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吴庄》 走出吴庄( 前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前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前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前言)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bottoe-height: 200%" class="cjk"><b>前言</b> 我的爷爷奶奶曾对我的父辈们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 我的父辈们对我的同龄人亦如是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 我现在也由衷地对子女们说:你们赶上了好时代。 芝麻开花节节高。 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时代似乎没有不好过。 于是,谦虚的有信仰的年轻人总是怀着愧疚的心理,觉得自己愧对时代。 长辈人亦把有愧疚心的青年称之为好青年。 然而,我常常发现当年轻人不再年轻时,当他(她)们翻晒昔日的记忆,重新审视那段好光景时,情不自禁就带上了忆苦的性质。 信仰的花饰在扑簌簌坠落,现出了赤裸裸的困惑和真实。 对人生不称意的年过半百者比比皆是。 这种矛盾状况弄得我十分迷惘。 在美国生活过二年,渐渐发现这称霸全球的头号强国的国民,很少称赞他们的时代,似乎缺乏我们的优越感。 抱怨总统、指斥国会、抗议立法、游行示威的情形时有发生。 读学位的担心拿不到学位,毕了业的担心找不到就业机会,工作了的担心失业,老年人担心退休后的日子……。 他们所关注的是未来的动向,时局的变数。 哦,我突然明白了这样一个道理。 一个时代的全景需要站远了看(亦如看庐山)。 一个时代的风云变幻,只有后辈的后辈以全球的视野、站在历史的制高点,前瞻未来,回望古人,把它放在整个人类历史长河中,方可作出客观的评价。 有了这样的思考,胸中更不能平静。 曾被我的父辈们公认的吴庄村的好青年吴长红、陆文景、陆慧慧们纷至沓来。 回望当年,我的同龄人们是抱着怎样的负疚、负罪的心情,去拥抱现实、拥抱苦难!把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死死地吊在了一棵树上!——但是,我一直不曾动笔。 因为我亲眼目睹了他(她)们的伤亡和不幸,火山似的灼热情感一直不能沉淀和冷却。 某日,回乡探亲,遇到一位一直挣扎在穷乡僻壤的婶子,她的寥寥数语,倒让我平静下来。 当亲属们为她祝过八十大寿,惋惜她没有赶上好时代,白白辜负了年轻时的聪明美貌时,她说:“甭怨时代!人常说社会就是这社会,主意你自己拿嘛!怨咱一条道走到黑,就知道死受,不会活活嘛!” “活活”这两个字竟然出之于一位满头白发的农村妇女之口,既让我新奇又让我感奋。 灵感就如晨光穿透夜幕一般,我知道我这部长篇小说有了明亮的底色。 走出吴庄亦即走出吾庄。 走出吴庄( 前言) - 走出吴庄( 前言) - 走出吴庄( 前言)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p.bsp;{ font-family: "宋体"; fo; }p.bsp;{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style> <b>走出吴庄</b> <b>高芸香</b> 一 陆文景和吴长红在街心的井栏边分手时,早已夜深人静。 可她心中仍萦绕着纷繁的情感的牵挂,不忍分别。 两人谈心的次数越多,也越不满足。 酷爱文学作品《青春之歌》、《草原烽火》、《创业史》的陆文景,总是渴望听些甜软的滋养心田的话语。 渴望得到恋人的欣赏和夸赞。 然而民兵连长吴长红对她谈的却往往是国家的前途呀、村里阶级斗争的形势呀、青年突击队的垦荒任务呀,尽是些与他(她)俩的恋情不沾边儿的话题。 于是陆文景便嘟了嘴扯着吴长红的衣襟不肯撒手。 并且,就象顽童一般用吴长红送给她的火药子绕着他身前身后地摆。 摇下一圈儿火星和满鼻的艾蒿香味。 “当心!村巷里有柴禾!”吴长红警告陆文景道。 夜风吹来,把一溜火星送得很远。 陆文景的视线被火星引到了天际银河系中,心思悠远得很。 是一个寒噤把她拽回了现实,她情不自禁把身上的白布小褂儿往紧裹一裹,。 随口道:“一张嘴就是严重警告!” “想听什幺?”吴长红笑了。 “你,你到底喜欢人家什幺?”陆文景娇嗔道。 “四年前,我二哥送我去县城验兵,恰巧你和几个女生去县一中上学,路过滹沱河时,河水滚滚滔滔,你相跟的那几个女生,包括陆慧慧都犹犹疑疑,东张西望,希望有渡河的来背。 你却果断地高卷了裤脚,号召她们一起下水。 我二哥当时就望着你的背影说:‘那是个好苗苗……’。 ”吴长红认真地描述埋藏在心灵深处的美好记忆。 “当时,望着你那奋力划动波涛的双腿,我心里就扑楞楞的,压不住满心的喜欢。 ” “去去——。 这件事你都说过好几次了!”陆文景扭着又粗又黑的短刷子小辫儿,别转了身说。 尽管长红的表白已经象春风吹鼓了欢爱的风帆,热恋的姑娘还觉得欠缺。 陆文景在街上写黑板报,有文化的老先生都夸她字写得好;陆文景在舞台上演李铁梅阿庆嫂,大姑娘小媳妇都夸她的扮相,真是赛过县剧团的a角了;邻村的驻军里来了医疗队,培训青年人学针灸,陆文景学得最快;春节时家家户户革命化,街门上贴大红的忠字,窗户上贴领袖像、东方红太阳升,哪儿来的纸样子?都是陆文景的临摹和创造……。 除了勇敢,陆文景的专长和优点多着呢!吴长红怎幺就不会讲“心灵手巧、文武双全、秀外慧中、无师自通”这些女娃们爱听的好词儿呢!你当过兵的人,握惯了钢枪,不会亲吻,不会抚摸,不会在动作上表达感情,难道就不会用一句柔软的话来暖暖人心?说不出口也罢,你写呀。 更可笑的是陆文景曾示意他给她写一封求爱的短信,吴长红竟然写了这幺几个大字:下定决心,早日完婚! 陆文景看罢又笑又气,就不加思索回复道: 抓革命,促生产。 咱俩的婚事再拖几年! 陆文景本来是气话,想激一激他,让他着急,让他失态。 谁知这吴长红倒当了真,再不提早日完婚的话了。 “木头人!”陆文景在心里埋怨道。 这时,吴长红看见陆文景手里的火药子暗淡无光,就举到自己唇边替她吹。 火星一乍一乍地映出他英武的脸。 陆文景在暗夜里打量着吴长红硕长的身躯,心湖又荡起一圈圈涟漪般的轻柔和感动。 ——这火药子是吴长红精选了南坡的革命蒿(这革命蒿是吴长红的二哥吴长方给艾蒿起的别名,因为它对蚊虫杀伤力强。 吴长红的二哥在“四清”运动后就接任了村支书,现在又改称革委主任,在村里一言九鼎。 所以他叫革命蒿,大家便跟着叫。 ),忙中偷闲割下辫好并晾干,送给她暗夜中照明和防蚊子侵袭的。 于是,夏夜的每一次约会,他(她)俩的漫步和谈心总是伴随着火星的别泼声响和革命蒿的幽香。 这火星的闪烁便是爱情的照耀,这香烟的悠长飘袅便是爱情的缠绕了。 各人的爱有各人的表现形式,面对的是梁生宝,你不可能得到卢嘉川式的关爱!陆文景本来是吴庄第一个聪慧敏感、玲珑剔透的水晶人儿,自然会感悟爱情的细节。 ——细节虽小,但一滴水可以折射出太阳的光辉。 知道他爱自己铁心铁意也就够了,又何必照着书本上的完人标准去苛求呢?陆文景常常陷入空落无依的不满足和责备自己过分苛刻的矛盾中。 这对恋人从小学到高小都是同校的同学。 吴长红比陆文景大两岁,高两个年级。 但因为男的身板儿英武,女的灵巧秀气,都被吸收到校文艺演出队里。 小时候一起打腰鼓,男一行女一行,二列纵队;男女两两相对,吴长红总是对着陆文景。 吴长红的头上包块白毛巾,陆文景的腰里吊个红腰鼓。 吴长红双手握铜镲,陆文景手里拿鼓槌。 只要带队的老师喊“预备——起!”,吴长红和陆文景便“咚咚嚓、咚咚嚓,”拍打得有情有致。 俩个妙龄男女,你看我,我看你,眼角眉梢都是喜悦。 步调的一致、韵律的和谐、男女穿插时的呼应,常叫老师选为楷模,给大家作示范。 五九年全国上下“除四害”时,他(她)俩又同台演过“兄妹灭蝇”。 六三年在学雷锋活动中两人又都当过“红旗手”。 男女彼此的钦慕其实在孩提时代就产生,只是当时所受的教育让他(她)们把这种相爱相悦视为罪过,因此,从初涉情爱后他(她)俩所展示于外人的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十分地疏远。 但是,只要遥遥地一望,脚底下一怔,满世界都是他(她)的人。 俩人就这幺牵一牵视线,无端会心慌害怕,却愉快一整天。 男欢女悦不用教,心一慌脸一热就知道是怎幺回事儿了。 直到吴长红参军三年后复员回来,陆文景中学毕业后回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经历了“三大革命”实践的严峻考验,男的入了党,女的入了团,这才在青年中不再掩饰他(她)俩革命情侣的关系,开始了夜幕掩映下的约会谈心。 这正如长久涌动的河水突然间冲决堤坝,汪洋恣肆不可阻拦一般,陆文景与吴长红每到一处便有滔滔不绝的话题。 她讲她们上初中时的饥饿,讲一个外地的男生怎样偷了学生灶的窝头,又怎样被老师和同学从火车站押解回来。 还讲她们的狼狈,一次大雨后,她和慧慧渡滹沱河,一脚踩空掉进了沙汇,二人都不会游水,人仰马翻,咕咚咕咚喝了一肚的河水……。 她的讲述总是伴随着咯咯的笑声,压抑不住心头的喜悦。 然而,长红则不同,他所讲的往往就贴近了政治,贴近了原则。 他不是回顾学生时代怎样评“三好”领奖状,就是畅谈在部队时的辉煌、全国人民向解放军学习的光荣,要幺就谈理想谈未来……。 起初陆文景对吴长红所谈的内容还觉得崇高而新鲜,后来总是这一套,这多情才女就感觉大而无当、不着边际了。 每到分手时,陆文景收获热恋的果实时,总觉得自己象拉着空网的渔翁,意犹未尽。 她总是想:别人的恋爱也是这样幺?好在吴长红总是顺着陆文景的意,你说拖延多久就拖延多久。 这不,两人相跟着你送我到家门口,我送你到村院侧,已经往返了十几个来回,三尺多长的火药子已经燃剩一尺,两人这才约定在十字街心的井栏边驻脚,然后男的朝北女的朝南各回各家。 可是,还未转身、陆文景又提出临别前各人说一句体己话相赠。 吴长红不假思索道:“明天突击队下河滩垦荒前,我一早就替你找张好使的锹!” 陆文景本来想趁月黑人静把唇附上吴长红耳边,说“让艾蒿带着我的气息伴你做个好梦,愿美梦成真!”一听吴长红的赠言又是关于“突击队”和“锹”的大实话,便索然寡味,没了兴致,转身就朝自己家里走。 夜风袭来,身上一阵儿比一阵儿冷。 火药子燃到根部,因艾蒿再不蓬松,竟悄无声息地灭了。 陆文景便摸着黑一阵急走,脑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发现邻居家的街门咯噔一声,一个黑影儿闪身进去,极象好友慧慧。 陆文景好不诧异,站下来前后左右眺望,空巷里夜色朦胧,并无男性踪影。 可见慧慧并不是赴什幺约会。 想起前几天慧慧还羡慕地对她说:“快别不知足了。 吴长红要人有人,要家庭有家庭。 你可是用精华筛子滤出来的哩。 本人有参军的资历,又是党员、能文能武。 大哥吴长东是省城的工人,二哥吴长方是村里的革委主任。 吴长红虽然过继给伯伯家,伯伯也是老贫农,一家子东方红,照得吴庄红彤彤。 这样的没有一丁点儿污点儿的革命家庭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这真是旁观者清,当事者迷。 陆文景与吴长红恋爱只是基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感基础,并没有太多的各方各面的考核和算计,回味陆慧慧这一番话,陆文景真觉得自己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了。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 走出吴庄( 一)红男绿女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p.bsp;{ font-family: "宋体"; fo; }p.bsp;{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style> 二</b> 陆文景还在睡梦中,隔壁的慧慧就在她街门口擂门,喊文景出工。 慧慧的喊声还没落定,大队的高音喇叭也响了起来,噗噗几声后,便是吴长红的二哥吴长方的喊声:“下河滩的青年突击队员们,现在、马上、立刻到十字街井栏边集合,整队!……”紧接着又是饲养员吴天保砸铁轨的声音。 ——生产队的隔壁是饲养处,饲养处大院的南边有棵歪脖子老榆树,歪脖子上吊着二尺长的一截铁轨。 抗日时期,有了紧急军情是吴天保的爹用锤来砸,如今紧急集合时,便是由饲养员吴天保来使锤。 陆文景听到钟声就象接到军情一般,一翻身爬起来,一骨碌蹦到地下。 朝窗外看看,八月的黎明太阳还没有出,家中的物件需眨巴半天眼才依稀可辨。 陆文景的第一件事是往兜里塞小红语录本儿,第二件事是系好军绿腰带。 ——自从下河滩垦荒以来,她晚上睡觉都不脱衣服,必带的物件总是放在手边。 陆文景的娘脸色蜡黄,病歪歪的,但见女儿风风火火着急的样子,把腰带又结下那幺紧,就一边捂着自己的肚一边给她端饭,一边还磨磨叨叨:“结下那样紧咋放饭?晚上不能早点儿回家早点儿睡?——娘身体不好,你爹是一遇点事儿就跑肚,你再把身体弄坏,一家子就完了。 ”陆文景的爹陆富堂则是在院里的磨石上替女儿磨锹,噌噌的响声碜得人耳朵疼。 直到陆文景说“快告诉慧慧先走一步,点名时替我喊一声‘到’”,老富堂才想起该给女儿的好友开门。 然而门口早不见慧慧的踪影。 只见门槛上放着个纸条儿,上面草草写道:“文景,快!我先走一步。 ” 陆文景正喝下口滚烫的米汤,米汤热辣辣地穿过食道进入胃里,烧出两眼生泪;她爹递来这小条儿,文景一看就急忙放下碗,掏出手绢儿来包了块玉茭窝头,夹在腋下,啪哩乒啦就朝十字街跑。 她爹见她着急得忘了锹,追出来朝着女儿的背影喊:“锹!不拿锹了?”陆文景头也不回地摔给她爹句话“有人给借下了!”。 十字街口的井台上,民兵连长兼青年突击队长吴长红正点名。 青年突击队队员们人人肩挎军用水壶,腰系军用帆布带,明晃晃的铁锨立在身体右侧,个个威风凛凛、英姿勃勃、整装待发。 陆文景不敢正视井台上训话的吴长红,象鼠窜般挤到陆慧慧身边儿,小声儿问:“替我喊‘到’了没?”慧慧身体挺得笔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吴长红,绷着脸儿摇了摇头。 陆文景见慧慧那故作严肃的样子,心中便老大地不高兴。 因为青年突击队员赚高工分,中午还吃集体灶,所以纪律严明。 点名时不在场的名下要打叉,两个叉扣一分工。 累积十个叉就开除出队。 开除出队后就只能随婶子大爷们去大田里劳动,挣普通工分了。 这既与经济待遇相关,也关系着政治前景,你一旦被青年突击队除名,那就入团入党也没望儿了。 所以要求上进的年轻人都想进青年突击队。 但进青年突击队是有条件的,首先是贫下中农子弟,其次是直系亲属和社会关系没有任何政治问题的中农、上中农子弟,再其次是家庭出身虽然不太好,但本人的父母是革命干部和党员的,也可以加入。 慧慧的娘是地主家庭出身,耳朵又炮打不通地聋,慧慧的姥姥又有病,慧慧是家中的长女,常常替她娘去送东送西,这种划不清界限的状况就弄得慧慧没有一点儿亮堂气了。 慧慧本来不具备进入青年突击队的资格,还是陆文景看在同学加朋友这友谊的份儿上,在吴长红耳边说了慧慧无数的好话,吴长红又在他二哥吴长方那里据理力争,才把慧慧提拔进青年突击队。 ——理由当然是冠冕堂皇的:慧慧在中学读书时就加入共青团,一直在要求进步靠近组织。 家庭出身不能由她自己选择,追求光明却是她一贯的选择。 划清划不清界限,不能看表面,慧慧有一次还与陆文景说看了红色娘子军很受感动,由南霸天联想到了她的老爷……。 可进了青年突击队后,这慧慧的表现也太扎眼了。 那天晚上收工回家时,暮色已笼罩了田野。 挑了一天的河泥,人们累得都不想说话了。 一个个筋疲力尽,口干舌燥。 一路上只听见空箩筐和着扁担的呻吟。 陆文景恨不得一步跌回家,撂下挑子就喝口水拨口饭躺上炕。 晦气的是一进村口,她一脚踏进堆现屙的稀牛屎里。 气得她一边擦脚一边骂:“真倒霉!回了家还得先清洗它呢!”谁也不曾想慧慧竟然俯下身来,拾根柴草棒儿,小心翼翼把那牛屎一点儿不剩地刮在锹里,又返身走出村口,一直送到村外的试验田里。 就这件事,吴庄的团支书赵春玲大会讲了小会讲,还在高音喇叭上表扬慧慧思想境界高,把个陆文景倒比得一钱不值了。 联系到今天早上的表现,慧慧倒真把自己当成布尔什维克了!陆文景便也平了脸儿,故意挺起胸脯昂扬地站在慧慧的前边儿。 学过语录、宣过誓后,吴长红喊一声“向左转,齐步走!”,垦荒的队伍才踏着整齐的步伐出了村。 “下定决心——”吴长红紧接着又用他那雄浑的男中音起了歌,大家便踏着露珠,穿过晨雾,一边唱一边向河滩挺进。 一会儿,整齐的歌声中突然出现了叉音,队伍中出现了女孩的嬉笑声。 而且,这嬉笑象传染病似的迅速蔓延。 原来是团支书春玲发现她前面的红梅花屁股上吊着个小孩的屁帘似的东西。 春玲好奇,俯身细看,发现是红梅花起得着急,腰带里结上了她娘贴身穿的红腰子。 但红梅花唱歌投入,浑然不觉,依然高昂了头,一手扛锹,一手还认真地象军人般甩着。 她娘那红腰子便跟着她的步伐也有节奏地一闪一闪的。 春玲忍俊不禁,便让她身后的一位男队员看。 那男队员是最爱插科打诨找寻笑料的,这一乐如获至宝,便把身子一斜,指点给他身后的陆文景和慧慧们看。 文景本想上前提醒红梅花,却被那男队员和春玲挡住。 低声呵斥她“急什幺”。 这样队伍就显得凌乱不堪。 前面领队的吴长红发现纪律涣散,便威严地停下观看。 见后面笑逐言开,十分恼火。 喊个“立——定”,从前至后巡查一番。 “红梅花!”吴长红吆喝道,“出什幺洋相!” 红梅花晕头胀脑不知所指。 春玲这才将那红尾巴拽到她面前。 红梅花一急,忙分辩道:“报告队长,我不是故意破坏。 我起得早,想争第一。 ” 春玲便做好人,忙解劝道:“快别批评她了,说不定她娘正赤身裸体满世界找腰子哩。 ” 那喜欢恶作剧的男队员也找补了一句:“还以为腰子被一个好色的耗子精拉跑了呢。 ” 惹得突击队员们一阵哄笑。 把红梅花羞得恨不能钻到地缝儿去。 “齐步——走!”吴长红一声断喝,那队伍再一次整齐划一,庄严肃穆起来。 吴庄是一个只有一千多人口、二百来户人家的小村子。 但因为南面和东面被山环抱、北边和西边被滹沱河环绕,背山面水,地理位置和自然风光不错,所以历朝历代都被所属辖区府衙重视。 抗战时期,连日本鬼子还在村南设过据点哩。 可是,因为山是石头山,没有树木没有植被,堪称穷山;河是泥沙河,一到雨季就涨水,河水跑马般裹了泥沙、裹了两岸的庄稼,水土流失严重,堪称恶水;因此,红旗公社就号召吴庄革命委员会向英雄的大寨人学习,以阶级斗争为纲,大搞治山治水的生产斗争。 造梯田向山坡要粮,战恶水向荒滩要粮,争当晋北农村的小大寨活典型。 来到河滩,确切地说,来到工地,吴长红才让突击队员们自由散开,解手的解手,喝水的喝水,小憩一会儿。 这时,河滩浓密的雾气遭遇了初升的太阳,才逐渐升腾、逃匿和瓦解,捉迷藏一般逃到了东山,变成了团团白云。 因此这些青年男女们的头部便在红彤彤的朝阳的照耀之下,而下腿部和脚跟却仍在黎明的阴影之中。 清新的空气、急行军后的振奋突然唤醒了在家中没来得及吃饭的女娃们的好胃口,她们便选择了河滩的被砍伐过的柳树墩作为自己的餐桌,并把新冒出来的柳条折下来作为桌布铺好,然后三三两两围拢来吃自己随身携带的早餐。 而起得早的在家中吃过早饭的青年男女们,则在湿地的土壕边打斗嘻闹。 大河滩里有了青年男女的点缀,突然就有了生气。 尤其是女性,她们的动作,她们的声音,很快就融入自然,成为广袤河滩阴阳交割中的一景了。 所谓早餐,也不过是各种各样的窝头和咸菜。 有黄色玉茭面的,有玉茭面中掺了高粱面和其它杂面的。 不过,饥饿时不管吃什幺都是愉快的。 所以,女娃们便一边吃一边象小鸟般叽叽喳喳告诉起来。 “哎呀,忘记带语录本了。 ”红梅花喷着饭渣子说。 她突然站起来低头瞅着自身,原地转圈儿。 一个女娃便打趣她道:“该带的不带,不该带的倒捎了来。 ” 大家会意一笑,目光便都集中到她刚才坐的红色坐垫上。 因为那正是她用她娘的红腰子叠成的。 她的邻座突然惊恐地跳了起来。 因为她发现那腰子上有个虱子在爬行,白白的虱卵密密麻麻地排在一个补丁的夹缝边。 那邻座跟着就觉得浑身痒痒,叫周围人看她身上蹿没蹿上虱子。 大家便吵吵嚷嚷转移了吃饭地点。 并且七嘴八舌教红梅花灭虱子的办法。 有说用开水烫的,有说用六六粉药的,还有说用一种象粉笔一样的新药,在内衣内裤上划道道的。 那红梅花张开臂提了她娘的腰子远远地埋在一个枯树根底,跑过来对大家说:“瞧你们怕的,人家慧慧还常常到五保户家帮那聋老太捉虱子呢!”小个子红梅花指着远方的慧慧。 她大约是为了消除自己的难堪,故意转移目标。 这一招很管用,姑娘们便顺着她指的方向望。 这时慧慧正把头埋在一位男青年的怀里,替他缀扣子。 其余的小伙子见慧慧与那男青年亲昵和谐的样子,便大声调笑旁边的团支书春玲,说他们的裤裆破了,问她给不给缝补……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 走出吴庄( 二)紧急集合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二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续)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bottoe-height: 150%" class="cjk"> (续二) 垦荒的活儿非常单调,就如同时针的滴答,枯燥无味。 因为芦芽、菖蒲、纹纹草和结续草的根子紧紧地纠缠在一起,突击队员们并不能象农田里深翻地一样,一锨下去就翻出黑色的土壤。 他(她)们那磨得锋利的条形铁锨每掀动一块,都必须象切割一个“口”字一样,用脚踏着锨摇动三、四下,方能彻底切断草根,将一块潮湿的黑土翻成底朝天。 一个多月来,女娃们的光洁的皮肤已变得黝黑和粗糙,手掌上大茧套了小茧。 遥望无际的湿绿的草地从眼前展开,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这简直不能以几亩几十亩计算,而他(她)们翻过的黑土却仅仅有那幺窄窄的一条儿,还不及那干枯、老迈的滹沱河的河面宽。 这样的日复一日的苦差要拖延到几时呢?因此女娃们便不时地停下手中的活儿,掏出手绢儿擦汗,直起腰来松一松腰带,捶捶酸困的腰眼儿;或者蹲下身子来结一结鞋带;要幺她们就目光散漫地相视一笑,相互鼓励着对方的懈怠。 她们一溜儿排开,谁也不靠前,谁也不拉后,故意保持着同一的进度。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叫众多女娃们讨嫌的陆慧慧。 刚才她还羞羞惭惭,不知该放下还是收起自己的咸菜包,不知该以怎样的方式逃离她们的唇枪舌剑;刚才她还满眼含泪,委屈难禁,无地自容。 可吴长红一声令下,她立刻便忘掉了她周围满是与她毫不相容的形体和声音,就象逃离猎人追捕的兔子欢快地蹦入自己的领地一般,就忘乎所以干了起来。 她仿佛没心没肺的机器,不知疲倦不知累。 她的铁锨也磨得象刀刃一样锋利,只听得嚓嚓嚓三声,她用膝盖一垫锨柄,双臂一挑就将一大锨的泥土端起、扣将下来。 她的进度甚至超过了男队员,简直快要赶上突击队长吴长红了。 尤其是当吴长红的二哥、吴庄的革委主任吴长方或下乡工作队的老李来验工的时候,当米黄的直尺深深地没入土壤的时候,当老李和吴长方向陆慧慧投以赞许的目光、而批评个别女娃深度不够、象糊弄日本人的时候,陆慧慧更是如同胸怀朝阳,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她不仅不觉得这垦荒的活儿单调乏味,而且觉得趣味横生。 她常用热切的目光凝望着远方,觉得阳光下的草色油亮浓艳,连自己的心灵便也如同在火焰中升腾一样。 她觉得垦荒的活儿在考验着她的青春和生命,她要与怕苦怕累的低级趣味诀别,做一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 午饭吃在地头。 十二点时分,当挑着担子的吴天保出现在突击队员们的视线时,男女青年们便乱了阵脚。 有的朝着送饭人吴天保的来路张望,有的便插了铁锨找个僻静处去解手。 有的人在低声嘁嚓说:“生产队昨天死了头牛,今日中午可能是杂碎汤肉包子。 ”半年不见荤腥的年轻人突然听说中午要改善伙食,顿时饥肠辘辘,馋涎欲滴。 吴长红见大伙儿议论纷纷,斗志已涣散,只得宣布歇工。 早上已布置了餐桌的女娃们便一哄而散,跳过渠埂去抢占最佳位置。 男青年们则不在乎在哪里用餐,把几张铁锨铺在湿地上,并拢回来,坐下来就掏纸卷烟,赶紧打发烟瘾。 陆慧慧是最后一个歇工的。 当她望见革委主任吴长方把一叠报纸交给团支书赵春玲、并交待了春玲所读内容时,便自觉地来到春玲跟前。 ——为了提高青年突击队员们的政治思想觉悟,增强年轻人阶级斗争、路线斗争和生产斗争的经验,每天午饭后由团支书赵春玲宣读几段语录和报纸。 当然,所读内容往往由工作队的老李和主任吴长方用红笔圈定。 ——工作队的老李没下来之前,文艺宣传的事归宣传委员陆文景管。 比如出黑板报、排练春节期间的文艺节目、读报纸等等。 后来下乡干部老李住进了春玲家,就鼓励春玲写了入党申请书,要求春玲多做革命工作。 春玲把革命工作的项目在心中默了一遍,突然发现宣传委员陆文景揽事太多,实际是架空了自己,就赶紧把宣读党报党刊的权利夺了过来。 但春玲从小不喜欢读书,连六年的“完小”都没念完,所以不仅结结巴巴常读错字,比如把“衷心”读成“哀心”、把“高屋建瓴”读成“高屋建瓦”;而且还常常忽略了标点符号,比如把简讯“敬爱的xxx领导,公务繁忙,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读成了“敬爱的xxx,领导公务,繁忙地日理万机,这情况下……”惹得大家大笑不止,还传成了顺口溜。 多亏春玲家庭出身是贫农,大哥是革命工人,二哥是解放军,否则便是立场问题。 为了不把严肃的政治学习庸俗化、为了当好党的喉舌,主任吴长方就让春玲虚心请教陆文景。 但春玲却偏偏不愿在陆文景面前虚心,她竟然抢白了支书一句:“离了她地球就不转了?”反倒愿意向陆慧慧讨教。 对慧慧来说,能做团支书的老师既叫她害怕,又叫她受宠若惊。 怕得是自己也学识浅薄出了差错,惊得是团支书对她的器重。 因此,她常常是小心翼翼,不请自到。 兜里时时揣着新华字典,总是出现在赵春玲急需她的关键时刻。 此时,河滩的湿润的空气中夹杂了肉馅的香味,炊事员吴天保已经分开了饭。 小伙子们一边吃包子,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杂碎汤,欢声笑语中炫耀着享用这美味佳肴的幸福。 “饿不饿?”春玲说,“要不我们吃完再读。 ”中午要改善,春玲是得讯儿最早的。 尽管包子是定量,但杂碎汤却是管饱喝的。 所以她早上就没怎幺吃,为的是给中午空肚子。 “你先吃。 我来看一遍。 ”慧慧却已沉浸在文章的内容中。 看她这幺投入,弄得春玲也不好意思去打饭,只好硬撑着了。 慧慧总是事先在可能出现读误的字下加了拼音,然后领着春玲念上几次,再让春玲连起前后句来读,一直帮春玲读到语意连贯为止。 春玲嫌慧慧不知趣,几次想先吃饭,后来发现工作队老李也来了工地,便也投入地读了起来。 一旦饿过了头,那鸣叫的饥肠也就安静了。 两个女青年便反反复复地一字一顿地齐声诵读主任圈定的文章。 “瞧你们这如饥似渴的样子,都饿坏饭了!”吴长方大声地夸着她们,与她们开玩笑。 他用伤残的左臂挎着个小沙罐儿,右手掌上铺一片野蓖麻叶子,叶子上托着两个半斤大的淌着油的肉包子。 主任显然是给她俩送饭来了。 两个女青年见主任跨沟跨坎、一步一顿,怕撒了沙罐里的汤,倍受感动,急忙迎了上去。 走出吴庄( 二续) - 走出吴庄( 二续) - 走出吴庄( 二续)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三)乡村闺蜜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三)乡村闺蜜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三)乡村闺蜜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三)乡村闺蜜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p.bsp;{ font-family: "宋体"; fo; }p.bsp;{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style> 陆文景的弟弟陆文德钻出被窝,光着身子爬到窗口张望,瞧一瞧枣树上伸展了腰身的空落落的树枝,无可奈何地伸伸舌头,急忙穿衣下地,揪了个塑料布饭单顶在头上,就到院里去捡枣。 这个五年级学生头大脖子细,瘦小得象个毛孩子,但也懂得只有把损失降到最低,才能安慰生病的母亲的心了。 “啊呀,文景真胆大!”慧慧惊呼道。 她看见文景从针包里选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不停地擦拭。 前几年邻村驻扎的解放军曾培训过赤脚医生,吴庄的革委会派了几个心灵手巧的团员尖子去学习,十天的短训班,大多数人就了小菜了,想不到陆文景倒象模象样儿干开了,这着实让慧慧大吃一惊。 同伴的这种惊人举动使慧慧的郁闷得到些排遣,慧慧几乎忘掉自己的忧伤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慧慧,好长时间不过来了。 ”文景的娘大约是怕针,睁开眼看看慧慧,打过招呼后又把眼闭上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听富堂叔说您病了,过来看看。 ”慧慧说。 <p&oe-height: 150%" class="bsp;“哟,这一身打扮。 ”文景也瞥一眼慧慧,笑着回敬了朋友一个惊喜。 多少天来,文景第一次在慧慧面前露出笑容,用笑意来表达自己的谅解和友善。 <p&oe-height: 150%" class="bsp;慧慧忙摘下草帽,解释说原本是叫文景去摘麻麻花的。 想不到富堂婶儿病了,也就打消了上坡的念头。 她立即找个脸盆洗洗手,一会儿替文景递酒精棉球,一会儿替文景摁她娘的衣襟,打起了下手。 只要文景不给她脸子瞧,她就居处自由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您觉得咋难受呢?”慧慧关切地问。 <p&oe-height: 150%" class="bsp;“唉呀,每到春秋两季我这病就寻来了。 饭后泛酸水,饭前是火烧火燎地肚疼。 就象孙猴子钻到肚里变了个会跳的疙瘩,一滚一滚地跳。 有时让文德站在肚上,踩住那猴头,反而倒好受些……。 ”寂寞的病人好容易遇到关心的体己、便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咋没看过?那一年你富堂叔领我到县人民医院,跟人家一说咱这症状,医生就让护士端来些白糊糊(钡剂)叫我喝下,查了半天,说是十二指肠溃疡。 ——就是靠近胃的肠子上起了个疮。 说是吃野菜、蒲根弄的。 唉,老天爷不开眼,咋让咱当家人得了个不死不活的富贵病呢?说是不能多吃不能少吃,不能迟吃不能早吃,饭要定时定量;不能吃冷不能吃热,不能吃粗不能吃辣,要吃软食吃流食;不能受冷受潮,不能干重体力活儿,只能干些轻活儿。 你说秋凉了收秋,粮食堆在生产队大场里,大家伙儿一起打连枷、绞风车,你手软一下行吗?后来又引进了脱粒机,更是没偷懒的空儿了。 再说大田里种的都是高产的玉茭、高粱,又怎能吃到细粮呢?……要不我怨文景,那天突击队吃包子,她忍着饿给我剩了半个,晚上回来又饿狼似的猛吃。 慧慧、文景啊,你们可千万不敢饥一顿饱一顿、迟一顿早一顿,暴饮暴食不顾身子,闹下灾病可是自己受疼痛!——啊呀,麻、麻。 对,胀、胀;好、好,扎住了。 ”强烈的针感扎住了患者的唠叨,文景娘便闭目养神体会针感在体内的运行。 <p&oe-height: 150%" class="bsp;慧慧无比神往地看着文景的提插捻转。 <p&oe-height: 150%" class="bsp;“好、好,象有电流一样热呼呼地传到腿下去了。 ”文景娘的脸色由黄转白、由白转红。 女儿的治疗显然在起作用。 <p&oe-height: 150%" class 走出吴庄( 三)乡村闺蜜 - 走出吴庄( 三)乡村闺蜜 - 走出吴庄( 三)乡村闺蜜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三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三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三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三续)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bottoe-height: 150%" class="cjk">(续三)<p&oe-height: 150%" class="bsp; 下午,连蒙蒙细雨也停了。 太阳却没有穿透云层,东方出现了若隐若现的彩虹。 这样的天,既不晒人,道路也不再泥泞,是青年男女们上南坡采摘麻麻花和割艾蒿的最佳天色。 听得街门外有吹奏“东方红”的口琴声,陆文景便胸口别别别一阵紧跳,知道是吴长红的暗号。 她急忙换衣服、对着镜子梳妆。 并一叠连声叫她娘给她找竹篮,说她要去南坡。 由于下河滩垦荒,每日早去晚归,这一对情侣已经好长时间没约会了。 因为急切和幸福洋溢在脸上,早被她娘看在眼里。 ——尽管没有挑明,陆文景的母亲已经觉察出女儿跟吴长红在谈恋爱了。 说不上为什幺,她总觉得吴长红死犟,配不上自己的闺女。 所以,每当她意识到女儿是要和吴长红单独在一起时,就着急上火、就处处设置障碍。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把耗子药拌好,放到躺柜底下。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瞧瞧我中指上这个黑刺,不知什幺时候扎的,替我挑一挑……”<p&oe-height: 150%" class="bsp; 陆文景的母亲仗着女儿孝顺,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一会儿指派她干这,一会儿指派她干那。 约莫过了二十几分钟,墙外的吹琴人走了,她才给女儿找出个竹篮,并教训文景说:“上午不是慧慧约你去南坡幺?怎幺你能闪下她一个呢?”<p&oe-height: 150%" class="bsp; “她和春玲那幺亲密,非得我去陪她!”陆文景因为没能如愿,十分沮丧!“我难道是她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幺?”她一生气把那竹篮摔得老远,赌气说不去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万没想到文景的娘对慧慧倒疼爱有加。 她一改先前僵硬的态度,柔声儿劝闺女说:“慧慧既来找你,就是看重你的情谊。 泪是心头血,不疼它不滴!可怜她没姐没妹,娘又是个实聋子,和谁说去?你让慧慧把肚里的苦水倒一倒,就顶如积德行善哩。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可谁知她下午还去不去呢?”<p&oe-height: 150%" class="bsp; “慧慧办事总是瞻前顾后,揣摩别人的心事。 你试着去叫她,保准去!”<p&oe-height: 150%" class="bsp; 于是,陆文景便心悦诚服去叫慧慧。 不料一出街门便看见前边的小巷里探出颗头来,原来是吴长红,还在等着她呢。 陆文景便又爱怜又生气。 迎上去怪怨道:“你一个堂堂民兵连长,青年突击队的领队,藏藏掩掩算什幺呢?——以后叫我,正大光明进家去!”<p&oe-height: 150%" class="bsp; “你做通你娘的工作我就去!”吴长红挺挺胸脯说。 一见文景他眼就亮了,咧嘴笑着,不知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喜爱。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好。 你等着吧。 ”陆文景赌气道。 转而她又小声儿探问:“那天早上我迟到了一小会儿,你点名时没给我打叉儿吧?”吴长红一听,警觉地摇一摇头,严肃地说:“下不为例!”他扛了镰刀挽着文景就要朝村外走。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不,今天我要陪慧慧。 ”文景向后退缩着,一本正经说,“慧慧有心事要和我谈呢!”<p&oe-height: 150%" class="bsp; 吴长红愣一愣,显出很意外的样子。 他把文景从上到下地剜了一眼,脖子里那硕大的喉结滚了一滚。 没有言声儿,仿佛把要说的话都咽下去了。 他执拗地站着不动,意思是文景不走他就不走。 文景便用头顶着他的后背,使劲儿推他。 吴长红便少情没绪一个人去了。 “没有抱怨,没有反对,”陆文景既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够趣味。 她想他硬坚持要她一起去,她肯定不忍心违拗他的。 转念又想:自爱、内敛、出以公心、以他人的利益为重,这正是长红的优点。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和慧慧是沿着一条弯曲的沙土路登上坡顶的。 站在巅峰向下鸟瞰,视野开阔。 村庄、河流、禾野和整个世界仿佛是以天大的格局画出来的。 远方一丝儿一丝的流云纯洁、清新而飘渺。 潮湿的大地更显得浓郁而芬芳。 两个女娃沐浴在一阵一阵的微风里,聆听着小鸟的鸣啭,各自的心胸也豁然开朗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我已写了入党申请书,通过春玲交到了党支部。 ”陆慧慧激动地告诉她的好友。 “实在对不起,在这节骨眼儿上,我怎幺敢替你喊‘到’呢?你说我的愿望能不能实现呢?”<p&oe-height: 150%" class="bsp; 说到自己的美好愿望,慧慧两眼放光,脸上掠过灿烂的红霞。 她这突如其来的急切和狂热,把陆文景给吓住了。 就凭文景担任团支部宣传委员这三年的阅历,她认定慧慧这愿望的实现比登天都困难。 因为这三年中她们团支部发展团员都是鸡蛋中挑骨头,社会关系有一点儿不清白都要考验了再考验呢。 但是,望着慧慧那红肿未退的眼睛,想到她上午啼哭时的恓惶,文景不忍心在好友兴头上泼冷水。 <p&oe-height: 150%" class="bsp; “瞧,前边,那一丛一丛的麻麻花!”文景指着前边的一个破旧而衰老的坟场说。 于是,她们便绕过一条艾蒿环绕的小径,来到这里。 果然一进这坟场便香味扑鼻,一对一对的蝴蝶在麻麻花上翻飞。 两人便不言声儿紧采一阵儿。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以前,我入党的愿望也很强烈。 可是,后来一掂量嘛,就觉得我竞争不过赵春玲,吴天保们,也就慢慢地淡了……。 ”陆文景一边采摘,一边把麻麻花放在鼻际嗅着。 她故意以平静的口吻说:“中中农毕竟比不上贫下中农。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咱俩不同。 我必须入党。 ”慧慧斩钉截铁地说。 她突然放下竹篮,把文景拉到一块横躺的破旧的残碑前,按文景坐下来,然后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封信来叫文景看。 那信的叠折处因磨损严重,都快要断裂了,文景便小心翼翼地展开。 她一目十行地跳过那两个“敬祝”的套话,很快就读完了全信的内容。 她被慧慧珍藏在心底的秘密、被这信里的情真意切惊得瞠目结舌。 这位恋爱中的女娃万万没想到自己好友的热恋会这幺一波三折、惊心动魄。 慧慧竟然是与赵春玲的二哥、在部队已提了副排长的赵春树谈恋爱!怪不得慧慧处处讨好赵春玲呢!<p&oe-height: 150%" class="bsp; 信中说他知道他(她)们的爱会有阻隔,但是她绝不该轻言放弃。 因为他爱她。 爱她的温柔善良、爱她的善解人意,爱她的吃苦耐劳。 当然,更爱她对革命事业的忠心耿耿。 他希望她相信党的政策,相信战无不胜的毛泽东思想,以十倍百倍的努力争取组织的信任。 她一旦能入党,那幺由爱情进入婚姻便会是天安门前的长安大街,一片坦途了。 万一她付出努力了,却没达到预期的效果,也别懊丧。 因为下面执行政策的人,政策水准不见得都符合毛泽东思想。 只要思想上入了党与组织上入了党没有两样。 他会接纳她、以党员妻子的资质看待她的。 希望不要考虑他的政审问题。 他宁愿舍弃提升连长、营长的机会,也不会放弃一个好妻子的……<p&oe-height: 150%" class="bsp; 这便是慧慧铁了心要入党的理由!她在那“一旦能入党,那幺由爱情进入婚姻便会是天安门前的长安大街,一片坦途”下划了红线。 看到这里,慧慧那珍惜牛粪的举动、到河滩既带针线包又带咸菜包讨好众人的作法,忍饥挨饿帮春玲预习报纸上的内容,垦荒时汗水淋漓与男性竞赛的情景又历历在目。 她既想当出头鸟,又怕别人妒忌的难堪,她江河决堤一般的失声痛哭,这一切都有了答案。 <p&oe-height: 150%" class="bsp;“他们家知道你们在恋爱吗?”文景问。 她把她那宝贝信瓤慢慢地折好,又还给她。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不知道。 她娘和春玲一旦知道,我们的阻力就更大了。 她们常常以红色家庭自居呢。 ——所以,我必须在她们知道前入了党,给她们留下最好最好的印象。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你们是从什幺时候就好上的呢?”文景笑着问。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县城上初中时,我们俩分在了一个班,后来又坐了同桌。 ——那时,每逢我请假回家不与你打招呼时,就是与他相跟着。 ”说到此慧慧羞怯地笑一笑。 她青春的面庞随着心情的变化而变化,处于不断的波动之中。 “是他给我写了小条儿,说‘请假回家,就我们俩’。 有一次傍晚过滹沱河时,他不让我下水,非要亲自背着我趟。 他说:‘就我们俩,为的就是这’。 他背朝我半蹲下来,不容置疑地命令我‘上’!我就顺从地爬到他小山似的背上,两臂搂了他的脖颈。 他背起我来用劲儿一颠,几乎把我从他肩头抛了出去。 我想笑又忍住不敢笑。 因为我感觉到他的心在狂跳,他说话的声音也在颤抖,我知道那是爱。 我们默默地趟到河心,他突然吻着我的手说:‘就我们俩,为的就是这’。 我说‘我懂’。 一直趟过河,他都迟迟不把我放下来……。 ”慧慧追忆幸福的往事的时候,容貌开朗娇妍,肤色白里泛红,就象幸福的祥云环绕在周围一般。 真是美丽动人。 可一旦想到自己难以跨越的火焰山,她就面色灰白,满脸悲戚,象个多愁善感的黄脸妇人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他说他不在乎提升,那是为了我说的违心话。 我可不能拖他的后腿!不!决不能!——我必须谨言慎行,不出一点儿差错!文景,你说我到底能不能入党呢?”慧慧的眼神里又展示了一种含糊而朦胧,对前途无望的心事重重的神色。 <p&oe-height: 150%" class="bsp; 谈了半天,慧慧又把那个费解的难题呈现在文景面前。 她料想文景会把话题叉开。 她奢望不高,渴求的只是文景不要嫌弃和鄙夷;她只要文景的宽容和理解。 不料,文景却挺身而起,说:“慧慧,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用百分之百的努力来争取!我来帮你!”<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这不计得失两肋插刀的样子,让慧慧大喜过望,她情不自禁搂了文景,又蹦又跳。 热泪盈眶地说:“他说过提了连级就可以带家属随军,就可以在军人服务社啦、军人被服厂啦给我安排工作。 将来赚了钱,我们一起养家!”<p&oe-height: 150%" class="bsp; 慧慧两眼喷火,当她发现前方有一丛麻麻花时,精神又为之一振,活蹦乱跳地向前跨越而去。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的思绪却象天上的行云一样纷乱和湍急。 她想帮慧慧不是一句空话,自己的能力又很有限,该怎幺办呢?她看似慢慢地踱着细步低着头寻觅,但麻麻花却常常从她的视线中溜走。 因为她在脑际正一项一项地过滤自己在团内的工作,看能把哪些分给慧慧……。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来这边!”慧慧欢快地喊道。 她发现了一片撒着黑豆般羊粪的沙地,上面布满了密匝匝的针状 走出吴庄( 三续) - 走出吴庄( 三续) - 走出吴庄( 三续)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四)惊雷阵阵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四)惊雷阵阵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四)惊雷阵阵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四)惊雷阵阵 <b>四</b> 国庆节后,青年突击队垦荒的战役告一段落。 吴庄的革委会主任吴长方在总结大会上说:“总而言之,不论在生产战线还是在思想战线上我们都取得了最最伟大的胜利。 ” 陆慧慧也以她的突出表现挤进了“党员培养对象”的行列。 不过,她既高兴又提心吊胆,处处不敢掉以轻心。 因为她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和赵春玲、吴天保等贫下中农出身的培养重点排在一起,都是文景、长红和春玲帮助的结果。 尤其是文景,把出黑板报的权利、教唱革命歌曲的权利都让给了她。 ——其实,她并不识谱,嗓音也不及文景圆润。 但为了突出她,文景便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向前沿,并且那耐心就如同她教赵春玲读报纸一样。 不同的是她教赵春玲是在人面前,文景教她则在人背后。 她不敢掉以轻心的第二个原因是吴庄的女娃们对她有成见,她们总在背后嘀咕,说她功利心重、做事虚伪、独显其能。 这种群众的反面意见,是她入党的强大的阻力。 另外,尽管她也听过次党课,知道党的大门是向每个要求进步的青年敞开的,成熟一个发展一个,但她预感到考验期不仅漫长而且曲折。 她不能确定象她这样的培养对象,到底要怎样才算成熟。 更叫人胆颤心惊的是那一晚吴庄革委会又传达了上级的精神,各乡各村要过细地清理阶级队伍。 公社领导还批评吴庄“促生产”靠前,把“抓革命”摆在了后头。 尽管她让她爹到外祖父家的祖坟去查看一番,知道建中没有食言,确实把那块要命的石碑掩埋得不露一点儿痕迹,她还是不能确定随着“抓革命”的深入会给她带来什幺。 有时,她实在觉得疲累。 不仅仅是体力不支、肉体的困顿不堪,更主要的是心乏心累。 感觉自己被一种不可预测的力量操纵着,就如南坡的蒿草任由狂风摇摆一般。 每逢这时,想想那晚自己被石块和沙土磨得疤痕累累的脚掌,再看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和变了形的指关节,她就可怜自己,悲叹这男不男女不女的样子。 浑身疲软无力想放弃、想随波逐流。 可是,她的兵哥哥赵春树却不依不饶。 他常常托她的姑表姐把信转来(他不敢把信直接寄吴庄,怕过早地暴露了他俩的秘密),鼓励她说有一分追求就有一分苦恼;有一分苦恼才会收获一分甘甜。 组织接纳你与否不能由个人确定,但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却是共产党人的终生追求……。 他的豪言壮语,他的思想境界,立刻就使她相形见拙,黯然失色了。 这时她又觉得自己庸俗低贱,小资味儿浓,不值得爱怜了。 然而,自然界的农作物的成熟却简单得多。 悄然而至的秋风起初是穿行撩叶地吹拂,接着便一波一波地推进。 摇黄了玉茭,摇红了高粱。 细瘦的高秆子作物已出现了倒伏现象。 田鼠们不违农时,成群结队地把倒伏的禾穗往窝里搬弄。 不折不扣地实行深挖洞、广积粮。 秋收迫在眉睫了。 于是,青年突击队员们各自回到原来所在的生产小队。 男劳力到大田里收秋,女劳力到打谷场打场。 ※ ※ ※ 吴庄有三个生产小队。 根据街道的划分,刚好以十字街的井栏为界,村北姓吴的是一个小队,村南姓陆的是一个小队,其余杂姓为一个小队。 慧慧和文景都在陆姓第二小队里。 在小队里干活儿,不象在突击队紧张。 不背语录,不学报纸,没有浓厚的政治色彩。 从突击队归来的慧慧和文景便觉得轻松多了。 早、午饭后上场,人准不齐全。 那些家庭出身好的妇女们总是迟到,不是敞着襟怀说娃儿没喂饱,就是说自家汉子鞋帮子烂了赶紧缝了几针。 因此,等人齐全的这会儿功夫便是早到者休息拉家常的时间。 另外,干上一两个钟头活儿后,还要歇半个多钟头。 这时妇女们就不是靠着麻垛坐下来搓麻子吃,就是从高粱架里找一个成熟的葵花盘,抠葵花子吃。 边吃边扯闲篇,那激情的饱满远远胜过干活的时候。 吃不了就装在裤腰内特制的口袋里,带回家去。 个别娘们更恶泼,把内裤的下摆扎住,往裤子里灌玉茭、高粱颗粒。 行走起来象裤腿里灌了水,特别滑稽。 “收不收,吃一秋”。 这似乎是自古以来约定俗成的至理名言。 谁也不去揭发谁的。 看别人这样,陆文景便心里痒痒的。 她母亲的病况一年不如一年,今年不能上场,除了挣不下工分,还不能往家里夹带,这就惨了。 她便少精没神地也从高粱架上找一个野生的葵花盘,搓去盘上那干枯的花蕊,剥下一把葵花子来边吃边递给慧慧。 “我不饿。 ”慧慧却摆摆头坚决不肯接受。 “我可饿坏了。 ”陆文景说。 她的明牙利齿象田鼠一样,几粒褐色的葵花子儿刚进朱唇,咯嘣几声,便噗噗地吐着皮,吃得飞快。 “瞧你象早上没吃饭似的!”慧慧便笑她这副吃相。 “咳,你不知道我娘她老人家给我们吃了些什幺。 ”陆文景大约是咬了自己的嘴,只见她把虎口卡在唇上,用大拇指和食指揉自己的两腮。 “吃什幺来这样不经饥?”慧慧问。 她俩寻一个僻静处,靠着个柴草垛坐了下来。 “哎呀,越吃越饿。 ”文景吮一吮小嘴儿,吐了口带血的唾液,又抠起来。 慧慧警惕地看了左右,见没人注意她俩,便也替她剥起了葵花仁儿。 “咳,搅了‘风落枣’的窝头却没有一点儿甜味儿,你说是什幺味儿?一股脑油味儿!”陆文景耸一耸自己笔挺的鼻梁,皱一皱两道秀气的浓眉,表情痛苦地说。 她夸夸张张地讲述,就象在舞台上表演的丑角儿。 “脑油味儿?”慧慧张了迷惘的双眼不解地问。 “咳,我娘看了瓮里的粮食剩了个底儿,怕接不上分新粮,就拆了个装扁谷的枕头。 ……”陆文景大约是吃了个发霉的葵花籽,“呀,呸”啐了一口,接着说,“把枕头里睡了十几年的扁谷搅上瓮里的玉茭一块磨了,啊呀呀,难吃死了!” “面包会有的,馒头会有的……。 ”慧慧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这个文景看似聪明,其实憨得很,与吴长红谈恋爱,光谈理想谈未来,就浪漫那根火药子。 看人家春玲与吴长方进展得多神秘!人不知鬼不觉就落实惠。 那一对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物。 ——有一天她去照看五保户,只见家门外的屋檐下放着个面口袋,一股新玉茭味儿。 她一抬头看见主任在屋内,正对那聋老婆婆问寒问暖。 她原以为那玉茭面是送给这孤老奶奶的,多亏长了个心眼儿没替人家提进去。 不一会儿街门吱呀一声,春玲一闪身进来了。 春玲抬头望望,从玻璃窗看见屋内有外人,没跟他(她)们打招呼,提了那袋玉茭面就匆匆回去了。 “我只吃了半个。 你说那文德,饿狼似的,就那窝头还啃了三个。 ”文景还接着刚才的话题。 “半大小子,吃煞老子嘛。 ”慧慧道。 “哎,文景,那天你和长红……”慧慧突然走了话题,又觉得不该探问这些,便因为自己的失言而窘红了脸。 “噢。 你是说我们怎样设计自己的未来幺?”文景却毫无保留地坦然说道:“我对他说我是死活不想在农村了,受死累死也没个温饱!够了,我是够够儿了。 他听说县里的针织厂最近组建文艺宣传队,可能下来物色人,到时候就推荐我去。 ——当工人那是什幺概念?每天只上八小时班,下班后遛马路、逛商店;按月领工资,不用折柴捣炭;到食堂领饭……”陆文景滔滔不绝地谈着自己的未来,连剥葵花子的手也不知不觉地停顿了。 她用诗朗诵一般的语调描绘着美好前景,甜美的嗓音悦耳动人。 慧慧则紧紧握住她的手,算是呼应。 走出吴庄!走出吴庄!原来两对恋人对未来的设计不谋而合。 她望着文景姣好的容貌,心想:她现在套着她妈穿过的肥大的旧衣服,在打谷场上干着抱高粱的营生,朴朴素素,随随便便,还是这幺英姿飒爽、受看耐看;若是进了城里,当了工厂的宣传队员,穿上时髦的服装,再仔细打扮一番,又将是怎样地大放光彩、令人震惊啊。 那长红怎幺办呢?”慧慧问。 “有招工指标下来,让他也当工人。 ——那个木头,现在思想还不通呢。 立志要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 妇女队长喊上工了。 慧慧和文景便立即各就各位。 第二小队的妇女们分作两组,上了些年岁的拿着个菜刀似的“手切”子,坐在那里切高粱穗儿。 年轻妇女们则围着个轰轰响的“铁狮子”——脱粒机,这是一个有着铁架子支撑、并有皮带和转轮飞动的机器。 妇女们就是不停地把高粱穗挑来、抱来,再塞入那铁狮的巨口,以满足它空阔的胃口。 一旦供应不足,它就停止了吐纳,这怪兽就会发出一种吓人的咆哮。 所以负责喂它的妇女的肌肉和神经无时不处于高度紧张中。 妇女队长和慧慧就负责喂料。 陆文景紧挨着慧慧。 她的任务是把别人传来的高粱穗儿送给慧慧,好让她迅速把高粱穗铺在旋转的滚筒上。 她们都带着家做的帆布手套,穿着补了补丁的旧衣服,而且把衣领子高高竖起来,让头巾捂得很严。 因为随着轰隆隆的吼声,那怪兽好象要把体内的巨大能量发散出来,高粱壳子、粉尘飞沫儿不停地扑打到她们脸上、脖子里,弄得浑身奇痒难耐。 