自回了提刑司中交差。
顾延章带的这一批人分到的县镇最,其中还有雍丘这一处有着北边最大常平仓的雍丘县,论起来应当事情最难,耗时最久,然则他们反倒是最早一个回京的。
他与杨偕进得提刑司的公厅的时候,胡权正在犯难。
顾延章送回来的那一个雍丘知县,其实明晃晃是给在司的人送功劳,胡权起初也只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觉得那顾延章果然不愧是醒目的,然则没过久,他却是发觉,事情并没有那样简单。
自前任京畿提点刑狱公事张牟柳转官之后,提刑司公事之位一直空悬,胡权不过暂且做中间过渡而已。
提刑司中本有一名知事,名唤姚坚的,此人在司中任官时间久,资历深,更兼才德俱佳,比起原本才干平庸的张牟柳,他才是撑着衙署正常运作的功臣,因其深得上下信重,当日胡权过来兼任,张牟柳交接之日,已是将其人郑重介绍了一回。
胡权以为自家过来只是兼任,用不了久,朝中自有其余安排,也对提刑司公事之位没有半点想法,是以对那姚坚,态度便以笼络为主,一面又将一应公差给对方去处置,自家做个太平官,不过用印画签而已。
至于那姚坚,此人自知资历、才干俱佳,又在提刑司中熬了那样长,总以为张牟柳之后,若是没有意外,按资排辈也好,以能充任也罢,无论看哪一样,这提点刑狱司副使一职,妥妥便是自己的,半点跑不掉。
即便将来朝中另有安排,如果有新上司来充任提刑公事一职,他自然老老实实做那辅佐之位,若是朝中能叫他以副使之位,暂领司中之事,他却也是当仁不让,并不会推辞。
胡、姚二人,前期并没有半点利益冲突,又俱是官场上的老人,相处起来自是毫无滞碍。然则等到中书下了诏,将顾延章任为京畿提点刑狱副使之后,切却是全变了样。
姚坚心中本来板上钉钉该是自己的位子没有了不说,年期盼,如同竹篮打水一场空,除却心冷,另也十分不服。偏偏就在此时,胡权另起了心思,欲要取那提点刑狱公事一职,比起从前,自是花了不少功夫在其中。
从来有一句话,叫做一山不容二虎。
胡权在转运司中任职年,转运、提刑二司,其实有不少职责乃是重合的,哪怕是论及刑狱之事,他也外任为官过,算不得一窍不通,是以一旦胡权想要在其中做出一番事,少不得要过问日常公务,将那权力收拢一回。
一时之间,那姚坚没了想要的位子不说,竟是连素日的权利也被隐隐架空起来。
能在提刑司中留下如此口碑,姚坚又岂是吃干饭的,只过了一小段时日,便看出了胡权的心思。
他欲要往上的路给顾延章堵了,从前的差事,又被胡权给架空起来,自然十分不忿。只是顾延章来便领了差事外出,并不干碍提刑司中运转,两人不曾打过什么交道,他倒也没什么好言的,而胡权做事老道,也颇有几分本事,那姚坚也不是莽撞之人,便按捺住手下,并不做什么动作。
胡权得了势,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动作,一面安排顾延章众人提前外出巡察,一面在提刑司中也翻查往年旧案,探访左近沟渠,事情做得热热闹闹的,分明想要好生在那履历之中添上一笔。
等到顾延章送回来了陈笃才,简直就如同给他雪中送炭一般,正是立大功的时候,连忙把下头人点拢了一回,欲要将此人审得漂亮。
只是胡权却是漏算了一桩事。
提刑司不同于转运司,也不同于朝中其余衙署,其中职能自有独特之处。审问官员,如何能与审问百姓相同?
百姓到得堂下,水火棍一敲,两边衙役“威武”声一喊,胆子小的,尿都要吓出来,除却极少数真正不畏死的,又有几个人能禁得起问话?
第六百八十八章 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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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 挡刀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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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八十九章 挡刀
然而官员却大不相同,大晋官员若想要在官场上有些成就,前提便是要进士出身,先外任过亲民官,而想要外任亲民官,还得经过“出官试”,其中考核内容便是“试律令大义、断案,据等第注官。”,唯有通过“出官试”,才能真正外任亲民官。
如此选拔出来的官员,一则熟悉律法,二则也有过判案、审案经验,原本就是坐堂的那一个,等到被提刑司押得起来讯问的时候,通常抗审能力极强,并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令其认罪。
更何况还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
既是不能用刑,便只能文讯。
胡权已经准备在提刑司中长久留任,自然要提拔自己的人。他早安排了几个心腹进来,见得这一桩白送过来的功劳,并不肯让,少不得先紧着自家人,叫那几个去审。
他起先并没有当回事,直到见得手下审问了大半个月,竟是半点结果都没有,才隐隐有些紧张起来。
提刑司审案是有时限的,并不是想要审问久,就能审问久,拖得长了,少不得要追责,他这个做提刑公事的,又如何能独善其身?
他催了下头人一番,又等了几日,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审官本来就难审,更何况那陈笃才还是个油盐不进的。他收尾收拾得干净,自家更是深谙讯问之才。
你叫他“从实交代”,他只反问你一回,“交代什么?我并未做得半点不合朝规之事,雍丘县中常平仓、府库如何会有今日,我也并不清楚,只盼朝中能早日查出事情,看是哪一个蠹虫,竟做得出这等恶事!”
你同说“证据确凿”,叫他“老实认罪,自然能从宽处理”,他便道“从前我也是这般同百姓说的,‘厩库律’也曾熟记于心,又如何会知法犯法?须知若是常平仓、府库出事,我要按‘坐赃论’,我既是知道如此下场,又如何会为了那点蝇头小利,去做这等泯灭良知之事?!”
倒是正义凛然得很。
你问他库中情况,他便要同你哭诉“不晓得是哪一个恶人,私自盗用库银、库粮,如此十恶不赦,只是我并未发觉,实在德才不配,早知如此,便该要查得更紧才是!”
逼问得略严一些,哪怕只是言语之中稍有暗示,那陈笃才便闭口不言,催得急了,只气定神闲地道:“我曾在州、县之中任职,讯问嫌犯时,非到不得已,并不会用刑,若要用刑,一旦过了杖三十,便要同州中提刑司回禀,还要‘录问’,以免屈打成招。”
又道:“我虽如今为阶下囚,到底也是朝廷命官,不会连寻常百姓那点体面也得不到罢?难道这京畿提点刑狱司,竟是比不得寻常州县府衙,要对朝廷命官屈打成招不成?”
偏生那陈笃才在京城之中颇有几个熟人,时不时还有人过来过问一番,倒叫那些审讯之人,轻不得,又重不得。
这般反反复复,实在是拖得不能再拖,胡权无法,知道还是术业有专攻,自家手下那一批,可能当真问不出什么来了,不得已便去寻了几个审讯经验丰富的,欲要将此事交代给他们。
胡权满似以为此乃美差,只要露个声出去,自然人人愿意去做,谁想到今次竟是问这个,这个说手头还有许事,果然腾不出手,问那个,那个说先去问一问进度,等看了审讯宗卷出来,居然又借口“实在惭愧,我能用的法子前人俱已用过,怕是审不出什么新东西。”
他为官年,并不是傻的,哪里看不出来其中必定别有内情,叫人暗暗打探一回,果然发现了猫腻。
原来因前一阵他大权独揽,姚坚已经借口父亲生病,正告假在家侍疾,提刑司中一干人等不晓得得了谁的引带,早已私下商议好,要看他胡权“出一回大丑”,给姚知事“出一口恶气”。
这种情况下,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为了官威,胡权俱不可能再去寻姚坚来办事,而提刑司中但凡有几分本事的,都暗暗缩着头,并不肯出来,一心要看笑话。
胡权烦了这许久,正焦头烂额,忽见顾延章回来,想到这一个从前在赣州以判案著称,后来进得学士院修赦,也得董希颜赞誉,再管不得到底判案、修赦同审讯关系大不大,病急乱投医,忙把事情掐头去尾同他说了,复又交代道:“延章,陈笃才此案乃是你从头而办,既是他不肯认罪,还是你去讯问一番,比起其余人更省力些。”
顾延章才回得提刑司,并不晓得其中情况,忽的没头没脑得了这样一个分派,倒也没有着急拒绝,只先应了下来,又去细细翻了一回讯问的宗卷,等到晚间回家,便同季清菱说了白日间的事情。
季清菱听得奇道:“提刑司中一个人也寻不出来了吗?本就是审讯司,怎的会一个月,还查不出个结果?竟是等到五哥回来,才把事情重新交代了一回?”
顾延章摇了摇头,道:“我初来乍到,也无人好问,只把花名册讨来看了,又问了问近日出勤,其余俱没有什么变故,只那原来的提刑司知事已经近半个月没有到衙,据说乃是家中出了事。”
季清菱便道:“是姚坚姚知事罢?好似他在提刑司中官声甚好,我当日看从前邸报,不少大案便是他领头翻案的,只是碍于当年科考等次低,出身的时候走错了路,漏了外任,只在京中待着,是以升起官来,难免要吃几分亏。”
两人说了一阵,却见一个管事进得来,原是顾延章派人去杜府问话的,此时人回得来送信。
顾延章本是同杜檀之打探提刑司中情况,因对方而今虽是在大理寺任职,但是两司隔得近,又有来往,少能知道些风声,此时拆了信,见里头厚厚一叠,足足写了三页小楷,把姚坚、胡权二人之间情况都说了。
季清菱凑在一旁看了一回,也有些担忧,问道:“五哥,这是把你推出去挡刀罢?”
又道:“那陈笃才怕是不好审,我看他从前出身,是个能吃苦的,对自己也狠心。”
顾延章点了点头,道:“虽如此,此事却是不能躲,一旦躲了,将来便不好立起来了。”
胡权不愿意让步,也不愿意丢脸,要把顾延章推出去挡着,拦在自己同姚坚中间,去引开提刑司中一干人等的怒气。
一旦顾延章接了下来,如果讯问不出来,便是他的问题,如果讯问得出来,提刑司中众人也会把火气撒在他身上。
可在顾延章看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送出去的功劳,无人去领,他倒是不妨先领了回来。
第六百八十九章 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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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九章 挡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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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问话(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章 问话(上)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章 问话(上)
陈笃才躺在硬砖砌成的床上,身下铺了一层薄薄的褥子。
提刑司的监室惯来冬冷夏热,此时正值夏秋交际,秋老虎厉害得很,大中午的,哪怕这地方不见天日,一样已经热得人全身是汗。
陈笃才只觉得自家后背都要被沤得生出痱子来,腋窝、头上更是湿漉漉的,有些说不上来的麻痒,仿佛有什么活的东西在哪一处跳来跳去的,是汗在皮肉上腌渍久了,与那腌臜的褥子黏在一处,生了虱子。
被关在监室之中近月,他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估计时辰,纵然此处没有太阳,更看不到影子,他心中依旧隐约有些概念,便在心中默念着数,果然,还未数到一百,外头便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十分熟悉。
陈笃才坐起身来,认认真真的地整了整仪表。
——士人不可无礼。
他早不是从前的灌园子,哪怕此时身为阶下囚,他依旧要对得起自己士人的身份。
监室的门被打开,一名狱卒走了进来,也不往里头走几步,只站在门口处叫了他一声,又道:“官人传你出去。”
语气冷冰冰的。
数一数二十天的牢狱生活,几乎日日都要被审讯,陈笃才早已习惯,然则他心中并不发憷,只站起身来,抖了抖袍子,跟在那狱卒后头走了出去。
——已经扛了接近一个月,算算时日,再拖一阵子,外头也应当有动静了。
虽然一直被关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压根没有办法知道外头的情况,每日除却审讯,甚至没有人同他说话,可陈笃才脑子依旧清醒得很。
眼见就要走到往日审讯的地方,他放慢了脚步,正要站定,等那狱卒推门,然则对方却并没有停下来,反而继续往前走,边走还不忘边回头看了陈笃才一眼。
两人走进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房。
木门推开,映入眼帘的不是从前简单的只有一张桌子,三四张椅子的布置,却是非常熟悉的摆设。
桌案、椅子、书架、柜子、木箱——分明是京城里头寻常公厅的样子。
陈笃才在京城部司里头任过官,任官时间并不短暂,他被关在监室之中近月,面上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其实心中已经十分焦躁,此时一见这布置,就莫名的生出了一种熟悉的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他抬起头,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桌案后头坐着的人。
——这大半个月,几乎都是固定的四个人轮番审讯,双方都十分熟悉对方的套路,看一看今日轮到的是谁,他也好心中有个底。
然而出乎意料的,桌案后头坐着的不是原来四人当中的任何一个,甚至也不是提刑司中的其余官员,却是一个熟人。
陈笃才大惊之下,竟是忘了当要怎么称呼,脱口便道:“顾延章!”
