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思》 分卷阅读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 下载尽在宅书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文案 有所思,所思在远道。 自卿别后,我所思兮在无漏。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唱之欲为谁,所思在远道。 以前是我不知,如今我回来找你,你还会不会在等我。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京玉,顾兰亭 ┃ 配角: ┃ 其它: 、起 有所思兮在远道,兰草兮芬芳。 有所思兮在兰汀,蒹葭兮苍苍。 有所思兮在荒原,大风兮绵绵。 有所思兮在岚山,流水兮潺湲。 有所思兮在暮雪,落梅兮寒窗。 有所思兮在朝华,未露兮晨霜。 有所思兮在天边,轻云兮徘徊。 有所思兮在眼前,莲叶兮田田。 有所思兮在心间,月色长兮不见。 有所思兮在眉尖,锦扇遮兮难言。 他是新届状元郎,一篇有所思得到圣上拊掌赞赏,殿试夺魁。 当晚琼林宴饮,又以琴奏有所思,得长公主倾慕,竟不顾身份,提裙下阶。问他:“敢问郎君,所思为何,所思为谁” 他后退半步:“下臣有所思,所思不能绝。所思不能止。” 是表明心迹,也是委婉相拒。长公主难掩失落,却撑起笑:“想必郎君,所思为美。” 他怔了怔,眉目洇开一片温柔:“公主所言极是,他很美。” 琼花簌簌飘落,月色清凉,仿佛那人立在花中,冲他弯起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上面那首不知道是诗还是词还是赋的玩意儿。。大家就憋在意了。。 后面会有比较正宗的楚辞体有所思改良版出现 、一 1 他立在船头,遥遥望向自家那缕炊烟。 满目山水尽,他离家已近千里,哪里还看得见所谓炊烟。 月色隐没在层云之后,两岸山影浓黑。 他原本并不觉得多么伤感,现在竟然也觉得思乡起来。 到底是俗人而已嘛。他拍拍脸,转身要回舱。掀帘的时候,他顿了顿。 他站直了,往刚才不经意掠过的山影里看去。 一片浓黑。 “唔,眼睛也不好了么”他自言自语,“我果然很有诗意,虚想出来的影子也这样有诗意。” 夜色里隐约飘来几缕暗香,琼花溶在水中。 “呆子。”带着轻轻的笑声。 他翻了个身,在桨声灯影里,继续香甜地睡了。 2 他起床时,鼻尖萦绕一缕散不尽的淡淡清香,他用力嗅了嗅,很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拥被坐起来,披散的头发也跟着起来,发间落出几片花瓣。 他踩上鞋,发现从门口到床边,都有花瓣。是新落的琼花,还残有余香。 他一瓣一瓣捡拾起来,装进妹妹为自己缝的香袋里。 “哈,”他忍不住笑,对着香袋自语,“你也不舍我么” 顾家门前有一株琼树,树盖遮住半边屋顶,每年花期,琼花飘飞如雨。 他推开门。昨夜约是下过一场雨,今日山色清明,天空如洗,云丝都很少。湿润的空气还隐隐浮动着花香。 是琼花的香。 “公子。”侍童书叶从船廊尽头过来,他抱着一个食盒,满脸的笑,“今日公子起得可早。” 他看向书叶手中的食盒:“这是哪来的” “唔,说起这个,”书叶露出一种莫名兴奋的笑,“昨夜船靠过一回岸,公子你知道么” “”他打开扇子,刚刚扇了两下,书叶一下说道,“我就晓得,公子你肯定一点动静都没听见。” 他潇洒状摇扇子的手顿了顿,神色自如道:“船靠岸,和你手里食盒又有什么关系” “船靠岸,乃是为了接一位新船客。”书叶摇头晃脑一番,“这位新船客呢,也是要上京去的。” 他八风不动地摇扇,笑着看书叶欲言又止,只差写上“公子你问我啊问我啊”,一脸想讲得不得了的表情。 “哎呀,”书叶没奈何似的叹一声,“那位船客上京去,不正和公子您同路么” 书叶把食盒高举在他眼前:“于是,就是这个食盒咯。”他对公子能配合自己彻底失去信心,自顾讲开了,“那位船客晓得公子你要上京去,特意给我这样一盒食盒,来给公子你呢。” 他合上扇子,扇尖抵在小童眉心上:“一盒饭食就收买你,想必是位女船客了“ 书叶一副被了的表情:“公子您实在是太小看我书叶了”书叶说,“那位船客,可比寻常的女船客,风姿多了” “哦,是一位很有风姿的女船客”他合上扇骨,微微一笑,“既如此,礼尚往来,我们也该过去拜访才是。” 书叶抱上食盒,乐颠颠地给他引路。 他从一层舷梯上到二层,书叶同他说,那位船客此时应在二层甲板上赏光。那位船客想来也是好情趣,这样润朗的天气,他正想的是到二层空阔处,把盏几杯,观山听水呢。 他心里也生出些期待,当然,此中还有那位船客,是位有风姿的女船客的缘故。 不知是何等样的风姿。 “依小的说,”书叶极具说书人口吻,道,“小的是再也没有见过,比那位船客更具风姿的人了,简直和天上的神仙一样。” 他竟然不小心把好奇说出来了,又听了书叶的话,更是又好奇几分:“此话怎说” 他家住扬州,顾姓是扬州望族。书叶自小跟在他身边,见过的场面次数且不论,所见到的名士风流也足够书叶养成刁钻的视野了。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 “像神仙一样”连他都没得贴身跟班儿书叶这样称首过。 “公子当世无双,才情委地。”书叶是这样说的,“照我看,那些王都来的公子也占不过公子去。” 有一回扬州来了一群王族子弟,他并扬州另几家公子作了东道主,与王都来的风流公子斗诗斗酒斗风流。 最后一夜是在二十四桥莲花亭下,结了几条画舫,饮酒题诗,诗词题在红绸,自有舞女脚踩画绸,从画舫飘到莲花亭中,红绸缀满亭阁,由当时城中名伎何相思亲自唱诗。 “相思何必相思,二十四桥月明。” 最后他以这样一句,夺得此夜诗魁。 相思姑娘在莲花亭里唱到这一句时,白月光正好落在她眉间。 丝弦细细,自水波中荡开,袅袅升入夜空,与明月交缠。 相思姑娘自串串红绸,透明纱帐里,无声地看向他。 王都公子莫不拜服。 “诗也酒也,若无佳人,不美不妙。”王都来的公子,合上扇尖,对他微笑:“顾家公子和这位相思姑娘,想必是有一段情谊了。” 他拱手笑道:“不敢不敢。”他抬头看亭台上袅袅的身影,“伊人香影,犹如对月,远望为美。” 何相思从莲花亭下到画舫,拨弦为他们弹奏一曲三月扬州慢。 “公子固然是天下无双,才情委地,丰神俊美,”那位王都来的公子,指尖捏着酒爵,微微含笑,“却委实是无情了些。” 他微微一怔。 船头甲板上,有一名公子,背向自己而立。 微风过处,浮动隐隐暗香。 “书叶,”他扭头,“你说的,很有风姿的女船客呢” 书叶张大嘴:“我什么时候说是女船客了” “” “喏,就是那位公子。”书叶兴奋地说,“我口拙,怕是描述不出三两分,公子您自己看,就晓得我没说大话了。” 那公子转过身来。 碧空里掠过一双白鸟,水波中跃出一尾青鱼。 眉目青影如黛,面如白玉无瑕。 唇弯处,似乎连酒也醉了。 那公子立在船头,衣袂轻轻飞舞。仿佛确然是神仙子,下降尘世,稍作逗留,即刻要回天宫里去。 他禁不住往前跨了一步:“请留步” 书叶不解地看他,那公子唇间的笑意,却仿佛更加明显起来。 他微微稳了稳自己,才从那种奇妙的微醺状态里清醒过来。他为自己这样失态有些羞赧,矜持地抿唇一笑:“郎君便是要上京去的同路人么” 那公子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索该怎么说话。 “正是,我要上京去。”公子开口,仿佛有酒意袭来,声起便已经很醉人。“正与你同路。” 这位公子说话透着一股率直,和面上表露出的距离感很不相合,初次见面也毫无称谓上的讲究。 言谈间仿佛与他相识已久一般。而且面也不曾见过,只因同路便送来一盒饭食。 想必是一位性情中人。 他心里对这公子的好感倍增,面上也不由表现出来:“某不曾预料,行路途中能相遇君这样风姿人物,实乃幸事。” 那位公子唇间的笑似乎有种莫名的含意。 “相遇么”公子喃喃道,好像是认真思索了一番,“说成是相遇倒也不为过。” 作者有话要说:  哎哟喂有所思超级温馨超级甜 、二 3 他们一同在甲板上坐了,饮酒吃茶,就着公子送的糕点。 书叶打开食盒的时候,又发出一声惊叹,他觉得今日的书叶很不同以往,很像没见过世面的。少爷他的气度都要被书叶折损了,他叹着气,看了眼食盒。 他惊叹了一声。 食盒里已自成了一个小世界。 白玉桌椅,桌上放了三叠糕点,两盅酒。旁边还立着一株琼花树,只是这株琼花树是放在一只小碟中,里面盛了泥土。饶是如此,琼花却是鲜妍而立,灼灼盛放。 细白的花瓣飘摇离枝,落在糕点上,落在酒盅里。 清淡的花香飘出。 他微微怔了:“竟然是琼花。” “我喜爱琼花,因此身边随时带着。”那公子取出酒来,微微含笑,“虽说小了些,长得倒很好。” 他笑:“如此,郎君原来才是爱花人。我府前也有一株琼树,我很喜欢,只是也不曾想到带它随我上京。” 那公子闻言,眉目动了动:“你既然喜欢,却并不想同他一路,这算什么喜欢” 仍旧是未加遮掩的直白,话语中还隐约带着气怒。 他虽然觉得这反应是不是有些大了点,却又觉得这人实在有种赤子般的可爱。 “若剪下它一株花枝,我却养不好,”他说,“我不忍心这样待它。” 说完他想起人家也是带着上路的,不由解释道:“若我同君一样,将它照料得这样好,必然也是要它上路的。” 那公子唇间又露出一抹笑意,那种带着莫名含意的,却让人心里微微一动。 他不由撇开眼,继续说琼花:“花中我最爱也是琼花,论琼花,最爱又当属我家门前那株琼树。君如此喜爱琼树,一定会喜爱我家那株琼树。” 那公子抬眼看他,眼睛里有奇妙的光彩:“你那株琼花树,想必很漂亮,很高大。” 他连连点头:“一点不错,我还未曾在扬州见过那样大那样古的一株琼树。扬州未有,那天下也就不会有了。” 那公子唇角一弯,仿佛很得意似的,笑了起来。 他对公子的自豪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这公子已被他自动纳入知己的范围里去了,于是他也将之理解为知己对知己的相惜。 于是取出糕点取出酒,两人漫无目的聊起天来。 言谈中,公子那似乎未经世故的率直时常会出来惊讶他一把,只是丝毫不觉不通人情或者冷酷呆傻,他反而觉得非常可爱,率性直爽。 就像现在,公子杯中酒尽了,公子微微撇嘴,将酒杯往江中一扔,转头向他:“你还有酒没有” 他微微茫然,晃了晃酒瓶:“还有一些。” 公子便朝他伸了伸手:“分我一些。” 他把酒瓶递给他,公子仰头喝一口,又把酒瓶递回给他。唇边还沾上一些酒液,公子抿抿唇,酒液便在唇上化开了。 公子回味似的,又抿了抿:“我怎地觉得,你的酒,比我的更好喝一些” 他有些呆傻:“大约是因为,抢来的,比自己的味道,总要更特别些罢。” 公子便凝眉思索一番,仿佛理解了,唇边又泛出朦胧的笑来:“你说的,很有道理。” “”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呆一个萌。。 、三 4 天色清淡,一缕烟云从头顶细细飘过。 他捏着空酒瓶,仰头看着清朗云空,露出很惬意的表情,那公子大约已有些醉意,眼角泛起微红,正看着看云的他,目光却微微发沉。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3 他毫无所觉,突然扭头对公子笑:“说来实在失礼,至此竟还未自报名姓。实在与君像是多年故友一样,忘乎所以了。” 公子却忽然避开了眼光。 “某为扬州人士,顾姓,父母赐名兰亭,表字会吴。”他说,笑,“不过他们一向喊我顾四。” 公子已经转开了眼光,仿佛在认真地看食盒中的花瓣,他自曝了家门,公子也毫无反应似的。 按理说一方自曝了家门,对方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他那把织锦白玉骨扇在手心敲了敲,公子仍旧低眉赏花。 他踌躇了下,他还很少主动,或者说直接地问候过别人的姓名一般的人他很少提得起兴趣问候,他看得上的人,也很少需他主动问候因此也不由显得有些生涩尴尬:“虽则不免冒昧,只是某悦君甚,因此也不免显得急切了些,敢问君名姓为何,家居何处” 公子这才抬了抬眼,眼梢微挑起来:“悦我你喜欢我” “咳咳,”他顿了顿,突然咳了几声,脸上莫名有些红,“君之风华,某心悦之。” 他一向爱美,美人美景美食,天下为美,他都喜欢。赏心悦目,喜欢没什么大不了,他挂在口头上的喜欢不知凡几,可是那公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他,让他突然觉得,这个喜欢有不得了的意义似的。 让他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公子看着他,眼里似有波光流动。那公子本来就生得眉目如画,好看得不像人之所有。脸上神色稍微生动起来,就更加让人舍不得挪开眼了。 可是他又莫名地,不敢直接对视这公子的眼睛。 公子唇畔渐渐弯起来,很高兴似的:“你喜欢我,那很好。我也很喜欢你。” “咳咳”他又要被自己给呛住了,有些无措。 那公子捻起一片柔嫩的花瓣,放在唇间抿着,笑盈盈地看他,他面皮越来越红,白如嫩乳的花瓣在公子色泽红润的唇瓣之间,简直让他头皮都有点发炸的感觉。 公子开口了,唇间仿佛溢出甜美的琼花香气,说:“我的名字么,”颇为难的神色,“你叫我京玉吧。” 他怔了怔,刚才纷杂的思绪一下远去,脸迅速地就不红了。 他笑了笑:“原来是京玉公子。” 京玉一听便知是假名。虽说出门在外,有些顾虑不便报以真名,这些他都很谅解。只是想想他一股脑连名姓住址全都说了,结果对方报以什么都算不上的称呼,虽然这有点不符他一向自诩潇洒的风度,他却还是得不大乐意地承认,他不高兴,甚至还有些失落。 京玉看起来心情却愉悦得很,食盒中的琼花被他好耐性地,摆出了许多漂亮的样式。 5 接下来连续几日行船,水面平静,天青云白。 他之前在船上,除了最开始两日,后面总觉得无趣。现在他整日与京玉公子一道,突然就有了无穷乐趣似的,玩的耍的层出不穷。连一日三餐,也要精心策划一遍,京玉虽然没有随从,可船上似乎谁都是他的随从,要什么即刻就能得到。 他同京玉说起饮食,不说也还罢了,一说起一道道家乡美食,便很收不住心思。 “早点么,我还是最喜欢五丁包子。”他回忆似的抿抿唇,“配上一壶魁龙珠茶,才能说是不负好晨光。” 到这船上,每日一早不是素粥配菜包就是葱饼配豆浆,虽说出门在外不该讲究,不过实在是委屈了他顾家公子的胃。 “你这样想吃么”京玉侧过头,“是什么个做法” “想吃自然是想吃的,”他叹口气,“只是这船上也做不出来就是了。先别说海参,鸡肉,猪肉,嫩笋,虾仁这五丁有没有,即便有,这船上也是做不出来我府上厨子的味道。再者,若没有一壶魁龙珠,这包子吃着也是没意思。” “魁龙珠,”京玉食指轻轻点着桌面,又问他。“这又是什么” “杭州龙井,歙县魁针,珠兰。取魁针之色,球兰之香,龙井之味,三样搭配窨制而成的香茶。”他说,“饶是整个扬州,一岁也产不出多少魁龙珠来。” “唔。”京玉若有所思。 顾兰亭由吃食想到家中长辈和兄长姐妹,还有身在扬州的故友,不由越想越多,后来竟伤感起来,也没注意京玉是个什么神情。 他早早回船舱歇觉去了,在水波摇晃中做着梦。他从马上下来,门童为他撩开茶楼的帘子,他打开织锦白玉骨扇,三五好友已是在厢楼里辩了有一时,见他来,都来拉他。 “这个混小子,竟同我辩五丁包子不如三丁包子美味。”陆家的二公子道,“我猜张家公子是布衣县令当得久了,都忘了珍馐什么味道了。” 张家的公子驳斥道:“你懂什么,一味花团锦簇,馅料各自的味道反倒都失色了,只留下三丁,鸡肉猪肉和嫩笋,这样便已足够了。” 他在中间空着的座椅坐下来,只打开扇子笑:“五丁包子如何,三丁包子如何,只管都给少爷我盛上来,我尝尝便晓得哪个更妙了。” 扇尖抵住下巴,他又道:“别忘了,再上一壶魁龙珠。” 他吃了又鲜又浓的两个大包子,又喝上一杯清茶,他知道自己其实在做梦,还是忍不住笑了。他翻个身,梦里还依稀有茶香似的。 他迷蒙着迷蒙着,耸着鼻尖,突然眼一睁,坐了起来。 “书叶。”他喊,又连声喊了两遍。 书叶跌跌撞撞闯进来:“怎么了怎么了少爷”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在船上。他一下呆愣愣的,很失落:“没什么,做梦昏了头了。” 书叶摸不着头脑,见他又睡下去,只好出去了。 结果早上起来,他直接忽视了出现在自己房里的人,被桌上的食盒香味给一下勾走了魂。 他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食盒,估计是眼神实在是太直接了,连书叶都笑出声来:“公子,你这样被夫人看见了,一定心疼死了我的小四怎么受这么大苦哟” 坐在桌边的人眉眼一动,也笑了下。然后站起来,把食盒挡完了。 他于是又眼巴巴地看着京玉。 顾兰亭是循着香味自动爬起来的。衣发散乱,鬓发缠在脖子上,衣袍松垮地半落在肩头,他仰着脸看着京玉,眼里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蒙,却又晶晶亮的。 京玉本来好笑似的表情,一下顿了顿。 “快些起来。”京玉喉咙发痒似的,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干脆别开了眼,“你不是说想吃这个么” “公子你也该起来啦,”书叶也跟着喊,“你再不起来,你心心念念的五丁包子和魁龙珠可就凉了。” 京玉明显感觉到顾兰亭的目光已经穿过了自己的身体,直直地奔向他身后的食盒了。 他隐隐地又有点觉得,不高兴。 “你怎么不把我叫起来”顾兰亭说着,忙忙从床上爬起来,踩在鞋上的时候还歪了歪,书叶赶紧上来帮他穿衣,一边说,“我倒也想喊你,只是京玉公子看您睡得沉,不让惊扰您。” 他这才反应房里还有第三个人似的,一下往京玉看去。书叶正弯腰给他系衣扣,胸口一块还是着的,京玉看着他,微微翘着嘴角笑。 他陡然觉得热度全往脸上冲上去了,简直想背过身去。不过一转念,实在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什么,又只好僵着不动了。 只是他一想到京玉在他屋里坐了这么长时间,他睡得人事不知死沉死沉,想必各种样子都被看见了。 他才退下去的热度又重新烧上来了。 书叶给他系领上的盘扣时,不无担忧地问:“昨夜公子是不是吹风了,人有些发烫。” 吹你妹吹。 谁许你把人放进来的 他都有点恼羞成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四 6 船行了近一月,靠岸过三回。每回顾兰亭都要下船,到岸上城镇游玩一番,买上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和吃食才肯上船。这个吃食,并不是做好的吃食,熟食船上放不了两天,是食物原材料。 他是买来交给京玉的。 自从他吃过京玉自己做的五丁包子,晓得了京玉原来是一个厨艺高手,而且不是一般高的高手之后,他的一日三餐基本就全交代给京玉公子了,作为交换,京玉那株琼花便交给他来照顾当初连书叶都苦口婆心劝过京玉公子了:“京玉公子,你不晓得公子他爱花不惜花,最是没心肠的薄凉负心汉了”他险些将茶叶都喝下了肚去。 少爷我在你眼里不是才情委地,风华无双吗你这样抹黑少爷究竟为哪般 京玉微微挑眉,朝他看了一眼:“无事,左右他是养不死的。” 正如京玉所说,这近月来,他的确没将那株琼花养死,反倒开得相当蓬勃,夜里睡下了,也能闻见花香,早晨起来,床头都落满了琼花。连他都不由觉得这花期也太长了些,不由得将扇子合拢,在手心敲了又敲,笑:“到底是少爷我风华无双,连花儿都不忍开败。” 书叶摇摇头,近来他对自家少爷越发不够尊重了,反倒对着京玉很是殷勤,他觉得是因为吃食的缘故,没别的。 书叶不止一回要帮京玉下厨打下手,只是没一回成功的。 京玉在厨房的时候,是绝不准任何人进去搅扰的。他两回想进去,他实在是想不出京玉拿刀切菜,拿勺抖锅的模样,但也都被拦了回来。 “你再想看,”京玉立在厨房门前,衣发仍旧不带一点烟尘,对偷偷掀开门缝要偷窥的他勾唇笑了笑。“往后便自己解决饮食罢。” 从此他再不敢去瞧京玉做饭是什么模样了。 京玉这样风姿的人,居然还会庖丁之事。京玉的来历他不免就更加好奇了。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4 首先京玉没有随从。哪家稍微有些家底的公子出门在外不带个随从的,何况京玉这样一看家底便很殷实的郎君。其次京玉还会下厨。君子远庖厨,即便是贫寒人家里,也是不肯让男儿洗衣做饭的。 难不成京玉原是御厨后代 这样一想,顾兰亭自己就摇头,京玉这样风度,实在不该是在厨房里培养出来的。 想归想,京玉对自己的来历却是一字不漏,从来不肯说的。他倒也是习惯了,再不提及这方面。 这回岸靠徐州。徐州向来是富庶古府,五省通衢之地,一下船,满耳满目尽是熙攘叫卖声,远看去,竟比扬州城更热闹些。 岸上杨柳垂地,卖花的女儿们笑意盈盈,耳畔一朵带露花。一担一担货物从运船卸下,一溜一溜地往人群尽头里消失。 顾兰亭打开折扇,深深吸了口气,笑:“好厚的红尘味儿。” 京玉站在他身边,侧头看他一眼,眼里隐约有笑意。 两人进了徐州城里,书叶闹了肚子,在船上歇着。顾兰亭答应他每样自己吃过的小吃都给他带回来一份,书叶便松开了公子的袖子,安心地躺下休息去了。 进城之前,徐州高大的城阙威严耸立,十分庄严肃穆。徐州向来是兵家重地。又正值午时,城门内钟楼鼓楼齐声响。满城惊起飞鸦,八街三十六坊齐齐打开,开始做生意。 顾兰亭看在眼里,很有些受震动。 “倒是比温软南乡有气魄些。”他摇开扇子,不由感慨。“这一路出行,倒让我见识不少。王都来的士子也并没有说错,囿于一地,终归眼界狭小了些。” 京玉说:“安心长在一处,也并没什么不好。” 顾兰亭有些惊讶,在他看来京玉不该是这样乐于待在一隅的人才对。他笑了笑:“倒也不是,只是我上头有三个兄长,都未入仕,家中到底要有些仕途助力才好。” 他又说:“再且,我本与人做了赌约,不好不作数的。” 京玉偏头看他:“什么赌约” “我同一位公子做了一个赌,今岁我若入了秋闱,有幸得君上殿试。”他挥扇一笑,“他便予我一个承诺。” 京玉眉毛皱起来:“你说的是不是,那个总戴一顶紫宝珠冠的男子” 顾兰亭惊讶地合拢扇尖:“你认得他” 那段时日,总在我面前等你的人,不就是他吗 “远远见过一回。”京玉不愿多谈似的,闭紧了嘴巴,只看得出是很不愉悦的。 顾兰亭便也换了个话题,他知道京玉是不会再说下去了。只这近一月时日,京玉处事水准便突飞猛进似的,说话也不再直来直去听着有些天真,越来越进退有度。倒是他自己,反而更加没有分寸似的。 两人照着老习惯,先去一趟珍玩巷。到底是名城,他很搜刮了一些奇巧的物件儿,还得了一幅顾长康两晋时期顾恺之的真迹,高兴得简直眉飞色舞。 “多方求索,不想竟在这里偶遇了。”他拉住了京玉的袖子,给他指画上哪些哪些是造不了假的,这幅画定然是真迹无疑。 “陆二与张郎少不得要来拜求我,”他得意地说,“等我回扬州,只管沏上茶,每日翘着腿等他们上府来就是了。” 京玉挑着眉,含笑看着他。他陡然就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委实孩子气了些,只是近来脾性完全不由他控制一样,看见京玉就忍不住想笑,说些事后自己都恨不得撞扇子的傻话。 他别开脸,装作低头看东西。店家正在为他包裹画作,铺子里只有一名殷勤的小厮东一嘴西一嘴,不停给两人介绍。 他乱七八糟地听,乱七八糟地看,突然一下定住视线。 “小哥,这个取出来看看。” “好嘞。”伙计眉开眼笑,他也晓得面前这二位是很阔的大主顾,早就准备好了自己的舌灿莲花:“公子爷您实在是好毒的一双眼,这支白玉琼花簮,乃羊脂白玉所雕,您可知道费了多大多好的一块石料,半点杂质也不掺的,就为了打这么一支簪子。宫内老休出来的御匠亲自雕刻的纹路,一须一眉,生动得了不得,就是这花瓣,也要费上个把月的功夫” 他抚摸着这支白玉簪,玉润沁凉的手感在指腹中,倒与他偶尔碰到那人的指尖时,触感差不离。 “这一支白玉琼花簮,我敢说就是真花,也及不上它漂亮半分。”伙计滔滔不绝,“公子你拿了去,送给心仪的姑娘家,没有不喜欢的。” 他根本没听清这伙计说什么,他抚摸着玉簪,想到了什么,唇间露出笑意来。 京玉瞥向他,脸色马上难看起来。 “好了,这也包起来。”他道,想着这支簪子同京玉乌浓的黑发,白玉一样的面容,真是再相配也没有的了。 他倒是一点也没有想到,哪有一个男子送另一个男子发饰这样的道理。 他只是觉得这支琼花簪只能是京玉的。 他不由得看了京玉一眼,京玉却是紧紧抿唇,谁都看得出的不悦的模样。 他这才想起来,京玉总是和他一路,自己却是哪里也没有逛过,他又磨蹭这么久,想必很不耐烦了。 他忙道:“京玉你可要去别的地方逛逛,我这里怕还要耽搁上许久。” 京玉看了他一眼,一瞬间好像脸色更加难看了。他还没反应过来,京玉竟真的转身走了,连话也没留下半句。 他怔在原地。即便是耽搁了你一些时候,也不必生气成这样吧。 他在铺子里又看上许久,始终也不见京玉回来,连给陆二表妹的礼物都置备好了,他终于坐不下了,叫店家把东西送到船上去后,出了店铺。 出去也没了游玩兴致,反倒郁闷得不行,他直接回了船上。问了船上的伙计,伙计惊讶道:“京玉公子不是同顾公子您总是一道的吗您既然不晓得他在哪里,我自然更加不晓得了。” 他一下很生气,一扇子敲在人脑门上:“谁同你说我和他总在一道了” “本来就是嘛。”伙计十分委屈,捂着脑门嘀咕。 “滚滚滚,”他不耐烦了,“没长眼睛的,少爷我哪里总和他一路了。” 他本来躺在床上,一睁眼就是床头的琼花枝,今日不晓得是什么缘故,看起来恹恹的,花开得都很郁闷似的,他看了都觉得郁闷,一想到是谁的花,更是郁闷得弹坐起来。 他又转回桌边坐着敲扇子,敲出一股郁闷之气。书叶本来对于一点零食都没带回来很郁闷,结果一看主子比自己还郁闷,顿时不敢郁闷了,殷勤地把公子买回来的东西全分类放在礼匣里,这些都是要寄回去带给府上的。他刚把那支白玉琼花簪放进去,顾兰亭敲桌子的扇子又停住了,指向他:“取出来,这个不是送回府上的。” 书叶颇为诧异,他也看得出盒子里装的是什么,难不成公子要留着自己用 顾兰亭打开织锦白玉骨扇,又合上,如此几遍,道:“你把这个,送到京玉公子房里去。”买都买了,总不该这么一点小问题便不送了,他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他点点头,嗯,他原本就是极有风度的。 书叶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合该如此,京玉公子对公子足够好了。”在书叶看来,那样有风姿的郎君能为别人下厨,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好了。 书叶拿着盒子,正要往外走,顾兰亭又喊住他:“等等,放下。” 书叶歪歪头,觉得自家公子,近来越发不好琢磨了。 “你出去罢,”他下定决心似的,“京玉回来,来告诉我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五 书叶的话好歹安慰了顾公子很有点委屈的心。再怎么说,这一个月来,京玉待他是非常好的。他虽然也很欣赏京玉,待京玉也没这么好过。 京玉回来时,月亮早已升上中天了。 书叶来回时,他撇撇嘴:“我还说今夜他要睡在徐州城里了。” 他拿上盒子,不肯让书叶跟着,去了京玉房间,敲了一阵,却没人应。 顾兰亭这下是真恼火了。去他的待我好待我不好,先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对他甩脸子,现在连门都不给开了。 他还从来没被谁这样对待过,气愤难平,简直想把盒子给摔了,但手松了紧,紧了松,到底还是没扔了。 他以为自己是全心的气愤,却没想到还有委屈。 他用力踹了下房门,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又顿住了。 迎面走来一个人影,眉目笼在昏暗中,看不大清。 顾兰亭一下结巴了:“你,你没在房里”他想起来刚刚以为故意不给自己开门的心情,一下就脸红了,还好太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你找我做什么”对面却只传来有些凉冰冰的声音。 顾兰亭一下被这凉意刺激了,清醒过来。刚刚灭下去的火气又郁积到心口,他也冷淡的:“不做什么,吃多了消食。” 他不由得想,其实如果京玉刚才在屋里,可能还是不会给自己开门。 他往前走,经过京玉时简直脊背挺直,目不斜视,直到他走出回廊。他心里几乎是郁愤不已了,等不及拐过廊角,就将盒子扔在了地上。 盒子盖被摔开,簪子一半露出来。 “你的东西掉了。”身后倒又跟上来一道声音。 他气在头上,硬是忍住了没有回头,不吭声往前走。 身后的人两步走上来,拉住他,神色看起来倒比他还不悦:“把你的东西拿回去。” 他气得简直快说不出话了,死活不肯接回东西:“你不要就算了,我也不送你了,扔了两头方便。” 云雾这时往西漂流,月色渐渐露出来,月光落在他和他的脸上。 京玉仿佛怔住似的,脸上看起来一片僵硬。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5 “你,送我的” 顾兰亭一时觉得难堪,这样了他还来羞辱自己。 “不想要便扔了,”他梗住喉咙,强把酸意给压下去:“随手买的,谁稀罕” 他又闭紧嘴,觉得自己这么委屈得要命的口吻,简直可笑。他转身要走,最好马上就能消失,他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 他一下被抓住了手臂,身后的人抓住他往回带,他一下措手不及,撞在了人胸膛上。 “真的是送我的”声音又顿了顿,“不是送给你心仪的女子么” “谁说要送给心仪的女子了”他驳斥,仰着脸瞪他,“我哪里来的心仪女子” 对方垂下眼睛,低头看着他,眼角唇畔忽然化开笑意,那真是不可方物的迷人一刻,月光轻轻落在那张轻开笑意的脸上,简直有如梦幻。 他一下就呆住了。气愤,委屈,无措全部都一下跟着呆掉了。 “是我的错,”连声音也带着笑,还有点苦恼似的复杂,“是我想多了。” 何时空气中浮起琼花香,月色下花瓣一片一片浮动着。 原本应该好好在他床头的琼花枝何时竟出现在京玉手中,那株琼花枝伸长起来,如同小孩十年成长缩短在这一瞬间,枝条迅速长长,长大,分叉。枝桠间长出绿芽,叶片簇拥里长出花苞,白嫩的花朵如舞蹈伸展出妖娆的姿态。 他觉得甚至听到了花苞破开时,轻轻的“扑哧”声响。 他张大嘴,刚才是呆了,现在是已经傻掉,空白了。 月色像雾或者纱,拂开花瓣,娇嫩的花瓣在夜色里羞涩地发着抖。 白花片片飞落,甚至落在他的鼻尖。 白色的月亮之下,白色的花在飘。黑色的山影里,黑色的水在淌。渐渐连水面上也浮出点点白光,那是飘下的琼花。 隔着花雨,京玉眉目透着妖异的温柔,凝视着他。京玉向他走来,京玉唇瓣间含着一片花瓣,越来越近,直到他的唇瓣也碰到那片花 他突然醒过来,快被自己吓坏了。一下摸上嘴唇,一时竟分不清刚才究竟是不是在做梦,嘴唇相碰的触感未免也太过清楚了一些,他脸上一下烧红了。 他猛地甩头:“做不干不净的梦,难不成还想着是真的么” 可如果是梦的话,他究竟是发了什么样的失心疯,竟做出这样没廉耻的梦来啊 他抱着被卷,翻来覆去,快愁死了。 他要是晓得送把簪子要经历这样曲折的心路历程,搞得自己心神不宁起伏跌宕大半日,后来还做出这荒唐的梦来,他是拿扇子敲死自己也决计不会送的。 他咬着被子,万分纠结地睡了。 他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床头的花枝已不见了。 船舱另一头,某人正十分努力地,把骤然长大许多倍的花枝缩小,缩小,最后终于缩到一小枝的模样。只是当他一眼转到月色下越发玲珑剔透的玉簪时,眉梢眼角禁不住泛出浓烈的笑意来,花枝蠢蠢欲动,又要破土生长了。 他赶紧收敛心神,让自己心情冷静下来。 船继续前行,无数水中花被抛在江水后头。 夜已过半了。 第二日他睁眼看见京玉时,心道这梦还没完没了不成,上回做梦被亲了,这回还要梦什么 京玉披散着长发,手中拿着那支簪子,正在努力地想把头发束好。 他看见京玉拿头发没办法的样子,一下被击中了,到嘴边的叹气都变成了笑声。 京玉立马转过视线,看见他眼睛都亮了一下:“你的头发是怎么束的,我总束不好。”说话的功夫,他又试着将头发挽起,束上玉簪,簪子顺着头发滑落下来。 他突然懂得了,为何京玉总是只拿缎带将头发在尾部打个结就是了。 “你没有发冠么”他拥被坐起来,右手撑住下巴问他。然后打了个呵欠。 京玉摇摇头,无辜又茫然的纯良模样。 他看着看着,心情突然就好得不得了。从床上一下蹦起来,翻出自己的行装,找到一个紫玉环发冠,他把京玉按到镜前,抓起梳子为他梳发。 他虽然手法生疏,比起京玉好歹也算熟手。发丝穿过玉环,插上玉簪。京玉左看右看,仿佛觉得不自在,他两手摸了摸露出来的一双耳朵,说:“有些凉。” 京玉原本长得就过于漂亮了,露出一点局促的表情,简直让人心尖尖都发颤。 他忍不住笑,却又觉得这无声的笑也太大声了,心脏都有些不堪负荷,一阵一阵心悸。 京玉一会儿碰一下头顶上的玉簪,一会儿又碰一下,唇边露出欢喜的笑,他看着看着,生出想更亲近京玉,甚至想碰碰他的冲动。 是那种连手指缝都想要感受到对方肌肤温度的冲动。 这样的冲动于他来说新奇又陌生,甚至有些难以忍受,幸好书叶进来了。 “京玉公子今日像换了个人似的。”书叶也吓了一跳,又说,“不过也很好看。” 京玉翘起嘴角,书叶又歪歪头:“只是京玉公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一直在门外守着,竟不曾参见过京玉公子。” 京玉说:“你睡沉了,没听见我喊你。” “什么”书叶简直大受打击,“我睡这样死么” 京玉沉着地点头:“不错,你睡得就有这样死。” 书叶失魂落魄地思过去了。 顾公子觉得,京玉这样沉着,他也应该沉着些。 因此顾公子便将昨夜种种,包括那个梦,一并沉着地选择性遗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六 两月之后,船行至通州。再有几日,便能到王都了。 一路行来水势越发平缓,河面宽广,两岸是苍莽平原。风景同南方已是很不相同。 他两手撑在阑干上,风迎面而来。 他说:“细细思量,我又觉得,这船走得太快了。” 他身边是京玉,京玉束着紫玉冠,插上白玉簪,黑发如水般洒在背上。他唇边含着隐约的笑意,说:“为什么” 顾兰亭未说话,已经先叹了口气:“船一靠岸,我同京玉,不是便要分别了么” 这三月船行,他同京玉日夜待在一起,他早已将京玉当做挚交好友,想到即将分别,他已经猜到心情大约会很难受,只是没想到这样难受,难受得简直超出预料。 京玉低下眼看他:“你在不舍我么” 他张张嘴,总觉得京玉眼里含着笑意,他陡然失去了承认的勇气,总觉得还要被笑似的。 京玉看着他,挑挑眉:“怎的不说了” 他闭紧嘴,装作看头顶飞鸟的样子,不想搭理他。 他突然有些愤愤,这三月来,他太看重京玉了。反过来,京玉却并不这样看重他。他表现的明明白白的,他不舍京玉,京玉却觉得好玩一样,还要逼他说出来。而京玉自己,却什么反应也没有。 京玉同他虽然相处十分愉快,但到底不过这三月时日,下了船靠了岸,各自亲友围上来,短短三月又哪里值得过分在意呢。 何况是京玉这样的风姿,身边妙人想来是只多不少的。他又算得什么呢。 他自顾想着,越想越伤心,更加不想和京玉说话了。 他倒是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他一向是有些自负的,如今却只因为含意未明的一两句话,而觉得卑微起来。 剩下来几日,他总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一来想到就要和京玉道别了,就高兴不起来。二来想到他很看重对方,对方却并不一定同样地看重他,就觉得很沮丧。三来没有三来了。总之他一看见京玉,就觉得非常不好过,心脏有些难受。 为此他都有些避着京玉了。 连续三日借口没有同京玉一同吃饭之后,这天早上,他一醒来,又在房间里看见了京玉。 他还有些昏头昏脑的,呆呆看着站在床头的人影。 京玉低下头,俯视着他:“醒了” 他呆呆地点头。 “那就起来。” 他被这口气有点吓到了,竟然真的一咕噜爬起来,坐好了以后又觉得不对似的:“你怎么在我房里,书叶呢” “他睡死了。”京玉撇撇嘴,懒得多说似的,“你躲我做什么”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6 这书叶怎么是觉越睡越多越睡越死,哪天他家少爷被人夜里杀了怕都不晓得。 他努力做出惊讶的表情:“我躲你做什么” 京玉眯了眯眼:“你没有躲我么” 他往床角缩了缩:“我没有躲你啊”他也察觉到自己越来越没底气,又挺了挺胸口,“要靠岸了,我收拾行装,总归忙些。” 京玉挑着眉看他。 他嗫嚅:“反正下船你我也就分道扬镳,早几天晚几天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有些难受,没注意他已经变相承认了在躲京玉的事实。 京玉看着他,脸慢慢凑近,他被逼得一直往后退,后脑勺一直顶到了船壁。 他结结巴巴的:“你,你做什么” “谁说我要和你分道扬镳了”京玉说,鼻息和他的相缠绕。 他呆呆地看着他:“那你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七 到王都那一日,天色格外晴朗,虽已是肃肃冬日,却并不如何冷酷,反而日光微暖,一色苍苍,使人很感到浩大之气。不过即便是冬风凛冽,满目衰败,恐怕在如今的顾兰亭眼里,也是足以值得高兴的。 船靠岸前,他又一次向京玉确认:“同我一道去我姑父府上,不变卦” 这是他早上起来就跑到京玉房里,一步不离跟在京玉身边,问过的第八遍了。 京玉居然也没有不耐烦,问一次,就很有耐性地回一次:“不变卦。”又挑挑眉,“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顾兰亭仔细思索,京玉果然一次也没有食言过不曾做过承诺,又哪来的食言一说不过他还是很高兴:“那太好了,到了王都,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 京玉看着他兴奋的不停说话,说哪里哪里好玩,哪里哪里有趣,不复前几日整日不高兴的模样,便弯唇一笑。 顾兰亭从船上望下去,只觉下面人声鼎沸,岸边泊着一艘一艘巨船,既有货船,也有客船,不断有人上下担卸货物,也有亲朋拥着接送远道而来而来或者远道而去的人的。港口处还停了一艘皇家舰艇,甲板上兵卫来回巡逻,腰上的刀锋十分冰凉。 大约也只有王都,能将威武同繁华相容在一起。 顾兰亭露出赞叹之色:“今上实在很有些才德。” 京玉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他摆弄着顾兰亭手中的琼花枝,顾兰亭说等他住到了府上去再还给他。京玉没有揭穿他小小的心机,笑笑地看着他。 书叶从岸头跑了回来,身后跟了两名家仆。从他们帽子上的家徽看出来,正是顾兰亭的姑父,现任王都都台掌府,常青华府上的家仆。 仆人上来冲他和京玉行礼,其中一人道:“老爷早已得了信函,前几日便派我们到港口来候着了,表少爷同这位公子一路舟车劳顿,还请挪步府上,稍事休息。” 顾兰亭前几日给姑父去了信,信里已经说了还有一位同行的好友要一同借宿府上的事。顾兰亭对京玉笑:“我同姑父也说好了,你可是不能反悔的了。” 京玉不置可否,只笑了笑。 顾兰亭便笑弯了眼,像终于确认之后放心了似的。自从那日早上京玉同他说:“我到王都其实并无什么特别去处,倒不如同你在一处。”他脱口而出:“我要住到我姑父府上去,你同我一起么”京玉道:“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好了。”京玉答应得太快了,他反而一直觉得没保证似的。 直到此刻,他才全心全意放心下来。转头就把琼花枝还给了京玉。 京玉拿着被硬塞回手上的小碟子,无奈地笑笑。 不多时,又上来十数名仆从,将箱箧抬走,又另有两抬轿子,他和京玉各乘一辆,往都城内常大人府上行去。 到了府上,顾兰亭的姑父同表兄还未下朝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去换洗一身,他姑母已将他招到偏厅叙话去了。他小时候几乎可说是姑母带大的,多年不见,姑母便很忘情,拉着他叙了半个时辰还没完。 京玉在一旁喝茶,也不打扰,玩着自己的琼花枝。不过很奇异的是,他指尖往哪里,花枝便跟着往哪里折似的,花瓣也开得更加鲜妍。 姑母不时抽空和京玉搭两句话,看见那株琼枝。便笑道:“京玉公子原来也爱琼花么” 京玉弯唇微微一笑:“晚辈独爱琼花。” 姑母笑说:“我从前在扬州时,也很喜欢府前那株琼树。到这里来,也种了一些,只是长得总不如扬州那株好。” 京玉微微翘了翘嘴角:“大约是花树也有灵韵吧。” 姑母这下笑出了声:“怪说不得京玉公子同四郎是好友了,只是四郎比京玉公子你,还要更痴一些,当真是个痴儿了。” 顾兰亭一听话头就觉得不对,但想阻止他姑母,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京玉挑起眉,笑着看了他一眼。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顾兰亭面皮都涨红了,说:“京玉,我姑母说什么,总之你别信就是了。” 姑母伸指头戳了他脑门一下:“说什么话难道姑母我诳人么” 兰亭捂着脑门,委屈不已:“我的好姑母,你给我留点面子罢。” 姑母扬起下颌,理也不理他,对京玉说:“有一回下雨,扬州大约有几十年不曾下过这样大的一场雨,河堤都被冲垮了,农田全被淹没,乌云滚滚的竟全聚在我们府上,巨雷连着打了三天三夜,府前那株琼树也被雷劈了。这傻孩子,竟不顾家中长辈呵斥,仍旧拿伞跑了出府去。” “你却猜他跑出府去做什么” 京玉眼光闪了闪,唇边笑意更深,却道:“不知。” “他呀,跑出去,给树撑伞去了。”姑母又瞪了顾兰亭一眼,还在为他小时候的不知死活又气又怕似的,“那正是雷打得最厉害的时候,府里成天闭着门,没人敢出去的。他倒好,强说树下有人,淋了雨,要病了。任凭谁也拉不回来。在树下生生站了一天一夜,每不到一炷香时间,就又有雷电劈下来,简直就像往人身上劈似的,我们都吓坏了。” 顾兰亭撅着嘴,小声咕哝:“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你也知道你活得好好的,”姑母说着,眼里已经有些泪意了,“你就是不知道我们多害怕了” 说完觉得失礼,姑母用手绢抹了抹眼角,又说:“好在天君护佑,四郎终究是无事,连头发丝都没被雷劈着。且喜的是,隔日终于不打雷了,连雨也不下了。饶是如此,大哥,也就是四郎的父亲,气得了不得,若不是四郎淋了这许久雨,烧了好些日子,一顿鞭子怎么也免不了的。” 顾兰亭早已别开眼,只专心喝自己的茶,绝不同姑母搭话了。那年少一场事,只要一提,他总是要被骂个狗血淋头的。 京玉捏着茶杯,不动声色地说:“他原本是好心的人,自然也不会降灾于他。” 听了这话,姑母便很高兴,点头:“说得也是。”笑说,“而且说来也怪,那段时月,顾家家计本是有些艰难,一直走下坡路。自天晴之后,顾家前程也像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样,逐渐好转了。” 顾兰亭又忍不住想插话了,他皱皱眉:“姑母,那是三位兄长克勤克勉,帮着父亲操持家业的结果,您再别提什么冥冥天意了。” “好好好,”姑母说,“我也并未说什么。” 京玉低下头喝茶,袅袅升起的水雾挡住他的眉眼。 又闲聊了盏茶工夫,姑母着人带他们各自去厢房,好好洗漱一番,待会出来吃中饭。 回去途中,京玉突然问他:“你说当时,有人在树下么” 顾兰亭一时没明白京玉在问什么,茫然地啊了声,京玉看着他,眼神有些奇怪,又问了一遍:“你姑母说,你看见树下有人了。” 顾兰亭明白之后,脸上又起了热意:“年少不晓事,当不得真的。” “那你是看见,还是没看见”京玉还是问。 “我也记不得了。”顾兰亭挥挥手,“都那么许久的事了,或许我当时就是性子上来,随口胡诌的。” 京玉沉默下来。 “那样的天气,怎么会有人在树下,”他说,“况且除了我别人都看不见,难不成是鬼怪么” 顾兰亭耸耸肩:“那我倒真希望是我随口胡诌的。” 京玉脚步顿了顿,顾兰亭已往前走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八 顾兰亭脱了衣裳泡进浴桶里,他有些用不惯别人的丫鬟,让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他几月在船上,虽说是不缺水洗澡的,只是行旅在外,总归不顺意,现在到了姑母府上,设备一应俱全,又很亲切,顿时疲惫都去了不少。 他舒服地在水里叹气,周围水汽朦胧的,熏得他有些昏昏然,半睁半闭间突然看见屏风映出一个人影,他初还以为是外面的丫鬟进来了,再仔细一看,不禁喊出了声:“京玉” 虽说屏风上映出的不过是一个人影,但他却毫不费力就认出来了。 人影顿了顿,平静地道:“你怎么洗得这样久” “很久了么”他咕哝,又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对方倒还是很平静似的:“刚才不久。”又迅速补上,“我敲门了,你没应。” “丫鬟呢,他们不在么”顾兰亭顺口又继续问。他原本没预计对方回答,在船上时候,京玉闯他的房间也不是一两次了。不过京玉却又很快地回答了,简直像准备好的一样:“门外没有人,里面也是。” “”顾兰亭一下觉得找不到话说了。