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玉璜》 分卷阅读1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1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1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1 《秦楚玉璜》作者:杨涵烟 文案: 顷襄王七年,秦嬴归楚,因为战乱而淹留秦地的楚国玉人田陆离终于得归故里。秦国玉人江纪堂为小人所排挤,决意与田陆离一同赴楚游历、学艺。二人越过群山下江过云梦上洞庭,却只见到南楚凋敝的田园。曾经富庶强大的楚国如今江河日下,而她的文化依旧是那么的繁荣,她的山河依旧那么的灵秀。秦楚和而复绝,时局晦暗不明,乱世之中,还有什么值得二人执着地追寻?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田陆离,江纪堂 ┃ 配角:屈原 ┃ 其它:顷襄王世,秦楚,琢玉 第1章 壹 当他第一次换上深衣循着层层丹墀步入重台累榭的秦宫时,田陆离心中竟是五味杂陈。这座宏伟的宫殿曾在十几年前将一位衣锦褧衣的硕人送到了他的故土,如今它又沉浸在之子于归的喜悦之中。他奉命为这位年轻的秦嬴雕琢组配,在秦国稳重质朴的器形上刻画出楚风灵动飘逸的纹路。那套合乎古制而又缀满从西方传来的各色美玉、长度足以从少女的双肩延伸到脚踝的组配完工后,工正传来了君王大喜,破例召见他和玉人江纪堂的消息。 几世征战、财富累积,秦国的宫殿已是锁闼千重,楼阁无数。站在丹墀上遥遥一望,似是有遮天蔽日之相。可田陆离却老是想起他幼年时听到的乡中的传闻,说是楚王的离宫章华台高耸入云,有紫贝铺地檩椽万数,郑卫美姬在冬暖夏凉昼夜长明的宫室里歌舞不休。眼前的殿宇似是和幻境重叠起来,让他有了分惘然之色。 秦王跽坐于高台之上,玉阶下侍立的侍者恭敬地受过君王的赏赐。空阔的大殿里回荡着沉稳厚重的声音,赞誉他们技艺高超融通秦楚而又以大局为重。田陆离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苦涩之意来,本就是一场处心积虑的交易,由巧笑倩兮的美人奉上的秦弓不会减损半点锋利,刚刚践祚的君王却轻易忘记了虎狼的本性。 身旁的江纪堂愈发恭谨,说了些两国十八世同盟定会长久稳固的话,他连忙附和几声,余光一瞥,却见江纪堂嘴角也带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他们捧着君王赏赐的组配余料和百金退出了宫室,从复道转入小门。 方出宫门,江纪堂忽贴近他,耳语道:“子衡,我在咸阳怕是呆不久啦。” 田陆离一愣,可不待他发问,江纪堂便说道:“这次得百金之赏,那些人本就眼红我,听闻后定当变本加厉。你们三闾大夫不是说过嘛:‘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不如轻举远游,快哉快哉!” 田陆离刚想纠正他轻举远游不是这个意思,可看到他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忽又有些不忍。想到自己少逢战乱,又受小人排挤,不得不饱尝漂泊乱离之苦,心中悒郁。 回去后自是要向工正奉上谢礼,少不得打点一下百工。可江纪堂的预言终究是成了现实,在众人的攻讦中他毫不犹豫、潇洒离去。田陆离在席上正坐,思量着该赠与友人什么临别之礼,不料看见一封信笺端正地放在他的案上。 “长兄殁,速归。” 田陆离手一抖,那封信笺就落到了席上。素来沉稳的他竟近乎面无血色,似是不能承受千钧之重一般,他先是以手撑额,又慢慢地把头伏在了双臂间。 多少年了?怀王世就像是遥远的旧梦,那时的他还在洞庭郡的灵山秀水间遨游,与长兄为伴过着饭稻羹鱼的质朴生活。连年的动乱打破了南楚的宁静,他不得不远赴他乡做客匠谋生,向东南期待着长兄的音讯。 日日思念故土亲族,却是重山遮眼无望处。秦国确实是不排外的,他也凭借着楚国华美诡谲的刀工走到了如今的地步。不过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能使他再停留在异国半刻。想到几年前兄长本要来探望他,却不得不因为秦楚之间的战争而作罢,却不曾想到此后竟是永别。 广纳天下贤才的秦国啊!你何苦摧毁我丰饶美丽的故土,让她就此沉沦,不复往日平乐和荣光?田陆离眼角落下泪来,渐渐地沾湿了衣袖。 忽有人步入室内,沉默地端坐在他的案前。田陆离忙收拾仪容,抬头望去,却是本应该正在置办行装的江纪堂。 “子南?”田陆离喃喃道。 “子衡,我来向你辞行。”江纪堂难得地收敛了笑容,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玉璜。田陆离很快分辨出这是由秦嬴组配的余料制成,江纪堂的雕工如秦地的崇山峻岭般刚劲有力,转角方折中透露出阳刚之气。 他接过玉璜,却发现它只完工了半面。见田陆离指尖摩挲过这块玉璜的背面,江纪堂解释道:“子衡,你的雕工最是华美灵动。你为秦嬴在秦制玉佩上留下楚风纹样,可令满室生辉,让人诚难忘怀。如今我也望你不吝赐教,就当是你我相逢之见证吧。” “子南,你要去哪里?”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 田陆离沉默良久,才道:“方才知晓家兄月初过世,我当离开秦国赴楚奔丧。” 江纪堂知晓他自幼与长兄相依为命,忙连声安慰。转念一想,忽郑重地与田陆离对视:“子衡,楚国师承汉阳诸姬,工艺为天下冠,若我为楚客匠,当是会有不少体悟。” 田陆离一惊,悲恸中渐渐地生出了几分喜色。江纪堂就此下定决心,忙与田陆离整理行装,准备择日东行。 第2章 贰 群山之下是广袤的平原,蓊郁的树木掩映着一只庞大的车队。田陆离和江纪堂随着人群上山避让,借机细细打量那些轩辌。 楚国的车辆确实是镶金嵌玉、琼毂错衡,但四牡却是肥瘦不均、有气无力。风吹起帷裳,隐约可以看见内部的陈设虽是精巧,但总透出分老旧之气。远处忽扬起一阵尘土,渐闻銮铃和鸣,遥望云旗飞扬。 