声音里头且惊且怕。
他那三个字才说得出口,立时便醒悟过来,连忙想着要往回找补。
顾延章坐在桌案后头,只当做没有听见,指着对面的椅子对陈笃才道:“陈官人,请入座罢。”
桌子上只摆着一个不大的茶壶,另有三个茶盏。
顾延章先看了看陈笃才的面容,见他面色苍白,一张脸还有些肿,眼睛下头带着青黑,里头血丝清晰可见,满脸皆是倦意,便知道此人应当很长时间没有睡好觉了。
他对着一旁的人道:“给陈官人打盆水来。”
陈笃才这才把注意力转了过去,留意到坐在顾延章身旁的乃是一个年轻的官员,看着也有些眼熟,好似是这一回一并到雍丘县巡察的。
那官员动作很快,不时,便打了一盆水进来,正要放在一旁的架子上,却听顾延章又道:“送去隔间罢。”
说着复又转头对陈笃才道:“陈官人去擦把脸罢。”
陈笃才本要拒绝,可想到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能好好洗漱,实在难以容忍,一时竟是站起身来,情不自禁地便往隔间走去。
——他早不是少时那一个贫寒穷困的农家子,有些苦,已经吃不动了。
陈笃才进得隔间,才把手放进了那一盆水中,拧了拧里头的帕子,立时就打了个哆嗦。
——是冰水!
盆中的冰块还未全化,又冰又凉,陈笃才就着那冰水洗了一把脸,见屋中没有旁人,顺便把身上也擦了一回,等到拧干帕子,将全身擦干,整个人几乎舒服得要叹气。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汗水同泥垢很快讲盆中水弄得混沌,陈笃才忍着脏,手中捏着帕子,坐在一张靠椅上,本是准备要重新擦一擦胳膊,然则不知怎的回事,坐着坐着,上下眼皮直打架,几乎要睡得过去。
将睡将醒之间,外头的门忽然被敲了几下,有人叫道:“陈官人!”
——是方才那名官员。
陈笃才这才醒悟过来,原来自己还在提刑司中,乃是阶下之囚。
他心中莫名复杂起来,连忙起身去把门开了,复又走得出去。
等到坐回桌案前头,桌上早已摆了一个杯盏。
顾延章就坐在他正对面,道:“陈官人喝茶罢。”
陈笃才麻木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凉丝丝的,久违的味道,当是豆蔻熟水。
——这是当日顾延章初到雍丘县,他拿出来招待对方的,当时只是顺口提了一句,说他自己常吃豆蔻熟水,据说此物能养身。
陈笃才脑子里头木木的。
才进来不到一刻钟,他就仿佛陷入了一大团棉花一般,一拳头出去,半点没有使力的地方。
他脑子里一直在提醒着自己,绝不能放松警惕,此回对方定然是有备而来,不晓得会被怎的审讯,若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今后便半点没了退路。
然则在这提刑司的监室里头关了近月,又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更是完全不能确定到底会不会有人来解救自己,陈笃才整个人的精神早已紧绷到了极限。
此时这简单的一个房舍布置,一盆洗脸的凉水,一杯豆蔻熟水,莫名其妙的,竟是叫陈笃才整个人都使不上劲来。
他来时脑子里本来清醒得不得了,可此时此刻,已是有些发困。
顾延章等他喝了茶,方才开口道:“陈官人,提刑司中前几位已经同你说了大半个月,因你样样都不知晓,想来当真是不知道,是以此回我也不是来问话的,我昨日才回京,路上路过中牟、祥符二县,正巧遇得几个人,偏还是陈官人的旧识——他们同我说了一些话,十分稀奇,我只把那几桩的事情同你说一回罢。”
第六百九十章 问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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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问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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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问话(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一章 问话(中)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一章 问话(中)
陈笃才脑子里头一个激灵,立时清醒过来,他坐直了身子,倏地望向顾延章,只一瞬间,整个人就回了神,半抬起头,正色道:“顾副使,既是熟人,我知你身上事情甚,并无空闲,实在也不愿意耽搁你时间,诚如所言,我也是进士出身,当年‘出官试’数百条题,只错了几处而已,律法自然了熟于心。”
他顿了顿,道:“重详定刑统卷第十五厩库之卷,其中第九条乃是‘损败仓库物’,其中写得分明,‘诸仓、库及积聚,财物安置不如法,若曝凉不以时,致有损败者,计所损败,坐赃论。州、县以长官为首,监、署等亦准此’,而今雍丘县中常平仓、府库数目虽然无错,可安置不如法,致使粮谷生霉,砂石掺入,不合规矩,我为长官,本就无法可避,正相反,唯有将那库中硕鼠揪出,方能减我身上之罪,若是当真寻不出来,既是提刑司中有证据,也不必言,便用证据治我的罪罢。”
陈笃才昂起头,将晋刑统中相关条例一一说来,竟是一个字也不差,那一副淡定自若、侃侃而谈的模样,让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他并不是在监室之中受审,而是在学堂之上做一名授学的大儒。
他口中这一通话,端的称得上滴水不漏,说完之后,心中复又想了一回,自觉果然是深思熟虑,挑不出半点毛病,复才放下心来,又道:“顾副使不用再问了,许话,前人都已经问过,去翻从前我的供认便是,再说其余,我是半句不会再回答的。”
他说完,把那杯子放回桌面上,一言不发地收回了手,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同从前被讯问时一般,不管对方说什么,问什么,都当做半句话没有听见,什么都不再回答。
说错,只要不说,就不会错。
最好提刑司中被他逼得不得不用大刑,才是妙极,届时叫外头人知晓了,想要搭救自己,才会更容易。
——这是他才入监室便已经做好的打算,以他这许年在官场的经验,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救回自己。
他双手搭在膝盖之上,表无表情,也不抬头,做一副木头样子,把什么都听不到,问什么都不会答的意图表现得十分明显。
顾延章并无意外。
提刑司中审讯了近月,除却开头几天,问出了些并没有什么大用的供认之外,后来几乎连陈笃才的嘴都无法撬开。同他说话,他半点不理会,问他问题,他也全不回答,每日倒是配合得很,却是什么话都不肯说。
顾延章原本坐姿笔直,此时却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仿佛在闲谈一般,道:“陈官人,我不是来问你话的,只是有话来同你说,顶留在此处盏茶功夫——我也没有太功夫耽搁在此,你不必答,只听着便是。”
陈笃才已经做好被追着讯问,乃至被用刑的准备,半点没想到,竟是听得顾延章这样一番话,登时一愣。
顾延章道:“从前来问你话的四名同僚,均是才入职提刑司三个月,比现任京畿提点刑狱公事还要晚两个月,他们一直在司,每日忙于案牍,自然于我这等负责巡查的不同,大家各在其位,各司其职,本来同你问话该是我的事,全因我后头还有不少县镇要去寻访,才会麻烦他们帮着在此问话,而今既是我已经回来,他们自便各回其位,自今日起,雍丘县的事情,自然归回我的头上。”
他说到此处,语气平缓,半点都不激动,甚至还给人一种淡淡的凉薄之感,又道:“我与他们还是不同,从前在雍丘县中到底相识一场,我的为人,我从前历事,陈官人想是还记得罢?”
陈笃才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顾延章又道:“我自小乃是商家出身,族中也算是小有薄产,各色产业都有涉足,虽说生意不大,少也懂得些其中脉络——这一桩,陈官人当是知道罢?”
陈笃才并未说话,可他那搭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却是微不可查地抖了抖。
“我也考过出官试,后来转官回京,因陛下要调我入学士院跟着董少卿修赦,特又去考了试法官,后来在京中修了小半年的赦令,虽然比不得大理寺中不少官人,可勉强也算得粗通法条,若是论及相关律令,当是能同陈官人好好聊几句。”
陈笃才脸上皮肉微抽,忍了半日,还是没有说话。
顾延章接着道:“当日是我同许同僚一并去的雍丘县,其中常平仓与府库也是我们亲历亲查,等到后头去往中牟、祥符二县遇得那几名商户,更是前几日的事情,京中在司那几人,自然来不及晓得。”
他说到此处,略停了一会,复才又道:“陈官人,我同你说这些,你都听明白了吗?”
陈笃才抬起头,道:“听明白了。”
顾延章又道:“我想同你说几句,你若是不愿意听……”
陈笃才开口道:“我自愿听。”
顾延章绕了一个大圈,云里雾里,东拉西扯的,旁边同他一起坐着的那一名提刑司中官员得官时间不长,经事也不,当真是莫名其妙,仿佛听了一耳朵全不相干的废话,可陈笃才混迹官场年,却是当真句句都听得懂了。
顾延章特意提了几句先前来审讯的官员,只说了一句京畿提点刑狱公事,陈笃才便联想到其人名唤胡权,后头乃是工部侍郎女婿的背景,又想到能跟着新上任长官共同赴任的,自然是其人心腹。
他登时恍然。
怨不得前一阵子审讯自己的那四个人那样蠢,想来是匆匆从转运司到得提刑司中,还未熟悉相关事体,才会显得样样都提不起来,问的话,问的方式,都算不上高明。
而顾延章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说起自家从前的历事,却是隐隐约约在同陈笃才说——
我也是商家出身,我也通晓律法,有些事,你懂的我懂,你不懂的,也许我依旧懂。
而陈笃才竟是生不出半点反驳嗤笑之心,反而将一颗心吊得起来,反反复复在思索自家在中牟、祥符两县借粮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留下首尾。
第六百九十一章 问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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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一章 问话(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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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问话(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二章 问话(下)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二章 问话(下)
被关押在监室之中近月,陈笃才早把常平仓、府库之中的相应库、账想了无数遍,端的有恃无恐,一直自负并没有什么可以叫人抓到的破绽,然则听到顾延章提及中牟、祥符二县,他竟是脑子里咯噔了一下。
——自己经手的事情,自然是没有半点破绽的,账目更是手下几波人都核对过,全与库房对得上,半点没有脱过手,全在掌控之中。
可中牟、祥符两县,却并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从那几处借调粮谷,除却自己手下,另还借用过李家的人脉——那李程韦,究竟靠不靠得住的?
如果被从那一处顺藤摸瓜……
商人胆小,趋利避害,若是被提刑司的招了借口寻上门去,那姓李的不知道会如何应对?按他那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的行事,要是一心想甩锅,会不会当真露了口风?
陈笃才心中忍不住有些惴惴起来。
“陈知县。”并没有给陈笃才细细思量的时间,一旁的顾延章已是开口叫了一声。
这一回,他改了称呼。
“知县也是布衣出身,少时当也行过商罢?”
陈笃才有些莫名,因琢磨不清顾延章的意思,只好抬起头看着他。
“都言物离乡贵,知县当时知道这是何故罢?”
“平日里一斗米不过六十余文,若是运到泉州,走陆路,当要行上大半个月,走水路要快一些,也要半个月几天,其中人力、运力所耗,足要去到米粮价格的两倍有余,当日延州犯边,朝中自凤翔、河中运粮去往前线,足足征召民伕三万,才堪堪赶在期限之内,将粮秣送上……”
顾延章道:“陈知县做官年,精通律令,自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是自觉自己手脚都干净,便不必把我这一番话放在心上——常平仓中数十万石粮谷,当日运送进仓的时候,总计少民伕,耗费少时日,知县当是知晓罢?”
他顿一顿,看着陈笃才,道:“若是想要运得出去,却要少人,少日?人自何处而来?粮又能朝何处而去?总不会凭空消失罢?”