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7 两人突然陷入了一种沉默里,两人隔着一扇屏风,一个赤身裸体坐在水里,一个衣冠楚楚站在外面。 顾兰亭坐在水里,几乎有些不敢动了。 他动了动,他本来是想起来穿衣服的,结果刚把肩膀露出水面,沉默里只响起一片水声,又沉下去不敢稍动了。 “你没洗好,便接着洗。”京玉说,“我在这里等你。”说着,就在屏风外坐了下来。 顾兰亭瞠目结舌,喂你这样理所当然好么,虽说我们同为男儿可你守着我洗澡这样真的好么 京玉这样理所当然,搞得顾兰亭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娘们兮兮了,他咳了声,说:“我也洗好了。”然后怕自己反悔似的,从水里站起来,抬腿跨出浴桶,去拿搁在屏风边上架子上的巾帕和衣衫。 的,带着水珠的身体,映在半透明的屏风上。 空气里又沉默下来,只听得见细碎的穿衣服的声响,像是一种暧昧的延伸。 等他终于乱七八糟系上了中衣的衣带,他才发现自己都憋气好久了,都快憋岔气了。 他重重呼吸了下,空气好像因此重新流动起来。 他握着湿发,转到屏风外面,京玉脸色相当沉静,沉静得有些过头。 不过顾兰亭当然没看出来,他松了口气,对京玉笑了下:“你这么早来找我做什么” “来找你束发。”京玉回答得很沉静,一板一眼的和平常有些不同。不过顾兰亭心里有种不自然的心虚,也只注意到京玉果然是披散着头发。 只是如玉一样的脸被发丝遮住,在他看来,总有一种妖美之感。 他呆了呆,用力咳了下:“哦哦,好的,我帮你束。” 京玉至今不会束头发。在船上因为没别人,京玉又嫌弃书叶手粗总是躺枪的书叶:嘤嘤嘤,所以只有他亲自动手。不过既然到了府上,这么多丫鬟,随便找一个手法也比他好很多,按理说用不上他了才是,只是他也来不及深究。 京玉的头发握在手里,仿佛托着一匹凉绸,又滑腻又微凉的触感,让他总忍不住疑惑,男子怎么生得这样好的头发,而且像是用熏香熏过一样,发丝总带着似有若无的香气,他微微凑近了,觉得闻着像琼花的香。 京玉微微抬眼,铜镜里显出两个人交叠的身影。顾兰亭站在他身后,正低下头,闻他头顶发上的香。 京玉突然说:“你头发太湿了,当心着凉。” 他唔了声,还没来得及从刚才的迷幻里清醒,一条毛巾兜头盖脑地朝他盖了上来。 京玉手法很不熟练,但好歹算得上温柔,为他擦着头发。 他好不容易放松的身体,又紧绷了。 京玉微凉的指腹不时按压他的头皮,他觉得每按一下,就好像被电一下,身体就软一分,到最后全身都软了,然后京玉指尖不知有意无意,擦过他的耳垂,犹如最后一根稻草,他两腿一软,差点跌在地上。 京玉抱住了他的腰。 呼吸擦过他的耳朵尖尖,耳垂一颤一颤的。 “你怎么了”京玉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冷静得过分,只是不晓得是不是离太近的缘故,仿佛有潮气似的,还很低,“洗太久头晕了么” “大大约是吧”他结结巴巴。 “以后别泡这许久。” “嗯,嗯”他脑子越来越模糊,甚至感觉到抱住自己的身体温度越来越明显,他迷糊又紧张,捏紧了喉咙,都有些变调了似的。 他感到自己的耳垂,被什么湿滑的东西碰了一下。 “表少爷,夫人问你可好了么”门外响起声音,“老爷同少爷已回府来了。” 门外侯着的丫鬟有些奇异地看见,表少爷同那位公子一同从房里出来,大约是洗过澡的缘故,表少爷脸色分外红润。 “嗯,我们快些去问候姑父吧。”表少爷匆匆道,率先往前走了。 后头的公子微微眯眼,笑着的模样非常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九 离家时桂花飘香,螃蟹肥美。三月船行而来,叶已落尽,天色里偶尔掠过南飞的鸟。 王都已聚满了来自州府各处的学生,客栈,酒楼,花坊,书院,庙宇,到处可见异乡人的身影。 待到风吹杏花开,又是一年春闱时。 顾兰亭同京玉走在王都东西南北各十八条大街的第东六条街上,这是王都人惯称的踏花街。东六条的踏花街,同西四条的踏花街又有些不同。西四条的花,胜在环肥燕瘦各有风情,且只开在夜半。东六条的花,则枯条条的只有一种。 东六条街上遍植杏花。 秋闱桂花馨浓,春闱杏花如雪,殿试琼花纷飞,都是正逢花期。而东六条大街直接通往礼部贡院,正是春闱会试地方,每到节令花事缭乱,考生们入场还不觉什么,待考完出场,大街上已是杏花飘摇,如雪离枝,衣帽足下全染上杏花了。 不过现在正是隆冬时节,别说杏花,连枝桠都秃了。 “还需再等上三两月,”顾兰亭引开折扇,笑道,“才能看到那样盛景了。” 京玉不以为然:“不过几株杏树,有什么好看的。”忍了忍,没忍住,“你不如回去扬州,看你门前那株琼树。” “”顾兰亭囧了囧,“这两者,并不相同罢” 他又好奇地:“你怎地对我家门前那株琼树,这样感兴趣” 京玉一脸诚恳:“你总是说你家琼树很大很漂亮,我很好奇。” “我有总是说么” 京玉肯定地点头:“你还说,你最喜欢那株琼树了。” “这样”顾兰亭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眉心上落下一粒水滴。 下雨了。 细雨自天幕洒下来,寂静无声,透明发亮的雨丝将七白楼笼成隐约的轮廓。 顾兰亭同京玉正对着雨幕饮酒。 他们坐在廊前进来的时候,七白楼已是座无虚席了着伙计新安了一张矮几并两张坐榻,他们便在廊外坐了。 廊外翘起的檐角雕了一只兽头,雨水从兽口里流出,廊檐下雨丝坠成帘幕。 京玉盘腿坐在榻上,右腿却又支起来,右膝托住右肘,手心托住右颊,看着廊外淅沥雨事,眼里有隐约的笑意。 顾兰亭将目光从雨帘转回来,看看对坐的京玉,头一仰,将杯中酒饮尽。 他指尖还在微微发麻。 方才雨下得突然,他还未有反应得过来,京玉便拉住他的手:“前边是七白楼,去躲雨罢。” 京玉的手指有些凉,指尖擦过他的手心的时候有些微凉的酥麻。 他想起上回,京玉微凉的指腹擦过他的耳垂,指尖一颤,差些想把手收回来了。 楼上传来丝竹声,还有女子温软的唱词声。 京玉往头顶看了一眼,对他轻轻笑了笑:“上头又在开诗会了罢,你去不去” 他看着京玉唇间的笑意,微微别开眼:“不大想去。”抿抿唇,又忍不住补充,“前些日里,诗会去得太多,腻烦了。” 他其实只是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和京玉两个人听着细雨,喝着小酒,偶尔交杯。 扬州城的那位顾家郎君到王都里来了,又是都台掌府的侄儿。自顾兰亭到京第一日起,到常府的帖子就没有断过。好些还是当年去过扬州的那一批郎君公子,现已都在朝中有了职位。诗会,游湖,听戏,顾兰亭每日里忙着赴各种宴席。好歹这两日有些空闲了,他可不想再去折腾。 京玉笑意越发明显,他两指之间捏着酒盏,微微晃动,空了的酒杯里,慢慢溢出澄黄的酒液来,一瓣琼花浮在酒面上。 顾兰亭只顾低头饮酒,等他抬起来时,京玉将酒杯递到他眼前:“还有酒么” 酒盅里已经空了。 顾兰亭有些奇怪,方才他似乎看见还有半盅的。不过还是招来伙计,再上两盅。 来的却是七白楼的女掌事,名动京都的水月姬。 “顾家郎君,京玉公子,”水月姬摇曳着珠光衣裙,额间宝石莹莹发亮,细腰腾挪,款款而来。颊边的笑涡像是盛了西域来的葡萄美酒:“两位郎君,怎地在一重阁” 顾兰亭对水月姬化开笑意:“怎么竟劳烦水月姬亲自来。” 水月姬眼睛微微弯起来,碧绿如宝石的眼睛浮动着潋滟光彩。水月姬腰间一软,便在顾兰亭与京玉中间坐下来,上半身微微倚着矮几,半截白腻的小细腰露出来,繁复华丽的异域花纹从腰部一直蔓延到被抹胸掩住的肌肤,又从心口生出来,在锁骨开出秾丽的花朵。 “两位郎君来了,竟不同我水月姬说一声,可真是怠慢了我。”水月姬似笑似嗔,手执长嘴酒壶,朝两人抛一个轻俏的眼梢,“水月姬亲自捎酒过来要两位赔罪,两位不可不承情了。”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8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8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8 顾兰亭摇开织锦白玉骨扇,含着笑:“七白楼的第一娘子亲自来邀罪了,在下怎么敢不承情。”合拢扇尖,顾兰亭唇边微微一荡,“今日水月姬所描眉黛,并非含远山,亦非细柳叶,眉梢婉转处,若有蝶该是水月姬内族眉妆了罢” 京玉木着脸。 水月姬噗嗤一声,艳红的嘴唇抿出浓烈的笑来:“怪道说”顾盼好儿郎,兰亭无所出”。两重阁里那些呆子,竟看不出我今日换了新妆,真个气死人。”水月姬眼波流转,“前日顾郎说中原眉妆于我不合,今日一看,确也如此。” 顾兰亭摇扇微笑:“美人之为美,即便是不合,也是别开生面之美,只是水月姬今日之美,”顾兰亭微微一顿,握扇柄的手一转,扇尖抵上水月姬执壶的指尖,笑意几分风流,“是更宜人的,赏心悦目之美。” 京玉木木的脸上,裂开一条缝。 水月姬笑起来,容色艳丽生辉,眉目顾盼之间,仿佛有蝶翅欲飞。涂了蔻丹的指甲红艳润丽,食指指尖轻轻顺着扇骨刮下去,直到指尖碰上郎君的肌肤水月姬抬起下巴,眉目勾人地看着他:“那赏谁的心,悦谁的目” “水月掌事,”斜刺里来一道微冷的声音,“既是要我们赔罪,怎么还不倒酒。” 水月姬扭腰,右肘撑住矮几,下巴放在手背上,微微探身,凑近去看京玉,笑目流转:“是,奴家遵公子令” 旖旎的尾音未落,整个人如无骨一般,几乎贴着桌面退回去,抹胸上的宝石闪着波折的光彩,腰间的珠链发出清脆的响声,又如无骨一般,站了起来。 水月姬手指白嫩细长,软若无骨。右手以孔雀手形轻盈地执起漆金酒壶,左手自身侧抬起,如舞蹈一般画了个圆,拇指按住中指中节,中指指尖如点水一般放在尖顶壶盖上。 水月姬脚尖轻点,往后退两步。珠铃声轻响。 顾兰亭好整以暇,仿佛待要看到什么绝世表演,锦扇合拢,放在手心中,唇边含笑,看着水月姬。 京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水月姬下身着轻纱缠裙,上身着短抹胸,露出光坦平滑的腹部和精致修长的锁骨,手臂间则缠绕了一圈圈珠链,带铃铛的手环。 水月姬脚尖微动。 铃声响,上身已经前倾,右腿向后曲起,左足脚尖点地。水月姬成了壁画中才有的女仙,却不是飞天,而是降世的姿势。 长长的壶嘴倾倒出酒液,隔着一段距离,准确地倒进京玉的酒盅。 酒盅里酒液已满四分之三,水月姬足下发力,整个人就着单足点地,俯面朝下的姿势,旋转了一圈,面朝上,还是单脚足尖点地,整个人弯成一条拱桥的弧度,壶嘴倾斜,酒液倒进顾兰亭的酒盅里。 四分之三,酒液停止倾倒。 水月姬再次完成旋转,重新站直了,仍旧是刚才右手孔雀式执壶,左手中指轻碰壶盖的姿势。 顾兰亭以扇击掌,笑道:“水月姬的技艺,无论看多少遍,仍然觉得美不胜收。” 水月姬笑意盈然,檐外细雨无声。 廊内响起掌声。 “还道水月姬抛下两重阁里无数士子,说要下来寻两位郎君,”一扇软丝绒帘之后,郎君话声里含着沉稳的笑意,“芳踪许久不归,原是早把两重阁忘干净了。” 顾兰亭笑意微微一怔。 水月姬笑意却彻底绽放开来,她执壶,朝两人鞠礼:“两位郎君,水月姬同外面那位郎君做了赌,待要寻得两位郎君,上两重阁,必能将那些呆子占过一头去。水月姬这一番拙秀,不过是想请两位郎君,允了水月这一求。” 京玉眉毛一皱,待要拒绝。 顾兰亭摇开折扇,笑:“那位郎君,倒一如既往的热衷做赌。”他唇角浮开笑意,“即便水月姬你不提,我迟早也是要将这郎君见一见的。” 水月姬眉梢的蝴蝶差些飞起来:“那位郎君顾郎你认得” 顾兰亭微笑道:“若是不嫌鲁莽,倒不止是认得。” 水月姬红唇微张,惊诧地说:“顾郎如何会认得”后又觉得不妥,闭了唇。 顾兰亭也便当作没听见,水月姬往前几步,撩开那欲掩未掩的绒帘。 帘外一个男子,长身而立。 京玉也把眼睛睁大了,脸色微不可见地扭曲了下。 “顾家公子,许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水月姬可美可喜欢了 、十 立着的郎君,戴紫宝珠冠,整个人华美端严,看着同几年前并无太大区别,却又隐约有了变化,沉稳中散发出威势。看见出现在帘后的顾兰亭和京玉,也只是顿了顿,便笑了下。 顾兰亭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激动:“竟然真的是你,白十。” 京玉冷冷地看着那个人。 “你何时从涿州回来的”顾兰亭说,“我到王都来近一月,见过不少昔日故友,唯独白十你还不曾见过,他们说你去涿州任职了。” 水月姬终于忍不住露出疑惑的神色,碧绿的眼睛看看顾兰亭,又看看白十,不过只一眼,又低下头去。 白十道,看起来似乎很愉悦:“前不久才回,听说顾四你果然到了王都,正想寻个时机,前去拜访。” 扇尖敲在手心,顾兰亭一笑:“未料这就遇见了。” 白十也微微一笑,他转向京玉:“不知这位公子是” “京玉。”不等顾兰亭开口,京玉道,声音冰凉,“现借住会吴姑父府上你们还记得兰亭字会吴吗吗吗吗” 白十眉眼微微一动,看了一眼京玉,缓缓道:“原来是京玉公子,某白氏,行十,唤某白十即可。” 京玉勉强牵了牵嘴角:“白十,连真名也不肯透露,这倒是有趣。” 顾兰亭瞥了京玉一眼,这人今日有些不大对头啊。 水月姬娇笑道:“白郎,我可是找着这两位郎君,对付两重阁上那些人了。若我果真赌赢了,白郎说话可要算话。” “那是自然,”白十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缓道,“只是水月姬将宝全压到了这两位上,看起来水月姬可是有足够的自信了。” “白郎既然也和顾郎相识,”水月姬眼波一荡,“自然明白水月姬的自信,从何而来了。” 顾兰亭摇开扇子,故作谦逊地笑了下。 几人从一楼上到二楼,二楼便是两重阁。七白楼有三层,每层为一重阁,是以也有人直接喊七白楼为三重阁的。 七白楼,踏花街第一楼,也是王都第一楼,本朝内四大名楼之首。三重阁五面角,揽尽王都声色无双。 现在正是书生聚满帝都时,七白楼历来又是文人斗采的胜地,说不清的先贤名人在此留下墨毫,引得书生趋之若鹜,到闱考时,更是诗会遍开。 王都正日诗酒如风,教坊兰舟笙箫不歇,文人诗客饮酒赏月,交流才学,统称来说,便是诗会。觥筹交错间唱出诗句,赢得满席击节称赞唏嘘感叹。 诗会也分大小,小的不过是同乡之间认认亲,喝场酒,互相照应。大的便是由官府张办,本朝太学府博士亲临点评,更甚者,或许连今上也会出现。 这样的诗会,几乎能同殿选之后的琼林宴饮相媲美了。 顾兰亭出现在两重阁时,已有些人认出这位扬州来的郎君了,交相耳语: “这不是从扬州来的顾氏公子么” “前几日,东湖宴饮,以辞赋帝都赋得定武侯击节赞赏的,是这位不是” “日前永宁王世子于东郊设宴,宴请莫不是些宗族贵子,朝中政要,这顾氏公子,不知怎么,竟然也得请帖了。” “既然与都台掌府有裙带之连,得张请帖有什么,怕是殿试的帖子,也是不难得到。” “嘘,话需小心。况且,不是还传出一首琴曲江平调吗如今已是争相传奏了。” “前几日我去拜访王大人,府上也正是奏的江平调。” “到底何人写就,这也是说不准的。” “高兄屡屡恶言,莫不是眼红罢” “即便就在这七白楼,这位顾氏公子也已参加过几回诗会了,每每有佳作写就。” “怪道水月姬这样笃定了。” 不管这众人如何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心悦诚服还是怀疑嫉妒,新一轮诗斗又开始了。 水月姬替下之前的乐姬,亲自来唱。白十则坐到唱诗娘子身后竹帘之内,白十原来是今夜诗会的评委。 这场诗会很有些随意,又是临时加的赛,题目更加起得随便,以风花雪月任意为题,韵脚格律不限,写作一篇诗赋。 顾兰亭沾了两笔墨,正欲提笔,京玉突然道:“写花吧。” “嗯”顾兰亭没听清,“你说什么” 京玉一本正经:“风花雪月,那你写花,要写琼花。”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9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9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9 “”顾兰亭看着认真又严肃的京玉,看着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眉眼弯起,“好,那便写花。” 笔毫吸饱了墨,落在纸上的一瞬,顾兰亭莫名觉得心里很愉快。 其实他原本想的也是,要写琼花的。 京玉不时探过头来,想要看他写了什么,顾兰亭遮住了不让看,无论是谁,被人看着将想到的东西写出来,都会很难为情的。 不过京玉好像不太能体会这种难为情,时不时地还要来晃两圈,顾兰亭遮都要遮不住了。 “你别看着我啊。”顾兰亭无奈地说,“前几回,也没见你这么有兴趣。” 京玉撇撇嘴:“前几回你写的,同我又没有关系。” “”顾兰亭诚恳地,“这回写的,委实同你,也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京玉道,“我正养着琼花呢。” “这个委实算不得什么关系”顾兰亭继续诚恳地,突然抬头惊讶道,“京玉你的琼花,还在开么” “不是在开,是开得正好。”京玉皱着眉纠正他。 “”顾兰亭一副被雷劈的样子,“可如今,已是十二月了啊你的琼花怎么能开到这个时候”他之前就觉得不对劲了,不过一直想不起来,现在终于想起来了,那就是他同京玉相遇的时候,已经是秋天,可是京玉的琼花,从来就没有开败过。 “这有什么难的,我自有我的法子。”京玉一脸你不要少见多怪的表情,说,“你还是快些写你的琼花罢。” “哦,哦,也是” 然后直到顾兰亭写完,京玉都没有再来骚扰他 而写完之后,这等小事,自然又被他丢进了脑海的角落里。 作者有话要说:  哟哟哟一号情敌出场 、十一 小童前来将写好的纸取走,水月姬开始唱诗。 “ 明月东高起,山尖游云细。 承魂兮有灵,佳木发华滋。 卷卷兮叶舌,灼灼兮花衣。 日月兮朝晦,赐我以柔躯。 灵光兮既明,赐我以所思。 朗朗美白玉,乘船兮君子。 心事难为情,月落水中心。 树梢游云细,山尖白月光。 夜乘晚舟楫,月风忽微凉。 有美一人兮,轻云兮高岗。 有女一人兮,眉目掩月光。 有宛一人兮,思之不能忘。 有窈一人兮,愿言携佩往。 渺渺不知去,月落水中央。” 京玉听着听着,唇间原本含笑,后边笑意越来越浅,最后脸色都变奇怪了。 “这花,怎么是个女子” 顾兰亭有些莫名其妙:“以花喻美人,不是正当么” “这个美人”京玉眉头越皱越紧,“他并非一定是个女子。” 顾兰亭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我晓得的,京玉你是个美人,但并非是个女子。 “诚然,不是每个美人都是女子,也不是每朵花的精魂都是女子。” 顾兰亭沉思道,“只是,若我想的这朵花,它原来是个男子,那我还怎样写这首诗呢” “怎么不能写” “这朵花一样的男子,怎么能对同为男儿的我一眼倾心,而身为男儿的我,又怎么会钟情于原来是男儿的花,并且还要带他回家呢” 京玉看起来很吃惊,但又不止是吃惊。 顾兰亭不大能明白,先别说花到底有没有精魂,重要的是,京玉你也不是花啊你有什么好伤心的。 “你不是说喜欢我”京玉道,“我也说过,我喜欢你。” 虽然听了心脏有些小激动,可京玉啊,你说的这个,同我写的诗有关系么 “”顾兰亭茫然道,“我和你说的喜欢,同我在诗里头写的喜欢,它有些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京玉微微皱眉,“不是喜欢么” “唔”顾兰亭纠结地拧眉毛,“只是我对京玉你的喜欢,并不是想和你在一起” 京玉仿佛大受刺激,瞪着眼睛看他。 “不不不,不是不想同你在一起,”顾兰亭艰难地寻找措辞,“但是我想同你在一起,并不是出于倾慕你的缘故”还是不对,又道,“比如白十,我也是想同他在一起的,因为我同白十,也是知己。” 对啊,知己嘛 “正是如此”顾兰亭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拊掌道,“对的,因为我将京玉你引为知己,因此希望能与你待在一处,就是这样” 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在听到白十之后,彻底僵硬了。京玉虚指高台之上的白十,一动不动地看着顾兰亭:“你同他,也想要在一起” “本场诗会,”白十的声音在高处,沉稳地响起来,“扬州顾氏会吴夺得魁首。” 白十的目光越过竹帘,越过重重人影,正对上顾兰亭的眼睛。 顾兰亭突然觉得有些迷糊,张张嘴:“算是罢” 京玉深吸口气,下巴越绷越紧。 不远处传来惊呼声。 放在两重阁门口的两束花树突然折了。 更多的惊呼声响起来。 每桌上面原本都放着一盆盆栽,突然之间盆底碎裂开,花叶迅速凋零,根茎枯萎。 众人大骇间全部站起来,带起一片杂乱的人声和桌椅翻倒声。 顾兰亭桌上的一盆兰草,在他眼皮底下,瞬间完成了由生到死的过程 顾兰亭咽了咽口水,不自觉去看京玉:“这是怎么”声音却顿住了,咽口水的声音更响了,结结巴巴,“京京玉,你你怎么了” 京玉的表情有些可怕,可这不是让顾兰亭这么震惊的。京玉的脸上仿佛笼了层光,光下有模糊的纹路,顺着脖子向上攀爬,脸上的光纹隐隐约约,但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如果不是顾兰亭离京玉这样近,又不错地盯着他看,恐怕还看不出什么来。 京玉瞪他一眼:“我怎么了” “你的脸”顾兰亭吸了口气,“长出藤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不造什么玩意儿的诗词。。依然请无视吧233 等着俺的伪正宗楚辞体出来 、十二 风歇雨止,只有廊檐树梢还不时滴下水珠。华灯初上,王都在灯火摇曳中,端庄地巍峨着。 顾兰亭同京玉在回府的路上。 因两人是半途落跑出来的,车马都未有来得及备。两人便一路从东六条街,走到了东二条街。 今夜的月亮低低的,仿佛挂在翘起的檐角上,特别有人间味。仿佛是从苍茫的人海中,放起来一盏圆灯笼。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分卷阅读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0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0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0 灯笼安静地随着他们走。 京玉走在顾兰亭身前两步,顾兰亭几次想上前去,又犹豫,终究没有跟上去和他并肩。 坊市都已经关门落锁,石板大街上空荡荡地响起木屐踩在上面的清脆声音。 而这声音,其实也只有顾兰亭自己的。 京玉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仿佛落在地上的不是木头,是棉花。 