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分卷阅读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 书名: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文案 张寒时与叶初静的七年,就是一大盆狗血泼面而来。 从轰轰烈烈开始,到惨淡收场结局,张寒时为自己总结成一句——渣渣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 叶家的长房长孙,最终回到他人生应有的轨道上,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而张寒时,带着叶初静给予他的背叛一败涂地,惶惶如丧家之犬。万念俱灰时,一纸诊断却让张寒时从地狱回到这荒唐的人间。 活了二十多年,张寒时第一次意识到,他的身体竟和别人不一样…… 醒悟还不算晚,可当事过境迁,谁来告诉他,这个每天杵他家门口,比八卦小报记者还死不要脸的货是哪位?!亲,画风不对啊!! 排雷: 狗血,杰克苏。 攻前期渣,后期是个臭不要脸的老流氓。 受有生子,但详细过程描写是没有的,攻……本来也要生一生(奇葩的作者被吐槽了)=_= 其他容我再想想…… 请诸君带好避雷针!!!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边缘恋歌 生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寒时,叶初静 ┃ 配角:林森,张乐 ┃ 其它:暂无 ☆、1 天刚亮,外面就下起了雨。 张寒时被滴滴答答的雨声吵醒,从床上半坐起身,点燃了一根烟。 隔着灰白的烟雾,他的脸模糊不清,有些淡淡的萧索。不过即便如此,张寒时仍然是个漂亮的青年,雪白皮肤,鲜红嘴唇,浅褐色的眼珠带着点异域风情。被这双眼睛盯上,总能让人联想起妩媚的波斯猫。他的眉毛、鼻子却又格外利落英挺,将那点绮丽风情调和得恰如其分。 就像一株热烈盛放的鲜红玫瑰,吸引着人的目光。 他半撑起膝盖,沉默不语,只是一口一口地吸烟。 相比张扬的外貌,他此刻的神情阴沉,大概是由于外头的天气,又或者……因为他又梦见了那个人。真是奇怪,梦里的叶初静仍像许多年前一样,他就站在他面前,可任凭张寒时用尽全力,却怎么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他只听见叶初静对自己说:张寒时,我已决定同龙俪结婚,我们分手吧。 那声音漫不经心,又冷又轻,不知为什么,梦里的张寒时却听得清清楚楚,就像他从未忘记过一样,明明……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不知谁曾说过,背叛与伤痕远比爱更铭心刻骨,也许说这话的人是对的。 他们七年的感情,终究成了一场笑话。张寒时以为自己全情投入,叶初静必然和他一样交付了真心,可惜转眼他就丢开了他,像丢一个终于厌弃的玩物,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回忆起往事,张寒时嗤笑一声,忍不住自嘲:看吧,看吧,当初爱得要死要活,天崩地裂又如何,放在心尖上的朱砂痣明月光,最后还不是变成一团被拍打在墙的蚊子血?污糟不堪得简直触目惊心。 张寒时收回思绪,决定不再去想,如今早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继续被这些往事所困,那还真是庸人自扰了。吸了口烟,让烟草辛辣的气息在体内滋长,又长长吐出,张寒时把脸藏在这些暧昧的袅袅烟雾后。 房间的空调打得很低,微凉的空气接触到他裸|露的胸膛,让皮肤激起了细小的疙瘩。白色被单下,张寒时未着寸缕,他的肉体如同他的脸一样,仿佛上帝之手的造物。仅仅随意抽烟的动作,便自成一幅画景。 吸完一整支烟,张寒时长出了口气,眉宇之间仍有萦绕不散的阴郁。他讨厌下雨。湿漉漉的雨天会让他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这座城市却又总在下雨。 发了一会儿呆,张寒时干脆起床,进浴室冲了个澡,擦干头发,随便套了身衣服,就推开卧房的门。 “爸爸!” 刚踏进餐厅,小家伙张乐奶声奶气的童音就响了起来。 一把抱起啪嗒啪嗒朝他扑过来的肉团子,亲了一口,张寒时又拍拍张乐的小屁屁,掂了掂分量,“小胖猪。”说完,便又捏捏他肉嘟嘟的脸,十足的亲昵。 小家伙在张寒时怀里被逗得咯咯直笑,像条胖乎乎的蚕宝宝一样,扭来扭去。 “乐乐,快下来。让爸爸吃早饭。”一边有声音插了进来。是柳佳莹。他名义上的妻子。 “早。” “早。” 两人客气地打完招呼,柳佳莹就将张寒时的那份早点摆到他面前。豆浆,油条,香菇菜肉馅的包子,都是最平常不过的中式早点。 “今天医院加班吗?”张寒时抓起油条咬了一口,就问餐桌对面的柳佳莹,“我答应乐乐要带他出去玩,如果有时间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夫妻两人相敬如宾,平日里各忙各的,除非必要,谁都不会去干涉插足另一方的私人空间。医生的工作让柳佳莹忙起来经常早出晚归,所以张寒时特意提前询问了一句。 他刚说完,身边张乐这小家伙包子也顾不得啃了,不知道遗传自谁的那对乌溜溜的眼睛就眨巴眨巴,亮晶晶地盯向柳佳莹。虽然脸上写满了期盼,小家伙又非常乖巧,也不闹腾,也不缠人,只是看着。 “我没什么安排。”柳佳莹一笑,严肃冷淡的脸瞬间给人以一种舒适柔缓的感觉,笑起来和不笑判若两人。难怪被张寒时宠上天的张乐,一见她就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 “那好,我五点半来接你下班。”张寒时说。 …… 吃过早饭,柳佳莹这位一心扑在事业上的女强人就匆匆出门上班去了。 张寒时将三岁半的小张乐送去了托儿所,回到家,又一头钻进书房,将新出炉的稿子完整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需要改动的地方,才将稿件发到了相熟编辑的邮箱。 这几年笔耕不缀,张寒时也算有了一些小小的收获,他并非科班出身,深知自己天赋有限,写的也不是什么传世名作,能有今天,不过是以勤补拙。 把邮件发送出去后,张寒时又打开工作用的企鹅,和另一位杂志编辑沟通聊了一会儿。然后,他关掉窗口,开始专心码起另一篇稿子。工作的时候张寒时总是非常投入,时间不知不觉一晃而过,等他停下来一看,发现已过了中午。 关掉电脑起身,张寒时为自己下了一碗面条。金黄的鸡汤打底,面条柔韧雪白,几棵烫熟的青菜,一个圆圆的边缘煎得焦黄的荷包蛋,再撒上白色芝麻和翠绿葱花,简单却香气扑鼻。 他的好厨艺,还有那些弹琴,画画,舞蹈,瑜伽的才艺,都是因为叶初静喜欢他才拼命去学,现在想想真没意思,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这些东西甚至远抵不上一块面包来得实在。 唯一还算没落下的,如今大概也只剩这门下厨的手艺了。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 默默吃完面条,洗了碗筷,张寒时又回到书房工作,等时间差不多,他换上衣服就出了门。 …… 去幼儿园接宝贝儿子的时候,张寒时不出意外又受到了妈妈军团的围攻,在收下不少自制小饼干,糖果之类的礼物后,才好不容易抱着小张乐突出重围。 “爸爸,我可以吃糖吗?” 坐上车,在张寒时弯腰替张乐系上儿童座椅的安全带时,小家伙看着一边包装得五颜六色的糖果,乌溜溜的眼睛里流露出渴望。 “可以,不过只能吃三颗。”摸摸小张乐的脑袋,张寒时神情宠溺,“多吃了牙疼。” “嗯。”点点头,小家伙打开糖果包装袋,不多不少数了三颗,然后剥开糖纸,本着好东西要分享的原则,将草莓味的牛奶软糖递到张寒时面前,“爸爸,你吃。” “乖。”把糖含进嘴里,糖果甜蜜的滋味似乎让张寒时的心都跟着柔软下来。 他这儿子,年纪不大,却已懂事得叫幼儿园的老师和其他孩子的家长们啧啧称叹,转而纷纷向他请教育儿经,弄得张寒时经常哭笑不得,自己哪有什么经验?他唯一的秘密,一旦公之于众只怕也过于惊世骇俗。 亲了亲儿子软嫩的脸蛋,张寒时关上车门,发动了汽车。 半小时后,他们就到了晋江市最好的中心医院,柳佳莹就在这里上班。通完电话,柳佳莹让张寒时在停车场等她,说她马上就好。 此刻外面雨已经停了,张寒时干脆下车,斜靠着车门点燃了一支烟。 “……时时?” 听见背后那不太确定的声音时,张寒时的身体猛地颤了下,手里的香烟也滚落到湿漉漉的地面上。 他以为这辈子再无交集的人,仅仅只凭声音,张寒时就已认出了他。心中翻起了滔天巨浪,他动作僵硬,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止了,那感觉仿佛有一生那样长,事实上却仅仅只过去了一两秒。 回过头,视线迎上那对如午夜天空般漆黑深邃的眼睛,双方的目光在空气中交缠片刻后,张寒时以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置信的平静语调,客气地点头招呼道:“好久不见。” 站在他不远处的叶初静,就像从张寒时今早的梦境中走出来一样。他的模样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更加老练成熟了,高挑的身材,不俗的衣着品味,加上眉清目朗、气质出众的脸庞,天生就带着一股上位者从容不迫的气度。 “时时,真的是你?” 张寒时看着他的同时,对面叶初静也已快步向他靠拢,他仍叫着两人在一起时张寒时的小名,态度亲昵自然,就好像他们分开的四年时间根本不存在一样。 不着痕迹地躲开了他伸过来的手,张寒时挤出笑容,努力让自己的脸色和缓一些。他与叶初静之间早已曲终人散,当年的他入戏太深,最后闹得很不好看,想来也是太傻。多亏叶家人给予的教训足够深刻,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个玩意儿,叶家要碾死他,实在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得多。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 喜欢的话欢迎收藏留言,么么哒。╰(*°▽°*)╯ ☆、2 他退避三舍的动作,让叶初静微愣了愣,似是有些意外。 “时时,你什么时候回来这里的?”但叶初静不愧是叶初静,他很快又勾起嘴角,眼神里多了些不动声色,“当初你不告而别,学校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的下落,我也派人来这找过,可他们告诉我,当初的那个地址已经换人住了。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话尾低沉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磁性,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勾在人的痒处,如果是许多年前的张寒时,大概又会被这把好嗓子迷得七晕八素,但此刻,他的心却再无一丝涟漪。 “嗯,出了一些事……”含含糊糊回了一句,他并不想告诉叶初静他这几年都遭遇了什么,既然爱已随风,那么往事最好不要重提。 因为两人分手,张寒时连大学都没能毕业,就满身狼狈地从北方逃回了南方故乡。听到此时叶初静还在提及往日同学,他只觉得好笑。 他嘴里那帮所谓的好同学、好哥们儿,背地里干的恶心龌龊事,给的那些难堪,张寒时觉得自己一个男人,不至于学那些娇滴滴柔弱的女孩子一样告状哭诉,所以他从未当面向叶初静抱怨过一句。 现在想来真是自欺欺人,叶初静是什么人?难道他会不清楚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这些事?无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可笑那时的他不愿意看清,甚至还为叶初静找尽各种理由开脱,那帮高高在上的人渣有一句话说的对极了,他就是一贱货!难道还指望出身矜贵的叶家长孙,会为了这么个下贱货色跟兄弟撕破脸? 挺直了背,却移开了目光,再与叶初静对视下去,张寒时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而被对方发现些什么。 他是个男人,自从十六岁那年遇见叶初静,从追求,表白到最后在一起,因为可笑的爱情,因为他爱他,张寒时心甘情愿,让叶初静在床上换着花样地折腾摆弄他。他已将他变成了一个只能对着男人才硬得起来的同性恋。 张寒时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后代,但世事难料,偏偏他有了张乐。 万幸小家伙现在正在车里啃他的奶糖,黑色车窗加上阴沉的天色,足以隔绝外界探究的视线。 “以前的事我一直很后悔,时时,当年是我不对……” 张寒时对面,西装革履,贵气十足的男人款款情深,眼底柔情似水,让不知情的人看了,还真以为他是多么痴心不改。也许他的这番表现能感动许多旁人,却已无法再感动张寒时。 张寒时心想:或许他终于摆脱了名为叶初静的魔咒。无论爱一个人或恨一个人,都需要力气去坚持,当伤痕太深掩盖住一切时,连这份爱或恨的力量,都会跟着一并消失不见了吧。 若按时下流行的言情剧套路来演,多年前狠心抛弃主角的负心人幡然悔悟,一朝浪子回头,主角必定感动不已,热泪盈眶,并大度表示原谅,最后王子与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美满的日子。 但张寒时已过了相信童话的年纪,人活着,总得向前看,生活已如此艰难,没有人会长久停留在原地,只为等待另一个人回头。 只要想通这些不算太难明白的道理,心里也就释然了。所以对叶初静这份迟到的歉疚,张寒时连眼睫都没多颤一下,他摇摇头,神色平静地回答:“不,那时是我太不懂事了。不明白好聚好散的道理,你照顾我良多,是我该说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他确实该谢谢他,是叶初静教会了张寒时最重要的一课——人不能一直天真下去,总有一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 天你得独自一人面对这世界的风刀霜剑,即使被割得鲜血淋漓,也只能咬牙坚持,直到百毒不侵,慢慢练就出一身铜皮铁骨来。然后有那么一天,你会发现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再轻易伤害你。 他心平气和的态度,却让叶初静脸上原本从容的笑意消失了,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说不上来是高兴或不高兴,定定望着张寒时,像第一次认识他那样。 “时时,你变了。”他说道,好听的嗓音似在叹息。 对此,张寒时仍没什么感觉,他们已分开多年,期间他经历了许多,脾气处事发生一些改变再正常不过了。他不可能永远是那个爱憎分明,性烈如火的张寒时,不可能再一言不合,就冲上去和他看不顺眼的人干架。他折断了自己的锋芒,磨平了所有棱角,只为能够活下去。 叶初静见他并不搭理自己,无声拒绝的姿态已非常明显,他深吸了一口气,明明人就站在他面前,这一刻他却觉得那人已经离自己很远很远,远的……都快要抓不住了。 他刻意低头不看自己,将优美的五官轮廓藏起,只留给他一个小小的发旋,让叶初静根本无从看清他脸上的神色。手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放了回去,遇事从来处变不惊的叶初静,这下似乎难得地不知所措起来。 “时时,你……你怎么来医院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紧?我——” “寒时!” 柳佳莹的声音从另一边突然出现,打断了叶初静,也让张寒时如蒙大赦,他赶紧抬头,回道:“佳莹!” 这一声亲昵的“佳莹”,让旁边的叶初静脸色都变了,但张寒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他看向正朝自己与叶初静这边过来的柳佳莹,快步迎了上去——平日里穿着总非常随意的她,今天特意换了身黑色半膝裙,头发盘成发髻,脸上也画了淡妆,看上去既简洁又大方。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笑容,这个平日里一贯严肃的女子,此时脸上的笑意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幸福与甜蜜。张寒时与她拥抱,手挽着手,就像所有鹣鲽情深的伉俪,两人有说有笑,重新回到车边,看到仍站定在原地不动,脸色彻底沉下去的叶初静,张寒时似乎才想起要介绍—— “佳莹,这位是叶初静叶先生,他是……我的老同学。” 张寒时停顿了一下,才找到较为合适的称呼,毕竟剥离了他自以为是的情人身份,两人之间,便只剩下这层尴尬而又微妙的所谓同学关系。 叶初静从刚才起就紧盯着他不放,因为张寒时的话,他的脸色似罩上一层寒霜,嘴唇微微往下抿了抿。多年耳鬓厮磨,对他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都了若指掌的张寒时知道,那是他发怒的前兆。 但这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张寒时看着叶初静,脸上的微笑虽礼貌周到却又带了明显的疏离,正如歌词里唱的那样——他们已变成了世上最熟悉的陌生人。 “叶先生,幸会。我是柳佳莹。”不等张寒时继续介绍,柳佳莹已面上带笑,落落大方地向叶初静伸出手。 张寒时看着叶初静,他知他在人前最善伪装,心里哪怕怄得要死,也不会在一位女士面前失了风度。果然,也许是一秒,也许是两秒之后,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的叶初静便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与柳佳莹快速握了握手。 “柳小姐,幸会。”叶初静目光灼灼,眼神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柳佳莹,“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时时的下落,柳小姐你能替我照顾他,我十分感激。” 他故意将话说得暧昧,柳佳莹哪里能听不出来,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柳佳莹勾着张寒时的手臂,笑容愈发甜蜜,“寒时他不大愿意提及我们相遇前的往事,害我这个做妻子的总提醒吊胆,生怕他从前的日子过得并不顺遂。今日有幸能遇见叶先生这样关心他的老同学,我也就放心了。” 两人你来我往,四目交锋,空气中仿若有火花劈啪作响。尤其听到柳佳莹自称张寒时的妻子时,叶初静双目微眯,神色更显深沉。张寒时不愿再同他纠缠下去,也担心真惹恼了叶初静,恐怕会对柳佳莹不利。他轻轻拍了拍柳佳莹的手背,替她拉开副驾的车门,接着又笑着叶初静说道:“真是抱歉,今天我与佳莹约了共进晚餐,时间仓促,就不陪你多聊了,改日我再请你吃饭。” 说着,张寒时就绕到另一边,一气呵成地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哪知手腕却被紧紧扣住了。 “时时,我……”叶初静在这一刻不复沉着,他本能地拉住张寒时,微微倾身,还要再说些什么。 “……别这样。”张寒时却像被烫到了一样,他挣脱他的控制,脸上的笑竟是怎么也维持不下去了。他只能迅速坐进驾驶座,关上门,任凭叶初静敲打车窗,都不予理睬,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他,迫不及待地发动了汽车。 直到将叶初静彻底甩在身后,张寒时紧握方向盘的手指才开始细细颤抖。 他突然想起许多年前,那时的他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对叶初静的身份底细一无所知,只当对方是个普通转校生,他甚至还同全班同学大声打赌讨论——‘这么秀气文静的名字一定是个女孩子’,结果自然是他输了。 当他转过头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教室门口的叶初静。十六岁的他还没现在那样高大,俊秀的轮廓却已成形,他穿着合体,整个人犹如一棵挺拔的幼松,散发着一股让人说不上来的强烈气场。他黑色的眼睛乌沉沉的,就那么盯着他。本来有些心虚的张寒时,这下子又被激起了好胜心,当即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这就是两人的初遇。 而现在,张寒时从后视镜望去,身形挺拔的男人依旧伫立在原地,一如当年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3 离开停车场后,张寒时一家三口去了市中心。 在一间人气火爆的新开综合商场的二楼意大利餐厅吃完饭,夫妇俩带着张乐这小家伙,在儿童游乐区玩了大半个小时,又采购了一堆生活必需品,回到家时,张寒时已差不多将遇见叶初静的事丢开了。 倒是柳佳莹有些担心,听到他亲口表明没事后,柳佳莹也就不再多言。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四年前当张寒时带着一身的失意辗转返回故乡晋江市,等待他的却是更加沉重的一击——含辛茹苦将他抚育长大的母亲病重。为了治病,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很快花光,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卖的卖,能当的当,甚至连母子两人居住的那套有些年头的旧房,最后都转手卖了出去。 即便这样,张寒时仍没能留住当时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料理完母亲的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 后事,那时的他真正可以说得上是穷途末路。没住的地方,没收入来源,手里只有一张高中文凭,他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咖啡厅夜间收银员,剧组龙套,甚至建筑工地搬砖,张寒时都曾干过。 后来有一次,他在工地上突然昏倒,工头和几个工友把他送进医院,检查结果让他彻底崩溃了。当时那几个工友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以及周围人窃窃私语的态度,都让张寒时万念俱灰,浑浑噩噩的他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张寒时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遇上了在那间医院工作的柳佳莹。若不是柳佳莹狠狠骂醒他,如果不是她,也许当年的张寒时早已经从医院顶楼跳下。他很感激她。 像张寒时一样,柳佳莹只爱女人,两个人各自都有说不得的苦衷,于是一拍即合,这段协议婚姻虽没有爱情,这些年他们彼此相处却早已像家人一般。几乎死过了一回,张寒时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很珍惜。 看时间不早,两人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回房休息。 和宝贝儿子一起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小家伙就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张寒时身上,他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问张寒时:“爸爸,我能和你一块睡觉吗?” 平时小家伙有自己的房间,不过他要和自己一起睡,张寒时当然也不会拒绝,亲亲他软嘟嘟的脸颊,张寒时一手抱着他,又从一边的书架上抽了本童话书,“要听什么故事?爸爸给你念。” “《狐狸和时时》。”小家伙倒十分干脆。 张寒时看了宝贝儿子一眼,心里拿他没办法,这小鬼灵精之前一定听到了叶初静叫他时时。像天底下所有傻爸爸一样,张寒时一点生不出气来,谁让他的儿子这么机灵可爱呢! 书是张寒时自己的作品,加上五彩缤纷的插图,倒一点也不枯燥乏味。父子两人一大一小窝在柔软的大床里,小家伙毕竟还年幼,当整个故事讲完,他也揉着眼睛打起了小小的哈欠,“爸爸,小狐狸为什么要离开时时呢?” 见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样子,张寒时放下书本,摸摸他的额头,柔声回答:“因为小狐狸是狐狸,时时是人,他们两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小家伙闭上眼,嘴里小声咕哝:“那等小狐狸长大了,它……它还会来找时时吗?狐狸和时时明明是最好的好朋友……” 儿子的问题,让张寒时有些愣神,对他而言这只是个故事,并且已经结局,但在孩子的心目中,虚构与现实的边界远远没有那样泾渭分明,狐狸和时时,他还在等待他们长大重逢。 端详着儿子熟睡的脸蛋,张寒时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熄掉床头灯,无声躺了下去。 ……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张寒时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出了门。 他将车停在“蓝天”咖啡厅对面的路边。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张寒时打了把黑色的雨伞,即便只隔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仍然不想被淋湿,透过伞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空,张寒时开始后悔跟人约在这时见面。 对下雨,张寒时有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大概因为跟叶初静分手还有母亲的去世,都是在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吧。这种心理性的厌恶感,在昨天偶遇叶初静后就越发明显,它们缠绕着张寒时,如跗骨之蛆,无法化解。在他心中有个无法被阳光照射到的角落,随着年深日久,那里也正变得越来越潮湿阴冷。 张寒时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又见到了叶初静。 “张哥!” 推开咖啡馆的门,张寒时就听见了林奇咋咋呼呼的声音。循声望去,他的目光却与叶初静的对上了。那个气度清贵雍容的男人,还是那么醒目,他面带微笑,姿态闲适地坐在位子上,就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看着他的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在心底叹了口气,张寒时直想抽自己两下。 凭叶初静的手段,还有他背后叶家的影响力,就算这是在晋江城,他真要找一个人那也是易如反掌。何况昨天急急忙忙离开,他那部suv的车牌可是大喇喇落在人眼里了,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怎么还那么傻,以为自己能躲过去呢? 再不愿,张寒时眼下也只能认命。他深知凭他的力量,硬碰硬对上姓叶的,无异于以卵击石,发作不得,就只能忍。而且,张寒时也不想把林奇卷进这堆破事里,他算是自己在晋江城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华国娱乐业发达,虽然产业中心一直在望海市,由于辐射效应,晋江市倒也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这里拥有整个华国数一数二的影视基地,大大小小的剧组都会来这儿进行取景拍摄。 林奇就是当年和张寒时在某个剧组里结识的。按林奇的话来说,他们俩可是一起领过便当,一起躺地上扮过尸体的革命友谊。 只是跟张寒时迫于生计讨口饭吃不同,林奇跑龙套,却是因为他就读于电影学院导演系,为了体验剧组生活,才特地跑来晋江的影视基地。如今这位高材生已经毕业,正在筹备他的第一部导演处女作。 经过这几年耕耘,也算小有名气的张寒时,则答应将自己的一部小说免费改写成剧本供他拍摄。先前的电话里,林奇心急火燎地说他拉到了赞助,不过这位财神爷要先看过剧本,才决定是否投资。 如今见到这位财神爷的真面目,张寒时简直不晓得该作何表情——堂堂叶家下一代家主,竟肯纡尊降贵,亲自过问投资一部由新锐导演执导的小成本独立电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张寒时走进咖啡馆起,叶初静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个没完。眼见他来到他身边,只随意坐着,气场便足够强大的男人这时嘴角的笑意更深。 “时时,我们又见面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叶初静毫不掩饰自己灼灼的目光。 张寒时微微蹙起眉头,有些琢磨不透叶初静究竟想干什么?他知自己的皮相不错,但已过了最鲜嫩可口的年纪。以叶初静的身份,如果他想玩,随便招招手,只怕就会有数不清的年轻孩子主动爬上他的床,每一个都保证漂亮干净,又纯又嫩。 张寒时并不认为凭自己还能有那么大的魅力,一个被玩腻了又丢弃的旧玩具,像叶初静这样的王孙贵公子,断断没有再回头重新捡起来的道理。 但这些话只适合留在肚子里,他再傻,也不能当面去质问叶初静。 “别站着,”看张寒时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不动,依稀还有着多年前的影子,叶初静不由莞尔,“时时,你和我四年没见了,乖,坐下来陪我喝杯咖啡。” 如同在安抚不听话的宠物,他的嗓音温柔得简直能溺死人,他一贯如此,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 强大君王,披着柔情的外皮,只为掩饰内里的强势。伪装再完美,独、裁者始终是独、裁者,容不得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理智告诉张寒时最好乖乖听话,可情感上,对叶初静这副坦然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张寒时心里堵得慌。无论痴狂爱恨,他都已放下了,现在他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愿望姓叶的都要来破坏呢? 胸口木木的,仿佛里面塞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那滋味实在让张寒时觉得难受。 “张哥,叶总,你们……”剃着板寸,着装风格颇为嘻哈的林奇挠着头,他看看张寒时,又看看叶初静,对两人间的诡异气氛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插口。两人是旧识已毋庸置疑,可妈呀!这个暗潮汹涌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听到林奇迟疑的声音,张寒时才猛地清醒过来。他在想什么?既然叶初静顶着电影投资人的身份,那么自己公事公办就是,何必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反倒徒惹笑话。 无论叶初静想做什么,都已和他无甚关系了。 作者有话要说: ☆、4 林奇觉得今天真不适合出门。 他实在该安分窝在他的狗窝里,不接那个电话,也许现在也不用这么如坐针毡。 由于下雨天,咖啡厅里人并不多。 尽管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他们这一桌仍因为张叶两人的缘故而存在感爆棚。风格迥异的两人,一个风度翩翩,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都显示着他良好优越的出身,另一个眉目五官皆可入画,尤其那对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珠,更是剔透漂亮得不可思议。他们共坐一桌,两两相对,让不大的咖啡厅里起了一阵骚动,尤其是年轻的女性顾客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他们这边频频回顾。 而林奇夹在这两人中间,仿若一个超大灯泡,除了要接受众位女士目光的洗礼,更被迫近距离目睹了一番那位叶总令人耳红心跳的深情注视。 亏得他看的人不是自己。林奇暗自庆幸,要不然,就算他原先笔直笔直的,也得在那叫人怀孕的目光中招架不住,彻底弯了。 “……剧本大纲大致就是这样。”张寒时坐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打印在纸上的大纲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推给叶初静,又把整个故事的主要脉络情节挑重点讲述了一遍,“这是二稿,如果有哪里不足,我可以再修改润色。” 他尽量让态度谦逊客观,也将叶初静当作一位普通投资人对待。 正式以写作为生将近三年,而成为编剧则不到一年,林奇的这部电影,是张寒时接受的第二份相关工作。半路出家,非科班出身,他深知自己的短板所在,厚积方能薄发,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积累不够、知识体系缺失,为了弥补缺陷,他惟有比旁人更加倍的勤奋努力。 在社会这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让张寒时迅速摆脱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正因为吃过苦,明白讨生活的不易,他才清楚自己没有恃才傲物拿乔的资格。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富魅力,张寒时的样子却让定定凝视他的男人皱起眉头,露出了又是感慨又是心疼的表情,“时时,你都瘦了。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番肉麻兮兮的话,从叶初静嘴里说出来是那样自然真诚,叫人几乎又要相信爱情。一别经年,这人真真修炼得愈发登峰造极,简直可以去争一争爱情片最佳男一号的宝座,如果他还爱他,想必早已感动涕泣,可惜……张寒时摇摇头,忍不住翘起嘴角,“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对目前的生活他非常满意,要是姓叶的能别再来打扰,就更是好上加好。比起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的情爱,工作虽苦虽累,但每一步脚印,每一分收获,每一点滴的成长,都让心踏实无比。 这些话张寒时不会再选择同叶初静说。即便说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赞同。当年他就连想趁学校假期偷偷出去打工,叶初静都不允许,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这个名字温柔宁静的男人,从来都是表面沉静无害,戾气尽数被他收进了骨子里。那次吵架之后,他就将他锁在床上百般折腾,反抗越厉害,压制便越凶狠,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样,让张寒时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最后是他哭着求饶认错,他才肯放过自己。 他将自己如同金丝鸟一样豢养,可笑过去的张寒时却傻傻以为那是叶初静表达爱的方式。倒也难怪他那些兄弟好友对他百般鄙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被叶初静包养的禁脔玩物吧?谁会给予一只宠物像人那样的尊重呢。 看见张寒时先是勾起嘴角一脸轻松,慢慢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露出落寞神色,对面叶初静的心也越发揪紧,他忍不住伸手覆上张寒时放在桌面的手,柔声说道:“时时,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他的话却换来张寒时猛抬头,那一瞬又惊又怕的眼神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叶初静心内大恸,他怕他,即便惊恐短短一刹就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但意识到他的关怀竟让张寒时这样害怕抵触,哪怕已有心理准备,叶初静还是备受打击。 “时时,我开玩笑的。”边逼着自己收回手,叶初静边赶紧出声亡羊补牢。 见张寒时绷紧的肩松懈下来,叶初静心里发苦,面上却不得不故作轻松,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人。时时发脾气也好,指着他鼻子将他痛骂得狗血淋头也好,或干脆捋袖子打他一顿,都比有意无意地漠视他要强万倍。 如今他的宝贝就像只刺猬,对他戒心重重,这时候急不得,逼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叶初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和他身上的高级定制西服相比,那只表显得破旧又寒酸,表带甚至都有些磨损了,实在不像是叶初静这样身份的人会佩戴的东西。 张寒时也注意到了叶初静腕上的旧表,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本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酸涩。那只手表是他在叶初静二十岁生日那年送他的礼物,因为被叶家保镖盯得很紧,他不能去打工,最后只能用奖学金和母亲汇的那点生活费凑齐了钱。 当叶初静知道他想打工挣钱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时,那混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整整一夜,都在不停地亲吻他,说对不起,说他会一辈子好好待他。 当时的两人多么甜蜜。 年少轻狂,张寒时曾把真心毫无保留捧到叶初静面前,冰凉的现实却最终告诉他,那人并不稀罕。叶家大少是天之骄子,生来周围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为他奉献,自己那颗心又值得了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 什么?也许一时新奇,让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不过新鲜感总会过去,转眼他就将它扔到地上,任由无数的人将之践踏,踩为齑粉。 可人只有一颗心啊,碾碎了也就再没有了。 叶初静看完时间,见张寒时垂头沉默不语,他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才低声道:“时时,已经过中午了,我在‘莲庄’定了包间,陪我吃顿便饭可好?” 商量讨好的语气,简直生怕张寒时会拒绝一样。 “那个……”作为一只灯泡、哦不,是作为导演,已经被忽略在一边的林奇这时不得不清清嗓子,“委婉”提醒那两位,他们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林导,关于剧本大纲我很满意,我会通知我的助手尽快拟定一份合同,你放心,资金方面绝不是问题。”叶初静好歹没把林奇彻底丢到脑后,他一秒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将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了下来。 “好,好……”林奇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土豪不愧是土豪,想到资金短缺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电影总算可以不用五毛钱特效,也能请上几个像样的演员,先前差点跑断腿愁白了发的林奇那叫一个激动。 看见林奇兴高采烈,张寒时的眉眼舒展,也被感染了这份喜悦。不管怎样,投资能谈成总是一件好事,比起他的剧本,张寒时更相信林奇的能力,他是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看上去不修边幅,却目光独到敏锐。张寒时看过他的毕业作品,出乎意料并不晦涩难懂,他很知道在商业化与张扬个性之间取得平衡。 心情一好,张寒时再面对叶初静也没那么如鲠在喉了。见他定定望着自己,眉眼都极黑,尤其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偏偏又脉脉含情,薄薄的内双,细长的眼型,犹如国画大师笔下丹青一般写意风流,是非常完美的凤眼。 这样一双几乎能把人看融化的眼睛,如今竟有些委屈可怜地直盯着自己,再铁石心肝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何况张寒时还远未到不近人情的那步。 只是一顿饭。张寒时这样安慰自己。对方刚刚帮林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他也不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性格,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又知叶初静在等他回答,于是张寒时干脆地朝他点点头。 叶初静的脸色当即多云转晴,眼底似有光彩流转,好歹还顾忌着第三人在场,他以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向身边的林奇颔首,沉声道:“林导,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用顿便饭?” “不,不,叶总,我就不打扰你和张哥叙旧了!”林奇慌忙摇手,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当了这么久灯泡,难道还要继续碍眼下去不成,“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有事,两位请自便,自便。” 虽然借口一听就很烂,不过显然正中叶初静下怀。 趁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林奇故意稍稍落在后面,和张寒时小声交谈起来,“张哥,这位叶总看上去不太好应付,要不赞助的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没事。”张寒时脸上带笑,他心知林奇这个朋友他没交错。“你去忙你的,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那你——” “时时?” 走在前方的高大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朝两人望来,张寒时不便再耽搁,他向林奇点点头,然后快走几步跟上了叶初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尝试这种类型,如果大家有什么感想欢迎留言,虽然可能无法及时回复,不过每条留言我都有认真看。 ☆、5 莲庄位于晋江城东,地处寸土寸金的闹市,餐馆前身是一座旧时官员别业,周围绿树成荫,景色幽静宜人,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逍遥惬意。 但现代化都市中,这样的返璞归真非大代价不能达成,这里的一餐饭,费用抵得上平头百姓家里大半年的收入,餐馆自开业以来,出入者无一不是名流显贵,也足可见这里的高端定位。 张寒时搭叶初静的车下来的时候,天空仍下着绵绵细雨,自称姓刘的餐厅经理举着伞,亲自带人在外迎接,那架势让张寒时心里忍不住有些唏嘘。几年粗茶淡饭的生活,让他越发看清他与叶初静这类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过去的张寒时就是个傻瓜,无知而无畏,他究竟凭什么认为他能与叶初静一辈子厮守呢? “叶总,您好。大老板已经吩咐过了,给您留的是东南边的雅间,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刘经理态度恭谨,进退有度,并没有一味点头哈腰,每个细节却都将“宾至如归”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接过刘经理递来的伞,叶初静亲自撑开,往身边的张寒时那里移了移,体贴温存的模样,似乎生怕他会被雨淋湿。张寒时却一阵别扭,两人共撑一伞,基本是恋人或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行为,自己有手有脚,又不是不能拿伞,哪里需要叶初静这样献殷勤。 碍于在人前,为这点事斤斤计较只会显得无理取闹,张寒时只得默不作声忍耐下来。 “刘经理,你去忙吧,让其他人带我们过去就行。” 见张寒时没什么太大反应,深黑色眼眸满意地眯起,叶初静转头吩咐那位刘经理,让他不必跟着,随后又自然而然去扶张寒时的肩,和颜悦色地低声问:“时时,你饿不饿?” “……”张寒时颈后汗毛倒立,差点破功,他不停告诫自己忍耐,可姓叶的实在得寸进尺,态度旁若无人,记得他过去在人前好像并不这样?张寒时满心困惑,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了,至于哪里不一样,暂时却又说不上来。 他疑惑的样子让叶初静嘴角勾起笑意,时时至少不像先前那样对他无动于衷了。想到这个,叶初静深吸一口气,依依不舍放开了搭在张寒时肩上的手。他深知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是多么惊人,就像一头危险的猛兽,随时可能破闸而出,尤其当对象是身边的这个青年时。 他找了他那么久,一次一次几乎快要绝望了。感谢上苍,如今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像只受过伤的胆小刺猬,但至少他是真实的,并非自己梦里虚构的幻影。 雨还在下。 莲庄内庭院深深,青石,白墙,黛瓦,从湿漉漉的石板路经过时,鼻尖若有似无飘荡着一股淡淡清香,在路两旁,可以看见分别依次摆放着许多造型古朴的大缸,缸里种植的莲花有些含苞吐蕊,有的才露尖尖角,因雨水的沁润而分外娇艳。 经过一条蜿蜒游廊,叶初静与张寒时被引至一间包厢。推开冰格纹花窗,房间正对一片荷叶田田的池塘,天上细雨如丝,鸳鸯、绿头鸭等水禽在莲叶间优哉游哉,美景如斯,再加美食,连张寒时都不得不承认,这里所提供的服务确实对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 得起它的高价位。 一顿饭下来,基本都是叶初静在找话攀谈,偶尔张寒时主动问一句,就能让他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交谈间,张寒时得知叶初静有意在晋江投资,这次就是来专程考察几个影视项目,华国娱乐产业蒸蒸日上,每日创造的利润何止千万,继龙家之后,看来连一直树大根深的北方叶家,也准备下场来分一杯羹。 “时时,这道鱼不错,你尝尝。” 张寒时碗里的菜已叠得老高,还没怎么吃又会添上新的,叶初静似乎怕他吃不饱一样,不停给他夹菜。桌上的菜色也几乎都是张寒时爱吃的,而叶初静自己,随意喝下半碗汤后便停了箸。 张寒时是知道他的,叶大少极少在外用饭,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只挑最顶级的餐厅。即使这样,无论菜色多么昂贵精致,他也只浅尝两三口便止,从不破例。 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年,张寒时亲眼目睹了许多之前他不会相信的事。比如叶大少每一餐吃什么,都有私人营养师与厨师商量定下,做出来的饭菜他也不马上动筷,而是有专门的人员试菜。为此,张寒时还曾取笑过他一阵,又不是旧日皇帝,难道还怕人下毒?这么极端克制,人生的乐趣简直都快少掉大半。 记得那时叶初静只笑着揉搓他的头,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傻瓜”。 后来张寒时自己开始学做饭,私心里也是怕叶初静哪天真将自己给饿死了。那时候的他总天真地以为,两人在一起,自然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也许他真的是个傻瓜吧。 “时时,你吃饱了吗?”一直看着他的叶初静见他停下筷,立即出声询问,“要是菜色不合胃口,我让他们再换着做几道上来。” 张寒时摇摇头,他赌气地丢开筷子,甚至开始有些厌恶自己。明明不想的,但一看到叶初静的脸,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他这是怎么了? “时时——”毫无预兆的,叶初静就看见张寒时双眉皱紧,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整个人忍受着极大痛苦般,简直下一秒就快要崩溃哭出来,叶初静急得站起身,从檀木餐桌的一头冲向了张寒时那一头。 “时时?时时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叶初静语调惊慌,一只手小心翼翼拍抚着张寒时的背脊,完全不复人前从容沉着的模样,此时此刻,他眼里的关切几乎快像洪水般冲破堤岸,满溢出来。 张寒时急促喘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没事。” 他努力想推开他,张寒时知道自己这是焦虑发作,而叶初静就是他的病,他靠他越近,自己就越好不了。 正在这时,包间门敲响了一下后即被推开,由于屏风阻断,还未见人张寒时与叶初静便先闻其声—— “阿静,听刘明亮说你带了个标致得不得了的新人?快让我瞧瞧——” 从画屏后转出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从他的角度看,正用手臂往外推的张寒时,俨然投怀送抱一般半靠于叶初静怀里。只用一眼,他就认出了张寒时,笑容也随之敛去,换上一脸意味深长,“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阿静你的老相好,早知道我就不费这个功夫来了,忒扫兴!” 体态修长,穿一袭仿古长衫的男人神色讥诮,他半倚在屏风旁,长发松松搭在一侧肩头,话虽然是对着叶初静说的,他的眼神却盯着张寒时不放。 瞳孔微缩,张寒时也一样认出了对方。他甚至忘了继续推开叶初静,就那么呆呆靠在他怀里与那人对视,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当年叶初静那圈子的人里,如果要排个位的话,这林森绝对是对他抱有最大恶意的一个人。 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细眉长眼,皮肤病态的苍白,整个人乍看好像一尊古典花瓶,若接触到他眼底的阴寒,方能明白这人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张寒时的耳边又响起那些恶心的调笑,许多男人的手指在他身上、脸上胡乱揉搓抓摸,就像被无数蛞蝓爬过那样的黏腻,令人作呕。 想到这些,张寒时忽地起身,只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时时?” 对上叶初静意外惊诧的目光,张寒时努力挤开一个笑容,“我真的没事,可能吃太饱有些不消化。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不等叶林两人的反应,他就逃跑一样匆匆离开了包间。 一路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张寒时才发现自己脸色有多么难看。努力平复过于激动的心绪,他皱眉苦笑一声,遇见叶初静已超出他的预料,而林森,更是他打死都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偏偏不想遇上的故旧一个两个冒了出来,莫非真是天意弄人? 伸手接了点水拍到脸上,水流接触到火热的皮肤,带来一丝清凉抚慰,连隐隐作痛的发胀头脑似乎都跟着舒缓镇定了一些。这时,洗手间的门发出咔嗒一声,林森又像个鬼魂一样,出现在张寒时身后。 “张寒时,我一来你就躲,你就真的这么怕再见到我?”没有叶初静在场,林森的表情和口气越发肆无忌惮,他面带嘲讽,张口就是一通奚落。 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将之呼出,张寒时挺直背转过了身,他的脸上还滴着水,目光却直直对上林森,浅褐的眼珠如同结冰的湖面,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怕?林森,在害怕的人明明是你。不然你为什么不打开门,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刚才张寒时确实因毫无防备而乱了方寸,却不代表他会任林森这样的人肆意作践,虽磨平了棱角,可有些东西天生长在骨子里,并将一直存续。除非有朝一日将筋骨统统折断打碎,再烧成灰,否则不能磨灭。 见林森一瞬间露出心虚,张寒时微微一笑,眼神明亮之至,“林森,现在该我问你在怕什么?你也怕丑事抖落出来被人知道吗?哦,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一件呢——是你开车故意想撞我那次,还是你们一群人合伙给我下药,差点强、奸我那次?” 作者有话要说: ☆、6 洗手间门再被打开的时候,林森脸色不佳,他回头,眼神怨毒,“张寒时,你别狂!阿静不过是玩玩,就像四年前一样。”看见张寒时因他的话身体晃了晃,林森脸上露出一抹得色,“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 不轻不重地警告后,林森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留下张寒时在原地,脸色似雪一样的白。他以为自己已足够坚强,被林森将四年前的疮疤血淋淋揭开,却仍叫张寒时痛彻心扉,几乎站立不稳。他不得不靠在洗手台前,大口大口地喘气。 其实他有什么不明白的?真的无需旁人再一遍遍提醒。 对叶初静而言,他张寒时什么也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 不是,一旦出现更值得追逐的目标与诱惑,他就会轻易被放弃。当年叶初静潇洒转身,留自己在万劫不复的深渊中沉沦。为了他,张寒时曾夜不能寐,受尽煎熬。 “时时?” 因不放心,叶初静在林森离开后没多久便赶来。 “哦,是你啊。”张寒时闻声抬头,见是他,又面露嘲讽。 他眼神里的淡漠更让叶初静心惊,脸色也跟着不好看起来,时时对待他的态度,俨然又退回到先前的时候,变得客气,疏离。这一点,最最让叶初静无法忍受。 “时时,”他慢慢靠近张寒时,耐着性子道,“我已警告过林森,让他别再找你麻烦,他答应我要来向你道歉,你——” 他的话让张寒时瞪大眼睛,接着就像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意却未达他眼底,“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转瞬间,张寒时收起笑,忽地满脸森寒,“叶初静,让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林森做过的事,就算道歉一万遍也于事无补,别他妈恶心我了!” “时时!”见张寒时一脸厌恶,扭头就要走,叶初静也是急了,他没有多想,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 哪里知道,张寒时就像头被激怒的狮子,一拳就朝他挥打过来。当年的张寒时打架可是一把好手,情绪失控下,他这一拳更用尽了全力,叶初静却不闪不避,任由拳头落在他左边脸颊上,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拳后,两人都愣住了。 张寒时是没想到叶初静竟然不躲,他见他端正的脸很快红肿,嘴角破皮流出血丝,看起来有些怔忡,也有些狼狈。门外这时传来脚步声,叶初静马上找回反应,他关上洗手间的门,将门反锁,以防有不长眼睛的冒失鬼闯进来。 这下子张寒时也回过神,他下意识去拉门,却被叶初静抓着肩将他压到门板上,深沉的双眼直盯着他,犀利目光再无任何伪装。 “时时,”他靠近张寒时耳边呢喃着,语调又柔又轻,与他手上施加的力道成反比,“告诉我,林森做过什么让你无法原谅的事?” 当年林森他们一群人与张寒时处得不好,偶尔手下人会向他报告,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打小闹。可张寒时是什么样的脾气,叶初静自然清楚,未被触犯底线,他不会像刚才那样反应过激。 这一刻,张寒时也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寻找什么。 刚刚那一拳,张寒时的手仍隐隐作痛,却也似乎将他骨子里头那点积年的怨气都宣泄了出来。再看叶初静,他们的距离是这么近,又那么远,近得彼此呼吸可闻,远得又像隔开了千山万水。体内深处滚烫炽热的情绪一瞬又重归冰冷,张寒时摇摇头,在心底叹息一声: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叶初静微微肿起的脸,恐怕从未有人让他这么狼狈过。张寒时认识的那个叶初静,生来高高在上,他的傲慢如同他的狠戾一样,是被收进骨子里的。连林森这般嚣张的人,在他面前也生生矮了半截,只敢背着他在暗中找自己不痛快。 想到这里,张寒时心里懊悔,他实在不该这么鲁莽的。 露出歉然的笑,张寒时只能赶紧补救道:“是我不好,林森他其实也没得罪我,是我太激动了。没打疼你吧?” 他实在心虚,话语间不禁流露出一丝关怀之意,哪知歪打正着,让肿起半边脸的叶初静脸色立即缓和。 见气氛轻松起来,张寒时再接再厉,道:“你看,我们饭也吃过了,人不能总困在往事回忆里,以前觉得像天塌了一样的事情,再过几年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都是成年人,那些不愉快就让它过去吧。我现在很好,只是年纪大了,心里总想着要安定,太刺激的游戏真的不适合我了,叶先生,您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可好?” 张寒时一口气不停歇说了大段,让叶初静的脸色一变再变,时时低声下气求他,话里话外每一句都在将他往外推。叶初静额头一跳一跳地疼,加上脸颊火辣辣的抽痛,几乎将他一双眼睛逼红了。 他的样子实在有些可怕,张寒时吃了一惊,慌忙低下头,暗自思忖自己是否太过直白,惹叶大少不高兴了? “时时,时时。”出乎张寒时意料,下一秒,叶初静却笑起来。笑声如叹息一般,他伸出手,轻轻抬起张寒时的下巴,手指抚摩过的皮肤触感,倒比过去还要细腻,温润,如上等玉石,哪里有丝毫老态?“我不逼你,但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嗯?” 张寒时彻底怔住了。 他实在没料到叶初静竟会是这么个反应,他提出这样的要求,自己该怎么拒绝才好?张寒时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一时却张口结舌,越急越找不到词。 他紧张地舔舔嘴唇,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却叫盯着他一举一动的叶初静目光更加深暗。与其他五官一样,张寒时的嘴唇也生得极漂亮,厚薄适中,红润饱满,高兴时嘴角翘起弯弯弧度,加上那对琥珀色大眼,微微泛着湿意,妖冶又清纯,勾人而不自知。 叶初静如受到蛊惑,他缓缓低下头,对准张寒时那微微张开的红色双唇,亲吻了下去。叫人想念不已的绝妙滋味,让叶初静一手托着张寒时的后脑勺,一手紧扣住他的腰肢,不断加深这个吻。 当叶初静的脸在眼前不断放大,并亲上来的那一刻,张寒时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的腰在发抖,他的皮肤火热,他的身体违背他的意志,完全臣服于男人高超的技巧之下。他们认识七年,上床也有四年,叶初静是他的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一个。他们在一起的四年里,共一千四百多个日日夜夜,耳鬓厮磨,肌肤相亲,张寒时身体的每一寸,都经过叶初静彻底开发。是他教会他享受情爱的欢愉,他在叶初静面前,简直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微微麻痹的口腔里,品尝到一股铁锈般的血腥气,完全随叶初静起舞的发烫身体才一个激灵,张寒时的头脑猛地清醒,他推开了他。 洗手间里只剩两人的喘息在回荡,张寒时竭力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他的眼角染上了胭脂般的红,眼睫湿漉,嘴唇更是如同饱满艳红的熟透石榴,散发着惊人艳色。 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竟这样疯狂,外面走廊随时可能有人经过,只隔了一道门板,他和叶初静两人,就热吻得天雷勾动地火…… “时时……”叶初静的声音分外暗哑,刚才他也彻底失控了,如果在那一刻有人要对他不利,那么毫无疑问会取得成功。无论过去,现在,将来,张寒时从头至尾都是他的弱点。 “你、你不要……别、别再过来了。”张寒时后背紧贴门板,声音结结巴巴,他羞愧难当,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叶初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 静失笑,黑色的双眼微微眯起,“时时,你要的。”他向来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这一刻声音更温柔得几乎滴水,“看,刚才我们多么快活。你想念我,正如我想念你一样。” “不……”张寒时不断摇头,眼神则越来越清明,浅褐瞳孔犹如一碰即碎的琉璃珠子,盯着对面的叶初静笑起来。但那并不是发自内心真正开怀的笑容,给人感觉反倒有些凄艳。 他忽然开口说道:“叶初静,我妈死了。” 他想起母亲在去世前一天的夜里突然醒来,她絮絮叨叨,像不放心一样对自己说了许多话。那时的母亲瘦得已脱了形,再无一丝往日的明艳,她一直是个要强的女人,独自一人将他养大,起早贪黑,每日要兼几份工,即便后来生活条件有所好转,也依然故我,身体早有不适却一直硬撑,最终癌细胞在她全身扩散,以至回天乏术。 她告诉他,尊重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来的,别让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她告诉他,吃一堑长一智,从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但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说完这些话的第二天,本已熬得油尽灯枯的母亲,情况便急转直下。 在整理母亲遗物时,他发现被她藏在病床枕头下的文件袋,打开袋子,那一叠他与叶初静彼此接吻,做、爱,甚至他主动骑在对方身上的高清无、码照,让张寒时本已摇摇欲坠的世界瞬间倾塌。 回到冰冷的现实中,张寒时的笑比哭更难看,心中更是凄惶,却自虐一般不肯停下,“她知道了我们两个的事情,也知道了我退学的事,她吐了满床血,是我气死了我妈。你告诉我,我们怎么可能再重新来过?” 作者有话要说: ☆、7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几天还得吃药,乐乐,你要负责监督爸爸,别让他把药偷偷扔了。” 柳佳莹一脸医者的严肃,小张乐则猛点头,一大一小俨然如看管犯人,叫头脑里尚有些昏沉的张寒时哭笑不得。 见他这样,柳佳莹默不作声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叶先生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 柳佳莹不清楚白天张寒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接到林奇的来电,再察言观色,稍加推断,事情已被她猜得七七八八。表现适度关心的同时,她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留给张寒时足够空间。 “谢谢你,佳莹。”这一声谢,张寒时发自肺腑。 柳佳莹摇摇头,庄重的脸色换上笑容,“不用和我道谢,你该谢谢乐乐,为了照顾你,他撑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肯睡。” 在柳佳莹温柔的声音下,张寒时下意识看向怀里,他的宝贝儿子紧紧依偎着自己,此刻哈欠连天。毕竟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张寒时心底一片柔软,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哄道:“乖,睡吧。明天爸爸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菠萝饭和排骨。” 听到他这话,柳佳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张寒时有心病,但多亏张乐的存在,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随时间愈合吧? 目光闪动,她悄悄带上房门,将温馨时光留给这对奇特的父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张寒时几乎足不出户,他专心致志埋头工作,一边与林奇在线视频进行讨论,一边开始着手将故事大纲转化为分场大纲。 编剧与一般文字创作有相同也有不同,遇到瓶颈时,张寒时就一遍遍观看大量国内外的优秀影碟,揣摩片子里拍摄、剪辑、镜头场景转换、营造戏剧冲突的各种手法。这是笨办法,却胜在管用,能有效弥补他看片量不足,知识体系薄弱的缺点。 有时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张寒时熬得两眼通红,加上白天还要对着电脑写稿,弄得眼睛常干涩不已,要么就酸胀流泪,柳佳莹给了他一大罐清肝明目的枸杞菊花茶,让他天天泡着喝,情况才渐渐好转。 倒是林奇见他这样拼,忙要他保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张寒时不敢叫苦叫累,与四年前他人生最低潮时相比,这些苦更算不得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寒时的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往往不超过一星期,录用他的地方就会以各种理由,客气或不客气地“请”他走人。 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算看明白——有人成心让他不好过。那时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每日醒 分卷阅读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 来都是煎熬,从未深想也懒得深想,究竟是谁看他这般不顺眼,会对他这么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而现在,他有了张乐,生活平淡却安稳,就更不愿去再想这些糟心事。 至于叶初静,自那天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听林奇说,投资的事已谈妥,合同签订的时候,是由叶初静的律师及助手出面,他本人并未到场。 这些话,张寒时听了也就听了,不再有太大反应。开头几天,脑子里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们的过往点滴,但渐渐的,这点微弱的念想便不再冒头,就像沉底的小石子,将湖面激起一圈余波后,又终归沉寂。 叶初静的消失如他出现一样,突然又干脆,张寒时早有预料,十分淡定。他想他们两个之间,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 忙碌近半个月后,这天,张寒时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他一早起床,送儿子去幼儿园,顺道去了趟农贸市场,回到家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傍晚,他做好一桌子丰盛晚餐,柳佳莹与张乐这时也恰恰好回了家。 “哇——!”小家伙发出欢呼,立马撒了欢一样跑到餐桌前,人还没桌子高,不妨碍他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爸爸,好多好吃的!爸爸好厉害!” 被宝贝儿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身上还围着围裙的张寒时弯起嘴角,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语气溺爱,“小马屁精!” 连一旁的柳佳莹也忍不住笑起来,喜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素净的脸十分光彩照人,见张寒时朝她看来,柳佳莹点点头,道:“名单已经确定,医院人事部通知我将护照准备好,下星期就出发。” 张寒时听了,当即眉眼一亮,“佳莹,恭喜你!” 早在一个多月前,柳佳莹就开始申请参加某个学术交流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是位于大洋彼岸,业界鼎鼎有名的国际权威医学机构。可想而知,机会难得,张寒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柳佳莹也回以笑容,似想到什么,她又皱眉望向张寒时,语气有些不放心,“寒时,这次交流我要离开三个月,你一个人要不要紧?” 名义上虽是夫妻,平日两人相处倒更像姐弟,朋友。一直以来,柳佳莹对张寒时照顾颇多,张寒时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在这段掩人耳目的婚姻中,除了没有爱情,他们都堪称外人眼中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妇。 这时,见柳佳莹还在为他担心,张寒时放张乐下来,让小家伙自己去洗手,他直起身,朝柳佳莹笑着颔首,“别担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说还有乐乐。”言下之意,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出事。 柳佳莹终于放心,她又看向张寒时为了庆祝而特意烧的一桌子好菜,笑声轻扬——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8 中午时分,张寒时炖了小家伙张乐爱吃的排骨汤,父子俩正吃饭,恼人的门铃却叮咚,叮咚,一直响个不停。 “爸爸……”啃排骨啃得欢实,小家伙本来吃得满嘴油,见张寒时蹙起眉头,一脸寒霜,不禁怯怯喊了一声。 张寒时立刻意识到不妥,他收起严峻表情,边笑边放下碗筷,又低头亲亲小家伙油汪汪的包子脸,安慰道:“宝贝儿,别害怕,爸爸这就去把讨厌的人赶走。” 他口中那个讨厌的家伙,此时正杵在门口,锲而不舍,一遍遍按着张寒时家的门铃。听见门从内打开的声音,男人脸上立马扬起笑容,他上前一步,张口便道:“时时,我……” 话才出口,张寒时就一把拎着他胸口衣服,将他推了出去。 “叶初静!”张寒时压低嗓子,声音都因气愤在隐隐发抖,“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尽管理智告诉他要冷静,可张寒时真的忍不住了。 琥珀色眼睛亮得惊人,里面仿佛跳动着两团小小火苗,这样的鲜活,又充满生命力,正是叶初静最爱的模样。所以就算被推到走廊另一侧,后背直接重重撞上墙,他的眼底却充满溺爱纵容。 “时时,你别生气。”他软语温存,好声好气,撒起谎来眼皮都不眨一下,“厨房没酱油,我想你家是不是有,能不能借我一些?” 满肚子憋气的张寒时仿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竟是发作不得。这厚颜无耻的男人,张寒时简直不敢相信,他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叶初静。 这无赖从先前开始,就以“刚搬来,厨房什么也没预备”为由,跑他家借了糖,盐等调料若干,炒锅一只,而现在,他又来借酱油……去他的酱油! 张寒时如果真信了他这些鬼话,那才是傻透了。叶初静搬来的时机那样凑巧,柳佳莹刚飞美国,他便出现,再迟钝,张寒时也回过味来——这一切,恐怕姓叶的早有预谋。 只是他这样大费周折,到底是为的什么? 张寒时思来想去,想到唯一的可能,即便脸上不能表现出来,心底越发紧张焦虑。而这时,小家伙张乐见他一直没有回来,爬下椅子,竟自行找了出来。 “……爸爸?”从张叶两人身后的门内,小家伙探出了他小小的脑袋。 奶声奶气的呼唤,让张寒时和叶初静双双扭过头,脸上表情迥然各异。 叶初静两眼微眯,目光深沉,张寒时却一下松开手,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他转身跑向儿子那边,抱起他,生怕被人抢走一样,“乐乐,你怎么出来了?” 趴在张寒时胸口,小家伙鼓起本来就肥的包子脸,撒娇道:“爸爸你都不回来。” “好了好了,爸爸回来了,我们回家 分卷阅读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 吃饭好不好?” “嗯。” 这一大一小父子俩也不管后面还有个跟屁虫,径直进门,等张寒时回头,才发觉某人竟不请自入,跟着他们一道进来了。 “叶先生,”当着小家伙的面,张寒时不便发作,他磨着后槽牙,几乎从牙关里头挤出声音,一字一顿提醒,“你是不是走错门了?” 对他不客气的赶人暗示,叶初静眨眨眼,表情颇为无辜,“时时,我忙了一上午了,到现在都还没吃饭。” 张寒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他竟然还想蹭饭? “对不起,叶先生,今天我并没有招待客人的打算。”张寒时几乎要被气乐了,他丝毫不想给叶初静机会,干脆一口回绝。 “时时,”有人却打定主意要赖上他,“那你准备何时才请我?” “我什么时候……”开口反驳到一半,对上叶初静那双含笑的黑眸,张寒时突然忆起,在医院停车场那次重逢,为了尽快脱身,自己似乎确实说过要请他吃饭。一句敷衍的客套话,谁会当真? 可偏偏…… 张寒时深深看了他一眼,面前的叶大少外貌气质依然无可挑剔。他只穿着简单衬衣,袖子随意挽到臂弯,露出结实有力的胳膊,藏青衣料却越发衬得他肩宽腿长,低调从容,整个人拥有帝王般的气场。 人明明还是那个人,张寒时越看,却越觉得陌生。那些无赖的举动,那些半真半假的话,他看不透他。 另一边的叶初静见他不说话,双眼定定望向自己,他唇角笑意加深,正要开口,谁知张寒时目光一转,竟干脆转身不理人走了。这下叶初静也愣了,他站在门口一时进退两难,心中自然一百个愿意跟上去,又怕缠得过了,反倒弄巧成拙,终是没有挪步 不一会儿,张寒时又去而复返,手里却多了小半锅排骨汤和一碗雪白米饭。 “家里没什么菜,今天也确实不方便。这些你要是不嫌弃,就先拿回去。” 无论什么原因,既然确实应承过要请吃饭,张寒时做不来出尔反尔、食言而肥的事。他也实在怕了叶初静,只想赶紧将人打发走,天知道姓叶的借完酱油还会不会再来借别的,他不愿连吃顿饭都不安生。 “时时……” 叶初静一步步退到门外,还想说些动听情话,奈何张寒时一点不给面子,立即关了门。 门板差点拍上了他的鼻子,从未被这样扫地出门,叶初静脸色变化不定,到最后却都化作一声叹息。他站了片刻,手中端着一锅排骨汤和米饭,画面显得格格不入,意识到张寒时不可能再给他开门,才转身回到对面屋里。 见他进门,一屋子的助手保镖都站了起来。 他们在抬头之后,又纷纷低头,不敢去看叶初静手里那只可笑的卡通风格汤锅。叶初静走去餐厅,一群人亦步亦趋,不用他开口,便有人利索地将几只珐琅漆器食盒从桌面迅速撤走。 接着,一名魁梧保镖拿着筷子,模样毕恭毕敬,准备伸手试菜。筷子还未碰到那锅排骨汤,就被叶初静半途拦下。 “大少爷?” 只一个眼神,叶初静就让邢飞将疑问又都咽回肚里。 叶家已今非昔比,今日真正的掌权人是谁,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想起不久前保镖队长王全的下场,刚接替他位置的邢飞态度越发恭谨,他一声不吭,退至叶初静身后。 接下来,除轻微的碗筷声响,所有人大气不敢多喘,气氛甚至称得上压抑。 而叶初静脸色如常,仿佛早已适应这样的氛围,他不紧不慢,仪态完美,如同品尝什么珍馐般,把那半锅家常排骨汤配着白米饭,吃得一干二净。 “小心看好他。”等到不得不离开这套公寓,去参加一场重要会议时,叶初静停下脚步,语气淡淡地向邢飞交代,“记住,有任何事都必须向我报告。” “是!”邢飞心中一凛,他不会忘记王全犯了什么错误,而他为此又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邢飞和他的人留在公寓里继续盯梢,丝毫不敢懈怠。听到手下报告有动静,透过猫眼,邢飞发现住对门的那位漂亮爸爸,正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提着旅行袋,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邢飞一脑门冷汗涔涔落下,他立即拨通了叶初静的号码。 听完他的报告,出乎意料,电话那头的叶初静倒十分坦然,「嗯,时时要出门散心就让他去,有没有派人盯着?」 “是,已经安排了一队人马。多了我怕被看出端倪。”邢飞答道。 另一头沉吟片刻,马上又道:「邢飞,你做的很好。时时没别的亲人,他能去的地方不多,小心点,别让他和孩子在路上出什么事。」 温柔关切的语气,叫人无法想象电话那头的叶大少究竟是何种表情。邢飞也不敢多想,连声应是。 …… 如叶初静预料的一样,张寒时确实没有太多选择,他驾着车,带儿子去了仅半小时车程的近郊。 那儿住着柳佳莹的父母,也就是张乐的外公外婆。张寒时与柳佳莹对他们的婚姻以及孩子的身份均早有默契,两位老人却是不知情的。他们想孙子想得紧,早些时候就一天三五通电话,念叨着要让宝贝乖孙暑假来他们这里过。 午饭后,张寒时就心神不宁,左思右想,还是决定趁假期带儿子去二老那儿住一段时间。 最近要忙剧本的事,幼儿园又开始放假,还有最要命的大、麻烦——叶初静,他突然的出现,实在叫张寒时措手不及。而一旦想到之后的每天,都可能要面对那个男人,张寒时头都大了。惹不起,躲得起,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 他一度以为经过这些年的磨砺,他已足够坚强,现在张寒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这点能耐,在叶家大少爷面前仍然不值一提。叶初静轻而易举便侵入了他得来不易的生活,对此,张寒时却毫无办法。 有人生来掌握世界,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多年前曾有个天真执拗的傻瓜,选择与世界为敌,最后落得凄惨不堪的下场。这一次,张寒时已没有那样的勇气,他就像惊弓之鸟,因为明白已输不起,所以只能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 ☆、9 与市区的热闹拥挤不同,晋江城西郊依山傍水,格局开阔,由于风光秀丽,驰名华国的影视基地就设立于此。基地内不仅云集了众多剧组,每逢节假日,游客们也从各地纷至沓来。 影视基地再往西两公里,就是柳家二老居住的别墅小区。 今天知道宝贝孙子要来,二老接完电话便在家等着,好不容易盼到张寒时的车,当即满面喜色迎了出来。 “外公,外婆!” 一被放下车,张乐这机灵鬼就迈开小短腿,嘴甜地奔了过去 分卷阅读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 ,把两位老人哄得喜笑颜开,将小家伙搂在怀里,一个劲“心肝肉”、“宝贝儿”地叫。 “爸,妈。”张寒时停好车,也上前叫人。 “小张啊,开车累了吧?来来,外面热,快进屋里坐!”红光满面,体格高大的柳爸爸连忙拉着张寒时进屋。 张寒时的老丈人经营一间古玩店,祖上颇有余财,加上为人仗义,朋友遍天下,在当地也算小有名望。他们住的这栋三层别墅,前后都带庭院,平日闲暇时,老爷子喜欢侍弄花花草草,眼下正值夏季,院子里植物葱茏,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来,这是家里自己种的葡萄榨的汁,快尝尝。”进了客厅,慈祥富态的柳妈妈端来早已准备好的饮料点心,一边把宝贝孙子抱在膝上喂他喝果汁,一边聊起家常,“佳莹这孩子也真是的,不和我们打声招呼就一个人跑去国外,小张啊,这段日子你一个人带孩子,幸苦了。” “没有的事。”接过饮料喝了一口,张寒时摇头笑答,“乐乐很乖,而且这次机会难得,对佳莹的决定我是非常支持的。” 这不是什么场面话,对柳佳莹,张寒时打从心底里感到钦佩,她头脑清醒,热爱着自己的事业,一心扑在上面,并不断在为之努力。不像他,浑浑噩噩了这么些年,直到被人当头棒喝,才幡然醒悟。 “好,好……”柳妈妈笑得眯起眼,见张寒时这么体贴人,她心里越发喜欢。 “女孩子家家,都结婚了心还这么野,不成体统,不成体统!”冷哼了一声,为人传统的老爷子装模作样地将茶杯扣到茶几上。 “你这老古板,现在都什么年代了?早就不兴你那套女人结婚后就得在家相夫教子的‘体统’了!”柳妈妈眉毛一竖,骂道。 “是啊,女性也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张寒时点头附和。 其实无论男女,都不该将另一个人当作自己全部的依靠及支撑,唯有这样,当感情的基石不在,才不至瞬间落空,被贬低到尘埃里。人们讴歌永恒不朽的爱情,不正是因为这样的爱太过罕有?回到现实,多的是情到浓时又转薄,情侣变怨偶的悲剧。 正因为经历过,张寒时才明白,倾尽所有去爱、去信赖一个人,是场多么冒险的豪赌。当你发现真心错付,他并不是那个对的人,眼泪也无济于事,到头来,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柳老爷子气呼呼的,嘴角却是忍不住弯起。瞥向张寒时的目光,也是一百个满意。 他和老伴儿年近四十,才有了柳佳莹这么个独女,自然将她视作掌上明珠,爱得如珠如宝,老爷子也只是嘴上说说,见张寒时这样维护宝贝女儿,心里早就别提有多高兴了。 “小张啊,二楼的房间我已经给你和乐乐收拾出来了,难得来一趟,就多住些日子。瞧瞧你,有段时间没见了,怎么好像又瘦了?”柳妈妈一手抱着孙子,一手拉着张寒时的手,心疼地说。 她这么一讲,柳老爷子也打量起张寒时,边看边点头附和:“确实瘦了,该补补。老太婆,记得晚上多加几道菜,我和小张喝两杯。” 柳妈妈当下应了,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张寒时,“郊区空气好,养身体,有时间我们还可以带乐乐一起去影视城转转,听说那什么刀剧组也在这拍电影,来了好多大明星呢!” “是《唐刀》。”老爷子捧着茶杯补充。 对这两位长辈实打实的关怀,张寒时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点头回道:“是,我知道了。” …… 就这样,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柳家别墅小住下来。 他暂时将叶初静带来的困扰抛开,专心创作剧本。灵感枯竭时,张寒时便会带着儿子一起到附近散心,有时帮柳妈妈做做家务,或陪柳老爷子修剪盆景,开阔的环境,舒适的氛围,对思路都大有裨益。因有小说的基础,从故事大纲到分场大纲,一步步完善,最后,比预计完成时间要提早一个礼拜,张寒时就把对白本,即完整的剧本给赶了出来。 这天晚饭后,张寒时将剧本初稿发给林奇,随后,又习惯性连线远在美国的柳佳莹,因时差的关系,柳佳莹那里恰好是早晨。 两人彼此交代了近况,中间小张乐挤进张寒时怀里,对着摄像头,奶声奶气问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向他解释还要一段时间后,小家伙似懂非懂点点头,没有不依不饶,哭闹不休,而是乖巧地对屏幕那头的柳佳莹道了晚安,就任由柳老爷子将他领走睡觉。 “佳莹,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等到人都走了,张寒时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声。 在一起共度了四年时光,两人就像老朋友,互相还是知根知底的。张寒时印象中的柳佳莹并不常笑,此刻,她却从头到尾面带笑意,眼神温柔得像春风一样。 「啊……被你看出来了?真的很明显么?」屏幕里,柳佳莹拍拍自己的脸,低头的笑容有些羞涩,也有些甜蜜。「前不久,我认识了个人……」 柳佳莹娓娓讲述她遇见厉曼婷的经过,听完,张寒时出了一会儿神,接着便扬起笑容,真诚地道了一声“恭喜”。 他实在没想到像柳佳莹这样睿智冷静的女性,也会陷进犹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恋爱中,也许这便是所谓的命中注定吧。每个人都会遇见那样一个让自己心脏颤抖,灵魂都仿佛为之狂热燃烧的人,茫茫人海,有些能修成正果,而另一些,则注定擦身而过。 张寒时当然希望柳佳莹属于前者,所以由衷地送上祝福。 「寒时,爸妈那边先别叫他们知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时机到了,我会亲自向他们坦白。」 “嗯,我明白的。”张寒时也刻意压低嗓音。 华国如今已承认同性婚姻的合法性,但老一辈人中,抱着不理解眼光的不在少数。相较于柳妈妈的开明,柳老爷子是非常典型传统的中式大家长作风,要做通他的思想工作,只怕需要大费周折。 张寒时知道,柳佳莹曾差点向家里出柜,最后关头,她的前任女友退怯了。两人明明相爱,却败给了世俗的压力及眼光,比起感情由浓转淡,渐渐两看相厌,最后分道扬镳,不得不说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悲剧。 他与柳佳莹能走到一起,无非是两个都受了伤的人,互相取暖,互相舔舐伤口罢了。但人不能永远徘徊在过去,总有一天,你得从那座灰色的回忆高塔里将自己解放出来。 真庆幸,柳佳莹如今已走了出来。 「寒时……」 见柳佳莹神色中似有若无的抱歉和隐忧,张寒时心下了然,他笑着宽慰:“别担心我,佳莹。真的,人这一辈子能遇见合适的伴不容易,我们总不能永远这样下去。” 柳佳莹曾 分卷阅读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 陪伴张寒时度过了他人生里黑暗无助的岁月,现在,他衷心希望她能幸福、快乐。 张寒时想起有一次他们都喝醉了,在黑暗的露台上又哭又笑,活像两个疯子,醉醺醺的柳佳莹对他说:张寒时,要是有一天,我们能培养出感情来,索性就真的在一起了吧。 那时他答:好。 结果四年过去了,他们之间还是没能发展出任何可能。可见在这世上,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勉强不来的。比如人心,比如当你不经意回头时,有个人恰巧与你四目相顾。一瞬间,那目光便打动你,你的心仿佛开出了一朵花,挡也挡不住的悸动犹如潮水般,席卷了你,包裹了你,吞没了你。 i ;you…… i need you…… i love you…… i miss you…… 沙哑女声不断重复着叫人柔肠寸断的旋律,张寒时突然意识到,是他的手机在响。合上笔记本,他暗骂自己真是无可救药了,在这样的时候,他竟又想起了叶初静。 等拿过手机,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来电号码,张寒时的表情变成了完完全全的错愕。接着,就像茫茫大海上,寂寞水手被塞壬的歌喉诱惑,他竟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 沉默两秒,电话另一头,叶初静大提琴一般磁性优美的嗓音传入耳中,只听他说:「时时,我想你了。」 「你回来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10 张寒时很想说不好。 但第二天上午,他就告别两位老人,带着儿子张乐一起回了市区。 叶初静轻而易举找到他的住址,查到他的手机号,张寒时毫不怀疑,自己的行踪完全被他监控着。这个男人,有些地方似乎变了,可有些地方,那种不动声色的强势以及他可怕的控制欲,还是一如往昔。 张寒时不想给柳家二老惹来麻烦,叶初静显然亦明白他的软肋所在,他拿捏他,就如拿捏一个握在手心中的玩具那样容易。 过去的张寒时爱他,即便叶初静做的实在过火,只消他哄一哄,他便乖乖无条件原谅。每次争吵过后,无论占理不占理,赢的那个人总是叶初静。 爱令人盲目,张寒时那会儿甚至还会检讨自己,是否也有不对的地方。事实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几乎毫无个人隐私可言。他的私人邮件,短信,身边的人际关系,只要叶初静想知道,他总能知道。一旦发现他有什么瞒着他,比如和班上的女同学多说了两句话,或与人一起打球却未向他提前报告,叶大少便会不高兴。他一不高兴,就要折腾张寒时。 谁能想象人前风度翩翩、叫无数男男女女迷恋不已的叶大少,褪去伪装后,其实是个睚眦必报,占有欲超强,小心眼又善妒的男人呢。张寒时那会儿却像个受虐体制的m一样,逆来顺受,甘之如饴。过往种种,现在回想起来,真叫张寒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到现实,叶初静看来终于不耐烦继续玩那套温情的把戏,他特意打来电话,只为提醒自己,他纵容他,但不会永远纵容下去。他张寒时不过和叶大少养的小猫小狗一样,什么时候高兴了,想起了,就抱在怀里疼爱有加,什么时候不愿意要了,就远远丢开,连多看一眼都嫌厌烦。 宠物是否高兴,是否乐意被这样对待,像叶初静这样的人,却是不会去过问和关心的。而宠物若是决意反抗,现在张寒时已经知道了,不过是自取其辱而已。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眼皮底下,惹不起,他连躲的资格都没有。 那么不如直接面对。 …… 即便心里做好了准备,当真正面对叶初静,面对他递过来的那份dna亲子鉴定书的时候,张寒时握着报告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脸上血色褪尽,眼底尽是恐惧。 “乐乐……乐乐是我的孩子!”紧咬嘴唇,张寒时努力想要表现得更加强硬,可他的眼神已然出卖了他。那是一种惊慌到极点,仿佛被逼到绝境的食草动物般的眼神。他的眼中充满了失措,焦虑,害怕,甚至绝望,如同破碎了的星光。 “我知道。” 叶初静轻抚他的脸安慰他,他的掌心能感觉张寒时在发抖,但有些事必须挑明,要不然,时时只怕是要一辈子缩在他的壳里不肯出来。稍作停顿后,叶初静便张开手臂,将面无人色的张寒时揽进怀里,亲了亲他柔软白皙的耳垂,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但他也是我的儿子。” 本来还在颤抖的身体一瞬间僵硬,张寒时头脑空白,他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了,甚至连挣脱叶初静的拥抱都做不到。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知道了——如同咒语般,这一认知在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把张寒时整个人都禁锢了。他无法思考,行动,只有心脏激烈地跳动着,而深渊在他脚下一寸寸裂开。 “别害怕,时时。别怕我。” 男人的声音是如此多情温柔,他不断亲吻他的眼角,让张寒时甚至有种自己在流泪的错觉,但事实是他根本没有哭。人生多艰,而眼泪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后悔,我不该放手的……时时,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补偿你、照顾你。时时,我爱你!我怕自己明白得太晚了,谢天谢地,终于让我遇见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来伤害你。时时,你信我,再信我一次好不好?” 他抱他抱得那样紧,饱含痛悔内疚的深情告白,差点要让张寒时相信——他是被深爱的。 而此时此刻,张寒时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挣扎着把头探出了海面,他不再发抖,身体也恢复了柔软。他乖顺地依偎在叶初静怀里,任由对方带着灼热气息的吻,如烙印一般,落在他的眼角,眉心,双唇上。 不过是具臭皮囊。 张寒时在心底冷静地想着。叶大少如果那么想要,就给他好了。反正不是没做过,现在又何须矫情。 于是他主动环绕住叶初静的后颈,将身体更贴近对方,轻轻摩擦着,又抬起头,用湿润的眼神看他。他知叶初静最抵抗不了他这副模样,果然,那人扣着他腰的手臂一下便收紧了。 “时时……!”轮廓深邃清晰的英俊脸庞微微抽搐,叶初静语调低沉,似在竭力忍耐。 身下火热的触感让张寒时发出无声的笑意,像叶初静刚才对待他那样,张寒时凑过身,脸贴脸,对准叶初静的耳朵吹了口气,边轻咬他耳后皮肤,边用甜腻的鼻音哼道:“我不要在这里,乐乐还在睡觉,去你那边……” 明目张胆的诱惑,如果还能忍得住,就不算男人了。 叶初静看了眼走廊里那扇紧闭的儿童房门,便不再犹豫,他将张寒时整个抱起 分卷阅读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 ,手底的重量让他有些讶异,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宝贝瘦了,可怎么会这样轻?叶初静的心微微刺痛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时时究竟受了多少苦? 他的目光充满疼惜,而他怀里的青年就像突然害羞一样,将脸紧紧埋在他胸口,真是……可爱。剥开那层敏感多疑的壳,时时还是老样子,真好。这一刻,冷硬多年的心如获新生,又变得火热滚烫,叶初静亲亲张寒时头顶的发旋,目光深邃,露出了珍而重之的神色。 大门咔嗒一声打开又关上,空荡的客厅恢复寂静,而那份dna亲子鉴定书,就那么孤伶伶地被扔在地板上,无人再问津。 …… 张寒时在第二天上午才醒过来。 断电般的意识恢复清醒,他就觉浑身快散架了,腰部更几乎失去知觉。嘴里吸着气,他努力想从黑色大床上撑起身,仅是轻微移动,却让身体各处发出尖锐的疼痛哀鸣,实在无法,张寒时不得不重新趴了回去。 “真是疯了……”张寒时喃喃出声。他露出半张脸,声音沙哑,喉咙隐隐作痛,谁让他昨天叫得那么厉害,到最后根本都发不出声音了。 此刻他身上很干爽,没有黏腻的感觉,床单什么的应该都换过了。但回忆起昨日的种种疯狂,张寒时露出的耳朵渐渐转红,他把脸藏进枕头,恨不得干脆把自己闷死算了。 正所谓不作死就不会死。他那点道行,在叶初静这只千年的狐狸面前完全不够看的。更可怕的是,姓叶的活似几百年没尝过荤腥一样,欲、望凶猛得令人招架不住。 到后面,张寒时甚至很没骨气地哀求他停下来,但那混蛋说什么——做人做事不能半途而废,得有始有终。去他的有始有终!从天还亮着到渐渐天黑,在数不清做到第几次的时候,谢天谢地,他终于昏过去了。 正胡思乱想,房门发出咔嗒声,从外面被推开了。 看见张寒时明明已醒过来,又马上闭紧眼装睡,门口叶初静眼里盛满笑意,他一手拿着装食物和水的托盘,一手握拳故意清清嗓子。 张寒时却将脸埋得更深,露出整片光滑背部,两侧肩胛骨微微收拢,形成两座形状美好的小小山丘。白皙的皮肤上,此刻布满星星点点的红痕,犹如玫瑰花瓣散落。 因为肤色白,所以他的身体各处都极容易留下痕迹。 叶初静将凤眼眯成细长形状,如同一头饱食后餍足的野兽,纯以欣赏的态度,打量着床上装睡的青年。 活色生香,不过如此。 时时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当然,他不穿衣服更好看。现在他就睡在自己的床上,嗯,睡相不好。丝绸薄被只盖住了他腰部及大腿的部分位置,他站立的时候,体态挺拔高挑,肩宽又不显得壮硕,现在躺着,越发衬得脖颈纤秀,腰细腿长,每一处身体比例都堪称完美。 若非要说缺点,那就是太瘦削了。 “……你看够没有?”闷闷的声音从枕头底下传来。 叶初静失笑。 “谁叫你装睡?”他走近,将托盘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俯下、身低头亲吻他爱的青年,“我差点将你当成睡美人,真想试试看能不能把你吻醒。” 作者有话要说: ☆、11 只是个早安吻,不带任何情、欲意味,张寒时却着实被叶初静的亲近吓了一跳,结果他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拉到了酸痛的背肌,让他蹙起眉头,闷哼出声。 “别动,”叶初静忙压住他,“让我看看——” 视线移到张寒时腰部,叶初静伸出一只手,轻轻按揉起来。 见他心有余悸的样子,叶初静眼里流露无奈,他开始检讨昨天是否太过火了?嗯,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谁叫时时的反应那样可爱,明明已不堪承受,却倔强地忍着不出声的模样,比什么都更能激发叶初静深埋于体内的施虐欲。想要狠狠欺负他,想要让他哭,想听他发出更加动听的哀求。 心中闪过无数个阴暗的念头,叶初静的手掌却很稳。力度适中,掌心干燥,传递出的热度仿佛经由皮肤,渗入酸痛不已的肌肉,舒服得让张寒时忍不住叹息。 “我老了,经不起你昨天那样的折腾。”将双手枕在头下,张寒时眯着眼,一边趴着哼哼,一边拿眼角余光瞟叶初静。 身后传来低沉笑声,叶初静一面替他按摩,一面将一个又一个的吻落在他后背上,“别这么说自己,时时。你是最棒的。” 张寒时只笑笑,没有出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脸和肉体或许还能让叶大少食髓知味,他的心态却的的确确已老了。除了不停工作,工作,工作,挣到足够多的钱,替儿子张乐安排好今后的生活,张寒时甚至想不出多少属于个人的心愿、理想,能让他对未来抱以期待,并为之付出绝对的热忱。 他像堆燃烧过头的篝火,如今只剩灰白的残骸。 连柳佳莹都曾批评他过于暮气沉沉,才二十几岁,不去聚会,不泡酒吧,每日宅在家里闷头工作,唯一尚可算爱好的,竟是做菜。他这几年深居简出,刊载文章、出版小说用的均是笔名,也许正因此,才得以侥幸过了几年平淡却安稳的时光。 但人的运气总有用光的一天,何况张寒时从来不是什么幸运儿。他的好日子终究还是到了头。 “在想什么?”叶初静亲亲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张寒时勉强睁眼,他迷迷糊糊又快睡着,心中所想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想你。” 这话明显取悦了叶初静,他眉眼舒展,笑声低低的,“乖。”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寒时闭上眼,藏起眼神里的漠然。即便痛恨叶初静嘴里吐出的那个字,现在的他却不得不虚与委蛇。 在一起多年,某种程度上,张寒时了解叶初静。他可以是这世上最自私冷酷的暴君,也可以化身最完美温柔的情人,前提只要张寒时乖乖的,不去试图挑衅他,不做任何他不允许会惹他发怒的事,叶大少骨子里那变态的独占欲就会有所收敛。 想来自己昨日的表现也很令他满意,足够热情但也足够的生涩。叶大少讨厌别人碰他碰过的东西,即便那是他不要的,对张寒时这几年没被别的男人或女人沾过这一点,很显然让叶初静更加欣喜,充分满足了他扭曲的恶趣味。 如果他知道自己当年差点被林森他们那伙人扒光了轮时,又会有怎样一副表情? 张寒时甚至恶劣地想现在就告诉他,冲动的念头转过一遍,终是只能留在心里。他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张寒时不敢拿宝贝儿子冒险。 叶初静眼下已知道乐乐的身份,对这点,张寒时心里其实也早有预料。乐乐长得与姓叶的太像了,除去脸上的婴儿肥, 分卷阅读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 小家伙的眼睛,鼻子,嘴巴,五官分明就是另一个缩小版叶初静。 之前他曾心存侥幸,现在却不敢再自欺欺人,叶初静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面对现实。 像叶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花团锦簇的表象下,不知藏了多少丑恶污秽。为了更多的利益,更高的地位,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什么东西都肯牺牲,若有人威胁到他们,阴谋诡计,串通构陷,甚至连杀人都不在话下。 有些事,叶初静不会同他说,大学期间,张寒时倒是从林森那帮人有意无意的言谈中了解了一些他的过往。 当年他不远千里从北方转学到南方,正是叶家权力斗争最白热化的紧要关头。叶老太爷隐居幕后,叶初静的父亲与三叔为下一代家主之位,斗得不可开交,双方人马旗鼓相当,但叶父却拥有一张王牌,那就是叶初静。 他是叶家长房长孙,从小众星拱月,更深得老太爷宠爱,而叶初静那位三叔,年届四十,却一直膝下无子,无论正房发妻或他养的外室情妇,竟无一人能替他诞下一子半女。 既无法制造对等优势,就只能消灭敌人手中的王牌。对方不仅同叶父明争暗斗,掐得你死我活,更直接将手伸向那时羽翼未丰的叶初静本人。 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什么兄弟叔侄,什么血缘亲情,在他们眼中统统全是狗屁,手中能掌握多少权力,对那些人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这些的时候,张寒时就该明白他与叶初静永远也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偏偏那时他就像着了魔,对摆在眼前的事实视若无睹。 张寒时忽然想起叶初静的母亲,那位美丽雍容的贵妇人,她曾经对他说:除了灾难,你什么也给不了我儿子,甚至连随便一个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替他生下一个继承人,你都做不到。 真是古怪可笑又令人心寒的理由。她反对他们在一起,不是因为两人同为男人,不是因为她儿子喜欢同性,仅仅是觉得他无法替叶初静带来利益,相反会毁掉他们母子尊贵无上的地位。 在叶母眼里,孩子不过是个确保地位、增加利益的砝码。 这也是张寒时一直在担心害怕的事,如果乐乐的存在被叶家人发现、不,也许已经发现了,他真不敢想以后会有什么样的遭遇等着他和他的宝贝。 他不会忘记,叶初静已然结婚了。他的伴侣是与他门当户对的龙家大小姐,那场奢华婚礼,张寒时被叶家保镖用枪顶在腰后,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被迫全程目睹。 叶母真的好手段。她没有使用任何身体暴力,却将张寒时教训得丢盔弃甲,痛不欲生,直叫他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而现在,叶大少有意回头旧梦重温,可同时得罪龙、叶两家会是什么后果?张寒时又惊又怕,可悲的是,他无法推开叶初静,反而得依附上去,像个最下等的娼、妓一样出卖自己的肉体,换来他的庇护。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乐乐卷进叶家这个漩涡泥潭里,他不能让他的宝贝出事。 心里挂念儿子,原先那点小小的睡意立马消散无踪,张寒时翻过身,问叶初静,“现在几点?我睡了多久?乐乐他怎么样了?” “别担心,我请了专人照顾他。” 叶大少语气平淡,连眉毛也不抬一下,更没打算将小家伙不肯吃饭的事实告诉张寒时。 “时时,你喉咙痛不痛?先喝点水——”他语调温柔,边说,边伸手扶张寒时坐起,拿过旁边的杯子喂他喝水。 张寒时嗓子都哑了,这时也不客气,靠在叶初静怀里,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将近大半杯水。 “来,再吃点东西。现在是早上七点,你睡了差不多十二个小时了。”叶初静又端起碗,一口一口,将温度恰恰好的粥喂进张寒时嘴里。 被像照顾病人那样喂食,张寒时也顾不得抗拒,他的体力实在消耗得厉害,急需补充食物。他们一人喂,一人吃,之间倒难得有了些温情脉脉的意思。可惜这样的太平安宁注定短暂,不能长久。 喝掉一碗粥,填饱肚子,张寒时终于有了些精神,被叶初静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让他心里实在别扭。“叶先生,我想……” 谁知他才开口,叶初静前一秒还挂在嘴边的笑意瞬间消失,他脸色难看,问:“你叫我什么?” 张寒时眼神讶然,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叶先……呜!”刚出声,张寒时的肩膀就被紧紧扣住,那力度都让他感觉到疼痛了。他伸手,下意识去掰叶初静如铁钳般的手掌,脑袋一发热,他顾不上再维持表面的和气,“叶初静,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他气呼呼的模样,反倒叫叶初静松了手,下一秒,他被他紧紧抱在怀里,那低沉磁性的嗓音微微颤抖,对着张寒时的耳边,一遍遍说道:“时时,别这样对我。你生气骂我都可以,只是别这样对我……” 张寒时想他究竟怎么他了?怎么弄得很受伤、很哀怨的人倒成了姓叶的,还有没有天理? 叶大少生来高贵,从不屑掉价的强取豪夺,到了最后,他总能得到他想要的听话与顺从。就像一位君王,居高临下将他的奴隶踩在脚底,残酷地剥夺掉奴隶的尊严,自由,也可以是很优雅的,他将那份dna亲子鉴定书给自己,不就是要让他求他么? 说句难听的,现在睡也给睡了,他究竟还想怎样?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停更,整理一下思路。 ☆、12 到最后,张寒时仍没弄清楚叶初静想怎样。事实上,他也懒得去管。只有当你深爱着一个人时,才会为他喜,为他忧,整颗心仿佛都系在对方身上,情绪跟随他每一次的喜怒哀乐而跌宕起伏。 张寒时现在关心的,只有宝贝儿子张乐。 叶初静说派了人照顾,对他的话,张寒时却半信半疑。叶大少演技精湛,他看不透他,索性也就懒得分辨。什么爱啊情啊,歉疚补偿的话,他只当是叶大少的甜言蜜语,听听就算,张寒时一句也不信。没有期望,便没有失望。更不会有接踵而至的伤害与绝望。 “我衣服呢?” 推开叶初静,张寒时坚持要起床。奈何浑身光溜溜,四下寻找一圈,才从床下角落找到原先穿在身上的衬衣,将衣服抖开,张寒时目瞪口呆,脸色腾地一下红了。 灯草灰的衬衣皱成一团,扣子都飞了几颗,关键是上面还沾着一看就非常可疑的干涸白色液体。实在没勇气将它穿上身,张寒时脸色白白红红了一阵,不得已,只能向一边的叶初静求助。 “时时……”叶大少语气无奈地看着他,明明腰还在发抖,偏偏那样倔强。知他在担心儿子,若换做以前,叶初静必定扑上去,尽兴 分卷阅读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 做到他下不来床,再也想不了别的阿猫阿狗为止。可现在,叶大少不得不叹口气,认命地替他的宝贝拿衣服去了。 