陈笃才不敢做声。
他头上冷汗涔涔。
但凡做过的事情,又怎的会不留下痕迹。
常平仓中数十万粮谷,当日从库房里头运出去,就足足花了小半个月,因不能白日行事,只好放在夜晚,又怕本地熟人知情,特意交代李程韦,用的全是外地雇工,这般来来回回,好容易才将粮谷全数搬完。
他一心挂着账、库,满脑子都是经手过的人,却全然忘了那一大批自南边过来的苦力。
——如果当真被提刑司找着了……虽然是大半夜的,也特嘱咐带头的领着他们绕了一圈的路,可万一当真有那一个两个……
陈笃才心乱如麻。
顾延章已是继续道:“常平仓之外,另有府库,细究其中账、库,别有三万石粮谷不见踪影,寻着凭纸,只说乃是用作汴河冲堤时救济灾民,又有明细、相关人等签字、画押,还有吃粮之人乡籍、人数、若干姓名——经手人名唤翁越,乃是雍丘县中押司,在县衙任职二十余载——知县当是熟识罢?”
陈笃才原本坐在交椅上,其实并不用出力,然则他一面听得顾延章说,自家的腿脚却是一面发软,心中忍不住暗骂起来——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
虽然不曾经手,可翁越自县衙府库之中动了不少手脚,他是知情的,只是对方逢年过节,隔三差五都有孝敬,事情也做得还算干净,他便没有去细究。
早知如此,便不该放任其自专!
翁越那个胆肥的!平日里头仗着自己在雍丘县中根深,把县衙库房当做他家中后院随意进出,随意支用便算了,见得提刑司去巡察,明明已经敲打过好几回,又是个老人了,怎的还不知道把尾巴藏起来?!
陈笃才心中早已如同翻江倒海,可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做一副震惊的样貌,回道:“自是知晓,那翁越难道做了什么违法乱纪之事不成?!”
顾延章看了他一眼,面上竟是带着几分怜悯之色,问道:“知县难道竟是忘了,雍丘县的常平仓中,本是谁人领仓?”
只一瞬间,陈笃才的脸色就变了。
雍丘县的常平仓中谁人领仓?
原本是翁越,后来同李程韦商议好相关行事后,他为了方便收拾首尾,便换上了自己的人手。
自那时起,使唤起那姓翁的,便有些不顺手。
他一直都知道对方怀着小心思,只是自家是官,翁越不过是个胥吏而已,他并没有怎的放在心上。
难道……竟是被对方拿到了什么把柄不成?
也不是没有可能……
翁越在雍丘县中经营年,衙门里头上上下下都是他的熟人,想要收捡什么证据,探问什么消息,其实并不难。
自家那一番动作,瞒得过提刑司中来查的官员,瞒得过左右县镇之中的同僚,瞒得过上峰,却如何能瞒得过别有心思的内鬼?
是了,翁越定是因为账目未弄得干净,被顾延章抓住了把柄,为求脱罪,想要戴罪立功,竟是将自己给供了出来——以那蠢货的为人,做出这样的事情,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陈笃才心乱如麻,顾延章却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道一般,复又道:“流内铨的秦官人,陈知县想必是极熟的罢?”
陈笃才倏地抬起头。
顾延章已是继续道:“我前日回得京中,带了好几个人,除却雍丘县衙门里头几个,另有祥符、中牟县中粮行的行首、掌事,他们倒是乖觉得很,一听得我问话,很快就把该说的都说了,我拿着口供,又去寻了秦官人,听得我说了雍丘县中之事,他极为震怒,只说不想从前竟是这般走眼……”
陈笃才面色难看。
他能得雍丘县知县之位,自然不单单是靠资历,本来还一心想着,能不能通过几名从前赏识自己的长官帮着捞一把,现下看来,当是不可能了……
第六百九十二章 问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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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二章 问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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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旧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三章 旧情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三章 旧情
至于中牟、祥符两县之中的粮行……
听得顾延章提及,陈笃才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常平仓中泰半粮谷都是借的,当日签了契纸,又被连催了那样久,本以为最再拖十天,便能把提刑司中前来巡查的人支应过去,谁料到到得今日,不仅没能将人给打发走,竟是害得自己也被牵连了进来,粮谷自是没有能还回去的。
自家被押着进了京,家中数来数去,也找不出一个能领头的,不晓得会不会有人出面安抚那批粮商。虽说自家当日有先见之明,早命人去找了李程韦,然则对方会如何反应,压根不清楚。
如果姓李的能扛起此事,先将那数十万粮谷给垫付了,那一应都还好说,可若是他缩着头装傻,一牵十,十牵百……
陈笃才这大半个月中把所有细节翻来覆去地想,总觉得应当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本来不慌不忙,可此时顾延章一进得来,并不去说常平仓的账目,也不追问其余事项,只拿中牟、祥符两县的粮商,雍丘县中的翁越来说话,倒叫陈笃才如坐针毡起来。
他到底年官场历练,不到最后关头,绝不会被轻易认罪,回道:“顾副使也不用绕来绕去,说那些其余的话,若是有证据,用那证据治本官的罪便罢……左右已经如此,我也再逃不过……至于那翁越……自我去岁查出他手中有些不干净,申斥过一回之后,他便对我怀恨于心,不管说出什么话,都不足为怪……那人在雍丘县中任职年,想要构陷于我,并不难,只盼顾副使不要被起误导了才好……”
轻轻巧巧,便将责任推了出去。
顾延章并不同他废话,只道:“我才进提刑司,此番亦是头一桩接手的案子,若没有几分把握,如何敢接?我也不在此处话,只问一句,雍丘县衙之中,有一名小吏,唤作张成……知县可有记得?”
陈笃才瞳孔一缩,直盯着顾延章不放。
“知县平日里头忙于县中各项事务,可能并不知晓,我未得官时曾在保安军中服役,自也上过阵,后来去了广南,也领过一阵兵,旁的不行,想要捉出一个两个人,也未必有那样难。”
陈笃才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轻了,只看着顾延章不放。
顾延章又道:“当日那张成……手中管着什么事情,陈知县不会不知罢?另有一名……据说原是知县门下幕僚,唤作樊丘,陈知县前脚才同提刑司一并入了京,他后脚便离了雍丘,行的水路,由汴河转道京杭渠,雇了一艘小船,只还未走出京畿之地,便在半路被拦了下来。”
他顿了顿,回望了陈笃才一眼,仿佛真心感慨一般,道:“那樊丘一介布衣,只跟着陈知县十余年而已,此番外逃,身上资财竟是有十万贯之巨,也不晓得从哪一处得来的,亦不晓得是不是卷了知县家中家中细软,只官人亲眷也实在太过小心了,明明家中遭了盗,走了人,竟是也不着急报官,还一味帮瞒着……”
顾延章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头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布袋子,轻轻放在了桌案上。
他道:“原听说陈知县家中兄弟近亲并族人并不少,谁料得此回过去,竟是不剩得几个,全是些女眷,着人去问,一个都说不识得,家中事体俱是知县自家做主,我也只好带得过来,请来辨认一回,看是否乃是知县家中物什罢。”
他一面说,一面把那布袋子推到了陈笃才面前。
陈笃才手指抖了抖,忍了片刻,再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布袋子打开。
里头有南珠、玳瑁、翠玉、珊瑚等等,室内光线很亮,映得所有东西琳琅满目,流光溢彩,只要是稍有几分见识的,都能认得出这一袋子东西所耗不菲。
顾延章见陈笃才并不回话,复又问道:“陈知县,不知这可是你家所有?”
陈笃才抓着那一个布袋子的东西,一时之间,竟是不知道当要如何回话。
——这要如何答?
顾延章却是忽然放缓了语调,并未追着此事去问,只道:“陈知县通晓律法,当是知道损败仓库物乃是坐赃论,然则如何论罪,却并非一成不变……”
“说起来,我上回去寻了秦官人,说起陈知县的往昔之事,倒是聊了不少,翻出从前履历,再论及你从前行事,再看你如今,着实有些难过。”他说得慢,直望着陈笃才的眼睛,口气中还带着几分惋惜,“陈知县从前在信州、建州、夔州、奉县几处地方,自推官做起,几乎处处都有立功,翻查从前考功册,与同职同地的人比起来,领先何止一头地,你在信州三年,判案七百余起,提刑司复查时,却是一桩错案都没有寻出,百姓有感念。”
“你在建州做幕僚官,管着户曹司不过两年,便将州衙里头的宗卷全数重新整了一遍,辖下十余个县镇,所有土地全数重新核对丈量,事事做得妥帖,时任知州眼下也在京城,我昨日上门去寻他,只说起你的名字,他便赞不绝口,直叹到得如今,你也是他见过的做事最为踏实、最为能干的一个,听说你进得提刑司被问话,他还给你求情,说你绝不会行此乱事……”
“你记得他姓甚名谁罢?”
“是……祁知州……”陈笃才喃喃道。
顾延章又道:“你在夔州专管农桑,每到农时便带着州中衙役敦促农人,又帮着催促州中帮着开挖沟渠,兴修水利……等到你去往奉县,夔州百姓感念你在任上所为,到得如今,接任的那一人说起你,还十分赌心,直说因你做得太好,他要费数倍心力,才能得一丁点称赞,还要时时被拿出来同你比……”
他一条条,一桩桩数着陈笃才的功绩,全是夸赞,每一句,都夸在了点上。
陈笃才手中抓着几颗南珠,却是再忍不住,把头往一旁偏了偏,心中堵得慌。
——他贫寒出身,初任得官时,如何不想做正经事?如何不想行正道?如何不想真正帮一帮百姓?
然则……
“从前做事这样不易,只后来自夔州转官,按着你的功绩,本该得中上,如果一应顺利,此时说不得,你已经在外州任通判……然则当年却只给评了一个中下……此番本不当是你的错,考功司如此行事,确有毛病,不应如此,无论何时拿上台面来,也是说不通道理的……若我是你,心中一般会不满,也会不服,说不得也气愤不已,到得今日,究其原因,其实最要紧的,并不是出于你本心,你不过为情所逼而已……”
陈笃才微微仰起头,不去看顾延章,喉咙里头却是哽咽了一下,眼角也渗出泪水来。
第六百九十三章 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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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 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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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犹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四章 犹豫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四章 犹豫
陈笃才半晌没有说话,脑中却是各色思绪涌动不已,他心情激荡,眼中含着泪,好容易把泪水憋了回去,终于还是道:“只要当年那一回考功司中给我一个中等,即便不是中上,哪怕如今做不得通判……流内铨也看着从前功绩给我差事……我也不至于……”
他说着说着,竟是有些激动起来,道:“顾副使,你既知我从前行事,我只问你一句,放眼国朝二百四十州,在任数千州官、县官,以我之所为,当真只值得一个中下吗!旁人如何做官?我如何做官?且去问我从前历任上官、僚属,我之劳苦与其余考功中等,中上,乃至优等官所比,又是如何?为何我只能得如此对待?!”
他鼻翼发红,眼睛瞪得大大的,开始还能控制,说到后头,竟是再无法自抑,声音都变得有些哽咽起来,一面说,一面哽了哽嗓子,只执着地看着顾延章,仿佛在等他一个回话。
顾延章将椅子往前挪了挪,双手搭在桌案上,身体更是往前复又倾了倾,道:“陈兄,你何苦要这样着急,有人一身脏,在厕板之中寻饭吃,你美玉之材,为甚要因这等人生变?得官何等不易,初得官那十年,你又做过少实事?朝中三年一考,从前那一回,陛下毕竟不比今日,再如何圣明,终究也有看顾不到的地方,然则看顾不到一时,却不是说看顾不了一世,我昨日去寻那祁知州,他那般卖力为你说话,只要一有机会,安知他不会想办法给你引荐?”
“国朝哪一处不缺真正做事之人?你得官许载,考功岂止那一次?不说往后,只说从前,却并非回回都有不公,往前翻三年,陈兄考功册中评的乃是中上,评满了上官赞语,为何只看着后头那一回,却不看从前,亦不看将来,不记好处,只想坏处?凭你之能,哪怕沉寂一时,何愁过后没有激赏之人,没有出头之日,偏只为一时气愤,当日看来只是一步之差,然则再回首……”
陈笃才讷然不语,却把牙关咬得死紧,只怕一不小心,便要真正掉出泪来。
顾延章转过头,对着一旁陪同审讯的辅官道:“且帮着去问一回胡公事一会可否方便,我有事要禀。”
那辅官十分乖觉,立时拉开椅子站起身来,出得屋去。
一时室内仅剩顾、陈二人。
屋中十分安静,两人均是一言不发,默然相对了片刻。
顾延章忽然道:“陈兄,我此时所说,出得我口,入得你耳,并无第三人听到——你我皆布衣,想要出头,天生便比旁人要难上许,然则只要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可你从前结下那样善缘,但凡我去问得,没有一个不夸你好,行至今日,你缺的不过一个机会而已,当真有了时机,凭你之能,想要一飞冲天,又有何难?何苦要因旁人错处,断了自家出头之路?”