顾兰亭摇摇头,他大概是疯了。不过是看见京玉脸上显出光纹,就东想西想,把京玉的所有事都怀疑个透,还没完没了了。 说不准只是染了什么怪疾,脸上才显出那些古怪东西。 可是京玉长得这样漂亮,完全不该是人有的容色,身世来历又一概保密,还养着一株永不落败的琼花顾兰亭纠结地踩着步子,木屐声踢踏踢踏,毫无章法。 前边拐角处闪过灯火。 顾兰亭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拉住闪进旁边巷弄的阴影里。 一队巡逻的兵士提着灯笼正从前方经过。 两人一动不动,顾兰亭背靠着墙,京玉一只手还抓着他手腕,一只手压在他耳边,整个人几乎压在了他身上。 “别动。”京玉低声喊,热热的呼吸直接喷到顾兰亭的耳朵里。 顾兰亭僵立着,不敢再动了。 “奇怪,方才明明听见有脚步声。”巡逻兵甲拿着灯笼四处晃了晃,嘀咕道。 “莫不是你听错了罢”巡逻兵乙打个呵欠。 “现已经闭市了,哪还有人敢在街上走动”巡逻兵丙也说。 “怕是活得不耐烦,要常大人亲自教导教导了。” 其他几个巡逻兵打了个抖。 顾兰亭耳朵动了动,小声说:“原来姑父在他们眼里,这样有威名” “嘘。”京玉低下头,很有人间味的月光落在他眉间,看着比刚才柔软了很多,“你想同你姑父喝茶谈心么” 顾兰亭果断摇头,结果一个用力,转头的时候,后脑勺给撞在了墙上。 “呜”顾兰亭刚叫了半声,一只手迅速捂住了自己嘴巴。 “刚才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没”巡逻兵甲弓背弯腰逡巡状。 “有啊,”巡逻兵乙手一指,“喏,那里刚刚蹿过一对耗子。” 一队人窸窸窣窣地走远了。 顾兰亭微微松了口气,呼吸落到京玉的手心里。 京玉很快松手,从巷弄里退出去,那点人间月光从他脸上挪开,微微泛凉的眉目一下变得遥远很多。 顾兰亭怔怔的,还感受得到刚才京玉指尖突然一下颤抖了。 “快些回去罢。”京玉淡淡地说。 “嗯哦。”顾兰亭忍住了想去碰碰嘴巴的冲动,磨蹭着走出来。 京玉继续甩他两步距离,先往前走了。 顾兰亭在后面跟着跟着,渐渐觉得有些委屈起来。 京玉头也不回,像是完全不理会后面人还在不在一样。 顾兰亭上前两步,牵到了京玉的衣角。 “不过是说你变难看了,至于这样生气么” 京玉回头,脸色扭曲了下:“你还敢说” 顾兰亭安抚地笑:“无事无事,我又不嫌弃你。”然后往他脸上仔细一看,“再且,你的脸不是又好了么” 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又黑了,京玉要把自己的衣角抽回来,顾兰亭当然不松手,京玉扯了扯,硬是扯不回来。 “” 京玉微微叹口气:“我脸上生出那样东西,你不骇怕么” 顾兰亭踌躇了下:“要说实话么” 京玉嘴角抽了抽:“算了,你闭嘴。” 顾兰亭闭上嘴。 京玉指尖碰了碰光滑如玉的一张脸,表情莫测,顾兰亭看着他,紧张地又揪紧了衣角。 “你是不是想问我,这是怎么一回事”京玉轻轻地问。 顾兰亭用力点头,并且不待京玉开口,先谅解地说了:“我明白的,我懂你为什么总不同我说你的来历,和你来王都的缘由了。你要治病,又是这么诡秘的顽疾,怎么能同别人提起。你不同我说,我也知道,你是怕我嫌弃你,其实我不嫌弃,虽然实在是难看了些” 顾兰亭在京玉的目光下渐渐消声了。 “你再说难看两个字。”京玉有些咬牙切齿。 顾兰亭忙不迭点头:“再不说了,保证不说。” 心里却觉得好笑,世上果然没有一个美人是不在意自己的美貌的,越美貌的越在意。 京玉也不出其外。 这让他觉得,京玉十足的有红尘气。足以让他将那些怪力乱神的猜想统统抛在脑后。 京玉复杂地看着他,是坦白,还是瞒骗,瞒骗又要以哪种说法瞒骗,种种想法在脑海里交织,最后叹口气,道:“既然你晓得了,我确是患了一种病”哽了一会儿,京玉默默忍下委屈,他的真身怎么就成了一种病了,语气忧桑,“这病也委实不能让人晓得,我到王都来,是秘密行事。” “这你尽管放心,我自是不会同别人透露一两分的。”顾兰亭忙又保证道。一边为京玉感到怜悯,一边为自己一猜一个准感到几分得意。 “”京玉勉强牵了牵嘴角。“那太好了。” 一点好的语气都没有好么。 “那京玉你平日发病次数多么”顾兰亭担忧地问,“这几月来我也只见过你发病这一次,不知道发一次病,对身体有多么大的损耗。” 发你妹的病。 京玉不动声色地磨牙:“自我吃药之后,发病的次数已经少了许多。” “太好了,”顾兰亭恳切地,“请千万不要放弃治疗。” 老子不需要治疗 干巴巴:“当然会,好、好、治、疗、的。” 顾兰亭认真地点头:“如此最好了,我很担忧你。” 京玉顿了顿,看着他含着隐忧的眼睛,眼底慢慢柔软下来:“嗯,我不会有事的。” 隔着几条街之外的七白楼,妖娆艳丽的女掌事,坐在三重阁之上,人间的月亮,落在女掌事有如飞蝶的眉尖。 水月姬仰头望月,微风过处,似有花香袭来。 隔着几条街之外的常府里,那株盛开的琼花,落下一片叶子。 京玉疼得眉心微微皱起。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三 今日原是上元日。 七白楼的小厮递来帖子,今夜七白楼两重阁举行今岁最大的一场诗会,一年一度的上元诗宴。 顾兰亭的姑父既然是都台掌府,今次诗会便缺不了他,用过中饭,已经去了七白楼。 常青华去之前还同顾兰亭说:“上元宴是不轻易递帖子给考生的,中正制度既废,自放牛娃到相府公子,聚于王都的考生何止一万,前途各是未明。上元宴既是学生斗诗比彩,若是有所偏颇,说不得要引出多少麻烦。这回我阻拦不住,太学府的几位博士并殿上的几位贵人,向所谓王都四郎君,州府五君子下帖子。”常青华很头疼,“只是我竟然不晓得,五君子之一,竟然有你顾会吴。” 顾兰亭他姑母将眼梢一立:“你这话说得很有意思,我顾家四郎,怎么便当不起五君子了。照我说,与那些郎君齐名,还辱没了我家四郎才是。” “妇家女子,你懂什么”常青华说:“即便四郎有这样的高才,也委实不该我来捧他。” 常青华掌都台,却最要管的是诉讼刑狱,他本人又是刚直不阿的禀性,最痛恨裙带之流。是以到如今顾兰亭的表兄二十有八了,不过在尚礼院领了个卑职。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分卷阅读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1 顾兰亭便说:“这件事我之前也是不晓得的,我也并不晓得,这场诗会要由姑父来张办。”他也不是全然不知晓,不过是懒得去理,况且,他并非仰仗了姑父,才得了这么些名位。他心里坦荡,倒也不觉得有什么。 常青华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左右我们行得正便罢。只是人多口杂,难免传出些难听的,你自己要当心才是。” 顾兰亭自是点头称是。 常青华走之后,京玉才出现在饭厅,顾兰亭姑母也退席了。 “你今日来得怎么又这样迟”顾兰亭忧心忡忡地问,自从他晓得京玉身患恶疾,他便经常忧心忡忡,自上回七白楼诗会回来,京玉常常地看不见人,这更加使他忧心忡忡。 京玉打着呵欠,闲闲地在桌前坐了,又打个呵欠,“不知怎么,一醒来,便这个时辰了。” 京玉一脸困顿,随性束起来的长发,还有两缕勾住了耳朵。 顾兰亭看见他衣襟微微敞开,想是起来也没有好好打理,微微叹口气:“现下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困觉多些也是有的,只是你本来身子就不好,也多穿些才是。”又看了两眼,想为他合上衣襟,手指动了动,却又顿住了。 京玉点点头,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倒是问他:“你姑父,可出门了” “唔,刚出去不久。”他说,“昨日姑父还问我,怎么总不见你。我说你约莫还未有醒,姑父心中很不满意。” 京玉眉梢微微一挑,拿过他面前的杯子,饮了口冷茶:“这老头子,难不成还要日日给他问安满身煞气。” “姑父他即便是刚直了些。”顾兰亭无奈道,“好歹也是我姑父。” 京玉正经地说:“我并未说你姑父什么,你姑父身上确实煞气太重。” “好好的人,哪里来的煞气。”顾兰亭唤人过来,“去厨房拿些吃食,再摆副碗筷。” 吃过饭,顾兰亭重为京玉束发起冠,两人出府往东六条街去。 在经过常青华平素办公的小院时,京玉突然顿住了,顾兰亭正同他说着过两日去爬山的事,突然发现身边人影不见了,回头一看,京玉微微弯着腰。 “京玉”他疑惑地问。 同时,在房里打扫的的侍婢,拂尘扫过处,掠过床头那一株琼花枝。 京玉整张脸突然扭曲了下,脸上微微浮起薄汗。 侍婢哎呀一声:“怎么掉叶了,我也并不怎么碰着它。”见四下无人,忙偷偷地将叶子捡起来,扔了。 顾兰亭正走过来,问道:“怎么了。” 京玉深深呼吸,突然又快速地往前走,顾兰亭没搞懂,却只能加快脚步跟上去。一直到离小院很远了,京玉慢慢缓下脚步。 顾兰亭喘着气赶上来。看见京玉的脸色浮着一层透明的苍白,顿时一惊:“你怎么了” 京玉摇摇头,道:“没什么。”顿了顿,唇稍稍弯起,“你看,发芽了。” 他们身边正是一扶花墙,丛丛开败的斑驳里,已经有新芽出头。 顾兰亭一怔,随着京玉的话说:“不知是什么花。” 京玉唇边抿出笑意:“不如来猜一猜” 顾兰亭也笑:“如何猜”看向一墙的叶子,“倒有些像芍药。” “芍药里的哪一种”京玉双手掩在大袖下,指尖微动。 顾兰亭不由笑着摇头:“这可委实猜不出了。” 一阵风过,伴花香袭来。 常有人说一夜花开一夜花开,端的是美不胜收,却不知一瞬花开满墙,是什么样的景致。 顾兰亭张大眼,眼见着这一面花墙,如何由枯藤斑驳,如何抽绿,如何发枝,如何抽芽,如何发花。圆鼓鼓的花苞破开,一层一层的花瓣缓缓放开身姿,妖娆艳丽的花色,铺了满墙。 京玉倚在花墙边站着,唇边含笑。 他是天人之姿白玉无瑕,花是眉黛三千妖丽无双。 “这样可猜得出,是什么花么” 他呆呆地看着京玉,后者唇边含尽天下无匹的笑意,眉梢却带着妖孽的媚态。 世有妖花。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七白楼檐下挂了一盏盏花灯。 其实今夜,满城都是灯影,地上是灯,飘在空中的是灯。 只是七白楼一盏一盏灯挂上,在整个王都,也几乎无人能占过一头去。 上元诗宴向是如此,让天家宫苑都失了颜色,上元一夜,整座王都,只需看见这一座灯楼。 顾兰亭同京玉在门口留了名簿,进到里面,满目灯火璀璨,歌姬舞女层层楼阁之上,顾盼回眸,巧笑倩兮。更有郎君士子,互邀评比,比鉴才学。 有上元诗宴在此,之前的诗会都算不得诗会了。 “读书人若不参加这一场诗会,便正如是男儿成年不行冠礼。”斜刺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算不得是读书人。” 顾兰亭同京玉转过头,白十手里正拎着两盏灯,一盏兔子的,一盏莲花的,一边说,一边苦手似的,看看两盏灯。 顾兰亭忍不住一笑:“谁竟然将这样两盏灯给了十郎你” 白十道:“不过没当心,便教人硬塞来两盏。”他面前正好经过两人,白十说也没说,直接伸手,将灯塞给了两人。 那两人还未反应得过来,接住灯,往白十看去,白十眼风凌厉厉地一扫,竟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白十越过那两人,朝顾兰亭京玉的方向走来。 京玉后退了半步,脸色有些难看。 顾兰亭摇着扇子,笑说:“这便是十郎要同我做赌的因由” “倒也不是。”白十道,“上元诗宴盛虽盛,到底年年有,我既然同会吴你做了那个赌,会吴你若是果真上得殿试,你又该晓得,上元诗宴,也委实算不得什么了。” 顾兰亭扇尖抵在手心里,微笑:“十郎这样说话,免不得我要尽一番心力了。如此方不辜负十郎拳拳心意。” 白十看着他,眼里沉沉的笑意:“那很好。” 京玉脸色都开始慢慢透出透明的白了,他又往后退半步,倚住了一面罄钟。 头顶上传来惊呼,抬头一看,却是七白楼的女掌事,妖娆美艳的水月姬,从三重阁顶上的藻井,手挽从顶上垂下来的红绸,脚踩红绸下来,落到了一重阁,落在半空中间的彩绸花束上。 四下里响起赞叹声。 水月姬碧绿的猫眼弯起笑意,又径自从那巨大的花蓬里再下来,由着红绸,荡到了顾兰亭三人前。 “白郎要奴家难找,”水月姬下来便撅起唇,嗔道,“那些老骨头,来占我的场子也罢,还支使水月姬做事,实在是老矣朽也”又转过脸,对着顾兰亭,展唇笑道,“到底如同顾郎这般知心人,世上再难寻得了。” 白十微微勾了勾唇,道:“水月姬亲来寻我,却不知多少是看在顾家郎君的面上” 水月姬微微低下眼:“自然全是因为白郎的缘故,才寻来的。” “寻十郎做什么”顾兰亭折扇一开,调笑道。 “今夜诗会的评委里,暂且有我一个。”白十淡淡道。 白十同水月姬走了,走之前,水月姬回头看了顾兰亭一眼。 顾兰亭不知怎么,心神一阵恍惚。 京玉脸色还苍白着,倒是比方才好了些。 他们各自都并不注意到对方如何。 顾兰亭取下头上一只灯笼,要与京玉一道猜出谜语来时,京玉脸色已恢复如常了。 “你来猜猜看这个,”顾兰亭略无趣,“方才猜了几个,委实没什么意思,一眼就猜出来了。” 京玉茫然地看着兰亭。 “这写的什么” 顾兰亭扶额,他忘记了,京玉不识字。 虽说京玉不识字,对他而言,开始是个很不小的冲击,不过不识字的京玉,于他来说,也是很新奇有趣。 “唔,不是什么有趣的东西。”顾兰亭把灯放回去,同京玉再要往别处先逛逛。 迎面走来几名公子。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分卷阅读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2 “都说是州府五君子,扬州来的这一位君子,”为首的人同身边的人嗤笑道,“倒总是独来独往。” 顾兰亭眉梢微微一挑,扇子已经摇开:“原是梧州高氏公子,”顿了顿,笑道,“怎么,还要再比一场么” 顾兰亭初到王都,便声色大噪,全因当年那批王都公子如今俱已成人,在朝内各有职位,随便一人提及当年扬州文斗一事,一传十十传百,不多时,竟整个庙堂都听闻了顾兰亭的才学。一时顾兰亭的风头,竟盖过了当时王都极负盛名的四公子,只是有趣的是,王都四公子还并未说什么,州府上来的郎君却看不下眼了,其中领头的便是这位高氏公子。高氏公子递上帖子,邀顾兰亭于东镜湖作一场诗会,那场诗会,也正正是顾兰亭声名远扬的第一场诗会。顾兰亭所题秋凉赋,高氏公子竟完全辩驳不得。 高家郎君神色一僵,随即冷哼:“同窃笔者有何可比” 顾兰亭合拢扇子,道:“高氏公子,我且不与你争辩你从哪里晓得我原是剽窃了他人之笔,自我入王都,哪场诗会不是当场写就的我倒想晓得,高公子几次三番说我顾会吴窃他人之笔,不知是何用意。” “这还用说么”高氏公子道,一副凛然模样,“自然是要尔等欺名盗世之徒,莫再蒙骗世人。” 顾兰亭懒与这等神经病纠缠,只说:“那倒要麻烦高兄替顾某找出顾某师从何处了。”便与京玉扭头就走。 高公子在身后咬牙切齿:“我自然找得出你如何剽窃别人手迹。” 京玉眉梢一动,身后便传来一声巨响,高公子气急败坏地咒骂:“谁谁踢了我,使阴招算什么本事” 顾兰亭头都没回。 时辰已至,常青华出现在两重阁,说了一番致辞,今夜诗会便正式开始了。 词,令,诗,赋。 一场一场比下来,明明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七白楼里却委实是一个盛暑里的火炉。 一到唱诗的时刻,书生们便都收不住眼神,满场逡巡谁又写了这篇诗词,谁又作了那篇辞赋。 到评委开始评鉴并互相推举时,更是满场骚动。 这是科举前的预热赛,搞不好这场打好了,到科举就不必那样拼命了。即便不求实在的好处,也要求得好声名的。 便如顾兰亭,几乎已是有了状元爷的称谓。 几场下来,顾兰亭遥遥领先。 不知为何,连那些太学府里的老博士并殿上几位贵人,都无一不对他交口称赞。 这委实是自科举施行,从未有过的盛景。 满场几乎都把目光关注在顾兰亭身上了。 顾兰亭也不负众望地,果然出了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五 当顾兰亭交出最后一篇诗赋江都赋时,他还未料得到,将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据说当唱诗的歌伎唱出第一句时,全场哗然。 连三重阁之上,隐于珠帘之后的评委团都骚动起来。 顾兰亭微微皱眉,他还不大清楚出了怎么一回事。 “抄袭这完全就是抄袭” 高公子满脸喜色地跳了出来,随即又觉得不对,换成气愤填膺的正义嘴脸。 “昨日,我去江大人府上拜访,亲耳听到,江府上正在唱奏这篇长赋” 满座喧哗。 白十从座椅上站起来,他左右坐着的太学博士,王公贵族,也纷纷神色一变。 有人站起来,同常青华拱手说:“常大人,常大人乃是王都掌府,竟在常大人眼下出了此等舞弊作秀的丑事,不知常大人怎生办才好” 常青华脸色最是难看,他最担忧的,竟然以这样铺天盖地的席面,发生了。 本朝内对科举舞弊一事向来打击甚烈,一旦作弊落实,终生不得入科举,仕途尽废,更甚者身家性命也要丢了去。 顾兰亭浑身僵硬,眼睛里还微微茫然地瞪着虚空的一点,仿佛还未曾回得过神来。连常青华剜似的一眼都没有察觉。 京玉转头看他,方知他被迷了神智。 京玉眼睛一眯,厉厉的目光往两重阁舞楼上扫去,七白楼的女掌事,水月姬正对着他,露出秾丽如妖花般的笑意。 现整座七白楼里,能迷了人神智的,除开他京玉,便只有这位女掌事了。 京玉待要凝心聚神,分出神思去找水月姬,突然心口大大地一震,几乎连站也要站不稳了。 常青华正从三重阁上走下来,白十也正目光不转地看着这边。 京玉平素受两者任意一方气泽都尚觉勉强,现在在这两方气势合围之下,连动动都觉得困难。 他脸色一下苍白,脚下站不稳,往后又退了几步。 碰倒了一盏灯。 然而无妨,七白楼仍是王都最璀璨的一盏灯。 这便是本朝以来,最大的一场舞弊冤案,史官称之“上元诗案”。 “上元夜,会吴作江都赋,疑与佚名者同。坊传,帝都赋,秋凉赋皆乃他作,阴其姑父,时都台掌府也,所窃无敢言者。一夕声名尽毁。月后,会吴于狱中作沉冤赋,辞切藻丽,更甚江都,崇帝抵掌赞叹,道:”宁借人乎”遂无罪。” 这段史语,被辑入今昔辞赋序中,成为士子文生中流传不绝的佳话。 然掩下卷首,寥寥数语里,再回到那个时候,距春闱还有不到两月的时候,顾兰亭真可谓是身败名裂,锒铛入狱。 常青华屡遭弹劾,被迫引咎辞职,自放州府。 顾兰亭正在狱中,等待候审。 一场横祸来得莫名其妙,顾兰亭正在思考。 他仔细回想当时诗会,唯独记不清晰,他怎么便作了一篇江都赋,那夜他一直有些心神恍惚,也不知是七白楼里熏香太浓的缘故,还是气氛太沉抑。 他作的江都赋,却在前一天已经有人写过,他即便是说自己遭人陷害,也站不住脚。若说前一天流出去的江都赋,其实是他自己写的,那便免不了使常青华受到质疑,若常青华没有泄露今夜诗会考题,他如何能作出简直是为当晚考题而生的江都赋。 顾兰亭虽觉种种不正常,却连他自己也只能觉得自己或许是不经意听过这首长赋,不经意全默了下来。 东六条街,七白楼,三重阁。 水月姬正在教导新的歌舞伎,她倚在一截断木打就的长榻上,手中执一枝枯枝,闲闲地晃着,并不看前面列队起舞的姑娘们,只是枝节每一伸出,一定会打到动作不到位的姑娘身上。 水月姬忽地化开一点笑意,眉目流转,指尖枝轻盈快速地转动。 舞姬们由乐师带下楼去,水月姬指尖花枝仍然转动着,枝梢处却开始发出新绿的芽。 京玉身形慢慢显出来时,那节花枝,开出一朵花,片刻又凋萎了。 水月姬空着的左手,指尖微微合拢,展开时,手心里又停了一朵花,用术法困住了,将要凋零的花便停在盛放那一刻。 “京玉公子,”水月姬将花别到耳畔,一双绿色眼睛像猫一样微微眯了起来,慵懒道,“京玉公子名字倒是极好,合起来正正是一个琼字。” 京玉语气冰凉:“之前我当你是蔷薇牡丹之流,倒不曾料到竟是韦驮花。” 水月姬眼梢含笑,媚意如骨自生,半点未有月下美人的风骨。 “京玉公子,这样时辰与水月姬一介女子相会,竟不怕惹出闲话么” 京玉面罩寒霜,已是懒与她多说:“既是昙花化成的精怪,你是要等谁同兰亭有什么关系” 水月姬面上仍是绮艳的笑:“你如此回护那位顾家郎君,也要晓得,那位郎君领不领你的情才是。” “这同你有什么关系。”京玉道,“即便你不说,我也约莫猜得到,你要等的人是哪一位。” “当今天子,据说文雅好乐,除开庙堂寝殿,最常来的,反倒是七白楼。”京玉嗤笑,“若不然,你何必委屈自己来做这里一名女掌事。” 水月姬抚弄着自己耳畔那朵莹若白玉的昙花,微微笑了笑:“你既然知道,还来找我,那又是做什么”她这样一笑,眉目看起来倒有一种清冽。 水月姬继续道:“你既为妖物,天家浩荡,靠近不得,便要从我这里下手么”她抬起眼看他,“只是既然是我动了手脚” 京玉打断她:“我已经去找过他了。” 水月姬怔住了,从榻上坐起来:“你说什么”仿佛觉得不可能般,“你是妖物,断不可能靠近他分毫。” 京玉冷淡的:“若我的修为同你一样低下,自然是不可能。” 京玉伸出指尖,水月姬耳畔那朵昙花顷刻间凋零。 水月姬脸色微微一变,将残花取下来:“你同他说了什么” “并未说什么。”京玉唇边隐隐露出讥嘲的笑意,“并未说你是昙花妖精,并未说他是转世韦驮,并未说兰亭原是被术法所迷,才在当夜诗会作出已在坊间流传的江都赋,也并未说是你,迷住了兰亭。”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分卷阅读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3 水月姬站了起来,脸色一寸寸变得僵硬:“你现在是要来威胁我” “你说是便是罢,”京玉撇撇嘴,突然很不愉快起来,“我还什么也没来得及说,那个人,他同我说, 这回倒是我害了他,不用你来说,我自会保住他。 你要如何保他,他已在狱中待了十余日。 最坏不过是冒天下大不韪,以我一人之力,保他出来。 ” 水月姬将花枝紧紧握在手中,花开花谢不停歇。 花色映出她的面容。 映出当年她的渴望。 快些开花快些开花。她每天对自己催促。 在他来的时候开花,开花给他看,要他她美丽的模样。 她一直等他。 奈何那人偏爱兰草不爱花。 她开花他也看不见。 京玉只作看不见:“兰亭之事,你若再要插手,后果怕不是你能承担的。” 水月姬靠在榻上,似乎没听见京玉说什么。 京玉顿了顿,又道:“你同兰亭既无恩怨,怎么将兰亭害到这样地步” 水月姬头也不抬,说:“你既晓得我对那人有情谊,那人却对顾兰亭有情谊若非你时刻在顾兰亭身边,护得严实,说不得我便要犯下杀戒。” 京玉倒真的是怔住了:“他对兰亭有情谊” 水月姬抬起眼,仿佛觉得惊讶似的,又好笑:“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京玉露出微微不解的神情。 “那每回顾兰亭同那人一起,你作出看家狗的表情,是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噢噢噢下一节大福利 、十六 顾兰亭在狱里头的待遇,其实算不得差,简直是皇亲待遇。 