之前那声“叶先生”,就像一盆冷水淋在他头上,将叶初静从甜蜜中狠狠拉回现实。心中不是不失望的,他以为两人关系总算迈进一步,可时时显然不是因为原谅他,才愿意与他肌肤相亲。 心中苦涩,叶初静脸上却不能表现得过分明显,他亏欠他太多,如今时时待他再冷淡,也是他自取其祸,怨不得谁。 叶初静想念那个一心一意,坦然率直,像一团耀眼烈火般的张寒时。 他的时时,可以钻研一道菜几个星期,只为他随口一提想吃。他喜欢柔软的身段,他就去苦练瑜伽舞蹈,让身体更加柔韧。他也可以天刚亮就跑步穿过大半个城区,去摘一枝凝结晨露的五月玫瑰回来送他。他将所有的爱都奉献给他,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照亮了自己那颗阴暗的、从未见过光明的心。 他把他宠坏了。 当年的叶初静,究竟多么自负,才会认为他可以抛却这样的美好,却不后悔? …… 张寒时两腿发软,仍咬牙换上了叶初静为他准备的衣物。不出意外,衣服从里到外都非常合身。虽不见logo牌子,光看料子做工,就知它们价格不菲。 这些细节,叶初静总能做到完美,叫人生出一种被全心全意呵护疼宠的错觉。张寒时却知道,那纯粹是他的个性使然,叶大少是个完美主义者。 就像电影中身受重伤的人,张寒时一步一挪,艰难磨蹭到门口,他脚步虚浮,打开门时差点一个趔趄,多亏一只粗糙有力的手掌及时托了他一把。 “谢谢……”他下意识道谢,抬头发现,帮他的是一位面色黝黑的彪形大汉。他穿着黑色西服,魁梧的体型犹如铁塔一般,给人一种压迫感。在他衬托下,身高也有一百八十公分的张寒时,简直成了娇小玲珑的小可怜。 邢飞与张寒时对视一眼,迅即缩回手,态度恭敬地垂下头。 张寒时感激对方出手相帮,脸上露出淡淡笑意。这人给他的感觉,比过去他遇到的叶家保镖要好很多。 邢飞的身份,张寒时一下便给猜中,怎么说他也同叶初静一起生活过几年,自然清楚他的排场,出入必有保镖相随,对于邢飞会出现在这,张寒时并没有多少吃惊。 环顾一圈,张寒时发现,这套公寓实际面积要比对门自己家大了一倍不止,黑白灰冷色调,装潢精致考究,却没什么人气,反倒冷冰冰的。 “他人呢?”没见到叶初静,张寒时不由问。 一旁的邢飞马上会意,沉声答道:“大少爷怕您担心,他去对面接小少爷过来了。” “乐乐他不是什么小少爷!”张寒时一下变了脸色,语气更是生硬。 邢飞有些诧异,他不明白上一刻还和和气气的人,怎么一转眼就像从春天到了严冬,想到叶初静的交代,邢飞还是马上低头下去,应道:“是。大少爷他去接乐乐小公子了。” 张寒时心知是自己神经过敏,可他控制不住,醒悟到他在冲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发脾气,张寒时张张口,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化解这场尴尬。他索性移步往客厅方向走去,谁知道身后的邢飞亦步亦趋。 “你……”张寒时皱眉正要开口,离两人不远的玄关那边却传来动静,转头一看,张寒时发现儿子张乐正被一个陌生女人抱着,走了进来。 抿着嘴,一脸不开心的小家伙看到张寒时,乌溜溜的大眼里迅速积满泪雾,抽噎一声,他扭着小身体,拼命朝张寒时的方向伸出两只小手,“爸爸——!” “乐乐!” 小家伙平时极少哭闹,见他这样,张寒时心疼坏了。他冲过去,一下从女人手里将宝贝儿子抱过来。小家伙也搂住张寒时的脖子,哇哇大哭,像只无尾熊一样,紧紧黏着他不撒手。 张寒时眼里的疼惜,张乐依恋的举动,让任何人见了,都能明白这对父子深厚的感情。 “乖,乖,不哭不哭。”更不用说,张寒时此刻的声音温柔几乎快化了,他亲亲儿子湿漉漉的小脸,见他哭得一抽一抽的,又赶忙拍抚他的背,“乐乐别害怕,爸爸在这里。” “爸爸……爸爸是不是不要乐乐了?”小家伙仍哭唧唧的。再怎么懂事,他也只有三岁半,午睡醒来,发现最心爱的爸爸不见了,家里突然来了一群不认识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惊慌。他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哭闹打滚,而是憋到现在,已实属难得。 “胡说!”张寒时捏捏他肥嘟嘟的脸,故意板起面孔教训,“爸爸永远不会不要乐乐,你是我的宝贝,在这个世界上,爸爸最爱的人就是你!” 随后进门的叶初静见状,他一个眼神,负责照看张乐的女人便会意,她和邢飞在内的几个保镖迅速退了出去,反正这栋大楼上下几层都已被叶大少买下,现在仍被蒙在鼓里的,恐怕只剩张寒时一人。 “爸爸,我肚子饿。”对象是张寒时,小家伙瞬间好哄得很,只两三句话,他便破涕为笑,撒娇起来,“爸爸我想吃鸡腿。” “知道了知道了,你乖乖的。爸爸马上给你煮面,加一个大鸡腿好不好?” “嗯!”吧唧一声,香了一口张寒时的面颊,小家伙趴在他肩头,终于心满意足。 张寒时抬起目光,对上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叶初静,一阵沉默后,他轻声道:“乐乐他还太小,需要我的照顾,我先回去了。” 他们发生了最亲密的肉体关系,当穿回衣服下了床,张寒时却发现,面对叶初静,他竟无话可说。 他们之间究竟算什么? 在张寒时看来,这只是叶大少又一次心血来潮的游戏。当年林森他们那圈人,泡明星,玩嫩模,开群、交派对,为追求刺激,无所不用其极。他曾认为叶初静跟他们不同,现在想来,确实不同,叶大少玩得更加高端,一场包养都被他玩成了真爱游戏,而现在,勾搭有妇之夫的背德禁忌感,或许让他觉得更加刺激。 “时时……”当张寒时经过他身边时,叶初静一把拉住他。 停下脚步,张寒时笑了笑,对他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再逃了。” 既然命中注定逃不掉,又何必浪费力气,拼命挣扎,姿态难看,除了叫站在高处的叶大少看笑话外,没有任何用处。 这一刻,叶初静目光定定的,他像要说什么,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放手让张寒时离开。 …… 日子就这么峰回路转,又突然平静下来。 一步步被逼得无路可退,张寒时不得不妥协,在终于认命后,他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样糟。事实上,他和儿子的生活仍然照常在过,只是身边多了 分卷阅读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 一个叫做叶初静的男人。 白天叶大少日理万机,出现的时候其实不多,而晚上,两人仿佛拥有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哄儿子入睡后,张寒时会拿着叶初静交给自己的公寓钥匙,去他那里过夜。 他们拥抱,做、爱,完事后,叶初静会将他搂进怀里,一遍遍亲吻他。有时他会在他耳边回忆过去,回忆他们相处时的点滴,张寒时却不耐烦再听这些陈年旧事,他会选择背过身,用被子蒙住头。 他这样不给面子,每次张寒时都以为叶初静会发怒,结果却每次落空。叶初静包容他,就像包容一只坏脾气的宠物,他会无奈地叹息,会亲吻他的肩膀,会好言好语,哄他直到入睡。 有好几次,他大概以为他睡着了,就伸出手脚,将他整个禁锢在怀里,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小孩一样,一遍一遍用他低沉的美声呢喃—— “时时,你什么时候才能重新爱上我呢?” “时时,快点爱上我好不好?” “时时——” “时时——”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3 章 习惯是件很可怕的事。日复一日,它不断消磨人的意志。这天一大早,当张寒时睁开眼,不出意料,他又一次滚进了叶初静怀里。 时间已进入盛夏,房间里就算有空调,两人这样肌肤相贴,还是叫张寒时热出了一身汗。他将搭在他腰间的那只手搬开,身边的叶初静呼吸均匀,还在沉睡。 他的眉毛修长,眼睫浓密,鼻子又直又挺,只是嘴唇偏薄,此时那双天生风流、脉脉含情的凤眼闭着,又没了清醒时刻意的伪装,深刻的五官轮廓显露在外,七分凌厉,三分冷淡,偏又英俊得一塌糊涂。 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下,这样一张男男女女都会为之心动的脸,让张寒时都禁不住有些看呆了。 片刻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张寒时忙起身,进了浴室。等他离开,床上的男人立刻睁开眼,眼眸深邃漆黑,盯着张寒时离开的方向,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 等冲完凉,张寒时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推开门,迎接他的便是男人的拥抱与亲吻。 “时时……”等将人亲得气喘吁吁,叶初静才将他揽在怀中,叹息出声。 张寒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下一刻,叶初静好听的嗓音果然就在他耳畔低声道:“真不舍得你。不过下周我得回北边一趟,等事情解决就会尽快回来,我不在时要乖乖的,嗯?” 张寒时没出声,心里却开始盘算,下周的话那就是后天。叶家势力一直在北边,南方毕竟不是他们的重心,如今几个项目均已洽谈成功,叶初静实在没了留下的理由,他总要回去的。 过去的一个月中,叶大少对此只字不提,他也不能问,现在听他亲口说要走,张寒时不由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什么,叶初静这人,就像高悬在他头顶上的刀,叫他提心吊胆,时刻战战兢兢,那刀子又迟迟不落下,现在它终于被拿开了。 叶初静全神贯注观察他,对他脸上细微变化,自然都看得一清二楚。 “小坏蛋。”他突然伸手,捏捏张寒时的脸颊,又低头,轻快啄了一下他的唇瓣,语气里一多半尽是无可奈何,“听到我要走,你就这么开心?” 张寒时的冷淡,叶初静从一开始每每想起便胸闷不已,到现在也俨然习惯了。无论如何,时时都必须是他的。就算现在他不肯轻言原谅,他也得把他绑在身边,一年,两年,十年过后,总有一天,时时会接受,会原谅,会相信他爱他。 “你几时出发?”张寒时突然问。 叶初静微愣,还是答道:“周一上午十点的飞机。” 静默两秒,张寒时低头,又说:“到时我和乐乐去送送你。” 声音又快又轻,叶初静差点以为听错。他眼神发亮,俊朗端正的脸更喜形于色,握着张寒时的肩膀便问:“真的?” 虽不明白叶大少为何一副激动的表情,张寒时还是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完,他看时间差不多,叶初静仍没有松手的意思,不得不提醒道:“乐乐快醒了,我该回去了。” 自从那次饿了小家伙两顿饭,之后无论叶初静怎么挽留,无论他们前一晚做得有多么激烈,每天早上一到点,张寒时便会准时离开。 孩子是张寒时的软肋,亦是他的地雷。叶初静利用一次,便顺利将他收归到自己的羽翼下。但他这样一个老谋深算的猎手,更深知这是把双刃剑,一旦超过了,只怕要适得其反。 “好,去吧。”心中哪怕不舍,叶初静也只得放手,在分开前,他又捉住张寒时,低头落下一吻,“时时,我爱你。” 身体微微僵了下,张寒时目光闪躲着,一如既往,并没有回应。 他走后,叶初静收起脸上笑意,快速拨通了楼下的电话,“是我。下周一的计划取消,你不必跟我一起回去了。” 「是……」电话里,邢飞的声音似是有些疑惑,「那寒时少爷还有小少爷那边——」 “他们也留下。邢飞,带着你的人小心看好他们,明白了?” 「是,明白!」 叶初静的命令,邢飞不会去质疑。至于是什么原因,能让从不轻易更改主意的叶大少,突然放弃原本要带那对父子回北边定居的计划,邢飞大概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 时间很快到了周一。张寒时信守诺言,带着儿子一起为叶初静送行。 即便走贵宾通道,机场毕竟是公共场所,叶初静并没做太出格的举动,依依不舍拥抱之后,他在张寒时耳边留下一句“等我”,便迅速恢复成那位风度翩翩,优雅矜贵的叶大少,与张寒时挥手作别。 白色私人飞机慢慢滑行,渐渐离开跑道升空。地面上,隔着巨大的玻璃幕墙,张寒时抬起头,直到飞机机身在视野里变成一个小小的点,他才收回目光,轻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爸爸……”牵着张寒时的手,张乐这小家伙见他站定不动,他眨了眨眼睛,一脸无辜,“爸爸我想回家。” 他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叶叔叔,爸爸是他一个人的。 张寒时自然不知道宝贝儿子小脑袋瓜里转的这些念头,他溺爱地抱起他,重重亲了口,笑着回:“好,我们回家!” 刚开出机场,张寒时便接到了林奇的电话。 两人自上次咖啡馆一别,有段时间没碰头了。林奇在电话里告诉他,看完剧本后,他相中的几位主演人选,除了一位因档期问题回绝了以外,其余的都已敲定下来,这段时间,为了电影的事林奇东奔西跑,忙得脚不沾地,眼看整个剧组班子拉了起来,他才有时间联络张寒时。 分卷阅读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 「张哥,今晚我们在安和酒店有一个开机庆祝会,人不多,你方便来吗?」林奇问的小心,他知张寒时非常低调,很少愿意在人前露脸,尽管剧组其他人都对这位神秘编剧好奇得很,林奇也始终没松口。 “大林,不好意思。”果然,张寒时没多考虑便回绝了,他歉声道,“家里没别的人,我得照顾乐乐,酒会我就不去了,你们玩得开心点。”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电话那头,林奇爽快一笑,两人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通话。 回到家,张寒时打开电视,让宝贝儿子自己挑动画片看,他则进厨房准备午饭。吃过饭,小家伙每天都要午睡,哄他入睡后,张寒时轻手轻脚带上房间门,又一头钻进书房,开始写稿子。 他每天的生活几乎都是如此,按部就班,平淡如水,如果没有叶初静的介入,这种生活方式也许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完全老去的那一天。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张寒时始终没进入状态,对着电脑屏幕,好不容易敲出一行字又删除,许久都没找到码字的感觉。硬着头皮,又枯坐大半个小时,张寒时终于放弃。他合上笔记本,明白不是没找对感觉,恐怕是他的心未定。 焦躁感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躺在自己的床上,张寒时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所以说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它潜移默化,连本人都未注意到的时候,已悄然改变了一些东西。 i ;you…… i need you…… i love you…… i miss you…… 缠绵女声唱着令人心碎的旋律,张寒时整个人跳起来。他拿过手机,屏幕反光照得他脸色不定,盯着那上面的号码,他却只看着,迟迟不去接。 铃声响了一阵,又沉寂下去。 当张寒时以为就此结束,停了几秒,铃声却再度奏响。 女歌手微带沙哑的嗓音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重复那段旋律,似乎要唱到天荒地老一般。不知听到第几次,张寒时如同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终于伸手,按下接听。 「时时?」 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张寒时闭上眼,微微仰头,难以形容他此刻的神情。 「时时,你睡了吗?」 「时时你说话,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张寒时看不到叶初静,但光凭声音,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对方的表情,他嘴角的弧度,眼睛里的光,眉毛是皱起还是舒展,所有的轮廓,所有的线条,都是那样极致的鲜明。 他紧紧按住自己的胸口,沉默半晌,咬牙出声:“叶初静,你这个混蛋。” 那边似愣了片刻,才听见叶大少苦笑道:「是,我是混蛋。时时,你骂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够补偿你。」 “我不需要你的补偿。”张寒时声音冷冽,也许因为不用与叶初静面对面,也许因为大晚上好端端的他失眠了,他态度决然,豁出去了一般,“叶初静,你知道的,我要什么。” 另一边又陷入静默,久久无声。好一会儿后,张寒时才听见叶初静在那头叹气,他的声音犹如琴弦轻轻震动,温情却又充满强势。 「时时,只有这个不行。你是我的,我爱你。我不能再失去你。」 在心底冷笑一声,张寒时未再开口,他切断通话,干脆地关了机。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4 章 最近,晋江城连日高温。 太阳每天火辣辣地散发热量,露天公共场所和马路上烫得几乎能烤肉,新闻天天提醒全城市民注意防暑降温,尽管如此,还是有不少抵抗力弱的老人孩子纷纷中招,市内几家医院均已人满为患。 由于是在家工作,张寒时不必像普通上班族那样,每日朝九晚五,汗流浃背地乘坐公交地铁挤上挤下,在这样酷热的天气里,这大概是自由职业的一项明显优势。 不过再怎样深居简出,总不能真的足不出户。 这天吃过早饭,趁着气温还没升太高,张寒时换好衣服,就准备外出采购。独自一人带孩子,也没人能替把手,小家伙张乐自然要跟着他一起出门。给儿子戴上遮阳帽,在玄关处换好鞋,张寒时就抱着他乘电梯下了楼。 刚出公寓大楼,干燥灼热的气流便扑面而来。 “爸爸,好热!”娇气的小家伙窝在张寒时怀里,已开始叫起了热。 亲了他一口,张寒时拍拍张乐的小屁屁,“乖,等去了超市,爸爸给你买冰激淋吃就不热了。” 听见有冰激淋,张乐皱巴巴的小脸舒展开,他眨着大眼睛,兴冲冲就问:“爸爸,我可不可以吃两个?一个葡萄味,一个草莓味的。” 面对宝贝儿子亮晶晶的眼神,就像天底下所有溺爱孩子的父亲一样,张寒时心软得厉害,哪里舍得拒绝。加上天气也确实热,于是他点点头,回:“嗯,可以。不过下不为例。” “爸爸最好了!”小家伙欢叫一声,不忘拍马屁。 父子俩很快上了车。 当张寒时驾车离开小区,另一辆黑色轿车也随即发动。它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一路上,都悄无声息跟在张寒时的车后…… …… 两小时后,从超市出来,地表温度已迅速蹿升至38度。天空万里无云,太阳高高悬于天际,耀目的光线将整片停车场照得白晃晃的。 连不怎么爱流汗的张寒时,额际这时都被汗水打湿了。他微眯着眼,避开刺眼的阳光,将推车里大包小包的食材、日用品放到后备箱。他身后,张乐带着黄色圆边的小草帽,白嫩包子脸红扑扑的,一边舔冰激淋,一边紧紧拉着他衣服,模样乖得不得了。 张寒时不忍他受罪,用最快速度放好东西,就将小家伙安置进车里。 “乐乐乖,我们马上回家了。” 细心地替小家伙擦干净手脸,随后,张寒时也坐进了驾驶座。刚发动车子,谁知那么巧,他一抬头,对面斜开两三个车位,就见林奇正和人从他那辆破吉普里下来。 “张哥!”显然,那边林奇也发现了张寒时,立即挥手热情地打起招呼。 “大林,真巧,你怎么也在这儿?”重新下了车,张寒时也不禁为这巧遇露出笑容。 林奇倒是爽快,他一通解释,张寒时得知电影开拍,林奇他来这间大型连锁超市,是为专程购置影片里需要的一些场景道具。作为新人导演,又是独立电影,许多事都需要他亲力亲为。 “张哥,介绍下——”打扮仍十分随性的林奇,终于像想起了什么,“这是我兄弟,殷秋离。”说话间,他便伸出手,哥俩好地勾着他身边那名青年的肩,“我们都叫他‘阿狸’ 分卷阅读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 。因为片子的事,最近我刚联系上他。嘿嘿嘿,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的,我跟他可是从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 张寒时偏过目光,“殷秋离”这名字,他听着有些耳熟。当他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 “阿狸,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张哥,这部电影他可帮了我不少忙的。”林奇兴高采烈,看得出很愿意将张寒时介绍给他身边的年轻人。 而那名个子高高瘦瘦,穿着黑t和牛仔裤,身材好到爆的青年,光站在那里,存在感已是惊人,等他终于摘下墨镜,露出的脸孔更是俊美无俦、能令少女们激动尖叫—— “你是……殷秋离?出演《春光里》男二的殷秋离?”张寒时平日不太关注演艺圈,不过因工作需要,他最近恶补过不少国内外的影片。当对面的青年露了脸,他后知后觉,终于认出这位“阿狸”,正是最近当红的演员殷秋离。 这个殷秋离,除了有颜,难得演技也不差,出道近三年,风评一直不错。 见被认了出来,殷秋离点点头,眯起了他那对眼睛。这也让张寒时注意到,他的眼珠颜色竟和自己的一样,不——不能说是一模一样,对方的眸色更接近金属质感,冷硬,犀利,像刀锋。在猛烈的阳光烘烤下,被这样的眼睛盯着,让张寒时平白无故就生出了一股冷意。 一瞬间,他知殷秋离并不喜欢他。 张寒时心想,他又不是人、民币,自然做不到人见人爱,但他自问没什么失礼不周之处,殷秋离这莫名其妙的敌意,实在叫他摸不着头脑。 “张哥,幸会。”眼神莫测地盯了他几秒后,殷秋离又忽然伸出手,笑容恰到好处,“一直听林奇提起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年轻的脸上再找不出刚才的敌意,刺人的锋芒似乎从他身上一下拔除,只能说,这人不愧是个演员。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偏偏在这时候,林奇似乎并未意识到两人间奇怪的氛围,听见殷秋离开口,他在一边自顾自道:“幸亏张哥不是圈中人,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见识到比你更好看的人,我看你小子以后还敢不敢那么狂?” 心底又是好笑又是莫名,在林奇这粗神经把气氛搅得更僵之前,张寒时当即伸手与殷秋离相握,笑着寒暄道:“殷先生,很高兴认识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春光里》我看过多遍,你在剧中的表现非常精彩。” 曾经的挫折,已将张寒时的棱角打磨得圆滑无比,刚刚小小的插曲,他根本未放在心上。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殷秋离的态度也缓和下来。 “嗯?哎呀——”旁边的林奇怪却像发现新大陆,他瞪大眼,边摸下巴,边来来回回打量殷秋离与张寒时,最后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张哥,怪不得我当初一见你就亲切得不得了,你和阿狸站一起我才看出来,你们两个有点像啊!” 他这么一说,不光张寒时愣住了,殷秋离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林奇大概因为和他们都混熟了,说话随意了些,他却忘记了张寒时和殷秋离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何况张寒时也没觉得他们两个有哪里相似。别说脸不像,他们的气质更差了十万八千里,最接近的恐怕只有身高了。 殷秋离一股明星气场,光华奢耀,引人瞩目,再反观他,简直就像把锈钝的刀,锋芒尽断,已完全不复往日的靓丽光鲜。 这可真是尴尬。 多亏张寒时反应到位,忙将话题扯开,好歹算是翻篇揭过。他、林奇还有殷秋离,三个人又聊了几句,无奈露天停车场里热浪滚滚,才没站几分钟,他们都已被逼出了一头汗。 “这鬼天气——!”林奇热得受不了,也不再客套,“张哥,那就先不聊了啊,下次你看什么时候方便,再挑个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剧本的事我都没好好谢过你呢!” “行,你们忙,回头我们再电话联系。”张寒时点头。 林奇也干脆道了别,就往超市入口方向去了。殷秋离走出两步,又回头看了张寒时一眼。那眼神别有深意,绝对不是张寒时多心。 他完全被弄糊涂了。 哪怕回到家,张寒时也没能理出头绪。他与殷秋离在之前互不相识,应该说素昧平生,可他始终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个殷秋离似乎认得他。也许下次他该找个机会,向林奇旁敲侧击问问? “……爸爸?爸爸?” 被儿子摇着手臂,一遍遍呼唤,张寒时才清醒。他意识到自己正拎着一堆食材和日用品,站在家门口发呆,摇头苦笑,张寒时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最近总容易走神。 叶初静离开后,他和儿子难得过上几天清静日子。可惜每到夜幕降临,叶大少的电话便会不远千里准时打来,这不断提醒张寒时,叶初静还没打算放过他。 这场游戏,叶大少不说停,张寒时就得接着陪他玩下去。 叶初静说他爱他,可经历了那么多,张寒时已不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傻瓜,他比谁都清楚明白,像叶初静那样的人,所谓的爱不过是占有欲作祟。只要他想要的,无论东西还是人,只管抓在手里便是,何曾问过被抓住的人的意愿?不,就算明知他不愿,他也不会放手。而一旦丧失兴趣,大少爷又不想要了,他的下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裹满荆棘的玫瑰,再怎么楚楚动人,芳香扑鼻,若要攥在手心,必定鲜血淋漓。 这样的“爱”,要来何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六一快乐 (*'▽'*)? ☆、第 15 章 翌日,张寒时就接到林奇电话。 「张哥,剧本你都免费给我写了,这顿饭我是一定要请的!可别再推辞了啊,饭店地址是……」电话里,林奇态度热情,报出了一串地址,「哦,对了,要是怕乐乐没人照顾,就把小家伙也一起带上!」 关于这次的剧本,林奇问他的时候,张寒时也正有意朝编剧方向转型,传统出版业日渐式微已成不争事实,多一条路多一种选择,总归没有坏处。他当时并未想太多,既是帮朋友的忙,自然也没收取任何报酬。他不在意,不计较,反倒叫林奇一直感念在心。 前些天的开机庆祝会,张寒时推掉了,这次再拒绝,就算林奇不介意,他自己也说不过去。所以没多考虑,张寒时就答应下来。 「太好了!那就这么定了,张哥,今晚六点半,我们不见不散。」林奇那边的声音听上去兴高采烈。 “好,回头见。” 结束通话,张寒时特地看了眼挂在书房墙上的钟,下午一点零五分。想了想,他从书桌抽屉里翻出一张绿色名片。叶初静把名片交给他时,曾说过要是一个人忙不 分卷阅读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 过来,可以打上面的电话。 现在,就算不甘心,张寒时也不得不承认,叶初静考虑得要比他更周全。 他按照名片上的号码拨了过去。电话很快通了。 几分钟后,事情安排妥当,过程顺利得超乎想象。傍晚五点过半,那位曾被叶大少雇来照看张乐的邓女士,就准时按响了张寒时家的门铃。 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张寒时冲对方点点头,将儿子交到她手里,“邓女士,麻烦你了。” “张先生,你放心。”圆脸盘,中等身材,年纪在四十上下的邓女士非常和蔼。 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家伙张乐眨着眼睛,挥挥小手,“爸爸再见。” “再见,宝贝儿。”看儿子这么乖,张寒时忍不住亲亲他,“爸爸跟林叔叔吃完饭就马上回家,不会耽搁太久的。” …… 林奇虽说了可以带张乐一起去,于情于理,张寒时却不能真的照办。何况他挑选的“江南”餐厅,是一家十分知名的海鲜连锁餐厅,并不适合张乐这样年纪幼小的孩子。 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分钟,等张寒时步入包厢,发现林奇也到了。 让他意外的是,除林奇外,包厢里还有别的人在。他们有男有女,差不多坐了近十人,年纪都在二、三十上下,这中间张寒时只认得一个殷秋离。那群人原本闹哄哄的,见到张寒时,倒纷纷噤了声。 “张哥!” 人群中的林奇连忙起身,他快步走近张寒时,压低声音苦笑道:“实在对不住。我下午给你电话,不知怎么就被阿狸那小子听到了。后来他一起哄,剧组的几个朋友也都闹着要来看你,怎么拦都拦不住,他们还把我手机给没收了,你看……” 张寒时听得失笑,不忍看林奇为难,当即表示没关系。虽然不知他有什么好看的,显然林奇的这帮朋友并不这么想。又或者,是他之前一直太神秘了,人都有逆反心理,越是见不着的就越想见见。 看他没有不悦,林奇松了口气。 “来,大家都来认识一下——” 林奇拉着张寒时,从摄影师,灯光,剧中演员,挨个轮流正式介绍了一遍。双方彼此熟络后,气氛很快又热闹起来。 张寒时看似“高冷”,其实为人随和。林奇的这帮剧组朋友,都是娱乐圈中摸爬滚打多年的,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没多久便发现这点。 他们会玩,会闹,劝酒词一套又一套,推杯换盏间,在殷秋离和其他人有意无意起哄下,张寒时不可避免地被多灌了几杯。他酒量尚可,到后来也有些吃不消,忙找借口,离席去了趟洗手间。 拧开水喉,洗了把脸,晕晕乎乎的脑袋总算清醒些。抬起头,张寒时看向镜中的自己,他喝酒不容易上脸,此时一张脸还是白的,只是眼尾处有些微红,倒像哭过一般。 许多人喝醉了,不是东倒西歪,就是撒泼发酒疯。张寒时却不同,他即便醉了,也能正襟危坐,不出声的话,很是容易唬住人。 林森他们曾有一次想找他不痛快,一帮人不怀好意,当着叶大少的面,又不能真做什么,于是他们轮流找他拼酒,结果一群人都喝趴下了,张寒时仍像没事人一样。只是回去后,叶初静要与他亲热,他一点没客气,吐了他一身。 想起叶大少当时的黑脸,张寒时忍不住低笑出声。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身边突然传来声音。 张寒时有些微醺,反应自然慢了。等听到声音扭头一看,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洗手台左边多了一个人,而那人,他认识。 “殷先生。”张寒时点点头,与殷秋离打了声招呼。 没有回答。 哗哗水流中,殷秋离只是对着镜子默默洗手,一脸面无表情。人前明快开朗的模样,好似一张假面般,被他完全剥了下来。 洗完手,他把手指伸向自己眼睛。 张寒时一阵惊悚,正欲开口,殷秋离的中指指腹上,就多了一片浅褐色的隐形镜片。接着,第二片也被他取了下来。没了隐形眼镜的修饰,殷秋离的双眸其实是普通的黑褐色。他的目光,又让张寒时感受到了那股尖锐,冰冷的敌意。 “……你也是吧?”殷秋离勾起嘴角,突然又出声。 也是什么? 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叫张寒时愣了,他想殷秋离是不是也喝高了,于是迟疑道:“你说什么?” “哼,装什么装啊!” 冷笑一声,殷秋离突然将身体逼近。张寒时吃了一惊,他两手撑在洗手台边缘,上半身下意识如一张弓般往后仰。而趁他不备,殷秋离猛地捏起他下巴,力道大得惊人,一阵阵酒气随他的呼吸不断喷吐到张寒时脸上。 这人……怎么回事? 由于酒精影响,张寒时的反应迟钝了不少,一时竟没能挣脱开对方的控制。 “瞧瞧你……”殷秋离啧啧出声,他打量着手底下张寒时的脸,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多么透彻,就像浸在冷泉里的琥珀,叫人只想把它们抠出来,“你就是用这双眼睛迷惑他的吧?什么大作家,大编剧——贱货!” “你干什么?!” 惊怒之下,张寒时用力推开殷秋离。 尽管如此,对方的手指仍擦过了他眼角,瞬间的剧痛让张寒时根本没注意听他后半句话。生理性的泪水从一边眼内汹涌而出,泪眼迷蒙中,张寒时酒醒了大半,他这才意识到,殷秋离刚刚是真的想挖掉他的眼睛。 这个疯子! 殷秋离被推得站立不稳,连退几步,靠墙滑倒在地,他先是愣愣望着自己的手,随即笑起来,“什么啊,原来是真的……” 张寒时痛得发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盯着地上的殷秋离,一时弄不清对方是清醒的?还是纯粹喝醉了在发酒疯? 视力在短暂模糊后渐渐恢复,张寒时转过身,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他的左眼发红,布满血丝,从眼角至太阳穴也被殷秋离的指甲划出了一条红痕,万幸都不算严重,没有破皮流血。 “呵……你以为他会爱你?错了,大错特错!你和我,我们俩都不过只是替身。那个人他没有心……他的心已经给了住在冬湖边的那个死人!”背靠墙瘫坐在地,殷秋离嘴里含含糊糊,说着些叫人难懂的话。 张寒时懒得理他,原本正要离开,冷不丁“冬湖”两字入耳,让毫无防备的他像被施展了定身咒,一瞬动弹不得。 他的样子显然让殷秋离误会了什么,俊美的脸孔微微扭曲,他盯着他不放,语气充满恶意,“你一定不知道,叶大少的枕边人换得有多勤快。可惜自始至终,没人能住进那幢湖边的空房子,一个都没有!等着瞧吧,你迟早跟我一样,会被新的替代品取代——” 殷秋离笑声中 分卷阅读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 满是恶毒,这一刻,他胸中的憋闷似乎才稍稍得以宣泄。他跟了叶初静快三年,亲眼看着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圈里人都知道,叶大少嗜好单一,从来只爱黑发,白肤,高挑的美青年。脸蛋一定漂亮,身段必然一流,床上放荡,床下清纯,最好再有一双波斯猫那般的琥珀色大眼。 他像患上了某种狂热收集癖,迷恋着寻找新玩具,很快厌倦,扔掉,再找寻的过程。 殷秋离曾以为自己是不同的,他在他身边三年,除了他,没人能留在叶大少身边那么久。结果到头来,殷秋离却发现,原来他也只是叶初静的收集品之一。 一个冷冰冰的电话,还是通过助理转达,他们这段三年的关系便宣告终结。 会接林奇这部剧,当然不光因为两人曾是儿时玩伴,更重要的,是他想弄明白究竟为什么?为什么叶大少会主动投资一部导演毫无名气,低预算,小制作的电影,而且还将原定三天的行程,硬是延长了一个多月。 而遇见张寒时的第一眼,殷秋离便明白了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张寒时回到包厢,气氛正高涨,林奇他们都已喝多。见他回来,有几人闹着要罚他酒,张寒时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也许只是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殷秋离的那些话,尤其他提到了冬湖,提到了冬湖别墅,像久已尘封的大门被打开,记忆如潮,瞬间淹没了张寒时,让他胸口裂开一般的难受。 那幢湖畔的房子,盛载着他与叶初静最浓情蜜意的时光。但也就在那里,某个阴雨连绵的清晨,叶初静说出要分手。随后,他就坐着叶家来接他的车扬长而去,张寒时浑身湿透,不断在后面追赶,呼唤,哀求,车子都没有停下。 他将他就此抛弃了。 从那以后,叶初静这个人,仿佛从他身边蒸发了一样。打电话不接,学校里不见他的人影,更不用提守卫森严的叶家,张寒时连大门口都跨不进去。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可以消失得这么彻底。 张寒时甚至放下所有自尊,去求林森他们,得到的自然只有无尽的羞辱。他们给他下药,肆无忌惮当着他的面讨论,玩够了要将他送进孟安的会所,等调、教好了,再送给叶初静做新婚礼物。 那时他神志本已昏沉,听见他们下流恶毒的计划,只觉浑身冰凉,也许是求生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推开那群人渣,从唯一一扇窗户里跳了出去。 幸亏那是三楼,幸亏那间俱乐部下面有个露天泳池。 当张寒时满身狼狈地回到冬湖别墅,等待他的,却是管家王伯冷冰冰的态度。他客气地“请”他离开这幢房子,眼神却像在看一个不要脸的烂货,死缠着他家大少爷不放,他眼里的鄙夷,张寒时这辈子都忘不了。 原来离了叶初静,那些奉承、和善、亲切的嘴脸,下一秒就能变得那样轻侮又冷漠。周围一切,瞬间都成了莫大的谎言,真讽刺。 …… 喝到最后,张寒时的记忆变得不甚清晰,连自己怎么离开餐厅的都记不得。醉眼朦胧中,他看人都带着重影,只觉那位身材魁梧的代驾司机怎么看怎么眼熟。 “呃,你是……”他想问你是谁,结果人家已替他拉开后车门,张寒时只好坐进去了。上了车后,他坐姿端正,看上去绝对清醒,其实人早已糊涂了。 过去好一会儿,他眨眨眼,才发现不对——这好像不是他的车。 “师傅,错了,这个……不是……我上错车了……”他语调缓慢,说着就要伸手去掰车门。 这时,身边有只强健有力的胳膊捞住他的腰,将他揽进怀中。张寒时先是闻到了熟悉的古龙水味道,佛手柑的清冽混合着橡木的温暖,接着,大提琴低音般醇厚微颤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我才离开几天,你就这么不乖了?喝成这样,要是被人拐跑可怎么办,嗯?” 张寒时靠在对方宽厚的怀里,舒服地蹭了蹭,两三秒之后,才想到这声音怎么那样耳熟?这时的他,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棉絮,意识漂浮在云端,又过去好几秒,他总算知道要抬头看—— “怎么是你?” 张寒时觉得他一定在做梦。姓叶的他不是回北边去了吗? 将差点戳到他鼻梁上的手指拿开,叶大少的神情无奈又纵容,他握住张寒时的手指,亲了一下,又低下头,凝视着那鲜红润泽的嘴唇,就想吻下去。 哪知张寒时却别开脸,双手推拒,“不要,你滚开,我不要你!” 他挣扎不休,完全醉了,只是凭本能想从叶初静身边逃开。但别说现在,就算清醒时,他也不是叶初静的对手。叶大少系出名门,从小便有专人指导,精通古传散手,泰拳在内的各种格斗体术,绝非虚有其表的花花架子。 “时时,你都不知道这些天我有多想你。”他轻松制住了张寒时那点小猫抓挠般的抵抗,将他牢牢禁锢在怀里,“听话,让我亲亲你。” “不!”张寒时兀自挣扎,将脸在小幅度内摆来摆去,许是酒精作祟,让他越发执拗,心底的委屈与难受此际统统涌了上来,张寒时心想他为什么要给他亲呢?他们明明已没有关系了,是叶初静抛弃了他。 他陷进往事里,仿佛又回到当年,茕茕孑立,孤独无助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叶初静就将他扔进了一场狂风暴雨中。现在,他好不容易寻得内心的安宁,生活也平静下来,他又来纠缠自己,他凭什么? “你滚!去找你的龙小姐和大明星,我不要再见你!”喝了太多的酒,让张寒时语调含糊,明明心底悲愤,听上去倒像在撒娇一般。 “时时。”叶初静拧起眉,有些头疼。 他刚处理完北边一堆事务,摆平了龙、叶两家不满的声音,就马不停蹄赶回晋江市,等到的竟是这么个醉鬼。虽然时时醉醺醺的样子也很可爱,但他的顽固与倔强也成倍增长了。 固定住手底下还在乱动的脑袋,叶初静不想真伤了他,耐着性子哄道:“不找,以后都不找别人了。时时,我只要你,只爱你。是我错了,我只是太想你了,我控制不住自己。” 叶初静做事从不后悔,只有这次他却后悔了。张寒时离开他越久,他就越发想念。思念犹如野草一样疯长,根本无法控制,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痛苦也在不断累积,加深。 那时他太自负,时时给了他最好的,他却以为能从别的人那儿轻易得到更多。人往往就是这样,忘记轻估了你所拥有的,等到失去后,你喝水,吃饭,甚至呼吸,一切如常,又似乎哪里都不对了。 心里头像少了什么,空虚感无时无刻不纠缠着叶初静。即使找再多的 分卷阅读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 人,也填不满那个缺口。似是而非,一次次失望,他拼凑不出自己真正想要的。就像一个习惯珍馐美馔的人,挑剔的舌头怎堪忍受粗饭劣食,身体似乎连同他的心一起彻底冰冷,欲望难以被勾起,时时曾给予他的,那种灵肉契合,如火焰,风暴,雷霆般激烈彻底,身体每寸皮肤,每根毛发都洋溢着舒畅满足的无与伦比的享受,他再也感觉不到了。 叶初静终于意识到,原来世上只得一个张寒时,而他,把他弄丢了。 紧紧抱着还在他怀里扭来扭去的青年,这一刻,叶初静的身心又再次变得滚烫火热,他几乎想将他完完整整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时时,时时,你是我的,我不会再放开你了。答应我,你只属于我。别害怕,别躲着我,让我爱你——” “不,我不是,我……呜……呜!”张寒时拼命要否认,但他最终没能摆脱被叶初静亲上来的命运。 于是他转而闭紧嘴巴,像个固执的蚌壳,却惹来叶初静一阵凶狠的啃噬,那力度简直像要将他吃进肚里。会被吃掉,他会被吃掉!心脏剧烈跳动着,张寒时都觉得害怕了,他不由乖乖张开嘴,任叶初静的舌长驱直入,没有了任何阻碍。 可怕的暴君终于得到他想要的——那至高无上,诱人,甘美的果实。张寒时的驯服,俨然取悦了叶初静,他收敛起残酷一面,像安抚,又似奖励,在张寒时微微肿起来的唇上,转而细心温柔地轻轻啄吻。 唇齿相依,肢体交缠,整个过程看起来却更像一场战争,掠夺与献祭,征服与被征服,呻|吟,眼泪,叫喊,最终尘埃落定。 隔开一道玻璃,前排的邢飞双手紧紧扣着方向盘,他全神贯注,目不旁视,不敢再去看向后方。被叶初静拥抱的张寒时,他侧着头,微微喘息,眼神迷茫,只是偶尔无法承受一般,露出他白得耀眼的脖颈,如同一只被剪掉了翅膀,垂死的天鹅。 …… 第二天清早,张寒时睁开眼,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淫、乱至极的梦。 宿醉后的头脑迷迷糊糊,太阳穴一跳一跳,又胀又疼,等到感官慢慢苏醒,身体各处熟悉的酸痛、虚脱感,让张寒时整个人僵硬住了。尤其当他察觉到,他的后背正与另一具温热的男性躯体紧紧相贴,张寒时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他终于意识到,原来那个不是梦。 “醒了?” 叶初静微带沙哑的嗓音从张寒时身后传来,他亲了下他的肩,然后将他扳过来,正式来了个早安吻,“头疼不疼?” 张寒时还处于震惊中,显然没空搭理他,叶大少不以为忤,他知他在害羞纠结什么,一边替他按摩前额、头顶位置,让他能舒服点,一边低笑着打趣:“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喝那么多。时时,昨天晚上,我们两个……” “你别说了!”伸手捂住叶初静的嘴,张寒时低着头,恨不得就此消失。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真的和叶初静在车上做了,而且还是在有第三人在场的情况下。 “好好,我不说。”叶初静闭上口,将昨夜的一幕留在心里慢慢回味。喝醉的时时,真是太美味、太可口了。如果不是为了时时的健康考虑,他其实并不介意他多醉几次。 “你无耻!”张寒时一眼便看穿他。 叶大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月光石妹子的地雷////a//// 另外在作者后台看到上一章姑娘们的留言,情绪都蛮激动,我稍微解释一下,尽量不剧透(如果讨厌任何剧透的妹子,那就跳过下面这段) …… …… …… 叶初静没有滥交,与张寒时分手后,他就基本……那啥冷淡了,身边有人是真的,殷秋离出于嫉妒,说出的是一面之词。 这本我预计写三十万就完结(按作者的尿性,不排除超字数的可能),构思的话其实在去年连载《狂兽星球》时就已差不多完成了,这本属于先有结尾才有整个故事,基调已定,某个伏笔会到最后才揭开。所以换攻基本是不可能的,望姑娘们周知。 ☆、第 17 章 叶初静回来了。 不过一个星期,张寒时平静的生活,似乎又进入了原先的怪圈。 捧着宿醉后的脑袋与酸痛的腰,从叶大少床上起身,张寒时感觉很不好,心里却仍记挂着儿子,他得去叫醒他,陪小家伙刷牙洗脸穿衣,然后给他弄早饭。 这么想着,他的一只手腕却被叶初静握住,轻轻一吻后,叶大少主动道:“时时,早餐想吃什么?” 张寒时正扣衬衣扣子,考虑了下,没有拒绝,两人床单都滚了那么多回,真没必要矫情。他现在状态实在太差,既然叶大少自告奋勇,他也不同他客气,“你去楼下毛阿姨点心店里买点豆浆,包子和鸡粥,对了,再来份豆腐花和葱油饼,乐乐爱吃。豆浆要咸浆,豆腐花要甜的。包子要素馅,不要肉馅,不要豆沙。” 张寒时一口气说完,也有些存心的意思。叶初静本来正拿手机在拨,见张寒时似笑非笑斜睨着他,他当即对那头说了句“没事”。挂断电话,他不慌不忙起身,拉过张寒时,就凶狠地吻了下去。 “呜!”奋力想将他推开,奈何毫无用处,张寒时发不出声,只能在心底大骂叶初静禽兽。不就离开了一个星期,他的腰都快被做断了,一大早这禽兽竟然又发、情! 发现他不专心,叶大少于是越发……禽兽,直将张寒时吻得腰都软了,只能靠着他勉强站稳,他才放开他。 仅仅一个眼神,他就将他勾得神魂颠倒,几近失控。叶初静心底依依难舍,不过他也知再纠缠下去,耽误了时时照看宝贝儿子,恐怕得不偿失。 张乐那小东西,是时时的眼珠子,如今他们两人在张寒时心里的地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旦扯上儿子,叶初静只有靠边站的份。 …… 出了门,两人各奔东西。张寒时回对门公寓,进厨房给自己弄了点醒酒汤,而叶大少则乘电梯下楼,破天荒的亲自买早餐去了。 嘴上说说是一回事,当真看到叶初静提着便宜廉价的外卖盒,出现在门口,张寒时心里的惊讶不亚于目睹恐龙在大街上散步。 “时时,让我进去。”气度不凡的男人声音低沉柔情,即便做这种完全不符合他身份的事,依旧淡定从容,让人简直生出一种错觉——仿佛他手里提的,是装有重要文件资料的公事包,而并非一堆包子,咸豆浆和葱油饼。 因为太吃惊了,张寒时不由自主听了他的话,侧身让他进门。 “爸爸!” 自己穿好衣服,张乐这小家伙噔噔噔跑到门口,一把抱住张寒时的腿,就要撒娇求表扬,哪知阴差阳错,他 分卷阅读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3 将抱大腿的对象给弄错了。 “……”叶初静缓缓垂下视线,看着小奶狗般黏着他不放的张乐,一脸的高深莫测。 张寒时有些尴尬,他赶紧将小家伙抱起来,亲了一下,说道:“乐乐乖,爸爸在这里。” “……爸爸?”小家伙显然有些迷糊,他看看张寒时,又扭头看看刚才他抱住的那个人,接触到叶初静的目光,张乐像受到惊吓,直往张寒时怀里缩。 “乖,”拍拍小家伙的背,张寒时温柔地安抚他,“那个……叶叔叔他买了早饭给我们,里面有你喜欢吃的葱油饼,乐乐该说什么?” 哪知平日又乖又懂事的宝贝儿子并不领情,趴在张寒时肩头,小家伙撅着个嘴,闷闷不乐地说:“乐乐不喜欢吃葱油饼了。” 张寒时:“……” 没想到乐乐完全不给对方面子,张寒时为难又担心,他怕这会惹叶初静不快。依照他对他的了解,过去叶初静就不喜欢小孩,甚至称得上厌恶。这些天来,张寒时一次都没见过他主动亲近乐乐,完全不像一个父亲的表现。 这让张寒时矛盾不已,一方面,他巴不得姓叶的能放过他们父子俩,另一方面,见他对待乐乐的态度如此冷淡,又禁不住有些郁闷。 “时时,”叶初静倒坦然,至少从表面看,他没有因张乐的不礼貌而不悦,举了举手里的方便餐盒,他沉声道,“除了你要的,另外我还打包了些其他种类的点心,让乐乐换换花样也好。” 张寒时点点头,不再胡思乱想,也暗笑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叶大少这样的身份,恐怕有一堆女人上赶着要替他生儿育女,从他一个男人肚子里生出的孩子,不被叶大少视作妖孽怪物,退避三舍,已是他胆量过人了。 怀里柔软温热的小小身体,又提醒着张寒时,这是他的血脉,他生命的延续。他的宝贝,别人不爱,自然有他来爱。 …… 餐厅里,叶大少仪态端方,吃的是平时绝不会碰的路边早点,他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十二万分满意。这是他第一次坐到时时家的餐桌边,自然意义重大。 眼下,他光看着桌对面的张寒时,整颗心就快要融化般,涌动着阵阵暖流。安定,愉悦,从身到心的满足,除时时以外,在任何人身上他都不曾体会到过。 对他温情脉脉的注视,张寒时起先还能硬着头皮,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一边喝粥,一边照看儿子,偶尔伸手替小家伙揩掉脸上的食物渣。渐渐的,叶初静的眼神越来越炽热直白,像一把火,放肆地由皮肤直接烧进了他体内深处,叫张寒时难以消受。 “你这次要待多久?”他只得开口。 叶初静眼眸微动,终于收回定定的目光,听张寒时主动问起他行程,心中更是欢喜,他语调温存,缓缓道:“时时,我准备在晋江城开办一间公司,将之前几个在谈的项目整合,作为新公司的业务。这样一来,我也能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手中的汤匙差点吓得掉进粥碗里,张寒时几乎立刻想摇头,又意识到这是当着叶大少的面,忙挤出笑容说道:“晋江市这么个小地方,要说发展,也是近些年依托望海市才发展了起来,如果你要投资,望海市才是更适合的投资地,那里也是华国的娱乐文化中心。” 叶初静听他这么说,脸上渐渐没了笑容,他盯着张寒时,一双眼眸深沉墨黑,“时时,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不让他装傻,张寒时也就不出声了。低下头,搅拌着碗里还剩一小半的粥,他突然间没了胃口。 见他这样反应,比说什么话都更清晰了当。叶初静起先热切的眼神也在慢慢冷却,他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神色似有些疲惫,“时时,这些日子你同我在一起,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我们两个的将来?”还是——你从未相信过我们会有将来? 这后半句,实在太难堪,叶初静没能问出口。 一阵沉默过后,张寒时突然停下手里搅拌的动作,由于低着头,他的声音闷闷的,“不,我想过的。” 他的回答几乎让叶初静重燃希望,连眼神也瞬间亮起光彩,可张寒时接下来的话语,却让他仿佛堕入了万劫不复的黑暗深渊。 “我想过我们的‘将来’会持续多久,是一个月?两个月?嗯,也许更长久些,一年?还是两年?” 张寒时抬头笑着,那虚幻的笑容脆弱得不堪一击,似乎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它轻易击溃。把一脸害怕的儿子抱进怀里,张寒时捂住他的耳朵,又看向叶初静,“过去的每一天,尤其当我们上床做、爱的时候,我都在想,这次你要用多长时间,才会厌倦我,舍弃我,或干脆毁了我?这些我都仔细想过、考虑过的。” 他无权无势,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每日都在为生计努力工作打拼。而叶初静,他生来就高高在上令众人仰望,是权贵中的权贵,翻手为云覆手雨。在叶大少又勾起兴趣,想要旧爱重温时,张寒时能做的,唯有保持心境澄明,告诫自己别当真,别沉溺,别在这个栽倒过一次的坑里再摔一次,站直了。 这时的叶大少,一张俊脸几乎像凝固的面具,再不复平时的挥洒自如。张寒时却不怕他那冷硬如坚冰的表情,他问他:“叶初静,不如你来告诉我,你口中‘我们的将来’,还有你所谓的‘爱’,这次的保质期是多久?”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遇,碰撞,纠缠。叶初静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像是被这问题难住了。自两人重遇以来,张寒时第一次毫无遮掩,将这些尖锐的情绪彻底释放。 而叶初静被他刺得剧痛难当,每一寸皮肤仿佛都在经受酷刑,桌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他无法反驳,任何愧疚、忏悔的语言都显得太苍白。 他的沉默,让张寒时舒了口气,感觉如释重负,真是轻松愉快,“叶初静,我已不爱你了。过去爱你的张寒时,你的时时——”指了指心脏位置,张寒时脸上笑意更深,“他已经死了。” 叶初静面具似的脸终于出现裂痕,张寒时眼看着它渐渐崩塌,浓烈的悲怆从底下倾泻出来,他的眼神如同万物萧索的严冬,冰封断绝了一切生机。 原来他也是会伤心的。 忽略心头那点微弱的刺痛,张寒时目光平静,看着他曾深爱的男人的眼睛,缓缓道:“叶初静,不如你给我一个期限,等曲终人散,你我各奔东西,我也好有个准备,不必再像上次一样狼狈退场,你说这样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8 章 连日的高温,在一场大雨后终于有所缓解。 这天中午时分,张寒时出门的时候,出于 分卷阅读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4 习惯往走廊的另一边看了眼。对面的公寓大门紧闭,门内寂静无声,看上去倒像许久没人居住的样子。事实上,从那次很不愉快的早餐之后,已经过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张寒时再也没见过叶初静的人影。 关于那天的对话,冷静下来后,张寒时是有些后悔的。他到底太冲动了些,这么不顾叶大少的颜面,在他想要与自己玩深情那套的时候,直接将一切赤、裸裸摊开,直白得令人无可回避,毫无情趣可言。 叶大少估计面子上也挂不住,这几天故意冷着他,可惜他这些手段对他已不起作用。过去的张寒时,会因爱而患得患失,现在他幡然醒悟,明白自己原来从不曾得到过什么,也就无所谓失去了。 大少爷不理他,那正好,他求之不得。 叶初静追寻的,那个用尽全力,爱他爱到骨子里的张寒时,注定只存在于过去的记忆之中。也许用不了太久,叶初静认清现实,终于承认这点,对他们两人都会是件好事。 …… 走出大楼外,天空阴沉沉的,下一场阵雨似乎随时可能忽然而至。 张寒时不由加快脚步,他上上本小说反响不错,出版社与他协商过后决定再版,今天早些时候,负责这事的责任编辑打来电话,说是样书已经出来,因为是同城,两人于是约在了中午碰面。 半小时后,晋江城北闹市区。 正值就餐高峰,“蓝天”咖啡厅所在的整条繁华商业街上,酒店餐馆林立,道路上车水马龙,好不容易找到个停车位,已经离咖啡厅百米开外。踏过路边积水的小水洼,张寒时赶到咖啡厅的时候,他的编辑已提前在座位上等他。 “程老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张寒时赶紧出声表达歉意。 而被他尊称为“老师”的编辑程璧,此时看了看表,和蔼一笑,“没晚没晚,正好正好。还有小张啊,都说了我比你虚长几岁,叫我程哥就行,我的样子难道真有那么老吗?” 程璧是个身量中等、面目普通的中年人。相比于平凡的长相,他的气质出众,一言一笑温文尔雅,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由于保养得宜,加上良好的修养与谈吐,他看上去倒还十分年轻,程璧本人也不服老,对张寒时总叫他“程老师”这事,一直颇有微词,到了每次见面,都要提上一提的程度。 然而张寒时一直改不了口,他这样尊敬程璧,不是没原因的。真要说起来,他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本身的努力与勤奋,另一半都要归功于程璧的栽培提携,说他是他的伯乐,也完全不为过。 在编辑的工作以外,程璧同时也是一位资深书评人,作家,美食家。当初,他通过柳佳莹结识并发掘了那时尚默默无名的张寒时,鼓励他走上写作这条路,方能有张寒时的今日。可以说,张寒时是程璧一手带出来的。 名义上两人是编辑与作者,私底下的情分却更像师徒,张寒时是个懂得感恩的人,一直以来,他都像对待一位真正的师长那样,尊敬着程璧。 “小张啊,你脸色怎么这样差?来,快喝口水——”程璧十分细心,见张寒时脸色苍白,气息不匀,他也不急着谈公事,忙将桌上的水杯推给他,示意他赶紧喝点水。 张寒时刚才一路赶来,走得有些急了,这时靠着卡座的椅背,他顾不上客气,拿起水杯就喝了半杯。清凉的水流下肚,他似乎才觉得好受了些,“不好意思,程老师。让你见笑了。” 啜饮了口咖啡,程璧摆摆手,一脸不以为意,“小张,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这些事你就别跟我客套了。要是知道你身体不舒服,今天我就不约你出来了。” “昨天晚上赶稿子赶得太晚,大概有些累了。”张寒时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你啊,就是不会照顾自己。”程璧批评他,“如今你也算有了些成绩,勤奋是好事,可你也要记得‘过犹不及’!这么拼命,等把身体搞垮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何况最近佳莹不在国内,你得自己保重。前些天我和佳莹刚通过话,听说她在美国那边认识了个人?” 张寒时点点头,没打算隐瞒。在他们相熟后,程璧就向他坦承了他是个gay,对此,张寒时其实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跟柳佳莹是一个圈子的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类自然容易与同类走近。作为张寒时与柳佳莹共同的友人,程璧是极少数知道他们婚姻实际情况的人。 两人又互相聊了聊近况,程璧颇为唏嘘,然后他像所有热心的长辈一样,催促起张寒时,“小张啊,既然佳莹都有了伴,你也得为自己考虑考虑了。” 张寒时嘴里含着一口水,也不知该不该咽下去。他当然知道程璧让他考虑的是什么。 但说真的,经历过一个叶初静,张寒时精疲力竭,元气大伤。他爱叶初静爱过了头,再提不起力气,也找不回热情,去全心全意爱另一个人。 “你看看你,条件没得说。长相万里挑一,性格又好,关键还会做一手好菜,怎么这么些年了,一个合适的人都找不到呢?”程璧都替张寒时要急了。他捧起咖啡杯,眨眨眼,打趣道,“要是我再年轻几岁,一定卯足劲把你追到手。” 张寒时只是笑,双方都知这话也就开玩笑说说,否则只怕程璧家那位醋坛子先生第一个不会答应。 这时正巧两人点的简餐上来了,“蓝天”虽然是家咖啡厅,但这里午市限量供应的卤肉饭亦是一绝。美味并不易寻得,若不是程璧这样的老饕曾大力推荐,张寒时估计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么个所在。 两人边吃边谈,气氛轻松愉悦,与程璧这样博学儒雅的人交谈,简直是一次舒适妥帖至极的享受,你根本不必担心会冷场或找不到话题。 “哎,说真的,最近我认识了一位姓夏的先生,他从国外远道而来,据他自己说这趟是专程来晋江市寻找失散已久的姨母。这位夏先生长得一表人才,气宇轩昂,在国外有自己的公司,是个地道的青年才俊。” 程璧停下来,看了眼默默嚼饭的张寒时,心里暗自焦急,他试探道:“我已打听过了,对方是圈里人,而且目前单身,要不我来替你们两个引荐引荐?” “咳咳!” 张寒时一口卤肉饭差点吃进气管里,他暗暗叫苦,怎么也没料到,原来程璧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竟是想替他拉红线做媒。喝下两口水,平复呼吸,张寒时清清嗓,直接回绝,“程老师,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暂时我真不想考虑这些,你放心,我一个人现在也挺好的。” 程璧听他这么说,不由得深深看了他一眼,“你这样子,让人怎么放心?”说着,他又叹气出声,“罢了罢了,凡事讲究个缘法,就让一切随缘吧。” 张寒时 分卷阅读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5 也不由得松了口气,程璧突然热心起他的感情生活,尽管明知他是好意,张寒时仍旧有些吃不消。 两人用完饭,开始正式讨论工作上的安排。交流过半时,原先阴霾的天色似乎终于绷不住了,“哗——”的一声,天空仿佛被捅出个窟窿般,猝不及防间,大雨倾盆。 咖啡厅内,为这滂沱而至的雨势,人群纷纷发出各式各样的惊呼。 张寒时与程璧坐在靠窗位置,隔着一道玻璃,从天而降的雨点连成千万条银色的线,线与线又交织成一片泛光的盛大雨幕,路上的车流,人流,都在这片雨幕中变得暧昧模糊起来。 雨点敲打在落地玻璃窗上,犹如蜿蜒泪痕,一个劲往下流淌。 “……小张?小张?” 耳畔一遍遍的呼唤声,叫张寒时收回了愣愣出神的目光,他转过头,对面的程璧正一脸担忧地望着他。见他总算回神,程璧不由松了口气,问道:“你没事吧?刚才我怎么叫你都没反应,窗外边有什么吗?” 张寒时沉默两秒,随即绽出笑容,摇头回答:“不,没什么。什么也没有。” 只不过是在大雨滂沱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叶初静。当然,还有他身边的殷秋离。已三天没露过面的叶大少,搂抱着那位年轻俊美的大明星,两人从车里下来,进了马路对面的酒店。 这样的结果,他早该料到的不是吗?这一刻,张寒时只恨自己的视力太好。所有不该见的,不想见的,偏偏都看得那么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9 章 讨论完书籍再版的事宜,程璧接到了出版社打来的电话,他将样书交给张寒时,就与他道别,先一步离开了。 咖啡厅外,大雨还在下,短时间内没有停止的迹象。 张寒时下车下得匆忙,忘了带伞出来,而这里距他停车的地方,差不多隔开了有上百米,这个距离他就算用跑的,恐怕也会淋得湿透。想着再等等,张寒时又坐了十几分钟,雨势没变小,反倒越来越大。 心中焦躁感愈甚,仿佛有什么在催促张寒时远离这里,他抬头,又看了眼外面,终于下定决心。起身买完单,快步走出咖啡馆,天空中,密集的雨点也在一瞬间从四面八方席卷了他。 盛夏的天气,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其实就算淋一点雨也没什么,张寒时却生生打了个寒噤,潮湿、阴冷、冰凉刺骨的感觉,又像鬼魂般纠缠上他。 当他穿过马路,快要走到停车位置边时,冷不防从路上窜出一辆车,车轮卷起路面横流的雨水,张寒时毫无防备,被溅了一身。 本来身上就在往下淌水,这下更湿上加湿,亏得张寒时脾气好,没有大动肝火,只是暗想这司机真够冒失的。张寒时还没怎样,没想到那辆招摇至极的蓝色布加迪发出刹车声,反倒停了下来,并开始缓缓向后倒退。 车窗降下,里面的人却是张寒时绝不想再见到的。 “哟呵,张寒时,我们可真有缘啊,下雨天大马路上都能碰见你。”车里的林森眯起他细长的双眼,见张寒时狼狈的样子,他面露嘲弄,“怎么,你也来找阿静?不打算玩你那套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从以前到现在,林森对他的态度就没变过,说出的话里带着毒,非要刺上他两句才开心。张寒时站在瓢泼大雨里,淋得像落汤鸡,心情本就不好,这时更懒得搭理他。 见他无动于衷的反应,林森挑挑眉,有些意外,接着又了然一笑,“哼……什么啊,原来你根本不知道。” 张寒时觉得对方简直莫名其妙,故弄玄虚,说一些不明不白的话,他到底想干嘛? 而林森却不说话,只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目光不断在他脖子、胸口、腰腹位置游移,眼神越来越淫、邪。张寒时后知后觉看向自己,才发现今天他穿了白衬衫出门,如今薄薄的衣料已完全湿透,几乎透明,湿衣紧紧贴着他的身体,简直比不穿更糟。 一瞬间,他就理解了林森下流目光里的含义。尽管气得快发抖,张寒时却站在原地一步也没退,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露出一点难堪失措的情绪,都只会让林森这变态更得意。 “无耻。”双眼直视对方,张寒时的声音冻结了似的。 林森发出嗤笑,根本不痛不痒。他隔着一道车门,漆黑眼神如爬虫一般,湿冷,贪婪,充满了赤、裸的欲、望。 张寒时是他惦记了许久的一块肉,当年就招惹得他们那圈子的人蠢蠢欲动。只是一直碍着叶初静的面,才不好下手。叶大少看他看得紧,完完全全将他视为禁脔,不愿与人分享,偏偏越是这样,就越叫人心痒难耐。 当年不止林森,连孟安那闷骚都对他上了心。说来也真奇怪,他们这些世家子弟,什么没见识过,什么没玩过,无论嫩得能掐出水的雏儿,还是床技了得的性感尤物,偏偏没一个能比得了他。 这个张寒时,简直天生魔性,勾人的很。 林森讨厌他,又忍不住想得到他。张寒时对他们越是不屑一顾、嗤之以鼻,他就越想把他搞上手,看他在自己身下崩溃,一边哭喊一边喘息的样子,一定带劲极了。 这么一想,林森盯着他的眼神更加放肆,“张寒时,别以为阿静现在宠着你,早晚你会落到我手上!”他发出冷笑,为了让雨里的张寒时听得更清楚,故意一字一句,放缓语调,“到时候,你才知道什么叫‘无耻’。” “……!”张寒时目瞪口呆,他还来不及反应,姓林的人渣就一脚油门,跑车引擎发出一阵轰鸣,迅速扬长而去。 …… 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先是下车匆忙忘了带伞,接着,张寒时又碰见了林森这个人渣,好不容易回到家,门口竟又杵着一尊黑脸门神。 “你有什么事?”张寒时抬抬眼皮,一边拿钥匙开门,一边问。 他的态度有些不耐,也有些冷淡,毕竟无论换成谁,淋了一身雨,又遇上一堆糟心事,都和颜悦色不起来。站他旁边的彪形大汉,张寒时记得对方好像叫邢飞?他看样子是专程在等他,可事到如今,张寒时已不想明白,叶初静的保镖出现在这是为的什么? “寒时少爷……” “别,我可不是什么少爷。”张寒时打断他。 邢飞高壮威猛的身体绷紧,这个像座沉默铁塔的男人,这时似乎有些局促。看到张寒时浑身湿漉漉的模样,他黝黑的国字脸上,两条浓眉拧起,纠结,最终改口说道:“张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请你去看看大少爷。” 张寒时面露讶异,如同听到了什么奇闻,不久前他才看见叶初静与殷秋离两人进了酒店,这会儿邢飞要求自己去“看看他”,这也未免太离谱了。 分卷阅读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6 “对不住,我现在不方便。”尽管匪夷所思,张寒时摇摇头,仍尽量礼貌地拒绝了,“叶先生与我非亲非故,我对他的私生活也并不感兴趣,这种事……我想你还是另寻高明比较好。” 邢飞愣住,接着,他想起刚才手下人的报告,脸色马上变了,“不是的……张先生!你误会了,大少爷他——” 面对邢飞着急地想要解释什么的样子,张寒时微微一笑,说:“没什么好误会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聚聚散散原是平常。可以的话,我只希望你能转告他,如果他心里真的还有一点愧疚,就请他放过我和乐乐,别再来打扰我们父子两人的生活。那样,我会十分感激他的。” 门开了,张寒时走进去。 他不想再听邢飞的辩白,强撑着说出那番话已是极限。此时此刻,他只觉浑身从头到脚,连每一个毛孔里无不透露着疲惫。灵魂无处安放,躁动喧嚣,它们在咆哮,尖叫,似要脱体而出,他只能尽最大的努力,维持脸上的表情不要崩塌。 “没什么其他的事,就请你离开吧。” 说完,张寒时当着邢飞的面,将门彻底关上了。 站立良久,直到确定那扇紧闭的门不会再打开,高大的黑衣保镖终于无奈离去。 张寒时听到脚步声离开,他背靠门滑坐在地上,蜷起膝盖,将身体缩小成一团。他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很久很久。 他的头发还滴着水,一绺一绺,犹如乌鸦羽毛般,黏在他的脸颊与额际,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苍白,几近透明的皮肤下,淡青色筋络清晰可见。他的表情平静而又悲伤,叫人看了,忍不住连心都为之揪紧。 循声出来察看的邓女士,不小心目睹这一幕。她没有出声,抱着仍在午睡迷糊中的小家伙张乐,又悄悄地退了回去。 …… 时间一晃而过。 那场几乎要将全城淹没的暴雨之后,接下来的两天里,又时断时续下了几场雨。等到雨止天晴,气温渐渐又炎热起来。 这几天,张寒时待在家里,一直没出门。除了陪儿子,吃饭,以及很少的睡眠休息时间,大多数时候他都将自己关进书房,埋头于工作。 心无旁骛,写稿的效率自然惊人,与此同时,他的烟瘾又大了起来。身为医生的柳佳莹一直不赞同他抽烟,张寒时也自知这东西吸多了对身体无益,平日一直尽量控制,只有当他思路受限,熬夜精神困顿,或情绪起伏特别剧烈时,才会来上两支。 张乐这小东西却不依了。他蹲在书房门口,一口一声“爸爸”、“爸爸”,模样可怜兮兮,活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终于叫得张寒时心软,打开了门。 “宝贝儿,爸爸在这里。”叼着烟,张寒时还没来得及点上,他身上衬衣也皱巴巴的,头发凌乱,倒有几分颓废落拓的美,弯腰抱起宝贝儿子,他亲了亲小家伙肉嘟嘟的脸。 张乐虽然才三岁半,对柳佳莹的吩咐他可记得牢牢的,伸出两只莲藕般的小手,把张寒时嘴边的香烟拿掉,然后,他捧起最心爱爸爸的脸,一边一下,大大香了两口,奶声奶气说:“爸爸,我可不可以出去玩?邓阿姨说工作要劳逸结合,我不要爸爸这么辛苦,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张寒时几乎立刻被儿子一本正经、小大人似的样子逗乐,捏捏他的小脸,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工作再苦再累,有了这么个宝贝,要他付出多少都是值得的。 “乖,”摸摸小家伙的头,张寒时一脸怜爱,“爸爸答应你。乐乐想去哪儿玩?”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0 章 父子俩最终没能成行。 张寒时带着儿子刚出门,就碰上意想不到的状况——他又一次被邢飞拦住去路。他当没看见,想从邢飞旁边经过,谁知对方身后又站出两名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他们一左一右,把走廊的路都封死了。 “让开。” 将儿子小心抱在怀里,张寒时也不与他们客气。 在邢飞的示意下,那两名保镖很快退开,接着,邢飞上前一步,两米的身高让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山峰压了过来。他垂下头,模样恭谨,又非常坚定地站于张寒时身前,叫道:“张先生。” 对此,张寒时怒极反笑,姓叶的究竟想干什么?专程派他的手下来骚扰恐吓他吗? 见他的样子,邢飞赶紧又道:“张先生,请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 “我相信——”张寒时笑了笑,一双眼睛却是冷的,“所以现在我跟我儿子可以走了吗?” “不……请等一下!” 张寒时刚踏出一步,眼前便横了条手臂。心里想着果然如此,他抬起头,看着邢飞满面为难。两人目光相遇,片刻过后,邢飞似下定决心,只听见他说:“张先生,我只是想请你去看看大少爷,他的情况很不好。” 邢飞的话,让张寒时定定愣住了。就像一个神经紧绷,准备随时应对一场恶仗的人,突然听到敌方不战而退的消息,一时间无措又迷惘,他甚至有些无法理解邢飞话里的意思,什么叫“他情况很不好”? 呆住半晌,张寒时才像找回声音,“他……病了?” “是。”邢飞面色发沉,点头答道,“大少爷回北边的那个星期,胃病就犯了。他一直忙着处理事情,几乎没合过眼,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叶初静曾严禁任何人将他的身体情况向张寒时透露。现在,邢飞却顾不上那么多,目前叶初静的状态,已不容他再耽搁下去。邢飞又看了张寒时一眼,斟字酌句道:“回来后,情况就变得更坏了,大少爷他不愿意配合医生,更不愿意治疗,反倒跑去酒吧酗酒。” 他我行我素,谁都不理,因积威甚重,也无人敢劝。喝到后来神志不清,开始吐血,吓坏了酒吧一众旁人。醉倒时,他口里只喊着张寒时的名字,助理们最后没办法,只得找来殷秋离,这才劝得他回酒店套房。 听到这里,张寒时张口无言,这一刻似乎说什么都不对。他突然想起全城大雨那天,他看到叶初静与殷秋离相携进入酒店的场面,还有林森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如今似乎都有了解答。 张寒时并不知叶初静有胃病,至少他们在一起的那些年,叶大少虽然挑剔,吃得少,身体却一直很健康,极少生病。偶尔几次,大少爷若身体不适,有个头痛脑热,那便是惊天动地级别的难缠。 张寒时太了解叶初静,他想:如果事情真像邢飞所言,那么如今他违背叶初静的命令,找上自己,情况一定到了非常棘手的程度。 “……他怎么样?”迟疑了一会儿,张寒时出声问。 邢飞摇头,“仍不肯配合治疗,吃什么吐什么,今天又呕了一回血。 分卷阅读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7 医生说这样下去,是撑不了多久的。” 张寒时抱着儿子张乐,手臂不由收紧,他心中不是不矛盾的。邢飞话里婉转,张寒时却不能真的装傻充愣,叶初静会大失常态,跑去喝酒买醉,怎么想,都与他们那次不欢而散有关。 不知便罢,现在知道了,张寒时做不到不闻不问,冷眼旁观,就那么看着叶初静把自己折腾到死,他的心还没那么硬。 …… 原定的一场出游,到头来变成了探望。 张寒时来不及联系邓女士,只得带着儿子一起,坐上邢飞专门开来接他的车。很快,一行人就抵达酒店,乘专用电梯,直达顶层总统套房。一路上,邢飞都在用蓝牙耳机联络部署,走廊两边,每隔五米就有保镖护卫。等大门打开,尽管心里有准备,张寒时仍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 本该豪华的会客厅,此刻俨然变成了一间小型医院,各种医疗仪器堆放在一边,身穿制服的医护人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而他们的神色间,都隐隐泄露出某种强自压抑的无奈及惶恐。 见邢飞来了,一位看来应该是主治医生的中年男士擦擦汗,赶紧上前道:“就在刚刚,叶先生的情况又开始反复,护士要注射生长抑素,可他将我们都赶了出来,你看——” 邢飞摆摆手,沉声打断他,“辛苦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那名主治医生原还想说些什么,目光接触到抱着孩子的张寒时后,马上没了声音。他回头,训练有素地指挥其他人退去另一边的房间。 “张先生,大少爷的房间就在二楼。”邢飞让开一步,露出他身后半弧形的楼梯,随后他低下头,朝张寒时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对叶初静这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就算之前张寒时因他的“骚扰”而心生不悦,此刻也彻底没了脾气。事已至此,人家步步退让,谦敬守礼,难道他还能扭头就走不成? “爸爸?”小家伙张乐原在张寒时怀里安安静静,这时忽然伸出小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张寒时吐了口气,尽量让表情放松自然,亲亲宝贝儿子的额头,他哄道:“乐乐乖,叶叔叔生病了,爸爸去看看他。嗯……让这位邢叔叔陪着你玩一会儿,好不好?” 小家伙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眼神清澈,他点点头,模样听话极了。 邢飞从张寒时手里接过张乐,这个粗糙的北方汉子,捧着手里这团柔软温热的小东西,表情诚惶诚恐,平时拿枪都纹丝不动的双掌,此刻紧张得几乎快颤抖。 …… 张寒时上了楼,房间并不难找,整个跃层式的总统套房,位于二楼的仅一间主卧。他站到门口,深呼吸,然后伸手叩了叩门。 没有回应。 心里早有预料,张寒时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片昏暗,遮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没有照明,没有声音,空气中似乎还残留了一丝微弱的血腥气与消毒水的味道。双眼适应过后,张寒时才看清空旷的屋子中央,那张大床上微微隆起一个鼓包。由于光线太暗,张寒时一时无法判断,床上的叶初静究竟是醒着或睡着了。 他向床边靠近,脚步声完全被柔软的地毯吸收,过程中,他不时踢到一些杂物,种类包括但不仅限瓶子,毛巾,衣物,水杯等。终于来到床边,张寒时凭着微弱的光线,将倒伏在地的输液架重新立直摆正,然后他的目光移向另一边,床上的男人背对他侧躺着,床单勾勒出暗淡起伏的轮廓,张寒时莫名知道,叶初静醒着。 只是两人静静的,谁都没先出声。 他们的呼吸声低微起伏,交替可闻。 张寒时又想起久远的过去,大少爷难得一次感冒伤风,自己必定会累去半条命。平日里,叶初静将本性掩藏于温柔表象下,生病的他,则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恶魔。他会变得极端挑剔不合作,不肯吃药,不肯吃饭还算轻的,严重时,他抗拒任何人接近,整夜整夜不合眼,只有张寒时能在那时不惧他的暴怒,给他喂饭喂药。 现在回忆起来,往昔种种,真正恍如隔世。 张寒时站得太久了,也许这让床上的叶大少感到了冒犯,他呼吸变得急促,声音嘶哑难闻地怒吼:“滚开——!” 简直就像只受伤的狮子。因虚弱而变得疑神疑鬼,难以亲近。 张寒时笑起来,“你放心,我会滚的。只要你答应按时用药,接受治疗,我马上滚得远远的,保证不再来大少爷面前碍眼。别再摆出只有你最可怜,只有你最受伤的样子,这世界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或者身患绝症,病痛缠身,比你比我都惨上百倍!他们都在努力拼命地活着,你有什么资格在这要死要活,浪费你的生命,糟蹋你的健康?” 听到他笑声的一瞬,原本在剧烈喘息的叶大少身体便立时僵住,他保持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似乎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时、时时?” “是我。”张寒时一口气将叶初静骂了一顿,感觉分外神清气爽,“不然你以为我是谁?” 叶初静不敢回答,此时此刻,这个平日里呼风唤雨的男人,甚至不敢回过头。他怕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梦,他怕这又是邢飞他们找人来骗他的把戏,他怕到头仍是空欢喜一场。 在他好不容易找到他的时候,时时却不要他了。在他打算两人将来的时候,时时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他不爱他了。 沉重的一击,让他的心犹如被尖刀戳中,血液从胸膛中奔涌出来,身体寸寸冰冷,胸口位置却仿佛在燃烧,将他一寸寸烧成了灰。头脑麻木,无法思考,什么也不愿管,他只想忘掉时时冷冰冰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眼神。 半梦半醉,叶初静仿佛看见他又对自己笑了,还是那个又骄傲又光芒四射的张寒时,真好,真好。待到梦醒,他才发觉原来一切只是他想多了,认错了。 立于万人之上,手揽大权的叶家大少,那一刻的心灰,难以言表。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1 章 幽暗房间内,张寒时眼神里没有悲喜,他的脸微微发着光,如同名匠手下的白色雕刻,完美,寂寥。看着背对他的男人,他以一种平静但又森然的语调,清晰说道—— “叶初静,你记住,你曾是我深爱的人。这一点,无论过去,现在,将来,我都不会否认。” 爱一个人,并无可耻的地方。即使结局不甚佳,然付出的感情,得到的欢愉,眼泪,都是真实无误的。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感情也一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镂骨铭心也好,过眼烟云也罢,与人无尤。旁人再指手画脚,妄加评断,那也只是他们的事。 “曾经我愿意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给你 分卷阅读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8 ,但现在,张寒时只剩下一具空壳,他什么也给不了你了。”停顿了一下,张寒时垂下眼睫,如同对自己立誓,“也许这很难,但再难,我们都必须学会放手。” “不,时时你别走!” 张寒时话音刚落,叶初静便翻身坐起,他猛然抱住张寒时的腰,将他压倒在床。明明虚弱至极,叶大少却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两只手臂更如铁条般,紧紧把怀里的人锁在臂弯内。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似乎生怕张寒时会就此消失,“时时,我爱你。别离开我,不要让我放手!我知道是我做错了,我已经知道了,对不起,时时……不要走!” 因为床足够柔软,被突然扑到,张寒时除吃惊外并未受伤。他只是动弹不能,这一半是因为被叶初静压在身下,另一半则出于心底受到的震动。这么多年,张寒时是第一次见叶初静完全不顾维持他冷静从容的风度,仿佛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叶大少,而成了一个普通男人,为情所困,为犯下的错悔恨不已,他用近乎卑微的语气,乞求他的原谅。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用一句“对不起”来解决。 “叶初静,你……”光叫出对方的名字,他声音便哽住。胸口仿佛被针绵绵密密地刺着,又是疼痛又是酸楚,叫张寒时忍不住眼眶发热。 他爱他,从少年到青年,那么久的时光,占据他生命的几乎三分之一。从他们相遇,相伴,分离,到现在重逢,这个男人,已如同某种顽固的印记般,烙刻于他的血肉深处。如今,他要将他从自己体内彻底剥离出来,像一个人活生生被扒皮剔骨,抽筋拔髓,又如何能不痛苦? “留在我身边,时时,别走……”叶初静固执地不愿放手,边喘息边呢喃,“时时,你恨我吧!我不放手,我情愿你一辈子恨着我,也好过你把我忘记。” 对叶初静来说,最糟糕的不是张寒时恨他,最糟糕的,是他已不将他放在心上。哪一天街角遇见,他会云淡风轻地微笑,完全视他为陌生人,最后来一句“好久不见”。 光是想一想,胸口就无法喘息,疼痛异常,叶初静又神经质地开始咳嗽,血液从胃部经食管向上逆流,他冷汗直冒,却仍死死地压着张寒时不放。态度之强硬,就像国王保护手中权杖,巨龙捍卫它心爱的宝石。 房内昏暗,唯有他一双眼似乎冒出光来。 张寒时很快闻到浓郁的血腥味,他察觉不妥,叶初静剧烈颤抖的身体以及咳嗽闷哼,让他顿时更加惊慌,“叶初静,你放开我!” 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想推开他,考虑到他的身体情况,张寒时又不敢十分用力,自然无法挣脱叶大少铁钳般的怀抱。他的手臂越来越紧,血腥气也越来越浓。一滴接着一滴,黏稠温热的液体渐渐像打开的龙头一样,不断滴落在张寒时的脸颊边。 张寒时头脑里出现短暂空白,接着,意识到那是什么,他开始拼命想从叶初静的禁锢中挣脱。他不再顾忌两人此时纠缠在一起,转头朝门口方向大喊:“来人,快来人!邢飞,邢飞——!” 房间内阴森暗淡,只剩他变了调的叫声一遍遍回荡。覆在他身上的男人似乎丧失了意识,手臂却仍纹丝不动,牢牢扣住张寒时。脸颊湿漉漉的,黏腻到不行,张寒时不知这是叶初静吐的血还是他的汗,也许两者兼而有之吧。周围的床单枕头也湿了,鲜血的气息彻底包裹了他,感觉如置身血海之中。 他会死吗?这念头甫一出现,张寒时几乎快疯了。他用力去掰叶初静的手掌,“松手,混蛋你快松手!别这样,你别这样,叶初静!” 沉重,窒息,寒冷。 原来这就是一个人生命的重量。 喘息声剧烈急促,张寒时如同快溺水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在流泪,他只记得他一遍遍哀求叶初静松开手,而男人毫无反应,连呼吸都听不到了。 “不、不……”那一刻,张寒时也终于被压垮。母亲临终的景象与此际的混乱现实不断在他眼前交替闪现,让他像个孩子一样崩溃,痛哭起来—— “你这个……疯子……你赢了!叶初静你听到了吗?我答应你,我不走,放开我!混蛋……让我去找人,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 与此同时,房门发出哐当一声,邢飞与其他保镖闻声而至,冲了进来。 打开灯,整间空旷的卧室瞬间大放光明,等看清床上的景象,邢飞瞳孔微缩,这个北方大汉,如咆哮山林的黑色猛虎,向外大喝道:“闫医生——!” 接下来,便是如同一次打仗般的抢救。 医护人员搬来一堆仪器工具和药物,神色肃穆,围聚在床头。邢飞他们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叶大少与张寒时分开。明明人已陷入休克,却死死抓着张寒时不肯放,叶初静那股恐怖的执念,叫在场的一众人均暗自心惊。最昂贵的药物,加上最好的医生,近半小时紧张忙乱的救治后,他的情况总算初步稳定。 张寒时坐在床边,心境如同劫后余生。 在短暂失态后,他现已恢复平静,只是目光定定的,看着床上因药物陷入沉眠的叶初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先生?张先生?” 邢飞连叫几遍,张寒时才回神,他眨眨眼,表情恍惚,仿佛刚刚梦游醒转,“嗯?哦……什么事?” “小少……乐乐他还在楼下,你看是不是……”邢飞的语气颇有些为难。刚才实在太混乱,哪怕一个成年人,冷不丁看见那么多血只怕都会脚软,何况一个孩子。为了不吓着小家伙,邢飞把他留在楼下让护士照顾。不过,由于迟迟没看见张寒时,小家伙开始闹着要爸爸了。 听见邢飞提起儿子,张寒时勉强打起精神,右手腕依旧被叶初静紧紧攥着,他试了试想抽回手,发现叶大少抓得可牢。无奈叹了口气,张寒时看看自己身上,他现下的样子实在狼狈,好好的白色衬衣几乎变作了血衣,脸上,手上也血迹斑驳,这个样子,恐怕会吓坏他的宝贝。 他只能冲邢飞点点头,请求道:“邢飞,麻烦你,替我找件能换的衣服来,再拿条湿毛巾。” “是,明白。”高大的保镖答应一声,便离开了。 不到五分钟,邢飞去而复返,带来了干净衣服和毛巾。 张寒时把身上血迹擦拭干净,衣服没办法,只得用上剪刀,好歹将那件血衣换掉,披上一看就是叶大少品味的黑色丝绸衬衣,衣服大了许多,面料坠感极佳,衬得他头发极黑,皮肤雪白,一双淡色眼眸愈加光华透彻。 “爸爸!” 这时,张乐也被带到房间门口。 一见张寒时,小家伙也不要人抱了,扭着身体站到地上,迈开他的小短腿,就朝 分卷阅读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9 张寒时飞奔过来。 “宝贝儿——”张开一只手,捞起小家伙把他放到自己膝盖上,张寒时所有的烦恼,失措,忐忑与不安,尽数在将儿子抱满怀后消散了,“来,告诉爸爸,乐乐刚才有没有乖乖的?” 平时充满机灵劲的小家伙一反常态,没直接回答。他偷偷瞄了瞄后边离开一段距离的邢飞,等发现张寒时在看他,小家伙低下头,老实地小声交代:“邢叔叔给乐乐吃了好多糖,还有好吃的冰激淋,嗯,冰激淋乐乐吃了两个……” 张寒时嘴角微翘,大力亲了亲宝贝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故作严肃地问,“小贪吃鬼!下次还能不能这样了?” 张乐立即讨好地蹭蹭张寒时,回答:“不能,糖吃多了要蛀牙,冰激淋多吃肚子疼。爸爸别生气好不好,乐乐知道错了。” “这才乖。”张寒时满意地拍拍他。 小家伙浑身散发着香甜糖果气息,他又腻在张寒时怀里好一会儿,才扭过脸,看向大床上的叶初静,表情不解,“爸爸,叶叔叔睡着了吗?” 顺着他疑惑的目光,张寒时沉默片刻,声音干巴巴地答道:“是啊,叶叔叔他生病了,现在需要休息。” 小家伙又看向张寒时,撅起嘴问:“爸爸,叶叔叔为什么睡着了还抓着你的手?” 这下,张寒时被问住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像做梦一般,他该怎样回答?说叶初静不肯放过他,说他几乎连命都搭上了,就是不愿放手吗?张寒时感觉自己此刻正身处一张巨大的网中央,越是挣扎,那网便缠的越紧。 难道他真的避不开这段纠缠不清的孽缘? 这时房间里光线充足,也让张寒时看得更清楚——叶初静躺在床上,他看上去很糟,面色苍白,两颊消瘦,紧闭的双眼下甚至有青黑色的眼圈。他本该是个英俊至极的男人,如今却成了个恹恹的病夫。 再看他自己,就像一口干涸的泉眼,时光逐渐逝去,他也被掏空,耗尽。 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教室的窗开着。 外面夏日炎炎,知了在树叶的缝隙阴影间嘶鸣,更远处,年轻的学生们嬉戏欢闹的声音隐约传来。空气溽热,人就像被架在一只巨大的烧开的铁锅上蒸煮,十分难捱,偶尔飘过一阵蔷薇花香,才让昏沉发胀的头脑稍稍清醒。 教室里寂静无声,空出了一排排桌椅,午休时间,学生们都跑到了外面,为正在操场上进行的比赛呐喊助威。空荡的教室内,只有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吱嘎吱嘎运转着,扇出的风却都是热的。 叶初静坐在靠窗位子上,一只手撑在脸颊边,漆黑的凤眸微阖,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他的体态修长,模样俊秀,自然做什么都很好看,在他周围,似乎被某种看不见的气场环绕,将他与其他人隔开,令人只可远观,亲近不得。 他维持这个姿势已很久,久得原来有同学想叫上他一起,到头来也只得作罢。当叶初静不想理人时,无人敢越雷池半步。一群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大多天真,而叶初静,仿佛和他们身处两个世界。 他当然与他们不同。 身为北方叶家的一员,他是这个古老世家的第五代长孙。如今,三代的叶老爷子退居幕后,四代的他父亲与他三叔,正为这家主之位斗得热火朝天。 叶初静对此其实毫无感觉,也提不起兴趣。老爷子早已发话,第五代家主之位,最终非他莫属。他的人生,看似刚起步,却早已被安排好,只消一眼,便能望到尽头。 出乎他意料的是,他那位三叔居然孤注一掷,又想要故技重施。 叶初静三岁以前,也曾是个天真的孩子,对身边亲人毫无戒心。在叔叔叶维良的生日宴上,他从仆人手里接过一根棒棒糖,就是这根棒棒糖,让他差点丢掉了小命。 从此,一切就变了。他的母亲扔掉了他所有的糖果零食,除自家厨子做的饭菜,再不允许他吃任何外食。这件事最后不了了之,以那名仆人畏罪自杀告终。然而整个叶家上下,所有人其实心知肚明,那自戕的仆人背后又是受谁指使。对方不过是个可怜的替罪羊罢了。 就在不久前,他与林森、孟安他们外出聚会时,王全的人又从他的食物里发现了致死剂量的氰、化物成分,追查到当天某个侍应生身上,对方却因“意外”坠楼,已证实死亡。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要感谢叶维良,要不是他这位三叔如此迫不及待,老爷子也不会发话,他更不可能离开叶家。那个处处透着腐朽的地方,表面繁荣祥和,内里暗流汹涌,人与人勾心斗角,捉对厮杀,说它是家,不如说它是片战场。 他的父亲忌惮他,母亲视他为稳固地位的工具,祖父则完全将他当作叶家接班人培养,而那个曾爱抱着他玩的三叔,原来想毒死他。 生长在这样的家族中,叶初静从很早以前就明白一个道理——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都不足以相信。身边的林森、孟安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因他的身份奉承他,畏惧他,他们接近他无不抱着目的,注定无法单纯。连血肉至亲,一旦找到机会,都能亮出毒牙,不带犹豫地蜇他一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叶初静这次本该去望海市,到他母亲的娘家,也就是他外祖父那边暂居,直到十八岁成人。 不过这廖家,是与叶家八两半斤的一等一是非地,叶少爷怎会高兴去。他果断选了隔壁的晋江市。他虽羽翼未丰,然身份贵重,从小被家族寄予厚望,本人亦优秀至极,老爷子宠爱非常。对他的选择,叶老爷子这尊隐于幕后的大佛,睁只眼闭只眼,算是默认了。 安定下来后,叶少爷随便找了间学校插班,也是为了让日子不至于过得太无聊。 这时候,从窗外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叫闭目养神的叶初静瞬时睁开眼。从三楼教室窗口,他朝下看去—— 林荫道两旁,粉色、白色的蔷薇花开得烂漫,远远走来几个人,他们有的抱着球,有的正与身边同伴追逐打闹,年轻稚气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笑容无忧无虑。 叶初静的目光,从一开始便锁定了其中一人,深黑色的眼眸紧紧跟随着对方而移动。 楼下,张寒时本来正和同伴说说笑笑,走着走着,似乎突然察觉到什么,他抬起头,神色疑惑。 在夏日阳光中,立于斑驳树影下的白衣少年,这一瞬抬眸,美好得如同林间精灵。 他的身形纤细而柔韧,像早春抽枝的柳条,因刚剧烈运动过,短短的黑色碎发湿漉漉黏在他皮肤上,上天似乎格外厚待他,别人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半天,早已快晒成烤鸡,唯有 分卷阅读2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0 他,依然肤光胜雪,五官如画,英气的眉毛鼻子又不会叫人把他错认成女生,而那双眼睛,则仿佛有阳光住进里面,充满夺人心魄的热烈生机。 “嘿!张寒时,你在看什么呢?”身边的小伙伴拿手捅他。 张寒时找了一圈,什么也没找着,他眨着那对琥珀色眼睛,迷惑道:“没什么……”他的声音清澈,不像一般处于变声期的男孩那般粗嘎难闻,“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偷看我。” “你小子别臭美了!” “是啦是啦,全校的女生都暗恋你,好不啦?” 几个同伴都开始起哄,一人一拳锤他。一群青涩的毛头小子,接着又奔跑嬉闹着,渐渐离远了。 窗边,叶初静收回目光。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此时却嘴角微勾,双眼如狐狸般眯起,心情好极了。对于这除休息日以外,几乎天天上演的偷窥游戏,叶初静上瘾一般乐此不疲。 他的心情,就像个刚发现了秘密宝藏的孩子。每一天,看着张寒时以各种各样鲜活的姿态和表情,从窗外边经过,成了他每日坚持来学校的唯一理由。 叶初静还记得,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情形不能算多么愉快。他的默不作声,让张寒时单方面误会了什么,两人虽是同班同学,之后却几乎没有交流。 因为名字,被人当成女孩子打赌取笑,叶少爷一开始的确心生不快。不过在叶初静眼里,张寒时就是一小孩儿,虽说长得还蛮顺眼,赏心悦目的,却还是小。他不至于自降身份,去和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计较。 没有想到,张寒时似乎更认定他不是个好东西,总离他远远的。这下子,大少爷反倒勾起兴趣,他开始不动神色,于暗中观察他。 日复一日,窗下的少年每天经过,时而轻快跳脱,时而犹如呼啸过境的风。天晴时,他会边走路边哼些调子奇怪的歌。天阴时,他会踢路上的小石头玩。下雨了,他将课本举高到头顶,一路狂奔回校舍。大风天,有不会飞的雏鸟发出细弱哀鸣,他会趴地上寻找半天,花瓣落了他满身,蔷薇花枝刺得他嗷嗷叫唤,他不忘将找到的小鸟护在手心,身手矫捷地爬树,最后,放那唧唧叫的脆弱生命回巢。 叶初静就这么看着,看着,一天又一天,看到眼中再放不下别的,看到教学楼旁的林荫道上,蔷薇花谢,丹桂飘香,梧桐树的叶子开始由绿变黄。 似乎有什么慢慢的不同了。 直到深秋的某一天,那个有着猫一般眼睛的少年来到他面前,拍着桌子,怒气冲冲地朝他质问:“说——你是不是看我不顺眼?为什么每天都在偷看我?” 被他发现了。 其实,是叶初静故意叫他察觉的。他知张寒时脾气直率,憋不了太久,一定会找上门来,事实也正如他一步步计算的那样。 这一刻,张寒时双眼圆瞪,像只炸毛的猫,他离他极近,热热的吐息喷在叶初静脸颊边,连心也变得痒痒的。他似笑非笑,盯着他反问:“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什、什么?”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前一秒还在张牙舞爪的少年直起身,一脸无措,接着他马上反应过来,“明明是你……” “是我。”叶初静继续微笑,一点没否认,他像个老练的猎手,以完全不符合他年龄的沉着冷静,一步步设下陷阱,“现在换我问你,你不看我,又怎知我每天都在看你?” 他心情愉悦,近距离欣赏张寒时丰富多变的表情,看他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又哑口无言的样子,手指头发痒,叶初静忍不住想碰触那近在眼前,一看就非常好摸的柔软脸颊与鲜红嘴唇,再揉一揉他那头蓬松细软的黑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鬼使神差下,叶初静当真伸出手,摸到少年温热真实的皮肤时,两个人都愣住了。 也许一秒,也许两秒过后,张寒时就打掉他的手。他眼神慌张,朝教室里四下看了看,发现周围并没有人,才松口气。接着,他便狠狠瞪向他,声音结结巴巴的,“你、你神经病啊……!”说着,他如同想起什么,扬扬拳头,作势威胁,“总之不准再偷看我,听到没?不然我揍你!” 可惜面红耳赤的样子,实在没有说服力。大概也意识到这点,放完狠话,年华正茂的小小少年一脸倔强,他把头一扭,迈开步子,像只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般,眨眼之间跑远了。 一直到他消失,叶初静才收回目光,他定定看向自己的手,修长有力的五指收拢,紧握成拳,似要将什么抓住。没多久,窗外传来脚步声,叶初静神色如常,而楼下,张寒时也停住脚步。 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相持。 教室的窗开着。 有风吹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昏睡近二十四小时后,叶初静嘴角带着浅淡笑意,从梦里苏醒。 掌心中的皮肤触感真实温暖,叫他莫名安心,睁开眼,叶初静发现他梦里的少年已长大成人。 他的五官轮廓没有多大改变,此刻正斜着身体,一条腿随意盘起,半靠在床头打盹。窗帘已被拉开,午后的阳光隔着一层玻璃,均匀洒在张寒时脸上及身上。他的睡容安详又平静,脸上细细绒毛也变成金色,整个人看上去好似被镀上一层神圣的光晕。 叶初静如同魔怔一般,就这样盯着看了很久很久,他甚至舍不得眨眼。他怕一眨眼,一切美好又会像泡沫般,啪的一声,消失不见。 张寒时身体微动,眉头蹙起低哼一声,这睡姿对他可能并不舒服,叶初静尽管不舍,还是松开了抓着他不放的手。撑起身,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他动作轻柔地将张寒时扶住,小心放平,然后再替他盖上被。 时时显然累坏了,竟一直没醒。侧身半躺在他身边,叶初静整个人瘦了一圈,此刻精神却很好。他用手臂半撑起头,一对凤眼如深黑的漩涡,静静注视着身边沉睡的青年,脸上神色安定又满足。 人人都知叶大少城府深沉,只是这一次,他却真的无法可想了。时时已下定决心要与他做个了断,他只能用一出苦肉计来挽回。幸运的是再怎么变,时时的心地没有变,他到底还是不忍眼睁睁看他死去。 这一把叶初静赌赢了。 …… 美好时光并未持续太久,房间外面就隐约传来争执吵闹声。 本来正满心欢喜的叶大少皱皱眉,他看向张寒时,发现他呼吸平稳,还在沉睡,才展开双眉,神色稍霁。只是没想到,争吵声没有平息,反倒愈演愈烈,很快就到了房间门外。 “龙小姐,你不能……!” 随着门被嘭地推开,邢飞焦急无奈的劝阻声也跟着传入。这名尽职尽责 分卷阅读3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1 的保镖,和他几名手下一起,用他们的身躯挡住门口,试图制止外面的人进入。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给我滚开!”尖细的女声给人一种神经质的感觉,接着,便是一阵推搡的动静,“阿静,让我见阿静!” “龙小姐,大少爷在休息,真的不方便……” “你闭嘴!闪开!” 简直就是一幕闹剧。 叶初静面沉似水,完全没了笑意,五官轮廓因瘦削而越发冷硬凌厉,他眼神阴鸷,对上邢飞往后回顾的目光,低斥道:“邢飞,你还在等什么?请龙小姐出去!” 他心中恼怒,差点直接说出“滚”字,最后好歹忍住,没失了风度。 得到命令,邢飞毫不含糊,与另外几名保镖一起,立即将不速之客驱逐。只闻其声的女人发出刺耳高分贝尖叫,不断试图挣扎,“阿静?阿静我是俪俪啊……放开我!叶初静,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你的妻子!叶初静——!!” 门被迅速关上,那凄厉叫喊声渐渐模糊,微弱下来。 叶初静来不及多想,便发现张寒时已醒了。显然刚才那些话,他都一句不漏听到了,他的眼神让叶大少头脑里嗡的一声,忙不迭出声:“时时,你别误会!我与龙俪两年前便已协议离婚,为了减少对两家的影响,才一直未将消息公开。这次我回北边,就是为了处理这事,你要信我!” 叶初静是真怕了。他以退为进,用命做赌,才好不容易把时时留在他身边,这时再出什么岔子,一切苦心就要尽付流水,时时也永不可能再接受,原谅他了。 谁知张寒时却说:“你不用和我解释这些。” “不!时时,我要说——”叶初静态度坚决。开什么玩笑,他不趁机解释清楚,是怕时时嫌弃他嫌弃得还不够吗? 当年的叶初静,享受着张寒时毫无保留的爱。每过去一天,时时在他心里的分量就更重一分,无论到哪儿,去做什么,叶初静都会想着他。他的独占欲也越来越严重,想把时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想让他永远只注视着自己,只爱他一个人。心里总冒出许多阴暗念头,时时的注意力只要稍不在他身上,叶初静便觉得无法忍受。 这是危险的征兆,让他心中警醒,渐渐他不得不承认——时时已变成了他的软肋,他的破绽,他不再无懈可击,拥有了张寒时的叶初静,不再完美无缺。 那时候,又恰逢父亲从外边接回他的另一个儿子,叶梵瑞这个原先一文不名的私生子,一举成了叶家二少。为这,他的母亲更急于巩固他们母子在叶家的地位。种种内因外由,让他向时时提出分手。一朝放弃,便是长久错失。 而为了两个家族的利益,为了坐稳叶家继承人的宝座,他答应龙俪与她结婚,更是错上加错。 这整件事,愚蠢至极,足可令他悔恨终身。纵有千般理由,最终做决定的人是叶初静自己,他自作自受,与人无尤。 从小受尽家人宠爱的龙俪,就像个公主,骄横跋扈,任性自我。这也是他们这个圈子年轻一代的通病,无限膨胀的金钱权力,造就了无限空虚贫瘠的内心,欲望就像座深谷,难以填满。他们面前,没有阻碍,没有挫折,当然,也似乎没有理想与奋斗这回事,从一开始,他们便坐拥着到许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 精神空虚,人便容易发疯,这无关男女。 龙俪疯起来,比林森他们有过之而无不及。婚后不久,叶初静便发现她吸毒,不是飞、叶子或摇头、丸那样简单,她吸的是毒中之王海、洛因。戒毒,复吸,再戒再吸,如此这般,循环往复。同时她还出入各种声色场所,被人撞见不止一次两次。 连原本看好她与叶初静两人这段婚姻的叶母亦看不过去。 这场出于多方考量,唯独没有感情因素在内的政治联姻,两家人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龙俪每每在酒店夜场失态,甚至被国外媒体狗仔爆料,将她与脱衣舞猛男不堪入目的视频po到网上。一次次替她收拾善后,压下负、面报道,龙、叶两家疲于应付,当连表面功夫都维持不下去的时候,这场婚姻也就走到了尽头。 “我们分开后,她就被送到龙家在地中海的私人岛屿上休养。时时,我真的不知道……” “别说了。”张寒时摇头打断他,他没了睡意,干脆坐起身,为了照顾叶初静他昨晚一夜没有合眼,这时只觉脑子里乱哄哄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静的生活似乎注定要离他远去了。如今的张寒时,就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上迷航的人,面对一望无垠、看似广阔的海面,他无所适从,困在狭小的船舱,不知出路在何方。 “时时,你累了吗?”叶大少情意绵绵,微微沙哑的嗓音在张寒时耳畔呢喃,“困了就睡会儿,我保证不会再有人来打搅。” 被那催眠般的声音柔声轻哄,张寒时差点要点头,关键时刻他清醒过来,看了叶初静一眼,真不敢相信这个连眼神都在发光,看上去生龙活虎的男人,是不久前前刚刚吐血吐了半张床的叶大少。 “你……觉得怎么样了?”出于礼貌,张寒时问了一句。 听他关心自己的身体,叶初静眼神更亮,忙点头回道:“时时,你放心,我没事。”声音顿住,他又小心翼翼打量着张寒时的脸色,“时时,我答应你,会按时吃药,配合治疗。你也答应我,再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见张寒时想开口,叶初静立即伸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嘘声道:“时时,别说话,听我说完。” “过去的事是我错了,我不奢求你现在便原谅我。我知你受了很多委屈,很多苦,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了。那时我派王全盯紧你,可他对我隐瞒了许多细节,林森他们针对你,还有后来他们给你下药的事……”说到这里,叶初静话语声暗哑低沉,他伸开双臂将张寒时抱住,脸上痛心不已,“时时,对不起。是我太混账,我知道的太晚了!” 王全是他母亲的人,这一点叶初静早就知晓,他只是没料到,在时时与自己这件事上,王全一早就听命于母亲,在她的授意下,许多事叶初静被蒙在鼓里,时时又那么骄傲,背地里即使被欺负了,也从不找他抱怨。 而他盲目相信自己的力量,忽略了人心最不可测,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像时时那样,无条件地将全副身心,将最好的一切都给他。这个世界上,往往更多的是因一点点利益,就能倒戈、出卖、离弃你的人。 想到这里,叶初静心中更痛。 他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而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张寒时神色木然,他心想原来叶初静真的不知道,可事到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分卷阅读3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2 “时时,琴姨的事我很抱歉。” 听到他提及母亲的名字,张寒时的身体终于忍不住颤抖,他开始想推开他,却被叶初静抱得更紧。 “时时,你要怪就怪我!你要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不要一直自责,把所有的包袱都背到自己身上。害死琴姨的人不是你,是那个把我们俩的照片寄给她,故意刺激她的人!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将那人揪出来,我会让对方付出代价——所以时时,答应我,放过你自己。” 捧起张寒时的脸,叶初静仿佛对待一件易碎品,他亲吻他的额头,又将他眼角不停滚落的泪水吻去。他温柔的低音如同咏叹调,一字一句,叩击在张寒时心扉上—— “时时,你背负的已够多了,现在把它们分一些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从酒店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抱起儿子下了车,他看了眼面前的公寓大楼,又回头对身后的保镖说道:“辛苦了,谢谢你们送我和乐乐回来。” 几名人高马大的黑衣保镖煞气十足,这会儿却面面相觑,并未吱声。还是邢飞上前,一板一眼回复:“张先生,大少爷吩咐我们要送你上楼。” 张寒时:“……” 这是居民区,并非电影中杀机四伏的战场,张寒时觉得叶初静实在有些小题大做。 眼下正值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连通几幢大楼的小区人行道上,忙碌一天后的人们纷纷回家,已有人好奇地看向这边。再继续和邢飞他们大眼瞪小眼,张寒时想也许不出明天,就会传出“昨日小区某某人被黑、社会找上门追债挟持”这样的流言。 无奈,张寒时只能尽量忽略身后的邢飞他们,带着儿子进了楼。等电梯的时候,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同一幢楼的住户们似乎默契十足,对明明很空的一号电梯纷纷走避,宁愿去挤另外两部电梯。 一路上升,到了十五楼,张寒时拿出钥匙,开门,进屋后,邢飞他们几个才终于离开。 松了口气,张寒时放下张乐,将小家伙安置好,就赶紧进了厨房。