室内再无其余人,陈笃才张了张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哑声道:“你年少得意,状元出身,家中豪富,如何知道我之难处,我从前进学,族中数十人,无论长幼,老少,人人砸锅卖铁来供我一人,我一个九品官,徘徊数年不前,族中有人来投,想要供几顿肉,都吃不起,从前长辈卖了家中田地供我读书,他为子求一样差事,难道我真能置之不理,我兄弟叔伯无数,难道当真能不带契,可那时不过区区一个九品官,又不是京畿差遣,每月到手俸禄……如何能够供养……落到实处,没有银钱,如何活得下去……”
顾延章摇头道:“举贤不避亲,当真是能用之人,如何不能举荐任用,只那仓廪之中……这般要命之事,如何能做?”
他含含糊糊,并没有说得明白,两人却是对视一眼,俱心照不宣。
顾延章又道:“陈兄,我家中从前虽说小有资财,可遇得家门尽灭,却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活这二十载,旁的道理并不知道,只知道一桩——你若是一心求财,便只能得财,不单并无再进一步可能,一旦踏错一步,便会丝毫不剩;你若一心求官,官场之路,岂是一路平坦,哪里会没有坎坷?”
他道:“行一百步,难免会摔得一跤,执念太过,当真走上歧途,想要回头,谈何容易?然则只要求得心中踏实,任由雨打风吹,并不会随之动摇,你从前踏踏实实走着一条正道,为何忽然去寻那等偏门?朝中俸禄并不少,供养你一家人,绰绰有余,你从前在各州任官,其余不说,置产置田,并无半点难处,究竟遇得何事,我竟不相信,区区一回考功,便能叫你转了心思。”
他放低了声音,道:“雍丘县中之事,未必只能有一个结果,陈兄,你当真是主事不成?我实是不信,几个商人,当真有那胆量,数十万石纲粮,寻常商人听得,如何敢碰,你难道就不曾疑心?主事与被欺,全是两种情形,纵然你身涉其中,一般能戴罪立功,便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子女将来想……陈兄,你长子、次子,过不得两年,便要下场了罢?”
顾延章说完这话,却是慢慢站了起来,道:“陈兄,我言尽于此,旁的并不再说,你且想一想罢……”
他一面说,一面拖开椅子,抬腿要往外走。
陈笃才双手本来紧握成拳,放在双膝之上,此时却是连忙扶着桌案,转头叫道:“贤弟……”
顾延章已是走开两步,听得他叫,转回头来。
陈笃才道:“你且等我想一想……”
听得顾延章说了这许,他心中实在乱糟糟的。
被关在监室之中大半个月,不管面上表现得如何不为所动,油盐不进,可陈笃才如何会不紧张?
他家中虽有不少叔伯兄弟,更有许族人,妻妾儿女也在,可叫那些人按着自己的吩咐行事还罢,当真遇上事情,光靠那几个臭皮匠,如何能抓主意?是以听得顾延章说走脱了大半人,他竟是一点都不意外。
——自己这一处再如何管得住嘴,知道行事,可旁人呢?那些个幕僚也好,亲信也罢,一旦被提刑司捉住问话,又能撑得住久?见得自己被抓,如何会不惊惶?走了也是正常!
另有那李程韦,商人逐利怕事,果然被抓了,难道会不供出自家?
陈笃才想了无数,却是从来没有想过,常平仓这样大的事情,李程韦若是没有背景,如何敢接手?
第六百九十四章 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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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四章 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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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说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五章 说服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五章 说服
“顾副使。”陈笃才张口道,“明人不说暗话,若是我将所有事情一一说清,朝中会如何定罪?”
顾延章道:“你也熟背《重详订刑统》,其中条例不消我再解释,然则定罪从重或是重轻,只看你在其中出力,此时交代,若主谋非你,自然不用领重罪……国朝至今一惯善待官员,如若能戴罪立功,旁的不论,或能将你贬往广南、滇地任官……”
陈笃才沉默了片刻。
顾延章又道:“行此大案,若想全身而退,自是并无可能,然则只要能留一个官身,至少将来陈兄家中后嗣亦能科考做官,当不至于受到太大牵连。”
陈笃才迟疑良久,一张嘴翕翕合合,终于抬头道:“贤弟,从前之事,你且问罢,我自将坦白交代……”
两人谈话不过小半个时辰,之间的称呼,已是变了又变。
眼见陈笃才终于肯开口,顾延章却是并没有应承,只是坐回了交椅上,打了一下铃。
过了片刻,方才出去的那一名辅官走得进来。
顾延章分派道:“去给陈知县取纸笔来。”
隔间就有笔墨纸砚,那辅官很快拿得进来,放在了陈笃才面前。
他并没有留,复又退了出去。
顾延章将那砚台打开,掀开自己面前的茶盏,倒了一丁点茶水进去,又取了墨条,在砚台里将那墨汁磨得浓浓的。
他把那砚台推向陈笃才,又拿了笔,用那笔头沾饱了墨汁,递了笔杆过去,复才道:“陈兄,我同你一般白身入官,家中并无任何依仗,见你今日,便如同见我将来,你也做过推官并知县,自然知晓若我发问,必当有人在旁同审,但凡说错半句,想要回头再改,谈何容易?”
话语中尽是暗示之意。
陈笃才一听,心中立时便明白过来,他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接过了那一杆笔。
先前那辅官拿了厚厚一叠白纸进来,搭在一旁,顾延章轻轻抽出一张在陈笃才面前铺开,用镇纸压定,又将其余白纸放在陈笃才手边,方道:“陈兄,今次供认全看你如何说,说少,我才好拿去同胡公事禀话,我才入提刑司中,又仅是副使,还是巡察,并不在司,不管此时此案审问得如何,功绩也好,惩处也罢,均与我无关。”
他望着陈笃才的眼睛,压低声音道:“我眼下说这一番话,行这一番事,一来顺水人情,结一段善缘而已,于自己并不妨碍;二来,实在感同身受,唇亡齿寒,陈兄,我不问你话,此处有笔墨纸砚,我旁的帮不上忙,让你挪出来一日的力道,还是有的,你先留在此处细细思量,想得清楚了,再在纸上写出来,前情后事,所涉之人,谁人做何事……你又是‘为何’会忽然如此,我并不着急,也盼你莫要着急,必要想得清楚了,再慢慢下笔……”
“陈兄,以你之能,只要洗心革面,一旦再有机会,何愁不能回归正途,识迷途而知返,虽说这几年辛劳些,等熬过了风头,当真用心做出功绩,陛下自当有眼……私动常平仓虽是重罪,却并非再无翻身之日,等到此事了结,若我能出力,必不会袖手旁观。”
顾延章坐得离陈笃才极近,声音中尽是诚恳,句句掷地有声一般。
陈笃才听得他如此说话,此番表现,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狐疑,他几回想要说话,却是几回又压了回去,到得最后,终于问道:“你此举……果然是帮我,可于你又有何用……”
顾延章眼眸深沉,道:“渡人如同渡己,我今日帮你,只愿将来我遇得事情,一般也有人帮我……宦海浮沉,谁知道会如何,按我行事,难说不会干碍到旁人,若是当真有事,只盼陈兄在一日,不用管顾我,只要有一丁点余力,腾出手去管顾我妻小,便足矣……”
陈笃才将手中那一杆笔捏得死紧。
顾延章站起身来,道:“我叫他们给你弄些吃食,不会有旁人进来打搅,你在此慢慢想,慢慢写,并不急于一时,我还有事,便不留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往外走去。
还未走出远,后头却是传来一声唤。
“延章。”
顾延章回头。
陈笃才抓着那一杆笔,跟着站了起来,只望着顾延章,道:“将来如何,虽未可知,只若我还有余力,当真你遇得事情,我虽势弱,必不会置身事外……”
顾延章眼神一暗,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停留,只往外走了出去。
陈笃才看着他走出门,听得那门被轻轻带上,并没有大的声响,又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手心抓着那一杆顾延章递过来的笔,方才并没有察觉到,此时才醒过来,因用力太过,手指竟是抓得有些发白。
陈笃才坐在交椅上,足有小半个时辰,脑子里头全是一片空白。
他少时吃过苦,常下地插秧,也日日挑水灌菜,自是身量长不高,从前身着官服,倒是还能显得精神奕奕,眼下在提刑司中关了近月,整个人都委顿了不少,背脊也有些佝偻。
他把那一杆笔握在手中,复又点了墨,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弓着背,伏着案,在那纸上一字一句地写了起来。
陈笃才进士出身,虽说次等不高,文才却是并不差,此时面前摆着纸,手中捏着蘸饱了墨的笔,坐了大半个时辰,却是依旧只写了寥寥几列而已。
他写得慢就算了,等到回过头来一看,五六句话里头,足有三四句乃是不通,才要换纸重写,忽然听得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人走了进来。
对方手中提着两个食盒,在门口问了话,方才进得来,把食盒放在了陈笃才面前的桌案上,口中道:“此处有菜肉酒饭,又有时鲜果子,顾副使请知县先吃一点再做其余事。”
——竟是方才陪同顾延章一并审讯的辅官。
对方也不言,放下东西,便要退出去。
陈笃才抬起头来,看着人走到门口了,忽的开口问道:“怎的不见顾官人,他去了何处?”
第六百九十五章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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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说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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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六章 回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六章 回京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六章 回京
那辅官显然愣了一下,转过头,脱口回道:“知县说的是顾副使么?他身上有事,自往大理寺去了。”
陈笃才握着手中的笔,一颗心飘忽的心忽然就落定了。
——那顾五,也许当真不是在诓骗他。
如果只为自家供认,去提刑司中寻那提点刑狱公事胡权商议便可,此去大理寺,怕是要问及论罪轻重。
会不会果然在想着帮自己脱一点罪?
若那顾五全是哄骗,哪里还需去大理寺?更何需关心一个罪官的下场?
其人而今只是一个副使,确实如其所言,便是问得自己出来,也领不得大功,还要提刑公事胡权拿大头。他从前那样显赫的功绩,到得今日,竟也不过是一个副使,其惨状,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拿自家同他比起来,好似自己从前待遇也不算可怜了。
方才还说出那样一番话,怕不是已经同陈灏一党闹得僵了?
难道是他跟着陈灏年,立下偌大功劳,却不得相应报偿,两边撕破了脸?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邕州、桂州南征交趾在即,只要留在广南,凭着那顾延章之能,稳守后方,得那坐镇之功,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
眼下被朝中召得回来,寻常人得官三四载,能爬到京畿提点刑狱副使的位子上,简直是不敢想,可放在顾延章身上,实在是只有“君恩寡薄”四字才能形容。但凡陈灏有心,又怎的会有如此结果?
小小年纪,纵然才干卓异,面上也看着老成,到底还是历事少罢?与从前靠山闹翻了,怎的会不心中发憷?如此这般,怪不得要喊自己出得去,一旦有变,即要照顾其家小。
陈笃才官场年,能做出许事情,自是有才之人,见人在纸上画一个一字,他便能想出无数种暗示,偏还种种都能说得头头是道,是以只要一起了头,立时越想越,转眼便把后头利益纠葛脑中构画出了个十万八千字的党争戏,叫那戏班子在看台上唱上三天三夜,都不用带停的。
他又哪里知道,顾延章回京,是天子下诏,也是自愿而来,陈灏在邕州不晓得找他谈过少回,苦口婆心,劝了又劝,折子更是一封又一封地往天子案头递,只求把这一人留在广南坐镇,至于如今结果,全是顾延章一人所选,两边更不是什么同党同派的关系,不过正副搭手而已。
陈笃才按着寻常人的经历来想,本来就是走得歪了,然则他却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自己一个给关了大半月的罪官,居然有些同情起方才做审讯的顾延章来。
——即便天纵之才,做得那样事,得罪了靠山,行事又如此锋锐,将来还不晓得会落个什么下场。
也是怪可怜的……
难道这就叫天妒英才?