单人间带厕所夜壶,木板床,还有没馊味的棉被,每顿饭有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子鱼干和一小瓶酒。 问过狱吏之后,隔天便送来纸笔。态度比西四条街上的那些小厮还要恭谨。 若不是连累姑父一家被迫离京,使他很愧疚,他其实很适意。 最妙的是,月光还能从那扇铁栅栏窗户里透进来,投在地板上,很有些凄凉意境。 虽说顾兰亭本身并不怎么凄凉,不过并不妨碍他体悟那种凄凉,在狱中又写了一篇长赋,这篇赋,便是据传救了他一条性命的,史中有“哀感顽艳,凄绝古今”八字绝评的沉冤赋。 顾兰亭吹干墨迹,又向狱吏要来笤帚,将地面扫净,十多张纸铺在地面,以石块做镇纸。 没有下脚的余地,顾兰亭只能盘腿坐在床上。 狱吏道:“顾公子,您在狱中也要做学问,委实难得的呀。” 顾兰亭微微一笑:“泼墨洒疏狂,毋需别家言。这正是我寻求多久,都并未找到的妙处所在啊。” 狱吏挠挠头:“虽则听不懂顾公子您说什么,只是您已经入狱了,还这样没心没肺真的好么” 顾兰亭沉思,半晌,道:“我心伤悲,快拿酒来” 顾兰亭饮了酒,觉得有些昏昏然,有些奇异,近日天天喝,怎么偏偏今日才觉得有醉意。 他支起右腿,右肘放在膝盖上,右掌撑住右颊,靠在墙上,迷瞪瞪地,看着眼前一方石墙。 月光晶莹透澈,落在墙上,墙壁仿佛笼罩着一层白色的轻纱。 轻纱微微浮动,仿佛有人要从里面走出来。 果然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顾兰亭想要动一动,却觉得整个身体都像吸饱了月光,懒洋洋的,越发不想动弹。 他静静地看着,月下立着一个人影。 那层朦胧的轻纱好像被风吹得浮起来,人影的面容从纱后显现出来。 他动了动嘴,眼睛里泛起星子般的笑意:“京玉” 京玉远远地看着他。 顾兰亭满脸都是笑意了:“京玉,今夜你又来找我么” 人影静静地看着他。 “这几日我一人在狱中,过得很自在。” “没有人打扰,想通了好多东西。” “只是仍然有些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梦见你。”顾兰亭仰着头看他,眼里又清楚又迷糊,伸出舌尖抿抿唇,仿佛下面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京玉,你过来一些。” 顾兰亭说。 京玉走近他,披着满身月光,走近他。 京玉低下头看他,顾兰亭抓住他的衣袖。 “京玉,你怎么不说话”顾兰亭也不知是不是酒真的喝多了,脸上还带着点酡红,歪着头,有些傻乎乎的。 “你要我说什么”京玉低低地问。 顾兰亭露出沉思的表情,却又想不明白,又舔舔唇:“那你想说什么” “”京玉看着他,缓缓地说,“我怕我想说的,你不想听。” 顾兰亭纠结地拧了拧眉毛:“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听什么” 京玉伸出指尖,碰了碰顾兰亭的眉毛。然后从眉毛,指尖轻轻滑到鼻梁,滑到鼻尖 顾兰亭微微屏住了呼吸。 指尖落到他的唇瓣上。 顾兰亭紧张地又伸出舌尖,想舔舔嘴唇。 湿滑软腻的舌头舔到了微凉的指腹。 京玉指尖颤了颤。 京玉用了力,指腹按住柔软的唇瓣,揉捏。 顾兰亭有些茫然,被按得有点疼,偏开头想躲。 京玉扣住了他的下巴。 顾兰亭张大眼,京玉的脸出现在眼前。 “我不想说,想做。” 京玉说话时,轻轻开合的嘴唇碰到他的。 顾兰亭觉得自己大概快糊掉了。 当嘴唇被咬住,被顶开唇瓣,另一条舌头钻进来,顾兰亭脑容量彻底归零。 身上的人按住他的肩膀,把他压倒在床,冰冰凉的发丝垂落下来。 顾兰亭看清月光下京玉的眉眼。 “京玉”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分卷阅读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4 顾兰亭笑起来,伸手环住京玉的脖子。 好了,可以拉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羞射脸,响应国家号召么么大 、十七 顾兰亭从狱中出来时,狱吏还很不舍。 “顾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您啊” “唔,”扇子回到手中,顾兰亭摇开扇子,笑,“回来见您就不必了,若不蒙嫌弃,还请到东二条常大人府上寻我。” 顾兰亭走出府衙。 暖烘烘的日光片片洒落下来,青石板上发着亮。眼前杨柳都已发了新芽,俏俏地立在街两边,屋檐下又飞过两双衔泥的燕。 有人锦衣玉带,立在桥头柳树下。 虽说狱中委实很适宜思想,不过人也委实是,懒于思想的。 顾兰亭摇开那面织锦白玉骨扇,唇边千回百转,要喊出那个名字了。 树下的那人,转过身,看见他,眉眼都是温柔。 顾兰亭摇扇的手顿住,幸而脸上浮开的笑意还没有来得及顿住:“十郎。”总算没有失了礼。 白十噙着点点笑意,朝他走来,被树影掩住的容颜更加清晰起来。 顾兰亭笑道:“十郎怎么知道我今日出来” “今上盛赞会吴,说既有此才学,何须假他人笔。”白十看着他,缓缓道,“整个王都,有哪个不晓得今上下旨,特赦顾氏会吴,正是今日。” 原来整个王都都晓得。 顾兰亭笑了笑:“承蒙今上不弃,只是我之江都赋,到底有抄袭嫌疑,却不知如何了” 白十面色微沉,道:“此事疑点甚多,已交由新任都台掌府去办,只怕牵连甚广,不好收场。” 顾兰亭其实没怎么注意听白十说了什么。 他心里想的是,那人其实一向不太懂得人情世故,除了他,好像也认不得几个人,若是不知情,也是有可能的。 况且他入狱这么一段时间,与外没有联系,常府此时也该人去楼空。 那人如今不知道在何处。 也不知道去哪里找那人才好。 “此番对会吴你的声名造成不小的损害。”白十宽慰他道,“不过倒也不妨,不日后的会试,自会证明你的清白,待上得殿试,天下便再不会有质疑了。” 顾兰亭听到这一句,对白十倒是很感激,这个人不晓得什么理由,这样信他。 “十郎,”顾兰亭拍拍白十的肩膀,真心道,“有十郎如此知己,实乃顾某幸事。” 白十掀了掀眼皮,看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眉目一动,待要说什么。 平里忽起一阵大风,刮得两人头顶杨柳枝叶摇摆,燕雀飞起,兜头落下残叶。 顾兰亭忙收回手,整理衣衫头发。 狂风骤停。 顾兰亭嘀咕着:“这风来得有些古怪。” “顾郎自南水来,不知春近王都多风沙。”白十微微一笑,取下顾兰亭发梢上沾住的叶子。 顾兰亭有些不好意思,说:“最近无妄之灾遭得多,有些疑神疑鬼。” 燕雀又飞回来,落在顾兰亭的肩上,歪着脑袋看他:“啾啾啾” 顾兰亭惊讶,又忍不住笑。 燕雀嘴里衔了花枝,顾兰亭伸手,小鸟便张开嘴,吐在他手心。 顾兰亭拿在手里,枯枝开出花。 琼花如玉。 2.1 时隔一多月,顾兰亭一人再回到姑父府上。 主人已经离去,仆役也都尽皆遣散,只留下两三老仆看家。 杏花已攀枝出了墙外。 顾兰亭踏进他之前住的厢房,不留意门梁上已生出一张蛛丝网。 他顿了顿,老仆只是恭敬地低着头,偌大的府邸,只有这么三两个人,维持阶前不至生了蓬草,就是尽了心力的了。 只是终究也没有心情再仔细看,顾兰亭问道:“之前那京玉公子,还在府中么” 老仆似乎很有些气愤似的,“表少爷去了官府当日,那公子便不见踪影了。” 顾兰亭微微一怔,道:“不曾留下音讯么” “不曾,老爷夫人离京也未来看过一回。” “”顾兰亭沉默一会儿,说,“去他房里看看罢,或许留下什么也说不定。” 顾兰亭推开门,扑面而来一股腐朽的味道。呛得他咳了好一会儿。 连老仆也止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怪哉,怎么一股树木枯烂的味道。”老仆嘀咕,“这间厢房,年前才修缮过。” 顾兰亭手中捏着那把折扇,一直未曾打开。他四顾一周,屋内陈放摆设与他之前所见并无太大区别,只是却陡然给人陈旧多年的错觉。 顾兰亭走到书桌前,桌上胡乱散了几本书册,都泛尘发黄了。打开一看,竟然有本字帖。 指尖一顿,顾兰亭笑了下。 那人竟然还晓得要多认几个字。 只是字迹委实太难看,还不如直接拿手指头比划来的好。 一阵风吹动,有本书被吹得书页翻开来。 翻开的那页中夹着一张硬笺。 “与顾郎, 西山亭林,在此侯君。 京玉。” 后面本还缀了个留字,不过想来是怎么也写不对,索性划去了。 顾兰亭笑着笑着,心脏却渐渐发起抖来。 他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渴望见到那人。 顾兰亭指尖捏着硬笺,问老仆:“京玉果然不曾回来过么” 老仆似乎也有些迷糊了,不确定道:“兴许是老奴不当值时,曾回来过” 窗外一只鸟飞过,腹部白羽还沾有未干的墨迹。 作者有话要说: 、十八 不待多言,顾兰亭牵了匹马直奔西山而去。 出城之后,马道宽广起来,两道山脉起伏绵延,马蹄溅起青草花香,一只飞燕从马蹄下险险掠过。 顾兰亭尽管丝毫未有停歇,赶到西山,也已经是日已西移,一梢弯眉月挂在山尖上。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分卷阅读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5 西山树木笼郁,夜色下黑憧憧的一片。 一点微光在山脚亮起来。 那是有人提着一盏灯,等在那里。 “京玉。” 灯光微茫,微微照亮那个人含笑的脸。 顾兰亭好奇地打量这间木屋,竟然和京玉在常府上的厢房差不多,不过额外多了个院子。 “你怎么找到这处来的”顾兰亭又好奇又惊喜。 西山是王都与隔壁州府的天然边界,向来是荒野之地,人迹鲜有踏足。猛兽毒物倒是在此过得幸福和乐。 “这处安静,易于休养,便过来了。”京玉坐在木凳上,一只手撑住下巴,看着他,“你无事便好。” 顾兰亭仍是盯着墙上的字画不放:“我自然是无事的。”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休养你怎么了” 京玉眼睛微微一弯:“你不是常说要修身养性么,我在照你说的做。” 顾兰亭看他脸色也还很好,放下心来,又别开脸:“唔,只是你也不必到这样荒野之处来。” 明明方才下马来都还心怀激荡,肚子揣了满满一兜子话要说。 现在真的看见了,却突然连他的脸都不敢看了。 怕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热度,怕被看出来。 在狱中做了那样的梦,他再想怎么蒙蔽自己,也蒙蔽不住了。 京玉说:“也算不上是荒野,附近也住着猎户。” 古兰亭连连点头,一方陋室再也禁不住他细细打量了,京玉唤了他两遍,他左右四顾,慢慢挪到京玉身边去。 “这回事故,当于你考试无碍吧”京玉道。手下斟了两杯酒,一杯递给他。 “唔,左右是要糊名的,当是无碍。”顾兰亭无所谓道,接过酒喝了一口,呛了下:“这酒怎么这样苦” 京玉抿了口,有些疑惑:“苦” 浓浓的草茎的苦味,完全是没酿成的酒 兰亭脸都苦了。 京玉凑上来,叼住他的酒杯。 顾兰亭一愣,就这么让京玉就着自己的手,饮完杯中酒,还不自觉地微微倾杯。 指尖微微碰到京玉光滑的下巴。 京玉道:“并不苦啊。” “啊大约不苦吧”他呆呆的。 京玉又坐直了,看着他,眼睛里唇边上似乎都是笑意。 他慌慌的,不知做什么才好。抓过酒盅,倒了满满的一杯,给自己灌下去。 不留神还打了个嗝。 他赶紧捂紧嘴,生怕让京玉闻见他的味道。 “你怎么了”偏偏京玉还很关切地,凑近看他,气息微微浮动在他的鼻翼。 他捂着嘴摇头。 京玉红唇又微微泛起笑意,看着他,一动不动。 每个毛孔都在往外散发热意了。 京玉慢慢凑近他,睫毛微微刷过他的眉宇,越来越近了,柔软红嫩的嘴唇,仿佛已经贴上他的肌肤。 “你在狱中,”京玉嘴唇微微开合,擦过他捂住唇的手背,“你有没有想我” 顾兰亭痴痴傻傻地捂着嘴唇,心里茫茫然地想,这莫不是,又一个梦 他又要做那样羞耻的梦了 他怎么又做那样羞耻的梦 一次他尚且可蒙骗自己,两次他尚且可蒙骗京玉,三次,他拿什么蒙骗自己,拿什么蒙骗京玉 他对京玉,起了那样的心思 他用力推开了京玉,一下站起来,整个人微微发抖。 京玉被他推到角落里去,昏暗的灯光照不到角落里去。 顾兰亭取开门闩,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似梦似醒了,只知道头不能回,一定不能回,要远离那个人 京玉最后是在山脚一处土坡下找到兰亭的。 夜黑路瞎,顾兰亭盲目地奔跑,就一路跌下了山坡,彻底摔了个人事不知。 这于他来说倒不是一场灾祸,反是一场幸事。 他醒来又可以理所当然地,把所有都当作一场乱梦了。 京玉将他背回木屋。 星光下松鼠山兔们远远地尾随他们而来。 京玉将兰亭放在唯一的一张竹榻上,又从厨房里拿了几包玉米,扔到院子里。小动物便不叽叽喳喳了,也不想往屋里蹿了,窸窸窣窣地抱住玉米啃起来。 京玉绞干帕子,将兰亭脸上的泥土草叶擦干净,额头还被摔破了皮,碰到就皱起眉。 “怎么这样不省心。”京玉低声叹气,手下动作更加轻柔,“上回,也不曾见你这样害怕过。” 想到了什么,又抿唇一笑:“上回你很主动。” 顾兰亭小声地哼哼着,大约摔得有些疼,梦里也不安稳。 “是我太心急了么”他自言自语,指腹轻轻地按压身下人的嘴唇,大约觉得凉凉的,还有些舒服,顾兰亭抿抿唇,夹住了指尖一点点。 “只是我怕陪不了你多长时间了。”京玉低低地笑,开始描摹他的唇形,“我舍不得你。” 窗前那株琼花沐浴在月光下,脆弱又美丽。 又落下一片花瓣。 往日里的花满枝桠,终于只剩下独独的一朵了。 京玉站不稳,跪坐在竹榻边上。他要收回手,顾兰亭却又迅速抓住了,往自己心口放,继续睡。 京玉微微笑了下:“你这样,是不舍我么” 顾兰亭沉沉地睡着。 京玉的疼痛还没缓过来,痛得实在太厉害了,忍不住道:“偏偏你要考那劳什子科举,你若是不考试,我也犯不着离故土千里远,你不知道,生了根的植物离开故土,去同一个天生煞星同住一屋檐下,还要受一代真龙之气侵蚀,有多难生存。”京玉细细历数,道,“你看看,你将我害得多么惨,只怕不日,我就要显出原形了。” “现在我连靠近你们也不能了。这几日才休养回来一些元神,又耗尽了。” 顾兰亭没有回应他。 京玉原本想叹气,看着他,无奈都化作柔情。他低头,吻上兰亭的额头。 只是京玉又想到什么,不悦地皱起眉:“今日你偏偏还同那人在一处。你同他这样好做什么要这么多知己做什么有我还不够么” 想想便觉得嫉妒,“再且,我还不止是知己。” 京玉才从水月姬那里晓得,原来最亲密的关系,不止是同吃住,唤知己。 顾兰亭在梦中一无所知,他紧紧地抱住京玉不松手,仿佛预知到了结局,而格外不安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忘记自己存稿没放完。。 嗯,以及存稿快挥霍光了,快没得放了。。 、十九 白十找到这处木屋的时候,京玉正在山上,他每日都去山里,不让顾兰亭跟,顾兰亭只好在院子里读书。 顾兰亭到底是在这里住下来了。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分卷阅读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6 “索性姑父府上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搅扰,”顾兰亭一本正经,“酒楼客店都太吵杂,还是这处安静,有益我温习功课。” 京玉看着他,只笑笑的,不说话。 当晚京玉上床了,却拍拍身边的空处:“还要读到什么时候,我都背得了。” 他还握着那卷诗三百,反复读:“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 他咳了咳,说:“你不懂得,读书贵在温故知新,也许这一遍读是这样的情景,下一遍读又是那样的情景。” 京玉便好笑地歪歪头,左臂枕在榻上,侧着身子,面向他,松散的衣袍滑开一片莹白的肌肤。 “那你说说,这一遍你读出了什么样的情景。” 美人衣衫半褪,教人心猿意马的情景。 他小心地咽了咽口水,强装着继续读书:“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京玉快听不下去了,打断说:“这劳什子诗里,究竟写了什么个东西” “唔,”他讷讷道,“大约是一位郎君,月夜难眠,看见白月渐渐盈上东墙,不由得怀想他心中的佳人,越加难以成眠。” “唔,”京玉也学着他发那个单音节,然后笑,“月亮出来,同他心中的佳人,又有什么关系” 月光从轩窗透进来,正落在京玉眉目上。如玉的肌肤仿佛融化在了月光里,只有他的红唇,他带笑的眉眼,在月色里越发清晰。 顾兰亭看着月光里的京玉,他有些倾佩自己,还能说得出话来:“大约是因为,他心中的佳人,同月光一样美吧。” 京玉露出不可理喻的神情。 顾兰亭便忍不住笑:“其实从前我也不大理解。如今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美人美矣,如日如月。 如玉的美人京玉,下山回来,看见正在树下对饮的两人,神色顷刻沉下来。 他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冷着脸:“他怎么来了” 白十正饮下一杯酒。 顾兰亭高兴地朝他扬了扬手中酒杯:“十郎带来好酒,京玉快些进来,一同共饮。” 京玉不止没进来,还后退了半步,脸色难看,抿紧唇不说话。 白十晃着空酒杯,道:“京玉公子寻了一个妙处所在,欣访而来,还望莫招得主人厌弃才是。” 京玉道:“你既晓得招人厌弃,还留着做什么” 其中厌烦之意,简直不言自明。 顾兰亭看向京玉,有些茫然不解。 白十脸色微微一沉,道:“主人心虽远,会吴却不同。此番我来,是想为会吴谋一个去处,教他安心学习。” 顾兰亭一怔,看向白十:方才你可半点也没同我说起这回事。 京玉瞪了顾兰亭一眼,又看向白十:“不劳你费心,他在我这里住得好好的,功课也不曾落下,不必另寻去处。”看见顾兰亭还茫然地在那坐着,一挑眉:“难不成你同意了” 顾兰亭当然是摇头,无论心里再怎么知道不可以,这样下去不行,他总归还是,想待在京玉身边的。 京玉这才满意地翘了翘嘴角。 白十看了兰亭一眼,道:“不日便要考试,你住得这样远,考试怎么来得及,官府的消息你也不能获悉。” “唔,这是个问题。”兰亭认同地点点头,然后转向京玉,“不若买个小厮来如何顺便还能打扫下院落。” 他完全未听出白十话里深意,竟是宁愿买个仆役,也没想到离开。 京玉得意简直掩不住,瞟向挖角不成的白十,笑得越发艳柔肠百结:“好。” 白十沉稳地说:“终究是太远,一来一回也很耗费时间,且西山究竟不是适合人住的地方。我于西郊倒有一处院落,也是很僻静的所在,风景尚可,于学习是很有裨益的。” 顾兰亭刚刚张嘴,白十已先开口:“不必再说。你同京玉公子不客气,同我便需客气了”顿了顿,又道,“京玉公子同你到底不过月前才认识,我同四郎你,却是多年前,便互道知己了。” 顾兰亭张大嘴,竟无言以对。 但其实,在他心里,白十同京玉是不一样的,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京玉冷笑道:“若要真算起认识的长短,只怕你拼了命也是赶不上我。” 白十脸色一顿,看向顾兰亭:“你原来同他,之前就认得” 顾兰亭又看向京玉,惊讶不已:“京玉,我之前见过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原来到这里就没存稿了 还好没什么人看,不然就对不起大家了233 下个月再发存稿。那会应该就能一口气放到大结局了。 以及有看留言哒,谢谢出院君的留言么么哒 、二十 白十走的时候心情似乎很不佳。虽说也并未表现出什么,可顾兰亭充满了歉意,再三保证自己不日去拜访他,又拳拳地邀请他再来作客。 京玉十分不爽地哼了声。 直到白十已经走了,京玉才进院子里来,眉头紧皱:“这样大的味道真要命。” 顾兰亭用力嗅了嗅,什么味道也没有。 “你以后少和他来往。”京玉皱着眉,顿了顿,又改口,“至少在我这里,少让他过来。” “京玉,你是不是,同白十有宿怨” 京玉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内。 顾兰亭点点头:“果然有宿怨。”继续问,“你之前说见过白十两回,是什么时候的事那时起的过节么” 京玉拿着弹子扫灰尘。 顾兰亭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还有京玉,”兰亭突然换了话头,带着期待,“你方才说,你很早之前就认得我,那是什么意思” 鸡毛掸子直接扫到了兰亭脸上。 “没什么意思,随口说的。能气死他就好。”京玉说,看也没看他一眼,“去,帮我把这个花瓶抱出去晒晒。全是那人留下的味道。” 顾兰亭抱着花瓶出去,京玉才扶住多宝阁,面色发白。 窗边那株琼花枝,花瓣在枝头脆弱地摇曳着。 一只鸟落在窗檐上,对着京玉尖声啼鸣。 “不过再有一月,撑到他考完,还是无妨的。” 顾兰亭进来,看见京玉正对着窗台喃喃自语,说什么隐约听不清。 “京玉。”兰亭高兴地说,“院子前两株梅树开花了,我们去饮酒赏花吧。” 京玉回身看他,眉目温柔地弯起来。 “好。” 窗边一只鸟高亢地叫了一声,扑打着翅膀飞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之前说的十二月大概能发完。。脸都被自己打肿了。。 不过好歹写完了哈哈哈哈哈 日更到完结的感觉太爽了 、二十一 白十又来西山小屋两回之后,本朝士子第一等重要的考试,会考开始了。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分卷阅读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7 赴考前一日,兰亭同京玉收拾了铺盖卷去了城里。 七白楼的女掌事,名动京都的水月姬等在城门口。进出王都的商贩军卒,无不伫足停盼,失了魂魄。 “两位公子,”水月姬眉目宛转,声色动人,“楼主邀两位到七白楼下榻。” 顾兰亭正要应下,旁边京玉道:“不劳水月姬,我二人自有去处。” 水月姬露出绮艳的笑:“王都四大名楼,九大栈旅,至今已是柴房都挤满了学生,更莫说那些三流客店。二位难道想露宿街头么” 京玉抿着唇,不说话。 顾兰亭看看京玉,便也不说话。 “何况,既是我家楼主相邀,二位有何顾虑”虽是对二人说的,水月姬却一直看的是京玉。 是以,二人便在七白楼三重阁的望潮楼下了榻。 既名为望潮楼,必然是观潮的所在。 王都东有海。 望潮楼面向东,房间外有一段回廊,往下俯视,大海无极,泛海波涛,明月正从海中升起。 顾兰亭深吸口气。 京玉说:“怎么,很好看么” 顾兰亭被震撼到了,仍有些不能回神:“自然之力,鬼斧神工,不可思议。” 京玉似乎有些不解。 “你不觉得么,京玉” 京玉看着遥远汹涌的海,说:“不觉得。” 