他先打开冰箱,稍作清点,便开始洗手准备晚餐。洗菜,切菜,煎炒炖煮,都是平常做习惯了的,没用多久,糖醋小排,西芹百合,一道三鲜豆腐汤便出了锅。 吃好饭,张寒时洗碗,收拾厨房,然后像往常一样,带儿子下楼消食。散完步上楼,他给小家伙洗澡,陪他看了半小时动画片,哄他入睡。 做完这一切,时间已到晚上八点。 随便收拾一下,张寒时就也躺上了床。 这一晚,叶大少没打电话来。他说要留出时间让张寒时考虑,可考虑什么?张寒时下意识不愿去想,他太累了。头脑中却犹如播放电影,之前叶初静的那些话语,一直反复不断出现。 叶大少认真起来,他那些动听情话,体贴举止,温柔似水的眼神,无一不似甜蜜的毒、药,击中人心最柔软处,谁能招架得住那样的款款情深? 张寒时只庆幸自己经历过一次,有了免疫力,好歹保住一丝颜面,没在他面前彻底溃不成军。 可他到底还是妥协了。 心里不是不懊恼的,张寒时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叶大少安静从容下的心狠决绝,他是知道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对待自己他都能这般的狠,连命都不要了。张寒时却做不到他那样。连遇见林森,他都没办法说服自己去狠揍这人渣一顿。生活好不容易稳定,如今他还有乐乐,他若出事,乐乐该怎么办? 如果这是一场战役,那么一开始,张寒时便已输了。 他想破了头,仍想不出一种完美解决之道,能一劳永逸,解决掉叶初静这个麻烦。到最后,张寒时干脆闭上眼,自暴自弃地催眠自己:算了,睡吧。 船到桥头自然直。 …… 等过了两天,冷冷清清、无人居住的对门公寓又开始有人进出,叶大少身体稍有起色,便忙不迭搬了回来。只不过除了保镖,这次他还带了一大堆的医生护士。 张寒时冷眼旁观,只作不知。叶初静当初交给他的那把公寓钥匙,被他丢进抽屉深处,再没去动过。他这样漠不关心,没想到叶大少那边也全无动静,两个人好似比赛一样,看谁更能沉住气。 不过,张寒时不闻不问,却无法挡住别人凑到跟前,将事情说给他听。 每次晚饭后,当他带着儿子出门散步,总能“巧遇”上邢飞或那位闫医生,从他们口里,叶大少每日的健康起居,何时不用再吃流食,何时能起床、下地,被细细报到他面前,叫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叶初静明明没露面,又仿佛无所不在,这感觉真是糟透了。 …… 光阴似箭,小半个月一晃而过。 暑期结束,幼儿园又正常开学。张寒时除了每天接送小家伙张乐,白天的时间变得充裕起来。他的新小说也到了收尾阶段,这部从年前开始筹备,被命名为《轮回》的小说,是张寒时尝试的新风格,讲述的是一个恶棍无赖死后,发现自己回到死去前的二十四小时,并不断在这一天内轮回的故事。 张寒时将两个结局发给编辑程璧,没多久,程璧便在网上直接敲他。 璧上观:「作为个人,我更喜欢第一个结局。但若从编辑和市场角度考虑,我建议你采用第二个结局,大众总是喜欢大团圆的。这类浪子回头,恶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内容,大多数读者都更喜欢在结尾处看到救赎与希望。」 张寒时仔细读了程璧发来的评论,又想了想,才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春生:「谢谢你,程老师。我会再多考虑一下。」 璧上观:「嗯,不急。《轮回》以我的预感一定能大卖,我也希望你能精益求精。哦对了,后天几家出版社共同举办了一个慈善拍卖晚宴,到时会有许多同行出席,小张你也过来吧?别总是一个人在家里蹲!」 隔着屏幕,程璧仍不忘教训自己,张寒时苦笑后,也知这位热心的编辑是为他着想。程璧有人脉,有手腕,他让自己参加晚宴,未必不是打着替他拓宽人际关系网的主意。 张寒时怎好拂了人家一番美意,敲下一个“好”字便应承下来。 …… 晚宴当天,张寒时换了一身平日不常穿的正式礼服。银灰色西式礼服中规中矩,穿在他身上,却衬得他腰细腿长,整个人如玉树芝兰,光彩照人,叫人移不开眼睛。 张寒时陪同程璧一进入宴会大厅,便有不少目光投向他们这边。接下来,程璧便拉着张寒时,游刃有余地穿梭于各色来宾间,彼此寒暄介绍。直到这时,张寒时才发觉这不是一场普通晚宴,现场名流云集,不只业内几家出版巨头 分卷阅读3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3 ,众多资深编辑,作家前来参与,还有各行业的名人富贾,连演艺圈明星们都赶来凑热闹。 对整个晋江城而言,这都算一场轰动盛事了。 一圈下来,张寒时笑得脸都快僵掉,心想这种场合果然不适合自己。等程璧被另一位编辑叫走,张寒时也总算得以脱身。他饥肠辘辘,放下没喝两口的香槟,便直奔另一边的自助餐桌。 作为压轴重头戏的拍卖还未开始,他并不想虐待自己的胃,拿了一盘爱吃的食物,四下张望后,张寒时迈开步子,就朝宴会大厅外的观景阳台走去。 露台外灯火阑珊,夏夜晚风徐徐,连身后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都似乎被隔开一层纱,变得模糊不真切起来。张寒时躲在角落,灯光有些黯淡,这会儿却叫他莫名安心,一边吃着可口食物,他一边享受这得来不易的清静。 但没多久,连通露台与大厅的落地玻璃门就再次被推开。 由于张寒时所处的位置隐蔽,又有郁郁葱葱的植物遮挡,后到的两人并未发觉他的存在,又或者,他们根本来不及细看是否有人。才刚走至露台边,他们便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吻得震天价响。 “……”手里端着盘子,张寒时目定口呆,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夜色迷离,两人的亲热也越发限制级,因为姿势变化,他们的侧脸这时暴露在有光一面,张寒时看清后,着实吃了一惊,他下意识退步,却撞上身后玻璃门,发出清晰的一声响。 “谁?!” 脸上架着副细黑框眼镜的男人眯起眼,镜片下的视线警惕冰冷,向张寒时这边看来。 与他干柴烈火的另一个人,则立即伸手挡住自己的脸。等看清从角落慢慢走出的张寒时,殷秋离瞪大眼,忘记再掩藏他那张作为公众人物的面孔,失声道:“怎么是你?” 这句话,张寒时其实更想问。一次慈善酒宴,现场数百位宾客,偏偏这样巧,会撞见两个他根本不想见的人。 而殷秋离身边,身形高挑的眼镜男人看到张寒时,起先有些惊讶,很快便换上玩味笑容,“寒时,好久不见。” 规矩有礼的招呼,配合他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外表气质,仿佛刚才那兽性荒淫一面都只是幻觉。 张寒时却知道,这个孟安,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斯文败类。 相比将恶意挑明的林森,孟安满肚子坏水,看着无害,切开方知是黑的。他曾把张寒时耍得团团转,直到他骗他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饮料前,张寒时都天真地以为,林森他们那群人里,就属他还算个正常人。后来孟安却亲口对他承认,许多次他被整,都有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这个变态,以欣赏他人的痛苦为乐。 对于他和殷秋离是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张寒时并没兴趣知道,据他所知,他们那个圈子男女不拘,一向乱得很。现在让他发愁的是,他该怎么脱身?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不小心撞破两人“奸、情”,张寒时认真想了一想,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他朝两人点点头,算打过招呼,转身就想干脆走开,却听身后孟安一声轻笑,语气半真半假地调侃—— “怎么,老同学久别重逢,也不叙叙旧,这就急着要走?” 见张寒时走了几步又站定,镜片下孟安的目光闪烁,如同喜新厌旧的孩子找到了更想要的玩具,他松开手,毫不在意身边殷秋离难看的脸色,向张寒时靠拢。 “孟先生,”转过身,张寒时看着假惺惺靠近他的孟安,他压抑心底的不快,告诉自己冷静,“我想我们之间没什么旧可叙的,这一点,你我应该都心知肚明。” “寒时,别这样说,过去的事是我们不对。后来听说你退学,我一直十分后悔。”孟安一边说,一边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愧意,他注视张寒时的双眼,看上去着实情真意切,“那时年少轻狂,没有顾忌,我做人做事未免不留余地,伤害了不少人,为此我也时常内疚。听林森说起你在晋江市,我就想着要来看看,若能碰上你,我也好当面向你说声抱歉。” 孟安姿态做足,一时倒让张寒时不晓得如何应对。过去那些事,光道歉根本无济于事,可他这样诚恳,理智亦提醒张寒时最好不要撕破脸。孟安的出身虽不及叶初静那样显赫,却也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公子,与他为敌,并没有什么好处。 “寒时,我明白光道歉于事无补。今后你若有难处或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效劳。”说着,孟安便抽出名片夹,将一张黑色名片向前递给张寒时。 他双目灼灼,看似耐性十足,在等张寒时开口反应。而他身后的殷秋离目光中难掩嫉妒,嘴角噙着冷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张寒时知他该说些场面话,然后接下名片,彼此相逢一笑泯恩仇,皆大欢喜。可他做不到。喉咙里仿佛被看不见的东西堵塞住,张张口,他发不出声音,更别提去接那张名片。 气氛眼看就要变僵。 一只手却适时地扶住张寒时的肩,手掌稳定可靠,传递着令人安心的热度。张寒时扭头,就看见叶初静的脸近在咫尺。两人差不多已有半个月没碰面,张寒时有些愣神,视线与叶初静相遇,他头脑里只一个疑问:他怎么也在这?所有该来的,不该来的,简直可以凑齐一桌麻将了。 见他发呆,叶初静一脸笑意,他低头,对准张寒时脸颊轻啄一口,态度从容,又充满不容置疑的强势,一点不避讳两人面前的孟安及殷秋离。 “孟安,你也够了吧?” 叶初静凤眸深邃,笑意未曾有稍减,一开口,却立即让孟安脸上神色变了变。 “阿静,你说的是什么话?”孟公子也并非省油的灯,很快又笑容满面,“我这次是诚心诚意想对寒时说声抱歉的,过去我们——” “别再提这些。”叶初静打断他,“时时他并不想听。” 他的话,不仅孟安,连张寒时都意外地望向他。因为他没说错,张寒时的确一点都不想听孟安再提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叶初静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小小警告后,他伸手替张寒时接下名片,让紧张的气氛有所缓和。这一紧一松之间,却也让孟安愈发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只能更加谨慎。听到林森消息,说叶初静开始查以前的事,孟安就知要糟,他可不像林森那样,认为张寒时只是叶大少豢养的一只漂亮宠物,宠物走失了,他现在想找回来。 事情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叶初静他能从自己父亲手中夺、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清除异己,控制局面,掌握整个叶家。如今,他仅仅站在这,就如同一道巨大磅礴的深渊,漆黑 分卷阅读3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4 ,幽寂,深不可测。 孟安与叶初静互相算计,试探彼此底线,从表面看,双方只是普普通通几句对话,连站得极近的张寒时,也无从察觉底下的刀光剑影。 他只感觉叶初静确实变了。过去在人前,叶大少对待他的态度相当克制,别说亲吻,就连搂抱都很少,而现在,他的表情,他的肢体动作,简直都迫不及待,明目张胆,只差没说出口“这是我的人,闲杂人等滚”了。 稍待片刻,护食一样将张寒时搂在怀里的叶大少,就向孟安点头,又道:“义拍要开始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和时时先走一步。” 从头到尾,叶初静都没看后面的殷秋离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这让殷秋离俊美的脸孔扭曲,身体也跟着微颤,一半因为不甘,一半则是出于熊熊燃烧的妒火。他一眼不眨,盯着相携离去的两人,因为太入神,甚至没发现孟安已回到他身边。直到下巴被用力捏住,抬起,看到镜片下孟安的眼神,殷秋离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怎么,我很可怕吗?瞧你吓得,脸都白了——” 孟安的语气很轻,手指揉搓的力道却叫殷秋离痛得厉害,他却不敢出声抱怨,忙挤出笑容,道:“没有,没有,孟少怎么会可怕?” 孟安哼笑一声,又仔细端详他的脸,不知是否由于眼镜的关系,那冰冷的目光毫无感情可言,如同审视一件货品。看够了,孟安才松开手,两人身体相贴,他在殷秋离耳边呢喃细语:“今晚我们玩点不一样的。” 闻言,殷秋离如同听见死刑判决,脸色煞白,浑身僵硬。圈里传言这位孟公子在床上有些不良癖好,是个喜欢s、m的虐待狂,他最爱挑性子烈的下手,用各种工具将人折磨得不成原形后,再像扔垃圾一样扔掉。 听说有人曾在孟公子那里待满一个月,回来后便自杀了。 这一刻,殷秋离忍不住开始后悔。 其实这些年,比起他那些没人脉、没资源的同学,要么还在十七八线苦熬,要么只能陪暴发户或制片商饭局,为一个小角色抢破头,他背靠叶初静这棵大树,得了多少助力,演艺事业上升速度已是令人眼红。只要保持现在势头,稳扎稳打,未必不能出头跻身一线。 他又何苦来哉,非要招惹上孟安这么个危险人物?如果他这时拒绝……念头刚一转,殷秋离便将之压下去。孟安是什么人?只怕对方动动手指,便能让他的演艺生涯顷刻间毁于一旦。殷秋离被一时名利冲昏了头脑,然而事已至此,他就算悔青肠子,也无用了。 …… 而另一边,叶初静陪着张寒时回到酒宴现场,他松开手,刚想说话,见张寒时欲言又止,马上改口道:“时时,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你怎么在这?”张寒时倒也直接,可问出来后,他又觉这问题实在蠢。叶大少会出现在这里,不必想,肯定是受到了主办方邀请。 果然,叶初静马上回:“我接到主办方邀请……” “哎呀,叶总!原来你在这儿,老刘我可是找你好久了!” 两人正说话,冷不防一个声音插、进来。张寒时回头一看,发现这人他认得,正是这次慈善晚宴的主办方之一,业内鼎鼎大名的出版集团老总。张寒时的几本小说,都在该集团下属的出版社发行。 这名刘姓老总挺着将军肚,热情地上前,与叶初静握手谈笑,“叶总啊,感谢你为这次慈善晚宴提供了资金和那么多拍品,你这么热心公益,又不求名利,把好名声都让给了我们老哥儿几个,我老刘真是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哈哈哈……” 刘老总一番溢美之言,却在无意中把叶初静的老底掀了个底儿掉,什么受主办方之邀,原来这次活动幕后的支持者,根本就是他! 张寒时一时无语,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他眼梢微吊,浓睫墨黑,拿余光去瞟叶初静,倒让仍故作镇定的男人露出苦笑,暗叹百密终有一疏。虽已经答应要给时时考虑的时间,可一天又一天过去,叶初静实在想他想得狠了。 注意到两人之间的互动,刘老总马上发问:“这位是……?” 叶初静趁机扶住张寒时肩膀,将他引荐给刘启伟。听见他是自己出版集团旗下作者,刘老总的态度更显热情,他大力夸赞张寒时年轻有为,知他有新书即将完成,马上拍胸脯保证,一定会给予最好的推广。 好不容易将那位热情的刘老总送走,张寒时脸上微笑慢慢消散,他看着叶初静,对方也在看他,不知怎么的,张寒时突然感觉一阵无力。他当然知晓刘启伟如此殷勤的原因不在他,自己辛辛苦苦写上十年,也未必能在对方那里留下什么印象,叶大少简单几句话,却能将他努力半天也未必做到的事轻松搞定。 张寒时已没那么多傲气,可如此差距,仍令他灰心。 作者有话要说: ☆、26 “时时……” 只用一眼,叶初静就知他在想什么,发出叹息,他摸摸他的头,轻声道:“我只想让你轻松些,没有太多后顾之忧。对不起,时时,别生气。” 这些年时时过得不容易,调查的人每多挖出一点当年事,他心里的痛惜就多加深一分。他本打算直接收购刘启伟的出版集团,但这样一来,需要花费的时间太长,而他迫不及待想见到时时。对张寒时,叶初静从来计划缜密,出手稳、准、狠,没有机会,他便制造机会。 听叶大少软语温言,张寒时摇摇头,很快调整心态。他没有生气,就像人们常说的,投胎也是门技术活,有些事是怎么也羡慕不过来的。他能做的,不过是努力经营好自己的生活。 “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必如此。”微微垂眸,长翘的睫毛盖住张寒时那对浅色眼珠,也将里面的情绪掩去。他就算迟钝,这下也明白,叶大少如此煞费苦心,非要说那不是因为他,张寒时连自己都是不信的。 可时至今日,比起他的内疚补偿,张寒时更想要的,是让生活重回平静安稳。这些话,眼下他却实在说不出口。 周围宾客如云,他们面对面站着,彼此触手可及,一时却相顾无言。 “你身体好些了吗?”沉吟半晌,张寒时还是问。 叶初静本来正定定望着他,那目光像要把他刻进心里,闻言,他立即回神,“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 “嗯。” “以后别把健康不当回事,身体是你自己的。” “好。” 两人绕圈子半天,叶初静语调温存,目光却极为幽深。他答完,便伸手捉住张寒时手腕,“时时,我——” 这时,周围掌声如潮,一下淹没了叶初静本想开口的话语。抬头朝前看,原来是这次慈 分卷阅读3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5 善晚宴的几个主办方代表登台了。 “拍卖要开始了。”不着痕迹地挣脱叶初静控制,说话同时,张寒时的脸孔已转向了舞台那边。 见状,叶初静神色间露出苦涩,时时的心思他何尝不知。就像只傻鸵鸟,把头埋进沙里,他不愿面对他,面对他的感情,能拖一天算一天。最好拖到自己失了兴趣,他就可以退步抽身,从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在心中叹息着,叶初静纵然有万语千言,想倾诉的那人却根本不信。他的时时,不敢再对他抱有信任。意识到这一点,叶初静心中更痛,时时变得那样敏感又小心翼翼,为了不再受伤害,他把他自己一层层包裹起来,只为保护那不堪一击的脆弱内在。 而造成这一切,将时时伤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正是他。 这一刻,望着张寒时瘦削的背影,他们间的距离不过咫尺,心却仿佛隔开很远。叶初静一动不动,指甲几乎陷进掌心肉里,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去伸手将张寒时抱进怀里,再不放开。 张寒时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被那灼热目光弄得十分不自在,后背仿佛在烧一样,火辣辣的,他强迫自己不要回头,至于台上人都说了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好在不久后,拍卖便正式开始。 由于是慈善义拍,现场来宾的兴致都很高,大家重在参与。遇到感兴趣的拍品,张寒时也叫了几次价。只是每次在他之后,若有人继续出价,身边的叶大少便会直接报出一串令人瞠目的数字,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就不再开口了。 一场公益活动,他可不想到头来因叶大少的举动,而变了味。 旁边叶初静望着他,眼眸里闪动着光芒,他见他不再竞价,似乎还颇有些不解。张寒时一阵郁闷,他想生气,却又怎么也生不出来。两人所处的世界不同,一掷百万,挥金如土,在叶大少看来,只要他高兴,那根本不算什么。 最后,主持人宣布拍卖会结束,所有拍品均成功拍出,本次义拍共为华国聋哑儿童康复基金会筹得善款一千余万。全场掌声雷动,一场慈善酒宴,至此圆满落幕。 “时时,我送你。” 散场时,叶大少推掉一堆邀约,只专心跟在张寒时身边,似是早有盘算。 “不了,我是和别人一道过来的。”无奈张寒时并不给面子,他摆摆手,一边婉拒,一边皱着眉四下张望。人实在太多,好在程璧的电话很快打过来,他在手机那头对张寒时连声抱歉,说他被几个同事拖住,脱身不得。 张寒时忙说没关系,收了线,他一抬头,正对上叶初静的目光。叶大少的眼神极亮,瞳仁深黑,冷不防简直能将人的魂儿都给吸走。 “我送你。”这一次,他语气里多了些强势,显然已听到张寒时与程璧的通话。 张寒时想了想,再推拒下去,反倒显得矫情了。而且习惯掌控局面的叶大少,他的容忍,只怕也是有限的。于是他点点头,说道:“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得到满意回答,叶初静眉目舒展,脸上跟着露出笑容。 宴会举办地是晋江市数一数二的一家五星级酒店,入口门廊连通着一个环形喷泉广场,这时由于酒宴刚散场,接送宾客的豪车座驾令人目不暇接,它们一辆接一辆,首尾衔接,场面蔚为壮观。 叶初静去取车,张寒时在酒店门口等。 对他这次选择亲自驾车,张寒时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多说什么。他站在一边,身量瘦高,长腿笔直,周围车流行人如织,倒格外显出几分遗世独立的味道。 这时,同样来参加这次晚宴的某位大牌明星现身酒店外,立即引来众多早已等候的媒体和粉丝们争相拍摄呐喊,场面一下变得更加混乱。 成片的闪光灯亮起,照得一边的张寒时几乎睁不开眼,他退到角落,有点被这阵仗吓到。 与此同时,却有几个黑影迅速向他接近。 下一秒,张寒时只觉颈侧传来微微刺痛,就像被蚂蚁或蜜蜂蜇了一下,并不严重。但接着,似乎怕他反抗,有人扣住了他的手。觉得不对,张寒时想回头,发现身体不听使唤。他动动嘴唇,却只能发出低弱闷哼,比小猫叫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完完全全被周围声浪吞没。 无人发现,也无人注意,浑身瘫软下来的张寒时,就这样被半是搀扶,半是拖拽的,迅速塞进一辆黑色汽车里。 …… 三分钟后,酒店地下停车场—— 叶初静接到邢飞来电。 那时叶初静正拉开车门,手里握着礼物,脸上仍有笑意停留,听见报告,他当即变了脸色,一字一顿,如同往外吐冰渣般,问:“什么时候的事?” 听见邢飞继续回报,叶初静不怒反笑,“好,很好。邢飞,让你的人跟紧了!时时如果有什么差池,你叫他们不用回来见我了。” 收了线,叶初静脸上已看不出喜怒。他立于空旷停车场内,灯光将他身形拉得更为颀长,影子投射于地面,那片暗影,仿佛正扩张,延伸,漫无边际。 …… 不知是故意为之或真的药量不够,张寒时并未完全丧失意识,身体麻痹无法动弹,迷迷糊糊中,他却知道自己被推进车里,对时间的感知变得不甚清晰,不知多久后,颠簸停止,车门打开,他又被人像货物一样拖拽着扔掉地上。 一阵天旋地转,他的头重重磕到冰凉的地面,皮肤感受到了水泥冷硬粗糙的质感,灰尘的味道直冲鼻端,但张寒时却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所有感知,包括声音,气味,视觉,都变得有些缓慢和迟钝,他的眼眸半开半合,琥珀色瞳孔散开,表面一层薄薄的水光,似乎清醒着,目光却没有焦距。 有个黑影蹲下来,接着他的脸孔被扭向有光的一面,灯光摇晃着,泛出白色光晕,就像个挂在夜空中的太阳。张寒时想眨眨眼,却做不到,他听到有个粗哑的男人声音在说:“是不是药没打够?这小子还醒着没晕呢!” “我看看。”另一个模糊的人影靠近。 张寒时的脸颊被拍打着,木木的,感觉不到疼痛。 “没事,你看他连眼睛都不会眨!别神神叨叨的。”第二个稍尖的声音这样说着,又重重摸了一把张寒时的脸,发出不怀好意的笑,“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子还真是细皮嫩肉,皮肤水当当的,比娘儿们还滑!难怪把叶大少迷成那样,连北边的基业都可以说扔就扔,啧啧啧!” “瘦猴,你他妈的闭嘴!给老子管好你的下半身,艹!”这个嗓门低沉的,又与前两人不同,他似乎是这帮人的头儿,说话开口有些威信。 “王哥,嘿嘿,你别生气。”被称作“瘦猴”的那声音马上示好,“我这不是想替你出 分卷阅读3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6 出气嘛!姓叶的把你害得那么惨,这小子又不是第一次,反正他迟早要……不如咱哥几个先乐一乐,想想到时叶大少爷的那张脸,一定精彩纷呈。” 真是又恶毒又下流。一群人哄笑起来,连那有些严厉的声音都只象征性地哼了哼,瓮声瓮气道:“你们他妈的别乱来,等龙小姐到了,再听她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math12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17 13:41:25 math123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5-06-17 13:42:57 感谢妹子的地雷。=33= ☆、27 张寒时一个人孤伶伶躺在冰冷地面上,竭力控制身体不要发抖。 这些人说话的工夫,他麻痹的手指恢复了一些知觉,为了不被察觉,张寒时继续一动不动躺着。绑架者似乎认定他逃不掉,并未把他绑住,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张寒时认出了那低沉嗓音的主人,那个被叫做“王哥”的——王全。多年以前,他作为叶初静的私人保镖,时常跟随叶大少出入各种场合,张寒时又如何不认得? 从一开始,张寒时就不喜欢他。他那时总觉得这王全心术不正,对他表面客气,看他的眼神却不对,许多东西能伪装,一个人的眼睛往往骗不了人。现在,听他们对话,想到叶初静先前说的那些事,还有王全嘴里的“龙小姐”,都叫张寒时浑身发冷,只知等待他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眼前仍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东西,张寒时心脏狂跳,告诫自己要冷静。 好在那些人并未再细细检查,他们将他留下,空荡脚步声渐渐远离,接着是铁门吱嘎被关上的动静,等周围彻底恢复安静,张寒时才微微转动眼珠,打量他身处的地方。 这应当是间旧仓库。 隔开一道墙壁,王全等人的交谈声变得隐隐约约,除头顶灯光,四周似乎空无一物,张寒时不能肯定,因药物的关系,他眼前朦朦胧胧的,只能看个大概。 张寒时手指抽动,光这样,几乎已用尽他全部力气。他不知自己被打了什么药,只觉浑身无力,眼前模糊。五分钟,十分钟过去,等药效又退了一些,半边身体才稍稍恢复知觉。 张寒时一边在地上磨蹭,试图坐起来,一边竖直耳朵,时刻注意隔壁动静,雪白的额头和鼻尖上,都因神经极度紧绷而渗出了汗水。又过去一会儿,背靠霉烂斑驳的墙壁,张寒时全凭意志力,坐直了身体,他不敢多耽搁,伸手扶住墙,摇摇晃晃站立起来。 视野里仍一片模糊,如同被蒙了一层纱,头脑也不是特别清醒,然而求生逃脱的欲望比什么都更强烈。看不清东西,张寒时便眯起眼,凭感觉慢慢摸索,一步步往前挪。 他记得……有人想开窗,被王全喝止了,那就表示这仓库并非密不透风,除了门,这儿一定还有别的出路。 走到第二十七步的时候,张寒时摸到了另一堵墙,再往前,他触摸到冰凉平滑的玻璃,心里一阵激动,张寒时伸手摸索着,然后用力将窗户推开。 “嘿嘿,小美人儿,你干什么呢?”冷不丁的,猥琐的尖嗓门突然在他身后响起,“这里可是五楼,不乖哦——” 话音未落,张寒时整个人就猛地被对方压向窗台。那名外号“瘦猴”的男人贼心不死,竟一个人偷偷去而复返,他以淫猥的姿势紧贴着张寒时,双手更不住在他身上揉搓。 张寒时恶心欲呕,拼命挣扎,可由于药物影响,他动作迟滞,那点力气在对方看来,简直跟调情差不多。 “哈哈哈,美人儿,你扭啊,越扭我就越兴奋!” 尖嘴猴腮的“瘦猴”两眼发红,他急躁地扒开张寒时身上礼服,又想去扒他的衬衣,被压在下方的张寒时绝望地挣动着,他发不出声,只能从喉间泄漏出急促的抽气。拉扯间,衣服呲拉一声撕破,露出了大片光裸后背。四周景象昏沉肮脏,那皮肉却好似月夜下发光的雪地,明晃晃的,白得近乎刺眼了。 “瘦猴”看得两眼发直,他吞了口口水,喘息加重,动作粗暴地将张寒时从窗台直接拽到地上。 “……”视线摇晃,张寒时再度摔倒在地,意识到唯一的机会正在消失,他伸出手臂,指甲徒劳地抠住地面,就想往前爬。 “老实点儿!”压低声,似嫌麻烦,“瘦猴”干脆直接坐到张寒时腰上,用身体重量将他死死压住,一边解自己的皮带,他一边凑近张寒时耳畔喘气,“伺候得老子舒服了,我让你上路时少受点罪!” 浓睫剧烈颤动,张寒时此际的眼神几近破碎边缘,他死死压抑喉咙深处涌上的悲音,不想让骑在他身上的畜生更得意。他的身体像条离岸的鱼,意识陷进往日的梦魇中,只不过这次,张寒时无法从噩梦当中挣脱。 他几乎快绝望,下一秒,“瘦猴”所有的动作却都停止了。那么突兀,骤然,他就像块沉重的石头,缓慢地倒下,重重地压在张寒时身上。 很快,张寒时便闻到血味。 浓烈呛鼻的血腥气中,又似乎混杂着一丝硝烟的味道。 周围悄无声息,死一般寂静。 张寒时出于本能,想推开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不小心触到“瘦猴”歪在一边的脸,发现对方眉心正中开了个洞时,他浑身僵硬,几秒后,他开始发了疯一般,想要甩掉身上的那具尸体。他被彻头彻尾地吓坏了。 隔壁这时传来劈哩啪啦的交火声,张寒时却毫无所觉,他发着抖,两眼瞳孔散大,人完全迷糊了。听到铁门哐当被推开,脚步声纷至沓来,他心里只剩下唯一的念头,那就是快逃,快逃,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 “时时,不——!” 一进门,就看见张寒时半个身体已经探出窗外,叶初静差些魂不附体,他的身体比头脑先行一步,冲过去,拖住张寒时,一把将他死死抱住。要知那扇窗下,不仅是五层楼的高度,还外加一地浇筑一半又遭废弃的竖直钢筋,人若不慎掉下去,简直不堪设想。 叶初静一阵后怕,两臂搂得越发紧,然后就发现张寒时在他怀里抗拒得厉害。他浑身哆嗦,眼睛睁着,目光却失去焦距,仿佛已不认人了,不断想从他手臂中挣扎出去。 “时时,别怕。没事了,没事了。”顾不上再维持他的翩翩风度,叶初静直接抱着张寒时坐倒在地,他拍抚着他的后背,亲吻他的脸颊,耐心十足,一遍遍柔声安慰。 见他被吓成这样,叶初静心里疼得厉害,脸色更是难看。不知是安抚起了作用,又或者纯粹挣扎脱了力,张寒时绷直的身体软下来,他浑浑噩噩,只知一阵阵发抖。检查后,发现他没有外伤,手上血迹也不属于他 分卷阅读3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7 ,叶初静才稍稍松口气。 见他身上衬衣被撕烂了,他脱下外套,小心把人裹住。做这一切时,叶大少眼眸深黑,一语未发,地狱却仿佛在他眼里裂开罅隙,浑身散发的气息更叫人双腿直软。 “大少爷,”邢飞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事情都解决了,安排在外头的狙击手击毙四人,加上屋里这些,一共十个人,都是系统黑名单上悬红的要犯,只是……我们没找到王全。” “被他跑了?” “……是。” “掘地三尺,把人给我找出来。”叶初静面无表情,与他平日里从容不迫,气度沉稳的样子大相径庭,他语气森寒,如一把磨利的尖刀,字字必见血,“放出消息,谁能找到这叛徒,生死毋论,云水叶氏都欠他一份情。” 邢飞脸色悚然,他挺直背,沉声应了句“是”。 说话间,叶初静低头凝视怀里的张寒时,目光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怕再惊吓到他,容貌英俊的男人压低嗓音,朝身边保镖吩咐道:“还有通知闫医生,让他带人准备着,时时的样子……不大对头。” …… 参与绑架的人里,叶初静特意留了活口。从那人嘴里,邢飞他们得知张寒时被注射了某种药物,只可惜这人是个喽啰,所知不多,据他交代,唯一可能清楚药剂成分的人,只有那个销声匿迹,如今还没被找到的王全。 回到住处,一系列检查,抽血,折腾半夜,张寒时的情况仍旧时好时坏。有时,他神志昏沉,对外界刺激缺乏反应,有时,却又能眨眼,转动眼球,对叶初静或医护人员的声音产生一定回应。 但渐渐的,张寒时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他不能开口说话,双目无法视物,听觉也在减弱,他的体内,某种可怕的化学药剂正在蚕食、损害他的神经系统。 短短几日,不只躺在病床上的张寒时,所有人都备受煎熬。问题当然是出在叶大少身上,他不仅自己不休息,也不让任何人休息。 这天,人到中年的闫医生终于鼓足勇气,将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叶初静拉到了房外,一脸严肃道:“叶先生,就算你不高兴我也要说,这样下去,张先生他……只怕撑不了太久了,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沉默片刻,叶初静方才将目光投向闫医生,他瞪着他,双眼发红,一脸阴沉,“时时不会有事的,他想活下去,我会让他活下去。” 对这个偏执成狂的男人,闫医生心内叹息,先不说是否会有奇迹,就算奇迹出现或找到解药,已经造成的损害,目前谁都无法断定是否可逆。 闫医生还要再说些宽慰的话,叶大少却已然转身往回走。 他肩膀宽阔,身形仍旧完美,挺拔,每一步都很稳。 闫医生却有种感觉,此时此刻的叶初静,就仿佛一艘大船,它征服过最狂暴的海洋,对抗过最猛烈的暴风雨。如今,海面风平浪静,它却已从内部被某种无形之力腐蚀,蛀空,也许只消一击,那坚不可摧,无法战胜的表象,便能顷刻坍塌。 …… 当天夜里—— 邢飞在门上敲了三下,没得到回应,便直接推开门,走进房间。 除生命体征监护仪发出的规律嘀嘀声,整个房间里都异常安静。靠窗的位置,叶初静半跪在床边,背影沉寂,如一尊已定格万年的雕像。见状,邢飞怔忡片刻,才举步来到男人身后,俯身报告:“大少爷,龙家那边的电话——” 说这话时,他已将手里的行动电话递上去。 邢飞面前,宽阔的大床上,张寒时依旧昏睡不醒。他的脸半埋在松软的羽毛枕中,呼吸低弱,脸色有种异样的透明感。而紧紧握着他手掌的叶初静,已不知保持那半跪的姿势有多久,以至接电话时,他的动作甚至有些僵硬。 「姓叶的,解药已经在路上。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你把我妹送回来,我要看到她完完整整站在我面前,少一根头发丝都不行,明白?」 电话那头,拥有浑厚嗓音的男人倒是开门见山,只不过语气强硬,即便在叶初静面前也不见有所收敛,一听便知这人久居上位,来头不小。 叶初静听到他的话,凝固的脸部表情开始松动,嘴角也扯出笑意。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凉薄,太久未开口,他此时连嗓音都有些嘶哑,“龙毅,我当然会送她回去。希望这次你能把人看好了,别再放她出来发疯。传出去,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哼!」那头的龙毅被噎了一下,随即也冷笑反击,「把我们两家变成笑柄的不正是你吗?叶初静,你可真叫我大开眼界,外人都说龙家人护短偏私,可比起你叶大少,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为一个男宠,你闹这么大究竟值得么?」 “时时不是男宠。”叶初静不为所动,看着此刻双目紧闭的张寒时,他目光温柔得出奇,修长手指如同画家描摹作品,轻轻抚摸过他眉毛,眼睫,鼻子和双唇的轮廓,“他是我爱的人。” 电话那边传来嗤笑,显然龙毅是根本不信的,「叶初静,这话你骗骗别人可以,可别把我也当成那些傻子,你我是什么样的人,彼此心知肚明,何必在我面前演戏!」 “随你信不信。”对他的刻薄,叶初静亦答得冷淡,不欲多做纠缠,顿了顿,叶大少似又想起了什么,“龙毅,我这里倒有你那小孩儿的消息,是叫龙夏对吧?不过看你现在这样,想必是没兴趣知道了。” 「什么?!你说……」另一头,龙毅语调拔高,几乎瞬间失态。 叶初静却偏偏在这一刻按下通话结束键,并顺势将对方号码拉入黑名单。 做人睚眦必报的叶大少,哪里吃了亏,一定会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从龙毅那儿扳回一城,他这时一脸玩味,将电话又丢给旁边的邢飞,吩咐道:“龙毅再打过来,就说我不在。” 邢飞:“是。” 应声后,邢飞的目光又在叶初静与张寒时两人间来回一遍,接着,他小心请示道:“大少爷,那龙小姐……” 叶初静未立即作声,眼里却流露出直白厌恶。 龙俪勾结王全这个叛徒,绑架张寒时,事情败露,王全逃得不知所踪,她竟还敢明目张胆,自己跑上门要挟于他。长年累月吸食毒品,龙俪的精神状态显然已不太正常,叶初静不杀女人,这一次却差点为她破戒。 整件事,已踩到他的雷区。 有一点龙毅没说错,只要对象是张寒时,他的确护短得厉害。 考虑到他和龙毅的交易,叶初静又不得不暂时按捺,“邢飞,你派几个人,今晚就送她走。” “明白。” …… 这一次,龙毅那边自知理亏,解药很快送到,而叶初静派出的人,也将龙俪连夜送回了北方。这事到此 分卷阅读3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8 为止,从表面来看是就此揭过了。 对症下药后,张寒时的情况一步步好转,这让照顾他的闫医生与其他医护人员也跟着松了口气。每次干活,都时刻被叶大少在旁边盯着,那目光直冒寒气,心理素质再好,时间长了也实在吃不消。 到了第三天上午的时候,张寒时沉睡已久,意识终于慢慢从灰色混沌中苏醒。他昏昏沉沉,先是听到了宝贝儿子清脆稚嫩的童音,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慢慢由远及近,由轻变响,原来小家伙正在他耳边,给他念《狐狸和时时》。 头脑还处于半梦半醒之间,张寒时却已下意识翘起嘴角,他动动手指,尔后鼻尖便闻到一股草药味。那味道苦涩中带点清香,用了一两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药味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接着,张寒时想睁眼,发觉眼前似被什么遮住了。他开始困惑,微微侧过头,他想伸手,把绑在眼上的绷带给扯下。 一只有力的手掌却按住了他。 “爸爸,你醒啦?”小家伙张乐兴奋至极地叫起来,然后,一个软软肉肉的小身体便扑到他身上,热乎乎的。 张寒时一只手抱着儿子,心里疑惑更甚,想开口,嗓子却如同干涸的井眼。不过很快的,便有人扶着他脖颈,小心地将水杯凑到他嘴边。张寒时实在渴得很,也不客气,一下喝掉了整杯水。他抓着喂他水的那人,闻到他身上甘冽醇厚的熟悉香气,又摸到他手腕上的旧表,虽然看不见,心中却确定无疑,他试探道:“……叶初静?” 对方立刻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揉揉他的脑袋,优美磁性的嗓音低低道:“是我。时时,你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张寒时浑身没什么力气,不过还是摇摇头。捞住在他身上乱爬的小家伙,他有些勉强地扭头,对叶初静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麻烦你,能不能先扶我起来?” 叶大少应了声,两只强健的胳膊搂住张寒时,又垫了好几个枕头,让他舒舒服服靠在床头。 “谢谢。”张寒时道了谢。他现在头脑里还有点乱,之前遭遇的那些事,兴许是药物影响,眼下正犹如零碎松散的电影镜头一般,在他脑海里纷乱呈现。随着回忆慢慢变清晰,张寒时的脸色渐白,他又开始发抖。 “别怕,时时。”身边柔软的床微微凹陷下去,叶初静抱住他,“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我这是在哪儿?还有……我的眼睛怎么了?”张寒时声音微涩,他什么也看不见,只能抱紧怀里像只树袋熊一样黏着他的儿子,而他身边的男人,则仿佛成了张寒时此刻唯一的依靠。 叶初静动作微顿,之后便将张寒时搂得更紧,一下一下,继续安抚般轻拍他的后背,“时时,别担心。你在我公寓里,至于你的眼睛……医生说了,视力受损是受药物影响的后遗症,可能只是暂时的。”说到这儿,他又吻了吻张寒时一侧的脸颊,“闫医生推荐了一位有名望的中医,那位老先生来看你的时候,你还没醒,他开了副方子,说是先敷上一个疗程再看效果。” 张寒时总算明白,为什么他眼前一片黑暗,脸上会缠了一层又一层浸透药味的纱布。叶初静没有骗他,可这一刻,张寒时情愿他骗自己。哆嗦着伸出手,他摸了摸自己眼睛的位置。被注射药物,绑架,看东西模糊不清,那时他还以为是药效没过去才会这样,真是天真的可以。 比起从未体会过光明,更令人绝望的,是你曾见证过这个美丽缤纷、多彩多姿的世界,可突然有一天,这些都不再属于你,从此你的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那就是永恒的黑暗。眼下的张寒时,便体会到了这种能让人濒临疯狂的绝望。 由于儿子在场,他竭力控制稳定情绪,显然那并不成功,他连声音都在发抖,“我……瞎了吗?” “不,时时!”叶大少听上去比他更激动,双手用力,他将张寒时的脸转向自己,明知他看不见,仍一字一句,缓慢郑重地承诺,“我会治好你。我发誓,不论花多长时间多少金钱,我一定会治好你。” ☆、第28章 一星期后,得知张寒时的情况,远在美国的柳佳莹结束了为期三个月的北美之行,匆匆归国。当然,这次与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女友厉曼婷。 柳佳莹搭乘的航班落地抵达的那天,晋江全市范围又时断时续下起了阵雨。 眼睛仍无法视物,张寒时这会儿只能坐在轮椅上,倾听窗外雨点噼噼啪啪击打在玻璃上的声音。虽已通过话,雨势这样大,张寒时未免还是有些担心,怕柳佳莹的航班会因恶劣的天气延误了。他这样子不能去机场接机,只好枯坐在家里等待。 在他的要求下,叶初静最终同意他搬回自己的公寓。生活当然是不方便的,住了几年的房子,一下子都变得陌生起来。因为眼睛看不见,过去视为平常的一切,像倒杯水这样的小事,对如今的他都成了艰难挑战。 张寒时当然发过脾气,甚至怨恨叶初静给他带来的灾难。如果不是因为姓叶的,他一个普通人,又怎会卷入那样的绑架事件里,叶大少那位前妻,更不可能有理由针对他。内心最愤懑不平时,他甚至曾想过,如果没有重遇叶初静,或干脆一开始两人便不相识就好了。 哪怕说出再难听、再刻薄的话,叶初静却始终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对这个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跑的男人,每天像块牛皮糖一样缠着他,张寒时彻底没了办法。也许是过去吃了太多苦头,对待突如其来的厄运,张寒时的抗压神经已磨练得强韧异常,等最难熬的时候过去,明白自怨自艾,迁怒于人都毫无用处,他便冷静下来。 至少他还有儿子。 当他自暴自弃,食不下咽时,才四岁不到的张乐便跟着不吃东西,只眼泪汪汪地叫爸爸,张寒时被他叫得心都要碎了,他如何舍得小家伙担惊受怕又跟着他挨饿,张寒时告诉自己,即使为了儿子,他也得振作起来。 大雨哗哗地下,都说失明的人耳力与其他感官会特别敏感,张寒时正出神,这时却听见身后玄关处传来细微动静。 房门被打开了。 张乐这活泼的小东西刚进门,便已大声叫起来,“爸爸,爸爸——!” 随着噔噔噔的一阵脚步声,小家伙像颗肉肉的炮弹一样冲向张寒时。张开双手,把他接住放到膝盖上,张寒时摸摸小家伙肥嘟嘟的包子脸,又亲亲他,才严厉说道:“不许这么调皮,要是摔了怎么办?” 小家伙在他怀里扭了扭,哼哼唧唧示意知错了。 说话间,张寒时又听到了高跟鞋接触地面发出的声响,有些凌乱,急促,离他两三米时,脚步声猛地顿住,接着,只听离开已 分卷阅读3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39 有数月的柳佳莹抖着嗓子,似不可置信般叫道:“……寒时?” 张寒时眼前仍蒙着浸过草药汁的纱布,他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露出了个微笑,“佳莹,欢迎回来。对不起,我这样子实在没法去机场接机。” “别说了。”柳佳莹走到他面前,衣服布料发出窸窸窣窣摩擦声,她半蹲下、身,细长柔软的手指轻碰张寒时的脸颊,如同在碰触一件易碎瓷器,“寒时,可怜的寒时,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张寒时摇摇头,如老朋友一般握住柳佳莹的手,轻笑着安慰道:“没事的,佳莹。现在医疗科技这样发达,医生也说了,假以时日,视力是有可能恢复的。” 最开始的时候,听叶初静对他这样说,张寒时心内绝望不已。这话的另一层意思,不就是他也有可能永远都看不见了?而现在,换作他心平气和地将这话重复给柳佳莹听,想想真是奇妙。 凡事都有两面,同样半杯水,究竟是只剩一半,或还有一半,全看自己如何看待取舍。事到如今,张寒时只能尽量保持乐观积极的心态。 明明他是最该被安慰的人,现在反倒宽慰起别人。柳佳莹没有出声,眼泪却一滴一滴,落到张寒时手背上。 “佳莹……”这让张寒时有些无措。他一直对柳佳莹敬佩有加,她是位性格坚毅又独立自主的女性,而现在,她却为他掉了泪,若说心里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张寒时叹了口气,将手放到她颤动的肩上,轻轻拍了拍。 多年相处,两人间已有默契,此时无需太多言语。 原本高高兴兴夹在他们中间的小张乐,看看这个,望望那个,他眨眨眼,又去看不远处的叶初静与厉曼婷,他还太小,无法理解大人们之间那股怪异又沉甸甸的气氛。 …… 三天后,在张寒时一再坚持下,柳佳莹最终松口,两人一起去了趟民政局,办理离婚登记。 出来的时候,不同于柳佳莹,张寒时脸上是带着笑的。像压在心头上的一块石头被搬开,这桩他惦记了许久的事总算能解决,他着实轻松许多。 “寒时……”柳佳莹搀扶着他,一时欲言又止,“那位叶先生我稍微了解了一下,他来头太大,只怕并非良人,你真的决定要同他在一起吗?你和乐乐两人可以继续住我那里——” “别傻了,”张寒时脸上架了副墨镜,他笑得温和,打断她,“我可不想变成灯泡,打扰你与厉小姐的两人世界。再说我们早有协议,佳莹,我受你助益良多,你不该再顾忌我,是时候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幸福了。” 四年前,与柳佳莹结婚时,他两手空空,身无长物,绿湾小区的那套高级公寓是登记在柳佳莹名下的。手头宽裕后,他为小家庭陆续添置过一些电器家具,近两年,各项生活支出里也有大半是他在缴纳,但说到底房子还是柳佳莹的,他有手有脚,账户里尚有些存款,说什么也不能再占她的便宜。 “唉,我说不过你。”柳佳莹叹息了声,马上又接道,“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和我打电话,你现在这样,我真的不放心。” “好。” 张寒时点点头,他自然清楚柳佳莹在担心什么。他与叶初静之间的关系,三言两语解释不清,索性不去解释,免得她更挂念。 叶初静铁了心不愿放手,张寒时只能消极以待。他骂也骂过,闹也闹过,然而所有一切在叶大少面前都成了无用功,到头来,倒像张寒时在闹别扭耍性子一般。更激烈的手段,伤人必自毁,张寒时已不是十七八岁的愣头青,说成熟也好,失了锐意也罢,他是真累了。 眼睛还能看见时,他就翻不出叶大少的五指山,而眼下,如果无人在身旁,张寒时连自己照顾自己都成了奢望,何谈其他。 “时时。” 熟悉的嗓音传来,一直等在外面的叶初静见两人出来,原先斜倚在车旁的他立刻迈步上前,他身着沙青色衬衣,凤目深邃迷人,风采令人倾倒,边伸手代替柳佳莹扶住张寒时,嘴里边客气道:“柳小姐,麻烦你了。” 相较于他的声音,叶大少的脸色有些微冷淡,眼神透出疏离。柳佳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这男人也是一副被抢了心爱之物的妒夫模样。 她微微一笑,目光毫不退怯。松开与张寒时相握的手,柳佳莹嘱托般开口说道:“叶先生,我把寒时交给你了。你要看好他,别让再他跌倒,他其实很怕疼,手指头割开一个伤口,都能叫他坐卧不宁半天。” 对于柳佳莹把他描述得那样娇气,张寒时哭笑不得,身边叶初静却不甘示弱,沉声回应:“我知道。” 他伸手抚摸他的后脖颈,在头发与皮肤的边际线那儿,有一个若不留意便不会发觉的小伤疤。男人的指腹如挠痒般轻轻划过,就令张寒时一哆嗦,皮肤也被激起细小疙瘩。 接着,他的肩就被用力搂住,叶初静以动人心魄的嗓音,立誓一般低低道:“我会小心看好他。” …… 最后,张寒时与柳佳莹互道了珍重,两人分路而行。 张寒时坐进叶初静车里,身份显赫,从来只有别人为他效劳的叶大少,此时却侧着身,细致地为他系上安全带后,才发动车子。 一路上,像是怕他无聊,叶大少一直在寻找话题,每次不到五分钟,他便要问一句累不累。反观张寒时,回答不是“嗯”便是“哦”,真真惜字如金。 曾经两人在一起,张寒时总有说不完一样的话,眼里、心中满满的都是叶初静,什么开心有趣的事都想要与他分享,白天这样,晚上依然如是,叶大少多数时间只负责倾听,若不耐烦,他会直接压倒他,做到他再没力气开口为止。 现在,张寒时面对叶初静,却早已无话可说。 “时时,我已选中了西北郊的一块地,在锦屏山一带,靠近木兰湖,那里有山有水,还没被过度开发,很幽静。要是觉得闷了,可以去附近的影视基地逛逛,医生也说开阔的环境对你身体有益,我们挑个时间,过去逛逛可好?地方你若不满意,我们就再另外找过。” 张寒时正出神,冷不防听见叶初静这话,不由得一阵沉默。而叶大少目光幽深专注,定定凝望着他。哪怕看不见,张寒时就是有一种奇妙的第六感,他知叶初静在等他回答。 这个男人,再伪装也难掩他骨子里的强势,他看似给出选择,然而选一还是二,事实上并无太大差别。他没有给张寒时走第三条路的机会。 张寒时已提不起力气再和他争辩。随便他说什么,叶初静依然在安排掌控他的生活,以爱与关心为名。想想真够让人郁闷得吐血三升,不过张寒时也得承认,对一个看不见的瞎子来说,其实无论住在什么地方,并没有太大 分卷阅读3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0 差别,不是吗? ☆、第29章 见张寒时没有反对,叶大少像生怕他反悔一样,立即迫不及待打了几通电话。张寒时在一旁听着,倒忍不住要佩服起他的效率来。 “时时,我已联络邓女士让她带上乐乐,我们一起去看房子。到那边差不多是中午,木兰湖一带特产的白丝鱼听说肉质极好,我们可以吃过午饭歇歇脚再回来,你说好不好?” 叶初静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哪里还有张寒时说不好的余地。 半小时后,张寒时人已在直升机上。 “你没说我们要乘这个去。”他有些郁闷。 “到那里得经过一段不算短的山间公路,我怕开车路上会太颠簸。”叶初静摸摸他的头回道。说完,他又为他细心戴上降噪通讯耳机。自从张寒时眼睛出了问题,叶初静对他,几乎可以用无微不至、谨慎小心形容。 “爸爸,飞机!大飞机!”后座上,小家伙张乐激动得不得了,即使扣上了安全带,他还在扭来扭去,试图表达他的兴奋,一点没有普通孩子第一次坐直升机该有的不安或害怕。 宝贝儿子都这样了,张寒时自然没了话可讲。 叶初静嘴角含笑,内心却泛起微微心疼,时时现在眼睛不好,陌生的环境总让他特别容易紧张。知道他爱面子,叶初静并不点破,只是更加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 “邢飞,出发吧。”对已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魁梧保镖,叶初静沉声吩咐。 “是。”邢飞答。 螺旋桨桨叶发出轰鸣,黑色的直升机没多久便腾空而起。 坐在机舱内,一路上听通讯耳机里儿子开心雀跃的声音,张寒时倒并不觉得无聊。只是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他们仍在天上飞着,张寒时不由纳闷,开车四十分钟也能到晋江城西郊附近了,何况速度更快的直升机。 「我们还没到吗?」他问。 前方负责驾驶的邢飞是个实诚人,他一五一十答道:「张先生,我们已经到了。刚才半小时都在庄园上空飞行,只是去主宅别墅还需要大概五分钟。」 张寒时:「……」 他早该料到的。 叶初静和他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大少爷口中的一块地,一栋房,需要动用直升机飞越大半个小时,和他这种升斗小民认知中的根本不是一码事。 见他不自在,叶初静马上捏捏他的手指,讨好道:「时时,你累不累?再忍忍,我们马上可以落地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张寒时点点头,不再出声。 正如叶初静承诺的,没多久,飞机便平稳降落在一大片草地上。 下了直升机,脚踏实地的感觉叫一行人都长长舒了口气。 张寒时脚下的地面松软又坚实,厚重的是泥土,蓬松的则是那茂盛如地毯般的青草,草叶十分细柔,打在人脚背上凉凉的,有种丝绒般的触感。明明是夏季,这儿的空气却清新又微凉,呼吸进肺里,整个人都仿佛精神了起来。 “爸爸,前面山坡下有个很大很大的湖,有好多树,还有好多好多鸟在飞,天上的云彩都被装进湖里去了!”小家伙一下直升机,不要同行的邓女士抱,反倒十分懂事地与叶初静一人一边,牵住了张寒时。自己东张西望时,不忘和心爱的爸爸分享见闻,兴致勃勃地描述他所见到的一切。 伴随小家伙稚嫩的童言童语,耳边听到树叶和草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声,更远方,鸟类的啼鸣亦随风飘至,张寒时脑海里很快便勾勒出了一副秀丽旖旎的湖畔美景。 大好风光,他身历其境却无法目睹,心里面要说遗憾自然是有的,不过儿子这样乖巧可人疼,那点小小的缺憾,相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勾起嘴角,张寒时心情明朗,他干脆停住脚步,蹲下、身,揉揉儿子的小脑袋,“乖。” 得了夸奖,小家伙搂着张寒时脖子,黏糊糊撒起了娇,“爸爸,亲亲。” 可怜叶大少孤家寡人,被晾在一边,父子两人那股亲热劲让他神色复杂,心里颇有些吃味。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得时时心甘情愿主动亲自己一下? 受众人追捧敬畏的叶大少,这一刻心中所愿,只怕说出去,也无人能信。 他一停,更后面的邢飞与邓女士都停下,陪他一起等。 张寒时看东西不便,却不可能忽略了周遭还有其他人。他很快站直身,叶初静则适时伸手,使两人双手交握。十指紧扣,感觉张寒时的手掌形状,皮肤纹路,如此完美契合自己,连骚动不安的心似乎也安定下来。 “时时,再往前一段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所房子。当年造它的人花了些心思,设施还算完备,出门不远就有木栈桥通向湖岸和别墅后面的竹林,闲暇时可以划船,钓鱼,或去林子里转转。不高兴出门,也可以在露台或房间里看湖景……” 说到这,叶初静声音顿住,意识到他的时时现在已不能用眼“看”他口中的风景。 张寒时这会儿难得心情不错,并未在意他的无心之言。另一方面,他也是想通了,尖酸刻薄不能叫他的眼睛马上转好,也不足以让叶大少远离他的生活,又何必浪费口舌,搞得大家都紧张兮兮。 他们到的时机恰恰好,提前等候的厨师已准备好丰盛午餐。立于湖边的那幢白色房子,如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在不胜娇羞中,迎来了张寒时他们一行。 …… 木兰湖里的鱼果然名不虚传,肉质细腻嫩滑,味道奇鲜无比,一顿饭下来,连一向挑剔的叶大少都十分满意。 吃过饭,小家伙张乐又出门疯玩一圈,他毕竟年幼,玩累了很快便呼呼大睡。这样一来,下午回程的安排自然搁置了。待到小东西睡醒,不知不觉又近黄昏时分,在叶初静提议下,他们留下吃过晚饭,再接着,天色便黑了。 “时时,现在天很晚了,夜里赶回城不安全,不如我们留宿一晚再走?”叶大少声音又低又轻,仿佛一片毫无重量的柔软羽毛,飘落进了梦中。他一面开口,一面用手指替张寒时在眼周及额部几个穴道上轻轻按摩。 房间里放着柔缓的音乐,张寒时此刻正躺在休息室一张沙发上,头枕着叶大少的腿,眼部又被蒙上浸透药汁的纱布,草药苦涩的香味混合着男人身上古龙水的味道,加上他的手指在皮肤上按压推揉,力道适中,所有这一切,都令张寒时昏昏欲睡。 他心里虽有些知道,又懒得去计较,模模糊糊应了一声,几乎快要睡着。 气氛太好,不发生点什么简直对不起叶大少这一番苦心布置。所以当他细细绵密地吻下来,张寒时毫不意外。两人不是第一次,对彼此身体的每一寸都可以说熟稔异常,比起他们微妙紧张的关系,他们在床上似乎更为契 分卷阅读4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1 合,也更加直接。张寒时不得不承认,男人的*有时就是这样诚实,就算感情淡了,却依然能拥抱接吻,发生最亲密的行为。 只是这次,从沙发辗转到二楼卧房,在床上一向贯彻享乐主义的叶大少,却仿佛转了性,温柔克制得都几乎不像他了。只做一次,他便点到为止。 身心都得到充分释放,张寒时此刻懒洋洋躺在他怀里,明显感觉到大少爷并未满足,他压抑呼吸,只是亲吻他的耳垂,叹息般道:“时时,你累不累?竹林后边有个温泉,要不要去泡一泡?” 两人都出了汗,皮肤湿漉漉贴在一起,并不好受。叶初静却似毫不介意,他紧紧抱着他。而听他说话,张寒时困意一阵阵涌上,枕头柔软,被子柔软,身下的床更软的出奇,这一切迅速瓦解了他心里那点挣扎。 “不了,明天去……”含糊不清地咕哝一句,张寒时打了个呵欠,决定先睡觉。他太困了。 浓重的睡意让他稀里糊涂,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叶大少脸色一暖,眯起双眼,低笑声令他的胸膛也跟着微微震动,“好,那我们说定了。” …… 第二天,阳光明媚。由于别墅周围有山有水,又有大量的树木植被形成绿岛效应,这里的气温比起城里要凉爽许多。 在叶大少软磨硬泡下,想起自己昨夜半梦半醒间的呓语,张寒时不好赖账,于是决定再多留一天。张乐那小家伙一听便乐坏了,他马上缠着邢飞带他去湖边,掰嫩芦竹钓鱼。 在芦苇荡背阴处,张寒时坐在叶初静替他准备好的躺椅上,清风徐来,耳边听着儿子在木栈桥上跑来跑去的咚咚声响,他脸上也不由露出了放松适意的笑。 城市里的生活太闷,孩子的天性总是无拘无束,也难怪小家伙这样高兴。虽然鱼都被他吓跑,小家伙仍兴高采烈。最后,他窝在张寒时怀里,异常香甜地睡着了。 到了第三天,连日晴好的锦屏山一带,突然雷声大作,下起倾盆大雨。 外面的世界陷入一片混沌,由于雨太大,天与地仿佛融为一体。刷刷的雨水如瀑布般,在整片玻璃幕墙表面肆意流淌,张寒时坐在墙的另一边,哪怕看不见,单凭声音他也能想象外头风狂雨急的场面。 这种天气,看来是又走不了了。 ☆、第30章 “时时。” 移门被拉开,刚才离开一会儿的叶初静出现在门口。他手里端着装有药以及水杯点心的托盘,几步走到独自出神的张寒时身旁。 把托盘摆到茶几上,他俯下、身,轻啄了一下张寒时的嘴唇,又探了探他的额头,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们身处的这间静室,灰白两色的墙与地面,黑胡桃木色的家具摆设,极为简洁利落。所有棱角尖锐突出的地方,都被包上了柔软的防撞垫,张寒时经常走动的几片区域,地面都被铺上松软厚实的地毯,即便不小心摔倒,也不用担心。这两天下来,要说一点也感觉不到叶大少的用心,那是自欺欺人。 “我没事。”张寒时摇头,回道。 低低“嗯”了一声,身材高挑挺拔的男人在沙发上坐下,他拿起药片,将它们放到张寒时手心,“吃药了。” 张寒时并不像叶初静,得病就成了魔王,他眉头也不皱一下,就把苦涩的药片送进了嘴里,接过叶大少及时递来的水杯,三两下便将药咽下肚。 “几点了?”他问。 “快十点了。”叶初静一边答,一边将玻璃杯放回托盘。随后,又端起一只青花瓷碗,白嫩可爱的小块点心,撒上糖桂花,被装在碗里,精致得犹如艺术品。叶初静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张寒时嘴边,“来,试试这个。” 尝了口,张寒时有些意外。“杏仁豆腐?” “对。”叶大少笑起来,摸摸他的头,如同猜对的奖励一般,“味道怎么样?” 过去他们在一起,叶初静偶尔有个头疼脑热,为哄他吃药,张寒时便常会给他做这道甜点,吃了后,他会比较容易安抚。谁能想到堂堂叶家大少,背地里竟嗜好甜食,这个男人太擅于克制伪装,以至似乎刀枪不入,只有曾和他最为亲近的张寒时发觉他这点癖好。 又被喂了一口,张寒时点点头,说话有些含糊,“唔……还不错,就是杏仁的味道淡了,可以叫厨师少放些糖桂花。” 一边端碗的英俊男人沉默片刻,才听他笑着道:“好,我会跟厨子说的。” 张寒时并不挑嘴,即使这碗杏仁豆腐味道稍差点火候,他还是干干净净吃完了。不知为什么,身边的叶初静似乎特别高兴,搂着他亲吻了好几遍,直到张寒时受不了推开他,才作罢。 “乐乐呢?”叶大少突然这么热情,他实在有些吃不消。 叶初静面带笑意,那对细长优美的眼眸光华内蕴,他盯着张寒时红润的嘴唇,露出意犹未尽之色。知道他疼爱儿子,还是马上回道:“在游戏室,邓女士陪着他。今天雨太大,小家伙原先还闹着要划船去湖心岛。岛上有株四百多年的木兰树,整个木兰湖也是因树得名,可惜现在花期已过……” 说到这里,叶初静不无遗憾,他想若是早春时节,满树繁花,云蒸霞蔚,树下站着他爱的青年,那灿烂景象必定美得惊心动魄。 收回思绪,叶初静目光又定定的瞧向张寒时—— “乐乐看来很喜欢这里。”沉默了片刻,他说。 听他这样讲,张寒时心中有数,微微一笑,他索性也直截了当挑明:“这两天我认真考虑过了,这里……很好。我很喜欢,乐乐也很喜欢,我想你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与柳佳莹签下离婚协议,张寒时便主动提出从绿湾小区的公寓搬走,找个安身之所成了头等大事。这几年,除了替儿子存钱,他写书的稿费版税加起来,也算有了笔不小的存款。去年晋江市地产业稍有回落时,他用积蓄置下了一套房产,房子虽不大,胜在地段不错,交通便利。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张寒时从未想过,他会再度遇上了他命里的劫,现在,他的眼睛又看不见了。 张寒时斟酌着,想接下来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才能显得不太生硬。过去他对叶初静说话从来不会顾忌什么,他们之间当然有争吵,甚至非常激烈,只是每次之后,两个人会用更快的速度和好如初。哪怕吵得最厉害的几次,事后细细回想,也是苦中有甜。 而现在,许是感情淡了,每每和叶大少共话,张寒时明显感觉到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障碍。即便肌肤相亲,隔阂感也不曾消失。这点,他想叶初静应当亦心知肚明才对。 一旁,见他犹豫,叶初静握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声音轻快又欢喜,“时 分卷阅读4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2 时,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儿离市区确实远了些,不过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木兰湖远离城市喧嚣,适于静养,可比起他自己,时时总把张乐这小家伙摆在第一位,这点暂时他嫉妒也没用。“乐乐的教育问题,我可以请专门的私人教师,他可以在家里……” 他还没说完,张寒时就摇摇头。重逢以来,双方其实都在有意无意回避孩子这个话题,这还是第一次深入谈及张乐的事情,可惜这次交流注定分歧严重。 “我不想乐乐重复你的老路。”张寒时态度语气都很强硬。 对叶初静少时的过往,他所知甚少,却还是隐约知道一些的。许多年前,在叶少爷转学来晋江市之前,事实上他并没有在学校上过一天课。他从小接受的,便是所谓的一对一精英教育。 想到儿子,张寒时脸上又露出温柔的笑意,“他应当有一个普通快乐的童年,和这世上大部分孩子一样长大,上小学,中学,大学,接受新知识,交很多兴趣相投的朋友,谈一两段恋爱。” 他将话说得明白,叶初静安安静静听着,然后吻了吻他的唇角,叹息般轻声道:“时时,对不起。” 他不愿在张寒时面前自挖老底,事实却是他根本不懂得该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父亲。他富可敌国,手握大权,精通六国语言,在张乐那小东西面前,他却连一句哄孩子的话都说不好。 这大概是由于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从未享受过父母关爱的缘故。自叶初静记事起,他的父亲便长年累月不见人,他总忙着周旋于他众多的情妇间,人前雍容大度的母亲,背地里则恨父亲和那些女人恨得咬牙切齿。两人如经年累世的仇敌,彼此避而远之,一朝狭路相逢,必定是一场战争。 所谓婚姻,一早就名存实亡,不过是为联合云水叶氏与望海廖家的利益而扯上的一块遮羞布。都说孩子是夫妻爱情的结晶,但他的出生,从开始就与爱无关,只与利益有关。 当他遇见张寒时,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每一天每一天,视线追随着那个神采飞扬的小小少年,心脏仿佛随之剧烈鼓动,那么的真切,实在。 也许从那时,他就已爱上他。 叶初静讨厌小孩,张乐却毕竟不一样。他是时时跟自己的孩子。作为他的长子,张乐血管里流着他一半的血,这注定他不可能碌碌无为。叶初静会给他最好的,张乐最终也将继承他的一切,继承整个叶家。 眼下时机不对,这样的一厢情愿恐怕只会惹时时更反感,叶初静深知这点,自然张寒时说什么便是什么。 然而张寒时也并非那样好糊弄,“我警告你,最好别打什么其他鬼主意,我不会同意的。”他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在张乐的事上,绝对没得商量。 叶初静苦笑,时时对他还真是一点也不信任,“别误会,时时。我明白你想让乐乐像普通孩子一样,我尊重你的决定。邓女士有多年幼儿看护的经验,她介绍了一间不错的私立幼儿园,就在西郊附近,路也好走,从这开车,只要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 说着,他停下来,观察张寒时的反应。见他没有什么激烈的不满与抗拒神色,才接着以商量的语气,问:“乐乐可以转去那里,交些新朋友。时时,你看这样如何?” 话已说到这份上,叶初静态度真挚,话里话外赔着小心,再拒绝,倒像他不识好歹了。张寒时长长地吐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平和,“这么多年,我从来争不过你。” 叶初静将一切都安排好了,又把选择摆到他面前,左边一条路,右边再一条,却不允许他回头抽身。 “时时……” 叶大少想说什么,张寒时却摇了摇头,语气间透着一股浓浓的倦怠,“叶初静,我年纪不小了。你看看我,不是十年前十七八岁,模样再好,也不鲜嫩了。现在我的眼睛又看不见,这张脸兴许维持不了几年也垮了……” 张寒时心中满是感慨,他早已面目全非。叶初静心目中那个单纯美好的傻瓜,那个他所留恋的,全心全意爱他的张寒时,他不再是了。他给不了叶大少想要的。他如此煞费苦心,每件事,每个细节都考虑周全,仅仅是因为愧疚吗?如果不是,他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这么做,值得吗?”他问。 空气仿佛凝滞了,在这股异样的沉默中,他身边的男人只是用力握住他的手,如回答一般。 ☆、第31章 大雨过后两天,灿烂阳光普照大地,湖区附近一些小水潭和沟渠中的积水很快蒸发,经过一轮雨打风吹,湖岸边那栋白色房子周围,草木葱茏,植被呈现出浓淡不一的绿色,生长得倒比以往更为茂盛蓬勃。 上午九点,别墅三楼南部书房—— 相较于外头的明亮世界,房间内多少有些昏暗。方格玻璃窗前,叶初静背朝窗而坐,他面前是一张巨大的实木书桌,此时此刻,无论他背光的黑色身影或周围摆设,都仿佛凝固静止的油画般,显出一种厚重质感。 邢飞默不作声,立于一侧,魁梧的体格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他刚将近期调查收集的发现一五一十,对叶初静作了报告。 手指叩击着桌面,片刻后,叶初静才开口道:“你是说……琴姨的事情只怕还有蹊跷?” “是。”邢飞颔首,沉声又回,“根据张女士当年的入院记录,我们的人找到了当时几位值班护士与医生。在张女士去世前,除了寒时少爷,这些人都曾和她有过密切接触。” 叶初静“嗯”了一声,边翻看邢飞递上来的文件,边示意他继续。 “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张女士过身后,大概一星期左右,负责她病情的主治医生也突然离职了。继续跟下去,查到对方原来是主动辞职,但那位吴姓医生当时即将晋升职称,成为副主任医师,对他的离职,同院他的同事和护士们都很不解。” 说到这,邢飞又看向叶初静,接着道:“他辞职后,就和家人搬到了另一个城市定居。他开了间私人诊所,经营状况一般,但这位吴医生本人却开高级跑车,住豪宅,每两到三个月,他的太太便会到国外采购名牌服饰鞋包,一双儿女也在学费昂贵的贵族学校就读,生活十分优渥。” 停下翻阅的动作,叶初静眉峰微蹙,一对眼珠乌沉沉如同深潭般,问:“查过他的账户没?” “查过了。”邢飞不敢怠慢,立即快速答,“四年前,就在张琴女士去世前两天,这位吴医生的银行户头里突然多出了一笔七位数的巨款,此后每个月,都会有十万美金按时打到他账上。” 说到这里,邢飞语气微顿,见叶初静一脸肃然,他征询道:“大少爷,你看是否要继续追查下去?” 分卷阅读4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3 “查。” 只一个字,却仿佛包含千钧之力。 叶初静目光森然,吩咐身边体格魁伟的黑衣保镖,“从头到尾,给我细细地查。不管背后究竟有几方在搅浑水,任何疑点都不要放过,把人都给我揪出来!” “是!”听到那声音,邢飞不由面色一整,挺直了身。 叶初静脸上不见喜怒,胸口这一刻却已然揪紧成一团,疼得厉害。时时为他母亲的事,痛苦了这么些年,而现在,真相可能远非他向自己描述的那般简单。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一直在自责内疚,一想到此,叶初静便几乎压抑不住心底滔天的怒意,恨不能以身代之。 他就坐在那。如一尊黑色大理石雕,肃杀,寂静。没人能看出叶初静此刻在想什么,连离得最近的邢飞也不能。 邢飞只是有种直觉,这个样子的叶大少最好别去打扰。迟疑片刻,这位人高马大的壮汉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报告另一桩消息,“大少爷,还有件事是关于王全的——在国内他已无处容身,我们派出的人一直追到西南边境线,终究差一步,被他逃出境了。” 王全曾担任叶家私人保镖团队的负责人多年,对他们内部的运作方式,行动安排、步骤等,都可以说了若指掌。在不久前那次绑架事件中,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得手,之后又全身而退的原因。 可惜再狡猾,他惹到的对手,却是比他更为高明的顶级猎食者。 “邢飞,通知金五爷那边,是时候收网了。”听见邢飞报告,叶初静没用太久,便恢复冷静。 “是。” 这金五爷是个传奇人物。整个东南亚,黑白灰三条道上混的,无人不知这一尊大佛,谁都要卖他几分面子,而能得他青眼的,屈指可数。 王全大概以为他终于逃出生天,殊不知他不过是一只被驱赶的老鼠,在他前方,叶初静早已为他布下天罗地网。 “邢飞,你知道最打击人的是什么吗?” 叶初静将身体靠在椅背上,眼底的神色有些难以捉摸。他似乎也未打算听邢飞回答,自顾自继续开口:“最打击人的,莫过于当你以为看见希望,在前面等着你的,却是一次比一次更深的失望。那点未尽的希望会变成一种煎熬,不断折磨你,消耗你,直到你精疲力竭,慢慢绝望为止。” “钝刀子割肉,才是最疼的。” 说这番话时,叶初静的脸有大半埋在椅背黑暗的阴影里。 一旁的邢飞喉结上下动了动,发不出任何声音。他隐隐觉得,他身边这个一贯从容强大的男人,话里意有所指,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似乎不单只针对王全这事。 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又听叶初静在问—— “时时他怎么样了?” 邢飞很快从微愣下回神,“起床吃过早餐,寒时少爷就一直待在楼下,陪着小少爷。”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大少爷,按您的吩咐,我们已经把寒时少爷和小少爷的私人物品从绿湾小区公寓搬来了,您要不要下楼去,跟寒时少爷他讲一声?” 叶初静脸上似有挣扎,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着叹道:“不了,暂时我还是别出现在他面前为好。邢飞,替我安排一下,我得离开半天。” 中午他必须要与新公司的各级部门主管见个面。而下午,还有更多的事等着他处理。这段时间,他的日程表上已积压了一堆公务,再往后压,是真说不过去了。 时时还在生他的气,心里纵有一千一万不舍,叶初静也不得不强自按捺。那位闫医生见了都毕恭毕敬的薛老先生交代过,要尽量让时时保持愉快的情绪,身心放松,才有利于他眼睛恢复。 “邢飞,下午薛老会过来替时时看诊。老先生脾气很有些古怪,让你的人说话行事都注意分寸。”叶初静起身,不忘交代。 “是,我明白。”邢飞他一边应声,一边将手里电话收线,又朝叶初静汇报,“大少爷,直升机已经准备好。” “行了,让其他人和我过去,你小心点看着时时。” 摆摆手,他没有让邢飞护送。踏出门口时,前一刻还温柔叫着“时时”的男人,如王袍加身,再度恢复成了那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帝王。 …… 楼下,张寒时正抱着儿子张乐坐在宽大柔软的皮质沙发里,神态放松。室内温湿度一直由中央智能系统调节,维持在一个令人感觉舒适的幅度内,不会出现过冷过热的情况。此时,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照在皮肤上,有一种微微温热的感觉。 这样的惬意没持续多久,张寒时便抬头,仿佛察觉到什么,他问一旁的人:“邓女士,你有没有听到直升机的声音?” 那位圆脸盘,神态和蔼的中年女士闻声朝窗外望了一眼,当然没看见什么。这栋湖畔别墅占地三千多平米,拥有上百间房,而他们现在待的这间游戏兼休息室,位于别墅东北面,从落地窗口向外,只能望见大片湖景与更远处山脉的黛青色轮廓。 “张先生,我没看见有直升机飞过。”邓女士回道。 “哦,没什么,可能是我听错了。”张寒时不以为意,语气温和。说完,他又拍拍窝在他怀里的宝贝儿子,小家伙正有些闹情绪。本来听见可以住在这,他高兴得很,当张寒时告诉他,柳佳莹不会一起搬来,并且以后也不能住在一起时,平日里活泼机灵的小东西一下子变得蔫蔫的。 即使看不见,张寒时也完全能想象他撅着个嘴,肥嘟嘟的包子脸上闷闷不乐的样子。摸索着捏捏他的小脸蛋,又亲了一口,张寒时温柔地哄道:“宝贝儿,让邓阿姨给你放你最喜欢的动画片看好不好?” 怀里的小东西蹭蹭他,哼哼唧唧老半天,才没精打采,小声开口问:“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们两个了?”在这小家伙的认知里,柳佳莹不来与他们同住,那自然是不要他们了。 张寒时失笑,又捏捏他,正色道:“胡说。就像爸爸爱乐乐一样,妈妈也一样爱你。她不能和我们住在一起,可她绝对不会讨厌乐乐,不要乐乐!” 对柳佳莹的为人,张寒时是相当了解的,她疼爱乐乐,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疼爱孩子。当年,在张寒时最为无助的时候,就是她伸出了援手,可以说,张乐能平安降生到这世界上,都要多亏了她。 想到这,张寒时又转头,朝邓梅的方向,态度十分客气有礼,“邓女士,麻烦你,能不能替我把手机拿来?” 为了安抚闹别扭的小家伙,张寒时只得让邓女士帮他拨通了柳佳莹的号码。电话接通后,两人先聊了聊,将情况简单向柳佳莹说明,张寒时便把手机交给他怀里的小家伙。 没多久,显然柳佳莹向他保证了什么,小家伙很快转忧为喜。 分卷阅读4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4 张寒时重又接过电话,歉声道:“佳莹,麻烦你了。” 另一头,柳佳莹忙叫他别这样客套。接着,沉默两秒,她才又问道:「寒时……你还好吗?昨天那位叶先生的人过来,将你和乐乐的东西都打包走了,十多个人,连牙刷杯都不放过,我第一次见搬东西都那么大阵仗的!现在你住的地方,又那样偏僻,我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张寒时莞尔,他自是知道柳佳莹担心他,开口安慰:“佳莹,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还能与你通话么?” 张寒时自己并不觉得什么,殊不知在别人眼里,叶初静将他这样与世隔绝,远离人群视线,再加上张寒时的眼睛不便,若无对方准许,他根本寸步难行,这种行为,简直已形同幽禁一般。 ☆、第32章 听张寒时再三保证,言谈间也确实不像有事的样子,柳佳莹才勉强释怀。 两人又聊了几句近况,听到柳佳莹有意过段时间回家,向柳家二老介绍厉曼婷,看来两人感情已十分稳定,张寒时也打心底里为她们高兴。 最后,他们互相道别,便结束通话。 小家伙张乐赖在张寒时怀里,看了会儿电视,等动画片放完,他“吧唧”亲了口张寒时脸颊,征求他同意,“爸爸,我可不可以到外面去玩?” 对小家伙来说,别墅周围不仅拥有绝佳自然风光,各种野兔,野鱼和野生禽鸟亦随处可见,每一片草地,每一堆灌木丛,都成了他的探险宝地。 “唔——”张寒时宠溺地回亲他,点头嘱咐,“可以,不过只能玩半小时。”一来现在毕竟是夏天,户外活动不宜太久,二来时间已近中午,玩得太累,小家伙午饭只怕会没胃口。作为孩子的爸爸,他不得不面面俱到,把什么都考虑周全。 “张先生,我替你换个频道吧?” 如今张寒时行动不便,小家伙要出门,负责看护他的邓女士自然得跟着。临走前,她这样一问,张寒时愣了愣,随即笑答:“好,麻烦你了。” 其实他眼睛看不见,电视不过听个声响,邓女士显然也考虑到这点,特意贴心地为他选了新闻频道。等她牵着张乐离开,张寒时独自一人待在室内,他将身体埋进松软的沙发椅,长腿随意交叠,双手放于腹部,姿态闲适,如一幅安静的画。 阳光洒在他身上,让他舒服地眯起眼。黑色睫毛根根分明,又卷又翘,掩于其下的眼珠颜色受光线影响,像融化的金子般,只可惜这样一对美妙的眼睛,如今目光中却毫无焦距。 「本台最新消息,今日凌晨3时许,曾因出演《春光里》而获得金龙奖最佳男配角的影星殷秋离,于某五星酒店高层意外坠楼。紧急送医七小时后,目前,已有大量记者与影迷赶至医院,本台记者通过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知情人士,了解到殷秋离的伤情十分严重。事件最新进展,敬请关注本台后续新闻……」 听到新闻中这则消息的时候,本有些昏昏欲睡的张寒时一下子坐直身,脸上满是茫然与震谔。半个多月前的慈善酒宴上,他才刚遇见过殷秋离,张寒时记得,当时他正与孟安厮混在一起。那次碰面算不得愉快,可这才几天,怎么好好的一个人就坠楼了? 他与殷秋离之间,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可林奇是他的朋友,殷秋离又是林奇的发小哥们,出了这种事,张寒时第一反应便是联系林奇,问候一声。 用手摸索着,幸好刚才因为联络柳佳莹,张寒时的手机就放在身边。可眼睛看不见,按了几次都没按对位置,实在无法,他这一刻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连按三次home键,打开了盲人语音辅助功能。 最后,电话是打了出去,却一直无法接通,张寒时又试过几次,结果无一例外。想到这事在娱乐圈中恐怕也属大事件,那些媒体记者只怕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探听独家消息的渠道。林奇的电话打不通,张寒时虽着急,心里也只能先暂时这样说服自己。 到午饭时,心里记挂着这事,相较于张乐那小东西,反倒是张寒时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喝了点汤,吃了大半碗饭。 下午,那位薛老先生准时来到别墅。 他也不说话,也不客套寒暄,来了便替张寒时看眼睛。切完脉,已经八十高龄,鹤发童颜的老先生沉吟片刻,才出声示意张寒时躺下。听到他要给自己针灸,怕吓着儿子,张寒时忙叫邓女士把小家伙抱了出去。 老先生身边,他的学生拿出一套针灸针交给他,准备妥当,老先生便开始施针,落手十分稳、准、快,张寒时还没任何感觉,细如牛毫的针尖便已刺入他头面部的皮肤,接着才是微微的酸、胀或麻。 最后,不知被刺中了哪个穴位,他很快睡了过去。 等张寒时醒来,薛老先生和他的学生早已经离开。让他意外的是,头脑里一点没有刚睡醒的昏沉,身体分外轻盈,整个人可以说是神清气爽。似乎这几年以来,他熬夜写稿工作所积攒的疲劳,只睡了一觉便一扫而空。 事实上,这当然不是光睡一觉便能办到的事。 他的眼睛虽不见起色,可身体状况如此明显改观,张寒时心知,恐怕这都要多亏那位薛老先生的妙手,心底于是也忍不住更多了些希望。 到了晚上,张寒时临睡前,又坚持打了几次林奇的手机,到最后一次,他几乎快要放弃,电话却终于接通了。 “喂,大林?是我,张寒时。我从新闻里听到殷先生出事的消息,他现在情况如何?要不要紧?”张寒时话语里的焦急并非伪装,毕竟不管怎么说,他和林奇关系很好,是彼此都信得过的朋友。 手机那头却一阵沉默,张寒时心中一沉,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大林,你……你还好吗?” 「张哥……」等了一会儿,林奇终于开口,那声音却又哑又沉,似乎强自压抑一般,还带着隐约的颤抖,「阿狸他死了。」 “……什么?”一瞬间听闻噩耗,张寒时整个人都愣住了,他几乎以为听错,那个俊美又骄傲的年轻人,那个殷秋离,他死了?“怎么会……” 「消息暂时还未对外公布。医生说他伤得太重了,从那么高的楼层跌落,没有当场死亡已经是个奇迹。」 林奇此刻的声音听着有种诡异的平静,但正是这种平板机械的声音,让张寒时越发替他难过,他是过来人,当年母亲张琴去世的时候,张寒时便也是这种情况。只有真正伤了心,才会连哭都哭不出来。 张寒时握着手机,一时也沉默无语,出了这种事,什么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 「这个臭小子,明明那么喜欢当演员。我们都约好了,以后我的每部电影,都会让他来演,无论主演还是配角,明明……我 分卷阅读4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5 们都约好了……!」 张寒时听得实在不忍,开口劝道:“大林……你要保重,节哀。” 电话另一头,林奇的呼吸声变得又急又促,他先是哽咽着,然后终于绷不住般,嚎哭起来。张寒时听着那野兽惨号般的声音,心里也十分凄恻,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张寒时一直未挂断电话,就那样静静陪着林奇,听他絮叨,直到他情绪稍定,又宽慰几句,才收了线。 即使结束了通话,张寒时心情仍十分沉重。无论他之前与殷秋离闹过什么不愉快,但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不得不令他感叹世事无常。 再看他自己,生活已被搅得天翻地覆,他在叶大少面前毫无反抗之力,任其摆布,要说心底没有一点点不甘,那是假的。可这一切,在冷冰冰的死亡面前,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叹了声,时间不早,张寒时决定不再乱想,他盖好被子,便躺下了。 到后半夜,也许是下午睡多了,半梦半醒间,张寒时感觉身边有股目光挥之不去。他睡糊涂了,说梦话一样咕哝道:“叶初静……大半夜的,别在这吓人……” 说完,他自顾自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留下立于他床边的男人,因他的话而久久无法回神。 叶初静会议到深夜才匆匆赶回,听到邢飞报告,心里不放心,悄悄过来看一眼。谁知盯着床头张寒时的睡颜,却看得入了神。 而张寒时迷迷糊糊,一下叫出他名字,似乎根本不必用眼睛看,就凭本能断定是他。这让叶初静的心如徜徉在云间,下一秒又好似被热油泼了一遭,甜蜜着,也疼痛着。至少潜意识里,时时没有将他彻底忘记。 放轻手脚,爬上床,叶初静伸臂将张寒时整个搂在怀里。熟睡中的漂亮青年微微挣动了一下,见状,叶初静轻抚他的背,又在他额上印下一吻,嗓音磁性低沉,“别动,时时。让我抱抱你。” 在他安抚下,眼看像要醒过来的张寒时呼吸放缓,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臂弯中温热真实的躯体让叶初静眯起眼,他用长手长脚将张寒时整个缠住,借着窗外月光,一遍遍打量怀里的人,似乎怎么也看不够。不过两天未见,叶初静却想念不已。任何理由、借口,全都敌不过真实的感觉,他的脚,他的手,他的眼,他的心,仿佛都不再受他支配控制,它们都疯狂叫嚣着同一个人的名——他的时时,就是拥有这样的魔力。 而此刻,他就沉睡在他怀里,神态美好又安详。几缕睡乱的头发不安分地翘起,雪白额头往下,漆黑眉毛利落如刀裁,眼皮薄薄的,近乎半透明,在那下面,藏着叶初静最爱的那双眼睛。 对准那柔软饱满的双唇亲了一下,再亲一下,叶大少的心平静而又满足。那些人前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在这一刻统统远离消失了。他只想就这样抱住他,永永远远,不放开。 “时时,”他呢喃着,“我爱你。” 他失而复得的宝石。 “谁都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第33章 也许是受林奇带来的坏消息影响,清晨时分,遥远的天际,当第一缕金色晨曦自地平线挣扎探出,又从窗户洒入室内,张寒时也从黑色梦魇中惊醒。 他满头大汗,气喘不定,手脚抽搐几下,整个人发出一声惨叫,便几乎弹坐了起来。 “时时?!” 原本抱着他睡的叶初静也猛地惊醒。他见张寒时面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立即皱着眉头,将他重又搂进怀里,轻轻拍打,“没事了,没事了,别怕。” 张寒时这会儿来不及思考,已快两天没见的叶大少为何会躺在他身边,他根本说不出话来,只剧烈喘息着,若不是叶初静抱住他,让张寒时确定那是个梦,说不定现在,他仍深陷于那真实得过分的恐怖梦境里。 “时时——”叶初静嗓音低柔,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性感得要命。他亲亲他,又道,“是不是做噩梦了?” 被叶大少这样贴在耳边低喃轻语,换做旁人,恐怕早已被撩拨得连骨头都要酥了。张寒时却只摇头,双唇紧抿,就是不愿开口。见他这般固执,叶初静也不逼迫他,只是不断地落下轻吻,从额头,眉心,鼻子,脸颊到嘴唇,一处都不放过,边亲边不忘诱哄:“乖,告诉我,说出来就没事了,嗯?” 也许是那声音太温柔,让人一时失了警惕。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心底的惊恐却如幽灵一般挥之不去,张寒时终于忍不住,向身旁的男人倾诉,“我……我梦到自己死了。” 要亲口说出这些并不容易。梦中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真实,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温度,吹过脸颊以及耳畔的风声,以及最后的最后,当他自由落体重重摔到地面时,骨断筋折,脏器破裂的声响,剧痛如海啸般瞬间淹没他。梦里的时间很暧昧,叫人发疯的疼痛也许只持续了一两分钟或更短,又好似一辈子那样漫长。 疼痛如此真切,胜过一切。直到现在,因为那个噩梦,张寒时身体的每个细胞似乎仍在颤抖,哀鸣,隐隐作痛。 他仿佛又回到当年,那段不堪回首的灰暗日子。满怀绝望,已走投无路的他,爬过了医院顶楼的铁丝围栏,站在平台边缘,脚下一半腾空,二十层的高度,底下是一片坚实的水泥地。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异样明亮,照得地面白晃晃的,刺得人眼睛疼。 他很幸运,在最后关头,被当时在医院值班的柳佳莹发现。一个人的生死,有时真的只在一念间。 张寒时才说完,整个人就被叶初静更用力地抱住了。 “时时……别害怕。那只是个梦,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我不会让你再出事……!” 就像搬开了一块大石,张寒时说出来后,心里确实没那样难受别扭了。倒是叶初静,他叫他别害怕,他自己的声音却在发抖,比刚才张寒时还更慌张,两条手臂也越收越近,像生怕怀里的张寒时会在下一秒消失不见一样。 “呜……”被他勒得喘不过气,张寒时痛哼了一声。 叶大少这才惊醒一般,他放松力道,语气中满是歉疚焦急,“对不起,时时,是不是弄疼你了?有没有那里受伤?” 喘了两口气,张寒时伸手,将两人隔开一段距离后才摇摇头,回道:“我没事。那个梦当然不是真的,你别太紧张。” 哪怕看不见,光凭声音和肢体语言,便已让张寒时觉察到叶大少的失态异样,虽有些怪怪的,但张寒时并未放在心上。他也想不到,明明做噩梦的是他,结果到头来却要他来安慰叶初静。 一大早的,这个不太吉利的梦,让张寒时彻底没了睡意。他一起来,叶初静自然跟着起床 分卷阅读4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6 。挤好牙膏,杯子接上水,再将一切都送到张寒时手里,等他刷完牙,似乎有些患得患失的叶大少,又压着他狠狠亲了一通。 男人的身体构造,注定在清晨容易擦枪走火,情、欲如同火焰,风暴,漩涡,被点燃,扩散,高涨。张寒时被吻得晕头转向,就像置身于波涛狂涌的海面,等回过神,他与叶初静又纠缠在一起,回到了床上。因看不见,身体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神智尚留一线清明,咬住嘴唇,不愿轻易泄出呻、吟。 “乖——”叶初静却不放过他,他不断亲吻他眼角,用缠绵入骨的嗓音在他耳边呢喃,“叫出来。” 这可怕的男人,连声音都如同一件温柔致命的武器,诱人深陷,再将你杀的片甲不留。 下楼用早饭时,张寒时还有些腿软。 “爸爸!”小家伙张乐连走带跑,上前要抱抱。等真黏在张寒时腿上,他眨眨眼,伸手摸了摸张寒时的眼角,傻乎乎道,“爸爸,你眼睛红红的……” 盯着张寒时的嘴唇,张乐觉得比桌子上的玫瑰花还要漂亮鲜艳,于是他又喜滋滋地补充:“爸爸,你真好看!” 张寒时抱着宝贝儿子,听了他的“马屁”,此时连耳朵尖都红得像要滴血,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而旁边,叶大少一脸神清气爽,面带笑意,向低眉敛首,规规矩矩站立在一边的佣人吩咐:“开饭吧。” …… 吃过早饭,叶初静不再像前两日那样避而不见,不知忙些什么,他又开始对张寒时嘘寒问暖,连吃药喂水这样的小事,都亲力亲为。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之间的关系,在一方的妥协及另一方小心的维持中,倒又缓和下来。 张乐的转学手续也办妥了。换了个新环境,小家伙第一天尚有些不适应,到第二天时,他就已经交上新朋友,到了傍晚,他还会将幼儿园里发生的事都讲给张寒时听。 孩子的适应力有时往往超出大人的想象,张寒时也彻底放下心,开始安心养病。 从那次通话之后,张寒时便没再打给林奇,殷秋离意外身故,对林奇的打击很大,他想那个看上去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林奇,大概是需要一段时间来独自平复心境的。 到了第四天,事情果然如林奇所说的,殷秋离的死讯终于被公布。可以想见,这样一个有容貌又有演技的年轻演员意外离世,如同新星陨落,令人扼腕,演艺圈和媒体一片哀悼声。 不管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这一不幸事件,确实引发了广大关注。连负责照看张乐的邓女士,她平时不怎么关心明星演员,见了张寒时,也会同他顺便讨论惋惜几句。 …… 一星期后,别墅一层东部—— 静室内,张寒时正独自一人坐在躺椅里打盹。儿子还在幼儿园,叶初静则忙他的公事去了,也没在他身边,周围十分安静。 叶大少从不会亏待委屈自己,这栋别墅不仅占地广大,受雇佣的人员亦是众多。不过他排场虽大,却知张寒时不喜这套,平日除非必要,大宅的佣人们绝不会出现在他面前。 这间风格简练的静室,是张寒时最常呆的地方。午后阳光通过大片特殊处理过的玻璃墙洒进室内,将整间房照得明亮通透,即使看不到,张寒时也能感觉到那无所不在的阳光。 静谧的氛围,极易勾起人的瞌睡虫,张寒时睡意上来,便眯了一会儿。他每日吃吃喝喝,想睡便睡,也没什么压力,自觉整个人都快长胖一圈,然而叶大少却总嫌他太瘦,尤其在床上时,捏着他的腰便说太细,每日换着花样要他多吃饭。 正迷迷糊糊,张寒时就听见有人在敲门,邓女士的声音在门外边响起,“张先生?张先生?” “邓女士,请进。”坐直身体,张寒时很快便扬声应道。住了这么些天,负责照看小家伙张乐的邓女士,是这栋别墅里少数几个能和张寒时聊聊天的人。 拉开移门,室内到处都是厚实的羊毛地毯,人在上面走没什么声音,邓女士似乎走得有些急,呼吸声急促,还没坐下,便听她道:“张先生,前两天那个意外坠楼去世的明星,叫……叫……” “殷秋离。” “对对!殷秋离!”邓女士一急,倒连对方的名字都忘记了。上次闲聊,她听张寒时说起殷秋离是他朋友的朋友,这才会急着赶来告诉他,“张先生,刚才我看新闻上在报道,说这位大明星是吸了毒,才会跳楼的!而且,他还……他还……” 张寒时听得呆愣住,片刻后,他才意识自己听到了什么。 “邓女士,他还什么?”张寒时问得有些急。 喘了两口气,长着一张圆脸,人看起来非常慈善的邓女士拍拍胸口,仿佛这才有勇气接口说下去,“新闻里都在说,他还杀了人!” “他杀的那人,来头可不小,我看新闻报道模模糊糊的,似乎都不敢讲太详细呢!” 张寒时听完,就像被雷劈中一般,这下是彻底忘记了该作何反应。最近几天,媒体狂轰滥炸下,他没再关注这事,只准备过两天,再打给林奇聊表慰问。 谁能料到,事情非但没能逐渐平息,偏偏背道而驰,愈演愈烈起来。 ☆、第34章 殷秋离的死亡,一开始只被认定为一场意外,但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证据出现,原先意外坠楼的说法也被推翻。事实上,在殷秋离出事后,警方便接到酒店方面报警,称在高层总统套房内,发现了尸体。 进行现场调查时,警方又找寻到诸多疑点。这间拥有观景阳台的豪华套房里,包括桌子,酒杯,床以及那把被认定为凶器的水果刀上,到处都是殷秋离的指纹和dna,被丢弃的针管内,则检测出了毒、品的成分。通过对阳台栏杆的痕迹勘察,进一步判定这里就是他坠楼的第一现场。 至于另一名死者,正如邓女士说的那样,所有媒体几乎都讳莫如深,语焉不详,或干脆一笔带过,就像商量好的一样。 大众总是容易盲目跟风,被煽动引导。信息爆炸,让人心越加浮躁,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只看到小小一点,便以为看到了全部,进而轻易下判断定论的人。后续消息一经披露,原先各种哀悼纪念活动,一下又变成口诛笔伐,整件事被搞得沸反盈天。 八卦,黑料,各路“知情人士”的爆料,新闻旧闻,似是而非,真真假假。一个人的死亡,到头来竟变成这样一场荒诞吊诡的闹剧。真真是娱乐至死不休。 拜托邓女士关掉网页新闻视频,张寒时直接拨了林奇的手机号码。 第一次没有打通,张寒时继续耐心地打过去,到第五次,林奇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大林?是我,张寒时。” 分卷阅读4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7 稍稍停顿一下,张寒时经过斟酌后,才又接着轻声询问,“殷先生的后事处理得怎么样了?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别客气你尽管开口。” 关于殷秋离的死,外界正闹得沸沸扬扬,热火朝天,他想林奇必然已听够了,张寒时绝口不提那些糟心事,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来致以关心与问候。 手机另一头沉默了许久,才听林奇低低回:「谢谢你,张哥。」 他本来爽朗的嗓音,此刻哑得不成样子,可以想象林奇这段时间过得必定艰难。 「张哥,你别听新闻上乱讲,那些记者为了钱什么话都说得出来!阿狸他没有吸毒,他是被人注射了毒品!」 林奇话里透着焦急,似乎这话他已对人解释了许多遍。张寒时本以为不会再吃惊,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愣了愣,回过神,他赶忙对着手机开口道:“大林,你别急,我当然信你。” 林奇的情绪慢慢稳定,他告诉张寒时,殷秋离的尸检报告中,显示他体内确实有毒品残留,可有一点媒体却隐去了没有报道,那就是毒品可能并非由殷秋离自愿注射。 「法医在他身上发现了许多伤口,有些新伤叠着旧伤,还有些在……私密部位,警察在酒店里发现了好几盘录像带,原来那狗、日的畜生不但强、暴性虐他,还将……拍成了录影带!他该死!千刀万剐都算便宜了他!」 隔着手机,林奇怒火中烧,咬牙切齿,这样令人发指的事,别说与殷秋离从小一起长大的林奇,就连张寒时都听得浑身发冷。 更令人绝望的是,这些能证明殷秋离才是暴行受害者的录像带,却最终没有出现在警方的证物库里,它们——不翼而飞了。 「阿狸是家中独子,殷爸殷妈的头发一夜间都白了,那畜生的家人还不放过他们,威胁要是还敢闹,就让他们一起下去陪儿子——畜生!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张寒时连听都难受,真不敢想林奇这些天是怎么坚持过来的。铺天盖地的负、面报道,经过反复渲染、增删后,当中又剩多少真相?媒体口径如此一致,他已不再天真,自然知道这世上正义与公理难能可贵,多的是以权势压人的恶劣行径。但明白是一回事,知道这样的黑暗与不公就在身边发生时,内心的激愤又完完全全是另一回事。 这个电话他也许早该打了。 比起这些恃势欺人,真正手段狠辣的,叶初静将他弄来这里好吃好喝供着,给予充分的自由,简直称得上仁慈了。他本可以有千百种方法,令他有口难言,无声无息从人间蒸发,即使有人察觉,也永远无法开口。 张寒时摇摇头,又觉得他实在想太多。叶初静没有对他太残酷,可那又怎样?两人的地位相差悬殊,如云泥之别,重逢以来,叶大少做的事,又何曾顺应过张寒时心中真正所想? 从林奇的描述里,张寒时隐约有了自己的判断与猜测,他还是不确定,所以迟疑了一会儿,才谨慎开口问:“大林,那家人是不是姓孟?” …… 张寒时得到了答案—— 死的人的确是孟安。 殷秋离可能因被注射毒品,出现精神错乱和幻觉,他割断了孟安那变态的喉咙。 独自坐到傍晚,张寒时仍恍惚不已,整个脑袋有些发懵。直到小家伙张乐从幼儿园被接回来,直奔他身边,像扭股糖一样拉着张寒时的手,哼哼唧唧缠他,“爸爸,爸爸——我们去钓鱼吧!好不好?好不好?” 尽管一条鱼也没钓到过,小家伙却似乎爱上了这个活动。张寒时回过神,摸摸他的小脑袋便答应了。离吃饭还有段时间,傍晚气温凉爽,确实比闷在屋子里胡思乱想好多了。 为了陪儿子,张寒时手里同样握了根钓竿,坐到湖畔的栈桥上。小家伙张乐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张寒时身边,手里捏着根小号鱼竿,看上去还挺像模像样的。他们面前是一整片广阔碧蓝的湖面,周围的菖蒲芦苇等水生植物蓬勃茂盛,湖面偶尔有风吹过,将张寒时身上灰白色的亚麻衬衣拂起一角。容貌标致的青年与可爱稚嫩的孩子,两人脸上的笑容都明快而又简单,父子俩并排而坐,一大一小,相映成趣。 刚下直升机的叶大少远远站定,一望便是好几分钟。 “大少爷。”原本负责张寒时与张乐两人安全的邢飞见了他,立马出声招呼问候。 张寒时闻声,尽管眼睛看不见,仍下意识侧转过身,“回来了?”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尽,神态自然,毫无矫饰,叶初静看见了,先是一怔,随后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便紧紧握手成拳,他忍了忍,才勉强将眼眶中一瞬间的热意压制下去。 迈开长腿,叶初静大步上前,弯下腰,他从背后抬起张寒时的下巴,便落下了轻吻。末了,才听见他低低回答道:“嗯。” 张寒时先是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叶初静这样胆大妄为,突然来这么一出,下一秒空白的头脑里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慌里慌张推开他,结果因为太心虚,连手里的鱼竿都掉了。看得叶初静连眼里都聚积起浓浓笑意,他帮他捡起鱼竿,放进手心,又俯身在他耳畔轻喃:“放心,乐乐没看见。” 虚惊一场,脸色发红的张寒时干脆扭过头,不理人了。 叶初静的笑容愈发明显,他望了下远方天际还算明亮的天色,又看了看表,干脆回过身,朝邢飞吩咐,让他再另外拿一套渔具过来。 于是张乐这小东西不开心了,本来就肥的包子脸更鼓鼓的,这个叶叔叔,不仅挤在他们中间,不让他看到爸爸,还干脆厚脸皮地坐了进来,真讨厌。 两张神似的脸,在近距离内对视,眸色一样漆黑,只是叶初静内敛深沉,而才三岁多的张乐,婴儿肥的脸气呼呼的,却并无威严,反倒可爱得叫人想咬一口。 他们似有默契,谁都不开口。 张乐毕竟还小,没多久便在这场眼神的交锋中败下阵来,小家伙不像一般孩子,他安安静静,默不作声,只是搬起他的小凳子,来到张寒时左手边,奶声奶气问:“爸爸,我能不能坐到这边来?” 完全不知出了什么事,张寒时亲亲宝贝儿子,自然一口应允。于是,三个人的位置变成了叶初静与张乐在旁,张寒时居中。 金红色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空,他们并排而坐的身影也被拉长,变成三道斜斜的黑色阴影。影子慢慢倾斜着,拉伸着,最终交汇到一起。 一切都是那么平静、美好,不被打扰,就仿佛心底纯粹的梦境成真,叫叶初静忍不住盼望着时光能就此停驻。然而,无论他拥有多么巨大的财富或权力,时间这东西,它从不为谁停留哪怕半秒。 天色还是一寸寸变暗了。 在心底叹息着,叶大少放 分卷阅读4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8 下钓竿。他天生没什么动物缘,钓鱼不过是摆摆样子。站起身,为一边的张寒时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和衣襟,他轻声提醒:“时时,你饿不饿?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吃饭,等明天有空再来?” 感觉阳光的热度缓慢减弱,最后干脆消失,张寒时也估摸着时候不早,他点点头,立即就有人上来,为他们将钓具水桶等杂物收走。 当叶初静握住他手的时候,张寒时终于忍不住,将心里疑问脱口而出,“叶初静,孟安的事……你知不知道?” 身旁的高大男人沉默半晌,张寒时听见他回—— “我知道。” ☆、第35章 他知道。 不知为什么,张寒时心中竟不意外。 叶大少手段通天,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瞒过他的耳目。张寒时不认为叶初静有必要向他知会什么,可事情出了一个多星期,他不仅从未听见他提过,甚至感觉这几天的叶大少,心情似乎还特别的好,孟安和殷秋离的死,他没受一丁点的影响。 这太奇怪了。 张寒时带着满肚子疑惑,让叶初静握着手,将他牵了回去。 像平常一样吃过晚饭,稍事休息,张寒时便上了楼。洗完澡,他在与卧室连通的宽敞露台上,吹了一会儿风。白天的暑热已完全消散,夏夜清凉的晚风掠过木兰湖广阔的湖面,夹杂着蛙叫虫鸣,还有空气里面不知名的花香与水汽。 吹送至皮肤的凉爽气流,让张寒时非常舒适地吁了口气。 “时时。”他身后,虚掩的玻璃门被敲了敲,叶初静不知何时也走到了露台外面。 明明摆着两张沙发椅,偏偏叶大少最爱和张寒时挤,多亏用来休闲的藤制长椅空间宽大,张寒时往旁边让了让,并没出声。他知无论说什么,叶大少也会缠上来,索性懒得开口。 刚洗完澡不久,张寒时头发半干,身上还带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叶大少长臂一伸,就将他揽进怀里,低头大大亲了一口,他打量张寒时,神色间竟十分满足。他又揉揉他还有些潮湿的头发,眸光如柔软黑色丝绸,把张寒时从头到脚,密密包裹起来。 “时时,你的眼睛还需要静养调理,有些事……我并不想让你烦心。” 张寒时心里装着事,连吃饭都比平常没了胃口,两人毕竟相处了这么久,叶初静洞若观火,又如何不知?此刻,将张寒时拥在怀里,他想还是有必要把话说开。 张寒时听了,先是神色怔忡,接着,他意识到叶初静话里所指,心里疑惑更甚,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孟安他……不是你朋友吗?” 如果说殷秋离的死,在叶初静他们这些人眼中并不值一提,可孟安好歹是他们那圈子里的,叶初静的反应未免过于冷淡了。张寒时记得,在大学时,叶大少和林森、孟安他们那帮世家公子哥可是称兄道弟,时常厮混在一起的。 谁知听见张寒时开口,问出他心底疑惑,一旁的叶大少胸膛震动,立即发出低低笑声,“傻瓜。” 他吻了下他的头发,心叹时时还真是单纯,他与孟安怎么可能会是朋友? 他恨不得杀了他。 叶初静很早以前就明白,如他这样的人,自出生起,他的身份,他所处的位置,他接受的教育,都在告诉他这样一个道理——围绕他身边的那些人,各自都怀抱目的,唯有利益至上。他们注定无法单纯,永远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尤其当叶初静知晓,孟安他们那帮人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之后,就更不可能了。母亲暗中干预,王全欺上瞒下,加上这些“好友”的推波助澜。他的傲慢与自负,蒙蔽了他的双眼,他把他的时时,他的宝贝,亲手推进了一群对他觊觎已久的狼中间。 只要一想到此,叶初静的心脏便剧痛不已,如活生生被人拿刀子剖开,一片片切碎,取出,放在火焰上炙烤一般。 无穷无尽的后悔,愧疚,痛苦,失落,以及愤怒折磨着他,像一座休眠火山,人人以为平静死寂,然而,在深深的地底,滚烫炙热的岩浆却翻滚,奔涌着,即将爆发,失控。 比起林森,孟安为人谨慎,他与叶初静是同一类人,阴险狡诈,又善于伪装。两人又有不同,孟安疑心过重,胆魄不足,从小就爱背地里动心思,借刀杀人,自己却俨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要动他并不容易。 只是一个人若审慎过头,就难免压抑,一压抑,就容易变态。孟安在床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这绝非称赞,与他走得近的林森,叶初静他们,很早便都知道他这一恶癖。 “时时,自从四年前……你离开以后,我与孟安他们也各奔东西,只是偶尔才有联络。”到了合适年龄,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的人生道路早被规划好,一群人要么出国深造,要么继承家业,要么准备联姻,为自己与家族带来更为庞大的利益和筹码。 “叶家与孟家生意上有往来,不过现在已经中止了,我将重心放到南边后,势必要寻找新的合伙人。”叶初静又亲昵地摸摸张寒时的脑袋,低声呢喃,“时时,你如果讨厌林森他们,我便不让他们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 张寒时听完愣愣的,有点乱,他果然无法理解叶初静这种人的思维。任何关系,在他眼里似乎都可以用利益计算衡量,他又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而且……为什么? “叶初静,你真的打算放弃北边叶氏的产业了?” 张寒时想起他被绑架那次,王全他们那些人讨论的话,他当时并不信,现在却不容他再怀疑。云水叶氏,玉京龙氏,潜龙林氏,望海雷家,这些大名鼎鼎的权贵门阀,影响掌控着整个国家的命脉,连张寒时这样的普通人,对此也如雷贯耳。 他深知北方才是叶家主场,如果把叶家看成一棵参天大树,那云水城就是这棵大树扎根的土壤。贸然终止与其他家族的生意合作,将重心大规模迁移,叶初静这样做,无异于自断根基。 叶初静露出笑容,看张寒时一脸震惊不小的模样,这个容貌俊逸,气度不凡的男人似乎更高兴了。他亲亲他,又道:“时时,别担心。” 他这么说,几乎等于承认了。 张寒时低下头,声音闷闷的,“你这么做,究竟为什么?” 笑意渐渐收敛,叶初静定定看了张寒时一会儿,才伸手,捧起他的脸,不容置疑地落下一吻后,就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张寒时的,他声音如琴弦,奏出铿锵又缠绵的旋律,“你知道的,时时。我为了什么,为了谁,你知道的。” “不……”张寒时摇头。