秦嬴来归。 秦国偏居西鄙,或是常与戎狄打交道、或是本就因善于养马而得到封国的缘故,秦嬴的车队整齐划一、膘肥体壮。待到两只车队已在秦楚边界旁相会,秦嬴指挥车马停了下来。百乘如流水般分开,一辆轻辌徐行向前,帷裳之后隐隐可以看见端庄的美人轻启朱唇,不紧不慢地与楚人交涉。 良久,两只车队合一,向郢都而去。 田陆离和江纪堂方才从山上下来。过了边界后再没有了在秦国时的束缚,田陆离低声道:“来者不善啊。” 江纪堂揶揄道:“对着一个秦人说这种话,不太好吧?” 田陆离瞪他:“别忘了你虽是嬴姓,却是江国后裔,本来也不算正经秦人。” 江纪堂大笑:“子衡啊,这样说来,你是妫姓,不也不是什么正经楚人吗?” 田陆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尔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楚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2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2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2 叛合纵后齐为纵长。当年三国打着维护合纵的旗号伐楚,楚向秦求救兵,秦先是派兵增援,来年却与三国一同对楚宣战。数年后秦假托武关结盟将怀王骗去,不料怀王竟是一去不复返,客死他乡。如今秦楚重归旧好,可此等反复无常的虎狼之国,不得不防。秦嬴貌美而颇有心机,如今又将常伴君侧,我恐浮云蔽日,以致明珠蒙尘。” 江纪堂目送车队远去,看着繁复华丽的装饰也难掩的颓败之气,他忽然想到,这个国家已经再也经不起大的折腾了。 数月的跋涉后二人弃车乘舟过郢都上洞庭入沅湘,辗转千里终是到达了南楚洞庭郡。不同于一路的高山深谷,船入洞庭后视野忽一片开阔。远处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水泽,南国早落的晚霞在沼瀛中绵延开来与天穹构成两重相映生辉的画卷。江纪堂在舲船之首持桂棹拨开满江云霞,忽觉得那天光云影似是要顺着船桨攀上舟来。田陆离推开木窗,从霞光漫天看到星斗横斜。此时他点上一盏灯,将船舱斗室晕染成昏黄之色。 江纪堂已系舟江岸,此时他步入船舱,便看见灯下田陆离正端坐沉思,嘴角挂着丝温柔的笑意。江纪堂正坐在席上,笑道:“子衡,船过洞庭,桑梓可期了。” 夜风还是有些寒凉,可田陆离仍不舍得关上窗户。他似是不经意地说道:“小的时候常和长兄来洞庭游览,湖光山色,客子只得赏晨昏之景,而我尽可拥地利之便,独揽星月之辉。”江纪堂随着他向窗外望去,只见潺潺碧水向北缓缓流去,群星皓月都随着水波起伏,江水至清,像是新制的铜鉴,又像是楚地上好的纹饰满布的绫罗。田陆离起身向船头而去,江纪堂紧随其后,只见江风猎猎吹得田陆离衣袂飘嫖,水天不分,小船停泊在众星明月间,像是人世间最瑰丽的梦境。 “子南?”田陆离笑道。 江纪堂方才惊醒,忙走上前与田陆离并肩而立。田陆离指着天穹向他历数星宿,间或谈到分野或是什么南楚的志怪异闻。青山迢递,百鸟归巢,天地间似乎就只有这一艘舲船和舟中二人而已。 数日后田陆离归故里。年少离家,又久不通音讯,想到兄长去世的消息还是由乡人传来,田陆离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深沉的忧虑。江纪堂随着他穿过周行阡陌,眼见千顷良田如今百草丛生,心渐渐沉了下来。 到乡里时田陆离的脚步越来越慢,他茫然地抬头四望,似乎要把眼前衰败的村落和记忆中的乐土对应起来。他绕过几座屋宇,走走停停,最终停留在一栋破败的茅屋前面。 篱笆已经残破了,柴门漏着风,茅草也只有薄薄的一层。他推开门,绳枢已经磨断,器皿零散地堆在地上,墙上还残留着去年冬天穹窒塞向的痕迹,而斯人已是再不见身影。 田陆离无声地落下泪来。他侧身躺在了幼年夜夜安眠的席上,似乎是可以就此回到过去。 江纪堂坐在他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尔后紧紧握住他的手,似是要给他无尽的安慰。 一刻钟后,田陆离从席上起来。乡人帮助他安葬了兄长,他又多年未归故里,还须一一上门致谢。江纪堂随着他先去坟前祭拜了兄长,尔后在村中一一拜访。乡人质朴,先是不住安慰,收到田陆离从秦地带来的礼物时又百般推辞,在二人执意要求后这才收下。傍晚乡人邀他俩去家中用餐,都是些常见的稻谷鱼鳖,却也很费了些心思。众人在席上笑着向江纪堂说起田陆离小时候的趣事,像是时光从未流逝,他们还停留在富庶安宁的怀王世里。 夜间二人在破败的茅屋中休息。田陆离躺在席上望着疏松的茅草间的星空,对江纪堂说道:“乡亲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江纪堂侧过身来看着他:“楚地确实是民风淳朴。” “哀州土之平乐兮,悲江介之遗风。屈子的《哀郢》真是道尽了我心中所思所想。” 江纪堂想到眼见的荒芜景象和乡人虽艰难度日仍热情款待的情谊,心中愈发沉痛。 “我已无亲无故,盘缠亦所剩无几。子南,在乡间修整几日,我们便动身去郢都。你本是来楚国学艺,这么多天麻烦你陪着我来南楚一趟,我甚是感激。如今事情已料理完毕,我不该再耽误你的行程。”田陆离转身看着江纪堂说道。 “什么话!能与你一同来南楚游历,又能遇见你故里淳朴的乡人,是我的荣幸。你且好好在乡中休整,择日我们再向郢都而去。” 南楚星月沉沉,凉风吹拂下二人就此睡去。 第3章 叁 几日后二人拜别了乡邻,乘舲船沿湘水顺流而下。这回田陆离在船首撑船,江纪堂就坐在他身边观景,看着沿岸各色木芙蓉在秋风中盛放,兰芷江离散发出清冷幽香。 湘水越来越宽阔,他们又回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湖之中。田陆离调转船头向西而去,渐渐离开了洞庭地界。再往西去便是浩渺的云梦泽,过云梦不久便到了华夏最为繁华的都邑——郢都纪南城。