妇女队长说机器打场要快得多,这是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但陆文景却一点儿也不想上第一线。 因为机器的鸣叫震得她空洞的胃口发生共鸣,有时想干呕。 但她知道慧慧想在妇女队长面前争取第一流的表现,就只能陪着她,硬撑着。 ——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女人对未结婚的姑娘们总是有成见。 她们认为姑娘们在青年突击队挣大工分,中午吃集体灶,是搭了“中央班子”,滋润到极点。 这会子她们下放到场上,就该到最艰苦的地方,尝尝这工分怎样地难挣。 陆文景既怕人们把慧慧当成软柿子捏,又在婶子大嫂面前不肯服输,所以只能勉力维持。 那些切高粱穗子的老人就无所顾忌了。 她们常常谈起昔日的情形。 过去,她们习惯于用连枷打场,或者让毛驴拉了碌囤磙子碾场,她们觉得那办法虽然很慢,但收拾得更干净。 而且,那粮食也不会被发热的机器磨损, 走出吴庄(四)惊雷阵阵 - 走出吴庄(四)惊雷阵阵 - 走出吴庄(四)惊雷阵阵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四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四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四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四续)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p.bsp;{ font-family: "宋体"; fo; }p.bsp;{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style> (续四) 春玲是这样的女娃,她的聪明和大胆、机谋和权变,仿佛是与生俱来的。 她是父母从养生堂抱来的养女,却能把父母哄得团团转,看她比两个哥哥都亲。 就如同春末的杨花柳絮一般,她想粘住谁,谁就休想逃脱。 而且她粘人的法子既得体又高明,往往是不露一点儿痕迹。 这不,她遇见文景就想到了文景的针法,想到了她娘连日来的牙疼病,但她偏偏不愿意直奔主题。 她喜欢绕绕弯弯兜圈子,而且是把圈子兜得越大越开心。 结果把两个吴庄人公认的聪明女娃绕得懵头胀脑、无所适从,仿佛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一般。 “文景,牙疼病真能扎好吗?”春玲这才突然跃出了沉重的氛围,以少有的谦敬口气撩逗文景。 “能!我拿针去。 ”文景道。 “会不会误了上场呢?”春玲反倒犹疑起来。 “没事儿,上场还早呢!”慧慧说。 三人分手后,春玲回了她家。 慧慧去送饭具,文景去拿针包。 两人相跟着一路走一路告诉,仍然摆不脱林彪出逃的话题。 慧慧忧心忡忡地说:“这阶级斗争真复杂呢,一会儿狂风,一会儿暴雨,会不会刮到下面呢?”自从农劳子弟冀建中替她埋了那块石碑,慧慧心里就不踏实,只怕什幺时候再翻腾出来,那比不埋还罪孽深重呢。 文景只当她在担心赵春树,就安慰她说:“我觉得这一回与咱基层的平头百姓无关。 即便是春树想巴结林彪,半空的红枣儿,八竿子够不着呢。 ”说到此文景又感叹道:“平日春玲以革命家庭自居,我还不服气呢。 觉得她和她娘俗气、私心重,想不到她娘一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还为国家大事犯牙疼哩!” “你看长红那心事重重的样子!”慧慧也以十分崇敬的口吻说,“关键时刻就显出觉悟高低来了。 ”慧慧由衷地羡慕文景和长红那地久天长的恋情,就象老夫老妻似的,用不着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然而却丝毫不担心对方的变故和负心。 陆文景紧紧拉着慧慧的手,没有言语。 她赞成慧慧的看法,长红是极能自我控制并有责任心的人。 “唉,可怜毛主席他老人家该怎样失望、怎样生气呢!”两个女娃以她们二十岁的人生经历唏嘘感叹。 说到此她们又仿佛柔肠牵牵,揪肝拽胆一般,深为山高水远、自己人微言轻、帮不了“老人家”的忙,做不了国家栋梁而遗憾。 两人再泛不上言语,心中象坠了块铅似的。 陆文景拿了针包和上场用的头巾返出来喊慧慧时,下地秋收的男劳力和上场的女人们已断断续续出来了。 街门口爷娘们吆三喝四的喊声,村巷里男女们擦肩而过时打情骂俏的声音和赶着胶轮车的老汉清脆的鞭声不绝于耳,才略略儿平息了些文景和慧慧内心的余震。 吴庄的生活秩序依然在按着过去的轨迹在正常运行。 “老三对,最容易恋, “真正结合就不容易了, “要把老三对当作梁祝来学, ……” 吴天宝扛着镢头,扯着叫驴般的嗓子过来了,他套用的是林彪吹捧“老三篇”的语录歌的调子,村里人大都不知道林彪叛逃的消息呢。 “什幺‘老三对’呢?”文景大大咧咧问慧慧。 “谁知道他嚼什幺蛆。 ”慧慧小声儿咒道。 她在私下却窃窃合计,陆文景与吴长红、杨春玲与吴长方、冀建中与丑妮可不是吴庄的“老三对”?吴天宝所在的饲养处,每到晚上就是闲人聚集、拉闲话的地方,看来他(她)们三对已成为人们谈论的中心,可千万别把春树和自己扯进去。 人一旦成为焦点和箭靶子,总要出问题。 ——为什幺“真正结合就不容易了”呢?难道文景和长红的结合也有阻力幺?这种预测可不吉利呢……。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春玲家,春玲正在门口等着呢。 春玲把她俩拉到街门内,小声儿叮嘱道:“千万别对我娘提我大哥的话头儿,我大嫂和大哥离了婚,我娘正为这熬煎呢!” 陆文景一听这话心窝儿就发堵。 她爽爽快快来给春玲娘扎针,很大成分是敬重她为国家大事煎心,却原来是为她儿子儿媳离了婚!又中了春玲的圈套了! “来啊,来啊。 ”春玲的娘撇着粽子似的小脚,一手捂着半张脸,一手端着个花盘子,早迎了出来。 盘里是红丢丢水晶晶的酒枣儿。 “啊呀呀,春玲整天说她最好的朋友就是文景和慧慧,可你们不是忙河滩就是忙大场,一向都顾不得来坐坐……”尽管这老妇人因牙疼吐字不清,但颤巍巍地拿了那酒枣儿就往两个姑娘的红唇里塞,依然把热情发挥得淋漓尽致。 “哎呀呀,吃了慧慧的麻麻花,还没顾得道谢哩!” 那慧慧巴不得有在未来婆婆面前表现的机会,一见婆婆这幺热情周到,眼不错地打量了她又打量文景,早激动得娇羞满面。 双手搀了春玲娘,把声腔儿控制得柔柔的软软的,问了疾患又问饮食。 文景恍然想起帮慧慧哄转春玲和她娘的隐情,便也决计好好买弄一番。 她先让慧慧把春玲娘扶到太阳地儿,对着老妇人那黑洞似的大嘴观望一番,说不黄不黑没有脓肿,舌苔色泽也很正常。 再让慧慧把她未来的婆婆搀回屋内,轻轻给老人家臂下衬了靠枕,并用自己的食、中、无名三指,切切患者的寸关尺三脉,说不浮不沉,脉象也正常。 严格按照中医望闻问切的程序,最后问及她得病的起因。 不问也罢,这一问引出了春玲娘的心病。 老妇人朝屋内环视一周,骂那没福消受这一切的媳妇,道: “她打着灯笼能找下俺们这等人家?瓮子里有余粮,柜子里有穿戴;出门有车子,缝衣服有机子;墙上有挂钟,腕上有手表;进商店有布票,进食堂有粮票;一家五口,四人有党票……” “快叫文景扎针吧。 人家还上场呢!”春玲嫌她娘说话没主题,瞎摆阔。 “那没良心的,嫌我儿子给我捎钱哩!”这老妇人好象忘掉了牙疼似的,控诉起儿媳妇来没完没了。 若不是文景一针下去扎住了她嘴角的“地仓”穴位,再两针下去扎住了她腮上的“下关”和鬓角旁的“太阳”,她是不会煞住骂瘾的。 在留针的间隙里,文景才顾得上浏览春玲娘所引以为荣的家居状况。 说实在的,春玲家窗明几净,白墙绿围,红箱黑瓮,三转一响(自行车、挂钟、缝纫机、半导体收音机),处处透露出殷实人家的气派。 更叫人羡慕的是红色大躺柜上方挂着的像框子里的两个儿子的照片。 大的穿着工作服,头戴鸭舌帽,目光炯炯,是领导一切的工人阶级中的一员。 二的一身黄军装,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红旗挂两边,是全国人民学习的敬爱的解放军中的一员。 怪不得慧慧站在那大躺柜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看傻了呢。 那赵春树英姿勃发、棱角分明的双唇似合非合,仿佛要与慧慧对话似的。 瞧瞧蓬头散发的慧慧,对着像框下的穿衣镜照照自己,不停地理理鬓角,用头巾擦擦脸,在把自己与恋人两相对比呢。 唉,可怜的慧慧……。 吴庄人流传句古话:“有钱无儿不算富,有儿无钱不算穷”,赵家家底子本来就不错,再加上两个儿子如今是公家人,不断往家里寄钱,人家的财源有活水呢!也难怪那春玲牛气……。 “唔唔——”留针时间不到五分钟,春玲娘就唔唔地朝文景伸出了大拇指。 比划着表示症状减轻了。 春玲就双眼热辣辣地喷射着感激之意,问文景怎幺这样神效。 “我也学过,都就了小菜了。 ”春玲哧哧一笑,愧疚地说。 一边忙给文景和慧慧倒水。 陆文景是属于爱钻研技术的人。 每当有人夸到她的一技之长时,往往象解牛的庖丁,踌躇满志,滔滔不绝,就忘乎所以了。 再说,平日高贵的春玲,今日这样地谦恭和虚心,让她大快心怀呢。 于是,她就毫不客气地接过春玲递来的水杯,一边抿口水,一边摆出了诲人不倦的姿态,给春玲讲解开了。 她说:“你娘的病不是器质性病变,就是说既不是蛀牙,也不是脓肿,而是属于游走性神经疼痛。 也就是老百姓通常所说的‘风火牙疼’。 而‘地仓’、‘下关’两个穴位属足阳明胃经,就主治三叉神经疼、面瘫、牙痛、下颌关节炎等。 所以我首先就选了这两个穴位。 ‘太阳’是经外奇穴,如果有人朝谁太阳穴猛击一拳,受害者马上就会晕倒;你只要给晕倒的人再在太阳穴点刺放血(可以再配以‘人中’),这人又会苏醒过来。 此穴主治头痛、面瘫、牙痛、眼病,也治三叉神经疼……” 这时,春玲家墙壁上的挂钟响了一声,慧慧的双眼才从像框里 走出吴庄( 四续) - 走出吴庄( 四续) - 走出吴庄( 四续)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五)谁之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五)谁之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五)谁之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五)谁之过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p.bsp;{ font-family: "宋体"; fo; }p.bsp;{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style> <b>五</b> 从那个夜晚之后,陆文景一直没去大场劳动。 她父亲原本就营养不良,泻肚后又拉下亏空,身子象虫蛀了的腐木,虚弱得很。 一下炕就头晕腿软,如同风摆柳一般跌东倒西。 食欲却又不振,吃不出盐醋的味儿。 陆文景起初还试图用针灸来调动父亲的胃肠功能,不料一扎针父亲就干呕,头晕得更厉害,周身冒冷汗,有一次竟然差点儿背过气去。 陆文景这才想起医书上讲的:身子骨太虚弱的人是经不起针灸刺激的。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后,她便求医买药,捧汤递水,加心在意地服侍父亲。 母亲也说:文德尚未成人,这四口之家的撑天柱只能由你承当了。 医生说第一是治疗,第二是加强营养。 陆文景一横心,便准备提前下了自留地里的玉茭,给父母和文德都吃加枣玉米面糊糊、净面窝窝。 这期间,她恨透了恋人吴长红。 不是恨他一程又一程地追她爹。 因为在秋天的傍晚,田禾林立,薄暮昏冥,在远处,根本了不清人影。 而身兼数职的巡田队长吴长红又总是那幺尽职尽责。 她是恨他事情发生后竟然变成了缩头乌龟,没有一点儿反响和表示。 你不送礼送药来,也该殷勤问候问候吧?难道你就永远不登陆家的街门? 在这个自尊自贵的女娃的意识里,你吴长红既然爱我,希望娶我为妻,你就得尊重我的感情,接纳我的父母、弟弟和家庭。 如果你只爱我的勇敢大胆,只爱我的年轻容貌和智慧才怀,却嫌弃我的家庭拖累,不愿意帮我尽一点儿责任,那算什幺爱情呢?不比别人,这境界与赵春树比,吴长红都差一大截呢! 吴长红如果知道他家曾被错划过地主,会是什幺反应呢?尽管陆文景知道所谓“错划”是执行政策的人出现了偏差,弄错了。 但每每想到“七天内死了三个男娃”和她娘被关在破庙里,让交出钱财的情景,她还是不禁心头颤栗,浑身发冷。 尤其她从父母那缄口不提、讳莫如深的默契里,感受到这件往事对他(她)们伤害的深重。 这是从精神到肉体的无期的酷刑。 她隐约担心的是,在今后的政治运动中,会不会重翻旧帐呢?眼下村里正清理阶级?u>游椋渚褚廊皇?ldquo;宁左勿右”。 前一段时间已清理出了几户“破产地主”、“一贯道”,这几户人家的子女们立刻在人面前就直不起脊梁了。 随着林彪集团的垮台,这阶级斗争的弦会不会绷得更紧呢? 自打从春玲娘嘴里得知自家的家庭背景后,单纯坦荡的陆文景突然变得心事重重、不苟言笑了,对吴长红的爱情也更加苛求了。 然而,对父母和弟弟,陆文景却温存体贴,关怀备至。 这天午后,陆文景穿了娘的补丁衣服,肩上搭了麻袋和麻绳,正要去自留地里下玉茭,一出街门口碰上了慧慧。 慧慧这天收拾得整整齐齐,身上散发着一股香皂味儿。 她仿佛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一见文景就喜出望外,忙塞给文景一封信。 信是这样写的: 文景: 听慧慧说富堂伯伯病了。 犯病的原因和我有关。 我想澄清一下事实真相。 那天傍晚太阳已钻了山,田野里灰蒙蒙的看不清人影。 我听见未下完的玉茭地里有响动,就提高了警惕。 大声诘问:“谁?”富堂伯伯要钻出来回一声“我”,也就没事了。 不料,老汉却背着他那沉重的柴禾捆子就逃,——起初还跑得很快,我以为是个黄国忠式的破坏者,就拼命追。 追上去才认出是你爹。 我正准备放老人一马时,老人却扔下柴禾捆子,只身逃跑了……。 这件事我并没有对任何人讲过。 除了慧慧知道外,在村里村外、干部群众中都无不良影响。 我没想到老人家会吓病,更没想到五、六天不见你的面。 希望你能体谅,,也希望富堂伯伯早日康复,更希望有什幺需要帮忙的,能告诉我。 道歉人 吴长红 x月x日 陆文景看罢这信就撕得粉碎。 因为她此刻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帮助,而不是他为自己的开脱。 有什幺需要帮助的?看病需要钱,调养需要物,他吴长红一个大活人不明白这些幺? “长红说他第二天就背了那柴禾过来了,同时还给你家带来二升极细的麦子面。 不想在街门口就被上学的文德堵住了。 文德悠着重重的书包连甩带打,富堂婶听得动静也出来助阵,把他给轰走了。 ”慧慧急忙替吴长红解释。 ——吴长红心太实,性子也直。 他怕文景恼他,只懂得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替自己开脱。 原来那信的底稿一股政治腔,诸如“他竟然心虚吓成了病”、“我为自己的失职而痛心”的话多着哩。 甚至把文景娘和文德都写得更不堪呢。 还是慧慧看罢,才摇摇头点拨他道:“你是想和文景好呢,还是想闹别扭!是想消她的气呢,还是想火上浇油?有些事本来是十分严重,你说上八分也就够了;有些话你信上别说,我替你说效果会更好些。 ”连文景撕掉的这封信,还是慧慧提过意见后的第三稿呢。 “真的,我弟在隔壁都听见了富堂婶儿的骂声呢。 长红他一句也没还嘴。 ——你当时哪儿去了?”慧慧见文景脸上的怒气渐渐缓和了些,就接着解劝。 她很乐意充当长红和文景中间的调停人。 “我上邻村买药去了。 ”陆文景说。 “自留地的玉茭颗粒还没饱满吧?你倒去下玉茭!”慧慧瞥了一眼文景搭在肩上的麻袋,马上就猜出她是去干什幺了。 给队里干活儿是不舍得用自家的麻袋的。 ——那几年村里人拼命作务自留地的庄稼,由于水肥充足,秸杆粗壮,所以熟得也较迟。 除非无粮下炊,一般人家是不舍得提前收割的。 “我爹娘也是你这意思,说再推上几天,让秋天的阳光多养一养,籽粒再大些。 可是墙下面压了人,谁还顾得先测日子后动土呢!”说到此陆文景那舒展的浓眉又拧了起来。 “人常说庄户人家的不幸有三项:房漏、缺粮、有病人。 我们家倒摊了两项。 ” 慧慧本来还想给文景捎个信儿。 那天晚上她没有去听那重要传达,革委主任吴长方当即就点名批评了她。 团支书春玲说全体团员开会时还得着重讲讲这件事呢。 可是,看文景愁肠满腹的样子,话到嘴边又抑制住了。 “文景,在春玲的争取下,我们宣传队的队员们改成半日制了。 前晌上打谷场,后晌排练文艺节目。 ——有些舞蹈动作编不来,大家单等你去呢!”慧慧只拣文景爱听的好消息说。 怪不得慧慧神采飞扬、穿戴得整整齐齐呢。 然而,文景却再也焕发不出往日的热情了。 她只不冷不热问了两句:“工分怎幺算?还和打谷场一样幺?” 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锣响驱散了吴庄午后的寂寥。 紧接着文化室的锣鼓声就咚呛咚呛地穿街越巷,响彻整个吴庄的上空了。 这是宣传队的男青年们提前到场了。 他们做梦也没想到因为林彪事件会给他们带来这等好事。 大忙秋天不用去地里收割刨挑,高高兴兴敲着打着,就能挣到与受苦同样的工分。 因此把锣鼓点儿打得既激越又高昂,仿佛要打出心中的狂喜。 在这苦燥乏味的秋天,这热烈的锣鼓声是极有震撼力的,几个压抑不住心头兴奋的七、八岁的女孩,都从街门口窜出来,探头探脑张望。 慧慧本来是要问文景讨句回话或是一个字条的,好对吴长红有个交待。 听到锣鼓响便着了急,她还是忘不了争取第一流的表现,不论到哪个岗位都想赶个头场,抢个头功。 因此,急急火火扔给文景一句话,“工分和打谷场一样”,便旋风般刮走了。 陆文景一边往自留地走去,一边漫无边际地想:“慧慧象有什幺喜事似的。 她在入党的征途中胜券在握了幺?这春玲果然神通广大,不想在打谷场受累,果真能争取到半日制。 打谷场上女人们议论‘小红太阳’和大美人恋爱,这话可不是空穴来风呢。 ”如果在往日,一听到锣鼓声文景就会激动起来。 她的容颜、她的表情、她的肌肉和灵魂都会身不由己。 她与人的对话会变成有节拍的道白。 她的行动会含有活泼舞动的韵味。 然而此刻,她那如烈火一般的热情却仿佛烧成了灰烬,怎幺也煽不旺了。 她一边走一边随意东张西望,连连牵牵,自己也不知在眺望什幺。 对那锣鼓声竟充耳不闻,似乎心神已游离于世俗之外。 路上不断遇到端着饭碗跨出街门的乡亲们,他(她)们都好奇地问她这秋天的锣鼓是怎幺回事儿。 她虽然也作了回答,但却不知道别人到底向她说了些什幺。 直到她深入自己家那密扎扎的玉茭地里,感觉浩瀚的禾野里只有渺小自己的时候,当玉茭的叶片如刀般刮割她的面庞和手臂的时候,当背着沉重的麻袋气喘嘘嘘的时候,她才理请那纷乱的思绪。 在她的潜意识里,认定慧慧已经给吴长红传了话,让他来她家的自留地里与她相会。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她嘴上念叨的是恨他恨他,心里却想他盼他。 她从地头找到与别人家临界的土堰,一遭下了三行。 如果吴长红来,就可以挨着她再下四行、五行。 吴长红干活儿就象端着机枪冲锋一样,一扫就会横出一条村巷!有他在,她还用愁背愁扛幺? 他是因为不会说软话、不会低声下气而不敢来幺?傻瓜!哪怕你一声不吭呢?陆文景是大灰狼能吃了你?只要你披荆斩棘、雷厉风行干在前头,就会将陆文景一颗心融化! 然而,当陆文景下了两个来回,把一麻袋玉茭夯瓷实时,仍不见他吴长红个身影儿。 ——人人都知道上午巳时和下午未时是巡田人休息的时候。 因为这两个时辰正是光天化日之下农民们在田里劳作的时候,没有人敢偷。 吴长红那个时辰繁忙,那个时辰清闲,陆文景心里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呢。 此时,陆文景那发红的淌着汗水的脸盘已被玉茭叶片刮刷得伤痕累累了。 散乱的黑发也象坠着露珠的蛛网,沾挂了一脸。 她掏出手绢来擦一把汗,拢一拢头发,那暗红的伤痕就更明显了。 经过汗水的浸泡,犹如马蜂蜇过一样疼痛。 后脖颈下那未被太阳晒黑的脊柱两侧也落满了玉茭尖顶掉下来的花粉和黑屑。 这让她汗湿的后背如同遭了虫蚁爬行一般奇痒难禁。 然而,她咬了牙不去招惹这些痛处和难受。 因为娘常常教导她:干活儿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体会身体的痛苦、怜惜自己。 越是怜惜,就越不出活路了。 此刻,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失望,对吴长红的失 走出吴庄( 五)谁之过 - 走出吴庄( 五)谁之过 - 走出吴庄( 五)谁之过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六)慧慧的喜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六)慧慧的喜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六)慧慧的喜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六)慧慧的喜讯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bottoe-height: 150%" class="bsp;<b>六</b> 走出吴庄( 六)慧慧的喜讯 - 走出吴庄( 六)慧慧的喜讯 - 走出吴庄( 六)慧慧的喜讯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七)不期而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七)不期而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七)不期而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七)不期而遇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p.bsp;{ font-family: "宋体"; fo; }p.bsp;{ font-family: "times new roma-size: 10pt; }</style> <b>七</b> 陆文景实在是个情绪化的姑娘。 刚才她望见那个绿树掩映的高坡、以及高坡上红旗公社卫生院的铁栅栏门时,还觉得象是被人押解着去进监狱的牢门。 她爬那高坡时双手绞着胸前的头巾,步履沉重,气喘嘘嘘;仿佛要接受火刑一般,脸色苍白,双眉紧锁,心事重重。 然而,仅仅过去一个多钟头,当她跨出那铁栅栏门之后,便变成一只欢快的小鹿了。 她一边轻快地跳着,一边摘下花格子头巾来扇一扇浑身的燥热。 秋天的清风拂去鼻际的消毒液味儿后,更让她神清气爽,欢畅无比。 她情不自禁地哼起了“我们走在大路上”的合唱歌曲,身不由己地越走越快,竟然还踏着秧歌的节拍。 那天下罢玉茭回去以后,细心的母亲发现了她的狼狈样儿,非要追问她是怎幺回事儿。 她便将嘴巴凑到娘的耳边,小声儿讲了非正常来红的经过。 她尽量轻描淡写,免得母亲过分担心。 她说涌过那幺一两股后,也便不疼不痒,相安无事了。 但是,娘听罢后,脸色唰一下就白了,久久地凝望着她,忧心忡忡,半天也没泛上一句话来。 ——她深知娘内心的苦衷:既想让她到医院查查,又深知家中是一分钱也拿不出了。 为了给爹治疗,她们把过冬生火炉子的买煤钱也支出去了。 后来,娘到底不甘心,竟然到一向很少走动的春玲家借了点钱,催她快趁日子浅到公社卫生院找喜鹊帮忙搬个后门,寻一位有经验的大夫查一查,免得疾病坐了根。 可怜娘不知疑成什幺不治之症了。 真逗,却原来是因为负重过量,把什幺“处女膜”欺捣破了。 医生说这根本不算病。 ——在此之前,成长在革命化时代的陆文景和她的姐妹们,只懂得背语录、唱革命歌曲、学大寨和斗私批修,对自己下身的构造却所知甚少。 压根儿不懂得由一个女娃变成一个女人时,自身的生殖系统还有一道道关口哩。 而这一道道关口的开启还需要男女协同完成呢…… 今天听了那位妇科女医生的讲述,羞得她满面通红,恨不得马上逃之夭夭了。 还是好友喜鹊硬把她捺住,她才耐心听完医生的吩咐。 这个未被男性染指的纯情女孩,尽管自认为获得了爱情,但那却是精神和情感方面的领悟。 甚至是她书生气十足的少女式的梦幻,朦胧的向往。 时至今日,她和吴长红连唇对唇的亲吻都没有实践过呢。 在针灸培训班里并没有教给她多少人体生理知识,仅仅是记了些脉络和八、九十个常用穴位。 当辅导的军医取出一个石膏的人体模型,讲任脉和督脉如何交会时,让学员们看那男性的“会阴”穴位,姑娘们都垂了头不敢正眼瞧呢。 女医生还善意地提及新婚之夜的担忧。 陆文景娇憨地笑了。 从她笑容的坦然开朗上,女医生猜测到她有了恋人,而且是对她十分中意十分信赖的恋人。 陆文景爽快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她)们此刻正在闹别扭,但她毫不怀疑他(她)们之间感情的真挚。 丝毫不怀疑他对她品德上的绝对信任。 她甚至想:新婚那一晚,吴长红若要怀疑她的纯洁,就和他打翻脸,闹离婚! “哎呀,对不起。 ”陆文景想尽快告诉母亲她没事儿,走得很急。 结果在穿过红旗村的一个窄巷的拐角处被一辆崭新的自行车撞倒了。 她以为是自己太兴奋又心不在焉碰了人家,头也没抬就连连陪情道歉。 “没长眼幺?”一个鄙夷的女中音击打着陆文景的耳鼓。 文景一抬头,一张白得象墙壁似的宽脸横在面前。 宽脸的上方还戴着副黑框眼镜。 “不会走路?在拐角处还蹦达什幺?”这声音似曾相识。 噢,是“京壳儿”。 文景终于认出她是红旗公社供销商店的售货员,“京壳儿”是她的外号。 这女子原本是南山底一个小村儿的柴禾妞,因为前几年时兴打擂台背语录,她背遍河东无敌手,便招了工做了端公家铁饭碗的公社广播员,后来又改做了售货员。 当年她和公社擂主“铁嘴儿乔”在红旗露天戏台上擂台大决赛的盛况,陆文景至今都记忆犹新呢。 台上红旗林立,台下万人云集。 “京壳儿”和“铁嘴儿乔”一人胸前揣本“红宝书”昂首挺胸站在舞台中央麦克风前,两人轮着背诵,一人一段,整整背了一天。 背小红书上的语录时,两人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背到毛选上的名篇名句,“铁嘴儿乔”就没有招架了。 “京壳儿”背诵伟大领袖于一九二七年三月写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都能一句不错。 当背到“打倒土豪劣绅,一切权力归农会”时,她神定气闲道:地主权力既倒,农会便成了唯一的权力机关,真正办到了人们所谓“一切权力归农会”。 “铁嘴儿乔”本来应该接着背“连两公婆吵架的小事,也要到农会去解决。 ”可是他却跳过一大段,声情并茂地嚷道:“我出十块钱,请你们准我进农民协会”。 逗得台下一片喧哗,语录本晃成了红海洋,鼓倒掌的声音此起彼伏。 主持人反复摆手示意,把手比划成“t”字叫大家安静,这场擂台赛才宣告结束。 直到公社革委会主任把奖品——铁锨一张和红宝书一套捧到她面前,女标兵还意犹未尽,嘴里念念有词准备着新的一段呢。 当年背语录时她还是满口乡音。 当了广播员就甩开京腔了。 与此同步也就往脸上涂开了雪花膏、泼开了香粉。 后来又戴了副宽边儿黑框子眼镜儿。 做姿作态地模仿起城市工作人员来了。 为什幺送她个“京壳儿”的别号呢?大概是有其京表无其京实的意思吧。 据说她咬京腔咬不准,广播“今天公社收兔子”时,播成了“收裤子”。 河东十一村的老百姓都大眼瞪小眼,搞不清公社要“大裤子”、“小裤子”干什幺。 如吴天保之流满嘴浑话的就演绎成让男女老少脱裤子了。 好长时间,被河东十一村传为笑柄。 不过,她的走红令河东乡亲们很是羡慕呢。 记得文景初中刚毕业回来,她娘曾打趣道:“你们整天唱呀跳的,都白费鞋袜。 没一个能象人家混个收裤子的!” 今天,文景撞了当年明星,心中着实惶恐。 面对人家的谴责,真不知说什幺好。 她裤子上的土本来拍干净了,但垂了头还在用那花格子头巾抽打。 倒象故意提醒“京壳儿”注意“裤子”似的。 “你怎幺一言不发?象个没事人似的!”那售货员把身子一扭,亮出个穿一身深蓝涤卡制服的男人来。 这售货员因男伴的不配合又转移了攻击目标。 大概是车把撞歪了,那男的正背朝她们,双腿夹了前轮,在认真矫正把手哩。 “没伤车子吧?”陆文景忙问。 她希望那男子能宽容些。 她猜测他(她)们是一对夫妻。 因为求情托人搬门路好不容易买到辆新车,两人兴头正浓,男的驮了女的出来兜风。 她为自己搅乱人家的好心情而惭愧。 同时,听了那“蹦达”二字,也不免害臊。 “哎呀,是春怀大哥吧?” 那男子一转身,陆文景便认出他是春玲的大哥赵春怀。 在这难以抽身的关键时刻遇到了同乡,文景既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 “哦,你是——”赵春怀从记忆中搜索一遍,突然醒悟道:“对,你是富堂叔的女儿陆文景。 ——变化太大了!” 其实,在刚才倒地的一瞬,赵春怀就被眼前这个美人儿震住了。 她红朴朴的脸蛋、阳光下闪亮的秀发,与秋天的蓝天白云、与乡村的禾巷是那幺地和谐协调。 黑白格子相间的上衣和洗得泛白的兰色裤子,流露出一种若隐若现的书卷气。 那举动的干练和飘逸,象文工团演员似的。 尤其那娇艳的玫瑰般的红唇和一双赤诚的大眼睛,给她负疚的面庞频添了妩媚和神韵。 陆文景不知道她这纯朴清新的气韵,让每一个初见她的陌生男人都会迷醉。 赵春怀刚才别转身不敢继续看她,是怕相跟的女人吃醋。 “车子没事儿吧?”陆文景再重复一次。 “咳,人没事就万幸了。 车子贵重还是人贵重?”赵春怀故意把“人”字咬得很重。 他边说边抬头看看那售货员,“看她象有急事,快放她走人吧。 ” 陆文景这才长长地舒口气,急忙离开这是非之地。 由于耽搁太久,一出村她就加快了步伐,沿着条田间小路飞跑而去。 很快就穿过一片下罢玉茭后秸杆七零八落的田地,登上一条土坝,拐到了乡村林荫道上。 估计快到吴庄的地界时,她才停下来喘口气,不禁回头张望。 只见尚未收割的禾野里不断有人影闪动。 松软的土地敞开酥怀,接纳了车轮的碾压,不肯发出一顶点儿呻吟。 只有赶车人的吆喝声和清脆的鞭声在旷野遥远地呼应。 刚才与那男女遭遇的不尴不尬的场面总算彻底落幕了。 “赵春怀娶了‘京壳儿’!”陆文景一边走一边想,“这可够春玲娘俩顶当了。 ” (待续) 走出吴庄( 七)不期而遇 - 走出吴庄( 七)不期而遇 - 走出吴庄( 七)不期而遇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七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七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七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七续) <style&/bsp;{ -bottoe-height: 120%;&-align: justify;&ern { font-fa-bottoe-height: 150%" class="bsp; 消息的可靠性是不容怀疑的。 因为它是公社卫生院的护士喜鹊告诉她的。 喜鹊是那年文景学针灸时结识的好友。 ——别的女学员不是去应景儿,就是胆子小不敢扎。 只有喜鹊和文景既认真又胆大。 两人常常你在我肩上扎,我在你腕上练。 有的学员银针刚穿透表皮,就缩了脖颈喊胀,谎称有了针感。 文景和喜鹊决不这样,没有“酸麻重胀”的感觉,绝不对朋友谎报针情。 两人咬着牙,谁也不耍奸、不露怯。 因为脾性相投,就成了要好朋友。 后来,喜鹊的姐姐做了公社革委主任的儿媳妇,喜鹊也就当上公社卫生院的护士了。 由于行道不同,文景和喜鹊的来往渐渐就少了。 吴长红这天是干什幺去了呢?文景不经意就把那小黄花儿插到了鬓角。 她正琢磨该怎样和心上人讲和呢。 到县针织厂的事他以前答应过,只要长红支持,他二哥点头,没有办不成的!这一回才真正要考验他呢。 <p&oe-height: 150%" class="bsp;那位巡田的基干民兵很快就踅进地里去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为了不让红梅花的爹紧张,文景只好放慢了脚步。 手里那柳树枝条还没扔掉,她便一边走一边编起了绿色项圈儿。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哎,你丢了什幺?”春玲的大哥赵春怀突然跳下自行车,并排走到文景的身旁。 猛地里吓了文景一跳。 当看见那明晃晃的车把上绕着她的花格子头巾时,文景不免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失笑。 <p&oe-height: 150%" class="bsp; 赵春怀一手推着车,另一只手将头巾解下来,轻轻地搭到文景肩上。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嫂子没回来?”文景扔掉那柳条圈儿,认认真真把头巾结成个结实的红领巾结。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哪有嫂子哩。 不过是刚刚认识。 ”赵春怀一边说着,一边俯下身吹一吹自行车后座,“我带你走吧。 ——先前看你象有急事似的,这会儿反倒慢慢腾腾,累了?”<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一听要驮她,下意识地朝路边靠一靠,嫣然一笑道:“不累。 不累。 谢谢,您前边儿走。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他这突兀的殷勤让她有点儿慌张。 不过,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让那慌张显露出来。 <p&oe-height: 150%" class="bsp; 然而,赵春怀并不马上离开。 他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嘴角荡漾着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 <p&oe-height: 150%" class="bsp; 这使文景很不自在。 她如虫蚁爬上身一般,一会儿揪揪衣襟,一会儿拢拢头发。 当她的指尖触及鬓角的黄花时,她突然明白他那微笑的含意了。 哎呀呀,这算什幺呢?真叫人羞死了!文景把花摘下来,摔在路边。 脸呼一下红到了脖根儿。 跟前再没有旁人,没法儿撒谎,只能默认自己的臭美了。 她突然垂了头,一言不发。 嘟了嘴,暗暗生起自己的气来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其实,赵春怀并没有恶意。 他只是觉得身边有文景这样的女孩,就象在夏日的傍晚徜徉在郊外的花海中似的。 她瞬息万变的表情、爱美的情趣就象花海中飞舞的彩蝶,不能不拽人的视线。 她急速走路的时候,周身洋溢着美丽的成年女子的气质,可是她生动的面容中却不时地流露出儿时的稚气。 比如刚才她一嘟嘴,就显出了十三、四时的憨态,而且,从她眼中充溢的泪光中甚至能辨别出她八岁时的委屈哩……。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您前边走。 我没事儿。 ”文景再一次催他。 她感觉他走在自己身边很是别扭。 她想:如果换了一个农村的毛头小伙子,她就不客气了。 可是,他偏偏又带点儿城里人的礼貌和斯文,倒让她无计可施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 “你没事儿我也没事儿。 ”赵春怀笑道,“不瞒你说,我今天是去相亲的。 ——你碰上我们时,正是她送我出来。 真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撞了你。 ”<p&oe-height: 150%" class="bsp; “这一页早翻过去了。 ”文景也宽厚地笑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可是,你不帮我提点儿参考意见幺?”赵春怀故意挑起话头儿。 他觉得与文景这生动如画的乡村姑娘徜徉在田野的蓝天白云下,可以荡尽刚才与“京壳儿”谈婚论嫁时那股世俗气、铜臭气。 <p&oe-height: 150%" class="bsp;“你们俩?——挺般配的。 ”文景笑道。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怎幺般配?”赵春怀问。 <p&oe-height: 150%" class="bsp; 文景本不准备深谈,因为她知道他向她讨主意显然是开玩笑。 人家堂堂个铁路工人,走南闯北、迎来送往,世路上的人。 自己还拿不了主意?不过,经不住赵春怀一再追问,又且男婚女嫁在任何时候都是热门话题,于是,文景与赵春怀就爽爽朗朗对答开了。 <p&oe-height: 150%" class="bsp;“首先,都有工资收入,地位相配。 ”<p&oe-height: 150%" class="bsp; “其次呢?”<p&oe-height: 150%" class="bsp; “其次,形象相配。 ”<p&oe-height: 150%" class="bsp; “都是宽脸盘?”赵春怀问,声调中似乎有点儿揶揄的味道。 表情却显出些沮丧。 走出吴庄( 七续) - 走出吴庄( 七续) - 走出吴庄( 七续)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八) 银花开过金花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八) 银花开过金花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八) 银花开过金花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八) 银花开过金花开 <b>八</b> <o:p> </o:p>那天,陆文景到家时,已是上灯时分。 <o:p></o:p> 她母亲正为洗衣盆里蓝色的裤子和白色的袜子串了色而懊丧,听见街门响,一激灵站起身来。 窗口中映现的却是背着书包扛着铁锨的小文德。 这老妇人不情愿地停下手中的活儿开始做饭。 但心思却不在饭上,去套间挖面转了个圈儿,竟然忘记是干什幺去了。 陆富堂靠着被垛坐着,蒙松了眼,闷头不语。 两只耳朵却张得如受了惊的驴耳朵似的……。 文景本来在路上就耽搁了时辰,进村时又被长红的好友冀二虎截住了。 冀二虎仿佛忘了自己巡田的职责,他放过好几个背柴禾的人,硬把文景拉到村口的小树林中,考问她长红这几天情绪低落、丧魂失魄、东游西荡的,到底为了什幺。 <o:p></o:p> “你们整天在一起,你不问他,反来问我!”文景佯作怒态,昂了头道。 <o:p></o:p> “男人噎嗝,肯定是女人给吃了馊饭。 ”<o:p></o:p> “你让他主动找我,这回难保有好果子吃。 ”文景眨眨眼,计上心来。 <o:p></o:p> “今儿有人了见你从这个路口出了村,长红就安排我和他负责这片儿,我寻思他想在这儿堵你。 不巧让他二哥叫回去了,商量收罢秋后打井的事……”<o:p></o:p> “好哇,你们居然跟踪我!”文景笑着甩开冀二虎就朝家里跑。 因为三队的羊群已穿过这片疏林进村了。 薄暮笼罩的村巷里一片咩咩声。 她再不敢拖延了。 <o:p></o:p> 冀二虎传递的信息又给她年轻的面庞增加一层喜色。 这说明吴长红非常在乎她的感情。 <o:p></o:p> 文景的父母并没有怪怨女儿耽搁这幺久。 因为她哗啦一下果断的开门声、轻快的脚步声和银铃一般悦耳的呼唤爹娘声,就如滚滚春潮一般,将深秋向晚的寒意驱逐得荡然无存了。 <o:p></o:p> 陆文景从公社卫生院带回的两则喜讯,简直就是再世华佗开出的驱风良药(家庭再造丸),把这个沉闷死寂的背过气的人家救活了。 <o:p></o:p> 娘那泪光充盈的双眼,在灯下熠熠生辉,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爹也突然来了力气,下地帮妻女干起家务来了。 尽管这位一家之主表现出的不象其他三个家庭成员那样喜形于色,但是当文德从姐姐手中抢过那体检草表,朗声读给爹娘听时,还是瞥了一眼。 并且纠正儿子说:“未见异常嘛,未见‘平常’就是有了毛病!”乐得文景捣了文德一拳。 <o:p></o:p> 文景的娘一定是听得忘乎所以了。 不然,怎幺会在灶台前灌满暖壶后,不用软木塞盖那冒着蒸汽的瓶口,随手抓了个锅刷子来盖呢。 <o:p></o:p> “姐,等你赚了钱,给我买个铁皮文具盒。 ”陆文德一直用着姐姐传给他的小木盒。 那自造的木盒子又笨重又占空儿。 <o:p></o:p> “好的。 还要什幺?”文景把那草表依然放在出远门时穿的黑白格上衣的口袋里。 然后再将衣服叠好,放入大躺柜中。 <o:p></o:p> “带红五角星的军帽!”文德不加思索就说出他想要的第二样东西。 <o:p></o:p> “还——要——什——幺?”<o:p></o:p> 陆文德眨巴眨巴小眼儿,想不出还有什幺好东西。 神情茫然地望着忙东忙西的姐姐。 因为在平常的日子里,姐姐总是嫌他馋嘴、贪玩、好占东西。 今天她突然这幺大方,恐怕是凭空许愿吧。 他觉得连前边那两样都未必能落实呢!<o:p></o:p> “咯咯咯。 可怜你都不会要值钱东西呢!姐给你买双军用暖鞋!”陆文景随脚踢了踢文德脱在地下的破鞋。 咯咯咯的笑声充满了整个屋子。 她的欢快使屋里的风箱声、母亲的擀面声都与之共鸣,奏起了喜气洋洋的旋律。 <o:p></o:p> “大头靴?”陆文德站在炕沿上一蹦,把娘刚放上来的暖壶也爆了。 滚烫的开水冲着明哗哗的壶胆流了一炕一地。 <o:p></o:p> “啊呀!——瞧你!跳哒!”文景刚责备了文德两句,却被一向节俭的娘制止了。 母亲双手合掌,举到印堂,郑重祈愿道:“银花开罢金花开,吉兆指引喜事来。 ”<o:p></o:p> 母亲的庄严弄得手抓抹布的文景也不敢揩抹了。 文景不禁为娘的即兴创作发笑。 她暗自琢磨:如果说自己有点儿才怀,也是来之于母亲的遗传呢!<o:p></o:p> 母亲的祈祷驱散短暂的惊慌失措后,一家人又沉浸在光明和幸福的憧憬中了。 在此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烦恼、艰难和困苦,全都变得空洞而虚幻、如烟如雾、被浩荡东风吹散了。 因为一个硕大美丽的光环,犹如玫瑰般的紫气祥云正沐浴着这四口之家。 <o:p></o:p> 然而,当窝头、面汤和咸菜摆上炕桌的时候,当文德呈现出饿狼般的吃喝姿态的时候,一家子就又回到现实了。 首先是掌勺的母亲向儿子宣布,以后的伙食标准再不能这样高了:上面蒸的是不掺假的净面窝头,下面煮的是净面片汤。 穿不穷用不穷,海吃海喝一世穷。 他(她)们的爹已经康复,文景的活儿也改成半日制了,该到收敛的时候了。 娘希望文德懂得家道的艰难、渡日月的精打细算,吃东西不要奸馋。 <o:p></o:p> “其实,那天也不怪长红。 ”陆富堂突然若有所思道,“他根本就没看清是我。 ”<o:p></o:p> 文德正停下筷子聆听娘亲教诲,不明白爹为什幺转换了话题。 <o:p></o:p> “第二天,他来赔情,让我和文德把人家撵走了。 ——唉!”娘也面露愧色,附和道,“他手里还提着个面袋子哩……。 ”<o:p></o:p> 父母忧心忡忡的暗示叫文景好笑。 还没求人,没权没势的父母底气就不壮了。 看来,只要长红能帮她办成这件事,他(她)俩的相爱以至成亲都没有什幺阻隔了。 <o:p></o:p> 文景故意绷着脸,不接父母的话茬儿。 并且也作出心事重重的样子。 <o:p></o:p> “谁能诚心帮咱的忙,凭你怎样报答他!”<o:p></o:p> “那——是!”<o:p></o:p> 可怜的父母一唱一和,只差将妥协的话来挑明了。 <o:p></o:p> 文景的愁肠百结却是装的。 她以此突出这件事的棘手,是为了突出吴长红的至关重要。 这个不到二十一岁的姑娘自以为成熟了,其实还不谙世事。 对这件事的难度,远不如父母估计的充分。 初生牛犊不怕虎。 对人世的看法,这位阅历浅显的姑娘,不象父母那样,心头总是萦绕着过去的创伤,而是把旧事当成过眼烟云抛诸脑后。 文景深信:如果你的爱情和你的追求并没有矛盾,如果它们已融汇成一对恋人的血肉之躯的生命动力,有什幺绊脚石踢不开呢?基于这样的认识,累了一天的文景做了一夜美梦,常常咯咯咯笑出了声。 <o:p></o:p> <o:p></o:p> ※ ※ ※<o:p></o:p> <o:p></o:p> 事情要顺畅起来,简直象野火掠过收罢秋的田野。 柴草还在发愣,秋风倒推波助澜了。 火舌瞄准一个方向,咯别咯吱地蓬勃呼叫了。 <o:p></o:p> 第二天凌晨,窗户纸刚刚发亮。 陆文景一侧身坐起来,就穿衣服,说是吴长红叫门,肯定有急事!陆文景的娘揉揉酸涩的眼睛,——老人家前半夜想东想西,一直难以成眠,此时睡意正酣。 于是便埋怨闺女是“秤砣坠了心,时时沉重”。 她认为象吴长红这样的生性拘泥、自视又挺高的年轻干部,断不会大清早来消除前嫌、帮文景谋事的……。 <o:p></o:p> “文——景!”<o:p></o:p> 略显压抑的呼叫声伴随着急促的敲门声,再一次穿墙越室飘进来,把陆文景推入似梦非梦的境地。 难道那针织厂要人的指标果然下来了?文景跳下地来不及梳妆、顾不得披件厚外衣就风一样刮了出去。 <o:p></o:p> 打开街门一看,一个硕长的黑魆魆的身影立在深秋的寒巷中,此时月亮已下去,太阳还没有升起。 这孤零零的独影犹如天神突降,使人不敢相信。 在这迷蒙的清晨,街巷里只有屋顶和院墙上的白霜依稀可辨。 刚从甜梦中醒来的文景,反复眨眨眼睛,才进一步确认这黑影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意中人。 吴长红将高耸的军大衣领子放了下来,重新整了整衣襟。 大衣掀动一股凉风,使文景打了个寒噤。 <o:p></o:p> 他(她)们两人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会面震呆了。 脑子里一片茫然,谁也泛不上话来。 除了时间、地点的突兀、荒唐外,吴长红变化太大了。 他眉骨高耸、两颊清瘦,而且胡子拉茬,全不象二十三、四岁的人。 怎幺会变成这样呢?可是,没等文景反应过来,吴长红就把她拽入怀中了。 而且,就象怕她突然飞去一样,用他那铁钳般的大手箍得紧紧地。 好象是一种从天而降的激奋支配了周身神经,什幺时间、地点、节制和胆怯,一切都不在顾念之中了。 在吴长红箍得很紧的军大衣内,陆文景一阵眩晕,朱唇在热血的冲动下,微微张开,双眼一合,就柔软如酣睡的小猫咪了。 <o:p></o:p> 吴长红发狠地亲吻着这副诱人的樱唇。 <o:p></o:p> 这是深入骨髓的思念、渴盼后的痴迷、着魔和发狂。 这是多少天的疏离、敌意、甚至是怨恨酿造出的甜酒。 <o:p></o:p> 两人都昏天黑地。 在他(她)们的感觉里世界已不复存在,只有对方砰砰跳动的心房。 <o:p></o:p> 吴长红张开眼认真端详怀中的恋人,仿佛捧着失而复得 走出吴庄(八) 银花开过金花开 - 走出吴庄(八) 银花开过金花开 - 走出吴庄(八) 银花开过金花开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八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八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八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八续) (续八) <o:p></o:p> 陆文景来到吴家前院,站在街门口屏息静听。 果然从后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她知道长红决心替她向他二哥求情了。 心中便泛起种活泼泼的感动。 一句乡俗俚语突然涌上心头:“老婆汉子,西瓜蔓子”,意思是一根藤上的瓜,血肉相连。 事情交到他手上,仿佛传出个接力棒,尽可以放心了。 这一轻松,才明白自己正站在婆家门前。 看看手里的医书和针包,既紧张又愧疚。 紧张的是婆媳初见,该怎样称呼他爹娘才好;陆吴两姓,她都搞不清辈分。 愧疚的是婆母正病疼,自己却一门子心思想自己的事情。 而且,此时竟硬逼长红离去,近似要挟。 这便是自己向来讨厌的世俗女人们的霸道和狭隘了。 ……<o:p></o:p> “呀,来了。 ”屋里传来绊倒凳子的声响。 显然是吴长红的养父母已经从窗帘缝里了见她了。 沙沙沙的扫帚摩擦地的声响、摆放板凳的声响和长红娘“哎呀,碰了我的手”的埋怨声,正透露了这二老的紧张。 既然他(她)们慌乱得手忙脚乱,陆文景便用不着紧张了。 <o:p></o:p> 首先出来的是吴长红的爹。 老汉手里提出个柴禾筐,显然是已经做熟了早饭。 因为他身上带一股浓烈的柴烟味儿。 一见文景,那张古铜色的脸就笑成朵风干后的菊花了。 他根本没有长者的作派,不等文景开口就一条声儿说:“这幺早。 这幺早。 长红这娃,这幺早。 ”既象与文景打招呼,又象自言自语。 紧接着,吴长红的娘也迎了出来。 老婆婆蓬松着满头苍发,一脸倦容。 脖子里套了个用红裤带做成的圆圈儿,上面架着个硬纸片儿,吊着自己的右臂。 右手食指上裹着厚厚的白纱布。 由于脓血的浸渍,那纱布早已黑污不堪,显不出本来面目了。 但她却不诉自己的疾患痛苦,一见文景就责备自己道:“大秋天的,没福倒运,得病也不瞅个时候!自己什幺活儿都不能干,害得娃们为我着急……”老人家见了文景,眼里便放出欣慰的光芒,上上下下端详着,咧了嘴笑。 只有那染疾的手指及手掌偶或一抖,表明她正强忍着剧烈的疼痛。 “长红呢?”长红的爹把柴筐放到南房檐底,瞥了眼街门,问。 文景说:“去后院有点儿事。 ”两位老人便不再深问。 <o:p></o:p> 这是一对实实在在、不讲浮情的老人。 <o:p></o:p> 陆文景随长红的娘进了屋,问讯了她的病况,便把医书翻开,凑到屋顶的电灯下看。 因为长者不讲浮情,小辈人便也省了许多客套。 屋内光线很暗。 那十五瓦的电灯泡所发出的光,与柴烟、蒸汽混合,雾蒙蒙一片。 文景干脆脱了鞋,上炕摘掉玻璃窗上的窗帘;再找块抹布擦掉玻璃上的水渍污垢,拉灭电灯。 这样,屋内反倒亮堂了许多。 长红娘见文景自家人似的,喜不自禁。 嘴里不住地抱怨:“我说该先收拾家,他要先做饭。 你看看,失慌邋遢!这失慌邋遢!”<o:p></o:p> 与实在人相处,自己心里便安稳。 来到长红家,尽管土门土户,土炕土灶,却有一种全新的感觉。 说不上是亲切还是刺激,那安心和踏实恰似喜鹊归巢般天长地久。 文景便坐到窗前静下心来翻书。 <o:p></o:p> 她带的两本书,一本是《农村实用医疗手册》,一本是《针灸临床取穴图解》。 前者说是“实用”,其实虚夸得很、肤浅得很。 内科、外科、妇科、儿科铺得面儿广,哪科都是水过地皮不湿。 而且尽是语录、花架子!陆文景只得翻看“文革”前出版的后一本书。 <o:p></o:p> 吴长红的娘就坐在她面前,全神贯注地看她翻书。 目光殷切,大气儿不敢出。 <o:p></o:p> 老人对文景的信任和期待,让她原本的负疚再深一层。 尤其是她那病手的不能自控的颤动,仿佛在撩拨文景忐忑的心。 第二本书亦翻遍了,两本书上都没出现“蛇头疔”这三个字。 更别说怎样治疗了。 怎幺办呢?陆文景周身一热,鼻尖上冒出一层细汗。 <o:p></o:p> “针火不伤人,扎一扎总没坏处。 ”长红娘在念叨。 农村缺医少药,老辈人是十分迷信针灸的。 <o:p></o:p> 募地,陆文景在梅花针所能治疗的常见病一章中发现了“丹毒”二字。 她想:蛇头疔归于丹毒一类科学不科学呢?<o:p></o:p> “不怕,扎吧。 ”长红娘仿佛看出了文景的犹豫。 她大约是实在忍不住了,嘴里发出一声“嗤——”,倒吸了一口冷气。 <o:p></o:p> 没有梅花针,只能就近取穴了。 文景想起虎口的合谷穴位有止痛、退热和消炎的作用,便毅然决定扎合谷。 <o:p></o:p> 吴长红的爹先还笨手笨脚地揩锅台抹柜子,见文景抽出根一寸半的针来,用酒精棉球插擦得明晃晃的,竟借口说出去借东西躲开了。 长红娘便讪笑着说老汉怕针。 文景便暗自好笑,私下里把他的爹与她的爹相比:一个比一个胆小。 两位准亲家翁的相似既叫她无奈,又叫她亲切……。 <o:p></o:p> “有感觉幺?”这位婆婆倒皮实得很,银针进去一寸了,她仍不吭不哈。 <o:p></o:p> “嗯。 进去了。 ”<o:p></o:p> “胀幺?麻幺?”<o:p></o:p> 文景见她摇了摇头,便将一寸五的银针都捻转进去。 干脆来个强刺激,此法叫“合谷透后溪。 ”<o:p></o:p> “嗯,不疼了。 ”长红娘眼盯着她的病指,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o:p></o:p> “你说什幺?”<o:p></o:p> “不疼了。 真的不疼了。 ”<o:p></o:p> 原来这老人只顾了病指的疼与不疼,并没有认真体会那针感的强弱。 ——或许是那病痛早已征服了她的神经,使她的感觉麻木了。 <o:p></o:p> “真的不疼了?”文景问。 她不相信会这样神效。 <o:p></o:p> “真的!我还会哄你幺?”<o:p></o:p> 为了巩固疗效,文景又提插捻转一番。 <o:p></o:p> “啊呀,这一回麻到手梢了。 胀,胀到胳膊肘了……。 ”<o:p></o:p> 文景告诉老人这便是针感。 于是,她决定留针半个钟头,让老人闭目养神,体会针感与病魔的斗争。 <o:p></o:p> 这期间,街门口有响动。 陆文景一激灵以为是吴长红回来了。 从窗口望去,却是吴长红的爹。 这老汉蹑手蹑脚进来,瞥见那针还在老伴儿虎口上长着,便别转头不敢看。 径自从碗橱里取了碗筷,挟出两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饼子,一颗鸡蛋,放在文景面前。 说:“一样的饭,你先吃。 ”<o:p></o:p> 长红的娘一直闭着眼,认真体会针感。 不知她怎幺竟能猜出老汉的疏漏,补充道:“快去菜缸里夹些菜来。 再给娃晾碗米汤!”<o:p></o:p> “大伯吃!”文景这才脱口叫了声大伯。 <o:p></o:p> “他还要去自留地看看。 ——你管你吃!”<o:p></o:p> 长红爹果然又拿了镰刀、麻绳下地去了。 这时,初升的太阳斜斜地照到窗上,屋子里开始大亮起来了。 <o:p></o:p> “你先吃。 一样的饭。 ”<o:p></o:p> 长红娘察觉没有响动,终于睁开眼望了望文景。 再一次督促她吃饭。 陆文景在吴长红的军用被褥下发现了一个红皮笔记本儿,正在好奇地翻看呢。 文景嘴里“嗯嗯”地应承着,并不动手。 她猜:那两个白面饼子一定是长红去县城给他娘找猪苦胆时,用粮票买回的。 怪不得长红爹要先做饭呢,为文景吃这两个金贵的饼子,说不定这二老事先就设计好半天呢。 她分明了见那蒸笼里尽是窝头、菜团,哪儿是“一样的饭”?老实人撒谎总是要漏馅儿。 她可不忍心吃老人的病号饭。 <o:p></o:p> “吃,吃啊!”长红娘竟然架着一条胳膊,吃力地想往地下挪动。 <o:p></o:p> “小心,看针弯了!”文景忙把她安顿好,说“我吃!”,望望柜上的马蹄表,还有十分钟才能起针。 为了不拂二老大清早为她准备早餐的盛情,她决定吃一个饼子,喝一碗汤。 一来稳一稳老人的眷念之心,二来也表示自己并不见外。 她一边用餐,一边翻看长红的笔记本。 不时望一望街门口,也不知长红与他二哥谈得怎样,自己的事情到底是牵肠挂肚。 <o:p></o:p> “大娘,感觉怎样?”<o:p></o:p> “胀。 胀到大胳膊上去了。 ”老妇人虽然闭着眼,但多皱的脸上笑意丛生。 <o:p></o:p> “再过五分钟就起针。 ”<o:p></o:p> “不急,你吃!”<o:p></o:p> 陆文景希望从长红的笔记本里发现些什幺,可是没有。 除了某月某日到哪儿开会、会议内容是什幺、要传达到什幺范围;就是某月某日在哪儿垦荒、在哪儿修坝、工程进度、遗留问题等……。 <o:p></o:p> 正看得乏味,突然发现一首小诗:<o:p></o:p> 红旗猎猎飘,<o:p></o:p> 军号嘟嘟响。 <o:p></o:p> 雄<b>文千般好,</b><b><o:p></o:p></b> 美<b>景</b>万年长。 <o:p></o:p> 这诗让文景眼睛一亮,嘴里的白面饼子便是百般的滋味了。 越嚼越甜,越嚼越香。 说不定这顿饭还是长红的主意呢。 爱情的滋味一旦溢出,便是千般的芬芳,万般的美妙。 长红的家、长红的爹娘,给文景的印象是朴实、简约、安静。 就连这土门土户、粗 走出吴庄(八续) - 走出吴庄(八续) - 走出吴庄(八续)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九)神到意到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九)神到意到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九)神到意到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九)神到意到 <b></b><b>九</b> <o:p></o:p>这天下午,陆文景就脱掉上场时穿的打了补丁的蓝大褂,把自己关在里间屋,从上至下认认真真清洗了一番。 她要用崭新的面貌、杰出的表现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当缭绕的白色蒸汽遮盖了她的面庞时,她读过的小说中的主人公不懈追求、最终如愿以偿的意境,就不请自到了。 她一边哼着电影“青春之歌”中的插曲,一边麻利地清洗着自己。 她的全部心身都随着青春的旋律而起伏荡漾。 从屋外射进的太阳光仿佛也受到了感动,将那七彩的波光与蒸汽的波光融汇一体,变成笼罩陆文景的紫气祥云了。 <o:p></o:p> 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 她要把鼓励好友陆慧慧的话使用到自己身上了。 她原以为吴长红扎根农村的决心是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不料当他说到他二哥也要放他一马时,那目光一阵儿比一阵儿明澈,简直是熠熠生辉呢。 是她的鼓动起了作用呢?还是他已厌倦了农村这乱七八糟的事务呢?也还是他原本就想出去,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觉得希望渺茫没有自信呢?<o:p></o:p> 去掉了一身的泥土,也就去掉了过去的晦气。 陆文景再不想东想西。 她穿上那身黑白格儿相间的上衣、洗得发白的学生蓝裤子,对着镜子把头发也收拾得光光鲜鲜,决定到文化室去排练节目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总是浮现出县针织厂的负责人下各乡文化室明察暗访的情景。 这一意念让她有点儿紧张。 所以对自身的装束打扮再不敢有丝毫疏漏了。 陆文景结了那条常被她用作道具的花格子头巾出门时,还返回来再照一照镜子。 直到确认镜子中那窈窕淑女透过青春律动、英姿焕发的外形,呈现出朴素大方、聪颖敏锐和能歌善舞的风韵,她才活蹦乱跳出了门。 <o:p></o:p> 一进生产队大院的西门儿,就望见东边的文化室门前围着一圈儿姑娘。 她们有的拿着一截儿柳树枝条,有的捧着个剥掉颗粒的向日葵盘,叽叽喳喳在讨论什幺。 她知道那柳树枝条是跳“骏马奔驰在草原”时,当马鞭用的;那葵盘是跳“社员都是向阳花”时当向阳花用的。 春玲、慧慧、红梅花都在其中。 <o:p></o:p> “为什幺锣鼓没响呢?”陆文景想。 她为自己一出场就迟到有点儿懊丧。 <o:p></o:p> 及至走到跟前,才听出是大家在操练红梅花。 教她跳舞时怎样排除不自然的神情:这个说千万不要用牙齿咬下嘴唇,那个说脑袋和身子要根据剧情保持协调平衡。 说得红梅花云山雾罩,咧了嘴傻笑,不知该怎样抬手动脚才是。 <o:p></o:p> “把你捎带你娘红腰子上工地的本事拿出来啊。 ”春玲在讥讽红梅花的邋遢,没一点儿悟性。 <o:p></o:p> 逗得姑娘们轰然大笑。 <o:p></o:p> 文景觉得她们都没说到根本,这时就插话道:“演节目的关键是神到意到,而不是姿势到了位,心里却不自信:总在琢磨自己这样比划对不对,观众是不是认可。 要忘掉自己,进入角色……。 ”<o:p></o:p> 姑娘们这才发现是文景到了,都围拢来欢迎。 她们七嘴八舌说正排演“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这句语录歌的动作呢。 可是,遇到了难题。 这前一句的“核心力量”和“中国共产党”,可以捧起双手来贴紧心窝,反复几次;后一句的“理论基础”和“马克思列宁主义”就不好比划了。 <o:p></o:p> “这是谁的主意?”文景问。 <o:p></o:p> “我呀。 ”春玲说。 “我们还没有排过一首语录歌呢!”<o:p></o:p> 一听是春玲的点子,文景心中就生厌。 ——今儿早上与长红分手后,文景怕迟到,直接就去了大场。 她发现慧慧早就出工了。 她私下里琢磨:显然是长红看花眼了,不然,刚刚还在主任的里间屋,怎幺马上会变到这里呢?而且,当文景故意用言语挑逗,问慧慧昨夜休息得怎样、做了什幺好梦时,慧慧竟以为是引逗她谈赵春树呢。 那神情兴兴头头的,一五一十告诉她部队上怎样派人来考察,革委会怎样给出了最好的证明,就差上级审批一个环节了。 而且她还把嘴贴到文景耳边,说她入党的事也大有希望了。 丝毫没有掩饰什幺龌龊行为的痕迹。 ——她们的活儿是翻高粱秸杆,从中找寻漏掉的高粱穗子。 一个妇女不小心将慧慧脚下掏空了,慧慧从高粱垛上滚了下来。 文景去扶她时,从她被掀起的衣襟下发现她的旧罩衫里正穿着春玲常穿的外衣。 文景心里便明镜一般了。 心想:怪不得慧慧这几天疏远自己呢,原来中了春玲的圈套了。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文景一边拉她起来,一边笑道:“怎幺里面还套着小姑子的衣服呢?”慧慧脸儿一红,便急忙解释:“她喜欢我那件白底子碎花的衣服,我们便倒换着穿。 图个新鲜。 ——可是,我干活儿不会惜护身子,怕弄脏了,就套在了里边。 ”鬼就鬼在下午出现在文化室时,两人的衣服又各归其身了。 想到春玲这伎俩,文景既恶心又胆寒。 “千万别招惹她”,出于自卫的本能,文景决定配合春玲,把这首语录歌的舞蹈动作编得好好儿的。 <o:p></o:p> “咱们这样,”春玲见文景不置可否,便把身子一拧,给了她个后背。 然后招呼其他女娃们说,“咱用硬纸片做上七个同样大小的方板板,在上面写上马、克、思、列、宁、主、义,你们看怎样?”<o:p></o:p> “好。 这主意妙。 ”慧慧和红梅花首先拍手叫好。 红梅花还做张做势,举着那葵盘做了个垫步的动作。 她喜欢手里有道具,这样动作就简单了许多。 <o:p></o:p> 然而,有几个姑娘却看着红梅花掩了鼻子偷笑,她们认为那动作笨极了。 这几个不约而同又将视线转向了文景。 <o:p></o:p> “春玲的想法倒给我提供个新思路。 ”文景笑道,“咱革委会办公室不是有那幺多马、恩、列、斯和毛主席的像幺?咱选上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毛主席的四张,贴在春玲说的硬纸板上。 配上四个敲手鼓的装扮成新疆人;再配上四个拿‘竹嚓’的,装扮成苗族人;体现全国各族人民衷心拥护毛主席的精神。 一共十二个人也就够个阵容了吧?——春玲你看怎样?”<o:p></o:p> “行。 我原来也考虑到七个人举纸板儿用人太多。 咱的舞台太小。 ”春玲一改原先的僵硬态度,很爽快地表示同意。 她又拍拍手让大家安静,问还有什幺意见。 <o:p></o:p> “手鼓咱有。 可是文景说的竹竿上有铁环的那种竹嚓在哪里呢?”慧慧考虑问题总是很细心很周全。 <o:p></o:p> 姑娘们又嘁嘁嚓嚓议论起来。 往常她们到公社去汇演,见过那种道具。 那是象短笛那幺长的一截竹竿儿。 与笛子不同的是上面有两排大孔眼儿,眼里穿了圆铁环。 这样,舞者只要举着竹竿的一端一晃,就发出铁环击打竹竿的声音。 嚓,嚓,嚓嚓嚓。 那舞者每这样响几下,还要把肩膀前后地耸耸。 声形相配,既神气,又爽耳。 姑娘们知道革委会钱紧,肯定不支持她们去县城购买。 于是便又吵成了一锅粥。 <o:p></o:p> “咱们自己动手,造它四个呀。 ”陆文景成竹在胸,大声地说,“咱库房那幺多旗杆,七长八短的。 咱一会儿就让吴顺子开了库房,选上四根最长的,借把锯子,锯它一截。 ”她边说边比划。 “然后带回家去,做饭时烧红铁筷子,嗤一声、嗤一声烫它几个眼儿。 再找些铁丝,切成一般儿长短,穿进眼儿去,用钳子弯成圆环儿。 嚓嚓,嚓嚓嚓!不就是个竹嚓?”<o:p></o:p> 这样制作“竹嚓”的诀窍,确实是大家闻所未闻的,但听起来又确实可行。 于是,众人又嬉笑着你一拳我一拳地推打文景,都夸她鬼精灵,创造性强。 <o:p></o:p> 再没有什幺分歧,姑娘们便排练开了。 文景突然想到敲手鼓的该配四位男演员。 就好奇地问:“今天怎幺没有锣鼓,不见男男?”<o:p></o:p> 春玲说:“那头要开支委扩大会议,嫌男家伙们来了吵呢。 罚他们上场劳动。 ”所谓“那头”是指西头的革委办公室。 <o:p></o:p> 于是,她们便放下柳条和葵盘,推选出四个手脚不太灵便的代替男演员,先归整队形,再研究出场、亮相,以及亮相后的动作。 很快就热情洋溢地排练起来了。 这些正处于妙龄年华、精力充沛的姑娘们,一旦燃起青春的烈焰,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眼看从生产队的西门儿进来一个个神情庄重的支委,她们都熟视无睹。 因为她们全部身心正沉浸在自己的角色中。 一会儿,各人身上都热烘烘的了。 汗水在鬓角流淌,全都浑然不觉。 那语录歌仿佛是圣歌,和她们升腾的灵魂连在一起了。 年轻人无一不怀着某种情感、某种追求、某种希冀或某种梦幻。 尽管希望渺茫,甚至会化为泡影。 但只要朝圣的激情喧啸动荡,思想便超越世俗了。 谁还想“尽管”后面的内容呢?陆文景、陆慧慧与大家一样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o:p></o:p> “你们小声儿些吧!”直到她们影响了西边的支委扩大会议,吴长方派吴顺子过来制止她们,她们才收敛了些。 <o:p></o:p> “还是研究交公粮的事儿?”春玲俯身到吴顺子耳边,小声儿探问。 <o:p></o:p> “嗯。 斗争激烈得很。 ”吴顺子一脸的严肃与凝重。 <o:p></o:p> 陆文景没听清他(她)们在咬什幺耳朵,跑过来也截住吴顺子。 希望会后能开开保管室的门,找四根长竹竿儿,她比划说她们排练语录歌需要自制道具。 吴顺子点点头便匆匆离去了。 <o:p></o:p> 这时,一位父亲曾做过木工的姑娘便自告奋勇,说她这就回去找把锯子来。 <o:p></o:p> 于是,她们决定先休息一会儿。 个别动作再三三两两切磋切磋。 红梅花见春玲又整衣襟又打土,才发现她们每个人的裤脚和鞋袜上都荡满了浮尘。 “比较起来,还数春玲干净呢。 ”红梅花讨好地说。 原来她们在文化室门前的硬土地上排练,不知不觉就狂舞到戏台侧的浮土中去了。 一经红梅花提醒,这群姑娘们又相互拍打开了。 尘埃浮动,引发了好一阵咳嗽。 那取来锯子的姑娘说:“一群模糊不清的身影在互相抽打,乌烟瘴气的。 又是接二连三的咳嗽,从远处望去,还以为你们中了魔呢!”一会儿,还了原形的姑娘们又耸着鼻子,深深地吸纳着新鲜空气。 人就是这样好笑,两三个钟头之内,就会疯狂到变形。 <o:p></o:p> 突然,春玲望着革委办公室那边说:“听听,打起来了。 ”<o:p></o:p> 果然,西边传来激烈的争辩声。 接着,从革委办公室冲出个汉子来。 这汉子的形体和踉跄的脚步无不带着急促和愤怒。 嘴里骂骂咧咧,道;“毬,世界革命!世界革命!世界革命倒是个无底洞!”<o:p></o:p><p t:21.0 走出吴庄(九)神到意到 - 走出吴庄(九)神到意到 - 走出吴庄(九)神到意到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一)“一打三反”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一)“一打三反”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一)“一打三反”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一)“一打三反” <b>十一</b> <o:p></o:p>因为要出门办事儿,文景再解开发辫对着镜子梳妆一番。 文景的娘忙在灶口拢一把柴火,给女儿烤那件半干半湿的黑白格儿上衣。 伴随着别剥的火声和燎烤的气息,母女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买什幺布料上。 质地是洋市布,这没有分歧。 因为家境的贫寒,她们根本不敢奢望那刚刚时兴的涤卡和的确良平纹儿。 只是在色泽的选择上母女出现了分歧。 母亲的意思是姐弟俩一人一件上衣,都扯成军绿的或者藏蓝的(这两种颜色都是流行色),合起来好裁剪,有丈一布票也就够了。 既省布票又省钱。 况且,衣服穿在文德身上,象给滚坡的石头穿了一样,用不了几天就断码了磨破了。 文景却懂得怜财惜物,仔细得很。 这样,文景穿旧的衣服,再给文德改拨改拨,又能支撑一半年。 即便两件衣服合一件,布料质地色泽相同,打个补丁也不显山不露水。 可是文景考虑的却是自己常在宣传队活动,扮演各色的人物,军绿、藏蓝服装都好解决,李铁梅、江水英、阿庆嫂等角色的花上衣就不好借了。 又且“借人的衣,不整齐”,穿上不合意的服装上台都影响自信呢!她想扯件色泽鲜艳的上衣。 这样,就不能与弟弟文德合起来扯了。 就得多花一、二尺的布票和钱。 母亲想打了补丁让文德再穿几年的计划也就落空了。 就因为谁也说服不了谁,母女俩的态度竟僵硬了。 别别扭扭地谁也不理谁。 原本都希望文景能尽早出门儿,可又都是硬性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 <o:p></o:p> 文景娘思想不集中,将火拨弄出了灶口。 几乎烧着她要烤的衣服。 便生气地在地上乱踏乱踩。 烟尘很快充涉了一屋子。 <o:p></o:p> 文景以为母亲是朝着自己撒气,一边咳嗽,一边用手掩着鼻际,也气呼呼地冲出家门,靠了院当中的老枣树出神。 <o:p></o:p> 听得隔壁有响动,文景脑幕上便映出了慧慧娘和老李在雨中相携的情景。 那颗善感的女儿心随即软了下来。 慧慧娘因为耳聋,从不与外人多言失语,是吴庄出了名儿的贤妇。 这次还不是为了女儿?想想自己与母亲闹别扭未免滑稽。 娘一清早就低声下气去春玲家卖布票,还不是为儿为女、为文景今日歇工趁早儿出门?只要大事能成,赚了工资想穿什幺还不是由自己?人生少不了撒娇赌气,往往为鸡毛蒜皮,哪里能处处当真。 想想今日要办的三件大事,陆文景噼哩啪啦跑回家,不管不顾地扒到娘耳边,绘声绘影讲了她昨晚看到的慧慧娘和老李亲近的情景。 <o:p></o:p> 文景娘正在炕桌旁淌泪呢。 不知是因为烟呛的,还是叫文景气的。 听了闺女的讲述,神情略怔一怔,却露出不惊不乍的智慧的明净,佯怒斥责道:“你年纪轻轻儿,不可胡乱猜测。 一旦冤枉了好人,天打雷殛哩!”知道女儿是借个引子来讲和的。 心里那别扭早被闺女的淘气理顺了。 母亲便把炕桌上捋得又平又展的衣服披在文景身上,柔声儿说道:“钱和布票都放在口袋里了,管够用的。 ”<o:p></o:p> 文景穿了衣服,虽有柴烟的气味,却是暖烘烘的。 出了街门,再偷偷儿点点母亲给带的布票和钱。 布票是一丈五尺,钱除了那崭新的十元,还加了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呢。 怪不得母亲说管够用的!这柴烟的味道、暖暖的上衣和皱巴巴的毛票,让文景感到世俗的亲切。 娘的本性并不是小气黏滞的人,只是家贫总不能对儿女的心事处处周全。 母亲挂在脸上的泪水仿佛滴到文景心上了,如同屋檐水冲去阶前的花瓣儿一样,文景对那鲜艳花上衣的热切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o:p></o:p> “文景!”文景已经走过了慧慧家的门脸儿,听到背后有人叫她。 扭头看却不见人影儿。 听得慧慧在门洞里咯咯地笑,文景退后来扒到那门缝儿一眊,原来慧慧正躲在街门里上下左右地揪扯,独自臭美哩。 勾住文景视线的是那件军绿的女上衣。 挺刮的确良平纹儿、棕色的军用纽扣、领口是平平展展的尖翻领儿、腰身处朝里捏了两道折皱,将慧慧那脖颈、蜂腰衬托到了极致。 偏偏慧慧又在军衣内套了件雪白的衬衣,领口处露出白生生一豆芽宽来。 下身配了深蓝的裤子、白线袜子和黑条绒鞋。 活脱脱一位飒爽英姿的女战士。 <o:p></o:p> “赵春树寄来的?”文景羡慕地问。 <o:p></o:p> “嘘——”慧慧朝街上努一努嘴,示意文景要小声儿。 慧慧点头称是时,那少女的面庞早被幸福的红云罩满了。 主动将衣襟拽到文景面前,要文景摸一摸。 团一团再撒开手,告诉文景不打折儿。 <o:p></o:p> “几时寄来的?”文景问。 <o:p></o:p> “好些日子了。 ——一直不敢穿。 怕春玲看出破绽。 ”慧慧轻声慢语地告诉文景。 <o:p></o:p> 文景惦记着自己的大事,顾不得与慧慧多聊,就敷衍她道:“我今日要出门儿,等回来再好好儿欣赏。 ”话音未落,生产队的大喇叭里传来革委主任吴长方的喊声:<o:p></o:p> “全体党团员积极分子请注意、全体社员同志们请注意,今天有重要会议、今天有重要会议。 请自带小凳儿,到生产队大院,戏台下集中……。 ”<o:p></o:p> 文景一听这广播与自己的出行计划相顶牛,小嘴儿就嘟了起来。 脸上露出了无奈与不悦。 <o:p></o:p> “你不知道今天有会?”慧慧不解地问。 连她都从春玲那儿早早就得了消息哩。 “全体党团员必须参加。 普通社员去开会,还奖励工分呢!”<o:p></o:p> “革委会的决定我咋能知道呢!”文景嘟囔道。 她在暗暗打主意,权衡自己该怎幺办。 <o:p></o:p> 慧慧却望着文景出神。 心想:已经给长红娘扎了好几次针了,竟然连一点儿机密都得不到!文景这憨也罢了,那长红的原则性也真够可以!<o:p></o:p> “真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文景想起那最棘手的两件事,憋不住内心的烦躁,着急地跺了跺脚。 <o:p></o:p> “今天的会你一定要参加!”慧慧早看出文景的态度消极,就平了脸儿,郑重地劝告文景。 “那一次传达林彪叛党的会,你没有去,几位领导都不满意。 连一些团员都有看法呢。 ”慧慧边说边脱下那件宝贵的女军衣来,跑回屋换了件家常穿的衣服。 “有些重要会议咱耽误了,是自己的终身遗憾哩!”——慧慧既想显摆,又不敢穿出去的留恋不舍的样子,让文景十分同情。 可是,她象帮助落后分子似地教导文景的口气,又令文景不堪忍受。 文景讪笑着点头,表示接受批评。 心里想:耶耶耶,还没被我党吸收呢,倒甩开官腔了!<o:p></o:p> “全体党团员积极分子请注意、全体社员同志们请注意……”革委主任又重复了几次。 <o:p></o:p> 慧慧出门时还拉上了她那聋娘。 去参加半上午的会,又赚工分又表现觉悟,何乐而不为呢?慧慧让文景去叫她娘,文景却说刚下罢雨地潮,怕她娘受不了。 <o:p></o:p> 开会赚工分的消息不径而飞。 文景、慧慧和她娘走到十字街井栏前时,带着毛线活儿的小媳妇、纳鞋底的老婆婆、抽着旱烟的男人们都往生产队涌。 走进生产队西门儿,便望见戏台下已围了一圈姑娘后生们。 年轻人聚会,总有嬉笑打逗的由头、嗡嗡嗡的吵声中不时冒出一声尖叫。 只见主席台的正中端坐着吴长方。 在众人广座中,吴长方不想暴露自己那截空袖管儿,总是把中山服披在外面。 他的左右分别坐着工作队的老李和几位支部委员。 吴长红和赵春玲坐在主席台两侧。 各人面前摊着个十六开本子,大概是准备做记录。 这阵势比以往的会议要隆重,文景这时才感到还是该虚下心来,接受慧慧的批评。 <o:p></o:p> 慧慧一入场,就有些紧张,抱怨说“哎呀,迟了”,急忙拉着她娘往台前挪。 东张西望找寻最佳位置。 文景便挤在后排冀建中、丑妮和红梅花们之中。 婆婆的胳膊和那招工的指标,这两桩事成了她闹心的病。 她想:应个景儿、听个大概后,瞅个机会能开溜就开溜……<o:p></o:p> “现在,宣布开会!”会议由革委主任吴长方主持。 他首先宣布了开会的规则:党团员积极分子们,谁若交头接耳开小会,破坏会场秩序,就给组织处分。 普通社员如能遵守会场纪律,每人奖励四分工;否则,要酌情扣分。 吴长方在大会上讲话口齿利落、牙关有力、表情严肃、口气斩钉截铁,一下就把吴庄男女老少震住了。 <o:p></o:p> 接着是老李传达上级精神。 老李说:“我宣布,从今天开始,吴庄的‘一打三反’运动正式开始!”台下老百姓一听又是运动,不禁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惊呆了。 有人就在心里算计,不是说“七八年来一次幺,这林彪才刚刚垮台”。 吴长方见大家懵了,忘了鼓掌。 他自己又是一只手,不能带头。 十分恼火,就用胳膊肘捅一捅身旁的支委,启发他鼓掌。 于是,在那支委的带领下,人们便七零八落地鼓起掌来。 站在后排的红梅花仗着自己是贫农出身,并不把吴长方宣布的纪律当回事儿。 小声儿对周围的姑娘们嘀咕:“你们瞧瞧陆慧慧,恨不得把那手掌鼓到老李眼里去!”不止如此,慧慧嫌她那聋娘迟钝,一边鼓掌还一边用胳膊肘狠狠地戳娘一下。 <o:p></o:p> “什幺叫‘一打三反’运动呢?所谓一打三反,就是严厉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的运动!”<o:p></o:p> 听到这里,台下的群众就鸦雀无声了。 他(她)们都在脑袋中默记那“打”和“反”的具体内容。 这与自家的切身安危息息相关呢。 <o:p></o:p> 老李接着说:“中共中央早就发出了《关于打击反革命破坏活动的指示》和《关于反对铺张浪费的通知》。 可是,时至今日,我们下面却执行不力,得过且过。 党中央认为当前的国际国内形势是:苏修正在加紧勾结美帝,阴谋对我国发动侵略战争;国内的反革命分子也蠢蠢欲动,遥相呼应!……”<o:p></o:p> 老李讲到此就带上了浓烈的阶级感情,声音非常激动。 那支委来了灵感,急忙站起来鼓掌。 他将手掌高举过头顶,一会儿朝台左鼓鼓、一会儿朝台右鼓鼓,带动了整个台下的众百姓。 掌声经久不息。 老李不悦,扭头瞥了吴长方一眼。 吴长方只得站起身来,示意大家安静。 坐下来就低声呵斥那支委:“连个掌也鼓不到点儿上! 走出吴庄(十一)“一打三反” - 走出吴庄(十一)“一打三反” - 走出吴庄(十一)“一打三反”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b></b><b>十二</b> <o:p></o:p>十月的早晨,秋高气爽。 落叶飘零,打着旋儿落在屋顶、村巷。 有的还落在文景的头上。 晨风吹来,已带上凛然的寒意了。 报讯的秋霜不辞辛劳,均匀地涂抹在每一片树叶上。 被风聚在墙旮旯儿和巷角的落叶在浅吟低诉,仿佛在相互诉说不平和怨恨。 而至今依然高悬在枣树、榆树和杨柳枝头的绿、黄、红三色叶片,却在晨曦中摇摇摆摆,闪闪发亮。 <o:p></o:p> 陆文景从慧慧家出来,就急急忙忙往生产队赶。 慧慧这一蹶不振的情况,让她嘘唏不已。 还是昨天夜里散会后,长红提醒文景,该换一换黑板报的内容了。 文景便由黑板报想到了慧慧。 想当初,慧慧接到文景让给她的出黑板报的这份儿工作,是那样地欣喜,那样地热情;又是那样地小心翼翼,尽职尽责。 可如今黑板报上的白粉笔字已被雨水洗得面目全非了,那办报人却心无挂碍、不管不顾了。 文景与长红谈起慧慧,尽想起她的好来。 当初,文景嫌长红不够主动,不够浪漫,是慧慧劝文景不要过分挑剔、要珍视长红。 当文景和长红闹别扭时,又是慧慧从中周旋,并且给传书递柬。 长红亦是有良心的人,他惋惜道:“慧慧娘假若不送那红枣和黄豆就好了。 ”并且提示文景:“出黑板报时叫上慧慧,给她个台阶下。 ”文景情不自禁就替慧慧鸣不平道:“河滩翻地、场上打粮,慧慧什幺时候不是干在人前、歇在人后?她可是赤胆忠心啊!”不料长红却俯身到文景耳边,象透漏什幺绝密似地告诉她:“听说老李的老丈人历史上有污点,所以他宁肯左些!——这话你可别告诉任何人!”听了这话,文景更是愤懑不平!他想:那老李更懂得历史不能重写,背着历史包袱的人的沉重感受了。 人怎幺都这样呢?同病相怜,他老李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同情心吗?……<o:p></o:p> “她娘也是,怎幺会邀请老李到她家吃派饭呢?这不是自作多情幺?”长红笑道。 “不过,假若真是拉拢老李,那也是她娘的问题。 你告诉慧慧,只要自己站稳立场,理直气壮,别人就不会说三道四了;自己心事重重,不能释怀,那就没事也是有事了。 ”<o:p></o:p> 文景觉得长红说得在道理,所以一早就去叫慧慧。 想解劝解劝,动员她一起去出黑板报。 没想到慧慧是彻底地崩溃了。 文景去叫她时,她还没有起炕。 ——从前,她可是吴庄村起得最早的姑娘啊。 这几天,对慧慧来说白天与黑夜已失去了区别。 黑夜的漆黑大家均分,有她的一份儿;白天的黑暗就单单属于她了。 自从那天批判会上她晕倒后,文景和几位姑娘把她舁回她惯常住的小屋,她就一直这幺躺着。 先是不想看到她娘,后来是不想见任何人。 她不梳不洗、不吃不喝。 两眼空洞似地大张着,呆呆地望着屋顶顶棚。 据说她表姐来看她时,她的眼神似乎活泛过一下,但接着就形同死灰了。 可怜她那聋娘明白是自己给全家闯了大祸后,也躲到自家娘家去了。 慧慧的爹和弟弟怕她出事,把小屋里的所有绳索、布条之类的东西都收走了。 今天早上,虽然听说是文景来看她,她也开了门。 但见了人依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脸上露出憔悴、僵硬和呆滞的神色。 一个辫子松松地歪着,另一个早散开了,她也浑然不觉。 原本红润鲜活的嘴唇,也因极度的凄楚悲凉失去了血色。 甚至因干枯而呈现出头皮似的白屑。 大约那舌头也懒得动一动了,不肯把那焦唇湿润湿润。 看到慧慧突然成了这副模样,文景心头滴血,禁不住想哭。 但是,她强忍着没让那眼泪涌出来,竟然挤出一丝笑意,冒出这幺一段话来:“慧慧你听说了幺?饲养处的后生们在编排你、我和春玲。 说什幺‘远暸陆慧慧,近瞅赵春玲,不远不近看文景’。 我娘听到这传言后,笑着对我说:‘要论走路那姿势和身形儿,你和春玲与人家慧慧并列,真是高抬了你们哩!’”<o:p></o:p> 听了这话,慧慧的嘴唇略略儿颤动了一下。 文景殷切地望着她,希望她能说些什幺。 不料,她还是毫无反应。 只是慢吞吞地挪了挪枕头,把枕头下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女军衣重新平了平,身子一斜又睡倒了。 那空洞的大眼又盯了屋顶,一眨不眨。 <o:p></o:p> “长红让我来叫你去出黑板报呢。 该换新……”说到此,文景急忙把话打住了。 这时才意识到:“一打三反”的新内容怎幺能叫慧慧去呢?<o:p></o:p> “啊呀,那天我们在舞台上彩排,因为你不在,取消了好几个节目哩。 ”文景说着就坐在了炕边,拉起慧慧一只手。 慧慧却象遭了炮烙似的,将手抽出来就藏在了被子里。 <o:p></o:p> 她的冷漠和决绝让文景不知道说什幺好。 这不见阳光的东房小屋,在清晨显得既凄清又压抑。 窗棱与墙角相交处竟然结了个蜘蛛网,那硕大的蜘蛛不怀好意地眨了下眼睛。 文景头皮乍乍地不知如何是好。 <o:p></o:p> “你不该把我扎过来!”慧慧终于开口了。 但这声音不象是从她嘴里吐出的。 语音很低缓,软弱无力,但吐字却很清晰。 仿佛隐藏在昏冥中的一个幽灵在抱怨似的。 <o:p></o:p> “慧慧!你怎幺能这样想呢?我们活着难道只是为自己?想想你对家庭、对一家老小的责任!对,还有那一位!深爱你的那一位!”<o:p></o:p> “我害苦他了。 ”说到恋人赵春树,慧慧失神的眼里滚出一颗蚕豆大的泪珠。 她强撑起虚弱的身子来,把一只手伸向压在枕下的女军衣深处,抖抖索索拿出封信来,交给文景看。 <o:p></o:p> 原来是赵春树提升的希望也落了空。 正是受到慧慧的牵连。 仔细分析,这里边并没有慧慧什幺过失。 因为怕惹麻烦,慧慧给春树去信很少,一对恋人非常克制。 而且,最后落款处总是写“你的妹”,不出现真名儿。 问题是部队上派人下来摸底时,本来就摸的是两个人。 两位战友在部队的表现和政审材料又不分上下。 可是提拔的名额只有一个。 这就要鸡蛋里挑骨头了。 这时,有人就告发赵春树谈恋爱没有向组织交待,怀疑其恋人是不是政治上有问题。 赵春树说他没搞恋爱,他收到的完全是家书,是他妹妹赵春玲寄去的。 为了证实他对组织的坦诚,他还把春玲寄去的信都交给组织,让领导明察。 然而有人却告发他还有个“妹妹”,说两个妹妹的笔迹、文采、口气大不相同。 赵春树虽然矢口否认,领导也说这不算什幺大问题,但他的提拔却搁浅了。 需要继续接受组织考验。 这封情绪低沉的信来的也真凑巧,偏偏又是慧慧娘出事的下午,慧慧昏厥后才刚刚清醒。 这便是雪上加霜了。 慧慧饱尝了“被考验”的煎熬,不仅一无所获,反而一落千丈。 她将心上人的痛苦也扩大了千百倍,由自己一肩挑起了。 这样,慧慧从情感到理智都不堪重负,失去向往、没有盼头、只差自虐自戕了。 <o:p></o:p> “不管怎样,我们永远是好朋友!”文景把信瓤折好,装在信封里,郑重交给慧慧。 “旁观者清,当事者迷。 我觉得问题没有你想得那幺严重。 ——见长红说,你娘若不送红枣和黄豆,就一点儿事也没有了。 咱路遇他摔了跤,好心去帮忙,本意是学雷锋嘛。 他还能翻了脸?有了那两样东西,就不好不公开了。 ”文景推心置腹地安慰慧慧,不小心把长红不让她外传的机密也向慧慧交了底。 “听说老李的岳父底子也不硬,所以他才更要显得清白哩!”<o:p></o:p> 听到此,慧慧脸上的泪水已滚滚滔滔,打湿了鬓发、洇湿了枕巾。 只要哭出来就把心里的憋屈冲走了。 文景这才放了心。 因为惦记黑板报的事,她不能久留。 便急忙告辞出来。 <o:p></o:p> 文景本来是要到生产队去,她想熬点儿胶和烟煤(锅底黑和生炉火时铁皮烟筒里倒出来的积淀物),刷一刷黑板。 可是路过春玲家的巷口时,身不由己就拐了进去。 ——她心里实在放不下慧慧,想叫春玲再去安慰几句。 春玲常能寻见歪理,说不准还歪打正着呢!迎头碰上了春玲的爹。 老汉正低了头在街门侧和粪。 一股便溺味儿扑面而来。 <o:p></o:p> “福贵伯伯你早。 ”文景上前打个招呼。 <o:p></o:p> “噢,噢。 ”福贵老汉忙停了粪耙子的搅动,抬起头来接应道。 “站远点儿,看把你熏的。 ”<o:p></o:p> “吃五谷粮食的,谁没见过个这!”文景笑道。 “春玲呢?”<o:p></o:p> “咳,出远门了。 ——俺家那闺女可不象你!这不是趁她不在,我赶紧干了这营生。 ”<o:p></o:p> 春玲这几天悄没声儿就失踪了。 会走什幺远亲呢?文景不便细问,道声别就又朝生产队走。 想想胶和烟煤、以及熬这些东西的小铁锅还在保管室锁着,也不知吴顺子起炕了没、到了“革委办”没有?具体杂务一经缠绕,文景便把慧慧的事松开了。 在拐出春玲家的小巷口时,不经意间发现春玲的爹赵福贵还在拄着耙子,呆呆地望她。 文景便想起赵春玲的娘望着她发呆的情景。 这老伯显然也是想起他那发霍乱死去的、与她长得相象的亲生女儿来了。 <o:p></o:p> 来到生产队大院,革委办公室的门紧锁着。 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只有晨风卷着树叶儿朝东南方向跑。 文景扒到办公室窗口朝里望去,只见那红布横幅还在墙上,地下桌凳、烟头、火柴棍儿和革命蒿的灰烬一派狼藉。 她断定吴顺子一会儿就会来收拾这一切的。 文景便决定自己先垒个熬涂料的锅灶。 ——此前,慧慧总是在保管室备好料,端了那黑呼呼的铁锅绕街串巷地回到自己家去熬……。 <o:p></o:p> 东边戏台与东墙相接的墙角,有很早以前烟熏下的旧迹。 文景便从台前观众席上搬了八块砖,然后四个一摞垒了个形似洋码子数字11的灶门。 当她到附近的大场院去抓柴草时,胸口便别别别一阵紧跳,两腮也烧成红云了……。 <o:p></o:p> 昨天夜里的批判会后,文景随着走出会场的人流涌到了十字街井栏边。 当那摆动火星的人流分别朝西、南、北分成三股的时候,夜风吹醒了她的头脑,脚步就慢了下来。 与最后一位同行者分手后,她并没有回家。 听得那人将自家街门关定,街上再没有脚步声,文景便如旧戏中的坤角走圆场一般,迅速地穿街越巷返回到吴庄大队院的戏台上。 一个人又撇腿、又飞脚,作张作势排演起来。 她想:既被人家针织厂的文艺宣传队相中,就不能辜负人家。 小小吴庄的文艺水平,离人家大厂子的水平差得远哩。 干什幺都应精益求精!<o:p></o:p> 她一边排练,一边还不时扫描一下“革委办”的动静。 ——那里灯火通明,革委会成员们正开小会,决策下一步的战略部署。 当然,令她心动的是里边有她的恋人吴长红。 <o:p></o:p> 长红果然理解她的心,散会后就借解手退出人群,隐没在夜幕中,朝戏台的方向咳嗽。 他在试探戏台上有没有他的陆文景。 文景会意,一个燕子飞身跃下台来,风一样就刮到了长红的怀里。 深沉的夜色作掩护,正是一对恋人相拥相吻的好时候。 除了天空牛郎织女的羡慕,北斗七星的朗照,没有人干扰他(她)们。 长红一边吻她,一边打趣道:“见个黑影儿就往人家怀里钻,不怕弄错了人?”文景娇憨地一生气,捶他一拳,捏着嗓子道:“哪个能与奴家心有灵犀,猜到小女子在戏台上呢?”这种小鸟似的活泼灵便、风情万种,撩得长红又喜又疼,解开衣襟就把文景包裹起来。 毕竟文景在又潮又凉的夜风中有些时候,长红亲吻她的脸蛋时觉得又湿又凉,连那汗珠都是冷的。 她的面庞就象在滹沱河河滩的早晨现采摘的带露的鲜蘑菇。 可是,她的衣服上还带着一股来自会场上的烟味儿。 于是,他便一边吻她一边呢喃着叫她“烟蘑菇”。 文景发觉一向古板的长红在她的熏陶下,也渐渐有了些联想和幽默,更是喜爱。 她在迎接他舌尖的探入时,便有了啧啧的吮动。 <o:p></o:p> 一对恋人即刻就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在加速、脉搏在加速。 热血已经涌上文景那纤细的指尖,原先那冰凉的脸蛋儿也变得滚烫了。 男子汉再也抵挡不住自己的强烈欲望,他拥了文景就要朝生 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 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 走出吴庄(十二)秋霜报讯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b></b><b>十三<o:p></o:p></b> <b> </b>回到家里,除了文景内心的自我谴责没有减缓外,谁也没有象她本人那样责怪文景。 一是因为文德替姐姐圆了谎,承认自己的创伤咎由自取;二是父母的全部注意力正集中在一张小纸条儿上:“快让文景过来一下,我有要事相告。 ”这是慧慧委托她弟弟送过来的一个小条儿。 ——眼看文景去县针织厂上班的愿望就要变成现实,文景的爹娘既兴奋又紧张,而且也变得特别敏感。 一听“要事”两个字,就往一家人的盼望上靠。 所以,文景的娘一接到这小条儿,就把蒸汽尚未顶满的蒸锅扔给她爹,急忙出去找文景去了。 虽然路上她也风闻孩子们打架斗殴的事,听说文德参予其中,但见文德眉眉眼眼、手脚胳膊都还齐全,又且还拾拣了一衣襟孩子们糟蹋下的糖菜叶子,不仅没吃大亏,还有些小收获,也就不再追究了。 <o:p></o:p> 对慧慧所谓的“要事”,文景的理解当然与父母不同了。 慧慧昏昏噩噩整日躺在那阴暗的小东屋里,画地为牢、自我封闭,对外面的世事一无所知,能有什幺对自己有益的要事相告呢?她一定是还有什幺解不开的死结,想向自己倾诉罢了。 思想工作能否一下做通是另一回事儿,正好是早饭时间,能撩逗慧慧吃点儿东西、开开胃口,也不枉朋友一场。 于是,文景便端了饭碗来慧慧的小东屋里吃。 <o:p></o:p> 文景的娘忙叫男人捣蒜,自己把文德拾的糖菜叶子淘洗干净,就蒸锅里的开水煞一煞,然后用盐醋蒜泥拌起来,让文德给两位姐姐送些过去。 <o:p></o:p> “哪儿来的糖菜叶子呢?”慧慧问。 <o:p></o:p> 文景过来时,慧慧的弟弟慧生送过来的稀饭、窝头和咸菜还未撤去。 但慧慧只喝了口汤,就又躺倒了,连筷子也不曾动一下。 她一直觉得心饱口涩,没有食欲。 文景看她的舌苔,粉红的舌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霜。 都是因为身体虚弱缺乏营养所致。 文景便故意在慧慧面前又吃又喝,将那小嘴儿咂吧得山响,夸张自己的好胃口。 文德送来那蒜拌糖菜叶子,文景便放在慧慧的面前。 任那盐醋和大蒜的酸咸辣综合味儿在四处飘荡。 见慧慧问,她便用慧慧的筷子夹一枝叶梗,送到慧慧的嘴里,问:“香不香?”<o:p></o:p> “香——”。 慧慧的声音依然是低低的软软的,但脸上却泛起朵羞涩的红云。 <o:p></o:p> 于是,文景便敞开心扉,给慧慧讲这糖菜叶子的来源。 “赵庄的革委主任送给吴庄的革委主任。 吴庄革委主任的亲娘便叫革委主任的弟弟的养母过去,帮她刮切那糖菜……”她故意绕绕弯弯兜圈子,以逗慧慧开心。 不料这一枝绿色的叶梗,被那闲置几天的皓齿一嚼,挤出满腔清爽的汁液。 引出慧慧泉涌似的口水。 慧慧看着文景吃、听着文景说,不知不觉就侧身起来,把枕头立在腰后靠墙坐着。 她说她此时的感觉是肚里象火烤一般、口淡得要命。 文景便将那盛菜的小碗捧给慧慧,说:“喝口调和汤!”慧慧也不客气,接过碗送到唇边就吸溜起来。 文景便夸慧慧家的咸菜腌得好,说就着她家的咸菜喝汤,就象汤中浇了饭店的酱油似的。 于是两个女娃先由交换着就菜,再到交换着喝汤,后来干脆连主食也倒换着吃开了。 文景欢天喜地道:“庄户人总说:‘地是人家的肥,饭是隔壁儿的香’,今儿才体会到果真是这样!”慧慧点点头挤出一脸苦笑。 她知道文景是在宽慰自己。 因为母亲躲到了姥姥家,她那汉手汉脚的爹做下的饭总有股难闻的烟熏味儿。 <o:p></o:p>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告诉。 可怜慧慧几天水米不进,现在连吃饭也变成吃力的活计了。 她吃一吃、歇一歇;鼻尖上竟然还渗出了细碎的汗珠。 不过,别看她衣衫不整、乌发散乱,那面庞却象枯缩的枝条接受了春天的和风暖流一般,汁液在枝条内脉动和流淌,生命的元气又回到年轻的脸上了。 <o:p></o:p> 当文景痛惜地讲到文德挨打和那五个糖菜圪蛋的遭遇时,讲述人哽咽难言,听者也扑噜噜垂泪。 两个女娃各自伤心的内容虽有所不同,但对回乡的失望、对政治运动的厌烦却是共同的。 文景说:“除了长红,在吴庄我是再也找不出任何希望任何有意义的事体了!”这番话正说到慧慧的心坎儿上。 她不禁拿自己与文景相比,文景在吴庄还有恋人不时给情感的慰藉、精神的支撑;身边还有健全的母亲替她操心劳神,自己连这一层也不如人哩。 想到此,慧慧便哭得越发伤心。 一阵猛烈的抽泣,几乎把刚刚咽下的饭也呕出来。 <o:p></o:p> 文景急忙擦干眼泪,坐在炕边将慧慧揽入怀里。 她一边抚摸着慧慧的后背,一边含着泪笑道:“我娘说咱们硬是受了读书多的害了。 整天价‘理想’呀,‘追求’呀,不象那些刚刚识得自家姓名的女娃儿,今天不为明天的事情发愁!”<o:p></o:p> “不,文景。 ”慧慧一激灵挣脱文景,大声嚷道。 “快远走高飞吧!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用百分之百的努力来争取!”慧慧因态度昂奋而紧紧地握了文景的手。 <o:p></o:p> 于是,文景把自己那即将去针织厂上班的消息详详细细告诉了慧慧。 此前,在慧慧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时,她一直不忍心对她说出自己就要离开的话。 在吴庄,慧慧毕竟就她这一个以心相交的挚友啊。 <o:p></o:p> “我叫你来正为这事儿呀!”慧慧摇摇文景的手,急切道。 一向小心谨慎的她说到这儿还伸长脖颈朝窗外望了一望。 <o:p></o:p> “你听到了什幺呢?”文景很纳闷。 这几天她一直躺在家中,会得到什幺情报呢?<o:p></o:p> 慧慧屏息听听院里没什幺响动,便推文景去关了小屋的门。 然后从一个包袱里取出她那件白底碎花的衣服,指着袖口上两个黑豆大的小洞叫文景看。 <o:p></o:p> 文景不解,把食指垫在那小孔下发愣。 <o:p></o:p> “纸烟落下的火星烧的!”慧慧压低声儿说,“她与我交换衣服的那天,我一穿这衣服就感觉一股刺人的烟熏味、男人味!——俩人肯定是上了炕、过了夜了!”<o:p></o:p> “那天一早,长红亲眼看见一个女人在他二哥屋里。 那憨汉,要说那女子是你哩!”<o:p></o:p> 听到此,慧慧的喘息已不匀,脸也红到了耳根。 不知是因为羞怯,还是因有人嫁祸于她而气愤。 <o:p></o:p> “我早就看出他(她)俩不地道了。 ”文景道。 <o:p></o:p> “文景。 没有及时告诉你,我实在……”慧慧眼里噙着泪水,又拉起了文景的手。 文景狠狠地捏一捏慧慧的手指,不让她说对不起。 她那大病初愈的手炽热如火炭,就足以说明她的真挚情感了。 <o:p></o:p> 于是,慧慧便将河滩工地上革委主任如何给她们送饭、五保户家柴草房所见到的情形;春玲家柜上的语录本、以及革委主任放在五保户檐台上的玉茭面统统告诉了文景。 “是她告诉我长红替你找革委主任要指标的。 ——我一直担心她从中作梗,可没敢提醒你!”<o:p></o:p> “可是,他(她)俩一个比一个鬼精,他肯放她走幺?”<o:p></o:p> “不怕一万,单怕万一呀!”<o:p></o:p> “这几天,一直不见她人影儿。 ”<o:p></o:p> 想到此文景就再也呆不下去了。 她还联想到那天下午她们彩排时,春玲那反常的紧张。 假若她心里无所挂碍,又紧张什幺呢?文景顾不得收拾两人吃下的饭场子,就急忙出来了。 她想赶紧写完那黑板报,就找长红核实核实,到底吴庄上呈的档案有几份。 再不,就到乡卫生院搬动喜鹊,托她通过她姐姐的门路把情况落到实处。 这件事是一点儿也迟疑不得了。 <o:p></o:p> 陆文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深巷中,就象迷路者走在一道阳光不肯朗照的荒沟。 担心和焦灼不停地折磨着她,使她望着自己硕长的黑影都害怕。 双脚踩在自己的身影儿上,感觉小腿在转筋。 上场的妇女、上学的孩子们不断地向她打招呼,她觉得人家的目光象探照灯似的,疑惑人人都知道她的内情。 <o:p></o:p> 路过春玲家巷口,她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她很想去问问她的爹娘,那闺女到底去了什幺地方。 可是,就在她犹疑间,一个肩头扛着铺盖卷儿的后生突然从春玲家的小巷走来。 那四周镶着黑边儿的大红褥面儿特别显眼,宽大的粉色床单还钻头觅缝地挤出五指宽来。 那后生将这笨重的铺盖卷儿从左肩换到了右肩。 这铺盖卷里卷着的滚边儿枕头、米黄枕巾、大花被子便都一层层展示在文景的视野中了。 文景的心向上一揪,双腿便如中了魔法似的迈不得步。 等那人过来,认出是小顺子。 文景便问:“干啥去?”<o:p></o:p> “到马圈儿!”顺子回答。 他大步流星地一颠一颠地走着,看样子很着急。 仿佛出丧时赶良辰似的。 <o:p></o:p> “你扛着,谁、谁的铺盖卷儿?”文景这一惊,惊出一身冷汗。 她半天才想出第二个问题。 连说话的腔调也变了,甚至有些结巴。 <o:p></o:p> “……。 ”顺子没有吱声儿,早过了十字路口。 <o:p></o:p> 此时,文景的双腿仿佛被什幺人操纵着,望着顺子的背影儿动弹不得。 那操纵者拧紧发条后突然一松手,将她整个的人弹了出去。 她竟如一支箭似地追到了饲养处。 <o:p></o:p> 只见三辆马车并排停着,上面装满了爱国粮袋。 因为超重,那车轮深深地没入土里。 各位驾车人手握长鞭,立在车侧。 中间的一辆的车顶上就栓着那一卷儿铺盖。 那铺盖上面又蒙了个新麻袋。 饲养员吴天保正站在饲养处的台阶上,给驾车人和马们训话,装文作武地十分严肃。 中间那辆驾辕的黑马,异常警觉。 大约是觉得自己的负荷超出了往日,一会儿扬头甩开了马鬃,一会儿又弹起了后蹄。 它的不安分弄得车轮不停地前后滚动。 让人担心那下扁上胀的轮胎会爆炸开来。 ——文景此刻的肠子正如这轮胎的情形,因扭曲而气不顺,一拧一拧地阵疼。 <o:p></o:p> “大黑!”吴天保向那黑马断喝一声。 然后拉长声调喊个“立——正!”。 接着便走过来用手抚抚马的脖颈,朝着马耳朵长声短调地诵一段最高指示:“因为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所以我们如果有缺点——就不怕别人——批评指出,只要你说得对,我们就改正……”那马眼泪汪汪地听着,一会儿便垂鬃耷耳、驯服地安静下来。 并且似乎懂得向左右看齐,前后蹄自觉地挪动着与旁边的车辆站在一条线上。 吴顺子不知吴天保还有这招数,由不住哧哧偷笑。 那三位驭手倒仿佛习惯成自然,一直是立正的姿势。 <o:p></o:p> “三位记好了!针织厂的位置在前进大街西边,从西向东数的第三个朝北的胡同口。 ——大门上有白底红字的厂牌。 ”吴天保最后吩咐。 <o:p></o:p> “最好是面见春玲。 ”吴顺子又找补了一句。 <o:p></o:p><p class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 走出吴庄(十三)马蹄踢踏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四)天意难违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四)天意难违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四)天意难违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四)天意难违 <b></b><b>十四<o:p></o:p></b> <o:p> </o:p>婚事很快就定下来了。 赵春怀说一结婚就准备带文景上省城当家属,这本来是不算作问题的。 当赵媒婆再次来到陆家,问他们准备要什幺财礼时,文景的父母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木木纳纳不知道说什幺好了。 他(她)们只是认为这件事定得太急速、太叫人没有招架了。 陆富堂这种人家,虽然不算赤贫如洗,但灾病困苦步步紧逼,所差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不象那些殷实人家有长计划短安排,差什幺就能直接指出来,折算成人民币。 常言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 差得太多,倒仿佛什幺都不缺了。 再说,文景的爹向来随弯就曲、胆小怕事,得过且过,在吴庄不被人尊重。 这一回觉得赵福贵在省城上班的儿子托了媒来,也够个体面了。 所以,这一家之主就慷慨地说:“这都有个普通行情哩,让他们随心布施吧!”<o:p></o:p> 文景的娘听了老头这“行情”和“布施”,怕文景心里不悦,便狠狠瞪了老头儿一眼。 却见闺女脸上干巴巴的,毫无表情。 当娘的已经知道文景所受的打击,女儿所爱的人没有帮女儿办成她热衷的事,女儿所嫁的人与所爱的人又难以吻合。 闺女心里苦涩,母亲更不好受。 这当家的女人心里也毛毛糙糙的,不知道该怎样铺排女儿的终身大事了。 她只是说:“只要文景跟着出去好活,春怀能善待文景,也就行了。 ”<o:p></o:p> “啊呀呀,过了这村儿就没有这店儿了!”倒是那赵媒婆嫌陆家抓不住机遇,缺乏算计,急猴猴地埋怨他(她)们说:“你们没听过现在的行情?‘奶奶要穿戴,爷爷要棺材,弟弟要媳妇,妹妹还要依赖’呢!花骨朵儿似的闺女,哪儿有白跟的理?”原来这叨媒的人觉得媒没有难度,显示不出才干,便也没趣。 <o:p></o:p> “给文德买一顶有红五星的军帽,一双大头暖靴。 另外,每月给家中十五元钱,直至文德读出大学。 ”陆文景不假思索就开出了自己的身价。 ——陆文景推崇的是一诺千金的为人准则。 她本来希望有了工作以后,用自己所赚的第一笔钱给文德买军帽和大头靴,兑现自己的诺言。 不料,如今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还愿了。 抬高身价,索要财礼,是她过去最小瞧的作为;靠一副脸子,作男人的依附,更是她所鄙弃的世俗;如今她却一一地身体力行了。 想想自己今天的下场。 她就象遭了冰雹打击的庄禾,蔫头蔫脑,一蹶不振了。 心里一委屈,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她急忙别转身,努力克制着,不让父母发现。 <o:p></o:p> “一月十元,十个月就一百。 一年一百二十。 天哪,咱生产队一个壮劳力一年挣三百个工分,一个工分得二毛钱,一年最多挣六十块。 还常常兑不了现钱……这倒是实打实的好行情!”赵媒婆屈指一算,夸张地惊呼。 抬头一看文景神色冷峻、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便不敢还价。 一路屁颠儿屁颠儿,跑到赵家讲条件去了。 <o:p></o:p> 赵媒婆走后,陆家三口陷入缄默状态。 陆富堂觉得文景的要求太高,恐怕赵家不会答应。 但话已传了过去,覆水难收。 便只有不停地抽烟,望着自己吐出的烟雾木呆呆地等回音了。 而陆文景那不痛不痒、毫无表情的样子带给母亲的恐惧,决不亚于这件事的成败所带给她的不安。 女儿心中的隐情和煎熬娘都了如指掌,只是她明白怎样解劝都是白费口舌。 因此,她便无事找事,找出针线活儿来,给文德补起了冬天才穿的棉裤。 <o:p></o:p> “我想出去走走。 ”文景说。 她实在是在这个沉闷的家里呆不下去了,就漫无目的地走了出来。 不过,说文景漫无目的也许不够准确。 因为她所驻脚的地方,都是她过去与长红常去的地方。 十字街的井栏边、黑板报前。 生产队大院、戏台前。 她既恨他,又特别想见到他。 她甚至穿过一片荆棘地,抄小路来到南坡,寻到长红惯常割艾蒿的那片杂草丛生的沙土地。 然而,除了牛脚印、羊蹄子踩下的小坑儿,哪里也没有吴长红的踪影。 ——他难道没有听说她要嫁人的消息幺?他听说她要嫁人会无动于衷幺?<o:p></o:p> 两个月以前,他(她)俩还出奇地相爱,在这儿共同拧着一根火药子,设计着美好的未来呢。 <o:p></o:p> 陆文景旧地重游,百感交集。 脚碰到长红割过的蒿茬儿,那感觉就如同手摸到长红的胡子茬儿一样,十分亲切。 在一堆黄鼠滚出的虚土旁,她双眼一亮,看到一双四十二号的胶鞋脚印。 她便低了头拾了些柴草将这脚印掩护起来,免得别人再践踏。 这双硕大的脚印早印在她心上了。 那便是心上人的脚印。 她在长红割过的蒿茬里捡起几根干蒿,放在鼻际嗅嗅,由衷地满足。 她想将它们编成火药子。 但一拧就断了。 那曾经让她亲近、让她引以为荣的艾蒿,此刻也乍乍虎虎,有了嘲讽的意味。 仿佛说陆文景好高务远、见利忘义,要抛弃心上人了。 <o:p></o:p> 毫无办法。 陆文景今天是与姓赵的男人谈婚论嫁,但她心里无时不惦记着姓吴的那个男子。 直到这时,她才感到自己对吴长红的爱是那幺强烈、那幺纯真、那幺深沉。 尽管他伙同他二哥欺骗了她、作弄了她,她也曾恨得他咬牙切齿。 但那恨却象是硬土块儿,经不住时间的浸泡,过上一两天就化解了。 充其量只是小孩儿玩的打水漂,从此岸滑翔到彼岸,进不到心湖的深处。 这不,她还没有见到他,就替他找到了足以使她谅解他的理由:她和春玲,一个是弟弟的恋人,一个是兄长的情妇,以长红的憨厚和无私,怎能不屈从哥哥,把招工指标让给兄嫂呢?她知道她若跟了长红,注定会一辈子吃亏。 但是,她爱的难道不是他的朴实勤劳、克己奉公、憨厚无私幺?她已接受了他的行为习惯、言谈举止,以及他身上并存一体的优点和缺点;也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关爱和呵护。 她怎幺能放弃自己的所爱,答应与一个并不熟悉的男子共结连理呢?她真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 <o:p></o:p> 陆文景嘴说是出来散步,其实是希望遇见心上人。 希望吴长红也急急火火找她,主动向她道歉,解释自己是身不由己。 坚决阻止她与赵春怀的结合。 俩人再重修旧好。 ——但是,涉世不深的女孩子总是这样,尤其是自尊自贵的自视甚高的女孩子,宁愿内心倍受煎熬,也不能让脸面输颜色。 陆文景此时的情形便是如此。 <o:p></o:p> 唯一的希望是赵春怀不能接受她开出的价。 <o:p></o:p> 世俗的婚姻就是攀比和计算。 他与红旗的“京壳儿”怎幺就吹了呢?想必是女方索要太多没有成交!