罢了,左右自己再无官途可言,按着对方手中拿着的证据,果然是能治罪的,既如此,不妨赌一把。都已经如此了,比起来,按着顾延章划下来的道走,反而成了上计。
隐隐约约的,陈笃才竟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这一个月中,早把从前事情不晓得想过少次,此时脑子里头只过了一遍,连细节都不用再去回忆,便重新展开一张白纸,提笔蘸墨,落笔犹如行云流水一般。
***
且不说陈笃才此处正挥毫舞笔,绞尽脑汁给自己减罪,金梁桥街的顾宅外,却有三骑远远行来。
当头那一个到得门前,翻身下马,将缰绳往身边人身上一扔,自己则是快步走上前去拍门。
里头很快有人来应,门房开得门,见来人面黑人瘦,脚下踩的靴子头、跟都磨破了,又全身是汗,比起路边乞丐,也只好了一点而已。他吃了一惊,不由得问道:“这位小哥不知是来寻人还是来问事?此处乃是顾宅,主家是京畿提点刑狱副使顾延章……”
他说到此处,口中顿了一下,仿佛在迟疑该如何把后半句“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说得更委婉些,却是听得对方黑着一张脸道:“庆叔,我是松香。”
***
“我在潭州城中各大客栈寻了一圈,问得夫人早往桂州去了,其时广南闹着疫病,边界处拦着不许随意进出,也不晓得何时才能放行,因想着白等也是空耗,正巧有人说从永州有一条道可以通向桂州,便跟着土人往那一处走……”
半载不见,原本清秀白净的松香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他脸是黑的,两只手掌露在外头,手背还有好几处地方不知是晒的还是擦的,都脱了皮,此时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清凉饮子,也顾不得喝,连忙同季清菱把自己探得的东西一项一项说了。
他本来只是去一趟泉州问话,谁料得最后探了许乱七八糟的事情出来,一时半会的,实在说也说不完,简直恨不得生出两张嘴来,一张用来吃茶,一张用来说话。
比起松节,松香一贯内敛些,难得像此时这般兴奋,季清菱坐在上首,原本还想叫他慢些说话,见他这幅模样,索性也就不再言,只老实做听的那一个。
原来当日松香得了季清菱的差遣,径直去往泉州探查李程韦原配所生女儿的嫁人之后的情况,并生下的那一个李家外孙的现状。
泉州离得远,一来一回,加上查问的时间,三个月能回得来已经算快,谁料得松香回来时,正好遇上季清菱去邕州寻顾延章,两相错开,便没有来得及禀话。及至松香回到京城得了消息,跟着南下去寻季清菱,他循着踪迹到得潭州之时,季清菱早没了踪影,只好又转去桂州寻人,因广南疫病,等了许久,绕着远路去得桂州,又听说季清菱去了邕州,到得他去了邕州,好了,两个主家早已回了京,等于他一直追着人在屁股后头跑,每每只吃到一嘴灰。
松香跑得腿都要断了,好容易眼下见着人,当真眼泪都要流出来,一肚子话要回,原本那请功的心思早没了,只想赶紧把打听到的东西给说出来,生怕说得晚了,要耽搁事情。
“那李程韦同原配李氏生的女儿嫁到泉州,配的那一户人家姓魏,在当地并没有什么名气,泉州乃是港口,豪富极,魏家连一个‘富’字都称不上……”
第六百九十六章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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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七章 怀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七章 怀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七章 怀璧
季清菱听得不对,插口问道:“李程韦的长女嫁给泉州魏家,当日当是带了嫁妆过去的,就算原本魏家称不上富贵,得了这样一个媳妇,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连一个‘富’字都沾不上罢?”
李家原本在京城只能算寻常富贵,李程韦娶妻之后,才是李家真正有迹象起来的时候,他那原配姓徐,家中做的马匹生意,哪怕是在京城的商户当中,也是决不至于籍籍无名。
徐家看中李程韦经商之才,觉得这个后生耐得下性子做事,也极聪明,更会举一反三,当日不但给女儿配了丰厚嫁妆,还提携着这个新女婿一并做马匹买卖。
其时正值延州战事,北地用骑兵,马匹供不应求,李程韦搭着岳家,又靠着自家之能,着实做了几笔漂亮买卖。他在延州、夏州、凤翔四处行走,跟着行了几回商,当时的边境并不安稳,虽得利丰厚,风险却也极大,某次路遇歹人,正好为季父所救,借此巴上了正在延州任钤辖的季父,值此天赐良机,终于给他抓准机会打通了西域往返的商线。
至此,才是李程韦真正发家之时。
及至后来徐家因为滇地造反,族中产业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徐氏因病身故,李家却恰恰相反,虽然也略有损失,却让李程韦抓准机会,另娶了家中做酒水买卖、豪商出身的继妻。
这个时候的李家,早不同于早期那一个寻常的商户,已经颇有些如日中天的架势。此时嫁出去的李家长女,不仅带着原本徐氏的丰厚嫁妆,也有父亲李程韦给的大量陪嫁。
原配女儿出嫁之时,是真真正正的十里红妆,嫁妆自保康门抬出来,直直抬到汴河边上,码头上披红挂彩,停满了挂着李字的送嫁船只,直到今日,去问那左近的老人,还能夸耀上半日。
那原配女儿带着这样的嫁妆嫁去泉州,魏家便是再穷,到如今不过几年而已,除非遇得大事,哪怕是在富庶的泉州,也绝不至于落魄到查无此户的地步。
松香听得季清菱如是说,面上不由自主地便带了几分复杂之色出来,回道:“夫人说的没错,魏家本来只是泉州城中寻常富户而已,自从娶了李家这一位入门,光是房舍都扩了十倍不止,听说当日那李程韦给女儿陪嫁了许绫罗绸缎,只是蜀锦,都有万匹之,其余稀奇锦绣,更是不计其数。”
此时屋中除却季清菱,后头还立着秋月、秋爽二人,秋月还罢,见识得些,秋爽已是听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蜀锦乃是贵物,大晋官制铜钱的大州有好几处,可许地方的铜钱都是互不相通,譬如苏杭的铜钱流通不去蜀地,凤翔制的铜钱也不能在广南通行,然则所有地方都有一样认的东西,那便是蜀锦,一匹上好的蜀锦,能顶好几贯钱。
松香已是又道:“那时候李家的马匹生意虽然还在做,已经不似从前那般当做主业,至于布匹买卖,当日我去问,因说开一间,亏一间,也不怎的好好做了,大头做的乃是酒水、解库买卖,前者全靠岳家权势背景,后者则是靠着银钱并资源,那李程韦索性便把许从前压箱底的布料都给女儿陪嫁去了泉州。”
“那李家女儿听说同她娘徐氏一般,是个利落的性子,见手里有不少好布料,也有泉州少见的,又看她那夫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便带着一同做布匹买卖,眼见一家正在势头上,却是忽然月子里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痴傻儿,约莫过了三两年的功夫,不知怎的,那魏家中着了大火,一夕之间,数百间房舍化为灰烬,另那无数布匹、首饰、珠宝,俱是灰飞烟灭。”
季清菱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道:“家财先放在一边,这样大的火,人没事罢?”
松香道:“人倒是伤亡不大,只是那痴傻儿因不晓事,起火那一日,半夜被关在屋子里,照顾他的仆妇急于逃命,头一回没来得及把人带出来,等到回过神,再回去救,人已经被烧伤了腿脚,眼睛也瞎了一只。”
季清菱听得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市井间有一句俗话,叫做三分金子五分命,说的是想要赚三分金子,也要有五分的运气才能真正享用得到,不然便是到了你手里,用不了久,也要吐出去。
这话虽然糙,更不好听,可细究起来其中倒也蕴藏着道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儿持金过市,必遭觊觎。
如果没有足够的能耐,财产了,反而是祸事。
徐氏与李程韦生的女儿,若论起身家来,当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凭借她的嫁妆,不但自己一辈子吃喝不尽,养上成千上百人,也毫不费力,哪怕拿去榜下捉婿,用银钱砸也能砸出个响来,可到得最后,不但嫁得远,竟是落到这样的结局,实在叫人唏嘘。
而她那儿子,生出来就是痴傻,更是任人宰割,毫无自保之能。
想到这里,季清菱心中沉甸甸的,道:“他身上承着母亲的嫁妆,必是活不了久,怕是过不了几年,便要丧命了。”
按着大晋律法,若是李氏无子而亡,嫁妆便要归还给李家,可一旦李氏有了子嗣,过世之后,嫁妆自然由子嗣继承。
李氏生了儿子之后,纵然那儿子乃是痴傻儿,可一般能继承家产。
而李氏一死,当她的家产由那痴傻儿继承之后,无论那小儿是死是活,魏家都能把所有嫁妆收入囊中。
松香道:“已是丧命了……”
他叹了口气,道:“夫人神算,我自泉州回京前一天正好得了消息,那小公子烧伤之后,一直不曾痊愈,许久以来都在延医问药,却始终不得治,因伤势过重,已是过世了。”
季清菱停了一下,忽然问道:“有些不对,李氏那样嫁妆,便是火势再大,田契、地契也能去官府补办,魏家怎的会连个‘富’字都称不上?”
第六百九十七章 怀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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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惊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八章 惊胎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八章 惊胎
“据闻当日由那小李氏做主,将她嫁妆里头许不干碍的田产、铺面等等,全数转手卖得出去,换成了金银,正要好生铺张生意,她特从苏杭等地花大钱挖了不少绣娘,又囤了许珍稀绣品,布料,为着这一桩,又将房舍扩了,用于囤放各色物什。”松香道,“等到那小李氏过世,魏家本就是寻常富户,无人能顶得起门户,自然也不敢去做那样大的生意,存的东西就摆在家中,并无人去管,重金挖了的绣娘也渐渐跳了地方,后来走了水,魏家有人出来说,所有资财泰半已经烧了个半干不净,家中产业更是十不存一二。”
“因那小李氏与魏家人生的痴傻儿被烧瘸了腿脚并烧坏了眼睛,那一门便常年在外四处延请名医,说是耗费颇大,隔两三个月便要卖一处产业,眼下家中已经不剩什么东西了。”
松香说到此处,还要继续往下道,季清菱却是忽然问道:“小李氏是什么时候卖的田产、铺面?”
松香说了时间。
“那小李氏同魏家人生的小儿今年几岁了?”
松香照样回了。
季清菱心中算了算,将那时间倒推回去,越发觉得说不通道理。
按着这样来论,那小李氏卖出自家田产、铺面之时,正正好已是身怀六甲,须臾便要生产,哪怕买卖这等大桩物什从来都要提前许才有用,从放得消息,到真正卖出去也要数月功夫,可再怎么早,她做这事情也至少是怀着孩儿三五个月的时候了,怎的有这个精力?
她有心想问,等到一抬头,见松香那一张脸,哪怕晒得乌漆嘛黑的,此时洗干净了,仔细辨认,也能勉强看出是个嫩仔,如何知道妇人家的情况,至于一旁的秋月、秋爽,俱是没有成亲的,反倒没有自家通晓妇人之事,更是没得什么好问的,只能把这疑问咽下,预备找机会去问柳林氏或是柳沐禾。
她想了想,便另择了一个问题,道:“那小李氏的田产、铺面卖给了谁?”
松香回道:“小的先去问了一回,只说自己想买产业,可问了一圈,四处都无人知晓,另使了人去州衙里头查宗卷,查来查去,那铺面也好,田产也罢,全是在一人名下,那人姓陈,名唤陈训琛。”
季清菱讶然,问道:“那陈训琛是哪里人?”
“颍州人。”
这样一个答案,实在是既叫人意外,又叫人觉得正该如此。
不用松香说,季清菱便道:“怕不是颍州淮县人?”
松香惊奇地看了季清菱一眼,复才道:“夫人说得是,正是颍州淮县人。”
说到这里,松香的声音也低了几分,接着道:“虽说那许产业都在颍州陈训琛名下,可这些年,并没有几个人见过后头这一位姓陈主家,所有事情,俱是一个管事的代劳,那管事从未变过,本是原来小李氏的陪嫁,一般也姓陈,亦是颍州淮县人,后来变卖产业的时候,被小李氏一同卖给了接手的下家。”
季清菱简直遍体生寒。
颍州淮县,又是姓陈,让人不往歪里想都做不到。
人人说虎毒不食子。
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人早就谋算好的事情,这般行事,实在是连畜生都不不如了。
她轻声问道:“那姓陈的管事,当日是谁给的陪嫁?徐氏,还是李程韦?”