江纪堂少年时也曾听过郢都的鼎鼎大名,那是人间最为庞大恢宏的城市,殿堂雕楹镶金,楼台高耸入云,街衢人流如织,诸夏都争相模仿郢都建造自己的宫室,更有甚者如鲁国还专门在国中营造了楚宫。想到能亲眼见到这座传说中的都邑,江纪堂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 船到梦泽时田陆离邀江纪堂上岸游览,岸边有许多废弃的屋舍,足以供二人过夜。清晨田陆离便拉着江纪堂沿着皋兰丛生的泽畔游赏,天光未明,梦泽中重重云雾萦绕着青山,时不时有飞鸟穿过雾气落在湖中点出一圈圈的涟漪。朝霞渐生,晨雾消散,渐渐有三五乌篷船前来撒网捕鱼。 田陆离俯身折白芷为佩,江纪堂知晓楚地风俗,便也采皋兰系于腰间。田陆离轻声唱着楚地歌谣,其音清越哀婉,缠绵悱恻。 远处兰薄间似乎有人亦在曼声长吟,田陆离眼睛一亮,高声为他唱和。他加快了脚步向前方走去,那人亦从容向前。 那是一位温和谦逊的长者,他着切云之高冠,佩琳琅之长剑,揽芳洁之香草,两鬓虽已生出白发,可仍是丰神俊朗,令人见之忘俗。田陆离恭敬而喜悦地问道:“晚辈冒昧地前来打扰,请问您是三闾大夫吗?” 那人颔首,温和地看向二人。田陆离毫不犹豫地行再拜之礼,江纪堂亦稽首再拜,那人见状忙扶起二人。田陆离俯首恭敬道:“夫子心昭日月,又有不世之才,今日有缘拜会夫子,实乃晚辈之大幸。” “梼木兰以矫蕙兮,糳申椒以为粮。播江离与滋菊兮,愿春日以为糗芳。我还需砥砺修行,恐兰芷变而不芳。”屈子赞许的目光掠过二人腰间的兰芷,“惟兹佩之可贵兮,委厥美而历兹。芳菲菲而难亏兮,芬至今犹未沬。善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3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3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3 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穫?如今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谗人高张,贤士无名,但浮云不过一时之势,兰茝方有恒久之香,君子当秉德无私以参天地。望你二人能时时慎独好修,不愧于家国万民。” 二人恭敬地再拜,道:“谨遵夫子教诲。” 屈子负手而立,面对被朝霞点染得流光溢彩的云梦泽,目光落在极远的北方,似是要越过群山望见那座他魂牵梦绕一夕九逝的都城。屈子转身向二人道:“我曾在云梦泽与君王课后先,那时千乘点燃悬火,将天穹都染成烈焰之色。后来君王齌怒而疏远我,我只能在梦泽畔远观他田猎。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如今……”屈子温雅的面容上逐渐浮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 二人默默伫立,田陆离的双手无意识地攥紧。 “夫子,我们此行正是要前往郢都。”田陆离沉默良久才道:“我曾因受小人排挤而不得不离开故土,但纵使漂泊千里也不能改变我心中愿景。合乎大道,以期至善至美,当是为人处世永恒的追求。” “郢都……”屈子喃喃道,像是在回味什么古老的旧梦。“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夜而忘之?” 田陆离心中不忍,向屈子作了个长揖。屈子徐徐回礼,转身在烟水迷蒙中向北离去,芳草萋萋遮人望眼,渐渐地只能看见一点他高洁不屈的背影。 第4章 肆 黄昏时分二人踏着满地斑驳光影登上了舲船。田陆离倚窗远望,在半明半暗间吹起了排箫。箫声凄清哀怨、低回绵长,消散在水天相接处。江纪堂难得有机会欣赏楚地的丝竹,指节就着旋律在案上轻轻敲击。楚音缠绵哀婉,故乡的音乐却恢宏盛大。他也曾在乡饮酒礼中击鼓长歌,与抚筝的少女唱和。眼见日影西沉,水波潺湲,他不禁想就着余晖弹奏一曲,可惜眼前无钟磬,只能怅然太息了。 一曲毕,田陆离将管龠轻轻搁在案上。斜光一寸寸地染上参差不齐的竹管,衬得田陆离的指尖玲珑剔透。江纪堂颔首,笑道:“南音之美,果真名不虚传。子衡,原来你在乐律上有如此造诣。” 田陆离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幼年时曾从师学艺三年,难言小成,谈何造诣?” “莫要谦虚,楚地乐舞为天下冠,子衡你自幼生长在南楚,深受熏陶,如何没有高深之造诣?不过,常闻楚音哀婉、似断实续,今日闻君一曲,似是也不尽然,不知子衡你可否愿为我解惑?”江纪堂好奇地问道。 “楚音有凄清哀婉之声,亦有慷慨激昂之调。如九歌之《国殇》,雄健悲壮,不输秦风。”田陆离脸上带着一点骄傲神色,“而有些乐曲,其始如秋水之曾波,尔后如龙跃潜渊、凤舞九天,四上竞气,极尽声变。正如《大招》所云:‘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宫庭震惊,发《激楚》些。’八音合奏,气势恢宏。” “此等仙乐,若我有幸闻之,亦无憾矣!” 田陆离忽然笑道,“闻人抚弦,不如自弄清音。吾师曾赠我《激楚》乐谱,亦在行囊之中,来日我们二人可合奏一曲。”他取出一卷竹简递给江纪堂,江纪堂就着灯火细细研究,赞不绝口。 “子衡,《激楚》之乐,奏以竽瑟,可我未曾习得丝竹。”江纪堂忽抬起头来,神色甚是遗憾。 “无妨。”田陆离了然,“《激楚》中亦有鼓乐,子南,你击鼓便可。” 江纪堂颔首,持卷认真思索起来。田陆离亦坐到他身边,与他挑灯共读。 归鸟划破天际云霞,水声潺潺、明月初升,又是一个良宵。 过了夏首,船只渐多起来。江纪堂持桨行船越过千帆,惊起渚中水鸟。远处灯火渐明,隐隐可以听见悠扬的乐音。田陆离收拾好行囊自船舱中出来,立在江纪堂身后遥望那座足与漫天星辰争辉的城池。 “子南,再过片刻,我们就可弃舟登岸了。” 舲船在沿岸连绵的楼阁的倒影间穿行,隐约看见阁中青铜连枝灯荧荧的火光。到了渡口,二人收拾好行囊上岸。江纪堂正寻思着先找处地方安顿下来,田陆离却带着他穿过曲折的街巷到了一方小小的院落。 田陆离叩门三下,便有人推开门迎他进来。那人约莫而立之年,抱着一张瑟笑吟吟地看着他:“师弟,好久不见!