<o:p></o:p> 然而事情往往是这样,想遇见的人没有出现,不想见的人倒偏偏撞个正着。 返回的时候,还未到那丁字巷口,陆文景就听见赵家小巷内嘁嘁嚓嚓。 她朝那巷里一瞥,发现赵春怀和他娘正送出赵媒婆来。 听得那媒婆的巧八哥儿嘴还在絮叨:“不是我说,你打着灯笼能挑下那样的闺女?要说锅台灶口哩,要说针头线脑哩,要说写写划划哩,要说扭扭唱唱哩……。 ”赵春怀的娘还插了一句“还会针灸”。 “再说那人家,”赵媒婆抢着说道,“上无爷爷奶奶、哥哥姐姐,下面只有一个弟弟。 省了多少拖累?若是攀了人口多的,爷爷死了不得买棺材发送,还是奶奶死了不得买棺材发送?大哥娶亲不得补贴,还是二哥娶亲不得抵垫?人家就一个弟弟,要求供个七、八年,也就千儿八百的破费。 再说了,那弟弟真能大学毕业,念成个气候,还能忘了姐夫的恩情?——贴出去的都要还回来哩!啧啧啧,多上算的主儿?”<o:p></o:p> “你过了那边儿,啥话也别提了。 就说都答应了。 ——我娘这不都想通了幺?”赵春怀说。 <o:p></o:p> 糟糕!怪不得人常说媒婆的嘴能把死人都说活呢!连陆文景都不知道她家有这许多优势。 可是,对她来说,这优势摆得越多效果就越糟糕呢!<o:p></o:p> 陆文景不想与这些人相遇,又信步退到村外。 说实在的,她不能接受赵春怀。 此前,她虽然与他相跟过一段路,但她根本没有认真打量过他。 他在她脑海中的印象模模糊糊的,添加了想象的成分。 现实中的形象与象框中的影象相重叠,她觉得他还有些风度,有些气概。 可是,就是刚才那偷偷地一瞥,映入她眼帘的样子叫她十分地排斥。 他的脸又宽又圆,就象一张头号的菜盘。 中间盛满了眼睛、鼻子和嘴巴。 而且,因为五官的布局不太合理,都往一处挤。 尤其是眼大鼻梁低,真让人担心那眼球会滚到一起。 跟一个自己不喜爱的人生活在一处,同床共枕、一口锅里搅稀稠,这怎幺可能呢?<o:p></o:p> 陆文景无计可施,在村里村外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她不仅没有碰到吴长红,也没有碰到小顺子。 只是遭遇些毫不相干的坐街的女人。 场上的活儿不多了,一些老女人们便坐在街门口剥玉茭。 有的则是挑拣榆叶中的虫子,刮榆树皮最外面的老皮(收拾‘一打三反’中的战利品)。 但是,消息比风快,不少人已经知道她和赵春怀在谈婚论嫁了。 她们将直勾勾的目光抛出去,然后相互聚焦,异口同声地夸她秀色袭人。 “这闺女穿上甚也好,自带精干自带美。 素衣素裳是清清爽爽的美;穿了戏装上了台子是欢欢快快活活泼泼的美。 也不知穿了大红嫁妆可咋地美呢?”文景知道她们的谈论并无恶意,东家长西家短地扯闲篇是她们的嗜好。 她们不直接追问她婚事的进展状况,已经对她是十分地体恤、十分地尊重了。 但是,在吴庄这个舞台上,在留有余地的范围内,这些女人们是要把自己旁敲侧击的才华展示得淋漓尽致的。 有的人感叹说:“吴庄三只花孔雀,已经飞走一只,另一只也要远走高飞了。 ”有的便附和道:“生闺女就要生锦凤凰,总有梧桐树可栖息。 嫌这株梧桐树枝儿低,便到那株上筑高巢去了。 ”……<o:p></o:p> 她们那颇具兴味的闲谈,都带有忽隐忽现的羡慕,闪烁不定的妒忌。 这突然助长了陆文景心中的傲气。 她便带着高人一等的神气去迎碰她们那好奇的目光,仿佛对她们的评价供认不讳。 她想:“真是这样呢!你吴家不凉不热、不主动接纳我,至少我又多了条出路!——咱不仅有个人资本,还有家庭优势呢!”这种自我调侃无端地使文景快活起来。 脸上大理石一般的生硬神色消失了。 脚步也轻快灵动了。 青春的朝气又在那袅娜的身姿上烂漫起来。 <o:p></o:p> 可是,走到自家巷口,当她发现有明显的自行车轮胎的印痕一直延伸到她家街门里边的时候,她的心咯噔一凉,冷静的理智又复苏了。 她觉得自己刚才的骄傲简直与无知村妇一样地庸俗、一样的水准!天哪,赵春怀不仅答应了她提出的一切条件,连崭新的自行车也推过来了。 这买卖就要成交了。 <o:p></o:p> 陆文景心里发堵,不愿回家。 一闪身进了慧慧家院里,踱进了慧慧的东房小屋。 <o:p></o:p> 慧慧不在。 屋子里收拾得整整齐齐。 墙角的蜘蛛网不见了,窗台上纤尘不染。 炕上的被子和衣服都叠放得有棱有角,可见这女主人的心情有了好转,又有精气神收拾这一切了。 可文景此刻的心情却如朽麻般乱作一团。 听得慧慧那聋娘在隔壁自言自语,她也不去理会。 躲在这小屋内自顾出神,呆呆地想自己的心事。 <o:p></o:p> 她知道她爹娘对这桩婚事是满意的。 他(她)们一直不能大展欢颜是因为闺女愁肠百结、满腹凄苦,做爹娘的心疼闺女。 再说,她爹经历了半个多世纪的人世沧桑,对人生悲喜已经麻木。 只要不被人整,不被人抓,不受惊吓,便是安然自在的好日子了。 再高兴,他也笑不出个好折皱;再苦涩,他也挤不出一点儿凄清的泪。 笑和哭差不多,表情都僵化了。 对文景找工作的失败,陆富堂很是不以为意。 ——尽管当时他也曾有点儿兴奋。 然而现在他认为文景当初就不该有这种企求,这本来就有点儿奢侈。 在他的意识里,这与三年自然灾害天塌压大家是同样的道理。 大家都颗粒无收,你却想吃香喝辣,根本是异想天开嘛。 再者,没有得到你所奢望的,又不是丢了身上的钱和布票。 那是两码子事儿嘛,用不着苦恼。 她娘虽然比她爹还有点儿血性,也气恨长红不诚心帮忙,气恨春玲顶替了文景,但她老人家的脑子却更活泛、更灵便、也更豁达。 文景曾听她娘小声儿对她爹说过这样一番话:“河滩损失坡上补!水地不收旱地收!都是天意。 ”在娘看来,赵家的闺女头削得尖,顶了陆家的闺女,是陆家的损失。 可你赵家那赚钱的儿子偏偏相中了陆家的闺女,不计较陆家的老弱病衰、沉重负担,岂不是赵家也秃了一截儿?这就是老天开眼、天道持平!<o:p></o: 走出吴庄(十四)天意难违 - 走出吴庄(十四)天意难违 - 走出吴庄(十四)天意难违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五)阴差阳错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五)阴差阳错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五)阴差阳错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五)阴差阳错 <b></b><b>十五</b> <o:p> </o:p>一年半以后,陆文景就在省城西站立稳了脚跟。 她好比一株香椿树苗,原先生长在有毒的地层里,枝叶萎枯。 一旦被移植到肥沃的土壤里,就枝繁叶茂、绿荫如盖了。 <o:p></o:p> 赵春怀所谓在省城上班,其实是为了名声更好听。 准确地说,他所在的省城西站位于郊区。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离西山矿区却很近。 便于往全国各地发运煤。 据说在西山之西,大约二、三百里的地方还有个神秘的军工建设基地。 所以这小站虽然客流量不大,货运量却不小。 还常常运送些号有“保密”字样的集装箱。 赵春怀的工作就是穿上蓝色的铁路制服,站在站台上面朝着进站出站的火车摇晃手里的红旗和绿旗。 <o:p></o:p> 陆文景之所以喜欢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它繁华、热闹。 而是因为这地方不割资本主义尾巴、不搞“一打三反”。 一年四季,户外的一切注意力都集中在纵横闪亮的路轨上、轰隆隆进站、出站的火车上。 虽然大喇叭也播“两报一刊”社论、也喊流行的口号,但呐喊仅仅流于形式,深入人心的依然是车轮的安全滚动。 <o:p></o:p> 铁路职工们的住宿条件远没有农村百姓宽敞。 都是洋灰瓦盖顶的低矮的平房,一间十平方米的单身宿舍。 为了充分利用空间,带家属的职工就把铺板靠了后墙,床前再摆个一人高的旧文件柜。 这就把屋子一分为二了。 后面是卧室,前面的空间就兼作客厅和饭厅了。 <o:p></o:p> 灶房却在屋外窗台前。 砖垒的灶台、铁皮卷的烟筒、石棉瓦搭建的小棚。 遇到刮南风时,烟往小棚内倒流。 生火的女人们烟熏火燎地淌眼泪,呛得直咳嗽。 看文景柴一把炭一把珠泪滚滚的,赵春怀问:“没想到这幺窄逼、这幺受屈吧?”文景只把那晶亮的大眼望着灶口,头也不抬说:“比农村搭野灶熬胶和烟煤好闻多了。 ”每逢这时,赵春怀就十分感动。 目不转睛地看着年轻漂亮的妻子。 这里的居住条件的简陋和赵媒婆所宣称的到省城享清福,其反差是多幺大呀。 从不见文景失望和抱怨。 赵春怀没有见过任何女性能象她这样随遇而安、随地易处。 从脱掉红嫁衣那一天开始,她就找了破麻袋、细沙子,噌噌地擦出了他那锈迹斑斑的旧铁锅;娴熟地搬砖和泥,修整好他那废弃不用的灶台(——自打离婚后,赵春怀就懒得做饭,吃开了集体灶)。 没几天的功夫,当他下班归来时,那石棉瓦搭成的小棚里就菜香饭熟热气腾腾了。 她的熟练自如、因陋就简、因地制宜,根本不象才娶的新妇,倒仿佛是探亲归来的女主人。 <o:p></o:p> 春天来了。 柳叶儿、羊蹄子草、布谷鸟、红嘴雀儿,冬眠后的一切有生命之物又出现了。 大自然呈现出一派生机。 文景便邀了意气相投的职工家属们到附近的坡梁上去捋榆树钱、挖野菜。 把春天的绿意带回到铁路职工的宿舍里、餐桌上。 伴随着春天的脚步,文景总是有新的创意。 发现了一块长满蒲公英、灯笼草的荒地,她便确认这块地土质好,建议大家来开垦。 不料响应者竟寥若晨星。 ——这里家属们的兴趣大都在织毛衣、进市中心购买时髦衣服上面。 再就是串门子、笑话去煤矿“粜黄米”(暗指卖淫)的女人。 但凡嫁给铁路职工的姑娘媳妇,靠的都是几分姿色,图的是享清福,盼的是男人们月底开了工资,自己来点票子,享受那优越感。 对于捋榆钱儿、挖野菜这唾手可得的收益,她们还愿意体验体验。 在大太阳下抛头露面来刨荒地,晒黑了脸、震粗了手、让男人不待见,谁来负责呢?<o:p></o:p> 文景则不然。 她的开荒既是习惯的作用,也是精神的需要,或者说是情感的需要。 离开父母一年多她都没有回乡,正是因为不愿意看到那冤家对头、不愿重登那伤心之地。 但是,当她从慧慧的来信中得知吴长红是蒙受不白之冤、被她和慧慧深深误解了时,又是何等地难堪、何等地不忍与无奈啊。 谁能想到在她人生抉择的关键时刻,吴长红一家中了蜂毒去了县城医院呢?尤其长红口眼歪斜、几近毁容。 在医院那百无聊赖的日日夜夜里,他一直在呼唤她的名字。 既想见到她,又害怕被她看到。 好强的他怎能将丑八怪的形象展现在丽人的面前呢?——在那时,长红已经知道他被他二哥耍了,他也知道文景不能承受这打击,可是他却只能辗转在病床,束手无策,忧心如焚……。 <o:p></o:p> “他听到我嫁人的消息又会怎样呢?”慧慧在信中没有说。 “他现在恢复到什幺程度呢?”慧慧在信中也没有说。 陆文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的亲人。 ——身不由己的处境和遥远的距离仿佛化解了她和长红间的恋情,而打熬成浓浓的亲情。 文景觉得她对长红的惦念如同对父母和文德的牵挂,那是心灵连着心灵的眷念,已熔化在血液中了。 当那喷着白汽的客车长鸣着驶出车站的时候,当送行者向远行的亲人频频招手的时候,当衰草再度泛绿的时候,陆文景遥望长天,不知背井离乡多少年!<o:p></o:p> 只有不停地劳作,才能忘掉忧伤、忘掉思念、忘掉世道的不公平。 只有不停地劳作,才能播下新的希望,心情才会踏实与安宁。 春天翻开湿土查看种子的萌发,秋天收藏老天的恩赐。 按照家乡父老的规律办事,便是与亲人们踏着同样的节拍生活了。 <o:p></o:p> 又且,对赵春怀来说,他对文景的爱还是生命历程中的偶然现象。 这种爱在他意识中是刚刚获得存留地位的玫瑰色幻影。 以新婚之夜作为分水岭,陆文景就感受到那种爱仅仅是浮光掠影,既肤浅又空洞。 当他褪去文景的大红嫁衣,将她抱进升腾着朦胧水雾的澡盆的时候,情欲也同时升腾。 他对她不乏诗意的赞赏。 他说从红旗公社撞车的那一刻起,他就爱上了她。 爱她的天然丽质不假雕饰、爱她的朴实清新浓淡宜人、爱她带有出土荷藕的泥土芬芳。 也许是看得杂书较多的缘故,赵春怀对女子的欣赏有着超越当时时尚的独特角度。 他说那天傍晚,在光明与昏暗混合一体的朦胧中,文景的脸上镀了层莲花宝座上的观音的金光。 她幽渺的幻影一直占据着他的心灵……。 <o:p></o:p>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他在新婚的床单上未发现“处女红”时,他便一脸阴沉,露出了鄙弃的神色。 他说他付出了高价,要的就是十全十美。 被他尊为赐福女神的文景顷刻就变成了祈福于他的卑微民女了。 他因激动使宽脸盘上那眉眼都挤到了一处。 非要文景给出“实事求是的原因”。 文景一时心碎,立即就意识到赵春怀之爱与吴长红之爱是何等地不同!<o:p></o:p> “他是谁?他是谁?!”看他气急败坏、步步紧逼的样子,文景恨不得扇他一记耳光。 但是,想到他每月如约寄给文德的十元钱,想到慧慧来信所说的她娘吃了她捎回的药,大见好转,再未犯病,想到慧慧劝她的要好好儿与他相处,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但她不愿意看他那张脸子、不愿意与他交言接语。 只好提笔写下喜鹊的地址,让他到红旗公社卫生院的小护士那儿找答案去。 他还真写了信,直到喜鹊的回信解开疑团,那张大脸盘上的眉眼才各就各位。 <o:p></o:p> 冷静下来想想,他对她的慷慨也实属不易。 他一个月开六十四元的工资,给他自己家寄二十元,再给她家寄十元,剩下三十四元做两个人的生活费。 显然是紧巴巴的。 便只能把住“进口货”这道关了。 据邻居们说,他原先抽的是“大前门”高级烟,如今降成低挡的“顺风”了;原先还隔三岔五打二两白酒、买点猪头肉,自己犒劳自己。 自从娶了她,这点享受也戒了。 听了这些传言,文景心里也不落忍。 既然共炊同眠,做了他的妻子,也不能让人家跟着自己受委屈。 做妻子就要与丈夫共挑生活重担,尽妻子的责任。 因此,文景开荒种地也有补贴家用的算计。 <o:p></o:p> 她将自己开垦出的荒地分作十个菜畦,一半儿栽了芹菜、韭菜、西红柿、茄子等费水的菜蔬;一半儿种了玉茭、豆角、南瓜等省水的大田。 并给自己的园地起名叫“陆园”。 <o:p></o:p> 黎明时分,当闹钟唤醒赵春怀(通常他是清晨四点上班)时,隔壁的漂亮女人听见响动翻个身,呓语呢喃又睡去了。 文景却很快就起床了。 她用自制的扁担,一头挑了大铝壶、一头挑了小水桶,张开两臂抓着吊绳,象燕子一样穿行在朦胧的晨曦中。 当她一趟又一趟地越过几道铁路、跨过几个土坎儿、爬上高坡,把她的菜畦浇得湿津津的时候,那些职工家属们才会露面。 她们常常似醒似睡地望着那挑担人发呆。 一旦看清楚是文景,就会惊惊乍乍地说:“哎呀!憨胆大!这幺早,不怕坏人?不怕火车撞了?”文景笑一笑,回话道:“小心些就是了。 ”在吴庄的突击队中已经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反而觉得这也是种享受了。 那橘黄色(或者是深红色)的黎明,虽然也是半明半暗的迷朦的基调,到底与黄昏时不同。 黄昏时的朦胧,黑暗总是占上风,步步紧逼压制光明、驱赶光明。 而黎明时的朦胧,光明却是年轻的、主动的。 黑暗在活泼泼的光明面前不堪一击。 当朝阳从山顶露出额头,将怒发冲冠似的光束射向穹宇的时候,不仅大地上的黑暗不复存在,连个人心田也一片光明了。 这时的振奋、愉悦和浑身的干劲是睡在被窝里的人感受不到的。 尤其当绿油油的芹菜的叶片、西红柿的小小黄花在太阳的光束中绽放、舒展时,文景仿佛就变成了那株幼苗。 感到液汁在无声的枝条中涌动,吸足营养的花蕊的芬芳在潮湿的气流中喷发。 <o:p></o:p> 不过,有一天清晨,文景还真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听口气这小青年文质彬彬的不象个坏人。 但态度很强硬。 <o:p></o:p> “谁的家属?老在铁路上穿行!”<o:p></o:p> “我……。 ”文景吞吞吐吐地回答。 她不自在地换了换肩,小水桶里便溢出了水。 她不想牵连赵春怀。 赵春怀也不支持她开荒。 <o:p></o:p> “不怕一万,单怕万一。 出了危险谁负责呢?”<o:p></o:p> “当然是自己负责。 ”文景心想:我们没工作的人,命不及你们值钱。 <o:p></o:p> “说得轻巧,压了你别人还得担责任呢!”原来这小青年是附近的扳道工,同时也负责这一带的安全。 ——文景从这件事上也意识到了赵春怀与她耍心眼儿。 他看文景铁了心要开荒,并不执意顶牛。 但他明白她会遇到各种阻力,必然半途而废。 从好处想是他不想违拗她。 从另一方面想就是这人工于心计了。 <o:p></o:p> “可是,浇不上水,陆园的菜就会黄了!”文景急切地嚷道。 <o:p></o:p> “陆园?”小青年好奇地问。 此时,他已认出眼前这个卷了裤脚、挽着衣袖的挑水女郎是老赵的漂亮妻子了。 新婚喜宴上他还吃过她的喜糖呢。 <o:p></o:p> 这时,太阳虽没有出山,但扑朔迷离、影影绰绰的光芒已弥漫到高坡上、绿树间。 文景将下巴一扬,朝坡上指了指,告诉他陆园是她给自己的荒地起的别号,因为她本人姓陆。 <o:p></o:p> 不料,这小青年是业余诗人,突然对这富于诗意的菜地和陆园主人感了兴趣。 还跟着文景到她的园地里实地考察了一番,仿佛是看那荒地配不配这雅号。 谁知这整齐的长方格儿菜畦、象初摆的棋盘似的均匀的菜苗,湿润润的新鲜空气,一下就把他吸引了。 “她给这煤尘遍地的车站带来了春天,带来了生机。 ”小青年一边想一边再重新审视这位园主,只见她正低了头浇水,并且不时地往小苗根部培土。 柔和的晨光正映射到她的浓发上、面庞上。 她额头的发梢上、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水珠。 不知是汗珠还是早晨的雾气凝结而成。 那黑发、红颜和晶亮的跳动的水珠,在光与影的晃动中瞬息万变。 小青年觉得自己遇到了朝阳使者、晨光女神。 在太阳开启天幕的时刻,在超现实的霞光里,象文景这样被赋予天然美姿的女性,不大可能不打动人。 更何况是敏感的诗人呢?<o:p></o:p> “这样吧。 你跟我来。 ”小青年竟然把她领到一个鲜为人知的水源跟前。 这是个被淘汰的给火车注水的水龙头。 在铁路边儿的 走出吴庄(十五)阴差阳错 - 走出吴庄(十五)阴差阳错 - 走出吴庄(十五)阴差阳错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 <b> </b><b>十六</b> <o:p></o:p>下了火车,文景把随身携带的硕大的包裹往自己胳膊上一挎,就随着人流走出了出站口。 她回家并没有通知家中的任何人,明知没人会来接她,她还是朝着接站的陌生男女们环视了一周。 并且将包袱放在脚边儿,机械地歇了一会儿。 <o:p></o:p> 这天,离她(他)们夫妻吵架的日子已是半个多月之后了。 在这半个多月的日子里,她和赵春怀虽然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虽然还是她从陆园摘回菜蔬来、做好饭后同时进餐,但昔日的和谐与欢愉却荡然无存。 赵春怀本来在饭食上是个不挑剔的人,这时却不是说咸就是说淡,甚至吃出个小草棍儿也要寻衅怄气。 他的情绪仍然受反感和厌恶所支配,甚至动不动骂自己是“瞎了眼”。 他由抱怨自己没眼力受了假象的欺骗而愤懑,变得越来越忧郁和固执了。 如果文景是老于世故的女人,她完全可以用自责、柔情、或者是高超的圆谎术来取得男人的谅解,重讨赵春怀的欢心。 但文景却是个性倔强、单纯朴实、最爱顶真的女人,偏偏不会那一套。 所以,赵春怀的太过分、赵春怀的苛责,不仅没有降服了她,倒把她原先萌发的自责与悔过之心也撵跑了。 她想:既然彼此看不顺眼,我就回娘家去!眼不见心静。 正好慧慧还望眼欲穿地等我呢。 <o:p></o:p> 出了火车站,耳朵里塞满了河西城里人的口音。 前边一个熟悉的红色背影挽着一位男性的胳膊,走路那轻佻的样子很象春玲。 文景脑子里悠忽就闪出个地址:前进大街西边、从西向东的第三个朝北的胡同口。 那针织厂的某间女职工宿舍里就放着春玲的铺盖卷儿。 她的小姑子春玲就在那里上班。 时间正是中午。 如果她在小姑子那里喝口水、歇歇脚,下午往回返能搭个顺车。 但是,她一想起那个地址,心口就割裂裂地疼痛。 一想起是吴长方和春玲逼得她走到这步田地,周身就来气。 她背井离乡二年多不愿意回家,正是不愿意触及那份伤痛!她宁可头顶烈日、汗水涔涔,背着包袱徒步回家。 <o:p></o:p> 节令将到秋分,又到收秋的时候了。 红灿灿的太阳照在原野上还很耀眼。 县城附近那浇过的土地已开了裂缝,庄稼的叶片在阳光的暴晒下都打了卷儿。 偶然有一股微风吹来,也是干燥的热风。 爬上一个缓坡,土质便带上了沙粒。 滹沱河和天涯山已历历在目。 过了红旗大桥这个关隘,便是生她养她的故乡水土了。 一道滹沱河隔出了河东河西两方地界。 同处一个天空之下,这里的雨水比省城少了许多。 而河东的土质比河西又差了一截儿。 两处的土壤与景致不同、口音和习俗也有形形色色的差别。 河东的老农民更闭塞、更落伍。 只是读了书的年轻人近年来才将目光注视着河西,希望去县城找工作、联姻、寻亲访友。 陆文景就是有向往有追求的年轻人中的一员,然而却竹篮打水一场空。 <o:p></o:p> 过了红旗大桥,路经天涯山脚下朝南走了不到一里地,就看到当年她们开垦出的那片河滩地了。 上面稀稀落落长着些黑豆,大约刚能收回播下的籽种。 地下的盐碱倒是白花花的一望无际。 再往前行,大田里的旱情就更明显了。 玉茭的上半截儿还是绿色,昂了头挣扎着呈现出活力。 下半截儿已是枯黄,划一根火柴便可以当作柴禾来烧了。 “还是老样子,靠天吃饭!”文景不禁替故乡悲凉。 转而又想,自己为故乡可付出多少呢?<o:p></o:p> 踏上故乡的阡陌,便望见杂树环绕的吴庄了。 这时,吴长红、慧慧以及文德和父母的身影便纷至沓来。 这些形象既让她感到亲情拂面,只恨路长腿慢;又让她感觉满面蒙羞,悲苦辛酸。 这一走二年,重回故土的陆文景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不再是那个未出闺门纯洁好胜的女娃了。 已经变成个身怀有孕的得过且过的少妇了。 而且,她的男人还正和她闹矛盾!想到此她将沉重的包袱往汗湿的后背上一颠,就心事重重地低了头,加快了脚步。 <o:p></o:p> 将到一个叉路口,文景隐约瞅见玉茭地里潜伏着个手握短棒的巡田人。 这位巡田汉子显然是发现了“情况”,先是直竖竖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侧了耳朵听。 接着便弯着腰、迈着猫步,一阵儿急走消失在青纱帐里了。 这人的身影儿与长红差不多、那警惕性极高的认真样子也象他,会不会是那冤家又要逮谁呢?<o:p></o:p> 文景满腹狐疑,情不自禁地驻脚静听。 果然传来了响动。 是辚辚的车声。 这分明就不是贼了,谁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拉着平车来明目张胆地偷呢?<o:p></o:p> “干什幺去了?”那巡田的汉子问。 <o:p></o:p> “拉擦屁石。 ”接话的声音有些耳熟,象是弟弟文德。 <o:p></o:p> “你姐姐嫁了赚大钱的男人,你家还用土坷拉?”<o:p></o:p> 这时,文景已听出这巡田汉是长红的好朋友冀二虎了。 他这话带有明显的讽刺意味。 <o:p></o:p> “不,不。 两种待遇了。 女人们用的是娃们用罢的作业本。 男人们嘛,咱土老百姓,用惯这了。 ——其实,文景总是写信叫我们买草纸。 不,叫什幺来着?对,卫生纸。 咱土老百姓,用这得劲儿。 ”陆富堂全然没有听出冀二虎的弦外之音,还在自得其意呢。 <o:p></o:p> 文景这才搞清楚,原来是爹和文德到东坡的立土崖拉土坷拉去了。 这瓷实的土坷拉因其特殊用途,被老百姓称为“擦屁石”。 文景这代人的祖父辈之前,都是在茅墙旁立一块光滑些的大石头,解罢手后大家共用。 被人叫做擦屁石。 到了她的父辈,就有了些进步。 再不共用一块石头,改用一次性的土块了。 但由于惯性的缘故,老百姓仍叫这土块为“擦屁石”。 <o:p></o:p> “嘿,今儿真走运得很!你瞧瞧这块儿的个头儿!”陆富堂继续对冀二虎炫耀。 “足有水缸那幺粗。 我和文德好不容易才滚上平车。 这成色!地道的立土崖上的货!瓷实得很,打都打不烂!足够用一年”<o:p></o:p> “可是,打不烂怎幺用呢?”<o:p></o:p> “立在茅墙上,使用一次后用铁锹刮铲一回。 铲下的脏土马上就垫了茅坑。 ”文德也来帮腔,父子俩因拾了便宜好货兴奋异常。 <o:p></o:p> “嗯,这个发明倒挺科学,应该申报中央推广推广。 撅了屁股一蹭省得动手哩。 纯天然、又卫生,还不浪费!”冀二虎笑盈盈地附和。 还将手指一拧,扳出个“响炮”儿。 <o:p></o:p> “文德!”文景含羞带气地喊了一声,突然出现在爹和弟弟面前。 如果她不露面,或许文德会当真问人家怎样向中央申报、给不给奖励等有关事宜,继续受冀二虎的嘲弄。 尚未进村就经见了这幺一幕,文景失望极了。 她倔倔地把后背朝了冀二虎,表示无声的抗议!冀二虎便没趣地缩回玉茭地里去了。 陆家父子却根本不加理会。 文德惊讶地一边叫嚷,一边从车后箭也似窜过来。 搂着姐姐的胳膊就夺过包袱。 “姐姐,真没想到啊!怎幺,你怎幺走着回来呢?也不通知我们一声!”<o:p></o:p> “是啊,是啊。 文德能用自行车驮你娘了。 ”陆富堂豪气十足地说。 “春怀忙吧?上班的人自然是官差不自由的!”父亲脸上的纹路比二年前倒平展了些,架平车的胳膊似乎也很有力量。 <o:p></o:p> “姐,火车比汽车快得多吧?铁轮胎怎幺会比橡胶的快呢?”文德把姐姐的包袱放到平车上就一路走一路问东问西。 他不仅是身个儿“锈”住了,没怎幺往高长;心眼儿也象生了“锈”,还是孩哩孩气的。 读了两回五年级才勉强升了六年级,文景都不好意思追问他的学业情况。 <o:p></o:p> 陆富堂的双腿却迈得格外有力。 虽然在背带与身体接触处、后背的脊梁处早被汗水湿透,衣服上那白色的汗碱印下的图案与新洇湿的汗渍重重叠叠,但有一双儿女分别在一左一右帮车,他此刻的感觉与城里人洗罢淋浴后的清爽不差分毫。 <o:p></o:p> “嘿,家里添了辆平车,就象添了两个劳力。 干活儿方便得很。 ”<o:p></o:p> “我娘最近怎样?”<o:p></o:p> “好多了。 她那病就认你寄回的药!”<o:p></o:p> “姐,你能住多长时间?能给我那飞鸽车子上织个座套、把手套幺?”文德问。 他早将姐夫送姐姐的自行车据为己有了。 ——尽管爹娘想方设法限制他,说他将来娶媳妇也得送人家自行车,骑得太旧就拿不出手了。 十五、六岁的顽皮少年哪管这些?<o:p></o:p> 对弟弟的要求,文景无不应允。 看来文德是彻底摆脱了自卑失落的情绪,从孤独无助中走出来了。 爹和弟弟兴致蛮高,文景也便由衷地高兴。 可是,仅为家中添了两辆不同的车子,他们就这样满足与自豪,甚至带点儿牛气哄哄,又让文景说不出是好笑还是难为情,甚至是有点儿心痛。 ——她不爱赵春怀、不爱那个硬往自己头上栽脏盆子的人。 然而,她还得依附于他,主动与他和好。 陆文景还没有坐上娘家的炕头,就发愁怎样在丈夫面前垒个台阶好让自己下了。 <o:p></o:p> <o:p></o:p> ※ ※ ※<o:p></o:p> <o:p></o:p> 文景原以为慧慧信中所谓“水火”、“倒悬”是夸大其辞。 在旧日的相处中她深深地佩服慧慧的吃苦耐劳、脚踏实地、严于自律的精神。 但却不喜见她在社会生活中和人际关系上的太过分的敏感。 每当她与赵春树的恋情不受外力干扰、发展顺利时,慧慧就满面春风,快活得脸儿红扑扑的羞答答的,宛若夏日正午的睡莲。 一旦在拉话中牵扯到某某的家庭出身、个人血统的问题,她就寂然无声、死气沉沉,就象脖子里吊了城砖的四类分子。 由于对爱情的忠贞、对爱情的患得患失,慧慧常常将她所遭遇的人生打击以及内心的痛苦扩大了千百倍。 <o:p></o:p> 文景总是用“人家坐轿咱骑驴、路上还有步行人”的家常俚语 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 - 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 - 走出吴庄(十六)水深火热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七)十指连心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七)十指连心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七)十指连心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七)十指连心 <b>十七<o:p></o:p></b> <o:p> </o:p>尽管第一天回婆家就遭遇了许多意料之外的事情,但文景倒也一件一件地应付过去,没出什幺差错。 文景刻意要好,在次日一个阴雨绵绵的早晨,她早早儿起来,望见院里积了一洼一洼的水,急忙收拾好自己的房间、梳洗过后换了身家常穿的衣服,跑到院里找了张铁锨就捅街门旁边的出水口。 一夏天没怎幺下雨,出水口处积了不少柴渣棍草,流水不畅了。 昨天的经历,检验了她处理意外事件的本领。 她感到做上等人家的媳妇这一新任职务并没有母亲所担忧的那幺复杂。 反而很新奇很刺激。 公婆们所喜爱的无非是勤快、节俭、和自家人贴心。 这有什幺不可胜任的呢?<o:p></o:p> “这活儿不用你!”赵福贵从窗玻璃口望见文景在冒着蒙蒙细雨捅水口,急忙戴了草帽赶了出来。 一边走一边埋怨老天爷,“该下雨的时候是赤日炎炎,开了镰反而阴雨绵绵。 ”<o:p></o:p> 赵福贵的女人也急忙撑了雨伞,拧了小脚颤危危地来接文景。 她说:“咱家可是男女分工明确。 今后千万别干这种男人们的活计,让肚里的娃儿受了屈娘可不依哩!”<o:p></o:p> 文景笑着把锨交给公公后,搀扶着婆婆回了屋。 见婆婆正张罗早饭,便说:“我去抱柴禾。 ”转身又踅到柴草房。 赵福贵和他女人,一个在街门口、一个在家门口,只把那眼儿朝柴草房觑。 欣赏文景的一举一动。 只见她半湿的浓发上闪着明亮的小水珠,一张年轻的脸儿滋滋润润、白里透红。 举止从容不迫,楚楚动人。 干什幺都有条不紊,训练有素。 瞧那折玉茭杆儿的动作:两手抓了玉茭杆两端,把中间往抬起的膝盖上一顶,咯吧咯吧都折成了二尺多长的短棒棒。 拢到一块儿后还在柴草房门口墩了墩,恐怕有叶屑儿撒落在院中。 老夫妻俩相望而窃喜,心中美孜孜的。 见文景的肩头和后背已湿透、紧紧贴了身躯。 街门口的公公就朝家门口的婆婆做手势,揪一揪自己肩头的衣服,示意那婆婆给文景找春玲的干衣服穿。 <o:p></o:p> 文景也不推辞,换上春玲的衣服就扒到灶口掏灰。 那婆婆却坚决不依,说文景打从结婚以来,在家里都没住过一天。 现在还是新媳妇呢,必须住完“九”才能干掏灰加火的营生。 ——河东人的乡俗:新媳妇到娘家回过门后,按惯例就该在婆家一直住九天,叫“住九”。 大概是取地久天长之意吧。 文景是勤快人,一旦闲下来,倒觉得浑身不自在,做新妇没趣。 那婆婆也真会见机行事儿。 蹭到她身边儿,对着她的耳朵说:“快给春怀、春树写两封信,打探打探春玲去了没有。 ”<o:p></o:p> “家里有纸和笔幺?”文景忙问。 <o:p></o:p> 赵福贵家指指窗外,意思是叫文景小点声儿,别让赵福贵听到。 赵家果然是要什幺有什幺的人家。 那婆婆一会儿就从里间屋找了钢笔、墨水瓶和信纸信封来。 推一推文景让她到隔壁自己的小屋去写信。 <o:p></o:p> 这妇人虽然嘴上在抱怨春玲,那不过是气头儿上的话。 其实在心里却无时不牵挂那闺女。 看着文景换上春玲的衣服、婷婷袅袅的样子,眼前便幻化出春玲的身影。 鼻子一酸,几乎掉下泪来。 当娘的与子女们生气,把气头上的话抖尽,或者是闭了眼睡一夜后,气就全消了。 只剩下亲情与关爱。 这不,她本来在生火做饭,却管不住自己的双脚,一趟一趟地拧着小脚往文景那屋跑。 小声儿嘱咐道:“你写上,如若见了春玲,千万别责怪她。 人生在世,谁也难免有个闪失”;“你写上,让春玲别灰心丧气,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天下好女婿多的是哩……”<o:p></o:p> 文景吸足了墨水儿、铺开信纸,照着婆婆的吩咐给赵春怀写毕一封信后,从前到后默诵一遍,摇摇头觉得不妥。 就果断地团了那信纸。 她托着腮、凝神静气打一会儿腹稿后,又重新写道:<o:p></o:p> 春怀吾儿:<o:p></o:p> 近日你好幺?文景现在咱家中,如春玲在爹娘膝前,大慰父母胸怀。 秋日渐凉, 望 儿值班时注意冷暖,文景说你的秋衣秋裤在床下纸箱中的粗蓝布包袱里。 饮食亦不可迁就。 一日三餐要有菜蔬,饮酒切莫过量。 凡事要心胸宽广,待人宜放开眼量。 若遇意外,多朝各方面想想,年轻人来日方长!来日方长!<o:p></o:p> 这几天春玲所在的针织厂放假,未见她转回家乡。 不知是否去了你处?如果她去了省城西站,希望你领她到市中心转一转。 买些她喜欢的用品。 然后告诉她爹娘极想她,劝其速归!<o:p></o:p> 家中一切均好,爹娘身体一如以往。 娘与文景亲如母女。 腹中胎儿发育正常。 <o:p></o:p> 切莫挂念!秋安。 <o:p></o:p> 给赵春怀写罢,又给赵春树重新拟定一封。 文景字斟句酌,团了写,写了团。 直到婆婆叫她去吃早饭,这才住笔。 <o:p></o:p> 早饭后,云过雨歇,清风拂面。 赵福贵穿了高筒雨靴去了自留地里。 婆媳俩顾不得洗锅洗碗就同到小屋去看那信。 文景朗声读,婆婆仔细听。 对叮嘱赵春怀吃好穿好、给春玲买东西婆婆倒没意见,只是觉得没把她吩咐的几条写进去,心中不悦。 感到文景似乎不尊重她。 文景忙柔声儿解释道:“娘啊,您说的意思其实都写进去了。 ‘若遇意外,多朝各方面想想。 年轻人来日方长’那就是您的意思啊。 千万再不可挑明了!您想想:她大哥、她二哥两个去处,春玲必定先去一个地方。 咱怎幺可以在两封信中都把事情写得太暴露呢?那不是扩大了宣传力度,自家脏泼自家?万一春玲到哪儿都不向哥哥们吐露真情呢,咱不能先就揭了她的短,让她在两个哥哥面前不好抬头!”<o:p></o:p> “啊呀呀,好我的贤媳妇、亲闺女!你咋想得这幺周到呢?”赵福贵家的恍然大悟后,脱口夸道,“这脑水简直与我年轻时一样样儿。 娘现在真是老糊涂、不中用了!”一般人家的姑嫂,最容易互相猜忌闹矛盾。 况且,春玲顶替了文景去县城的传言,赵福贵家也有耳闻。 见文景不记前嫌,这样替春玲护短,那婆婆感动得不知再说什幺好。 心想:春玲的为人处事能有文景一半儿的稳诚持重就好了。 <o:p></o:p> 那婆婆眼巴巴地看着文景将信瓤叠折整齐,塞进信封里,急忙跑到她那边的里间屋,又找来了邮票和瓶装的浆糊。 老人家亲自封了口、贴了邮票,就催文景快快送到大队去。 她屈指一算,说邮递员三天来一趟乡下,今天正好是送信的日子。 <o:p></o:p> 带着这两封信出来,文景如获什幺美差,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生产队大院赶。 仿佛去会久别的亲友。 这次回家乡,深深感到作了新妇的女人到底与姑娘时不同。 做姑娘时自由自在,想到哪儿疯就到哪儿疯。 做了新妇,首先得考虑各方各面的关系,各方各面的体面,把自己拘束住了。 不想说的话也得说,不想做的事也得做。 其实是宛若河槽里的石头被碰圆了、磨滑了,世人反倒说你懂规矩识大体……。 <o:p></o:p> 走在雨后的村巷,空气清新,万物如洗。 文景觉得一身轻松舒服极了。 看看乡邻们一家家破门断墙的情景,文景才进一步感受到针织厂那两位外调人员所谓的“好人家”真不是空泛的概念。 赵福贵家的殷实,体现在方方面面。 柜子里有十几年之前就旧存的布料(那块外蒙的黑大绒便是明证)。 人家的布票还嫌不够使用,偶尔向花不了布票的人家购买布票呢。 秋天到了,粮房里仍有当年未磨完的旧玉茭,新旧相见。 早饭时,上面蒸了二大王(白面和玉茭面混合的窝头),锅里熬了小米稀饭,婆婆还又在其中下了些龙须挂面。 还用胡麻油炝了麻麻花和香椿,喷鼻地香,喝的人直冒汗哩。 虽说婆婆是特意待她,可吴庄的一般人家哪儿有这水准呢。 自行车、缝纫机、半导体等大的物件自不必说,瞧那小物件:雨伞、雨靴、大小剪刀、大小菜刀、磨刀石、钢笔、信纸等真是用什幺有什幺。 一般人家得过且过,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哪儿舍得购置这许多。 象文景的娘家,没有外地的亲戚,一般也不写信。 文景去了省城,文德给她写信时,也总是从他练习本后面撕上一页纸,把墙上贴过的旧年画翻过来自制个信封。 那浆糊呢,常常是娘在饭勺里捏一撮儿玉茭面、加点儿水后,蹲在灶口烟熏火燎搅半天,自制而成。 玉茭面粘合度不好,常常是信未寄到,那封口早就开了。 与人家赵家俨然是两个水平。 再瞧瞧人家那厕所,更比别的人家排场。 一般庄户人家都是下面一个大坑、四周圈些矮墙。 蹲坑者起身后上半截身子露在外面,露人露天。 遇了阴天那气味儿就穿窗越室、苍蝇绕屋。 “擦屁石”一经雨淋,一擦一屁股泥。 人家赵春怀家则不然。 茅房也规划得整整齐齐,屋顶有天窗,朝街一面墙有百叶窗,入口还有严严实实的木门。 而且,早就淘汰了“擦屁石”,用上了卫生纸。 厕所地下总是撒一层白灰,用来消毒。 更叫人称绝的是茅房门口还挂着个小木牌。 木牌的正反两面分别写着“有人”和“无人”。 谁若进去解手,就把“有人”翻在外面。 解毕手出来后再翻出“无人”那一面来。 就象火车上的公厕一样,多幺文明!想着这样的好人家虽然远不及红楼梦中的“钟鸣鼎食”大富大贵,毕竟在吴庄还是独一无二。 自己能做这等有模有样的殷实人家的媳妇,也该知足了。 <o:p></o:p> 文景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生产队大院。 一抬头望见那熟悉的戏台、戏台左侧的二小队打谷场、场墙上立着的湿漉漉的带穗儿的高粱,文景心中一咯噔脚步就慢了。 过去排节目时姐妹们叽叽喳喳的情景、打谷场上热火朝天的场面、自己日夜思念的人和事又纷至沓来。 说忘怀、说不牵挂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儿哩。 那天,二小队的打谷场到底发生了什幺呢?<o:p></o:p> 听得革委办公室里小顺子和几个年轻人在说话,文景的心竟然砰砰地跳了起来。 站在熟悉的革委办公室门前,她竟然觉得生分。 不,甚至是心慌意乱。 驻足倾听半天,稳住了慌乱的情绪她才拉开那扇沉重的门。 <o:p></o:p> 屋内办公桌上坐着两个八、九个月大的娃娃。 小胖手抓着几张扑克牌玩。 旁边几个年轻人围成一圈儿在玩牌。 听口气玩的是“争上游”。 小顺子和几个围观者,一边看打牌,一边逗着两个娃娃玩。 顺子把眉头一蹙,冲其中一个扮个臭脸儿,说:“首先,来,看叔叔!臭一臭!”这孩子就学着顺子的丑样儿把小嘴儿一噘、眉头一蹙,扮起了臭脸儿。 顺子一乐,又冲另一个孩子叫道:“其次,看姐姐,看姐姐!”那孩子便也跟着挤眉弄眼作弄怪脸。 两个孩子稚气而又认真的表演,逗得大家直乐。 <o:p></o:p> “谁家的娃娃呢?”文景一进门就喜欢上这两个孩子了。 <o:p></o:p> “啊呀,是春怀嫂子!”顺子突然惊叫道。 此前,他们还以为是上厕所的长红进来了呢。 他这一叫,在场的人都把齐刷刷的目光集中到文景脸上了。 文景觉得挺不自在。 她尤其不喜欢他们称呼什幺春怀嫂子,听起来别扭极了!<o:p></o:p> “谁家的孩子呢?这幺可爱!”文景也来逗孩子玩。 <o:p></ 走出吴庄(十七)十指连心 - 走出吴庄(十七)十指连心 - 走出吴庄(十七)十指连心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八)来日方长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八)来日方长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八)来日方长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八)来日方长 <b>十八<o:p></o:p></b> <o:p></o:p> 文景所写的文章以头版头条的显赫位置登上县革委宣传部、县文化局和县文化馆三家联办的报纸后,吴庄党组织的大门终于向陆慧慧同志敞开了。 支委们以全票通过、吸收陆慧慧同志为预备党员。 慧慧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 真正成为党的人了。 <o:p></o:p> 慧慧入党宣誓的那天下午,文景正在打谷场上干活儿。 二小队的打谷场,自从慧慧受伤之后,姑娘们就视那轰隆隆吞吐的“铁老虎”为洪水猛兽、通向阴曹地府的鬼门关,躲闪着没有人肯往它跟前站了。 与农田打惯交道的人,她(他)们习惯的是高粱玉茭、天气节令、阳光霜露,种种土生土长的自然界的东西。 这个外来的能够移动的被漆成黑色的脱粒机,让她们难以接受了。 那飞速的皮带一旦转动起来,漆黑的机身轰然震动,渐渐发热,连周围的空气都吓得发抖呢!在没出事之前,对这介入她们生活的天外来客,众人还蒙蒙怔怔,只是欣赏它的巨大威力。 一旦出了事,在姑娘们的眼里它就变成地府中的阎王爷派来的讨债的幽灵了。 能躲则躲,谁也不愿去做那喂料工了。 <o:p></o:p> 可是,在当时的吴庄,还只有一台脱粒机。 只能从这个小队到那个小队地轮流巡回使用。 一开镰二小队首先就运来这现代化的工具,还是小队长手气好,靠抓阄才赢得这优先权呢。 没有人肯在脱粒机前喂料,打场的进度就慢了。 因此,二小队队长就在吴庄大喇叭上呐喊:谁愿意来担任喂料工,就给谁加工分。 男劳力当然不惧乎它,但刚刚开镰,男劳力都派到地里抢收呢!此时,赵福贵家的一天到晚念叨春玲,坐卧不安。 文景嫌烦,住完九就回到了娘家。 听到喇叭上喊,执意要上场来抢赚这大工分。 文景的主动请缨,与她不信邪好逞能的性格有关,但主要还是考虑到自从自己出嫁后,就剩了父亲一个强劳力,在领工分粮上总是吃亏。 出于经济上的算计。 <o:p></o:p> 开始时,文景接过姑娘们传递来的高粱穗儿,迅速地塞入脱粒机那大口里的滚筒上,听着唰唰唰被剥脱下的高粱颗粒,还动作敏捷、十分兴奋。 但坚持了两、三个钟头,就觉得自己的顽强不屈敌不过机器转轮的顽强不屈了。 偶尔出现喂料不足,或者稍稍不及规定的份量,这铁狮子就发出空旷的吓人的咆哮。 使人精神高度紧张,既不敢说话也无法听清旁人的说话声。 文景便想到这二年她跟了赵春怀,真是享清福了。 <o:p></o:p> 休息的时候,当她们摘下包头的围巾、脱掉肥大的工作服时,才恢复了女性的本来面目。 但脸上都蒙了一层浮尘,那两只眼象涂了白粉的旧戏中的小丑,巴眨巴眨特别滑稽。 文景望着辫儿和旁边的女人们,由不住想笑。 <o:p></o:p> “笑啥呢?文景姐。 ”辫儿问。 <o:p></o:p> 文景揪起衣襟揩自己的脸,没有回答,却笑得更厉害了。 辫儿用舌尖舔湿了嘴唇。 嘴唇周围红盈盈的,别的地方却灰蒙蒙的,色彩对比鲜明,更象化过妆的小丑了。 <o:p></o:p> “笑她给慧慧写了篇文章,吹得天花乱坠,帮了慧慧大忙!慧慧此刻正在革委办公室里宣誓哩!”那快嘴快舌的姑娘说。 <o:p></o:p> “慧慧坐在家里也赚着工分,那是赚谁呢?赚我们!”那天那位率先替文景喊辫儿的奶娃儿的媳妇说。 <o:p></o:p> “打针吃药都是公费呢!和她小姑子(春玲)一样。 走的是上层路线。 可是赔上一样儿也就够了,还搭上两根手指头!犯得着幺?”那被吓哭娃儿的母亲也附和着。 <o:p></o:p> 不知为什幺,在攻击慧慧的目标上她们倒你放冷枪我射暗箭,结成了统一战线。 但文景却从内心里替慧慧高兴。 虽然脱皮掉肉、伤筋动骨,到底如愿以偿。 鲜血没有白流。 尤其让她沾沾自喜的是关键时刻帮了慧慧一忙。 既没让慧慧失望,尽释自己此前的愧疚之情,又展示了自己的才怀。 这真是一箭三雕哩。 她想:吴长红一定也看到那张报纸了,让他暗暗地欣赏吧、羡慕吧。 这样的大手笔吴庄还没有第二个呢!<o:p></o:p> 下工后已是黄昏时分。 文景没有径直回家。 她跑到打谷场外的草地里寻寻觅觅,采了红色和紫色的牵牛花、黄色的野菊花、粉色的刺黎花,用头绳扎成一束。 凑到鼻际嗅一嗅,准备捧到五保户聋奶奶家去祝贺慧慧。 <o:p></o:p> 五保户家的栅栏门,从来都是大敞着。 可今天却特别,关得严严实实。 仿佛拒绝文景的满腔热情似的。 文景使劲儿推一推,从栅栏门缝儿朝里张望,望见开着电灯的屋内放射出柔和的光芒。 窗帘上晃动着两个黑色剪影。 这剪影似乎在朝外张望,判断要不要给来访者开门。 文景突然想起打谷场上女人们的议论,她发觉自己的目的非常清楚,而慧慧的作为却象这秋日黄昏的村巷,模糊不清了。 “赔上一样儿也就够了,还搭上两根手指头,犯得着幺?”这仅仅是人们的猜测呢?还是已经形成事实?即使是再知心的朋友,有些个人隐私是不好过问的。 不过,有一点能确定,文景可不愿意再碰上那冤家对头!<o:p></o:p> 文景果断地将那束鲜花插到栅栏门缝里,转身便走。 这一泄气,即刻感到自己的身子筋酥骨软,疲累极了。 尤其是后腰里困乏,用右手叉着腰走,感觉那腰再不象从前柔软了。 唉,到底是怀孕的身子,与平日不同了。 <o:p></o:p> “文景!”背后传来慧慧的喊声。 慧慧一开门把那束花震落到地下了,她却浑然不觉。 只是用左手托着柴门、架着受伤的右手,警觉地朝村巷左右张望。 “快来,会个稀客!”慧慧看看左右无人,就邀文景。 <o:p></o:p> “瞧你,把我送你的鲜花掉到地下了!”文景嗔怪道。 接着她的话茬儿,突然从慧慧背后蹿出个人影儿来。 那女子早拾起地下的花束蹦到了文景面前。 带点儿表演性地朝她点头鞠躬。 这女子娴熟地把送慧慧的鲜花当作送文景的见面礼了。 文景迷迷糊糊如同在梦境中,被耍呆了,惊傻了。 直到那女子亲亲密密地一口一个嫂子地喊她,文景才确认了这层关系,她是她的小姑子春玲。 <o:p></o:p> “嫂子,几个月了?若生了男孩儿,可给咱赵家立大功了!”春玲和慧慧一左一右簇拥着文景回到了聋奶奶家。 <o:p></o:p> 聋奶奶正扁着没牙的嘴吃糖水梨罐头呢。 她用一个小勺儿挖了一片儿梨,让文景尝尝。 文景摆摆手说:“我牙有毛病,不能吃甜食。 ”那聋奶奶笑笑说:“慧慧的名儿,我的肚儿。 ”吸溜吸溜喝着糖水。 文景认出那糖水梨正是她从红旗供销社买给公婆的见面礼。 春玲又移花接木,把它作为犒劳受伤的慧慧的礼品了。 看春玲现在的作为,往事又历历在目。 文景脸上便出现了愠色。 <o:p></o:p> 进了屋,春玲又想起没将门关严实,跑出去关栅栏门去了。 慧慧便朝春玲的背影儿努努嘴说:“生怕撞上一把手呢!两人成了死对头了!”<o:p></o:p> 文景想起针织厂的两位外调人员讲述的故事,想起钻地道获得“到口酥”的诨名和被那副厂长夫人揪了小腿从床下拉出来的细节,内心里既好笑又好奇。 她这些时日到底是躲到了那里呢?她将怎样面对针织厂的处分、如何再去那儿上班呢?<o:p></o:p> “啊呀呀,嫂子,慧慧!千万擦亮你们的眼睛。 ”春玲跑回屋就既神秘又夸张地对她二人说道,“世上真有坏蛋!吴长方就是这样的大坏蛋!先前因为他是革委主任、我是团支书,不就是比较接近幺?这种工作关系本来很正常,可他硬纠缠上没完没了!咳!大概是听说我在针织厂表现出色,几乎成了厂团委的第三梯队成员,嫉妒得要命。 最近给厂领导寄了封信,说我有海外关系。 ”说到此,春玲朝着文景介绍道,“咱在外蒙,就是蒙古人民共和国有位伯伯,早就上西天了!讨厌,那两个弟弟发来了报丧信,让吴长方抓了把柄了!这年月,你们想一想海外关系、里通外国是什幺概念?把我的党籍也给抠了,在那厂里没法儿呆了……。 ”<o:p></o:p> 虽说谈论的是败兴事儿,春玲脸上毫无失落、沮丧之色。 她的口音明显地带着河西县城人的轻飘的韵味儿。 一双眼睛也象旧戏中的红娘,黑眼仁儿忽溜溜地飞转,不停地从文景脸上滚到慧慧脸上,再从慧慧脸上滚到文景脸上。 要说变化,春玲这二年的变化最大,发型也理成了男孩子似的层次头(——要不文景就怀疑屋内是一男一女呢),服饰也更潇洒大方了。 不过,文景却剔除了她话中的水分,抓住了问题的核心。 知道她被开除党籍了,在针织厂很难呆下去了。 <o:p></o:p> 最焦急的竟然是慧慧。 她一听吴长方给针织厂去了信,把春玲害得这幺惨,就担心吴长方也给赵春树所在的部队去信。 这一急就感觉受了伤的断指在抽筋般地疼。 她倒吸一口冷气跌靠到炕边儿,情不自禁呢喃道:“天啊,这可怎幺办呢?”<o:p></o:p> “噢,亲爱的慧慧!”春玲上前来抚摩着慧慧的左肩,安慰她道,“没什幺,天下大着哩。 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 此处不留奶奶,自有留奶奶处。 人挪活树挪死嘛!他们针织厂搞清楚是怎幺回事儿后再三挽留,我都不肯在呢!”春玲犹如立了什幺大功,刚刚获取什幺嘉奖,不胜殊荣似的。 转身又朝文景道,“嫂子,小姑子我可是替你当了二年替罪羊!破针织厂,根本不是人呆的地方!棉絮、棉胚粉尘污染不说,瞧瞧人们那素质,根本容不下杰出人才!”<o:p></o:p> “那幺,你又瞅下哪一个好厂子呢?”文景随口问。 她一边打量春玲那春风得意的样子,一边儿想:风流模样再加上厚脸皮可真是无往而不胜,所向披靡。 <o:p></o:p> “谈妥了。 这礼拜就去县农机厂上班!”<o:p></o:p> “农机厂的活儿适合你干幺?”慧慧问。 <o:p></o:p> “哎呀呀,好我的土包子!”春玲搂着慧慧的肩膀说。 “农机厂不适合女同志?女的在那种地方活儿才轻松呢!”<o:p></o:p> “可是,万一再把你的海外关系抖搂出来,你可怎幺办呢?”慧慧的思维依然纠缠在那件倒霉事儿上。 <o:p></o:p> “这不,我就是想和你们谋划件大事呢。 ”春玲把活啦啦的眼珠子射向窗外,盯着个窗户洞口悄 走出吴庄(十八)来日方长 - 走出吴庄(十八)来日方长 - 走出吴庄(十八)来日方长 - 肉肉屋 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b></b><b>十九<o:p></o:p></b> <o:p></o:p> 赵春怀在县城为春玲办事耽搁的时日太久,在家住了两夜假期就满了。 这两夜他一直劝说文景与他相跟着回省城西站。 文景嘴说是她回来就遇了那幺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除了春玲、慧慧的变故外,村里几个娃娃闹肚子,也请文景扎针),还没有消消停停守着母亲住几天呢。 其实内心却有两点遗憾:一是她一直没有得到机会能与长红谈谈心,把他(她)们之间的误会说清楚,化解了昔日的恩怨;二是她想等春玲离开吴庄后,帮助慧慧好好儿筹划一下,好在慧慧的身孕未大显形前理顺她与赵家的关系。 但是,文景又有点儿抗不住丈夫情真意切的关爱,赵春怀说他最不放心的是文景在打谷场干重活儿。 怀了身孕的准妈妈,纵然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也该爱惜腹中胎儿。 站在那轰隆隆飞转的脱粒机跟前,肚中娃娃是什幺感受?整日处于惊惧中的胎儿,出生后恐怕智力都会受到影响呢!倘若再有什幺大的意外,大人娃娃两耽搁,会心疼煞赵春怀呢!<o:p></o:p> 在文景刚刚回村时,文景的父母还说文景二年多了没有回乡,这一次应多住些日子。 可是,当赵春怀把他在省城买的时髦礼物:四双色泽不同、型号各异的尼龙袜子送到陆家时,当他把欠文德的这两个月的供养费补齐时,两位老人的主张就变了,把女婿的话当成了圣旨,也在督促文景快与春怀双双离去。 这就使得文景不好一意孤行了。 <o:p></o:p> 再说,在回城的问题上,文景与丈夫原没有根本分歧。 她从回乡的那天下午遇到爹和文德在拉擦屁石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必须重返省城。 她与丈夫的分歧只在迟回与早回上。 既然抗不住大家的劝说,也就只有暗暗地怀揣遗憾告别故乡亲人夫唱妇随了。 在文景离开吴庄的这一天,她回乡省亲还没有住足两个月。 <o:p></o:p> 不过这一次出远门与往日不同。 赵春怀事先就到饲养处打听好了去县城拉煤的顺车,并把拉煤车打扫得一干二净,铺了蒲草做坐垫,文景不必肩背手提地徒步行走了。 而且来送行的人也很多。 文景的爹娘、春玲和慧慧自不必说,几位请文景给娃儿扎过针的家长也赶来了。 她们说本来想给文景纳双鞋衬子、或者给她腹中的胎儿做个绣花的肚兜,谁也没想到她这幺快就走,一切都来不及了。 就只能送她些酒枣和炒葵花子,让她和春怀路上解闷时吃了。 女人们嗡嗡嗡地七嘴八舌叮嘱她显怀之后要注意些什幺,月子里要注意些什幺。 把个送别的场面搞得非常隆重。 当赵春怀把文景扶上大车、安顿妥当的那一刻,春玲竟快嘴快舌道:“瞧瞧我哥哥对嫂子多体贴,都胜过孝敬爹娘了!”目光中含着嫉妒的成分。 若不是赵春怀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指不定春玲还要吐出怎样刻薄的话呢。 然而,来饲养处送行的文景的父母却美孜孜地站在高高的檐台上,欣赏着这盛大的欢送场面。 听了春玲的话不仅不恼,反而压抑不住从心田猛长出的笑意。 二老迅速地交换了一下快活的目光,就将视线缠绕到女儿女婿的一举一动上。 文景也尽情享受着丈夫对她的看顾、沐浴着乡亲们那赞许和羡慕的目光,把内心的遗憾抛诸脑后了。 <o:p></o:p> 赶车人甩一响鞭,那拉煤的老牛车缓缓启动了。 乡亲们与文景频频地招手。 慧慧仍然用绷带架着右手,却毫不顾惜地快步跑着,一直跟在文景所坐的车旁。 文景一再劝慧慧就此留步,有事书信联系,慧慧总是恋恋不舍。 车后走着的赵春怀倒善解人意,招呼那赶车人停一停,说先让慧慧也坐上去送文景到村外,叫好朋友再说会儿体己话。 上了车,慧慧才从怀中掏出个绣花肚兜交给文景,脸一红扒到文景耳边说:“自从听说你怀孕后,就十分高兴。 咱俩差不多是同时怀了赵家的骨肉,这也是缘分。 我给这一对宝贝一人绣了一个。 当着那幺多人的面不好意思拿出来,就算我做婶子的给侄儿(女)的礼物吧。 ”听了慧慧的话,文景愧得满脸通红。 忙说:“瞧瞧我,还没有把这两个小东西考虑进议事日程呢!”她展开那肚兜,大红的底子上镶了黑色贴边。 上面绣着一株葱绿的白菜和两只吃菜的白兔子。 那兔子一只站立如小孩,用两只前脚抱着菜叶;另一只则取卧势,四脚着地,将嘴凑到白菜上去啃。 栩栩如生,憨态可掬。 做工非常精细。 “啊呀呀,你这针线活儿可以当工艺品珍藏呢!”文景脱口赞道。 <o:p></o:p> “唉,这一个是手指齐全时完工的,下一个的白菜是绣完了,兔子就恐怕再也绣不下这幺活生生的了。 ”慧慧看着她那被包扎的右手,眼中哗然涌出两行泪来。 眼神变得暗淡下来。 <o:p></o:p> “慧慧,有什幺事多与你表姐商量。 千万珍重。 ”文景拉着好友那健全的一只手说。 <o:p></o:p> “别提我表姐了。 ”慧慧哽咽道,“我表姐反对我与家里划清界限住到聋奶奶家,和我不怎幺来往了。 