顾兰亭一怔,抬眼看他。 京玉抿抿唇,道:“大约是看多了,便不觉得如何了。” “京玉去过很多地方么” 京玉微微思索了会:“不记得了。” “诶” “太久了,记不清了。”京玉顿了顿,看了兰亭一眼,说,“不过在定下来之前,我好像是漂泊了一段时间。” 远处大海,多年从未平静下来。 顾兰亭和京玉正在赶往围场,两人双双起迟,到小二来起铺时,才喊醒了两人。 顾兰亭兀自睡眼朦胧,不知世事,京玉从隔壁闯入,也不管自己衣发凌乱,跨上床就为兰亭穿衣。 京玉捏过兰亭手腕为他套上中衣袖子,又穿过背后套上另一只。 兰亭的脸贴上了京玉胸膛。 衣扣未系,露出一片莹润如玉的肌肤,兰亭的侧脸凉凉贴在上面。 鼻尖嗅到淡淡的香味,兰亭未反应得过来是什么香,京玉已经拉他站起来了。 京玉为他一颗颗系上盘扣。冰凉的指尖抚摸过脖颈。 兰亭微微颤了颤,渐渐清醒过来,看见京玉埋首在自己胸前,洁白的前额,下面有一双美丽的眼睛,现在微微垂着,只有两把乌黑的小扇子。 “快些,要来不及了。”京玉边扣边说。又抓过桌上发梳,为兰亭梳发。 兰亭自己倒不着急,却不免有些疑惑:“京玉,你何时会束发了” “才学会的。”梳齿从黑发里穿过。 兰亭微微笑:“那还要我为你梳发么” 动作微微一顿,京玉站在兰亭身后,从镜子里看着兰亭,说:“要的。” 兰亭想笑他得寸进尺,突然后颈微微一凉,兰亭反应过来那是嘴唇,整个人都僵住了。 京玉吻住兰亭后颈,嘴唇微微吸吮,说出的话也昏暗未明。 “一直为我束发吧,你束的比我好看。” 兰亭晕乎乎的,被京玉拉上马车。 后者还像受了惊吓似的,呆呆地看着他。 京玉嘴唇微微一勾,放下车帘。 车夫扬鞭前行,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一声闷哼。 兰亭捂住嘴,往后一直退到椅背上,瞪大眼睛看着他,简直像只受惊的兔子。 京玉眼含笑意,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慢慢靠近他。 “你躲什么” 我我我我你怎么突然亲上来的 兰亭把眼睛瞪得更圆了。 马车在前往东六条的途中,早市已经快开始了,路上稀疏地已经开了一些摊铺。 再转过这一条街道,就要到东四条。 还有两条街,就要分别了。 京玉捧住兰亭还想躲开的脸,扒下他捂在唇上的手。 京玉看着呆呆的他,低下头,亲上他的嘴唇。 “你这呆子,我都明白了,你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 兰亭张嘴想说话,湿滑舌头便钻了进来。 京玉搂住他的腰,按住后脑勺压向自己,加深这个吻。 马车拐过一个弯,到东五条了。 风过河岸送杨柳到眼前。 京玉又舔了一遍嘴唇,才松开他,兰亭脸色通红,嘴唇湿润红肿,张着嘴大口喘气。 “京玉,你今日魔怔了” 京玉歪头一笑:“魔怔我没有魔怔。顾兰亭,你会不会忘了我” 兰亭擦了擦嘴唇,微微别开脸:“说什么呢” 兰亭在想京玉肯定受了刺激,不止亲了自己,还问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他当然是不会忘了京玉的。 等考完试,他要带京玉回去扬州的呢。 京玉看着他耳朵尖微微泛出红,心里觉得很舍不得。 “你要记得我,要来找我。” 车突然停下来,兰亭脑门撞到车梁上。他捂住额头,说:“京玉,你方才说什么” 京玉张张嘴,车外的马夫大声说:“两位公子,前面过不去了。” 京玉掀开竹帘,八马齐头并进也没问题的大道,被不知何处来的巨石完全挡住了。 路上行人议论纷纷。 “听说昨夜下了石头雨。” “我听到一声巨响,原来是这玩意,好险没砸到我家房顶。” “莫不是老天爷要降灾吧” “瞎说什么,真降灾,你还能活着站在这儿” 顾兰亭看见京玉脸微微沉下来,安慰道:“别信他们,不过是意外。” 京玉说:“去东六条,只能从这里过,你考试来不及了。”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分卷阅读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8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8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8 兰亭微微一呆,说:“无妨,我们先下车,过去再叫马车是一样的。” 京玉嘴唇抿紧了:“再下去也是一样的。” 兰亭不解:“什么” 京玉撩开车帘,跳下了车,对着兰亭伸出手:“下来。” 兰亭总觉得这个动作有些不合适,显得他像个女人。 可是京玉定定地看着他,他顿了顿,犹豫地把手放在京玉手上。 京玉用力,他被拉下来,预料不及,跌到了京玉怀里。 “闭上眼睛。” 下意识闭上眼,兰亭不明所以,但脑袋一直被京玉压在怀里,什么也看不到。 只觉得好像有风,他的衣角都被吹起来了。 风里有很好闻的香味,兰亭用力嗅了嗅。 想起来他府上的那株琼树,开花时,就是这样的香味。 兰亭看着立在眼前的贡院,瞠目结舌。 不过是一闭眼的功夫,他怎么就从街上到了贡院门口 兰亭震惊地扭头看京玉:“京玉,你,你” 京玉已经松开他,站得离他远了一些,催他:“快些进去,要闭门了。” 兰亭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怎,怎么一回事” 京玉想摸摸他的头,动了动指尖,疼得快要掩饰不住了,袖里青墨色藤蔓正在飞快浮出皮肤表面。 京玉只好顿住,用力对他微笑:“先去考试,考完试出来告诉你。” 兰亭好笑地说:“什么这么神秘” “还有完没完了,别挡道,不考我还考呢。” 后面有人不耐烦地说。紧接着又有书生背着书篓,抱着棉被,从他面前挤过。 兰亭被挤得往旁边挪了一些,再一抬头,人形拥挤,都看不见京玉的人影了。 兰亭怔怔的,未来得及仔细看京玉被挤到了哪去,锣鼓声起,他被众多人流一起拥入贡院里。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二 京玉脸色苍白,面上布满花纹,花纹从脸上又蔓延到脖子,衣领之内。 他靠住身后树干,慢慢滑下来,虚弱地喘着气。 方才,他差点就在众目睽睽下显出原形了。 一阵风过,水月姬从出现在眼前。 她微微弯腰,看着指尖都已经开出花的京玉,抿出笑来:“我还当你果真不受影响,原来不过是强撑罢了。” 京玉低着头,他和兰亭为何一睡不醒,路上又为何遭遇各种意外。 他虽然气恨水月姬完全没把他的警告放在眼里,现在却连张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水月姬直起身,以手撑在额前,往不远处的贡院方向看去:“进了考场又如何呢若同上回一样,答卷又是抄袭别人的,任是君上,也无力回天了罢” 京玉抬起头,那张脸在奇异的光晕里,半是藤蔓交错半是如玉面容,他咬牙:“你尽管试试看” “我是在成全你。”水月姬看他一眼,说,“顾郎作弊,遣回扬州,终生不得入仕,不是正好同你相伴。” “我要你来成全”京玉冷笑,他扶住树干站起来,“给我滚开。” 眉心皱起,水月姬气得笑出来:“你还想做什么” 京玉冲她咧开一个笑:“守着他考完试,然后去皇宫,弄死你。” 顾兰亭坐在方寸间,试卷还未发下来,闱场里已是一片肃穆的气氛。 他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可能是有些紧张。 他对自己这么说,尽量不去想京玉为什么眨眼间就不见了,简直像是消失了。 开始分发试卷,兰亭凝下心神,沾饱笔墨,写上自己的名字。 三月,已是杏花初绽的时候。春光里新树发芽,送出迷蒙花香。 顾兰亭笔墨一顿,抬眼越过门帘,看见院内立着一株树,风拂过,好像有个人立在下面。 顾兰亭用力眨眨眼,再看,院内立着一株树,树叶随风摇曳,哪有什么人影。 顾兰亭愣了愣,埋下头继续答卷。那点莫名的熟悉的又奇妙的感觉被强压下去。 前三日考完第一场。考生要在闱场的小隔间里待十天,拉屎拉尿都在这巴掌大地方里,到当天晚上,已有人满脸菜色了。 明月挂在院内的树梢,光辉弥漫到桌上纸墨。 顾兰亭坐在桌前,提起笔,又放下去。 他绕过书桌,从隔间里走出来,走到那株树下。 他仰头,看见树冠阴影里透出月亮的光彩。 一些认得这位郎君的书生,正迷茫地看着顾兰亭走到树下,猜测莫不是体悟到了什么大哲大思。 顾兰亭呆呆地看了会儿,脖子都酸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有病,转身往回走。 围观的人发出惊呼声。 顾兰亭不解地回过头,吓了一跳。 眼前纷飞起漫天花叶雨。 月光温柔笼住孤单的树,树仿佛太过急切,叶绿生花,然后离枝,飘摇落下。 顾兰亭张着嘴,看着眼前奇异景象。 脑子里有什么一掠而过。 在顾兰亭还很小的时候,那株琼树就已经立在府前了。 枝繁叶茂,每到四月花期盛大,扬州城的人都来系上红绳,许愿求缘。 顾兰亭有些不高兴。 琼树是他家的,是他的,凭什么要让这么多人爬上爬下。 年幼的小郎君是顾府的小祖宗,小祖宗从四岁起,用了四年时间,大吵大嚷,无数次爬上树干,将小娘子们抛上去的红缎绣球扯下来。 后来顾家公子慢慢晓事了,晓得自己从前多么不可理喻,可门前那株琼树已经是干干净净,再无别人的心愿牵挂了。 除了他每次爬上爬下,在树影里睡觉做梦,陪它说话。 春风吹绿几回岸上柳,顾家小郎君生得越来越漂亮,更加识体,成了扬州城女儿家纸上的情话。 小郎君渐渐很少同那株琼树在一起说话了。 扬州城下起那场大雨的时候,小郎君正磨墨题新诗。大家愿意鉴赏他的才情,他也乐意使他们赏评。 雷震不歇,水漫到廊前阶下。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斜月,案上烛火忽闪忽灭,映出一个人影。 小郎君握住笔,他看着无声而至的来客,并无半点多余情绪。 “你是谁” “你不来找我了,对么”人影轻声说。 小郎君歪了歪头,无知地说:“我没有见过你。” “你不来找我,那我就走啦。” 风把窗户破坏,烛火熄灭了。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分卷阅读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9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9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19 室内除了风吹来的冷意,别无一物。 门被莽撞冲开,小郎君冲进大雨里,冲向声音消失的地方,冲向那株在雨里孤单站立的树。 案上残留被浓墨打翻的辞句。 顾兰亭醒来,东边正露出一点微曦。 他坐起来,靠在树干上,仍有些不知是梦是醒。 很久才反应过来,昨晚他就在树下睡了一夜。 头顶树冠沉默不语,顾兰亭拂开身上的落叶,也未免太多了些,像盖了层被。 顾兰亭往考试间里走去,身后树与他渐远。 梦里少年那稚嫩的追随,此刻难重回成年人的心扉。 只是第二场考卷填完,顾兰亭抬眼看见院里,不经意想起扬州也有一株树,在安静地生长。 说来琼花花期,快到了啊。 夜里,顾兰亭立在月下,手执丹青笔,绘出扬州山水。琼花沉睡在扬州城每一块青石路板,飘落在姑娘发梢,跳跃在日光起落的每个瞬间。 多情如云间月。 只是今岁他怕是赶不上花期了。 顾兰亭又睡到了院内那棵树下,心里竟第一回十分遗憾,未远游就好了。 就可以睡在树下,又兜了他满头满脸的花。 风自遥远山水来,有人立在树下,微微弯下腰看他。 “那你考完试,就回来找我,好不好” 声音太熟悉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想睁开眼,从脚底却陡然起了一层寒意。 京玉迅速结出结界,将顾兰亭整个人罩住,正伸向顾兰亭脸上的枝蔓便被隔离在外。 水月姬收回动作,对京玉瞪眼:“你是不是傻。耗尽你自己的修为,却是要他留在京城,你还能护他多久再不回扬州去,你就要魂飞魄散了。” 京玉跌坐在地上,还想装出轻松的模样,撑住下巴:“与你何干” “他若不妨碍到我,你们双双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水月姬抿抿唇,“顾郎若是果然入了殿试,入朝为官,他,他也不会再来七白楼了。“ “他同我说,他要入朝为官,是为了他的父兄家族。”京玉低声说,“我也不愿意的。” 水月姬哼了一声:“那你还” “可是,人类不就是这样的么”京玉指了指兰亭,“虽然自己不愿意,可是为了重要的人,不愿意也甘之如饴。” 水月姬咬咬牙,说:“你又不是人类,我也不是人类。” 京玉闭上嘴,沉默半晌,才笑了下:“是啊,我不是人类。” “可能我消失了,他也不会知道,我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三 最后三天,考完第三场,学子们就可以出闱场了。 气氛更加微妙。 兰亭正蘸墨,发现刚研好的墨又干了。 兰亭只好放下笔,又开始推墨,墨磨到一半,风大力吹来,案上纸已被他拿了三个镇纸镇住,倒是没有被吹飞,只是笔又被吹到地上,捡起来时笔毫都戳开成花了。 “” 每次考试都出状况,顾兰亭觉得只说成巧合,他会很心塞。 可是除了巧合,再无别的解释了。 于是更心塞了。 始作俑者都找不出来,他总不能和风殴打。 兰亭又翻出新笔,想起来还要磨墨,将笔搁置一旁,也拿镇纸压住。 “” 兰亭看着砚台中一汪黑墨,放下墨碇,话都不想说了。 无力地想,看来科举果然是折磨士子的利器,他都快被幻像折磨疯了。 兰亭去交试卷,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脚下像绊到了东西,整个人往前扑,手上答卷松脱,一叠飞舞在空中。 兰亭忙伸手去捡,奇怪的是几张答卷在空中飘来飞去,就是不落下来,他跳高了去抢,纸又往上飞得更高。 兰亭蹦蹦跳跳了好一会儿,纸张在空中飞舞之后,突然全部往一个方向靠拢,叠成一叠,缓缓落下来,落到兰亭的掌心中。 “” 兰亭含泪交上试卷,对着考官又震惊又莫名其妙的眼神,简直想掩面泪奔。 兰亭走出闱场,杏树果然已经发花,漫天莹白飘摇,风送花香入鼻。 兰亭长长舒叹一口,漫步在杏花街上。 接下来 兰亭嘴唇化开笑意,要去和京玉说,琼花快开了,可愿同他回扬州,前去观赏。 作者有话要说:  哦呵呵呵。。你爱人已经快要死掉拉 、二十四 后来揭榜,贺喜的车队,敲锣打鼓,经过整条王都主干道,一路开出城门,来到西山顾家郎君的小院门口。 蓬草生扉,栅门崩坏,狐兔四奔。 来报喜的人马惊在门口,不能置信取得会试头名的郎君,竟蜗居此处荒凉所在。 报喜官下马来,犹豫着拉响了门环。 无人应答。 有人才发现,门其实没有关上。 推门而入,满庭院花草乱生,梅树凋零,简直不像人住过的。 梅树下卧着一个人。外袍被扔在荒丛里,公子着松衣,怀里抱酒壶,醉倒山野间,不理世事酒中仙。 报喜官被这一幕直击心灵,不由得对身边人感慨:“何为士子无双,便如此般,身处花间事,心若闲云归。” 身边人小心翼翼地对长官说:“小的瞧着倒像是丢了老婆孩子,生无可恋的模样。” 报喜官瞪完开黄腔的小跟班,情不自禁又多看了两眼,一眼看到郎君眼下黑影,两眼看到郎君委屈瘪着的嘴巴这哪里是他丢了老婆孩子,是老婆孩子丢了他呀 “”报喜官攥着喜报,莫说来之前贱兮兮地想着扬州大户公子给的赏钱了,现在还得先提防着公子不受刺激真的立死当场啊。 公子微微张开眼,看见来人,又垂下去,对着酒壶喝了一口。 “顾公子,恭喜恭喜。”报喜官远远地作揖,“下官特来送喜报来了。” 顾公子把下巴搁在酒壶口上,咕哝:“你晓得京玉去哪里了” 什么京玉 “不是”报喜官讷讷,“顾公子,你可晓得,会试榜单已下来,您是榜首,正是会元。” 顾公子打了个酒嗝,有些不高兴:“你既然不晓得他去了哪里,那算什么好消息。” 报喜官试探道,“顾公子你同下官说说,兴许下官能晓得这位京玉在哪里呢” 顾公子更不高兴了:“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会让你晓得他在哪里你算什么连我也不晓得,你凭什么晓得他在哪里” 报喜官哑口无言,分外无辜。他不过是想拍拍未来状元爷的马屁而已,难道这也有错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分卷阅读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0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0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0 骂完顾公子又消沉下去,抱住酒坛,委屈地蹭:“你说过,等我考完试,要告诉我的。” 委屈是很委屈的。简直快要生出怨恨。 一点预知都没有,七白楼没有人,他回到西山小院,昔日别赋情致的荒村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荒村,简直不像有人住过。 顾兰亭当时恍惚了很久,质问自己,这个叫京玉的男子,从头到尾,究竟出现过没有,是不是只是他的臆想。 可是他为何要臆想出这样一个男子出来他要想也该想一个温软明丽的女子。 而不是一个,浑身上下,美得透出媚气的男子。 他坐在灰几寸厚的宽凳上,如梦如醒,将和京玉的相遇相识相知颠来倒去复习多遍。 最后渐渐醒悟过来。 无论是真是假,这个人,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门帖雪花般投到西山小院,全如石沉大海,连个波澜都没起。 即便真的成了状元,也很少有公子这样孤傲,这还不到殿试呢,拿乔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不把整个王都名流望族放在眼里。永安王爷不信邪,一连给了顾家公子三回帖。 小厮第一回回来,不屑:“料想是穷酸书生,王爷的帖不敢接。” 第二回回来,气愤:“一回也还罢了,两回都不开门,将王爷置于何地” 第三回回来,对着上坐喝茶等好消息的王爷,都不敢开口了:“他他还是没开门” 素有爱贤敬士之称的永安王爷气得将茶盅扔出了门外去。 “什么东西舞弊的屁股还没擦干净,倒给本王摆起款来了” 从揭榜到殿试前的一月,顾兰亭成功为自己招来了来自名门贵族的怨气。 偏偏他还一无所知。 他已经快感到生无可恋了。 当他意识到,那个人是如此虚无缥缈,轻易从他生命里消失,未留给他半字真实信息,连寻觅都无从找起的时候。 一种从未如此剧烈的绝望击中了他,让他心口骤紧,眼睛发黑,快站不起来了。 像从未出现过一样,京玉就这样消失了。 真的,在那几天里,顾兰亭每日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能想太多,总会牵扯到那个人已经离他而去了,会不知所措,会喘不过气,甚至会突然落下泪。 顾兰亭从来不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他骨子里其实有种清高的淡薄。离家千里前来赴考,告别家中父母兄妹时,也未多几分感伤。小姐姑娘对他的爱慕,他全部看在眼里,也并不会生出多几分的怜惜。扬州名伎何相思,对他用情深重,远道而来的王族子弟也无不感佩,而他只觉得可有可无。 所以当年白十才会对他说:“顾郎,委实是无情了些。” 可现在他醉倒在树下,闭着眼,浮现的是那个人微微含笑的面容,睁开眼,瞪着院前柴扉,瞪着瞪着,似乎就看到那个人推开了门。 他从什么时候起,将一个人放到如此至深至骨的地位。 而那个人,对他作出暧昧不解的举动之后,就消失了。 殿试前一日,七白楼的女掌事,水月姬一身劲装,骑马来到西山,彼时天边云淡,小院荒蛮。 水月姬理了理耳畔鬓角,她脸色仍有些苍白,像是大病一场。 她看到了前面的小院,咬牙啐了一声:“痴人傻子还妄想使人类信你是妖,又信你不邪。” 水月姬讥讽地冷笑:“也罢,正好给我一个理由,看我如何杀了他。” 推开破旧柴门,一股荒芜的气味迎面而来,熏得水月姬连打几个喷嚏。以术法费心建造起来的屋舍,随着主人,都透出将死的气息。 水月姬挑挑眉,王都扬州相距几千里,那只妖精本来已是强弩之末,恐怕现在即使回了扬州,也怕是精元不保了。 顾兰亭听到有人进来了,他认得的,这不是京玉的脚步声。 他合上眼皮,抱着酒坛,蜷缩在树下。他不想看来的是谁,不是那个人,他谁也不想理。他的心好像被充满了,对那个人的怨和恨膨胀起来,把别的情绪全部挤出了脑海,他都已经想不起来该怎么和别人说话了。 整个脑子都拿来做无休的对抗。一边不停地让那个人充满自己的脑海,一边拼命要把那个人从脑海里挤出去。 水月姬看到树下瘫成泥的一坨人影,眉心一皱。想到那个人如此称许他,为了他都不顾天下大不讳了。 而这个人,却为了别人要死不活。 水月姬冷冷看向顾兰亭,原想先戏弄他出自己一口气,现在只想一掌拍死他。 水月姬深吸口气,直截了当开口:“京玉临别之前,托我向你带话。” 顾兰亭没反应过来,睁开一只眼睛,像是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要听,便起来把自己捯饬干净给我斟上杯茶,不听,你且继续趴着,我转身便走。” 水月姬转身。 身后传来酒坛砸地,跌跌撞撞的声响。 “你等,等等我找茶叶,马上就好” 水月姬冷淡地接过茶水,低头一看,茶叶还是卷的,一点没泡开。万分嫌弃,直接放在了石桌上。 顾兰亭洗了把脸,头发来不及束了,全部往后拿缎带一捆,现在坐在水月姬对面,亮晶晶地看着她。 “”水月姬莫名感到一种压力。真不忍想象顾兰亭听了她的话,会怎么想。 “你还记得,你在扬州的家,门前有一株琼树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五 当天殿试。 顾兰亭出现在人前时,简直要闪瞎人眼。 本来已经是翩翩佳公子,芝兰玉树般的气度。现下特特着了身玉白色锦袍,衣领袖口以金线绣云纹,腰配杜若兰草所制的香囊,和半块白玉玦。所戴冠帽也是极尽精美,额间镶黄玉抹额。 坐上君王眼里抹过一丝诧异。这月里,顾兰亭有多么消沉他不是没有听说的,只是他太忙了,至今未抽出时间去看看他。 所以消沉的人为何眼里充满兴奋 因为他对殿试爱得深沉。 君王扶了扶额。 于此同时,同其他学生一起,在太极殿外拜完君上,然后在布起的露天考场坐下的顾兰亭,也偷偷瞄见了当今圣上。 只是偷偷摸摸看了一眼,具体面容是看不清的,所以很有可能是看错了。 圣上怎么长得,有点像白十。。 顾兰亭坐在桌前,低头盯着白纸,随着考官发放试卷,很快就将疑惑抛到脑后。 顾氏兰亭素有倚马成文的赞誉,在之前考试里,已有不少人见识过,往往是第一个交卷,然后拉上号舍竹帘,呼呼睡大觉。而今日,顾兰亭更是速度快到惊人, 有考生还在冥思苦想,顾兰亭已经搁笔,长舒口气,起身交上试卷。 