一片黑暗中,似乎只剩下叶初静低沉醇厚的声音,回荡着,回荡着,令他整颗心都猛烈颤抖,这让他更惊慌,“不,我 分卷阅读4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49 不知道!你不要跟我讲这些!” 张寒时下意识想逃开,叶初静只得伸开手臂将他抱住,语气无奈,拍拍他安抚:“好了好了,我不说,不说。” 这一刻,向来运筹帷幄的叶大少,挫败感几乎要从他眼里满溢出来。他的时时,受了太多的伤害,对待感情,如今固执,倔强,敏感,又多疑,他什么时候才能重新敞开心扉,相信他爱他呢? 心底躁动不已,叶初静不得不按捺下来,提醒自己不能着急,慢慢来。 等他寻回平常心,张寒时也从失态中恢复。两个人又各自退回一步,气氛却还隐隐透露着微妙的尴尬。张寒时有些不自在,他坐直身体,神态间又似乎欲言又止。 “时时,”伸手摸摸他的脸颊,他们离得这样近,叶初静当然发现了,“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张寒时听到他问,迟疑片刻后,他咬咬牙,最终下定决心,抬头直接问道:“叶初静,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他身边,刚还有些担心的叶大少莞尔一笑,时时郑重其事的,他还当什么。“时时,只要我能办到,你尽管开口。” 这还是两人重逢以来,他第一次主动要求他帮忙。叶初静说的含蓄委婉,心里却已打定主意,除了从他身边离开这个要求,无论时时提什么,他都要为他办到。 张寒时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想这事如果叶大少都办不成功,那世上大概也没几个能办成了。他舔舔嘴唇,声音里还是有些紧张,“我、我想请你帮帮林奇,将殷秋离的遗体还给他父母!” 由于孟家暗中阻挠,尸检结束后,殷秋离的遗体并没有按程序,被交还给他的父母,而是以各种理由,仍封存在警方法医办公室的停尸柜里。 华国传统,讲究人死后入土为安,如今殷秋离的头七都过了,后事不知何时才能办成,林奇为此差点磨破嘴皮,跑断了腿,能想到的能找的关系都试过了,但在孟家人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张寒时能感觉到林奇的焦灼愤懑,却也无能为力,唯一想到能帮上这忙的,只有一个叶初静。 听到他的要求,叶初静从意外再到释然,不过两三秒的时间,他重新将他抱住,深深叹息着,“时时,时时,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 张寒时却似乎误会了,以为叶初静要拒绝,忙从他怀里抬起头,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道:“我求你!林奇他是我的朋友!” 这样轻易示弱,过去的张寒时决计不会做,可这么多年了,他已明白骨气不能当饭吃。如果能说动叶大少帮忙,一两句哀求的话又算得了什么。 见他为了根本不相干的人求他,叶初静眼眸深晦,脸上神色难以捉摸。幸亏这一刻,张寒时看不见他表情变化,他只能感觉到叶大少轻柔的动作,他的呼吸近在咫尺,手指一下下拨弄着他额际的碎发。 “时时,我改变主意了。” 他听见叶初静这样说道。 声音又冷,又轻,莫名让张寒时打了个寒噤。 ☆、第36章 叶大少突然说改变主意,弄得张寒时一下很紧张。 他不信任叶初静,也实在怕了他的手段。最近,他们难得相安无事处了一段时间,但对这男人的本性,张寒时自是有数,他拧起眉,心中不由打鼓,“叶初静,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他色厉内荏,如临大敌,而原先脸色晦暗不明的叶初静,见他这副炸毛样子,却笑起来。他的吻落在他唇上,带着些惩罚性质,张寒时被啃得生疼,不禁瑟缩了一下。他实在被弄糊涂了,大少爷这是在生什么气? “时时,你想好了,真的要我替你去办这件事?哪怕对象是殷秋离?” 问出这话时,叶大少心里还带着点期盼,他观察张寒时,连一丝微小的表情变化都不放过,却见张寒时只愣了一愣,就点点头,好似他问了一句废话。 沉默许久,叶初静终是泄气般叹了声,满怀惆怅道:“时时,你真的就一点都不在意?” 张寒时简直目瞪口呆,他不在意什么了?瞧叶大少委屈得跟什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怎么他了,张寒时飞快转动着脑筋,把刚才的谈话从头到尾又细想一遍,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茅塞顿开。 恍然大悟的瞬间,张寒时只觉好气又好笑,声音却冷下来,“叶初静,你希望我在意什么?” 他和殷秋离谈不上什么交情,甚至他曾一度单方面被对方所敌视。可逝者已矣,无论殷秋离曾做过什么,无论他与叶初静之间发生或没发生过什么,张寒时都不可能再去纠结。 “叶初静,我并不是你的什么人,你也不是我什么人,我们现在……”张寒时说到这里,声音便停住,他蓦然发现,还真不好归纳他们两个现在算怎么一回事。 他们吃住在一起,也会上床,做、爱,哦,他们还有一个儿子。所有一切在旁人眼中,也许便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三口。张寒时却心知这不是真的,已摔碎的镜子,被强行拼凑粘合到一起,看着似乎完完整整,等凑近了,才会发现上面布满裂痕。 这大概就是他与叶初静现在的状态。 “时时,不要再说了……”叶初静不让他再说下去。他一把将他抱住,坚实的臂膀僵硬又有些颤抖,张寒时刚才的每一个字,都像拿刀子在一下下戳他的心,“不要再说我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不要这样悲观,我爱你,我爱你。我会向你证明,不是一天,一个月,一年,我会爱你一辈子——” 他的声音真挚,如醇香浓烈的美酒,那诱人的气息,令人简直忍不住沉溺下去。 “时时,答应我,相信我,别放弃我。” 依偎在他怀里,张寒时就像累了。他没有再挣扎,只是闭上眼,听着从叶初静胸膛深处传来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扑通,扑通,那么的沉稳,有力。 “我……只是想帮帮林奇。”他嗫嚅着。 “我知道。”叶初静深吸了口气,又恢复他冷静自若的状态。他拍拍怀里的青年,心里不免又爱又怜,瞧时时的样子,他刚才大概把他吓坏了,“这事我会处理的,相信我,嗯?” 他怀里,张寒时原本僵硬的身体一下便放松了。 “……谢谢你。”张寒时声音讷讷的。叶大少真痛快答应了,反倒叫他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谢我,时时。”叶初静眉眼舒展,亲亲他犹如蝶翼般颤动的眼睫,笑得如同一只狐狸。“不过,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张寒时看不见,自然发现不了男人脸上狡猾的神色,他心底有片刻的动摇迟疑,不过还是点点头,“好,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 叶大少笑意更深,“放心,这件事只有你能办到。” 听了他的话,张寒时 分卷阅读4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0 心里怪怪的,他是个重信守诺的人,这一刻,却觉得叶初静仿佛给他挖了个坑,而他,则傻乎乎跳了进去。 …… 过了几天,林奇主动打来电话,告知张寒时要离开晋江市一段时间。一问才知,他要护送殷秋离的遗体回家乡,顺便帮着殷家两位老人处理殷秋离的后事。 而关于殷秋离吸毒、杀人的新闻,原本在整个娱乐圈闹得铺天盖地,沸沸扬扬,也就两三天时间,便瞬间如退潮的海水,消散干净。各大娱乐网站,电视台,报纸的头条版面,又一次约好般,纷纷改换话题,仍有后续报道的,也口风一变,称案件性质尚未定论云云。 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那么多事,网络时代令信息畅通无阻,没有了媒体的狂轰滥炸,大众对事件的关注持续不了多久,就会被更多更劲爆的消息新闻转移。 正如叶初静答应的一样,他将这事处理了,速度快得令人不敢置信。 解决了这桩心事,张寒时却不见轻松,他在忐忑不安中,等着叶大少提出他的交换条件。 …… 然而,叶初静又开始变得很忙,总是早出晚归,有的时候,张寒时早上一觉睡醒,才会发现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抱着他睡得深沉。有次不小心摸到他的脸,才发觉他瘦得厉害,眉骨突出,眼眶也微微凹陷,只是还有骨架子撑着,才依旧显得高大挺拔。 心里隐隐刺痛,张寒时渐渐有些受不了,他想忽略胸口的那点不舒服,却发现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因为害怕再受伤,才一层层披甲负胄,将自己武装起来,他的神经时刻紧绷,不敢掉以轻心。而叶初静,那个本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男人,却在他面前衰弱。张寒时第一次意识到,叶大少也只是*凡胎,他并非强大到不可战胜。 这天,在晚餐时,张寒时终于忍不住,他抬头,向桌对面的叶初静说:“今天我让厨房做了蜜汁叉烧和松鼠鳜鱼,你……多吃点。” 张寒时知叶大少挑剔,即使自家厨子做的菜,未必会多动两口。对饮食,他不偏不倚,看似没有任何偏好,这世上,大概也只一个张寒时才会知他的口味。 正端起碗喝汤的叶初静动作顿住,就像愣在那里,许久之后,他才知道放下碗,里面的当归鸡汤差点洒出来。他定定望着张寒时,一对幽黑眼眸几乎绽出光来,欢喜得似忘记该如何说话一般。 “你最近是不是很忙?”倒是张寒时先开了口。 两个人明明住在一块,叶初静究竟在忙些什么,张寒时却一概不知。他不闻不问,刻意忽视,叶大少也不说,细想想,两个人还真是别扭得厉害。有些话题,一旦开了个头,张寒时才发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启齿。 处于失态中的叶大少迅速回神,他嘴角噙着笑,眼也不眨地撒谎:“不忙,只是公司有些需要处理的杂务。时时,你是不是觉得闷了?等过段日子,我们带上乐乐一起,去南太平洋度假好不好?” 张寒时摇头,“没有,这里挺好的。”他当然知道叶初静没对他吐实,要将庞大的叶氏产业迁移,谈何容易,这个男人从以前就如此,张寒时也不同他拐弯抹角,直接又道,“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别再像上次那样了。” 他在他面前吐了那么多血,简直就是噩梦。 听着他的话,叶初静又变得怔怔的,完全没了人前八面玲珑,优雅自若的样子,他想:原来时时全都知道,原来在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点在意他的。 这个认知,如一簇小小火苗,转眼烧成连天大火,让叶初静整颗心都滚热起来。灵魂又仿佛被蜜糖包裹着,只想插上双翅,飞到天上去。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双手双腿,天知道,他只想冲到张寒时面前,抱紧他,拥住他,最好将他融进自己的身体,永不分离。 压抑着激烈澎湃的情绪,叶初静只用他低沉优美的嗓音,轻声应了句:“好,我会注意的。” 但张寒时仍感受到了叶大少的目光,炽热得仿佛要将他烧熔一般。他不自在地动动手指,摸到摆在一边固定位置的汤匙,拿起来,另一只手轻触到汤盅,揭开盖,小心舀了勺汤,喝了一口。 人的适应力真的不可思议。不久前,张寒时连喝杯水都需要人帮忙,而现在,他已能自如流畅地独自应对生活里一些琐事。 叶初静看着这样的他,深邃的凤眸微凝,一瞬间脸上流露出心疼与关切之色。他巴不得像最开始那样,天天喂他吃饭,但时时还是那个倔强骄傲的时时,即便双目失明,他也绝不会容许自己落到那般田地。 时机气氛都正好,叶初静打量张寒时神色,放缓语调,似怕惊吓到他,说道:“时时,明天别墅这里会过来一些人。你不用担心,他们都是叶氏的律师团,他们会为你解释一些法律条文,你听明白后,只管签字就是了。” 张寒时一听这些,立马警觉起来。他太了解叶初静,这男人嗓音越轻越柔,就代表他越在打算什么。 “签字?签什么字?” 见他紧张得声音都绷直了,叶初静失笑,他伸手从另一头握住张寒时的手指,轻捏了捏,才提醒道:“时时,你忘了吗?你答应我的事——” ☆、第37章 翌日,叶大少的律师团果然准时而至。 一行十余人,浩浩荡荡,带来一堆法律文件。这些人里有男有女,年龄亦不尽相同,却无一例外西装笔挺,精明干练。他们围着沙发上的张寒时,因他眼睛不便,分别将文件上的内容,条条款款,详尽细致地口述给他听。 张寒时脑子里乱哄哄的。 许多艰深拗口的专业解释、名词叫他头晕脑胀,但其中一些重要的信息,张寒时还是没有障碍地听懂,理解了。他从震惊,再到迷惘,又恢复平静,最后旁边那位自称姓江的中年男士还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张寒时却摇摇头,语气平淡至极,“别说了,我不同意。这字我也不会签,叫叶初静来见我。” 他声音不大,在这间装潢考究的书房内,却足够所有人听见了。在场的每个人,翻文件的,打电话的,负责解释说明的,一下便都停止了动作。 房间里落针可闻,稍等片刻,一群人才面面相觑。 “张先生……这……”人到中年的江律师一脸为难,张寒时的反应实在出乎他们预料。换做一般人,听到这样好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即使没高兴得手舞足蹈,喜形于色,也不至于如他这般冷淡。 哪知张寒时很坚决,一点没得商量,只是加重语气,说道:“让他来见我,我知道他在隔壁。” 这个“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书房是两间连通的,张寒时待的这间 分卷阅读5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1 稍小一些,也更隐蔽私密,另外一间大书房,是叶初静平日办公处理事务的地方。 这边僵持着,自然很快有人将情况报告给叶大少。没过多久,房门打开,体格高挑修长的男人直接出现在门口。 “你们先出去。” 叶大少发话,众人哪敢多言,他们训练有素,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张寒时与叶初静。他们一人站立,一人端坐,张寒时将背挺得笔直,耳边听到有轻微脚步声向他接近,接着,身边柔软的皮沙发便陷下去,他被抱住了。 “时时。”叶初静叹息般唉了一声,亲亲他,修长有力的手指逗弄般捏捏他的耳垂,那里的皮肤雪白娇嫩,叫人直想咬一口。 张寒时甩甩头,拍掉叶大少带着挑逗意味的手指,没有旁人,他眉头蹙起,一脸不耐,干脆开门见山,“叶初静,你究竟要做什么?这种东西……你明知道我不可能签字的。” 被叶大少轻描淡写,形容为只需要签几个字的那些文书,张寒时现在已明白,他果然给自己挖了个坑。包括木兰湖一带这片广大地皮,还有叶氏集团的股份,国外银行账户,其他不动产,甚至有几座岛屿,折合成的金额,是叫张寒时难以理解的庞大天文数字。 而现在,叶初静要将这几乎是他大半身家的巨额财富,全部过户转让给他。 这要他如何接受? 当年仓皇离开,最为狼狈的时候,叶初静送的那些昂贵礼物,支票,张寒时什么也没拿,更别提他们现在这样。再退一步,即便许多年前,两人感情正浓,张寒时也不会接受这样莫名其妙的事。 这无关骨气、自尊,而是他已不再天真,明白天上不会平白无故掉钱,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 “时时,我没别的意思。” 才被推开,叶大少马上又缠上来。他双手紧紧搂住张寒时的腰,让他挣脱不得,嗓音惑人,再加郑重语气,倒显出十分真诚。 “这些年你吃了那么多苦,现在你不信我,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这些……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时时,可你要知道——我爱你,真的爱你。我想照顾你,一直一直对你好。”他抱着张寒时,在他耳畔轻语,手臂却格外用力,“我没办法……时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再信任我,无论我说多少遍‘我爱你’,你都认为不是真的,是不是?” 叶初静松开手,抚摸张寒时的脸颊。高傲矜贵的男人,此时的态度全然示弱,他用语言,用肢体动作,告诉张寒时他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明知不该,不能,张寒时却控制不住心底的酸涩。这个狡猾的男人,不再像过去张寒时所熟悉的那样独断专行,强势霸道,他完完全全将他的软肋,弱点,摊开在张寒时面前。 这简直要命。 而见他不说话,叶大少又抱住他,甚至有些委屈地拿脸蹭蹭他,“时时,你不信我也没关系,这些股份和地产不会骗你。我只想让你与乐乐的生活有更多保障,日后要是有什么万一,也不至于……”他声音低下去,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少顷,他又亲吻着张寒时脸颊,问,“你若不喜欢这些,也可以换成其他的,时时,只要你开口,什么都可以——” 张寒时胸口胀痛又憋闷,似乎有什么将要冲破出来,他故意提高音量反问:“什么都可以?那我要天上的月亮,你也会摘给我吗,叶初静?” 身边的叶大少沉默了一会儿,很快的,就听他一本正经说道:“时时,我没办法将整个月亮给你,但月亮的一部分,月岩或月壤,最近nasa……” “够了!”张寒时简直要被他打败,没想到自己故意刁难的话,这位大少爷竟真的在认真考虑。 心里的动摇更甚,他一阵烦躁,挣扎着就想起身。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叶初静却不放开,他将他整个抱在怀里,一只手掌轻抚他的后背,语气无奈,又满是温存包容,“时时,你这样倔强,我该拿你怎么办?” “……放开我。” 叶初静亲了他一下,动作却极为强硬,“不放。” 伏在他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会儿,又慢慢软下来,张寒时声音里带着鼻音与颤抖,“叶初静,我不要你的东西。你放开我。” 这个男人,总是不动声色,温柔又强势,将他一步步逼至妥协。可这次,张寒时知道他一旦签下字,他们之间,这些没完没了的纠缠,也许就真的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了。 “不放。”叶初静重复一遍,话音执拗。他不是不心疼的,却仍决定把话说下去,“时时,你就算不为自己打算,也要考虑下乐乐,他是我们的孩子。” 叶初静太了解他的软肋,出口的话一下就让张寒时陷入沉默与恐慌。他想装成鸵鸟得过且过,叶初静偏要让他抬头,面对现实。 “我说过,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我爱你。乐乐现在还小,可五年,十年,二十年后,我们还是在一起,那时乐乐都长大了,他会如何看待我们?如何看待他心爱的爸爸和‘叶叔叔’之间的关系?时时,你考虑过没有?” 叶初静声音很低很轻,每个字却都重重砸在张寒时心口,让他的身体为之颤抖。他仿佛身处巨大的,无底的深渊之中,想要挣扎,却只能越堕越深。 那道深渊的名字,叫做叶初静。 …… 半小时后—— 紧闭的书房门又被重新打开,等候已久的一行人纷纷站起身,叶初静神色从容,眼眸漆黑,他冲众人点点头,在场的无一不是人精,根本不需他再交代,便心领神会,依次回到了之前的房间。 叶初静则回到他的办公桌前,坐下。 大个子邢飞上前一步,沉声报告:“大少爷,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录影带寄了出去,孟家派出的人大概不会再去骚扰殷秋离的父母。” 低低“嗯”了一声,叶初静快速翻阅桌上的文件,并未抬头。 孟家世代以家风清廉,书香门第自居,那些记录着孟安变态行径的性虐录像带,一旦流散出去,孟家的声誉将遭受怎样打击,自然不言而喻。孟家人若够聪明,收到录影带,便该察觉殷秋离的父母无足轻重,他们一直盯错了目标,怀疑错了人,真正掌握丑闻证据的另有其人。 叶初静隐藏得太深,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录像带,在孟家想要介入销毁前,就被他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提前截获。 稍停片刻,邢飞压低声,又问:“大少爷,那母带该怎么处理?” 在文件落款处签字的笔尖一顿,叶初静抬头,那对优雅深黑的凤眸中快速闪过一丝冷意。 孟安这种人渣,死不足惜。他与孟氏突然中断合作,已引起对方不满,而一旦曝出如此丑闻,只要利 分卷阅读5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2 用得当,对孟家也定将是沉重一击。按叶大少的性格,他从来都是先下手为强,斩草必除根。 只是这一次,深思熟虑后,叶初静却缓缓摇头,吩咐邢飞道:“收好了,暂时先别动。” 这些录像带里,除了孟安,还有另一位主角殷秋离,一旦录像带曝光,不只是殷秋离父母,还有那个导演林奇,只怕又会被卷入是非之中。他既然答应了时时,便不会再拿这事做文章。 邢飞听他这样说,有些意外,愣了愣后,才应声称是。 这些日子以来,作为叶初静的心腹,邢飞以及许多人都十分明显感觉到了叶大少的变化。特别在张寒时的面前,叶大少简直与过去判若两人。此时,邢飞的心里也没有底。他不知道,改变对于眼前这位掌握着整个云水叶氏的男人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第38章 张寒时签了字,之后的几天,他心里却空空落落的。 叶初静迫不及待想塞给他的那些股权地产,张寒时只接受了很小一部分,即使这样,也足够他与乐乐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然而,他却并不觉得高兴,叶初静说的那些话,如同一个魔咒,将他牢牢困住了。 自两人重逢以来,张寒时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将对方那些甜言蜜语当真。可现在,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张寒时躺在床上,背后抵着男人坚实宽厚的胸膛,他心里总有一个念头,会难以遏制地冒出来——如果他们真的十年,二十年后仍纠缠在一起,哪怕两鬓苍苍,垂垂老矣,一辈子都这样过去了,他又该如何自处? 光想想,张寒时就觉得头发都要白了。 这天,薛老替他把完脉,就一针见血地说道:“思虑过甚,于己无益。” 只简单几个字,让张寒时愣愣半晌,他不是那种偏激狭隘,容易钻牛角尖的性格,尤其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眼下,心事被人点破,他反倒豁然开朗,该来的总会来,有些事已经发生,想再多也不能改变什么,外界狂风暴雨,不如守住内心的安宁和平稳。 见张寒时脸上的郁郁之色逐渐消散,犹如拨开云雾,重现天日,那位白发耄耋的薛老先生微微颔首,眼神中流露出赞许之意。 …… 时间飞逝,一转眼,张寒时搬到木兰湖居住已有一个多月了。 进入十月,最酷热难熬的时候已经过去,随着秋天的脚步临近,天气也日渐凉爽起来。期间,张寒时一直在接受治疗,每个星期,薛老和他的学生都会上门来为他进行针灸。眼睛一直没什么起色,好在张寒时心性坚韧,即便吃再苦的药,身上脸部扎得像刺猬,他也从未抱怨过一句。 这天正巧是周末,薛老先生准时于午后二点钟来到别墅,在老先生的示意下,张寒时脸上的纱布被一层层揭开,随后便进行惯例的针灸,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一次针灸结束后,张寒时睁开眼,眨了眨,又眨了眨,随即脸上就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如何?”旁边的薛老开口问。 张寒时闻声回头,虽然还是看不清东西,他的视野里却不再黑暗一片,周围晃动的人影,窗外模糊的大团光晕,他能真真切切看到了!因为太激动,张寒时嘴唇翕张,深呼吸好几次,却仍旧发不出声音。 “别急,接下来还得慢慢调理。”那位薛老先生按住他的肩头,让他重新坐下,似乎已看穿了张寒时想说些什么。 “爸爸——!” 随着这清脆的喊声,一直等在外面的小家伙张乐推开门,便迫不及待,朝张寒时跑来。 张寒时只见一团黑乎乎的影子向自己扑来,他下意识张开手,将宝贝儿子接入怀中。心底的激动难以言表,他本已做好了一辈子看不见的最坏打算,眼下,变幻无常的命运又似乎打算对他网开一面,张寒时只能紧紧抱住怀里的儿子,等激荡的情绪稍有平复,便向一旁的薛老先生诚恳地致以了谢意。 那位薛老却着实是个怪人,听到感谢,他也不吭声,也不见多高兴,吩咐他的学生收拾完东西,便直接走人,干脆利落至极。幸亏这段时间的诊疗,让张寒时对老先生的脾气略略了解一二,才没有过分感到诧异。 有人走,就有人来。 叶初静听到消息,他扔下开到一半的视频会议,匆匆赶至。当他出现在门口的瞬间,张寒时似有所感,抬起了头—— “叶初静?”他脸上仍挂着高兴的笑容,对那团模模糊糊的影子,张寒时莫名有种直觉,知道那是谁。此时此刻,这些都显得无关紧要,他只想将心里的喜悦与见到的每一个人分享,“薛老说再过段时间,我的眼睛要完全恢复也不是不可能的……” 话才到一半,张寒时就被抱住。 一个又一个的吻,如雨点般落到他脸上,张寒时只能庆幸——幸亏他提前将小家伙张乐打发了出去。过去好一会儿,紧紧抱着他,似乎比张寒时还要更激动的男人,才用隐忍又微颤的语调,叹息道:“谢天谢地……” 两人靠在一起,接下来都没再开口。 到了晚上,有段时间没联系的柳佳莹打来电话,交谈间得知这个好消息,她自然也十分高兴。 「寒时,后天就是爸爸的六十八岁大寿,要是方便的话,你就和乐乐一起过来。等老爷子过完寿辰,我准备将我们离婚的事,还有我和曼婷的事都向爸爸妈妈坦白。」柳佳莹在那头说道。 张寒时听得一愣,片刻后才释然笑道:“佳莹,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支持你。” 两人都知要说服柳家二老,尤其是顽固的柳老爷子,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电话里又商量了半天,他们才结束通话。 张寒时靠在床头,脸上还算平静,心里却七上八下的。他身边,默不作声的叶大少这时凑近他,亲了一口,出声道:“时时,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 张寒时正出神,听了他的话不禁有些意外。打电话时,他并未避讳叶初静,与柳佳莹谈话的内容,自然被叶大少听了七七八八。若是以前,以这男人独断专行的脾气,第一句绝对是“不准去”,而非“要不要”。 “时时……”见张寒时兀自出神不理他,有着一张英俊面孔的男人又凑过来,语气简直委屈。 “别闹了。”张寒时把他推过一边,又好笑又好气,“柳老爷子过寿,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去凑什么热闹?” 听了张寒时的话,叶大少不再吭声,半晌后,却听他又试探着问:“那我不露面,就送你和乐乐过去?” 张寒时似乎能感觉到身边叶大少 分卷阅读5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3 直白期待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嗯”了一声,算是同意。叶初静抱着他,明显也松了口气的样子。张寒时原本想说什么,张开口,却终是没有出声。 …… 到了柳老爷子寿诞当天,张寒时带着儿子张乐,依约准时到了柳家二老位于西郊的别墅。 秋高气爽,柳家别墅也一片热闹欢腾的景象。老爷子为人豪爽,朋友众多,院子里已摆开好几桌席面,来了不少亲眷好友。人逢喜事精神爽,柳老爷子满面红光,笑声远远就能听见。 “哎哟,乐乐,心肝宝贝儿!”一见张寒时与张乐,老爷子脸上神色更是高兴,他与柳妈妈也不忙着招呼客人了,直接上前抱起有段时日没见的宝贝孙子,亲个没完。 “小张啊,你的眼睛怎么了?”等过了一会儿,还是细心的柳妈妈发现不对。 人都已经在二老面前,自然是瞒不过去了,等张寒时把事情挑无关紧要的地方略略一说,柳老爷子当即沉下脸色,气咻咻道:“胡闹胡闹!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和佳莹两个怎么能瞒着我们?小张,你是把我老头子当外人了是不是?佳莹呢?她怎么没和你们一道过来?” 张寒时没想到两位老人的反应那样大,心里又是感动又不免难过愧疚。他知不可能一辈子瞒着他们,等事情彻底曝光,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两位实实在在关心他的长辈。当年答应与柳佳莹结婚,张寒时并未考虑那样多,接下来,他却注定要让两位老人伤心了。 心念电转,得知柳佳莹还没到,张寒时忙将带来的上好茶叶递上,又笑着替柳佳莹掩饰了几句。大好的日子,柳老爷子心里虽狐疑,却不便发作,柳妈妈在旁见了,忙出声解围,好说歹说,总算说动柳老爷子去了别处。她将张寒时拉到庭院另一边坐下,趁四下无人,小声问道:“小张啊,你实话跟我说,你和佳莹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张寒时暗暗吃了一惊,他想不到柳妈妈如此敏锐,只得含含糊糊道:“妈,您为什么这么说?” 也许是女人的先天直觉,也许是一个母亲对子女的了解,让富态和蔼的柳妈妈一脸凝重,“前些天,佳莹她带了一位姓厉的小姐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席间我们问起你与乐乐的情况,她也同你现在一样支支吾吾的。” 张寒时一听,便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只怕柳妈妈是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小张啊,佳莹这孩子从小被我和我家老头子宠坏了,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就看在我们两个老的面上,多多包涵。”打量张寒时的神色,柳妈妈见他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佳莹能遇上你是她的福气。夫妻间哪能没有磕磕绊绊?重要的是彼此互敬互让,有什么矛盾不愉快了,就说出来,千万不能憋在心里。我和老头子这么多年过来了,自然也希望你们能长长久久。” 柳妈妈的字字句句,都叫张寒时心里难受得厉害,这一刻他整个人仿佛被架在火上,几乎坐立难安。面对这样一个慈祥善良、一心一意为他们好的长辈,他觉得自己实在不能继续欺瞒下去。 “妈,我和佳莹,我们已经——” 张寒时正准备开口吐实,恰巧这时,从院子门口那边,也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接着,他就听到了柳佳莹叫人的声音。 ☆、第39章 让张寒时意外的是,除了柳佳莹,似乎连那位厉曼婷厉小姐也一起到了。 原先热闹的院子里此时静悄悄的,只剩柳老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在吼:“你要气死我是不是?!这种日子你不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起过来,反倒跟个无关紧要的人这样……这样……冤孽,冤孽啊!” 听到这,即使看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张寒时也心知不妙。两位老人只怕是已觉察到什么,而柳佳莹似乎也铁了心,就听她直接道:“爸,曼婷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她是我的——” “孽女,你住口!!” 柳老爷子重重拍起了桌子,巨大的响声连隔开十来米远的张寒时他们都听的一清二楚。柳妈妈这时见势不妙,忙拍拍张寒时手背,来不及多说什么,便急匆匆往柳老爷子那边赶去。 “老头子,你这是干什么?!今天是你的大寿,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发那么大的火气?平白让客人们看笑话。佳莹你也是,快和你爸爸道歉!” 柳妈妈平时为人和气,轻易不动怒,但此时言语间已有了三分霜雪意。父女两人闷不吭声,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可能意识到自己确实莽撞了,个性非常独立自主的柳佳莹终于低头认错,“爸,妈,对不起。” 正在气头上的柳老爷子哼了一声,并不接话。 一旁的众多亲朋好友这时都回过味,赶紧帮着柳妈妈一起劝和,好说歹说,气氛才总算有所缓和。小家伙张乐本来正和小朋友在一边玩耍,刚才突如其来的一幕,也把他吓坏了,让他直往张寒时怀里躲。抱着儿子,轻声安抚,张寒时心里却明白,今天柳老爷子的寿宴,恐怕不好收场。 期间,柳佳莹、厉曼婷两人来和张寒时打了招呼,张乐这小家伙怯生生的,直到被柳佳莹抱起逗弄了一会儿,才渐渐放开。 天气正好,庭院里花草葱茏,伴随着人群的欢声笑语,虽然出了些不愉快,宴席还是热热闹闹开始了。 到了晚间,喧嚷忙乱了一天的柳家别墅渐又恢复平静。将最后一批批宾客亲自送至门口,按捺了一天的柳老爷子,当即沉下脸色,转身对身后的柳佳莹沉声吩咐:“跟我进书房!” 经过张寒时身边,身着一袭枣红唐装的柳老爷子脸色稍缓了缓,他拍拍他的肩,又道:“小张,你也来。” 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张寒时心里反倒镇定下来,他将儿子交给一旁的柳妈妈照看,便跟着柳佳莹和厉曼婷一起上到二楼,进了老爷子的书房。 不到半小时,书房紧闭的门内便传出一声巨响,听着像东西被砸的动静。等候在外的柳妈妈知道不好,她脸色一肃,赶紧推门而入,自家老头子的咆哮旋即如打雷般在她耳朵边炸开—— “孽障!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柳金刀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室内,地上碎开了一地残片,原先摆在柳老爷子书桌前的一只粉彩花鸟大笔筒已被摔得粉碎。老爷子面色赤红,脸上肌肉颤动,鼻翼翕张,急促喘息,显然已怒到了极处。他指着门口,手指抖动,却再发不出声音。 而他对面,柳佳莹直直站着,眼中却有点点泪光。一旁的厉曼婷站在她身边,正小声安 分卷阅读5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4 慰着什么。离两人不远,张寒时因双眼不便,此刻只能干着急。 柳妈妈看在眼里,心里已有几分明白,她怀里本来正犯困的小家伙张乐被这么一吓,立时惊醒,他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露出害怕的样子。 “妈,你快去劝劝爸。”将小家伙从柳妈妈手中接过来,张寒时赶紧小声央求。他知按柳老爷子的脾气,发作起来,那是谁的话都听不进的,除了柳妈妈,无人能劝得动他。 “你们谁都不用劝我,哼!”柳老爷子怒意未减,显然听见了张寒时的话,他语调急促,声音高亢,“连离婚这样的大事你们都瞒着我们两个老的,小张,枉我老头子一直将你当半个儿子那般看待,你说说……你说说你们好好的,这是要干什么?要干什么?啊?!真是家门不幸,家门不幸!” 柳老爷子这番痛心疾首的话,叫一旁的柳妈妈也呆住了。抖着声音,她问身边的张寒时,“小张,你别骗我,你和佳莹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婚两字,终是哽在了喉咙里。 张寒时一脸愧意,他低下头,只觉难以面对将他当家人一般对待的两位长辈。 他这样,比说什么话都更直接。总是一团和气的柳妈妈身子晃了晃,像是受不住打击,接着,她便悲叹了一声,带着哭腔,说了与柳老爷子同样的话:“小张,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有分寸的好孩子,可这次……你、你和佳莹两个是要干什么呀?有什么矛盾不能坐下来商量?你们怎么不想一想乐乐,他还这么小……” “妈!”一旁的柳佳莹不忍见张寒时独自承受二老的责问,她索性也豁出去了,“你们别怪寒时,他已经够不容易了,是我的错,一直以来都是我的问题!你们的女儿喜欢同性,你们听到了吗?我爱女人,现在曼婷她才是我的爱人!一直瞒着你们,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说着,说着,柳佳莹眼底的光终于化作肆意流淌的泪,这么多年,她都活在谎言之中,尤其是要对最亲近的人隐瞒性向,努力伪装成家庭和谐美满的样子,精神压力不可谓不大。 这一次,柳佳莹找到了宣泄口般,边痛哭失声,边将压在心底的话全部倾诉了出来,“我也想让你们一直为我骄傲,让你们满意,当个听话的乖女儿,可我……真的没办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我做不到!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 柳佳莹突然爆发的痛哭以及她的话,让两位老人一时都愣住了。他们人至中年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独女,平时疼都来不及,别说打骂,就是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讲,而性格坚强独立的柳佳莹,自懂事成年后,从未在他们面前如此失态过。 她这番内心剖白,一听便知压抑已久,作为她的生身父母,二老的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五味杂陈。 柳妈妈擦擦湿润的眼角,强颜欢笑道:“佳莹,爸爸妈妈年纪都大了,你不要吓我们。你和小张在一起生活了四年,还有了乐乐,怎么突然就说喜欢同性呢?” 谁知柳佳莹一脸悲色,到了这一步,她亦没什么可隐瞒的。摇摇头,她又流下了眼泪,哽咽道:“妈,不是突然。从青春期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只喜欢同性了。我与寒时,我们是协议婚姻,根本没有真正结合过,乐乐并不是我的孩子,当然……他也不是你们的孙子。” 柳妈妈闻言,目瞪口呆,脸色一下白了。而柳老爷子,气急之下,他根本看都没看,便抓起手边的笔洗扔了出去,口中暴怒道:“孽障!你给我住口——!!” 柳佳莹这时情绪过度释放,反应迟钝,根本不晓得要躲,她身边,剪着一头利落短发,身材如模特般高挑的厉曼婷一直没吭声,这瞬间,却毫不迟疑地伸手拽了柳佳莹一把,青瓷笔洗堪堪擦过两人,飞向书房尽头的墙壁,发出嘭的一声响,碎作无数片。 碎片四溅,张寒时本来正坐在离门口较近的椅子上,受到波及,脸上被划出一道细细血线。万幸小家伙张乐被他捂着耳朵紧紧护在怀中,才得以幸免。 柳老爷子怒火攻心,已失了理智,他不顾柳妈妈的急声喝止,又抓起一边的铜镇纸掷了出去。他年轻时脾气急躁,又是个练家子,哪怕如今已六十有八,这一下用尽全力,镇纸带起一阵风声,便如一颗炮弹般声势惊人。只是急怒之下,到底失了控制,铜镇纸竟好巧不巧,飞速正对着双眼不便的张寒时飞去。 “寒时!” “小张!” 一切发生在须臾,快得令人来不及反应。在柳佳莹与柳妈妈他们的惊叫声中,书房门亦被哐当一声从外踢开,电光石火间,一道黑色身影拦在张寒时父子俩的面前,硬是挡住了那危险的一击。 分量十足的铜镇纸与*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接着便咚的砸在地上。那声音令张寒时整个人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鼻尖闻到熟悉的古龙水香味,他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伸出一只手碰触眼前那团模糊的人影,“叶……叶初静?你怎么……” 他想问你怎么在这里,可他怀里的张乐却瘪瘪嘴,肥肥的小脸皱成一团,随即便哇的大哭出声—— 虽然张寒时将他保护得很好,也尽量让他避开了争吵,可小家伙还是被这场混乱的家庭战争吓坏了。 哭泣声如一柄利剑,刺进了每个人心底,连盛怒之下的柳老爷子也乍然清醒,心里不免懊悔失措,一时却又拉不下面子。盯着这个突然出现,气度尊贵不凡的男人,以及他身后的一群保镖,老爷子惊疑不定,出声问道:“你是谁?” 叶初静却不理会,他俯下、身,手指轻轻抚过张寒时脸上的细小伤口,深邃凤眸里满是疼惜,嗓音低沉地问:“时时,疼不疼?” 张寒时一边忙着安抚儿子,一边摇头示意自己无事,眼下已经够乱了,他哪里还有心思留意脸颊上小小的伤痕。捉住那只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手,却敏锐地感觉到叶大少身体僵了一下,惊愕之下,张寒时脱口而出,问:“你的手怎么了?” 被他这样问,叶大少却似乎很高兴,“只是被砸了一下,不妨事的。” ☆、第40章 他这样漫不经心,张寒时当然不信。 还要再说些什么,另一边,却听见柳佳莹再度惊叫出声,“妈,你怎么了?!” 这一番连惊带吓,人上了岁数,身体不比从前健朗的柳妈妈终于支持不住,捂着胸口,似喘不上气来一般,软倒在地。这可把刚刚还闹得不可开交的一群人都吓坏了。 柳老爷子这时再也顾不上怄气动怒,他与柳佳莹父女两人一左一右, 分卷阅读5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5 手忙脚乱地将柳妈妈扶到一边坐下。见柳妈妈面色如纸,虚软无力的模样,这一老一少都懊悔不迭,柳佳莹作为医生,此时却乱了方寸,惶惶无措。 “佳莹,”倒是一直没怎么开过口的厉曼婷比父女两人都冷静许多,“给我看看伯母的情况。”同样身为医生,她自然明白眼下柳佳莹是关己则乱,她轻推了推柳佳莹的肩,示意她让出位置。由于常年生活在国外,厉曼婷的中文并不太标准,好在交流并不成问题。 一番简单检查下来,暂时没发现太大问题。不过,柳老爷子到底还是不放心,他与柳妈妈结婚四十余年,两人感情深厚,最后他与柳佳莹都决定送柳妈妈去医院,进行更为彻底的身体检查。 几人倒是把擅自闯入的叶初静给忘在一边。混乱之下,张寒时来不及细想,他坚持要叶大少也一起去医院,车子开到半路上,才突然意识到,拥有一整支私人医护团队的叶大少,根本不需要去什么医院。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叶初静什么也没提,张寒时说什么他便听什么,这会儿他正紧握住他的手,似乎特别开心。 明明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已肿胀变形,他竟毫无所觉一般。 到了晋江市中心医院,一系列的检查,拍片后,结果很快出来——左手中指,无名指中节指骨骨折。 听到这结果时,张寒时呆了一会儿,他想起事发的那一瞬,老爷子暴怒下掷出的铜镇纸,若是没有叶初静突然及时出现,用身体替他挡住,想必那时自己已头破血流、不,也许更为严重。 身体反应不会骗人,在那短短的可能不足一秒的时间里,叶初静究竟在想什么?都说十指连心,他又是凭着怎样的忍耐力,一路佯装无事的呢? 见张寒时脸色不好,刚做完复位,左手已打上石膏的叶大少抬起头,在他的眼神下,一旁的邢飞等人会意,很快退出房间,带上了门。 “时时,你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一场混乱风波之后,眼下已近深夜十一点,这时再回木兰湖显然不现实。而且,柳母的检查结果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知道张寒时心里放不下,为避免他跑来跑去,劳心劳力,叶初静干脆订了医院的vip高级病房,住了下来。 张寒时确实累了,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却让他没有睡意,摇摇头,有许多话他想问叶初静,比如为什么他会突然出现,就好像知道他会有危险似的? “叶初静,你……是不是又在监视我?”终于,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张寒时用了“又”,过去两人感情尚笃时,他就曾三番两次发现叶大少派人跟踪他,那会儿他年轻气盛,每次必定闹得不可开交,哪里会像现在这般平心静气。 听到他问,身边的男人沉默半晌,知道瞒不过去,他低声承认:“对不起。” 对这答案,张寒时就像早有预料,他应该生气发怒的,转念一想,要是没有对方,也许今天受伤进医院的人就成了他,张寒时心里又说不上来什么滋味。 从叶大少口中,张寒时得知,原来将他和乐乐送到柳家别墅后,叶初静根本没有离开,不仅如此,他还在他手机上装了追踪软件,当时柳家书房内发生的一切,他都了若指掌。 “时时,原谅我。”叶初静一边道歉,一边将张寒时抱进怀里,“那次绑架后,我发誓绝不再让你遭遇任何危险。每一天每一个小时,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怕你再出事,怕你会身陷危境而我却毫不知情!” 明知被张寒时发现了,他一定会更厌恶疏远自己,叶初静却控制不住,他想知道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私心里,他恨不得连时时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思维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 他的心理医生曾告诉他,这是病态,是因他幼年期极度缺乏安全感所导致的。遇见张寒时,更令他迅速地病入膏肓。 如今他已尽量克制自己,一些阴暗念头却仍不时冒出,叫叶初静忍得颇为辛苦。 而听完他的解释,碍于他手上的伤,张寒时不敢过分挣扎,心里同样矛盾。 这么多年了,这位大少爷的偏执和控制欲有增无减,简直到了病态的程度。张寒时曾为此吃足教训,只因那时爱热情浓,却不以为苦,吵闹过后,每每便又如胶似漆。现如今,张寒时却是没有心力再去闹腾,他避开叶大少的伤手,拍拍他,示意他放开自己。 “明天就把软件给我卸了。”张寒时斩钉截铁说完,接着,又语气一缓,“你有什么事不能赶来见我,就直接打我电话,不要——”应付叶大少的老毛病,他也算有了些经验,顿了顿,他找了一种比较温和的说辞,“不要试图用那种方法,来掌控别人的生活,你永远也无法如愿。” 比起被间谍软件二十四小时监控,张寒时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原没指望男人能立刻作出回应,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沉寂片刻,叶初静便拉住他的手,低低“嗯”了声。 宽厚的胸膛才刚刚稍离,此时又缠上来,如同患有皮肤饥渴症一般,叶初静总爱抱着他,他的吻就像火种,在他的嘴唇,耳后,脖颈各处烙上一个个印记,等亲够了,他用那勾人磁性的嗓音,在张寒时耳边可怜兮兮地轻语:“时时,我爱你。有的时候我可能用错了方法,你不要嫌弃,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的好不好?” 暧昧温热的呼吸吐在张寒时脖子后侧,让他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头脑里发白,只余男人的声音在一遍遍回荡,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身体颤栗,张寒时想摇头,这一刻却感觉连灵魂都仿佛受制于人。 太狡猾了。 他用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语气,缠绵委屈,却又凌厉凶狠,直击他最薄弱柔软的那处所在。比谁都高傲,比谁都强大,却一次次在他面前低头,示弱,过去,张寒时根本无法想象这样的叶初静,如今,他就他面前,一次更比一次老练,精准地试图撬开他紧闭的壳。 张寒时差点就要心软,进而掉入叶大少密密织就的温柔陷阱里。幸亏头脑中尚留一丝理智,他被惊出了一身冷汗,僵着身体,慢慢呼出一口气,努力控制声音平稳,说:“今天的事谢谢你。时间不早,你的手也伤着,早点休息吧。我去隔壁看看乐乐。” 张寒时搬出了儿子,叶大少心里再遗憾不舍,也只能松开手。等守在门外的邢飞陪张寒时去了隔壁,他轮廓深刻英俊的脸上,笑意便如融雪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了。 …… 到了第二天,体检报告出来,确认柳妈妈一切无恙,只因情 分卷阅读5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6 绪一时起伏过大,才导致血压异常。担心了一晚上,这时众人终于都松了口气。 以防万一,柳家父女俩还是坚持让柳妈妈再留院观察两天。在此期间,柳佳莹与厉曼婷两人一直同进同出,而顽固的柳老爷子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暴跳如雷,柳妈妈在病床前,似乎对老爷子交代了些什么,这一家人的关系看似紧张,却已没有先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了。 到这时,张寒时心里多少有些伤感,却觉得已无需他搅在里头解释什么,便有了离开的念头。听他想回去,这两天一直陪他呆在医院的叶大少自然毫无异议。张寒时先向柳佳莹告了别,在离开前,他特地带着儿子张乐,又去探望了一次柳妈妈。 等张寒时从病房出来,眼睛已是红红的,牵着他手的小家伙张乐眨眨眼,又懂事又关心地问他:“爸爸,你怎么了?外婆她说……嗯,外婆说等她好了,要给乐乐做好多好吃的,爸爸你不要担心,外婆她很快就能好了。” 这小东西,还以为张寒时在担心柳妈妈的病情,倒像个小大人一样劝慰起他来。听他奶声奶气又一本正经的话,张寒时不由露出笑容,他抱起他,亲了亲,回:“嗯,爸爸不担心。爸爸是知道外公外婆这么喜欢乐乐,太高兴了。” 似懂非懂“哦”了一声,张乐还太小,尽管早慧,却一直被张寒时宠爱有加,他还不懂人心的易变与微妙,也不懂为什么只是一切照旧,外公外婆不再生气,变得和以前一样慈祥可亲,他心爱的爸爸就会那样高兴。 父子俩手牵着手,走在长长的医院走廊里。 张寒时没让叶初静与邢飞他们跟来,也是怕再惊扰到柳妈妈,这时,叶大少与那几位气势逼人的保镖大概还等在楼层入口的电梯那里。 他有些走神,在扶着医院走廊扶手转弯时,冷不防与另一边步履匆匆而来的另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我走得太急了,你没事吧?”听那清朗的嗓音,应该是位男性,他扶着张寒时的肩,帮他站稳,嘴里忙不迭地道歉,一听便知涵养良好。 张寒时牵着宝贝儿子的手,还好小家伙没受波及。摇摇头,他只能看到眼前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影,不过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却不错,很快笑答:“没事,是我走路在想事情,没留意对面有人过来。” 对方似乎也松了口气,但很快,撞人者就发现了张寒时眼睛不便,声音不免愕然:“啊,你的眼睛……” “时时!” 两人正对话时,远远瞧见这幕的叶大少快步走近。 他长臂一伸,自然而然就将张寒时从那陌生男人的手掌间揽了过来。如同宣告所有权,他微微侧头,对准张寒时的双唇亲了一下,柔声道:“司机已在外面等,没事的话,我们回家了。” 张寒时已习惯叶大少有时突如其来的出格,只愣了一愣,便朝刚才那位撞人者的方向点点头,来不及多说什么,叶初静便带着他离开了。 他的眼睛还未完全恢复,自然没有发觉,那位刚刚撞到他的年轻男士,满脸怅然所失,愣愣盯着自己的手,随后又抬起头,目光一直追随张寒时的背影,直到他与叶大少两人彻底进入电梯为止。 ☆、第41章 又过了两天,张寒时接到柳佳莹电话,得知柳妈妈已出院,他也总算放下一桩心事。 隐瞒多年的秘密,如今都已说开,接下来就等时间来淡化矛盾。对这点,张寒时并不担心。 柳老爷子虽顽固保守,可他与柳妈妈都是很正直善良的人,绝不是那种活在旁人眼光里,面子大过天,甚至不惜牺牲子女幸福的家长。照他们对柳佳莹的疼爱,总有一天,见到女儿幸福快乐,生活安宁,他们会试着接纳这一切。 「寒时,叶先生的手伤怎么样了?这件事爸妈心里都很过意不去,等再过几天,他们想请叶先生来家里吃顿便饭,你看是否方便?」 手机那头,柳佳莹又问起叶初静的情况。 和柳家二老不同,对叶初静的来头,她是稍稍了解的,因此言语很是含蓄谨慎。她担心像叶初静这样身份的人,只怕不会稀罕他们的一顿饭。尽管先前已当面表达过歉意,那位叶先生亦不失风度,柳佳莹到底不是十六七岁的无知少女,她明白他如此大度好说话,无非是看在张寒时的面上。 这个男人的身份、地位,已不能用简单的“有钱有势”来概括。他领导下的叶氏集团,与另外几个大家族的集团公司,已形成了一个结构庞大的经济组织。 他们的势力不止影响华国,甚至辐射整个世界。各行各业,上至高精尖的军工科技,下达平民化的娱乐产业,都有这些家族的影子。他们的投资,可以左右支配市场走向,成就或覆灭一国大选。他们有权指挥私人军队,以这几大家族为核心,每年一度召开的“九天峰会”,更每每吸引全球关注的目光。有传言,这个庞大的经济体早已在暗中插手国际间事务,维持各方平衡。 柳佳莹问的这些,张寒时不好擅自替叶初静答应,只好如实回:“闫医生已专门看过片子,说情况不算太坏,嗯……他现在出去开会了。”想到早上出门前,叶大少边亲吻边告诉他,今天可能要晚点才回,张寒时又连忙道,“佳莹,你让二老先别忙,顾好身体才是要紧。吃饭的事,等他回来,我会帮你问问,到时我再打给你。” 「嗯,好。」另一头,柳佳莹自是有分寸。 …… 入夜,叶大少匆匆赶了回来。晚饭时,张寒时将柳佳莹的话转达,他本以为叶初静不会有兴趣,没承想这位大少爷竟满口答应,大大出乎了张寒时意料之外。 等吃过饭,叶初静陪张寒时稍坐一会儿,就不得不起身离开。 “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张寒时实在太讶异,也没留意口气有什么不妥。 他的话却让叶大少喜滋滋地抱住他,“我会早点回来,别担心,等忙过这阵就好了。” 叶初静并没有告诉张寒时,为了赶回来陪他吃饭,他将开到一半的会议中断,如今是不得不回去,继续主持那场重要会议。 等他离开,张寒时在露台上独自消磨了大半小时。最近天气已渐渐转凉,这里又依山傍水,远离人烟,入夜后,昼夜温差尤其明显。风吹在皮肤上,时间一久,便感觉到阵阵凉意,张寒时没再多坐,站起身,回房间睡下了。 一切都很平常,到半夜,张寒时却再度陷入死亡的梦境中。 这次他不是从高处跌落,而是沉入了深深水底。湖水冰冷刺骨, 分卷阅读5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7 它们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窒息的苦闷,无论如何呐喊都发不出声音,肺部灼热得快要爆炸,他徒劳地伸手,却只能看着头顶那团光晕离他越来越远。 噩梦犹如湖底的淤泥,令他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冥冥中他知道是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梦境不断轮回,一直将张寒时折磨得精疲力竭,最后,他惊喘了一声,从床上几乎直接坐起。 张寒时满头冷汗,身体不由自主发抖。四周寂静异常,叶初静仍没回来,房间里只有他惊骇不定的呼吸声在回荡着。如此的空虚,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他一人。 心脏还在噗通、噗通狂跳,这次的梦比上回还要更加逼真,后遗症也更严重,张寒时头脑里一阵又一阵刺痛不已,他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捧住头,将身体裹在被单里蜷缩成一团。 等到尖锐的疼痛逐渐缓解,松开手脚,慢慢舒展身体,张寒时摸到床头柜上的水杯,他的喉咙干涩,可杯里的水刚浸湿嘴唇,他又触电般松开手,杯子骨碌碌滚落,洒出的水把床单一角都弄湿了。 张寒时呆呆出了一会儿神,他再次缩起身体,睁着眼睛,不敢继续入睡。 直到窗外的天际泛起鱼肚白,结束会议的叶大少轻手轻脚推开门,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这样一幕画面。 “时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叶初静摸到湿漉漉的床单,他将玻璃杯放回床头柜上,又环住张寒时的肩,发现他的体温很低,皮肤摸上去比刚从外面回来的自己还要凉,“时时你别吓我,快说话,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张寒时愣愣的,好半天才对叶初静的声音有所反应。黑色浓睫颤动,琥珀色瞳孔里泛着湿意,他皱了皱眉,露出一丝稚气荏弱,表情如梦游一般,竟主动埋首进叶初静怀里。 叶大少也不由愣住,他按捺下心底的激动,耐着性子再三追问,张寒时才嗓音低哑,将那个恐怖的梦一五一十告诉他。听完,叶初静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拍着张寒时的背,柔声道:“时时,只是个梦。现在时间还早,再睡一会儿,嗯?我就在这,一直陪着你,别怕。” 张寒时有些惊恐过度,叶初静低头亲吻他,再三安抚,他才终于肯闭上眼。待到他呼吸平稳,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的男人才叹了口气,他英俊的面庞上,因为瘦削,五官线条愈发凌厉,面无表情,不见笑意时,便令人几乎无法靠近。 …… 再次苏醒时,张寒时头脑里针扎般的刺痛已消失无踪。迷迷糊糊中,脸颊贴着另一具温热的躯体,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他的理智渐渐回笼,想起天快亮时的一幕,仍觉得不真实。 受到梦魇影响,无力摆脱,那种孤独,恐惧,无助的感觉,原来真能把人变得脆弱不堪。 他稍稍一动,将他搂在怀里,闭着眼假寐的男人便立时转醒。 “时时,”见他醒了,叶大少忙用好的那只手探探他额头,“感觉怎么样?” 张寒时有点跑神,过了须臾,才坐起身,开口说道:“没事,已经好多了。几点了?” 叶大少似乎在看时间,隔开一会儿,就听他回:“八点过五分。” 张寒时在心里估算一下,知道自己又睡了差不多三个小时,想起床,身边的叶初静却按住他,轻声在他耳边交代:“时时,你先等我一下。” 说完,叶大少便起身离开了房间,没过几分钟,他去而复返,随后,就将某件东西仔细挂到他脖子上。 “这是什么?”张寒时用手摸了摸,这东西颇有些分量,触手温润,呈椭圆形,一面雕刻了极为精细繁复的线条纹饰。如果没判断错,应是玉石一类的东西。 “是玉。”叶初静的回答印证了他的猜测。 透过微敞的睡衣领口,叶初静凤眸深邃,凝视着那块挂于张寒时胸口的血玉,在白得耀目的皮肤映衬下,色泽殷红的玉石,几乎就像心脏流淌出的鲜血般,有种极致的诡丽。 “听说玉能安神,时时,你先戴着看看。” 张寒时默然,他不太信这些,而且据他所知,叶初静应该也是不信的,怎么突然……脑子里的那根筋一时转不过来,叶大少却已看穿他,亲亲他的额头,他声音里透着郑重其事,“宁信其有,我不想你出任何事。” 知道他一番好意,张寒时不再纠结,他心知叶大少给的东西,必定不是凡品,于是点点头,道了声谢。 这一刻,叶初静脸上流露出异样满足之色,他当然不会告诉张寒时,这块血玉是叶氏代代相传的家族信物,只有家主或其伴侣才能佩戴。血玉表面雕刻的天狐与蔷薇花枝图案,正是云水叶氏的家徽。 …… 不知是否是托叶初静那块玉的福,总之接下来的几天,张寒时睡得都很好,那些真实又恐怖的“死亡体验”,没再继续纠缠于他。 另一个好消息,是由编辑程璧带来给他的。 张寒时最新的小说《轮回》,终于顺利出版。小说从校订,印刷,正式发行,比预估的时间要快了许多,他心知这恐怕都要多亏了上次的慈善酒宴。 程璧通报这个消息后,让他安心养病,好好休整一段时间,再考虑下一步的计划也不迟。张寒时答应下来,这段时间里,他其实也没闲着,眼睛看不见,但头脑中却仍可以进行构思创作,他将一些灵感与点子,以语音方式记录下来,为下本作品做着准备。 张寒时受过太多生活的磋磨,也曾经历人生大起大落,一次次的沉淀,打磨,现在的他,就如同一块磐石,坚韧稳定,圆滑成熟。 程璧打来电话不久,柳佳莹也再次联络上张寒时。 双方约定好时间,到了周末,张寒时便带上宝贝儿子张乐,同叶初静一起,前往西郊柳家别墅。 ※ 不知道看这文的妹子里有没有人看过作者的上一本《狂兽星球》?还是说明一下,这章所描述的九天,就是狂兽里九天科技的前身,不过这篇专注谈恋爱,所以不会展开太多。算是一个彩蛋吧。 当然故事是完全独立的,妹子们不用纠结。 ☆、第42章 相较上次闹得不可开交,这一趟,张寒时能感受到气氛明显大不相同。 他们到的时候,柳佳莹与厉曼婷也来了,柳老爷子虽有不悦,却已无之前那般气急败坏、大发雷霆,张乐这小家伙更是机灵,跑上前,嘴上抹了蜜一般外公长外公短,没多久便将老爷子哄得转愠为喜,眉开眼笑。 老爷子带着小家伙在院子里 分卷阅读5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8 玩,柳妈妈则热情地将他们迎进屋,端出了一堆亲手做的点心小食,向来挑剔的叶大少,这次格外给面子,每样都尝了不少。待在他身边,张寒时如坐针毡,叶大少除了自己吃,他还不时会做出些惹人注目的举动。 “时时,你尝尝这个。” 这不,叶大少又举着一小碟桃酥,送到他嘴边。 张寒时完全能感觉到,周围的柳佳莹与厉曼婷她们,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令人十分尴尬。他总觉得叶初静是故意的,但私下,叶大少照顾他也是这般殷勤体贴,想到这,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我自己来。”接过那碟桃酥,张寒时尝了一块,发现味道确实很好。 “伯母手艺真好,在国外可尝不到这么好吃的中式点心。”张寒时对面,厉曼婷也发声称赞。 “厉小姐是从小就居住在国外吗?”听了她的话,张寒时不禁有些好奇。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对厉曼婷,张寒时只知她与柳佳莹一样,也是医生,更多的情况却不了解了。 这次倒不失为彼此加深了解的好时机。 “是啊,”厉曼婷十分爽快,“我的家族从几代前就已定居在美国,我的中文还是在大学里选修的,遇见佳莹后,我一直很庆幸选择了这门课程。” 听到这,张寒时他们都会心一笑,没想到这位厉小姐,竟是个坦率的直性子。几个年轻人坐在一起,打开话题,聊着聊着,渐渐也就没那么拘束了。 直到柳妈妈和柳家的帮佣来厅里喊开饭,众人才惊觉时间已过了这么久。 这顿饭确实是便饭,柳妈妈亲自下厨,烧了几样拿手的家常菜,推杯换盏间,气氛和乐融融。柳老爷子虽有些古板固执,却是个敢作敢当的正派人,对砸伤叶初静的事,他直言不讳,表示歉意,并再次提出赔偿。叶大少既欣然赴约,态度大大方方,言明并不介意,对赔偿一事,只一笑而过。 几杯酒水下肚,先前的误伤,闹出的不愉快,算是彻底翻篇揭过。 …… 光阴似箭,一天天过去,时间转眼进入了十一月。木兰湖周边的阔叶林中,树叶开始由绿转黄,原先浓淡不一的绿意,日渐被火红或金黄取代,远山绵延,层林尽染,又是另一番别样美景。 张寒时在木兰湖一住已有两个月。 他每天坚持不懈,照着一日三餐吃药,薛老开的外敷草药方子也没断过,每周一到两次针灸,加上规律作息,平和的心态,视力一日比一日有了起色。他已渐渐能分辨出物体大致的轮廓、形状、颜色,外出也无需人搀扶,就可以独自沿着木栈桥散步一圈再回来。 眼睛好转,比什么都更让张寒时受到鼓舞。 他的新书销量也十分喜人,一个月内,便接连登上多家图书网站新书销量榜的前十。编辑程璧更打来电话,恭喜他《轮回》已入围今年寻光奖大众文学类别的提名。 寻光奖,是华国非常权威的文学奖项,它兼容并包,欣赏故事性强的作品,注重发掘新人和不知名作家。每个获奖者一般只能得一次奖,不设奖金,可一旦作家获奖,凭借寻光奖得主的头衔,就能迅速得到众多约稿与不菲酬劳,因此被视为许多新锐年轻作家的进身之阶。 一连串好消息,叫张寒时几乎应接不暇,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不幸,此时仿佛都得到了补偿一般。 这种情况下,就连与叶初静的关系都融洽了许多。 张寒时已经很少去想那几年的不愉快,那场痛苦的分手,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最近两个月的经历,仍无法让过去的一切挥散一空,就此抹消,可想得过深,想得太多,再面对叶初静,不过只是徒增痛苦罢了。 人不能与往事抗争,那些曾经,那些过往,那些伤害,它们永远铭刻定格在那,你能做的,唯有尽力调整心态,将一切交给时间,不要和自己为难。 会慢慢好起来的。 每一天入睡前,张寒时都会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 这段日子,他周围的人事也发生了诸多变化。林奇处理完殷秋离的后事,消沉了一段时日,已渐渐振作,开始继续拍摄他的第一部电影。而柳佳莹思量再三,最终决定辞职,同厉曼婷一起,再次动身前往美国深造。 柳家二老自然舍不得,为了这事,老爷子又发了好大一通火气,但最后的最后,两位老人还是选择支持他们唯一的女儿,站在她的一边。在机场时,见到已不再年轻的老父老母相携出现,性格一直独立坚强的柳佳莹,忍不住泪洒当场,哭得双眼红肿。 追寻理想或承欢膝下,就像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张寒时向她再三保证,会常带儿子去西郊看望二老,柳佳莹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与厉曼婷两人登上了前往大洋彼岸的飞机。 无论人间多少悲欢离合,太阳每日照常升起。 又是一天清晨,张寒时起床,洗漱,擦干脸,又回到卧室,换下睡衣。比例完美的身体沐浴在晨光中,有几缕光芒恰巧从他肩头穿过,照射进床上的男人眼中。 在叶初静看来,此刻的一切,都是那样宁静而美好,仿佛一场极致的梦境。 将衬衣扣子从下至上扣齐,张寒时似有所觉。他回头,微微眯起眼,样子如一只慵懒的猫。 上翘浓密的睫毛,沾染了一层金色晨曦,那对在光芒中熠熠生辉的眼眸,清澈透明,毫无杂质。他盯着叶初静,视野还不是很清晰,只能看到男人赖在床上,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张寒时不由开口催促:“快起了,我们答应乐乐,今天要带他去游乐园的。” 听了他的话,叶大少才意犹未尽收回目光,有些懒洋洋地讨价还价,“你先亲我一下。” 张寒时动作稍停,斜睨他一眼,正准备开口,下一秒床上的男人已跳下来,从背后拥住他,边吻边说道:“时时,我开玩笑的。” 样子谄媚的很。 张寒时摇摇头,赶紧推他进盥洗间。等收拾妥当,推门下楼,小家伙张乐早已起床,他一见张寒时,便开心地叫起来:“爸爸——!” 声音出口的同时,小家伙的人也已朝张寒时飞奔过来。一把将宝贝儿子抱住,用力亲了亲,又掂掂手里的分量,张寒时故意取笑,“小胖猪,又重了。” 亲昵的语气,却只让人感受到浓浓的疼爱。小家伙扭了扭他肉肉的小身体,抱着张寒时脖子,样子眷恋得很,“爸爸,我想玩碰碰车,还要坐很大很大的摩天轮!还有还有……” 小家伙掰着指头,一样一样,把最想玩的游乐项目罗 分卷阅读5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59 列出来,条理清晰,头头是道,一点不像才三岁多的孩子。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语气里更宠溺得没边,“好了好了,宝贝儿,你想玩什么,爸爸都陪你。” 父子俩一亲热起来,顿时又将叶大少抛在一边。 …… 秋高气爽,又时逢周末,游乐园人潮拥挤,火爆异常。小家伙刚买票进门,便忍不住两眼放光,几乎见了什么都想试一试,哪里还记得之前的“计划”。 玩了半天,精力旺盛的小家伙终于肯歇口气,跟在他屁股后面当了半天保姆,向来矜贵优雅,风度卓然的叶大少,此时脸上的笑却有些僵,即使开一整天会,他都没这么累过。 见张寒时把睡着的小家伙抱在怀里,他不由得更加心疼,时时过去一个人带孩子,还要为生计劳碌,不知又该有多累。心底微弱的刺痛感,折磨得叶初静不得安宁,他放缓语调,凑近张寒时耳边道:“时时,我来抱他吧。你歇会儿。” 听见他的话,张寒时不是不惊讶的。叶初静从未亲近过自己的儿子,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要求抱乐乐。他并不知道是什么突然令男人做出转变,一时却无法拒绝。 “轻一点,别吵醒他。还有……小心你自己的手。”将小家伙交给一旁的叶大少,张寒时不放心,松手的时候仍在提醒他。 还好小家伙玩累了,换了个怀抱,只哼唧两声,便又沉沉睡去。盯着怀里这团软绵绵的东西,叶大少的神色一时难以琢磨,他的手臂有些僵硬,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慎重,如同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精密的事情。 张寒时即便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也能感觉到叶大少周身那股紧张兮兮的氛围,心情不知为何竟十分好,嘴角也翘了起来。 人潮汹涌。 不断有人从他们两旁擦身而过,目睹张寒时唇边笑意,叶初静英俊的面庞上一时怔怔的。四周喧嚷的声音全都如潮水般退去,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个明亮的笑容,他就像看呆了般,双眼一眨不眨,就这样盯了很久,很久。 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次,张寒时也曾说过要来游乐园,后来老爷子突然来电,将他召回叶家,两人最终没能成行。 那一天,也是他留在晋江市的最后一天。 ☆、第43章 番外 夜晚,小路。 有轻快的脚步声从开满栀子花的小径那头传来。 晕黄路灯下,少年人细长的个子被拉成一条纤秀的影子,他熟门熟路,钻过一排由法国冬青与石楠修剪成的高篱,枝叶抖动着,发出细细沙沙声,很快,他又从另一头钻出,头上顶了许多细小枝叶。 像只野生动物般甩甩头,张寒时眨着他那对琥珀色的明亮眼睛,观察这座独立住宅。借地形之便,加上灵活的身手,他迅速攀上院子里那棵有些年头的樟树,没费吹灰之力,便跨坐在其中一根粗大枝干上。 那截呈倒v形的枝杈,横对着房子二楼卧室窗户,张寒时坐在凸出的那头,向内张望。等看到了里面的人,他立时弯起嘴角,拿手里枯枝戳戳窗玻璃,见房里人注意到自己,更咧开嘴,笑容愈发开怀。 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夏季衣物下露出的肢体纤长,线条紧实流畅,并不显得过分羸弱,他眼神无邪,两条长腿晃荡着,又白又直,漂亮得几乎照亮了周围这一片昏茫夜色。 少年笑吟吟坐在树上,是那样一副生机勃勃的样子。 房里,叶初静推开窗,心里本来正有些郁郁不痛快,这时全部消散无踪。他仍故意摆出严峻的脸,手却已伸出,嗓音如命令一般,低语:“过来。” 放着正门不走,张寒时偏偏就爱爬树,似乎完全不担心危险。看他笑嘻嘻的,从枝干上爬起,又以一种令人心惊胆战的动作,弯腰跨过窗台。其实那树枝与窗台的距离,不过半臂,叶初静心里却仍不由为他捏了一把汗,两手更迫不及待地握紧那截细腰,将他托举到地上。 “都几岁了,还学那些小屁孩儿爬树?” 伸手抽了一下他的后臀,以示惩戒,叶初静并不舍得真用力。张寒时却夸张地“哎哟”一声,回过头眼神湿润。那委屈的小模样,倒真像叶少爷欺负了他一般。 几乎被他气笑,叶初静拉过他,伸手轻轻揉了揉,问:“疼吗?” 一脸狡黠的少年摇摇头,哪里真疼了,只是从门口进,难免就要碰上叶初静那些保镖,尤其那个叫王全的人看他的眼神,张寒时很不喜欢,他不过是为转移大少爷的注意罢了。但叶初静是何许人?别说与他同龄的张寒时,就连叶父那样的成年长者都忌惮他。 远离北方,也远离了叶氏这个漩涡,在晋江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城市蛰伏三年,如今的他早已长大成人。如果说张寒时还未褪去少年人的稚嫩天真,那么叶初静,无论外表或内在,都趋于成熟完美。 “我给你的钥匙呢?”他问。嗓音沉沉,隐隐透露出一种上位者的威严,高大的体格更如山岳一般,将个头并不矮小的张寒时几乎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不小心……丢了。”张寒时视线游移不定,连撒个谎都撒不好。 叶初静显然是不信的。 “又弄丢——?”他拉长声音,漆黑幽深的凤眸眯起,将张寒时更紧贴着自己身体,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微微隆起,充满了爆发力,如同一头危险的雄狮。 原本规规矩矩放在张寒时腰后的另一只手,稍动了动,修长手指便撩开轻薄的衣物空隙,趁势钻入。手底下的皮肤有些热,由于刚刚跑动过,此时出了一层薄汗,摸上去紧致,光滑,牢牢吸附着手指,触感一流,令人简直欲罢不能。 “痒……”敏感的后腰被这样摸来摸去,张寒时眼里登时蒙上一层水雾,他受不住地扭动身体试图逃离,却被更用力扣住,随后尾椎某个位置被用力一按,张寒时整个人便软下来,再挣脱不得。 “呜……” 当那只撩拨的手移到前方,咬着嘴唇,张寒时再说不出话来。 他眼底湿润,像快融化的蜜,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不知不觉间,他已被半搂半抱着放倒在床上,叶初静居高临下,表情沉静,他的手指如同拥有魔法,令他一步步失控,混乱。张寒时感觉他的身体仿佛变成了琴键,在叶初静的弹奏下,不断发出低回婉转,抑扬起伏的旋律,最后在一声高亢的泣音中,他颤抖着攀向了最高、潮。 头脑中只剩一片白光,张寒时睁着眼,气喘不匀,眼神空茫。发红的眼角,被推高到一半的凌乱上衣,让他的模样甚至有些可怜。 叶初静则好整以暇,他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俊秀五官如 分卷阅读5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0 今已褪去最后一丝青涩,不笑时,那张脸便有种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凌厉与深刻。 见张寒时因害羞而用手臂遮住脸,叶初静不禁莞尔,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他拉开他的手,落下一吻,极尽缠绵浓情,最后,在情况失去控制前,才放开他。 “下次还敢不敢再撒谎了,嗯?”明明是训诫的口气,嗓音却软得能滴出水来。 在他怀里缩了缩身体,张寒时猛摇头。他已吃够“教训”,轻易不敢再挑动叶大魔王的情绪。刚才的一切,虽然很舒服,却也很可怕,他的身体连同他的意志,变得仿佛不再是他了。它们不受他控制,完完全全随叶初静的抚触而颤抖,起舞。 “乖。”见他这样听话,叶初静低低一笑,又扣着他的后脑勺吻了好久。只是这次的吻格外温柔,充满了安抚意味。 张寒时还想挣动,叶初静深吸一口气抱住他,语调压抑,声音分外暗哑,“别乱动,让我抱一会儿。” 感觉到紧贴他腰臀的那处火热,张寒时果然乖乖的,不敢擅动。 他们已认识三年。 叶初静以无与伦比的耐心,步步为营,慢慢靠近,最终让这个骄傲倔强的少年敞开心扉,落入他怀中。像刚才的亲密接触,是最近几个月才有的事,一寸寸开发他的身体,教会他亲吻,触摸,享受*的欢愉,尽管他们还没有发展到最后一步,叶初静却乐此不疲。 这就像在一张干净的白纸上,随心意涂抹属于自己的色彩,令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还要再过几个月,张寒时才满十八岁,叶初静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有些焦灼的。他快没有时间了。本来在半年前,他就该启程回北边,如今一拖再拖,老爷子那边已经暗示过几次,再耽误下去,只怕不好交代。 “你怎么了,叶初静?” 再迟钝,张寒时也觉出不对,叶大少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他总是连名带姓叫他叶初静,一个字一个字的,清晰,利落,在舌尖滚动,又仿佛深深铭记进了心底。从一开始的“喂”,之后“姓叶的”,再后来的“叶同学”,终于到现在,叶初静抱住他,叹了口气,轻声道:“没事,我只是……太心急了。” 他一向自制力惊人,这一刻,心底的渴望却如见光发芽的种子般疯长着,希望怀里的少年快快成人,想让他彻底、完全地属于自己,成为他一个人的所有物,想得不得了。 天知道,他刚才究竟用了多么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更进一步。 沉默了一会儿,张寒时忽然翻身跨坐到叶初静身上。少年的脸色发红,快速亲了他一下,抬起头,眼神异样清澈,仿佛有明亮的星光焰火住在里面,“叶初静,我、我在图书馆看过书了,知道男人和男人……该怎么做,就是……就是那个……你、你……你笑什么?!” 声音结结巴巴,颠三倒四,感觉已用光了一辈子勇气的张寒时,见到对面的叶大少先是闷声低笑,最后忍不住开怀大笑,他目定口呆,接着便恼羞成怒,一拳捶在他胸口。 “好好,我不笑,我不笑了。”一边出声,叶初静一边忙伸手,揉揉他脑袋,将张寒时挣扎着要下来的身体按在怀里。 无论喜怒,他极少这样毫无保留,将最真实的情绪完全释放。然心底着实欢悦无比,张寒时的主动回应,笨拙又认真,比什么都快速有效,让叶初静躁动不安的心趋于平稳。 算了,来日方长。 “这么晚了,琴姨知道你来这儿吗?” 浑然不觉自己逃过一劫,伏在叶初静胸口,听他的心跳声,张寒时摇摇头,“我妈她又去夜市帮忙了,不到天亮都不会回来,我让她睡觉,说我替她去,结果她把我骂了一顿,还说再敢提,就打断我的腿!” 少年特有的嗓音清澈明亮,像清晨洒满阳光的潺潺溪流,他嘟嘟囔囔,向叶初静抱怨着,态度不自觉带出些信任与亲昵。由于从小父不详,只有母亲一个亲人,张寒时很少会向同学和周围人提及自己的家庭情况,如今,叶初静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卸下心防,将心底的苦恼向他倾诉的人。 一开始,张寒时是有些怕叶初静的,觉得这人怎么老盯着他,目光阴沉沉的,十分讨厌。 直到有一次,在上学路上遇见混混勒索同班同学,张寒时把人打跑后,没想到放学后那混混纠集了一批人,将他堵在校门口边上的一条小巷子里。 双拳难敌四手,再怎样会打架,张寒时一个人也不是一群人的对手,当时多亏叶初静正好经过,两个人联手,把那些瘪三好好教训了一顿。 少年人爱憎分明,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混熟了。 后来那混混又带人堵了他们几回,最后一次,那怂货还带了刀,张寒时看见白光一闪,脑子里一抽,什么都没考虑就扑上去挡,脖子后面立即被划出道很深的口子,伤口血流如注。叶初静当时眼睛便红了,最后,他将那混混肋骨都踢断了好几根,还不罢休,如果张寒时没拉住他,也许就要闹出人命。 被救护车送进医院,叶初静一直牢牢抱着他,母亲张琴得知消息后赶来,听见医生说刀子再深点,就要伤到颈椎,性格泼辣的她又急又怕,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叶初静劈头盖脸臭骂一顿。 张寒时觉得叶初静真是个怪人,明明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打起架来竟那样狠,有股不要命的架势。拳头起落,一下一下,就将人打得血肉模糊,一片哀嚎惨叫声里,他黑色的眼神却极冷,光看着就挺吓人的。 而在医院里,叶初静却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任凭张琴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回想起当日种种,连张寒时自己都不知道,他脸上已露出了笑意。 而听着他嘀咕,叶初静一脸无奈,他拍拍他,“明年你就要准备高考了,琴姨是怕影响你的学业,她说的对,你啊,就是胡闹!兼职哪有那么容易,夜排档里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不正经的人多的是,你这倔脾气,一言不合就要捋袖子,人家老板可是开门做生意的,你说你怎么应付得来?” 不仅倔,还很娇,像只波斯猫,这样的脾气再加这等好相貌,放他到外面,简直就是招蜂引蝶。就算琴姨答应,他也不会同意。 被他这样揶揄,张寒时斜眼瞪他,气呼呼的,有些不高兴,“哼……我才没那么弱,苦一点累一点算什么,就算被骂我也不怕。小时候我妈一个人带我,还要一边打几份工,为了给我补身体订牛奶,她每天就吃最便宜的酱菜稀饭,现在家里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我就是……不想看我妈那么辛苦。” 前段时间,张琴找到了一份各方面都不错的体面稳定工作,在一间公司做会计。按理来说,她并不需要再这样劳累, 分卷阅读6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1 张寒时却知道,明年高考完,他就要上大学了,要强的母亲是想尽量多挣点钱,送他去读好一点的大学。除了学费,还有各种生活开销,她都不想亏待自己。 她就是那种宁愿自己节衣缩食,也不肯让她的孩子受一丁点委屈的女人。张寒时从小明白,所以读书一直很自觉,加上天资聪颖,成绩名列前茅,并不需要张琴操心。 叶初静听他谈及过去,不由心疼,又知他骄傲,见不得别人怜悯施舍,因此尽量摆出平常脸色,只轻轻拍打他的脊背,心里却暗想:是不是要提醒那位马经理再为张琴加点工资了,又怕一时做得太明显,被那位精明又泼辣的女性看出破绽,露了马脚,反倒不美。 见叶初静默然不语,张寒时也不再说话。两个人腻在一起,享受了一段自在平静时光。 “明天就是暑假了,时时,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玩。”不一会儿,叶初静显然是为了让张寒时开心起来,故意将话题转移。 他话里亲昵之意十分明显,张寒时仍有些不习惯,但一听到暑假,他的心情也不由自主跟着雀跃飞扬起来。仔细想了下,他轻声开口:“要不我们去游乐园吧?夏天到了,游乐园会放烟花,很好看的。” 张寒时从没去过游乐园。 这后半句,是在他很小的时候,听他的玩伴和父母去了趟游乐园后,回来跟他复述的。那时母亲的工作已够忙了,家里也没钱,张寒时是个懂事的孩子,他体谅张琴,无论玩具,零食,都从未向她提过任何非分要求。 但不知为什么,小伙伴这句带着点炫耀口吻的话,却仿佛成了个魔咒,时时回响在他脑海。 叶初静一愣,他似乎没想到张寒时会提这样的要求。他们都不是孩子了,说实话,游乐园这种地方,已不太适合他们这样年纪的去。但看到张寒时眼底隐隐流露出的渴望光芒,叶初静当然是不舍得拒绝的,于是他快速点点头,亲了他一下,“好吧,明天你跟琴姨说一声,我们去游乐园。” “嗯!”只是去游乐园而已,张寒时神色间却十分满足。小小的愿望,期盼了多年,也许在潜意识里,他一直等待着能有一个人,会牵住他的手,带他去那个通向幸福与快乐的世界。 两人又拥抱在一起。 他们还这样年轻,拥有无限多的时间,任何可能的未来都在他们脚下,等着他们去闯荡,欢笑肆意,忧伤也肆意。这一刻,他们连呼吸都是甜的,彼此间没有一点距离,也没有一点裂隙。 ☆、第44章 已近黄昏时分,火红夕阳渐渐染红半边天空,游乐园里依然人来人往,无论大人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欢笑。路面上熙熙攘攘,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并肩而行,两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这样的组合并不多见,加上他们出挑的外貌,一时倒成了人群里的焦点,周围行人与他们擦肩而过,都情不自禁会多看两眼。 “时时,我们去坐摩天轮吧?”前方矗立的巨大钢结构摩天轮,高耸入云,蔚为壮观,而看着张寒时脸上放松惬意的神色,叶初静在心中酝酿许久的话终于脱口而出。 “现在?”张寒时有些讶异。 “嗯,现在。”一手抱着仍在熟睡的小家伙张乐,另一只左手虽行动不便,叶初静仍努力勾住张寒时的手,“陪我去,好不好?” 他嗓音低沉,似乎怕张寒时不答应,捏着他手指不放。 叶大少何曾这样孩子气过,张寒时弄不懂他心里在想什么,见他态度坚持,微微一笑,便同意了。张寒时的样子,似乎已完全将两人多年前那个未能成行的约定忘记了。 叶初静站着,定定看他,心底有种隐秘又深切的哀伤,那些埋藏得极深的情绪,一寸寸蚕食着他,让他胸口出现了一个名为缺憾的空洞,那些已到嘴边的话,终是没能说出口。 …… 他们进了座舱。 摩天轮开始缓缓从地面往上转,就像一个巨大迟缓的蜗牛,一步,一步,慢慢爬高,离地面越远,离天空越近。 结构繁复的钢铁轮、盘被漆成洁白颜色,搭配五彩缤纷的乘客座舱,如同彩虹高高悬挂于天际。地上噪杂的人声渐渐远离,除机械的运转声,周围越来越安静,到达最高点时,从窗口望去,就仿佛置身于整片黄昏的晴空中,头顶流云飘过,一切仿佛触手可及。 但那仅仅只是错觉罢了。 “怎么了,时时?” “没有,”想得太入神,听到叶初静问,张寒时才意识到他发出了笑声,“我突然想大家为什么都喜欢坐摩天轮,它把你带到最高处,在顶点时戛然而止,之后,任你再怎样期望祈祷,它总是会下降。仔细一想,这过程其实很残酷,一点都不美好。” 听他这么说,叶初静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摩天轮转过一圈,降到地面,张寒时准备起身离开座舱,却被叶大少制止,他惊愕难言,身边的叶初静态度却斩钉截铁,十分强硬。 “再坐一次。”他轻啄了一下他的唇瓣,如此这般说道。 张寒时无法,只得继续陪着这位心血来潮的大少爷,一遍遍地坐摩天轮。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以下,天色陷入昏暗,到第五次或第六次时,整个游乐园亮起了灯光,张寒时也终于忍无可忍,“叶初静,你——” 话到一半,身边的叶初静轻嘘一声,他将张寒时搂进怀里,目光投向玻璃窗外的世界,“时时,你看——放烟火了。” 男人的嗓音柔情缱倦,这一刻犹如魔法师的咒语,啸响声接二连三,大团大团的烟花在天空中爆开,色彩绮丽,缤纷夺目,一下就将渐渐黯淡的夜空点缀得绚丽至极。 张寒时怔怔靠在叶初静怀里,他看得不是很清楚,却也足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那些堆满天空的紫色,红色,黄色,绿色和蓝色,浓烈耀目,在他眼底不停盛放,流转。 一瞬间,张寒时眼眶发热,感觉整颗心脏都颤抖了起来。他埋下头,试图隐藏失控的情绪,而叶初静却以温柔但不容拒绝的力度,抬高他的脸,让一切无所遁形。 “时时,看着我——”他目光灼灼,双眼紧盯着张寒时,声音却是软的,“你知道大家为什么喜欢摩天轮?因为就算会下降到地面,但只要你愿意,下一次,下下次,它可以一次次带你升到高空,就像人生一样,轮回起落,总有高、潮与低谷,时时,你不该害怕这些。” “我没有!”张寒时声音虚弱,却仍倔强地不肯承认。 “不,你有。”叶初静那双深黑色的双眸却已然洞悉一切,“我们曾经约好要一起坐摩天轮,看烟花,时时,你想起来了吗?” “那么久的事,我……我不记得了。” 分卷阅读6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2 “撒谎。”见张寒时目光闪烁,仍在负隅顽抗,叶初静低笑着,惩戒般捏捏他的鼻尖,又迅速低首吻住他的唇瓣,先是重重啃咬,舔舐,如最猛烈的风暴,席卷扫过张寒时口腔每个角落,直到他因呼吸不畅,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喉间发出可怜的低呜声,叶初静才网开一面,转为细心安抚。 窗外漫天烟火,他们在昏暗狭小的座舱内拥抱,接吻。 双唇相贴,浑然忘我,叶初静将一个又一个轻吻烙印在他唇上。张寒时经历过刚才的那番激烈热吻,只觉舌根发麻,喘息着连话也说不出,嘴巴上火辣辣的,肯定红肿了。他忽然想起曾看过的某部喜剧片,某人因中毒两片嘴唇肿如腊肠,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场。 叶大少眼神闪了闪,思考自己是否太过温和,才让他的宝贝在这种时候还能走神。少顷的沉默后,这个极富行动力的男人,便再度低头,噙住了那两片泛着水光,翘起饱满弧度,仿佛在诱惑他深吻下去的的柔软唇瓣。 “不……呜……”瞪大眼,张寒时刚张口,不料却方便了叶大少的进攻,他来不及多喘口气,转瞬间即被男人再度拖入漩涡之中。 没一会儿,空间逼仄的摩天轮座舱内温度渐高,濡湿的水声以及喘息声回荡在其中,听到那些声音,张寒时羞耻得浑身发抖,他想挣扎,奈何有心无力,被叶初静高超的吻技挑弄得手足俱软,他那点推拒的力道,倒更像欲拒还迎一般。 “唔……爸爸?” 万幸的是,在情况即将失控前,张寒时搂在怀中的儿子张乐迷迷糊糊苏醒了。他小小的身体挤在两人之间,一边揉眼睛,一边呼唤张寒时,似乎还搞不清身在何方。 一听见儿子声音,张寒时如触电般,推开了叶大少的身体,人也跟着迅速清醒。 “乐乐乖,爸爸在这。” “爸爸……亲亲。”小家伙人还有些犯迷糊,搂着张寒时脖子,就对准心爱爸爸的脸颊吧唧香了一口。 张寒时眼底柔软,心里……说实话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回亲了亲儿子软嫩的小脸,眼睫低垂,倒庆幸起视力未完全恢复,让他不必去正视此刻叶初静的表情。 两人沉寂片刻,眼看张寒时又快速缩回自己的壳里,心底叹息着,叶初静终是没说什么,他微微倾身,英俊面庞靠近刻意与他保持距离的张寒时,声音低低道:“时时,我不逼你。” 话是这样说,他摆在座位上的手指却紧紧握住了张寒时的,十指交缠,充满了强势的占有欲。 张寒时完全挣脱不得,刚试图动一动手指,便立即被握得更紧。 一边,小家伙张乐注意到外面夜空中色彩斑斓的烟花,他发出“哇——”的赞叹,从张寒时怀里探出小身体,两只手贴在玻璃上,连眼都忘记眨,看得入了迷。 等到这一场盛大的姹紫嫣红散尽,摩天轮座舱也缓缓落地,当张寒时走出舱门,他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除了闪烁的五彩灯光与轻快音乐,开阔的摩天轮广场上早已空无一人。 根本不必问,他就知这绝对是叶大少的手笔。 没等再说什么,他身边的男人又语调温存地开口道:“时时,我在春景阁订了位子,那里新聘的厨子听说手艺不错,我们去试试可好?” 一晃眼,整个白天便过去了。眼下是晚饭时间,小东西张乐玩了大半天,已开始喊饿,张寒时没多考虑,就点头同意。 离了游乐园,坐上一早就等候在外的车,张寒时才突然想到,这几个月里,除了最开始在莲庄的那顿饭,他和叶初静还几乎从未一起外出就餐过。 约莫在半小时后,车子就抵达目的地。 下了车,叶初静早有安排,他们很顺利地就进了春景阁位置最好的包厢。这家春景阁也算晋江城里极为老牌的一间高档餐馆,主打清鲜平和、追求本味的苏、粤菜系,一直以来口碑稳定,位子都需要提前几月预定。 张寒时曾和编辑程璧等出版界业内人士一起来吃过一次,对这里的葵花大斩肉还有三套鸭念念不忘许久,只是如同所有门槛高贵的饭店一样,这里的人均消费起码四位数起跳,足以令大部分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普通人止步。 而此时,张寒时身处的这间包厢位于餐馆二楼,属半开放式,凭栏向外眺望,可以将楼下餐厅后花园的景色,以及更远处的江景一览无遗。 没多久,菜就上来了,味道自然十分可口,而且几乎都是张寒时偏爱的菜色。小家伙张乐玩了大半天,此时胃口特别好,连饭都多吃一碗,他还要再吃,张寒时怕他晚上不消化,没让。 照看完宝贝儿子,张寒时才顾得上自己动筷,他眼睛到底还是不便,几乎都是叶初静在替他布菜,碗碟里被堆得高高的,才吃掉一点,马上又会被夹上新的。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停下筷,向对面的男人说道:“你自己也吃。” 如张寒时照顾儿子那般,叶初静亦享受着照顾他的乐趣,这时听他开口,叶大少深邃的眉眼刹时舒展开,凤眸内光芒流转,脉脉含情,他又低又快地应了一句,“好。” 叶大少总算不再只顾为他夹菜,张寒时长舒了口气,谢天谢地,他都快吃撑了。 ☆、第45章 那次出游后,生活又恢复了往常的节奏。那位脾气古怪的薛老先生和他沉默的学生,之后又上门为张寒时施了几次针,最后一趟时,老先生直言不讳,告诉他外力终有极限,今后他的眼睛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全凭造化。 老先生虽这样说,事实上,在他的妙手之下,那会儿张寒时的双眼已能清晰视物,与他过去裸眼视力5.0以上虽还有差距,但至少眼前不再昏昧一片。只有真正经历过黑暗,才会明白用自己的眼看清这个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是多么可贵的一件事。 云卷云舒,日月星辰每日起落轮转,从前只觉平常,但在经历这番波折后,在张寒时眼里都成了弥足珍贵的风景。 他心底十分感恩,对那位医术高妙的老先生更充满感激,倒是叶初静听见薛老那番言辞,似有些不足。 但无论如何,眼睛能恢复到这一步,都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叶初静做到了他的承诺——治好张寒时的双眼。经历了那么多,张寒时骨子里仍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对叶大少这段时间形影不离的相伴,悉心的照料,他没法无动于衷。 然而,也仅限于此了。 被半强迫地留在叶初静身边,即使两人拥抱,肌肤相亲,当攀至快感的顶峰,*如潮水般散去,心里却只剩无穷无尽的空虚。他再找不到过去那种由身至心的归属感,那种完完全全的信任,相信他爱他,而他,亦深爱着对方。他愿为他献出一切,奋不顾身,蔑视任何困 分卷阅读6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3 难险阻。 叶初静说的没错,他确实害怕了。 有时早上睁开眼,发现男人的手臂紧紧扣着他,将他禁锢在怀里,张寒时甚至会生出一种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的错觉。 …… 俗语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连绵的降雨过后,天气一日赛一日的冷,秋尽冬始,转眼之间,十二月都已过去泰半。 木兰湖周边万物萧索,连澄澈平静的湖水都似乎带上了一丝寒凉。 这一天,如同最为寻常普通的清早一样,张寒时在迷迷糊糊中,被叶初静绵密落下的吻弄醒了。 “……几点了?”被持续骚扰,张寒时不耐地伸手,将身上男人那张英俊的脸推开了。 “还早,”一边回答着,叶大少一边又扑上来,仿佛亲不够似的,实在缠人得很,“时时,你可以再睡一会儿。” 张寒时看着此刻双眼发亮的叶大少,暗想再躺下去,只怕短时间内别想起了。昨晚上叶大少就如狼似虎,做的他腰都快断了,一直折腾到半夜,就是不让他睡,这一大早的,他实在不想接下来的一天都躺在床上度过。 张寒时撑起身,床上的男人也跟着坐起,他捧住张寒时的脸,再度落下一吻,眉眼间皆是笑意,迷人嗓音带着恰恰好的沙哑,语气却郑重其事,“生日快乐,时时。” 他的话令张寒时睁大眼,露出讶异表情,再一想,才记起今天确实是他生日。天晓得,他根本完全忘了这回事。 他目瞪口呆的模样,俨然取悦了身旁的叶大少,男人发出低沉笑声,将额头抵住他的,揶揄道:“时时,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不长记性,又忘记自己生日了,嗯?” 张寒时表情讪讪的,被对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确实不注意这些。 见他这副模样,叶初静不再打趣,而是将张寒时揽进怀中。他的时时,能牢牢记得他每一年的生日,为他准备最棒的礼物,却总忘记自己的生日。一想到这,叶初静便心口裂痛,从那块缺口里,又一阵阵涌出难过来。 时时曾那样爱他,铭肌镂骨,念念不忘。而他,却选择了背身离弃。如今再多悔恨,也无济于事,叶初静只能用加倍的爱,去弥补、填满两人之间的裂痕。 “本来零点的时候,就想给你个惊喜的,可惜你都累得睡着了……”说到这,叶大少贴近张寒时耳畔,发出一阵暧昧笑声。 富有磁性的嗓音夹杂着灼热气息,吹拂到张寒时耳后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脸色更红。 他这样也不知是谁害的!在叶大少的厚颜无耻面前,张寒时不得不败下阵来。经提醒,恍惚间他想起昨晚最后,叶初静确实对他说了什么,可他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根本未及听清,便沉沉昏睡过去。 眼下,张寒时彻底清醒,而叶初静含笑望着他,这叫他心里不由戒备,总觉得叶大少这笑里另有深意。当他环目四顾,才终于意识到,从刚才开始那股别扭的感觉是为什么了—— 将床单裹在身上,滑下床,赤脚走到落地窗边,通透的玻璃门被掀开了一条缝,白色纱帘正上下翻飞起伏,伴随着一阵阵波浪声,从外面吹进的风异常温暖,似乎还夹杂着海水咸腥的味道。 张寒时拉开窗帘,随即倒吸了一口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的面前,是一大片蔚蓝色的天空与大海,雪白沙滩上,椰树林投射下细长散漫的倒影,阳光温暖,气候舒适宜人,哪里还有半分冬天的影子。进入十二月后,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可眼下,张寒时却仿佛步入了初夏一般。 这里的室内布置,秉承叶大少一贯的喜好,也让张寒时没有立即意识到,他身处的,根本不是木兰湖畔的那幢别墅。 “这里……是哪?” 用了好半天,他才找回声音,回头问他身后的男人。 体格高挑的叶大少随意披了件睡袍,慢慢走近张寒时。他肩宽腿长,腰胯紧窄,无一丝赘余,每走一步,都散发出极为强烈的雄性荷尔蒙味道。从黑色睡袍敞开的领口,更露出了大片胸膛,视线再往下,甚至还可以看见结实紧绷的腹肌,以及若隐若现的人鱼线,简直像故意的一样。 即使已看过无数次,张寒时的目光还是有些不知该往哪里放。叶大少却坦然得很,或者说这就是他要达到的目的。从背后抱住张寒时,他吻了吻他的脸颊,低笑道:“这里是努克岛,离塔希提岛很近,不过你放心,这儿是私人领地,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想了下,他又补充。“本来上飞机时想要叫醒你,看你睡得那样熟,我又不忍心,时时,你喜欢我这份礼物吗?” 张寒时身体微微发颤,当然不是高兴,而是气的。瞧瞧叶大少说的都是什么话,因为他睡着了,于是他就不经他同意,把他弄来这里。他只是睡了一觉,谁知一睁开眼,就跑到了位于南太平洋的岛上!这一出,完全就是惊吓,何喜之有。 转过身,张寒时脸色不太好,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叶初静,你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和我都还要工作,我们——” 哪知对面的叶初静却摇摇头,“时时,公司的事大部分我已解决,剩下的可以通过网络与电话来指挥,不会有事的。我知你要写稿,所以让邢飞他们把你的笔记本u盘也都带来了。” 听他解释,张寒时才意识到,原来叶大少前段时日早出晚归,玩命工作就是为了带他来这里。张张口,张寒时犹自不死心,“那,那还有乐乐……” “乐乐也来了,你看——”叶初静扶着他的肩,示意他往窗外某个方向看。张寒时眯起眼,白色沙滩上,由邢飞与邓女士看护着,那个蹲在一边,正玩沙子完得不亦乐乎的小不点,不是他的宝贝儿子又是谁? “时时,你真的不记得了?昨晚我问你要不要来这度假,你同意了的……”见他不说话,叶大少声音里更委屈了。 张寒时哑口无言,一时词穷,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答应了。昨晚做到最后,他已神志不清,哪里还能记得这些。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了,那现在闹的这一出,简直就像无理取闹一般。他摇摇头,目光接触到叶初静幽深的双眼,在那里面他似乎看到了一丝受伤,心里也不由有些难过。 他们也曾亲密无间,而现在,那些往日的伤痛如影随形,张寒时怕极了再从高处跌落,摔得粉身碎骨,于是对叶初静的任何举动,他都顾虑重重,满是防备与怀疑。在心底叹息一声,既然是他误会在先,张寒时并非那种敢做不敢当的人,“叶初静,我对不……” 话才说至一半,叶初静便用嘴堵住了他接下来的抱歉。 长长的一吻结束,高大英俊的男人揉揉他的头,安抚道:“今天是你的生辰 分卷阅读6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4 ,我只想让你开开心心的。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嗯?” 张寒时眼底不由一阵酸热,他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 话说开了,两人间的气氛也稍稍缓和。既然已到了这里,又是自己的生日,张寒时也打起精神,他与叶初静换上轻薄衣物,相携来到海滩边。 碧蓝如洗的天穹下,亘古的深海一望无垠,从远处海面上卷起阵阵浪潮,一*规律拍打在洁白如雪的沙滩上。注视着这样的壮阔景色,渺小的个人以及更加渺小的烦恼,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连心都跟着开阔了起来。 “爸爸——!”早在沙滩上玩耍的小家伙张乐一见他,便兴致勃勃地拉着他的手,向他展示他刚才堆的沙堡。 一觉醒来,时间其实已至中午时分,陪着儿子玩了一会儿,邢飞便来通知,说是午餐已准备好。 ☆、第46章 张寒时出生在冬至那天,据他的母亲张琴说,那一天的天气非常冷,于是她干脆将他取名为寒时。 母亲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是微笑着的。在张寒时印象中总是操劳忙碌的女人,在那一刻似乎放下了她浑身尖锐紧绷的刺,变得柔顺起来,她眼里发出光,面容姣好明艳,似一朵夭夭灼灼、开得正好的花。 张寒时很少会将母亲和花这一类柔软的形容词联想到一起,他大部分的记忆里,张琴一直是精明强干的,无论说话办事,都有不输男人的硬朗果敢,似乎世上并没有什么能将她击溃,打倒。她如同天底下所有护崽儿的母亲一样,将年纪尚幼的张寒时牢牢护在她的羽翼下。 她无疑非常爱他。 但当张寒时问起他父亲是谁时,她脸上的笑迅速消失了,眼底也黯淡无光,她一言不发,只紧紧将他抱进怀里。这个意志如钢铁般的女人,连哭泣都没有发出声音。 于是他明白了,原来他不能提这个,一提母亲便要心碎。 那年张寒时六岁。 后来,张寒时再没问过“爸爸在哪里”、“他叫什么”、“他是做什么的”这类问题,“父亲”这个词,成了他们母子间的禁忌。 …… 生于凛冬的张寒时,如今却在温暖如春的南太平洋岛屿上度过了他二十八岁的生日。 从纱帘的缝隙里,细碎阳光洒入室内,带着微热的温度打在眼皮上,更远处,海浪声阵阵规律起伏,同样催促着张寒时醒来。他躺在床上,用手遮住眼,低低呻、吟了一声。又过了一会儿,等到意识慢慢回笼,张寒时终于睁开眼,然后从床上坐起。 他举起手臂,懒洋洋地伸了伸腰,赤、裸的上半身犹如一张柔韧的弓,舒展开了一个美妙的弧度。抬头环顾四周,发现叶大少并不在房内,张寒时直接下床,光着脚,走进了浴室。 洗完澡出来,换好衣服,张寒时推开房门,随后又进了走廊对面儿子的房间。把小家伙叫醒,监督他洗脸刷牙穿衣,完了张寒时一手抱起他,穿过长廊,到了餐厅。 除飞机跑道外,这幢位于海边的别墅,是岛上唯一的人工建筑,房子朝向大海,采用了大量通透的玻璃设计,出门穿过一片椰树林便是沙滩,以叶大少的眼光,他选中的地方,风景自不必说。 张寒时带着儿子到餐厅的时候,保镖邢飞已经先一步抵达,他冲张寒时恭恭敬敬地招呼道:“张先生,早。” “早。” “大少爷去晨泳了,他让我转告,如果您起来了就先吃,不必等他。” 听邢飞这么说,张寒时点点头,他将儿子放到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面前的餐桌上,已摆好了各色早点,都是张寒时习惯吃的中式口味。替小家伙盛了一碗粳米粥,自己也盛了一碗,揭开青花瓷碟的小盖,张寒时才发现里面装的,都是他爱吃的酱菜,乳黄瓜,什锦菜,萝卜头,被切成小块或小段,整齐码放在精致可爱的碟子里,张寒时夹着尝了一口,顿觉齿颊生香,酱瓜脆嫩清甜,酱香浓郁,滋味十分地道。 在异国他乡的遥远海岛上,还能吃到这些本土传统小菜,也真是难为叶大少了。 吃过饭,叶初静仍没回来。放小家伙自己去玩,张寒时向邢飞问了方位,便往屋子西面去了。推开玻璃移门,这里的地面被铺上了金棕色的地砖,低调又华贵,再往前,便是一个不规则的超大泳池,这个室外泳池依地势而建,连通大海,周围零星散布着椰子树与其他绿色植物,十分幽静隐蔽。 张寒时还未走近,就听到了哗啦啦的水声。 清晨的阳光投射在水面上,呈现出一种醉人的碧色,水面不断荡开涟漪,在泳池中央,成熟的男性躯体正挥动手臂,在晨光里破开水面,快速游动。白色泡沫翻滚,水花四溅,晶莹的水珠反射出银白光辉,不断被抛洒向空中,又滚落回水池里。 叶初静游速太快,张寒时只来得及看清他线条流畅的背肌以及两条手臂,在水流中时隐时现,劈波斩浪,一转眼,他就到了前方更远处。张寒时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直到叶初静再度往回游。 叶大少在水里很快也发现了岸上的张寒时,几乎立刻就向他这边游来。 又是一阵哗啦破水声,身姿矫捷的男人,就像一条由深海跃至水面的鱼,他的皮肤闪耀着水光,其下的肌肉每一次收缩伸展,野性危险,又带着不经意的优雅,令人为之着迷。力量与美感,在他身上达到了最佳平衡。他扶着泳池扶手上了岸,又拿过搭在一旁躺椅上的毛巾,一边擦干水迹,一边向张寒时走近。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伸臂将张寒时搂进怀里,落下一吻,才听他开口问。 张寒时摇摇头,没出声。他作息很规律,一般醒了就很少会再睡过去。 昨天晚上是他的生日,儿子张乐唱完庆祝歌,切了蛋糕,他们就在海边升起篝火。躺在沙滩椅上抬头仰望,天穹广袤,星光如同铺满天空的碎宝石,无数的星子汇聚成银河,景象美得令人窒息。这在现代化的城市中,是几乎不可能看到的风景。 由于看得太入神,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张寒时并不记得了。 他看叶初静像是游了一会儿了,不禁开口问:“你的手没事了?” “嗯。”叶大少沉沉应了一声,便搂着他的腰往回走,“闫医生说可以适量运动,来恢复手部功能。” 不说还好,他一说,张寒时视线便不由自主,落到叶初静揽在他腰间的左手上。发觉他在看,两眼深邃,容貌英俊的男人又露出笑,他快速亲了他一下,嗓音低柔,“没事的,时时。” 张寒时不说话,他扣住男人手腕,将那只手掌举到面前,仔细看了看——由于打了一个多月的石膏,叶初静中指和无名指的皮肤相较于手掌其他部分显得苍白许多,指 分卷阅读6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5 节弯曲弧度也有些异样,俨然不像大少爷说的那般轻巧。 “……能恢复吗?”沉默少顷,张寒时低低问。 叶初静漆黑的眼眸定住一会儿,随后弯起弧度,整个人神采奕奕,连回答的声音都带出了笑意,“能的。”他吻了吻张寒时白皙的额头,安抚他,“别担心。” …… 努克岛,在当地土著语言里,有梦幻、奇幻之意。 在这座梦幻之岛上,张寒时与叶初静整整待了一个星期。过完生日,干脆又连圣诞节他们也在岛上度过了。在叶大少的精心安排下,每天的行程都丰富多彩,冲浪,潜水,垂钓,驾船出海,寻找海豚或鲸群,完全不带重样的。 绝佳的自然风光,再加舒适宜人的气候,真叫人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年。眼看新年临近,张寒时反复提了几次,总算说动叶大少结束假期,返回晋江市。 从飞机上下来,尽管已换上厚实的冬衣,被张寒时搂在怀里的小家伙张乐还是打了个喷嚏。就连张寒时自己,对刮到脸上的朔朔寒风,一时也有些不适应。 好在接他们的车很快来了。 回到木兰湖,张寒时安顿好儿子,便联系了他的编辑程璧。从程璧口中,张寒时得知他的小说《轮回》已确定入围寻光奖最后一轮评审,获奖的希望很大。对此,两人都十分高兴,程璧又同张寒时约好时间,要一起吃顿饭。 而听到他元旦当天还要出去,正兴致勃勃,与家里厨子商议新年菜单的叶大少一脸不高兴。 “能不能不要去?”勉强克制着心底翻涌而上的醋意,这段时间的相处,叶初静早已摸透张寒时的底线。他知态度强硬只会惹他反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走此下策,只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姿态,退一步,进三步,总有一天,一步步磨得张寒时没了脾气,长长久久,安安心心与他厮守才好。 见他这副模样,张寒时果然耐着性子,主动解释:“只是中午吃顿饭,晚上我会回来的。” 往年元旦或中秋这样的节日,柳佳莹常常要在医院值班,程璧不忍见他拖着个孩子冷冷清清,常会邀他去自己家里做客或出外聚餐,不知不觉间,似乎倒成了双方的一个习惯般。 这一次,张寒时考虑过后,还是没有拒绝程璧的一番好意。 听完解释,又得到保证,叶大少也见好就收,不再纠缠。 转眼就到了元旦当天,一早起床,张寒时拒绝了叶大少要派直升机送他的提议,他眼睛恢复良好,不愿劳师动众,坚持自己开车前往。