秦楚和,你终是有机会回来了。” “是啊,自我离开郢都,也有十来年了。”田陆离步入中庭,“多年战乱,音讯不通,不知师兄近况如何?” “还不是老样子,平日里到大夫们家中鼓瑟,祭典时奏乐娱神,日子也能过下去吧。”那人长叹一声,“山陵崩后郢都愈发凋敝,筵席上歌舞却是夜夜不休。虽说这使我足以养家糊口,但心中总还是有几分担忧。久别重逢,不说这些事了。江先生,感谢您一路照顾陆离,我为您和陆离置办了一些器具,算是贺乔迁之喜的薄礼吧。” 江纪堂连忙道谢,那人领着他们在小院中转了一圈,便离开了这处院落。田陆离放下行李,点燃了西南角斗室的灯,室内瞬间明亮起来,摇曳火光攀上了陈设在窗边的瑟和鼓。江纪堂一愣,抬头看着田陆离,田陆离却只笑着说道:“在咸阳时就知你善于击鼓,捎信托师兄安排住处时便也购置了一架,想闲暇时能听你击鼓或是能与你合奏几曲,亦是人生快事。” 江纪堂沉默许久,抬眼认真地看着田陆离说道:“子衡,我虽难为伯牙,你却当真是我的子期。若你愿意,今夕我望与你合奏一曲《激楚》。” 灯火明灭,田陆离正坐在席前将瑟置于案上。江纪堂援枹击鼓,起初鼓声徐缓低沉,尔后其音渐强。田陆离闲闲拨弄丝弦,如深潭落叶般生出一点涟漪。尔后清泉飞漱、虹饮溪涧,秋水乍皱、和风转急。江纪堂忽重击鼓面,此时田陆离十指在二十五弦上跳跃,曲调渐快而变化多端,有如青龙出水、直上云霄,鸾凤遨游、环天周章。鼓声渐急,而弦乐亦愈发高昂,五音繁会、鼓瑟合鸣。一段急促鼓声之后,乐曲竟戛然而止。不久,悠远的瑟声响起,而低回的鼓乐亦与之相随。田陆离指尖滑过数根丝弦,以羽声收束全曲。 他笑着向江纪堂颔首,说道:“子南,如此天赋,你不去做乐官,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是子衡你教导有方。”江纪堂亦笑了起来。二人隔着斗室灯火抚弦击鼓,不觉月上中天。 第5章 伍 当第一缕霞光落在金杯湖上时,郢都城西就已经热闹非凡。田陆离和江纪堂方泛舟金杯湖上,再沿着龙桥水溯游而下,遥望西垣旁三门中的水门。二人就此弃舟登岸,沿着城垣北上自西北门进城。几片朝云落在门楼的重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4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4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4 檐歇山顶上,好似帝郊琼台。中央门洞开,延展出以龟背纹石铺地、可供九辆路车并行的干道。二人在道路右侧林荫中徐行,远眺沿着九经九纬整齐布局的大小房舍,近观来往于城中的各色行人。 “《考工记·匠人》有云:‘方九里,旁三门。国中九经九纬,经涂九轨。左祖右社,面朝后市。’号称礼仪之邦的东方诸国尚且不能拥有如此合乎礼制的都城,而郢都对周礼的遵循竟达到了近乎完美的地步,不,甚至超越了周礼。你看这奔腾的河流、高耸的城阙、宽阔的道路,哪一个不是这座都城宏伟的象征?”江纪堂左顾右盼,似是要把眼前一切尽收眼底。 田陆离笑着看他的惊艳神色,抬起手臂指向东方,说道:“这一片都是民居,再往东渡过朱水,便是北市所在。那才是郢都最为热闹的地方。市内东西、南北两条主干道交错,有五层的市楼立于中心,沿街都是各种商铺,若你在午时前往,步行则摩肩擦踵,驱车则难以回转。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奇珍异宝随处可见。” 江纪堂闻言,面上憧憬神色愈发明显,可他的右手抚过腰间干瘪的橐囊,悲凉之感忽萦绕心头。田陆离见状不禁大笑起来,从囊中抽出名牒握在手中,尔后拍了拍江纪堂的右肩,说道:“子南莫急,我们今日速速前去大工尹处递交名牒,以你我之才,尔后定会温饱有余。且每日我们须由西向东穿越城北,还愁无闲暇时光游览北市?” 江纪堂瞪了他一眼,道:“那还不加快步子!” 二人或是嬉笑打闹,或是远观攀谈,步行近一个时辰后终是到达了作坊区。田陆离整理衣冠,尔后轻扣门扉,递上两张名牒和一块玉璧。半刻钟后有侍者迎二人进门,引他们拜会了大工尹。大工尹把玩着那块田陆离和江纪堂共同雕琢的玉璧,赞叹不已。二人相视一笑,知道这就算已经入了作坊。 郢都治玉作坊的条件远远好于咸阳,屋内陈设着水凳、各类铁器砣具和钻杆,案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竹箧,里面分门别类地陈放着四色解玉砂、抛光粉和一些抛光用的葛布。江纪堂捻起一些粉末,惊讶于郢都器物的精良。 田陆离却已坐在水凳上调试各类工具,少顷他已能熟练使用这张水凳,于是他从腰间橐中取出了几块璞玉放在旁边的几案上。尔后他抬头看了一眼江纪堂,确认他还在翻看竹箧,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拿出了一枚玉璜。他指尖沿着玉璜上江纪堂雕琢的那半面的阴刻虺龙纹摩挲,眼角不由得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江纪堂似是有所察觉,回头一望,却只看到田陆离埋头雕琢璞玉时专心致志的侧脸。 郢都百工云集,江纪堂平日里或是拜会各位玉人,或是与田陆离一同探讨技艺,只消数年光景便登堂入室。江纪堂自幼拜入秦国治玉大师门下,故其雕工古拙厚重,转角方正,凝练有力。而田陆离在少年时便赴郢都学艺,以前在秦国时为了贴合中原审美治玉风格较为质朴,如今回到楚国再无顾虑,雕工便是华丽诡谲、灵动飘逸。每次田陆离完工后,江纪堂便迫不及待地夺走玉佩细细观赏,可令人苦恼的是,即使外形再像,他一直没有办法如田陆离那样雕琢出几欲腾空而起扶摇直上的玉龙玉凤。而田陆离却可以轻松雕刻出一件件古拙质朴的秦风玉佩。 一日江纪堂终是忍不住向田陆离请教,田陆离思索一下,认真地回答道:“子南,就我在秦国的所见所闻推究,秦国琢玉主张技利天下,故其风廉洁朴实。儒家讲究以玉比德,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故秦风器用相当。而楚地讲究技法自然、摄用归体,故其风繁复华丽,以求超越心物。