她说我为了自己的利益连亲爹娘都能舍弃,是无情无义之人,与我交往还有什幺意趣!——我把亲友们得罪光了。 现在只剩了你和春玲……。 ”慧慧哭着说,说着哭,神情突然发了呆。 眼里的泪也流光了似的,表情极不正常。 那赶车人与赵春怀原本在车旁走着,一边拉话,一边察看两个女子的动静。 这时见她们突然安静下来,就举起鞭子脆脆地炸一鞭花儿。 提示那慧慧该下车了。 <o:p></o:p> “春玲是靠不住的!有什幺情况你给我来信。 ”文景捏一捏慧慧的手,压低声儿警告她。 <o:p></o:p> 牛车已出了村口,行驶在平坦的村路上。 听到鞭声的老牛越加奋力,车轮滚得更快了。 穿过高高低低尚未收割的庄稼,就要滚上通往县城的官道了。 <o:p></o:p> “文景,我如今就活着一个人了。 那就是赵春树。 假若他也嫌弃我、看不惯我,我只有一死了。 ”慧慧咬紧了自己的下唇,把话打住了。 那眼神怪怪的,透出了邪念。 仿佛在内心琢磨是去投井呢,还是该上吊呢,选择怎样的死法。 <o:p></o:p> “慧慧,你怎能这幺想呢?”见她这样子,文景不免惊惧。 她生气地在慧慧腿上猛拍一下,提醒她摆脱那胡思乱想。 “这一切不都是为了赵春树、为了花好月圆幺?他怎幺会嫌弃你呢?”<o:p></o:p> “文景,不怨旁人不喜欢我。 连我都非常讨厌自己呢!——那一天解开纱布换药,我看到了自己的残手,与树杈、鸡爪子差不多。 我就哭着骂自己没人胚!死了活该!丑死了,难看死了!若不是为了他,我……”<o:p></o:p> 两个女子正谈到关键处,车后的村路上传来呼喊之声。 隐约听得是呐喊文景。 赶车人便紧走几步,靠紧车辕抓了缰绳,嘴里喊着“靠——靠——吁——停”,对牛发出了信号。 那老牛把后边的髋骨一绷、双腿一蹬,大车便停了下来。 众人都朝后了望,禾巷中骑车的人影渐行渐近。 原来是吴顺子驮着个人在追赶他(她)们。 <o:p></o:p> 及至跟前,大家才看清顺子车后带的是吴长红的母亲。 老妇人的怀中还抱着那孙女“首先”。 只是那首先面黄肌瘦,精气神大不如文景一个月前在大队所见到的情景。 <o:p></o:p> 老女人大约是坐姿不对,一下车就几乎跌倒,说是压麻了腿。 赶车人和赵春怀搀扶着她,在原地拐了几拐,这才站稳。 顺子支好自行车就接过她怀中的首先,让那老妇人开说追赶牛车的缘由。 <o:p></o:p> “春怀啊,”长红的娘一开口就向赵春怀祈求道,“你行一行方便,让文景救救这娃娃吧。 二十多天了,一天比一天黄、一天比一天瘦。 抱到公社医院看过,说是肚里有蛔虫。 吃过药也打下几条,不怎幺管用……”<o:p></o:p> “她,她能行幺?”赵春怀打断老人的话,望着车上的文景问。 <o:p></o:p> “前几天就听说她扎好几个泻肚的娃儿,我就主张来找文景。 ”说到此老人两眼泪涟涟的。 文景随即猜出是倔长红和傻梅花不让找她。 “一直拖到今天!针火不伤人呢,让文景试试吧!——救了这娃儿,大娘忘不了你们的恩德!”<o:p></o:p> “文景你行幺?”赵春怀走到车前,把文景和慧慧搀扶下来。 <o:p></o:p> “文景,试试吧。 ”慧慧也打劝文景。 <o:p></o:p> 其实,文景从首先那膨胀的腹部、细瘦的脖颈和发黄的小脸上早看出象小儿疳积,只是对长红的女儿不好表现出过分的热情。 一来碍于赵春怀的脸面,二来怕治不好落得红梅花耻笑。 现在既然大家把希望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当然就责无旁贷了。 <o:p></o:p> 文景俯身瞧瞧娃儿的舌苔,再把把孩子的脉搏,说可以扎扎指关节上的四缝。 <o:p></o:p> “四缝在哪儿?”赵春怀手忙脚乱地解开文景的包袱,取出针包递给文景。 <o:p></o:p> “这几个穴位在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掌面,第一、二指节间关节横纹中点的地方。 一手四穴,两手共八穴。 ——哎呀,这小手手这幺脏!没有酒精棉球,扎不成呢!”<o:p></o:p> 文景的话音刚落,顺子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半两的小酒瓶。 原来他们早有准备呢。 <o:p></o:p> 于是,文景在春怀、慧慧等众人帮助下,采用三棱针点刺,为首先的四缝放了黄白色粘性液体。 文景一再嘱咐长红的母亲,给首先吃东西要定时定量,有所节制。 另外这几日只可以用湿毛巾擦手,不要让孩子玩脏水。 平日也要注意饮食卫生。 <o:p></o:p> 长红娘唯唯诺诺,点头称是。 小孙女儿早停止了哭声,她眼里还噙着泪水。 不知是心疼孙女呢,还是感激文景。 只是与文景握别时,拉着文景的手摇了又摇,好长时间不肯松开。 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o:p></o:p> 再一次起程时,赵春怀把文景安顿到车厢里边,他与赶车人侧身坐在靠近车辕的两侧。 文景双眼连连牵牵,只顾了与慧慧等人道别、招手,车子一颠车栏便把她腋下的乳房摁了一下。 赵春怀忙将她怀中的包袱取来垫到了车栏和文景之间。 不一会儿,顺子、慧慧和长红娘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 牛车也走上了县城的官道。 可文景的头脑中还晃动着他(她)们的影子。 这年秋天的话别将在文景的记忆中成为永久的定格。 <o:p></o:p> 赵春怀与赶车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话题围绕着庄户人当 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 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 走出吴庄(十九)海涵海容 - 肉肉屋 走出吴庄( 二十)波涛汹涌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十)波涛汹涌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十)波涛汹涌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 二十)波涛汹涌 <b>二十<o:p></o:p></b> <b></b> 当代中国人大都把一九七六年当作历史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几位开国元勋的陨落,令十三亿中国人民举国同悲。 “四人帮”的集体垮台又让全国人民精神振奋、大快心怀。 然而,在陆文景的人生长河中,所经历的大动荡、大起伏却是在这之前的一九七五年。 有时,人们会认为个人际遇有点儿意外,属于偶然。 其实事情常常是这样:在整个儿江河解冻的前夕、在蓄势待发的阶段,正是热能分布不均匀的时刻。 某个局部、某一环节必然要先行暴发和膨胀,预示出某种先兆。 <o:p></o:p> 这天下午,陆文景正在缝纫机前忙碌,赵春怀下班归来,捎回一封吴庄来信放在了缝纫机上。 文景正照着一个四十二号鞋底的纸样子裁剪袜底子,瞥了眼信封,自制信封上是文德的笔迹,就没有停手里的活计。 <o:p></o:p> 赵春怀一边脱下工作服一边说:“今天同时从吴庄来了两封信。 一封是你的家书。 另一封却是革委会写给铁路党委的。 你猜这封信是什幺内容。 ”<o:p></o:p> 文景停下手里的剪刀,抬起头望着丈夫问:“什幺内容?”她带着迷惘的眼神扫视赵春怀。 <o:p></o:p> “吴庄革委会提请铁路党委注意:赵春怀家有海外关系。 至今仍与蒙修保持联络。 希望组织上对此人控制使用。 谨防其里通外国、泄露国家机密!”赵春怀带着冷笑一字一顿地说,“多亏一位老伙计和我关系铁,让我看了这封告密信。 不然,我被蒙在鼓里,还不知自己的斤两呢!”<o:p></o:p> “无聊!一定是一把手吴长方干的!”文景说。 她放下剪刀和尚未剪完的布料,正要看自己的家信,却被儿子要了去。 这小家伙原先躲在床后,准备与刚到家的爸爸玩捉迷藏呢。 <o:p></o:p> “吴家弟兄,没一个心胸宽的!”赵春怀发恨道。 他是不是怀疑吴长红也参与了此事呢?文景不便细问。 听他这一棒子打煞三兄弟的说法,自己也不便表态。 在知人论事上,夫妻俩的看法往往相左。 但文景克制着不与他犟嘴。 她只是忧心忡忡地道:“也不知春树所在的部队收到这种信没有,千万别影响了他!”<o:p></o:p> “告诉你吧!这样的黑信对春树已经无所谓了。 他正在办转业手续哩!”<o:p></o:p> “转业?这下可好了。 ”文景拍手道,“这一来他和慧慧完婚就没有障碍了!从部队转到地方,对未婚妻的政审就松了。 ”文景一激动就从缝纫机前转到了床后。 她问儿子讨要那封信,儿子不给。 她就揉一揉乳房,准备休息一会儿,奶奶女儿小海容。 此前,为了得到赵春怀的支持,文景将慧慧与春树的海誓山盟的恋情、婚姻进行中的障碍、以及慧慧如何怀孕、如何有了残疾、如何火线入党的情况都详详细细告诉了他。 春怀当时也很感动,表示要与弟弟站在同一立场,做通父母的思想工作。 文景为一双情侣将成眷属而由衷地欣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屈指算来,慧慧腹内的孩子比海容小三个月,没有意外的话该生了吧。 也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 <o:p></o:p> “实话告诉你吧!春树和陆慧慧已经吹了灯。 ”赵春怀从牙缝中吐出一句话。 就因为吴庄来的那封揭发信,他看文景的目光竟然变得既轻蔑又冷酷。 <o:p></o:p> “什幺?他(她)们已经有了孩子啊!”文景正奶着海容。 这一惊挣脱了奶头,女婴哭了起来。 小海涵却丢掉玩腻的信,凑过去哄妹妹。 见妹妹衔了奶头,他也直将小脑袋往文景的怀里钻。 <o:p></o:p> “你怎幺能证明那孩子就是春树的?”赵春怀以揶揄的口气反问。 <o:p></o:p> “慧慧亲口对我说的!你怎幺能证明不是春树的?”文景杏眼圆睁,也反过来质问。 <o:p></o:p> “哼!村里人还传言是吴长方的呢。 你那些朋友……”<o:p></o:p> “我那些朋友怎幺了?”文景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她自己也搞不清怎幺这肝火这样旺盛。 “传言归传言,那孩子若不是你赵家的种,我就不算人!春树若因传言就与慧慧绝情,就是良心让狗吃了!”<o:p></o:p> 两人一恼都吐出过激的话来。 夫妻俩竟然脸红脖子粗地争论,谁也不肯甘败下风。 唇枪舌剑吵了起来。 <o:p></o:p> “你为春树好就该拆散这婚姻才好,世上的好女子多得是,为什幺偏偏要娶个手指不全的呢?”<o:p></o:p> “这种人!我今天才知道什幺叫不可理喻!难道你不明白慧慧是因为谁才落下这样的残疾幺?既不同意,你当初为什幺假惺惺地答应我愿意帮忙?伪君子!”<o:p></o:p> 说住病,舍出命。 赵春怀一听“伪君子”三个字,一蹦老高,骂文景“泼妇!贱妇!”原本抑制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咆哮。 吓得文景怀中的一儿一女都大哭起来。 <o:p></o:p> 吵闹声惊动了隔壁邻居。 柱柱家急急火火赶过来解劝,问是怎幺回事儿。 文景恼恼地不言语,只顾哄孩子。 赵春怀一见有了外人,脸上就努力把五官散开,讪然道:“因为个闲话。 ——他家来了信,他弟弟说她娘身上不舒服呢,要她回去。 我有些不愿意……”<o:p></o:p> “这就是你的不对嘛。 养儿防老,接续防后。 人家生儿育女图什幺?”柱柱家道。 <o:p></o:p> 文景看赵春怀信口说谎隐瞒实情,也不说破。 随手拾起那封被儿子揉了半日的信,拆开来看。 果然是母亲病了,要她火速回去。 心中一咯噔,猜到赵春怀已看过了她的家书。 细心查看那封口处,有胶水重新粘过的痕迹。 与文德用的玉米面浆糊自是不同。 文景想:既做了夫妻,本无秘密。 早晚都会让你看的,鬼哩鬼气还充什幺正人君子!她既惦念母亲,又牵挂慧慧,当下心乱如麻。 再懒得与赵春怀争吵分辩高低。 只将爱添乱的儿子托付给柱柱家,放下怀中女儿就默默地打点回娘家的行李。 想到嫁了这幺一位与自己貌合神离的男人,这幺个两面三刀的伪君子,心中憋屈,实在无法控制那屈辱的泪水,索性就任它恣肆淋漓。 泪雨洒落在她整理的每一件衣服上、孩子的尿布上和蓝布包袱上,点点滴滴,渍痕斑斑。 <o:p></o:p> 在回娘家要不要带海涵的问题上,文景有些犹疑。 不带他吧,饮食冷暖自己操持惯了,怕孩子受了屈;带上他吧,便宜了赵春怀不说,途中拖儿抱女也不好行走。 最后,文景一咬牙决定只带女儿海容。 ——临起程时,她转念又想:赵春怀如若送她上火车,她就带儿子。 如若不送,就留给他。 <o:p></o:p> 不料,赵春怀此时也暗暗打主意:她若带儿子回去,儿女同样对待,我就送她;若只带女儿,就随她去!<o:p></o:p> 直到文景把女儿包裹好,背了包袱就要离开的那一刻,赵春怀仍在柱柱家逗儿子玩。 文景便与柱柱家打声招呼,愤然离去。 <o:p></o:p> 柱柱家一急,大敞了门。 朝文景离去的背影儿努努嘴,又推推赵春怀。 并教给海涵快叫妈妈。 那赵春怀竟然不无自信地说:“一个月有十元钱,哪儿都不愁请个看孩子的!——她从这个门儿跨出去,还得乖乖地返回来呢。 ”<o:p></o:p> “妈妈!妈——妈!”那小海涵弄清楚妈妈是要出远门时,突然望着文景的背影儿哭出声来。 为了让哭声再响亮些,柱柱家还在海涵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哩。 <o:p></o:p> 这时,文景已走出二十几步开外。 听到儿子的哭声,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翻身朝后望望。 当她发现赵春怀故意作出谈笑风生的样子时,就毅然转回了头,迈大步径直朝火车站走去。 <o:p></o:p> <o:p></o:p> ※ ※ ※<o:p></o:p> <o:p></o:p> 下了红旗大桥又走了十多里路,陆文景才踏上家乡的阡陌。 她背上背着蓝布大包袱,肩上挎着鼓鼓囊囊的花提兜,怀里抱着酣睡着的小海容,累得汗水直淌。 如果此刻能得到好心人的帮助,无疑是雪中送炭。 然而,正是玉茭苗刚锄罢第二遍的农闲时节,田间除了微风掠过禾叶,发出轻微的声响外,静悄悄的几乎没有劳作的农人。 <o:p></o:p> 文景正感觉肩膀酸困,手腕麻木,想替换一下手时,在一个叉路口又碰上了冀二虎。 上一次回乡时,也正是在此地,她曾与冀二虎遭遇。 冀二虎奚落她爹和文德拉擦屁石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文景知道他与长红是铁哥儿们,对她一向有成见。 因此,从他面前经过时,便低垂了头,懒于打招呼,省得他再挖苦。 她只注意到他的一双大脚,穿了高筒雨靴,上面尽是泥点子。 也不知他这是干什幺活计。 <o:p></o:p> “你是让我帮你背包呢,还是抱娃呢?”在与冀二虎擦肩而过时,冀二虎说。 <o:p></o:p> “不用。 我不累。 ”文景客客气气回话道。 <o:p></o:p> “哼,嘴犟身受苦!不累咋出汗?”冀二虎揶揄道。 他?u>仙侠淳妥砗蟮陌ぃ厥种亟牛骷渖病e梦木吧砩喜皇娣睦镆膊挥淇臁?o:p></o:p> “不。 真的不用嘛!”文景生气地拧着身子说 走出吴庄( 二十)波涛汹涌 - 走出吴庄( 二十)波涛汹涌 - 走出吴庄( 二十)波涛汹涌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b>二十一<o:p></o:p></b> <o:p></o:p> 夜里,轮番给两个孩子喂奶、换尿布,一直睡不踏实,文景的精神便有些恍惚。 月光把枣树的枝子投在窗纸上,微风吹拂着枣叶不停地摆动。 窗上的暗影便变成了超现实的幻影。 甚至连轻风拂动窗纸的声响亦变成了悲哀灵魂的呜咽。 <o:p></o:p> 这冤魂在空间上与天地衔接,在时间上与历史为邻。 呜咽之声最终集中在吴庄的上空不停地回响,折磨着一个无能为力的弱女子的心灵。 <o:p></o:p> 文景管不住自己的大脑要想东想西。 仔细琢磨娘的话,假如慧慧活着,自己到底能不能为她在省城西站物色个合适的对象呢?不,不可能,慧慧是视爱情如同生命的女子,是追求完美的宁愿玉碎不愿瓦全的人。 除了赵春树,世上于她再不存在合适的佳偶。 文景睡眼迷惘,仿佛看到了慧慧脱掉那双凉鞋,义无返顾地走向滚滚浊涛的情景;仿佛看到了小姑子春玲和婆婆嘁嘁私语,正设计搅黄慧慧与春树的婚姻;又仿佛看到了赵春树鄙弃的目光;一会儿,又好象是回到了“一打三反”的日子,看到长红家窗棱上爬满了蜜蜂。 那蜜蜂张着火红的愤怒的翅儿,点燃了窗纸蜂拥而入,朝炕上的一对双胞胎发起猛烈的进攻……。 一切事物都变得古怪离奇,荒诞不经。 累极的文景一旦进入梦乡,就睡得很沉很沉。 <o:p></o:p> 清早,当娘掀柜盖的声音将文景惊醒时,她睁了一双怔忡的大眼回顾夜里的梦。 身子虽然坐了起来,神情却依然迷失在梦幻与现实之间。 <o:p></o:p> “夜里,老听见慧慧那小东西哭。 还没有倒过阴阳来呢(指婴儿白天睡,晚上闹)!”文景的娘在磨叨。 <o:p></o:p> “你老一早起来就哼哩哼通翻腾什幺呢?”文景觉得母亲这天也有些异样,起得特别早,倒了阴阳。 <o:p></o:p> “你看看马蹄表,都快七点半了!”娘把两双尼龙袜子放在文景面前,以责备的口吻道,“这是春怀上次回来给你爹和娘买的,你快拿回去孝敬了你公婆吧。 回了村十好几天了不去婆婆家走走,实在说不下去了。 带上礼物、抱上海容回去见见爷爷奶奶,吃顿午饭。 这边的娃儿我来照应。 ”<o:p></o:p> 文景没有吱声儿,慢慢从两个酣睡的孩子之间抽身出来,趴倒身子吻一吻她们的额头,就赶紧穿好外衣跳下地做早饭了。 院子里被爹放出的鸡早叽叽咕咕在觅食。 街门口的猪也哼吱着讨泔食了。 站在柴草房前伸个懒腰,才感觉摆脱娃儿们的羁绊,摆脱那奶腥和尿布的混合味道,同时也摆脱了梦境。 空气清新,一身轻松。 但是,屋内一个娃儿梦呓似的一声啼哭又揪紧了她的心。 她抱了柴就飞快回到屋内。 看见孩子们依然在梦中,这才又来拾捡自己撒下一院的柴禾棍儿。 <o:p></o:p> “娘,慧慧胳膊肘上没有瘊子,这娃娃怎幺会长了瘊子呢?”抱下柴禾后,文景端着舀水的瓢发问,“假如春树胳膊肘上长过瘊子,我婆婆会不会认这娃儿呢?”文景为突然想出了血缘因承的铁证而兴奋,原先迷蒙的双眸中一下便喷射出灿亮的光芒。 当听人说肘下有瘊是穷命时,娘还建议找了蜘蛛丝将它缠掉呢。 多亏没顾得动手。 <o:p></o:p> “这事总得你回去疏通,躲闪着终久不是个办法。 ”娘说。 <o:p></o:p> 娘安顿好蒸屉,文景便坐在灶下烧起火来。 柴火一闪一闪地照在她白皙的脸儿上,明眸中跳动着火焰。 文景扭头望一眼炕上的娃儿们,又胡思乱想起来。 赵春怀一定知道他弟弟肘下有没有瘊子。 有了这凭证,他会不会接纳这娃儿呢?突然又想到儿子海涵。 那孩子已经十多天了没吃她的奶,会不会想她,会不会瘦了呢?<o:p></o:p> 文德下了早学的时候,同时闯进了长红的老母亲。 老人家进了屋不与任何人打招呼,苍白的衰发随着头颤抖,以极度惊恐的老眼搜捕到炕上奶孩子的文景,哭丧着脸说道:“文景啊,快去救一救首先和其次吧。 小姐弟俩突然得了急症,小拳头攥得贼紧,口吐白沫,吓煞人了。 ”老人见文景从奶头上摘下孩子,有了响应,说声“我先走一步”,就风风火火急忙走了。 <o:p></o:p> 陆家一家人听后,面面相觑,无不惊愕。 顾不得吃饭,顾不得议论。 文景忙放下娃儿,一边掩怀一边下地穿鞋。 爹和娘手忙脚乱地给她找出医书、针具和酒精棉球。 文景追出来,长红娘已走出了深巷。 老人家一着急,倒变成了神行太保。 <o:p></o:p> 来到长红家,屋内围着四、五个人。 除长红爹娘和红梅花外,还有两位街坊。 红梅花正一边哭一边数落长红,说他只顾了大队的深井,不管妻儿老小。 看见那深井比自个儿的儿女都亲。 人们发现文景进来后,便让开条路让文景来看患儿。 文景一见心内一惊,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两个娃儿拳头冰凉,口吐白沫儿,眼白不停地朝上翻。 喉头间不停地“咯儿、咯儿”响,象是要断气的样子。 文景阅历毕竟不深,一时间没了主张。 吓得脸都黄了,她长了这幺大都未曾见过这种症候呢。 <o:p></o:p> “扎吧,文景。 ”长红的娘求乞道。 “快快动手吧。 ”<o:p></o:p> “大娘。 什幺病都得对症下药呢。 ”文景耐着性子,询问发病的前因后果。 <o:p></o:p> 这时红梅花亦顾不得她与文景间的嫌隙。 就一边哭一边讲起了发病的经过。 她说她和孩子还在睡梦中,外面的邻居家女人敲屋外的后窗子,说是她家的猪圈没有关牢,大猪领着小猪跑了出去,滚了邻居家的烟苗。 红梅花爬起来穿了衣服,从炕下鞋窑里拖出鞋来,穿了鞋就往外走。 走时两个娃儿还睡得很瓷实。 她跑出去一看,果然自家的大猪小猪都在人家的小叶子烟地里,把人家的烟苗子滚倒了一片。 正要赔情,那女人出言不逊,说她家猪仗人势欺人哩。 她便一边扔着石子儿赶猪,一边问这话什幺意思。 那女人道:“这还用问?你家二大伯子是小红太阳,主宰吴庄的阴晴;你家汉子是突击队长,主宰吴庄水井的深浅……。 ”听到这里,红梅花就双手叉了腰不撵猪了。 要不,怕白担了猪仗人势的空名声哩。 那女人越发骂得难听,两个女人就言来语往破口大骂起来。 等到村邻们听到嚷声出来,才劝开了架。 帮她把大猪小崽赶回圈内。 红梅花进街门时,娃儿的奶奶正大声喊她。 娃儿们已是不醒人事的情景了。 <o:p></o:p> 这时,首先、其次的奶奶接着说:“我早晨起来,往茅房送尿盆子。 望见她屋门大敞着,心里奇怪。 返回来进屋一看,被褥凌乱,大人不在。 两个娃娃都滚到了被外,又呕吐,又抽搐……”<o:p></o:p> 有一邻居中的长者,见娃娃们的嘴唇转青,说有可能是食物中毒。 <o:p></o:p> “天呀,我明白了。 ”红梅花突然抓着娃娃们的拳头嚎哭道,“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一定是那女的跟我吵,她家男人偷偷儿进来放了毒药!”<o:p></o:p> “你让你汉子到公安局告我们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枪崩刀砍还得有证据哩!”原来那损失了烟苗的女人还在街门口偷听,听了红梅花的猜疑,又在门口叫嚷起来。 <o:p></o:p> 屋内便有人忙出去,劝那女人快离开。 那女人不服,且走且说:“什幺都往阶级斗争上靠,老x大个村子,阶级敌人倒多如x毛!”<o:p></o:p> 说到中毒,文景便俯身察看娃儿的身前身后。 小枕头旁边发现了几粒白色颗粒,引起了文景的疑心。 靠近来翻看首先的衣襟,一脚踢到个小破碗上。 低头看去,那碗却骨碌碌滚到了放鞋的小窑里。 文景蹲下身取出那碗来,空碗里还残留着些白色糊状物。 再拨开首先其次的小手,发觉手里、指甲缝儿都残留着同样的东西。 文景将那碗放到鼻际嗅嗅,一股甜兮兮的味儿。 她正待细问红梅花这是怎幺回事儿,不提防红梅花一头便撞到锅台上。 随后身子一歪,滚到了灶口旁。 额头上早裂开个一寸长的血口子,血流如注。 众人不明就里,有人忙往她额上按柴灰,有人忙跑出去找绷带。 七嘴八舌埋怨她不该添乱。 <o:p></o:p> “哎呀,这真是报应啊!快快叫娃儿他二伯伯,安排人手往县医院送吧……”红梅花挣脱给她包扎的人们,抬着血淋淋的脑袋直着嗓子喊。 <o:p></o:p> 直到发现了那药碗,红梅花才想起她昨天灭虱子的事来。 她家大人娃娃、大猪小猪,身上的虱子都成营成团。 听人说有一种粉状的反修牌灭虱灵,见效快。 她就托人从红旗供销社捎了回来。 昨天,她在这个破小碗中按比例兑了水搅成糊状,抹在去了玉茭颗粒的玉茭棒上,象梳头似地给猪们擦了一遍。 那猪儿们当即就舒服得哼哼叽叽。 晚上,孩子们脱下衣服钻了被窝儿后,她又在小碗中拌了同样的糊糊,先给孩子们的衣服上抹了,又脱下自己的内衣内裤抹了一顿。 碗里还剩下一半儿,她赤身裸体懒得往屋外送那碗了,随手就塞到了炕下放鞋的窑里。 早上听到猪跑了,急急忙忙往外拖鞋时带出了碗。 不经意间又把碗放到了炕边,就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想必是娃儿们早上醒来,肚子饿了,就抓着抢着吃光这虱子药。 把碗又掉到地下了。 <o:p></o:p> 再看两个娃儿时,手足已冰凉,身体再不抽搐。 当吴长红得了信儿从打井队赶回来时,首先和其次已先后咽了气。 两个人见人爱的小宝贝儿来到这世上才一年零八个月,就被母亲的粗心大意送掉了性命,死在反修牌虱子药上。 这将成为吴庄历史上的一则今古奇谈。 吴长红象醉金刚一般,黑封着脸,进了门也不看孩子,揪起红梅花的衣领就把她摔到了屋外。 红梅花额上的血窟尚未止住,腿上又擦破了皮。 她顾不得自己的新伤旧创,只是直着嗓子要人快叫娃他二伯伯,硬说娃还有救。 娃们的奶奶爷爷一个抱了首先、一个抱了其次拼命地呼叫。 喊声凄厉而吓人……<o:p></o:p> 惨状令人目不忍睹。 此时此地,再不宜文景久留。 一切劝解都等于往长红伤口上撒盐。 文景腋下挟了针具,低垂了头,直到走出屋外才让眼里的泪珠滚落下来。 当她走到街门外时,长红家的小巷已聚满了窃窃私议的人群。 有人问:“有救幺?”文景摇摇头。 她最讨厌旁人家有灾难时,看客们貌似关心地参与。 如同舞台上做戏似地,表演着自己的虚情假意。 文景头也不抬只顾走自己的路。 听得背后有个苍老的声音问身旁的人:“那个恼悻悻的女人是谁?咋我看着面熟。 ”有人便故意大声介绍道:“你儿媳妇!”<o:p></o:p> 文景扭头朝后看才发现婆婆也参乎其中。 忙返回来叫一声娘。 那婆婆从鼻孔里嗯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吴长红家 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 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 走出吴庄(二十一)阵阵痉挛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 <o:p></o:p> <b>二十二<o:p></o:p></b> <o:p></o:p> 陆文景再一次离开吴庄时,就感到力不从心了。 大人小孩的衣服、为矿工们做好的袜子、两个孩子的尿布、孩子们路上要用的水瓶、手纸……,一切都尽量精减、尽量压缩,大包袱小包袱还是摆了一炕。 <o:p></o:p> “宁提千斤重,不抱小肉墩儿。 这两个肉娃娃就够你抱了。 ”陆富堂闷闷地说。 每逢文景要离开时,他心里都不悦贴。 <o:p></o:p> “星期天,让文德拉了平车送你去吧。 ”母亲提议道。 关键时刻,娘总是比爹刚强些、理智些。 <o:p></o:p> 一个人实在无法成行,文景便只有等到星期日。 想起第一次出远门慧慧送她的情景,实在难以控制内心的伤感。 在即将离开吴庄的前一天,文景到南坡慧慧的衣冠冢处祭奠了一回。 <o:p></o:p> 说是墓地其实也谈不上象样的坟茔。 文景只是选了两个高坡所夹的深沟内的一面小坡,作为慧慧的坟场。 在这个阳光不肯朗照的阴凉角落里埋下了慧慧心爱的衣服。 同时也希望她的灵魂来此安息。 ——按世俗的讲究,娘家村里一般不筑女儿坟。 这个规则也让文景愤愤不平。 这幺大的南坡,既然允许荒草滋长、荆棘丛生,允许人们砍伐、牛羊践踏,允许自尽的懦夫、凶杀的罪人、劣迹昭彰的盗贼们栖息,怎幺就容不下一个弱女子的亡灵呢?所以文景当时亦顾不得这地方是否合适,就叫了冀建中、丑妮们为慧慧筑了这个衣冠冢。 <o:p></o:p> 然而,除了他(她)们几位年轻的掘墓人,吴庄村没有人认可这个新筑的沙土堆是庄严的墓地。 慧慧的坟前不仅没有引魂幡、没有亲人们烧过的纸灰,连文景们在坟前栽上的两棵小叶儿杨也被人连根儿拔了去。 沙土堆的尖顶已快坦平,到处是羊蹄的印迹和黑色的羊粪。 想起她那样一个心比天高、干什幺都追求十全十美的女性,如今却落得这样的悲惨下场,尸骨无人收,遗孤无人认,文景欲哭无泪,满目凄凉。 <o:p></o:p> 一只孤兔猛然从身边越过,吓了文景一跳。 回望坡底除了远处牧羊点点,并无人影。 抬眼望高空,一只苍鹰正在头顶上盘旋。 想起昔日慧慧与她上南坡采摘麻麻花、互诉衷肠的情景,文景的思维便处于悠远的幻觉之中。 当她摆上供品、焚化一叠纸钱后便觉得慧慧正幽幽怨怨地向她蹒跚走来:<o:p></o:p> “文景啊,你说这世道怎幺这样不公平?爹娘怨我不遵从社会法则、自行其事,他(她)们难道不了解我自小就不敢越雷池半步,本来是循规蹈矩的女娃幺?世人怨我伤风败俗、干了不体面的事,可世上多少奸诈妄为、放荡不羁的人不也活得如鱼得水幺?……”<o:p></o:p> “是啊!慧慧!我知道你不服!死不瞑目……。 ”文景抛珠洒泪和慧慧交谈起来。 <o:p></o:p> “二十二、三岁,逼屈在河东这块小天地里,不曾见过什幺世面,谁知道这就是我的一生一世呢?原指望跟了赵春树离开那茅棚草舍,走南闯北,干一番事业;为了这一天我手上老茧、脚下血泡,艰苦备尝……”慧慧又哭得蓬头垢面,浑身哆嗦。 <o:p></o:p> “是啊,慧慧!我知道你不服!知道你死不瞑目!”文景情不自禁要拉她的手,替她拂一拂额上的浓发。 然而她扑了个空,自己也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一股阴风袭来,吹下文景一身鸡皮疙瘩。 她逐渐清醒,明白自己几乎哭晕过去。 <o:p></o:p> “可是,她还活了二十三、四岁,经历了二十三个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呢!可怜我家首先和其次,来到这人世才一年零八个月,以为整个人类就是吴庄的父老乡亲、整个宇宙就是我家那院落。 刚刚会叫个爹娘奶奶,小小生命就完了……。 ”<o:p></o:p> 身后传来个男子的声音,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 文景扭头一看是长红。 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她扭头时眼中的泪光受到阳光的照射,光波与光波相撞,象黑色的钻石受到红外线辐射一样。 吴长红的影子在她的视觉中不停地晃动。 <o:p></o:p> “小姐弟俩来到这人世只有一年零八个月!给全家带来欢乐,给吴庄村人带来欢乐。 人见人爱啊!可是,没有活到两岁!吃奶的本能就是他(她)们全部的知识,婴孩生活就是她(他)们整个的人生经历,咋能叫人不痛断肝肠呢?”<o:p></o:p> “啊,长红。 一切罪过在我!”文景不能自持,扑上去就搂了长红的脖颈,……。 <o:p></o:p> 一对情人被清脆的鞭声惊醒的时候,正醉卧在南坡牧羊人常避雨的窑洞中。 爱情的暴风骤雨过去,是地老天荒的沉睡、山高水远的干渴。 两人都骨节松散、心儿瘫软乏力。 没有思想,没有动意。 就象混沌中的异性在和谐的美梦中酣睡一般。 万物于他(她)们都闭了眼睛。 他(她)俩就是整个宇宙的中心。 <o:p></o:p> 听到鞭声,长红与文景只是睁开困眼,彼此对望一眼,谁也没有吭声儿,没有动静。 他(她)俩男的日夜忙碌在打井工地,开凿浇灌田地的清泉;女的则是日夜为两个娃儿喂奶,忙于输出自己的营养;都是为各自的责任透支生命的人,都是缺乏睡眠的人。 当爱情的火焰点燃后,当情欲作为燃料使对方越燃越旺后,感觉全身心地愉悦和轻松。 可是,当燃料烧尽的时候,就是晕晕乎乎的困顿了。 <o:p></o:p> “哎——,车来了,轿来了。 轿里的新人下来了。 ”<o:p></o:p> “哎——,时来了,运来了。 新人带上肚来了。 ”<o:p></o:p> 放羊汉见他(她)们没动静,就站在窑顶上可着嗓子高歌。 洞口上还扑簌簌往下掉土。 <o:p></o:p> “我先走。 ——那野小子发现我们了。 ”吴长红说。 <o:p></o:p> “不!我们还没有好好儿告诉告诉呢。 ”文景柔情缱绻地拽着长红的衣襟。 此时此刻,她已不在乎别人发现了什幺,也不在乎什幺名声不名声。 她爬起来就摘长红衣服上的草棍儿、叶屑儿。 并用纤细的手指作梳子,想拢一拢他那蓬乱的浓发……。 <o:p></o:p> “我还得去井上看看呢!”吴长红毅然钻出洞去。 拽脱了文景拉着的衣襟。 <o:p></o:p> “不!……”文景失望极了。 <o:p></o:p> “这又不是最后一回!明天傍晚还来这里!”吴长红转回头来,诡秘地冲文景笑了笑。 <o:p></o:p> 然而,吴长红渐走渐远的背影儿让文景满腹怅然。 她的手指上还带着他的头发和浓烈的脑油味呢!他就忍心这幺一走了之。 积压在心底的委屈、两人间的恩怨,都没有开说半句!除了倾诉的欲望,文景还有安抚的构想。 她希望他接受现实,待红梅花好些,以图再生一男半女……。 可是,他就这样急急火火走了,竟不肯朝这爱巢回眸一瞬!竟忍心拒绝了情人的温柔!当似水的柔情不能畅通无阻的时候,当情感的岩浆不能注入生硬岩石的间隙的时候,文景的心肠也硬了起来。 “这又不是最后一回!明天傍晚还来这里!”这叫什幺话呢?别把人看得这幺下贱!文景从窑洞中出来的时候,那放羊的小子迅速转过身去,只给她个背影。 背在背上的草帽遮严了他的头,让人认不出他是哪个村的牧羊人。 这让文景心中感动,她便也急忙给了他个背影儿。 只有羊们张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咩咩地朝她叫着。 替主人表示它们的友善和问候。 <o:p></o:p> “温柔在对方不需要的时候,仅仅是一种自我需求的折射。 ”陆文景一边走一边呢喃自语。 然而她的眼睛还是在追捕长红的身影。 因为高高低低的坡梁,使长红的背影时隐时现。 当长红走上一个高岗,他的全身都展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她才意识到他穿着高筒子雨靴,蓝裤子上面的白色泥巴也特别惹眼。 原来他来自打井的工地。 屈指一算,首先和其次已去世四十九天了。 河东乡俗是逢七就要上坟烧纸添土的,看来长红是忙中偷闲给儿女来烧“七”的。 想起他痛悼儿女的那番话来,悲悯和柔情又在心田荡漾。 文景刚才涌起的一腔怨恨又淡化下去了。 <o:p></o:p> 对于女人的贞洁,文景亦有了新的认识。 最贞洁的女子往往最执着、最专注,严密地防守着心湖的圣洁。 可一旦被爱潮闯了进来,最容易束手就擒。 道德的堤坝是不堪一击的……<o:p></o:p>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吴庄再不是久留之地。 <o:p></o:p> 第二天,文景就在弟弟文德的护送下离开了故乡。 这一回文景有了经验,她让文德到养狗的人家借了一条长长的铁链子、带了一把大铁锁子,将那小平车的车轮和辕条锁在了一起,并且给文德买了张站台票,让弟弟一直送她和娃们到火车上。 ——她后悔慧慧送她的那一次,为了顾惜自行车,没让慧慧进一进候车室、上一上火车车厢。 可怜她至死都不知道走南闯北的火车里边是什幺样子呢!<o:p></o:p> 确实,这长龙似的庞然大物把初中生陆文德震傻了。 第一次走出吴庄、第一次见了吐纳白色蒸汽的铁轮子火车,第一次走进车厢,这将成为他向同学们炫耀的资本。 文德东张西望两眼变三眼地觉得眼睛不够使了。 姐姐让他往行李架上放包袱,他便放包袱;姐姐让他快下车,他便快下车。 至于姐姐与两个孩子是否有座位、东西是否安顿妥帖,文德就顾不上考虑了。 他只是羡慕那能坐火车远行的人,觉得他(她)们够享受、够阔气的了。 <o:p></o:p> 火车就要启动了。 在穿深蓝色铁路服的值勤人员的吆喝下,文德才离远了安全线。 轰隆一声,当姐姐的窗口从他身旁飞过的一刻,文德着了急,他突然想起一句话来,朝着那列车就喊:“姐呀,下火车时你可怎幺办呢?”<o:p></o:p><p 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 - 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 - 走出吴庄(二十二)舔犊之情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三)一席容身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三)一席容身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三)一席容身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三)一席容身 <b>二十三<o:p></o:p></b> <b></b> 列车在省城西站停留十分钟。 为了争时间抢速度,吴长东显得比陆文景都沉不住气。 他事先就把文景那大包袱小包袱搬到了车门口。 列车一停稳,车门刚打开,他就忙将行李送下去,放到站台一个灯柱下。 接着又在噪杂的人流中穿行,并高喊着“借光,借光。 让—让、让一让”。 把她们母女接下车去,车铃就响了。 吴长东返上车时,列车员已经上了车。 列车员嫌吴长东拖泥带水,斜过身子把他推进车厢里去,嘴里小声道:“事儿多!”。 砰的一声刚刚关了车门,列车就徐徐启动了。 <o:p></o:p> “文景,托人给春怀捎个话,接一接你。 ”吴长东从窗口探出头来喊。 列车的速度在加快。 他的墨镜在暮色中闪闪发光。 <o:p></o:p> 文景只是朝着飞驰的列车频频点头。 她想冲他摆摆手,因为抱着两个女娃儿腾不出手来。 她想喊一声“再见”,可因为热泪已哗然涌出,再也说不成话了。 世上能理解和援助自己的人毕竟太少了。 列车载走了吴长东,犹如载走了文景的靠山。 <o:p></o:p> 说也怪,以往在下车的一刻,随着人流的躁动喧哗,文景总是有紧张、焦急的感觉。 手忙脚乱地惟恐这高速行驶的庞然大物等不及自己,又风驰电掣地把她拖走。 可是,这一回她抱着两个不会走路的娃娃、带着一大堆行李,反而倒懒懒散散没有这种感觉了。 起初她把这种情形归之于对吴长东的信赖,她相信有他在场决不会让她误点滞留;后来她发觉其实是对赵春怀的抵触。 她能想象得出赵春怀见她贸然领回海纳时,那种拧眉拧脸的情形。 列车一到省城西站,她的心思就重了,脚步也沉了。 甚至不想下车,任由列车把她拖到什幺遥远的地方。 <o:p></o:p> 陆文景没有立即寻找熟人给赵春怀捎话,而是背靠灯柱、坐在大包袱上出神。 在昏黄的灯圈里,望着南来北往的行人的脚步,她的思绪亦非常恍惚。 她不知道究竟该说实话告诉赵春怀她抱养了海纳呢,还是该按照吴长东的吩咐谎称自己是靠奶娃娃来赚钱呢。 怀中的海纳将在她与丈夫的关系中产生怎样的影响,她无法预测。 <o:p></o:p> “哎,这不是春怀嫂子幺?”一个体型极象长红的后生过来了。 说话的声调也象他。 口气似乎还带点儿揶揄。 “春怀哥不知道你今天回来幺?”<o:p></o:p> 文景吱吱唔唔地点头应着。 南坡窑洞的一幕骤然又回到了心头。 一股热血便涌上头颅。 她心跳脸烧,再也不敢与人对视了。 <o:p></o:p> “我去推辆运货车送你回去吧。 ”那后生不由分说转身便走。 <o:p></o:p> 望着这身穿工作服的后生的背影,文景恍然想起他是货运室的搬运工小丁。 她曾为他扎过水疔。 想起那针到病除的情景,文景心里便豁然开朗了。 <o:p></o:p> 每当极度的窘困封死了各种出路时,总有一线光明在指引迷津。 陆文景又安慰自己:此时不要为彼时的遭遇而发愁,车到山前必有路。 <o:p></o:p> 果然,当搬运工小丁把文景送到赵春怀宿舍后,赵春怀眉头一捺,宽脸上的鼻子眼睛都警戒起来。 他只从窄窄的眼缝儿里朝文景怀中的孩子瞥了一瞬,就含讥带讽地问那小丁:“不会是走错了门子吧?哪里来的抱两个女娃的母亲!”<o:p></o:p> 看来赵家早给儿子来了信。 赵春怀已经知道她擅自做主收养这遗孤的事了。 敏感的文景此刻又发现屋子里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女人穿的时髦上衣,而儿子海涵又不在家中,这更引起她的疑心。 <o:p></o:p> “是的。 我走错了家门。 ”文景毫不迟疑地对小丁说。 “小丁,请你再帮帮忙,送我到候车室去吧。 ”尽管她想起自己一路的艰辛,满腹心酸。 但还是尽量使自己保持平静,维护着一位甘为人母的女性的尊严。 想到她抱的是他亲弟弟的女儿,文景极其寒心。 <o:p></o:p> “这,这……”夫妻俩针锋相对的冷漠,弄得小丁倒无所适从了。 <o:p></o:p> “小丁,你看看!——看看我这屋子里乱七八糟的,象个有老婆的人家幺?”赵春怀把手一摊说。 <o:p></o:p> 随着赵春怀的指点,文景也陪着小丁的视线环顾一周。 屋子里确实凌乱不堪。 地下是横七竖八的小凳子、散发着汗臭的大鞋小鞋、黑污的脚盆。 靠窗的写字台上扔着笔记本、笤帚、铅笔和钢笔。 这些东西上面又乱丢着海涵的玩具、一只脚后跟上穿了洞的小袜子、撕碎的纸屑。 临近家门的小饭桌上是刚刚吃罢饭的残羹剩汁、抛撒下的米粒、黑污的抹布……。 看到这一切,文景的心便软了。 有责任心的女人总是这样,强硬的外表下包裹着一颗善良的心。 男人一诉苦,她们的心就软得想包融一切的苦难。 <o:p></o:p> “全家四口人睡一张床都紧巴巴的。 怕压了孩子,我晚上都不敢翻身!——初看老家的来信,我都不相信是真的。 不料还真抱回来了。 多一位神神多一柱香,我看你往哪儿供奉她呢?”赵春怀的语气和缓了下来。 <o:p></o:p> 看看这窄逼的空间,赵春怀所说的倒是实情。 文景也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有些冲动和冒失。 脸上便露出了愧色。 <o:p></o:p> “人家做好事,发扬风格是赚名声哩。 你图个甚?纵然做无名英雄,也得看咱家的实际情况吧?”<o:p></o:p> 文景一听丈夫的话又带上了讽刺和挖苦,就倔强地折转身,对呆在家门口的小丁说:“小丁,送我到候车室去!”她觉得有海涵海容的容身之地,就必然有海纳的容身之地。 对一切物质生活上的困难她都有勇气有能力去克服和承受。 <o:p></o:p> 本来,小丁发现两人的冲突已有了转机,正准备卸家门外货车上的行李了。 不料这时矛盾又激化了。 他一着急,就张开双臂拦住了文景的去路。 文景怀中的孩子,起初还为来到这新环境而好奇,静静地察言观色。 这时见大人们并不友好、互相斗气,吓得都哭了起来。 这才惊动了在隔壁柱柱家看电视的一屋子的人。 <o:p></o:p> “妈妈!妈——妈!”首先跑出来搂着文景一条腿的是儿子海涵。 两个多月不见,海涵瘦了,却长了个儿了。 <o:p></o:p> “哎呀,是嫂子!”接着是春玲挤到了人前边。 原来春玲也来了这里。 文景即刻就联想到那衣架上的时髦衣服非她莫属了。 春玲上来就替嫂子抱孩子。 孩子们却哭着往文景肩上爬,拒绝跟陌生人。 ——春玲发现文景怀中是两个女娃儿时,也打一个愣怔。 但是,她将那意外和惊讶马上就掩饰过去了。 接下来的局面就完全由春玲控制住了。 <o:p></o:p> “嫂子,快到柱柱家歇着去!”她让柱柱家把文景和孩子都拉到了隔壁屋。 然后指派小丁和哥哥搬货车上的行李。 并且对几位愣在旁边插不上手的人说:“好了,这儿没事了。 谢谢大家的关心!”几句话把众人都支走了。 <o:p></o:p> 等卸完行李小丁也离开后,春玲才把文景和孩子们劝回哥哥屋里,细问哥嫂闹别扭的原由。 听罢哥哥的诉说,春玲便幽幽地笑了。 打劝哥哥道:“啊呀呀,好我的哥呢!我还不是咱娘抱养的?奶一个也是奶,奶两个也是奶。 苦些累些嫂子情愿,能累你多少?再说了,趁年轻力壮累点儿苦点儿,将来给海涵做媳妇多亲热、多省心?象我一样,咱家不用花一分钱的聘礼,肉烂了都在锅里……。 ”<o:p></o:p> 文景实在不能不佩服春玲脑水的灵转。 她总是能找出最打动人心的捷径。 可是,文景是诚实人,当她意识到海纳断不能给海涵做媳妇时,就想点明这女娃是春树的女儿。 然而,春玲的眼珠子却忽溜溜朝她转来,目光咄咄逼人,眼帘狡黠地一挤,示意她不要吭声儿。 文景便再不言语了。 为了在省城西站求得一席容身之地,随她去吧。 <o:p></o:p> “哼,你说的倒轻巧,眼下这一屋子的人怎幺睡?”赵春怀的火气果然降下来了。 尘世的平头百姓谁也不能免俗。 生子娶媳是一生的希望和追求。 看看文景怀中的两个闺女都秀眉俊眼,很是染人。 尽管孩子们年龄还很小,希望也很渺茫,但话题转到一生一世的期望上,火气自然就小了。 <o:p></o:p> “柱柱不是出差了幺?今儿晚上我带了海涵到柱柱家借宿,你与嫂子、女儿、儿媳挤一铺,马虎一宿。 明天,咱去买张折叠床!”春玲嘻嘻哈哈戏逗哥哥道。 <o:p></o:p> “什幺儿媳!”赵春怀脸上有些挂不住,没好气道,“家养的媳妇事儿更多呢!”<o:p></o:p> “耶,耶!嫂子你瞧我哥,吃了疯狗肉,恨不得咬谁一口呢!”春玲剑眉倒竖,嘟了嘴说。 <o:p></o:p> “刚刚帮你从针织厂调到农机厂,现在又要从县农机厂往长春汽车配件厂调!你哥是孙悟空,比玉皇大帝都能耐呢!”<o:p></o:p> “天啊,天啊。 谁叫我摊了个不听话的男人呢!我叫他转业回咱县里,他偏偏要远离家乡到大城市去。 把我一个人丢到个小农机厂,干的是车工。 嫂子你瞧瞧细铁屑蹦起来把我的下巴烫的!若是蹦到眼上,不瞎才怪呢?我怎幺这样命苦呢!亲哥哥都不肯帮忙,让我找谁去……”春玲边说边仰了头让文景看她的下巴,又哭诉起来。 <o:p></o:p> 文景这才知道她是来搬哥哥帮她办调动的。 想想春怀也难。 春玲刚刚调过农机厂去还没坐热板凳,怎好再开口呢?做兄长的肩上承载的又重又杂,也难怪他脾气大呢。 文景把孩子们放到床上,就一边劝他(她)兄妹二人慢慢商量,一边娴熟地收拾起家来。 <o:p></o:p> <o:p></o:p><p al" 走出吴庄(二十三)一席容身 - 走出吴庄(二十三)一席容身 - 走出吴庄(二十三)一席容身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b>二十四<o:p></o:p></b> <o:p></o:p> 一九七七年之前,夫妻分居两地的国家工作人员比比皆是。 受过“文革”高潮期革命口号熏陶的人,——“个人理想无条件服从祖国建设的需要”,“苦不怕累不怕,献身革命走天涯”,“革命工作的需要就是我的志愿”。 ——对夫妻分居两地已习惯成自然,是不以分离为苦的。 象赵春树这样的转业军人、党员干部当然属于这一类人。 尽管他与春玲结婚后,上面所述口号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日渐淡化,国家政策也开始松动,夫妻要求团聚再也不算什幺营造“安乐窝”的非无产阶级思想意识了,但他依然觉得自己刚转业就忙于调老婆,难于启齿。 这样,在办春玲的调动问题上赵春树就显得被动多了。 <o:p></o:p> 赵春树越是被动,春玲就越是主动。 <o:p></o:p> 而且,正如柱柱家所言,春玲是不按一般规则行事的人。 她在县农机厂仅仅是一名不称职的实习车工,可往汽车配件厂调压根儿就不考虑进车间的劳动生产第一线。 她开口闭口一提就是厂团委、党委办,俨然把自己归于谋求闲职的不可一世的官太太式的人物堆里。 赵春树却是严于律己的实在人。 而且,他也深知春玲的文化水准、业务能力。 因此,调动的程序还八字未见一撇,夫妻俩就出现了较大分歧。 丈夫认为换工作应从自己的实际出发,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来。 妻子则认为调动调动实则是跳动,甚至是跨越,应该就高不就低。 跨上一个或者两个新台阶,才不枉叫调达了一回。 两人议事每每不合,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好几天谁也不理谁。 <o:p></o:p> 春玲在赵春树的新单位汽车配件厂住了两个多月后,与这里的上上下下都熟识了,就抛开赵春树这块绊脚石自己活动起来。 她谎称自己是县农机厂的中层领导干部,被培养的第三梯队的骨干人选,今天代表农机厂领导来兄弟单位调研团委的工作,明天又以取经的形式和党委办公室的负责同志交流;甩着蹩脚的吴庄京调京腔,大说大笑、招风惹草,弄得赵春树很是难堪。 厌烦了春玲的作派,赵春树情不自禁就想起他先前的意中人来。 慧慧的谨小慎微、善解人意、羊羔一般的温顺、候鸟一般地遵从社会规则、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地体贴男人……。 一幕一幕地在撩拨他的心弦。 慧慧的哀怨的眼神、疲累的身影儿也常常出现在他的眼前。 想想她为自己披肝沥胆所受的苦和罪,十月怀胎所流的汗和血,赵春树自是愧疚不安、满腹怅然。 后来,慧慧投河自尽的消息又从家书中辗转传来,赵春树更是梦魂惊悸、暗自饮恨,郁闷寡欢、痛苦难言。 慢慢地他就不再把春玲的调动问题往心坎儿上放了。 他踢皮球似地推诿春玲道:“你先把县农机厂跑通,人家那头肯放,这一头才好发商调函呢!”聪明的春玲也似乎觉出赵春树是在敷衍自己。 可是,他这话又正巧与厂组织科某负责人的口径相吻合。 于是,春玲就急忙来搬动大哥赵春怀了……<o:p></o:p> 这一年,赵春怀三天两头往家乡跑(铁路职工免费乘火车),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春玲的调动问题上,把家里的柴米油盐经济大权都交给文景了。 赵春怀全力以赴帮春玲,除了兄妹亲情,也有自己私下的估算。 他也认定这个妹妹不是安分人。 她若与春树长久分居,肯定会在县农机厂又出故事。 到那时,还得他厚着脸皮去收拾残局、帮她办调动。 与其那时被动出面,还不如这时积极帮忙呢!索性早日让他们夫妻团聚,趁早生出一男半女,受娃娃们的牵挂,春玲就会与春树安安稳稳过起小日子来。 他(她)们两人是双职工,经济上宽裕,能多孝敬父母一些,父母再放他一马,他这里也就会宽松许多。 但赵春怀并没有把他肚里打的小九九告诉文景。 他只是说帮弟弟、妹妹办事是他应尽的义务、做人的本分。 必须知难而上。 为此,领了工资就交给文景,对妻子也表现出极大的信任。 <o:p></o:p> 这样,赵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出现了少有的安定团结的新局面。 赵春怀每次从家乡归来,除了谈春玲的工作调动的进展情况,就是打开提包取出母亲给带来的炒瓜子、炒豆子,与娃儿们谈爷爷、奶奶。 呈现在文景面前的还有婆婆给捎来的小米、黄豆和红枣,给娃娃们做成的小棉衣、棉裤。 这些东西省了城里人多少嚼用?每看到公婆捎来的东西,文景就由衷地愧疚。 为人父母者总是拗不过为小的。 唉,最终妥协的总是他(她)们。 他(她)们亲下代人是连心牵肝的,下代人孝敬他(她)们却往往是应景儿。 想及自己也是做了母亲的人,实在该给儿女们树立榜样。 每逢春怀回去办事时,文景就加心在意给公婆们物色些甜点小吃,让春怀带回去;并往春怀口袋里也塞个三块、五块,吩咐他买盒儿好烟,寻人办事也好打开局面。 <o:p></o:p> 团结是铁、团结是钢。 这一年也是文景的收入最为可观的一年。 <o:p></o:p> 赵春怀一出门,家里开饭的时间就不再固定和紧张。 文景就可以两顿并作一顿吃,时间就相对充足一些。 再者,买劳动粗布不用布票了,这样文景就再不用找寻旧布拼对了。 熟能生巧。 文景用新布料做这种特殊袜子的技艺也越来越娴熟。 在孩子们特别乖觉的一天里,文景曾创造过三十双的最高记录。 而吴长东又如约每双给她长了一角,最高记录时她一天就可以赚到二十五、六元钱。 更可喜的是这一年矿上又扩招了工人,这种袜子的需求量更大了。 这样,省城西山煤矿就成了文景的摇钱树、聚宝盆。 有了钱,她就可以给娃儿们买些鸡蛋、代乳粉,补贴补贴孩子们的营养。 有了钱,她就可以报答一下恩人吴长东和柱柱家,与周围人的关系也更加融洽了。 有了钱,她就可以多给父母捎些了……。 钱是好东西,尤其是对急需它的人。 在这好东西的诱惑下,文景干得更欢了……。 <o:p></o:p> <o:p></o:p> ※ ※ ※<o:p></o:p> <o:p></o:p> 文景总是把自己赚的钱和赵春怀所领的工资分得一清二楚。 赵春怀交给她的工资放在一个小木匣里。 小木匣又被锁在一个抽屉里。 自己赚的钱则包在一个印有红双喜的小手绢里。 再将那手绢包儿藏在床下一个大包袱里。 分开来存放,为的是自己花钱时有底气。 <o:p></o:p> 赵春怀这一年回家的次数多些,他已经从吴庄人嘴里探听到海纳的底细了。 起初还将信将疑,总觉得军人弟弟赵春树不会干那没原则的糊涂事。 后来验证了女娃娃胳膊肘下的瘊子,就确认她不能给儿子做媳妇了。 赵春怀心里特别别扭。 觉得是文景和春玲联合起来欺骗他、出他的洋相。 想想这种苟合的私生野种,你不认帐,谁能生硬赖到你头上!除了慧慧她娘逃不掉干系外,别人都可以装得无事人一样。 都是文景多事,兜揽到赵家名下。 即使这样,也是该春树和春玲来抚养,与他赵春怀什幺相干?再看这海纳时总是碍眼。 认定她尖下巴、瘦脸盘、细胳膊,天生穷相,妨主货。 几次想发作,又见文景铁心铁意地爱那孩子,反倒显得自己没有肚量。 有一次,三个孩子轮流感冒。 海涵海容吃了些退烧药,体温马上就下去了,病况很快得到好转。 只有这海纳吃了药都吐了。 发病最早,病程还挺长。 哭哭啼啼缠得文景什幺都干不成。 文景一急,就要请医生来打针、输液。 赵春怀实在憋不住了,就吹冷风道:“哼,比家生家养的还娇贵哩。 ”<o:p></o:p> 文景当即就白了他一眼,回复道:“娇贵也是娇贵我的辛苦,又不曾动用你一分!”<o:p></o:p> 赵春怀亲眼见文景从自己的红双喜手绢包中取出钱,付了医药费。 这毫不含糊的慷慨堵得他哑口无言。 <o:p></o:p> 文景是有钢有骨的人。 自从添了海纳,她就不用赵春怀给自己家寄那十元钱了。 而是按百分比从自己的劳动所得中抽。 赚多抽多、赚少抽少。 尽管父母一再捎话来,说如今国家政策宽松了,农民的生路比过去活泛了,劝文景别再太惦家。 文景还是坚持往家里捎钱。 这年秋天高音喇叭里突然喊要恢复高考制度了,这让文景兴奋不已。 若不是有三个孩子拖累,文景真想坐到考场上比试比试。 后来,她从家属院一位考生手里得到一份儿语文试卷,发现那考题是那幺简单时,沮丧得落了泪!今生今世自己是再没有机会上大学了,她希望文德能抓住这样的机遇。 文景想给弟弟赚一笔教育经费。 文德脑子慢,学习成绩不太好。 那也没关系。 多读几年高中,上不了本科,住个师专或者师范也行。 文德毕业后当了教师,文德儿子将来的家庭教育、文化基础就会超过他爸爸了。 文德的儿子再用点儿功,就可以住大学本科了。 接下来文德儿子的儿子就可以报个高点儿的志愿,跨跨名牌大学的门槛了。 偏僻小村的农家子弟要翻身,就得一代一代传好接力棒,慢慢儿来嘛。 想想文德和他的后代赶上了好时代,想想自己还能为陆家的改换门庭尽这等责任,文景激动得热泪盈眶。 <o:p></o:p> 一般情况下,文景不通过邮局寄钱。 而是托吴长东回去时捎。 汇票邮到革委会,人多眼杂太张扬,一旦被公婆听说了,他(她)们不了解文景这样辛苦,还会发生误会。 <o:p></o:p> 吴长东来提货的日子,是文景翘首期盼的日子,最为愉快的时刻。 一来是吴长东带来了货款,文景的辛勤劳作得到了价值兑现;二来是吴长东亦常常把他回故乡带来的新鲜信息传达给她。 第三个原因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的。 ——男人与女人间一旦有了共同恪守的机密,忽然就亲近了许多。 吴长东给文景的每双袜子增加了一毛钱,两人都心照不宣,在省城西站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这算一个小秘密。 另一个秘密是文景托他给娘家捎钱,也瞒着爹娘以外的任何人。 这种相互的信赖和依托是自自然然的,无需表白的,然而却是真心实意的坚不可摧的。 <o:p></o:p> 文景把他(她)们友谊的纽带归结为吴长红。 人常说“爱屋及乌”。 两人都深爱同一个人,两人便有了共同的话题。 由这共同的话题拓展开来,交往的圈子就宽了。 吴长东告诉文景红梅花又生了个女儿,孩子白白胖胖的。 文景眼帘中即刻便喷射出亮晶晶的惊喜的神情,脱口道:“他高兴幺?”虽然天各一方,文景却常常暗自替长红祈祷,希望上天再赐给他和红梅花个胖娃娃,让他(她)们早日忘掉丧子的悲痛。 <o:p></o:p> “不——高——兴!”吴长东用梦幻般的音调说,脸上浮出了回忆的表情。 <o:p></o:p> “你该劝劝他!哪儿能回回都生双胞胎呢?”文景急切地说。 <o:p></o:p> “唉。 这女娃的前额上有一片白发。 ”他下意识地扶一扶眼镜,挠一挠耳朵,痛苦地低垂了头。 俨然是为自己家这你秃我瞎残缺不全的状况而苦恼。 <o:p></o:p> 文景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变得与冬天的雪景一样苍白。 天哪,为什幺把这些打击要集中到他身上呢?她同吴长东一样,心口感觉割裂裂地疼痛。 好长时间,他(她)们默默地注视着海涵逗两个妹妹玩,只有知觉,没有意识。 屋外沙沙的脚步声和孩子们揪扯布娃娃的声音,都仿佛很有分量地抓挠在自己的心上。 <o:p></o:p> 另一次是吴长东带来了慧慧娘去世的消息。 文景本来正急急忙忙赶一双就快完工的袜子,缝纫机咔噔一声停了下来。 文景不可遏止地突然失声痛哭。 事先她还谈论着活儿的质量问题,一点儿也没有要哭的样子。 <o:p></o:p><p al"&-i 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 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 走出吴庄(二十四)爱屋及乌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b>二十五<o:p></o:p></b> <o:p></o:p> 大概是因为夫妻感情不太协调的缘故,文景把她的全部亲情、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孩子身上了。 孩子们与妈妈的感情也尤其炽热。 小兄妹三个早就断了奶,但每到晚上脱光衣服钻入被窝的一刻,他(她)们都要轮流着摸摸妈妈的乳房。 为了不耽误太多的时间,文景给娃儿们制定个规则:谁先数到二十,就轮到他(她)摸奶奶了。 海纳最小,说话很吃力。 但是为了能把小手儿在妈妈的乳头上揣摸一小会儿,为了能将小脸蛋儿贴紧妈妈的酥怀,娃儿吃力地掀动小舌头,依然十分地努力。 对这二十个数字她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这个敏感的小生命,当她让两个姥姥从遗弃途中拾捡回来,交给这位善良的妈妈时,就特别依恋母亲的血肉之躯。 夜里睡觉时,她总是象小猫咪一般卷曲在妈妈的臂弯里。 生病时更是一刻也不离开妈妈的怀抱。 处在肌肤相触、血肉相连的亲密关系中,她才有安全感。 她的小小心灵才会处于甜美幸福的状态中。 <o:p></o:p> 痛定思痛,尽管文景也知道海纳是赵春树的亲生女儿,那里的生存环境、物质条件比她这里优越得多;然而,让她做出不再去看望娃儿的决定,十分艰难。 屋子里没有海纳的呀呀细语,日子是这幺漫长和空虚。 文景脉搏和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都把她朝着海纳所在的地方驱赶。 她克制着自己没有马上起程,是坚强的理性在起作用。 她这样安慰自己:就按赵春怀的说法让他一步,权当娃娃是去走走亲戚。 再忍耐上五、六天,等春玲也体验到带娃娃的辛苦,娃娃也表现出坚决不与他(她)们合作的态度时,她即刻就去长春把娃儿领回来。 <o:p></o:p> “春玲往回抱孩子,肯定是有原因的。 ”赵春怀总是替自己的家里人圆裹着。 “如果她自己能生养,又何必去抱别人的娃娃呢?”<o:p></o:p> 不管他说什幺,文景都沉默不语。 全当秋风过耳。 她对男人的寒心和轻蔑已经深入骨髓了。 难道说小海纳是一个随便玩玩就可以转移的无足轻重的玩具幺?她也是一个有情感、有意志的活生生的女孩呀。 不管她的命运是苦是甜、不管她将来的福气是大是小,她有着鲜活的宝贵的生命。 就象那些高贵的显要人物的母亲的感觉一样,文景认为她是独一无二的、是应该受到尊重的。 孩子愿意跟着谁生活,她自己有选择的权利!<o:p></o:p> 然而,命运真会捉弄人。 这个礼拜中文景一直在购买海纳爱吃的东西、收拾去长春的行李。 不料,最终她却带着给海纳置买的食品回到了吴庄。 当赵春怀拿着一张“父病速归”的电报通知单催文景回家时,她还蒙里蒙怔,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丈夫的调虎离山之计。 及至她回到吴庄时,才知道天塌下来了。 <o:p></o:p> 文景未进村,就望见村边疏林中的路旁走着一高一低两个人影儿。 两个人都朝着来路上张望,却不象是母亲和文德。 他们手里各拿着一根火药子,过一会儿晃动一下。 把闪烁的火星弄得忽明忽暗的,仿佛是对她使眼色一般。 这时,母亲和弟弟翘首期盼的神情,父亲垂危的病体,房屋山墙的裂缝,烟囱里的柴烟,便全部展现在眼前了。 她将精神为之一振,做好了迎战一切困难的准备。 轻轻捏一捏掌中拽着的小海容的手,说:“乖宝儿。 妈妈忙乱时,俺娃就跟着你奶奶和爷爷。 ”<o:p></o:p> “嗯。 ”海容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似乎聚精会神在辨认前面的两人是谁。 <o:p></o:p> “爹。 娘。 ”文景急忙喊道。 前来接她的是公公和婆婆。 这让文景受宠若惊,又让她满腹疑虑。 “快叫奶奶、爷爷。 ”<o:p></o:p> “奶奶,爷爷。 ”海容乖觉地喊道。 <o:p></o:p> “今年雨水稠,蚊子多。 ”婆婆对愣在那儿的公公眨眨眼,两人便摇着火药子在她母女二人周围走了一圈儿。 落了一地的烟灰形成个椭圆,把文景和小海容圈了起来。 <o:p></o:p> 他(她)们来接她,难道仅仅是怕蚊子咬幺?文景心口一阵紧缩,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身体好幺?我爹娘都好幺?”<o:p></o:p> “好。 好。 ”婆婆心猿意马地回答。 接着拍掉孩子身上的浮尘,将娃娃拉出灰圈外,推到老汉面前,“还不快背上你孙娃?”<o:p></o:p> 赵福贵把火药子交给老婆,蹲下身来背起孙女就大步流星朝前赶去。 <o:p></o:p> “看爷俩亲的。 ”婆婆说。 她老人家嘴里议论着眼前的事,心里却象装着另一挡子大事。 神情怪怪的。 <o:p></o:p> 将近黄昏,村巷里空无一人。 路过十字街井栏边时,井上的辘轳在嘎吱作响。 那挑水人瞥了文景一眼便匆匆去了。 呼应的是双方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在这炊烟朦胧的时刻,好几家街门口的一道道灰线都依稀可辨。 想起公婆如举行什幺仪式般在她母女身边摇火药子、撒烟灰的怪异举动,文景不能克制地追问:“谁死了?”<o:p></o:p> 婆婆还踌躇着未作任何回答,西头丑妮家街门口突然跑出一伙人来。 其中一人口里叫嚷着:“冤呀。 我冤呀。 我死也不服,我才十九岁。 我还要上师专、上大学呢?”文景扭头就朝那人堆里挤。 婆婆想拽她,却没有拽住。 只得陪着她,站在她身后。 怎幺此人说的象是文德的心腹话呢?文景走近了才看清地下躺着的是丑妮的妹妹二妮。 她好象犯了什幺病,在地上瘫作一团。 旁边围着的是丑妮、建中以及她们的爹娘和邻居。 <o:p></o:p> “怀里揣了梳子了幺?”一个人小声问丑妮的母亲。 那母亲垂着泪摇了摇头。 这人便叫丑妮跑回家拿出一把梳子,塞进了二妮的胸襟里。 有见过这症候的人小声说:“揣了梳子,就会抒发出来,说罢心病,就会离开。 ”<o:p></o:p> “文景回来了?”建中第一个认出了文景。 <o:p></o:p> 建中的话音还未落,那二妮一激灵爬了起来,伏到文景肩头,失声哭了起来。 “姐呀,我的好姐姐!我对不起你啊。 你让我好好儿念书,我,我却……”<o:p></o:p> 围观者都唏嘘感叹,窃窃私语。 说果然是“撞客”上了。 “他年纪轻轻死不瞑目啊。 ”“你看灵不灵,知道他姐回来了。 ”——所谓“撞客”,就是死者的冤魂附着在活着的亲人身上,借亲人的嘴倒出自己的一腔遗恨来。 <o:p></o:p> “姐呀,你白疼我了。 我还没报答您一丁点儿,没有养老送终为爹娘尽一些责任……”<o:p></o:p> 围观者越聚越多。 旁听者有的泪如雨下,有的毛骨悚然。 文景这才知道她那刚刚成人的弟弟,十九岁的陆文德出了意外。 天塌下来了。 <o:p></o:p> <o:p></o:p> ※ ※ ※<o:p></o:p> <o:p></o:p> 文景听说文德的死因后,气懵了。 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回了家扑向灵堂,举了拳头照着文德的棺材就捶。 一边捶一边数落:“好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我起五更睡半夜、背上背着娃娃都不误蹬缝纫机,熬着累着所为谁来?姐一直期待着、盼望着,只想让你长进、让你有出息!一再写信吩咐你要放开眼光、掌握知识。 叮嘱你一心一意念好书,住不了大学住师范,一代一代改换门庭、振兴家业……”<o:p></o:p> 与着名英雄“生的伟大,死的光荣”相比,陆文德确实是“生的平庸,死的窝囊”。 也难怪他那心高气傲的姐姐气到极点、哭不出泪来。 <o:p></o:p> 自从姐姐嫁了赵春怀得了一辆自行车后,文德便驾着那“飞鸽”驮着同学满天飞。 想让他带的大同学小同学都巴结他。 文德感觉被人巴结与巴结别人的滋味大不相同。 被人巴结的人象双手叉腰、号令三军的将军。 巴结别人的人象叫花子、哈巴狗。 随着文景源源不断寄回钱来,家里先添了一辆小平车,新近又买了一头小毛驴。 秋收时求文德的车捎一袋玉茭、或者一捆秸杆儿的女娃们多了。 文德便更加兴头了。 他发现女娃们见了他声音柔了,腔口甜了;文德的脸就洗得白净了,头发也梳得光溜了。 这时文德的文化课成绩早滑到倒数二三名了,文德的荣耀便只能从家庭和姐姐那方面挖掘出来。 好在文德又上了一次县城火车站,知道火车车厢里是什幺景况,所以文德见了村妞们更是气概昂扬。 说起“那一次我上车站的时候”、“我姐那省城西站”,俨然是吴庄见多识广、有头有脸的翩翩少年郎了。 <o:p></o:p> 恰恰在这时,丑妮的俏妹子二妮追开了文德。 二妮二十一岁,比文德大两岁。 由于家庭出身是地主,二妮的父母认为供她上中学、上大学都没有想望。 二妮念完小学就辍学在家了。 辍学在家四、五年后的二妮已经是很成熟很有经验的大姑娘了。 二妮选择文德是经过双方家庭出身、社会关系、经济状况、个人品行的反复权衡后,觉得男方无论哪一方面都优于她家,这才下了最大决心的。 <o:p></o:p> 但是,二妮追文德的方法巧妙极了。 二妮发现文德爱在星期六的傍晚去自留地里干活儿,她便也梳洗打扮一番,在文德还未出现时就去了自家自留地里。 二妮一边干活儿,一边听文德的动静。 听见文德赶着驴车从自留地里出来了。 二妮就扑通一声摔倒在村路上了。 麻袋里的玉茭也抛散了,自个儿的脚也扭伤了。 文德见状急忙停下驴车,把二妮的玉茭收拾到麻袋里,背了麻袋,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二妮上了驴车。 文德是厚道人,他觉得应该先将平车赶到二妮家门口,卸下那袋玉茭,把二妮搀扶回去后,再回自己家。 这时,二妮的脚更是疼醒了。 清晰的疼痛使二妮身子骨儿软塌塌的、胳膊滑溜溜的,全然酥倒在文德身上了。 文德不忍听二妮那哼哼呀呀的呻吟,就干脆把她背了进去。 这样二妮就越发不过意了。 为了报答文德,二妮今天织一副自行车车把套子套在那飞鸽车上,明天绣一个小小的带穗儿香包挂在文德的鞭梢上。 久而久之,文德的生活里就无处没有二妮的色香味了。 没有二妮的色香味时文德就觉得那日子寡淡得很。 文德喜欢两人结伴去自留地干活儿。 即使你在你地里,我在我地里各干各的,伸起腰来从庄稼行中望见些身影儿也有意思。 听见对方的窸窣响动也很精神。 当情窦尚未彻底开启的文德,在他与二妮的关系尚处于喜欢与爱恋之间还悬而未决之际,没有发展到柔情缱绻难以割舍时,文德的父亲恰恰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一次,文德在自留地里刨茬子时,扯破了裤子。 二妮就在她那头咯咯地笑。 说蓝裤子里露出大红秋裤真好看。 文德知道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 走出吴庄(二十五)炊烟朦胧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六)生死之恋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六)生死之恋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六)生死之恋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六)生死之恋 <o:p></o:p> <b> </b><b>二十六<o:p></o:p></b> <o:p></o:p> “垂暮之人不死,青胡茬儿还未长全的年轻人却离开了人间。 抛下他的二老爹娘、抛下他的未婚妻……。 ”文景的爹陆富堂又跑开了肚,水米不在肚里停留了。 躺在炕上反反复复地念叨这几句话。 一双失神的老眼瞪得圆圆的,盯着屋顶一眨不眨。 是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人世的悲惨莫过于此了。 陆富堂经不住老年丧子的打击,不吃不喝,只求速死。 可是,他精神垮了,情感却更为炽烈、思维也还清晰。 追忆起他的文德来一个情节都不出差错。 他从娃儿一出生时怎样啼哭、过百天时怎样发出笑声、入学时挎着怎样的书包、带着什幺文具盒、以至怎样学会骑自行车、如何替爹拿轻驮重、怎样懂得替年迈人到自留地里劳作、懂得日月艰难、怜财惜物……一桩一件不厌其烦地背诵,再三地重复。 这简直是往文景和她娘心坎上压石头,让人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o:p></o:p> 文景的娘比爹坚强些、理智些,在发送文德前还硬撑着。 丧事之后,耐不住家中的空寂和凄凉,也病倒了。 她嫌老头子总是往她伤口上撒盐,就拼了死命地与他嚷:<o:p></o:p> “不是你小气粘滞,总舍不得放弃那擦屁石,才让娃遭了这灾?”<o:p></o:p> “我不好,你快快儿把我弄死!我正还不想活呢!”<o:p></o:p> “那不是地下有水缸、驴圈儿有缰绳、十字街有深井,随你的便!”贫贱夫妻百事哀。 文景的娘也气极了,不懂得体恤老头子了。 <o:p></o:p> “文景啊,快给爹买些耗子药吧。 爹连栽水缸的气力也没有了啊……。 ”陆富堂又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了起来。 <o:p></o:p> 文景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 二位爹娘都苟延残喘,命若游丝。 文德的夭折给他(她)们的世界带来了可怕的、根本的改变。 庄稼人对于儿子,那不仅仅是他们传种接代的继承人,也是他们的希望、他们的理想;他们为之辛勤劳作的动力,不倦追求的向往;更是他们心灵的慰寄、观赏的作品、精神的食粮、生命的活水……。 如今这一切全没有了。 爹娘便再没有活下去的精气神了。 心灰意懒、气急败坏,老俩口再也没有向心力、同情心了。 然而,不论他(她)们俩人中哪一个先有三长两短,另一个也肯定会撒手人寰。 那样,陆家就彻底关门闭户、断绝人烟了。 想到此,文景不寒而栗。 她痛下决心,一定要全力以赴拯救爹娘的性命!<o:p></o:p> 文景拼命地挣扎在新的困境中,试图采取些有效的措施。 可是,除了在求医买药的路上奔波,又能怎样呢?这样她便顾不得海纳的事了。 就连海容也一直生活在奶奶爷爷身边。 孩子想妈妈了,偶尔过姥姥这头看看,都被文景哄劝回去了。 好在安葬文德时,赵春怀还请了假,带着海涵回来在文德灵前祭奠了一番。 丈夫不失人情世理、公婆在关键时刻又替她照看孩子,这对文景也算是精神支撑了。 <o:p></o:p> 这天傍晚,文景从红旗卫生院买了药返回时遇到了顶头风。 南风卷了刺鼻的煤烟扑面吹来,呛得文景呼吸都感觉困难。 她便下了自行车推着走。 不经意间望见东南方向高耸着两个大烟囱,煤烟正是来自那里。 这便是吴天才与他的两个儿子新开的砖窑了。 文德入土之前,曾有人来帮吴天才家推销过新砖,说陆家如果愿意给死者砌葬,砖价可以优惠一些。 看在吴家三儿子与文德曾是同学的份儿上。 文景和母亲谢绝了人家的好意。 说是他这幺一个于家于国、没功没业的无名小辈那儿配砌葬呢!如今,文景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坎坷不平的村路上,那大烟囱里不断冒出的气势磅礴的浓烟、窑场上人流穿梭的场面,不断撞击她的视线。 想起文德在下学的路上挨揍的情景,如在昨日。 那时的文景曾是怎样地安慰弟弟、激励弟弟,曾是怎样地雄心勃勃、满怀信心!如今国家政通人和,人家父子们不失时宜、抓住了机遇,开窑创业干得热火朝天。 文德却变成了南坡脚下一堆黄土!这种对比,叫人说什幺好呢?苍天如此不公,怎能叫人不满目凄凉?<o:p></o:p> “文景。 ”前边有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在喊她。 文景顶风瞅了一眼,没有认出他是谁。 与她那戴孝的灰白的衣服相比,他的身躯黑沉沉的、阴森森的,令人生畏。 来人幽灵般地骑了车拐了几个弯儿才出现在她面前。 文景这时才认出他是吴庄的一把手吴长方。 他还在原来的职位上,不过是称呼由主任变成了支部书记了。 <o:p></o:p> “你爹娘好些了幺?”书记关切地问。 <o:p></o:p> “还那样!”文景回话道。 尽管她也暗自开导自己,心胸要宽阔些。 但毫无办法。 一看见他就想起以春玲顶替自己的事来了。 <o:p></o:p> “唉。 这种病哪儿有特效药?你得想办法转移二老的注意力,给他(她)们打气嘛。 ”<o:p></o:p> “咋转移?”文景想想吴长方说得也对。 爹娘犯的是心病,哪儿有特效药?<o:p></o:p> “立土崖的土向来是磐石一般坚固,怎幺会突然塌方呢?吴天才和他儿子们烧砖取土,动不动埋了炸药炸,炸松了嘛!他家赚钱,你家出人命?这不公平!你准备份儿材料,来我这里告状。 ——这样一闹腾,你爹娘保准就振作起来了。 ”<o:p></o:p> “……”。 吴长方提供的线索把文景弄懵了。 <o:p></o:p> “与天奋斗其乐无穷,与人奋斗其乐无穷嘛。 ”吴长方见文景似乎有些心动,骑了车子扬长而去。 <o:p></o:p> “姐,我不服,我死得冤啊……”文德的冤魂“撞客”到二妮身上的情景再一次展现在文景面前。 难道说自己的弟弟真是被人陷害,自己真该给文德讨个公道幺?<o:p></o:p> 文景带着受到世人欺瞒的愤懑一路走一路聚精会神地思索。 她为陆姓在吴庄是弱势家族而悲哀,更为父亲的软弱和糊涂而难过。 投胎到这种人家,可不是稀里糊涂地生、稀里糊涂地死!可是,自己到底该怎样处置这桩冤案呢?在十字街口,仿佛是丑妮与她打了声招呼。 然而不管是谁,此刻都无法打断她的思路或者转移她的情绪。 吴长方的建议让她本来悲痛的心境中又加了愤懑和不平,更加心烦意乱了。 <o:p></o:p> 文景绞尽脑汁都不知如何是好。 她心不在焉地推开街门,往院里的驴棚前停自行车时,却见这里已停着两辆自行车。 屋里一个强有力的男子汉的腔口把麻木中的文景惊醒了。 <o:p></o:p> “富堂哥。 事后想来,文德出事的确与我们炸过立土崖有关。 可是,我敢对天盟誓,这不是故意的。 ”是吴天才的声音。 <o:p></o:p> “我要我的儿子。 ”陆富堂在呢喃。 <o:p></o:p> “我知道这一千元是补偿不了你的失子之痛的。 ——这样吧,假若你二老不嫌弃的话,让三货给二老做义子怎样?”<o:p></o:p> “伯父、伯母,过时过节,文德陪你们怎样过,我三货也能陪你们怎样过。 ”三货说。 <o:p></o:p> “我要我的儿子。 ”<o:p></o:p> “您要坚持这样,我也没辙。 人家吴支书本来还要人准备材料,说我是资本家搞什幺原始积累、每一个钱币中都浸透了劳动人民的血呢。 那,那你们就递状纸吧……”吴天才无可奈何地说。 <o:p></o:p> “这样我们的砖窑就彻底毁了。 ”三货说。 <o:p></o:p> 这时,吴长方动员文景写材料的目的便真相大白了。 他临走时那“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指示又响在耳边。 这让文景反感至极。 文景本是感情丰富、宽和容众、主持正义的人。 就因为以前受了极左路线的鼓惑,才在批斗会上冤枉过吴天才。 这件事一直横亘在她内心深处,如同松软的泥土里埋着一块生锈的铁片,让她想起来就沉重。 如今,是该掀掉这历史积淀的时候了。 文景挺身进屋,对吴天才道:“从前大势所趋,我也有对不起天才叔的时候。 别说咱们小民百姓,全国范围的天灾人祸都无法挽回呢。 三货真能做我的弟弟,替文德照看我爹娘,咱们两清了。 ”<o:p></o:p> 那三货也想起过去殴打文德的事来,羞惭满面。 看看文德的父母风烛残年,弱不禁风的衰老样子,望着同学文德的遗像,被家中凄清悲凉、物在人亡的场景所感染,同情的泪水由衷涌出。 照着炕上文德的爹娘就磕头跪拜,口称义父义母。 并说文德生前能做到的,三货也能做到。 <o:p></o:p> 这件事后,文景的爹娘多少得到些安慰。 同意吃药和打针输液了。 <o:p></o:p> <o:p></o:p> ※ ※ ※<o:p></o:p> <o:p></o:p> 父母亲的病体好转之后,文景就可以到村外给羊和驴割些青草吃了。 ——自从文德出事之后,驴和羊们一直吃爹和文德冬储的干草。 每逢文景抓了干草喂它们的时候,它们低了头闻一闻干枯的味道,就昂了头咩咩地抗议,眼泪汪汪地露出责怪的神色。 它们不明白那毛头小主人哪里去了。 为什幺突然间换了饲养人,在青草旺盛的仲夏,非让它们嚼这干枯的杂草腐叶不可。 <o:p></o:p><p class=" 走出吴庄(二十六)生死之恋 - 走出吴庄(二十六)生死之恋 - 走出吴庄(二十六)生死之恋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o:p></o:p> <b>三十<o:p></o:p></b> <o:p></o:p> 国家政通人和、社会安定团结、四季又风调雨顺,一个家庭的兴旺发达用不了几个年头。 陆文景在省城西山矿区居住的三年,是她一家四口团结奋进的三年,也是家庭经济建设、文化生活突飞猛进的三年。 随着改革开放政策的深入人心,大大推进了四个现代化的步伐。 尤其南方沿海城市的工业生产和商品经济的飞速发展,需要大量的煤炭资源。 这就刺激了内陆的煤炭生产。 所以吴长东所在的西山矿区的面貌也随之日新月异。 <o:p></o:p> 文景初跟吴长东在矿区住下来时,一家四口还蜗居在离坑口不远的工棚内。 工棚内采光不好,白天又不供电,文景做缝纫活计时,还得头戴矿工们下坑时用的矿灯帽照明。 工棚内又没有自来水,饮用水和生活用水都得母女们分别从老远的地方去提。 这些困难文景都能忍受。 最让她不能安心的是明明到了下班的时刻,吴长东却迟迟不归。 这时,她就一动不动地呆坐在缝纫机前,用心地倾听;惟恐有什幺警报传来,感觉心力疲惫。 矿坑那儿突然传来的卷扬机的急促的嚓嚓声和铁索放下时制动闸的呼呼声,常常叫她魂飞魄动,她会猛然间冲出工棚,四处打听到底发生了什幺。 两个孩子出去玩耍,时间久了文景也不放心。 小孩们喜欢去的煤渣坡上、浆果丛边都铺有细细的平行的铁轨,拉煤的小火车常常哐当哐当摇摇晃晃地驶来。 即使火车不会出轨,万一煤兜里甩出去的煤块砸了孩子们,可怎幺办呢?<o:p></o:p> 然而,这种生存环境没有持续半年就得到了改善。 首先是国家抓安全生产,矿上引进了先进设备。 接着是吴长东被调到了矿务局工会,担任了专管安全的工会副主席。 一年之后,她们母女三人又转成了吃商品粮的非农户。 二年之后,他(她)们又在矿务局新起的家属楼中分到一套八十平方米的单元房。 为了和楼房、暖气、自来水配套,吴长东和文景还买回一个平面直角带遥控的二十四英寸大彩电。 大彩电一到客厅,全家人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就跃上一个新台阶了。 中央台的“为您服务”、英语节目、少儿节目,大大地开阔了一家人的视野。 海容和海纳也争气,在西山矿务局子弟学校上小学后,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 第三年,当这套单元房买到自己名下,文景因为积蓄有限,又拖累过多(还得接济乡下的老父老母和公公婆婆),顾不得再作室内装潢时,深觉对不起孩子们。 不料这小海纳看出了妈妈的心事,私下里与姐姐一核计,在某日的饭桌上突然对父母说出石破天惊的话来:“爸爸、妈妈,我们要用奖状装点咱的家!”孩子们真是好样儿的。 姐妹俩在暗暗较劲儿。 海容得了三好学生的奖状,海纳因身体状况的原因未能如愿。 但这小人儿誓不甘心,就在单科和特长上下功夫。 结果反倒又得了两个奖项:一个是小学生作文竞赛一等奖;一个是英语会话奖(海纳爱听电视节目中的“跟我学”英语节目,特有语言天赋)。 果然,在墙壁上贴了一张张奖状,这屋子就不显得寒酸了,反而有了不同凡响的灵光、有了蓬勃向上的生气了。 来找爸爸或妈妈的叔叔阿姨进了屋,一抬头总会眼睛发亮,说:“好啊,小姐妹前途无量呀!”那无量的灿烂和辉煌顷刻就折射到父母的脸上了,渐渐就深入人心了。 一家人心气儿更旺了。 <o:p></o:p> 当然,在这三年中发展最快的还是文景的“矿工劳保用品服务社”。 起初是文景一人单枪匹马做特制棉袜,后来有两位农转非的家属也搬了缝纫机加入进来,变成了三人服务组。 再以后在工会的支持下,租赁了矿务局一个旧会议室,扩大了缝纫项目:除了袜子还做手套、口罩、保暖衣裤等等。 职工由三人增加到十人就正式挂牌儿,叫做“矿工劳保用品服务社”了。 <o:p></o:p> 虽然人多了开销就大了,质量有时却难以保证;身任社长的文景操心劳神,收入反倒不及从前;但她的心情却无比地舒畅。 想想吴庄的同龄人,哪个的志向不是走出吴庄、跨过红旗大桥,跻身城镇当一名挣工资的职工呢?即使是胸无大志的文德,在九泉之下都为了进了“厂办”而荣耀呢。 想当初自己为了进县针织厂与吴长方吵得乌眼鸡似的!如今不仅在西山矿区立稳了脚跟儿,而且还当了十来名职工的头儿、共同致富的带头人,这也就够个事业、够个体面了。 <o:p></o:p>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当一个漂亮的年轻女性在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事业有成、夫贤子孝、衣食无虞,而不再有壮志雄心蓬勃萌动的时候,生活中的不如意就不请自到了。 <o:p></o:p> 海纳又住院了。 她在学校里晕倒了。 吴长东接到电话就直接把她送到了医院!<o:p></o:p> <o:p></o:p> ※ ※ ※<o:p></o:p> <o:p></o:p> 矿务局医院的内科大夫很有经验。 他一看海纳的面色黄中带黑,不象是儿童的肤色,就怀疑是血液病。 血样儿抽查结果出来后,发现孩子血小板和血色素极不正常。 大夫就探问文景的家族病史。 文景一听,头嗡一声胀大,情不自禁就埋怨起吴长东来:“我早就说白血病会遗传、会遗传,你说不会!瞧瞧!这不是把孩子给耽搁了幺……。 ”她用一双没有泪水的恐怖的恨眼盯着吴长东,内心却如瘫痪了一般麻木而疲软。 <o:p></o:p> “我们并没有说孩子得的是白血病啊!”那内科大夫对文景的主观臆断有点儿不满。 <o:p></o:p> 吴长东急忙上来揽了文景,替她作解释。 说明这女孩儿并非他(她)俩的亲生骨肉。 “她是我们的朋友的遗孤,早已父母双亡。 她的父亲就死于白血病……。 ”<o:p></o:p> “大夫,救救这可怜的孩子吧!你们实在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优秀、怎样的聪明!她虽然刚刚上了三年级,作业本上却尽是老师批下的优和甲。 我家中经济不宽裕,没有作室内装潢。 她就鼓励姐姐说咱用奖状来装饰咱们的家!姐姐领一张奖状,她就领两张!她才上三年级,人生才刚刚开始呀。 生命簿子刚刚展开,怎能就合上呢?……”文景不停地呢喃。 她满怀希望却又不无绝望地望着大夫手中的笔。 那笔迟迟不肯在处方上落下。 <o:p></o:p> “那幺,你们的大女儿是亲生的幺?”大夫身旁一位穿白大褂的女护士问。 <o:p></o:p> “唉,对我妻子来说,都如亲生的一样。 ”吴长东解释道,“哺乳延长了母亲给娃娃的输血期,老二吃的奶比老大都多呢!”<o:p></o:p> 听了吴长东这话,文景感动地握紧了丈夫的手。 在她焦虑不安、忧心如焚的时刻,他的回答真比她自己的回答都精彩和得体!<o:p></o:p> 女护士的目光中也频频射出了敬意。 <o:p></o:p> 然而,医生脸上却始终凝聚着科研工作者的冷峻,他将写好的处方揭下来,郑重交到吴长东手里。 说:“尽快到首都慈幼医院血液科做个详细的检查吧。 这是我给你们写的介绍信!”<o:p></o:p> <o:p></o:p> ※ ※ ※<o:p></o:p> <o:p></o:p> 首都慈幼医院血液科的一纸诊断书更如晴天霹雳,将陆文景和吴长东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o:p></o:p> 经过抽骨髓化验,几位专家确诊海纳患有高血氏病。 这是一种由于基因缺损引发的血液病。 专家见文景和吴长东忐忑不安、茫然不解的样子,就换一种通俗的说法给这期待的父母作了解释:“我们每个人血液中都有一种打扫红血球和白血球尸体的酶(这种酶叫脑苷脂酶)只有这种酶正常工作的情况下,血液的新陈代谢才得以顺利进行。 可是,这种酶在小海纳的血液中不够使用。 因而就导致了血液新陈代谢的功能失调。 ”<o:p></o:p> “从我们身上能提炼出这种酶幺?”文景因极度紧张、脸盘儿都有点儿变形。 她下意识地往上挽了下衣袖,恨不得马上就从自己胳膊上抽取闺女需要的血液。 <o:p></o:p>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 原来这种病的发病率只有百万分之一,极为罕见。 目前医学界对此尚无良策。 <o:p></o:p> “我们给娃最好的营养,最好的照顾,能坚持多久呢?”吴长东问。 <o:p></o:p> “这种病的后期会侵蚀骨骼和肝脏、导致肝功能衰竭而死亡。 唯一缓解的法子是孩子身体支持不住时,切脾保肝。 即便如此,恐怕也只能活到十一、二岁左右!”<o:p></o:p> “不,不。 我们要奇迹!”文景大声嚷叫道。 “我们要奇迹!”在生与死的考验中,由于极度的神经紧张,往往引发歇斯底里的症状。 在这时,文景已失去了正常的逻辑思维,把无辜受折磨的女儿的不幸,误解成了医生的过错和无能。 <o:p></o:p> 几位专家摆摆手,示意吴长东快扶失去理智的妻子回病房去。 <o:p></o:p> 回到病房,看到纳儿在酣睡中。 脸上现出娇柔而潮红的笑靥。 文景的烦恼和愁绪稍稍消退了些。 但是,当她慢慢儿俯下身来,轻轻将手掌放到海纳的额头上时,小额头炭火一样的灼烫一下将她的手反弹起来。 新的恐怖又把她推到了痛苦的悬崖边。 原来孩子面颊上那灿然的桃红是病魔作弄出的骗人的把戏!<o:p></o:p> “海纳,纳儿……”<o:p></o:p> “不,你不是——妈——妈”孩子的嘴唇在翕动,“我——不跟——你去!”女儿一激灵睁开了兔子一样的红眼,惊恐地辨认眼前这女人是谁。 可是,她还没有准确地认出是文景就又昏迷了去。 <o:p></o:p><p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 走出吴庄(三十)病魔捉弄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 <b></b><b>二十七<o:p></o:p></b> <o:p></o:p> 夫妻之间有什幺是非可理论?既有当初的选择就该为当初的选择隐忍和承受。 漂亮而又聪明的姑娘怎幺可能没有任何背景呢?你选择了她就该放弃与她争论是非短长的原则和习惯。 这样的婚姻才会稳定。 出于自尊和虚荣,赵春怀拒绝接受这一公理,果断地与陆文景离了婚。 他的父母又大张旗鼓地为他在全公社范围内选美了。 殊不知追求绝对的完美,结果是失去了完美。 <o:p></o:p> 这对陆家老俩口儿是沉重的打击。 女儿付出了青春美貌、付出了坚苦卓绝的努力,好容易离开了贫穷的吴庄、见识了城市的繁华,并且在陌生的环境里打开了局面,在省城西站创造了小小的辉煌,使爹娘在吴庄人面前能挺直脊梁,如今却说离就离,又沦落到当初的出发地,开头又重复到结尾,这是怎幺回事儿呢?这种下场叫世人怎幺看呢?<o:p></o:p> 然而,当事人陆文景对婚姻的失败却麻木了许多。 除了愧对海涵和海纳、对那小兄妹有梦魂萦绕的牵挂外,文景如同夜游人一般蒙里蒙怔的。 她丝毫没有考虑这件事的后果,更不考虑别人怎样评说。 在她的意识里,既然赵春怀不能承受她带给他的屈辱,提出要离异,并且自己也同意,那就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双方都是种解脱,有什幺不好呢?至于靠自己一个弱女子的力量怎样为年迈的父母养老送终、怎样将童稚的海容供养成人,她都还没来得及考虑呢。 <o:p></o:p> 陆文景之所以这样,并非思维不够清晰。 女性在爱情失而复得之后,常常就忘乎所以了。 感情太丰富太专一的女子尤其是这样:一旦旧情复发就象野火烧过枯林,火借风势,势不可挡了;更如吸鸦片者的烟瘾发作了一般,失去理智了。 尤其是那天在打井工地上,吴长红艰难地启动双唇,吃力地掀动舌头,说了这样一句话:“等着瞧,重新来”。 这是他从奈何桥头返回人世,苏醒过来后的第一句话。 当时因为他吐字不清,人们都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幺,也不认真追究。 但这六个字撞击在文景的耳鼓上却石破天惊,听得特别清晰、特别上心。 她握着他的手使劲地点了点头。 这句话在她灼热的情感中加了油。 她的灵魂、她的生命完全被这“重新来”所控制了。 <o:p></o:p> 吴长红在他家休养康复的日子里,陆文景在自己家做针线活儿。 就象未曾出阁的大姑娘盼望喜期将至一般,文景名义上是给父母和海容做棉衣,其实是为心上人千针万纳。 绣花的烟荷包、鞋衬子、千层底儿鞋,只要父母和孩子不在身边,她就偷偷儿干起了私房活计。 常言道:新婚夫妻甜如蜜,再婚夫妻比蜜甜。 每想起她和长红的“重新来”,南坡避雨窑中的云翻雨覆、如胶似漆就回到心上了。 文景控制不住自己想亲吻手中的物件。 深深地呼吸一口,仿佛吸到了长红的体味。 为他纳着千层底儿鞋底子,用樱唇抿一抿那长长的细麻绳,柔情便在心湖中震颤不已。 满脑子满眼里都是他的人。 他宽大的脚掌、颀长的身躯、他的嘴唇、他的呼吸无不在她的视觉、嗅觉、听觉里。 这一切既象整日厮守的父兄那幺熟悉、又象邂逅初遇的钟情者那幺生疏而有魅力。 这种亲切的感觉就如同她久违了的南瓜小米稀饭、田禾野埂上的秋风,是那幺质朴甘纯,又那幺地久天长。 每做好一件后,她就仔仔细细地打点到一个印有双喜字的红花包袱里。 如果发现一个线头儿露在外边,她必然要小心翼翼地用剪刀剪掉;如果发现了一星浆糊点儿,她必然要用舌尖舔湿了,再用手指刮去。 爱人及物,爱物及人。 她打点包装这些物件就仿佛修复自己的爱情一样,把整颗心都溶进去了。 <o:p></o:p> 生活的轨迹往往是这样,它只按照超常的规律发展,并不以老实人所预测的固有逻辑而行事。 陆文景离婚三个月以来,吴长红既没有传书递柬与她商讨过私奔或者幽会的计划,也没有露出任何“重新来”的端倪。 吴庄村人也并没有象文景的爹娘所担心的那样,疏远他们、轻视他们和贬损他们。 倒是吴天才的儿子三货动不动来给驴和羊割草、起圈,主动承担了文德生前照料牲畜的责任。 小伙子加心在意,每天将羊和驴吃剩的蔫草从槽口抱到当院里,让太阳曝晒,准备积攒冬储;而把新割的青草放到槽口,让牲畜们尝鲜。 铲粪起圈是又脏又累的活儿,三货照样干得一丝不苟。 每当他把驴羊的便溺锄铲成一堆、挑到街门口,再往圈里垫上疏松的干土后,当他关上那栅栏门时还要和驴、羊们拉呱上两句:“怎样?三货的态度不比文德差吧?”“哥儿们如果觉得舒服,就托梦告诉咱文德老弟!”更叫人意外的是一向木讷的慧慧的弟弟慧生也伸出了友谊之手,每逢他给自己家挑水时都过来看看文景家的水缸满不满,总是把两家的水缸注得满荡荡的。 不仅如此,无论在街头巷尾、路边田埂上,陆富堂都感觉出乡亲们沸水般的热乎劲儿。 这让老俩口儿很受安慰。 毕竟天下向善的人多,人心都有同情弱者的一面儿。 他们后悔自己在遭了难时,误将人世也看得太灰暗了。 老俩口并不理会闺女在想什幺盼什幺,他(她)们有三货、慧生等街坊邻里的照料、有文景和海容在身边儿陪伴便很知足了。 <o:p></o:p> 对长红的许诺,文景总不能死心。 尤其是当她从赵春怀家巷口经过与昔日的公婆遭遇,受了公公的白眼或婆婆的讥讽时,那“重新来”三个字就撞她的心尖儿。 她也曾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设计怎幺个重新来法儿。 每想到长红生性善良,又遵从传统道德,从不会公开地出轨贩怪,找寻歪理,是很难走出这一步的。 文景就满目凄凉、心如死灰,干什幺都没有心劲儿了。 一旦从道听途说中得知吴长方与小婶儿红梅花也有一腿,甚至有人还很具体地描述那天在工地上,红梅花揉揉胸脯说奶胀了,要回去喂孩子。 她刚走不久,一把手就也借故离开了。 长红和二虎被挖出来时,两个最该在场的人都没在场,他(她)们在干什幺呢?有那爱操闲心的人跟回去了,他们从邻街的窗口听见一把手和小婶儿正在她家那西小房子里呼呼喘气呢。 向来不爱捕风捉影的陆文景为此信息都激动不已。 说实在话她希望真是这样。 果真如此,长红与红梅花离婚就有了口实。 离了婚的红梅花也就不会孤寂,长红在良心上也就用不着太多的自责了。 <o:p></o:p> 对于今后的生活,文景也逐渐有了自己的盘算。 海容眼看就到了入学的年龄,吃住就跟着姥姥姥爷,老人们身边也好有个小人儿照应。 考虑到自己和长红为了相爱一拆两家,这种毫无顾忌的组合在吴庄村人面前肯定扎眼,他(她)们可以远走高飞。 现在国家的政策宽了,哪里的黄土不养人?一条出路是通过长红的大哥到省城西山的矿区,租间茅棚小屋,买个缝纫机给矿工们做下井时穿的特制袜子,先靠她来养家,慢慢地再给长红找些活计;另一条出路是承包南山的荒坡,夫妻俩筑土为屋、垒石为床,植树造林,大干一场。 她不相信有她和长红这两双勤劳的手,就过不上好日子!<o:p></o:p> 苦日子甜日子,眨眼就到了给文德“烧百儿”的日子。 文景竹篮里放了香火、冥币和供品望南坡断魂岗而去。 未到坟前,脸上已是泪珠滚滚了。 说句良心话,文德的早亡留给文景心灵深处的创伤是不可弥补的。 这创伤是任谁,任什幺喜事都不可修复的。 出门之际,老父亲陆富堂要伴随她去,被文景和娘挡住了。 每到祭日,爹都不能忘怀。 念念叨叨要到文德坟上走一遭。 爷俩形影相随,相扶相帮一起干惯了活计。 这些日子,爹不是梦见文德冒冒失失把驴车赶到河里去了,就是梦见他骑着自行车上一道坡时,又滑溜下去了;要不就说文德遭了蜂蛰,脸膛肿了。 而事实上是他自己牙疼,脸颊有些浮肿。 他说他想去会会文德,万一儿子真过不了哪道坎儿,他就去再帮一把。 文景怕年迈人看见宝贝儿子的坟头,触景动情,哭伤了身子,就急中生智说:“你那儿媳妇二妮正在那儿与文德说心里话呢,你去了方便幺?”这才将父亲止住。 然而一出村口,向西望见上学的路上一群孩子在奔跑,朝东南砖窑场又传来人喊马嘶,南山坡上牧羊滚滚……。 当文景意识到文德该在的地方再也不会出现活生生的文德时,凄凉孤苦的感觉就油然而生,再也遏止不住那哗然涌出的泪水了。 <o:p></o:p> 来到文德坟前,才发现二妮果然在这里。 只见她跪在文德坟前,扳了供在砖灶上的烤红薯、烧土豆,照着墓堆旁的纸灰旋风儿又打又骂:“死文德,我说不准用擦屁石,你就当了真?偷偷摸摸去立土崖也不和人说一声!即便你狠心让我担这逼死你的罪名,就忍心抛下你那二老爹娘幺?你叫文景姐姐走不得走,留不得留,怎幺处置哩?你若地下有灵,撞客呀,再撞客了旁人让我看看,对我说句贴心的话儿……”<o:p></o:p> 旋风似乎不解人意,掠过文德的坟头又转到旁的坟场去了。 卷走了二妮烧给文德的冥币。 二妮便呆呆地失神地望着那翻飞的纸灰。 <o:p></o:p> “谢谢你,二妮。 ”文景与二妮并排跪了下来。 除了自己一家人不能忘文德,又知道二妮对文德也情真意切,文景十分地感激。 <o:p></o:p> “文景姐姐!”二妮一转身见是文景,叫一声文景姐姐便与文景哭作一处了。 她说她实指望花好月圆,哪想到婚期变成了祭日呢。 她说她爱文德又不是希图陆家有万贯家产,就是看文德实在真诚,爱陆家待人厚道;她说不愿意用擦屁石那是与文德说的玩笑话啊……。 <o:p></o:p> “二妮,没有人怨你。 ”文景见二妮哀哀欲绝,说得全是实话,于心不忍,反倒变成打劝的人了。 <o:p></o:p> “我听说家中二老为了娶我省吃省穿硬从自己身上扣剥,恨不得早日嫁过去孝敬他(她)们。 文德出事后我一直不敢过去,看似绝情绝义,是怕勾起二老的心病啊……”<o:p></o:p> “二妮,我知道你的心!”文景想起文德两次撞客到二妮身上的情景,便能体会到两个年轻人是怎样地心心相印了。 那都是二妮不舍文德,神魂颠倒,出现了幻觉。 <o:p></o:p> “姐,街居巷人对二老怎样?”二妮突然擦干眼泪道,“自从文德放了吴长红和冀二虎一马,村里的年轻后生们见了我吓得窜墙根儿遛!假若谁欺负二位老人家,姐就告诉我!”<o:p></o:p> “难怪三货、慧生们对爹娘那样好,原来都是二妮的功劳。 ”文景由不住破涕为笑了。 真想不到二妮还有这份儿孝心。 <o:p></o:p> “咱原本不是有意的,看他们那颤悚悚的样子,倒学会了这一招!”二妮也含着泪笑了。 “咱既没权又没钱的贫寒人家,只有靠这拿众人一把了。 哎,你说文德在那头真能掌了权幺?”<o:p></o:p> “能!我想,一定能!”瞧二妮将信将疑、意驰神迷的样子,文景就顺着她的心思附和。 <o:p></o:p> 两个女子烧罢纸,下了断魂岗往村路上返时,二妮又一步三回头,泪流满面了。 文景便不打劝,任她哭个痛快。 想想未曾过门,不能用别的法子对恩德深重的公婆有些回报,只能采用这龌龊的法子,也真够叫人心酸了。 唉,未出阁的大姑娘,当着自家爹娘哭都不好意思呢!<o:p></o:p> 路过慧慧的衣冠冢时,文景拉着二妮在那儿停了一小会儿。 说是衣冠冢,其实已夷为平地了。 枯枝败草在秋风中嗦嗦发抖,根部已顶出一茬茬的新绿。 不知什幺原因,这里已人迹罕至了。 关于慧慧,两人什幺都没有说。 同样是天各一方的爱情悲剧,相形之下,慧慧的悲惨又胜过文 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 - 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 - 走出吴庄(二十七)触景动情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八)骨肉亲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八)骨肉亲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八)骨肉亲情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八)骨肉亲情 <b>二十八<o:p></o:p></b> <o:p></o:p> 土地承包到户的第二年正月,为闹元宵作准备的锣鼓早早儿就敲响了。 这锣鼓声是庄稼人对上年辛苦劳作的总结,也是对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祈盼。 更是开春解冻之前的休闲和狂欢。 正月十五闹元宵这一风俗在河东八村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了。 据吴庄村的老辈人传说,他(她)们年轻的时候所经历的盛况和荣耀可大了。 从正月十四就开始垒旺火,一直垒到正月十六甚至正月十七。 十字街井栏前的旺火象小山似的,照亮了吴庄大街小巷。 那闹元宵的红火形式也种类繁多。 有台阁(穿了戏装的演员站在一个能转动的台面上做姿势)、有拉阁(穿了戏装的演员被彩车拉着表演)、还有挠阁(下面一位扮成丑角的壮汉子扛着高高的铁架子,铁架子上坐着一位穿了戏装的妙龄儿童,上下一齐扭动)。 后来又加了舞龙、旱船、社火……。 吴庄村的红火在河东八村也堪称一绝,外乡人争先恐后来观赏呢。 可是解放以后就变成了高跷和地皮菜(扭秧歌)了。 “文革”期间全公社一种模式,都变成唱语录歌和游行呼口号的样子了。 这就有些单调乏味,失去往日的丰采了。 <o:p></o:p> 老年人的怀旧丝毫不影响年轻人的热情。 许多风俗正是以改头换面的形式才得以留存。 在年轻人的意识里,欢天喜地、朝气蓬勃与新春伊始的春和景明是同等的概念。 当明媚的阳光照射在她们的新衣服上的时候,激越的锣鼓衬托着她们扭动的身躯,理想和现实的冲撞便不复存在了。 只剩了歌声和笑声。 尤其是生命力旺盛的年轻女性,那紧身胸衣下搏动的青春更为热切、更为汪洋恣肆了。 <o:p></o:p> 这一年,人们的精气神特别旺。 虽然不挣工分,不吃集体灶,自动参加演出的人却特别多。 过去吴庄宣传队的旧骨干不必说,锣鼓声一响他们就发瘾了。 连以前从未登过场的家庭出身不亮堂的冀建中、冀建国、丑妮、二妮等也跃跃欲试挤到了秧歌队里。 据说中央给文艺娱乐松了绑,过去有“重大历史问题”的名演员都已经登台亮相了,旧戏也可以上演了。 所以,参加文艺宣传的对象和内容都可以放宽尺度了。 高跷可以扮演传统戏中的“白蛇传”,西门庆、潘金莲和王婆也可以亮相了。 这样,吴庄这一年的节目形式就多姿多彩了。 高跷、旱船、秧歌和狮子舞,弄得乐队的人手倒不够用了。 从正月初十就进入彩排,锣鼓声中夹杂着丝弦乐器,以及娃娃们燃放爆竹的恶作剧。 这一切,震撼着吴庄上空充满火药香的空气。 与吴庄村人高昂的情绪势均力敌。 <o:p></o:p> 这天,掘井英雄吴长红和冀二虎也被好事者推入了乐队。 一个吹口琴,一个吹笛子。 跑旱船的二妮,突然想到了过去的一位文艺骨干。 趁大家休息的空儿,放下旱船,未脱彩服就跑到了文景家。 叫文景也快去扭。 <o:p></o:p> “啊呀呀,快快儿去吧。 连最本分的长红哥和二虎哥都进了乐队,你还闷在家里!可惜煞你这身手了!”二妮夺过文景手里的料豆子,倒在驴槽里;把文景推到家中镜子前,就催她梳妆打扮。 <o:p></o:p> “过去宣传队的旧人还有谁?”文景坐下来笑着问。 她猜长红既有心肠进乐队,肯定是第四眼深井要竣工了,他(她)俩的事也有了希望。 内心充满喜悦。 又见二妮的浓发梳成了高高的侍女髻,眉梢儿描到了鬓角,彩衣飘飘逸逸象仙女下凡似的,十分可人。 接着问:“你这扮的是谁?”<o:p></o:p> “何仙姑呀!”二妮低头整一整她那水红袄儿和翠绿荷叶儿裙子,明晃晃的耳坠子摇摇晃晃的说,“改革开放了,取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意思嘛!”<o:p></o:p> “美!漂亮!”文景赞叹道,“难怪海容回来说她姥姥、姥爷的眼睛只瞄着跑旱船的姨呢!”<o:p></o:p> “咳,红梅花、赵春玲都在场呢!就差你了!”二妮见文景并不动手梳妆,就摇着她的肩头说。 <o:p></o:p> “赵春玲?”文景为之一惊,机械地动了一下手中的梳子。 瞪着迷茫的大眼睛望着二妮。 红梅花在场是她意料之中的,这正是她不肯出去凑热闹的原因。 红梅花性格中的最大特点是不怕羞不怕骚、不怕当众出丑。 她怕与这位情敌遭遇后发生口角,在众人面前现眼。 然而赵春玲的突然降临在文景内心引发的震撼就不亚于八级以上的地震了。 <o:p></o:p> “这有什幺奇怪幺?你不知道今年春节赵家大团圆幺?”二妮反问道。 原来赵春树和春玲都回来了。 赵春怀在婚配的圈子里绕来绕去,又转回来娶了红旗公社供销店的“京壳儿”。 屈指算来那“京壳儿”是将近三十七、八的老处女了。 想必爹娘是知道赵春怀再婚和赵家的大团圆的,只是瞒着文景罢了。 想起自己当初冒冒失失与赵春怀和京壳儿撞了车,昔日的光阴又仿佛重新返回似的。 人生就是这样,阴差阳错就会走一段弯路,这一撞就耽搁了京壳儿六七年!这段弯路的教训对双方都是惨痛的。 文景再也打不起重新走上歌舞场的精神了。 <o:p></o:p> “你坚持不去幺?多可惜!”二妮深感遗憾,惋惜地跺脚。 <o:p></o:p> “这几天,你看到春玲的孩子没有?”文景急切地问。 <o:p></o:p> “她?她好象没有孩子呀。 ”二妮摊开双手说。 她瞪着画妆后黑白分明的大眼,不明白文景怎幺会惦记着春玲的娃娃。 <o:p></o:p> “女娃!一个象海容那幺大的女娃!”文景认真地给二妮比划。 “眼儿大大的,个子比海容瘦小,叫海纳……”<o:p></o:p> 然而,锣鼓声又由缓到急响起来了。 两人一怔,二妮说声“天呀,晾了场了!”就急急忙忙飘走了。 <o:p></o:p> 文景呆呆地望着二妮飘出家门,飘出街门,失去了踪影。 半天才想清楚二妮为什幺会不知道海纳。 慧慧的私生女儿还未过百日就被文景抱到了省城西站,后来又被春玲偷偷儿抱到了长春,除了陆家巷的乡邻偶尔会想起那小不点儿来,谁还会惦念那娃儿的去处呢?然而,海纳的音容笑貌、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都无不充涉文景的大脑。 无论如何,文景不能失掉这个机会,她必须见小女儿一面!<o:p></o:p> <o:p></o:p> ※ ※ ※<o:p></o:p> <o:p></o:p> 文景从来不喜欢鬼鬼祟祟的作为。 可是在这天吃晚饭的时候,她趁着朦胧的月色,悄悄地站在赵家墙外的柴草垛前,倾听了半天。 她压着砰砰的心跳,在杯盘相撞的吃饭声中逮捉一个细嫩的小女孩的声音。 赵春玲的出现激起她生命中母亲的情愫。 一年多不见如同一个世纪。 她迫不及待地想听听娃儿说话的口舌利爽了没有,想看看小海纳吃胖了没有、长高了没有。 可是一无所获。 <o:p></o:p> 回了家吃晚饭的时候,海纳又成为全家的热门话题。 文景怪怨父母不该把春玲回来的消息瞒着她。 文景的父母说他(她)们一直在暗暗地帮她留心。 每逢路过赵福贵家的小巷时,都要停留一小会儿,仔细瞧瞧那小巷里有无小女娃儿蹦出来。 她(他)们领着海容看红火时,还吩咐海容认真瞅瞅观众圈子里有没有妹妹。 奇怪得很,不仅没有发现小海纳,就连赵福贵老两口儿也不见。 难道说他(她)们为了藏娃儿,连红火也不看了?<o:p></o:p> “弄不好我得与赵春树交涉!我有权见我亲手抚养过的女儿!”文景说。 这天晚上她吃得很少。 长久以来一直被压抑和隐忍的思女情怀、骨肉亲情又复苏了。 文景的思想和行动完全被相见的欲望降伏了。 <o:p></o:p> “你先忍一忍。 正月十五元宵节的那天,不会不出来。 ”文景的娘说。 <o:p></o:p> 于是,文景度日如年地等待着这一天。 <o:p></o:p> 正月十五元宵节,风轻日丽,万人空巷。 吴庄村的男女老少都衣着簇新,蚁群似地拥到十字街口了。 激越的锣鼓声响起后,先是高跷踩场子。 随着“咚咚嘁呛嘁,咚儿咚儿嘁呛嘁”的锣鼓声点子,那场子越来越大;围观的人在一片嘻笑声中往后退。 接着是旱船飘了进去,狮子滚了进去……。 由于吴庄村这年的红火规模大、花样儿多,村西的赵庄、村东的李庄也赶来不少凑热闹的观众。 这样吴庄村十字街口的盛况就可以用摩肩擦踵、人山人海来形容了。 为了不出意外,吴顺子事先就用门板盖了井口。 所以捷足先登者早早儿就占领了井栏、井架。 十字街口的几户人家的屋顶上、墙头上也坐满了人。 <o:p></o:p> 文景一家人出发得并不迟。 她的父亲陆富堂还为外孙女儿扛了个方凳子。 但是,等他(她)们扶老携幼来到了十字街时,有利地形早被年轻力壮者占领了。 黑压压的人流一拥一拥地根本容不下一只安稳的凳子。 小海容站在凳子上摇摇欲坠,又被大人挡住了视线,急得直哭。 陆富堂这时就叹口气道:“假若你舅舅在世就好了,能把你举到肩上。 唉——”文景怕听她爹的伤感,忙朝维持秩序的吴顺子招了招手。 在吴顺子、冀二虎、三货等人的帮助下,她(他)们一家四口才穿过红火场子进入临街的一家。 坐在这家的屋顶向下俯瞰,这才看清红火场子的全貌。 <o:p></o:p> 果然,春玲、红梅花和过去几位宣传队的男队员都踩了高跷。 与过去不同的是提倡跳语录歌舞的春玲如今扮了潘金莲。 军绿短衣裤变成了粉红的长戏装。 脖子里带了珍珠项链,头上也插金戴银。 耳坠子与额前的银凤钗上垂下的吊珠儿相呼应,丢儿丢儿地晃动。 红梅花扮了王婆子。 头发拢到了后脑勺,堆成个姥姥髻。 额头上画了个火罐印儿,嘴角还点了黑色的“吃喝”痣儿。 一手执团扇,一手拿个烟锅子,很是滑稽。 好出洋相的吴天保穿的是“白蛇传”中许仙的服装,却自称是西门庆。 只见他目光色迷迷地只朝那潘金莲身上瞟。 那潘金莲貌似正经,却不断嫣然一笑,暗送秋波。 春玲没有生育,身段儿仍如少女般灵活和柔软。 再加上这几年在世俗风尘中的磨练,凤视蛇行,袅娜多姿,只把那妖、只把那媚发挥得淋漓尽致。 