余下的考生,全部惊恐地抬头,看了看香燃到了多少。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暗地咬了咬牙。 天才总是令人羡慕忌妒恨的。 顾兰亭并未察觉到自己多过分。他心里有一种焦灼感,这种焦灼感虽使他恢复思考的能力,却带入另一种自我的极端。本质上其实并没有不同,他都感觉不到他人的存在。 只有找到那个人,感受到那个人确实的存在,他才能从这种自我封闭里走出来。 “他说,他在扬州等你。” 他都不想考试了,他想抢过水月姬骑来的马,一路飞奔回去。 水月姬凉凉的一句话,阻止了他:“他还同我说,他说曾想拼尽毕生修为,也要陪你考完最后一场,只是遗憾终究未能。如果你不安稳把殿试考完,贸然回去,你再别想见到他。” 顾兰亭又想起水月姬的话了,他缓缓地呼气吐气,尽力小心呼吸。心脏还在剧烈地颤抖,如果不放轻了呼吸,他怕他会从内到外,整个人都炸开。 本朝科举殿试,有格外的,与时政策论无关的一项内容文赋。 君上现场随意出题,考生据此作诗作赋作文章,由君上品评,评出诗文三甲。这与正式考试录入倒是没有关系,不过如果文章作的好,得了皇上青眼,那可不是无冠状元的事儿么 而且随着这项附加考试内容的延续,皇帝钦点的口头状元,已经是惯比考出来的纸上状元,高出一头了。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分卷阅读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1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1 而同时既是纸上状元,又是口头状元的,那简直就是前途辉煌得看不见一点黑子了。 陆陆续续,所有考生交上答卷。 报时官鸣钟击鼓,考试时间结束,重新铺纸研磨,等待圣上金口御题。 “众生寒窗数十载,一朝登得天子堂。”君上缓缓开口。 顾兰亭的心却早回了扬州城里,这把熟悉的声音响起时,他还未反应过来。 君上继续道,“众生为朕而来,朕却不识众生,实不过意。是以,朕想听听众生心里,从未为外人道的心思。” “” 既然都是不为外人道了,怎么能说给圣上您听啊啊啊 咳。在座大臣面不改色接受众学生眼神控诉,默默说:咱们君上,就是那么有想法。 这次顾兰亭也反应过来了,他惊讶地抬头,向上方御座看去,那个人也正好看向他。 紫宝珠冠下,还垂着珠玉。然而看向自己的那张面容,真是再熟悉不过了。 顾兰亭忍住了,没立即站起来指着白十的鼻子问,你怎么变成了当今圣上。 他僵硬地别过头,眼观鼻,鼻观心。 脑中噼里啪啦跑过许多画面,他渐渐醒悟过来。 难怪白十从来不同他说府中事,也不说自己真名姓。别的人提起也总是三言两语,不清不楚,又有莫名的恭敬。 “众生既都听明白了,这就开始吧。” 白十收回看向顾兰亭的目。 不足为外人道。 朕想知道,顾郎你的,不足为外人道。 作者有话要说:  改良版有所思要出来了 写这篇文的初衷也终于要出来啦哈哈哈 、二十六 香炉里燃上香,重新计时。 兰亭提着笔,却像失了神,怔怔地看着白纸,黑墨从笔尖滴落,晕到纸面上。 不足为外人道。 顾兰亭,扬州望族顾氏嫡子,长辈恩宠有加,同龄欣赏不已,造就他风度才华皆上等,连他本人都说不出对自己的生活有哪里不满意。 若说有什么羞于启齿,难于见人的心思,顾氏郎君严肃地思索了一番,委实是没有的。 时间在悄然无息地流逝。 不管有没有,编也是要编一个我心忠诚,日月可鉴的不足为人道,兰亭心心念念要回扬州,内心焦灼,简直没心情写这劳什子诗文。 此时天和气清,清淡的云丝从东飘向西,风中弥漫细细的花香,御苑里的花匠,技艺自然是更加高超,精心调配种植在一起的花草,混合散发的香气仿佛能动摇人心。 兰亭正提笔欲写第一个字,这混合的馥郁花香吸入鼻腔,便顿住了。 他忘了。其实还有一样,是他求而不得的。 是他三番掩饰,最后仍旧长成心魔的,不可为外人道的心思。 有所思。 坐上君王看见交上来的诗稿,墨迹犹带风流,像当年他认识的郎君,从容地拂开肩上落花,对爱慕自己的女郎,事不关己地微微一笑:“佳人如月,远望为美。” 他是欣赏郎君的脱凡气度。他自己做不到胸怀白云青山,便想从郎君身上得到些灵韵,渐渐又生出要困住这样风采的私心。 顾兰亭误会他了,他并不是将郎君作为知己。 心似流风,难以束缚的人物,如果臣服在自己身下,是比互道知己更能令人满足得多的。 然而,君王眉心微微皱起来。 有朝一日,这位风流的郎君,却用风流的笔尖,写下力透纸背的刻骨相思。 “有所思兮在远道, 大风兮绵绵。 落白梅兮寒窗, 佼人僚兮东墙。 有所思兮在荒原, 流水兮潺湲。 魂无所去兮, 愿为南头月兮。 有所思兮在天边, 轻云兮徘徊。 动莲叶兮田田, 湖光乱兮摇桨。 有所思兮在眼前, 晨霜兮未露。 魂无所去兮, 愿为佳人留兮。” 有所思,顾郎,你所思为何,所思为谁 当晚琼林宴饮,长公主提裙下阶,罔顾仪礼,追问郎君。君王却没有阻止,他隔着重重的玉树晶花,遥望阶下拱手避退的郎君,月亮升到这位郎君头顶,仿佛雾气,笼住玉般的容貌。 长公主想问的,也是他想知道的。 “是,他很美。”顾兰亭温柔地说。 一瞬间好像天地静寂,眼前失落的长公主,周围熙攘的新贵,还有那位高坐的君王,都离自己远去。 空气中弥漫着香气,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香气。 顾兰亭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回到了扬州,头顶是温柔多情的扬州月,落在水中央画舫的姑娘眉心上。 而那个人,在家门口,立在那株琼树下,对他微笑。 然后响起了钟磬声,顾兰亭回过神,看清楚眼前,长公主眼里带着晶莹的泪。 再说下去便是自取其辱了,长公主转身,坐回到君王兄长的身旁。 君王唤来伤了王妹心意的状元郎。 “孤曾同顾郎作赌,待你上得殿试,便予你一个承诺。”君王看着阶下跪拜的青年,说,“你想要什么” “臣下,想求君上一个恩典。”顾兰亭低着头,如今他已没有直视这位知己的资格,看不见对方表情,总会使人不安。 “你说。” 也已经是不留情面,沉稳到冷酷的声线。 “臣下想回扬州。” 沉默。 “扬州并无空缺。”沉默之后,君王看着他的头顶,缓缓说,“顾郎,凤凰鸟,该栖梧桐枝。” 这简直是天一般的恩重了。 连长公主也侧眼,即便是爱慕郎君才思,她也有些诧异,王兄竟看重他到如此地步。 顾兰亭内心震动,然而即便是感动,他仍旧是扬州城里,白十认得的那位,薄情寡幸的郎君。让他一度失态的,一直只有那一个人而已。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分卷阅读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2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2 “说来惭愧,只是臣下答应他,考完试,便回去找他。” 王都的琼花也很漂亮,簌簌落下来,染白眉发。 然而他只想回到那个人在的地方,沉睡到那个人的梦境里面。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七 本朝自立科举以来,上溯两百年,连中三元的士子一只手掌便数得过来。扬州顾氏郎君不仅连中三元,又得到今上御口所钦口头状元,更是本朝立国以来头一回。 可谓是荣宠如日,往前一步便是青云天。 然而便是这样前途光辉灿烂到看不见一点瑕疵的状元郎,于琼林宴饮当天,求旨还乡,连半月之后的授官礼都不出席了。 晨光还未明,随着钟声敲响,守城人顶住寒意,看见城外已经挤满人,这些都是为了生计,天不亮就要守着进城买卖的外乡人,而城内则半个人影也没有不对,守城人擦擦困顿的眼,昏暗里确实看见了一匹马,上面坐着一个人影。 一看见他,城下这骑马的人便向城门上朗声高喊:“官爷,时辰已到,怎么还不开门” 小爷自然知道时辰到了,还要你来提醒 守城人心生不爽,叫人开了门,亲自从城楼下来盘查行人身份。 “出城文书。”守城人斜着眼睛,看见这人竟然还未下马来,怒道,“本官问你,还不下来回话” 然而马上人只是扔给他一本硬帖,竟连停留也没有,扬鞭飞奔出城了。 守城人气得鼻子都歪了,断定这人必然是在城内行了盗窃劫财等不义事,要跑路了,一边喊人上前去追,一边打开这册子,看到落款的章印,腿脚便软了。 “你们这些蠢货,回,回来”守城人朝已经奔出去的三匹官马大喊,“这是当今状元爷,陛下御笔恩准回乡侯官三年” 顾兰亭一路快马加鞭,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到第一处驿站的时候,竟然不足一个时辰,马却已经累得口吐白沫,同时,现在的西山小苑,已经拥满前来相问的士子,却发现主人连句话也未留下,任性地消失了。 从前的顾兰亭什么也不放在心上,不将所有人都放在心上,就像是将所有人都放在心上,但既然已经将一个人珍而重之地珍藏,骨子里的孤僻便开始发作,除了那个人,顾兰亭现在谁也不想见。 凭着当今王上亲批的各关口通关文书,每到一处驿站,顾兰亭都得到充足的粮食马匹补给。顾兰亭行过北方的荒莽平原,穿过中部的大山大河,日月交换,春风又化雨,桃花谢了梨花开。 扬州的风,终于从岸上又吹来。 只有扬州这等温柔地方,连吹来的风也带着柔软女儿香。下着绵绵细雨,渡头仿佛开遍四季花,圆纸伞撑起一把把。 离合与聚散总是在发生。 顾兰亭骑马立在城头,看穿微风斜雨,看穿重叠的雨盖,看穿拥挤的人潮,仿佛看到了自家门檐。 到现在,顾兰亭终于有些害怕。 他是因为什么,这么迫不及待,便捷的水运不过晚上十几日就不肯坐,连睡眠都不肯多一刻,飞一样奔回来。 他是害怕。害怕因为自己的退避与无知,害得他和那个人终于不能重遇。 那个人离开他,是带着不舍和隐忍,于那个人,那就是诀别。而他一无所知。所以真相大白的时候,不得已承受更多痛苦。 他甚至来不及分辨水月姬所说是真是假。那个人原来竟是一只花木所化的妖精,几百年几千年,在他府前安静生长,守护这座老宅。天劫快降临的时候,这只妖精想保全自己,不再护荫这座老宅,然而府上有一个小公子,他总来找这只妖精说话,帮这只妖精把烦人的丝带弄干净。他大概会伤心吧,如果自己真的走了。 小公子果然很伤心,竟然不顾生命危险,要为这只妖精撑伞躲避天雷。 “你还好吗” 那是年幼的顾兰亭,为他撑着伞,弯下腰看他惨白的脸。 “你长得真好看,为什么要在这里淋雨呢” 那时候妖精已经被雷劈得神智不清了,蜷缩在树底下,怕冷地发着抖。 “你很冷吗” 顾兰亭蹲下来,贴上妖精的身体,源源的热量送到妖精的体内。 “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顾兰亭说,“所以,你也不要走,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妖精闭著眼睛,雨水从他美丽的睫毛上滴落下来,像是在落泪一样。 妖精听见自己说:“好” 几百年几千年,好像在听到小公子说这句话之后,妖精才突然醒悟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世上,孤独地存活这么久,是因为他还没有找到他,是因为他也想要陪在他身边。 即使必须忘记自己,妖精也会陪着他,履行自己的诺言。 渡完劫的妖精站在小公子的床前,小公子连日高烧不退,群医束手无策。医生当然束手无策,小公子害的不是病,是害上了妖精的心结。 “你还那么小,怎么承受得起”妖精弯下腰,温柔地亲了亲小公子滚烫的额头,“你还不明白承诺是什么,却要我许诺这余下的一生,我的生命那么长,我会害了你的。” 妖精偷走了小公子的记忆。 小公子的乱梦瞬间消失,退到空白,然后苏醒过来。 小公子再也没有对这棵树说过话,越长越大之后,甚至要远离这棵树。 小公子已经忘记了,这棵树还记得。 所以脱离本体,造出精魂,伴你左右。 大概要豁出到死去才满意。 因为感受到那个人的决意,顾兰亭更感到心脏因为过分的痛苦,而收缩起来。 他怕来不及。 失而复得的记忆,掩藏在心底的爱意。通通都还没有出口,却要面临可能相见不相认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八 顾兰亭从马上摔了下来。 扬州的风和雨再多情,也足以摧垮一月来星月兼程的郎君。 他躺在城门前的官道上,空气里带着花草湿润的清香,融在雨里,吻上顾兰亭的眼和眉,唇和嘴。 并不是那个人的味道。 现在是四月,琼树的花期明明还没有过。 顾兰亭陡然在地上蜷缩起来,痛得小声呜咽。 他怕自己已经迟了。 雨水使他的四肢都发痛了。 然而他终于还是站起来,跌跌撞撞,拖着被摔坏的一只腿,进了城。 行路之人纷纷害怕地避开,又忍不住用奇异的目光,打量这个满面灰尘,衣衫落魄的行人,扬州别的和王都大概不能相比,却有一点王都也比不上,那就是扬州几乎没有行乞之人。 谁也没有认出,这便是一年前,扬州的第一郎君。 顾兰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邋遢到形容有如乞儿了。他拖着腿,雨水从眼角,嘴唇中流进去,他看不清眼前的路,只凭着身体的记忆,到这里转弯,从这里上桥,往这里直走。 终于出现了,顾府门前的照壁,连上面的浮雕也是琼花。 顾兰亭腿发软,差点跪下来,他看见了照壁旁边,那株巨大的琼树。 即便是最温柔的雨丝,也像是有万钧之力,拍打在树上,绿叶成堆掉落。树冠上飞绕着成群的鸟儿,发出哀鸣,不时有鸟冲进树影里,叼出肥如食指的虫子,吞进肚里。 顾府的总管家,正指使十来名家丁,掘树根。 “你啊,也护荫了我顾府多年,我也实在不忍心这样待你。”像是所有杀生的慈悲人,都会对鸡鸭忏悔祷告,老管家也是面有不忍,说道,“只是从几个月前,你便开始发了狂地掉叶,蛀虫长了满树,现在都有手指头那么粗了,让府上女眷们多害怕。今岁你一朵花也没开,怕是树心都被虫子蛀空了。” “你是已经救不活了的。”老管家叹气,“还留着这空壳做什么呢” 顾兰亭一口气差些上不来,他跌在雨里,双膝跪在生硬的地板上,发出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怒意,而嘶哑得变了调:“放开他” 顾府的老总管是名副其实的老人,从做老爷的伴读开始,他已经眼看着顾府三代人长大了,饶是如此,他也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这个晕倒在雨中的乞人,竟是他们尊贵的小少爷。 一时间树也不砍了,老总管这边让人去请老爷,那边让人去请夫人,另一头又去请来各院的少爷小姐,自己老泪纵横,膝行到小少爷面前,哭得肝肠寸断:“我可怜的少爷,你这是受了多大的苦哇” 顾府的小郎君,在扬州是一个很具神话色彩的传奇人物。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分卷阅读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3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3 且不说顾小郎君四岁诵诗七岁成文,这只能说明顾府家学渊源,子嗣聪慧,距神仙么,还差了那么一截儿。真正让他成为传说的,还要从十多年前,扬州那场大雨说起。顾兰亭既然敢不顾死活,迎着暴雨雷电,为树撑了一天一夜的伞不说,并且隔天就云开雨收,顾兰亭本人还毫发无损,那就怨不得之后,顾兰亭成了满城的谈资。 顾兰亭高烧昏迷期间,街头巷尾已经连顾兰亭是雷公电母的儿子转世的来历都争论出来了,要不怎么能现在还不醒,必定是还在天上,和老子娘叙话呢。 然后在一个夜里,顾兰亭当晚的药还没喝,却突然张眼,身子也不烫了,胡话也不说了,还将当日为树撑伞的事忘个一干二净,诧异不已:“我怎么会冒雨去为树打伞,我傻么” 连一向只读圣贤书的顾府老爷,都一度琢磨过,是不是该请法师到府里来驱个邪。 十多年前,灵鬼之事降至顾小郎君头上,十多年后,从王都还乡的顾小郎君,似乎再次被鬼灵附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九 这几日,扬州城里都传开了。 顾府的小公子怕又是中了邪。 不然怎么会连状元爷的尊荣不要,只身从王都回乡,落魄得像乞丐,晕倒在自己门前,醒来不问父兄,却叫着嚷着要为一棵树救命治病呢 且看这郎君治病的法子,也是怪异。不去请专门的园匠来打药除虫,倒是自己在树上爬上爬下,一只只将肥硕的虫子揪下来踩爆,那场面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作呕。不仅如此,经过顾府门前的人,还总看见这郎君坐在树下,同树说话,有说有笑,不时敬酒一杯,将酒液倒入土里。就像多年前,这位郎君还年幼时候,对待这棵树的一样。 城中人啧啧称奇。 “这位郎君难不成是把无情草木当作天真孩童,以为好言哄劝就能让小孩破涕为笑了” “今日我还特意去经过了一番,你说好笑不好笑,他竟然还给树取了名字,叫个什么什么玉” “莫非是京玉两个字” “是是,正正是这两个字。原来张兄你也听见了。” “这位郎君怕是魔怔了吧,你们可知道,他在王都,还闹过舞弊的丑事。” “知道知道,当时场面还闹得很大。虽然后来今上以一篇文章就断定他无过,不过照我来看,未必就是别人污蔑。” “嘿,这话从何说起,后来他可是殿试第一,又兼诗文第一。名副其实的双状元。” “若果真如此,那他何以当天就离开王都连今上也恩准了” “这不管如何,顾郎才华,你我是有目共睹的,是与不是” “所以王兄才说,他是魔怔了嘛。” “几位郎君,在我何相思的船上,却不赏花赏美人,”珠帘内响起温软的嗓音,“是相思招待不周,还是已然迟暮,入不得诸位口笔了。” “哪里哪里,相思姑娘折煞我等” 今日又有十多只虫子被踩死,白色的浆液从虫子体内爆出,渗入土壤,转眼便没了痕迹。顾兰亭将右手放到被斧头砍伤的树皮上,那里流出汁液,像是树木流出了血。 “应该很疼吧。”顾兰亭的指尖碰到那凉凉的汁液,也像感觉到疼似的,微微颤抖。 “抱歉,我还是回来得太晚了。让你又受伤了。” “你说,我怎么老是害你受伤呢” “你说你会害了我。”顾兰亭顿了顿,先把眼泪忍了忍,再继续,“但好像,总是我害你受苦。” “如果你还能说话,大概要笑我了。” 顾兰亭神色温柔,额头抵在受伤的树皮上。 “不过你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呢” 但没关系,我等你再久都是可以的,只要你没死,我就不怕等。 但是也不要太久了。 你说得对,你的生命太长了,而我的那么短,我还是有点怕,如果我耗尽这余下一生,也等不到你重新出现,该怎么办 老管家远远地看着自家少爷,十分忧愁,少爷的父亲母亲,还有三位兄长,都已经轮番教育过少爷了,热爱自然是可以的,热爱自然是有限度的,一门心思寄在一棵树上,像爱人一样爱一棵树,那就要不得了,那是病,得治。 然而即便是把少爷锁到屋内,少爷也会以自损的方式,以头撞门,要闯出去。顾老爷顾夫人能怎么办呢,至亲最晓得怎么能伤害到自己。 顾兰亭被放出来,日夜守在这棵树下,如果不是顾夫人都眼含热泪了,顾兰亭恐怕要在树下搭个棚子睡觉。 顾兰亭在树下安了张躺椅和木几,他同树说完话,便靠在躺椅上阖眼休息,可怜的树没有再坏下去,但也说不上好。虫子还没有清除干净,偶尔从树上掉下来,落到兰亭的脸上,肉肉的凉凉的蠕动着,曾把来送茶水的丫鬟吓哭过。不过好歹是比之前树干都蠢动着肉虫的景象要好多了。 顾兰亭听到有呼吸声在自己头顶,很安静。 仿佛心有所感,他在睡眠中也被惊到了,突然睁开眼,日光从头顶落下来,模糊了眼前人的面容。 直到眼前人开口。 “顾郎。” 是同扬州一样温软的,丽人的嗓音。 顾兰亭一时没有太能掩饰住自己的失落,来客有些不知所措。 “是相思,惊扰到顾郎了么”不请自来还不被待见,美丽的女子感到羞耻。 顾兰亭彻底醒悟过来,微微泛出苦笑,他应该更有耐心一点的。 着人来为这位扬州名伎布下茶水和糕点,相思姑娘在他旁边坐下。 顾兰亭已经暂时失去谈笑的能力,对着这位曾经一度很欣赏的女子,也说不出言语。何相思垂着头,沉默地喝茶。 “我听闻,你不肯留在王都,”何相思突然开口,却只盯着杯中茶水,“是为了一个人。” 顾兰亭反应了小会,坦然地承认了:“是。” 睫毛好像颤了颤,何相思在来之前,已经反复思量过,在扬州,与顾郎谈得上知己的女子,只有自己而已。 “听说,你还为她写了长诗。”捏着杯盏的手紧到有些泛白,相思姑娘轻声说,“叫有所思,是么。” “是。” 之所以思念,是因为不在身边。如果你我还共对,哪里需要有所思。 顾兰亭为自己的醒悟迟了一刻便痛失爱人,而感到痛苦。 “你既然爱慕她,还不惜抛却荣华回故里,”何相思脸色一寸寸红起来,又因为饱含忐忑,而一寸寸地发白,“怎么不去找她,正日在树下守着呢” “因为我在等他,只有在这里才等得到他,他才能看见我。”顾兰亭摇摇头,嘴唇抿出有些狡黠的笑,“也不是,其实是我想他能第一个看见的是我。” 最后这句,使何相思开始有些困惑起来,然而顾兰亭又说,这次是对着相思姑娘说的,眼睛嘴唇都含着爱意的微笑。 “他会来找我。” 何相思张了张嘴,听见自己在心里,无声地回答了他。 是的,我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结束得特别快,一树春花没有欣赏,一次踏青没有染绿衣裳,一场烟火没有眼底盛放,顾兰亭躺在树下,就过渡了整个春天,现在连夏日也要悄然消失了。 如果不是身处繁华之境,顾兰亭简直要成了传说中的养树翁。 每日顾府小郎君必做的事,是灌溉门前的大树,然后除虫,松土,剪掉坏枝桠。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说说心里话。日复一日,顾兰亭仿佛活在凝固的时间里。 起初若还有人将顾氏郎君当成个奇谈,时不时要装成偶然到顾府门前来经过一番,渐渐地,也都失去兴味,觉得这从扬州名动到京都的郎君,已是气数将尽,才以这种手段来博人眼球。 当然,扬州城的姑娘们便会气愤地反驳,这些不过是寒酸文人的恶意中伤,自己文采气度比不及,又嫉妒顾郎有扬州第一名伎,何相思的日日相陪。 在扬州风月场里,才子和佳人不少,唯有顾郎和相思姑娘相偕出席时,才子和佳人才能放在一起,变作一个词语。 昨夜一场小雨,一直下到现在,扬州城烟影如画。何相思撑着画有水墨青花的纸伞,来到顾府门前,看见兰亭蹲在树下,背对着她,又在喃喃自语。细雨淋湿郎君的锦袍,树叶上又滴下水,落到兰亭的后颈里。 顿了顿,何相思走到兰亭身后,为他在头顶撑起伞。 “下雨了,顾郎。”何相思微微叹气,“当心着凉。” 在雨中,声音被润湿了,听起来模糊又温柔。顾兰亭怔了怔,恍惚中记得那个人曾经也在他身后,贴着他的耳根,低沉而温柔地说过这种话。 他情不自禁地仰头,看着眼前为他撑伞的人。 面容很模糊,看不清楚,但他最近好像经常看见这个人。