松香摇了摇头,道:“小的没有打听出来。”
季清菱没有追问。
时隔许年,又是这样细节的线索,打听不出来也十分正常。
只是小李氏那样的产业,听得方才松香所言,光是在泉州城中的闹市,都有数十间铺面,另有左近乡县的许良田,原本全是那姓陈的管事在牵头打点。
但凡是做过生意的人,都知晓不但好铺面难寻,好用的人手更是难寻。想要找一个信得过,又能管事的心腹,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像那姓陈的管事一般,一个人能将数十、上百间铺面,左近田亩全数管起来的,只要脑子正常,便绝不会放走。
只要是得用的,许人卖产业,连里头干得熟手的长雇都不肯留,想要寻一个熟练的掌柜,都是难事,更何况陈管事这种档次的?
那小李氏是商户出身,据说无论长相、行事,俱肖像其母,十分要强,做起生意来,更是一把好手,这样的性子,这样的见识,怎的会把年的管事送给接手的下家?
更毋论她本来变卖产业,全是为了接下来要做布庄、成衣买卖。
除非她所谓的要大做买卖,不过是一句空话,或者另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变卖产业这件事,压根不是出自小李氏的本意。
季清菱想了想,道:“你想法子去问问,哪里能寻到当日李家给小李氏陪嫁的花名册?最好出身、姓名、籍贯都有,便是寻不到,四处打听打听,能凑得出来一二也行。”
无论徐家也好,李家也罢,都是数十年的大商家,用的仆妇泰半都是家仆,跟着主家一起姓,如果是姓李的,便能看得出来陪嫁的是李程韦给的,若是姓徐的,也能看出来是做娘的徐氏给的。
还另有一种可能……那便是姓陈的。
如果当真是姓陈的……
李程韦……端的好狠的手段,好干脆的行事,好深的心计。
季清菱还要问话,却见秋露匆忙自外头小步快跑走得进来,身边还带着个眼熟的妇人。
那妇人到得门外,并不敢擅动,秋露则是跨得进来,禀道:“夫人,杜府来了人,说是有急事要求见。”
见秋露惯来行事谨慎的一个人,忽然这样焦急,不待通禀便把来人带了进二门,季清菱便知道事情要紧,忙道:“是哪一位?请她进来。”
不用秋露说话,外头那妇人已是巴着门跌得进来,叫道:“夫人,我家夫人才早间发作了,稳婆说有些吃力,请了大夫去看,也说要紧,因气力不足,想问问夫人您这一处有没有剩下的灵犀丸,特过来求几粒!”
季清菱唬了一跳,旁的先不论,连忙交代一旁的秋月道:“去翻翻,我记得除却上回给了几粒给师娘,其余都还存着。”
秋月连声应是,急急去了库房。
季清菱这才腾出空来问话,忙道:“怎的今日就发作了!早了两个月!大夫怎的说?我这一处旁的能不能帮得上什么忙?”
那妇人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先还转头去看秋月,再见不到她影子了,才醒得过来,忙回头道:“夫人早间本来想趁着眼下还好动,要去一趟大相国寺上香,谁料得半路忽然惊了马,即刻动了胎气,因月份不足,实在辛苦……”
第六百九十八章 惊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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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八章 惊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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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难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九章 难产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六百九十九章 难产
“……因事情来得突然,实在无人预料得到,刚巧今日圣人过寿,老夫人已经应召入宫,还不晓得甚时才能回来,家中官人前两日就去了中牟县办差,虽是已经叫人去现寻,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赶回……”
那妇人还要再说,季清菱再坐不住,立时站了起来,问道:“你家夫人身边有谁在照管?”
柳沐禾眼下怀胎八月,如果胎息正常,少说也要过了重阳才会生产,此时忽然受惊,如果一不小心出了事,她从前孕事就有过不好,这胎也一直不太稳,当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柳家父母俱在蓟县,鞭长莫及,家中虽有一个杜老太太,却还瘫痪在床,每日还要嘱咐人去打理,如何能照顾旁人——再说一句难听的话,宁可她最好一直躺着莫要动,好过爬起来兴风作浪。
那妇人乃是柳家给柳沐禾的陪嫁过去的,还算老成,急道:“有几个老人在一旁守着,另有大夫、稳婆,下头还有打点的小丫头。”
季清菱听得柳林氏不在,杜檀之不在,柳母也来不及从蓟县过来,心中实在着急不已。
比起柳沐禾提早发动,泉州的小李氏、魏家事情自然没有那样要紧。
她一面吩咐下头人收拾东西,一面同那妇人道:“府上如此情况,我且同你一并回去。”
松香原本坐着下首,看来了人,又听得对方说话,早站了起来,他是个乖觉的,见得如此行状,忙道:“小的去叫马房套车。”
果然退得出去。
那妇人既惊又喜,连忙行了个大礼,口中不停称谢,道:“虽是晓得劳烦夫人,只若是有个能拿主意的在,却是有主心骨了!”
杜府纵然大夫、稳婆俱在,也有不少有经验的老人守着,可仆妇毕竟是仆妇,全是雇买来的,便是她们敢说话,请来的大夫、稳婆也不敢尽听。
更何况妇人生产,自古便如同过鬼门关一般,做下仆的,谁人敢胡乱抓主意?
与众人相反,季清菱虽然年纪小,也未经过妇人生产,然则她顾府与柳府、杜府都是通家之好,同柳沐禾更是亲密之交,凭着这一层身份,这个时候的季清菱反而成了敢说话,说话还管用的那一个。
未久,秋月从外头快步跑得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篓子,同季清菱道:“灵犀丸还有一小瓶,我数了数,足有六丸。”
“我记得除却灵犀丸,宫中上回另也赐下的不少药丸,可是有能用的?”季清菱问道。
顾延章当日在广南立下许功劳,又被朝中急诏回京,虽然官品、官职升迁不大,打眼的金银赏赐赵芮也没敢给,可他却没少赐下药材、饮食等物来昭显君恩,以示信重。
秋月听得季清菱问,忙把手中篓子上盖着的盖子打开了,道:“我将能用的都捡了捡,已是全数在此了。”
季清菱低头一看,果然里头许个瓶瓶罐罐,又有几个锦盒,想是里头装着生药材。她平日里并不觉得,此时着急要用了,将许东西摆在一处,这才发现原来天子这一段竟是当真赏赐了不少。
等着下头人套马的时候,她复又问了那妇人几句话,皆是有关柳沐禾的,譬如身体如何,挨不挨得住,家里的老人有无什么主意,早间是怎的受的惊,碰到了哪一处等等,过了片刻,等到外头来人通了话,一行人便匆忙往杜府去了。
杜、顾两家离得不算太远,过了半个时辰,便到得地方。
柳沐禾此时虽然还不到月份,然而她怀象一直不太好,倒是因祸得福,正因从前不顺,柳林氏这个做祖母的在后头样样都细细关心,家中一应东西是早备齐了,稳婆也早是寻好了,只事发突然,原本预好的大夫并不在医馆里头坐着,一早便出诊去了,杜府里头几个经过事的老人商议了一圈,人人尽皆不敢乱来,忙派了人去马行街上寻了一家子做惯产科的任家大夫来。
此时已是下午,柳沐禾自早上便进了产房,到得此刻,也未有什么大进展。
季清菱在产房外坐着,听得里头安安静静的,也无什么声响,越发觉得心慌,她面上虽然不显,却是不由得寻了方才那一名妇人问道:“眼下里头什么情况了,着人去问问。”
那妇人才叫人递了灵犀丸进去,又附了许宫中才有的稀罕成药、生药,倒是放松了许,忙道:“夫人莫急,只要有了什么进展,里头当是会有人出来回话的——您还是莫要在此处等着了,日头这样晒,若是过了暑气就麻烦了!且去隔壁里头坐着歇一歇罢,我家夫人才进得里头半日,虽说都听旁人传不足月份生得会快些,怕也没有那样快。”
季清菱在外头等了许久,并未听得什么动静,因知那妇人乃是有经验的,既是她如此说,便打算按着对方说的做,正要往隔间行去,然则一转过身,便忽然听得里头一声惨叫。
那叫声凄厉,忽高忽低,季清菱起先竟是没有听出来,过了片刻,才敢去信那竟是柳沐禾的声音。
那妇人本来在前头带路,见季清菱脚下顿住,直往产房里头看,脸上也尽是不忍之色,又有些惊惧的模样,便道:“妇人生产一向是这般,一阵一阵的,眼下是在使力,等过了这一段便好了,里头有两个稳婆,又有大夫在,并不要紧。”
虽然听得人如此说,季清菱还是站定了,听得里头哭叫声一声大过一声。
那妇人见她不动,也跟着停了脚,侧耳听了一会,面上也有些难看起来。
季清菱听得里头叫声不对,一时也不知道是不是生产就是如此,忙看向那妇人,正要问话,却是听得对方喃喃道:“怎的把力气花在这上头,力气用尽了,一会真正生的时候要使力,如何还使得出来……”
正在此时,那产房的门却是忽然从里头推得开来,一个老稳婆一面往腰间挂着的布巾子上擦那一双湿手,一面钻得出来,拉过一个离得近的小丫头叫道:“府上可有能跑腿的?快使人去马行街,把任三大夫请过来!快去!要快!”
第六百九十九章 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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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寻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章 寻药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章 寻药
那小丫头如何敢应,连忙转头看向了季清菱。
季清菱对杜府下头跑腿的小厮并不熟,也不方便使唤,转头看了松香一眼。
松香何等醒目一个人,不用她说话,已是快步往外跑了出去。
稳婆乃是六婆之一,常年进出大家内宅,自然眼睛极利,更兼这一个在杜府也待了一二个月,本就是柳林氏特给孙女寻来的从前相熟之人,她左右寻了一圈,依旧没看到其余能拿主意的,只有一个季清菱立在外头,连忙上前见了礼,又朝那一旁的妇人问道:“杜官人可是回来了?”
那妇人将情况回了。
稳婆听得这般情况,忙抓着季清菱,将产房里头厉害说了,又道:“……实是柳夫人这一胎怀象从来都不大好,谁料得今日早上又突然惊了马,一下就动了胎气,因得胎位又不正,竟是头朝外,想要接生都不好使力……生产的那一位也一味惊吓骇怕,力气都被哭喊耗光了,哪里还好生……”
她翻来覆去说了一通,话里话外不过就是一个意思——柳沐禾这一胎样子很不好,稳婆也好,大夫也罢,俱是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如果当真出了事情,于他们并无关碍。
季清菱如何不晓得这稳婆是在想办法推卸责任,她心中虽急,却是知道此时不能随意说话,便道:“婶子莫要担心,柳家也好,杜家也罢,都不是不讲道理的门户,柳姐姐这一胎原本就怀得辛苦,这一段亏了两位婶子在一旁打点,今日虽然遇得事情,幸而有两位在一旁,都是行里熟手,几十年做下来,少难事都见过了。”
她顿一顿,又道:“若是今日柳姐姐与她腹中孩儿俱是平安,不论少酬谢,银钱也好,良田也罢,都不在话下,若是当真有了不妥,只要尽力,也必不会咄咄逼人,且请婶子放心,另一说,两位婶子将来自也要谋其余差事做,若是柳姐姐这一处果然样样顺当,以后也好给二位荐一荐,况且也有大夫在,并不至于到那地步!”