叶大少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张寒时先去了位于西郊的柳家别墅,给二老送了礼物,陪柳老爷子喝会儿茶,下完两盘棋,才告辞离开。进市区的路上有些堵,好在他是提前出门,即便有所耽搁,最后也比约定时间早了十分钟,赶到与程璧约好的饭店。 “小张!”刚刚走进饭店大门,身后便传来熟悉的招呼声。 “程老师。”张寒时转过身,也是一脸笑意,“这么巧,你跟海哥也到了?” 说着,他就向站在程璧身边的另一个人点点头,态度十分自然熟稔。而那位被他称作“海哥”的男人,体态魁梧,身着黑色大衣,一脸严肃凛冽。他与儒雅温和的程璧站在一块,一个像冬天,一个像春天。见到张寒时,他也只是微微颔首。 张寒时显然并不介意,他拿出准备的礼物,递到两人面前,说道:“程老师,海哥,祝你们元旦快乐!” 程璧立即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刘天海,催促他接下礼物,嘴上已经说开了,“小张啊,一顿饭而已,你不要总这么客气,倒显得生分!” “要的。”张寒时脸上笑意不减。 程璧摇摇头,拿他没办法。随即便又想起什么,忙让了让,将他左手边的另一位陌生男性介绍给张寒时,“来来来,小张,我来替你引荐一下,这位是夏俊树夏先生。” 程璧笑眯眯的,似乎连声音都热情了几分,他又看向张寒时,对他身旁的男人说道:“夏先生,这位就是我提过很多次的小张,张寒时。” “你好,真高兴又见面了。” 面对那只伸来的手掌,张寒时的目光不由投向对面,那是一张他非常陌生的脸,对方长相端正,笑容温和,一直到听见他开口,那清爽中又带着些别扭的独特口音,让记性还不错的张寒时恍然大悟—— “是你?!” ☆、第47章 “是你?” 望着面前的男人,张寒时一脸意外。 对方的脸他确实毫无印象,但听他的声音,还是叫张寒时想起了上个月在医院时的小小插曲。那真的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萍水相逢,两个人在拐弯时不小心撞在了一起,他们的对话不超过三句,连彼此姓什么都不清楚,如果不是张寒时记性特别好,换做一般人也许早已忘怀了。 而眼下,不知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缘分,竟让他们在一个多月后又再度重遇。 “上次因为赶时间,我急急忙忙没有看路,真的不好意思。” 对方依然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嘴里说着歉意的话,张寒时从惊讶中回神,连忙伸手,笑着同他握了握,“哪里的话,是我失礼了。很高兴再见到你,夏先生。” “我也是。”用力回握了一下,夏俊树同样笑容满面,松开手后,他又注视着张寒时的双眼,看了片刻,小心问,“你的眼睛……没事了吗?” 张寒时一愣,没想到对方竟注意到了,他笑着回:“承蒙关心,已经大好了。” 见他们聊得高兴,一旁的程璧与刘天海对望一眼,似都有些意外,随即,程璧便惊讶问道:“咦,你们两位早就认识?” “不……” 张寒时正待摇头,夏俊树却抢先一步,将两人在医院的那次偶遇简单讲了一遍。听完,程璧的脸上已露出笑,眼神里也似有深意,道:“那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这顿饭说什么也要一起吃,走走走,都别站着!” 张寒时又不傻,自然听出程璧的弦外之音,脸上仍保持着微笑,心里却暗暗叫苦。他一直低调,朋友不多,与叶初静的事,更未过多向人谈及。前段日子眼睛出了问题,有时程璧在电话里问起,张寒时也只推说暂时有朋友照应。 多年前的旧情人找上门这种狗血淋漓的事,张寒时实在耻于出口。而且即便说出来,除了换来几句唏嘘同情,对现状于事无补,程璧他们就算有心,也无力帮他摆脱困局,他知程璧身边的刘天海有些人脉和手腕,但和树大根深的叶氏相比,这点资源就根本不能算什么了。 张寒时对这位亦师亦友的编辑,一直十分敬重,眼下见程璧欢欢喜喜的,再看那位夏先生也似乎并无不悦,张寒时暗暗提醒自己保持 分卷阅读6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6 平常心,便跟了上去。 进入包厢,落座没多久,程璧的另外几位朋友也都先后到了。他交游广阔,这些人几乎都是他的知交好友,大家彼此寒暄过后,点的菜也很快上桌。 程璧风趣健谈,话题一个接一个,席间气氛融洽,几乎没有冷场的时候。而那位夏俊树夏先生,从衣着服饰,可以看出他品味良好,拥有不错出身。而且难得的是,他谈吐不俗,为人谦逊有礼,配上端正俊朗的容貌,着实给人一种君子端方的观感。 张寒时对他印象颇佳,言谈间,得知他的家族几代前便已定居海外,这次来华国,他是专程来寻找失散多年的姨母。 “夏先生,你找到你那位亲人了吗?”出于好意,张寒时这样问了一声。 谁知夏俊树的神色却黯淡下来,他摇摇头,语气也有些懊丧,“这几个月我跑遍了市里的民政机构,都没有姨妈的消息。如果不是二十多年前,她曾给家里寄过一张明信片,邮戳显示地点在晋江市,我真的怀疑她是否在这生活过。” 几个月前,张寒时就听程璧提过这位夏先生来寻找亲人的事,想了想,他完全能理解夏俊树此刻的懊恼,若找人找了几个月都毫无进展,那确实叫人泄气。 有价值的线索只有一张明信片,晋江城虽不能与望海那样的超级大城市相提并论,人口却也相当稠密,加上现代社会交通发达,人员流动频繁,别说二十多年前杳无音讯,就是二年,一旦断了联系,再要将人找回来也绝非易事。 “夏先生,你不要过分忧虑,只要人还在,慢慢找,总会找到些蛛丝马迹的。” 夏俊树双眉深锁,看得出他这几个月压力相当不小,张寒时只能尽量劝慰几句。 “多谢你,寒时。” 对方似乎非常感动,连带对他的称呼都亲近了不少,张寒时虽不习惯,想到对方从小生长在国外,笑了下,也就没放在心上。 “这些陈年旧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夏俊树长叹一声,这段日子漫无头绪的寻找,大概也让他苦闷异常,面对张寒时,他仿佛找到了倾诉口,又接着讲述起来。 “我的父亲是入赘到夏家的,祖父祖母当年育有三女,我的母亲排行老大,我那位姨母则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最得两位老人欢心。她后来与一名华国留学生相恋,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和对方私奔,从此断了音信。当时祖父都快气疯了,坚决不让任何人寻找,可这几年,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祖父嘴上不说,其实早已心软,他们只想在闭眼之前,再见小女儿一面。” 夏俊树这番话,不止张寒时,连在座的程璧等人听了都唏嘘感慨不已。见他情绪沮丧,众人纷纷出言宽慰,又出谋划策,提了些办法建议,有说登报的,有说请私家侦探的,这些都按下不提。 “今天是元旦新年,我实在不该提这些扫兴的事。”没有消沉太久,夏俊树站起身,他脸上已恢复了笑意,态度自然地举起酒杯,面向今日做东的程璧与刘天海,“程先生,刘先生,感谢两位的盛情邀请,我无以为报,先干为敬。” 说罢,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人见他如此爽快,纷纷拍手叫好,一时间气氛又热络起来。 张寒时却看出夏俊树有些借酒消愁的意思,毕竟连元旦这样的日子,他都没赶回去与家人团聚,可见寻人之心何等急迫。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除了张寒时与刘天海,一桌人都喝了不少。 张寒时由于眼睛之故,薛老交代他要戒烟戒酒,忌食一切刺激辛辣食物,从头到尾他只拿了一扎胡萝卜汁在喝,而刘天海则板着脸,浑身散发出冻气,导致无人敢上前劝酒。 等到宴席临终,一群人东倒西歪,早已醉得不成样子。张寒时与刘天海两人负责将人一一送到饭店门口,安排他们上车,离开。最后他们又折回到包间,从门口看着剩下的两人——夏俊树一头栽倒在桌面上,已人事不省,而程璧相对好一些,尚能坐在位子上,却是见人就傻笑。 张寒时无奈,他苦笑着,扭头对刘天海说道:“海哥,你去照顾程老师,这位夏先生就由我来负责。” 刘天海严酷的表情微微松动,他点点头,也没有多推辞。两人分工合作,刘天海那边轻轻松松就扶起程璧,而张寒时则费了一番功夫,才将醉成一摊泥的夏俊树搀扶起来,到一半,对方差点又一头栽倒,实在没办法,张寒时只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好不容易出了饭店门口,张寒时见夏俊树醉成这样,叫他都没反应,无论请代驾或叫出租车都不太妥当,他问了刘天海,刘天海又问了程璧,幸亏程璧没醉死过去,尚能回答出夏俊树住在哪里。 得到地址,知道夏俊树在安和酒店包了房间,离这儿也不算远,张寒时干脆好人做到底,他向刘天海招呼了一声:“我送夏先生回酒店,海哥,你跟程老师也先回吧。” 刘天海是个不多话的,更不喜谦虚客气那一套。程璧曾评价他是头孤狼,他眼里除了程璧,容不下第二个人。见张寒时主动说要送夏俊树回去,没说什么,他就“嗯”了一声同意了。 两人分道扬镳。 张寒时费了一番力气,才将夏俊树弄进自己车里,这位夏先生人看上去并不壮硕,却重的要命,张寒时猜想他大概同叶初静一样,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那一类人。 车子一路平稳地开到安和酒店,下了车,张寒时又用去九牛二虎之力,扶着夏俊树,将他送进了酒店。 谁知等电梯的时候,冤家路窄,张寒时竟又碰上了他最不想见的人。 彼时,林森身边正陪伴着一位娇滴滴的美人,一见张寒时,林森便挑挑眉,刚想开口说什么,他那对细长阴郁的眼睛又注意到夏俊树,见两人几乎半搂半抱在一起,他出口的声音随即化作一声冷笑。 林森这副模样,张寒时几乎不用想,就知他脑袋里在转些什么恶心龌龊的念头。话不投机半句多,张寒时根本不愿同他废话,电梯门也恰巧开了,于是他很快扶着夏俊树走了进去。 他视若无睹的模样,却激怒了林森,只听他又冷哼一声,语调尖刻,“张寒时,你胆子可真够肥的!竟敢在阿静的眼皮底下和别的男人开房,你就不怕阿静知道,把这野男人剁烂了填海吗?!” 林森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太过尖锐冷厉,让他身旁那个雌雄莫辨的美少女或少年吓得直抖,张寒时却根本无动于衷,一脸漠然,只是在电梯门即将关闭前,嘴角扯开嘲弄的笑,对门外人说道:“林森,你尽可以给叶初静打小报告,反正这种事你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不是么?” 这话瞬间戳中了林森痛处,他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咒 分卷阅读6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7 骂了一声,他就想冲上去,无奈电梯门却在此时彻底地合上了。 ☆、第48章 幸亏夏俊树将酒店门卡等都带在身上,张寒时用房卡开了门,将人送进房间,安置妥当,留下一张便条后便离开了。 下楼时,并未再遇见那个讨厌鬼林森,这让张寒时心里轻松不少。 取了车,张寒时一看时间,已经快下午二点半。他没再耽搁,发动了车子,经过某家大型商场时,张寒时顺道给儿子买了他想要很久的玩具车做礼物,随后便匆匆往回赶。 回到木兰湖别墅的时候,已临近四点,张寒时刚进门一会儿,正和邓女士在一起的小家伙张乐就欢叫着,迈动他的小短腿跑过来了。 “爸爸,你回来啦——”仰着肥嘟嘟的包子脸,小家伙乌黑的眼珠闪闪发亮,一脸期盼地望着张寒时……和他手里包装好的礼物盒。 张寒时连眼神中都带着笑意,把手中的礼物递给他,伸手抱起小家伙亲了口,“今天乖不乖?有没有想爸爸?”一早上就忙着出门,大半天没见到儿子,其实是张寒时自己想儿子了。 张乐抱着礼物,用力点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很乖很想,又对准张寒时脸颊“吧唧”亲了口,惹来张寒时脸上更多的笑意。 随后,叶初静也闻讯赶了过来,由于今天一直没出门,他穿着一身宽松的亚麻衣物,灰色系长裤加上靛蓝上衣,衣袖松松挽起,异常简洁清爽,却无损于他从容的气度。 停在一边,见张寒时对他怀里那个小东西的亲热劲,叶大少一语不发,看到张寒时还为小家伙准备了礼物,他脸上不动声色,只双眸越发深邃。 张寒时见宝贝儿子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礼物上面,干脆放下他,让他去自己拆礼物。随即,他才注意到旁边两眼深沉的叶初静,不知已站了多久。 “回来了?”两人目光才相遇,叶初静便扬起笑容。 张寒时点点头,应了一声。 “外面冷不冷?”不管他态度如何,叶初静已迈步迎上前,他握住张寒时的手,试了试温度。 “冷是冷,不过还好。”张寒时回答着,一面把手抽了回来。 当着孩子和其他人的面,他多少仍有些放不开。没想到下一刻,叶大少干脆两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拖进怀里,两人面对面,叶初静又凑近他闻了闻,脸色不大好看,“时时,你喝酒了?” 张寒时微愣,他自然是没喝酒的,不过因为送喝醉的夏俊树回酒店,身上确实沾上了酒气。开车回来的一路上,他本以为那点味道早就散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叶初静简直是狗鼻子,连这样都被他闻了出来。 “不,没有。”摇摇头,张寒时神色平淡,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张寒时也不打算瞒他,“是有个朋友喝高了,我送他回去,不小心沾到了味道。” 听他这么说,叶初静发紧的脸色才稍有舒缓。他很快就脱下张寒时的外套,一旁自然有佣人将衣服收走,等确定张寒时身上再无别人的味道,叶初静才算消停。他心底隐隐仍有些烦躁,就像只被冒犯了领地的动物,勉力将不悦感压下,叶初静心知自己这是老毛病犯了,从许久以前开始,对张寒时,他就拥有不正常的独占欲,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他不能忍受张寒时将目光放在别人身上超过十秒,不能忍受他对别人笑,连正常的人际交往,只要超出他的视线外,叶初静就觉难以容忍。他甚至曾派王全二十四小时盯着张寒时,当然最后证明这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此刻,他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张寒时脸上,见他脸色淡淡的,叶大少深吸一口气,要压抑本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一贯从容,擅于自我约束,对任何人事皆游刃有余,但只要涉及到张寒时,这一切就都成了笑谈。 “时时,我不是要限制你什么,你的眼睛才刚好,我怕你在外面应酬总有推脱不掉的时候,所以就多挂心了些,你别生气。” 叶大少软言好语,态度温存,叫人还怎么生出气?张寒时叹了声,摇头笑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两人的对话十分平和,多年相处,对彼此的脾气性格,忌讳什么,又喜欢什么,张寒时与叶初静互相间多多少少都摸透了,若双方无意争执,那这架还真吵不起来。 望着张寒时绽出的笑颜,叶初静也像是松了口气,他扶着张寒时的腰,将他一边往里带,一边嘴里说道:“今天的晚饭要晚一点,我看刚刚空运过来的牡蛎与龙虾都不错,焗一焗,天冷吃正好。我让厨房煮了糖水,时时,你先去喝一碗暖暖胃。” 叶大少真要卯足了劲关心起人来,那绝对是无微不至,妥帖至极。张寒时没说什么,一下午又是送人,又是开车的,之前和程璧他们在一起吃的那点东西,早已消化得差不多,他确实是有些饿了。 两人到了餐厅,没坐一会儿,正说话间,依然一身黑西服的保镖邢飞就大步流星走来。他在叶初静身边立定,然后弯腰俯身,声音低不可闻,向他报告了什么。 叶大少平日里总是诸事繁忙,连今天这样的日子,似乎也并不能幸免。而且看邢飞步伐匆匆的样子,事情估计还挺急的。张寒时一边喝着热乎乎的红豆甜汤,一边在心里暗自思忖。他打量叶初静神色,发现对方也朝自己看来,连忙出声道:“我喝完东西,等一下还有篇稿子要改,你的事情如果很急,就去忙吧,不必顾忌我。” 叶初静稍作迟疑,便点点头,道:“公司那边突然出了些事,我会处理好。时时,你等我回来吃饭。” 张寒时笑笑,他不觉得一顿饭有什么要紧,随口道:“嗯,你去吧。我看今天外面天色不是太好,夜里不知会不会下雪,若是赶不及回来,也不要紧的。” 叶初静这时已站了起来,闻言,他坚定地摇摇头,说:“不,我会回来。”说话的间隙,他已绕到餐桌另一头,俯身吻了吻张寒时的唇,又揉揉他的脑袋,嗓音沉沉,语调低徊,“今天是元旦,一年当中的第一天,我希望能陪你度过,时时。” 叶大少情话绵绵,甜言蜜语技能满点,张寒时作势咳嗽一声,听得都不好意思了。他脸色发红,一半窘迫一半无措,不敢相信叶大少当着别人的面,竟能面不改色,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到几天前,他就开始同厨师商量安排菜单,每一道菜色,怎样烧法,做成什么口味,他都要亲自过问。两人重逢以来的第一个元旦新年,什么都是崭新的,张寒时也许并不觉得,但对叶初静而言,却似乎意义重大,值得他用这样郑重的态度对待。 虽然看得出依依不舍,但叶大少最终还是离开了。 分卷阅读6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8 喝完甜汤,张寒时稍坐片刻,也起身出了餐厅,他沿着别墅东部的室内走廊慢慢前行,大块的玻璃将寒冬的低温挡在室外,向外望去,接近傍晚的天空有些暗淡,云层乌沉沉的,湖区周围草木凋敝,一些松柏与常绿植物虽仍保持着绿意,却挡不住扑面而来的萧条冷落之感。 整个木兰湖犹如一面平整的镜子,反射出寒光,湖水此时也变成了一种沉重、冰冷的灰蓝色。也许过段时间,等天气再冷下去,整个湖都会结冰也说不一定。 这个念头刚起,张寒时便忍不住笑自己异想天开。南方的冬天总是阴郁湿冷,寒气一丝丝如同幽魂,从骨头缝里钻进去,常常是人被冻得受不了,但事实上气温并没有多么低,很难令河流湖泊真正封冻。 这儿毕竟不是曾经的冬湖。 那个张寒时曾最爱的地方,或许亦是叶初静的最爱。在某些方面,叶大少还真是格外念旧。 望着窗外景色,张寒时一时有些怔忡,他稍停了一会儿,又再次迈步往前。房子很大,张寒时用了点时间,才从别墅东面走到西边。那里有个玻璃暖房,自从天气冷下来后,张寒时便习惯在那儿写稿,读书,或干脆消磨时间。 整个温室被设计成蛋形结构,入口向内,划出大概四分之一的区域,摆放了藤制加铁艺的躺椅,圆桌,甚至还布置了一个秋千架。室内温暖如春,周围摆满了各种西洋兰花,观赏蕨类,一旁的水池里,甚至还有睡莲等热带水生植物。但最多的,还是在拱门,秋千架,花墙上攀援蔓生的藤本蔷薇。 粉红,粉白,明黄,朱红,一重重铺开,花团锦簇,绮丽至极。 空气里暗香浮动,身处这样的美景之中,似乎连灵感都比往日更多了些。张寒时坐下来,身体陷进宽大而又柔软的沙发椅中,他打开摆在一边桌上的笔记本,点开文档,修长白皙的手指便开始在键盘上面快速地敲打起来。 一旦进入状态,工作中的张寒时总会很入神,但这一次,只过了半个多小时不到四十分钟,他就被花房外一阵争执吵闹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那是个女人的声音。 张寒时来不及反应,刚站起身,花房的玻璃门这时就被推开了。在一众人簇拥下,出现在门口的那位女士,打扮得体,浑身上下几乎挑不出毛病,她微扬着下巴,神色矜持,在看到呆呆向她望来的张寒时后,一张脸上瞬间结满冰霜。 ☆、第49章 他实在该安分窝在他的狗窝里,不接那个电话,也许现在也不用这么如坐针毡。 由于下雨天,咖啡厅里人并不多。 尽管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他们这一桌仍因为张叶两人的缘故而存在感爆棚。风格迥异的两人,一个风度翩翩,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都显示着他良好优越的出身,另一个眉目五官皆可入画,尤其那对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珠,更是剔透漂亮得不可思议。他们共坐一桌,两两相对,让不大的咖啡厅里起了一阵骚动,尤其是年轻的女性顾客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他们这边频频回顾。 而林奇夹在这两人中间,仿若一个超大灯泡,除了要接受众位女士目光的洗礼,更被迫近距离目睹了一番那位叶总令人耳红心跳的深情注视。 亏得他看的人不是自己。林奇暗自庆幸,要不然,就算他原先笔直笔直的,也得在那叫人怀孕的目光中招架不住,彻底弯了。 “……剧本大纲大致就是这样。”张寒时坐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打印在纸上的大纲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推给叶初静,又把整个故事的主要脉络情节挑重点讲述了一遍,“这是二稿,如果有哪里不足,我可以再修改润色。” 他尽量让态度谦逊客观,也将叶初静当作一位普通投资人对待。 正式以写作为生将近三年,而成为编剧则不到一年,林奇的这部电影,是张寒时接受的第二份相关工作。半路出家,非科班出身,他深知自己的短板所在,厚积方能薄发,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积累不够、知识体系缺失,为了弥补缺陷,他惟有比旁人更加倍的勤奋努力。 在社会这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让张寒时迅速摆脱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正因为吃过苦,明白讨生活的不易,他才清楚自己没有恃才傲物拿乔的资格。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富魅力,张寒时的样子却让定定凝视他的男人皱起眉头,露出了又是感慨又是心疼的表情,“时时,你都瘦了。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番肉麻兮兮的话,从叶初静嘴里说出来是那样自然真诚,叫人几乎又要相信爱情。一别经年,这人真真修炼得愈发登峰造极,简直可以去争一争爱情片最佳男一号的宝座,如果他还爱他,想必早已感动涕泣,可惜……张寒时摇摇头,忍不住翘起嘴角,“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对目前的生活他非常满意,要是姓叶的能别再来打扰,就更是好上加好。比起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的情爱,工作虽苦虽累,但每一步脚印,每一分收获,每一点滴的成长,都让心踏实无比。 这些话张寒时不会再选择同叶初静说。即便说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赞同。当年他就连想趁学校假期偷偷出去打工,叶初静都不允许,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这个名字温柔宁静的男人,从来都是表面沉静无害,戾气尽数被他收进了骨子里。那次吵架之后,他就将他锁在床上百般折腾,反抗越厉害,压制便越凶狠,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样,让张寒时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最后是他哭着求饶认错,他才肯放过自己。 他将自己如同金丝鸟一样豢养,可笑过去的张寒时却傻傻以为那是叶初静表达爱的方式。倒也难怪他那些兄弟好友对他百般鄙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被叶初静包养的禁脔玩物吧?谁会给予一只宠物像人那样的尊重呢。 看见张寒时先是勾起嘴角一脸轻松,慢慢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露出落寞神色,对面叶初静的心也越发揪紧,他忍不住伸手覆上张寒时放在桌面的手,柔声说道:“时时,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他的话却换来张寒时猛抬头,那一瞬又惊又怕的眼神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叶初静心内大恸,他怕他,即便惊恐短短一刹就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但意识到他的关怀竟让张寒时这样害怕抵触,哪怕已有心理准备,叶初静还是备受打击。 “时时,我开玩笑的。”边逼着自己收回手,叶初静边赶紧出声亡羊补牢。 见张寒时绷紧的肩松懈下来,叶初静心里发苦,面上却不得不故作轻松,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人 分卷阅读6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69 。时时发脾气也好,指着他鼻子将他痛骂得狗血淋头也好,或干脆捋袖子打他一顿,都比有意无意地漠视他要强万倍。 如今他的宝贝就像只刺猬,对他戒心重重,这时候急不得,逼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叶初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和他身上的高级定制西服相比,那只表显得破旧又寒酸,表带甚至都有些磨损了,实在不像是叶初静这样身份的人会佩戴的东西。 张寒时也注意到了叶初静腕上的旧表,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本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酸涩。那只手表是他在叶初静二十岁生日那年送他的礼物,因为被叶家保镖盯得很紧,他不能去打工,最后只能用奖学金和母亲汇的那点生活费凑齐了钱。 当叶初静知道他想打工挣钱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时,那混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整整一夜,都在不停地亲吻他,说对不起,说他会一辈子好好待他。 当时的两人多么甜蜜。 年少轻狂,张寒时曾把真心毫无保留捧到叶初静面前,冰凉的现实却最终告诉他,那人并不稀罕。叶家大少是天之骄子,生来周围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为他奉献,自己那颗心又值得了什么?也许一时新奇,让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不过新鲜感总会过去,转眼他就将它扔到地上,任由无数的人将之践踏,踩为齑粉。 可人只有一颗心啊,碾碎了也就再没有了。 叶初静看完时间,见张寒时垂头沉默不语,他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才低声道:“时时,已经过中午了,我在‘莲庄’定了包间,陪我吃顿便饭可好?” 商量讨好的语气,简直生怕张寒时会拒绝一样。 “那个……”作为一只灯泡、哦不,是作为导演,已经被忽略在一边的林奇这时不得不清清嗓子,“委婉”提醒那两位,他们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林导,关于剧本大纲我很满意,我会通知我的助手尽快拟定一份合同,你放心,资金方面绝不是问题。”叶初静好歹没把林奇彻底丢到脑后,他一秒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将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了下来。 “好,好……”林奇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土豪不愧是土豪,想到资金短缺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电影总算可以不用五毛钱特效,也能请上几个像样的演员,先前差点跑断腿愁白了发的林奇那叫一个激动。 看见林奇兴高采烈,张寒时的眉眼舒展,也被感染了这份喜悦。不管怎样,投资能谈成总是一件好事,比起他的剧本,张寒时更相信林奇的能力,他是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看上去不修边幅,却目光独到敏锐。张寒时看过他的毕业作品,出乎意料并不晦涩难懂,他很知道在商业化与张扬个性之间取得平衡。 心情一好,张寒时再面对叶初静也没那么如鲠在喉了。见他定定望着自己,眉眼都极黑,尤其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偏偏又脉脉含情,薄薄的内双,细长的眼型,犹如国画大师笔下丹青一般写意风流,是非常完美的凤眼。 这样一双几乎能把人看融化的眼睛,如今竟有些委屈可怜地直盯着自己,再铁石心肝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何况张寒时还远未到不近人情的那步。 只是一顿饭。张寒时这样安慰自己。对方刚刚帮林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他也不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性格,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又知叶初静在等他回答,于是张寒时干脆地朝他点点头。 叶初静的脸色当即多云转晴,眼底似有光彩流转,好歹还顾忌着第三人在场,他以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向身边的林奇颔首,沉声道:“林导,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用顿便饭?” “不,不,叶总,我就不打扰你和张哥叙旧了!”林奇慌忙摇手,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当了这么久灯泡,难道还要继续碍眼下去不成,“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有事,两位请自便,自便。” 虽然借口一听就很烂,不过显然正中叶初静下怀。 趁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林奇故意稍稍落在后面,和张寒时小声交谈起来,“张哥,这位叶总看上去不太好应付,要不赞助的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没事。”张寒时脸上带笑,他心知林奇这个朋友他没交错。“你去忙你的,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那你——” “时时?” 走在前方的高大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朝两人望来,张寒时不便再耽搁,他向林奇点点头,然后快走几步跟上了叶初静。 ☆、第50章 张寒时已差不多将遇见叶初静的事丢开了。 倒是柳佳莹有些担心,听到他亲口表明没事后,柳佳莹也就不再多言。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四年前当张寒时带着一身的失意辗转返回故乡晋江市,等待他的却是更加沉重的一击——含辛茹苦将他抚育长大的母亲病重。为了治病,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很快花光,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卖的卖,能当的当,甚至连母子两人居住的那套有些年头的旧房,最后都转手卖了出去。离开停车场后,张寒时一家三口去了市中心。 在一间人气火爆的新开综合商场的二楼意大利餐厅吃完饭,夫妇俩带着张乐这小家伙,在儿童游乐区玩了大半个小时,又采购了一堆生活必需品,回到家时,张寒时已差不多将遇见叶初静的事丢开了。离开停车场后,张寒时一家三口去了市中心。 在一间人气火爆的新开综合商场的二楼意大利餐厅吃完饭,夫妇俩带着张乐这小家伙,在儿童游乐区玩了大半个小时,又采购了一堆生活必需品,回到家时,张寒时已差不多将遇见叶初静的事丢开了。 倒是柳佳莹有些担心,听到他亲口表明没事后,柳佳莹也就不再多言。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四年前当张寒时带着一身的失意辗转返回故乡晋江市,等待他的却是更加沉重的一击——含辛茹苦将他抚育长大的母亲病重。为了治病,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很快花光,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卖的卖,能当的当,甚至连母子两人居住的那套有些年头的旧房,最后都转手卖了出去。 倒是柳佳莹有些担心,听到他亲口表明没事后,柳佳莹也就不再多言。从他们认识的那一天起,她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四年前当张寒时带着一身的失意辗转返回故乡晋江市,等待他的却是更加沉重的一击——含辛茹苦将他抚育长大的母亲病重。为了治病,家里那点微薄的积蓄很快花光,所有值钱的东西能卖的卖,能当的当,甚至连母子两人居住的那套有些年头的旧房,最后都转 分卷阅读6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0 手卖了出去。 即便这样,张寒时仍没能留住当时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那时的他真正可以说得上是穷途末路。没住的地方,没收入来源,手里只有一张高中文凭,他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咖啡厅夜间收银员,剧组龙套,甚至建筑工地搬砖,张寒时都曾干过。 后来有一次,他在工地上突然昏倒,工头和几个工友把他送进医院,检查结果让他彻底崩溃了。当时那几个工友看怪物一样的眼神,以及周围人窃窃私语的态度,都让张寒时万念俱灰,浑浑噩噩的他甚至起了轻生的念头。 也许是天无绝人之路,在张寒时人生最低谷的时候,他遇上了在那间医院工作的柳佳莹。若不是柳佳莹狠狠骂醒他,如果不是她,也许当年的张寒时早已经从医院顶楼跳下。他很感激她。 像张寒时一样,柳佳莹只爱女人,两个人各自都有说不得的苦衷,于是一拍即合,这段协议婚姻虽没有爱情,这些年他们彼此相处却早已像家人一般。几乎死过了一回,张寒时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也很珍惜。 看时间不早,两人互道了晚安,就各自回房休息。 和宝贝儿子一起洗完澡,浑身香喷喷的小家伙就像只无尾熊一样挂在张寒时身上,他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问张寒时:“爸爸,我能和你一块睡觉吗?” 平时小家伙有自己的房间,不过他要和自己一起睡,张寒时当然也不会拒绝,亲亲他软嘟嘟的脸颊,张寒时一手抱着他,又从一边的书架上抽了本童话书,“要听什么故事?爸爸给你念。” “《狐狸和时时》。”小家伙倒十分干脆。 张寒时看了宝贝儿子一眼,心里拿他没办法,这小鬼灵精之前一定听到了叶初静叫他时时。像天底下所有傻爸爸一样,张寒时一点生不出气来,谁让他的儿子这么机灵可爱呢! 书是张寒时自己的作品,加上五彩缤纷的插图,倒一点也不枯燥乏味。父子两人一大一小窝在柔软的大床里,小家伙毕竟还年幼,当整个故事讲完,他也揉着眼睛打起了小小的哈欠,“爸爸,小狐狸为什么要离开时时呢?” 见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的样子,张寒时放下书本,摸摸他的额头,柔声回答:“因为小狐狸是狐狸,时时是人,他们两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小家伙闭上眼,嘴里小声咕哝:“那等小狐狸长大了,它……它还会来找时时吗?狐狸和时时明明是最好的好朋友……” 儿子的问题,让张寒时有些愣神,对他而言这只是个故事,并且已经结局,但在孩子的心目中,虚构与现实的边界远远没有那样泾渭分明,狐狸和时时,他还在等待他们长大重逢。 端详着儿子熟睡的脸蛋,张寒时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熄掉床头灯,无声躺了下去。 …… 第二天临近中午时分,张寒时接到一个电话,就匆匆出了门。 他将车停在“蓝天”咖啡厅对面的路边。天空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张寒时打了把黑色的雨伞,即便只隔开一条马路的距离,他仍然不想被淋湿,透过伞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空,张寒时开始后悔跟人约在这时见面。 对下雨,张寒时有种深入骨髓的厌恶,大概因为跟叶初静分手还有母亲的去世,都是在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里吧。这种心理性的厌恶感,在昨天偶遇叶初静后就越发明显,它们缠绕着张寒时,如跗骨之蛆,无法化解。在他心中有个无法被阳光照射到的角落,随着年深日久,那里也正变得越来越潮湿阴冷。 张寒时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又见到了叶初静。 “张哥!” 推开咖啡馆的门,张寒时就听见了林奇咋咋呼呼的声音。循声望去,他的目光却与叶初静的对上了。那个气度清贵雍容的男人,还是那么醒目,他面带微笑,姿态闲适地坐在位子上,就像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看着他的猎物一步步踏入陷阱。 在心底叹了口气,张寒时直想抽自己两下。 凭叶初静的手段,还有他背后叶家的影响力,就算这是在晋江城,他真要找一个人那也是易如反掌。何况昨天急急忙忙离开,他那部suv的车牌可是大喇喇落在人眼里了,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怎么还那么傻,以为自己能躲过去呢? 再不愿,张寒时眼下也只能认命。他深知凭他的力量,硬碰硬对上姓叶的,无异于以卵击石,发作不得,就只能忍。而且,张寒时也不想把林奇卷进这堆破事里,他算是自己在晋江城不多的几个朋友之一了。 华国娱乐业发达,虽然产业中心一直在望海市,由于辐射效应,晋江市倒也渐渐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这里拥有整个华国数一数二的影视基地,大大小小的剧组都会来这儿进行取景拍摄。 林奇就是当年和张寒时在某个剧组里结识的。按林奇的话来说,他们俩可是一起领过便当,一起躺地上扮过尸体的革命友谊。 只是跟张寒时迫于生计讨口饭吃不同,林奇跑龙套,却是因为他就读于电影学院导演系,为了体验剧组生活,才特地跑来晋江的影视基地。如今这位高材生已经毕业,正在筹备他的第一部导演处女作。 经过这几年耕耘,也算小有名气的张寒时,则答应将自己的一部小说免费改写成剧本供他拍摄。先前的电话里,林奇心急火燎地说他拉到了赞助,不过这位财神爷要先看过剧本,才决定是否投资。 如今见到这位财神爷的真面目,张寒时简直不晓得该作何表情——堂堂叶家下一代家主,竟肯纡尊降贵,亲自过问投资一部由新锐导演执导的小成本独立电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从张寒时走进咖啡馆起,叶初静就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看个没完。眼见他来到他身边,只随意坐着,气场便足够强大的男人这时嘴角的笑意更深。 “时时,我们又见面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叶初静毫不掩饰自己灼灼的目光。 张寒时并不认为凭自己还能有那么大的魅力,一个被玩腻了又丢弃的旧玩具,像叶初静这样的王孙贵公子,断断没有再回头重新捡起来的道理。 但这些话只适合留在肚子里,他再傻,也不能当面去质问叶初静。 “别站着,”看张寒时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不动,依稀还有着多年前的影子,叶初静不由莞尔,“时时,你和我四年没见了,乖,坐下来陪我喝杯咖啡。” 如同在安抚不听话的宠物,他的嗓音温柔得简直能溺死人,他一贯如此,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强大君王,披着柔情的外皮,只为掩饰内里的强势。伪装再完美,独、裁者始终是独、裁者,容不得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理智告诉张寒 分卷阅读7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1 时最好乖乖听话,可情感上,对叶初静这副坦然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模样,张寒时心里堵得慌。无论痴狂爱恨,他都已放下了,现在他只想平平静静地生活,为什么连这点小小的愿望姓叶的都要来破坏呢? 胸口木木的,仿佛里面塞了一团棉花,不上不下,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那滋味实在让张寒时觉得难受。 “张哥,叶总,你们……”剃着板寸,着装风格颇为嘻哈的林奇挠着头,他看看张寒时,又看看叶初静,对两人间的诡异气氛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插口。两人是旧识已毋庸置疑,可妈呀!这个暗潮汹涌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听到林奇迟疑的声音,张寒时才猛地清醒过来。他在想什么?既然叶初静顶着电影投资人的身份,那么自己公事公办就是,何必一厢情愿自以为是,反倒徒惹笑话。 无论叶初静想做什么,都已和他无甚关系了。 ☆、第51章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几天还得吃药,乐乐,你要负责监督爸爸,别让他把药偷偷扔了。” 柳佳莹一脸医者的严肃,小张乐则猛点头,一大一小俨然如看管犯人,叫头脑里尚有些昏沉的张寒时哭笑不得。 见他这样,柳佳莹默不作声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叶先生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 柳佳莹不清楚白天张寒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接到林奇的来电,再察言观色,稍加推断,事情已被她猜得七七八八。表现适度关心的同时,她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留给张寒时足够空间。 “谢谢你,佳莹。”这一声谢,张寒时发自肺腑。 柳佳莹摇摇头,庄重的脸色换上笑容,“不用和我道谢,你该谢谢乐乐,为了照顾你,他撑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肯睡。” 在柳佳莹温柔的声音下,张寒时下意识看向怀里,他的宝贝儿子紧紧依偎着自己,此刻哈欠连天。毕竟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张寒时心底一片柔软,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哄道:“乖,睡吧。明天爸爸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菠萝饭和排骨。” 听到他这话,柳佳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张寒时有心病,但多亏张乐的存在,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随时间愈合吧? 目光闪动,她悄悄带上房门,将温馨时光留给这对奇特的父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张寒时几乎足不出户,他专心致志埋头工作,一边与林奇在线视频进行讨论,一边开始着手将故事大纲转化为分场大纲。 编剧与一般文字创作有相同也有不同,遇到瓶颈时,张寒时就一遍遍观看大量国内外的优秀影碟,揣摩片子里拍摄、剪辑、镜头场景转换、营造戏剧冲突的各种手法。这是笨办法,却胜在管用,能有效弥补他看片量不足,知识体系薄弱的缺点。 有时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张寒时熬得两眼通红,加上白天还要对着电脑写稿,弄得眼睛常干涩不已,要么就酸胀流泪,柳佳莹给了他一大罐清肝明目的枸杞菊花茶,让他天天泡着喝,情况才渐渐好转。 倒是林奇见他这样拼,忙要他保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张寒时不敢叫苦叫累,与四年前他人生最低潮时相比,这些苦更算不得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寒时的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往往不超过一星期,录用他的地方就会以各种理由,客气或不客气地“请”他走人。 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算看明白——有人成心让他不好过。那时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每日醒来都是煎熬,从未深想也懒得深想,究竟是谁看他这般不顺眼,会对他这么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而现在,他有了张乐,生活平淡却安稳,就更不愿去再想这些糟心事。 至于叶初静,自那天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听林奇说,投资的事已谈妥,合同签订的时候,是由叶初静的律师及助手出面,他本人并未到场。 这些话,张寒时听了也就听了,不再有太大反应。开头几天,脑子里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们的过往点滴,但渐渐的,这点微弱的念想便不再冒头,就像沉底的小石子,将湖面激起一圈余波后,又终归沉寂。 叶初静的消失如他出现一样,突然又干脆,张寒时早有预料,十分淡定。他想他 分卷阅读7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2 们两个之间,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 忙碌近半个月后,这天,张寒时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他一早起床,送儿子去幼儿园,顺道去了趟农贸市场,回到家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傍晚,他做好一桌子丰盛晚餐,柳佳莹与张乐这时也恰恰好回了家。 “哇——!”小家伙发出欢呼,立马撒了欢一样跑到餐桌前,人还没桌子高,不妨碍他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爸爸,好多好吃的!爸爸好厉害!” 被宝贝儿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身上还围着围裙的张寒时弯起嘴角,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语气溺爱,“小马屁精!” 连一旁的柳佳莹也忍不住笑起来,喜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素净的脸十分光彩照人,见张寒时朝她看来,柳佳莹点点头,道:“名单已经确定,医院人事部通知我将护照准备好,下星期就出发。” 张寒时听了,当即眉眼一亮,“佳莹,恭喜你!” 早在一个多月前,柳佳莹就开始申请参加某个学术交流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是位于大洋彼岸,业界鼎鼎有名的国际权威医学机构。可想而知,机会难得,张寒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柳佳莹也回以笑容,似想到什么,她又皱眉望向张寒时,语气有些不放心,“寒时,这次交流我要离开三个月,你一个人要不要紧?” 名义上虽是夫妻,平日两人相处倒更像姐弟,朋友。一直以来,柳佳莹对张寒时照顾颇多,张寒时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在这段掩人耳目的婚姻中,除了没有爱情,他们都堪称外人眼中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妇。 这时,见柳佳莹还在为他担心,张寒时放张乐下来,让小家伙自己去洗手,他直起身,朝柳佳莹笑着颔首,“别担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说还有乐乐。”言下之意,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出事。 柳佳莹终于放心,她又看向张寒时为了庆祝而特意烧的一桌子好菜,笑声轻扬——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第52章 他抬头,看着叶初静的双眼,一字一句认真道:“无论如何,这块玉对我来说都太贵重了,最近我没再做那些不好的梦,我想……” “时时,”叶初静却打断他,轻声劝说,“既然这样,那就不妨再多戴一段时间,嗯?说起来这玉不过是个象征符号,叶家一代一代传到现在,难免被夸大了些,我并不看重这些,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叶大少面不改色,语气平淡,仿佛他谈论的只是一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而不是云水叶氏代代相传的家主信物。 张寒时心里自然一清二楚,就像旧时帝国皇帝专用的天子玺,哪里是说送人就送人的?但眼下,他也实在不愿为了一块玉继续神神叨叨的。张寒时已打定主意,就当暂时由他替叶大少保管着,之后寻个适当的时机,把玉还回去就是了。 见他不再出声,叶初静眼神微松,他牵着张寒时的手,继续沿湖岸边漫步。 “时时,今天我母亲讲的那些话,你一句都不要听。我没想到她会直接来找你,最近她也是越来越糊涂了。” 边走,叶大少边又开口。他洞若观火,看张寒时脸上的神色,就知他心底在疑惑些什么,于是也不打算隐瞒。 从他的话里,张寒时才得知,今天的事远远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简单。廖秋茹早有预谋,她兵分两路,除了带人亲自登门,另外还联合了一批人,到叶初静新成立的公司去闹。之前邢飞急匆匆向叶大少汇报的,就是这事。 “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你不去公司处理,真的没关系吗?”听叶初静说到这里,反倒是张寒时替他担心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事到如今,叶大少怎么还能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他饭后消食散步呢? 见张寒时一脸紧张,叶大少莞尔。他本来要赶去市内,半途接到邢飞邓梅他们的电话,立刻决定折返。对他的母亲,叶初静太过了解,如果这次他没及时赶回,真不敢想她会对时时再做出些什么。 此时此刻,抚摸着张寒时的头发,叶初静心底满是庆幸,他低下头,再次亲了亲他柔软的唇瓣,低声安慰道:“放心,公司那边我已交给谢懿他们在处理,他们能应付的。” 张寒时却半信半疑,他声音也低下来,问:“叶初静,是因为这次新公司的事对吗?” 他这样敏锐,叶大少不免意外,接着很快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意,“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似乎在思考该怎么样继续,事情委实有些复杂。 “经过几代人,叶氏集团已发展得太庞大了,旗下的子公司分布多个大洲,触角伸至各个领域,它就像一个臃肿的庞然巨物,马力全开,无法回头,由于太巨大,也无法及时刹住车。 眼下的局面,进行必要的结构调整,精简,砍去冗余的旁枝末节,以适应新的情况和要求,是势在必行的。可家族内部一些人的观念过于陈旧顽固,他们从现有的体系制度中获益,固步自封,难以改变,这部分人又不愿放弃他们手中的权力,我只能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在晋江市成立新公司,不过是整个改革计划的其中一环。 叶大少举重若轻,张寒时却听得明白,叶氏这样的世家门阀,各方利益盘根错节,千头万绪,改革势必触动许多人的利益,真要实行,又谈何容易。 “只怕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拧着眉,他一语中的。 叶大少笑起来,用力握了握张寒时的手,“别担心,这些人都算不得什么威胁,看在同 分卷阅读7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3 是叶家人的份上,才一直没去动他们。他们每年都在叶氏集团旗下的公司领着干股,若是仍嫌我没有喂饱他们,非要作法自毙,那也怨不得我动手清理门户了。” 到最后一句时,叶初静的声音连同表情已完全冷了下来。 说到底,自上一任家主叶道山倒台后,趋附于他的一大批人树倒猢狲散,但其中仍有那么一部分顽固派,仗着自己的身份倚老卖老,其中,尤以叶家旁系的几位长辈为甚。 当初,在他父亲叶道山与三叔叶维良争夺家主之位时,他们就站在叶道山这边。之后,凭着三代老爷子留下的遗训,以及亲传的家族血玉,叶初静坐上第五代家主的位子,名正,言顺。这些老家伙抓不出错,只能隐而不发,外界渐渐却有了一些不利风评,说他不重天伦,鬼蜮伎俩,手段狠辣等等。 这次,对整个叶氏集团的资源进行重新调配、整顿,似乎终于让某些人认为时机已到,从而迫不及待起来。而他的母亲廖秋茹,最近的日子也实在不好过,她娘家那边出的事已成定局,廖秋茹一直以来倚仗的望海廖家,如今已经摇摇欲坠,不复往日风光。 叶初静侃侃而谈,张寒时在旁边听着,心里也不免有些感慨唏嘘。 对待廖秋茹之前的举动,他无法认同,倒也能稍稍理解了。娘家垮台,丈夫与众多情人打得火热,也许这让她不得不牢牢抓住儿子这根救命稻草,真是一出豪门狗血剧。 这次从北方来到晋江城,无论是她自发自愿,或不小心做了别人手里的那杆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采取的方式手段大错特错。但凡廖秋茹心里对叶初静有一点顾念及母爱,也不至于联合一群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叶家人,给自己的儿子下套,来逼迫于他。 张寒时不爱勾心斗角,对世事却看得通透,他甚至开始同情起叶初静。但见叶大少神色从容,脸上看不到一点伤怀着紧之色,张寒时又有些不太确定,他问:“叶初静,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这些事,过去的叶大少根本提都不会和他提。 握着他的手,沿栈桥漫步于冬夜的湖边,体态修长高大的英俊男人这时停下脚步,他扭过头,就这么望着张寒时,似乎被他问住了,连一向自信的声音都变得有些不确定,“你不愿意听吗,时时?” “不,没有。”摇摇头,说实话,张寒时觉得这样好多了,至少一切明明白白,坦坦荡荡的,让他不至于云里雾里,像被吊在半空中,完全无法踏实。 叶初静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我得告诉你,让你知道。” 就像过去的张寒时,每一天,他都有许许多多的话讲给自己听。而叶初静却无法做到如他那般,对人对事,他都充满控制欲,却又戒心重重。 可现如今,面对同样满心防备的张寒时,就像两只刺猬,是注定无法贴到一起的,强行靠近,结局只会非常惨烈。叶大少为此特意去咨询了他的心理医师,按照对方给出的建议,一步一步,才好不容易换来今日能手牵手并肩散步,交流谈天的局面。 叶初静一直非常小心,不让身体里那头黑色的猛兽,冲破禁锢它的枷锁,跨越那条危险的边界。 正因为这样,两人的关系才能勉强维持在一个平衡点上。 他们出来已有段时间。张寒时停下来,回头向身后望去,远处的别墅已隐没于深沉夜色中,灯火黯淡模糊,夜空深寂,看不见星光,天气似乎越发地冷,即使穿着羊绒大衣,也挡不住寒气从衣物每一条缝隙里一寸寸侵袭入体。张寒时呼出一口气,朝他身边的人说道:“叶初静,我们回去吧?” 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叶大少微微一愣,随即舒展眉目,声音又沉又低,道了句:“好。” 他说好,而这时,湖畔刮过风,天空降下了第一朵雪花。 毫无声息,毫无重量的细雪,比羽毛更轻,落到皮肤上,迅速消融,化成水,嘴唇上冰冰凉凉的触感,张寒时还没反应过来,叶大少却已低首,噙住他的唇,轻扫了一下。 “下雪了,时时。”他说。 张寒时不由抬头看向天空,今冬第一场新雪在夜空中纷纷扬扬,洁白的雪花飞舞着,细如盐粒,寂寥宁静,它们落到草丛间,落进湖里,落在整片大地之上,仿佛一幕美好无声的电影画面。 “下雪了。”重复着叶初静方才的话语,张寒时眨眨眼,有一粒雪花恰巧融化在了他卷曲的眼睫上,仿佛一滴将坠未坠的泪水。 叶初静又低下头,吻他的眼睛,张寒时下意识闭上眼,屏住呼吸,薄薄的眼皮底下,眼珠微微颤动。叶初静低低笑出声,他安抚地啄了一下他的脸颊,凑到张寒时耳畔,用他充满磁性的美声轻轻道:“新年快乐。” 耳边被热热的气息吹过,张寒时整个人哆嗦了下,由尾椎骨向上直蹿起一股麻痹感。他彻底回过神,脸有些发热,低不可闻地回了叶大少一声:“……新年快乐。” 发出满足的叹息,叶初静伸手将他搂在怀里,心中满是疼惜与不舍,思量再三,有些话叶初静觉得也许是时候告诉他了,却又不忍破坏眼下难得的安宁温馨。 真相很残酷,可若不解开张寒时最大的心病,跨过那道坎,他们再难进一步,倒不如干脆一些。可时时若知道了,又该有多伤心? 他真是舍不得。 向来杀伐决断的叶大少,此刻竟犹疑不决,陷入了两难。 “叶初静,你……?”张寒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变化。 又深深叹了口气,叶初静拍拍他的肩膀,尽量放轻声音:“时时,我明天想带你去见一个人,那人姓吴,你应当认识。” ☆、第53章 张寒时完全没有意料到,在四年后,他会听叶初静提起那位吴医生。 张寒时当然记得他。 吴铮亮当年是他母亲张琴的主治医生,正是他,向张寒时告知了他母亲的病情。他永远记得那个下午,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医生一脸沉痛,对他说他的母亲罹患晚期肝癌,并已发生了转移,治愈可能极低,手术是没有意义的,最多只有一到三个月的存活时间,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那时的张寒时,刚经历与叶初静分手的打击,母亲病重的消息,更是将他进一步推入了无底深渊,那真是一段暗无天日、不堪回首的时光。 在母亲最后的那段时间里,除非必要,张寒时几乎日夜寸步不离守在她病床边。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两人相依为命,张寒时从来没想过,她会这样快就离自己而去。 那时的张琴已相当虚弱,面目枯槁,整个人消瘦得不成样子。癌痛折磨得她连进食都困难,每天只能喝一些奶和汤水维 分卷阅读7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4 持,一支支杜冷丁打下去,止疼效果却越来越差,即便如此,生性倔强隐忍的母亲从未当着他的面喊过一句疼。 平常说话如机关、枪一样爽利的女人,那会儿吸着氧气,连声音都病恹恹的,说一句便要喘两口,张寒时脸上佯装平静,心里早已如刀割一般,为了不让她担忧,他不能将悲痛摆在脸上,常常是当面笑过,转头便躲进医院洗手间咬着手臂无声痛哭。 他没有想到,自己努力隐瞒的一切,他与叶初静的事,他在学校被林森他们那些人诬陷排挤,被逼退学的事,在最后会以那样一种方式,曝露于张琴的面前。 从小到大,她一直为他骄傲。 每一年,只要张寒时在学校得了什么奖,母亲张琴就会把这些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收在一个专门的柜子里,家里有客人上门,她就会拉着他们,不厌其烦,眉飞色舞地向人介绍——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我儿子得来的,他很聪明,你们看着吧,他将来啊,一定有出息! 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他却让她如此失望。 比起痛恨这个世界,痛恨那些怀抱恶意的旁人,张寒时更加无法原谅的,是他自己。 张琴的死,成了他胸口一道难以愈合的创口,碰触不得,连想一想,都会疼得无法呼吸。他为此自责愧疚,当痛苦无法承受,消极,悲观,绝望,厌世,种种负面情绪尽数冒头,在每一年张琴忌日前后,情况最为严重,他将自己弄得一团糟,甚至要借助精神类药物,才能熬过那段日子。 再度被提起那段往事,让张寒时又几乎一夜都没睡踏实,等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叶初静就安排他乘上飞机,飞往另一个城市。 张寒时在一间十分普通的咖啡馆里,见到了那位吴医生。 上午十点的咖啡馆里人很少,大堂冷冷清清,张寒时一眼便望见了独自坐在角落靠窗位置的吴铮亮。人过中年,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的吴医生,他一身便服,没有穿医生的白大褂,除微微发福以外,他的样子几乎与四年前张寒时印象里没有什么出入,依然是斯文有礼的面相。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却显得颇为焦急忐忑,眼神向四周不时游移,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在张寒时向他走去的过程中,他甚至微微起身,想要离开,却仿佛顾忌着什么,最终又不得不按捺着坐了回去。 他一开始根本没发现张寒时。 从远处走至他面前,停下,张寒时开口:“吴医生?” 直到这一刻,吴铮亮移向别处的目光才收了回来,他抬起头,看见张寒时的脸,两人的视线对上,一瞬间吴铮亮的脸色就大变,他失声道:“是你?!” 张寒时容貌出挑,令人印象深刻,显然吴铮亮也记得他。只是他的样子却不像久别重遇的惊喜,镜片下的目光竟似无法与张寒时对视般瑟缩躲闪着,嘴唇发抖,放在桌面上的手也颤抖着,见了张寒时,竟像遇见鬼一般,惊骇,震恐之色难以掩饰。 这时,咖啡馆招待过来,张寒时在吴铮亮对面的卡座坐下,点了一杯咖啡,那名女招待便离开了。 张寒时呼了口气,咖啡馆暖气开得很足,对面的吴铮亮额头上甚至冒出了汗,张寒时解开脖子上的灰色围巾,在送他来这里之前,叶大少似乎怕他冷,特地替他围上了这条围巾。 早上起床时,晋江市昨天夜里的那场小雪已经停了。地面与树木枝头只覆盖了薄薄一层积雪,银白色如同霜花,太阳光一照,只怕就会化为乌有。 而在距晋江千里之外的这座西北城市,景象却截然不同,无论道路或建筑上,到处一片银装素裹,阳光照射在厚厚的积雪表面,白而纯净,晶莹剔亮,整个城市如同童话里的冰雪琉璃世界。 眼下,张寒时却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些。他点的咖啡很快上桌,张寒时喝了一口,随后放下杯子,沉寂的目光投向对面,他问:“吴医生,我是张寒时,你认得我,那你是否还记得四年前,你收治的一名叫做张琴的病人?她是我的母亲。” 张寒时话音刚落,桌子对面的吴医生脸色便愈发难看。 为了不使两只手掌抖得太厉害,他用右手紧握住了自己的左手,大概因为太用力或紧张,连指关节都泛白了。 张寒时也不说话,只定定望着他,等待对方回答。 好半天,吴铮亮举起他那杯已冷透的咖啡,灌了一大口,之后长长吐了口气,他脸色依然灰白,肩膀彻底垮下,透着一种明知大势已去的死心。 他依然不敢看张寒时,只垂着头,哑声回:“我……当然认识。” 接下来的半小时,吴铮亮向张寒时讲述了一个他的故事。 吴铮亮出生于华国一个贫穷的山村,通过本人刻苦学习,不懈努力,他顺利考上了大学,从此知识改变命运。从医大毕业后,他在晋江市仁心医院肝胆外科任职,一路慢慢从最普通的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离副主任医师也仅一步之遥。 张琴,就是他在即将晋升副主任医师前接收入院的病人。 一开始,他只是将对方当成了一名再普通不过的绝症患者,虽然很不幸,但他这个职业,每日里病人来来去去,吴铮亮早已看惯了生死。张琴入院时,病情就已很危重,作为医生,吴铮亮明白这位张女士已经时日无多,他只有尽自己能力,减轻对方痛苦,在最后不多的时间里,能让她尽量舒服一些。 她有个漂亮得过分的儿子。 这点倒是让吴铮亮印象深刻。其实不止他,每天,住院部年轻的护士们都在叽叽喳喳,谈论那个有着一双琥珀色眼睛,每天风雨无阻,守在妈妈病床前的美貌青年,今天说他带了自己熬的鸡汤,明天又说看见他眼睛红红的从洗手间出来,一定是哭过了。 长得好,又那样孝顺,得知他是单亲家庭,只有他妈妈这么一个亲人时,许多小护士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吴铮亮虽没有那样感性,却也唏嘘不已。 人生无常,除一声叹息外,他并没有太多精力去分心关注这对不幸的母子。因忙于职称评定,吴铮亮将重心几乎都放在繁忙的工作上,一不小心,却让他的家庭陷入了危机,他的妻子突然向他提出离婚,并表示要一双儿女的全部监护抚养权。 这让当时的吴铮亮猝不及防,为此差点焦头烂额。 婚姻的隐患其实早已存在,工作多年,身为医生的吴铮亮收入尚可,但上要供养父母弟妹,下要抚养一双儿女,加上吃穿住行,无一不要花钱,他每月的工资几乎并不能剩下多少。全职在家照料他与子女的妻子又十分追求生活品质,她早有不满,经常发牢骚,埋怨吴铮亮是个榆木疙瘩,在医院累死累活,只知挣一份死工资。 为 分卷阅读7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5 了挽救这段岌岌可危的婚姻,他需要钱。 而钱从哪里来?正当吴铮亮一筹莫展,无法可想时,他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电话号码经过伪装,无法追踪,吴铮亮毫无头绪,根本不清楚是谁。他一开始只以为是什么无聊幼稚的恶作剧,但电话那头接下来说出的一连串信息,却叫他不寒而栗。 打来这通电话的神秘人物,似乎对他了若指掌,包括他开什么牌照的车,他的妻子姓甚名谁,儿子女儿几岁了,甚至连当天他妻子带孩子住回了娘家,都一清二楚。最后,在吴铮亮吓得彻底没有了胆气时,对方向他提出了一个交易——用五百万美金,买一个女人的命。 那个神秘人只给了他三天的考虑时间。 在巨大的金钱诱惑面前,又面临婚姻与家庭的双重压力,吴铮亮心里的魔鬼占据了上风,他只用一天时间,便做了决定。 对面似乎同样非常急迫,很快的,作为提前预付金的二十万美元就打到了他的户头上,换算成华国货币,就是一百多万的巨款。 鬼迷心窍,收下买命财,现在,轮到吴铮亮动手了。 ☆、第54章 张琴的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毕竟一个身患晚期肝癌的绝症病人,上消化道大量出血,是最为常见,同时也是最严重的并发症,而且是导致患者死亡的最主要原因。没人看出异常,只除了心里有鬼的吴铮亮本人。 他也总算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找上他,没有人会怀疑主治医生开出的药,尤其对象是一个本就已经没有治愈可能的病人,要将一次蓄意谋杀,伪装成患者病情突然加重,最后不治身亡,实在太容易了。 做完这一切,吴铮亮才突然开始后怕。然而,他已经无法回头。 那个神秘电话里的陌生人向他承诺,剩下的钱每月里会分成十万美金依次打到他账上,直到完全付清为止。与此同时,对方也警告他,如果不愿身败名裂,就别妄想报警揭发,没人会相信他,所有人都只会把他当作一个冷血的杀人凶手,到时候,他的家庭、工作、婚姻,他这些年的努力奋斗得来的一切,就全完了。 对方其实不用担心,因为吴铮亮根本不敢声张,他的婚姻保住了,妻子和一双儿女也回了家,因为太害怕事情败露,加上仅剩的一点良知折磨着他,吴铮亮很快便从仁心医院辞了职,举家搬到了千里之外的这座城市。 他开始了新生活。 …… 吴铮亮低着头,讲述完这些,他似乎松了口气。 一直压在心底多年的沉重秘密,终于大白于日光下,这位吴医生他如同等待判决的犯人,两只手紧握着咖啡杯,额头冒出的汗打湿了鬓角,面色发灰,表情却又有种异样的解脱之感。 张寒时就那样盯着他。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或者说,他不能。张寒时人坐在温暖如春的店堂内,灵魂却仿佛已与外面的冰天雪地融为一体。他想,吴铮亮说的都是真的吗?这一切,究竟是他在做梦还是现实呢? 人的情绪都有个临界值,心理上的震撼或愤怒若到达极致,反倒变得一片平静,世界仿佛从张寒时身边远去,只剩吴铮亮的自白不断回荡着,回荡着,渐渐变作无数纷扰杂音,在头脑里充斥,像一列列高速运行的火车,由遥远的方向驶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终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所有感官都淹没于那股黑色的狂潮中。 在理智之前,身体已率先作出反应,张寒时一下站起身,面前的咖啡杯碟倾翻在地,发出破碎的脆响,连同整张咖啡桌也偏离了原位,桌脚与地面迸发尖锐的摩擦,他的双手抓起对面吴铮亮的衣领,将对方整个人从座位上提了起来。 胸口剧烈起伏,张寒时急速喘息着,那对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通红一片,仿佛两团烈焰在熊熊燃烧。 他的样子太吓人,眼神里隐隐透着一股疯狂,简直要将吴铮亮整个撕碎一般,令人心胆惧寒。被迫与那样的目光对视,人到中年的吴铮亮似乎无法承受,整个人抖如筛糠。 “我……我不想的!我没办法,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吴铮亮叫喊起来,声音嘶哑难闻。由于被攥住衣领,他那张斯文的脸庞涨得血红,五官扭曲,连颊边的肌肉都抽搐抖动个不停。他满头大汗,试图掰开张寒时的手,镜片底下,那双眼里也飙出了不知是惊恐或愧悔的泪水。 “是我鬼迷了心窍,可那时我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我的太太要跟我离婚,她要带走我们的两个孩子,我还有老父老母,一个弟弟和妹妹,我的父亲他腰椎不好,母亲心脏也出了问题,动手术都需要一大笔钱!” 说着说着,浑身虚软,如一根湿答答软面条的吴铮亮,改为紧紧抓住张寒时手腕,他涕泪交加,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歪斜,再不复曾经作为一名医生的斯文儒雅派头。 “求求你,求求你——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糊涂!可你妈妈她得的是绝症,她本来就没多长时间好活命了,我却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我做这事不是为了我自己啊!我、我也是被逼——唔啊啊啊!!” 听到那个屈从心底贪欲,泯灭了道德良知的懦弱男人还在试图为自己的罪行狡辩,张寒时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断了。 他怎么能! 被紧紧抓住了双手,张寒时干脆抬起腿,一脚,便把吴铮亮踹得倒飞出去。 狂怒之下,他用尽了全力。那一瞬,张寒时头脑里一片空白,理智被焚烧殆尽,只剩下滔天恨意,他真的想杀了这个既贪婪又冷血,为钱可以灭绝人性的畜生。 男人沉重的身体撞到卡座边缘突出的部分,接着又向旁歪倒,最终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惨嚎声,在地上打滚喊救命,已毫无形象可言。 奇怪的是,只有三两个顾客的咖啡厅内,没有任何人上前来帮忙。 张寒时一双眼睛结冰,他盯着地上的吴铮亮,又看到一旁桌面上闪着银光的刀叉,还想上前,整个人却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 “时时!”叶初静的嗓音又低又柔,如同一整片广阔的深海。他一直在路旁的车里紧盯着咖啡馆内的风吹草动,一见情况有异,便立刻冲了进来。稍稍用了些技巧,将怀里还在挣扎的身体牢牢扣住,叶初静不断亲吻着张寒时僵硬冰冷的脸颊,试图软化安抚他。 “放开我!”张寒时怒吼着。 叶大少不放开。非但不放,还更用力地将他抱紧在怀中。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时时——”他语调平静,被张寒时用同样充满仇恨的目光盯着,叶初静面不改色,神情从容,他用无限包容与宠溺的语气,低低道,“别为这种人脏了你的手,不值得。” “法 分卷阅读7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6 律会制裁他,给予他应得的审判。时时,你要想想乐乐,他还那样小,他需要你,还有我……也需要你。” 叶大少声线低沉,好似动听缱绻的旋律,终于触动了眼睛发红的张寒时,他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就像一个耗光电量的人偶。 而在叶初静说话的同时,不远处的斜对面,另一桌客人此刻站立起身,朝他们这边走近。那是两名普通顾客,打扮寻常,毫不起眼,年纪都不过三旬出头,他们一左一右,搀扶起仍在地上哀嚎的吴铮亮。随后,其中一名高个子从身后掏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将脚步踉跄的吴铮亮双手反剪,铐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高个子身边另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出示证件,他表情严肃,声音洪亮地宣布:“吴铮亮,你被捕了。” 原来是两名便衣警员。 而面部扭曲纠结,正痛哼不已的吴铮亮彻底傻掉一般,他那张涕泪纵横的脸上,眼镜不知飞去了哪里,瞪大的双眼似乎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见他脚底生根,一动不动,那名高个子警员不耐烦地推搡了一把。然后,他和他的同伴互相交换一个眼色,冲叶大少方向谨慎地点点头,两人就分别抓着吴铮亮的胳膊,准备将他带离现场。 “警官,我冤枉!我是被人骗来这里的!你们不能抓我……对了,我被人袭击了,就是他,就是他——”吴铮亮显然已陷入了完全的恐慌,他语无伦次,神态癫狂,如嗑药一般,之后竟将目光投向张寒时,指控道,“是他袭击了我,他要杀我!你们不能抓我,该抓他!我是受害者!我是受害者!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你们不能——” “吴医生!”那名矮矮胖胖的中年警员打断他,“我们已掌握了你涉嫌蓄意杀人的相关证据,请你不要再试图狡辩转移视线了。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等等。” 正在吴铮亮吵吵嚷嚷,那两名警员一边警告一边押解他经过时,已安静下来的张寒时突然出声。 高个子警员立刻有些紧张,而那名年长些的矮个警员则下意识向他身后望去,接触到叶大少的目光,他和他的同伴才一起停住脚步。 张寒时并未发觉,或者说此时此刻,他根本懒得去关心这些。他只是扭过头,看向那个狼狈不堪,精神错乱一样的吴铮亮,问:“做决定时,你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你的父母妻儿终会知道,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是这样一个冷酷贪婪,为了钱可以泯灭人性的魔鬼。你口口声声为了家人,可你——不配。” 张寒时的话语很平淡,没有任何激烈言辞,却叫吴铮亮如受重创,他的眼神黯淡无光,整个人迅速而彻底地萎靡了下去,如同被抽走了魂灵。直到被带出咖啡馆,他都没有再开口。 现在,只剩下张寒时与叶初静。 将张寒时的身体转过来扳正,见他挺直脊背,并不说话,叶初静叹息着,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张寒时的脸颊。 沉默半天,张寒时本来似乎已恢复平静,这时候,他却在那小心翼翼的碰触下浑身轻颤,抬起头,他连声音都哽咽了,“叶初静,我妈她……” 他面前的叶大少轻嘘了一声,那目光宁静而又深邃,他拿过一旁的围巾,将那温暖细软的织物一圈圈重新绕到张寒时脖颈上,又伸开手臂,将他整个人压进怀里,低语道:“时时,不要说了,我都知道,我都知道。如果觉得心里难受,就哭出来,不会有人看见的。” 叶初静将他拥在怀里,鼻尖尽是熟悉的气息,僵直的后背被轻轻拍打,男人温柔低醇的嗓音更如同催眠一般,有着一种奇妙的力量,张寒时倔强地硬撑了许久,此刻他觉得再也撑不下去了,牢牢封锁在眼眶里的泪,终于在那声音里,唰地一下,流淌下来。 ☆、第55章 玉京城,酒店顶层套房内—— 整个人失魂落魄,怔怔流了半天眼泪,张寒时此刻终于睡着了。 叶初静陪在他身边,替他盖好被,深黑双眼定定凝视了好一会儿,确定张寒时已经睡熟,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他才俯身亲了亲他红肿的眼角和额头,起身离开了房间。 卧房门外,一众保镖等候在外,见他出来,为首的邢飞刚想开口,叶大少一个眼神扫视过来,他随即噤声。 “时时昨夜整晚没睡,别吵醒他。”叶初静边向另一侧的书房走去,边沉声嘱咐。 邢飞应了声是,转头向他身边的两个手下压低嗓门道:“小王,你和虎子两个守在这儿,小心点,别弄出动静来。让兄弟们都各就各位,提高警惕。” 身材同样高大,长相却十分秀气的王硕与另一边的刘虎立刻点点头,异口同声道:“明白,队长。” 面色黝黑的邢飞没再出声,只微微颔首,便跟在叶初静身后,穿过走道,匆匆进了总统套房南侧的书房。 “情况如何?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没有?”刚坐定,叶初静便出声询问。 邢飞关上房门,随后上前一步,报告道:“我们的人已彻底调查过吴铮亮的底细,他确实什么也不知道。几次通话,都是对方主动联系的他,那笔每个月定期汇入他户头的钱,已确定是从境外银行的某个离岸账户汇出,而开户人,目前我们还在与迪拜银行方面交涉,需要一点时间。” 听到这里,叶初静嗯了一声,道:“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 对方煞费心机,只怕也是想要隐藏身份不被发觉,究竟是为什么,对方非要置一个本已时日无多的女人于死地,只能等一步步深入调查挖掘下去,找出原因了。 叶初静一直以为,张寒时只是普通家庭出身,如今,确认他母亲是遭人谋害,那个指使吴铮亮的元凶仍然躲藏在幕后,其真面目尚未被揭发,整件事也愈发扑朔迷离。 沉吟片刻,叶初静双眉深锁,说道:“你们尽快去查清楚,不管害琴姨的人是谁,一定给我挖出来!” “是。”邢飞表情肃穆,他稍顿了顿,打量叶初静的神色,补充汇报道,“大少爷,还有件事,关于四年前寄给张琴女士的那些文件和照片,我们已查出是谁在背后弄鬼。” 闻言,叶初静抬头,目光直直看向邢飞,“说。” “是……”邢飞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硬着头皮呈禀,“是您的前妻,龙俪龙小姐。” 起先,不止邢飞,连叶初静本人都以为,这事与他的母亲廖秋茹八成脱不了干系,但这一刻,从邢飞口中听到那个名字时,一向从容沉稳的叶初静也不禁面露惊讶,“是她?!” 邢飞点点头,接着又道:“除此以外,我们还查到在张女士过世后,龙小姐仍多次派 分卷阅读7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7 人暗中盯梢寒时少爷,他们……害得他每份工作都干不长久。” 邢飞不敢有所隐瞒,将调查到的真相原原本本报告叶初静。包括张寒时那段时间的遭遇,他干过的那些又苦又累的活,住最便宜的地下旅馆,以及龙俪的人数次三番,暗中到他的工作地点上门威胁恐吓,让他不断被辞退,情况一直持续了有三四个月才停止。 即使连邢飞这样受过严格专业训练的保镖,在讲述这些的过程中,都不由语调发沉。他难以想象,那位和和气气,从来不会盛气凌人,对他们说话总是轻言慢语的张先生,竟然曾吃过那么多苦头。 听完这一切,叶初静沉默不语,他用手撑住额头,久久之后,方才听到他极深地叹了口气。 “龙俪自己不可能知道这些,去查一查当年是谁给她透的口风。” 胸口一阵赛过一阵抽痛不已,叶初静仍有条不紊地吩咐邢飞。龙叶两家常有往来,他也算从小就认识龙俪,她就像个骄横跋扈,被宠坏了的公主,唯我独尊,喜欢什么就一定要得到,当年她跑到叶初静面前,说要同他结婚时便是如此。不知道则罢,一旦知晓张寒时的存在,她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做出那样的事完全在意料之中。 身为龙家千金,没有什么能限制龙俪,她的道德观极为淡薄,有一种孩子般的恶毒与残忍。龙俪没有痛痛快快解决张寒时,叶初静相信她只是准备像猫捉老鼠一样,慢慢玩死他, 之所以没能继续,恐怕是因为当时叶初静恰巧发现她吸、毒,送她去进行强制戒毒,导致龙俪接下来很长一段时日自顾不暇。算一算时间,都能一一吻合对上。 叶初静心底不知是庆幸抑或后怕,只越发痛恨起当年的自己。因自负狂傲而被蒙蔽双眼,他究竟错过了多少发现真相的机会? “大少爷……” 邢飞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几乎从未见叶初静露出过这样苦痛难言的表情。他心目中的叶大少,遇人遇事从来不动如山,从容自如,他惯于将情绪内敛,让人摸不透他真实的喜怒,而非现在这样。 “邢飞,你说时时他会不会永远都不肯原谅我了?”叶初静声音微哑,泄漏出他发自心底的不确定。 憋了半晌,如一座黑色铁塔般的沉默保镖摇摇头,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张先生他人很好。”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待到心情慢慢平复,叶初静才舒了口气,抬头吩咐邢飞,“你先出去吧。等时时醒了,马上通知我。他刚刚经历了那些事,情绪不稳,中午都没吃东西,你派人去问一下餐厅,有没有开胃一些的菜,或者炖点汤准备着。另外让其他人嘴严些,别再提今天的事,我不想再看他伤心。” 邢飞一一应了,随后他问:“大少爷,我们是不是要在这里停留一天?” 稍作思索,叶初静就摇头,回道:“不,夜长梦多,今晚就连夜飞回晋江市。” “明白。” 邢飞很快退出书房,室内安静无声,外表恢复如初的叶大少翻开一旁堆叠的文件,又开启电脑,开始高效率地处理公务。 没一会儿,他摆在桌面上的手机便嗡嗡震动起来。看了一眼显示在屏幕上的号码,叶初静那极深又极黑的眉目微凝,随后却不再理会。电话震动声又持续片刻,便归于平静。 …… 大概是由于情绪释放过度,张寒时这一觉睡得很沉。 从午后一点钟左右,一直睡到夜里八点,他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那时叶大少早已处理完公务,他不忍叫醒他,索性也躺在床上,将张寒时小心抱在怀里,仔细端详他的睡颜,仿佛看不够似的,注视了一遍又一遍。 他一醒,叶初静便察觉。 细密如雨点般的亲吻也跟着落了下来。 直至张寒时完全清醒,并受不了推开他为止。 张寒时的眼睛仍红肿着,这让他想起之前在叶大少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的一幕,不由耳根发红。想到吴铮亮,继而又想到母亲张琴,心中仍酸涩不堪,先前充斥在整个胸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与愤怒,却奇迹一样的减弱了许多。 额头被轻轻抚摸,接着,叶大少温存体贴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时时,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张寒时点点头。他眼皮红肿,喉咙沙哑,但眼神清明,声音中亦多了份坚定,“我睡了多久?现在几点?” 房间里开着灯,令人难以判断具体的时间,从叶初静口中,得知自己睡过了一整个下午,如今已是夜里八点,张寒时起了床,走到一边的落地窗前,将窗帘拉开。 映入眼帘的,自然是一片沉沉的夜色。 地面上的路灯与霓虹灯闪烁,而玻璃外的天空中,洋洋洒洒,星星点点,尽是白茫茫的大雪。身处安静温暖的室内,张寒时听不到外头北风凛冽呼号的声音,但光看那些夹杂在风里的大片雪花,它们打着旋,互相碰撞,摩擦,由天而降,就能知道现在外面的天气有多恶劣。 离开那间咖啡馆的时候,张寒时犹记得阳光不错,将路边人行道,树木枝桠上的积雪照得白莹莹的,十分晃眼。 没想到一觉醒来,已是这般天昏地暗,大雪封城的景象。 张寒时愣愣出了一会儿神,就从玻璃的反光中看到叶初静向他走近。身高腿长的男人在他背后站定,随后便伸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腰,将脑袋搁到他肩上,语气里也似乎有些怏怏不快,“时时,雪太大,今夜飞机没办法起飞,你忍一忍。明天等雪停或转小,我们立刻动身离开。” 与其说是在安慰他,不如说叶大少是在向他撒娇。觉察到他的情绪,张寒时摇摇头,道:“我没关系的。倒是你,在担心什么呢?” 听了他的话,叶大少只是更用力抱紧他,并不出声。他心里确实有点隐隐的担忧,玉京市不比云水城或晋江,相反,这里是龙家的地盘。最近几个月里,龙毅气不顺,一直在找他麻烦,他虽不惧对方的挑衅,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然而,该来的却似乎怎么也躲不过。 ☆、第56章 一夜过后,那场仿佛要将整座城掩埋的风雪终是停了。 由于大雪封路,玉京市内出现了严重的拥堵现象,几条交通要道车辆都大排长龙,最后,叶大少直接安排了直升机。 当一行人抵达机场,准备登机时,迎接他们的却是远处的一阵引擎轰鸣声。 那声音从机场跑道那一头由远及近,犹如某种兽类的咆哮,动静巨大,让人想忽略都不行。转眼间,就见四台黑色suv像是狂飙的野马般,以风驰电掣的速度疾驶而至。 沉重车轮碾过,被清扫铲除到跑道边缘的积雪如烟花般四散飞溅,橡胶轮胎与沥青地面 分卷阅读7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8 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最终,这几辆车以一个非常惊险的距离,堪堪停在叶大少他们两米开外的地方。 几乎在它们出现的同时,叶初静便紧紧扣住了身边张寒时的腰,周围的邢飞他们也是神情紧张戒备。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光是气氛,张寒时就已察觉出不对。 眼前这几台车来势汹汹,横亘在他们与飞机之间,怎么看都不像是来给他们送行的。 张寒时心里正惊疑,很快,车门打开,从四部车里陆续下来了一些人。这十来个人无一例外都身着黑衣,身形魁梧,脸上不苟言笑,严肃至极。随后,其中一人走到中间的那辆车前,拉开车门,恭恭敬敬地喊了声:“龙先生。” 车里的人下了车,出现在张寒时与叶初静他们面前。 那是个年纪不过三十左右的男人。他披着件黑色的军装大衣,身躯伟岸,目光锐利,在张寒时身上稍作停留,便紧盯着叶初静,发出一声冷哼。 “叶初静,你避而不见那么久,这下总算撞我枪口上了,这玉京城是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的地方么?你未免也太瞧不起我了!” 男人的语气极为狂傲张扬,本身亦是存在感惊人,他的气质与叶大少截然相反。叶初静从容沉着,不急不迫,而这男人却是咄咄逼人,充满侵略性,若非要形容,他们一个是暗潮汹涌的深海,一个则是广袤荒原上呼啸的暴风。 气场同样强大的两个男人,应是王不见王,敬而远之,可现在他们分立两边,眼神在空中碰撞,相持,厮杀,谁都没有退让。 云层低垂,天空晦暗,连周围空气都尽是肃杀。 直到张寒时动了动,叶大少立刻收回目光,才结束了两人间这场眼神的交锋。 “别怕,没事的。”叶初静低首,在张寒时耳边轻语。 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显然来意不善,张寒时有些吃惊,却还不至于到害怕的地步,只觉得莫名。这些人是谁?他们想干什么?对面为首的那个男人被尊称为“龙先生”,让张寒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和联想。 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没错,只听身边的叶初静随即开口道:“龙毅,你弄这么大阵势要做什么?玉京那么大,整座城也没被你们龙家人全部买下,难道我来这里还得特意通知你不成?” 一手扶着车门,见叶初静这只狐狸还在同他兜圈子,龙毅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直接道:“少废话,告诉我人在哪儿?” 叶大少只挑挑眉,故作惊讶道:“谁?” “你玩儿够了吧,叶初静?”对面的龙毅浓眉蹙成一个川字,眼神如刀,像一头蠢蠢欲动的危险猛兽,却又似乎有所顾忌,而不得不强行按捺,“你的飞机机师在我手上,今天要是不给我答案,就别想离开这里,我龙毅说到做到!你知道我的。” 说到这儿,这个叫龙毅的男人又看向张寒时,目光危险,口中直道:“还有你的这个宝贝疙瘩,如果不想看到他受伤——” 他还未说完,叶大少前一秒谈笑自若的表情瞬间便阴沉下来,那双凤眸凝望着张寒时的时候,总是脉脉含情,而眼下,里头却仿佛有弥漫着暴风雪,他字字如冰,嗓音令人打心底里阵阵发寒,“龙毅,我只说一次,不是人人都畏惧你们龙家人。” 龙毅的脸色更臭了,不过好歹没再试图挑衅叶初静,只是嘴里仍道:“你也吊了我好几个月的胃口,把人交给我,这事就算扯平了,我们之间的账也一笔勾销。” 听他这样说,叶大少重又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回:“龙毅,人本就不在我手上,你要我拿什么交给你?”说着,他话锋一转,“而且,你的算盘未免打得太精了。那个向我透露消息的人,我曾答应过对方要守口如瓶,成全你,就等于大大得罪了对方,于你没有损失,可于我又有什么好处?” 龙毅气得牙痒痒,他深恨叶初静这副阴险狡诈、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模样,偏偏眼下却是投鼠忌器,情急之下,他连叶初静的名字都不叫了,直接哼声道:“姓叶的,你少跟我玩花样!不就是想让我欠你人情么?只要你肯帮这个忙,就算我龙毅欠你的,行了吧?” 僵持半天,龙毅总算肯让步,承认他是来找叶初静帮忙的。尽管一开始他和他的人来势汹汹,一点都不像有求于人的样子。 见他退步,叶初静也才松了口风。他不再兜圈子,直接说了个地址,得到具体地点,龙毅向周围他的手下挥挥手,本来呈扇形散开,将叶大少与张寒时他们包围的一群人,立刻训练有素地后退到安全距离。 之后,连一句招呼都没打,龙毅便急不可耐地上车离开了。 对方来去匆匆,一眨眼,那几辆拦截在张寒时他们面前的车就又呼啸着疾驰而去,让人简直摸不着头脑,对方究竟是来干嘛的? 见张寒时一头雾水,叶初静笑着亲了亲他,解释道:“龙毅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从小就被他养在身边,后来那孩子突然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这几年龙毅一直在找他。之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对方下落,所以——” 之前龙毅与叶大少打哑谜般的对话,一度令张寒时如坠云雾中,经过他这番解释,张寒时总算恍然大悟,“可是,如果那个弟弟他不想被找到……”说到这,张寒时脸上不禁浮现出担心,龙毅一看就非良善之辈,谁知他的弟弟是因为什么离家出走呢。 叶初静一眼便知他在想些什么,忙又道:“时时,你别乱想。那孩子现在过得很好,目前正受一位大人物的庇护,即使龙毅知道他的下落,也未必能接近他。” 他这样一说,张寒时才放了心。 更值得庆幸的是,接下来,从飞机起飞升空再落地,一路上都没再出现意外。 …… 风波迭起的元旦新年后,生活有条不紊,似乎重又恢复到正轨。 张寒时陆续从叶初静口中得知,当年母亲张琴身亡背后的一些细节,叶初静在讲述这些的时候,总是很小心谨慎,一边亲吻,一边紧紧将他拥抱在怀中,似乎生怕勾起了他的伤心记忆。 毕竟这件事几乎已成了他的心魔。 如今真相大白,知道张琴是被人所害,张寒时仍时不时地会走入死胡同,他忍不住一遍遍地想:如果最后他没有让母亲那样失望,她去的时候,是否就能安心一些?即便他心里也清楚,除了为难活着的人,这大概是个永远无解的问题。 之后,得知整件事已经立案,吴铮亮被刑拘,指使他行凶的幕后主谋,警方和叶初静的人也在不断追查,张寒时心中五味杂陈。他该感到一丝高兴与安慰,一想到母亲最后的惨状,胸口却仍一阵阵抽痛不已。 “谢谢你,叶初静。” 他对叶初静道 分卷阅读7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79 谢,发自肺腑。因为张寒时知道,如果没有他,没有借助他的力量,母亲的死他可能一辈子都会被蒙在鼓里,永远无法得到获悉真相的机会。 而那个容貌英俊的男人,只是望着他,因他的疏离客气,目光里有一些难言的伤感。随后他抱紧他,亲吻他头顶的发旋,沉声道:“时时,开心一点,我只希望你能开心起来。” 被叶大少抱在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一下下心跳,一直以来,张寒时都拒绝相信他所说的每一个字,但在这时,在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之后,他说他只希望自己快乐,张寒时的双眼终于忍不住微微湿润。 “叶初静,你不要对我太好。” 叶大少却笑着亲他,“不,还不够。不及过去你对我好的百分之一,时时。” 张寒时心底更加难受,声音也不由更低:“我们都回不到过去了,叶初静。” 那么汹涌,深沉,浓烈的爱一个人,无所保留,无所畏惧,他再也不能够了。 叶初静拥着他,久久不语,最终只落下一声长叹,“没关系的,时时。只要你肯相信我,相信我仍然爱你,就已足够。我会等,一年,两年,十年,我会一直等下去。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再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再次相爱,好不好?” 承诺字字句句,伴上恳切央求,如魔鬼的诱惑,又似天使在低吟,这一次,它们成功印刻在张寒时心口,让他再难以拒绝。 叶初静这个男人,就仿佛高高悬于夜空正中的一轮皎皎明月,温柔恬静,任张寒时将心里那道围墙筑的再高,再厚,仍敌不过那洒落一地的盛大月光。 ☆、第57章 莲庄位于晋江城东,地处寸土寸金的闹市,餐馆前身是一座旧时官员别业,周围绿树成荫,景色幽静宜人,颇有大隐隐于市的逍遥惬意。 但现代化都市中,这样的返璞归真非大代价不能达成,这里的一餐饭,费用抵得上平头百姓家里大半年的收入,餐馆自开业以来,出入者无一不是名流显贵,也足可见这里的高端定位。 张寒时搭叶初静的车下来的时候,天空仍下着绵绵细雨,自称姓刘的餐厅经理举着伞,亲自带人在外迎接,那架势让张寒时心里忍不住有些唏嘘。几年粗茶淡饭的生活,让他越发看清他与叶初静这类人之间巨大的差距,过去的张寒时就是个傻瓜,无知而无畏,他究竟凭什么认为他能与叶初静一辈子厮守呢? “叶总,您好。大老板已经吩咐过了,给您留的是东南边的雅间,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刘经理态度恭谨,进退有度,并没有一味点头哈腰,每个细节却都将“宾至如归”四个字做到了极致。 接过刘经理递来的伞,叶初静亲自撑开,往身边的张寒时那里移了移,体贴温存的模样,似乎生怕他会被雨淋湿。张寒时却一阵别扭,两人共撑一伞,基本是恋人或关系亲密的人才会有的行为,自己有手有脚,又不是不能拿伞,哪里需要叶初静这样献殷勤。 碍于在人前,为这点事斤斤计较只会显得无理取闹,张寒时只得默不作声忍耐下来。 “刘经理,你去忙吧,让其他人带我们过去就行。” 见张寒时没什么太大反应,深黑色眼眸满意地眯起,叶初静转头吩咐那位刘经理,让他不必跟着,随后又自然而然去扶张寒时的肩,和颜悦色地低声问:“时时,你饿不饿?” “……”张寒时颈后汗毛倒立,差点破功,他不停告诫自己忍耐,可姓叶的实在得寸进尺,态度旁若无人,记得他过去在人前好像并不这样?张寒时满心困惑,突然意识到身边的这个男人和他记忆中的有些不同了,至于哪里不一样,暂时却又说不上来。 他疑惑的样子让叶初静嘴角勾起笑意,时时至少不像先前那样对他无动于衷了。想到这个,叶初静深吸一口气,依依不舍放开了搭在张寒时肩上的手。他深知自己骨子里的控制欲是多么惊人,就像一头危险的猛兽,随时可能破闸而出,尤其当对象是身边的这个青年时。 他找了他那么久,一次一次几乎快要绝望了。感谢上苍,如今他就站在自己身边,像只受过伤的胆小刺猬,但至少他是真实的,并非自己梦里虚构的幻影。 雨还在下。 莲庄内庭院深深,青石,白墙,黛瓦,从湿漉漉的石板路经过时,鼻尖若有似无飘荡着一股淡淡清香,在路两旁,可以看见分别依次摆放着许多造型古朴的大缸,缸里种植的莲花有些含苞吐蕊,有的才露尖尖角,因雨水的沁润而分外娇艳。 经过一条蜿蜒游廊,叶初静与张寒时被引至一间包厢。推开冰格纹花窗,房间正对一片荷叶田田的池塘,天上细雨如丝,鸳鸯、绿头鸭等水禽在莲叶间优哉游哉,美景如斯,再加美食,连张寒时都不得不承认,这里所提供的服务确实对得起它的高价位。 一顿饭下来,基本都是叶初静在找话攀谈,偶尔张寒时主动问一句,就能让他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交谈间,张寒时得知叶初静有意在晋江投资,这次就是来专程考察几个影视项目,华国娱乐产业蒸蒸日上,每日创造的利润何止千万,继龙家之后,看来连一直树大根深的北方叶家,也准备下场来分一杯羹。 “时时,这道鱼不错,你尝尝。” 张寒时碗里的菜已叠得老高,还没怎么吃又会添上新的,叶初静似乎怕他吃不饱一样,不停给他夹菜。桌上的菜色也几乎都是张寒时爱吃的,而叶初静自己,随意喝下半碗汤后便停了箸。 张寒时是知道他的,叶大少极少在外用饭,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只挑最顶级的餐厅。即使这样,无论菜色多么昂贵精致,他也只浅尝两三口便止,从不破例。 与他在一起的那几年,张寒时亲眼目睹了许多之前他不会相信的事。比如叶大少每一餐吃什么,都有私人营养师与厨师商量定下,做出来的饭菜他也不马上动筷,而是有专门的人员试菜。为此,张寒时还曾取笑过他一阵,又不是旧日皇帝,难道还怕人下毒?这么极端克制,人生的乐趣简直都快少掉大半。 记得那时叶初静只笑着揉搓他的头,轻轻唤了他一声“小傻瓜”。 后来张寒时自己开始学做饭,私心里也是怕叶初静哪天真将自己给饿死了。那时候的他总天真地以为,两人在一起,自然要互相扶持,互相照顾。 也许他真的是个傻瓜吧。 “时时,你吃饱了吗?”一直看着他的叶初静见他停下筷,立即出声询问,“要是菜色不合胃口,我让他们再换着做几道上来。” 张寒时摇摇头,他赌气地丢开筷子,甚至开始有些厌恶自己。明明不想的,但一看到叶初 分卷阅读7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0 静的脸,他就控制不住自己沉浸在过往的回忆里。他这是怎么了? “时时——”毫无预兆的,叶初静就看见张寒时双眉皱紧,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样抖动,整个人忍受着极大痛苦般,简直下一秒就快要崩溃哭出来,叶初静急得站起身,从檀木餐桌的一头冲向了张寒时那一头。 “时时?时时你别吓我!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叶初静语调惊慌,一只手小心翼翼拍抚着张寒时的背脊,完全不复人前从容沉着的模样,此时此刻,他眼里的关切几乎快像洪水般冲破堤岸,满溢出来。 张寒时急促喘了两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没事。” 他努力想推开他,张寒时知道自己这是焦虑发作,而叶初静就是他的病,他靠他越近,自己就越好不了。 正在这时,包间门敲响了一下后即被推开,由于屏风阻断,还未见人张寒时与叶初静便先闻其声—— “阿静,听刘明亮说你带了个标致得不得了的新人?快让我瞧瞧——” 从画屏后转出的男人声音戛然而止,从他的角度看,正用手臂往外推的张寒时,俨然投怀送抱一般半靠于叶初静怀里。只用一眼,他就认出了张寒时,笑容也随之敛去,换上一脸意味深长,“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阿静你的老相好,早知道我就不费这个功夫来了,忒扫兴!” 体态修长,穿一袭仿古长衫的男人神色讥诮,他半倚在屏风旁,长发松松搭在一侧肩头,话虽然是对着叶初静说的,他的眼神却盯着张寒时不放。 瞳孔微缩,张寒时也一样认出了对方。他甚至忘了继续推开叶初静,就那么呆呆靠在他怀里与那人对视,他怎么可能忘记呢?当年叶初静那圈子的人里,如果要排个位的话,这林森绝对是对他抱有最大恶意的一个人。 他依稀还是当年的模样,细眉长眼,皮肤病态的苍白,整个人乍看好像一尊古典花瓶,若接触到他眼底的阴寒,方能明白这人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张寒时的耳边又响起那些恶心的调笑,许多男人的手指在他身上、脸上胡乱揉搓抓摸,就像被无数蛞蝓爬过那样的黏腻,令人作呕。 想到这些,张寒时忽地起身,只觉得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时时?” 对上叶初静意外惊诧的目光,张寒时努力挤开一个笑容,“我真的没事,可能吃太饱有些不消化。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说完,不等叶林两人的反应,他就逃跑一样匆匆离开了包间。 一路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张寒时才发现自己脸色有多么难看。努力平复过于激动的心绪,他皱眉苦笑一声,遇见叶初静已超出他的预料,而林森,更是他打死都不想再见第二面的人。偏偏不想遇上的故旧一个两个冒了出来,莫非真是天意弄人? 伸手接了点水拍到脸上,水流接触到火热的皮肤,带来一丝清凉抚慰,连隐隐作痛的发胀头脑似乎都跟着舒缓镇定了一些。这时,洗手间的门发出咔嗒一声,林森又像个鬼魂一样,出现在张寒时身后。 “张寒时,我一来你就躲,你就真的这么怕再见到我?”没有叶初静在场,林森的表情和口气越发肆无忌惮,他面带嘲讽,张口就是一通奚落。 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将之呼出,张寒时挺直背转过了身,他的脸上还滴着水,目光却直直对上林森,浅褐的眼珠如同结冰的湖面,一字一句道:“我为什么要怕?林森,在害怕的人明明是你。不然你为什么不打开门,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刚才张寒时确实因毫无防备而乱了方寸,却不代表他会任林森这样的人肆意作践,虽磨平了棱角,可有些东西天生长在骨子里,并将一直存续。除非有朝一日将筋骨统统折断打碎,再烧成灰,否则不能磨灭。 见林森一瞬间露出心虚,张寒时微微一笑,眼神明亮之至,“林森,现在该我问你在怕什么?你也怕丑事抖落出来被人知道吗?哦,让我想想,到底是哪一件呢——是你开车故意想撞我那次, ☆、第58章 动身前往望海市前夕,张寒时与编辑程璧再次通了一个电话。 两人本来约好同行,晋江和望海市之间路程不算远,乘坐高铁也仅需一个半小时左右,但由于叶大少的缘故,最终还是变成了一行人浩浩荡荡登机的局面。 飞机起飞后,叶大少和他的助手们便围坐在机舱中部的圆桌前,忙着开会讨论与整理各类资料。隔开一段距离,张寒时和程璧坐在宽大沙发上,两人前方隔断墙上的液晶屏幕里,此时正播放着经典电影,而从刚才开始一直尽量保持淡定的编辑程璧,这下终于忍不住了。 他斜睨着张寒时,似笑非笑,压低声音道:“小张啊,这位叶先生就是之前你说的一直在‘照顾’你的朋友?” 程璧眼神促狭,张寒时被他不带恶意的挖苦弄得有些赧然,显然他什么都识破了。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程璧识人无数,一见叶初静,他就已看出张叶两人之间交情匪浅,绝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试问什么样的朋友,会连你渴不渴饿不饿,想喝水还是果汁,水要热的还是温的,都无微不至、一一体贴问明呢。 而当得知对方就是大名鼎鼎的叶氏集团总裁,说实话,程璧的心里更大大吃了一惊。好在程璧也算是久经风雨,自然不会过多将震惊表现在脸上,而张寒时的为人程璧是清楚的,他这样故意隐瞒,只怕里面另有什么隐情。 此刻和张寒时两人有了独处的机会,程璧才小心试探着问了一句。 张寒时显然明白他的一番好意,对这位一心栽培他的编辑,张寒时不忍看他为自己担忧,于是露出笑意,将整件事挑一些无伤大雅的地方略略说了一遍,以宽他的心。 即便如此,程璧一路听下来,仍是敛了笑容。他看向圆桌的方向,巧的是,忙碌之中的叶大少也抬起头,朝张寒时他们这边望了一眼。那一眼自然流露出关切之意,并无一丝刻意。 见状,程璧叹了口气,又看向身边的张寒时,他温和儒雅的面庞上有一些担忧,“小张,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我不好置喙什么。只是这位叶先生……来头太大,他能一直喜爱你,真心待你自然最好,若不然……他们这样的人,只怕动动念头就能将一个人的人生碾成飞灰,你要小心。日后若有什么难处,你不要总想着自己一个人承担,我们认识这么久,刘天海与我也有几个朋友,一些小忙我们还是能帮得上的。” 程璧说出了和柳佳莹几乎相同的一番忠告,话语间的提点维护之意也很明显,张寒时心下感激,不由笑道:“程老师,谢谢你。我现在……挺好 分卷阅读8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1 的,你和海哥,还有佳莹,你们都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许多,我很庆幸遇见的人是你们。” 张寒时是个容易知足感恩的人,在经历一连串变故之后,那时他的精神状态非常危险和糟糕,能遇上柳佳莹、程璧、刘天海和林奇他们这些朋友,接受来自于他们的善意,看到人性中的闪光点,对他而言意义重大。 “唉,你啊……”见他如此,程璧叹了口气,摇摇头,却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感情的事,谁都不能铁口直断。 程璧自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证。 如果许多年前,有人对程璧说——他会和刘天海这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流氓头子成为一对。程璧一定会大笑三声,引为笑谈。偏偏最后,处事圆滑,善与人结交的程璧,真就和那只独狼走到了一起。 有的人哪怕重复一万遍“我爱你”,没感觉的依然没有感觉,而有人什么也不说,你每次一见他却脸上发烫,目光不知该往哪里安放,想看他又不敢,整颗心“噗通噗通”直跳,无法控制,亦不能平息。 