对秦人而言,这些玉器不过是日常使用的器物,只须实用美观就好。对楚人而言,治玉却是沟通天地,近乎大道的途径。我们须在一方玉石上尽可能地展现出对于天地至道的理解,此时的器不过是一个载体,故而楚风灵动飘逸。” “不会太过奢靡?” “至善至美当是君子永恒的追求。与天地相比,我们是那么渺小,穷尽人工所能达到的美丽,与天地间大美相比不过是嫫母夸妍于毛嫱。”田陆离淡然道,“我们不过是在永恒地追寻着大道而已。” 江纪堂颔首,便拿起玉佩与田陆离细细讨论。 斗转星移,四季轮转。在郢都的这些年里,田陆离曾带着江纪堂沿着宫城城墙出南门登凤凰山俯瞰整座都城,只见重重楼阁隐于云雾之中,胜似昆仑玄圃。江纪堂也曾持桨泛舟龙桥水看尽沿岸风物,任江风吹落兰芷,再从船上拾几朵赠与伫立船头曼声吟咏的田陆离。 自那日与田陆离长谈后,江纪堂的技艺愈发精进。二人此后便是齐头并进、不分轩轾,渐渐地郢都已无人能出其右。江纪堂不由得为此感到欣喜,而田陆离却总有些闷闷不乐。 眼见二人技艺大成,与他们向来不对付的那些人便坐不住了。此时秦楚复绝,楚国的国力又在逐渐衰退,郢都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一日二人正在治玉,忽有人不由分说地将他们绑起来拖到了大工尹面前,一人跪在大工尹席前声泪俱下地控诉道:“大人!妫陆离本是齐国后裔,那嬴纪堂更是秦国同姓,这两人又曾服侍秦国多年。郢都可容不得这样的细作!” 多少年没被人直呼姓名过,江纪堂神色渐冷。他有些担忧地看着身旁的田陆离,却见田陆离扯出一抹了然而嘲讽的笑容。 “陆离束发之时,有人亦是因我姓氏诬告我为齐国奸细,我先祖虽是仕楚的齐国公子,但我不过是一介布衣,自幼长于楚国。我对于楚国的忠诚,日月可鉴。不料当年我竟被排挤出郢都,为了谋生不得不漂泊千里。战火频仍阻人归路,我十多年后才能回到楚国。如今你们竟是要故技重施吗?” 江纪堂向大工尹一拜,沉声说道:“我本是江国后裔,先祖在战乱时逃往同姓之国避难。江国是小国,只能在大国间辗转求生。楚国却是大国,大国之民竟是要学小人的做派么?” 那人脸上的神色一时十分精彩,似是要马上发作,可大工尹依然一言不发,他不得不憾憾然地坐了回去。 “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穫?”田陆离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多年来的所作所为大家有目共睹,我问心无愧。” 大工尹抬头漫不经心地看了那人一眼,示意众人将二人放了回去。 躲过了这次风波,田陆离和江纪堂却并没有轻松几分,前线的讯息传来,多半都不是捷报。郢都城东南的一些大腹便便的贵族们已谋划着出逃,而百姓们亦是惴惴不安。 江河日下,秦国终于大举进攻,集举国之力征伐楚国。汉中已失,秦国不费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5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5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5 吹灰之力便南下攻占了楚国大片城池。 江纪堂收拾好行囊时,田陆离正坐在案前对着一块玉璜发呆。以江纪堂的眼力当然轻松辨认出那块他用秦嬴组佩余料雕琢了半面的玉璜,此时这块玉璜已经完工。田陆离端详着江纪堂雕刻的虺龙纹,又翻过来看着自己以楚风雕琢的繁复灵动的虺龙纹,喃喃道:“江羋归江,穆王终又是灭了江国徙民于江亭。秦楚十八世同盟,如今秦国又是要灭了楚国,媾和征战,轮转不休啊!” “子衡……”江纪堂不安地看着他。 “子南,”田陆离回头,露出了一个诡异而又凄凉的笑容,“你恨不恨楚国?楚国在一怒之下灭了你的母国。不过没关系了,你的同姓之国正在帮你报仇呢。想到虞国的结局,秦国还算是厚道。羋姓灭了嬴姓,嬴姓又要灭了羋姓,真是不死不休。” 江纪堂呆愣地看着他,心中阵痛。 “子南,谢谢你的礼物。将它扣在身边那么多年,确实是我贪心了,如今我当物归原主。”田陆离起身,捧着玉璜缓缓走来。 江纪堂握住了他的手,将玉璜推了回去。 “子南,你不喜欢我送的礼物吗?还是我这些年疏于学艺,雕工已不堪入目?”田陆离偏头,幽幽地看着他,眼角似是落下一滴泪来,“你也可以回秦国与家人团聚了,不是很好吗?是我太自私,一定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江纪堂心如刀绞,冲上前抱住了田陆离,说道:“子衡,我还有什么亲人?家严家慈早已过世,若回到秦国我不也是孤身一人。不若留在楚国,还能与你相伴。子衡,你也不要太过忧虑,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楚国底蕴深厚,一切皆有可能。” 田陆离靠在江纪堂肩上,终于失声痛哭。 江纪堂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安慰了他许久。田陆离渐渐平静下来,轻声说道:“每次战前我所得到的在战后就会化为泡影,我少年时失去了强大的楚国、失去了郢都、失去了故乡和我的兄长,本以为这一次回到郢都之后我终是可以牢牢地把握住一些事物,如今看来不过又是我的一场梦境。梦越美,醒来时就越发痛苦。子南,我想着与其让你承受战乱之苦,不如送你回去,虽然以后天各一方,但至少还有可能各自安好。可我心中实在是万分不舍,只好送你那枚玉璜,聊表心意。是我言辞过激,伤到你了,抱歉。” 江纪堂直视着他深沉的双眸说道:“世殊事异。子衡,你不必担心,我们一定能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顷襄王二十年,二人逃离郢都至洞庭郡乡间避难。二十一年,秦拔郢都,这座楚人苦心经营了几百年的、楼阁高耸人流如织的、华夏最为宏伟的都城就此化为了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玉石硬度较高,故而必须使用特殊的材料来切割玉石。 