语毕,季清菱转头分派一旁杜府的小丫头道:“且去问问厨下,叫那一处拿了冰浸的清凉饮子来,房里头不能放冰,实在热得紧,快些给两位婶子同谢大夫送进去。”
那稳婆一嘴的话又被憋回了肚子里,想着季清菱说的“银钱”、“良田”,又回忆起对方从前行事,知道这当真是个出手大方的,一面舍不得那许好处,一面又想起方才对方说的将来名声,果然如果这一回柳家娘子若是出了事,说得出去,却也不好听。
她原本追着季清菱说这一番话,其实是因为柳沐禾今次着实有些凶险,忙着要给主家打个底,免得出了什么事情,不好去指责大夫,却要找她们接生的麻烦。谁知道被季清菱这样一回,话倒是说得客客气气,其实里头带着硬,叫她喉咙里头许就要蹦出来的言语又给堵了回去,正好此时产房里头又一阵凄厉的喊叫,她只好含糊说了几句,急急转身回得去。
里头柳沐禾的叫声停一阵,响一阵,那声音听得季清菱牙根都发麻,手心之中尽是汗水,脚也使不上力,又是怕,又是慌,还兼着急,哪里还走得动道,更不肯去隔间坐着,忙叫人拖了张交椅过来,找了个阴蔽的地方就在外头坐着。
幸而马行街距离此处并不算太远,约莫过的大半个时辰,松香便领着一个大夫小跑着进了院子——正是那任家医馆的任家老三。
季清菱连忙带着那妇人迎得上前,连话都来不及说两句,人脸也没看清,只打了个招呼,便连忙将人送进了房中。她与几个仆妇在外头守着,听着里头的动静,着实是有些害怕,后来听柳沐禾喊声渐低,声音里头透着虚弱,仿佛是再没力气了一般,更是惊慌不已——她坐了这一下午,听得那妇人解释,已是知道女子生产时须要省着力气使劲才好生,如果把力气尽用在哭叫上了,便是足月的胎儿,瓜熟蒂落,也不容易再生下来,更何况柳沐禾这一回还是早产,又是动了胎气。
眼见日头偏西,柳沐禾依旧不曾生得下来,算算时间,柳林氏怕是才从宫中出来,杜檀之那一处更是毫无音讯,季清菱心中越发没底,只好打发几个人先去吃饭,自家却是并无胃口,依旧坐着。
未过久,季清菱忽的觉得有些不对起来。
产房里头好似已经许久没有声音传得出来,安静得可怕。
没等她分派人去问话,那屋门忽的从里头推开一个小口,闪出一个人来,却是方才那一名稳婆,对方一脸慌乱,匆忙寻着季清菱道:“夫人,若是里头有什么不妥,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季清菱想也不想,忙道:“大人定要保住了!”
那稳婆忙又道:“柳夫人眼下血出得厉害,实在管不住,任三大夫说要用黄芪杜仲丸,此时只有这药丸最有用了,他列了张单子出来,说这几家铺子都有,无论哪一处都好,请快快寻了回来,若是晚了,莫说小儿……怕是大人也……”
一面说,一面果然递出一张单子来。
季清菱匆忙接过单子扫了一眼,只是上头写了两家药铺子并一家医馆,俱是距离此处甚远的,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大半个时辰,另又写着几户人家,一户乃是虢国公家,另两户是参知政事黄昭亮、孙卞府上,最后还有几家商户,上头简单列了各家所在街市。
季清菱在京城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一年出头,对许街道都不甚熟悉,忙把松香叫得过来,几人都围着看了一回,松香方才指着其中一户道:“若论来回路程,当是这一处最近。”
秋爽凑头去看,几乎马上就忍不住叫道:“怎的是他!”
就在参知政事孙卞那一列字的左边,纸上明晃晃列着一个名字——浚仪桥坊,李程韦。
季清菱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第七百章 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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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章 寻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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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谋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零一章 谋算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零一章 谋算
浚仪桥坊的一处府邸之中,李程韦正坐在书房之中,听着下头人回禀。
那人得了张小几子坐在下头,身形瘦瘦小小,五官挤在了一处,显得略有些贼眉鼠眼,手中虽然捧着一盏冒着白气的清凉饮子,却是手舞足蹈,半点喝的意思也没有,只得意洋洋地朝着李程韦讨功劳一一
“我手中持着那软勾,见那马车就要打弯,左近也没几个人留意到,便凑到了地方,寻了巧劲,正正勒到那马儿后脚,只用力那么一拖,那马立时就惊了蹄……”
“小人选的地方早练过无数次,看准力道,把那马蹄往右边一扯,马夫也是个蠢的——想来也是,不过一个大理寺的小官,官品低,俸禄少,哪里请得起什么好马夫一一蠢货手贱,伸手想要去拉缰绳,哪里晓得我正是冲他那拉缰绳的手去的,我又拉了马前蹄上的勾子,勒得惊马一起一立,眼见就把那马夫打上头甩了下来,一匹疯马满街拖着胡乱跑,车厢里头全是小娘们的哭叫……”
那人眉飞色舞,越说越是兴起,说到后来,才发现桌案后头的李程韦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像是有些不耐的模样,这才收敛了些,陪着小心道:“老爷,小的已是瞧得真真的,有人把车拦下来之后,把那车厢开了,听说里头一地的血,几个娘们吓得半死,只晓得喊‘大夫’、‘救命’!”
他笑嘻嘻地道:“小的知道老爷惯来行事谨慎,定是不放心,特跟着人回了她那杜府,果然不时就有人出去马行街找大夫,样样看得真真的,小人才干回来禀话。”
那人还要再说,李程韦已经得了想知道的消息,哪里还有空应付他,打发道:“你忙了一早上,且下去休息罢,账房里头给你备了这个月的银钱,莫要漏了领。”
听得有赏银,那人早喜不自禁,哪里还顾得上旁的,站起身来嘟哝了两句谢,连忙跑出去找账房了。
李程韦一个人在桌案后头坐着,心中将事情复又仔细盘算了一会,转头看了看漏刻,见得时辰差不了,便打了铃。
不一会,一名管事进得来听禀。
李程韦犹有些不放心,问道:“马行街那一处都收拾妥当了不曾?”
那管事笑道:“老爷放心,从半旬之前就断断续续开始同各大医馆请大夫,早间小的又去问了一回,整个马行街二十七家医馆,全数治妇人、小儿的大夫都被咱们的人请走了,只剩天源堂的孔大夫,杜家只要去请,必是只能请他!”
正说话间,外头已是进来了一名小厮,此人匆匆进得门,禀道:“老爷,马行街上同那杜府外头的人尽皆来了信,说孔大夫已是进门了。”
李程韦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头问那管事道:“黄芪杜仲丸备好了不曾?”
管事躬身道:“老爷放心,不仅放了黄芪杜仲丸,还备了两根百年山参,另有两只大灵芝——等到孔大夫那一处得了手,把任三大夫请过去,见得情况,怕是要到下午,一旦有人上门,也不用等,立时就能把东西捧出来。”
李程韦点了点头,复又问了几处细节,这才把人都打发了下去。
等到书房里头再无人在,他才慢慢靠向椅背上,摸着一盏清凉饮子,慢悠悠喝了一口,只觉得那回甘的滋味自喉咙往舌尖直透,实在是种享受。
李程韦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从心底里透出一股轻松来。
妥了!
样样都顺利得很,同他原本算着的并没有半点出入。
那柳林氏正在宫中,杜檀之也外出办差,顾延章也在大理寺中,一时半会估计出不来,剩得几个抓不定主意的,一旦听得任三说话,还能怎的?
自然会乖乖地来找自己。
一一绕来绕去,还不是要老实进得自家手里?
想到这一处,李程韦又是得意,又是烦闷。
当初想把萍娘嫁给杜檀之,那姓杜的也是蠢,竟是不肯要,眼下欠得自己这样大的人情,只要两家有了来往,凭着萍娘的手段,想要进得杜家,应当并不是难事?
届时借着柳家再去同那顾延章说话,想必也能轻松些……
一面想着,李程韦越发地烦躁起来。
陈笃才被押进提刑司中审讯已经近月,也不晓得有没有认罪,若是认了罪,又说了少东西出来。
文人从来靠不住,一旦遇得事情,只晓得自保,半点好事不会做的,况且还是个官,若是哪一天听得对方做了卖人的举动,他半点也不觉得稀奇。
只盼他莫要那么蠢,当真把自家供出来才好……
否则……自己本是瞒着那一位做的这些事情,还用了那一位的人手……若是被发现了……
李程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角落的漏刻,焦急地算着时间等人上门。
***
且不说这一处李程韦心中自有谋算,另一处,季清菱却也忍不住犯了疑虑。
如果从前李家没有一心想把女儿嫁给杜檀之,没有想方设法在大相国寺同季清菱、柳沐禾求“偶遇”,没有在当日兄妹二人追着去洛阳做那叫人恶心的图谋,季清菱或许不会想那么。
可正是因为那许前车之鉴,又因松香去了一趟衢州、泉州,查得李程韦此人心机深沉,所谋甚恶,已是到了叫她看到、听到这一个名字,心中便不由自主生出提防的程度。
柳沐禾惊马,乃是杜府家事,季清菱能过来帮着照看,却不好越俎代庖去查探,只能等杜檀之或是柳林氏回来,他们才好名正言顺去管,是以一时半会,自然不清楚这是人为还是偶然,然则光听只有几家人有的黄芪杜仲丸,她便觉出十分不对来。
一一实在是太巧了。
偏偏柳沐禾难产,特要这一种药丸,旁的都不行;偏偏那药丸明明有不少人家藏有,离得最近的却是李家。
这种时候,无论是谁遇得,定都要把其余恩怨放在一边,只要能搭上关系的,谁离得近,只好去问谁求要——人命关天,旁的自然顾忌不上。
可一想到李程韦的阴魂不散,季清菱便万分不愿。
她毫不怀疑,只要今次去上得门去讨要,李家必会将那药丸拱手送上,说不得还要分文不取,殷勤相送。
可一旦与李程韦沾上了关系,今后如何好脱得开身?
只要取了药丸,说一句难听的,李家便与柳沐禾有救命之恩,若是母、胎俱安,李程韦如何会放过,定会传扬出去,他家有钱又有人,只要引导一番,旁人少不得要夸奖这一户商家有情有义。
李家抓住了这一次机会,打蛇随棍上,旁的不说,将来想要同杜府、柳府来往,两家俱是不要推脱,行得近了,谁又晓得凭着李程韦往日行事,会使什么阴私手段?
从前两家半点不识得,他都能闹个不停,只差一点便把女儿塞得进来,让杜檀之兼祧,眼下好容易得了救命之恩的由头,难道他会如此放过?
然则如果不去找李家,其余府邸也好,医馆也罢,尽皆离得甚远,此时产房里头情形凶险无比,万一只晚了那一刻钟,便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又待如何?
季清菱犹豫了一下。
比起其余的,自然是性命最为重要,哪怕明知其中是坑,也只能先往下跳了,将来再想办法爬起来。
她咬了咬牙,想着松香从前在浚仪桥坊寻访了许久,对那一处路十分熟悉,也知道李程韦那一家宅子的位子,便一面低头看那一张名单子,一面分派松香道:“你且拿了咱们府上的帖子,另带上金银,径去李府,用提点刑狱副使的名义同李程韦讨买几粒黄芪杜仲丸……”
与其让李程韦沾上了柳沐禾,贴上杜家、柳家,倒不如把水往自家身上引。
届时承了李家恩情的是京畿提点刑狱副使顾延章,还情自然也是他来还,比起家事复杂,亲朋好友众,行事要十分小心,时时顾头顾尾的杜檀之与柳沐禾,六亲不在,家门简单的顾府,对付起来却是要容易得了。
松香听得季清菱吩咐,口中应了一声是,立时就要转身出去。
季清菱手中还拿着那一张纸,正要收得起来,偶然瞥见李程韦名字右边那一列字,忽然心念一动。
她开口把松香叫住,急问道:“孙参政眼下可是住在州桥左近?”
松香停住了脚步,转头回道:“正是。”
季清菱道:“此处去州桥近些,还是去浚仪桥坊近些?”
松香忙道:“去得浚仪桥坊更近,只那州桥虽然离得远了一二里,可沿途都是大路,足有地方够跑马,怕是一来一回,花的时间差不。”
季清菱只迟疑了一息,果断道:“不去李家,你带着人先去州桥上门递拜帖……”她一面说,一面转头看向杜府之中的那一名妇人,问道,“孙参政家的夫人可是姓刘?”