对一个人的感情,有多重,有多轻,只有当事人心里才最明白。 感情以外,旁人只能是一个见证者。 程璧看到不远处,那位每隔三十秒到一分钟就要抬头,朝张寒时这里看上一眼才能安心的叶大少,他那温情脉脉、毫不忌讳他人的目光,没多久就让程璧觉得:大概是他杞人忧天了。 …… “对了,还有件事——”喝了口茶,程璧忽然想起什么,他从沙发里微侧过身,对张寒时低声问道,“小张,你还记不记得那位夏俊树夏先生?” 张寒时一愣,他自然记得,只是程璧突然将话题转到这上面令他有些意外。那天的元旦聚会上,前来晋江市寻亲的夏俊树喝的酩酊大醉,张寒时将他送回酒店后,就离开了。这段时间一直没再联系,也就渐渐忘了这茬。 “夏先生他还好吗?”他问。 程璧点点头,答:“他很好。聚餐后的第二天,他就曾联络过我,打听你的消息。说要向你当面致谢,他很不好意思,那天他喝得太醉,看了便条,才知是你送他回来。” 程璧曾有意替张寒时与夏俊树两人牵线,如今知道叶初静的存在,自然也就断了心思。 张寒时这时听了他的话,不在意地笑笑,说道:“举手之劳而已,谢就不必了,希望他能尽快找到亲人。” 没想到程璧却没有接口,看他脸色有异,张寒时不由奇怪,“程老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程璧一哂,答道:“其实……前几天夏先生就找到了他那位失散的姨母。” 张寒时奇了,这明明是好事啊,怎么程璧却一脸复杂难言的表情? 程璧复又叹道:“你不知道。当初夏先生的寻人启事,就是刊登在我们出版社下属的报纸与杂志版面上的,那位自称姓夏的女士,她的电话还是我们的编辑接的,她说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报出的年龄姓名等一些细节也都吻合。” 事情到这都还很正常。 “接下来,我们自然马上联络了夏先生,他也十分高兴,可偏偏……”说到这里,程璧又忍不住摇头叹息,“偏偏那位夏女士对夏先生提出的见面请求统统拒绝了,她开口便要一百万,才同意和夏先生见面。我们出版社在其中斡旋了许久,她都没松口,只说这是夏家人欠她的,一定要见到钱才同意双方见面。” 张寒时听着,也一脸吃惊。这事简直离奇了,什么样的人,才会在阔别二十多载之后向至亲之人狮子大开口,索要百万巨款? “该不会是骗子吧?”张寒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程璧苦笑,“我们当然也怀疑过。但夏先生向那人提出的一些问题,对方都能回答上来,真是奇了……夏先生为此苦恼的很,他向家人说明情况后,他的祖父和父母亲都准备要来华国,听说也就在这两天。” 说完,程璧长出了一口气,表情感慨。 张寒时同样唏嘘不已,夏俊树在晋江市辛辛苦苦奔走了好几个月,快要以为没希望时,又峰回路转,那个人竟自己出现了。但没想到,到目前为止的结局,又是如此不尽如人意。 两人聊得投入,没注意到另一边叶初静已经布置完工作。 “时时,你们在聊什么?” 直到西装革履,气度雍容的叶大少停在两人对面,张寒时闻声抬头,目光与叶大少相遇,他没什么戒心,就回答道:“我和程老师谈起了一位朋友。” 哦了一声,叶大少在张寒时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见一旁程璧的目光,他随即点头致意,“程先生。” 程璧也笑回:“叶先生。” 两人言笑晏晏,程璧温文尔雅,而叶初静更是谦和客气,并无半点架子,只要他愿意,一举一动都能得体而完美,让人根本挑不出他的错来。 不过叶大少志不在此,他很快又将注意力全部放到张寒时身上,一双凤眼漆黑深邃,嗓音低沉柔和,“那位朋友怎么了?” 张寒时微愣,没想到叶大少竟会对这感兴趣。事情没什么可隐瞒的,张寒时很快就将他和程璧刚才谈及的,向叶初静又复述了一遍。 叶大少眉头微皱,竟很认真地思忖了片刻,最后,他得出的结论与张寒时相同,认为其中有诈,整件事更像一场骗局。 …… 不知不觉,飞机就抵达了望海市。 在酒店稍作休整,午饭时,程璧婉言谢绝了叶大少的邀请,他交游广阔,自有去处,更不愿在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之间充当灯泡,和张寒时约定好晚上参加颁奖仪式碰头的时间,他就先一步离开了。 吃过饭,叶大少特地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张寒时四处逛了逛。 这座城市娱乐业发达,街面两旁,商店内外,随处可见巨幅明星海报或广告。叶初静不再讲究他那些排场,他拉着张寒时,从东城逛到西城。吃路边小吃,进影院排队买票看电影,被不认识的孩子撞了一裤腿的爆米花,张寒时以为他会挥袖而去,没想到他却只是皱了皱眉。 张寒时感觉越来越怪,从飞机上叶大少非要和他们聊那些他并不感兴趣的话题开始,那怪怪的感觉就已经存在,此时更达到了高峰。等电影散场,张寒时终于忍无可忍,谁知叶大少却一脸无辜,反问他:“时时,你不喜欢吗?” 张寒时因他的话一时怔忡,他这才恍然意识到,原来叶初静所做的一切,都是过去的自己喜欢的。只不过那时,总是他在迁就叶初静,陪他听音乐会,陪他看画展,陪他扬帆出海……他爱他,因此总时时刻刻想要他开心。 “我只想让你开心。” 而今,在电影院散场的人流中,叶初静握住他的手,对他 分卷阅读8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2 这样说道。 ☆、第59章 寻光奖颁奖仪式在傍晚六点准时开始,之后还有一场庆祝酒会,供文化界及出版界各路人士交流畅谈,因此举办地选在了望海市某高档五星酒店内。 张寒时与编辑程璧到达大厅时,仪式现场已来了不少人。程璧人脉广博,没过多久,便有不少他的同行上前与他打招呼。寻光奖这样的文学奖,到底还是讲究一些格调,大家开口闭口寒暄应酬起来都有些文绉绉的,现场禁止拍照摄像,虽也来了一些媒体记者采访,却完全不似娱乐圈明星盛典那般星光灿烂,浮华喧嚣。 接下来,便是按活动流程走。 先是主持人上台,宣布颁奖仪式开始,介绍主要出席嘉宾,接着,又邀请寻光奖评委会主席、同时也是华国作家协会主席的梁文音先生上台致辞。 致辞完毕,主持人再次上台,开始按照名单和事先安排的颁奖顺序,一一宣布获奖者与颁奖嘉宾。轮到张寒时上台时,因他出色的皮相,以及最近大热小说《轮回》造成的话题度,倒是令现场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不少人事先都在猜测,这位一直以来都十分神秘低调的作者,这次的寻光奖上是否会现身于人前。张寒时不能算新晋作者,他这几年前前后后,已顺利出版了好几本小说,算得上高产,成绩亦是稳中有升,到这一本《轮回》,凭借出色的构思,打动人心的情节,一举夺魁,也算厚积薄发,情理之中。 只是他每次出版的书,作者名均使用的是化名,更无任何照片流传,因此身份一直鲜有人知。 各种猜测,在见到张寒时本人后,都化作了种种诧异、惊艳、羡慕或其他复杂难明的心思,好歹在场的都是自诩身份的文化人,短暂骚动后,大家稳定下来,现场掌声雷动。 颁奖仪式结束后,便进入了宴会阶段。现场来宾纷纷开始自由走动,或和相熟的故旧谈笑风生,或寻找新朋应酬说笑。张寒时领完奖从台上下来,身边就被一波又一波的人簇拥着,几乎没了喘息的时候。 好在程璧在一边替他挡了不少人,即便这样,张寒时仍收名片收到了手软。其中一些是出版商,一些是编辑约稿,有些则是请求采访的记者。此刻,张寒时才总算体会到寻光奖为什么会被称为作家的进身之阶,在它的光环下,功成名就的光耀大道似乎已在他脚下徐徐铺展开。 人流来来去去,面对各式各样的恭喜溢美之词,张寒时不得不打点起十二万分精神,一一笑着回应。一圈下来,他忙着应酬,根本顾不上吃东西,整张脸笑得发僵,真是比熬夜写了一晚稿子都累。 寻了个机会,张寒时向编辑程璧招呼一声,总算得以脱身,离开了宴会现场。沿长长的走廊,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去,到达男士洗手间门口时,从虚掩的门内传出的声音,让张寒时捏住门把手的动作顿住了—— “哎……连一向标榜客观公正的寻光奖如今都不行喽!你看见今年大众文学类别的奖颁给谁了没?哼哼……就凭一张脸……”一个阴阳怪气的尖细声音如是说道。 “还不知道是怎么被选上去的呐!讲不定就是靠他那张小白脸,才让评委会相中的。”另一个男声更低沉一些,他拖长调子,语气慢悠悠的,却仍掩盖不了其下浓浓的酸意。 也许是在酒会上多喝了几杯,他们声音挺大,张寒时在门外听得眉头直皱,琥珀色眼眸内也仿佛跳动着火焰。他自然听出门内两人在评论的“小白脸”正是他,想到自己付出的努力,被对方妄加臆测,用这么简简单单一句“靠脸”就全盘否定,说没有怒意那是假的。 手上不由用力,洗手间的门被张寒时砰地一声推开,门内,两名正解开裤链在方便的男人被吓得一哆嗦,纷纷回头—— “谁……” 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瘦的那个就像根电线杆,脸上没几两肉而显得尖嘴猴腮,十分刻薄,他正要回头开口骂,看见一脸霜雪,神色严苛的张寒时,立刻没了声音。 他一怂,他身边那个中年谢顶的胖子也立刻把头扭了回去,想假装没看见张寒时,奈何动作太过生硬。 背后说人在先,这事捅出来并不光彩。更要命的是还碰上了正主,看张寒时的表情,显然他都听到了,两人只能在心里暗道晦气,匆匆忙忙方便完,连一眼都不敢多看张寒时,就硬着头皮,与他擦身而过。 从头到尾,张寒时什么也没说,光用沉默的目光,就让那两个背后嚼舌的小人噤若寒蝉,如芒刺在背,忙不迭离开了。 多亏张寒时的好记性,这两个人他都认得,不久前,程璧才向他一一指点介绍过,对方正是这次寻光奖提名名单上,与他一同入围的作者。 张寒时本以为这圈子里人人自持身份,没想到的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表面一团和气,暗中却也倾轧得如此厉害。想来他这次得奖,挤掉了一些人进身的希望,那自然是要遭人嫉恨的。 “不遭人嫉是庸才,别太放在心上。” 正在这时,他身旁忽然又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张寒时侧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隔开一丛绿植,就见一旁不远处的女士洗手间门口,那位德高望重的文坛泰斗梁文音先生已经站那里,不知听了多久。 “梁先生。”张寒时忙出声问候。 他心里不是不意外的,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巧合,在撞见那两个心怀嫉妒,背地里出言不逊的宵小之后,又会遇见这位受人敬仰的长者。有时候,这人世间的重重际遇机缘真的是令人完全难以预料和捉摸。 梁文音已年逾八旬,精神面貌却十分好,此时她穿一身墨绿团花旗袍,银白头发松松挽成髻,稳重大方又优雅,她戴着一副眼镜,即使脸上满布皱纹,镜片下的目光依然睿智安详,由于年高德劭,人人都尊称其一声“先生”。 听见张寒时问候,梁文音脸上一松,轻笑着问:“还进去吗?” 张寒时因她的话而回头,才发现两人都站在洗手间外,实在有些不雅,他忙摇头。 梁文音见状,立即笑眯眯朝他招手,见张寒时走近,她冲他眨眨眼,语调很是活泼,“既然如此,能否陪我同行一程?” 这位年长女性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在梁文音的自传中,她曾自述她在年轻时最最叛逆不过,别人不让她做的,她偏要去试一试,做一做,方才满意。之前那两个冒失鬼的话,显然她也都听到了,身为寻光奖评委会主席,哪怕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一般人通常也会考虑避嫌,但她似乎完全不惧流言,偏要反其道而行。 除了偏执的疯子,只有内心极为安宁强大之人,才能如此。 张寒时 分卷阅读8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3 很快收起惊讶,他伸出手,也笑道:“荣幸之至。” 当梁文音挽着张寒时的手臂,再度出现在酒会现场,自然又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那一高一矮的两人也混在人群中,见了这幕,他们心中有鬼,脸色更是难看,趁着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梁文音与张寒时那边,两人灰溜溜地退出了宴会厅。 …… 九点左右时,酒会圆满结束。 张寒时在大厅门口附近找到编辑程璧,程璧是个夜猫子,他此刻又被他的几个朋友缠住,一群人还不够尽兴,准备去酒吧再聚。程璧问了他要不要同他们一起,张寒时没多考虑便拒绝了。自从眼睛出问题,叶大少就看他看得很紧,完全不让他再抽烟喝酒。 没两分钟,张寒时随身带的手机在衣袋里震动起来,叶大少的电话就仿佛算准一样打了过来。 「时时,你出来了吗?」 电话里,叶初静的声音似乎有些哑,张寒时心里奇怪,还是回答道:“嗯,我现在正要从酒店正门出来。” 「好,我让邢飞在门口接你,他会送你回住的酒店。我有些事……脱不开身,外面冷,你把外套穿上,围巾围好。」 张寒时一边答应着,一边心里更奇了,他加快脚步,出了酒店门口,果然就见邢飞开着车早已等候在外。 坐进车内,关上车门,张寒时问驾驶座上的邢飞:“他人呢?” 邢飞自然知道他问的是哪位,这位忠心耿耿的保镖小心地往后看了一眼,虽然叶大少有命在先,可在张寒时明亮如火的眼神里,事先编好的理由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黑色轿车在望海市繁华的霓虹灯下飞驰,没多久,车子就停在城东高级住宅区的一栋建筑前。 张寒时下了车,就行色匆匆地进了别墅内。一路上,叶大少的保镖们神色怪异,他们想拦又不敢,于是张寒时一路畅通无阻,到了二楼卧室。 推开门,主卧内灯火通明,原本半靠在床上,手里正翻书的叶大少闻声抬头,一见张寒时,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叶初静不愧为叶初静,他很快又镇定如初,“时时,你怎么来了?”说着,他又看了眼跟在张寒时身后的邢飞,“没事了,你出去吧。” 张寒时不管这些,他大步走到叶初静床前,看到旁边的输液架,又看见叶大少苍白的脸色,不由低下声音,“你身体不舒服,为什么要瞒着我?” 此时叶初静虽有些病容,却无损他英俊容貌,合上书本,微微一笑,他拉着张寒时的手让他坐下,接着,似乎嫌扎在手背上的针头碍事又想拔掉,幸亏张寒时眼疾手快阻止了。 见张寒时毫不放松地盯着自己,眼看是糊弄不过去的,叶大少尽量放松语气,说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我不想你担心。” 不想让他担心,于是躲着他,张寒时也不想再纠结叶大少的神逻辑,开口又问:“是哪里不好?” 叶初静那次胃病吐血,对张寒时造成的心理阴影实在颇深,导致他现在一听他不舒服,就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而靠在床上的叶大少纠结了半天,才低声道:“是……急性肠胃炎。” 张寒时这下彻底愣了,他想到今天下午,他们两个在街边小摊吃的烤串,虾饼和牛肉馄饨,叶大少非要陪着他,碰这些他从来不碰的食物,如今张寒时活蹦乱跳,一点事没有,他怎么也没想到,肠胃娇弱的叶大少爷却吃坏了肚子。 知道不是什么严重的病症,张寒时的嘴角便忍不住翘起,见这个死要面子的男人此刻一脸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他不由心底一软,说道:“医生说能吃东西吗?要不我给你弄点吃的?” 这话一出口,两个人就都愣了。 “要!”叶大少黑色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犹如黑夜之中被点燃的火炬,他紧紧握住张寒时的手,语调甚至有些发颤,“时时,我想吃你煮的淮山粥,加一点黄、冰糖,好不好?” 如此小心翼翼,带着点期盼,又生怕被拒绝,张寒时即便很快清醒过来,拒绝的话却怎么也不忍心再说出口。 ☆、第60章 尽管挑了角落靠窗的位置,他们这一桌仍因为张叶两人的缘故而存在感爆棚。风格迥异的两人,一个风度翩翩,自信从容,举手投足都显示着他良好优越的出身,另一个眉目五官皆可入画,尤其那对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眼珠,更是剔透漂亮得不可思议。他们共坐一桌,两两相对,让不大的咖啡厅里起了一阵骚动,尤其是年轻的女性顾客们,更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向他们这边频频回顾。林奇觉得今天真不适合出门。 他实在该安分窝在他的狗窝里,不接那个电话,也许现在也不用这么 由于下雨天,咖啡厅里人并不多。林奇觉得今天真不适合出门。 他实在该安分窝在他的狗窝里,不接那个电话,也许现在也不用这么如坐针毡。 而林奇夹在这两人中间,仿若一个超大灯泡,除了要接受众位女士目光的洗礼,更被迫近距离目睹了一番那位叶总令人耳红心跳的深情注视。 亏得他看的人不是自己。林奇暗自庆幸,要不然,就算他原先笔直笔直的,也得在那叫人怀孕的目光中招架不住,彻底弯了。 “……剧本大纲大致就是这样。”张寒时坐在左侧靠窗的位置,将打印在纸上的大纲以及几位主要角色的人物小传推给叶初静,又把整个故事的主要脉络情节挑重点讲述了一遍,“这是二稿,如果有哪里不足,我可以再修改润色。” 他尽量让态度谦逊客观,也将叶初静当作一位普通投资人对待。 正式以写作为生将近三年,而成为编剧则不到一年,林奇的这部电影,是张寒时接受的第二份相关工作。半路出家,非科班出身,他深知自己的短板所在,厚积方能薄发,他最大的问题就是积累不够、知识体系缺失,为了弥补缺陷,他惟有比旁人更加倍的勤奋努力。 在社会这只大染缸里摸爬滚打,让张寒时迅速摆脱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天真,正因为吃过苦,明白讨生活的不易,他才清楚自己没有恃才傲物拿乔的资格。 都说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富魅力,张寒时的样子却让定定凝视他的男人皱起眉头,露出了又是感慨又是心疼的表情,“时时,你都瘦了。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这番肉麻兮兮的话,从叶初静嘴里说出来是那样自然真诚,叫人几乎又要相信爱情。一别经年,这人真真修炼得愈发登峰造极,简直可以去争一争爱情片最佳男一号的宝座,如果他还爱他,想必早已感动涕泣,可惜……张寒时摇摇头,忍不住翘起嘴角,“谢谢关心。我好得很。” 对目前的生活他非常满意,要 分卷阅读8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4 是姓叶的能别再来打扰,就更是好上加好。比起如镜花水月般虚无缥缈的情爱,工作虽苦虽累,但每一步脚印,每一分收获,每一点滴的成长,都让心踏实无比。 这些话张寒时不会再选择同叶初静说。即便说了,他十有八、九也不会赞同。当年他就连想趁学校假期偷偷出去打工,叶初静都不允许,为此两人甚至大吵了一架。 这个名字温柔宁静的男人,从来都是表面沉静无害,戾气尽数被他收进了骨子里。那次吵架之后,他就将他锁在床上百般折腾,反抗越厉害,压制便越凶狠,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样,让张寒时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最后是他哭着求饶认错,他才肯放过自己。 他将自己如同金丝鸟一样豢养,可笑过去的张寒时却傻傻以为那是叶初静表达爱的方式。倒也难怪他那些兄弟好友对他百般鄙薄,在旁人看来,自己就是个被叶初静包养的禁脔玩物吧?谁会给予一只宠物像人那样的尊重呢。 看见张寒时先是勾起嘴角一脸轻松,慢慢的,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垂下了纤长浓密的眼睫,露出落寞神色,对面叶初静的心也越发揪紧,他忍不住伸手覆上张寒时放在桌面的手,柔声说道:“时时,跟我回去好不好?让我照顾你。” 他的话却换来张寒时猛抬头,那一瞬又惊又怕的眼神简直视他为洪水猛兽一般,叶初静心内大恸,他怕他,即便惊恐短短一刹就如烟花般稍纵即逝,但意识到他的关怀竟让张寒时这样害怕抵触,哪怕已有心理准备,叶初静还是备受打击。 “时时,我开玩笑的。”边逼着自己收回手,叶初静边赶紧出声亡羊补牢。 见张寒时绷紧的肩松懈下来,叶初静心里发苦,面上却不得不故作轻松,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半点怨不得人。时时发脾气也好,指着他鼻子将他痛骂得狗血淋头也好,或干脆捋袖子打他一顿,都比有意无意地漠视他要强万倍。 如今他的宝贝就像只刺猬,对他戒心重重,这时候急不得,逼不得,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叶初静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和他身上的高级定制西服相比,那只表显得破旧又寒酸,表带甚至都有些磨损了,实在不像是叶初静这样身份的人会佩戴的东西。 张寒时也注意到了叶初静腕上的旧表,他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本以为早就波澜不惊的心却情不自禁地涌上了酸涩。那只手表是他在叶初静二十岁生日那年送他的礼物,因为被叶家保镖盯得很紧,他不能去打工,最后只能用奖学金和母亲汇的那点生活费凑齐了钱。 当叶初静知道他想打工挣钱的真正原因,是为了给他买生日礼物时,那混蛋紧紧将他抱在怀里,整整一夜,都在不停地亲吻他,说对不起,说他会一辈子好好待他。 当时的两人多么甜蜜。 年少轻狂,张寒时曾把真心毫无保留捧到叶初静面前,冰凉的现实却最终告诉他,那人并不稀罕。叶家大少是天之骄子,生来周围便有无数人心甘情愿为他奉献,自己那颗心又值得了什么?也许一时新奇,让他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不过新鲜感总会过去,转眼他就将它扔到地上,任由无数的人将之践踏,踩为齑粉。 可人只有一颗心啊,碾碎了也就再没有了。 叶初静看完时间,见张寒时垂头沉默不语,他小心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才低声道:“时时,已经过中午了,我在‘莲庄’定了包间,陪我吃顿便饭可好?” 商量讨好的语气,简直生怕张寒时会拒绝一样。 “那个……”作为一只灯泡、哦不,是作为导演,已经被忽略在一边的林奇这时不得不清清嗓子,“委婉”提醒那两位,他们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在。 “林导,关于剧本大纲我很满意,我会通知我的助手尽快拟定一份合同,你放心,资金方面绝不是问题。”叶初静好歹没把林奇彻底丢到脑后,他一秒恢复了从容的模样,将事情就这么拍板决定了下来。 “好,好……”林奇连说话都不利索了,土豪不愧是土豪,想到资金短缺的问题就这么迎刃而解了,电影总算可以不用五毛钱特效,也能请上几个像样的演员,先前差点跑断腿愁白了发的林奇那叫一个激动。 看见林奇兴高采烈,张寒时的眉眼舒展,也被感染了这份喜悦。不管怎样,投资能谈成总是一件好事,比起他的剧本,张寒时更相信林奇的能力,他是个才华洋溢的年轻人,看上去不修边幅,却目光独到敏锐。张寒时看过他的毕业作品,出乎意料并不晦涩难懂,他很知道在商业化与张扬个性之间取得平衡。 心情一好,张寒时再面对叶初静也没那么如鲠在喉了。见他定定望着自己,眉眼都极黑,尤其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偏偏又脉脉含情,薄薄的内双,细长的眼型,犹如国画大师笔下丹青一般写意风流,是非常完美的凤眼。 这样一双几乎能把人看融化的眼睛,如今竟有些委屈可怜地直盯着自己,再铁石心肝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何况张寒时还远未到不近人情的那步。 只是一顿饭。张寒时这样安慰自己。对方刚刚帮林奇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如果连这点要求都拒绝,实在说不过去。他也不是扭扭捏捏放不开的性格,心中既然有了计较,又知叶初静在等他回答,于是张寒时干脆地朝他点点头。 叶初静的脸色当即多云转晴,眼底似有光彩流转,好歹还顾忌着第三人在场,他以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向身边的林奇颔首,沉声道:“林导,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用顿便饭?” “不,不,叶总,我就不打扰你和张哥叙旧了!”林奇慌忙摇手,他又不是真的傻瓜,当了这么久灯泡,难道还要继续碍眼下去不成,“那什么……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有事,两位请自便,自便。” 虽然借口一听就很烂,不过显然正中叶初静下怀。 趁他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林奇故意稍稍落在后面,和张寒时小声交谈起来,“张哥,这位叶总看上去不太好应付,要不赞助的事我再另外想想办法?” “没事。”张寒时脸上带笑,他心知林奇这个朋友他没交错。“你去忙你的,回头我再给你电话。” “那你——” “时时?” 走在前方的高大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朝两人望来,张寒时不便再耽搁,他向林奇点点头,然后快走几步跟上了叶初静。 ☆、第 61 章 张寒时听得快懵了,那个吴铮亮死了?怎么会?又是谁想要他死? 虽然这种为了钱可以出卖灵魂,悖离良心操守的人死不足惜,但并不应该是现在。 “我们一直在追查当年收买吴铮亮的幕后主使者,离真相越来越近,可能就 分卷阅读8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5 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对方警觉起来,才想杀人灭口,干脆来个死无对证。”邢飞也一脸肃容,如此分析道。 听他这样说,张寒时从震惊里回神,失声追问:“当年的主使者是谁?” 摇摇头,邢飞缓声回道:“目前我们查出来的,只知那个设立于迪拜银行的离岸账户,开户人是一家贸易公司,再往下查,发现这家公司注册的地址电话都是虚假的,只是个空壳——也就是通常我们说的皮包公司。” 他的话令张寒时眼里不由露出失望神色,邢飞又马上补充说明:“张先生,请放心。线索看似断了,但已经查到那家公司的注册法人,大少爷吩咐我们加紧深挖,应该还会有新的线索出现。而且吴铮亮被灭口这事,证明对方已经乱了阵脚,被买通的凶手是一个犯事的帮派打手,那人收钱办事,我们已查到帮派头目是谁。这次情急下,对方做的不会再像四年前那样干净,这又是一条线索。” 听到这,张寒时长长呼出了一口气。母亲张琴的死,他心里忧急如焚,但他更深知别人愿意出手相帮,那是情分而并非义务应当。他无权无势,只是一介平头百姓,他更不清楚自己的母亲究竟惹上了什么人,才在已经身患绝症之际还招来了杀身惨祸。 之前叶初静一直偷偷隐瞒他,于暗中进行着调查,渐渐有了眉目后,才向他挑明。如果不是叶初静愿意不计代价,差手下人去追查这么一件四年前的旧事,也许张寒时便永无机会得知真相。 过去,他背叛了他。现在,叶初静用这样一种叫张寒时无法拒绝的方式,试图进行补偿。张寒时深知这个男人是道无底深渊,再掉下去一次,必将万劫不复。他害怕极了。 可天性使然,此时此刻,张寒时却无法心安理得享受他人付出的一切,并认为是天经地义。 他向邢飞道了谢。 而见他情绪稳定下来,邢飞也松了口气。 “张先生,我们还不清楚对方究竟察觉了多少,在事态没有彻底明朗化之前,大少爷命令我们随身保护你,这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邢飞说得极诚恳,张寒时也并非那种不开窍的。躲在幕后操纵一切的那个神秘人物,既然能神通广大,买凶在看守所内把吴铮亮灭口,那么在叶初静步步紧逼之下,对方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 想到这儿,张寒时连忙又问邢飞:“叶初静那边呢?有人跟着吗?” “大少爷身边有刘虎他们负责,请不用担心。”邢飞一板一眼答道。 张寒时定了定神,又拨通编辑程璧的手机,说明了一下情况。他当然没有将事实全向他透露,只编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告诉程璧他会多带两个人,而程璧也很体贴,立即表示没关系,更没有多问。 …… 程璧这次来望海,除陪同张寒时参加寻光奖颁奖仪式外,亦是为了替《美食美馔》杂志撰写一档亚洲饮食专题。 他本身是个老饕,长期与各家美食杂志画刊及电视台餐饮栏目保持着合作关系,而这次,恰逢望海市举行“亚洲美食之旅”活动,来自亚洲多国的知名资深厨师云集,每日空运各种新鲜食材,现场为来宾制作种类丰富的特色佳肴。 美食节举办地位于市中心某酒店内,等程璧匆匆下了车,走进酒店大堂休息区,他一眼便看到了张寒时以及他身边两名身材魁梧的黑衣保镖。 “程老师。”张寒时忙起身招呼。 他原就长得好,此时长身鹤立,姿态修美,加上两名保镖护卫在侧,真让人不注意都难。张寒时本人倒是不太习惯的样子,程璧尽管早有准备,还是忍不住露出笑容。 程璧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然不会给人难堪,为了不让张寒时更加尴尬,他清清嗓,很快迎上去,嘴里连道:“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 此刻他斜背着一个装摄影器材的包,戴一顶深灰圆帽,搭配同色围巾,姜黄色开衫毛衣下,是一袭灰绿衬衣,显得既时尚又年轻,除了编辑,食评家,他还擅长摄影,所有经他手的美食评论,相关配图几乎都是由他亲自拍摄。 “人都来了,那么就进场吧。”程璧气质儒雅,他朝邢飞与王硕两个点点头,又热情地拉起张寒时的手,边走边道,“这次的美食之旅,不止泰国的西瓦纳大厨,日方的中岛大厨,我刚收到消息,听说今天文雀大师也来了。小张,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文雀大师擅长烹制的罗汉斋和素佛跳墙?” 一说起吃,程璧那是滔滔不绝,热情高涨。决定来这,一是他接到活动主办方邀请,二是为张寒时这次得奖做一番小小庆祝,也算工作休闲两不耽误。 活动在酒店六十六层的观景餐厅内举行,这里也是望海市相当知名的一间自助餐厅,餐厅布局呈圆形,透过落地玻璃窗能360°远眺市中心繁华的街景,而位于中央的巨大环形工作台,则能让到此的顾客将厨师烹煮食物的过程看的一清二楚。 张寒时他们到时,现场已来了不少人。 由于是活动期间,每个特色档口都布置了各国国旗,方便食客们辨认挑选。一顿饭到后来,程璧如鱼得水,忙着品尝各色菜肴及拍照,而张寒时也暂时放开心里的担忧,好好享受了一番充满亚洲风情的美食之旅。 直到他们离开餐厅,都没什么特殊或异常情况发生。 一行人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张寒时坚持先送程璧回住的酒店,但当他们找到车,邢飞准备替张寒时拉开车门,意外也就那瞬间发生—— “趴下!” 张寒时其实并未反应过来,他只听邢飞沉声喝吼了一声,随后,感觉到左臂外侧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时,他整个人也被邢飞保护性地压到在地上。 过了一秒或者不到,张寒时一片空白、整个呈短路状态的脑海里才意识到出事了,他抬头看,发现程璧仍站着,马上喊道:“程老师!” 程璧好歹也跟了刘天海多年,被张寒时绷直的嗓门一叫,他立时清醒,马上双手护住头部蹲下。 说时迟那时快,在张寒时叫出声的同个刹那,另一边的保镖王硕就势一滚,以车辆为掩护,从黑西服下拔出枪,瞄准刚才袭击出现的方向“砰砰”就是两枪。 他一连串的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某种条件反射一样,几乎在瞬间完成。 “邢飞,邢飞!” 在王硕与袭击者交火的同时,张寒时尝试性推了推邢飞的肩膀,他不敢叫得太大声,就怕声音暴露了他们的位置。张寒时被压得快喘不过气,身高达两米、像座铁塔一样的邢飞,几乎将他完完全全压在了身下。此刻,邢飞一动不动,样子俨然不对劲,让张寒时心里越发恐惧。 他闻到 分卷阅读8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6 了浓郁的血腥气。 “小张,你别动!”借着车身作掩护,一旁的程璧猫着腰蹭了过来,他脸色苍白,神情却还算镇定,一面告诫张寒时,一面迅速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 “邢飞中枪了。我数一二三,你小心点抓着他的肩膀,我们把他抬起来。” 张寒时听得喉头发紧,但他知道眼下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刻意忽略周围的零星枪声,他对程璧点点头,两人数到三,便合力将邢飞沉重的身体扳开一条空隙,张寒时迅速从他身下爬起,程璧则二话不说,用脱下来的衣物按压在邢飞手臂的伤口上。 浅色的衣服迅速洇上了暗红的鲜血,十分刺眼。 “小张,你快脱掉他的衣服,检查一下还有哪里受伤。” 程璧说完,张寒时便立即行动,他们让邢飞靠着车身,张寒时脱掉他的西服和衬衫,发现邢飞穿着防弹衣时,两人都不由松了口气。张寒时不敢耽搁,又快速帮邢飞脱下防弹背心,检查过后,在背心后侧找到了两颗弹头。 “身上没有其他出血和创口,可能是受到子弹冲击昏过去了,肋骨估计也断裂了,我们得快点送他就医。”程璧看了眼两发子弹的位置,快速做下判断。 “张先生,这是车钥匙——!”另一边,长着一张秀气娃娃脸的王硕此时一脸肃杀,他对着无线耳机快速交代完毕,随后又“砰砰”连开了两枪,迅速回头,将钥匙抛给了张寒时。 点点头,张寒时知道叶初静的车几乎都是特别定制,不止有防弹玻璃,车身更经过处理,寻常子弹无法穿透,现在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躲进车里。他们掩蔽在车右侧,而袭击似乎来自左前方,这倒为张寒时提供了便利。 他按下智能锁,打开车门,然后又与程璧两个人合力,将邢飞抬进车后座,随即,张寒时又拉开驾驶座前门坐了进去,他发动车子,对仍在与袭击者交火的保镖提醒道:“快上车,小王!” 王硕一面点头,一面再次开了几枪,由于众多车辆以及停车场方形立柱的掩护,双方火力彼此压制,谁也奈何不了谁。 但这种平衡终被打破,张寒时两手紧手抓着方向盘,冷静无比地倒车,打方向盘,然后一脚猛踩油门,黑色车身犹如一头巨兽般,咆哮着往停车场出口冲去。 见事败,两名偷袭者也顾不得掩藏行踪,他们浑身连头到脚包裹在黑色作战服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冲到了车子必经之路上,举枪便是一通疯狂射击。 子弹噼噼啪啪,如冰雹一般打在车窗前挡风玻璃和前盖上,玻璃虽没碎,却迅速出现点点白色裂纹,张寒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没有减速,直直向那两人撞了过去。 生死攸关,这是一场胆量的交锋。 最后关头,那两名袭击者率先败下阵来,在张寒时几乎快撞上他们时,两人争先恐后往两旁闪避,唯恐慢了一步,成了车轮下的牺牲品。 ☆、第62章 从袭击发生到摆脱那两名枪击者,不超过五六分钟,张寒时更不敢停留,他驾驶着车子,争分夺秒,直接赶去附近最近的一家医院。 半路上,邢飞就开始吐血沫,程璧判断很可能是断裂的肋骨在搬动过程中发生移位,碎骨刺穿了内脏。万幸的是,医院很快就到了,邢飞迅速被送入急救室,没多久,又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张寒时心神不定,如坐针毡。他的手臂也被子弹擦伤,却根本顾不上处理,程璧和王硕都在劝说他,张寒时仍坚持要等在原地不走,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离开?说到底,邢飞这次是为了替他挡子弹才伤成那样的。 枪手的目标一开始就很明确是他,一击不中,他们很快又连补了两枪,显然要置他于死地。对方非常专业,用上了消、音器,提前埋伏在地下停车场内,专门守株待兔,等张寒时他们下来再一举伏杀。 可究竟为什么? 张寒时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究竟有什么价值会让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想除掉他? 他坐立不安,走来走去,一旁的程璧与王硕眼看劝解无效,也没了办法。之后,王硕不知用什么办法,拿来了一些绷带和消毒水,程璧惊魂一场,此时脸色也很难看,他接过王硕手里的东西,拉住失魂落魄的张寒时,说道:“小张,你的手臂还在流血,就算你心里过意不去,不想离开这,至少让我替你稍微包扎一下。” 张寒时下意识想摇头,“程老师,我没……” “时时!” 就在此时,伴随熟悉的声音,叶大少带着人匆匆出现在走廊另一端。张寒时回头,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被大踏步走近的叶初静张开双臂抱进怀里。 “谢天谢地……!”叶大少语调微颤,在人前总是不露声色的男人,此刻所有人都能听见他大大松了口气,无论他的表情还是他的声音,都充满显而易见的庆幸。 “你受伤了吗,时时?”说着,叶初静又松开他,目光上下打量,语气紧张。 “没有,”张寒时赶紧摇头,“只是手臂有点擦伤,是邢飞救了我。他现在还在手术,医生说他可能有内出血,都是我,要是今天我没有坚持出门就好了……” 从事发到现在,张寒时一直寡言少语,努力不将真实情绪表露出来。直到此刻,他才仿佛拥有了倾诉的*,琥珀一般的眼底,内疚浓烈得再也藏不住,倾泻了出来。 叶初静见了,拧起眉毛,他不顾程璧、王硕以及身后的谢懿他们在场,低下头,安慰般亲了亲张寒时的双唇,手掌又在他背后用力摩搓了几下,才放低嗓音哄道:“保护你是他的工作,不要太自责,时时。我向你保证——邢飞不会有事的,我会找最好的医生医治他。先去处理一下手臂的伤,好不好?” 叶大少柔情似水,语气软得几乎要叫人连心都酥了,他旁若无人,仿佛世界只剩他与张寒时两人,视身后瞪着眼,表情震惊的助理谢懿等人为无物。 他的声音就像带有魔力,张寒时慢慢恢复镇定,他从原先焦躁,不安,愧疚的状态中恢复,点点头,就和程璧一起到另一边的等候区坐了下来。 叶初静抬头,凌厉的目光扫向一旁的保镖王硕,沉声道:“王硕,你把细节再和我汇报一遍。” 出了这种事,王硕也自觉脸上无光,他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但这次并非害羞,而是被人挑衅到头上的那份憋屈与耻辱感所致。他将经过言简意赅地交代了一遍,末了又道:“对不起,大少爷,是我们疏忽了。队长和我都没料到对方的动作会这么快,而且是在酒店这样的公共场合——” 分卷阅读8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7 “够了,我不想听这些辩解。”摆摆手,叶初静语调严酷,漆黑的眼底闪烁着冰冷的光,“别让他们离开这座城,把人找出来。” “是!”王硕挺了挺身。 “要活口。”叶初静复又补充。 说完,他就将目光转向张寒时那边,见程璧正在给他包扎,叶初静神色微松,回过头,又朝他的助手吩咐道:“谢懿,你去通知六等星能源公司代表,午餐后的谈判推迟两小时。” “好的,明白。”精明干练的女性立即点点头。 接到叶大少指示,不一会儿,谢懿他们又行色匆促地离开了。 两个多小时后,手术室外的红灯终于熄灭,从主刀医生口中得知手术很成功,邢飞断裂的肋骨已被复位,左侧胸腔中大量的血凝块和积血也已清除干净,通过冲洗胸腔,对破损的部位进行止血后,他的情况已转危为安。 到这时,张寒时的心才总算落定,其他人也纷纷松了口气。 安顿好邢飞,叶大少软语温言,好说歹说,终于劝动张寒时跟他一起离开。行凶者还未落网,附近说不定还有别的杀手潜伏,叶初静不想拿张寒时的性命冒险,不得不小心为上,出了这样的事,他几乎一刻也无法忍受张寒时不在他的视线。 攻击显然是冲着张寒时来的,这点毋庸置疑。 但叶初静仍在邢飞病房外布置下足够的人手,以防不测。一切安排妥当,他就对一旁的程璧说道:“程先生,为安全起见,你也跟我们一道走吧?” 程璧一愣,事态已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他没有推辞,颔首同意了。 …… 叶初静与六等星能源公司的谈判地点,挑选在了望海市城东的一处园林式酒店。 张寒时的伤势虽不太严重,叶初静仍坚持给他喂了消炎药和止疼片,下车后,叶大少又亲自将张寒时安排进了客房。 “时时,你先睡一会儿好不好?”叶大少放轻声音,摸了摸张寒时的额头,“放心,王硕他们就守在门外,我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张寒时很想摇头说不,困意却一阵阵袭来,很快的,他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心里仍留有一点清明,张寒时能感觉到叶初静小心避开了他缠着绷带的右手臂,在一件一件帮他脱去衣服。然后,他又体贴地扶住他,让他躺在温暖松软的大床上,将枕头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给他盖好了被子。 张寒时连摇头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他想问叶初静究竟给他吃了什么,动了动嘴皮,声音却根本发不出来。 叶初静则仿佛看破了一切,他的亲吻缠绵缱绻,温柔又强势,在张寒时耳边低低轻语:“……只是一点安眠药,你受伤了需要休息,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了。” 深沉嗓音犹如一个漩涡,不断拖拽着张寒时的意识,一步步陷进更深的黑暗里。 混蛋。 张寒时心里气急了,但此时药效的威力彻底显现,先前惊心动魄的历险经历,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神经极度紧绷,让疲惫和困顿如一*涌动的潮汐,吞噬着张寒时仅存的一点清醒神智。 最终,他没能抗过药力的侵蚀,进入了梦乡。 确定他已睡熟,叶初静一眨不眨的黑色眼珠才动了动,他俯身又亲了亲张寒时的额头,依依不舍离开了。 …… 张寒时这一觉睡得又深又沉,当他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已是第二天早上。 大概是睡久了或药物的关系,张寒时脑袋有些发沉,他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叶大少的那栋别墅,而非先前的酒店客房。对此,张寒时已不想再说什么。 叶初静并不在房间里。 张寒时憋着气,他掀开被子起床,走进比一般人家房间还要大的盥洗室,洗漱完毕,换上干净衣物后,就推开房门。 “张先生,早。” 守在门外的两名保镖立马回头,客客气气地和他打招呼。 “早。”就算心里还生着气,张寒时却不是会迁怒的人,他冲那两人回以问候,问道,“叶初静呢?” 两名保镖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才回道:“大少爷昨晚带着副队长和虎哥他们去处理那两个枪手的事,刚回来不久,他们现在正在楼上开会。” 张寒时面露惊讶,他自是清楚这些叶家保镖们嘴里的“副队长和虎哥”指的是王硕与刘虎,真正令他意外的是,叶初静为查明昨天的袭击,竟一夜都没睡吗? 这一刻,张寒时心里五味杂陈,叶初静故意给他下药,他之前还气得要命,听了这番话,心底的怒意却又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再难聚积起来。 “张先生,大少爷吩咐过了,他让你别担心,队长的伤势目前很稳定,那位程先生我们也已经将他安全送回了酒店,现在有位刘天海先生正和他在一起。” 听到这些,张寒时神色更是一松。他抬起头,又问面前的两人:“我现在去找叶先生,不会不方便吧?” 两名保镖先一愣,又接连摇头,先前开口的那人又再次回道:“大少爷他在楼上书房。” 知道了叶初静具体在哪间房,张寒时道了谢,就准备去找他。对这次袭击,他心里的疑问比谁都要多。 ☆、第63章 书房门被叩响,看到张寒时出现在门口,房间内,正和手下人谈话的叶大少马上停下,他起身,就朝张寒时迎了上去—— “你醒了,时时?” 张寒时点头,看叶初静精神还好,但眼底有些血丝,身上的衣服也俨然是昨天的,看来确实是一整晚都在外面忙碌,他忍不住就说道:“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面目英俊的男人低笑出声,连眉眼都弯了起来,他飞快地轻啄了一下张寒时的唇瓣,然后回头对王硕与刘虎等人吩咐道:“都先出去吧。” 一群叶家保镖纷纷应是,动作十分训练有素,他们很快依次走出房间,临了还不忘贴心地为两人关上房门。 此时房间里只剩叶初静和他两人,张寒时放松下来。对叶大少昨天的行为,张寒时能明白他的动机,又难免有些余怒未消,如果是过去,他肯定又要为此与叶初静大吵一架,现在张寒时却明白光生气解决不了问题,有些话还是要摊开来说才好。 “叶初静,我不喜欢昨天那样。下次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替我做决定前,能不能先考虑下我的感受?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要你学会尊重别人很难,但至少在做决定前换位思考下,想一想如果 分卷阅读8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8 是你,别人将你蒙在鼓里,给你下药,你会不会高兴?” 依照张寒时对他的了解,叶大少何止会不高兴,只怕那个人休想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张寒时态度平静,语气不疾不徐地讲道理。他太懂得叶初静,深知这男人披着温柔似水的外皮,内里根本是个唯我独尊的暴君。从过去到现在,除了张寒时,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于如此在他面前叫板。 张寒时话出口,叶初静原本带笑的表情便微微凝滞,他垂下眼睫,沉默了一会儿,英俊的脸有一半被阴影笼罩,看样子似乎真在认真思考反省。片刻之后,他抱住张寒时,亲亲他的额头,叹声道:“对不起,时时。你不要生气,我下次……不会再那样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叶大少演技一流,一时间,连张寒时也无法确定他是发自肺腑抑或只是随口敷衍。推开了他,张寒时正色道:“下不为例。” 叶初静漆黑的眼睛定定望着他,少顷,才听他应声道:“嗯,下不为例。” 事情说开,两人一起到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不用张寒时再问,叶初静牵着他的手,便主动将昨天那次袭击以及之后调查得到的结果一一告知。 “两名枪手的身份目前已经确定,他们都是受雇佣的职业杀手。至于谁雇了他们,这两人并不清楚,他们只是拿钱办事。不过一行都有一行的规矩,他们不知道,不代表介绍这笔买卖给他们的中介人也不知道,我们找到了那位掮客,从他口里挖出了一个人名。” 叶大少语气轻描淡写,张寒时却知,要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查出这么多信息,绝对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因此,在叶初静交代调查经过的时候,张寒时安安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打断,更没急着发表什么意见,一直到叶大少提到了人名,张寒时才有些激动难捺,追问道:“查到是谁了么?” 他身边,叶初静微微颔首,然后大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并不急着回答,“时时,你还记不记得——先前我让邢飞他们在查的那个离岸账户?” 张寒时愣了愣,随即点头,他当然记得。 “现在看来,无论那个账户,还是之后买凶将吴铮亮灭口的幕后主使,加上昨天的事,我们手里掌握的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人。” 张寒时惊讶地张张口,却没发出声来。他心里一阵阵激动,又有些惶恐,照叶初静话中的意思,从四年前到四年后,所有的事,这一连串的阴谋,竟都是同一人所为!那么究竟是谁,对他和他的母亲如此深仇大恨,非要把他们置之死地而后快? 叶初静没有让他等太久,他搂住他的肩膀,又在他脸颊及唇上安抚似的轻吻了两下,才谨慎问道:“时时,你对赵培贤这名字是否有印象?” 从小到大,张寒时记性都很好,而对于叶初静提到的这个人名,他搜肠刮肚,脑海里却毫无印象。 “没有,我从没有听说过这个人。”他答得非常确定。 叶初静拍拍他,又问:“那么琴姨呢?时时,你再好好想一想,琴姨有没有跟你提到过对方的名字?” 张寒时摇头,“不,我妈她若是跟我提起过,我更加不可能忘记。”说着,他看向叶初静,双眸如太阳照射下的泉水,清澈又明亮,“叶初静,你别瞒我,告诉我这人究竟是谁?他和我妈又有什么关系?是他害了我妈对不对?” 见他情绪激动起来,叶初静赶紧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叹息道:“时时,你别急。这事说来话长,听我慢慢跟你讲好不好?” 做了几次深呼吸,张寒时总算恢复镇定,见状,叶大少才放心,他开始将事情向张寒时娓娓道来。 赵培贤今年已年届五十,表面上他是个规行矩步、踏实本分的商人,他的另一重身份,却是某位道上大佬的东床快婿。而说起他这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就不得不提到他的妻子高千芸,这个高千芸,正是潜龙市高家上一任家主高耀祖的女儿,排行第二。 “高耀祖一共育有四个子女,他的大儿子多年前已在某次社团火并中不慎身亡,剩下二女儿、三女儿和最宠爱的小儿子。”说到这里,叶初静看了眼张寒时,才继续接了下去,“最近潜龙城出了几件大事,高耀祖与另几个家族的当家人齐齐身亡,如今是一片乱战……原要接替他父亲位子的高骏臣,也在不久后被刺杀。高耀祖的四个子女里,只剩高千芸和她的三妹高千茹。” “二女儿高千芸想要将他的丈夫,也就是赵培贤推上家主宝座,她妹妹高千茹自然不肯答应,目前两姐妹已反目成仇,势同水火。另外,还有高家的几支旁系,也对当家人的位子心存觊觎,但要说胜面最大的,还是高耀祖的两个女儿,她们背后都各有支持者。” 叶初静分享了大段别人的家务事,依然没说到点子上,张寒时听得直摇头,神色疑惑,“我不明白……” 这些自己闻所未闻的家族恩怨、倾轧,究竟和他还有母亲张琴的死何干? 接触到他疑惑的目光,叶初静又叹了口气。这个英俊的男人望着他的目光里,竟有些叫张寒时说不上来的悲悯与怜爱。让他心里越发惶惑不解,为什么叶初静要这样看他? 此时,叶初静又抱住他,仿佛要通过拥抱这种方式,将力量传递给他。 “时时,高千芸的丈夫赵培贤,就是昨天雇凶袭击你的主谋。每月定期汇钱给那位吴铮亮医生,最后又将他灭口的人——也是他。”叶初静用双手捧住张寒时的脸,吐出的一字一句,皆十分清晰,“他就是杀害琴姨的真凶。” 叶初静的话,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在耳边炸开,张寒时整个被震得恍惚不已,完全忘了反应。 “挖出他的名字后,事情就好办不少,当年的许多旧事也被翻出,有些是你未出生前的事了——”无论张寒时多么震惊,叶大少低沉的声音仍在继续,“琴姨她没有跟你提起过这个人,却有证据表明,她曾和对方在一起生活过,这个赵培贤……很可能就是你的父亲,时时。” “你胡说!” 从怔愣中回过神,张寒时迅速挣脱了叶初静的双手,他语气激烈,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只是凭本能否认这一切。 “你胡说!”他瞪着叶初静,咬牙切齿,又重复了一遍。 叶初静在决定吐露这些时,就已预料到张寒时会有这般过激反应,他一点也不介意,只是伸开手,动作强硬又小心,把想要挣扎的张寒时压进怀中。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抱住他。 叶大少精通格斗擒拿技 分卷阅读8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89 巧,张寒时被他禁锢在怀里,怎么也挣脱不得。竭力挣扎了半晌,张寒时似乎终于认命,他眼圈发红,语气仍然固执,来来去去重复着低喃:“你胡说,不是真的……” 然而,无论张寒时口中如何否认,心底却有个微小的声音在同他说:叶初静不会拿这种事欺骗他,他没有胡编乱造,他说的,也许就是真相。 张寒时整个人仿佛正经历前所未有的重压,他的胸口和脑袋里闷胀刺痛,快要炸裂,他的情绪和理智激烈撕扯着,就像两股不同方向的力量正在角力,所谓真相,竟如此沉重,残酷,面目狞恶。 “父亲”这个词,对于张寒时和母亲张琴绝对是个不能谈论的禁忌,在他脑海里,这个词所代表的意义,一直以来都只是个模模糊糊的轮廓,一个他想象虚构出来的形象。 这些年,特别是有了张乐后,他已不再会去过多思考这些,但幼年与少年时期,张寒时曾不止一次暗暗想过,他的父亲为什么会离开他们。也许他去世了?也许他还活在某个地方,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许许多多的设想中,却没有一个,比现如今更加令他遍体生寒。 ☆、第64章 番外 张琴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一直以来都是个固执要强的女人,即使得知自己患上不治之症的那会儿,一个人悄悄大哭一场之后,她就再没有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她不想让别人可怜她。 张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的儿子。 然而,病情恶化的速度却很快,最终她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她的傻儿子,每天陪伴在她身边强颜欢笑,安慰她不会有事,他一定不知道,有时他笑得比哭还难看。 这傻孩子。 自己的身体情况,张琴又怎会不清楚?她没有多少时间好活了。人终有一死,可张琴真是舍不得,她死了,儿子就只剩孤伶伶一个人了。 知子莫若母,张寒时这次回到晋江市,就像把魂儿丢在了别处,人也瘦了一大圈,那时张琴就知道,她的儿子一定在外面受了大委屈。而能把他害成这副模样的,除了那位叶家的少爷,张琴不作他想。 从姓叶的把她儿子拐上了那条路开始,张琴就一直在担心。她太明白,如果喜欢一个人甚过了自己,你会忍不住付出更多,而在一段感情里,爱得更多的那个人,总是会更吃亏。 张琴就怕张寒时吃亏。 如今,她的担心终于成了真。张寒时太像她,不仅固执的倔脾气,就连爱一个人,都是一样盲目又奋不顾身,像是扑火的飞蛾,不被烈焰燃尽成灰,就不知道疼。 这傻孩子,还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他和叶初静的事,张琴其实早知道了。 她还记得有那么一次,姓叶的上他们家做客,张琴烧好了一桌菜,就到儿子房间喊他们吃饭。在门口,她却见两个人在房间里偷偷摸摸亲亲抱抱。儿子没看见她,但那个叶初静,张琴很肯定他注意到她了,然而,他仍紧紧抱着她儿子不放,那眼神更不像一个少年人该有的。 张琴为此生了一段时间气,连着好几天没搭理张寒时,可她那个傻乎乎的笨儿子,往姓叶的那里跑得却更勤了,把她气的。 常年为生活奔忙劳碌,张琴为人泼辣彪悍,管教起张寒时来,常不假辞色,总说要打断他的腿,但事实上,从小到大,张琴根本不舍得动他一根小手指头。自他降生那天开始,日复一日,眼看他一天天长大,牙牙学语,会叫妈妈,会走会跑,会自己拿勺吃饭了,张琴心里的庆幸也越来越深——幸亏她将他生下来了。 见儿子每天那样高兴,有时连做梦说梦话都在叫叶初静的名字,张琴实在不忍心,也许儿子和她不一样,也许他会遇上对他真心以待的人,也许他与叶初静之间会有个好结局呢? 这么多的也许,终是抵不过冰冷的现实。 儿子回来了,什么也不肯多说。他的眼神却充满了悲伤,里面仿佛有什么正在破裂、消亡,张琴胆战心惊,如同看到多年前那个熟悉的自己。不知是怎样一种因果,她的儿子竟和她一样,走上了一条相同的路——深深爱上一个人,再狠狠地心碎。 躺在病床上,日夜受病痛折磨,即使心里有许多牵挂和不舍得,张琴还是越来越虚弱。眼看着儿子为了治她的病,每日往返奔波,最后连他们母子住的房子都变卖了,却仍回天乏术。看着他红着眼睛,还要在她面前故意装出快活的样子,张琴嘴上不说,心里止不住一阵阵酸疼怜惜。 思索良久,张琴选了一天特地将儿子支开,然后,她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时,听见她的声音,另一头的男人如白日见了鬼,他语气慌张,话里话外充满防备,往日情分早已随风不知消散到了哪里。没有理会男人的慌乱,张琴告诉他,她快死了,她还告诉他,他们有了一个儿子。 对那个为名为利,能轻易将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抛下的男人,张琴只盼着他心里仍有一点良知和负疚,她只希望在她死后,她唯一的孩子能被他的父亲所接受,不会孤身一人。 张琴有个秘密,那个男人并不知道,张寒时也不知道。她想如果对方哪怕良心稍微发现,她就将秘密告诉他,满足他出人头地、名利双收的膨胀野心及*。 电话那一头,男人沉默良久,他并未直接表态,只说要想一想。 张琴起先信了,而当她再打过去,对方的手机却提示已关机。那个男人避她如蛇蝎,无论张琴如何尝试,号码都再也打不通了。对这么个结果,张琴意外又不意外。这么多年了,她从一开始怨恨入骨,到慢慢的释然,儿子一天天长大成人,时间已冲淡了一切。 比起爱或恨,更多的,可能只是不甘罢了。郎|心如铁,对方却连这样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再给她。 张琴又等了几天,男人的电话始终都没有打来。 有一天半夜时分,张琴突然从梦里惊醒,往事纷繁杂芜,回忆如潮水般涌现,令虚弱不堪的她忍不住眼眶湿润。 尤其看见趴在她床边正打盹的儿子时,张琴费力挪动着手,一下一下,轻轻抚摸他的脑袋。这些天里,他每日都忙于照顾自己,根本谈不上好好休息,有时一连好几天只睡两三个钟头,就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眼下,他整个人瘦得越发可怜,连下巴都尖了。 借着病床前的那盏小灯,张琴目光柔软,竟十分清明,只一遍遍打量着张寒时——他的头发有些长了,盖住了额头,呼吸声轻浅,睫毛微微抖动,眼窝处的皮肤也隐隐泛出青灰色,看 分卷阅读8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0 得出睡得并不安稳。 果然没一会儿,在张琴的触碰下,他就浑身一颤,醒了过来。 “妈……” 看见她,张寒时睁着眼睛,露出了迷途孩子一般无助迷惘的神情。 最近他时常会露出相似的神态表情,这也是张琴拖着一口残气,不愿就此闭眼的原因。她怎么能放心将他一个人独留在这世上,一旦自己不在了,这份沉重的打击也许会压垮他的。 张琴费力喘了两口气,示意张寒时扶她坐起来,她握住他的手,一字一字缓缓道:“时时,妈妈有话要与你讲——” 这一夜,张琴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她太担心了,以至于开了个头就不能停止,方方面面,每个细节都想替她的孩子考虑到。说到一半,聆听的张寒时就再也忍耐不住,连日的恐惧,无措,痛苦,悲伤,不断累积叠加,不断折磨之下,让他迅速泣不成声。 她的傻儿子,其实从小就是个聪慧懂事的孩子,她这是在交代遗言,他又怎可能听不出来。 一颗颗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断滴落在张琴瘦骨嶙峋的手背上,也像敲打在她的心上,让她心脏抽紧,语调也微微哽咽。可有些话不说,张琴怕自己再没机会说了。 她前半辈子活得太顺遂,上天几乎由着她挥霍肆意,一次一次,她做错了许多事,为情爱所累,偏又识人不明,让关心她的人失望透顶,以致到了后半辈子,要经受生活毫不留情的挫折打磨。 黯淡岁月中,唯一值得骄傲的,就是她一手抚育长大的张寒时——她的宝贝。张琴用自己半生坎坷换来的教训,告诉张寒时不要重蹈她的覆辙,她只希望他能好好的。 “时时,你要坚强。” 张琴已经很累了,但她仍温柔抚摸着张寒时的背,一遍又一遍,不知停歇。他哭得这样伤心,连话都说不出,只是不断抽泣、落泪。二十多岁的人,这一刻却像个做错了事而惊慌失措的孩子。 “无论发生了什么,要坚强起来。妈妈希望你能开心,健康,平安,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不重要……”她声音低弱下去,瘦得皮包骨的手腕也垂落下来。她仍有许多话来不及说,但虚弱至极的身体状况却不允许张琴再继续下去,她又陷入了近乎半昏迷的睡梦中。 第二天早上,张琴睁开眼,看到儿子瘦的那可怜样,人又清醒了些。 这傻孩子,大概哭了一个晚上,上下眼皮如同烂熟的桃子,都快肿得睁不开了。张琴催促他去买点吃的,别饿肚子,如今她病情越来越重,捱过了今天不知能不能捱得过明天,没有她的吩咐,张寒时一步也不舍得稍离片刻, 可作为他的母亲,张琴又怎忍心看他忍饥挨饿,最苦最难的时候,她都没短过他一顿饭。 “听话……去吃点东西,别叫我担心。”见他还在犹疑,张琴声音有气无力地催促。她知道,只要她使出这句杀手锏,无论什么事,她这个傻儿子就都会乖乖照办。 在儿子离开后不久,护士就送来了一只文件袋,说是指名要给她的。张琴将牛皮纸的袋子随手塞进枕头下,她没什么精神,意识如漂浮在海面之上,载浮载沉,浑浑噩噩的。在她心里,不过只剩下一个念头——等儿子回来,她得将昨夜没来得及说完的,都告诉他。 张琴又等了一会儿。 四人间的病房门被打开,她费劲地抬起眼皮想看清楚,无奈视野里越来越模糊,只能望见一片白色在晃动。与此同时,她耳边很快响起了那位吴医生异样亲切的问候—— “张女士,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第65章 等张寒时情绪稍微稳定一些,叶初静放开他,又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叶大少体贴地保持着缄默,没有过多开口,因为他深知这样的事,无论发生在谁的身上都是一桩悲剧,任何言语安慰都显得太无力空洞。如果他得到的情报没错,那么赵培贤十有八、九就是张寒时的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而有的人,却比野兽还更狠毒冷血。 叶初静低下头,在张寒时唇上落下一吻。 他知张寒时现在并不好受,但长痛不如短痛,叶初静见他情绪还好,于是快速将一切和盘托出—— “因为事情已经很久远了,许多线索都不太好查,不过我们还是查到三十年前,赵培贤曾在晋江市生活过一段时间,他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酒店餐厅经理,名不见经传。 大约一年后,他在工作地点偶遇高家二小姐,高千芸那时差点遭人绑架,是赵培贤出手相帮,才令她躲过了一劫。这件绑架案当年还上了晋江晚报,着实轰动了一番,英雄救美,男才女貌,一时被传为佳话。之后两人迅速坠入爱河,没多久便闪电结婚,赵培贤也辞去了酒店的工作,跟着高家二小姐回到潜龙市,从此以后,他在老丈人的支持下,生意越做越大,也算平步青云了。” 说到这,连叶初静的声音里都多了点感慨,“如果不是为摸清赵培贤的底细,我们还真想不到他在认识高千芸之前,就有过一位原配妻子。当时刊登两人婚讯的报纸新闻,没有一家提过这件事,应当是被下了封口令,后来一查,果然如此。而赵培贤的发妻,我让手下的人加紧查了,基本可以确定……就是琴姨。” 叶初静停下来,他不放心地再度观察张寒时的一举一动,在起初的激动抗拒和挣扎后,张寒时此刻如老僧入定,他眼睫低垂,脸部的线条依旧漂亮至极,但却像凝固的白色石膏像一般,带着些漠然。 深吸了一口气,他这副模样,让叶初静心口不禁抽痛得厉害。再怎么调查,他们也无法再得知当年变故的具体细节,但凭这些找出来的线索,一一拼凑,整件事的脉络并不难理清。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原本在一起的两人,其中一方见异思迁,变心离弃,无论出于何种理由,他背叛了另一方,剩下的那个人该怎么办? 叶初静心中有愧,他回想起当年,在答应与龙俪结婚,决定抛下张寒时的那一刻,自己是否想过会像今天这般追悔莫及,心疼如绞。 “时时,我已派人取得赵培贤的dna样本,他究竟是不是你生物学上的父亲,只要通过鉴定——” “不需要。” 在沉默良久之后,张寒时终于开口。 他摇头拒绝,语气斩钉截铁,虽然眼圈有些发红,但眼泪始终倔强地没有落下,“我从小就只有我妈一个亲人,是她独自将我拉扯抚养大,我没有父亲。” 对他来说,那个叫做赵培贤的陌生人, 分卷阅读9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1 只是个杀害他母亲的凶手。 “他不是我的父亲。”张寒时抬起目光,双瞳湿润,映出此时叶初静一脸疼惜的表情,他微微扯开嘴角,笑了起来,“叶初静,你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谁的怜悯。” 叶大少一声叹息,他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张寒时的面部,从饱满的额头,脸颊,再到下巴,手底下的皮肤微凉,在他掌心随呼吸小小起伏、轻颤着,“时时,我不可怜你,我只是……心疼。” 张寒时故作坚强的样子,比什么都更令叶初静难受,那感觉就仿佛有人掐着他的喉咙,捏住了他的整颗心,连每一口呼吸都是疼痛。叶初静牵起张寒时的手,将之按到了他心脏的位置,“你感觉到了吗?这里——” 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张寒时挣脱不得。 看着他认真到执拗的眼神,尽管荒谬,张寒时却不由自主信了他的话,他仿佛真的看到了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在痛苦地痉挛,和他胸膛内那颗破碎的心一起发出了悲鸣。 这世界上,没有谁能代替谁,去完完全全地感受对方所遭受的痛苦及悲伤,没有什么将心比心,因为幸福总是相似,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同。 明明应该是这样的。 可为什么,这个叫做叶初静的男人,又一次轻易地撬开他的外壳,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地方。 上回在玉京市,张寒时已在他面前失态过一次,当时被叶大少抱着,他哭得停都停不下来。张寒时不想再这么丢脸,可现在眼底一阵阵酸热,仅仅因为叶初静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他在心里划下的防线几乎又要崩溃。 实在太没用了。 “叶初静——”咬紧牙关,张寒时硬生生将眼里的湿意又憋了回去,他努力维持声音稳定,“吴铮亮已经死了,这个赵培贤,他如果……” 叶初静揉揉他脑袋,立即知道他要说什么,“别担心,时时。赵培贤很狡猾,但目前为止,我们已掌握了许多的线索与证据。他还不知道是谁要对付他,甚至……” 见张寒时询问的眼神,叶大少微微一笑,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又道:“他心里有鬼,以为是你察觉到了什么,现在雇了人在查他。四年前,姓赵的大概认为你并没有威胁,又毕竟是他的……所以才放了你一马。眼下却正是高家两姐妹阋墙,家主之位竞争到白热化的关键时刻,容不得半点差池。一旦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丑事,他的所作所为被曝光,无论黑白灰哪条道上的,都容不下他,一行有一行的规矩,就算潜龙城那些亡命徒也一样。高千芸背后那几位有影响力的人物,更不会再支持他。” 说罢,叶初静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神却依然冷冷的,看向张寒时,才又柔软温情起来。他爱不释手地捏了捏张寒时的耳垂,两人在一起时,叶大少总恨不得与张寒时变成连体婴,他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每时每刻在一起。 “时时,现在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派人袭击你了?” 原来如此。 听叶大少抽丝剥茧,将调查出的实情一一挑明,张寒时方才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放心,我不会让他有第二次机会,再对你不利。”这一刻,叶初静低沉的嗓音中,透露出彻骨的冰冷。 张寒时听了,并没有太多抵触的感觉,即使脸上没有表现的露骨,他心中同样有恨,在了解这些真相之后,他的愤怒比起叶初静来,只多不少。 只要一想到母亲张琴,想到她的遭遇,张寒时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克制不住浑身高涨炽烈的怒火,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 叶初静赶紧又抱抱他,用亲吻,抚摸,拥抱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对外赵培贤是个身家清白的商人,伪装得天衣无缝,司法如果不足以制裁他,我们手中这些情报,只要交到对的人手上,也足够令他翻不了身。这点不用担心。”为了安抚他,叶初静如此说道。 接着,叶大少又放软口气,央求道:“时时,如果你不反对,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可好?” 张寒时看着他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他并非傻瓜,自然明白叶大少这么小心翼翼,不过是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他想对一个人好时,总是那么温存体贴,眼下更是体贴过了头。 但张寒时无法拒绝,就仿佛蜜蜂无法拒绝花蜜。凭自身的力量,想要为母亲讨还公道,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不……张寒时想到还躺在病床上的邢飞,长长吁了口气,如果单靠自己,他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张了张口,他很想说句“谢谢”,恍然间,却发觉最近已对叶初静说了太多次感谢。 无论财富,权势,地位,名还是利,这个男人什么都不缺,他告诉他,他只想爱他,让他开心。就算欠了他的,如今叶初静也已还清了,再看自己,两手空空,他又该拿什么来回报? 叶初静对他的一举一动皆了如指掌,观察细致入微,见他的脸色,自然立即有所觉察。 “时时,你不要……” 他话到一半,嘴唇就被堵住了。那贴上他的触感温热又柔软,张寒时捧着他的脸,微微仰起脸,自他们两人重逢以来,第一次主动亲吻了他。 这一认知,仿若晴天劈下的霹雳,打在叶初静头顶心正中,让这个向来强势的男人,彻底丢掉了他的从容与镇定,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完完全全呆住了。 他的时时,吻了他。 多少次梦里都在想的事,如今成了真,叶初静张着手臂,却不敢抱住近在眼前的人,他怕自己又在做梦,只要一伸手,这虚幻的美好便会顷刻间垮塌,化作一捧沙砾,从指缝溜走。 当叶大少还在患得患失的时候,一吻过后,张寒时迅速坐直身体,他直直看着似乎反应不过来的英俊男人,眼神明亮,并没有丝毫扭捏躲闪,他说:“叶初静,我什么也没有,我只有我自己。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再变回过去那个爱你至深的张寒时,即使这样,你也愿意与我重新开始吗?” ☆、第66章 又过了几日,叶初静结束与美国六等星能源公司的商业谈判,便与张寒时一起动身返回了晋江市。 因为替张寒时挡枪而受伤的邢飞,也被转入了晋江一家私人康复医院。做完手术后,邢飞人已经没什么大碍,只是还需躺在床上静养一段时日。张寒时心里很是过意不去,即便连邢飞本人也言明这是他的职责所在,可说到底,邢飞还是为了保护他而受伤的。 救命之恩,张寒时无论如何都想要报答。他看邢飞 分卷阅读9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2 住在医院vip单间里,每日除了医生护工,只有他还有王硕、刘虎他们这些人来探望,一问,张寒时才得知包括邢飞在内的叶家保镖,许多都是无亲无故的孤儿。 他们从小由叶氏收养,之后就被教授各种知识与技能,根据资质能力不同,在他们成年后,一些人被安排进了叶氏集团下属的各子公司,一些像邢飞、王硕他们,则成了抵御危险,保护叶家人安全的扞卫者。 想到不久前,叶母对待邢飞他们目使颐令的态度,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知道邢飞没有亲人,张寒时索性每天都炖些滋补养生的汤,再驱车前往医院给他带去。有曾经照顾张琴的经验,做这些对他来说轻车熟路,并不费事,倒是邢飞每次都诚惶诚恐,非要张寒时再三劝说,他才肯喝掉那些补汤。 就这么过了几天,开始还能逼着自己,装出一副大度模样的叶初静,终于忍耐不住。这个表面不露声色,内里其实既霸道又小气,独占欲超强的大少爷,心底里已对他的保镖嫉妒得快出血,偏偏又碍于张寒时的面发作不得。 他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安排一场袭击,让自己也中个枪受点伤什么的。 经过这么多挫折风波,张寒时好不容易答应和他重新开始,叶初静心里其实非常清楚,他会答应的原因,就像现在为邢飞做的这些一样——均是出于一种欠了人情,想“还债”的心态。 即便如此,叶初静仍喜出望外,这就像一个行走在无边沙漠中的旅人,终于找到久盼的绿洲,渴望得太久,就算一切可能只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也顾不得了。 …… 这天,刚在楼上书房和谢懿他们开完会,叶初静便放下工作,坐电梯下楼,进了别墅东北角的小厨房。 “时时——” 他像只悄无声息接近猎物的猫科动物,拉长声调,从背后一把抱住了正看着火的张寒时。 “你怎么走路没声的?”被他吓一跳,系着围裙的张寒时回头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叶大少提前出声,他真要被他吓死。 叶大少不以为忤,厚颜功底日渐增长。面对张寒时的抱怨,他低下头,从太阳穴,脸颊,再到嘴唇,不漏过任何一处,落下了轻吻。最后,他甚至还在张寒时的下巴上轻轻咬了咬,然后满意地看到怀里的人眯起眼,露出很舒服的神情,仿佛一只享受着冬日暖阳的猫。 不得不说,叶初静太了解张寒时,甚至超过了他自己,他熟知他身体的每一处,熟知他的喜好,比起两人磕磕绊绊的感情,他们的身体要契合多了。 “汤熬好了?嗯……我来尝尝。”亲完张寒时,叶大少一手抱着他,一手就揭开灶火上的棕黑色瓦罐盖子。 已炖煮了多时的牛髓汤眼下正咕嘟咕嘟冒着泡,切成块状的萝卜在汤里上下翻滚,大根的牛棒骨被斩断,内含的丰富骨髓经反复炖煮,完全融进了汤水,整罐汤已经被熬成了相当浓的奶白色。罐盖才一打开,浓郁的香味便直冲鼻子,令人的唾液根本不受控制,在口腔内大量分泌。 “别动,”把盖子重新盖上,张寒时打掉了他不规矩的手,“这是给邢飞炖的汤。他的断骨需要重新长合,得多补充蛋白质和钙质。” 叶大少一听,心里那叫一个酸,他那张英俊的脸迅速垮了下来,一面蹭着张寒时,一面可怜兮兮地问:“那我的呢?”自从上次的淮山粥之后,他已很久没再尝过张寒时的手艺。“时时,我想吃你做的菜。” 即使明知他是装的,接触到叶初静的目光,张寒时还是仍不住心软了,“你想吃什么?晚点我再做。” 抱着他的叶大少眼睛一亮,不假思索,报出一串菜名,都是些过去他喜欢吃,张寒时也拿手的菜色。 点点头,张寒时一一记下了。 邢飞这次受伤,他心里一直很过意不去,这几天他都在给对方炖各种汤汤水水,做这些的时候,他没有避讳叶初静的意思,而叶大少表面风平浪静,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在告诉张寒时——他其实在意的不得了。 若以前,他不痛快,那么谁都休想再痛快了。而如今,这位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大少爷,能一连克制好几天,对他来说已着实不易。 张寒时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出口的承诺,就必当努力兑现。既已答应叶初静要试着重新开始,哪怕心态无法再和过去一样,事事以他为先,将叶大少摆在第一位,可面对他如今小小的要求,张寒时当然不会拒绝。 …… 晚餐时,搬到木兰湖这么久,张寒时第一次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除叶大少喜欢的,更有儿子张乐爱吃的排骨汤和拔丝苹果,这一大一小,这顿饭的胃口都特别好,看他们吃的这样开心,连张寒时也忍不住多添了一碗饭。 吃过饭,又散了一会儿步,张寒时便接到林奇的电话。 自从殷秋离那事之后,张寒时已有一段时间没和林奇联系过了。他只知林奇一直在忙他的电影,这次接到对方来电,林奇告诉他电影已经杀青,目前完成了前期拍摄工作,开始进入到后期制作阶段。 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林奇的电影处女作能顺利完成,张寒时听了,自然也十分替他高兴。 对他的恭喜,电话另一头林奇却显得很沉稳,反应甚至有些平淡。好兄弟殷秋离的死,让这个年轻人改变了许多,曾经的他不修边幅,飞扬跳脱,现在却内敛了不少,从两人的交谈中,张寒时就能察觉一二。 说实在的,张寒时有些意外——听到他的祝贺,林奇似乎并不显得太高兴,甚至连语气都有些低落。张寒时出于关心,对着手机又问了一声:“大林……你没事吧?” 林奇起先不肯说,在张寒时的追问下,他才低声将实情吐露:「……阿狸在出事前,他的戏份就已拍完,我本想将这部电影当作对他的一个纪念,可我最近跑了几家发行公司,他们无一例外,都要求必须剪掉阿狸的戏份,才愿意继续谈合作。这帮混蛋,阿狸他是无辜的!」 林奇口中的阿狸,张寒时当然清楚他指的是殷秋离。对一个明星来说,即便曾闹得沸沸扬扬的新闻已被叶大少压下,即便人都不在了,可吸毒、杀人这样的丑闻,真真假假,仍具有不可小觑的杀伤力,甚至是毁灭性的。 无论对故去的殷秋离本人,或对林奇的电影,在引发关注度的同时,它也极可能毁掉这部电影。 张寒时倒不意外没有发行商敢于冒这种风险,而林奇看来也不愿意妥协,事情就难办了。 这 分卷阅读9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3 方面张寒时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安慰了林奇几句,便结束了通话。林奇的坏心情也影响到他,蹙着眉头,张寒时轻轻吐了口气。 叶初静与他坐在一张沙发上,对着笔记本佯装处理公务,其实一直竖起耳朵,在偷听张寒时与林奇的电话。听他叹气,叶大少立刻凑过来,亲了亲他,又说:“这事我可以想想办法。” 张寒时心知他听见了电话的内容,倒没有多想,只是不放心,“会不会很麻烦?” 叶初静摇摇头,“并不是什么很难解决的问题。时时,你别担心。你忘了吗?林奇这部电影的赞助人还是我,赔本的买卖我可不会做。” 对神通广大的叶大少来说,这世上恐怕没有“很难解决的问题”。何况电影的剧本是出自张寒时之手,得知影片发行遇上了麻烦,叶初静又怎可能袖手旁观,说什么他也要让电影顺顺利利上映。 …… 在叶初静一口应承张寒时之后,果然没两天,林奇就又来电,告知张寒时——事情解决了。 这一结果,自然是皆大欢喜。 林奇也像恢复了一些精气神,他热情地邀请张寒时,说是好久没聚聚了。如今电影收官,相比之前的忙碌拍摄,林奇也空了下来,想到确实很久未见,偶尔联系也只是通过手机,张寒时没多推辞,痛快答应下来。 两人约在了晋江市内一间特色餐馆。 隆冬时节,最过瘾的莫过于三五好友相聚,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一走进店堂,人声鼎沸的景象,再混合着鼻尖飘过的一阵阵肉类香气,令人不禁蠢蠢欲动,食欲大开。 张寒时很快见到了林奇,发现很长时间没碰面,林奇瘦了也黑了很多。他剃着个平头,人倒是很精神,见了张寒时,马上起身招呼他在他们那一桌坐下。 除了林奇,到场的还有几位他剧组里的朋友,这些人张寒时也认识,都是上次在一起吃过饭的,一回生二回熟,双方很热络地寒暄问候后,他们点的热气羊肉也上桌了。 一群人不再废话,纷纷开吃。 这家店声名在外,一到冬天便顾客盈门,店里主打的就是这热气涮羊肉。与平常火锅涮羊肉不同,热气羊肉是指不冷藏、不冷冻的羊肉,吃的就是一个新鲜。这样涮出来的羊肉不易烂,肉质鲜嫩软弹,滋味绝佳。 一帮人围坐在桌边,吃得额头冒汗,却也十分过瘾。 ……夜里码这个,全是吃的,简直折磨。 ☆、第67章 火锅的精髓就在于热闹,这里不必讲究西餐那一套礼仪,一桌人聚在一处,谈天说笑,只管放开了肚子吃,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平易近人,自在舒适的氛围,餐馆才吸引得客似云来,络绎不绝。 一顿饭吃了约莫一个多小时,到最后,林奇的几个剧组朋友都是捧着肚子,全无形象,成大字倚靠在座位上,口里直呼过瘾。 从众人的交谈中,张寒时也得知,这顿饭之后,他们就要各奔东西,这些人因林奇这部电影相聚,如今拍摄工作结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自然得打点行装,各自为生计或理想继续奔忙。 结了账,一行人结伴走出店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冷空气让他们都不由缩着脖子,抱着手臂,纷纷打了个激灵。火锅店内温暖如春,加上饱餐了一顿,连张寒时额头上都有些出汗,这时被冷风一吹,那滋味真是冰火两重天。 张寒时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他抬头望了望街道上空的天色,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压得很低,阳光也被遮挡,虽是中午,看上去却像到了黄昏时分。 看样子又快下雪了。 张寒时心想着,嘴里也跟着呼出了一口白气。 晋江市地处南方,冬天偶尔也会下雪,有时甚至是雨夹雪,不过多数时候都下得不大,极少会出现玉京或云水那样千里冰封,风雪肆虐,将整座城市封锁的情况。 “张哥!” 张寒时正看着天色,不远处,林奇和他的几个朋友互相道了别,马上回过身朝他跑来。 “多谢你这次能来,这部电影你帮了我很多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总之,还是谢谢你。”林奇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看着张寒时目光却很诚挚。 “大林,你不必这样,再说除了剧本,我也没能帮上你什么。”张寒时忙摆手。 哪知林奇却一脸正色道:“不,张哥,你就别瞒我了。” 张寒时被他说得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看他这样,林奇吐了口气,说道:“上次阿狸的事,那些负、面报道是怎么被压下去没声的,他的遗体被扣在法医停尸间,孟家人暗中阻挠殷爸殷妈,最后又突然收手,还有这次——”林奇看着张寒时的眼睛,缓缓一桩桩一件件说着,“还有这次电影发行的事,本来没有一家发行公司愿意同我谈合作,突然过了两天,麻烦就迎刃而解了。这些都在与你通话之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张哥,你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林奇并不傻。他看起来虽大而化之,但作为一个颇有才华与想法的年轻导演,林奇拥有相当敏锐的洞察力。 张寒时无言以对,他并没在林奇面前透露过他拜托叶初静暗中帮忙的事,谁知还是没有瞒过对方。沉默了片刻,张寒时苦笑道:“大林,其实……不是那样的。” 没想到林奇竟点点头,回答:“嗯,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张哥。” 他知道?讶异地张了张口,张寒时这下真的大为意外。看他这样,林奇立刻笑开了,说道:“张哥,你现在……和那位叶总在一起了吧?” “大林,你怎么……” 张寒时一脸吃惊,都忘记了要掩饰,林奇见状,又向他解释:“你忘了吗?我好歹也和你们俩在蓝天咖啡厅一起喝过咖啡。在警局内我也有几个朋友,而且这次与我签下影片发行合同的,就是叶氏集团下属的影视公司。” 林奇回想一开始的时候,正发愁电影投资的他,突然接到那位叶总助手的电话。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三番两次被同个人出手相帮,就无论如何也不能归结为凑巧或意外了。 他只是个毫无名气的导演,与这位叶总非亲非故素昧平生,对方却一次又一次为毫不相干的他解决问题和麻烦。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张寒时。 这是最合理合情的解释,要推导出它,并不需要太缜密的思维。 “忙完后期制作,我会去欧洲和北美参加几个电影节,所以可能又会有段时间不能碰面了。张哥,别的我也不多说,就 分卷阅读9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4 是谢谢你。能交上你这个朋友,是我的幸运,另外也替我谢谢叶总。我林奇承你们的情,铭感在心!” 林奇张开手臂,与对面的张寒时大力拥抱了一下,随后就放开他,转过头,就道:“张哥,你快过去吧!” 张寒时听了,目光下意识顺着林奇望的方向,移了过去—— 街对面,穿一袭黑色大衣的叶初静孑立于人流之中,周围行人来来去去,街面车水马龙,张寒时与他隔开一条街,恍如隔开一道银河,无数星光奔涌而过,张寒时呆呆出神,一时忘了反应。 叶初静从街对面向他走来,而林奇不知何时已然离开,直到被拥在怀里,张寒时才从神游天外中清醒。 “叶初静。” 伸出手,张寒时摸了摸叶初静的脸,而叶大少也回应般,低头在他掌心亲了亲。 “你怎么来了?”张寒时神情疑惑又意外。 “开完会,我想你和你那位导演朋友也该差不多吃好了,就过来看看。”叶初静说的随意,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他毫不避讳周围眼光,搂着张寒时,神态亲昵。 张寒时却敏锐察觉出他在隐隐不高兴,抱着他的手臂也有些紧绷,不由问:“怎么了?” 别扭了一会儿,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气息的英俊男人才道:“时时,你是我的,不要让别的人抱你。” 张寒时一听,呆住片刻,想到刚才林奇临走前的那个拥抱,不禁失笑,“林奇是我的朋友,他要我转告——谢谢你帮了他这么多。叶初静,我既答应你重新开始,就会尽力而为,可如果你不能相信我——” “不,我信,我信。”叶初静连忙摇头,他打断张寒时的话,不让他再说下去,“对不起,时时。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也不会阻止你交朋友,别生气了?” 叶大少如此赔着小心,张寒时还怎么生得出气,何况他本也没有不快,相比过去,叶大少的脾气已收敛了太多。和他在一起的那几年,张寒时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到最后,甚至连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都没有,无论吃饭,上课,去图书馆,没人敢接近他,他被叶初静打上标记,然后被彻底地孤立了。 至少现在,叶大少还能讲道理,而非过去那般独断专行,难以沟通,连他的人际交往都要干涉。 张寒时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然后试着让心态平和下来。 过去的裂痕一直横亘在他们之间,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得过了头。张寒时一寸寸伸出触角,任何风吹草动,他都会迅速缩回壳里,而叶初静对待这样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耐心。 吐了口气,张寒时扬起笑,就问对面的人:“你吃了没?下午公司还忙吗?” 见他露出笑容,心知这事就算揭过了,紧盯着他的叶大少也如释重负,颔首回道:“已经吃过了。下午我还有一些文件需要处理,二点半有个会要开,不过不会占用太久时间。时时,你跟我先去公司,等我开完会,我们再一起回家好么?” 虽然自己开了车过来,但见叶大少说得恳切,张寒时考虑了下,还是点点头,应道:“好。” 听他答应了,叶初静表情舒展,一对眼睛又亮又深,他笑容满面,竟像个孩子一样,开心的不得了。 …… 说起来,这还是张寒时第一次去叶大少的新公司。 平时工作,两人属于各忙各的,毫无交集,这次被叶初静带到他的公司,张寒时才知公司位于晋江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圈内,那里的天海大厦一整栋楼都被叶氏收购了。 下了车,叶初静便带着张寒时直接乘电梯到了顶层。 电梯门打开,穿过一条白色走廊,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巨大而宽阔的房间,不,也许说大厅更为准确。这里的设计十分简约,以白色为主,白色的办公桌,白色的地面,搭配各种玻璃隔断,以及几何线条装饰,通透明亮,又充满了未来感。 “叶总。” “总裁。” 正在忙碌的谢懿他们几个助手,男男女女,个个容貌出挑,衣饰得体,见叶初静出现,他们忙起身迎接。 见到他身边的张寒时,几个人均愣了一愣。 谢懿不愧是叶大少手下最得力的干将,才惊讶不过一秒,她就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招呼道:“张先生。” 后面的几人也很快收起讶色,纷纷问候。 谢懿,李斯璐和陈州他们,最近都时常出入木兰湖的别墅,张寒时对他们也不陌生了,别人客客气气打招呼,他自然也一一礼貌地回以了问候。 “时时,你累不累?”叶大少嗓音温和,眼神如同含了一汪春水,“要不先到我的办公室去休息一下?里面有房间,你可以睡个中觉。我还有些事要处理,等忙完我再来叫你,我们一起回家。” 他知张寒时这段时间养成了午睡的习惯,平日若不忙,都会眯上一两个钟头。叶初静问得自然,并不避讳着谢懿他们。 张寒时则有些尴尬,面对谢懿他们炯炯有神的目光,他只能强自镇定,应道:“嗯,好的,你不必顾忌我。” 叶大少也点头,他与张寒时手牵手,进了他那间大得过分的办公室。这里与外间谢懿他们的办公区域在风格上一脉相承,穿过一大片玻璃隔断,叶初静就将张寒时领进了另一间房。 室内桌椅寝具,样样俱全,但四面几乎都是玻璃,显得有些过分通透。张寒时正这么想着,就见叶大少拿起一边的遥控器,按了几下,接着,白色的风琴帘便自动缓缓降下,片刻之间,就令整个空间变得私密又宁静。 两个人,站在一张大床前,十指紧扣,四目相对,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暧昧。 “时时……”叶大少的声音如同受到蛊惑。 张寒时赶忙咳嗽一声,推了推他,“谢懿他们不是还等着你开会?快去吧,别迟到了。” 叶初静抱着怀里的人,几乎不想撒手,他低头亲吻张寒时,直到将他的嘴唇吻得又红又肿,一番天人交战之后,叶大少还是选择放开他,“等我回来。” 说完,他终于万分不舍地离开了。 被留下的张寒时脸色发红,平复了呼吸,他到处走了一圈,又在书架上抽了本书,半靠在床头随意翻看几页,周围安谧的气氛,加上枕边若有似无的熟悉古龙水味道,让他很快抵挡不住睡意,沉入了梦乡。 ☆、第68章 张寒时醒来的时候,他看了一下床头的电子钟,下午四点三十五分,他差不多睡了三个小时左右,有点长了。 分卷阅读9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5 躺在温暖松软的被窝里,人也懒洋洋的,张寒时翻了个身,又眯了一会儿,结果又差点睡过去。在躺着和起来之间纠结了片刻,想到叶大少他们在外面兢兢业业工作,自己却高床暖枕,呼呼大睡,张寒时逼着自己掀开被,起身下床。 他的脚踩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张寒时弯腰将之捡起——是刚才入睡前他翻看的那本书。大概因为他睡着了,才不下心跌落到地上。书的内容相当深奥,讲述的是各种空间维度、时间、物质、能量以及描述它们的物理法则和物理常数。说实话,张寒时勉强看了几页,就已觉力不从心。 这些理论……或者说猜想、假说,实在是玄之又玄,张寒时没想到叶初静不仅在木兰湖别墅,连他的办公室里,他都在看这些。真是一点都不像他了。 张寒时将书摆回原来书架上,穿好衣服,又去相邻配套的盥洗间洗了把脸,等到人终于精神了点,他返身走至休息间门口,准备去外面看看叶初静忙完没有。 他拧开门把手,走出玻璃宫殿般的休息室,往前再走一段,就是叶大少的办公室。由于空间太广大,这间到处纤尘不染的办公室内,一个人若开口讲话,甚至会带出一点回响。 张寒时走到一半,便停下脚步,因为他听到了叶大少正在和谁交谈的声音。 “嗯……我知道了。谢……以后这些……你可以和李斯璐、陈州他们看着办,不必再通知我……行了,我自有分寸……” 张寒时听得皱眉,除了叶初静的声音,巨大的空间里似乎还回响着某种电磁干扰般的噪音,那些刺耳的噪音一阵阵的,非常规律,忽远忽近,刺得人耳朵生疼。 张寒时在一丛绿植旁停了一会儿,被栽种于白色大盆内的凤尾葵生长得异常高大,将他整个人几乎都遮住了。等确定叶大少应该已通完话,周围那奇异的噪声也一下消失,张寒时松了口气,从盆栽后面转出来,往叶初静的方向靠近。 那里摆着唯一一张办公桌。桌子仍然是白色系,非常宽大,它被摆放在一扇呈不规则梯形的窗边,办公桌后,叶大少正低头忙碌,他快速地翻看着文件,不时签字。 窗外的天空仍一片晦暗,充足的人造光却让办公室内十分透亮,不至于显得压抑。平整光滑的桌面以及银色电脑屏边缘,阵阵微光反射入张寒时眼中,也让他视野里的叶初静变得不真实起来。 听到脚步声,沐浴在光晕里的叶初静抬起头,当与张寒时四目相接,这个容貌极为英俊的男人立刻绽出笑容,“时时,你醒了?” 说着,他放下笔起身,高挑挺拔的体态显露无遗。叶初静迈开步子,从办公桌后绕到桌前,伸手顺便揽住张寒时的腰肢,将他拖入自己怀里,“睡得好吗?”他边问,边低头快速亲了他一下。 张寒时不再发呆,他点点头,“挺好的,就是一不小心有些睡过头了。” 叶大少笑意更深,他揉揉他的脑袋,又亲了他一下。刚睡醒的张寒时,眼神明亮,嘴唇红润,本来就白的皮肤这时更因充足的睡眠而微微泛出粉红色,令人几乎忍不住想咬一口。叶初静爱不释手地亲了又亲,最后见张寒时实在被他弄得烦了,才停手作罢。 “我这里还有几份文件要看,马上快好了。时时,你饿不饿?要不我让李斯璐他们拿些点心和茶饮过来?” 听他这样说,张寒时点了点头又摇头,“别麻烦了,我不饿。你忙你的,我等你。” “嗯,那好。” 张寒时心想既然已耽搁良久,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等叶初静放松手臂,他就在办公桌前的靠椅上自行坐下了。 “刚才你是在和谢懿通话吗?”张寒时又想起先前的事,目光不由自主投向桌面,上面摆着叶大少的手机以及固定电话。 闻言,原本正准备绕回办公桌后的叶大少走到一半,这时却忽然停下了。 “没有。今天谢懿有事情,开完会我就让她先下班了。”他注视着张寒时的眼睛,表情波澜不惊,有些奇怪地反问张寒时,“时时,你听见什么了?” 张寒时摇摇头,本来只不过随口一问,现在他倒有些不确定了。他明明听到叶初静在吩咐什么,仔细回忆,头脑却迷迷糊糊的,怎么也想不起来叶大少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也许……真的是他搞错了吧? “没什么,”他笑起来,这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张寒时没太放在心上,随便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大概是我睡糊涂了。” 叶大少莞尔,他解开领带,呼出口气,随后就坐下来开始重新批阅文件。 …… 过了几天,张寒时接到编辑程璧的电话,通话过程中,程璧一个劲追问张寒时——上次的麻烦是否已解决?要不要他和刘天海帮忙云云。 见他们对待自己如此关心备至,张寒时心内十分感动,这世上多的是锦上添花,能雪中送炭的却少,何况程璧差点因他的缘故而受牵连,张寒时是知道刘天海对程璧的着紧程度的。两人能不计较,反而来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无论怎么说,这份情张寒时都记下了。 程璧很紧张,张寒时耐着性子解释,告诉他不必担心。 他与叶初静从望海刚回到晋江市,叶大少就展开了行动。 为了不让他过多想起伤心事,叶初静总在事情办妥,大局已定后,才谨慎地在张寒时面前稍微提一提。比如他已把搜集的证据材料,送到了高家三千金高千茹的手上。再比如,最近一次高家族会,高千茹突然发难,将这些证据直接甩上台面——包括赵培贤多年来做假账,将高家的大笔资金转到他的私人户头,还有违反道上规矩,对普通人痛下杀手等等。 抛妻弃子,继而心狠手辣地想赶尽杀绝,赵培贤的行为固然令人不齿,但比起他亏空家族资金,中饱私囊来,实是巫见大巫。 原本支持赵培贤夫妻俩的几位族中长者纷纷倒戈,高千茹成了最大受益者,她顺理成章,一举登上家主宝座。而高千芸因受不了刺激,直接举枪射伤赵培贤,之后便提出离婚。 心心念念要置张寒时于死地的赵培贤,在叶大少暗中推波助澜下,如今已是一只没牙的老虎。爬得多高,摔得就有多重,他可能最后都不明白,究竟是谁在幕后想要他身败名裂,永无翻身可能。 前几天还跟着张寒时,贴身随扈以防万一的王硕和刘虎他们,这两天都恢复了正常轮值,很显然,这也代表赵培贤已经不再是威胁。 「没事了就好。」 手机另一头,程璧大大舒 分卷阅读9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6 了口气,他在张寒时再三保证下才放心,接着忽然想起什么,直接又道:「对了,小张啊,我现在抽不开身,晚点我再将改编合约发到你邮箱,注意查收啊!没什么问题的话,或者还有什么要求,就通知我,我再跟雷霆娱乐方面去谈。」 “好,知道了。”张寒时握住手机点点头。 「记住,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直接提,你现在寻光大奖得主的身份,许多人可是趋之若鹜的。」程璧念念叨叨,似乎生怕张寒时性子软,吃了亏,恨不能各方各面都一一提点到。 对这样照顾他的程璧,张寒时忙笑着答应了。自从得奖后,各种约稿函就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另外,还有多家影视娱乐公司伸出橄榄枝,要和张寒时谈小说《轮回》的影视化改编事宜。 这也是寻光奖不设一分奖金的原因——奖项本身的含金量,足以令一批又一批的作者前仆后继,视获奖为毕生的荣耀。 这方面,程璧显然经验丰富,张寒时全权委托了他,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程璧最后选定实力最为雄厚的雷霆娱乐。这间总部位于望海市的大公司,在整个华国娱乐圈内地位举足轻重,靠一己之力,白手起家的总裁雷振,更充满传奇色彩,被许多人视为教父级别的人物。 …… 到了晚上,听张寒时一脸崇拜地说起这事,叶大少心里颇有些吃味,连带语气也酸溜溜的,“其实他也没有三头六臂,就……那样吧,普普通通的。时时,你看见他真人一定会失望的!” 叶大少心怀嫉妒,毫不顾念交情,竭力“诋毁”某位远在望海的旧友。而张寒时对他幼稚的行为,其实早看透了,他这会儿只是笑,嘴角弯起,毫无阴霾的笑容比一室的灯火更明亮。 “时时……”叶初静如受到诱惑,连声音都低沉下来。 “爸爸,爸爸——!” 气氛正好之际,清脆欢快的童音却将一切都搅合了。 张寒时的心肝宝贝——小家伙张乐一手拖着个比他人还要大的枕头,一手抱着睡前故事书,直奔了进来。 他迈开小短腿,由于拿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连走路都有些不稳当。好不容到张寒时面前,小家伙完全不顾一旁叶大少发黑的脸色,挤进他与张寒时之间,又费力撅着小屁股,爬到张寒时膝盖上,“吧唧”、“吧唧”两下,对着心爱爸爸的脸颊香了两口。 “爸爸,我今天可以和你一起睡吗?爸爸,你给乐乐讲故事好不好?” 小家伙磨人精一样,黑色大眼忽闪忽闪的。见状,叶大少俊脸更黑,还没等他开口,张寒时抱起儿子回亲了一口,已笑眯眯答道:“可以。宝贝儿,你想听什么故事?” 说完后,张寒时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叶大少,他扭头看了他一眼,说道:“抱歉,乐乐已经很久没和我一起睡了,今晚我想陪陪他。只能委屈你去隔壁房间,或者我去隔壁……” 叶大少回头,望了望不远处的那张大床,别说躺三个人,就是再多几个也绰绰有余。但他心知张寒时在儿子面前仍然放不开,也不强求,起身揉揉张寒时的头,形态细长美丽的凤眸如两汪深潭,勾魂摄魄。 “没事的,我去那边。”他俯下、身,在张寒时额头亲了亲,“早点睡,晚安。” “你也是,晚安。” 叶初静目光灼灼,张寒时莫名脸颊发烧,目送他离开,憋牢呼吸的张寒时才敢大声喘气。真要命,最近他与叶初静无论是在床上床下,都太合拍了,以至于他一个眼神,张寒时浑身就仿佛被点燃一般。 ☆、第69章 由于要忙小说《轮回》改编的事,张寒时只能将新书的写作计划暂时搁置,好在有了经验,这次再将自己的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张寒时自我感觉得心应手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不觉,眼看年关将近,无论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农历新年对所有华国民众而言都是个极为重要的日子。 叶初静更是提前了半个月,就开始准备,当他询问张寒时春节想去哪里度假时,张寒时考虑了下,忍不住问道:“你不用去北边吗?” 跟了叶大少这么多年,张寒时自然清楚每逢农历新年,整个云水叶氏上下,无论嫡系正支或旁系亲属都会济济一堂,这是自五代以前便延续至今的叶家规矩,叶初静作为现任家主,断断没有缺席的道理。 听他这样问,叶大少眉目弯弯,低笑道:“时时,我陪着你不好吗?” 哪知张寒时却摇摇头,正色道:“叶初静,你不必这样。”他虽不喜欢叶家人,可从没有要叶初静和他的家族决裂的意思,“如果因为我,害得你和家里人闹得不愉快,我也于心不安。” 张寒时的话让叶大少怔怔半晌,随后,他才吐了口气,将张寒时抱在怀里亲了亲,轻声呢喃道:“抱歉,时时。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叶家大权虽基本已收归他的手里,但他的父亲叶道山还有他那位弟弟叶梵瑞,这两年隐而不发,却并未彻底死心,最近这段时间更是小动作不断。 叶初静太想和张寒时在一起,补偿这些年亏欠他的,却忘了这样极可能将张寒时推向风口浪尖。 见叶大少一脸依依不舍地蹭着自己,张寒时不禁失笑,“你什么时候动身?” “不急,”叶初静直起身,他深邃的双眸凝视着张寒时,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想陪你和乐乐过了除夕再走。” 嗯了一声,张寒时没什么异议。 “时时,我会尽快赶回来,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到时我们再去好不好?” 对上叶初静此刻的目光,张寒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应了声:“好。” …… 临近除夕,木兰湖别墅内也到处张灯结彩,门口挂上了灯笼,门框边也贴好了春联,让这栋本来大得冷冷清清的房子,如今也添了一些热闹气氛。 就在这样万家团圆的日子里,张寒时接到远在大洋彼岸的柳佳莹的电话。手机那一头,柳佳莹的声音喜气洋洋,她告诉张寒时,她和厉曼婷已经征得双方父母的同意,决定在不久后的二月十四日情人节那天举行婚礼。 张寒时对此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他真没想到柳佳莹与厉曼婷两人这么快就能走到一起,甚至做通了顽固的柳老爷子的思想工作。 「爸妈我已经将他们接到美国,这个年我们准备就在美国过。寒时,如果你方便的话,就带上乐乐一起,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曼婷和我的婚礼。哦,对了,如果那位叶先生愿意的话,就让他也来。」 张寒时听了,忙点头回道:“当然方便,你和厉小姐的婚礼我一定 分卷阅读9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7 会参加,恭喜你,佳莹!” 两人又聊了聊近况,得知彼此生活安好,都十分高兴。 晚点的时候,张寒时向叶初静说起这事,叶大少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才绽出笑容,说道:“既然要参加柳小姐的婚礼,那么我们的行程不如就安排在北美,像大峡谷,黄石公园,好莱坞环球影城,拉斯维加斯,还是有一些地方可玩的。你说这样可好,时时?” 这么安排一举两得,张寒时自然没有意见。 …… 到了除夕当天,张寒时与叶初静都起了个大早。 南方不兴过年吃饺子,但叶大少是北方人,被他软磨硬泡,张寒时答应了他要包饺子。吃过早饭,两个人就开始忙碌,和面,拌馅,再把白菜韭菜等切碎,将面团擀成薄薄的面皮,再将拌好的饺子馅放入皮中,由中间向两边将饺子皮边缘捏好。 叶大少动作笨拙,却兴致勃勃,最后连小家伙张乐也来凑热闹,结果饺子没包成几个,他肥嘟嘟的包子脸却很快成了个大花脸,把张寒时逗得不行。 等差不多收工,张寒时抱起儿子,拿毛巾将小家伙脸上的面粉仔细擦干净后,才放他下地去玩。再看叶大少,英俊的面庞也多了几道白色痕迹,张寒时忍住笑意,招手让他过来,便举起毛巾,也给他擦了擦。 两个人没有说话,但这一刻,他们之间洋溢的气氛却是那样着温馨而恬静。叶初静目光沉沉,他凝望着张寒时,仿佛要看到天荒地老,眼神里更像装了千言万语一般。 直到张寒时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了,叶大少才收起目光,他珍而重之,温柔无比地落下一吻,心底一片满足。 午饭他们随便吃了点饺子,到了晚上的年夜饭,才是真正的重头戏。叶大少让厨房精心准备的各种大菜、冷盆、热炒、点心,加上热气腾腾的火锅,温馨撩人,丰盛热闹,一顿饭从五点一直吃到八点,张寒时放下箸,连连摆头,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而一旁的小家伙张乐早已迫不及待,拉着张寒时便要去放鞭炮和焰火。过去父子俩过年,这是固定节目。 “好了好了,宝贝儿,爸爸知道了。”磨不过他,张寒时抱起宝贝儿子,又扭头看向叶大少,问他,“叶初静,你也来吗?”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叶大少心情一阵激昂,他忙点头,起身跟上了这父子俩。 当明亮的焰火从地面窜向空中,五彩缤纷,绚丽夺目,如花朵绽放,又似漫天的碎宝石,小家伙张乐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声欢呼,而叶初静搂着张寒时,似乎怕他冷,将脸紧紧贴着他的,不时亲一下。 在最后一串炮竹喧嚷吵闹的噼噼啪啪声中,他们回到屋里,张寒时平日基本不看电视,叶初静更是如此,但这一天,他们都默契地坐下来,靠在舒适的沙发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守岁,准备迎接新年到来。 “时时,你尝尝这橘子。”从两人面前的茶几上拿起一个橘子,叶初静剥开皮,掰了一瓤橘肉,就送到张寒时嘴边。 张寒时正抱着儿子,小家伙手里攥着压岁钱,一脸心满意足,他从早上起闹腾了一天,此时迷迷糊糊,窝在张寒时怀里已快睡着了。由于腾不开手,张寒时低头就着叶大少喂食的动作,将橘肉吃进嘴里。 橘子汁水丰富,酸甜可口,十分消食开胃。 叶初静看他吃得开心,眉目微弯,喂得也更勤快了。吃完大半个,张寒时摇头,叶初静顺势就把剩下的吃了。 两人边吃水果,边闲聊谈天,浑然不觉时间流逝。当新年钟声响起,电视内一片欢呼庆贺之声,张寒时与叶初静彼此相望,静默片刻,又不约而同开口—— “新年好。” “新年快乐。” 张寒时微愣,而他面前的叶大少则低笑出声,他情不自禁拥住他,仿佛有一腔柔情无处倾诉,他不断亲吻张寒时的脸颊、耳垂,在他耳畔叹息道:“时时,我真高兴……” 张寒时回过神,他的眼里仍有矛盾,却还是腾出一只手,在对方宽厚的背心慢慢的,轻轻的,拍了拍。 大少爷一高兴,张寒时就连后半夜也没能休息好。 