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分卷阅读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4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4 安静地坐在自己身边,陪自己喝茶,也会听自己喋喋不休的唠叨一些话。 顾兰亭站了起来,对何相思微微笑了下,雨水从眉心中央滴落下来,融入湿润的泥土里。 何相思也回以微笑,眉目低垂,腮边细细扑过的胭脂,又更红了些。 因为顾兰亭没有讲话,何相思也只好无声,还好耳边有细雨打落叶,两人在树下对视,就不像是无话的沉默,而是安静的默契。 雨水在树叶中累积,渐渐不堪重负,从叶尖落下来,打在油纸伞上。 雨水敲在纸伞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但好像过于清脆了,伞盖都颤了起来。 然而雨并没有变大。 花朵消残,绿叶从什么时候开始苍黄,跌落的。有一日顾兰亭起床,突然看见窗外的黄叶纷飞,一时怔了怔。 夏日已经远走,秋天静静地来临。 兰亭披上外衫,才摸到已经是加了绒的。他走出门外,秋日独特的干爽味道迎风而来,照拂着顾府门前那棵琼树,像是它并非因病而落叶,而是季节的命令。 不过在顾兰亭如情人一般的爱护下,现在落的叶比之前春夏时节还更少一些。恶心的虫子也没有再春笋般地生长。 虽说还没有死而复生的迹象,好歹没有继续坏下去。 不过以往枝繁叶茂的美丽树冠,现在中间凸出一大块,像是秃顶的中年人。如果京玉现在能化形,会不会也是秃瓢 顾兰亭对着光秃秃的树桩子,一下就笑了出来。 “顾郎。”身后传来婉丽的女声。 何相思穿着一身枯叶色的衣裙,裙摆的绢纱如透明的蝉翼,在满地黄叶里轻旋,像是蝴蝶追着落叶嬉戏。 顾兰亭转过身,对每日精心打扮,容色更胜往日的女子微微笑了下:“今日比以往早了些” 何相思撩开耳畔的细发,也露出微笑:“今日是中元日,顾郎,你忘了么” 顾兰亭果然怔了怔,道:“委实,是忘了。” “往年里,上元,中元,上巳,花朝”何相思回忆似的,说,“顾郎无一缺席,向来也是宴会上的瞩目人物。今晚我何相思在当年宴请王都公子的莲花亭上,再开华筵,届时扬州贵子都将出席。” 顾兰亭看着她,何相思还是微笑,但像是所有面对不可预测未来的人一样,从容得非常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虚弱。 “顾郎今晚,会赏相思一点薄面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一 顾兰亭亲自调好疗养液,从树根的地方浇下去,片刻间便被土壤吸收干净,又爬上树干,终于在一个枝与枝的连接处,找到最后一只肉虫子,奄奄一息地蠕动着。 顾兰亭露出狰狞的微笑,两指捏住拼命蠕动想要躲进孔隙里,却因为肉太多而失败的可怜肥虫,跳下树,将虫子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下去。 “吧唧”白白的浆液从身体溅出来,瞬间融到土里。 然后松松土再摸摸皮。 顾兰亭又满脸土地蹲在树前,额头贴在被斧头砍伤的裂口上。 “你怎么还不出现呢” “已经半年了。”顾兰亭小声地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站在我面前。” “还是说你真的头发也秃了,不好意思出来见我” “或者是嫌我手脚太笨,帮你杀可恶的虫子的时候,踩痛你,然后伤上加伤” 树木安静地立在顾兰亭面前。吹风的时候,叶子会轻微地晃动。 这个世界,仍然只有他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我很想你。” 连眼前有着巨大裂痕的树皮,都觉得是那个人的模样。 顾兰亭闭上眼,嘴唇轻轻碰上那种粗糙的触感。 然后顾兰亭站了起来。 他唤来远处等候的小厮。 “备车马,去莲花亭。” 顾兰亭沐浴熏香更衣,再出现在树前的时候,已经又是当年翩翩佳公子的姿态。 顾兰亭坐上马车,随身小厮简直快要感动到泣泪,手指颤抖地为小少爷拉上车帘。 三层厚的锦缎车帘合上前一瞬间,顾兰亭再看了琼树一眼。 外面或许是起了大风。 不多的叶子发狂般摇动起来。 圆月高高悬在中天上,同水上的一盏盏圆灯对望。 十条精致画舫,三层楼高,雕栏玉砌,灯火璀璨,将莲花亭围绕。丝竹管弦已经弹唱,美酒佳酿醺人欲醉。 通通都融化到月光中,生出延绵不绝的情思。 而莲花亭上还是一片漆黑,纱帐飘飞,今夜的女主人便在重重纱帐之后,如女王一般,挑选今晚的侍臣。 伎不同妓。 伎女从年幼开始修习百种技艺,修炼出绰约的姿态,高雅的言谈。伎女没有及笄礼,因为伎女都是处子。只有处子,方能真正得到所有男人的仰慕与尊重。有伎女为艺术而奉献一生,直到入葬都是处子。 也有伎女同何相思一样,为自己行礼,除去官籍,嫁与良人。 而与良家女子不同的是,伎女并无媒妁之言,但也不能私定终身。伎女会在官府的目证之下,公开自己将要除籍的消息,届时若有男子愿意与这位伎女结亲,伎女又肯下嫁于他,除籍为婚才算合法。 何相思的隐晦邀请,顾兰亭不是不知,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来。 自顾兰亭左脚刚踏上第一条画舫,十条画舫便都受了震动似的,一阵喧哗。 “顾郎果然还是来了。” “他既然来了,我们来还有何意义,祝他二人百年好合么” “他不是正日守着那棵枯树么,又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守着那棵枯树哼,我看也是别有用心。” “不错,据说相思姑娘还每日去陪他。” “呵,照我看。不过是怕府中父母不同意他娶一位风月女子罢了。试问,顾老是肯儿子一辈子守棵树到老,还是宁愿遂了他的愿,娶相思入门” 再看顾郎一改之前颓废的容色,玉袍锦带,容光焕发 “果然是枚心机婊啊” 众人点头。 言语传入当事人耳中,顾兰亭眉毛都未动一下,在侍人的指引下,到三层最为显目的座位坐了。 从他的位置,几乎可以看见纱帐之后,面貌模糊的丽人。 饶是五内愤愤,但终于还是怀着侥幸之心。 已经说过本朝是最终辞赋诗文的年代,无论什么活动,总是以鉴赏诗文才情为第一。 今夜的中秋华筵,压轴仍是在歌舞饮宴之后的斗诗上面。 今夜的女主人出题,众位郎君题诗,官府另有花名册,以录入愿意迎娶相思为妻的男子名字,最后由相思姑娘,从这些人中,选出愿意下嫁的郎君。 众位郎君接过相思姑娘递下来的题目有所思。 一瞬间,众位郎君好像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谁都知道当日殿试,顾府郎君正是以有所思一首长诗,得了首魁。 谁也都醒悟了顾府郎君的心思,何相思的名字里,不正正嵌了一个思么 这场华筵,分明是只为了顾兰亭一人而开吧 然而纵使心知肚明,众郎君此时也不会再出口徒增伤悲,唯有含恨下笔。是以中州饮宴诗集里,本场扬州中秋宴因“无所不悲,无所不恨”,情真意切,而被后世传诵不绝。 但其实,不是真的每首都悲,每首都恨的。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分卷阅读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5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5 当时辑录这场饮宴诗集,已经决定好以悲字总束全场基调时,辑录官头疼地发现,有位郎君,委实不悲,委实不恨,非要和众人有点不同。但这位郎君又太重要太特别,想一笔带过忽略不计都做不到。 侍人收走诗卷,官府录好名册。 只等莲花亭上的相思姑娘,选出最心仪的诗赋,念出他的名字。 然后莲花亭上那盏灯,便会点亮,十条画舫所有灯光熄灭,相思姑娘会掌着黑暗里唯一的灯,为她未来的相公点亮执她手的路。 然而那一夜,莲花亭里的灯,始终没有点亮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二 “我放弃这次除籍。” 何相思的声音,苍白地飘在夜空里。 全场大哗,神色各异地,全部看向画舫三层楼上的顾府郎君。 顾兰亭的面容,同来时一样从容,丝毫没有被惊动。 他果然是个薄情的人。 何相思终于认清他,认清自己从前错得多离谱。 那张过于美好温情的面容,和挑不出丁点瑕疵的礼仪,将内里的冷漠都掩藏。 甚至到这种时候,也用他的方式让她不致难堪。 接受邀请,甚至将名字录入名册。 是她拒绝他。她只能拒绝他。 他来不是为了要娶自己,是为了彻底拒绝自己。 何相思庆幸自己现在是在黑暗里,被层层纱帐所笼罩,流出的泪不仅别人看不见,连自己也看不见。 “不是因为他的名字里嵌了个思,才有所思。我是真的思念他,思之入骨。” 这行蝇头小楷,附在整首长诗的开头,也只是避免她看了可能又误会。 有所思兮在远道,将申旦兮以奔亡。 莽莽兮草木,缭转兮永芳。 若有人兮山之阿,撰吾辔兮以远望 伤怀永哀兮,佳人所向 难再得兮佳日,伤余心之忧思 何所去兮美人,登列宿兮骖白螭 苦异路兮难同终,知前辙之不遂 犹未悔兮魂无归,将访路兮问天神 有所思兮在海南,将日暮兮以驰渊 不死兮白水,维嘉兮钟兰 若有人兮水之湄,操余橹兮以顾往 伤怀永哀兮,白露为霜 难再得兮佳日,伤余心之忧思 何所去兮美人,临蟾宫兮驾轻云 悲殊途兮难同归,乘青鸟以倾颓 犹未悔兮魂无归,将垦石兮扣灵尊 不,也不能说他薄情。 他只是对她薄情而已。 何相思掩面痛哭,究竟是一个什么人,让你爱到奋不顾身的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版有所思又来了。。 、三十三 凉秋夜,夜色更浓之后,连圆满的月亮也好像露出疲色,笼上一层雾影。 顾兰亭从莲花亭往家走,他多喝了几杯酒,现有有些头晕,走在一块一块的青石板上,圆月尾随在后,依稀觉得有些熟悉。 那个晚上,从东四条到东二条,也是这样走着,看着前面人的背影,第一次有了苦涩的感觉。 那个人头也没有回,因为被他窥探到了秘密,而不知如何面对,所以宁愿再也不回头。 那个时候,他就想,无论那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他恐怕都不会舍得离开。 秋风已带凉,拂过的时候,竟然已有刺骨的感觉。 顾兰亭微微清醒了些,回头看,莲花亭还在不远的地方,那里还是黑暗,唯有水上十条画舫,放出璀璨夺目的灯光。 他不会离开那个人。 恐怕有生之年都看不到那个人重新出现在眼前。 但是仅仅是想象,那个人看到自己和别人并肩时,会有什么表情,他就被心痛的感觉击中,快要直不起腰了。 顾兰亭一直走啊,一直走啊,好像走了无穷尽的时光,才走到顾府的门前。 那株巨大的,枯败的琼树站在自己面前。 简直就像他之前想象的一样,那个人立在顾府门前,看见他回来,露出微笑。 但他知道,是因为自己多喝了酒,又受了风,所以神智不清,才会看见秃了的树冠,在开始疯狂地长出枝叶。 他没有仔细看这出假象,他已经做好了一切最坏的准备,不打算再为这种幻象而伤神。 过去的半年里,他给自己制造的幻象,已经够多了。才会让何相思有所误会。他是薄情,但也不愿意真的伤害到第二个何相思。 顾兰亭一步一晃的,走进顾府的大门。 顾兰亭泡在池子里,香薰和水汽熏得人更加昏昏,脑袋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思绪漂浮在半空中。 他合上眼皮,只有烛火闪烁的光,从眼皮的缝隙里透进来。 然后连那点微弱的光也没有了。 一度顾兰亭还以为自己睡着了,但嘴唇上传来一种令人心尖发颤的,微凉的触感,顾兰亭霍然睁开眼,才发现是自己身上的人影,挡住了烛火。 瞳孔慢慢放大,顾兰亭瞪大眼睛,然后嘴唇被什么湿润的东西舔了一下。 “张开嘴。” 低低的声音,顾兰亭甚至呼吸到了对方说话时所放出的气息。 顾兰亭不由自主地张嘴,马上被按住后脑勺,木然地加深这个亲吻,被吮吸到头皮发麻,差点连呼吸都不会了。 然后京玉才放开他,按住他的后脑勺,一边喘息,一边正视着自己。 “你要等我。”下巴绷紧了,京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已经很快了,很快就能出现你面前,所以你不准去找别人。” 顾兰亭呆呆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似的。 “也不准对别人那样笑,不准总是和别人待一起,不准去赴别人的约,不准”京玉咬了下牙,说,“最不准再和那个叫何相思的女人说话。” 京玉又压下来一点,长发沉入水中,贴在兰亭的肌肤上,京玉不满兰亭的毫无反应,捧住他的脸,对着嘴唇咬了一口。 “知道了吗” 嘴唇上的疼痛也很明显,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京玉仿佛被吓到了,又伸出舌尖,温柔地舔着伤口,小声说:“抱歉,好久没有碰你了,力气没有控制住。” 顾兰亭看着他,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又是众多梦境里的其中一个,还是觉得开心,想笑,但刚刚弯起眼睛,眼泪就被挤了出来。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分卷阅读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6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6 “京玉,京玉,京玉”他抱住眼前的人,不停地喊,哽咽,“我好想你” 不爽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京玉把下巴放在兰亭的头顶上,翘着嘴角,却一副怀疑的口气:“你真的有想我” “我每天都看见你和那个女人开心地聊天,今天还接受她的邀请。”越说越嫉妒,“如果我还不出现,你都要同那个女人出双入对了,是不是” “每天都看见,你能看见我么” 顾兰亭却只注意到第一句,惊喜地问,想抬起头,却被按住了。 “有一段时间了。”京玉撇撇嘴,“你一点也没发现我生气,是不是” “”谁能发现一棵树是不是生气啊 “我以后再不同她来往了,这样可以了”如果是梦的话,好像也太真实了一点,顾兰亭吸吸鼻子,对京玉笑,“那你现在,是已经能以人形出现了吗” 表情顿了顿,京玉露出抱歉的神色:“还不行,大约还要过些时日。这回来见你,也是我用这半年休养回来的修为,勉力造出的。” 顾兰亭瞪大眼,反应了会,才有些慌张,结巴道:“那那你,你出来做什么呢你是不是快些回去比较好,出来这么久是不是也很耗费修为” 京玉露出尴尬的神色,小声地说:“我觉得再不出来,你就不要我了。” 顾兰亭一下子张嘴,剩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像被一个小锤子在心脏敲了一下,震颤的声音从心房传导到四肢,顾兰亭更加抱紧了对方。 对方的手抚摸着他湿漉漉的背脊。 “我,我不会不要你”半晌,顾兰亭才有些结巴地开口,平时是对着一棵树,所以好像什么话都能说出口,现在是这个活生生的人,反而觉得头脑空白,“我也不会离开你,就算你一直都不能以人形来见我,我也不会离开你” 还要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爱意,不用再纠结了。 京玉抬起兰亭的下巴,又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被自己写的萌哭了。。我一定是个贱人。。 、三十四 第二日一早,顾兰亭只穿着单衣,呆呆地坐在镜子前。 嘴唇上还有一道被咬破的痕迹。 难道真的不是梦 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顾兰亭的头顶简直要冒烟了。 于是顾府上下无不欣慰地看见,小少爷终于没有像个痴汉一样,守在府前那棵大树下了。只是看见小少爷正日都是一脸梦游似的表情,一会儿笑一会儿板起脸,一会儿又沉思似的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免又生出新的担忧来,我家小少爷哟,这又是被哪路大神附身了 可喜的是,扬州风华卓绝的郎君,仿佛一夜之间,真的重新苏醒了,开始出现在扬州各大场合。只是众人都对他席间表现出的“我已是有妇之夫,新婚燕尔分外销魂”的各种暗示都非常不屑且不解。 明明才被扬州第一名伎相思姑娘拒绝了,怎么反而春风得意起来,难道还能有哪家姑娘比得过相思姑娘去么 最令人不解的是,饶是顾郎似乎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每日仍有一半的时间,是陪着他那棵要死不死的琼树。 顾老夫人实在坐不住了,求问了多家算命先生,得到诸如命中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甚至暗示您家儿子恐怕要得道成仙等等签文之后,顾老夫人终于叹口气,撒手不管了。 一场大风卷走所有落叶,一场冷雨冻住土里所有生命,沉默的冬日降临了。 对花草最为严峻的季节已经来临,顾兰亭早早地研究好各路偏方,一心专为自家爱人保暖抗寒。 所以整个扬州城,又谈论起了顾府门前的新奇景。 “昨日我似乎看见,顾郎又给那棵树穿上了衣裳” “是的郭兄,你没有看错。那棵树不仅穿上了衣裳,还吊了几个水包,据说里面是秘制营养液” “顾郎,实在非我等常人能理解啊” 大概在整个扬州城的眼里,顾兰亭已经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神经病。 风华绝代的神经病,此刻揣着小手炉,身披大氅,脖子上一圈顺滑油亮的狐裘,倚在树干上,闭眼休息。 人不是怕等待,是怕等待之后的结果。 于现在的顾兰亭来说,等待固然折磨,然而却是甜美的折磨。他知道等待的尽头,是累积的加倍的幸福。 就像种子埋在冬日的雪里,是在等待来年春日美丽的身姿。 几场冰雨之后,整个扬州城仿佛被冬日拖住了脚步,凝住了时间。 所以到房檐开始滴下整个冬季的水,鸟儿开始在窗前婉转啼鸣的时候,扬州才发现,春日已经悄然走来了。 青嫩的草叶,正羞涩地从土壤破出。 顾兰亭同扬州的郎君开始骑马到郊外去寻春。河水哗哗地冲弯了水草,一条鳜鱼从水中跃出,像是在水下安静太久,才被阳光照射到,全身鳞片发出闪闪的光芒,让它措手不及似的,又栽进了水里。 西郊的桃花还未开,结着蓬蓬的花苞,中心一点微红。 陆府的公子扬鞭一指,志得意满的神情:“以我陆家家徽为证,明日少爷我再来,这里已经遍山桃花开。” “陆郎,你这架势,委实有些那位女帝王的气势。”张府的公子笑道。 陆郎挑起眉角,还没有来得及自矜一番,张府公子继续说:“特别是陆郎唇红齿白,最像。” 一众郎君登时发出笑声,纷纷说像。 生的有些女气,年纪又最小的张府公子气得脸都涨红了,更加衬得面如桃花,粉面含羞般的娇艳,自然又被大家不少调戏。张府公子不服,指向旁边但笑不语的顾兰亭:“都来埋汰我,难道这位郎君不是美人,这位美人可是比我美多了。” 无故躺枪的顾兰亭淡定微笑:“我不是美人,我的心上人,才是举世无双的大美人。” 切 众人纷纷翻了个白眼。 “一直说你的心上人你的心上人,”陆小郎君吊起眼梢,“你倒是让我们看两眼啊” 谁都知道这位顾府郎君如今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府中一房姬妾没有不说,连在外饮酒都和伎女们保持君子距离。若说不近女色吧也没见这位郎君近什么男色啊。 所以说看个鬼的心上人啊。 顾兰亭还是微笑:“说不准今天,或者明天,你们就能看见了呢” 切 众人纷纷表示了不以为然。 一阵风忽然拂过,带着奇异的花香,吸入肺里,仿佛也醺醺然了。 “哪里的花开了,竟然连吹来的风,也这样香” 顺着风,飘来了一朵莹白如玉的花瓣。 落在顾兰亭摊开的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噢噢噢下章就完结惹 、三十五完结 众位郎君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怎么突然间,这顾府郎君便从翩翩佳公子变成似有猛虎追赶的落魄人,飞一般地骑马跑了 看热闹总是不嫌事大。诸公子们纷纷也扬起马鞭,追在了顾兰亭的马屁股后头,从郊区策马入城,十来匹马奔腾在喧嚷的街道上,引起了今岁最大一起扰民案,事后各府公子全部上府衙去饮了一回茶,还缴了不少的茶钱。 顾兰亭疾驰在车道上,明丽的春光洒在他的衣袍上,面容上,睫毛上,仿佛是要奔向光里。 预感太强烈了,顾兰亭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是兴奋过了头,随着风中飘来的花香更加馥郁,随着一片一片花瓣像风一样拂过面颊。 满城不发花,我作第一家。 顾兰亭也听到了街上的欢呼声。 “哪里的琼花,竟然开得这么漂亮” “好香啊花香竟然飘得这样远” “天哪,琼花怎么会开这样早” “连西郊的野桃花都还没开呢” 顾兰亭的马在顾府前面那条街上,就走不动了。 顾府门前,已经聚满看花的人。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分卷阅读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7 有所思 作者:滕沉沉 分卷阅读27 巨大的树冠,蓬勃的绿荫,细白的花瓣从绿荫中飘飞,纷纷扬扬,像是白雪一般。 “天,天哪”后面跟上的郎君张大嘴,惊叹,“顾郎,你家的琼树,真的被你救活了” 顾兰亭不发一言,面容却紧绷起来,他跳下马。 直到走近人群,才发现他们似乎并不只是因为看花,而拥聚到此。 年轻女子的尖叫有些太大声了。 顾兰亭走进纷纷攘攘的人群,谁的肩膀把他撞得左右颠倒,谁背篓上的竹条割破他的衣袖,谁的脚踩到他的绣金线履靴。 然而他以前所未有的平稳步伐,一步一步向前,走近他的梦想。 当他突破人群,相比起树下背对而立,衣帽华美的那个人影,他整个人都显得狼狈。 但是谁会介意呢。 树下那个美人转过了身。 就像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自己觉得挺美的。。从头美到尾。。呸 完结啦,大家江湖再见 下载尽在宅书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分卷阅读27 - 肉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