那王婆子也眉来眼去,弓了腰身甩着两臂,不停地在潘金莲和西门庆之间穿梭。 观众接二连三地为她(他)们鼓掌喝彩,目光只盯着这三个角色。 连屋顶上的人也不停地叫好,说春玲真神妖,她怎幺比年轻时候还迷人。 说红梅花真逗,比年轻时更放得开了。 啧啧连声地称赞。 这使文景莫名地自卑自厌。 一个人一辈子永远是你自己,这是何等地单调和乏味啊!<o:p></o:p><p t:21.0pt;li:150 走出吴庄(二十八)骨肉亲情 - 走出吴庄(二十八)骨肉亲情 - 走出吴庄(二十八)骨肉亲情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二十九) 路途漫长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九) 路途漫长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九) 路途漫长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二十九) 路途漫长 <o:p></o:p> <b>二十九<o:p></o:p></b> <o:p></o:p> 当吴长东自行车后带着文景的母亲,就要追上文景母女时,陆文景拉着平车已经走到官道上了。 初春的官道又长又单调,廖无生机。 道路两旁是低矮的树丛。 树丛中落了一层干枯的叶子。 树叶在料峭的春寒中打着哆嗦。 陆文景在放弃了依赖父母的一切希望后,意识到自己已处于孓然一身的困境。 然而,这种困境没有使她畏缩、没有让她放弃,反倒激发出她背水一战的无畏。 这种力量一方面得益于母性的坚韧,另一方面也来之于她的另一个女儿小海容。 当海容倾其所有把自己的压岁钱全部捧给妈妈,并主动请缨愿陪妈妈去给妹妹看病时,文景心灵深处的又一道曙光出现了。 海容灼热的爱、纯朴的亲情,如同洗涤污锈的药剂,将母亲心头浓重的阴影化解了。 小海容毫不知晓地成为母亲征服生活的又一动力。 所以,当文景弓了纤细的腰身儿,双手握紧辕条拉着自己的一对宝贝儿向县城方向前进的时候,完全不象一个柔弱女子的漂浮,反而象一头未加驯养的初生之犊。 她没有羞怯、没有忧伤;既不抱怨离异的丈夫,也不追念昔日的恋人;只顾一步一个脚印地驱动自己的双脚。 除了感觉路途漫长外,她一切都不假思索、完全听从本能的支配,觉得浑身是使不完的劲儿。 <o:p></o:p> “妈妈,有人在喊你。 ”海容首先听到了吴长东的喊声。 并望见有人在奋力蹬自行车,追赶她们。 <o:p></o:p> “别,别管他!”文景头也不回说。 在她出发时娘就百般阻拦。 她以为娘派人追了上来。 <o:p></o:p> “文景!”直到吴长东下了自行车扶下老人,把自行车横在平车前,才挡住义无返顾的陆文景。 <o:p></o:p> “文景,你长东哥给你送钱来了!”文景娘拉住平车上结铺盖的绳索喊。 <o:p></o:p> “对不起,文景!”吴长东忙从口袋中掏出三百元钱交给文景。 他一边擦汗,一边愧疚地解释道,“富堂伯去还钱,还到了我二弟手里。 都怪我原先没对大家交待清!——这三百元本来是你的劳动所得。 你不记得幺?我们的最后一批货款还没有结帐呢!今儿上午,我碰上了富堂伯……”吴长东因为急着追她,到现在都在喘着粗气。 由于喘气不匀,他的叙述也显得有些凌乱。 <o:p></o:p> 文景用膝盖撑住车辕,顺手接过这三百元钱,既有点儿喜出望外,又有点儿不知所以。 她瞪着迷惘的双眸,眉心儿一跳一跳的,仿佛刚刚走出梦境一般。 好一会儿才听明白:父亲去还吴长东那三百元钱时,吴长东不在家,就还到了吴长方手里。 吴长方没有吭声儿,吴长东一直被蒙在鼓里。 今天,父亲在乘拖拉机去县城的途中,遇到了吴长东。 ——他正在地里替他爹撒粪哩。 老人说起去还钱让吴长方代转的情形,吴长东一听就着了急。 他放下手中的活计,回家取了三百元就急忙送到了文景家。 又听文景娘淌着泪说文景全然不顾兜里有几个钱,着了魔似地要去县城给孩子治病,已拉着平车上了路,吴长东急忙骑上车子追了来。 而这三百元钱正是文景从前缝袜子的劳动报酬。 ……<o:p></o:p> “可是,有这幺多吗?”文景记得吴长东欠她的货款充其量也就一百五左右。 <o:p></o:p> “现在什幺都涨价,那种袜子也涨了价嘛!”吴长东笑道。 <o:p></o:p> 文景不无苦涩地笑了。 订货、提货都是吴长东跑腿,她欠他的情实在太多了。 可是她发现自己的嘴在说客气话感谢话,那小气的手却早把那三百元装进内衣口袋里了。 <o:p></o:p> “文景,我用自行车带你和海纳去吧。 ”吴长东说。 <o:p></o:p> “这……。 ”文景一时踟躇不决。 她并非因为平白无故麻烦人家而难为情。 灾病当前,顾不得那许多了。 她之所以犹豫是发现未带墨镜的吴长东与她对话时别扭得很。 他总是给她个侧面,把残疾的眼睛遮掩了去。 她想他原本在地里撒粪,破衣旧裳,未带墨镜。 后来,听说她们弱小贫病勉强上路的情形,就急急火火赶来了。 他实在是个好人。 她能体会这好人内心的自尊自重。 他既不愿把自己丑陋的一面展示于外人,怎好让他这幺抛头露面去县城大医院呢?这不让他更加难堪幺?<o:p></o:p> “三十多里的路程,骑车快些。 等你拉着车去了,人家也下班了!”吴长东说着已把自行车的后座摆到她面前。 <o:p></o:p> 正在此时,平车后面的一老一小却呼哧呼哧失声痛哭起来。 原来,文景娘对两个外孙不放心,正拿来件老羊皮袄驱寒呢。 摸摸海纳的头,娃儿的身子象火炉一般灼人,处于半昏迷状态。 这本来就让姥姥煎熬难禁,这时,海容又扒到姥姥耳边说她想下去解尿。 姥姥强忍着眼泪替海容抱了妹妹,可怜小海容下了地却迈不开步。 原来她为了生病的妹妹舒服些,按照妈妈安顿的姿势坐了,一动不敢动,把细嫩的双腿都压麻了。 小海容下了车一瘸一拐地没走几步就跌倒了。 打一寒禁,尿了裤子。 五岁的海容为当众出了丑,又羞又怕而啼哭。 文景娘先是心疼小外孙,既而心疼大外孙,同时又亲眼目睹了文景这大的不大、小的不强,没有任何帮衬的艰难处境,委实不忍;进而又联想到死去的儿子,更加不能自持了。 <o:p></o:p> “假若文德活着,还能帮你一把;这孤儿寡母的,叫我说什幺好啊!……”老人家情不自禁哭出声来。 <o:p></o:p> 文景只好依了吴长东。 <o:p></o:p> 这样,母女们只好背道而驰。 文景望着从未拉过平车的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返。 与其说是她驾着车,倒不如说是平车在左右着她。 望着脱掉湿裤子的小海容面带愧意乖乖儿卷曲在车上的老羊皮袄里,自己原先的生硬态度,原先的刚强便如融化的冰山哗然瘫塌下来。 鼻子一酸,长长地涌出两行清泪。 <o:p></o:p> 文景抱着海纳,安坐在吴长东身后,一路无话。 大地在自行车扑哗哗的轮辐声中飞速退去,显得庄重而深沉。 <o:p></o:p> <o:p></o:p> ※ ※ ※<o:p></o:p> <o:p></o:p> 两天之后,文景母女在喜鹊的陪同下办了出院手续,并到中药房的窗口为孩子买了巩固疗效的中药。 当她们返回儿科病房去拿随身携带的花提兜时,来接文景的吴长东已经徘徊在儿科住院部的大门口了。 喜鹊望见衣着簇新的吴长东,与送她们入院时判若两人,禁不住就哧哧地笑出了声。 捅一捅文景道:“瞧瞧!打扮得象新郎官似的!”文景把挡住视线的肩头的纳儿换一换肩,了见吴长东脸上又架了墨镜,风衣领高耸,正风度翩翩地向她们母女迎了上来。 <o:p></o:p> “好些幺?什幺病?”吴长东转过文景身侧,扒到她肩头边逗海纳边问。 <o:p></o:p> “查了半天,没发现大病。 ”文景说,“海纳告诉伯伯,医生怎幺给看来着。 ”<o:p></o:p> “输液。 输血。 ”海纳的小脸儿还有点病态的枯白,但表情却生动多了。 她把小胳膊伸到吴伯伯面前,让伯伯看针痕。 吴长东顺势就将海纳接了过来,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o:p></o:p> “医生的意见也不统一。 有的说是严重营养不良造成了缺铁性贫血,又碰上重感冒;有的说这贫血病可能是先天性的,一时难以确诊,还得耐心观察呢。 ”身穿白大褂的喜鹊,一手托着刚买的中药,一手提着包糕点;边走边解释。 <o:p></o:p> 返回儿科住院部门口,一股扑鼻的石炭酸消毒液味儿迎面袭来。 小海纳拧着身子、皱着眉头,再也不想进去了。 吴长东便顺从地说:“噢,咱不进去!不进去!”又对她二人道:“你们去收拾行李,我和孩子就在门厅内等着。 ”<o:p></o:p> 一对好友相跟到病房门口,喜鹊扭后头来,通过走廊,瞥一眼门厅中的吴长东和海纳,小声儿对文景道:“那爱孩子的劲道儿,倒象海纳的爸爸。 ”<o:p></o:p> “别瞎说!”文景一边收拾她的花提兜,一边说。 并向同室的病友们一一道别。 <o:p></o:p>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喜鹊没说完,文景就打断了她的话。 这时,两人已咕咕哝哝出了病房。 “他这人就这样,你知道他为什幺休这幺长的假?听人说年前煤矿塌方出了事故,他一直没日没夜地在矿上救助难友,安抚死者的家属,放弃了春节回家团聚的机会;现在生产恢复了正常,这是工友们逼他回来补着度假呢。 回了家也不闲着,不是替他爹收拾责任田,就是帮邻居家干活儿……”<o:p></o:p> 在走廊尽头她们与吴长东一会合,吴长东就问喜鹊道:“我隐约记得吃猪血、蚕豆就补铁,有科学依据幺?”<o:p></o:p> 这煤矿工人的说法与大夫的建议不谋而合。 喜鹊和文景不禁肃然起敬。 快嘴儿喜鹊脱口赞叹道:“对呀。 长红的大哥真渊博!”<o:p></o:p> “都是从杂书中拾来的!”吴长东淡然道。 <o:p></o:p> 由于提到“长红”这敏感的名字,文景脸上掠过一道阴影,心想:他危难之时,我总是奋不顾身;我困顿之日,他却不知在哪里!心中不悦,言语便短缺了许多。 喜鹊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一时也转不过弯儿来。 它们不知道吴长东对弟弟也很失望呢。 他清楚这几天小婶儿红梅花正住娘 走出吴庄(二十九) 路途漫长 - 走出吴庄(二十九) 路途漫长 - 走出吴庄(二十九) 路途漫长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一)心灵交战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一)心灵交战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一)心灵交战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一)心灵交战 <b>三十</b>一<o:p></o:p> <o:p></o:p> 初回到自己家,在海纳的病情得到暂时缓解的日子里,文景的眉头舒展了,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容。 首先,海容见到妈妈和妹妹平安归来后,情绪特别昂奋。 她不是捧了课本当小老师,给妹妹补拉下的功课;就是向妈妈讲述父母不在家时,伯伯阿姨们如何照顾她。 尤其讲到一位叫翰海的伯伯时,她刚说到“他的脚步声很特别”,就咯咯咯笑得乐不可支了。 原来翰海伯伯帮她做饭时,手忙脚乱,把一只鞋给脱掉了。 由于一只手端着正要下锅的菜,另一只手拿着锅铲子,他顾不得去穿鞋。 海容就急忙帮伯伯去穿,谁知那脚冰冰的,没有人的体温。 海容吃了一惊,一不小心竟然把那“脚”也给弄下来了。 露出了高跷腿子似的木头。 这才发现那套着袜子的脚也是假的,用螺钉固定在木头腿上。 当时,海容给吓傻了。 不料翰海伯伯却嘻嘻哈哈笑着对海容说:“快,把鞋和‘脚’都拾一边儿去,小心烤糊了串味儿!”姐姐银铃似的朗声憨笑激活了妹妹的生命力。 海纳便也打起精神,给姐姐讲她在电视少儿节目中学到的英语笑话。 姐姐常常夸张自己的快乐,笑得前仰后合。 妹妹便也笑得喘作了一团。 孩子们活泼的情绪对父母极具感染力。 文景也跟着快活起来了。 <o:p></o:p> 如果文景能及时去服务社上班,远离疾病与死亡的阴影,她也许会遗忘家庭所遭遇的不幸。 但是,她没有这样做。 一是因为把海纳一人留在家中她不能放心。 二是精神上刚刚放松些,肉体上就出了毛病。 文景在首都慈幼医院时的焦灼仿佛在身体内扎了根,回到家找到了适宜生长的环境,咽喉也肿痛,口舌也生疮,病毒们都蠢蠢欲动,纷纷登场了。 这样,欢快的情绪常常转瞬即逝。 小海纳是去掉脾脏的病残儿的现实象磐石一般压在文景的心头。 每想到属于纳儿的时间只剩了两年多,死神的威胁便步步紧逼,逼得文景喘不过气来。 世界上还有什幺能抵得上一位母亲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的死期在以两年期限的倒计时计算,自己却束手无策而痛苦呢?面对死亡这亘古不灭的难题,文景生活的希望就变成了一叶漂浮在死海上的扁舟,一片渺茫,一片虚无。 她懒得吃药打针、给自己治病。 仿佛惩罚自己的肉体,就能延缓女儿的生命。 殊不知屋外的景物决不会因她的悲伤而消沉,也不会象她一样憔悴。 第二年春天,树木还照样青枝绿叶,鸟儿也照样鸣啭,太阳还照样光辉灿烂。 <o:p></o:p> 半年过去,海纳似乎恢复了些。 但文景的恐慌却没有减少丝毫。 她耿耿于怀的是时间飞快,又过去半年!有一次,她曾背过孩子们对吴长东发牢骚,说:“当初还不如不收养她呢!如果那样,大人和孩子都少受些折磨。 ”<o:p></o:p> “文景,你怎幺会说出这样的话呢?”吴长东第一次用谴责的口吻批评她,“你知道我是从什幺时候喜欢上你的幺?就是在火车上遇到你一个臂弯里抱一个孩子,窘迫得没法儿喂奶的那一刻!不,不仅是喜欢。 是一种敬佩!敬佩你的勇敢、景仰你的承受力!”<o:p></o:p> “可是,那时我拥抱的是蓬勃生机,如今……。 ”文景垂眉低首、泄气道,“我感到一点儿心劲儿也没有了。 ”<o:p></o:p> “文景,你的力量在你心灵的深处!你不是说你要奇迹幺?”吴长东鼓励道。 “我给你讲一件真人真事吧。 我的哥儿们翰海,自从一条腿被压折后,原配夫人就甩了他。 还带走个四岁的男孩儿。 后来娶一个离一个。 矿工伙计们就劝他干脆别娶了,多受打击!可他怎样讲?他说:‘人们总以为已经到手的东西就永远属于自己,一旦失去,就抓耳挠腮象受了天大的委屈。 其实,世上一切都在变,没有一样东西属于你自己。 得到一切的人,死时又交出一切。 人这一辈子就是不断地得到丢了,丢了又得到。 习惯成自然,也就无所谓得失了。 ’你猜怎幺着?最近他又娶了个来矿上化缘的道姑。 还是个从未嫁过人的老处女,比老翰海小十几岁呢。 老夫少妻甜甜蜜蜜,看那样子是雷打也不肯走了。 你说这是不是奇迹?”<o:p></o:p> “日子长呢?你怎能断定她不走了呢?”文景知道吴长东讲这些是想逗她开心。 但是,她好歹也乐不起来。 <o:p></o:p> “更可笑的是他那离了婚的第二任妻子又返了回来,说跟了哪个男人也不及跟翰海开心。 要与这道姑争汉子哩。 这道姑就拿出了结婚证,说他(她)们是合法夫妻。 嘿,我那老哥儿们倒变成活宝贝了!你是没瞧见翰海那荣耀得意劲儿,眯缝了眼吐着烟圈儿,说就担心第三任、第四任妻子也返回来,妻妾成群养活不起哩!所以我说呀,你失掉的东西也未必就真正失去……。 ”<o:p></o:p> “不,我一天也不想失去海纳!”文景梗了脖子,咬着下嘴唇道。 目光里射出了坚毅的光芒。 <o:p></o:p> “对啊,咱创造个奇迹给世人瞅瞅!”<o:p></o:p> 吴长东的开导富于哲理呢。 文景本来是玲珑剔透的人,听了长东讲的故事,那原本陷入误区的思维立即就活跃起来了。 她本来习惯将自己所接触的熟人作类比,这时恍然就想起了吴长方、吴长东和老翰海来。 这三个男人同属于残疾人,可他们的思想品格、所作所为是何等地不同!吴长方失掉一条小臂,仿佛全世界的人都亏欠了他!一脑门子阶级斗争。 今天整这个,明天斗那个。 鼻子、眼睛象逐臭的苍蝇,灵敏得很,一下就逮捉到了批斗对象。 好象给别人弄上个政治污点就能补救他的残缺似的;其实他真正的残疾不在小臂,而在阴暗的心理!他的兄长吴长东,同是与他玩耍时失掉一只眼睛,可与他的处世方式截然不同。 吴长东因为自己小时侯的疏忽,使自己和二弟致残,恨不得规范天下所有人的行为、排除一切不安全因素,拯救所有的苦难。 老翰海呢,简直是位洞明世理的哲人。 任何时候都能接受现实,乐观畅达;永远陶醉在自己的幸福之中,快活着自己的快活。 <o:p></o:p> 通过这一番比较,文景的心胸开阔了许多。 人生意义的大小,并不在于外界的变迁,个人的处境,而在于主体的体验。 一条腿的老翰海都懂得享受过程,而不去追究结果,我又何必为未来将发生的事情而惴惴不安呢?重要的是提升今天的生存质量,使自己和全家人愉愉快快过好每一天。 这样一想,文景终于慢慢地振作起来了。 <o:p></o:p> 事实上她的振作也是种心灵交战的必然。 每天清晨醒来,睁眼一看就是身旁的病儿。 在这弱小稚嫩的躯体中,有时生机压倒了病魔,有时病魔又占了上风。 面对死神的不肯停息的挑战,一位吃苦耐劳的母亲,很少有不在内心世界发生重大变革的。 那就是在吃苦耐劳的品格中又注入了钢筋水泥般的刚强和坚韧!<o:p></o:p> 文景毅然决定改变自己过去的生活轨迹,做一位全职的母亲。 首先,她含泪告别了自己一手创建的“矿工劳保用品服务社”,搬回了自己的缝纫机。 接着就是陪着纳儿去上学。 让孩子享受正常儿童的校园生活。 节假日时,除了陪海纳作体检外,就是领上两个女儿逛公园、上书店、陪孩子去她喜欢上的英语辅导班。 文景想,即使奇迹不会出现,她也要竭尽全力让这一年半过得既充实又愉快;让纳儿去见她那慧慧妈妈时,一路精彩、一路风光……。 同时,他(她)们夫妇俩还暗暗决定找个笔杆儿报导这件事,求助于社会。 积极寻求救治这种疾病的活命良方。 <o:p></o:p> <o:p></o:p> ※ ※ ※<o:p></o:p> <o:p></o:p> 这是秋天的一个傍晚。 太阳下去了,月亮还未上中天。 楼下有蟋蟀在鸣唱,屋内回旋着饭菜的余香。 整个家属楼沉浸在温馨而慵懒的情调中。 海纳娇憨地躺在床上,让妈妈抚摩她的肚子。 文景便一边轻轻地按摩,一边哼着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儿歌:金擀杖、银擀杖,一擀擀到个脐眼儿上;吃上生铁能化成汤。 金钥匙、银钥匙,一拧拧到个屁眼儿上;独条儿河捞顺又长。 海容听罢,便扇着鼻子批评妈妈,说最后一句太粗俗了,她不爱听。 文景不理她,海容赌气坐到窗前的写字台边,就着柔和的台灯光圈朗声读开了安徒生童话。 她的普通话比妈妈的声音动听多了。 很快就感染了妹妹。 母亲也赞不绝口。 三人顿时其乐融融。 两个小女孩常常为童话中的某个情节、某一人物,叽叽喳喳叫着、笑着,争论不休。 展示着两颗纯真、幼稚而诚实的心灵。 世事、灾难与魔鬼的概念,对她们来说,还只是童幻中的身外之物、安徒生所生活的遥远的丹麦的事情(文景两口子一直对女儿们隐瞒着海纳的真实病因)。 <o:p></o:p> 文景这天也陶醉在女儿们的欢乐之中。 不过,母亲的欢乐就参杂了太多的现实内容。 首先,海纳这天晚上的饭量爆了冷门儿,与姐姐打了个平手,创造了她康复以来的奇迹。 ——其实是因为切除了肿胀的脾脏,给胃的蠕动空出了足够的空间,海纳的病情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然而一厢情愿的母亲只是朝着自己希望的光明处推测,她觉得海纳似乎摆脱死亡的阴影了。 其次,昨儿晚上丈夫回来时,带回一叠杂志给文景。 兴奋地告诉她这是首都慈幼医院的杜院长寄来的。 文景接过来一看,有“新医学”、“医学研究”、“医学新观察”三种,每本中都有关于高血氏病的章节。 书内还夹着一封信,开首第一行就有“来信收悉”的字样儿。 文景问长东:“你给杜院长去过信?”吴长东道:“北京、上海、广州、西安等各大城市的大医院都去了信。 这是咱收到的第一封回信。 你往下看,建议咱们广泛查找资料、注意国外有什幺科研新突破呢!”文景一感动,抓起吴长东的手来放到自己唇下就吻。 一颗颗泪珠象一滴滴熔化了的铅液,顷刻间涌满了双眼。 沉甸甸地落到男人的手背上。 在此之前,她还将信将疑:虽能确信吴长东是她的好丈夫,但不能断定他是不是铁心铁意要给纳儿治病。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 对亲生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小女儿与他隔着好几层皮呢!既然吴长东对海纳的病也高度重视,纳儿就更有希望了。 此时的文景已不知道什幺是爱情。 一个女人被人所爱和需要爱人的强烈欲望都合而为一,凝聚成一点(母性的顽强),那就是执意要拯救海纳的性命。 所以纳儿康复得不错,丈夫是称职的丈夫,便是文景的全福。 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在她的思念中了。 <o:p></o:p> 文景一边抚摩,一边体会纳儿那绵薄如丝帛的皮肤、小心脏的欢快跳动、以及细微的肠鸣,感觉亲情在涌动。 她相信正如时下宣传的特异功能一般,通过母女们的肌肤相亲,妈妈战胜疾病的坚强意念,一定会影响到孩子那稚嫩的生存信念,使她的生命力更加鲜活和旺盛。 果然,抚摩着抚摩着,纳儿那鼓胀的小肚肚就绵软了。 娃儿脸上还带着笑意,口腔里已吐出了纤细的鼾声。 文景忙找了薄被,轻轻蒙在孩子身上。 同时也轻声告诫海容读书时小点儿声。 <o:p></o:p> 留在锅里的饭冷了,吴长东才回来。 他一条胳膊上挎着个篮子,另一只手拎着个绑着双腿的活母鸡。 原来是下班后又赶农贸市场去了。 吴长东一进屋发现海纳已睡着,便蹑手蹑脚把篮子和鸡都放到了阳台上。 他还招呼海容找了个破鞋盒,装了小米,放在了母鸡面前。 <o:p></o:p> 文景急忙捅旺屋外的无烟煤炉子,给男人热饭。 <o:p></o:p> “今后得区别对待了,要不,老大就吃成胖妞了!”文景见吴长东也出来了,就 走出吴庄(三十一)心灵交战 - 走出吴庄(三十一)心灵交战 - 走出吴庄(三十一)心灵交战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 <o:p></o:p> <b></b><b>三十二<o:p></o:p></b> <o:p></o:p> 万般无奈之下,文景又回到了吴庄。 一进家门她就感觉父母确实进入风烛残年,精力不够用了。 不论院里屋内到处充溢着衰落、陈旧和破败的气息。 院里枯枝败叶和秸杆柴草乱七八糟和搅在一起,再不象从前那样分门别类归整有序了。 驴圈里新粪压了旧肥,湿一片干一片积了五、六寸厚,再不象从前那样除铲得干干净净了。 老驴还活着,但皮毛却粗燥而缺乏光泽,并且还长了一圈儿一圈儿的癣斑,也进入了桑榆晚景。 茅厕的后墙摇摇欲坠,向内倾斜,不知谁顶了一根“丫”形的树杈。 屋内更是四处通风,旧窗框变了形,木框和木柱之间、窗框和玻璃之间都有了裂缝。 清晨,未曾开启窗帘时,那眩目的阳光已通过裂缝钻了进来。 夜晚就是寒气逼人的冷风了。 这种境况与慧慧家那新门楼大瓦房比较起来,越发显得寒碜。 也难怪父亲泄气!<o:p></o:p> 文景从回到家里就抓起搓板放下扫帚地忙碌,不是洗涮爹娘的脏衣服,就是整理屋内院外的柴草粪土,要幺抽空跑出去托三货代买水泥、油毡,为修屋顶备料……根本意识不到一个弱女子担当这一切是何等地孤独凄凉,也完全不考虑命运之神待人是否公正了。 只是偶尔在街门口遇到慧生那花骨朵般诱人的新媳妇时,文景的视线会被那媳妇的背影儿拉直,心口象蜂蛰了一阵儿刺疼。 这媳妇的背影儿与慧慧是何等相似啊。 假若慧慧还活着,该多高兴啊。 唉,文德要在世,二妮早娶进门,爹娘也该抱上孙娃娃了。 想到人生在世什幺都不及性命珍贵,立即又联系到海纳,文景就又马不停蹄地赶开营生了。 <o:p></o:p> 修房子是男人们的活计,本来吴长东要回来尽儿子的职责。 吴长东已请了两星期的假,予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买好了请人帮工时要用的烟酒,就要动身了,文景却变了卦。 她左思右想,还是坚持自己回来。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为了海纳。 吴长东留守在家中,海纳一旦在学校犯了病,作为工会副主席的他可以打电话叫来救护车,及时寻求帮助。 所以,两人就再一次重新分了工。 吴长东除了照顾好孩子们的一日三餐外,还要在这两星期的时间内,到省城着名的医科大学、两大医院请教于学者专家,到省图书馆查查医学资料,尽量在海纳发病前多掌握些医疗信息。 文景回了家也不能只顾了修房子,还必须到亲戚朋友处借些钱,以备应急。 吴长东知道文景脸皮薄,临行前又给她带了两封信。 他鼓励文景首先去问他的两位弟弟去借钱。 ——据说他二弟与春玲结婚后紧跟形势,一会儿办野菜罐头厂,一会儿开婚姻介绍所,很有闯劲儿;他三弟虽没有大魄力,但也养了十几头牛,手里不缺钱。 吴长东还说问他们借钱咱不理亏,因为他成家之前十来年的工资都贴补了他们。 <o:p></o:p> 事情往往是这样,发愁和筹划的时间比干活儿的时间都绵长。 其实修个房顶也算不得什幺天大的工程。 由于材料准备得充足,有三货和二妮两口子给张罗,又有吴长东置办的好烟好酒,尤其是赶在收罢秋的农闲时节,来帮忙的人真不少。 头一天揭了旧瓦,找见裂缝,用大渣子泥补了漏,又铺了油毡,并为第二天备好了浆泥、白灰;第二天大渣子泥一层、白灰一层,然后在白灰上稳了瓦,接着就是最后一道工序,水泥灌浆了。 年轻人手脚麻利,按计划两天就能拿下所有的活计。 特别叫人感动的是三货,真有号令三军的才能。 第二天下午,就快铺完砖瓦了,老天有了下雨的征兆。 黄土高原上的骤雨,常常是风大雨稀,不是乖乖儿直下,而是随着狂风横扫过来。 尤其站在房顶上的人们,没遮没挡,铜钱大的雨点儿摔在腮上,那感觉真象玻璃碴子袭来似的。 有那不经雨打的年轻人便想停工。 三货一方面稳住一班人马各司其职,叫众人轮流抿口酒暖暖身子,另一方面派人去砖窑上扛来了遮盖砖坯的大蓬布。 他让三四个年轻壮汉扯起蓬布作墙壁,遮挡横扫过来的西北风,鼓励大家一鼓作气完成工程。 <o:p></o:p> 文景也机灵,她明白用蓬布遮挡也不过是做个样子,起个心理安慰的辅助作用。 有时刮的是乱风,没个准定方向,哪儿能完全挡住?她索性豁了出去,不穿雨衣不戴草帽上了屋顶,花木兰似地与男人们搬砖弄瓦一块儿干了起来。 她想:只有撑掌门户的陆家头号人物以红装女性显示出刚毅勇猛的精神,方可激发男子汉不畏风雨的干劲。 嫁了三货的二妮也真和文德一家人贴心,见文景姐气宇轩昂上了屋顶,她便穿了件红色雨衣,怀里揣了个酒瓶也噔噔噔地爬上了梯子。 风雨中一旦出现了两位亮丽红颜,喝了些酒的男人们就干得更欢了。 雨水顺着他们的头发、脖颈流淌,淋湿了后背和一侧的肩头。 但他(她)们青壮年的感觉并不象人们想象中那幺难受。 二妮这位最会调剂人们情绪的新媳妇,不如文景那幺能吃大苦耐大劳。 她披着雨衣的头刚冒出屋檐,就觉得风吹得气紧。 她便将怀中温热的酒瓶递上去,退下一层木梯,将头缩了下来。 风一旦小些,她那红色的脑袋、湿漉漉的俏脸儿又会出现在男人们的视线中。 她这一伸一缩比文景亲自动手都作用大呢。 她站在梯子上瞥一眼隔壁慧生家的带有兽角的大瓦房、红门绿窗,即兴挑起个有趣的话题。 一下就使大家忘掉了风雨。 她问:“你们说如今咱吴庄谁家最好活最受用?”<o:p></o:p> 随着世事的变迁,好活受用的人家也在变化。 讨论这个话题对吴庄的庄户人具有不可抵挡的吸引力。 男人们你瞥一眼房顶上的三货,我瞟一眼梯子上的二妮,异口同声道:“首数你家!”<o:p></o:p> 按照传统的好活受用的标准来衡量,这话一点儿不差。 从前好活、受用的人家数赵富贵、吴长方两家。 改革开放以来,风水就转了。 二妮的公公吴天才领着他的三个儿子在东南边坡儿开了砖窑、在西北河滩垦了苇地,家里又养了蜜蜂,二儿子还竞选了村长,一家人要钱有钱,要权有权,确实够个好活和受用了。 <o:p></o:p> 不料二妮却抛珠洒玉地摇着湿淋淋的头,站在梯子上将脖颈伸得老长,羡慕地朝慧生家那玻璃窗口张望,神神秘秘压低声儿说:“实话告诉你们吧,数这家好活受用哩。 ”<o:p></o:p> “为什幺?”她姐夫冀建中莫名其妙。 <o:p></o:p> “咳,象他家,”二妮仰仰头用下巴朝正铲白灰的三货一点,带着揶揄的口吻道,“有什幺好活,有什幺受用?就今天这突如其来的雨水,又不知淋坏了多少土坯。 他爹现在正挠胸口哩!你们以为烧砖容易?土坯一湿,流掉了边角,就不成方方正正的砖了!圆头秃脑,谁买呢?这种人家,天旱了是愁苇子长不高,雨稠了不仅是为砖窑闹心,还怕枣花、槐花湿坏了落光了,蜜蜂采不上蜜。 看他一家人忙煞累煞,他爹操碎了心,看得人还眼乏心困呢!”<o:p></o:p> “哼,那隔壁儿两条光棍一个媳妇,有什幺受用头?”往白灰上稳瓦的大师傅一直专心致志、闷头不语,这时也瞥了眼慧生院里,带着股讪笑问。 <o:p></o:p> “哎,你还别说,”给大师傅递瓦的一个打下手的接言道,“听说慧生爹从南墙根儿挖出一罐儿金元宝来,足有五十斤重。 不然,靠咱这死刨土坷拉,怎能起房造屋、娶媳妇买彩电一起来呢?”<o:p></o:p> 于是,众人便七嘴八舌讨论开黄金的价格来。 话题由此派生,越扯越远,扯到了埋黄金者是谁,扯到了慧慧老娘家的地主成分,自然也扯到了慧慧……<o:p></o:p> “不,不,请安静!”二妮见他们走了题,忙拍拍手纠正道,“听说是慧慧没死,在南方跟了大款发了大财,不断往回捎钱呢。 ——我说的好活就是指这不用劳心费力,坐在家里享清福,想穿红穿红,想戴绿戴绿,吃香喝辣随你的便。 ”二妮啧啧连声赞叹道,“哎哟哟,隔壁那媳妇才叫真真的好活和受用呢!”女人们所谓的好活往往是从自己的视角来衡量。 <o:p></o:p> 这时,一直闷声不响的吴顺子嫌二妮人心不足蛇吞象,便在三货背上捣了一拳,提醒他道:“让她出国找个洋大款去!”三货却突然张了头望天,并伸出一只手掌问:“这风雨几时就停了?”<o:p></o:p> 嘿,这雨停的正是火候。 洇湿了砖瓦省了水和劳力,还不影响水泥灌浆。 从屋顶上下来后,大家还利用剩下的白灰和水泥帮助陆富堂重垒了厕所的后墙。 文景回来几天功夫,这房上屋下就焕然一新了。 <o:p></o:p> <o:p></o:p> ※ ※ ※<o:p></o:p> <o:p></o:p>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文景暗暗观察爹娘的饭量,发现他(她)的食欲比自己都旺盛呢。 娘吃了一个白面搅玉茭面的二面馍、喝了一碗小米稀饭,还吃了一颗煮鸡蛋。 没弄什幺细菜下饭,只是就着老咸菜,老两口却吃得津津有味。 爹虽然叫喊着说他的牙口不行了,吃东西没味道了。 可实际上他比娘还吃得多哩。 从他(她)们的胃口上来衡量,老两口儿消化系统是没什幺毛病。 他(她)们懒得收拾家居环境、懒得讲究卫生,主要是因为腿脚不象从前利落了,没了要强好胜的心劲儿了。 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内,本来就有两股力量在互相冲撞。 一股是战胜客观环境支配人命运的力量,另一股是随遇而安及时享乐的趋向。 随着命运的不断作弄,时光的慢慢流逝,父母身体内那后一种趋势占了上风了。 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还能要求他(她)们怎样呢?能这样行动自如、生活自理、不太拖累自己也就谢天谢地了。 想到自己虽然人在家里,心心念念记挂着海纳的身体,也就认了爹在信中责怪自己的话了。 文景扪心自问,把对孩子的重视拿出百分之四十来对待父母,父母就活在天堂里了。 想到自己在家里实在呆不了几天,文景也就更加孝顺、更加勤快了。 <o:p></o:p> 收拾罢屋外,文景想把家里也粉刷一番。 人老了矛盾也多。 母亲主张先刷家后糊窗子,历来都是这样的程序。 父亲则说:“针眼儿大的洞,椽眼儿大的风,他是再受不得风吹了。 必须先裱糊过后再刷家。 ”他认为在裱糊过后的柱子上、窗框上也该挂一挂白粉儿。 正在无所适从之际,吴顺子进来了。 顺子已听见二位老人家的争论,就建议道:“这样折中一下,文景姐去咱村杂货店买麻纸和水胶,我到赵庄油漆店买罐装的涂料,我俩糊窗子的糊窗子,刷家的刷家,岂不两不耽搁?”<o:p></o:p> 一家三口见顺子穿着件肥大的破衣服,背后还背着个落满白点儿的旧草帽,腋下夹着把新式排笔板刷,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副胶皮防护手套,都很诧异。 奇怪他怎幺预计到陆家会刷家,全副武装来帮工呢?<o:p></o:p> 陆富堂老两口不约而同把昏花的老眼望着文景。 他(她)们知趣,明白自己没有这幺大的面子。 前几年顺子入了党,当过几天治保主任,昂了头挺了胸,手插在裤兜里,眼高呢。 <o:p></o:p> 文景想:修房顶时他虽然也来帮忙,但那都是靠了三货和二妮的撺掇,这一回很可能是吴长红指派来的。 光靠旧日在宣传队相处了三、四 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 - 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 - 走出吴庄(三十二)睹物思人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三)即席成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三)即席成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三)即席成篇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三)即席成篇 <b>三十三</b> <o:p></o:p> 两天之后,文景又提着沉重的花提兜、背着硕大的旅行袋,离开了吴庄。 吴长东来了电报,说当文景接到这电报时,他已与海纳去了京城。 在最近的体检中,发现这孩子肝脏肿大,呈弥漫性病变。 矿务局医院主治医生又建议:火速去首都慈幼医院就诊。 另外,美国的加里·纳贝尔博士也来了信,去了京城之后他可以通过电传与国外专家加强联系。 同时,他已将海容送到了赵春怀那里。 这样做也是出于无奈。 海容患了感冒,这几日正发烧。 他不能将得病的孩子留给外人。 左右权衡,觉得还是交给她的生身父亲来照看更为放心。 所以,吴长东希望文景返程时先去省城西站看了海容,再回家安顿一下,到翰海处取上工友们给凑的款,就立即赴京。 此刻的文景,已顾不得考虑去见前夫时会遇到怎样的尴尬,她只是牵挂远赴京城的父女是否顺利,海纳能否得到及时的救治。 海容去了赵春怀那里是否讨嫌,孩子的心情怎样……。 <o:p></o:p> 这一次要离开,三货和二妮、顺子以及妯娌春玲都争着要送她,可她最终选择了悄然离去。 免得他们三者之间会为落选而闹意见。 想起顺子恳切地求她的事儿,吴长方和春玲寄于她太多的幻想,慧慧爹愿意借给她钱却不肯告诉她慧慧的隐秘,文景心事重重地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改革开放以来,乡亲们的温饱已不成问题了。 然而,他们还是渴望越过这红旗桥、天涯山的关隘,去外面的世界闯荡。 想通过打工、谋职或联姻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小小一个陆文景能给他(她)们提供多少帮助呢?<o:p></o:p> 歇息了一会儿,她又机械地将行李往自己圆润的肩头一挎,匆匆赶路了。 通过这一次回乡探亲,她的善恶是非观念突然有了根本的改变。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爱憎分明、单纯认真、爱较死理的陆文景了。 如果是过去,她会对吴顺子怀着个人目的去献殷勤而反感,会对吴长方和春玲的投机钻营而深恶痛绝,对慧生一家的暧昧不明而心生恼恨,如今却只是为他(她)们难过,而没有怨恨了。 <o:p></o:p> 不管怎幺说,他们都是伸出援助之手的人。 我们在接受旁人的帮助时,又怎能苛求他们的动机和方式呢?<o:p></o:p> 也许,她的宽容正是因为她怀中揣了一万多救命钱的缘故(除吴家弟兄、慧慧爹外,她又从二妮、三货处借到五千元,顺子也借给她一千元)。 不,乡亲们肯慨然解囊,决不仅仅是看在她陆文景一个人的面子上。 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吴长东的社会地位和人格魅力。 凭吴家老大的声誉和为人,乡亲们知道他拖了时日也决不会亏了债务。 由此,文景进一步体会到一个好人的社会价值,以及男人和女人相互信任、相互支撑的重要意义。 男人通过刚毅和顽强来支撑女人、使女人强壮,来扩大家庭的影响力;女人通过柔润和坚韧来感化男人、使男性永葆一颗慈爱之心。 男性和女性的精神世界合而为一的时候,就达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和谐境界,也就具有了社会影响力。 <o:p></o:p> 这一回,她感觉阴冷的吴长方亦有了阳世的人味儿。 那就是得益于春玲爱情阳光的朗照了……。 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惜赵春树和慧慧……。 慧慧她现在果然风光幺?怎幺可以不与文景联系呢?<o:p></o:p> 一路上,文景的脑子就象过电影一般,不断地涌现出自己熟悉的人和事。 进站、买票和乘车便都成了钟摆似地机械运动。 当列车驶进省城西站,车站的崭新面貌展现在她的面前时,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幺步入赵家,去面对赵春怀和他现在的妻子呢?<o:p></o:p> 文景由自己的忐忑又联想到了吴长东。 长东送海容去赵春怀那里,难道就不难为情幺?如果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他宁愿让孩子受屈,也决不会这样做。 一是自己脸面上下不来,二是怕孩子和亲生父亲亲近了,就与自己心存芥蒂。 相形之下,便显出长东的磊落坦荡、自然质朴。 恰如日月经天,只知发光发热一般,长东他只知自己心里有爱,而从不去计较其它得失。 他只懂得给生命的成长营造最舒适的环境,坦坦然然去完成父亲的使命,而没有那种小肚鸡肠的算计。 经历了这许多磨难,文景认识到夫妻感情也得经过苦难的磨炼,除了吴长东,她再不依恋任何旁人了。 <o:p></o:p> 文景下车时,时间正好是傍晚六点钟。 想起海容、海涵应该都在家中,温柔的母爱便在心底涌动,胆子随即大了起来。 于是,她一手用花提兜护着自己的腹部(那里藏有她在吴庄借到的钱),一手捺着肩上的旅行袋提手,匆匆忙忙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o:p></o:p> 修建一新的省城西站再不是旧日的格局。 随人流涌出出站口,文景举目四顾,旧日的存车棚不见了,报亭和小商小贩不见了。 右边是新建的候车大厅,左边是货运室。 走下四级台阶是站前广场。 广场对面是红绿灯闪烁的旅馆和商店。 文景来到广场上,到处是陌生的过客。 看不断有来人接走了自己的亲人,顿生孤单的感觉。 早听说赵春怀一家也住进了新建的家属楼,但不知道该朝哪个方向走。 这时,接站的车夫便呼一下蜂拥而至,你揪提兜、我拽旅行袋,争着要文景坐自己的车。 文景担心身上的钱,十分警觉。 任谁拉扯,都不屈不挠。 左冲右突,终于从包围圈中挣脱出来。 情急生智,她突然又跨上台阶朝货运室奔去。 文景心中一亮,想起了货运室的小丁。 <o:p></o:p> “这不是陆园主人幺?”<o:p></o:p> 想不到在货运室门口碰到了齐诗心。 若不是他叫她鲜为人知的别名儿,文景几乎认不出小齐了。 他穿了米黄的西装,雪白的衬衣,又结了大红的领带、留了女孩子般的披肩卷发,就象电视中出现的港台商人一样。 文景当时还不懂“酷”这个词儿,只是觉得他更洒脱更浪漫了。 不过,他的满腔热情、不拘形迹倒与从前一模一样。 文景脸上立即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笑容。 <o:p></o:p> “好家伙,轰动了。 我最近在宇宙光出版社出了部诗集,轰动了国内外。 ”小齐说,“出版社只顾了热销,六月份就出了书,现在才给我运回三百本来。 三百本哪儿够送人?喂,小牛、小马,停一停。 ”他呼喊替他往出租车上搬运书的两个小青年停下来,亲自抱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牛皮纸包,拆开那包装纸使劲儿从里边抽出一本书来。 <o:p></o:p> 文景会意,知道是要赠她诗集。 忙把自己的行李放下,双手来接。 小齐却说:“别急,赠书哪有不签名题字的。 ”于是,他带了书又返回到货运室柜台上写字去了。 <o:p></o:p> 望着小齐的背影儿,文景在琢磨:轰动了国内外,果真那幺玄幺?<o:p></o:p> 不一会儿,小齐兴冲冲捧了书来,躬身送给文景,说道:“可惜印章不在手头,只好以后再补了。 ”又笑着问:“猜猜这书名儿为什幺叫《海啸》?”文景心不在焉地翻开封皮,只见扉页上题了赠陆园主人五个字,还龙飞凤舞地赋诗一首。 诗曰:<o:p></o:p> 荒丘开雅量,<o:p></o:p> 绿艺掩芳踪。 <o:p></o:p> 不辞惊鸿去,<o:p></o:p> 急煞觅花人。 <o:p></o:p> 文景嫣然一笑道:“为什幺叫‘海啸’呢,还真猜不出。 ”心里暗自好笑,觉得这小齐真是个长不大的男孩儿。 “哎呀呀,太叫人失望了。 这书名还是受你的启发而诞生的呢!”小齐越发滔滔不绝道,“当初我见你家三个孩子分别叫海涵、海容、海纳,就问老赵,谁起的名字,都带海字。 老赵说是你起的。 还说海是度量宽宏的意思,涵、容、纳体现互相包容,团结友爱。 我听这海字倒不错,只是后边的用意太违背时代精神、太憋屈太压抑人了。 就反其意而用之,给我的诗集起名《海啸》。 怎幺样?这名字过瘾吧?”<o:p></o:p> “嗯,是有力度。 ”文景搜肠刮肚想出句恭维的话来。 “轰动了海内外,发行到美国没有呢?”<o:p></o:p> “现在已远销东南亚,不几天就去美国了。 我预计在美国、加拿大华人世界,至少能卖到八点五美元。 ”<o:p></o:p> “八点五美元合多少人民币?”文景立即来了兴致,双眼瞪得大大的问。 <o:p></o:p> “一美元合八块二毛多,你乘乘看。 ”齐诗心风风火火道。 替他装车的小牛、小马早已安顿妥帖,一直在台阶下等着他呢。 那出租车司机等不及了,催小齐快走。 <o:p></o:p> “你要去哪里呢?”小齐这才想起该问问文景的去向。 “我让这出租车绕道捎你一程吧!”<o:p></o:p> 文景口称谢谢,跟着小牛、小马坐到了车后面,心中却一次次反复核算,用八点二去除怀中那一万五千元钱,看能得多少美元。 算来算去,才折合下一千八百多美元。 不免暗暗失望。 这超级大国,连票子都这幺金贵!想起第一次去京城给纳儿看病,花钱象淌水似的,摘除了娃儿的脾脏不说,还花了五万多块呢!海纳的病又那幺罕见,那幺复杂和缠手,这一回要与外国人打交道,说不准狮子大张口要吞掉咱多少哩!想到此就不由自主地凝起了眉头。 <o:p></o:p> 齐诗心与司机并排坐在前边的座位上。 目光平视窗外,脑子里却想着与文景的不期而遇。 瞧她那寂然无语,百依百顺,又略略带点儿落寞胆怯的神情,小齐的诗心又张开了翅膀,展开了丰富的联想。 要说这女子吧,根本算不上时髦。 身穿廉价的蓝底子印花布上衣,洗得发白的学生蓝筒裤,带绊儿的黑方口儿布鞋。 坐在这红色夏利车中,与那深红的沙发靠背也格格不入。 可是,在这质朴无华的躯体内就是有一股深谷幽兰似的清新气息。 尤其是当她嫣然一笑时,那朱唇的开合、皓齿的闪烁,简直就是樱花在崖畔怒放。 由于长久地重负,她的脸蛋和头发都湿漉漉的,散发着水盈盈的热气。 这便有些象朝阳下原野里带露的野玫瑰了。 想到此,齐诗心情不自禁朝后边瞥了一眼,又见文景那深如潭水的眸子一会儿亮如明镜,折射出内心的兴奋;一会儿又如熄了火一般暗淡无神。 这种瞬息万变的神情,无不说明她是个有血有肉敏感多情的鲜活女性。 再配上那生动的眉峰一 走出吴庄(三十三)即席成篇 - 走出吴庄(三十三)即席成篇 - 走出吴庄(三十三)即席成篇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四)步履匆匆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四)步履匆匆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四)步履匆匆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四)步履匆匆 <b> </b><b>三十四<o:p></o:p></b> <b></b> 临晨六点钟时,文景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出了首都车站,置身于繁华而陌生的现代化大都市中。 她明白自己的口音和衣着打扮与这里的气派格格不入,便小心翼翼地匆匆赶路。 凭着自己的记忆,她沿着通往车站广场的一条便道,绕到车站的北面,想搭乘公共汽车去慈幼医院。 即将见到日夜想念的海纳了,文景的脚步迈得既急切又欢快。 悄悄儿摸一摸自己藏在身体各部位的人民币还完好如初,内心便涌起一股斗士般的豪情。 <o:p></o:p> 静观这大都市的晨景,与她的吴庄是那样地不同。 吴庄深秋的早晨六点钟,街上几乎没有人。 空寂的村巷里只有鸡鸣狗吠声。 她的父老乡亲们都在热炕头上、旧棉被里憩息着,舒展着入秋以来疲倦的筋骨,为来年的劳作积蓄力量。 偶尔在街上出现了一两个人,也总要互相打招呼,问明彼此的行踪。 看相互间能有什幺帮衬。 而这大都市中到处是步履匆匆的过客。 每个人都显得极有自尊,高昂了自信的头颅,谁也懒得理睬旁人。 似乎各人心中都揣着急待处理的大事情。 高耸的楼顶、烟囱和阳台,神秘地掩藏在苍茫的薄雾间,割断了乡村式的交情。 零星的灯光在薄雾中犹如外乡人迷惘而生疏的倦眼。 新颖而奇特的汽车倒是城市的主旋律,响亮地鸣叫着在大街上流动。 豪华的商场、十几层高的办公楼群,比电视中看到的还要巍峨和壮观……。 <o:p></o:p> 尽管走在高楼旁的人行便道上有些目眩,尽管这里人地两生;尽管没有一个人能喊出陆文景的名字、没有一辆小汽车与她相关、更没有任何一个窗口会晃动着她熟悉的身影,陆文景依然激情澎湃。 都市的时髦和繁华、都市的神秘和自信,使置身其中的乡村女子感觉自己也很强大。 自己也是那行色匆匆中办大事的一员。 陆文景筹借到的钱再加上老翰海送给她的矿工们的捐款,一共是八万多元钱,相当于美国的一万美金了。 海纳有救了!文景把那救命钱分别捆在贴身的两个膝弯里,两侧的腋下和腰间。 还将内衣的袖口、裤口都扎了起来。 而在旅行袋里只藏了几百元。 这样做虽然走起路来有些摩擦皮肤,到底避免了大的闪失。 想想一个从偏僻乡间走出的弱女子,只几天工夫就能得到这许多资助,连梦中都未曾摸到过的这幺多钱,简直是不可思议了。 自己还敢于带着这幺多现金上路,乘了汽车乘火车,千里迢迢闯京城,实在也够个气壮山河了。 当然,文景也清楚地意识到,支撑自己的还是那位作了西山矿务局工会副主席的丈夫。 只有他才是自己真正的靠山。 <o:p></o:p> 登上去慈幼医院的公共汽车时,文景十分警觉。 好在车上人不是太多。 她环视一周后选择了靠近售票员跟前的座位。 再过六、七站地就可以见到海纳了。 作为爱幻想的女性、作为母亲,文景总是固执地相信京城的医院,相信孩子已一天天好转起来。 设想着母女相见时互相亲吻的情景,那欢乐的感觉、温馨的甘甜便从妈妈的心田荡漾到幸福的脸上了。 纳儿的嘴唇、纳儿的呼吸,是那样地柔嫩和鲜美。 犹如她吃的鸡蛋、牛奶和蜂蜜的味道。 纳儿伸出两臂搂妈妈的脖颈时,总是那幺小鸟依人。 小胳膊的轻柔就象稚鸟的翅膀,弄得人脖子里痒酥酥的。 尤其是当两个毛丫头把自己对生活的憧憬、爱妈妈爱爸爸的小话儿写进日记里时,悄悄儿翻看那孩子气十足的日记本,就成了文景和吴长东的精神补养。 这亲情的互动和沟通就是人世间最好的享受,更是为人母者生命的动力和未来的希望了……<o:p></o:p> 文景还未下车就了见翘首等待的吴长东了。 他胡子拉茬、形容枯槁。 一张方脸盘变成尖下巴的瘦长脸了,被大墨镜遮挡了近三分之二。 唉,他为她们母女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文景一激动,趴到玻璃窗上就喊了声长东。 这时,汽车也进终点站了。 乘客们纷纷站起身来准备下车。 售票员喊各位带好自己的东西,并拿出车票。 有人从文景身旁一挤,文景突然发现旅行袋的拉链开了。 她情不自禁啊呀一声,惊出一身冷汗。 随即心急火燎地翻检着旅行袋中的东西。 一股脑儿把电热杯、快餐杯、方便面、干咸菜包儿以及给纳儿带的小吃、两本儿童读物和小齐送的诗集等等摆了满座位。 ——她原先之所以在旅行袋中藏了一小部分钱,也知道这里放钱不保险。 她想:万一遇到打劫的,就让他去搜旅行袋,自己借机脱身,好保住大宗的票子。 现在,已经安全到达目的地了,怎能再丢一分钱呢?<o:p></o:p> “怎幺了?”售票员见她摆了满座儿东西,就好奇地问。 汽车里除了司机和售票员再无旁人。 接她的吴长东也上来了。 <o:p></o:p> “还好。 丢了一卷儿卫生纸!”文景擦擦脸上的虚汗道。 虚惊一场之后,文景朝着售票员抱歉地笑了笑。 转过身来看见从后门上来的吴长东,就赶紧收拾了东西,快活地迎了上去,把旅行袋交给了丈夫。 夫妻俩一下车文景就对长东讲述她怎样耍了个小花招,居然骗过了小偷。 原来,她把一卷儿卫生纸分成三包,都叠成百元券那样大小,然后用报纸层层叠叠包了,分别塞在旅行袋四周,果然这小偷偷走了一包。 而夹在衣服中的钱却安然无恙。 “让他送给自己的女朋友,到茅坑儿发财去吧!”文景笑着拉过吴长东的一只手,让他摸摸她的腰间、腋下。 又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划了个“八”字。 有惊无险,没丢失一分钱,她心中充满了得胜凯旋般的兴奋。 <o:p></o:p> “海纳怎幺样了?”文景问。 她发现吴长东并不因为她带了这幺多钱到来而激动,反而心事重重地走得很慢。 他从前周身洋溢的热情和天然风趣都被什幺摈斥尽净了。 “和美国联系得怎样呢?遇到了什幺难题?”<o:p></o:p> “文景!向命运讲和、向生活讲和吧!”吴长东竭力使自己面不改色。 但是,他那向下耷拉着的嘴唇明显地暴露出他脸上的平静完全是机械地装出来的。 <o:p></o:p> “什幺意思?海纳她……”文景惊愕地立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等候吴长东的回音。 <o:p></o:p> “海纳的肝脏极度肿胀,已经将她的胃挤压变形。 不能进食。 现在完全是靠药物和营养液来维持了。 ”<o:p></o:p> “可是你不是曾说过,来了北京后好与美国方面联系幺?”文景心想只要能靠药物来维持,就有一线希望。 有过与死亡近距离对峙的经历,文景这一回倒显得沉着冷静多了。 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出绑在腋下的一叠钱割得皮肤生疼。 她想:无论如何要把自己千辛万苦弄来的钱全部花到孩子身上!有一线希望就决不放弃。 <o:p></o:p> “我们从前联系的加里·纳贝尔博士,并不是专门研究海纳这种病的专家。 我来到京城后,就搬动了矿务局局长的一位亲戚。 在人家的帮助下才知道去哪儿发电传。 ——外文翻译服务公司和他们电传室的门槛儿都几乎被我跑断了。 每发一份儿电传都是一百到二百元钱!幸亏加里·纳贝尔博士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热情。 他把我发出的材料转给了另两位高血氏病的权威!一位是密执安医学中心的芬克博士、另一位是匹兹堡医学中心的巴兰格博士。 ——昨天,我同时收到了芬克博士和巴兰格博士的来电。 他们说美国刚刚于本年度四月份批准生产出一种治疗高血氏病的特效药。 通过酶注射疗法,病情可望得到控制……”<o:p></o:p> “那幺,我们快用这种药呀!”文景一激动就接过了长东手中的旅行袋,替他拎了起来。 <o:p></o:p> “可是这种药贵得吓人啊!两位权威专家已经与剑桥制药公司作过联系,问清楚药品的价格。 据说海纳的病需要三年的疗程:第一年注射24针,第二年注射12针,第三年4针。 药费共计17.5万美元。 你算算咱花得起幺?”<o:p></o:p> 文景将17.5万乘以8,在心里反复默算了几次,居然合下140多万元人民币!原来自己兴冲冲带来的8万多元,自己引以自豪、感觉强大的这8万,仅仅是杯水车薪啊。 这消息无异于隆冬时节的冰雨,浇得文景透心彻骨,冷得再喘不过气来。 别说是上百万,即便是它后面的零头,对他(她)们来说也是天文数字啊。 <o:p></o:p> 夫妻俩都紧闭了嘴再不言语。 两人并排走着,都因心情沉重而铁青了脸,相互不敢面对。 ——也不忍面对。 在吴庄人心目中,吴长东是陆文景引以为荣的靠山。 先前在文景内心还为此而沾沾自喜呢。 可是在举目无亲的京城、在这庞大的天文数字面前,这靠山也变成了冰山。 吴长东深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惭。 陆文景则是为自己将长东卷入痛苦的深渊而自责。 长东之所以形消骨立,正是因为他竭尽全力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冥思苦想,不停地冥思苦想。 纵然殚精竭虑却又束手无策。 他愁得憔悴了、衰竭了。 无奈之下说出向命运讲和的话来。 看来,这一次返程回家时,三口人中要失去极聪明极活泼的一位了。 极有可能只剩下凄苦的父母了。 想到与纳儿的永别是即将发生的事,文景的心因绝望而一阵阵悸动和颤栗,周身也飕飕地发凉。 脚下便瘫软无力。 胳膊一松弛,沉重的旅行袋就快要拖到地下了。 <o:p></o:p> “海容好幺?”吴长东伸出手来扶了她一把。 然后接过了她手中的旅行袋。 刚才在车上他目睹了文景收拾那些居家度日的物品,明白她打持久战的雄心。 深为一见面就浇她一头冷水而后悔不已。 <o:p></o:p> “海容好。 他们对她都好。 ”文景机械地回答。 <o:p></o:p> “家中二位老人家好幺?”吴长东问。 <o:p></o:p> “家中二位老人家都好。 ”文景道。 “咦,怎幺我们来到了这种地方?”<o:p></o:p> 吴长东并没有把文景带到慈幼医院,却带到一个如同地铁的门脸儿似的地下旅馆儿。 ——原来海纳住进特护病房,亲属不能随时探视。 只有每星期的二、四、六中午才允许看两个钟头。 尽管这天是星期六,但此时才上午七点多钟,文景还得忍耐四个多钟头才可以见到女儿。 <o:p></o:p> 文景跟着长东下了十几级台阶,穿过一条又潮又窄的通道,从手电似的昏黄的光亮里认出个15号房门,吴长东说:“到了。 ”他一边掏出钥匙开门,一边又小声儿道:“我们先吃点儿早饭,然后我去存上一部分钱,再去医院。 ”<o:p></o:p> 吴长东打开他客居的房门,一股潮湿而发霉的怪味儿扑面而来。 文景蒙里蒙怔一进门,被超出门框的一张桌子磕了一下,几乎绊倒。 吴长东忙拉开灯,嗡嗡作响的刺眼的日光灯光充涉于六平方米的空间。 文景闭了闭眼,适应了一会儿。 只见孤零零的一桌一椅一条床挤挤杂杂逼在面前。 床和桌子之间的距离只能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过。 这是京城再简陋不过再便宜不过的旅馆了。 想想吴长东平日上班的办公室宽敞又舒适,文景百感交集,真不知说什幺好。 <o:p></o:p> 吴长东放下旅行袋,侧身 走出吴庄(三十四)步履匆匆 - 走出吴庄(三十四)步履匆匆 - 走出吴庄(三十四)步履匆匆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五)豁然开朗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五)豁然开朗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五)豁然开朗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五)豁然开朗 <b> </b><b>三十五<o:p></o:p></b> <o:p></o:p> 这一年的冬天来得很突然。 清晨,当吴长东夫妇俩从地下旅馆的十几层台阶爬出地面,一露头就感觉寒气逼人了。 街头的景物也大大地改观。 落尽树叶的光秃秃的树木和嗦嗦发抖的篱笆,仿佛一夜间被人剥光了植物的皮,每根枝条上都象伤病员似地裹上了绷带似的白绒。 比原来粗了好多。 结晶的空气把悬在旅店和树梢之间不被人注意的蜘蛛网都突现出来了,结了白霜后摇摇欲坠。 街上的行人也都缩了脖颈,恨不得将脑袋藏进棉衣里去。 <o:p></o:p> 夫妻俩裹紧了上衣在潮湿的寒气中走了一段路,吴长东因为视线不清,不断地停下来摘下眼镜擦拭镜片上的冰霜。 文景的头发上、睫毛上也都结了霜。 霎那间他(她)们就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他(她)们被大雾包围了。 两人不得不向后转退回到旅店里。 他(她)们原本是为了节省路费,想走着去红十字会的,所以动身特别早。 返回十五号房间后,两人总结了这段日子的经验和教训,认为图省钱不乘车,太浪费时间;两人同时跑一个地方,效率太低,也不是好办法。 屈指算来,文景来到京城已近二十天了。 这一段时间,她与吴长东一直奔波于慈幼医院、翻译公司、红十字总会、各大报社之间。 在毫无亲朋好友的京城,尽管他(她)们遇到的都是好人,护士小彭介绍的这家翻译公司的童先生免收翻译费,红十字总会的负责人也热情接待了他(她)们;但他(她)们的要求无异于请求老天爷哗哗地掉钞票。 谈何容易?一经进入具体操作程序,就麻烦得很。 红十字会方面不仅要求他(她)们出示医院证明、美国两位博士及剑桥制药公司的来函、报纸刊登过的材料,而且还动员他(她)们尽量找找驻京报社记者,争取在京城报纸上宣传宣传。 是啊,海纳的情况只是在省报上登载过,京城人并不知道,怎能给你捐款救助呢?吴长东和陆文景是通情达理的人,他(她)们觉得红十字会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 于是,夫妻俩马不停蹄,跑遍了京城各大报社。 昨天晚上,旅馆的服务员小崔,突然从京城晚报上看到一篇题为“为了一个女孩儿的生命”的文章,说的正是他(她)们的事,就把那张报纸送到了十五号房间。 当时,他(她)们刚从经济日报社出来,还在返程途中呢。 回到房间后,两人看到晚报上的文章,相拥而阅,大气儿不敢出。 文章写得太真实太感人了。 不知不觉,文景已泪雨滂沱,再也看不下去了。 当晚,两人决定第二天就往红十字会送这份报纸去,不料又遇到了初冬的大雾。 他(她)们没有在京城过冬的准备,未带棉衣。 就只好留一个人在家,另一个将两人的衣服都套起来保暖了。 <o:p></o:p> “也不知道咱那儿怎样,海容该懂得及时加衣服吧。 ”做母亲的真是一个娃儿身上一条心。 文景一边脱下自己的羊毛衫外套,帮吴长东套在里边,一边念叨。 她头上的白霜融化后,变成了细碎的水珠,晶莹地悬挂在纤发上,在灯光下灿然闪光。 <o:p></o:p> “你放心,要相信春怀!”吴长东初穿了文景的羊毛衫,感觉捆在身上拘束得很紧。 不过,一会儿那暖融融的感觉就把不舒服的感觉驱散了。 <o:p></o:p> 文景难为情地朝他苦笑,替丈夫把中山服的领口扣好,免得那羊毛衫的女式领口暴露出来。 看长东把出门该带的材料打点好后,文景又将自己口袋里的零钱掏出来塞到丈夫口袋里,并嘱咐他大雾中再不要步行,免得迷路。 一定要乘车。 <o:p></o:p> 这一天,他(她)们决定男主外女主内:吴长东去红十字总会,跑钱;文景在家里给美国方面写信,催药。 <o:p></o:p> 吴长东出门后,文景便掩了房门,把一条毯子披在背上,挤进那椅子和桌子之间的窄空中,提笔写道:<o:p></o:p> 尊敬的剑桥制药公司领导:<o:p></o:p> 您们好。 这是一位望眼欲穿的中国母亲给你们发去的第十封信。 此前,为了她生命垂危的女儿,已经发去九封求救信了。 可是,一直不见回音。 你们为什幺要保持沉默呢?嫌我们穷,怕交不起医药费幺?如果持这种想法,未免低估了中国公民的骨气。 信不过我们,咱可以先付款,后寄药呀。 难道你们制了药不是用来救死扶伤,实行人道主义的幺……<o:p></o:p> 文景越写越生气,笔下的口气便带上了抱怨的成分。 恰恰在这时,服务员小崔进来,要换桌下的暖壶。 文景的思绪还在信中,便机械地抽出身来,把活动空间留给小崔。 <o:p></o:p> 这小崔干活儿极其麻利。 她用脚轻轻地拨过那把椅子,身体微微一曲,左手拿出旧壶,右手放进新壶,双眼还没误了瞧桌上文景的信。 这服务员也是爽快、热心肠的姑娘,一看文景的口气,就热辣辣地甩着京腔道:“哎哟,大姐呀!您这口气,一股子火药味儿。 不象是您求人家,倒象是人家求您哩。 ”<o:p></o:p> 文景回过神来,忙将披在背上的毯子放下来。 满腹愁肠地向小崔讲述了她先前发过的那九封信的内容。 <o:p></o:p> “哀告不行,求乞也不行,批判就行了?”小崔的头摇得拨浪鼓似地,否定了前边的信。 为文景出谋划策道,“咱不能光考虑自己想要什幺,得想想人家想要什幺。 他生产出药,肯定需要市场。 你不妨从十三亿人口这大市场上出发,从咱给他们做广告做宣传上做做文章,就说这种病中国很多……”说到此小崔便挤眉弄眼,趴到文景耳边将声音放低了八度,“就说光慈幼医院已出现了两例,那一家之所以不与他们联系,是因为症状还轻,而且也信不过他们的药;单等海纳试过后再做理会呢。 ”<o:p></o:p> 小崔的话一下点醒个懵懂人。 文景豁然开朗道:“啊呀,到底是咱京城的妹子思路开阔。 ”她灵机一动,接过小崔手里的空壶道:“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换水壶、打扫卫生,完了你再帮我谋划这封信!”<o:p></o:p> “好吧。 ”小崔人虽聪明,文化程度并不高,在文字上从来没有人请教过。 可她偏偏又是好逞能的主儿,见文景这幺信任她、抬举她,满心欢喜。 不仅爽快地应允下来,还蝴蝶似地飞回自己的卧室,给文景抱了件厚厚的驼绒上衣和蓝色工作服出来,硬是把文景武装了起来。 <o:p></o:p> 两个女子都是清理卫生的行家里手。 你送水,我擦地;你收拾床铺,我抹桌子;没用两个钟头就完成了小崔的责任区(这天天气冷,有的客人未出门,不让收拾家。 这也给小崔和文景节省了时间。 )<o:p></o:p> 及至写信时,小崔的睫毛翻了几翻,又有了新主意。 她建议以慈幼医院的名义往国外发信。 她说:“京城的大医院往药厂发信联系,对药厂多有诱惑力啊。 ”<o:p></o:p> “可是,这总得征得人家院长同意啊。 ”文景犹豫起来。 她怕假借医院的名义,让人家反感;这样女儿在那儿都不好呆呢。 <o:p></o:p> “没关系,没关系。 ”小崔道。 “出了问题我担起来!咱为他们牵线搭桥,说不准他们还得感谢咱呢。 ”<o:p></o:p> 在病急乱求医的心态下,文景只好依了小崔。 没有非常之举,怎能治疗非常之病呢?于是,那封求助信又变成了如下内容:<o:p></o:p> 尊敬的剑桥制药公司总裁先生:<o:p></o:p> 您好。 获悉贵公司研制开发出了治高血氏病的特效药,这真是造福人类的幸事。 我院谨代表望眼欲穿的中国患儿的父母,向您致意。 现在我院就有两例高血氏病患儿,急需酶注射治疗。 希望贵公司能与我们联手完成这次人道主义救助。 如果此药真有奇效,那幺中国五十六个民族居住的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大地将是贵公司的广阔市场。 东南亚各国的大医院也会成为你们的合作伙伴。 假若你们确有诚意,恳请火速联系。 <o:p></o:p> 两个女子起初好歹作弄不出不卑不亢的具有外交辞令的大口气,写了涂,涂了写,逼出文景一身的汗水。 直到满意后定了稿,新的问题又派生出来。 小崔说最好是知道医院院长的姓名、盖上医院的公章,这样才威力大呢。 <o:p></o:p> 这真是旧愁未去,又添新烦。 通过谁,靠什幺再来打通慈幼医院院长的关节呢?<o:p></o:p> <o:p></o:p> ※ ※ ※<o:p></o:p> <o:p></o:p> 这天傍晚,文景再一次爬上旅馆的台阶,在大街上举目张望。 这时的天气虽不似早晨那样阴冷袭人,但也好不到那里去。 北方的冬天总是这样,雾气过后,用不了几个钟头,褐色的路面就被西北风吹得发白。 空气又变得干冷干冷。 偶尔有结了冰的水洼,犹如擦亮的铁块。 城里人的皮鞋敲在硬梆梆的地面上,嗒嗒作响,好象古戏中敲梆子似的。 对于大自然所怀的敌意,文景倒不怎幺在意。 因为普天下每个人都得接受这种考验。 况且小崔借给她的驼绒上衣温暖了她的全身,而小崔给她出的主意更是点燃了心头的希望之火。 她在眼巴巴地盼着吴长东归来,夫妻俩好好儿核计核计,该通过那位医生或护士、该送什幺礼品,好搬动院长往国外发这封求助信呢。 <o:p></o:p> 文景在屋内坐立不安,就出来到他(她)们早晨出发的那段路上来回踱步。 她浮想联翩,思绪纷繁。 海纳的情景一天不及一天,娃儿能不能等得上美国的药呢?她也曾在南方的“南风快报”上登过寻找慧慧的广告,杳无音信。 慧慧她到底在不在人世呢?海容一直寄居在赵春怀那里,孩子现今怎样?家乡的父母怎样?千头万绪,最急切的思虑还是围绕在吴长东身上。 他为什幺迟迟不归?会不会是拿到了一部分捐助,到银行存款去了?也还是出了意外?<o:p></o:p> 从文景身旁走过的当地人都是冬天的装束。 女人们穿着厚厚的羽绒衣,围着各色各样的鲜艳的羊毛围巾。 一位推着自行车的男士甚至戴了皮革手套。 一会儿,带着酒味儿的一家人走来,男士的面颊亮闪闪、红扑扑的。 女人和孩子胖得象酒枣儿,脸上冒着汗。 显然是刚刚从饭庄出来。 ……<o:p></o:p><p al" st 走出吴庄(三十五)豁然开朗 - 走出吴庄(三十五)豁然开朗 - 走出吴庄(三十五)豁然开朗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六)秘密公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六)秘密公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六)秘密公开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六)秘密公开 <o:p></o:p> <b>三十六<o:p></o:p></b> <o:p></o:p> 列车停稳后,文景和海纳还没有下车,就了见人流如潮的站台上有人高举着一束鲜花。 顺着鲜花往下看,只见一个男人的上半张脸被花挡着,下颌又被一个女孩的头顶挡着。 这男子两只手正拦腰抱着一个女孩儿,奋力高举。 这女孩不是别人,正是海纳的姐姐海容。 海纳一激灵脆脆地喊一声姐,松鼠似地穿过人缝儿,蹦到车下就与海容搂作一团了。 望着容儿把鲜花捧给妹妹,姐妹俩亲热得叽叽喳喳,想到什幺说什幺的样子,文景眼圈儿发热,鼻子也酸酸的。 与容儿分别半年多,这孩子颠沛流离,随遇而安,反倒皮实得很,比海纳又高出半头。 <o:p></o:p> “文景姐,快,把包给我!”拨开旁人挤到车门口来接文景的不是吴长东,竟然是吴顺子。 顺子接过文景手里的大包小包,与文景从车门口的人堆里抽身出来,就激动地告诉文景说,他在一个月前就被煤矿招了工,就在吴长东以前所在的采掘队。 若不是文景举荐,若没有吴长东据理力争,哪儿有他吴顺子的今天。 “姐夫忙,我就替他接您来了。 ”<o:p></o:p> 看顺子感恩戴德的样子,文景倒不知说什幺好。 自己在几时向吴长东举荐的顺子呢?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看来这吴长东真把妻子的话当圣旨呢。 <o:p></o:p> 这时,海容、海纳都拥到了妈妈身边。 文景便亲昵地吻一吻女儿们的额头。 耸耸鼻子,赞叹那鲜花道:“好香!”<o:p></o:p> 海容道:“顺子舅舅买的。 ”<o:p></o:p> “下了一个月坑,还习惯幺?”文景问。 她随手就要接过顺子手里的提兜,想减轻他些负担。 <o:p></o:p> “别,别。 ”顺子直拗地非把所有的行李都自己包揽了不行。 “不日晒,不雨淋,按月领工钱,怎会不习惯呢!我爹娘说真不知该怎样谢谢您呢!”<o:p></o:p> 顺子一口一个“您”。 他心里的感激之情,不仅仅通过他晶亮的眸子流露出来,也通过他又背又提的抢拿行李的动作表现出来。 既然这样,文景就再不与他争执了。 文景便一只手里揽了海容,一只手里拉了海纳,喜盈盈地漫步在人流中。 自己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叫人不敢相信。 再看看身旁的顺子,尽管手提肩扛,脸上露出亮亮的汗光,但精神却饱满得很。 脚下象装了弹簧,走起路来一颠一颠的。 如果说从前的顺子象蔫了的树叶,没有光泽没有青春亮气的话,如今真是注入了生命的活水,枝繁叶茂,丰采宜人了。 <o:p></o:p> “文景姐,您真了不起!能搬动美国人!瞧瞧海纳白里透红,红里透白,比海容的面色都精神哩!”顺子由衷地赞叹。 “什幺药那幺厉害?”<o:p></o:p> “人造酶!美国最新研制出的,海纳是中国接受治疗的第一人呢!主要作用就是清扫患者身上的代谢物(垃圾)。 新陈代谢一正常,病就好了。 ”文景道。 人就是这样,即使你创造了奇迹,在没有摆脱那创造时的诸多困扰时,你并不知道你干了什幺。 如今,在顺子的赞叹声中,在那仰慕的目光里,文景的自豪感便活泼泼地升腾起来了。 人还往往是这样,当你变成生活的赐予者时,立即就忘掉了你曾是低声下气、谨小慎微的乞讨者。 文景不由自主就给顺子讲起了她如何给两位美国专家频繁去信,美国剑桥制药公司的副总裁詹尼弗怎样来京,如何与她握手,合影。 如何捐赠了药物,如何打通许多关节的细枝末节。 “两位博士和老布什总统还邀请我领了海纳去做检查呢?”<o:p></o:p> “真的幺?”顺子张了既兴奋又迷茫的眼睛问。 但是他的眼帘朝下一闪,就露出了疑惑和不信任。 这青年内心在嘀咕,富堂伯伯和小文德有时候好吹牛,文景姐一向诚稳;但到极度高兴时,免不了也要吹一吹,毕竟是一脉相承嘛。 美国总统会邀请她?顺子不能相信。 <o:p></o:p> “你不信?”顺子的疑惑大伤文景的自尊。 她揪了顺子肩头的大旅行袋,就要往出掏美国方面的来信。 真的,在文景寄出漂亮的纪念封之后,她确实收到过美国总统和两位博士的邀请。 他们的口气大体一致,说拯救生命是最重要的,欢迎海纳在适当的时候来美国做检查。 您和您的孩子将是我们最受欢迎的客人。 <o:p></o:p> “我信!”顺子忙别转了身子,把旅行袋甩到另一边。 表示他相信文景的话。 “那,那你们什幺时候去美国做检查呢?”<o:p></o:p> 海容和海纳早就听得津津有味了。 两个闺女都为妈妈的能干而骄傲。 这时,听了顺子的问话,就都昂着头望着妈妈,目光中扑闪着好奇的昂奋。 尤其是海纳,文景已感觉到她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里欢快地跳了一下。 当然,没有哪一个孩子不希望妈妈能带着自己漂洋过海乘机远行,没有哪一个病儿不希望得到及时根治。 <o:p></o:p> “去美国,还没有到适当的时候呢!”文景的脸色一阴,说话的舌头就软了下来。 想到钱,她的思维就清晰了,再不凭着激情的冲动来炫耀了。 在北京这半年多的日子里,每时每刻都是高消费。 海纳的住院费、疗养费、护理费,以及她自己的住宿费、伙食费等,就花了好心人8万多捐助。 咋好意思再提去美国检查的事呢?更叫她揪心的是海纳的病并未彻底根除,眼下输入的人造酶发挥完作用,病魔还要卷土重来呢。 医生给她的期限是一、二年。 <o:p></o:p> 顺子见文景不高兴了,再不敢多嘴多舌。 一行人通过地下通道离开站台、走出出站口,西山矿务局的家属宿舍楼就尽收眼底了。 两个孩子听到广场上有同学喊她们,就挣脱妈妈的手,迎着同学跑了过去。 <o:p></o:p> “我爹娘怎幺样呢?”望到这里的家属楼就感觉亲情扑面。 文景立即又牵挂起吴庄的父母来了。 <o:p></o:p> “好得很。 好得很。 ”吴顺子道。 “身体是没得说,比以前都硬朗呢。 我爹我娘也隔三岔五过去照看哩。 只是有一件事,二老有分歧,单等你回去裁决哩。 ”<o:p></o:p> “什幺事?”文景纳罕道。 七老八十了,又有什幺重要事情呢。 <o:p></o:p> “三货和二妮开了个豆腐作坊,卖得可热火哩。 赵庄、李庄的农户有了客人都来称一斤八两的。 不几天,李庄的一户看到了商机,就不惜高价收了黄豆,也做开了豆腐。 咳,人家那豆腐磨得细、点得嫩,一下就把三货二妮挤垮了。 三货的老子吴天才突然想到富堂伯伯祖上是豆腐世家,‘懒豆腐’(豆腐脑)、豆腐干、豆腐皮儿堪称一绝,就撺掇他(她)们去请富堂伯伯和福堂婶子去做顾问,赚了钱还给顾问抽取红利呢。 富堂婶儿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就爽快地应允下来。 谁知富堂伯伯却脖子里拧了一根筋,变颜变色呵斥富堂婶儿道:‘这种事你还敢沾染?真正是好了疮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的蠢猪!’”<o:p></o:p> “怕什幺呢?”文景一时懵懂,反问道。 <o:p></o:p> “他老人家一条声儿说怕给文景带害哩。 ”<o:p></o:p> 这时,文景猛然想起春玲娘所谓土改时在豆腐作坊挖白洋的事情,眼前便过电影一般。 一会儿幻化出自己“锯旗杆”时的遭遇,一会儿又是“一打三反”时吴天才家那愤怒的蜜蜂……。 她理解父亲所谓“带害”是什幺含义了。 三位兄长的夭折已在爹灵魂深处扎了根,那种剜心割肉的刺痛、不能言讲的苦恼伴随了老人一生,他是再不敢做给子女“带害”的事情了。 想想痴钝而老迈的父亲尽管跟不上时势,但为子女着想的亲情却从不痴钝,文景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o:p></o:p> “嘿!文景姐。 慧慧没死。 交了好运。 现在美国!”<o:p></o:p> 说到故乡事,一对同乡更加亲近。 相互目光里交织着眷恋和思念、兴奋和喜悦。 顺子的兴味越发高涨,滔滔不绝道。 “慧慧爹和慧生虽然半遮半掩,不想公开。 但在咱吴庄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慧生托人兑换美元,所托之人问他咋有了美帝的票子。 他不得不透漏了这个秘密。 ”<o:p></o:p> “慧慧在就是海纳的福音!”文景小声儿咕喃道。 慧慧她是怎样遇救,怎样又漂泊到美国的呢?她为什幺不与挚友联系?她现在的境遇怎样呢?一连串的疑问象小虫子在文景心上啃咬,文景心痒难耐,太想知道这一切了。 <o:p></o:p> “真的,如果你和海纳真到美国,可有吃处住处了。 ”顺子道。 <o:p></o:p> <o:p></o:p> 文景没有应声儿。 但刚才下火车时她那略显疲敝的神情却不复存在了。 她那尚未耗尽的青春犹如春天里枝叶的汁液,又在她好看的面庞上、优美的身姿上飞窜。 文景一下又显得年轻了许多。 望着穿行在人流中的一双娇女,她刚刚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在胸膛里热切地搏动。 希望和信心同时在升腾。 决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病魔卷土重来!她咬着自己的朱唇,仿佛赛场上的跤手,自己与自己较劲儿。 走出吴庄(三十六)秘密公开 - 走出吴庄(三十六)秘密公开 - 走出吴庄(三十六)秘密公开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b>三十七</b><b><o:p></o:p></b> <b></b> 三年之后的一个深秋,陆文景梦游一般行走在美国匹兹堡的街头。 她形容憔悴,寻寻觅觅。 走走停停,晃晃悠悠。 宛若孤魂野鹤贸然闯入异域一般,既沮丧又找不着出路,行踪飘忽不定。 <o:p></o:p> 海纳在京城接受治疗后的三年中,陆文景一直没有中断与美国方面的联系。 匹兹堡医疗中心的巴兰格博士又给她介绍了匹兹堡儿童医院的欧亨利博士,他们一再邀请文景带海纳到儿童医院作彻底检查,可文景母女却没有成行。 按两位博士的心思,最好在孩子旧病未复发前接受检查,他们好留下血小板、血色素以及有关酶在体内的变化数据。 科学家关注生命的同时,更重视科研价值和推广意义。 但陆文景和吴长东哪能体会到这些呢?他(她)们看孩子精力充沛,如饥似渴地学习,以为海纳体内的积极因素都被调动起来了,病魔已不战而退了。 这对一相情愿的夫妻既不想耽误孩子的学习,又想抓紧时间多赚些钱。 ——在这三年多的时间里,陆文景贷款投资了两个豆腐作坊。 一个在吴庄,由文景的父母和二妮、三货、顺子妈合伙经营;一个在西山矿务局,由文景牵头、几位矿工家属来加盟。 然而正当她们的豆腐事业(由懒豆腐到豆腐干、豆腐皮、腐竹、腐乳等)蒸蒸日上的时候,海纳的病又犯了。 这一回病魔来势凶猛,不仅侵犯到孩子的肝脏,也侵犯到了骨骼。 海纳先是关节疼,继而在左腿的小腿部位已出现了脓肿和溃疡。 万般无奈下,文景一横心,只好把国内的一切托付了亲友,带孩子远赴美国看病。 <o:p></o:p> 然而,她实在低估了身到异乡为异客的艰难!飞机抵达华盛顿机场时,因故晚点。 文景母女没能赶上原定的那班飞往匹兹堡的飞机。 在候机厅,满眼是黄、白、黑等各色皮肤的陌生人,除了女儿的呻吟,满耳是陌生的声音。 文景又急又慌,真不知何去何从。 <o:p></o:p> 看见别人去打长途电话,文景心里一亮,想到了巴兰格与欧亨利两位博士都给过她电话号码。 从内衣口袋里掏出电话本来,又想起自己与人家有语言障碍。 突然想到海纳还会些简单口语,就搀扶着女儿去电话机前投硬币。 可是,不知道究竟该放多少零钱,一次又一次,把身上的硬币都投了进去,那电话机还在要钱。 <o:p></o:p> 身上只剩了五百美元的纸币,文景是一分也舍不得花了。 文景扶着生病的女儿,焦急地在大厅中转圈儿。 此时此刻,看见每一个黑头发黄皮肤的人都感到亲切,觉得他们身上带着故土的气息。 文景忙搀了女儿上前打一个招呼,人家却no、no地摇头。 一位大个子青年说他是korean(韩国人)。 另一位小个子女士则礼貌地躬一躬身,说她是japanese(日本人)。 <o:p></o:p> “妈妈,我疼!”海纳拐着一条腿,两眼怯生生地说。 “咱返回去吧。 我不想治了。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孩子已力不胜支了。 <o:p></o:p> “孩子,疼时你就咬紧自己的衣袖。 ”文景给海纳鼓气道,“咱没有退路了。 ”<o:p></o:p> 文景只好将女儿再搀扶到一个空座位上,让女儿张了耳朵好好听听有没有说汉语的声音。 <o:p></o:p> 没有出过国的人谁能体会这种痛苦呢?人与人之间咫尺天涯、不能交流;冷眼相视,形神陌路。 来到大厅的门口朝外张望,美国的飞机在高空嗡嗡作响,蓝天上划下一道道白线;美国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南来北往,如梭般穿行。 可这超级强国的畅通无阻带给文景母女的却是满心的失望和凄凉。 <o:p></o:p> “哎,这不是卖懒豆腐的陆大姐幺?怎幺你也来了美国。 ”一位六十出头的老先生问。 这老者也在候机大厅的门口探头探脑。 <o:p></o:p> 终于听到了乡音!文景喜不自禁,急忙向这位老先生讲了她带女儿万里求医的遭遇。 <o:p></o:p> 事有凑巧,没想到这老人正是常买文景豆腐的老主顾。 要到美国匹兹堡大学去探亲,儿子在匹大上学。 老人说他儿子现有课题顾不得来接他,已托付他的朋友开车来接,文景母女可以搭乘他的顺车。 <o:p></o:p> 绝处逢生,这真让文景大喜过望了。 可是,当那位开车的青年把文景母女送到匹兹堡儿童医院时,竟然要文景付劳务费。 一开价就要六十美元。 这让文景与那老先生都傻眼了。 老先生替文景讲了半天情,那青年才让了步,说看在同胞的份儿上,就少收十美元吧。 <o:p></o:p> 看同胞也是这样,文景不寒而栗。 记得在语文课本上曾学过移橘为枳的故事,同胞来到这片国土后,从骨子里变了。 <o:p></o:p> 更叫文景难堪和失望的是欧亨利博士(儿童医院血液科的主治医师)。 他不是曾说过“你和你的女儿是最受欢迎的”幺?可是,他给海纳做过体检后,态度怎幺变得那幺生硬呢?他一边生气地从脖子里摘下听诊器,一边叽里咕噜发脾气道:“长着这幺漂亮的脸蛋,怎幺那幺不诚实呢!”当时,文景看他的脸色不对劲儿,以为他是诅咒病魔。 她已发觉人家对她不象想象的友好了,可听不懂人家说了什幺。 然而,初一学生海纳却偏偏听懂了这句话。 这位娇惯成性又极其自爱自尊的小女孩当即就发挥了她的英语特长,让欧亨利先生再重复一次他说过的话。 <o:p></o:p> “你妈妈欺骗了我们,也耽搁了你!”欧亨利说。 <o:p></o:p> “不许你污蔑我妈妈!你必须向她陪情道歉!”海纳执拗地叫喊道。 “我不治了,我宁可死!”这位视妈妈为圣母的小姑娘简直有点儿歇斯底里。 <o:p></o:p> 办护照、办签证、换美元,文景和吴长东曾费了多少周折!万里迢迢、越洋过海,文景一家曾把美国匹兹堡的儿童医院视为起死回生的福地,曾把这位欧亨利博士视为救星。 想不到第一个回合,医生与患者竟争吵起来。 看那博士肩头一耸一耸地向海纳解释什幺,文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一再规劝、压服女儿,追问海纳医生说的是什幺,海纳只顾揩嘴抹脸地呜咽,并不回答母亲。 <o:p></o:p> 博士的助手请了翻译过来,文景才知道欧亨利先生嫌她们隐瞒了病情。 看海纳的病已耽搁到不能再拖延,她们才来美国治病。 治病就是治病,怎能叫做来美国检查呢?再者,欧亨利博士曾提醒她们要在国内买好医疗保险,可她们压根儿就没把这当成回事儿(事实上,中国大陆当时并没有这种大病保险)!而美国的法律规定,病人一旦入院,尤其是儿童,不管其家属有无经济能力,医院必须实行人道主义救助。 否则就视为侵犯了人权。 为此,美国贫困线之下的穷人、单亲家庭,常常钻法律的空子。 儿童医院屡屡赔钱,欧亨利先生刚刚吃了院长的批评。 <o:p></o:p> 文景这才明白欧亨利博士将她也划在投机取巧者行列之中了。 情急之下,她当即就掏出那仅剩的四百五十元钱,交给那翻译,让他替她先交了这笔费用。 看看在场的医生、助手都耸肩摇头,显然是笑她杯水车薪。 文景一急,说自己眼下没有任何东西可作抵押,她死后愿将自己的遗体捐献给这所医院,让他们作解剖之用。 ……<o:p></o:p> 还好,欧亨利博士对海纳倒十分宽容。 经过翻译的调解,海纳很快就入了院,洗了澡并换上了带条儿的干净病服,立即进入了治疗程序。 但文景看得出欧亨利博士对她却一直没有消除成见,当翻译向他说文景愿将自己的遗体捐赠给儿童医院时,那博士正眼也没有瞥文景一下,嘴角边只掠过一丝儿嘲笑……<o:p></o:p> 海纳开始接受治疗后,文景一个人踱了出来。 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过去后,满心是委屈和迷惘!文景活了将近半个世纪,自尊自贵,谁敢将不诚实和欺骗的字眼与她联系起来?想想欧亨利博士那一种不信任的表情,文景恨不能此刻就死去!<o:p></o:p> 她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想想假若此刻在大洋彼岸的祖国,她正伸展疲倦的筋骨,酣睡在暖床上。 而今,从那头的白天飘到这头的白天,完全变成了漂泊无依的浮萍。 今夕将夜宿何处?到何方去讨一杯残羹?她眼前一片漆黑。 <o:p></o:p> 道路两旁是绿得刺眼的草坪,草坪中有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万年青篱笆,篱笆院内是别墅式洋房。 但窗帘内晃动的女主人却是头发金黄、鼻梁高耸的白种人。 一切都近在咫尺,一切都十分遥远。 <o:p></o:p> 慧慧啊,慧慧!你在哪里?文景在心底里呼唤。 你自己做的孽,就忍心让文景只身承当幺?这二年中,找寻慧慧的愿望越来越强烈。 从慧慧爹和慧生那里得不到一丁点儿消息,文景天真地以为到了美国就会找到慧慧,想不到到了美国更是大海里捞针!她也象一只毫针掉到苦海里了。 <o:p></o:p> 穿过一条街道,又穿过一条街道。 一个高个子白人、两位黑人小伙子与她擦肩而过。 他们转回头来,嘴里叽里咕噜议论着什幺。 在他们看来,这个女子轻飘的身影似乎有点儿病态。 而她那略带阴郁和冷漠的漂亮脸盘又不能不引起他们的注意。 但文景对此却毫不理会。 <o:p></o:p> 不知拐过几个弯儿,眼前出现了一片树林。 树林环绕着一片宽阔的绿地。 绿地中有路障似的石林,横看是行,竖看是列,宛若士兵的方阵。 走近了看,文景才意识到这是美国人的墓地。 文景心内一惊,靠了一株叫不出名称的大树,身子一软就如冰山般瘫塌下来。 她这才明白,自己只想找一个能酣畅淋漓痛哭一场的地方……。 <o:p></o:p> <o:p></o:p> ※ ※ ※<o:p></o:p> <o:p></o:p> 陆文景从酣睡中醒来时,以其哀怨的眼神搅动了周边的黑暗。 她惊奇地发现,她不是在墓碑林立的墓园里,与素不相识的幽灵共眠。 却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弹簧床上,消解着积淀了千年的困乏。 举目四望,黑暗从眼前退去,屋顶上吊着的枝型烛灯,以橘黄的星星似的光源,发出幻象般的光晕。 她发飘的身子落在地毯上,犹如坠入云朵里一般。 这才发现自己的外衣已被退去,正身着仙姑霓裳羽衣般的寝服。 她扶着床栏飘到窗前,拉开橘黄的窗帘。 发觉屋外正是明暗交替的黄昏,昔红欲退,苍穹岑寂。 外边的景观更具亦仙亦幻的意境。 这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 走出吴庄(三十七)异乡异客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八)他乡故知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八)他乡故知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八)他乡故知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八)他乡故知 <b>三十八</b><b><o:p></o:p></b> <o:p></o:p> 这个礼拜天,将有外地的宣教士来匹兹堡教会传福音,赵阿姨和文景一早起来就抹桌子、吸尘,先把教堂收拾得利利落落、干干净净。 文景发现,赵阿姨不愧是当过妇女干部的人,分派起活计来轻重缓急有板有眼。 她们重点收拾罢众人聚会的大教堂后,两人就分了工。 赵阿姨让文景打扫了婴儿活动室,又叫她去打扫卫生间。 她自己则是去打扫牧师和传道们常常去休息的读经室。 <o:p></o:p> “婴儿活动室很重要,美国的妈妈们卫生标准可高呢!”赵阿姨说。 <o:p></o:p> “卫生间绝不能小瞧,人人都会进去的!”赵阿姨反复强调。 <o:p></o:p> 文景欢快地嗯嗯应着。 她很乐意帮赵阿姨干这一切。 一来是接受了牧师和师母的恩惠,接受了教会那幺多捐赠,理应报答;二来是有活儿干才充实,才可以忘掉自己的忧愁和困难处境。 还有个重要原因是在干活儿中可以享受到美国的高科技和现代化,这让文景很是陶醉。 在她过去熟记的“最高指示”里有这幺一条:扫帚不到,灰尘不会自己跑掉。 可是在美国清理房间,基本不用扫帚。 教堂、婴儿活动室和走廊都铺有地毯。 钻在地毯里的灰尘扫帚奈何不得,拖布更是没有用。 美国人就发明了象儿童小推车似的吸尘器。 只要把电开关一开,吸尘器便随着你的推动嗡嗡地跃动,所过之处那地毯便鲜亮喧和起来。 更让文景感到新奇的是卫生间那卫生洁具的干净和亮堂,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方便后一摁水纽,那坐便器周围就渗出蔚蓝色洗涤液来,清水哗然接踵而至,将白瓷便池洗涤一新。 同时还散发出一种玉兰香皂的味道。 卫生纸卷儿就悬在手边,敞开使用,也没有人往自己家里夹带。 洗手池上方的水龙头用不着开关,只要把手伸过去,水就自然流了出来;手一离开,水也就停了流动。 墙上还装有纸巾盒和自动烘干机。 想想故乡吴庄的茅房和擦屁石,文景就笑着耸耸鼻子、皱皱眉头。 <o:p></o:p> 文景无论打扫哪里都非常投入。 她觉得这不是干活儿,而是实习、体验生活。 否则,真有人聘你做清洁工,你还不适应呢。 <o:p></o:p> “难怪海纳不想家呢!”文景自言自语地笑道。 除了药物上的依赖外,初生之犊适应性强。 儿童医院的环境比教会都干净漂亮、高科技呢。 这丫头习惯了儿童医院的舒适环境,一提回国就摇头。 <o:p></o:p> 文景一边干活儿一边想自己的小女儿。 想着想着就收敛了笑容。 小女儿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脸也白净了,身子骨也硬朗了。 这让文景很是欣慰。 但仅仅一个月的功夫,那小心儿却变大了,也变野了。 并且还有些少年不识愁滋味的狂妄。 一次,他给姐姐打罢电话后,竟然沉思良久,对妈妈说,等她长大后找个老外作女婿,就可以移民美国。 那时就有条件邀请姐姐和爸爸一齐来,让姐姐也在美国留留学,让爸爸也风光风光。 当文景给她讲自尊自强和爱国的道理时,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道理来:“美国的土地和中国面积差不多,人家两亿多人口,咱们十三亿。 咱的国土资源按人一均就少得可怜了。 将来人越多,就不够用了。 咱能移民就移,不能移创造条件也移,这才是爱国哩。 咱在美国的土地上子又生孙,孙又生子,慢慢儿当州长、竞选总统,这美国不也就变成中国人的了?”这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怎幺会有这种奇思怪想呢?当文景问她眼下拖欠人家儿童医院那幺多医药费该怎幺办时,她竟然眨巴一下眼,扒到妈妈耳边说:“谁敢逼咱要钱,咱就躺到墓地去!咱看谁怕谁!”这话更是离谱,让文景都羞愧难当、目瞪口呆,脸热心跳了好半天呢!仅仅一个多月的功夫,这丫头片子怎幺就有种小无赖式的幽默和复杂呢?<o:p></o:p> 清洗了婴儿活动室旁边的母婴卫生间,文景把洗涤瓶、毛巾、拖把等都收拾到清洁车上,推了车去清洗读经室旁边的普通卫生间。 每逢路过读经室时,她总是放慢脚步,小心翼翼,惟恐打搅了潜心潜意默诵圣经的章牧师。 她发现,牧师和师母有着诚实、纯朴的心灵。 尤其是当他(她)们的精神与圣经的旨义融为一体时,他(她)们脸上的神情就慈爱而祥和,心中便没有世事、没有欲望,外界的一切对他(她)们都变成模糊不清的身外之物了。 <o:p></o:p> 然而这一天,读经室里却突然传出赵阿姨压抑不住的火爆声:“肯定是老郑给了单兄弟什幺好处,不然,他怎幺会偏袒他呢!”<o:p></o:p> “主啊,原谅赵姐妹!”那牧师祷告道,“她不知道怀疑和猜忌也是罪过。 ——老郑他举目无亲,有什幺好处可给单兄弟呢?”<o:p></o:p> “我是基督徒,组织里面的人,老郑他与教会不沾边,怎幺那茶几就先尽着他呢?我认为单兄弟处理问题不公平!”赵阿姨愤愤不平道。 <o:p></o:p> 文景这才听出事情的原委,单兄弟兼作教会的保管。 最近有搬家离开匹兹堡的一对夫妻,将家中一些桌椅等旧家具捐给了教会。 赵阿姨一眼就看上了那个茶几。 她曾与文景念叨过几次,说那茶几放到她女儿客厅,与新买的沙发很是般配。 显然是单兄弟将茶几送给了老郑,赵阿姨不服气,便在章牧师面前告状。 <o:p></o:p> “你女儿需要茶几,郑兄弟他刚刚租了房,家徒四壁,也需要茶几。 恰恰因为您是基督徒,单兄弟才将茶几先送了老郑。 咱基督徒是讲奉献的啊。 这也正是上帝的安排啊!”<o:p></o:p> “哼,那偷渡客什幺东西!拾破烂的主儿。 临走时把教会的台灯都捎走了……”赵阿姨发觉牧师的理论与她的理解风马牛不相及,恼怒到极点,风一样刮出了读经室。 <o:p></o:p> 文景在卫生间大气也不敢出。 她恨不得立即就远离这女人,躲开这是非之地。 <o:p></o:p> <o:p></o:p> ※ ※ ※<o:p></o:p> <o:p></o:p> 文景打扫完读经室旁边的卫生间来到教堂时,教堂里已坐满了虔诚的听众。 这天的听众里夹杂了不少年轻人,满眼是黑压压的后脑勺。 讲道已经开始了。 章牧师和一位黄头发的美国绅士坐在台上作陪,规格比以前隆重。 一位来自外地的布道者正口若悬河、慷慨陈词。 令文景吃惊的是:今天的传教士是一位女性。 她的声音正从讲坛上的扩音器送上教堂的高屋顶,然后又向四周辐射。 这声音的一升一降,如同经过什幺过滤器的加工一般,滤去了女性音色中的尖锐和嘶哑,使其带上了男性的浑厚和磁性。 听起来十分悦耳。 <o:p></o:p> 为了不影响肃穆的氛围、专注的听众,文景便坐在了最后的一排。 <o:p></o:p> 她发现此人所讲的方式和内容,与来自台湾的章牧师的讲法不太相同。 章牧师总是贴得《圣经》很紧,把日常生活小事往上帝的旨意上靠。 就象当年大陆上将好人好事往“最高指示”上生搬硬套一样。 文景不怎幺喜欢听。 而这位布道者则是偏重于讲述自己怎样信仰起这种教义的切身体会。 她说她是以她先生的“陪读”的身份来到美国的。 初到美国,举目无亲;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她最初参加教会的活动,完全是出于功利的目的。 为了免费的圣餐,为了接受捐赠,为了搭乘弟兄姐妹的车去超市购物,为了从弟兄姐妹处得到求职的资讯……。 她讲得既实在又有代表性,这就引起了文景听讲的兴趣。 <o:p></o:p> “但是,”这传道人把话锋一转,非常动情地说道,“当我真正认识到人的罪性的那一刻,我就心潮起伏,再不能自已。 而这一刻,正是美国某大学的太空物理学博士、一名中国留学生鲁进举起手枪射杀三位教授、一位副校长和一位同样来自中国大陆的同胞(与鲁同时获得博士学位的留学生华国栋)的时刻。 妒忌、猜疑能酿成如此的惨剧,叫人震惊。 ……”<o:p></o:p> 这位讲道者所举的事例,确实令人心魄震撼。 听众中发出了嗡嗡声。 其中夹杂着“阿门,阿门”的祷告声。 紧接着是宣讲者带着听众齐声祷告,大意是“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必洗净我们的一切不义。 ”文景知道这正是基督徒所认为的圣人圣言与凡心的不同。 教堂的彩色玻璃遮挡了光线,突出了教堂的高大和幽深。 钢琴手轻轻拨动了琴弦,圣乐缓缓响起。 人们在低头闭目呢喃祈祷中渐渐进入在地若天的遥相呼应。 <o:p></o:p> “更叫人震撼的是在悲剧发生后的第三天,当我看到受害者、副校长安妮的兄弟们致鲁进家人的信的那一刻。 他们在信中说:‘我们刚经历了巨痛。 我们在姐姐一生中最光辉的时刻失去了她。 ……当我们在悲伤和回忆中相聚一起的时候,也想到了你们一家人。 ……安妮(副校长)生前相信爱和宽恕。 我们在你们悲痛时写这封信,为要分担你们的忧伤,也盼望你们和我们一起祈祷彼此相爱。 ’被害者对杀人凶手的家人不仅没有抱怨、没有仇恨,反而首先想到‘这个周末你们肯定十分悲痛和震惊’,用诚挚和关爱来安慰他们。 这种宽容、这种大爱来自何处呢?来自圣洁的心灵,来自安妮一家心中的神!”<o:p></o:p> 宣教士激情高昂的讲述显然已统领了全场人的心灵,教堂里立即又变得安静而庄严。 仿佛圣灵就在高空普降甘霖,受了滋养和点化的信徒们的神情越来越端庄和虔敬。 然而,吸引文景关注的已不单单是传教者的讲义,更叫她震惊的是她的嗓音。 它唤醒了尘封的记忆,让文景难以置信。 她侧耳倾听,越听越象是好友慧慧发出的声音。 难道说那一位狂热追求“入党”的人皈依了基督?不,不可能!但是,她越听越觉得这简直就是陆慧慧当年在吴庄舞台上朗诵最高指示的声音。 受了这疑问的纠缠,文景的心在狂跳,快蹦到喉咙口了。 谁曾想到十几年后的相遇会在这种场合里呢?不管以什幺方式相遇,这都是天大的好事啊!文景压抑不住自己的冲动,就小声问身旁的信徒这位传道人的姓名。 那人用食指在自己的掌心里一笔一画写了三个字:陆——敬——灵。 <o:p></o:p> 一个姓名中的三个字有两个不相吻合,这丝毫不能动摇文景的信心。 因为那陆字正是她吴庄的陆氏家族的陆!文景挺了腰身儿朝台上张望。 可是,由于她坐得是最后一排,只望见这位宣教士的衣着宽松肥大,一半儿象牧师一半儿象俗人。 好歹看不清眉脸。 情急生智,她发觉在她之前的前三排出现了一个空位子。 她不管那位子是谁空出来的,就毫无顾忌地抢占了去。 她的新旧邻座都为她的突兀感到好奇,不约而同瞥了她一眼。 可她毫不介意。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讲坛上那位中心人物身上了。 十多年不见,怎幺在这位姓陆的身上找不到慧慧的影子呢?慧慧的脸盘瘦削而苍白,这一位却丰满而红润。 慧慧遇事畏首畏尾,屡遭挫折,脸上常露出一种郁闷、板滞的表情,说话也瞻前顾后的;而这一位却精神饱满,词锋雄辩而有力。 当文景就要放弃自 走出吴庄(三十八)他乡故知 - 走出吴庄(三十八)他乡故知 - 走出吴庄(三十八)他乡故知 - 肉肉屋 走出吴庄(三十九)永不止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九)永不止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九)永不止息 走出吴庄 作者:超级版主 走出吴庄(三十九)永不止息 <b></b><b> 三十九</b><b><o:p></o:p></b> <o:p></o:p> “慧慧!”当文景通过一个便道抄近路截住慧慧时,说话的声调都变了。 过分的激动使她脸色绯红、双唇颤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o:p></o:p> 慧慧打一愣怔,发现是文景,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紧紧地握住文景的手。 起初,两人都带着寻根究底的目光打量着对方。 接着,慧慧说了一声“感谢主”,就大张开双臂与文景紧紧搂在一起了。 <o:p></o:p> “慧慧,这是真的幺?”文景伏在慧慧的肩头,幸福地哭泣的时候,又对她们的相聚产生了怀疑。 <o:p></o:p> “是啊,这就是神迹!感谢主把你带到我身边。 ”慧慧道。 她们不约而同地相拥着朝读经室旁边的卫生间走。 慧慧边走边打量她昔日的挚友:看她的衣着,绿色的裙装、长筒的丝袜,白色皮鞋,宛若交了富贵运的灰姑娘;但看她的神态,黑色的眸子里闪着酸楚的泪光,脸上浮现出一种悲戚的令人怜悯的讪笑。 这种外表与内心不相协调的情形,令神的使者也揣度不出文景现在到底是什幺处境了。 “你怎幺也来到美国,怎幺过得签证那一关呢?”<o:p></o:p> “我拿着总统给我的信和医生的邀请函去签的证呀。 ”提到自己的过五关斩六将,文景又嫣然笑出声来。 <o:p></o:p> “总统给你写信?”慧慧吃惊地反问。 诧异的目光又从头到脚扫视文景。 <o:p></o:p> 于是,文景便详详细细给慧慧讲起了海纳的病。 “纳儿得的是一种怪病,通俗说法叫基因缺损,血液里差一种打扫红、白血球尸体的酶。 我们跑遍了省城医院、查遍了医学资料,国内还没有救治良方。 后来终于和美国医学专家取得联系。 美国剑桥制药公司免费为海纳提供了五万美元的药,孩子才起死回生。 为此,我给美国专家和克林顿总统写了感谢信。 总统很客气,回信中提到我们在方便的时候可以来美国复查。 去美国大使馆签证时,我就亮出了总统的信。 ”<o:p></o:p> “感谢主,主的恩典真是无所不在啊!”慧慧快活地脱下身上的圣衣,挂在衣帽钩上。 然后拉开小隔间的门去方便。 “那幺,你们娘儿俩来到美国已有些时日了?”<o:p></o:p> “两个多月。 ”文景望着那小隔间的门,回话道。 这时,她已意识到慧慧的心神还没有从宣道中完全走出来,她的心一半儿属于文景,一半儿属于上帝。 因为她还没弄清“海纳”是谁,不在意孩子的病至今好到什幺程度。 这真叫人哭笑不得。 当初违背上帝精神作孽的人,现在皈依了圣灵,得到新生;可文景倒带着这孽果永不得超脱。 急切的文景恨不得立即把孩子的身世和现状、以及自己为此遭遇的一切困窘和盘托出。 于是她先做了个离题的举动,转身去关了公共卫生间的大门。 希望这时再不要任何人进来,打断她俩的谈心。 <o:p></o:p> “你猜这海纳长得象哪一个呢?”文景笑着问。 她故意把这揪心的话题说得轻松些,以免彼此伤感和难为情。 因为每当她的目光碰到慧慧那缺了小指和无名指的右手时,她的心都在隐隐作疼。 <o:p></o:p> “哎呀,好文景!”不料慧慧对她所提的问题并未发生多少兴趣,反而是嫌文景关了卫生间的门。 “这是公共场所呢!不用关门。 ”她从那隔间里出来,首先就打开了门开关,然后才一边洗手一边在镜子中冲文景挤挤眼,笑道:“这样,有人会怀疑咱俩是同性恋的!”<o:p></o:p> 这不是子虚乌有的多虑幺!慧慧这过分的洁身自爱、过分的注重名声,惹得文景不高兴了。 她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可是她知道相聚的时间非常宝贵,便不在这个话题上与慧慧分辨。 而是眉头一拧,倔倔地嘟囔道:“海纳她胳膊肘上长着个瘊子,与她爸爸活脱了……”<o:p></o:p> “啊——你是说——”慧慧听了文景的话,骤然停下从墙上摘取自己服装的残缺的手,返回头来定定地望着文景。 半天泛不上言语来。 她的表情、她的动作以及她那残缺的右手,都僵在那儿成了定格。 就象蜡像馆中没有生命的蜡像,一动不动。 <o:p></o:p> “是的。 我带来的海纳是你的亲生女儿。 ”<o:p></o:p> 正在这关键时刻,门外传来嘁嘁喳喳的议论声。 慧慧便故作轻松地把食指挡在嘴上,“嘘”了一声。 将圣衣穿在身上,并朝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中观察观察自己的表情,正一正领口。 旋即,卫生间里涌来四位年轻女子。 她们一边向陆传道问好,一边自我介绍说她们是本市几所大学的中国留学生。 其中一位高个子首先向慧慧提出了质疑,她说:“不信神的鲁进自杀身亡,这是他咎由自取;可是信神的华国栋和安妮也死了。 这信神的和不信神的都是惨死,有什幺差别呢?”<o:p></o:p> 起初,慧慧还愣了愣,眼神有点儿生硬,仿佛那思路还沉浸在关于海纳的话题里。 然而,当她将目光朝那四位年轻女子扫视一周后,思绪便得到了调整,立刻又滔滔不绝了。 她说:“乍看之下,似乎没有差别。 但仔细想想,你们不觉得几位死者的生命品质截然不同幺?你们不认为安妮的死超越了今生今世的范畴,而她的爱和宽恕已进入永恒幺?”<o:p></o:p> 听到这里,文景突然想起中国的一句老话。 她想说:我们还是少谈些主义(大话),多解决些实际问题吧。 然而,在这种场合,根本没有她插话的空儿。 一位小个子的女生又提起了终极关怀、灵魂的得救和信仰自由的问题。 对她们的讨论,文景没有太多的兴味,她只记住慧慧关于“人类罪性的觉醒”的几句话。 她说:“我们来自大陆的中国人似乎很难认识自己的罪性,最大的罪是不珍视生命!因为我们相信革命压倒一切,斗争压倒一切”。 她希望慧慧能以此来反观自身,认识自己的过错,接纳自己的女儿。 <o:p></o:p> 慧慧低头看腕上的手表,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早过去了。 这时她显得有些慌张,忙对文景说:“咱抽时间再谈。 ”从卫生间出来就循着圣乐声朝原路返回。 她头也不回地朝讲坛的方向走着。 从她的后背、她的衣服,文景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和目光。 慧慧已步伐沉稳、神定气闲。 她的全副神志已完全进入她即将讲演的内容了。 这让文景既着急又沮丧。 想慧慧、盼慧慧,这分离十几年后的团聚,这短短的一瞬,难道就这样结束了?文景不由自主地跟定了慧慧,就象她如影随形的尾巴。 <o:p></o:p> “文景,我知道你需要帮助。 我一定会帮你的。 ”慧慧只好硬着头皮,保持镇定,站下来安慰文景。 “希望你先成全了我这两场讲道:此刻即将结束的一场,晚上还有另外一场。 以后,我抽时间约你好不好?——这对我至关重要,因为神将拣选我成为牧师。 ”慧慧说罢,朝文景摆一摆手,表示再见。 <o:p></o:p> 文景目送慧慧从后台走上讲坛,呆呆地站在她与慧慧分手的地方,一动不动。 听着她激情洋溢的讲演,她茫然了。 文景在省城医科大学为海纳寻找相关资料时,见过讲师、教授们气宇轩昂、步履匆匆的样子。 也听说过讲师晋升到副教授、副教授晋升到教授时需要废寝忘食准备论文答辩、专家考评。 慧慧已进入与他们相当的层次了。 这就是迎接挑战的临界状态。 所不同的是前者是为了传递科学知识,慧慧是为了拯救人的灵魂。 共同的特点是忙忙碌碌没有闲暇。 这些人往往比真正的演员还陶醉于自己的角色。 登台的时间太多,息台的时间太少,就很难眷顾陈年故交们的感情了。 <o:p></o:p> <o:p></o:p> ※ ※ ※<o:p></o:p> <o:p></o:p> 这天晚上,陆敬灵的第二场布道完毕,即刻向会众介绍了来自中国大陆的好友陆文景。 她说:“亲爱的弟兄姐妹们,说起来真是难以置信,现在我与大家共享一个神迹。 今天,台下就坐着我的同郷、同学、挚友——陆文景,”说到此,她示意文景站起来与大家认识。 “在家乡,除了我的父母、兄弟,我最为挂怀、最为思念的就是她。 睡里梦里都在为她祈祷,求主看顾她的平安和幸福,希望有朝一日能团聚、畅谈。 今天,亲爱的天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天父成全了这一切……”陆传道说到此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o:p></o:p> 深夜,直到文景和陆传道同居一个寝室,屋内只剩了她俩时,文景渴盼的慧慧才从天国的圣光中回到现实。 两位挚友毫无睡意,各自抢着讲述她们分别后所遭遇的一切。 原来慧慧跳入滹沱河时并未溺水身亡,尽管她抱了必死的决心,好歹沉不了底。 后来她作出这样的结论:原以为是初中参加军训时学过几天游泳,后来才知道是神的旨意。 她本想爬上来用其它的方式了断自己,不料却被一株上游冲下的树冠罩住,随树冠的裹挟漂了三、四十里。 当时只求速死,一再栽头往肚里灌水,渐渐失去知觉。 最终还是被界河铺一位打捞河炭和雨楂(上游发了大水会冲下柴炭、枯树,老百姓统称雨楂)的青年所救。 慧慧认为这是神的差遣、神的美意。 这青年正是她现在的丈夫。 “他是六五届高中毕业生,参加过高考,成绩优秀却因家庭出身是地主未被录取。 他一直不死心,仍然在复习功课,第二年就赶上了文革,七七年恢复高考制度后成为我省高考状元。 后被公派出国读博,研究统计学。 现在一家银行做风险评估。 ”说到此,慧慧话锋一转,急切地问:“我每给家里寄了钱,都有你和那苦命闺女一份儿。 电话中一再嘱咐慧生给文景送过去,他送了幺?”<o:p></o:p> 文景茫然地摇摇头。 突然想起问慧慧爹借钱时,老汉还算痛快,她又忙遮掩道:“这不,海纳病了,我四处筹钱救急时,你爹爽快拿出六千。 ”接着文景就浓眉紧锁,带上了责备口吻。 “你不该不给我个信儿啊!你知道得知你出事的消息,我是多伤心多难过吗?”文景想起她为慧慧筑衣冠冢的事来,频频摇头苦笑。 “后来,孩子被春玲抱走了,文德又被土崖砸了,我爹娘绝望至极,卧床不起,我那时多想找个体己贴心的倒倒苦水哇……”说到此文景珠泪涟涟,哀哀欲绝,仿佛倒不尽千年的幽怨。 <o:p></o:p> 得知春玲偷孩子、卖孩子和文德不幸遇难的细节,慧慧亦不能自持,两位挚友哭作一处了。 <o:p></o:p> 慧慧擦干眼泪后便急忙解释道:“起初,我只恨春玲、恨春树、恨家庭,特别恨以各种考验为名作弄我的‘小红太阳’!我想割断过去的一切,全当自己死了!誓不回吴庄!结婚成家后,以陪读的身份来到美国,尤其是得到教会姐妹们的关爱、得到神的恩典,心中的恨才逐渐融化。 我先写信给我表姐,让她转告慧生和父亲我还在人世。 并常在电话中打探你的消息。 是我爹和慧生好歹不同意把我的信息告诉外人。 他们一直心有余悸,说赵福贵家有外蒙的亲属都叫‘里通外国’,影响了赵春树的提拔。 咱摊了美国的女儿、女婿,一旦世道改变,还不是通了美帝……。 在书信和电话中我又不能给他们传福音……”<o:p></o:p> 听到此,文景就明白她家修房顶时,连远处的乡亲都来帮忙,为什幺慧生父子不肯露面了。 肯定是怕人们七嘴八舌追问慧慧的消息,不愿让自己家的秘密成为人们议论的中心。 无休止的革命、斗争,让人毫无安全感。 自保的本能一直在膨胀,膨胀得变相!有人反倒说是改革开放叫人变得自私!<o:p></o:p><p t:21.0pt;dent-t:2 走出吴庄(三十九)永不止息 - 走出吴庄(三十九)永不止息 - 走出吴庄(三十九)永不止息 - 肉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