大年初一的早上,张寒时从昏昏沉沉中醒来,他浑身酸痛,用了好一会儿才爬起床,看时间早已错过了叶大少登机的时间。急急忙忙梳洗完毕,张寒时推开房门下楼,从王硕他们的嘴里,果然得知叶初静已经离开晋江市。 “张先生,大少爷让你多睡一会儿,他说他到了北边就会给你电话。”一脸纯良的保镖王硕如是说道。 面对王硕正直的目光,张寒时脸色微红,慌忙点了点头。他又回到楼上,小家伙张乐已经醒了。新年穿新衣,张寒时给他从头到脚换上新衣服,喜庆的红色让小东西看起来就像个大红包一样,虽然小小年纪,张乐却已遗传了叶初静俊丽的眉目,眼下更是粉雕玉琢,憨态可掬,别提有多可爱了。 对准他胖乎乎的脸颊亲了几下,张寒时才放开他。 按照华国传统,正月初一这天不出门,张寒时陪着儿子玩了半天,午饭时,叶初静的电话便打来了。到了晚上,叶大少又来了两次电话,即使已没什么好讲,叶初静仍不愿挂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间,张寒时就睡着了。 初二那天,张寒时便带着小家伙张乐去了晋江市内,给程璧和刘天海他们拜年。 没想到在程璧家里,他又碰上了许久未见的夏俊树。 “寒时!”夏俊树端正俊朗的脸上笑意盈盈,一见张寒时,他就十分高兴。 “夏先生,新年好。”张寒时点点头,也礼貌地回以问候。 “好好,也祝你新春快乐!上次多谢你送我回酒店,我一直想要道谢,无奈这段时间实在太忙。”夏俊树边说着,边看向他抱在怀里的张乐,“这位是?” “我儿子。”张寒时回,又亲昵地拍拍小家伙的背,“乐乐,快叫夏叔叔。” 小家伙一点都不怕生,立即嘴甜地叫道:“夏叔叔,祝你春节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听到张寒时有儿子,夏俊树愣了愣,但他很快恢复过来,被小家伙张乐的机灵劲逗得喜笑颜开,忙塞给了他一个大红包。看得出夏俊树很喜欢孩子,没用多少时间,他就和张乐打成一片。 程璧这时端了果盘出来,见一大一小玩得高兴,他笑眯眯地对张寒时说道:“小张啊,既然来了就吃过中饭再走,等下还有几个朋友要过来,刘天海弄到了很新鲜的北海道鳕场蟹,你一定要尝尝。” 张寒时也不客气,笑着应了。 一顿饭热热闹闹,宾主尽欢。有脸盆那么大的螃蟹,硕大的蟹脚敲开一部分,再放到炭火上稍稍炙烤,浓郁的蟹味便飘 分卷阅读9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8 散开来,蟹肉雪白,味道鲜甜,肉质厚实、富有弹性,直接上手撕着吃,最为痛快过瘾。 吃过饭,一群人围坐在客厅谈天说地,由于有程璧在,气氛一直相当融洽。在交谈中,张寒时得知夏俊树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忙着联系他那位“姨母”,想到程璧先前曾跟他提过这事,张寒时忙问了问事情的进展,不料夏俊树却大皱眉头,长长叹了口气,连程璧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我的祖父寻女心切,他千里迢迢从欧洲来到华国,明知对方提的要求不合理,极有可能是一场骗局,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将对方要求的一百万打了过去。结果收到钱,对方就音信全无,连唯一的手机号也打不通了。” 听到这,张寒时心知夏俊树他们遇上了骗子,感慨之余,忙又问:“夏先生,你们报警了吗?” 夏俊树却摇摇头,道:“钱倒在其次,主要是家里的两位老人都伤了心。在我父母亲的劝说下,祖父才终于答应先回去等消息,他和祖母都年事已高,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就想替他们圆了这个心愿。没想到,事情却这么一波三折……” 夏俊树蹙着眉头,说话间,脸上便带出些黯然,“我同父母商量过后,准备顺着银行账户这条线索,看能不能查出些什么。我想,无论对方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她既知道那么多夏家的情况,应该与姨母她大有关系才对。”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对夏俊树的困境,张寒时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尽量宽慰几句。 看时间差不多,张寒时就带着儿子张乐一起,向程璧与刘天海两人告别。见状,夏俊树和程璧的其他几位好友也纷纷起身告辞。 程璧与刘天海一直送他们到了公寓外,才返身回去了。 张寒时牵着儿子张乐的手,正准备取车,回头却恰巧看见孑然而立,形单影只的夏俊树,他不由心底一软,招呼道:“夏先生,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夏俊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连连摆手,“不不,太麻烦你了,我等计程车就好。” 张寒时却笑笑,“不麻烦的。现在大过年的,计程车只怕也不好等,快上车吧!” 见张寒时坚持,夏俊树也不再推辞,他连声道谢,十分礼貌客气,却能看出他其实很高兴。而对这位夏先生,张寒时从一开始印象就不坏,他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总之就是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车子平稳地上了路,交谈中,张寒时得知夏俊树已不再住在原先的酒店里。 “我的父母不习惯住酒店,因为不清楚还要逗留多久,所以我在桂园购置了一套房产。”夏俊树这样解释道。 张寒时颔首,桂园是晋江市内相当高档的住宅小区,心知夏俊树来历不凡,他倒没有过分吃惊。 将对方平安送达目的地——一幢三层的花园式洋房前。夏俊树非常热情地邀请张寒时进屋喝杯茶,张寒时婉拒了两次,实在敌不过对方盛情相邀,最终还是同意了。 “寒时,我的父母都是很好客的人,你不必拘束。他们若是知道我在晋江能交到像你和程编辑这样的朋友,都会很高兴的。”夏俊树的样子很是兴高采烈,忙不迭地将张寒时父子俩往屋里引。 进了门,夏俊树的父亲似乎临时有事出门了,而夏俊树的母亲,是一位十分优雅漂亮的中年女性,听见有客人登门,她就忙从楼上下来了。 双方甫一照面,张寒时便不由吃了一惊,而夏母一看到他,也像愣住了一般。片刻之后,她就脸色大变,连身体也晃了晃,这位气质优雅的贵妇人此刻全无仪态,她步伐不稳地急急冲向张寒时,又紧紧拉住他的手臂,不肯放开。 张寒时怔怔的,一时间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才好,夏母嘴唇颤抖,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来。 “妈妈,你这是……?” 场面堪称诡异,一旁的夏俊树语气充满浓浓疑惑,他完完全全糊涂了。 ☆、第70章 “妈妈,你这是……?” 夏俊树惊疑不定的声音,似乎终于让他的母亲恢复了一丝沉着。这位优雅的贵妇人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张寒时的面容,一对妙目中隐隐有泪光浮现,她激动得异乎寻常,完全不似乍见一位陌生人该有的反应。 “你、你是一颖的孩子吗?” 她微泛哽咽的话更让张寒时与夏俊树都呆住了。 张寒时很肯定,他不认得对方,也不知对方口中的那人是谁。 虽然刚才一照面,他就差点将她错认成了已过世的母亲张琴。仔细一看,眼前的这位女士岁数约莫在五十开外、六十不到,两鬓虽有些斑白,然而气质雍容端庄,五官更是相当陌生,与张寒时记忆中操劳的母亲相比,全无一丝重合之处,眉眼间勉强也只有两三分相似,说起来真奇妙,有那么一瞬间,张寒时却被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包围,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见张寒时困惑的样子,夏俊树不得不上前扶住他母亲夏一曼的肩,轻轻拍抚道:“妈妈,我想你弄错了,这位是张寒时张先生,他并不是……总之,你先放开他,有什么话我们再慢慢说,好吗?” 夏俊树只当母亲是因为太思念自己的妹妹,而有些精神恍惚了,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夏一曼却瞪了他一眼,“我怎会认错?”说着,夏一曼便又将目光完完全全投向张寒时,“他和你的小姨长得这么像,这么像……” 话到一半,夏一曼便因情绪激动而哽咽得不行,眼泪更是滚滚而下。 留下张寒时与夏俊树两人面面相觑,又由于夏母的话而惊诧莫名不已。小家伙张乐原本抱着张寒时的腿,见夏一曼泪如雨下,哭得好不伤心,他眨巴眨巴眼睛,从衣兜里掏啊掏,掏出了之前程璧塞给他的进口奶糖,然后举高小手,仰起脸,“阿婆——吃糖糖——” 被张乐这小不点儿这么一搅局,正哭得止不住的夏一曼不禁愣了愣,她这才反应过来一般赶紧拭了拭泪,接过小家伙手心里的糖果,又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破涕为笑道:“乖孩子。” 事情到了这步,夏一曼如此言之凿凿,连夏俊树都开始有些动摇怀疑,他看向张寒时,神色一时颇为复杂,“寒时,要不你稍坐一坐,我给你去泡杯茶。如果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也好说开了,免得大家闹得不愉快。” 张寒时看了眼夏俊树,又望向打量着他的夏一曼,对方的脸上又是欢喜又是哀伤,还掺杂着激动,期盼,急切等种种情绪,所有这一切都真真切切,没有一丝伪装的痕迹。张寒时胡乱点了点头,说实在的,眼下连他脑子里都有些乱。 他从未想过夏俊树来晋江市寻亲这事,兜兜转转一圈下来,竟会和他自身扯上什么关系。 双 分卷阅读9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99 方在客厅内坐了下来。 这过程中,夏一曼拉着张寒时的手,未肯稍放,刚坐定,她便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叫寒时?你今年几岁了?成家了没有?这孩子是你的吗?”她的目光看向安安静静坐在一旁,正剥糖吃的小家伙张乐,又似乎意识到自己这一连串问题,刨根究底,实在有些失礼了,忙歉然一笑,“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没吓坏你吧?” 张寒时摇摇头,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夏……女士,我想你可能真的弄错了,我的母亲姓张,单名一个琴字,我随的就是母姓,而且她过世已经四年了……” “什么!你……你是说她已经……?”才稍稍平复的夏一曼听闻噩耗,又是一阵恍惚,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泛滥。 张寒时手忙脚乱地抽了面纸递给她,夏一曼却不断摇头,表情满是痛苦纠结,她像是回答张寒时又像在自责,不住呢喃道:“不是的,我不会弄错的,这么多年,家里的老照片被爸爸当年一气之下付之一炬,俊树这孩子他认不出,可我怎么会忘记一颖的样子?她当年就是我们姐妹当中最漂亮标致的一个,而你的长相,几乎和她一模一样!都怪我,若我能早点劝说爸爸消气,如果我们能早点来找她——” 张寒时确实肖似母亲,可这世界上,长得相似却无血缘关系的人也不是没有,这事发展实在太离奇,张寒时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时夏俊树手中端着茶和点心过来,他见夏一曼再次落泪,悲伤的不能自己,忙匆匆放下托盘,坐到她身边安慰:“妈妈,快别哭了。你的心脏不好,你忘了阿尔芒医生的叮嘱吗?他说你的情绪不可以过分激动,那对你的健康不利。” 夏一曼只是摇头,她扶住夏俊树的手臂,哀声道:“俊树,你的小姨她……她已经不在了!” 说完这句,本已泣不成声的夏一曼身体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她整个人就软软地倒向夏俊树,昏了过去。 “妈妈!”夏俊树脸色大变,他焦急地扶住她,一边按揉她胸口位置,一边朝张寒时急声喊,“寒时,我母亲的病犯了,拜托你去楼上将她的药拿来,就在二楼走廊左边第二个房间,进门柜子的第一层抽屉里,白色的药瓶!” 他的声音又快又疾,带着微微的卷舌音,但张寒时听的很清楚,知道情况紧急,张寒时二话不说,起身直奔楼上,很快找到了夏俊树所描述的药瓶。 等到喂夏一曼吃了药,情况稳定下来,一旁的张寒时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他心有余悸,是真的没想到自己的到来,会让夏俊树母亲如此大的反应,甚至到了突然犯病的程度。 之后,见夏一曼的状态稍好了一些,夏俊树才敢移动她,将她送回了房间卧床休息。这时,之前带着家里帮佣出门采购的夏父也恰巧回来了,夏俊树忙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说明一番。相比夏一曼,夏父的反应要冷静许多。他的长相与夏俊树有七八分像,面型端方,眉目疏朗,只是人更为严肃一些,他朝张寒时点点头,上前伸手道:“张先生是么?鄙人罗文轩。” 张寒时连忙递出手掌,与对方握了握,“罗先生,请叫我的名字就好。” “那好,寒时。我年纪虚长你一些,就不客气了。”罗文轩点点头,“今天这事真的很抱歉,我们寻人心切,言谈行动间多有唐突不周之处,还望你多多包涵。” 罗文轩说得客气又恳切,张寒时忙摇头,“没有没有,是我太唐突了才对,我不该说那些话刺激夏女士。”说到这,张寒时又不禁忧虑起来,“夏夫人的病,不会有事吧?”如果对方因他而受刺激过深,出个什么好歹,那真的就是他的罪过了。 罗文轩微微一笑,道:“无碍的,我太太这是老毛病了,吃了药卧床静养个半日就好了。” 听到这话,一直提心吊胆的张寒时才大大松了口气。 而罗文轩神色一整,又道:“寒时,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说。”张寒时忙回,对方毕竟是比自己长一辈的人物。 罗文轩考虑片刻,然后叹了口气,“我太太作为家里的长姐,她这些年一直在思念她的妹妹,这次更坚持来华国亲自寻人,她虽心情急切,但依我对她的了解,断不至于胡乱认人攀亲。这点,希望你能明白。” 张寒时颔首,示意自己理解。 “一颖……哦,一颖就是我太太的小妹妹。我们接触不多,我和太太结婚时,她便已离家求学,一年之中难得回家几趟,后来更是……” 罗文轩停住声音,看样子有些难以启齿。张寒时之前已从夏俊树、程璧他们的谈论中了解到夏家最小的千金与人私奔的事,此时倒不觉得难理解。毕竟这事对一个大家族而言,说出来多多少少有些不体面。 张寒时这么想着,罗文轩也在打量他,一面看,他一面点头道:“虽然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一颖的样子我还是有印象的。寒时,你知不知道,你的容貌……实在是像极了一颖!” 张寒时微微睁大眼,这是第二个这样说的人了。如果第一个夏一曼这样说,他还能解释对方只是认错人,现在,连张寒时自己也有点动摇了。 罗文轩看上去非常可靠稳重,并不像那种会信口开河的人。 “父亲,毕竟人有相似,你和妈妈会不会是——” 站在一边静静聆听的夏俊树这时忽然开口,大概因为太离奇,他同张寒时一样,时至此刻脑筋仍转不过弯来。 罗文轩看了他一眼,没急着反驳,而是又转向张寒时,客气地征询道:“所以我才想要弄清楚,无论是一场误会还是……总之寒时,能否借一步说话?” 看样子,罗文轩是想和自己单独谈,张寒时没考虑太久,到了这一步,他自己也想搞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家伙张乐乖得不得了,他大眼睛乌溜溜,看完这个,又看看那个,却一点不吵闹。张寒时弯下腰,从沙发上将他抱起,亲亲他肉乎乎的小脸,和颜悦色地与他商量:“乐乐乖,爸爸要和这位爷爷离开一下,你和夏叔叔待在一起,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张乐听了,清澈无垢的目光又投向夏俊树,早前在程璧与刘天海家中,两人早已混熟,此刻小家伙并不怕生,很快就点点他的小脑袋,“嗯。” “乖。” 张寒时将儿子交给夏俊树,对方也看着他,表情中有些歉然,谁能想到本来只是想请人进门喝杯茶,哪知茶没喝成,却发生了如此戏剧化的变故。 “麻烦你了。”张寒时望着他说道。 夏俊树清醒过来,他抱着张乐,讷讷道:“不,不麻烦的。” 随即,罗文轩便邀请张寒时上了楼,进书房不知谈了些什么。 时间 分卷阅读9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0 没超过半个小时,张寒时与罗文轩两人便又双双下楼。夏俊树打量自己父亲的脸色,看不出端倪,他把目光又移向张寒时,他的表情就令夏俊树难以准确形容了,有些神思不定、精神恍惚的样子。 “寒时,你还好吗?” “爸爸——!” 夏俊树的担忧声和张乐的叫声几乎同时响起,直到这一刻,张寒时整个人才像从不知名的地方回来了。他蹲下、身,抱起儿子,又对一旁的罗文轩与夏俊树点头致意,“对不住,我现在有点乱,我想我需要静一静。” 罗文轩很快颔首,他叮嘱夏俊树,将张寒时父子俩送至门外。 “寒时!” 当张寒时打开车门,准备坐进去的时候,欲言又止的夏俊树终于拉住他,沉声道:“我很抱歉,寒时,我真的没有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 张寒时勉强一笑,打断他说:“这世界充满变数,无论你我,谁都无法预料还没发生的事。” 真的不能怪夏俊树或者别的谁,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夏俊树紧紧拉住他的手,语调真挚,“寒时,无论你是不是我的……弟弟,我都很高兴能认识你,我希望你能知道这一点。” 张寒时被他那声“弟弟”弄得又怔愣片刻,心里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他没再作声,只点点头,就告别对方,开车上了路。 母亲去世,而他的父亲人面兽心,比魔鬼更恐怖,张寒时只有儿子张乐,哦,也许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叶初静,他从未想过在这世界上,他可能还有其他亲人。 驶离桂园后,张寒时头脑里仍乱糟糟的,由于状态实在太差,他怕继续开车会出事,毕竟后排还坐着他的宝贝,他不能拿儿子的安全冒险。 靠边停了车,张寒时做了好几次深呼吸,然后在他意识到之前,他已掏出手机,拨通了叶初静的号码。 此时的叶大少,正远在千里之遥的北地,参加他的家族年会。张寒时静静将手机按在耳边,事实上,他根本没等多久,电话便迅速接通了。 「时时?」 手机另一头的叶大少声音带着些沙,并不刺耳难听,反倒令人感觉十分慵懒性感。 而一听他熟悉的嗓音,张寒时就情难自抑地两眼发热,他想他终于逃不过叶初静这个魔咒,这男人光简单叫着他名字,他混乱动荡的心就如同受到抚慰,趋于安定。 ☆、第71章 华国北部,云水城,叶宅。 今天是正月初二,所有叶氏族人不论亲疏远近,集聚一堂,这本该是个喜庆热闹的日子,但自上午开始,外面的天气就不怎么好,大雪纷纷扬扬下个不停,朔风卷起雪片,将道路,庭院,房屋都尽数笼罩遮蔽其间。 云水城南,赓续近一百五十余年的叶家老宅,今时今日,依然固守着整条朱雀街,这里的房屋布局疏阔,每栋屋舍间都隔开了相当遥远的距离,与周围高楼林立寸土寸金的景象格格不入。沿街道修葺的高耸围墙如一条明确的界线,将墙内与墙外分割成为两个世界。 大雪到了中午都没有停息的意思,屋顶,廊檐,树木枝梢上,都已堆叠起一层厚厚的积雪,天地之间,风雪弥漫,除此以外,仿佛再无一物。 然而,叶家主宅内波诡云谲、激流暗涌的险恶气氛,却比外头的坏天气还要更甚几分。 起因是家族聚餐时,上代家主的叶道山,竟公然带着他与情妇所生的第二个儿子叶梵瑞及儿媳、孙子孙女出现于人前,这无异于当众打了叶初静的脸,而作为叶道山的正牌妻子,廖秋茹的脸色更别提有多难看了。 虽已认祖归宗,好歹摆脱了私生子的名头,但这般重要的场合,基本仍没叶梵瑞什么事,如今叶道山突发此举,必定事出有因,叶家人个个人精,立即就嗅出了一些不同寻常的风向。 巨大的长餐桌由北向南,一路铺开,是专门为了每年一度的家族聚餐而准备的。叶初静端坐于主桌主位上,整个餐厅那么多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没有一个能掩盖过他的光芒,他就如同一位天生拥有无可置疑地位的王者,气定神闲,稳若泰山,谁都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动摇。 “哥,好久不见。” 在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打量中,叶梵瑞径直走到叶初静身侧,笑容满面地打起了招呼。他眉眼间与叶道山有七八分像,剑眉星目,下巴方正,看上去是那种很正直可靠的长相。相反,叶初静长得既不像他父亲,也不像他母亲,而是随了他祖父的样貌。叶老爷子生前年轻时,是出了名的美男子,迷倒过无数男男女女。 叶梵瑞的长相也可算仪表堂堂,和叶大少一比,却不免相形见绌,萤火之明,如果与天上的日月光辉相比,那实在是很黯淡的。此刻,他与叶初静待在一处,如果不说,没人能猜得出这两人是兄弟。 事实上,他比叶初静只晚出生几个月,但从一开始,两人的命运轨迹就有着云泥之别,他们一个是众星捧月、叶老爷子钦定的家族继承人,另一个却是自出生之日起,就背负着不名誉身份的私生子。 此时,周遭那些视线,称刀光剑影也不为过,叶梵瑞能言笑晏晏,一派镇定,倒是大大出乎不少人意料之外。 相较于他的热络,叶初静的态度不冷不热,显得疏离多了。不过这种场合,叶初静也不愿弄得太僵,免得不好收场,耽误了他和时时接下去的行程安排。而且,周围这么多人都在等着看他如何反应,他的父亲这样做,何尝不是一种试探呢。 “既然来了,那就入座吧。”他语气淡淡的。 这事就算尘埃落定。 坐在叶初静右手位置的廖秋茹即使咬碎牙齿,心底恨出了血,却不得不继续端坐在那,摆出她叶夫人的姿态来。在那个野种转过头叫她茹姨时,笑得云淡风轻,仪态万方,放在台布下的双手却早已攥得指节发白。 “哥,你在南边一待就快半年,小桃和豆豆如今快满一周岁了,我上个月还和父亲商量着想去探望你,顺便我也有个不情之请,就是想让你给豆豆还有小桃这两个孩子取个正式响亮的大名。” 席间,叶梵瑞又频频借机向叶初静攀谈,他口中的“小桃和豆豆”,是他的一双龙凤胎儿女。 叶初静放下手里的刀叉,又举起装清水的玻璃杯抿了一口,才道:“孩子取名这样的大事,还是让父亲来决定为好。” 位于他左手位置的叶道山此时却板起脸,哼了一声,“你年纪如今也老大不小了,还不知道要收收心!那么多大家闺秀排队任你挑拣,你说你怎么就偏偏被个男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他再好,也生不出孩子!我们叶家的血脉不能断,你既不愿再婚,也不愿人工代孕,我的 分卷阅读10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1 意思,不如先把梵瑞的两个孩子过继一个给你。” 叶道山说出这番话时,并未刻意压低音量,原本因进餐多少有些动静声响的叶家餐厅内,出现了短暂而诡异的安静。 许多人之前都在猜测,叶道山今日带着叶梵瑞一家出席的目的,现在大家都知道,他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掩饰得再好,这一刻,廖秋茹还是一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红酒杯。她急急看向叶初静,虽然一直恼恨他处处忤逆自己,眼下,廖秋茹却巴不得叶初静能更“不听话”一些。 “父亲,过继就不必了,您也无需如此大费周章替我考虑。” 无论叶道山还是廖秋茹,叶初静哪边都未受影响,他的语调依然从容不迫,凤眼眯起,显出了几分与平日不相同的威严,面对周围窃窃私语的叶家人,他又稍稍提高音量,说道:“今天机会难得,不如就在这里将事情向在场的诸位宣布,关于叶家第六代继承人,我已有了明确人选,这些都已列入我的遗嘱中,一旦我因突发疾病、人身意外事故或其他紧急情况身故或丧失民事行为能力,届时,我的律师团便会公开我的遗嘱——” 此话一出,整个叶家餐厅更是静悄悄的。 叶道山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他没想到叶初静竟也是有备而来,他实在小看了他这儿子…… 一顿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任凭菜色如何精致,也令人食不知味,叶初静分外想念张寒时的手艺,哪怕只是一碗粳米粥,也比眼下的山珍海味要温暖舒适得多。 在这个“家”,连每一道砖石缝里似乎都散发出阴谋与腐朽的气息。 总算熬到结束,叶初静便直接离开了餐厅,他刚拐到外面走廊,叶梵瑞又从身后叫住他,跟了上来。 “哥,对不起。我并不知道父亲他有这样的想法,要是我事先知道,一定不会同意他这样做的。我对父亲说过——你还年轻,继承人的事不急于一时,可……唉!” 叶梵瑞急于向他解释,但叶初静并没有多少耐心去听,他目光深沉,直盯着对方就说道:“叶梵瑞,这里没有第三人,你和我也不用装什么兄友弟恭,我已知道当年龙俪拿到的那些照片,是父亲和你在背后捣鬼。” 他的父亲一向忌惮他,而偏爱他的私生子,与龙家联姻助叶初静稳固了地位,反过来说,却也撼动了叶道山的家主之位,他自然不会乐见其成。结果婚事并未如他们所愿告吹,龙俪将矛头对准张寒时,害得他在那之后受尽磨难,每次一想起,叶初静胸口便是一阵便剜心刺骨的痛。 叶梵瑞眼下还在他面前做戏弄鬼,实在令人不齿。 “哥,什么照片?我不明白——”叶梵瑞骇极而笑,他大摇其头,就像是真的完全不明白,“这事怎么又扯到龙小姐?” 叶初静同样在笑,眼神却如长廊外的风雪一样冰寒刺骨,“龙俪不断戒毒又复吸,向她提供毒、品的人是谁,叶梵瑞,你真以为自己做得很干净么?” “我没——”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收敛起笑容,叶初静抬头望了望被玻璃移门隔开的走廊外,他低沉优雅的嗓音如从云端降下,“我留你到现在,别逼我动手,有些事,有些人,你们最好不要再碰,这话你也去转告父亲。” 说完,叶初静便懒得再看一眼,留下目定口呆的叶梵瑞,独自沿长廊行远了。 刚回书房,就有下属来报告,说他的母亲廖秋茹在餐会结束后,回到房间便大发脾气,陷入了歇斯底里,如今吵着非要见他。 “大少爷,您看这事——?” 揉了揉眉心,叶初静挥挥手,说:“我知道了,就说我马上过去。” 叶初静住的地方,与廖秋茹平日起居的地方不在一处,到达现场后,叶初静才知来禀报的人描述得算轻了,整间卧室满地狼藉,几乎所有能摔的东西都已摔碎了,而廖秋茹本人精神状态也极差,她披头散发,又是哭又是笑的,虽说指名要见他,当叶初静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廖秋茹却仿佛根本认不出这个儿子。 看她狂乱的眼神,手里拿着剪子,将插花用的高档花材当作仇人一般剪得支离破碎,叶初静莫名地知道,他的母亲很可能已疯了。 叫来家庭医生,将廖秋茹搬动到另一间房里,等一切收拾安置妥当,叶初静的手机便震动起来,这一天他还未真正开怀过,只看了眼屏幕,叶初静的眼神却在刹那间变得柔软。 “时时?” 对着手机另一头,轻轻叫了一声,他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听到张寒时的声音。 ☆、第 72 章 鬼使神差之下给叶初静打了电话,张寒时却不知从何说起。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才勉勉强强把整件事说清楚了。 「我马上就安排飞机回来。时时,你不要着急,没事的。」 那一边的叶大少俨然冷静多了。 不知是他的安慰起到了效果,或者因为将事说出来后,负担没那样重了,张寒时人也稍稍镇定了些,他长舒了口气,对手机那头的叶初静嗯了一声。 结束通话,张寒时回头望了望后座上的宝贝儿子,小家伙此时睁着双漆黑晶亮的眼睛,也看着他,“……爸爸?” 张乐这小不点儿,人虽小小一只,却继承了张寒时与叶初静良好的基因,脑袋瓜机灵得很,他已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事发生,只是到底年纪太小,不能很好理解。 而张寒时见连宝贝儿子都在担心自己,他心中一暖,笑着说道:“乐乐乖,爸爸刚才有点累,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回家好不好?” 父子俩感情深厚,小家伙见他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自然什么都听张寒时的。 按下一旁的音乐播放键,张寒时给儿子放了他爱听的儿歌,在轻快甜美的童音里,再次发动了汽车。 …… 第二天,即正月初三,原定要在北边停留三天的叶初静,由于张寒时的那通电话,匆匆提前了一天,在清晨五点不到的时候,就赶回了木兰湖。 张寒时躺在温暖的大床中间,因昨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情,他睡得并不安稳,叶初静一吻他,张寒时就醒了。 “吵醒你了?”嗓音低沉的叶大少又低头在他额头印下一吻,“对不起,时时,我本想早点赶回来的。雪太大,飞机一直无法起飞,只能等到现在。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 张寒时眯着眼摇摇头,并不介意的样子。他伸出手,摸了摸叶初静的脸,有些冰,和吻他时的嘴唇一样,仿佛将北地的风雪也一并带了来。 “你睡过没有?”因为刚醒来,张寒时的声音微微沙哑。 “在飞机上眯了一会儿。” 张寒时看他眼里的红血丝,有些不 分卷阅读10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2 信,他睡眼惺忪,朝床另一边让了让,然后掀开被子一个角,对面前的男人说道:“来。” 叶初静愣了愣,他知张寒时这是身体醒了,脑子却还糊涂着,趁他反应过来前,叶大少动作利落,片刻之间便脱去外套,上床,钻入了张寒时留出的被窝,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冷……”被叶初静拖进怀里,张寒时犹在迷迷糊糊。 “乖,一会儿就不冷了。”叶大少又亲亲他,语气温柔得要命,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张寒时若有平日一半警觉,就该知大事不妙。最后,冷是不冷了,可他的腰……不提也罢。 两人才分别两天,叶初静就像头饿了不知多久的野兽一样,差点将他连骨头都啃净了。 “来,时时,喝点牛奶。” 此刻,臭不要脸的叶大少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端来牛奶,金枪鱼三明治卷等早餐,殷勤备至,差点就要亲自上手喂了。 接过牛奶,一口气喝掉半杯,张寒时才觉嗓子舒服多了。他的眼角仍有些红,瞳孔湿润,人也懒洋洋的,靠坐在床头,一副被疼爱过度的模样。 叶初静见了,心里又是喜欢又是怜惜,他在床沿坐下,将张寒时揽入怀里,一只手贴在他腰后轻轻按、揉推拿起来。 “那位罗文轩先生是怎么说的?”趁着张寒时在吃早餐,叶大少一边替他按摩,一边问。 张寒时拿起三明治卷咬了口,他回忆昨日与罗文轩详谈的种种,回答:“罗先生问了我一些关于我妈的年纪、体貌特征这些问题,我本以为只是一场误会,可没想到细节都能对得上,夏夫人的妹妹右手腕内侧有块蝴蝶形的红色胎记,我妈在相同的位置也有这样一个胎记。” 一开始张寒时还不信,随着越来越多细节惊人吻合,便由不得他不信了。 夏家人常年生活在法国,夏一颖在西班牙求学,她能说一口流利的法语和西语。以前张寒时一直很奇怪,小时候他们家明明那么穷,可他的母亲见识、眼界,皆与周围底层的街坊们完全不同。她一直坚持让他读书,送张寒时进她能力所及内最好的学校接受教育,学校里不教的,她就在家教,张寒时的法语还有西语,就是从小受她熏陶,被她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教出来的。 “罗先生说我妈很可能为了躲避家人,所以特意改名换姓,他说难怪他们用原名找了那么久都毫无头绪。他与我商议尽快做个亲缘鉴定,可我不知道该如何答复,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从没想过……”眉头紧皱,说着说着,张寒时放下手里的三明治卷,没了胃口。 叶初静听到这里,心中已有了个大概。他先前调查赵培贤,资料显示对方曾在欧洲留学,学成归国后,琴姨也差不多在那时同他一起出现在晋江市。由于时间紧迫,叶初静并未来得及深入再查下去,没想到后面竟又扯出了这样天大的隐情。 他用力揉揉张寒时的头,又对准他蹙起的眉心亲了一口,“时时,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还有我。去弄清楚求个明白心安,也总比一直坐卧不宁的好,你说是不是?” 时时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别的亲人了,冷不防却得知事情可能并非如他所想,面对未知陌生的将来,他这是在害怕了。 叶初静如今能做的,只有鼓励他,让他不那么忐忑。 在他的目光里,张寒时认真考虑了下,动摇的眼神慢慢坚定,最后点了点头。 …… 张寒时再联络夏俊树时,对方一家人显然比他还要急切,双方很快就约好了时间。 也不知叶初静如何操作的,各种材料及手续很快就办妥,翌日下午,他就陪着张寒时去了市内权威的鉴定机构。 几乎在他们到达的同时,夏俊树和他的父母也来了。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制服、拎着医用冷藏箱的陌生女士。经解释,张寒时才知在前天,也就是遇见他的当日,夏俊树便紧急联系了他的祖父祖母,两位老人家年事已高,家人都不赞同他们来回奔波,也是为了慎重起见,这位陌生女士箱子里装的,正是夏家多位亲属的dna样本。 才初四,鉴定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本应还在休假,叶大少一出手这些却都不再是问题。反正他们到时,实验室的相关人员已经早早准备就绪了。 从张寒时、夏一曼身上采集了测定所需的样本,加上冷藏箱里的样本,接下来就是等待。 夏一曼看上去比上次冷静了许多,只是见到张寒时,她又忍不住两眼垂泪。张寒时陪着她在专门的休息室坐下,说了一会儿话,她脸上才渐渐有了笑容。 几小时后,鉴定实验室便出具了结果。 张寒时拿着报告书,手指不安地放松又捏紧,一时却不知该不该打开。 叶初静目光整个落在张寒时身上,见他一脸紧张,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肩,问:“时时,要不我来帮你看?” 听到叶大少的话,张寒时沉默少顷,他摇摇头,又笑了下,“不了,我可以的。” 叶初静不再强求,只用力握紧他的肩,陪伴在他身侧,仿佛要以此给予张寒时力量一般。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张寒时感觉心跳的没那么快了,就将那份轻得很沉重的报告书打开了—— 双眼盯着鉴定结果那栏,张寒时一言未发,看了许久,生怕看错。 而不远处,拿到另一份报告的夏俊树他们,神情更多的却是欢悦与激动。夏一曼更是急急起身,朝还愣神的张寒时过来,一把将他抱住了。 “寒时,我是姨妈啊!一颖她不在了,幸好还有你……还有你……” 紧紧拥抱他的那双柔软的手,哽咽的话语,悲喜交集的眼神,无不真情流露,也将张寒时从怔愣里唤醒了。 张寒时目光低垂,睫毛微微颤动,他眼底发热,看着扑进他怀里的夏一曼。身体僵了一会儿,张寒时终于伸出手,回抱住了对方。 “姨妈……” “好孩子,好孩子!”夏一曼显然是个感性的人,她又一次潸然泪下,啜泣着说道,“这些年我们都没有一颖的音讯,更不知道她已有了孩子。这个傻姑娘,她怎么能那么倔呢?情愿吃那么多苦也不愿回家来,爸爸和妈妈其实早后悔了,他们只是拉不下面子,如今却连她最后一面也没办法见了……” 张寒时也被勾起伤心事,不禁无声垂泪,想到母亲所遭受的苦难,仅仅只因所爱非人,比起固执怄气,母亲她也许只是觉得无颜再去面对家人。 见两人哭得伤心,叶初静和夏家父子纷纷上前,几个人好不容易才将张寒时与夏一曼的情绪安抚下来。 “现在时间不早,我在春景阁定了包间,不如我们先换个地方,边吃边继续聊。罗先生,夏女士,两位意下如何?” 叶 分卷阅读10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3 大少举止优雅,气度不凡,过去的一下午,他对张寒时的那份呵护,更是体贴入微,生怕他饿了累了冻了,罗文轩与夏一曼他们都看在眼里。对两人的关系,他们心里也有了些数。 这时对他的提议,他们自是欣然同意。 ☆、第73章 那顿晚饭后,隔天,夏俊树与他父母就从晋江市动身,要亲自将好消息带回仍在法国的夏家其他家族成员。 本来他们是邀了张寒时一道同行的,夏俊树更告诉他,全家人都盼着要见他。不过由于柳佳莹与厉曼婷的婚礼举行在即,张寒时答应在先,他只好向夏一曼、罗文轩解释了原因,取得他们谅解后,张寒时答应结束北美之行,他会马上飞欧洲,前往法兰西与他们团聚。 到了初六那天,早上起床,张寒时就将自己与儿子的部分随身物品收拾妥当,装进一只皮箱里。单手抱起儿子,张寒时推开房门,叶初静这时已在外等候着。 体态修长挺拔的英俊男人,只随意站着,就自成一道风景。叶初静看见张寒时,便含笑走过来,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皮箱。随后,他又低下头,大大手掌遮盖住小家伙好奇的眼神,就对准张寒时的双唇深吻了下去。 因顾及怀里的儿子,张寒时微微仰高下巴,被动承受着,很快满脸通红。叶初静这两天越来越得寸进尺,也不知是被什么刺激了。等他终于亲够本,放开张寒时,张寒时气喘不匀,瞪着他,话也说不出。 小家伙张乐此时终于重见天日,他看着心爱的爸爸脸红了,嘴也红红的,眼睛里湿漉漉的,好像要哭了。小家伙转过头,同仇敌忾地瞪着满面笑意的叶初静。 坏人! “时时,我们出发吧。” 叶大少笑意不减,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一点没受影响,他牵起张寒时的手,就说道。 等上了机,叶初静给张寒时和张乐两人盖上毛毯,挨着他们身边坐下,轻声对张寒时说:“时时,飞机还要飞很久,而且美国与华国有十多个小时的时差,你尽量多休息一会儿。如果怕睡得不舒服,你和乐乐还可以去机舱上层的卧室休息。” 嗯了一声,张寒时点点头,叶初静考虑得比他还要周到,他自然不会反对。虽然暂时没什么睡意,张寒时仍合上眼闭目养神,中间吃了点东西,接着,又去睡了一会儿。 最后,在叶大少一个又一个细碎的吻里,张寒时被叫醒,他们到了。 …… 下飞机的时候,美国西海岸加州艳阳高照,仍然是上午。 他们到达的圣迭戈市,位于加州西南部,终年阳光充足,气候舒适宜人,哪怕冬天,依然很温暖,可以说四季如春,十分宜居。 在酒店安顿好后,张寒时就联络了柳佳莹,告诉她他们已经平安抵达。张寒时没和她交谈太久,明日就要举行婚礼,想来柳佳莹必定是忙碌不堪的。 打完电话,张寒时就走到酒店套房外的阳台,这里面朝一大片蔚蓝海岸,港口整齐停泊的白色帆船游艇,茂盛高大的棕榈树林,都能尽收眼底。阳光明媚,景色迷人,张寒时只穿了一件衬衣,风吹拂在皮肤上,一点都不冷,反而相当舒服,经历了十多个小时的飞机,这时的他扶着雕花栏杆,忍不住探出身,深吸一口气,然后又舒展身体,尽情伸了个懒腰。 “时时,你在干什么?!” 下个瞬间,叶大少紧张的声音就从张寒时身后传来,来不及回头,他就被叶初静用力抱住,往后拖去。 “这里是高层,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摔下去……下次不准再做这么做了,答应我!” 叶初静绷紧声音,满目严峻。张寒时被吼得一愣一愣的,都快忘记反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动了动眼珠,看着叶初静的眼神里充满疑惑。张寒时依旧不明白,他只是伸个懒腰,为什么叶大少一副天塌了的紧张样子,他在害怕什么? “叶初静,我这么个大个人了,不会掉下去的。”张寒时笑了笑,试图缓解气氛。 “还笑?”叶大少非但没能被安抚,蹙起眉头,眸色更深,他捧起张寒时的脸,下一秒就狠狠咬住了他的唇。这个吻与平日里截然不同,带着明显的惩罚性质。 在叶大少凶狠的攻击中,张寒时很快溃不成军,他的嘴唇被啃咬得又痛又麻,几乎快没有知觉,连呼吸都被夺走,然而叶初静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他才终于知道怕了。 直到张寒时在他怀中彻底软化,叶初静停下,眯眼追问:“下次还这么做吗?” 被他欺负的狠了,张寒时倔脾气也上来了,他别过头,不出声,更不要去看叶初静,以无声表达反抗。这些日子,叶初静处处宠着他,几乎什么都顺着他,张寒时不明白,他只是在阳台看了会儿风景,叶初静的反应怎会那样大? 见他这样,叶初静气极反笑,他用指腹轻轻揉着张寒时红肿的嘴唇,明明是极温柔的动作,却偏偏令人毛骨悚然。 “时时,听话,别让我生气。” “我没错。” 张寒时回的强硬,心里其实已在打鼓,他最怕叶初静这个样子。过去他把他惹到这地步,接下来肯定要遭罪,他太了解叶大少的手段了,刚才的吻,只是个小小的警告而已。 明白归明白,张寒时并不觉得做错了什么,要他按头认错,他万万办不到。而且,叶初静的样子也有些奇怪。 他不愿两人再走过去老路,定了定神,就抬起目光,注视着他面前男人的双眼。 “叶初静,你怎么了?”他问。 两人生活在一起,叶大少掩饰得很好,但他最近似乎总有些焦躁不安,这点,张寒时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张寒时说着,就伸手,抚摸那轮廓深邃、结了冰霜般的俊脸。 大概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叶大少脸部肌肉微微抽紧,接着,就像是冰遇上火,他浑身的寒意迅速消融了。 “时时。”叹息着,更用力地抱紧怀中人,叶大少语调有些闷,“我怕你出事,我怕你不见了,现在你找到了亲人,我又担心你不要我了。时时,我爱你,可我越爱你,就发现担心害怕的东西也越多。” 听到这里,张寒时不由笑了起来,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看似无所不能的叶大少,原来也会纠结这些事。 “那么如果我不要你,你就真会让我离开么?”张寒时问他。 毫不迟疑地摇头,叶初静目光深邃,定定注视着张寒时的眼睛,“就算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到你。所以时时,不要逃,不要让我发现你想要离开我,因为到时,我一定会控制不住自己发疯的。” 这话说得简直无赖至极。 张寒 分卷阅读10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4 时却早有预料,他一点也不意外,对叶大少半真半假的威胁,心里也不觉害怕了,真奇怪。也许是因为两人重逢以来,不断磨合相处,让张寒时知道,他不再是过去的他,而叶大少也不是曾经的叶大少,他们都变了,或多或少。 所以张寒时这一刻能放心地摸摸他的头,给他一个微笑,说:“叶初静,你不会的。” 而回应他的,是叶初静更紧密的拥抱,以及他火热的吻。 结果到最后,张寒时也没能弄清楚,叶初静突然那么紧张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 时间很快到了次日,柳佳莹与厉曼婷的婚礼,如期在一艘豪华游轮上举行。 到达现场,乐队演奏着轻快的音乐,船舱内外和甲板栏杆上,到处装饰着银色和白色的气球,以及洁白的玫瑰与百合花。厉曼婷的家族在当地是个有名望的大家族,现场宾客众多,举目望去,到处一片欢声笑语。 到了预定时间,仪式便正式开始。 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两位身着洁白婚纱的新娘出现在众人眼前。厉曼婷穿一袭曳地鱼尾长裙,高挑动人,裙摆上缀满银色暗纹与水钻,而柳佳莹则一身别致的希腊式婚纱,褶皱层次丰富又素雅飘逸。两人手牵手,走到台前,脸上均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在现场司仪的安排下,仪式并不冗杂,两人的誓词简单却打动人心,彼此交换戒指后,她们便亲吻彼此,连空气里都似乎弥漫着她们的幸福气息。 早已准备好的气球与白鸽一齐放飞,来宾们纷纷起身,以掌声恭贺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张寒时手里牵着儿子,和叶初静站在后几排,他看到前排那位顽固的柳老爷子,此刻趁人不注意,眼角也有泪光在闪烁,本来张寒时还有些担心,这下更彻底放下心来。 …… 白色游轮渐渐远离大陆,徜徉在蔚蓝大海上,甲板上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们尽情享受着海风,阳光,美食美酒,全然不觉时间流逝。 在仪式结束后,张寒时就上前对柳佳莹、厉曼婷道喜祝贺。由于今天她们两人是主角,要应酬众多客人,张寒时很识趣,聊了几句,就不再多谈了。 接着,他与叶初静带着儿子,一起去了下面的船舱。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主餐厅里也有不少人,不过还是相对安静的,三人吃了点东西,又说起了这趟游轮的目的地夏威夷群岛。 做远洋航运发家的厉家,今番也是大手笔,所有前来观礼的来宾,都可以享受一次为期两周左右的圣迭戈与夏威夷群岛往返之旅。当然,若有事,你也可以提前离开。 吃了饭,小家伙张乐就把持不住了。要说这次除了柳佳莹、厉曼婷外,谁最开心?约莫就属他了。 小家伙此刻坐在张寒时腿上,哼哼唧唧,摇来摆去,像个肥嘟嘟的不倒翁。他从未坐过这样大的轮船,看什么都新鲜有趣极了,这会儿更迫不及待,想要到处“探险”一番。 “叶初静,你去忙吧,我带着乐乐就可以了。”张寒时说道。他可不会忘记叶大少是个大忙人。这次随同他们的保镖王硕,刚才已找了他几次了。 “嗯,我让王硕派两个人跟着你。”叶大少到底不放心,他这次带的人手不多,毕竟是在别人的船上,大张旗鼓,喧宾夺主未免不像样。 张寒时没他那么小心谨慎,这是婚宴,会出什么事呢?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第74章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几天还得吃药,乐乐,你要负责监督爸爸,别让他把药偷偷扔了。” 柳佳莹一脸医者的严肃,小张乐则猛点头,一大一小俨然如看管犯人,叫头脑里尚有些昏沉的张寒时哭笑不得。 见他这样,柳佳莹默不作声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叶先生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 柳佳莹不清楚白天张寒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接到林奇的来电,再察言观色,稍加推断,事情已被她猜得七七八八。表现适度关心的同时,她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留给张寒时足够空间。 “谢谢你,佳莹。”这一声谢,张寒时发自肺腑。 柳佳莹摇摇头,庄重的脸色换上笑容,“不用和我道谢,你该谢谢乐乐,为了照顾你,他撑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肯睡。” 在柳佳莹温柔的声音下,张寒时下意识看向怀里,他的宝贝儿子紧紧依偎着自己,此刻哈欠连天。毕竟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张寒时心底一片柔软, 分卷阅读10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5 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哄道:“乖,睡吧。明天爸爸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菠萝饭和排骨。” 听到他这话,柳佳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张寒时有心病,但多亏张乐的存在,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随时间愈合吧? 目光闪动,她悄悄带上房门,将温馨时光留给这对奇特的父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张寒时几乎足不出户,他专心致志埋头工作,一边与林奇在线视频进行讨论,一边开始着手将故事大纲转化为分场大纲。 编剧与一般文字创作有相同也有不同,遇到瓶颈时,张寒时就一遍遍观看大量国内外的优秀影碟,揣摩片子里拍摄、剪辑、镜头场景转换、营造戏剧冲突的各种手法。这是笨办法,却胜在管用,能有效弥补他看片量不足,知识体系薄弱的缺点。 有时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张寒时熬得两眼通红,加上白天还要对着电脑写稿,弄得眼睛常干涩不已,要么就酸胀流泪,柳佳莹给了他一大罐清肝明目的枸杞菊花茶,让他天天泡着喝,情况才渐渐好转。 倒是林奇见他这样拼,忙要他保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张寒时不敢叫苦叫累,与四年前他人生最低潮时相比,这些苦更算不得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寒时的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往往不超过一星期,录用他的地方就会以各种理由,客气或不客气地“请”他走人。 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算看明白——有人成心让他不好过。那时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每日醒来都是煎熬,从未深想也懒得深想,究竟是谁看他这般不顺眼,会对他这么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而现在,他有了张乐,生活平淡却安稳,就更不愿去再想这些糟心事。 至于叶初静,自那天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听林奇说,投资的事已谈妥,合同签订的时候,是由叶初静的律师及助手出面,他本人并未到场。 这些话,张寒时听了也就听了,不再有太大反应。开头几天,脑子里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们的过往点滴,但渐渐的,这点微弱的念想便不再冒头,就像沉底的小石子,将湖面激起一圈余波后,又终归沉寂。 叶初静的消失如他出现一样,突然又干脆,张寒时早有预料,十分淡定。他想他们两个之间,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 忙碌近半个月后,这天,张寒时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他一早起床,送儿子去幼儿园,顺道去了趟农贸市场,回到家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傍晚,他做好一桌子丰盛晚餐,柳佳莹与张乐这时也恰恰好回了家。 “哇——!”小家伙发出欢呼,立马撒了欢一样跑到餐桌前,人还没桌子高,不妨碍他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爸爸,好多好吃的!爸爸好厉害!” 被宝贝儿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身上还围着围裙的张寒时弯起嘴角,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语气溺爱,“小马屁精!” 连一旁的柳佳莹也忍不住笑起来,喜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素净的脸十分光彩照人,见张寒时朝她看来,柳佳莹点点头,道:“名单已经确定,医院人事部通知我将护照准备好,下星期就出发。” 张寒时听了,当即眉眼一亮,“佳莹,恭喜你!” 早在一个多月前,柳佳莹就开始申请参加某个学术交流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是位于大洋彼岸,业界鼎鼎有名的国际权威医学机构。可想而知,机会难得,张寒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柳佳莹也回以笑容,似想到什么,她又皱眉望向张寒时,语气有些不放心,“寒时,这次交流我要离开三个月,你一个人要不要紧?” 名义上虽是夫妻,平日两人相处倒更像姐弟,朋友。一直以来,柳佳莹对张寒时照顾颇多,张寒时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在这段掩人耳目的婚姻中,除了没有爱情,他们都堪称外人眼中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妇。 这时,见柳佳莹还在为他担心,张寒时放张乐下来,让小家伙自己去洗手,他直起身,朝柳佳莹笑着颔首,“别担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说还有乐乐。”言下之意,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出事。 柳佳莹终于放心,她又看向张寒时为了庆祝而特意烧的一桌子好菜,笑声轻扬——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第75章 尽管游轮管理方尝试了各种可能的维修与补救方法,但正如王硕分析的那样,因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船体外围被撕裂出好几个大洞,损坏情况太严重,不断渗进船身的海水压力,也在使破损进一步扩大,最终,“白珍珠”号的船长米勒不得不发出遇险信号求救,对全船人员发布避难通告,并下令弃船。 值得庆幸的是,现在已不是泰坦尼克号沉没的年代。如今每一艘游轮上,都配备了足够全船人员逃生乘坐的救生艇,根据《国际海上人命安全公约》的要求,现代游轮的救生艇必须能一次性装载船上全体人员的125%的容量,也就是说,每一位船上的游客和船员,都有1.25个救生艇座位。 除救生艇外,在每间船舱内还配有救生衣,不光在房间里有,在游轮上的各个公共场所、各个紧急集合地点,都备有富余的救生衣可以提供。 为小家伙张乐穿上儿童救生衣后,张 分卷阅读10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6 寒时才给自己也套上了救生衣,他们在广播和现场船员的指示下,前往甲板集合。 “大家不要推挤!船上有足够的救生艇可供每个人乘坐,请各位排队按照秩序离船,让妇女和儿童先行!” 负责维持秩序的船员们,配合着船上的广播,一遍遍声嘶力竭,重申着这些话。但在一艘逐渐沉没的大船上,把生的机会优先让给他人,这本身就是考验一个人道德底线的时候。因此,仍有不少惊慌失措的乘客你推我挤,使得场面更加混乱。 被王硕他们保护在中间,张寒时紧紧抱住怀里的儿子,小家伙被周围的景象吓坏了,却没有哭,张寒时鼓励地亲了亲他,然后举目四顾——倾斜的甲板上,到处都乱糟糟的,哭泣,呐喊,甚至叫骂声汇成一团,附近海面上,只有游轮灯光折射出一些微弱的波光,有部分救生艇已顺利下水,而更远处,只剩下一片漆黑。 身处茫茫的太平洋中,四周全是海水,而他们正在沉没。这种感觉张寒时难以形容,仿佛咽喉被死神之手缓慢而切实地扼住,声音全挤在喉咙口,令人只想不顾一切,大叫大喊,来发泄绝望恐慌的情绪。 张寒时四下找了一圈,可惜人太多了,他没能发现叶大少的踪影。世事难料,先前叶初静离开咖啡厅,张寒时怎么也没料到,短短一个小时不到,他们会就此失去了联系。 “亲爱的,照顾好我们的女儿!” 在视线巡梭的时候,除了争先恐后的人群,张寒时也看到一位父亲将哇哇大哭的小女孩双手递给已登上救生艇的母亲,自己却并未急着与他人争抢位子。他还看见一对银发苍苍的白人老夫妇,彼此双手紧握,站在船舷,仿佛整个世界的骚乱与他们无关。 灾难面前,人性的弱点暴露无遗,却也总有闪光点伴随出现。 此时,终于轮到张寒时他们登上救生艇,几乎同一瞬间,张寒时的视线不经意一扫,就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发现了厉国安他们一行,但他还是没看见叶初静。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深,他把小家伙交给了同行的柳佳莹与厉曼婷,拜托她们道:“佳莹,厉小姐,麻烦你们替我照顾一下乐乐,我去找厉先生问问情况——” 柳佳莹他们来不及开口阻止,张寒时便向甲板另一头挤了过去,负责他安全的保镖王硕让两个手下留下照看,他自己和另一人也很快挤开人群,跟上了张寒时。 “厉先生,厉先生,我是张寒时!”那一边的厉国安等人也正准备登上另一艘救生艇,张寒时好不容易穿过拥挤的人潮,满头大汗地叫停了他们,“对不起,请问你们有没有见到叶初静?爆炸发生前,他接到厉先生你的通知,赶去会议室了!” 张寒时顾不上冒失与否,他现在只想知道叶初静的下落,以及他是否平安。 头发衣服凌乱,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狼狈的厉国安摆手制止了身边人,他看出张寒时的焦急与担忧发自肺腑,于是亲自回道:“叶先生之前确实与我们在一起,后来他从那名嫌犯嘴里得知某个人名后,就告辞离开了,再后来游轮就发生了爆炸,我们也不清楚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张寒时原以为厉国安他们应该知道叶大少的下落,眼下看来,这一希望也破灭了。张寒时胡乱道了声谢,头脑里乱糟糟的,他问身边的王硕:“小王,你说叶初静会不会回去找我们了?” 王硕微微沉吟,答道:“整艘游轮眼下都在紧急放送广播,通知避难,大少爷他就算回去找我们,听到警报,也该知道我们不可能留在原地,除非在半路上,他遇上了什么麻烦,被困住了。” 这次出行,叶初静带的人手不多,连王硕在内,一共四名保镖。去审问那名嫌疑人时,他更是把所有人都留下来保护张寒时,自己孤身前往。 听到王硕的分析,张寒时心跳如雷,手心直冒汗,他咬了咬嘴唇,抬头毅然道:“小王,我要回船舱去找他。” 王硕大惊失色,忙道:“张先生,这万万使不得,大少爷吩咐我们——” “我不管他命令你们什么,现在他不在,我不想继续站在这浪费时间,你们也别想阻止我。”不等王硕讲完,张寒时就打断了他,语气极为坚定。 而看到他的眼神,王硕知道劝不住,改口道:“张先生,我们陪你一起去。” 他们迅速找到了“白珍珠”号的船长米勒,将情况说明,那位人到中年的大胡子船长立刻派了几名船员协助他们搜索。 进到舱内,张寒时才知情况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很多,底下几层船舱由于船身倾斜已开始进水,部分地方甚至完全被海水淹没了,张寒时他们只能往上层走。 “这样太慢了,我们分头找!”在五层的走廊里,张寒时对王硕他们吩咐道。 游轮太大,时间紧迫,正将整艘船无情吞没的海水并没留出多少时间给他们。虽然王硕并不赞同,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快速分工后,他们就带着对讲机,分头行动。 王硕他们留在五层继续搜索,张寒时和另一名船员则去了船舱六层,在被称为黄金大道的商店街上,这里原先汇聚了各种精品店和餐厅,眼下却是一片狼藉,由于撤离得匆忙,这一层甚至发生了火灾,大量浓烟充斥在走道内,令人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情况。 “咳咳!”张寒时弯着腰,眼睛被烟雾熏得发红,在经过某间店铺时,他和身旁的船员一起动手砸碎了橱窗玻璃,找了两条毛巾捂住口鼻。 这一层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有人的样子,张寒时打着手势,正准备和那名船员一起离开。下一秒,那名身着白色制服的年轻船员,胸口就绽出大团红色血花,他整个人因弹药的冲击力而扑倒在满是碎片的地面上,浑身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张寒时脸上、身上都被溅到了温热的鲜血,他连眼都忘记了眨,就这么愣愣看着那名船员倒下。 下一刻,从某间店铺内就闪出两道黑色人影,对方全身包裹在黑色野战服内,头面部戴着防毒面具,手中有枪。很明显,正是他们袭击了那名年轻船员。 「啧啧啧,看看我们找到了谁?」防毒面具下的声音低沉嘶哑,对方粗鲁地扯掉了张寒时捂住口鼻的毛巾,一人拿枪指着他,一人捏起他的下巴左右打量,语气中充满了轻蔑不屑,「叶家大少爷的心肝宝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我们又见 分卷阅读10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7 面了。」 对方的手劲很大,张寒时感觉下巴骨头都快被捏碎了,更令他恐惧的是那人的声音,虽然隔了一层面具听不真切,却莫名让张寒时熟悉。 见他惊恐的表情,那人嗤笑一声,摘下了面具—— 张寒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防毒面具下的脸、如果那还能称之为脸的话,上面布满了各种可怕的伤痕,有些像是刀割,另一些则像被火烧出来的,几乎大半张脸,都光秃秃的,充斥着各种扭曲暗棕色的瘢痕,一直延伸到脖子下。那人的一只眼瞳孔灰白,就像死鱼眼,显然已瞎了,而他剩下的那只还算完好的眼睛,此刻正紧紧盯着张寒时,里面充满了怨毒的光芒。 配合他那副尊容,三分像人,倒有七分更像鬼。张寒时本已认不出他,一接触到对方的眼神,他失声道:“是你?!” “是我。”咧开嘴,王全似乎很享受张寒时眼底的惊骇,那张完全毁容的脸因笑容更加扭曲恐怖,他用枪管抬起张寒时的下巴,咬牙切齿地恨声道,“你们想不到我还没死吧?哼,我王全没那么容易死!啧啧……瞧这细皮嫩肉的,你说我该怎么招待你,才能好好报答你那相好的‘恩情’呢?!” 他话音刚落,空气中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站在他们身边的那个黑衣人应声倒下。王全的反应也算快了,他一把拉过张寒时挡在身前,用手臂扼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举枪瞄准了张寒时的太阳穴。 “叶初静,我知道你躲在这!我警告你,别他妈轻举妄动,不然子弹不长眼,你的小宝贝可要遭殃了!我数三下,你他妈再不出来,就别怪我王全心狠手辣!” 说罢,王全便作势用枪管顶了顶张寒时的脑袋。 周围的浓烟加上脖子被牢牢摁住,让张寒时呛出了眼泪,渐渐开始呼吸困难。尽管如此,他还是用力试图掰开王全的手臂,喊道:“叶初静,别管我!船要沉了,你快走……呜!” 王全在他脖颈上狠狠施加了力道,张寒时被挟制着,眼前不由发黑,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一。” “二——” 还未数到三,从王全与张寒时斜对面的一家钟表商店内,一个高挑的身影就从烟雾中缓缓出现。 “放开他。” 叶初静举着枪,沉声命令。他穿着黑色衬衣,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有擦伤,形容虽狼狈,却无损于他稳重的气度,此时那对黑色凤眼里,光芒更是凌厉。 “真是情深意重,可你别弄错了——”王全的声音尖刻,他用唯一一只眼睛盯着叶大少,手里紧扣着张寒时的脖子,丝毫不敢放松。姓叶的单枪匹马与他们周旋到现在,就连他最后一名部下也在刚刚被他干掉了,这让王全不得不加倍小心谨慎,嘴里仍嗤声道,“现在下命令的人是我!把你的枪慢慢放到地上,再踢过来,你最好老实点,别耍花招!” 说着,王全再次用枪指了指张寒时的脑袋。 被烟雾呛得眼泪直流,但因脖子被扼住,张寒时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大少真的照王全的吩咐,缓缓蹲下、身,把枪放在地面踢过来,他不由心急如焚。 “哈哈哈,没想到啊没想到……堂堂叶家大少爷竟也有今天!你们两个,今天谁都休想活着离开这条船,哈哈哈、呃——” 砰、砰两声,王全得意猖狂的笑在他可怕的脸上凝固,定格。在他精神放松的瞬间,两颗子弹分别擦着张寒时身体,射穿了他的脖子和肩膀。 王全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他死死瞪着叶初静变魔术般从左手变出的第二把枪,喉咙就像破烂的风箱,嗬嗬漏着气,地上迅速蔓延开大滩血迹。 “时时!”叶初静三步并作两步,拉起因冲击而一同倒地的张寒时,“其他人呢?为什么你没上救生艇跑这里来了?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有没有哪里受伤?” 被叶初静上上下下紧张抚摸着,张寒时握住他的手,一边的耳朵内一阵阵耳鸣,他摇摇头,边咳嗽边出声道:“我、我来找你。” “胡闹!” 捡起被扔到一边的毛巾,掩住张寒时的口鼻,叶初静扶着他就问:“时时,能自己走吗?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 张寒时点头,勉强自己站直了身体。他只是个普通人,短短不到几分钟,就有数人在他面前死亡,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可他更明白,现在不是怕的时候,游轮马上快要沉没,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用对讲机联系上其他搜寻的人,张寒时和叶初静正准备离开,哪知扑倒在地的王全竟还没死透,他嘴角咧开了一个狰狞诡异的笑容,窸窸窣窣从身下掏出一个类似遥控器的黑色装置,按下红色按钮的同时,以口型对张寒时与叶初静说道—— 去死吧! 叶初静迅速连补两枪,但为时已晚。 轰隆,轰隆——!! 巨大的连环爆炸声响彻耳际,张寒时只觉天旋地转,整艘船似乎快要解体一般,发出“吱嘎”、“吱嘎”的恐怖声响,不断有各种灯饰,管线,大块天花板,从他和叶初静头顶坠落下来。 火光四起,灼人的热浪滚滚袭来,两人一路狂奔,就像死神在背后追袭,张寒时只觉心脏狂跳,几乎就要蹦出口腔,他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眼看出口近在咫尺,又是“轰隆”一声,这一次的爆炸离两人极近,在感受到火舌可怕的热度之前,张寒时整个人就被冲击波掀飞了—— “时时……!” 他只来得及听见叶大少短促的一声惊叫,头部便重重装在金属舱门上,随即失去知觉,陷入了昏迷。 ☆、第76章 张寒时先是听到耳边一阵阵规律的波浪声,随后,他昏沉的意识才一点点的,如抽丝剥茧,逐渐复苏。 低低呻、吟了一下,张寒时这一刻只觉头痛欲裂。他勉强将眼皮睁开一条缝,头顶大片蓝得毫无杂质的晴空便映入了眼帘。慢慢的,记忆回笼,他想起爆炸发生时的那一幕,头却更痛了。眼下他的整个身体都晃晃荡荡的,就如同漂浮在水面之上,将视线从万里无云的天空收回,稍稍转动脖子,张寒时才发现,自己原来真的漂流在海面上。 哗啦一声,张寒时抬起浸在海水里的一只手,然后他忍着浑身上下的疼痛,半撑起身体,打量周围的情况——他发现自己正 分卷阅读10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8 平躺在一大块应当是木板之类的漂浮物上,四周一片茫茫的海水,望不到边际,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更看不到任何陆地或船只的踪迹。 动动身体,张寒时发觉另一只手被什么缠住了,他的目光慢了半拍,往右边看去——在另一边,叶初静的手掌紧紧抓着他的,他双眼紧闭,黑发湿漉漉的,上半身趴在木板上,肩膀以下的大半个身体却几乎全都浸没在海水里,脸色也异常苍白,似乎没有了意识。 “叶……叶初静……”心里发急,张开口,试了好几次,张寒时才发出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出的嘶哑声音。 着急地推了推叶大少的肩,发现他根本毫无反应,张寒时这下更慌张。他自己的骨头也在嘎吱嘎吱作响,几乎散架了一般,大概是之前受爆炸冲击波影响,他浑身到处都疼,尤其右半边脑袋,更是一跳一跳的抽痛不已,除了头晕目眩,整个人还一阵阵犯恶心。 张寒时判断自己很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回想起先前的爆炸,能保住小命活下来,这本身已是一个奇迹。 “白珍珠”号不出意外应该沉没了,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如何脱险的,想来最大的可能就是叶初静救了他。张寒时还不知儿子张乐还有柳佳莹、王硕他们都怎样了,无论多么忧急如焚,他如今只能在心底祈祷——在最后的爆炸发生前,他们都已平安地逃出生天。 再次快速打量周围,此时天已经亮了,张寒时却不知道具体时间,也不知道他们的方位,四周除了海水仍是海水,没有任何参照物,他完全丧失了方向感,太阳的位置偏低,一时却无法判断究竟是上午或接近下午。 看到泡在水里的男人,估摸着身下那一大块木板应该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张寒时咬牙,拎住叶大少的两只胳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人从海里拉了上来。 直到此刻,看清叶初静浸没在海水中的部分、身体,张寒时琥珀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从喉咙深处发出了近似哽咽般的抽气声,他鼻子发酸,几乎忍不住要当场落下泪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身上一个伤口都没有,因为所有的伤都落在叶初静的身上。他的整个背部,几乎已没有一块好肉,到处皮开肉绽,一部分皮肤被烧焦,甚至还有玻璃碎片深深扎在里面,另一部分伤口的边缘,则因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都泛起了灰白色。 张寒时根本不知该碰哪里,似乎哪里都是伤口,他摸上去冷得像冰一样。心底一片惊慌,张寒时不由伸手探了探叶初静的脉搏,尽管微弱,发现他仍有呼吸和心跳时,他整个人忍不住发抖,大口大口喘息着,发出了呜咽。 由于没有任何医疗设备,张寒时只能用手,替叶初静挑出那些仍扎在他皮肉里的碎片残渣。明知不该,明知这种时候,他必须尽可能保存体内水分,张寒时忍了又忍,眼泪还是扑簌扑簌,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迷失在漫无边际的茫茫大海上,搜救不知何时才会来,张寒时看过一些报道,知道海难救援的难度,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失踪者,被找到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 张寒时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天无绝人之路,并期待奇迹出现。 太阳渐渐升高,张寒时终于能断定时间是上午,如果判断准确,他们大概正沿洋流,在向南漂流。 到了正午时分,气温升高,两人毫无遮蔽,完完全全暴露在大太阳底下。炙热的阳光猛烈烘烤,张寒时很快被晒得头晕脑胀,考虑到叶初静的伤势,他脱下了上衣,盖在他身体上方,搭了个凉棚。 饶是如此,由于伤势太严重,又没有得到妥善处理,叶初静还是发起了烧。他整个人烫得吓人,呼吸滚烫无比,嘴唇也很快干裂起皮,张寒时只能抱着他,小心不碰到他的伤口,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到了晚上,他迷迷糊糊醒来了一会儿,又很快昏睡过去。 遇险的第二天,两人依旧在海上漂流。叶初静的烧也仍然没退,因为一天一夜未曾进食进水,加上失血,高烧,他变得很虚弱,甚至出现了脱水症状。 第三天,又拖过一日,叶初静的情况已相当糟糕。 “时时……”他不断叫着张寒时的名,一只手仍紧紧抓着他,眼睛虽睁着,人却已不太清醒,“……对不起,时时。” 他一遍遍道着歉,嘴里接二连三说着胡话,接着,这个平日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男人又开始哭,仿佛遭遇了这世上最为悲惨的事。他一边哭,一边双眼痴痴凝视着张寒时,像个执拗的小孩子一样,追问他:“你原谅我了?你原谅我好不好,时时?” 张寒时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明白又不明白,叶初静在为何而道歉。他知他快不行了,过去所有的怨怼,不甘,恨意,这一刻都变得不重要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生命流逝的感觉很奇妙,叶初静此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全无一丝过去意气风发的模样,张寒时轻轻抚摸他的脸,仿佛看到了许多年以前,那个站在教室门口的少年,他眼神平静,脊背笔直,犹如一棵悬崖边的幼松,苍翠挺拔。 只一眼,这个人就映在他眼底,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像一个烙印,从未曾抹去。 “我原谅你。” 低下头,吻了吻叶初静干涩起皮的嘴唇,张寒时两眼布满血丝,他定定看着叶初静,多么期待下一刻他能睁开眼。然而,男人仿佛睡着了一样,趴在他腿上,一动不动的。 没办法,张寒时掰下了嵌在木板上的一小块金属片,对准自己手腕,划了下去。 “活下去,不要死。你如果死了,我就永远不再原谅你……”温热的血液从白色皮肤间流淌出来,张寒时将手腕举到叶初静嘴边,声音干哑,“我会与别的人在一起,和另一个人相爱,快活地过完下半辈子,我会慢慢把你忘记,直到再想不起你是谁为止。你听见了吗,叶初静?” 他的血流进了他嘴里,因血液的滋润,发白起皮的干燥嘴唇终于恢复成妖异的红色,等到手腕伤口自然凝血,张寒时抱着叶初静,摇摇晃晃睡倒在正随洋流浮动的木板上。 他细细喘着气,感觉身体里的力量在慢慢流逝,天与海连成一线,那亘古而荒凉的无尽之蓝下,连一只海鸟都不见飞过。张寒时心知即便他把自己的血喂给叶初静喝,他们也撑不了多久的。 他的喉咙里就像一把火在烧,干渴无比,周围都是水,张寒时却要竭力克制自己饮用海水的疯狂念头,他一直未放弃求生的努力,到此刻,心下却难免有些绝望。 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也许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到了这天半夜,雷电的光芒划破了古老的苍穹,人也已陷入脱水的张寒时,随即就被震耳欲聋的雷声震醒。 一道道 分卷阅读10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09 闪电如青色大蛇,摇首摆尾,照亮了远处整片海域。他看见本来平静的海面掀起波浪,黑色的云层低垂海面,云和水之间几乎混为一体,先是一滴,两滴,接着成片成片的雨水便劈头盖脸,瓢泼而下。 天降甘霖,张寒时仰起头,像个疯子一样,边笑,边迫不及待、大口大口喝着。在这一刻,这些雨水俨然变成了世间最美味珍贵的东西,在艰难的绝境中,生命因它们而得以存续。 他不忘含上满满一口雨水,再小心将这些得来不易的淡水一口一口,用嘴渡给叶初静。 此时,风浪越来越急,他们两个待的那块木板,也开始上下颠簸得厉害。张寒时忙脱下救生衣,将之穿到叶初静身上,尚处于昏迷中的男人毫无所觉,任他施为。张寒时又展开衬衣,将自己的一只手与叶初静的紧紧绑在一起,另一只手则死死抓住木板边缘。 又一次浪潮袭来,张寒时身边拖着叶初静,不断浮浮沉沉,几乎数度处于灭顶的边缘。 他不能死,他不想死。 凭着极为顽强的意志力,张寒时熬过了持续动荡的后半夜,熬过了这场猛烈的风雨侵袭。破烂的碎木板晃晃悠悠,飘飘荡荡,最后咚的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闻声,趴伏在上面,几乎已精疲力竭的张寒时猛地抬头,他松开泡得发白痉挛的手指,在晨曦的微光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叶初静……快看,是……陆地,是陆地……!” 他语不成声,嗓音激动得发颤,事实上,他们刚才撞上的就是一块黑色礁石,一*海浪已将他和叶初静送到了海岸边。 人的潜力总是无穷的,明明连抬一根手指都困难,此刻张寒时却能扶起叶初静沉重的身躯,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礁石遍布的海滩,跌跌撞撞,往岸上走去。 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张寒时就开始两眼发黑,走一步晃一晃,似乎下一秒就要站立不稳。他饿了三天三夜,仅凭一点雨水支撑到现在,整个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拖着沉重步伐,双脚踩到松软干燥的沙面时,张寒时嘴角翘起笑容,他们安全了。才笑一半,他的身体便终于像耗尽电力一般,不受控制地向地上倒去。 在昏过去前,张寒时仿佛感觉有一双手,紧紧的,紧紧的,拥抱住了自己。 ☆、第77章 张寒时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用各种宽大树叶搭建而成的简易窝棚里。他手腕上的伤口也经过了处理,上面糊着一层绿色植物捣碎而成的汁液,向外边望去,远处就是大片沙滩,一波接一波海浪翻卷起白色泡沫,起伏不定,不停冲刷着海岸。 环顾四周,张寒时发现叶初静不在身边,他急忙爬起身,走了出去。 光脚踩在沙地上,洁白细腻的沙子吸收了阳光,让脚底热热,痒痒的,十分舒服。在一望无际的沙面上,留下了一长串足迹,一直延伸到远处。张寒时顺着足迹往前,沙滩另一边树木茂盛,植物葱茏,甚至能听见鸟类的鸣叫声,张寒时边走边看,他知自己先前想错了,这里并非什么陆地,而应当是一座不知名的海岛。 能绝处逢生,被风暴送到这么一座有树木植被动物生长的岛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张寒时不敢奢求太多。 最后,足迹到了尽头,张寒时也停了下来。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赤、裸着上半身的高大男人正坐在两棵椰子树交叠而成的树荫下,他的面前升起了一堆火,手里正拿着由细树枝串成的烤鱼,缓慢转动着。 张寒时没出声,而叶初静却仿佛感应到了一般抬起头,他看到他时,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鱼,起身向张寒时快步走来。 “时时,你醒了?”他捧住他的脸,吻了一下,“头还疼不疼?” 张寒时摇摇头,他之前右半边脑袋撞出了个大包,此时一觉醒来,头晕想吐的情况却已经好多了,“我睡了多久?你怎么跑这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叶初静小心揉揉他的脑袋,回道:“你睡了差不多一天半。我抓了几条鱼还有一些贝类,怕烟熏到你,所以离得远了些,鱼现在差不多烤好了,来——” 叶初静牵着他的手,两人来到那堆篝火边重新坐下,架在火堆之上的几条鱼都已烤至两面微微焦黄,正散发着浓烈的香气。叶初静将最大的一条递给张寒时,张寒时也没客气,他实在饿得狠了,甚至顾不得烫嘴。 说实话,由于没任何调味,鱼烤得很一般,但腹中饥馁,再加鱼肉本身很新鲜,味道倒也并非难以下咽。张寒时吃得很快,一条鱼没多久便都进了他肚里。 “慢点,小心烫,这里还有。”看他这样急,叶初静很快又将第二条鱼递给他。 一连两条鱼下肚,加上一些贝类海藻,张寒时摸摸肚皮,终于满足地叹了口气。 “吃饱了?”叶初静笑着亲亲他,用舌头舔去张寒时嘴角的鱼肉残屑,又将砸开的半个椰子放到他手中,“渴不渴?喝点椰汁。” 抱着半个椰子慢慢喝着,张寒时才想起叶大少的伤,他赶紧放下椰壳,催促道:“叶初静,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快让我看看——” 这男人表现得太淡定,张寒时差点快忘了他仍重伤在身。在他连声催促里,叶初静才转过身,露出了他背后那些依然纵横交错的狰狞伤口。其中有些已开始结痂,有些却仍在发炎脓肿,张寒时伸出手,又不敢真的触摸,眼圈却忍不住又红了。 “没事了,没事了。”叶初静回过身,抱住了他,低沉的嗓音一遍遍安慰着,“只是看起来比较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叶大少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寒时自然不信。如果真的没事,他又怎会高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探了探叶初静的额头,发现他的体温已没有先前一碰就烫手的程度,张寒时才稍稍放心。 他打量四周,问:“这座岛上还有其他人吗?我们如果被困在这里,外面的人找到我们的几率是不是微乎其微?还是我们自己要想办法离开这,找到回陆地的办法?” 叶初静见他问了一连串问题,忙亲亲他,安抚道:“时时,你别急。听我说——我先前穿过这片海岸边的树林,往岛的深处走了一段,发现了一座淡水湖,湖那边还生活着一个原始部落,应当是这座海岛上的土著居民。” 听到这儿,张寒时眼神发亮,可惜叶初静接下来的话,又让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来。他听叶初静说:“结果我与他们言语不通,而且这些土著看起来十分排外,他们将我赶回了海滩,根本不允许我再靠近湖边。” 幸亏这座岛屿周边物产十分丰富,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短时间内还不至于为填饱肚子犯愁。 再看向 分卷阅读10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0 手腕上的青绿药汁,张寒时神色恍然大悟。而叶初静也知他在想什么,握住他手腕,叶大少也不嫌脏,他用近乎虔诚的姿势在伤口附近亲了亲,解释道:“他们的酋长对我身上的救生衣很感兴趣,我用它交换了一些草药。时时,答应我,下次不准再伤害自己,就算为了我也不行。” 张寒时不置可否,没有出声。当时叶初静都快因脱水而死了,他哪里还能顾得上那么多,就算再重来一次,他仍会选择那样做。 “草药还有吗?”见叶大少目光灼灼,张寒时赶紧转开话题。 叶初静点点头,从一边拿出了个用椰子壳打磨而成的碗,看这工艺显然出自岛上土著之手,揭开碗口的树叶,里面还剩大半草药捣碎而成的浓稠绿色汁液。 “转过去,我给你敷药。”叶初静背后的伤,一些已经发炎,张寒时当然不能不管。这岛上居民能在此繁衍生息,肯定有他们的独到之处,虽然不知草药效果如何,好歹也是聊胜于无。张寒时擦干净手,舀起一些药汁,动作小心翼翼,敷在了叶初静伤得最严重的部分伤口上。 尽管已放轻手脚,但药汁渗进伤口,还是令叶初静浑身肌肉紧绷。整个过程里,像生怕张寒时难受,他却一声不吭,硬挺到了最后。 敷完药,两个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时时,那个部落虽然很原始,我在他们酋长的住所,却看到了许多他的‘收藏’,里面甚至还有一台无线电通信设备。那台设备看外观还很完整,如果它能工作,那么我们说不定就能联络到外面。” 叶初静的话让张寒时重燃希望,但很快的,他又沮丧起来,“可你也说了,当地土著不欢迎我们,我们甚至没办法靠近那个湖。” “别急,”叶初静揽住他的腰,对准他的嘴唇又亲了一口,“总有办法的。” 两人眼下流落到这座岛上,连具体方位都弄不清楚,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知道急不来,张寒时仍忍不住挂念,“不知佳莹他们都怎么样了,是否已平安脱险?我真担心乐乐……” “柳小姐他们既已登上救生艇,那就应该比我们安全。救生艇上都配有船桨、指南针、信号灯、食物和水,他们获救的希望很大。放轻松,连我们在海上漂流几天都能撑下来,他们一定也会没事的。” 叶初静一番劝慰,张寒时也知眼下想再多都无济于事,只能慢慢放宽心。 …… 夜幕降临,一*海浪重复着规律的节奏,风掠过海面,又吹向岛上,大片植被亦发出如浪潮般规律的沙沙声。在那个以树枝、叶片和藤蔓搭建而起的简易窝棚外,张寒时与叶初静燃起了另一堆篝火,他们在火堆旁并肩而坐,抬头仰望两人头顶那一片深蓝星空。 岛上的昼夜温差并不大,即使到了夜里,温度也只是比白天稍稍低了一些。除了风声,波涛声,以及燃烧的干燥树枝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四周十分安静,张寒时甚至有种错觉,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身边的男人。 “叶初静,我们在海上漂流时,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的那些话?” 紧挨着他的叶大少闻声侧过头,而看他的表情,张寒时就知他不记得了。想想也是,那三天里叶初静除了昏迷,就是因高烧在说胡话,他能记得那才奇怪了。 “时时,我说什么了?” 张寒时微微一笑,他看着他的眼睛,在叶初静漆黑深邃的瞳孔里,仿佛全世界的星光都被装进了里面,张寒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轮廓深刻的脸,缓缓开口说:“你向我道歉,求我原谅你,你说你知道做错了,这十几年你一直在后悔,你求我不要死。” 见叶初静一瞬动容的神色,张寒时笑意加深,“真奇怪,我明明好好的,而且我们分开也不过才四年多,哪有十几年那么长?” 那时叶初静的表情……张寒时说不上来,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痛苦,好像他真的曾永远失去过他,所以才那么伤心欲绝。他想起他做过的那些古怪的关于死亡的梦,梦里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真实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就像他确实曾经历过那样。 但怎么可能呢? 张寒时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理智告诉他这十分荒谬,可他控制不住一遍遍回想,越想,那怪异的感觉就越纠缠着他,一些过去张寒时忽略的东西也渐渐浮出了水面。那天他在阳台上,叶初静为什么会那样神经过敏、大发脾气?是怕他会跳下去吗?像梦里一样? 张寒时看向他,浅色眼珠一眨不眨,问:“所以叶初静,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第78章 面对张寒时仿佛直直望入他灵魂深处的眼神,叶初静沉默良久,最后长长叹息了一声。他捧住他的脸,在张寒时额头上印下一吻,嗓音沉沉,问:“时时,你相信人有来世吗?” “什么……”张寒时先是愣住,随即拧起眉毛,生气道,“叶初静,你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子吗?别拿这套神神鬼鬼的把戏来糊弄我!” 见他气鼓鼓的,叶初静赶紧拍拍他,安抚着说道:“别生气,时时,我开玩笑的。” “这一点都不好笑。”张寒时根本不吃他这套。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别生气了,嗯?”将他整个抱在怀里,背部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叶大少软语温存,好一会儿,才终于把炸毛的张寒时安抚住了。 “我知道人没有来世,没有重活一次,我们所拥有的,只有这一辈子。做错了事不会有后悔药可吃,而错过的人……有时也只能永永远远地错过了。我们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就像蝴蝶扇动翅膀,每个微小的决定、每一次选择,都足以影响未来,让人生走上截然不同的方向……这些我都知道。” 如同呵护着宝贝一般,将张寒时紧紧搂在怀里,叶初静一下一下亲吻着他,“正因为明白,我才庆幸,庆幸自己这次找对了方向,让我终于找到你。时时,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过去了那么久的时间,一次又一次,我几乎都快绝望了……” “叶初静,你到底在说什么……”张寒时扭过头,想看清此刻他身后男人的表情,他是越听越糊涂了,这都哪儿跟哪儿?这几年他确实深居简出,可叶大少若真铁了心,以他的通天手段,要找到自己也不过时间问题。 见张寒时疑惑不解的样子,叶初静又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时时,其实我并不是——谁在那里?!” 说到一半,叶初静便突然住口,并警觉地向不远处一丛灌木丛投去目光。 茂盛的树丛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张寒时也紧张起来,下 分卷阅读1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1 一刻,他却瞪大眼,一脸愕然。 “你们是谁?”他问。 从灌木丛里钻出来两个人,他们的皮肤棕黑,身上涂抹着白色与绿色的纹身彩绘,除了腰部缠绕了一圈藤蔓和两片粗麻织物以外,没有穿着任何衣物。而看他们的身量,年纪应该不会超过十二三岁。 只是两个孩子。 “时时,我认得他们。”叶初静拍拍张寒时的肩,示意他别紧张,又解释道,“这两个孩子就是我之前说的那个湖边部落的人,部落里的成年人对外来者很警惕,这些孩子一直处于闭塞的环境,从未接触过外界,他们可能只是好奇。” 被他一说,张寒时也就明白了。 而那两名部落的孩子原本还有些战战兢兢,见叶初静与张寒时收起了敌意,他们很快比手划脚,叽叽咕咕对他们说起话来。 “叶初静,你觉得他们在说什么?”奈何语言不通,张寒时听了半天,都没弄明白他们的意图。 叶初静摇头,随即也举起手,用肢体语言和脸部表情,试图与对方沟通。鸡同鸭讲,忙活了半天,张寒时和叶初静两人才确定,这两个孩子一个叫库鲁一个叫穆扎,他们正如叶大少猜测的一样,没有恶意,只是出于好奇心,因此偷偷溜出部落,来海滩这边找他们。 由于这座岛上物产丰饶,又没有足以威胁到生存的大型食肉类猛兽的威胁,整个部落虽然原始封闭,但这些土著的心性却十分单纯,这一点,从他们发现叶初静,只是将他赶回海滩边,却没有进一步采取过激行为就可见一二。 库鲁和穆扎这两个小家伙,心思更是纯朴简单,他们因叶初静在部落时露的那一手格斗技巧,而对他崇拜不已。这样的意外收获,叫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被他们一打岔,之前两人的话题不了了之,好不容易劝服两个小家伙回去,夜已深了,在海上不吃不喝漂流了三天,张寒时的身体到底还未完全恢复,他很快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去了。 在他睡着后,叶大少又忙碌了一会儿,添了足够的干树枝以防火堆中途熄灭,他人也钻进窝棚,抱住张寒时,双眼看不够一样细细打量,从眉毛,眼睛,鼻子,再到嘴巴,越看心里越是欢喜。 “晚安,做个好梦。”在张寒时额上亲了亲,叶初静这才心满意足抱着他,闭上了双眼。 …… 第二天一大早,库鲁和穆扎就又来了,他们甚至还带了一些之前张寒时与叶初静两人敷的草药。 而作为回报,叶大少教了他们两招古传散手,把两个小家伙高兴得不行。 接下来的大半天,他们都跟着张寒时和叶初静,一起下水捕鱼,搜集贝壳牡蛎等,双方虽然言语不通,随着相处时间增加,已能用一些简单的手势与对话来进行交流沟通。 张寒时也得知,库鲁和穆扎都是部落酋长的孙子,在族中拥有很高的地位,怪不得连白天他们都能堂而皇之来海边,而不受阻拦。 和叶初静商量了一下,张寒时对着库鲁和穆扎比划,用手势和刚学会的简单土语,询问他们是否可以说服酋长,允许他们借用他的‘收藏品’,来向外界求助。由于这段话颇为复杂,张寒时并不确定这两个半大孩子是否听懂理解了。出乎他和叶初静预料的是,到了晚上,库鲁和穆扎吭哧吭哧抬着他们爷爷的个人‘收藏’——一台无线电发报机与配套的手摇发电机,便直接过来了。 之后,他们在一边好奇地围着叶初静,看他捣鼓那方方正正的‘盒子’,不时叽叽咕咕两句。 幸运的是,这台老式无线电发报机虽然有些年头了,零件保存却相当完好,稍一修理,便能投入使用。小心调试完毕,叶初静就按下电键,发送了一长串由“滴”和“嗒”组成的摩尔斯电码。 “谢谢你们。”在叶大少忙碌的时候,张寒时面对库鲁和穆扎,诚心诚意地表达了他的谢意。 有些东西,即便双方语言不通,也能通过眼神表情很好地理解。库鲁和穆扎两人,似乎知道他们帮上了忙,此时咧开嘴,露出雪白牙齿,稚嫩的脸上笑容无忧无虑,十分开怀。 …… 在岛上的第三天,库鲁和穆扎毕竟年纪还小,很快就被族人察觉他们在帮助张寒时和叶初静,东窗事发后,两人被他们的爷爷、也就是部落酋长禁了足,自然不能再来海边。 而那台无线电发报机,叶初静、张寒时并不想跟对方起冲突,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又被重新抬了回去。 “放心吧,信息已经发了出去,搜索可能会花掉一点时间,但收到我们的消息,结合洋流流向,时间,算出大致方向和距离,外面的救援迟早会来的。” 叶初静搂着张寒时,这样安慰他。 然而到了中午时分,他们没等到救援,倒是先迎来了一场猛烈的风暴。 原本平静的海面巨浪滔天,狂风夹杂着暴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甚至让皮肤微微泛起疼痛,大自然的狂暴之力,让天与海、天与地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只剩一整片银白色的盛大雨幕。 暴雨倾盆,简陋的树棚自然抵挡不了如此剧烈的风雨,很快摇摇欲坠。张寒时和叶初静两个人只能躲到树下,但风雨太大,他们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好在暴风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待到雨止天晴,浑身湿漉漉的两人四目相对,看着彼此狼狈的样子,不由失笑出声。 “看来我们得再找材料,搭个更结实点的窝。”张寒时嘴角犹带笑意,他看了眼有一大半被沙子掩埋的窝棚,这样说道。 经历了不久前的绝境,从决定原谅叶初静的那一刻开始,张寒时的心境便已发生改变。这几天在岛上,与叶大少两人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最简单的生活,除了对儿子张乐与其他人的记挂惦念外,内心深处,这几乎便是张寒时曾经梦想中的未来。 叶初静望着他的笑容,如心有灵犀,他牵住他的手,亲吻他的嘴唇,问他:“时时,等乐乐长大,我们就搬来这,再搭一所房子,什么都不用考虑,每天看着日升日落,平静地过完下半辈子,你说好不好?” 他的声音那样温柔,让人心都变得柔软,他的目光搅动着张寒时的意识思想,在他脑海里荡起一圈圈涟漪,这股渴望的骚动不断向外扩散,扩散,让灵魂为之共鸣震颤。 看着他的眼睛,张寒时被那眼神牢牢吸引,他不由自主地点点头,没有说话,神色间却如同立下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 他们在暴风雨过后的沙滩上拥抱、亲吻彼此,甚至忘了要重新生火,去找材料搭建新居所的事。 到了傍晚,在海平面尽头,金红色的晚霞铺满半边天空,狂暴的海洋此时也已恢复了 分卷阅读1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2 宁静。 在阵阵规律的波涛声中,张寒时披着皱巴巴的衬衣,脖子,胸口,手腕内侧,到处都是一个个红痕,浑身从头到脚,都散发出一种极度冶艳诱惑的气息。他将头放在叶初静的肩膀上,半坐半靠,双脚踩着湿沙子,任潮起潮落,海浪打湿他的脚背,他只微微眯着眼,睫毛又长又翘,似乎很享受的样子。 天色渐渐暗下来,叶初静却不舍得放开他。他一边亲吻,一边缓缓抚摸张寒时依然白皙的脖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像在聆听什么,接着突然出声道:“时时,你有没有听见什么?” 经他提醒,张寒时也竖起耳朵,开始仔细分辨倾听——除海浪声外,似乎确实有某种声音,正由远及近,变得越来越清晰可闻。 “是……汽笛声?”张寒时语气有些不确定,他站直身体,与叶初静一同向海平面远眺。趁着最后一缕天光,他看到在他们左手方向,有个黑色黯淡的轮廓出现在海的另一边,这发现让他激动不已。 “叶初静,你看那边——是船,有船来了!他们找到我们了!” 相比张寒时的惊喜,叶初静则显得镇定沉着许多,他打量那艘渐渐显出轮廓的船只,内心疑惑,如果真的是救援,未免来得有些太快了。 对方看到沙滩上燃起的篝火,很快就派出了冲锋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叶大少盯着那艘白色冲锋艇,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小心!”面临危险,本能占据上风,叶初静紧扣住张寒时手腕,两人一起卧倒在沙滩上。几乎在转瞬间,哒哒哒的枪声响起,不远处的沙面被子弹射出一排弹坑,白色的沙粒与海水一同飞散四溅。 岸上,叶大少拉着张寒时就地滚了一圈,开阔的沙滩几乎没有任何遮蔽,两个人就是活靶子,叶初静只能抓紧对方还未上岸的短暂先机,赶快寻找掩蔽。 张寒时起初惊呆了,任由叶初静拉着他跑,要命的子弹亦紧随而至。直至两人躲到了一块矗立在沙滩边的礁石后面,张寒时喘着气,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们被攻击了,对方根本不是救援,而是来杀他们的。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破水声,张寒时瞳孔微缩,明白袭击者已经上岸了。 “哥,别再躲了,你这次逃不掉的。” 一个阴恻恻的男声越过礁石,伴随着海风的声音,传入张寒时与叶初静的耳内。 ☆、第79章 “哥,别再躲了,你这次逃不掉的。” 听到那声音,张寒时身旁的叶初静神色微动,有些意外,又并不特别吃惊的样子。 很快,一群武装精良的人员就包围了他们。对方有备而来,而张寒时与叶初静手无寸铁,躲藏没有意义,人跑得再快也快不过子弹,在十来只枪口对准下,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干脆握着彼此的手,从礁石后站立起身。 叶初静并没有看其他人,目光直接投向为首的那人,说道:“叶梵瑞,我早该料到是你在捣鬼。”出现在他和张寒时面前,一脸志得意满,也是唯一没有佩戴面罩的男人,正是他那未同父异母的弟弟,“看来你没有把我先前的警告放在心上。” 叶梵瑞听他这样说,低低笑出了声,“哥,你真以为父亲与我会因为你的几句话而忌惮收手?从一开始,父亲与你、我与你之间就注定不能善了,谁让我们身上都流着叶家人的血呢?” “你算什么叶家人?”叶初静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虽然形势明明处于不利地位,他的气度、神态,却仍如同一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叶梵瑞,你充其量不过是个私生子,名不正言不顺。除了父亲,谁会承认你是叶家人?” “住口!”失态地吼出声,叶梵瑞喘了两口气,才又换上那副温良谦恭的假笑,“哥,你是想激怒我么?这对你可没什么好处,还是说,你想保护什么人?” 叶梵瑞也并非傻子,在叶初静掌握整个叶家后,他和叶道山隐忍不发,相反他还在人前做足了兄友弟恭的戏,足可见其城府深沉。 阴森的视线往叶初静身边扫去,叶梵瑞仿佛这才注意到张寒时,脸上流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看见他们彼此握在一起的手,叶梵瑞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出声道:“哦……我差点忘了!哥,这位就是你当宝贝一样藏着护着,不让人见的‘大嫂’吧?” 张寒时眉头微皱,他之前没见过叶梵瑞,眼下从他与叶初静的对话中,对他的身份,张寒时却能猜得八、九不离十。这位叶家二少,长相和叶父倒是极为相似,仪表堂堂,看上去为人正派,但那仅仅是看上去如此而已。 此刻一边倒的形势,也许让叶梵瑞认为不必再费心伪装,他的表情做作浮夸,一双眼游移不定,更显得心术不正,张寒时对他完全没有好印象。 “叶梵瑞,你想怎样?”叶初静手指更用力地握了握张寒时,直接开门见山,“王全他们那些人能混上‘白珍珠’号,也是你和父亲在背地里策划安排吧?” 虽用的是疑问句,叶初静的语气却极为肯定。之前,王全在东南亚一带几乎已被金五爷的人逼得走投无路,如果这中间没人出手干预,他不可能还活着,更不可能在‘白珍珠’号上弄出那么大动静,导致整艘游轮沉没。 “哥,你的命可真够硬的,连那样的爆炸都没能把你解决掉。”叶梵瑞见此时胜劵在握,也不拐弯抹角。 这话等于承认了爆炸事件与他相关。 张寒时在旁听了,不禁心中发寒。全船的乘客加上船员,那可是将近千条人命,为了权势、地位和利益,原来真会有人如此丧心病狂,视那么多无辜者的生命为无物。 张寒时心底惊骇,他着实被叶梵瑞的所作所为吓到了。见他这样,叶大少安抚地捏捏他手指,随后便看向叶梵瑞,说道:“叶梵瑞,无论你和父亲再怎么处心积虑,都是徒劳,我失踪已经快一个星期,我的律师团应该已将我的遗嘱公布了吧?” 叶初静条理清晰,嗓音沉着,他的话让前一秒还笑眯眯的叶梵瑞瞬间变了脸色。一下被说中心事,叶梵瑞来不及维持他虚伪的笑容,五官也扭曲起来,恨声道:“哥,你可真是太会演戏了,连茹姨都被你骗过,你什么时候有了儿子?我们这几年一直有派人留意你的身边,没想到……” 没想到百密终有一疏。在他们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叶初静竟已有了继承人,他甚至连权威机构的dna亲子鉴定书都准备好了,这让原以为他只是在虚张声势的叶道山一派措手不及。 “这几年,你们往我身边送了那么多人,真是辛苦了。”叶初静语气淡淡,眼中却充满嘲讽。 他早已知道,叶道山为了弄清他到底还行 分卷阅读1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3 不行,陆续往他身边安插了不少人。叶初静不动神色,配合他们演了这出戏,因太过思念张寒时,渐渐的,他开始不可自拔,痴迷于从他人身上寻找过往的影子,可惜最终叶初静却发现,谁都不是他的时时。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痛苦与煎熬便越发难捱,它们日夜折磨着他,令他不得安宁。 叶梵瑞脸色更显难看,“哥,原来你早都知道了。”说完,他长出了一口气,又从身边的雇佣兵那里接过一支枪,将枪口对准了叶初静,笑声阴沉,“不过那又有什么用,你现在还不是落到我的手里?放心,在没有得到父亲想要的东西前,我不会杀你。” 叶初静的遗嘱公布,确认叶氏下一任家主是个才不到四岁的小毛头,他身上流着叶初静的血,无需什么鉴定书,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个孩子的五官轮廓,简直如迷你版的叶初静,这也让原本精心策划了‘白珍珠’号游轮爆炸的叶道山一派意料不及,竹篮打水一场空。 更令叶梵瑞他们想不到的是,遗嘱最后还附加了一条,若这孩子有任何意外,叶初静名下所有的叶氏股权、资产都将委托相应机构捐献出去,叶家其他人一毛钱也休想捞到!为保障这孩子的安全,叶初静也真的是煞费苦心,他拉上了整个叶氏集团作陪。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稚龄幼子,如今却已坐拥云水叶氏的大半壁江山,叶梵瑞他们处心积虑,到头来却发现什么好处都得不到,又怎么能不咬牙切齿。 眼下的情况,活着的叶初静显然比死掉的他要来得更有价值。 而叶梵瑞他们这帮人所图的,即便张寒时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对方口中的那个孩子,张寒时莫名就知道是张乐,得知儿子平安无事,他来不及松口气,就被上前的那些武装人员反扣住手腕,将他和叶初静强行分开,往另一边拖去。 “放开我!”意识到不妙,张寒时竭力挣扎,其中一个抓着他手臂的雇佣兵不耐烦地咕哝了一句英语,就伸手狠狠掴了他一巴掌。张寒时一个趔趄,如果不是被反剪着双手,他几乎站立不稳,耳朵里嗡嗡作响,半张脸也很快肿了起来。 巴掌声异常响亮,让所有人的注意都一瞬集中到张寒时这边。一旁的叶初静瞳孔收缩,他反手一下侧击,速度奇快,肘部重重撞上身边一人的胸骨,发出“喀”的一声,在对方因剧痛身体佝偻的瞬间,夺过那人手里的枪,扬手就往另一边开了一枪。 巨大的枪声中,原本位于叶初静右手边的雇佣兵应声栽倒,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抓过左侧那名被他撞断胸骨的可怜家伙,以他为挡箭牌,瞄准不远处的另外两个举起枪的雇佣兵,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四下枪声。 两个身着迷彩作战服的雇佣兵又倒了下去。叶初静扔开手里的尸体,脸上染血,眼神凌厉,抬手又是一枪,那个刚扇了张寒时一巴掌的大个子,尚来不及出声反应,即被爆头。 这一切变故,都发生在短短两三秒之间。 张寒时在身边那名雇佣兵被击毙时反应过来,他一脚踢在另一个抓着他手臂的雇佣兵膝盖上。趁对方失去平衡,他猛地挣脱控制,又蹲下、身,抓起大把沙子,抛向叶梵瑞在内的其他几名武装人员。在那些人视线受阻,下意识躲避的瞬间,他快速跑向叶初静。 大概没料到两个手无寸铁的人能翻起什么浪花,叶梵瑞和他带来的人难免心存轻视,疏忽的代价却是惨重的,眨眼之间,他们一行十来个人里面,接近一半都被叶初静解决掉了。 翻身再次躲进礁石后,叶初静摸摸张寒时肿起半边的脸和破皮的嘴角,满眼心疼。 “我没事。”张寒时笑了下,事实上那个雇佣兵的手劲很大,他半张脸都麻木了,可眼下显然不是黏黏糊糊的时候。 现在叶初静手里有了武器,但一人对上多人,情势仍凶险万分。 碎石飞溅,子弹不断从两人的头顶,身侧飞过,有些打在礁石上,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叶梵瑞那批人在空旷的沙滩上毫无遮蔽,但他们的火力更甚于叶初静与张寒时,天色渐渐昏暗,这些拿钱办事的雇佣兵久经阵仗,很快就从最初的混乱中找回步调,他们趴伏在沙面上,一边开火,一边匍匐前进,显然打算绕过礁石,从左右包抄。 更糟糕的是,叶初静手中那把枪的子弹很快用光了。 而叶梵瑞心机深沉,他似乎早已等着这一刻,不禁得意道:“哥,你束手就擒吧!我们的第二批增援马上就到了,你一个人再厉害,又能挡住几波?别傻了!” ☆、第80章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 分卷阅读1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4 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几天还得吃药,乐乐,你要负责监督爸爸,别让他把药偷偷扔了。” 柳佳莹一脸医者的严肃,小张乐则猛点头,一大一小俨然如看管犯人,叫头脑里尚有些昏沉的张寒时哭笑不得。 见他这样,柳佳莹默不作声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叶先生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 柳佳莹不清楚白天张寒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接到林奇的来电,再察言观色,稍加推断,事情已被她猜得七七八八。表现适度关心的同时,她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留给张寒时足够空间。 “谢谢你,佳莹。”这一声谢,张寒时发自肺腑。 柳佳莹摇摇头,庄重的脸色换上笑容,“不用和我道谢,你该谢谢乐乐,为了照顾你,他撑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肯睡。” 在柳佳莹温柔的声音下,张寒时下意识看向怀里,他的宝贝儿子紧紧依偎着自己,此刻哈欠连天。毕竟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张寒时心底一片柔软,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哄道:“乖,睡吧。明天爸爸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菠萝饭和排骨。” 