战国时代普遍使用铁制砣具来解玉,用钻杆等来钻孔,用解玉砂中的黄砂(石英岩)来剖石取玉,用红砂(石榴石)来剖玉制坯,用黑砂(金刚砂)来雕刻琢磨,用珍珠砂(云南红宝石)来玉器抛光。 水凳,是一种用来制作玉器的设备,用圆转钢刀安上轮子,以绳牵引,脚蹬使之旋转,玉工一手拿玉,一手拿解玉砂和水将玉石对准磨盘进行打磨。因开玉石必须用砂土加水,所以称水凳。虽无实物出土,可两周时的玉器器形整齐,应是使用了水凳。 ——资料参考吴文清《两周中原与楚文化视野下的器物工艺比较研究》4.4琢玉工具比较(山西大学博士论文) 第6章 陆 江纪堂以桂棹拨开湖水,载着满船菱角而归。田陆离正在室中琢玉,从郢都带回的解玉砂已经所剩无几,他必须尽快雕完封君送来的玉璧,才有可能在购置材料后还留下些余钱。 江纪堂推开筚门,在鬲上蒸着菱角和粥。他端着食案走进室内,将一碟菱角、一箪食和一豆羹放在窗边。不待江纪堂布好菜,田陆离便起身走向窗前,他看着江纪堂因长年累月的劳作而布满老茧的手,不由得想起那双手在少年时是如何的白皙修长。 田陆离拨了一些菱角和羹到自己这边,尔后将整个食案推到江纪堂面前。 “子衡?”江纪堂一愣,连忙将食案推过去,“我已经用过饭了。” “子南,我还不知道你,”田陆离无奈地看着他,“我治玉这几日,都是你在耕耘田地、捕鱼采菱。你当多用些饭,我没有关系的。” 江纪堂见说不过他,只好接过食案。田陆离看着他欲狼吞虎咽而又暗自压抑的样子,知道他肯定没有为自己留下多少饭来。 逃出郢都后二人乘舟回到了洞庭郡的乡间,田陆离上次回乡时还感慨于故乡的凋敝,没想到这次却只见到杂草丛生、鸟兽出没。 连年的战乱已经彻底地摧毁了南楚的田园,丰饶的原野如今已是一片荒芜。战火纷飞,二人不得不暂时避入山间居住,没想到这一去却再也没有机会离开群山。 江纪堂默默地承担了几乎所有的劳作,他说他舍不得让一代治玉大师的手伤痕累累,尽管江纪堂在郢都亦是已无人能出其右。有些公族和封君听闻二人避难乡间,常派人带着璞玉请他们雕琢。可江纪堂却总是让田陆离安心治玉,以一己之力承担起外面的风风雨雨。 几日后田陆离完工,他捧着玉璧进城献给封君,顺带去采购一些器物。 黄昏时江纪堂正坐在门前,目光沿着流水向北望去,一时欢喜、一时哀愁。忽然水天相接处有柏舟一点划破江中晚霞而归,江纪堂欣喜地站起来引颈远望,那人亦笑着登上船头向他招手。 “子衡!”江纪堂难掩喜色,快步向前。田陆离从舟中拿出一个木箧递给江纪堂,再抱着几个橐囊上岸。他回头笑着对江纪堂说道:“我这次有幸得到封君赏赐,得以购置了些工具,尚还有余钱籴米。” 江纪堂打开木箧,顿时愣住了。木箧内是一整套治玉工具还有几块上好的璞玉。田陆离站在他身后,笑道:“子南,我怎么舍得让郢都最出类拔萃的玉人忙于农事,白白耽误了光阴?” 江纪堂闻言,深深地看了田陆离一眼,一时百感交集。 山中岁月清寂,起初还有人托二人治玉,随着都城的东迁,他们渐渐被贵族们遗忘。二人并肩耕作,闲时游山玩水,不觉白驹过隙。 田陆离每日对着重重青山,觉得记忆中少年时游览过的秦宫、郢都、云梦泽都像是一场大梦,梦醒后他仍是南楚洞庭郡乡间劳作的农人,在日渐衰败的田地里如同祖先父辈一样辛勤耕耘一生。 唯有看到身旁的江纪堂,他才能确信那些美好的回忆不是一场幻梦。他留恋于江纪堂的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6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6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6 陪伴,可又愧疚于因为自己江纪堂难归故里。他曾郑重地捧着那块玉璜送给江纪堂,可江纪堂仍然如逃离郢都的那个夜晚一样温柔地将玉璜推回了他的手上。不得已,田陆离只好将随身携带的秦嬴组配的余料作为礼物,江纪堂这才欣然收下。 没有璞玉时,田陆离常去江中山里拾一些光滑的石子作为原料加工聊以自娱,江纪堂看在眼里,心中闷闷不乐。他也常打听外面的情况,却只得到楚国愈发动荡不安的消息。他小心翼翼地把这个消息告知了田陆离,不料田陆离却露出了了然而苦涩的笑容,良久,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似是难以熬过漫漫长夜,田陆离愈发早睡。江纪堂常在夜里到院中挑灯琢玉,让那块璞玉渐渐地有了玉璜的形状。 他在漫天星斗下回忆着当年雕琢那块玉璜时的构想和田陆离灵动流畅的雕工。他不断体会着田陆离的教诲,试图在玉璜上雕琢出那人华美诡谲、扶摇直上的虺龙纹。他每一刀都下得那么重、那么认真,像是要把那人的面容牢牢地铭刻在心中。 四季轮转,当秋风沿着群山连绵起伏的轮廓为枫林披上斑斓的红衣时,田陆离带着江纪堂去山中采摘草药和果实。田陆离俯身,折秋兰系于腰间,再捧着三秀赠与身旁的江纪堂。他沿着山间小道徐行,回望一眼云雾缭绕中的秋山,忽曼声长吟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憭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 江纪堂一愣,回头看了一眼田陆离,却只见到田陆离古井无波的双眼。 二十三年,顷襄王收东地兵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江旁十五邑为郡,距秦。 收到捷报时田陆离心中不禁大喜,他在斗室内徘徊许久,思绪万千。可顾虑到江纪堂的感受,他又将狂喜的神色压抑下来。 江纪堂推开门时,只见到田陆离负手立于北向窗前的背影。田陆离也不回身,郑重而略带憧憬地说道:“我就知道,楚国八百年基业不会在一夕间毁灭殆尽。子南,我们一定可以看到和平真正到来的那天!” 江纪堂却并不如田陆离那样喜悦,他自幼生长在秦地,对秦国军士的勇猛和举国上下的同仇敌忾深有体会。但眼见田陆离难得如此欣喜,又一想少年时的玩伴多半在军功爵制的激励下南征北战再难回到故里,便只是上前与田陆离并肩而立,说道:“那是自然。” 二十七年,复与秦平,入太子为质于秦。 南国的春日暖风和煦,田陆离拉着江纪堂就着朝霞赏遍漫山繁花。他不时采摘芳草放入随身携带的香囊中,渐渐有异香盈怀。