第七百零一章 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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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一章 谋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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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二章 求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零二章 求助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零二章 求助
那妇人是柳林氏身边带出来的老人,对京中官宦人家少有几分熟悉,听得季清菱问,连忙回道:“正是姓刘,只是……”她面上露出几分为难之色,补道,“孙参政家……同咱们两家惯来没有什么往来。”
柳伯山乃是国子监教授出身,早年在外受伤之后,便回到朝中,一直钻研经义、埋首浩卷,他专心教学,平日里来往的是与自己一般的经义大儒,文学之辈,与孙、黄、范这等权臣从来不是一路。
至于杜檀之,更不过是一个才入大理寺的小官,虽说在寻常人看来也许已是前途无量,可要想与孙卞这样已经成气候的宰辅攀上关系,着实距离还有些远。
这等不尴不尬的关系,便是上门递了帖子,对方也未必当时就会见。
一一孙卞虽然比不得黄昭亮、范尧臣二人,到底是参知政事,又不是路边的单门单户,哪里是随便一个不相干的人想见就能随时面见的?
更何况政事堂中才重整了分工,他眼下从原本分管的零星几样冷差事,换成了暂兼管大理寺、提刑司,正是门前车马纷纷的时候,在门房处排队等着面见的帖子都能堆得半身高,哪里会把没有来往的柳府、杜府放在前头?
至于顾延章……哪怕这两年在朝中声名鹊起,到底也与对方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季清菱踌躇了一下。
她回忆起自家从前与五哥在去延州路途之中,凑巧救过孙卞的父亲同妹妹,上回那与那孙芸娘偶然遇得,对方还心心念念此事,想着要报恩,如果自报名号,想来讨要几丸药并不是难事,可要是做出了这等挟恩要酬的事情,实在又有些不太好看。
原来就说过施恩不图报,此时与自打自脸,又有什么区别?
她蹙了蹙眉。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不用等候,直接与孙家搭上关系,又不用做显露自己原本的身份?
只一瞬间,季清菱便想到了方才松香所说的“州桥”二字。
参知政事孙卞的府邸在州桥,乃是京城的中心之处,这样一处府邸,便是拿着银钱也没有地方寻,自是朝中给官员安排的住所,左近住着的有朝中宰辅、重臣、大理寺卿等等高官。
顾延章本来就是新进,又没有什么背景,在京城来往的人家并不算,更没有几户权贵,在州桥这个地方,自然也没有几家识得的。
如果放在两个月前,季清菱便是漫地扫遍一圈,也寻不出一个认识的人,也许当真只能厚着脸皮上门自报来历。
可此时此刻,她心中却是立时浮现出一个名字。
京畿转运使、京畿提点刑狱公事——胡权。
这一位眼下兼任两处部司,一心想要做出一番大动作,正是要用得上顾延章的时候。
胡权住的宅子也在州桥,他在京中做官十余年,又一直担任要职,岳父更是工部尚书李南夫,在京城之中盘根错节,自有人脉,有着这些背景在身上,胡权此人实在与谁都能搭上几句话。
还有极要紧的一桩事——从此处去寻孙卞,恰好要路过胡府。
季清菱一向觉得,无论官场上下关系也好,平日里与人相交也罢,想要在短时间内拉近与对方的关系,最好的办法,不是送礼,不是想办法掏心掏肺,不是一日无数次地早请示晚禀报,更不是下了衙之后还想尽办法跟着不放,而是请“对方帮自己的忙”。
只要事情选得巧妙,只要并不是叫人真正为难的,只要双方本就有向好之心,这一回帮忙做下来,无论是谁,帮忙那一个,心中都会有一种自上而下生出的自得,也会自然而然地与求助的人生出一种亲近来。
帮了一回之后,若是求救之人姿态做得漂亮,大大方方地感谢,进退得宜地来往,用不了久,两家就会变为“通家之好”。
季清菱同顾延章两人从无间隙,自然知道自家五哥是想要在提刑司中长久踏实做下去的,既是如此,对胡权这一位也一心一想要留任的上峰,其实还是有些私交更为合适。
两家从前没有什么太交集,可顾延章到底是胡权的搭手,今次为着自家先生的孙女求上门去,名正言顺不算,说出去,也是一桩美谈,对于胡权,一则能与看好的副手交好,施恩于他,不仅能满足自己的虚荣之心,也能得到回报;二则同柳伯山这样的大儒牵上一点关系,将来也有好处——胡权的儿子,正要到得进学之龄。
不过几息功夫,季清菱脑子之中已是把厉害关系想得清楚,她一旦拿定了主意,便没有半点迟疑,先抬头看了看天色,见天边已是擦黑,从此处去得州桥,按着这一阵子提刑司同转运司中的差事来看,胡权此时应当已经回府,至于孙卞究竟是否已经下衙,却不是太要紧了。
“秋月。”
她开口唤道。
秋月连忙应了是,上前听命。
季清菱嘱咐道:“你同松香点几个用得着的一并出门,去得州桥东头——我记得上回五哥曾说过,提刑司中的胡公事住在那一处——你们见得门房先报了名头,若是胡公事就在府上,松香便拿了咱们家的拜帖去求见,如若胡公事不在府上,秋月便拿了我的帖子去求见李夫人……”
松香、秋月二人皆是晓事的,听得只听季清菱简单提点了一句,已俱是心中有了数,两人只略问了几句,便听令而去。
***
此时此刻,州桥东头的胡府里头,胡权却是正同李氏坐着说话。
他这一阵子忙着提刑司、转运司两处公务,实在急于做出一番动静来,少不得日日案牍劳形,又因那陈笃才怎的都不肯开口,胡权虽然不是审讯的那一个,心中也着实十分紧张,连着好几日回到府上已是要敲三更鼓。
今日难得胡权回来得早,一家人吃过饭,他陪着一双儿女玩乐了一阵,等到奶娘将人带得下去哄睡了,才有闲工夫同妻子两人坐在一处。
第七百零二章 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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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三章 求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零三章 求见
娇术 作者:须弥普普
第七百零三章 求见
李氏见得丈夫今日面上一直带着笑,便是方才儿子尿到了在他腿脚上了,也不见面上有什么不悦,便笑道:“这是得了什么好事?前几日那样黑脸,今日倒是肯给一张笑脸回来了!”
胡权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时黑着脸回来了?”
说到此处,却是跟着笑了起来,叹道:“说起事情,倒真的有一桩一一还全靠了娘子这一番长远见识,才叫我捡了这样一个便宜……”
李氏奇道:“这话怎说?”
胡权便道:“雍丘县中陈笃才的事情,你却是还记得罢?”
李氏点头。
她虽是妇人,可丈夫官署之中的事情,却也没少同她说,雍丘县知县陈笃才给提刑司押回京中待审,然则审了接近一个月,竟是一个屁都没有审出来。
参知政事孙卞坐了一年的冷板凳,今次好容易才重新回了位上,眼下管着提刑司,新官上任三把火,见得这一处许久没有什么进展,隔个两日,便把自家丈夫叫过去问一回。
都是场面上的人,话自然不会说得难听。
可今日问你一回,明日问你一回,喊得你时时出入公厅之中,挺着胸进去,含着胸出来,叫旁人看在眼里,少脸面也没了。
因着这事,前一阵子自家丈夫回得府上,几乎回回都皱着那两条眉毛,只差能夹死夜间乱飞的蚊子,虽不至于整日唉声叹气,却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李氏有些好奇,问道:“莫不是那陈笃才招供了?却是什么缘故?原先怎的都不肯认,今次倒是认得这样爽快?”
胡权抚了抚下巴上的那两撮胡须,笑呵呵地道:“正是,认罪认得痛痛快快,也不是问一句,说半句,而是自己如数交代的一一十张纸写得满满当当,头头尾尾,来龙去脉,讲得十分清楚,连铜钱尾数都记得分毫不差,这一位,当真是个人才!”
他说到后头,口气之中竟是有些佩服。
看过也陈笃才的供认的书状之后,他心中实在是有些后怕。
能在外任知县,几乎全是进士出身,一笔文字自然是找不出毛病的。
胡权在京中任职年,光是转运使便任了不止一回,见过的官员没有上千,也有几百,看过的折子更是无数,可如同陈笃才递上来这一份这般条理清楚,紧紧靠着一份文书,明明乃是供状,却简直已是要将其人身上黑点全数剥白洗净的,却当真是头一遭。
十张纸,数千言,其中是感慨自陈,叫人看来,当真是对其人生不出少痛恨。
胡权虽然没有亲自审问过陈笃才,只草草见过对方两面,可光看这一份供状,已是叫他十分叹服。
一一这样一个人,单夸他一句聪明,竟是有些配不上的感觉。
能叫这样一个聪明人老老实实将罪行一一交代,却不晓得那顾延章是如何做到的!
想到这一处,胡权脑中思绪已是有些飘远了。
李氏听得丈夫这般说,却是顿时松了口气,道:“这一回孙参政总没法找你麻烦了!”
胡权回过神来,笑道:“还是夫人厉害,上回若不是你叫我想办法把提刑司接过来,我又如何会真正上心此事?今日去得中书禀话,孙参政听得这一处进展这样顺利,直说等事情落定,要给我请功!眼下我倒是觉得,功不功的,可以先放在一旁,若是孙参政一直要管着这提刑司,我要在他面前好生摆一摆,如果得他相保,想要拿住此位,倒也未必是一桩难事。”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你却来猜一猜,是谁人讯问出来的?”
李氏想了想,过了半日,方才摇头道:“我如何能想得出来?难不成还是去请了那姚坚出来?”
她说到此处,忽的摇了摇头,否认道:“定然不是,若是请了那姚坚,夫君如何能有这般欢喜。”
胡权哈哈大笑,道:“难不成在夫人眼中,我竟是这等气量狭小之人,那姚坚不过区区一个提刑司知事,哪里就能叫我放在心上了?”
他口中倒是说得十分大方,仿佛就在短短一个月前,为了架空姚坚,掌握提刑司中实权而绞尽脑汁那一个,同他并没有半点干系一般。
李氏看在眼里,心中着实为家中这一个为了面子睁着眼睛说瞎话而好笑,可她一惯是个聪明人,到底会给自家丈夫几分脸面,也并没有拆穿,倒是十分捧场地道:“却是哪一个立得此功?官人一向厚待下属,想来这一回也不会叫他吃了亏才是!”
胡权笑道:“说到这一个,还是夫人当日的功劳!正是那日你说的让我好生用起来的顾延章!”
他感叹道:“此人果然配得上他的名头,不单配得上名头,着实还是个厉害角色,十分得用!虽是头一回进得提刑司中,可无论审案、巡察、督办,乃至讯问,简直样样拿得出手!得了这样一个人做副手,还是个会做人的,实在我也轻松了。”
说到这一处,胡权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同李氏道:“那顾延章家中好似已经娶了妻,你若是方便,不妨走动走动,咱们两家也亲近些……”
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难的,李氏自然应是,顺着丈夫的口风又说了几句。
夫妻二人正在闲话,却是忽然见得外头守门的走得进来,来人有些迟疑地禀道:“官人,门房进来通禀,说有人在外头递了急贴,自称乃是提点刑狱副使顾延章的家人,有急事想要求见。”
那人顿了顿,抬头看了看胡权的面色,小心问道:“却不知官人要不要见,还是叫外头先将帖子留下,先把人打发回去?”
胡权听得乃是顾延章,虽不知道有什么事情,然则已是想也不想,脱口便道:“叫人进来!”
那通禀的人转身出去,胡权却是转头对着李氏道:“真是怪事,白日里头我还同他说了许久话,却是不晓得什么事情,竟是此时急急里寻。”
李氏道:“怕不是有什么急事,你且去见见罢。”
胡权点了头,起身去了偏厅,才踏得进去,便见得里头立着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厮。
那小厮虽然黑瘦,仔细看了,相貌却也清秀端正,虽是面色焦急,可举止之间,并不见半点失礼。
“小人乃是顾府的下人,今次奉了夫人的话,特来求情胡公事帮一个忙。”那小厮先行过礼,方才口齿清晰地道,“此事十分焦急,夫人寻了一圈,着实找不到比公事更能搭得上手的人,虽然万分不好意思,然则想到本来也是长官,去旁处讨脸,不如来找您这一处,便叫小人过来。”
对方三句两句把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等到将杜府夫人要用一丸难寻之药,特请胡权帮忙去向参知政事孙卞讨求之后,复才小心翼翼地道:“夫人特着小人来相询,却是不知胡公事您与孙参政那一处来往如何?如若不太麻烦……”
第七百零三章 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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