溪水潺潺,沿岸新柳抚弄着碧波,田陆离援柳枝,在指间留恋不舍地摩挲许久,才把它折断握于手中。他与江纪堂溯游而下,渐渐到了江边开阔平坦的南浦。霞光将春水晕染成明艳的红色,他背对着大江捧着香囊作了个揖礼,将香囊递给江纪堂。“折琼枝以为羞兮,精琼爢以为粻。子南,这香洁芳草配以你雕琢的美玉,也算是以琼爢为粻了吧。” 江纪堂笑着收下香囊系于腰间。田陆离似是犹豫了一会儿,持柳枝走上前来。江纪堂一惊,忽然想到了屈子的诗句——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 “子衡?” “多少年了,难得秦楚又停战。”田陆离低头,似是笑了笑,“子南,我们都不再年轻了。当年你说要来楚国学艺,楚国师承汉阳诸姬,工艺为天下冠。可秦国亦一直在招揽各国贤士,你回到秦国与百工探讨,好过与我长居山间,无所裨益。这次不走,你可能就再也经受不住跋涉千里舟车劳顿之苦了。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落叶归根,本是人之常情,我所不能夺也。赠君新柳,聊述离别之愁。” 江纪堂握着柳条,目光越过烟波浩渺的江水,他忽上前去握住田陆离的手,将柳枝放回田陆离手中,说道:“柳者,留也。南楚人杰地灵,于此地终老,甚好。” 田陆离抬起头来,眼角还残留着点点泪痕。江纪堂温柔地拭去了他的泪水,将柳枝郑重地别在了田陆离的腰间。 山涧潺潺清溪送走了数十载光阴,不知不觉中二人已垂垂老矣。即使到了晚年,田陆离依然仪容修整、风姿如玉。他常常摩挲着那块二人共同雕琢的玉璜,回忆着秦楚交好时那段幸福的光阴。百草凋零,风雪时至。江纪堂冒着大雪推门而入时,田陆离正躺在炉边席上,双手捧着玉璜置于胸口,见到他,田陆离忽然笑了,轻声说道:“子南,我可能再也看不到太平的那天啦。我唯一庆幸的是,此生有你相伴,足矣。” 大雪纷飞中一口柏木棺材匆匆下葬,江纪堂靠在坟前握住多年前用田陆离赠与他的秦嬴组配余料雕琢而成的那块玉璜,闭上眼轻轻呢喃道:“子衡,玉璜可祛除邪祟,有它庇佑,到了下面,你可一定不要受人欺负,不然,我会很心疼的。” 江纪堂最终也没能看到太平的那天,他托人将那块玉璜送回了陈仓,埋入父母的坟边权当作衣冠冢。那日松柏青青,棺木下葬后浓密的绿荫遮蔽了泥土,徒留一地光影斑驳。 第7章 柒 楚王负刍五年 ,秦将王翦、蒙武破楚国,虏楚王负刍,以其地置楚郡。 秦二世三年,巨鹿之战楚军歼灭王离军,刘邦入关灭秦。 西汉成帝年间中垒校尉刘向辑成楚辞十六卷,东汉顺帝年间侍中王逸作《楚辞章句》。 有宋以来,楚辞之风大盛,敷文阁学士洪兴祖作《楚辞补注》,徽国公朱熹作《楚辞集注》,尔后注家辈出,蔚为大观。 丁酉年十一月,东方既白——春秋战国文物大联展在湘博布展。展厅的末尾有一件出土于宝鸡的秦楚纹饰合体的玉璜,秦楚不同风格的虺龙纹在温润的玉璜上蔓延开来,千载之后仍隔着玉璜遥遥相望。 第8章 番外 终南 江纪堂在父母坟前一拜,收拾好行囊转背离开陈仓时,不过才是束发之年。姐姐早已远嫁,和家里音讯久不通,从今往后,纵使这天地如何广阔,他只能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风风雨雨。 赴咸阳的前夜,他少年时的玩伴们与他摆酒饯行。席上他们险些喝得酩酊大醉,有人拿着杯盏敲击几案,说道:“纪堂啊,以后如果能再见,一定要和我们说说咸阳啊!我们这一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少年们披上了母亲刚缝制的皮甲,席边是散落一地的武器。不久后,他们亦要登上战场,为了那可能改变他们命运的军功爵制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 江纪堂仰头饮尽一盏酒。他就着醉意击鼓,鼓声旷远,像是在描摹那渺茫而不可知的未来。 黄昏的斜晖透过窗棂洒落到席上案前,江纪堂举起玉璧,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7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7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7 在光下观察它的雕工。似是终于满意,他捧着这块玉璧小步快走,恭恭敬敬地将它递给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端详许久,满意地点点头说道:“纪堂,你的技艺又进步了。” “不敢当,纪堂离老师的要求还差得远呢,”话是这么说,可江纪堂脸上还是露出了点骄傲的神色。他转念一想,忽又小心问道:“请问老师,听说那位新来的楚国玉人已在治玉上小有成就,不知学生与之相比当如何?” 老者一笑:“你别老去欺负人家。纪堂,你和他都是治玉的天才,又俱能勤奋刻苦,我不敢说孰优孰劣,但只要你能保持今日之势头,大成可期。” 江纪堂一拜后退出了室内,转背便去窗边找那人。新来的楚国玉人似是被人排挤出郢都,一路漂泊到秦国,如今又被秦楚争战阻了归路。一开始他十分傲气,拒绝按照秦国的方式雕琢玉器,说我不过暂居于此怎可忘却故乡的工艺,后来他渐渐发现他回不了楚国了,这才开始学习秦风,但每日闲暇时他总是坐在窗前往东南方向望去,似是要让魂魄越过群山回到魂牵梦绕的故里。 江纪堂总是看不惯他这种行为,我们秦国有什么不好的嘛!广纳四方贤才,人民团结尚武,就连玉器上的装饰,也是那么的质朴实用,比楚国那些花里胡哨让人看着头脑发昏的纹饰好多了。可是楚人的雕工实在是太过漂亮,华美繁复、流畅灵动,一点都不像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所能达到的水平,把老师对他的关注全抢走了。 江纪堂很郁闷,他每日都在思索着如何重振雄风,好重新树立他少年天才的形象。他常常在砣具前一坐就是一整天,可还是比不上那人进步的速度。江纪堂气急败坏,便常去那人席前恶狠狠地盯着他治玉,那人也不恼,抬头看他一眼,便继续雕琢玉佩,亦从不掩饰自己的手艺。 哼,也不怎么样嘛。诶,这种处理方式还不错。什么?竟然还可以这么下刀?看着看着,江纪堂完全把自己本来的目的忘了,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和思考中。 待到星斗高悬,楚人终于完成了抛光这最后一道工序。见到江纪堂还没走,楚人一时有些惊讶,江纪堂不好意思地说道:“田陆离,先前是我不对,我太自以为是了,在此我向你致歉,你的技艺巧夺天工,不知你可愿意教导我?” 田陆离一愣,尔后莞尔一笑,说道:“好啊。” 弱冠时他们当拥有自己的字,可二人的父亲早已过世,故而只好越俎代庖自行取字。江纪堂来找田陆离时田陆离正用楚国文字在简牍上端正地书写自己的字。 “……子……衡?”江纪堂艰难地辨认着楚国文字,问道:“陆离,你为什么要为自己取这个字呢?” “玉佩兮陆离,而杜衡亦是我家乡常见的香草。美玉芳草,以比君子之德,如此方能不负家国之恩。”田陆离笑着说道,眼角流露出坚定的神色,“纪堂,你呢?” “我?我的字……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没有文采,我的字是子南。” 这回轮到田陆离愣住了,不过他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说道:“《秦风·终南》?尊君命名时,亦是取其文意吧?”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江纪堂吟咏道,“家严希望我能如终南山那样,拥有锋利的棱角,而又不失宽广的胸怀。” “有纪有堂,确实是美好的品格。”田陆离赞许道,“子南,虽然你少年时顽劣了些,但只要努力,还是有机会达到至善至美的境界的。” “子衡,你又笑话我……”江纪堂想到当年种种所作所为,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而面对这种旧事重提又有些不情愿。田陆离想了想,眼角也渐渐生出笑意来。江纪堂瞪了他一眼,可理亏在己,只好憾憾然地收回目光。 数年后,田陆离收到传来兄长过世讯息的信笺,毫不犹豫地趁着战火停息的时候归乡。师父隐退后,师兄弟们对江纪堂的嫉妒再也无法掩饰,终于有一天借着秦嬴组配的事发作出来。 江纪堂倒是无所谓,他早就看透了这些小人的本性,矛盾爆发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这些年来他常与田陆离探讨琢玉手艺,二人的技艺愈发精湛。纵使离开咸阳,他也能有立足之地。 江纪堂忽然想到,当年的田陆离不也是因小人排挤才离开郢都的么?虽说是当常怀旷达心胸,不与小人计较。可被流言蜚语包围,实在是件令人烦闷的事。回想起田陆离那时的落寞神态,江纪堂不由得心疼起来。 一路随着他过洞庭游云梦赴郢都,江纪堂终于明白了田陆离为什么对楚国那么念念不忘。虽然田园已因战争凋敝,但迢递的灵山秀水、芳香的兰芷杜若、淳朴的乡间民风还有郢都华丽的宫室和精美绝伦的器物都令他惊叹不已。而在云梦泽畔拜会的屈子,实在是一位真正的文质彬彬的君子,心昭日月才耀千秋,令人诚难忘怀。 在郢都的岁月里,江纪堂得以尽揽楚都风物。他沉醉于这座楼阁高耸的人间仙都,不禁流连忘返。他与田陆离都已到达大成境界,此时若是还想有所进展,就必须提升自己的修养。他常与田陆离讨论至道,田陆离自幼崇拜屈子,对于老庄亦有所涉猎。江纪堂将所学的法家思想与儒道两家对比,渐渐有了不少体悟,以后雕工便是如笔走龙蛇,翩然如无所待而游无穷之势。 安宁美好的岁月总是短暂的,战火打破了郢都的平静,而这种灾难竟是由自己的母国带来。江纪堂眼见城内百姓慌忙逃散,想起少年时自己是那么自豪于秦国军队的威武雄壮,而当年披甲饯行的朋友们,大多都年纪轻轻就死于连年的征战。战火已经持续了那么多年,吞噬了多少生命和文明,何时天下才能得到长久的太平? 他带着田陆离坐上舲船逃离郢都,听说不久之后秦将白起就摧毁了整座城池。秦国是下定决心要彻底毁灭楚国,让她的军队、财富还有文化都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洞庭郡的山是温软的,像是要将客子留住唤远人来归。山中岁月虽然清苦,但安宁的日子已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能得到的东西。田陆离总是愧疚于让他留在山中不得一展才华,可孑然一身的他又如何愿意回到那座冷血的都城。 他为田陆离雕琢过一块玉璜,期盼着田陆离为玉璜刻上自己的纹饰。如今收到了美人的赠礼,他不忍心辜负美人的心意和多年来的教诲,便又用璞玉重新雕琢了一块秦楚纹饰合体的玉璜。玉璜可以避邪,而这两块玉璜,权当我们的信物?江纪堂如是想到。 秦楚战而又和,田陆离在带着他看遍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8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8 秦楚玉璜 作者:杨涵烟 分卷阅读8 漫山繁花似锦后,终是立于大江旁不舍地让他离开。 他在心里愧疚了多少年。江纪堂想到。我在那个冷血的国度已无亲无故,而楚国有着我尊崇的哲人,有着美丽的风物,还有我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人,我怎么舍得离开? 看着田陆离闻言后落下泪来,江纪堂觉得自己心中从未如此安宁。 并肩回到庭院后,田陆离忽然从室内抱出那张当年与江纪堂合奏《激楚》的瑟,抚弦唱道:“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尔后他温柔地看了一眼江纪堂,继续唱道:“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江纪堂为他打着节拍,忽然觉一生就像自己的字一样,从秦国而来,在与田陆离砥砺前行中坚守了正道开阔了心胸,终是终老于江南。 想到这里他笑了,俯身将田陆离抱了个满怀。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