听到他这话,柳佳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张寒时有心病,但多亏张乐的存在,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随时间愈合吧? 目光闪动,她悄悄带上房门,将温馨时光留给这对奇特的父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张寒时几乎足不出户,他专心致志埋头工作,一边与林奇在线视频进行讨论,一边开始着手将故事大纲转化为分场大纲。 编剧与一般文字创作有相同也有不同,遇到瓶颈时,张寒时就一遍遍观看大量国内外的优秀影碟,揣摩片子里拍摄、剪辑、镜头场景转换、营造戏剧冲突的各种手法。这是笨办法,却胜在管用,能有效弥补他看片量不足,知识体系薄弱的缺点。 有时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张寒时熬得两眼通红,加上白天还要对着电脑写稿,弄得眼睛常干涩不已,要么就酸胀流泪,柳佳莹给了他一大罐清肝明目的枸杞菊花茶,让他天天泡着喝,情况才渐渐好转。 倒是林奇见他这样拼,忙要他保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张寒时不敢叫苦叫累,与四年前他人生最低潮时相比,这些苦更算不得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寒时的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往往不超过一星期,录用他的地方就会以各种理由,客气或不客气地“请”他走人。 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算看明白——有人成心让他不好过。那时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每日醒来都是煎熬,从未深想也懒得深想,究竟是谁看他这般不顺眼,会对他这么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而现在,他有了张乐,生活平淡却安稳,就更不愿去再想这些糟心事。 至于叶初静,自那天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听林奇说,投资的事已谈妥,合同签订的时候,是由叶初静的律师及助手出面,他本人并未到场。 这些话,张寒时听了也就听了,不再有太大反应。开头几天,脑子里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们的过往点滴,但渐渐的,这点微弱的念想便不再冒头,就像沉底的小石子,将湖面激起一圈余波后,又终归沉寂。 叶初静的消失如他出现一样,突然又干脆,张寒时早有预料,十分淡定。他想他们两个之间,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 忙碌近半个月后,这天,张寒时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他一早起床,送儿子去幼儿园,顺道去了趟农贸市场,回到家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傍晚,他做好一桌子丰盛晚餐,柳佳莹与张乐这时也恰恰好回了家。 “哇——!”小家伙发出欢呼,立马撒了欢一样跑到餐桌前,人还没桌子高,不妨碍他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爸爸,好多好吃的!爸爸好厉害!” 被宝贝儿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身上还围着围裙的张寒时弯起嘴角,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语气溺爱,“小马屁精!” 连一旁的柳佳莹也忍不住笑起来,喜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素净的脸十分光彩照人,见张寒时朝她看来,柳佳莹点点头,道:“名单已经确定,医院人事部通知我将护照准备好,下星期就出发。” 张寒时听了,当即眉眼一亮,“佳莹,恭喜你!” 早在一个多月前,柳佳莹就开始申请参加某个学术交流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是位于大洋彼岸,业界鼎鼎有名的国际权威医学机构。可想而知,机会难得,张寒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柳佳莹也回以笑容,似想到什么,她又皱眉望向张寒时,语气有些不放心,“寒时,这次交流我要离开三个月,你一个人要不要紧?” 名义上虽是夫妻,平日两人相处倒更像姐弟,朋友。一直以来,柳佳莹对张寒时照顾颇多,张寒时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在这段掩人耳目的婚姻中,除了没有爱情,他们都堪称外人眼中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妇。 这时,见柳佳莹还在为他担心,张寒时放张乐下来,让小家伙自己去洗手,他直起身,朝柳佳莹笑着颔首,“别担心,我 分卷阅读1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5 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说还有乐乐。”言下之意,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出事。 柳佳莹终于放心,她又看向张寒时为了庆祝而特意烧的一桌子好菜,笑声轻扬——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第81章 华国,云水城。 急救中心紧急通道的大门被推开,身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推着急救推车,一人高举输液袋,另一个则手持呼吸气囊,他们都额头渗汗,步履匆忙,神色间流露出紧张。 “左下胸腔与左腹部枪伤,可能有积血,血压降至70/40,脉搏120。” 听到急救人员的报告,早已接到通知,等候在急诊通道的医生快步上前,揭开染血的白色医用被单查看伤情,同时出声问道:“呼吸音如何?” “左胸减弱,伴有呼吸困难,但情况尚算稳定。” “立即安排胸、腹部扫描!” “医生!”跟随急救人员而来,一名身穿职业套装,年龄约莫在四十左右的女士这时突然喊停了周围忙碌的医护人员,她神色极为郑重,“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叶先生平安脱险。” 为首的那名医生愣了愣,随即又点头道:“谢懿女士,请放心,我们会尽力而为。” 毕竟这整个医疗中心,都是由叶氏投资建成,它领先亚洲,处于世界顶级水平。而这位等待急救的病人,他的身份更是举足轻重,谁都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群医护人员很快推着急救车进了手术室,而谢懿留在走廊里,她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对着那头简洁明了交代—— “是我,他回来了。” …… 一周后,身受重伤的叶初静在医疗舱内苏醒。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让助手谢懿安排他出院。 “叶总,您的身体情况还不稳定,闫医生建议……” 叶初静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个眼神,便制止了他的助手接下来的话。 “谢懿,马上替我去安排,我需要尽快回研究所。”他的嗓音低沉动听,五官依然深邃瘦削,黑色的凤眼则如寒潭一般,在经历漫长光阴后,变得冷寂幽深。 “……是。”谢懿看着他的眼神,心下一时诸多感慨。她已在他身边快二十年,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个坐拥无尽财富的男人一直郁郁寡欢,外界都说他是个疯子,沉迷于那些尚未成熟,不被社会承认的科学假说,甚至斥巨资成立了专门的科技公司与大型实验室。而最终,他们的产品掀起了一次又一次科技革命,那些曾嘲笑他的人都闭上了嘴。 他们都错了。 谢懿没停留太久,很快离开,去处理相关出院事宜。 叶初静已从医疗舱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墙上的宽屏电视正播放着新闻,内容是有关第35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场馆修建的进展报道。看了一会儿,叶初静就用遥控器关掉电视。 大得过分的房间内变得寂静无声,有些冷清,叶初静身穿病号服,即使这样,依然无损于他沉稳的气度。眉心皱起纹路,叶初静深深叹了口气。他的眼前正频繁交替闪现着一幕幕画面,其中最多的,是张寒时满脸泪水,伤心欲绝的模样。 心脏抽痛不已,叶初静的头脑里有个声音越来越清晰明确——经历这样长久的时光,一次次失望,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他,他无法放手,他做不到。 还有什么,能比得而复失更令人痛苦难捱? 思念犹如狂潮,以前所未有的剧烈凶猛,迅速席卷吞没了他。现在,叶初静满脑子都是张寒时的影子,他的眼泪,他哭泣的样子,都让叶初静心如刀绞。 谢懿的办事效率极高,她没多久又折回,向叶初静报告事情已办妥。 …… 翌日清晨,叶氏冬湖研究所。 “叶先生,你是说——” 研究员王良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满是震惊,他推推眼镜,看着面前这个即便坐在轮椅上,气势依然强大的男人。见他神色严肃,一点不像在开玩笑,王良也反应过来,连忙摇头道:“不行,这太危险了。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进行这样连续的穿梭,代价太大了!叶先生,你应该知道,通过‘机器’制造的‘门’跨越两个世界,人类的*将被粉碎成原子再重组,这个过程是极不稳定的,任何细微的差错,都可能使你就此消失,无法到达目的地,更无法返回原世界。” 王良一番警告下来,叶初静没有出声,只是在他说完后,开口道:“王博士,我很清楚过程充满危险,但有些事我必须要去做,我也愿意承担随之而来的风险。所以请你告诉我,再次启动‘机器’,需要多久的时间?” 王良怔愣无言,可毕竟叶初静才是老板,过了片刻,他就转过身,双手快速在白色操作台前按下指令。轻微的嗡鸣声中,操作台上方的空中出现了一幅虚拟全息地图。 “在启动‘机器’前,找到能实现穿越的合适地点才是关键。”王良一边说,一边继续输入指令,三维虚拟地图上,一个个红色光点被标出。“每个世界都存在着薄弱点,在这些地点,自然的基本常量,例如光的速度,重力,大部分质子等都存在衰减的现象。像这里——” 王良的手指点在某处红点,虚拟地图随即放大,并出现具体坐标。 分卷阅读1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6 “北纬20°-40°、西经35°-75°,闻名遐迩的百慕大三角区,就是一个薄弱点。当然,还有其他的地方。在这些特殊的衰弱区域,两个世界间的壁垒通常非常的薄,通过释放适当的能量,并将之对准合适的地点,就可以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实现穿越。” 叶初静点头,对这些说法他并不陌生,他曾无数次听实验室的科学家们阐述解释相关理论,如今他自己也算半个专家。 “我希望在实验室再次启动‘机器’,重复之前的过程。”他说道。之所以将整个研究所设立在冬湖,原因无他,正是由于这里也恰巧是一个薄弱点。 王良看着他,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叶初静问。 “是这样的,叶先生。”面露难色的王良沉吟片刻,之后,他又在操作台上输入一串指令,那幅地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某个装置的三维图形。整个装置看起来就像个沙漏,但仔细观察,就会发觉它比沙漏可精细复杂多了。 “这个带原子电荷的触发器,用它我们可以创造出爱因斯坦—罗森桥,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虫洞,打开通往另一个平行世界的‘门’。但目前‘机器’存储的能量已经不足,就算勉强打开‘门’,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王良又看向叶初静,直言不讳道:“人为打破两个世界的壁垒,制造时空涡流,需要非常巨大的能量,我们的时代还无法制造出这么强大的装置。一旦‘机器’携带的能源耗尽,虫洞将瞬间关闭,至少数十年内,我们都无法再启动它。叶先生,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即使这次能侥幸成功,你也将永远困在另一个世界,无法回来。” 王良的意思已经很明白,叶初静沉默少顷,抬起头,说道:“王博士,你的意思,无论成败,我都只有这最后一次的机会?” 王良看着他,点点头,神色严峻,“是的。” 叶初静思考良久,最终长舒了一口气,他回头,向身后的助手交代道:“谢懿,你去安排一下,让李斯璐、陈州他们都回来,我要见他们。” “叶总……”此时此刻,人已老大不小的谢懿,一反她精明强干的女强人形象,忍不住眼角发红。 “傻姑娘……”叶初静摇摇头,近些年,他极少这样亲昵地称呼谢懿,“我心意已决,不必再多说。这么多年了,你们为叶氏集团尽心尽力,我上已无父母,下无子女,以后公司就交给你和李斯璐、陈州他们了,这也是你们应得的。” 在谢懿的印象中,这个英俊的男人正如他名字一样,总是安静阴郁,他极少谈及私事,更不会与人说如此感性的话。但在这一刻,他却仿佛想到什么开心事,瘦削的脸上满是淡淡笑意。 见到这一幕,谢懿便知道,他真的已铁了心。在看不见的那边,一定有他情愿豁出性命,冒着极大风险也要回去的理由。 …… 一个月后,冬湖研究所。 巨大的实验室内,人员忙碌来去,但秩序井然,门口两侧,成排的电脑监控设备一字排开,时时汇报滚动着各项信息。在更前方,则是一大片空旷地带,粗大的电缆管线一路向前延伸,最终汇聚在一台足有三层楼高的沙漏型合金装置底部。 “叶先生,我希望你记住,两个世界的时间并不同步,加上时空涡流的影响,更会产生一定的偏差值,一个星期,一个月甚至更久,都是有可能的。” 叶初静身旁,博士王良忍不住再次提醒。事实上,不必他多说,叶初静对这些风险都心知肚明。这时,庞大的装置底部,银色金属门自动开启,露出了类似操作舱般的内部。 在谢懿,王良等人的目送下,叶初静没有犹疑,他的每一步都很稳。 “叶先生,还有一点——”待叶初静进入装置内部,博士王良又出声道,“物质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根据守恒定律,在同一个世界,无法有两个‘自己’同时……” 没等他把话说完,反射着银白光芒的舱门便紧紧闭合上了。接着,装置的边缘就出现了一圈蓝色光芒,伴随着阵阵嗡鸣声,光芒越来越强,整个庞然巨物开始缓慢转动,最终变成底部向上,顶部朝下,就像是将一个巨大的沙漏由上至下颠倒了一样。 很快的,广阔空间内就响起电子合成的女声警报。 「系统启动倒计时开始。」 「系统启动倒计时九十秒——」 「系统启动倒计时八十秒——」 …… 倒计时最初每隔十秒报响一次,王良和谢懿等相关人员抓紧时间,纷纷向后撤到门口监控台位置。最后关键的十秒钟,操作系统开始每秒自动倒数。 抬头看着实验室上方屏幕的时钟数字一秒一秒跳动,谢懿眼眶湿润,她默默在心底不断祈祷,希望一切顺利。当时钟数字跳至零,她身旁的王良当机立断,对着话筒命令:“启动装置。” 一直待命的研究所工作人员随即按下按钮—— ☆、完结章 深夜,云水城,叶宅。 邢飞在房间检查了一遍枪套里的配枪,确认没有问题,才把枪塞回了腰间。今晚轮到他与王硕他们值夜,叶家从上到下守备森严,从大门到内宅,需经过好几重安检设施,但即便如此,邢飞仍要确保没有一处遗漏疏忽。 黑暗的天空中无星无月,占地广大的叶氏宅邸,连片别墅群布局疏落有致,又遥相呼应。四周静谧无声,所有东西都沉浸在夜色之中,树影摇曳,房屋只余黯淡的轮廓。 邢飞准时到达他所负责的区域,接替上一班轮值的人员。 “邢哥。” 浓眉大眼,长相一脸忠厚的刘虎上前来,邢飞看他欲言又止,面色沉重,心底已猜到了几分,问:“大少爷是不是又在喝酒?” 刘虎点点头,答道:“刚才他发了好大一通火,现在关着门,谁都不让进。” “队长那边怎么说?” 听邢飞问起王全,年轻气盛,是个直肠子的刘虎心里藏不了事,他忍不住面露鄙夷,摇头道:“他什么也没说,只让我们别多管。” 邢飞听了,黝黑的国字脸上眉头紧锁,他伸掌拍拍刘虎的肩膀,吩咐他:“虎子,你和弟兄们回去休息吧。下半夜就交给我和小王他们,等下我会去看看大少爷的。” 分卷阅读1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7 等刘虎离开,邢飞上了楼,穿过一条长廊,他来到某扇紧闭的门前。正要举手敲门,位于走廊尽头的窗外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电光,紧接着,轰隆一声,剧烈的雷鸣在邢飞耳畔炸响,连空气都仿佛瑟瑟发抖。 约莫两秒后,邢飞又听到另一声巨响,这次的距离更近,几乎就是从门的另一边传出。邢飞二话不说,手握住门把,却发现房门从内反锁了。 “大少爷!大少爷?您没事吧?” 用力拍了几下门,没得到回应,邢飞当机立断,训练有素地后退两步,抬腿,踢门。 哐的一声,在邢飞的重踢之下,门应声大开。 “大少——”他紧张的声音戛然而止。 光线昏暗的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酒气,沙发、茶几甚至地毯上,到处都是空酒瓶,它们横七竖八,随处可见。宽大的真皮沙发前,体态挺拔的男人背对着邢飞,此时因他的声音转过了身—— “我没事,只是打雷。” 醇厚的嗓音如大提琴的琴弦低低颤动,叶初静整了整凌乱的衣裳,短短片刻间,他就仿佛脱胎换骨,从之前颓靡不振的状态中恢复,又变回了那个矜贵从容、风度翩翩的叶家之主。 他看了眼腕间的手表,突然抬起头,一双眼睛极黑,盯着他的保镖就问道:“邢飞,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号?” 这奇怪的问题让邢飞愣了神。但看叶初静的样子,并不像因醉酒而神志不清,尽管心下有些惊异,邢飞还是下意识回答:“大少爷,现在是2015年6月10号。” 刚说完,邢飞便看见叶初静明显松了一口气。 “邢飞,准备飞机,我要立即动身。” 现在已是深夜将近十一点,听到如此突兀的吩咐,邢飞疑惑更甚。但一接触叶大少的目光,他所有的疑问又都咽回了肚里。作为叶初静忠心耿耿的部下,邢飞垂下头,沉声应道:“是,我马上去安排。” …… 华国,晋江市。 一夜过后,早上六点,雨点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也让张寒时从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惊醒。 他从床上猛地坐起,打量周围,发现自己仍在房间里,剧烈急促的喘息声才稍稍平复。屋里空调打得很低,张寒时感觉脸上凉凉的,用手一摸,毫无意外,又是一脸汗水与眼泪。 他又梦见了叶初静。 最近的一段时间,张寒时每天都在不断重复经历相同的梦境。在梦里面,那个曾背叛他的男人最终死在他怀里。即便从梦中醒来,张寒时仍能清晰回忆起梦里那份深刻入骨的悲伤与痛苦,胸口被掏空一般,让他难过得无法自己。 张寒时深吸一口气,他用力擦干泪,点了一根烟。 灰白色烟雾下,他撑着脑袋,拼命回想,却还是记不起梦里叶初静说了些什么。湿滑温热的血液涌出伤口,叶初静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明明每个细节都是如此真实、清晰,但他却无法想起叶初静说了些什么。 那应当是很重要的事。 张寒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他与叶初静分开已有四年,可张寒时最近满脑子都是他。安眠药也吃了不少,却毫无效果,张寒时觉得自己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走火入魔。 吸完一支烟,待到情绪渐渐稳定,他干脆掀开被单,起身进了浴室。 洗掉浑身烟味,张寒时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他站在洗手台前,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这段日子因为睡眠不好,他的脸色很差,此时下巴、发梢都滴着水,眼角发红,愈加显得面容苍白憔悴。 又发了一会儿呆,张寒时才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擦干头发,随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他打开卧室门,走了出去。 “爸爸!” 张寒时刚走进餐厅,他的宝贝儿子就迈开小短腿,啪嗒啪嗒向他扑来。小家伙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头,眼睛黑溜溜圆滚滚,像只小奶狗一样,“爸爸,你起来啦——” 看见心爱的儿子,最近一直精神焦虑的张寒时,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蹲下、身,他一把抱起儿子肉肉的小身体,放到手里掂了掂,“小胖猪。” 说完,张寒时对准小家伙白嫩的包子脸,亲了一口。 小家伙开心得直笑,黏着他不愿松手。 “乐乐,快下来。让爸爸吃早饭。”一旁,他的妻子柳佳莹脸上笑意淡淡。 “早。” “早。” 两人互相笑着问候完,张寒时坐下,餐桌上的早点很家常,柳佳莹将香菇菜肉馅的包子和油条递给他,张寒时接过,拿起油条刚要咬,脑海里刹那间却闪过了一幕画面,与眼前的景象重叠,这种诡异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整个人愣住了。 “这次的交流机会非常难得……全市医院仅有五个名额,很多人都递交了申请,还得再等半个月,差不多才能知道……寒时,寒时?你还好吧?” 柳佳莹开口说到一半,发现张寒时怔忡的样子,她连叫几声,张寒时才回过神,忙道:“佳莹,我没事。真对不住,刚才我有点走神了。”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这样了,柳佳莹不禁有些担心,“寒时,你的脸色很差,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要不今天你和我一起去趟医院,我来安排你做个体检?” 听她这么记挂自己,张寒时笑了笑,摇头道:“佳莹,你别担心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什么的,就是晚上没睡好。对了,你今天加班吗?我答应乐乐幼儿园放学后要带他去玩,要不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张寒时将话题岔开,柳佳莹知他脾气,也不再坚持。她微微一笑,点头回道:“我没什么安排。” “那就说定了,我五点半来医院接你。” “好。” 到了下午,张寒时将三岁半的儿子张乐从幼儿园接出来,放到车上。顺势也把手里的糖果和饼干袋子放在一边,小家伙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一脸馋相。 “爸爸,我可以吃糖吗?” 张寒时摸摸他的小脑袋,眼神宠溺,“可以,不过只能吃三颗。” 说到这里,张寒时就再次愣住了。 眼前这一幕又好像曾经发生过,熟悉的不得了,摇摇头,张寒时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睡眠不足,才会产生这样奇特的幻觉。 小家伙这时已剥开糖纸,将牛奶软糖递到张寒时面前,“爸爸,吃糖。” 定了定神,张寒时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乖。” 将车开到晋江市中心医院的时候,原先阴沉压抑的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雨已停了。 停好车,张寒时掏出手机,拨通了柳佳莹的号码。 “佳莹,我已到了,现在正在门诊大楼西面的停车场。嗯,好,我等 分卷阅读1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8 你。” 收了线,张寒时总觉心烦意乱,他也不知怎么了,只是有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这让他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回头看了一眼正啃奶糖的儿子,张寒时放心下了车。 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正觉憋闷的张寒时长出了一口气,他靠着车门,下意识想点根烟,又不知怎么的,在半途收回了手。 张寒时叼着没有点燃的烟,抬头仰望天空。 下了快一天的雨,此时天色反倒没之前那样阴沉,乌云渐渐散开,从云层的罅隙中,甚至还泄出了一缕阳光。 张寒时微微眯着眼,线条漂亮的侧脸也沐浴在金色光线中,他看得入了神,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传来的脚步声。 “……时时?” 直到那声低柔的呼唤从他背后响起,在那一瞬间,张寒时整个人猛震了一下。那嗓音是如此熟悉,仿佛一个温柔而永恒的魔咒,将他牢牢锁在原地。 嘴里的烟滚落到湿漉漉的地面,张寒时如坠梦中,他慢慢回过头—— 这时,恰巧有光照进他的眼,而叶初静,正从那片光芒里向他一步步走来。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此完结了,撒花 *★,°*:.☆\( ̄▽ ̄)/$:*.°★* 本来上一章就准备完结,留个开放式结局,想了想,那样估计会有不少妹子找我谈人生,我自己也觉得不够圆满,所以有了这一章,与开篇相呼应。叶初静重新返回到张寒时所在的世界,时间线重置了。(这里先为叶大少点根蜡烛。) 为了写最后的结局,才有了全文二十多万字,觉得自己真是蛮拼的。 _(┐「ε:)_ 之前作者说过本文的灵感来自某两部电影的影响,现在也可以放出来了,一部是刘镇伟导演的《无限复活》,另一部则是邓肯·琼斯执导的《源代码》,脑洞都很大,推荐!(`?ω?') 接下来就是番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或还有哪里不清楚的,欢迎留言,我尽量在番外里补全。 谢谢大家的支持,谢谢你们能一直追到最后,么么哒! ?(? ???ω??? ?)? 下本《无限重生》还没存稿,估计要过个一星期左右攒一些存稿后再开,篇幅不会太长,讲的是一个恶形恶状的无赖混混,不断在一天当中轮回,慢慢改变,最终与好基友相亲相爱的大团圆故事。如果喜欢的妹子,可以点书名先收藏→《无限重生》 也欢迎直接收藏作者专栏,新文早知道!╰(*°▽°*)╯ → 溺爱海湾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王福昌在叶家已待了近五十年,时间太久远,其他下人甚至都已说不上来他的名,年轻一辈只会尊称他一声王伯。 可在许多年前,他也才二十出头,那会儿没人叫他王伯,他们都直接喊他的名字。王福昌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到叶家时的情形。 那时叶老爷子尚健在,身为一家之主,他容貌英俊,风流倜傥,拥有强健体格,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他的三个儿子也风华正茂,虽说他们都对家主的位子虎视眈眈,暗地里颇多龃龉,至少表面上,这个家还是一团和气的。 再后来,大少爷叶道山娶了望海廖家的小姐廖秋茹,两家联姻,这番天作之合,着实羡煞了旁人。然而,在叶家工作的时日长了,王福昌渐渐也看出一些门道,比如大少爷与廖家小姐之间毫无感情,人前的美满恩爱不过是伪装,婚后没多久,夫妻两人就各行其是,连住都不住在一处。 夫妻关系冷淡到连老爷子都看不下去,他发了话,终日在外流连的大少爷才总算收心。 一年后,小少爷出生了。 作为叶家嫡孙,他从一出世身分就注定贵重。老爷子更喜出望外,抱着孙子当众宣布这孩子他会亲自教导,等到成年后,他就是下下任叶家之主。直到这时,有心人方才回过味,看来在叶老爷子心里,对他三个儿子的表现都不甚满意。 又过了几年,老爷子退居幕后,逐渐将云水叶氏的大权下放给他的三个儿子。这一举动,也拉开了叶家三位继承人的夺位大战。叶二少最先出局,剩下身为长子的叶道山与排行老幺的叶维良叶三少,两派人马继续斗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王福昌那时被老爷子相中,负责照看小少爷的生活起居。可以说,叶初静是他看着出生,又一手带大的。他小小年纪,外貌脾性却都像极了年轻时的老爷子,因此在叶家孙辈中,独独他深得叶老爷子的宠爱与欢心。 当家主之位的争夺到达白热化,一直将小少爷带在身边教导的老爷子突然放手任他离开。而作为贴身管家,王福昌也跟着叶初静辗转千里,在另一个城市,他亲眼目睹他认识了一名少年,两人越走越近。 他的侄子王全告诉他,那个长了一张漂亮脸蛋的少年姓张,无权无势,没什么身份也没什么背景,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王福昌那时想:他会攀附上来,大概是看中了小少爷的背景家世,想从中捞点什么好处。这样的人,王福昌看得多了,对于叶家这样的世族显贵,每一天,都不知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头钻。 小少爷只是年轻气盛,一时贪图新鲜罢了。 王福昌依然每天定时向老爷子报告,包括与叶初静在一起的那位姓张的少年。而老爷子果然对小少爷十分宠爱,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交代——既然要在南边住一段时日,那孩子的身份也算干净清白,那就随阿静喜欢,他身边有个伴,总比从外面找一些不检点的人乱来要好得多。 一眨眼两年过去,原定十八岁成年后就要返回北方云水城的叶初静,却像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迟迟不愿动身。日复一日,王福昌才意识到,他小看了张寒时,也低估了他在小少爷心里的分量。 老爷子那时身体已大不如前,连催几次,在他动怒之前,小少爷才点头答应立即动身。 王福昌是松了口气的。 令他没想到的是,在不久后,张寒时竟也来到北边,与叶初静上了同一所大学,两个人又住在一起,一晃就是四年。 这四年里,叶老爷子过世了,没有他的掣肘,继任家主之位的叶道山终于彻底撕开伪装,他开始肆无忌惮地打压自己的亲生儿子,甚至将私生子从外面接回,入了叶家族谱。 那时的王福昌已改口称叶初静为大少爷。他仍能清楚记起,情况最为严峻的时候,大少爷几乎被自己的父亲架空了权力,还遭遇到好几次的暗杀。 后来,留学归国的龙家小姐主动提出联姻,王福昌记得两人小时候,还是个孩子的龙俪一见叶初静,就缠着他,非要当他的新娘子。 那天的天色昏暗,外面下着大雨,叶初静将自己关在房里一整夜。而王福昌知道,他一定会答应,再怎样喜爱张寒时,有些东西 分卷阅读1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19 却是刻在叶家人骨子里的。 他猜对了,又似乎猜错了。 叶初静与张寒时终于分手。 为了让他们一刀两断,王福昌在夫人廖秋茹的授意下,做了个决定——他将张寒时从冬湖别墅里赶了出去。而这套别墅,事实上已被大少爷一早写在张寒时名下,只是他并不知道。 这个决定,在后来的许多年里,都令王福昌后悔不迭。 如果他没有将张寒时赶出别墅,那么他是否还会活着?是否就不会有接下来的一连串悲剧? 婚后没多久,那位龙家小姐就本性毕露,她还染上了毒、瘾,一直在反反复复地戒毒又复吸。大少爷为此焦头烂额,终于在两年后提出协议离婚。这让龙俪大受刺激,她口不择言,将张寒时自杀身亡的消息和盘托出。 大少爷几乎发了疯。 包括王福昌在内,谁都没有想到,那个有一双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最终会走上绝路,在母亲重病不治后,他选择从医院顶楼跳下,当场死亡。 证实了死讯后,叶初静性情大变。整整两年,他不见任何人,也不与人说话,天天待在冬湖边的别墅里,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酗酒差点毁了他的身体,而在两年之后,他突然开始沉迷于各种未被证实的潜科学理论,投入巨资在冬湖边修建研究所,为此还成立了专门的公司。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 然后许多年过去,关于叶氏掌门人疯癫的流言渐渐都没了下文。 王福昌隐隐有种感觉,大少爷他应当已知道当年的旧事,奇怪的是,他拒绝任何人靠近冬湖别墅,却唯独把他留在身边。 也许这是因为身为管家的他,曾见证过两人在这里的生活。别墅里所有陈设,包括台灯,壁画,家具,那人爱听的唱片,喜欢的电影,坐的沙发,常翻的杂志,一切都维持着原状。 作为这幢别墅的老管家,王福昌如今两眼已昏花,走路也不太利索了。他老了。一年到头,有时他根本见不到叶初静,有时神出鬼没的男人又会好几个月都不走。 而即便住在这的时候,他们之间也没什么交流。 大少爷总会坐在那人常坐的位子上,一动不动,有时一待便是一整天。 然后王福昌便知晓,他又在想那个人了。 只是这次,大少爷回来后却似乎有些不同了。他在别墅住了一个月,亲手把所有的东西都细细整理了一遍。在做这些的时候,他眉宇深邃,全神贯注,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 做完这一切,叶初静找到了王福昌,开口就对他说道:“王伯,你年纪也大了,下个月开始就退休回家养老吧。至于这里,我会另外派人过来打点的。” 王福昌抬起头,他头发花白,脸上满布皱纹,此时抖着嘴唇,好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我找到他了。”叶初静那双阴郁的黑色眼睛此刻绽放出光芒,他的嗓音低缓又柔和,慢慢把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要去找他了。” 王福昌从小看着叶初静长大,他已有许多年没见他这样笑过。 现在,他的大少爷如同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当时那个眼神明亮的年轻人还住在这里,整栋房子都充满了活力,处处洒满阳光,并非今天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每一次,当张寒时因为什么开怀大笑,他的大少爷便也会受到感染一般,不由自主地跟着露出笑容。 回忆过往,王福昌不得不承认,他错了。 第二天,叶初静就离开,从此再没有出现过。 退休前的最后一晚,王福昌如同平时一样,扶着楼梯扶手,颤颤巍巍上了楼。他手里拎着一串钥匙,检查每一扇窗户,灯光,将房门一一都关上,锁好。 在走廊尽头,有一道门这么多年了一直紧紧关闭着,门的后面,是那人曾经的卧室。每隔一段时间,负责清洁的佣人们会来打扫,只有这间卧室,大少爷从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此时此刻,看着紧闭的门扉,里面仿佛有什么在驱使王福昌打开它。 钥匙发出清脆碰响,上了年纪的老迈管家转动门把,终于忍不住推开了门—— 王福昌的眼力已大不如前,记忆力也在衰退,他移动目光,慢慢环顾,发现房间里的摆设和许多年前一样,它们都被收拾得很干净。每次叶初静回来,都会睡在这里,王福昌无法想像,大少爷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入睡的。 床头柜上,摆着一只黑色漆木盒,盒子没有锁,王福昌鬼使神差地伸手打开了它——里面整齐码放着好几只一模一样的旧表,这些手表的表盘和表带磨损严重,指针不再走动,看起来都已坏掉了,也并不值什么钱,眼下,它们却被珍而重之地收装在高档漆盒内。 不及多想,王福昌又看到在盒子旁边端端正正摆放着一个豆青色的瓷坛。眯着眼打量了一会儿,王福昌突然又睁大眼,浑身控制不住颤抖,老泪纵横。 他认出了那东西,在叶初静最为颓废消沉的日子里,他天天抱着这坛子不撒手,里面装的,是那个人的骨灰。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 分卷阅读1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0 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几天还得吃药,乐乐,你要负责监督爸爸,别让他把药偷偷扔了。” 柳佳莹一脸医者的严肃,小张乐则猛点头,一大一小俨然如看管犯人,叫头脑里尚有些昏沉的张寒时哭笑不得。 见他这样,柳佳莹默不作声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叶先生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 柳佳莹不清楚白天张寒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接到林奇的来电,再察言观色,稍加推断,事情已被她猜得七七八八。表现适度关心的同时,她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留给张寒时足够空间。 “谢谢你,佳莹。”这一声谢,张寒时发自肺腑。 柳佳莹摇摇头,庄重的脸色换上笑容,“不用和我道谢,你该谢谢乐乐,为了照顾你,他撑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肯睡。” 在柳佳莹温柔的声音下,张寒时下意识看向怀里,他的宝贝儿子紧紧依偎着自己,此刻哈欠连天。毕竟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张寒时心底一片柔软,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哄道:“乖,睡吧。明天爸爸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菠萝饭和排骨。” 听到他这话,柳佳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张寒时有心病,但多亏张乐的存在,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随时间愈合吧? 目光闪动,她悄悄带上房门,将温馨时光留给这对奇特的父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张寒时几乎足不出户,他专心致志埋头工作,一边与林奇在线视频进行讨论,一边开始着手将故事大纲转化为分场大纲。 编剧与一般文字创作有相同也有不同,遇到瓶颈时,张寒时就一遍遍观看大量国内外的优秀影碟,揣摩片子里拍摄、剪辑、镜头场景转换、营造戏剧冲突的各种手法。这是笨办法,却胜在管用,能有效弥补他看片量不足,知识体系薄弱的缺点。 有时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张寒时熬得两眼通红,加上白天还要对着电脑写稿,弄得眼睛常干涩不已,要么就酸胀流泪,柳佳莹给了他一大罐清肝明目的枸杞菊花茶,让他天天泡着喝,情况才渐渐好转。 倒是林奇见他这样拼,忙要他保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张寒时不敢叫苦叫累,与四年前他人生最低潮时相比,这些苦更算不得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寒时的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往往不超过一星期,录用他的地方就会以各种理由,客气或不客气地“请”他走人。 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算看明白——有人成心让他不好过。那时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每日醒来都是煎熬,从未深想也懒得深想,究竟是谁看他这般不顺眼,会对他这么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而现在,他有了张乐,生活平淡却安稳,就更不愿去再想这些糟心事。 至于叶初静,自那天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听林奇说,投资的事已谈妥,合同签订的时候,是由叶初静的律师及助手出面,他本人并未到场。 这些话,张寒时听了也就听了,不再有太大反应。开头几天,脑子里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们的过往点滴,但渐渐的,这点微弱的念想便不再冒头,就像沉底的小石子,将湖面激起一圈余波后,又终归沉寂。 叶初静的消失如他出现一样,突然又干脆,张寒时早有预料,十分淡定。他想他们两个之间,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 忙碌近半个月后,这天,张寒时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他一早起床,送儿子去幼儿园,顺道去了趟农贸市场,回到家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傍晚,他做好一桌子丰盛晚餐,柳佳莹与张乐这时也恰恰好回了家。 “哇——!”小家伙发出欢呼,立马撒了欢一样跑到餐桌前,人还没桌子高,不妨碍他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爸爸,好多好吃的!爸爸好厉害!” 被宝贝儿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身上还围着围裙的张寒时弯起嘴角,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语气溺爱,“小马屁精!” 连一旁的柳佳莹也忍不住笑起来,喜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素净的脸十分光彩照人,见张寒时朝她看来,柳佳莹点点头,道:“名单已经确定,医院人事部通知我将护照准备好,下星期就出发。” 张寒时听了,当即眉眼一亮,“佳莹,恭喜你!” 早在一个多月前,柳佳莹就开始申请参加某个学术交流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是位于大洋彼岸,业界鼎鼎有名的国际权威医学机构。可想而知,机会难得,张寒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柳佳莹也回以笑容,似想到什么,她又皱眉望向张寒时,语气有些不放心,“寒时,这次交流我要离开三个月,你一个人要不要紧?” 名义上虽是夫妻,平日两人相处倒更像姐弟,朋友。一直以来,柳佳莹对张寒时照顾颇多,张寒时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在这段掩人耳目的婚姻中,除了没有爱情,他们都堪称外人眼中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妇。 这时,见柳佳莹还在为他担心,张寒时放张乐下来,让小家伙自己去洗手,他直起身,朝柳佳莹笑着颔首,“别担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说还有乐乐。”言下之意,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出事。 柳佳莹终于放心,她又看向张寒时为了庆祝而特意烧的一桌子好菜,笑声轻扬——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 分卷阅读1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1 ,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刺耳刹车声中,张寒时整个人因避让失去了平衡,往旁边的露地花坛里倒去。他手里抱着的一摞书本和学习资料也撒了一地。 脚踝处传来微微的刺痛感,大概是扭到了,手臂上也擦破了皮,此时火辣辣的。娇艳欲滴的虞美人迎风招展,从一地乱红中撑起身,张寒时抬头,瞪着那辆开上了校园林荫道的新款柯尼塞格跑车,心知能这么肆无忌惮招摇过市的,十有八、九又是孙盛西、林森他们那帮纨绔子弟。 当白色车门向上升起,那个讨厌鬼林森从车里下来的时候,张寒时一点都不意外。 “哟,张寒时,抱着这么多书是去图书馆呢?真是爱学习的好学生。” 林森眉眼细长,肤色苍白,阴阳怪气的声音加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真叫人窝火得很。明明差点撞了人,这混球却毫无歉疚愧意,张寒时懒得理他,弯下腰,开始把地上散落的书和资料一一捡起来。 他和林森那帮人从一开始就不对付。自从他上次把孙盛西堵厕所揍得哭爹喊娘后,这些人总算消停,已很久没再来招惹他。今天林森不知吃错什么药,又来找他不痛快,刚才的事,若说他是无意的,骗鬼都不信。 “麻烦让让。”做的笔记此时被林森一脚踩在上面,张寒时压着火,声音绷得紧紧的。 此刻跑车另一边,孟安也下了车。见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镜片下的目光闪烁,嘴里阻止道:“林森。” 林森一声嗤笑,那只脚终是移开了,张寒时捡起笔记,拍掉上面的灰尘,又对不远处的孟安点点头,转身抬脚就要走。整个过程里,他连看都没看林森一眼。 “张寒时,你傲什么傲?你有什么资格?你把孙盛西打的半个月不能见人,还真以为孙家怕了不敢动你?如果不是阿静,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张寒时越无视,林森偏要来撩他,他抬起一只手臂拦在他面前,张口就是好一顿奚落。 面对挑衅,张寒时并未像平常一样反唇相讥,只是抬起头,就这么看着林森。 他双眼明澈,如浸在泠泠清泉中的琥珀,加上两人身高相若,近距离与他相视,即便林森,也下意识屏住呼吸,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真是受上天偏爱,盯着他,就让人移不开目光,连魂儿都几乎要被吸走。 “滚。好狗不挡道。” 林森心猿意马之际,张寒时红色的嘴唇开合,言辞粗鲁,与他那张漂亮脸蛋格格不入。说完,他似乎不想再同他废话,直直撞开他,干脆地走了。 张寒时是个直脾气,与叶初静在一起后,为了不让他难做,他已收敛了许多。要不是孙盛西那天偷偷摸摸尾随他进厕所,被发现偷拍后,嘴里仍污言秽语、不干不净,张寒时也不会忍无可忍将他暴揍一顿。 他爱叶初静,为了他,张寒时可以处处忍耐。但凡事皆有底线,姓孙的踩过了线,张寒时本就不是那种一味忍让,由着人作践而不反抗的怯懦性子,对打了孙胖子的事,他一点也不后悔,可他也清楚,这事后来是怎么摆平的。正因为清楚,他才尽了最大的克制力,不去理会林森此刻的冷嘲热讽。 被直接撞开到一边,林森望着他背影,从他牛仔裤包裹下两条笔直长腿,到挺翘臀部、窄细腰身,视线舔舐一般,赤、裸裸不加掩饰。他对头也不回离去的张寒时冷笑,神色愈发阴冷,“张寒时,阿静不可能护你一辈子,到时我会让你哭着求我!” 林森语调虽轻,张寒时耳力却很好。他脚步微顿,最后还是没回头,径直离开了。 晚点下课后,张寒时回到冬湖别墅,正要拿跌打酒来搽,叶初静晚他一步,也回来了。 “怎么回事?” “没。”张寒时摇头,笑了下,“不当心摔了一跤。” “怎么这样不小心?”叶初静边问,边握住他脚踝,细细查看一遍,“还好,没伤到筋骨,把药酒给我。” 张寒时依言将药酒瓶子递给他,叶初静让他坐到沙发上,自己也坐到一边,“忍着点。” 说着,他用一只手轻轻托起张寒时受伤脚踝,放到自己腿上。从视觉上来看,张寒时双足皮肤白皙腴润,骨肉匀停,足弓曲起微微弧度,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和他身体其余部位一样长得极好。 叶初静眼下却没心思欣赏,他将跌打酒涂在张寒时脚踝扭伤处,用修长手指打着圈按摩,力度适中,一直揉搓到皮肤发红发热为止。 张寒时定定望着他,他看着眼前眉目英俊的男人低垂眼睫,一脸认真,几乎就忘记疼痛,心里如同被冬天的太阳晒过,热烘烘、暖洋洋的。 “叶初静。”他叫。 等叶大少闻声抬头,他快速倾身,对准他的嘴唇亲了一下。随即张寒时眉眼弯弯,露出白白牙齿,笑得无比开心。 微愣之后,叶初静迅速回神,他将张寒时拉进怀里,唇齿相贴,几乎把张寒时吻断了气,才放开他,轻咬了咬那红肿润泽的唇瓣,他表情似笑非笑,问:“还闹么?” 张寒时一脸失神,琥珀色眼珠如同蒙上了一层泪膜,他喘着气,脸色发红,却撑起身跨坐到叶初静双腿之上,环住他脖颈,低首又吻住了叶初静薄薄的双唇。 一吻终了,叶大少眸色深沉,像一头择人而噬的野兽,充满侵略性。他扣住张寒时腰身的手掌也发力,将他紧紧贴向自己怀抱,又用手指摩挲他脸颊—— “时时,这可是你自找的。”他语气温柔得可怕,有一种冷静压抑的疯狂。 …… 张寒时睁开眼,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梦。 朝床头电子钟的夜光表盘看了一眼,时间是早上五点零三分。 张寒时不知他怎会又梦到那么久远的人和事,想想真是年少轻狂,他那时和林森他们那批人怎么处都处不来,谁都看谁不顺眼,为此打过架,闹过很多不愉快,而如今岁月更迭,早已经物是人非。 孟安死了,林森因飙车跑车失控冲出路面而半身瘫痪,龙俪吸毒过量死亡,这些张寒时知道的世家子弟,他们以高高在上的睥睨姿态,肆无忌惮地活着,到头来又一个个都不得善终。 昨天,张寒时刚过完他三十七岁的生日。和叶初静分开又重遇,十年之后又是一个十年, 分卷阅读1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2 算起来,他们两个差不多也纠缠了有二十多年的光阴。 张寒时仍记得当年,叶初静突然再次出现,他一味痴缠,打也打不走,骂也骂不跑,像一块牛皮糖,韧性十足。后来他着实被磨得没了脾气,一步一步的,这个叫做叶初静的男人,又一次缓慢而切实地介入了他的生命。 这十年里,他替张寒时查出了母亲张琴的真正死因,揪出了真凶,还顺藤摸瓜,从冒名顶替他母亲身份的人身上,调查出当年母亲与她的大学室友,两人互换身份回到华国的旧事。她们年龄身高相仿,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张寒时不清楚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做,大概在她心里,对那个心狠手辣的赵培贤仍存有一丝疑虑或考量,才会故意隐瞒她夏家小姐的身份。 经历这些变故之后,张寒时终于顺利找到亲人,与他们相认。 夏家是个大家族,除了张寒时的外祖父外祖母两位老寿星,他还有两个姨母姨父,以及一堆表兄弟姐妹。每年,他们都会邀请张寒时一家子来法国小住,对于张寒时和叶初静两个人的关系,他的亲人们都十分开明,表示了支持与祝福。 往事如烟,张寒时正出神,他身边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环住他,将他拖入怀中。 “怎么不多睡会儿?”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又带着刚醒来的沙哑,伴随着轻吻擦过耳朵,十分动听撩人。 “睡不着。”张寒时摇摇头,翻身换了个姿势,与叶初静面对面,脸贴脸相对。同样也已经三十多岁的叶大少眉目依然极黑,他眼神深邃,除了笑时眼角会多出几条表情纹,几乎与过去没有变化。 从很久以前开始,张寒时就喜欢看他,他喜欢他安静从容的神态,也喜欢他无可奈何的表情,更喜欢他情动意乱时,眉心微皱,低声难耐喘息的样子。 “看什么?”叶初静低笑出声,捧起张寒时的脸便印下一吻。 “看你怎么不会老。”张寒时回。 闻言,叶初静的笑容立即更大了,雨点般的啄吻也不断落在张寒时额头,脸颊,嘴唇上。有句话他没有对张寒时说,那个数年如一日不见老态的人,明明是他才对。 等他亲够了,张寒时才问:“今年我们还没去法国探望过姨母他们,我想趁着年底飞去巴黎,你觉得呢?” “都听你的。”叶初静又亲亲他,“年底我会安排出时间,顺便我们可以去欧洲玩一圈。” 这么些年过去,张寒时一直留在他身边,这让从小就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叶初静慢慢安定下来。他的独占欲依然强烈,但为了张寒时,他逐渐学会了克制自己。 不去干涉张寒时的交际,他的朋友圈,他的工作,给予他充分的自由和尊重,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叶初静做到了。 两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又说了一会儿话,叶初静搂着张寒时,如搂着一件宝贝。他边笑,边故意贴近他耳边,低声问道:“时时,昨天的蛋糕怎么样?” 叶大少的厨艺十年如一日毫无寸进,不过他做甜点的手艺却是越来越出神入化,从最开始简单的杏仁豆腐,到每一年张寒时生日,他亲手烤的蛋糕,味道完全能媲美一众五星酒店的高级点心师。 听他这么问,张寒时恍然想起昨晚的荒唐,他根本没吃到什么蛋糕,姓叶的流氓将奶油全涂抹在他身上,把他当成了一块美味点心,整个吞吃入腹。即使已老夫老妻,张寒时脸皮仍然是薄,被叶大少如此调戏,他不由得脸色发红,恼羞成怒道:“不要脸!” 臭不要脸的男人此刻大笑出声。 他重又抱紧他,在他的眉心,珍而重之地印下一吻。 “我爱你,时时。” 张寒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叶初静的。 十指交缠,两人无名指上的对戒交相辉映,反射出了银白色的光芒。 一顿饭最后不欢而散。 叶初静未再开口,沉默是金,而张寒时也心灰意懒,他想话既已挑明,再无一丝转圜可能,习惯被人众星拱月的叶大少,即便对他有那么一点割舍不开的留恋,至此热情也应冷却下来,明白在他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毕竟他是那样高傲的人,破天荒一次低头,竟碰上自己这么个不识抬举的,结局更不甚愉快,想来以叶初静的自尊,绝不会容许他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拖着沉重步子,张寒时回到家,他仿佛耗光了气力,倒头便睡。当痛苦变得难以承受时,张寒时就会想睡觉,放空头脑,什么也不去思考,这大概算是某种自我保护机制。 叶初静的出现,勾起了张寒时最不堪回首的一段伤心往事,他所能做的,只有将手脚蜷缩起来,假装活的梦里,来抵御现实冰冷的侵袭。 意识沉入深海,很快,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到傍晚,柳佳莹接小张乐回到家,就发现张寒时的情况不太对劲。 好不容易叫醒他,柳佳莹一脸肃穆,连问几个问题,张寒时都答非所问,一脸梦游般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又犯病了。往年这样的嗜睡情况一般只在他生母忌辰的那段时间里才会变得严重,今天这是怎么了? “乐乐乖,去给爸爸拿药。”幸亏柳佳莹就是医生,她一边同张寒时说话,让他保持清醒,一边回头对床边的小家伙温言吩咐。 小不点张乐眨巴眨巴眼睛,也不哭闹,听见柳佳莹的话,他点点头,松开紧紧抓着张寒时手指的两只小手,就啪嗒啪嗒跑去客厅,熟门熟路拿药去了。 吃完药,张寒时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多久后,他才迷迷糊糊,在一片柔和灯光中睁开了眼。 也许是药物的关系,他的神智倒清醒了些,感觉额头正被一只小手软软地抚摸着,定睛一看,发现是儿子张乐。小家伙像只虾米一样团在他身体一侧,乌溜溜的大眼睛正盯着他,见他醒来,立即高兴地大叫了一声:“爸爸,你醒啦!” 声音引来了门外的柳佳莹。 她快步走到张寒时床边,简单做完必要检查后,便点点头,道:“暂时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这几天还得吃药,乐乐,你要负责监督爸爸,别让他把药偷偷扔了。” 柳佳莹一脸医者的严肃,小张乐则猛点头,一大一小俨然如看管犯人,叫头脑里尚有些昏沉的张寒时哭笑不得。 见他这样,柳佳莹默不作声片刻,还是开口说道:“那位叶先生如果让你感觉不舒服,为你自己着想,最好还是别再见面了。” 柳佳莹不清楚白天张寒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不过接到林奇的来电,再察言观色,稍加推断,事情已被她猜得七七八八。表现适度关心的同时,她点到为止,并不刨根问底,留给张寒时足够空间。 “谢谢你,佳莹。”这一声谢,张寒时发自肺腑。 柳佳莹摇摇头,庄重的脸色换上笑容,“不用和我道谢, 分卷阅读1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3 你该谢谢乐乐,为了照顾你,他撑到半夜,说什么也不肯睡。” 在柳佳莹温柔的声音下,张寒时下意识看向怀里,他的宝贝儿子紧紧依偎着自己,此刻哈欠连天。毕竟才三岁多点的孩子,张寒时心底一片柔软,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小家伙的背,亲亲他的额头,柔声哄道:“乖,睡吧。明天爸爸给你烧你最爱吃的菠萝饭和排骨。” 听到他这话,柳佳莹心中松了口气,她知张寒时有心病,但多亏张乐的存在,总有一天,他心中的伤口也会慢慢随时间愈合吧? 目光闪动,她悄悄带上房门,将温馨时光留给这对奇特的父子。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张寒时几乎足不出户,他专心致志埋头工作,一边与林奇在线视频进行讨论,一边开始着手将故事大纲转化为分场大纲。 编剧与一般文字创作有相同也有不同,遇到瓶颈时,张寒时就一遍遍观看大量国内外的优秀影碟,揣摩片子里拍摄、剪辑、镜头场景转换、营造戏剧冲突的各种手法。这是笨办法,却胜在管用,能有效弥补他看片量不足,知识体系薄弱的缺点。 有时候,盯着屏幕不知不觉一晚上就过去了,张寒时熬得两眼通红,加上白天还要对着电脑写稿,弄得眼睛常干涩不已,要么就酸胀流泪,柳佳莹给了他一大罐清肝明目的枸杞菊花茶,让他天天泡着喝,情况才渐渐好转。 倒是林奇见他这样拼,忙要他保重,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辛苦吗?当然辛苦,可一分耕耘,才有一分收获,张寒时不敢叫苦叫累,与四年前他人生最低潮时相比,这些苦更算不得什么。 母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张寒时的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往往不超过一星期,录用他的地方就会以各种理由,客气或不客气地“请”他走人。 这么几次后,张寒时也算看明白——有人成心让他不好过。那时他意志消沉,浑浑噩噩,每日醒来都是煎熬,从未深想也懒得深想,究竟是谁看他这般不顺眼,会对他这么个小人物穷追猛打? 而现在,他有了张乐,生活平淡却安稳,就更不愿去再想这些糟心事。 至于叶初静,自那天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听林奇说,投资的事已谈妥,合同签订的时候,是由叶初静的律师及助手出面,他本人并未到场。 这些话,张寒时听了也就听了,不再有太大反应。开头几天,脑子里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仍会控制不住地想起他,想起他们的过往点滴,但渐渐的,这点微弱的念想便不再冒头,就像沉底的小石子,将湖面激起一圈余波后,又终归沉寂。 叶初静的消失如他出现一样,突然又干脆,张寒时早有预料,十分淡定。他想他们两个之间,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至此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 忙碌近半个月后,这天,张寒时给自己放了一日假。 他一早起床,送儿子去幼儿园,顺道去了趟农贸市场,回到家时提着大包小包。到了傍晚,他做好一桌子丰盛晚餐,柳佳莹与张乐这时也恰恰好回了家。 “哇——!”小家伙发出欢呼,立马撒了欢一样跑到餐桌前,人还没桌子高,不妨碍他踮起脚尖,眼神亮晶晶的,“爸爸,好多好吃的!爸爸好厉害!” 被宝贝儿子一脸崇拜地望着,身上还围着围裙的张寒时弯起嘴角,一把抱起儿子亲了一口,语气溺爱,“小马屁精!” 连一旁的柳佳莹也忍不住笑起来,喜色染上她的眼角眉梢,让她素净的脸十分光彩照人,见张寒时朝她看来,柳佳莹点点头,道:“名单已经确定,医院人事部通知我将护照准备好,下星期就出发。” 张寒时听了,当即眉眼一亮,“佳莹,恭喜你!” 早在一个多月前,柳佳莹就开始申请参加某个学术交流项目,该项目的发起者,是位于大洋彼岸,业界鼎鼎有名的国际权威医学机构。可想而知,机会难得,张寒时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谢谢。”柳佳莹也回以笑容,似想到什么,她又皱眉望向张寒时,语气有些不放心,“寒时,这次交流我要离开三个月,你一个人要不要紧?” 名义上虽是夫妻,平日两人相处倒更像姐弟,朋友。一直以来,柳佳莹对张寒时照顾颇多,张寒时对她更是尊重有加,在这段掩人耳目的婚姻中,除了没有爱情,他们都堪称外人眼中琴瑟和鸣的模范夫妇。 这时,见柳佳莹还在为他担心,张寒时放张乐下来,让小家伙自己去洗手,他直起身,朝柳佳莹笑着颔首,“别担心,我真的已经没事了,再说还有乐乐。”言下之意,为了儿子,他也不会再允许自己出事。 柳佳莹终于放心,她又看向张寒时为了庆祝而特意烧的一桌子好菜,笑声轻扬—— “吃饭吧。” ……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几天后,张寒时带着儿子,在机场目送载着柳佳莹的巨大铁鸟缓缓升空,最终没入云层,消失不见。 张乐这小家伙情绪低落了一阵,不过他毕竟还小,好哄得很,在张寒时向他保证,每天仍可以通过网络见到柳佳莹时,又很快高兴起来。 从机场回到居住的小区,张寒时发现在他们那栋楼下停了辆运货卡车,不少身着搬家公司制服的人员,正忙着将家具、电器等大件运进楼里。 “爸爸,这些叔叔伯伯在干什么?”张乐是个好奇宝宝,第一次见到搬家,他兴致勃勃。 张寒时揉揉他的小脑袋,回答:“有人要住进我们这栋楼里,所以叔叔伯伯们在帮那家人搬新家。” 他说完,也没多想,直接抱着张乐进了电梯。来到自己住的那层,才发现搬家公司 分卷阅读1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4 的人也在,隔开一条走廊,这素未谋面的新住户,竟然就住他们对门。 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张寒时正惊讶,又看见从门内走出的英俊男人,他猝不及防,犹如被雷劈中,整个定在原地。 --------------------------------------- 分卷阅读1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25 气若游丝地唤他。“殿下,你不能杀她……” 甄贤越过身边的御医,向他伸出手。 “别说话了,疗伤要紧!”嘉斐陡然眼眶一热,什么也管不了了,只能紧紧抓住那只手。 这一夜,靖王府通宵灯火不绝。 御医们说,甄大人的伤势来的凶猛,并不是因为伤口如何深,而是触动了并未彻底痊愈的旧伤,才新长好的伤又撕裂开了,所以才会咳血不止。索性那枚银钉上并无淬毒,钉子也已取出了,并没有留在身体里,而今终于止了血,只要再好生静养些时日,慢慢就会好起来。只不过肺经反复受损,新伤旧患累积,将来怕是难免要落下病根了。 嘉斐坐在病床边,纵然知道人已没有性命之虞,仍觉得一阵一阵天旋地转。 小贤一直与他十指相扣,由始至终不曾放开。大约是怕他又发起疯来,做出什么有失理智的事,所以便是伤重晕厥过去了,也要这样死死抓着他不放。 嘉斐后怕至极。 事后冷静下来,他仔仔细细回想,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到底是怎么了。 他竟然会扔下小贤不顾而是下意识保护了嘉钰。 完全出乎本能,不经任何思考。 他从前从未想过危急关头生死之间自己竟会这样做。 他怎么能放小贤在那样危险的境地中自生自灭,以至于又让小贤受了伤。 嘉斐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 他没法接受自己的作为,更没法原谅。 并非是他就不在乎嘉钰的死活。 而是……那是小贤啊!小贤是不一样的,是他生命中的唯一,是他的春风与月光,他发过誓绝不再让小贤受到伤害的。 可他一直在食言。 他把御医和侍人都遣散出去,又开始一个人守着甄贤发愣。 王府上的所有人都很惶恐,害怕他又犯癔症一样得气大伤身,不敢靠近他,便都在远处静静观望。 但这一次甄贤醒得很快,在清晨的阳光洒进屋内的时候,远没有像上一次那样昏睡数日之久。 嘉斐惊喜万分,险些没涌出泪来。 他听见甄贤问他:“殿下方才怔怔地在想什么?” 小贤还虚弱得很,嗓音嘶哑单薄,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想你怎么那么傻。想我怎么那么……那么……”嘉斐愣了许久也找不到恰当的字眼,只能默默收声。 他当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才好。 甄贤躺在床上侧着脸看他,见他那一脸和自己苦大仇深的模样,竟轻声笑了。 “萧姑娘呢?”他又问他。 “你放心吧,没杀。暂且好生关押着呢。日后再审吧。我此刻不想看见她。”听见这个人,嘉斐便立刻露出厌恶神情,聊聊数语应了,一个字也不愿多说。 他的眉头始终紧紧皱着,下巴上全是泛青的胡茬,一夜之间憔悴得不成形状。 “殿下,不要皱着眉……” 甄贤吃力地伸手,似努力想要展平他眉心的刻痕,低声宽慰时忍不住叹息。 “你不要自责。你没有做错什么。” “我……”嘉斐如鲠在喉。 甄贤不禁苦笑。他坚持让嘉斐扶他坐起来,定要正正经经地平视着靖王殿下的眼睛,“殿下,你保护四殿下没有错。你是兄长,四殿下是你的弟弟,兄长保护弟弟,这是天经地义的。否则,倘若四殿下真有什么不测,你难道就能够承受么?” 那当然是不能的。 假如如今受伤躺在床上的是嘉钰,他一样也会伤心难过痛苦煎熬。 尤其若是嘉钰那样的身子,再挨这么一下,恐怕定是要熬不过了。 倘若没能保护好嘉钰,他一样会愧疚自责。 然而这又算什么借口呢? 这样就能够掩盖他的失职与失信吗? 是他放小贤受伤的。 “小贤,你——”嘉斐良久语塞,只能深深望着甄贤尚且虚弱地眉眼。 甄贤却是平静一笑。 “我是殿下的臣子,我保护殿下,也是天经地义的。” 他说得坦荡真诚。 嘉斐却似骤然被扎中了心似的,疼得又皱起眉来。 “你不只是我的臣子。谁要你做臣子。我也不要你拿命保护我。我若不能护你周全,还反过来要你护着我,那算得什么?”他板起脸训斥他,满目嗔怨。 甄贤闻之摇头浅笑。 “殿下有爱护幼弟的心,是殿下有德;而殿下能够放心把后背交给甄贤,是甄贤有荣。” 嘉斐怔忡良久,只觉眼眶一热。 小贤其实是在宽慰他,为了让他心里好受一些。 明明是没道理可讲的事,也能被小贤说得头头是道,和真的一样。可偏偏是这没道理的说辞,只要是从那个人嘴里说出来,他也愿意不管不顾地去相信。 因为他根本不敢,也不愿深思细想,这选择背后潜藏的恐惧。 嘉斐喟然叹息,闷闷埋首倒在甄贤膝上,只当自己是只装睡的大猫,任甄贤再如何哄劝也不肯抬头了。 甄大人平安醒过来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靖王府。 嘉钰合衣抱膝缩在床上,终于长出一口气。 手脚全都僵冷了,一时竟无法自如伸展。 他这才想起唤人送来暖炉。 二哥竟然下意识护住了他。 这是他从前绝不敢想的。 他本以为,若一定要二者择其一,二哥必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甄贤。 可是在那一刻,二哥却不顾一切地舍身护住了他。 当事时,他怕得都快疯了。唯恐二哥有什么闪失。 事后想来,恍然如梦,竟有一丝不可抗拒的甜蜜,更多仍是无边无际的苦涩。 二哥自己或许还未察觉,又或许是根本不想察觉,这一个出于本能的选择究竟意味着什么。 然而他立刻就明白了。 二哥心里是有他的。这一点感知一瞬叫他欣喜成狂。 然而二哥心里的他,到底是远不如甄贤。 二哥护着他,是因为他是弟弟,是潜意识里植根深重的责任,或许还有些许愧疚。 而甄贤不一样,甄贤就是二哥的一切,是魂魄中延绵交缠的另一半。 在二哥心深里,早已把甄贤当作自己的一部分,而不是另一个可以与他一较轻重的存在。 所以二哥才会如此抉择。 情义两难全,舍生而取义也。 于二哥而言,他是义,而甄贤才是情和命。 二哥是真在拿命护着他啊。 他与甄贤,当真是……实在没什么可比得了。 可他多想做甄贤。 他宁愿二哥舍下的是他,宁愿能为二哥舍命的是他…… 嘉钰窸窸窣窣的抱着手炉,好容易才让自己暖和起来些许。 御医们围着甄贤救治的时候,他像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5 - 分卷阅读1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26 只惊鸟缩在自己巢中,生怕一个天雷劈下来,就什么都完了。 如果甄贤就这么死了,二哥也许不会怪他,但一定再也不愿意看见他了。 嘉钰觉得他这辈子都从来没有这样盼着甄贤好过,简直可笑至极。 直到甄贤终于好转过来,他才如释重负地瘫软下来,觉得已然从发梢疲惫到指尖。 萧蘅芜不能就这么放置不理。 二哥此刻一定不想看见这个女人。 所以他得替二哥去审。 他匆匆站起身,临到门口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头天夜里那身沾染了尘土与血污的朝服。 他于是这才命人抬了热水来,胡乱擦了脸和身子,换了身衣裳,就去见萧蘅芜。 萧蘅芜仍被捆着,关在王府的一间空屋中。 她丝毫也不像个阶下囚的模样,眼中依然满是嘲弄与凶悍。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我?”她笑着质问嘉钰。 “你当真那么想死,自己撞墙不就好了。” 嘉钰冷冷盯着她,看见她眼中的强悍一点一点分崩离析。 “有这么大的能耐,为什么不用去对付你真正的仇家?就算我和二哥真有什么对不住你的,甄贤可从来没有亏欠过你。你这样做,和杀死你姐姐一家的那些人,又有多大的分别?” 萧蘅芜起初还硬着脖子,渐渐地终于垂下头来。 “你们杀了我吧……”她倔强地咬住嘴唇,扭脸不肯再给嘉钰看见她眼中坠落的星辰。 她这一回是真心求死的。 嘉钰闻之怔怔良久,回神时竟自哂而笑。 “我们不会杀你。也不会让别人杀你。不是因为你该活着。而是因为你还不能死。你就勉为其难地活罪难逃吧。” 但嘉钰心里清楚明白,二哥不杀萧蘅芜,一定会有别人来杀。 为今之计,只有让她变成一个轻易杀不得的女人,方能保她的性命。 他呆呆想了一宿,次日大早,终于进宫去见父皇。 他对父皇说,他在苏州时看上了一个绣娘,想要纳为姬妾,求父皇恩准。 他虽然一向有张狂顽劣的坏名声,却从来没有向父皇讨要过美姬侍女。他隐隐觉得,他的心思,父皇其实很清楚。父皇只是看在他是个随时都可能死的人的份上,纵着他胡闹,不去管他。 但他如今要一个女人,对父皇来说,是好事,父皇一定会准。必经连小七也都娶了新王妃,他这几个兄弟里只有他一个彻底孤零零的,连个侍妾都没有,招惹众多非议。 果然父皇准了他此议,允他纳萧氏为妾。 从此往后,世上再没有绣娘萧蘅芜,只有安康郡王的妾室萧夫人。 他当然不觉得如此就能彻底消停太平。 萧娘是个活口,陈世钦一定会想尽办法除去她。 但如此一来,倘若要杀萧夫人,便很难不沾上他安康郡王嘉钰的血。 他想赌一把。 他猜父皇是一定不能答应的。 他也不在乎收下萧蘅芜。 二哥既然收得阿崔,他如何收不得萧娘? 这个女子虽然粗粝,却狠绝、锋利,就像一把尚未打磨的剑,假以时日必成举世无双的利器,既然不能杀死,就必须为己所用。 反正他心里想要的,今生已注定得不到了。既然如此,空留着这虚名又有何意义呢?不如索性物尽其用吧…… 临拜别父皇以前,他忽然抬起头问父皇:“父皇可知道前夜甄贤是如何旧伤复发的么?” 父皇坐在空旷的启祥宫中,看着他,始终不语。 父皇其实什么都知道。 既然如此,父皇究竟又是如何想呢? 嘉钰左右等不到回应,便不死心地抬起头,又问一句:“父皇难道当真一句话也不想对儿子们说么?” 逐渐老去的皇帝眸色始终深沉,良久,终是苦笑。 “你们几个现在是斗不赢的。回去告诉你二哥:朕不想再死儿子了。” 嘉钰闻之心惊不已,待回了靖王府,才恍然醒来,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他把拜谒父皇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二哥。 嘉斐接连几日跟长在甄贤的病床边了一样,根本都不知弟弟几时进的宫,闻之遽然惊诧,细细品味,寥寥二言,惊心动魄。 父皇是在提点他了。 陈世钦是不会放手的,即便不再阴谋暗算使人来刺杀他,只要他和七郎继续并举京中,迟早也会被逼反目。 而一旦反目,无论愿或不愿,都是你死我活。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是他,还是七郎,都绝非父皇所乐见。 除非有一个人愿意避退。 七郎虽然如今封了王爵,又开了王府,但毕竟还只是个束发不久的孩子。 能够退,也应该退的,只能是他这个兄长。 嘉斐反复沉思,实在忧心难定,只能去问甄贤,“我有一件事,以为当作。但若真去做了,只怕不但要累及家人为我担惊受怕,还要累你跟着我吃苦冒险。” 甄贤闻之失笑,“殿下说的是什么傻话。我若怕这个,当初便不回来见你。” 嘉斐仍是面有疑虑,始终愁眉紧锁,“可你如今有伤未愈……” 甄贤便细细握住他的手,浅笑时软声哄他:“伤总是会好的。在哪儿养都一样。” 七日以后,靖王嘉斐一表奏上,自请再下江南,常驻南直隶,总领沿海抗倭战事。 第76章 二十七、将别离(1) 靖王殿下自请南下,这一次不再是游山玩水,而是御敌于海疆,为黎民守国门。 皇帝当即准此奏议,特封靖王殿下为“大都督”,设于五军都督之上,于南京开大都督府,又特将淮安、扬州、苏州、松江四府划归南直隶管辖,使靖王殿下可便宜节制江南海疆诸军事。 此事一出,天下皆惊。 人人都说靖王殿下看似退出京师,实则是图谋兵权,来日必有玄武门之忧。又举靖王殿下于昭王婚会上拂袖而去为证,认为靖王殿下对昭王不满毫无掩饰,二王之争已然拉开帷幕。 于是上表进言,请皇帝收回成命,不可使靖王嘉斐重兵在握者,不胜枚举。 司礼监送到御前的奏疏堆积如山,多到看也看不完。掌印大太监陈世钦遂进言君侧,说靖王殿下此次南下是去打倭寇的,战乱之地,颠沛流离,世子年纪尚幼,实在不易随行。 皇帝便即又诏命一道,叫崔夫人与世子留在靖王府,不得随行南下。皇帝又还赐了府邸给四皇子嘉钰,作郡王府之用,叫嘉钰与其姬妾萧氏迁出靖王府。 靖王南下,执掌兵权,独子与其母却滞留京师,其实便是人质。尤其皇帝纵容着四皇子赖在靖王府许多年了,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撵出去,要将世子与崔夫人软禁在靖王府的用意已无须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6 - 分卷阅读1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27 明言。 这一道圣谕昭告天下的无外乎四个字:若反必诛。 于是群臣顿时噤声,又开始在背后偷偷议论,言皇帝陛下铁腕狠辣,拿孙子当作人质,以此驱策自己的儿子,简直半点也无慈父之心。还有人说靖王南下执掌兵权,京中留质无可厚非,反倒是靖王殿下本人竟能忍心 反倒是靖王府中,崔夫人闻讯一脸平和,仿佛早有预料。 “王爷放心去吧。” 她只静静说了这六个字,多余的话,一句不说。 幼小的世子似乎察觉了气氛的微妙,不安地皱着小脸,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拼命拽着父亲的袖子不放。 嘉斐低头去看,那张眉眼都尚未长开的脸上,竟已有了许多熟悉的颜色。 怨愤,不解,惊慌,恐惧……就如同当年一夕丧母、向父皇要说法又不得反而被关进永和宫的自己。 不知父皇当年,又是用怎样的表情在看着当时无知的他呢? 嘉斐觉得自己今生怕是也无从得知了。 他只知道,此时此刻的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幼子那双乌黑的眼睛。 自从父皇降旨,嘉钰便有些躲着他。 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往常四郎一向粘着他,恨不能长在他身上一样,甩都实难甩开,更莫说主动躲了。 四郎一定是心里难过,难过到根本不能见他了。 嘉斐心里知道。其实他又何尝想让四郎如此难过。四郎为他,当真是做得太多,牺牲太多了。可是他……没有办法。他需要嘉钰在这个位置上,替他做一切他无法去做,但又非做不可之事。 王驾启程当日,昭王殿下携王妃前来送行。 苦为流言所扰的嘉绶满脸愁容,抓着二哥几度欲言又止,也还是没能把心里话说出来。 那样的表情,嘉斐见之了然。 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已经不再是当初没心没肺的少年,也再没法过没心没肺的日子了。 然而生为天家子,没心没肺了十五年,岂非已然奢侈至极。 “凡事孝敬父皇。再有心,多照顾着你四哥些,他身子不好,脾气又大,但却是你的兄长,不要让外人欺负他。” 于是靖王殿下也只能苦笑,如是叮嘱。 嘉绶眼中全是惶恐踟蹰,却仍然用力点头。 他问二哥能不能让他和苏哥八剌一起去向甄先生辞行。他原本以为二哥一定不让。毕竟甄先生还伤着,而二哥又一向不喜欢他缠着甄先生,更不喜欢父皇让甄先生做他的老师。 怎么也没想到,二哥竟答应了。 他于是领着苏哥八剌钻进车里去见甄贤。 甄贤的伤势恢复得很慢,只能躺在车里养着,脸色也十分不好,听见他们进车厢时的声音才微微睁开眼,很是疲倦地微笑了一下,想行礼,却根本没力气起身。 他看着这一双新婚燕尔的少年夫妻。 苏哥八剌就好像骤然成熟了十岁,完全不是当初那个在草原上欢歌起舞的小公主。可嘉绶却还是老样子,眼中仍有许多青涩。 “甄先生……我现在该怎么办?”少年踟蹰良久鼓足了勇气问出这句话,稚嫩脸庞在一瞬间涨得通红。 甄贤不忍暗叹。 他与殿下的师徒缘分不过短短数日,原本不合适对殿下妄言。但今日一别,不知将来能否再见,有几句话,发于肺腑,他实在很想说出来。 “殿下可还记得曾经在关外所受的屈辱?又可还记得甄贤当日对殿下所说的话?”他反问嘉绶。 嘉绶脸上浮现出犹豫神色,那表情使得甄贤不禁愈发心情复杂,甚至忧愁。 “殿下已是成家立室的人了,有父母兄长,有妻子,将来还会有孩子,更有万千子民,殿下的肩上有千钧重担,不能浑浑噩噩度日。所以甄贤斗胆,请殿下牢牢记得当日之辱,记得‘叫天下人人有尊严’的志向。只要殿下记得,心中的正气就不会倒。只要殿下有正气在,必不会随波逐流为奸邪所惑。” 圣上的位子,迟早是要传给后人的,无论是靖王殿下,还是昭王殿下,又或者是别的皇子、宗亲,只要在其位者利其民,无论谁坐都无关紧要。 有一件事,甄贤从没敢说出来过。少时受祖父与父亲的影响,他也曾理所当然地认为靖王殿下必须成为储君继承帝位,然而随着年龄增长,想法渐渐有了许多变化,他也渐渐明白过来,他所执着的,从来不是将殿下推上至尊之位,而是为天下立明君。 虽然他是靖王殿下的人,他这一生都再不可能,更绝不会背离殿下。但倘若……倘若此行南下当真再也不能回来,最终继承大统的是昭王嘉绶,只要扛得起天下重任,那也是极好的。 寄望于今上铲除陈世钦根治这为祸数十余年的宦官专权之症,怕是已不可能了。皇帝陛下的意思也十分明白,这是要留给明日新君的难题。削权臣,革吏制,是不逊于退外敌,守国门的艰巨任务。如今的昭王殿下若想承担如此重责,不坚强起来是绝对不行的。 可是他看见嘉绶明显流露出痛苦的眼神。 “我……我怕我做不到……”少年纠结地眼睛鼻子全皱成一团,俨然随时都能“哇”得一声哭出来。 “你做得到。” 甄贤只能安抚地看着他,竭力宽慰。 “你是圣上的儿子,是靖王殿下的弟弟,是建下赫赫战功的圣朝皇子,纵然身陷敌国你也不曾垮掉,反而还能救出许多被奴役子民,领着他们杀回故土,只要你想,你就一定做得到。” 嘉绶默默听着,像是受不住被人这么夸奖似的,脸上越来越红,简直快要滴出血来。 “甄先生你这么替我吹牛……” 他低着头支支吾吾了半晌,重重叹一口气。 “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我根本什么都没做,若是没有先生和苏哥儿,我这会儿还不知道死到哪儿去了呢——” 一边的苏哥八剌终于忍不住了,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肩窝上,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斥道:“行了,甄大哥是给你打气,叫你好好振作起来,别跟个窝囊废似的,就你听不懂人话。” 虽然已经完婚,对待嘉绶这个夫婿,草原来的小公主却是半点也不客气,甚至已可算是凶蛮了。 嘉绶被她训了这么一句,也不敢反驳,羞愧地垂着头缩在一边。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叫苏哥八剌看在眼里又稍稍心软下来,便轻叹了一声,放柔了嗓音,哄他:“你先出去吧,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甄大哥说。” 嘉绶虽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委委屈屈地一扭身钻出车厢外去。 苏哥八剌如释重负,呼出一口长气。 她细细看着甄贤。 眼前的这个人,和当初在草原上时比好像变了许多,但又什么也没变。 苏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7 - 分卷阅读1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28 哥八剌曾经从他那里听到对故土的盛赞与依恋,为此对这个汉人的国度有过无限猜想。可自从跟着他进入关内,真正踏上这片土地,她只看见他一直在受伤,被别人伤害,甚至被自己伤害。 她其实知道甄贤为什么执意要回到这个国家,回到靖王嘉斐的身边。 她只是很难理解……她觉得他不值得。 千言万语早已在心中徘徊了无数次,最终全化作惆怅叹息。 “甄大哥你有没有后悔过?”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然后毫无意外地看见他一怔以后便微笑着摇了头。 那个笑容,温和而明了,不需要任何复杂的解读,却莫名让她伤感不已。 “你不要担心七郎那个呆瓜了。我会看着他的,也会尽力照顾崔夫人和小世子。倒是甄大哥你,此去凶险,你……千万要保重自己。” 苏哥八剌忽然觉得她没有办法再继续看着他。 于是她仓皇地扭身逃掉了。 离开的前一刻,她听见甄贤轻声对她说:“王女,谢谢你。” 她扶住车门的手颤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她怕自己的眼泪要掉下来了。 第77章 二十七、将别离(2) 苏哥八剌跳下地的时候,一眼看见嘉绶缩在他二哥身后,一副抓耳挠腮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靖王嘉斐的神色却更加复杂实难描述。 他似乎在等什么人,虽然嘴上并不说出来,但望向远处的眼神中依然泄露出一点难以察觉的期盼。 他又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直到已过了正午,再等下去就要错过当日的宿头了,才黯然转身下令启程,而后闷头钻进车里。 他的脸色明显有些失望,还带着些许伤感阴郁。 甄贤努力撑起身子靠在一边,关切看着他,不忍轻叹,“四殿下……还是没有来吗?” 嘉斐闻声苦笑,“四郎实在已够不容易的了。不见也好,省得伤感。” 但靖王殿下心中当然是希望四殿下能来的,甄贤又岂能不知。 毕竟此去千山万水战火狼烟,再相见不知何日……而四殿下又是那样的身子和性情,稍有不慎,只怕便再也不能见了。 可即便此时见了,又还有什么可多说的呢? 靖王殿下不是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性子,四殿下更不是懦弱藤蔓必须死死缠绕依附于谁方可活命。 既已决断出剑,彼此自有默契,不必言者自不必言,余下的,多说也无益。 甄贤原本想要安慰嘉斐,但想来想去,始终找不到合适话语可以说出口,只得无声地伸出手轻轻覆在嘉斐手背上。 而彼处的昭王嘉绶,看着二哥的车马队消失在城外的远方,终于忍不住长出一口气彻底耷拉下脑袋来。 “四哥……咱们回去吧……” 他回身两步走到自己的车驾跟前,却没上车,而是在车门前轻扣两下问了一声。 车内的人半点反应也没有。 “四哥……?” 嘉绶于是有点担心起来,便又转去车窗边,探头探脑地想推窗往里看。 才扒拉开一道窗户缝,就被里面的人一把推回去掩了个严严实实。 四哥这个人……就是怪里怪气的,既然不愿意和二哥见面,干嘛还要来给二哥送行?既然来都来了,为什么又执意躲在他的车里?连车都不肯下,二哥也已经走得远了,为什么又不肯回去? 嘉绶满脑子转不明白的“为什么”,又是忧心又是奇怪,还想伸手再去拍车窗,结果被苏哥八剌一把拽回来。 苏哥八剌皱眉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把他撵到身后去,站在车前静了一瞬,清脆开口:“难得能出一趟城,我和七郎想趁机跑跑马去,这车留给四叔,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她扭头向随行的卫军和车夫叮嘱,等四殿下什么时候想回去了务必要仔细护送,而后翻身上马,顺手把嘉绶也拽上马背,一骑轻纵就走。 嘉绶险些坐不稳当,赶紧在马背上双手抱住她的腰。 马儿跑得并不算特别快,但耳畔微凉的风仍旧使脸颊上的微红滚烫格外难以忽视。苏哥八剌的腰身纤细柔韧,腰带上还缠着一圈软鞭,粗糙表皮磨得嘉绶掌心一阵麻麻痒痒的。 心中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扰,更多还是专属于少年的雀跃。 “苏哥儿你想去哪儿玩?我知道有个特别适合跑马的地方,下次还可以把你的猎犬也都牵出来放一放!” 嘉绶欣喜地把脑袋搁在苏哥八剌肩膀上如是说。 苏哥八剌闻之一阵无语失笑。 若真是要跑马,就该把后面这个笨蛋踹下去。 她从小到大听着哥哥说汉人各个阴险狡诈,从未想过汉人里竟然还能有嘉绶这种呆瓜。 不过是找个借口好给他四哥留一点独处的空间,不至于使哥哥在弟弟面前太过难堪罢了。偏他这个做弟弟的……什么都不明白。 这小子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当真是被父母兄长们保护得太好了。 可如今他的父亲似乎已不打算再像从前那样将他呵护在怀抱里,而是将他推在了众目睽睽的台前,能够保护他的兄长也已离开他的身边奔赴战场。如今,他必须自己保护自己了。他甚至还必须反过来保护他的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保护他的臣属子民……可看这小子眼下依然傻乎乎的模样,究竟能不能做得到,又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啊? 苏哥八剌其实并不讨厌嘉绶的单纯憨直,甚至还觉得有一点可爱。她只是感到忧虑。她实在很担心,无论靖王嘉斐还是皇帝陛下,甚至是甄大哥,会不会都太高估了嘉绶,是把这个少年无法扛起的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毕竟,有些人是天生的王者,就像草原上的雄狮、头狼,而有些人无论如何努力挣扎,心中依然住着向往自由的鸟和迎风摇曳的花啊…… 但即便如此,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局势所迫,还是天命所归,都已注定无路可退了。 “你啊……就你蠢得无可救药!”苏哥八剌忍不住一声长叹。 “啊?我……我又怎么了?”嘉绶似还犯迷糊,委屈地直嘟囔。 “没怎么。”苏哥八剌抿着唇想了想,忽而笑起来,“你想不想学射箭骑马?” “想啊!”嘉绶趴在他的新婚妻子背上,觉得自己表现得如此欣喜若狂似乎有点丢脸,便赶紧补了一句:“父皇请师父教过我——” “他们教你那点玩意儿啊……全忘了吧。” 草原来的公主立刻嫌弃地撇撇嘴,扬鞭催了一记胯下马,带着嘉绶一路狂奔出去,留下差点抓不稳掉下马的少年一串受到惊吓的惨叫。 然而此时此刻的嘉绶大概永远也不能懂,苏哥八剌究竟为何要借口将他拽走,更不知道他四哥嘉钰为何要这样偏执地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8 - 分卷阅读1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2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29 躲在车里,兀自捂着脸,眼泪止不住得往外涌,却无半点声响。 第78章 二十八、龙与虎(1) 应天府曾是圣朝旧都,是以又称南京。比之北京大气恢弘,更多几分江南秀色。 靖王殿下南下抗倭,开大都督府,坐镇南京的消息早已送抵,南直隶各级官员诚惶诚恐,都算着日子起了个大早,毕恭毕敬在城外十里后者,恭迎王驾。 不料等了大半日,连个影子也没见。 应天府尹赵哲等得满头大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得派人去打探。结果探马又去了小半日,直到天都快黑了才急慌慌回来,报说,靖王殿下压根就没进应天府的地界。 而更让人惶恐的是,靖王殿下似乎……也没去其他州府的地界。 整个从北京南下的靖王车队就在进入应天府之前的一夜之间,消失了。 可这怎么可能呢?! 打从王驾的车队到了江南,赵哲就一路派人盯着,随时汇报行程,只等城外接驾这一刻。怎么能才睡了一觉就把那么大个从北京来的王爷弄丢了呢?! 赵哲瞬间只觉得两眼一黑,顿时切身感受到当初靖王殿下眨眼忽然从苏州跑到北疆时,苏州周府台那种又惊恐又恼怒的复杂心情。 这靖王爷莫不是会什么法术吧?怎么就这么行踪不定玄乎其玄的,当真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王爷,若非真龙之身,只怕便是个混世的魔王了。只是上一回还只是看近邻同僚的笑话,这一回摊在自己头上,可怎么好? 赵哲急得如同热锅之蚁,却也别无他法,只能咆哮嘶吼着命辖下各级官员连同应天府衙所有的人手全出去找,务必要在三天之内把靖王殿下的下落找出来。 与此同时,另有一路人也在找靖王殿下的下落。 便是从前在苏州的江南织造局的管事大太监卢世全。 皇帝陛下一旨诏命特意将苏州府划归南直隶直辖,其用心明眼人一看即知,便是要将他卢世全至于靖王嘉斐挟制之下。 皇帝是真动了肃清东南之心。 既然如此,司礼监与织造局,又岂会坐忍。 靖王嘉斐前脚离京,织造局立刻就做了动迁,干脆将江南织造迁入了应天府,原在苏州的织造坊与绣工坊仍按原样运转,只除了大太监卢世全本人换了地方,直接上南京“坐镇”来了。 按理说,王驾入南京城这一天,外官们城外恭迎,作为为数不多驻留南京的大太监,卢世全该在内城恭迎。 但卢世全比赵哲更早几个时辰得到消息,东厂番役们报说:靖王殿下的车队自进了官驿就消失了,一行十余人宛如人间蒸发,不知所踪。 司礼监与织造局这一手迎击而上使出来,卢世全曾推测过靖王嘉斐可能有的各种反应。他本以为,无外乎“忍”或是“战”。怎么也没料到,这位王爷竟忽然消失了。 王驾奉旨南下,却在南直隶境内消失得无影无踪,必然引至东南震动慌乱,稍有不慎或还要影响战事,一旦京中闻讯震怒,莫说相关大小官员,便是他卢世全也有可能受牵连。 这靖王殿下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卢世全自认一世沉浮披荆斩棘已可称得上老谋深算,却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王爷究竟意欲何为,只能下令麾下东厂诸人撒网严查,务必抢先弄清楚王驾行踪。 但靖王嘉斐其实哪儿也没去。 此次到南直隶,一定会被南京官员们围个里三层外三层,而一旦落入包围,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朝官之中,以为他此次南下是避退锋芒图谋兵权的迂回之计者不在少数,嘉斐心里知道,也不太在乎。 他觉得这些人都是满脑子勾心斗角的官场油子,简直愚蠢可笑。 北疆也好,东南沿海也罢,鞑靼、倭寇于他们而言只是卷册上冰冷的字眼,是高谈阔论的话题。他们无一日上过战场,更无一日真心为饱受战火涂炭的百姓和淤血奋战厮杀的将士思虑。故此他们自然不懂,所谓“兵权”不是“图谋”来的。 擒虎符不过一握,得人心却难于登天,血统和王爵或许能让百姓和将士们臣服于权威,但只有实实在在的战功与福祉,才能让他们誓死追随。 善谋者也有阴谋阳谋之别。阴谋算计,终是小人所为。成大事者,当有更宽广的胸怀与格局。 所以,于靖王嘉斐而言,此番南下可以错综复杂,也可以简简单单。他就是来打倭寇的,剿灭海贼,靖安海疆,破除海禁,把海外通商的关口从那些里通外敌的贪官污吏手中夺回来,重新打通东南海上的黄金商路,还百姓以安乐,还家国以太平,除此以外,没有其他。 京中一步退让,是他身为儿子和兄长,该为父亲和幼弟做的事;而今战场攻略其推进何止一步,更当百步、千步,不破不还,这更是他身为皇子,身为热血男儿,当为天下做的事。 他唯一所忧虑的只是甄贤的伤势。 进城当日,应天府尹赵哲一定会率领群官在城外等他,名为恭候,实则就是围堵。这些地方大员唯恐当地实情被禁中得知,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瞒上欺下。 外加还有织造局。 陈世钦是织造局通倭的幕后,卢世全是台前的那只手,而今卢世全已先他一步进了南京城。若不想被这些心悸叵测之人牵制,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绕开他们,叫他们措手不及自乱阵脚,然后,再各个击破。 所以他此时还不能进南京城。 但小贤伤重,又跟着他从北京一路奔波南下,始终得不到静养,定会损伤本元。他实在害怕小贤这样跟着他颠沛流离要有什么闪失。 入驻驿站当晚,是最后决断之时。他把心中犹豫说给甄贤。 其实心里的主意早已拿定了。他不能进城,也不能扔下小贤自己先走,只能把小贤带在身边同行。 他只是看见小贤苍白的脸色就难免愧疚忧虑,一定要求一句首肯几句宽慰才得心安。 他知道小贤一定懂他。 果然他只开口说了一句,甄贤便笑了。 “殿下需要微服简行,在沿海民间走访一番,先看看当地实情,再直接前往军营与胡都堂详谈,如此才能避开各路势力的围堵,不受蒙蔽。但又怕我有伤在身,难以跟得上殿下的步调。” 甄贤说话的声音很轻。接连伤及肺经使得他气息始终不太顺畅,说话也常牵扯得胸肺疼痛,时不时就要低头咳嗽。 只一见他捂着嘴轻嗽,嘉斐便心疼得皱眉,慌忙将他抱住,在他后背轻揉顺气,“我是怕你受累受苦。” 甄贤于是就难得乖顺地靠在他怀里,抬起眼看着他,轻声道:“那么殿下不如将我留在驿馆,待将来定下中军,再派人来接我就是了。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29 - 分卷阅读12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0 ” “那怎么行!”嘉斐下意识回绝,待话已出口才赫然惊觉对方眼中闪烁的笑意与慧黠。 小贤是故意如此说的。因为知道他是故意有此问。 “对不起,我——”嘉斐不由尴尬叹息,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又词穷语塞。 甄贤却摇头示意他不必再说了。他只坚定而平和地握住他的手,失笑劝慰:“殿下做该做的事便好。我又不是纸糊的,哪里那么容易就要倒下。何况这一路上殿下已经对我多有照顾了,只是骑马行路,没有大碍的。” 嘉斐心尖一阵酸软,只能强压下一腔焦灼,将那清瘦憔悴的人紧紧抱住。 是夜,靖王嘉斐一行便乔装改扮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官驿,留下一群浑然无觉的南直隶官员们在睡梦中鼾声大作,又在次日终于梦醒惊觉之后彻底炸成了一锅沸粥。 第79章 二十八、龙与虎(2) 外有倭寇肆虐,内有官商勾结,普通行商已鲜有还敢来东南沿海走动的。越是身家背景不菲的大户越是认为得不偿失,都能避则避,反倒是一些刀口舔血的草莽营生敢于铤而走险,趁乱在官府眼皮底下杀出一条通路,高价私贩盐铁和米粮。而当地官府疲于应对倭寇,也都睁一眼闭一眼,只要有“孝敬”可拿,便不加干涉。 是以当地百姓便愈加水深火热。 甄贤跟着嘉斐一路行来,但见碎瓦残屋,百步必有饿殍,且多是老弱,由以妇女为甚,许多都是衣不蔽体,甚至还有白骨。那些骨头一看便知道并非死后腐烂被野狗秃鹰啃食而成的,而是被人用利器剁砍后切走了皮肉,好像市井屠户杀猪卖肉一般。 而除却已经死去的,还有许多活着的,却比死了更不如。那些年轻女子,或是被逃难的家人抛下的,或是不肯拖累家人自己主动留下的,人人头上插着草标,竟就如牲口一般在道旁任人挑选,但凡看见过路商客便拼命凑上去贱卖自己,根本无需银钱,只要一口活命的汤便甘愿为奴为婢被人随意摆弄践踏,其中年幼者不乏十一、二岁的童女。 种种景象,犹如无间地狱,比上次南下时愈发触目惊心,当真是惨不忍睹。 胸中一直有一股郁气难以纾解,时不时扯动伤处,竟叫他分不清究竟是伤痛还是心痛。他只能竭力忍耐着,免得殿下发现了又要为他担忧分神。 甄贤觉得实难理解,同样身而为人,同样有父母亲族、兄弟姐妹,或许还有妻子弱女,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究竟是多狠的心,多冷的血,才能够对这样的人间惨景视而不见,甚至还狠心在血肉模糊之上再剥一层皮肉?而那些真正为人夫、为人父者,又何以就能安然将这些满脸惊恐的女子抛在身后,任由她们落入如此绝望凄凉的境地…… 他问嘉斐来日进了南京城有何打算。 接连几日走来,靖王殿下的脸色也十分不善。 翻阅奏报,听人诉说,都不过寥寥数言,远不及亲眼所见之万一。 如今的浙直两地,愈是临近沿海,愈不似人间。 第一反应,便是要把当地的知县抓出来革其官袍摘其乌纱斩首以祭亡魂。 但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真要杀,怕是得把整个浙直上至总督下至县丞的大小官吏全拖出去砍了,也没有一个是冤杀的。 可他却不能这么做。 这么多颗人头一齐砍下来,何止要朝野震惊,只怕要成大乱。 且若是把这些人全杀了,整个浙直便无人可用了,一时之间,他又要去哪里找足数妥当之人来帮他治理军政? 所以只能姑且先将这死罪先按下。 他只需要敲打一个人,便是堂堂的浙直总督胡敬诚。 下梁不正,上梁之罪,身为统领整个东南军政大事的要员,封疆大吏,竟能让治下乱成这个样子,就算有卢世全与织造局在其中兴风作浪,也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胡都堂有无贪污可以另说,渎职之罪,已难辞其咎。 但胡敬诚毕竟是父皇信任的重臣,又在东南节制兵马多年,有抗倭之功,而他不过是初来乍到,即便是皇子亲王,不能随随便便就当面去拍桌子。 父皇赐了他一个大都督府不假,但和真刀实枪在浙直打拼了这许多年的胡都堂比,他这个大都督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又及当初他往北疆接小贤回来,胡都堂曾经助他解过卢世全的围。这个人情,他不能不顾忌。 所以,他不能就这么去找胡敬诚砸场子。 他要让胡敬诚不得不主动来找他。 嘉斐命随行的卫军分了些许吃食给那些流民女子,又叫他们分散去问话打听当地卫所与倭寇袭扰情形。 卫军们没要多久便回来了,所得说法大同小异,都说卫所的官军战力孱弱,常被倭寇打得狼狈逃窜,反倒是有一伙从金华府过来贩卖矿石的草莽,虽然走私杀人,遇上倭寇却从不手软,甚至常主动出击将上岸的倭寇赶回水里,还炸沉过倭寇的船。当地没有逃走的男丁,大多也都投这伙贼人去了。 一群杀人越货私贩禁品的黑道贼人,竟替官军做了驱逐外敌保家卫国之事,普通百姓或许要拍手称快振臂叫好,靖王殿下却是心绪复杂唯有苦笑难言。 自古乱世立枭雄,绿林好汉如水泊梁山者,齐聚一堂揭竿而起,无外乎三种下场:诏安,剿灭,开国。 开国自然是绝不能允的。至于诏安或是剿灭,总得要先亲眼见一见,才能知道。 嘉斐心下已渐渐有了打算,便命玉青亲自去查探了这群贼人落寨之所,领着自己这十余人,一路轻骑纵马,亲自敲门去了。 第80章 二十八、龙与虎(3) 才到寨门前,便被冲出来的数十名大汉团团围住,各个手持砍刀上身精赤,眉目间杀意之悍果然一股匪气。 这次南下与上一回大不同,其凶险实难预测。是以临行前,靖王殿下执意将王府卫一分为二,大部分都留在了北京城中。 靖王殿下的意思:凡尚有父母需要赡养者,或有妻小待哺者,一律留在北京的王府中护卫世子与崔夫人;没有家小的,若不愿跟随南下也可留在王府;或者还有想要彻底离开靖王府的,王爷还可亲自向五军都督府或京卫指挥使司去信推荐,为其另谋高就。 然而靖王府这些卫军各个都受过王爷的救命之恩,不但谁也不肯离去,还争先恐后地要跟王爷一起南下杀倭寇去。 最后嘉斐只得亲自点兵,连同玉青在内一共选了十三个精壮敢死的,其余全部跟随童前留在北京。 是以即便算上甄贤和靖王嘉斐本人,一行也只十五人,眨眼被数十个凶神恶煞的大汉围在垓心,就跟被装进了铁桶一般。 几乎就在那群匪人冲出来的同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0 - 分卷阅读13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1 时,玉青已领着麾下众卫军摆开阵势将嘉斐和甄贤护在其中。 看架势,多半说是说不明白的,只能先打。然而敌众我寡,又还有后援,在对方的地头上,硬拼不是上策。 好在对方虽然彪悍,毕竟只是草莽,虽形如环阵将他们围困,使得却不是长兵坚盾,显然是蛮勇有余,不通战术,想要制服应该不会太难。 玉青回头试探地看了嘉斐一眼,见王爷轻轻点了点头,知道得了准许,便再也按捺不住了,点足轻身跃上前去。 玉青的年纪在整个靖王府卫里都算是小的,才二十出头,性情也很是爽直纯真,能做得这个右都尉且还能够服众,完全凭的是真本事。但玉青究竟有多大的本事,不真正交手是很难知道的。而他偏又生得白净俊俏,乍看之下,完全是个玉面小郎君的模样。对面似乎没有想到在这种人数悬殊身陷重围的情况之下,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后生竟然敢主动跳出来,都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愣住了。 玉青上前一步,扫眼看了一圈,拍拍胸脯高声喊道:“你们人多,我们人少,以多欺少算不得英雄好汉。让你们最能打的出来,咱们单挑。” 这邀战在对方眼中看来难免显得狂妄。那数十个匪人全都大笑起来,其中一个状似头目的叉腰昂着头,拿下巴指着玉青,颇有许多轻蔑地嘲弄:“你今年才几岁?这么着急送死?” 众匪闻言又是一阵哄笑。 玉青大约早已习惯了这种被人轻看讥讽的场面,也不见如何恼怒,反而也眨眼笑了一下。 “试试看呗,搞不好是我送你们去死呢?” 他不轻不重吐出这么一句,话音未落已移形换影一般闪上那匪人头目跟前,抬手轻轻一抹。 匪人头目顿觉颈项刺痛,惊骇之下倒也反应得及时,当即后退躲避,同时推手向玉青击出一掌。 但玉青早已轻轻巧巧旋身撤回来了。 他手里抓着什么东西,举起来吊在眼前,歪着脑袋看了一眼,大声念出来:“张二……你这名字却好记得很。”原来是一块名牌。 那张二见之大惊,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脖子,却只摸了一手血,登时脸色便青了。 他原本以为这个俊俏的小后生是不自量力要偷袭他,谁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小子原本就是冲他的名牌来的,否则以方才那一击之干脆利落,那样灵巧的身手,他这会儿怕就不止是放一点血这么轻松,而是要人头不保。 这个小后生看起来细皮嫩肉长得跟个娘们儿似的,没想到真有两下子,敢说要送他们去死并不算说大话。 但这名牌却不该落在他人手中。 “你……把牌子还来!”张二自觉当众丢了人,又是尴尬又是羞恼,不禁瞪住玉青大吼一声。 “一块名牌而已。你这么紧张作甚?”玉青被他吼得莫名,一脸无辜地又把那牌子举起来看了一眼,“不过这牌子怎么看都有点眼熟,好像是朝廷发给军户正丁的军牌啊……我看看,这还刻着字,临安卫——” 才刚念了三个字,玉青便闭嘴了。 这名牌,果然是军牌,且正是临安卫发给属下兵丁的军牌。这张二竟是个在籍的军人,难怪他如此紧张这块牌子,想来是怕身份暴露。 但玉青是当真不知道。 他原本只是觉得这个匪人嚣张可笑,想戏弄一下以为威慑,见对方脖子上挂着根绳以为必是贴身之物,便伸手取了,谁知道却撞破这么个大秘密。 朝廷发给军户的军牌是用来辨认兵丁身份的,倘若战死,朝廷会以尸首上的军牌为据抚恤其亲族,而后依照军礼,将军牌与烈士遗骨一同下葬;倘若卸甲退伍,则应该将军牌交还。这张二既还挂着军牌,又不在其卫所服役,多半是个逃兵。 圣朝自开国以来一直以军户世袭之制募兵,然为躲避兵役而做逃兵者多不胜数。虽然逃兵是杀头的重罪,一旦被发现了抓回去不但自己性命不保还要连累家人,但南北二疆战乱不止,总有人甘愿冒险,也不肯上阵厮杀。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护国安邦的心。 玉青少年时便入了锦衣卫,一向崇敬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最瞧不起这些做逃兵的,见此情状,顿时也脸色不善起来,皱眉冷冷质问:“张二,你既然身为军人,为什么不去为国效力,却在这里做贼?” “关你屁事!”张二脸已涨得通红,却不肯回答,只愤愤啐了一口,瞪着玉青怒骂,“你不是要单挑吗?小兔崽子,张爷今天成全你!”他一步上前,甩开左右就要和玉青动手,又还嚷嚷着不许其他人助战云云。 这人无论武功还是机敏,都绝不可能是玉青的对手,只是红了眼赌着这一口狠气罢了。 虽然玉青这小子也着实恼人得很,如此当众揭短,半点面子也不给留,岂非讨打。 嘉斐看了半晌“热闹”,与甄贤对视一眼,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是怪玉青冒失莽撞,只不过眼前这种情形若换了童前,大概不会闹得这么啼笑皆非。 若真只是为逃避兵役,大可以把军牌扔了,免得落人口实。那张二却仍将军牌挂在胸前,恐怕其中别有隐情。玉青想当然就如此言语,其实有些自以为是,并不太妥当。 可事已至此,他总不能给自己的属下拆台浇冷水。 “玉青,点到为止就好,不要伤他性命。” 嘉斐只得在心里苦笑,沉声开口。 靖王殿下是真怕玉青管不住手欠就把人弄死了,是以才有这么一句叮嘱,一来是要保人命,而来其实也是示好。 然再好的心意,落在如今的张二耳中,也已与羞辱无异。那张二早已理智全无,气得大叫一声,就举刀向玉青扑过去。 第81章 二十八、龙与虎(4) 玉青是久经战阵的勇武之士,对付一个落草为寇的逃兵原本没打算出刃。 但张二却出乎意料地凶悍难缠,就算落尽下风也不断怒吼着冲上来,完全是不死不休的蛮劲。且这张二又生得孔武有力,虎背熊腰一身肌肉,直比玉青高壮出整整一个头来。蛮力相较,玉青讨不到半点便宜。 如是纠缠得久了,玉青到底年轻,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便“锵”得抽出佩刀,想要速战速决。 不料这一出刀,却险些出了大事。 那张二眼尖一瞥,见了他的刀竟大惊呼呵一声:“……绣春刀!锦衣卫?!” 锦衣卫的绣春刀,一人一刀,专人专铸,刀在人在,刀折人死,象征着无上的恩荣。因为是天子亲卫,锦衣卫轻易是不能杀的,倘若犯罪伏法,便由皇帝亲自下诏,折其佩刀,命其自裁。是为“折刃”之刑。 庄闵郡王没时,陈世钦借机发难倾轧锦衣卫争权,便是矫诏要逼迫包括时任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1 - 分卷阅读13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2 锦衣卫经历沈淳在内的一众锦衣卫折刃自裁。 当时靖王嘉斐身在皇陵守孝,闻讯辗转陈情御前,拆穿了陈世钦瞒上欺下的谋划,以为早夭的五皇子积福不宜大作杀孽为由,保下了这数十条人命。 但陈世钦与锦衣卫争斗已久,深恨沈淳刚直,欲要再往御前诡辩。沈经历为保下属兄弟,甘愿舍命,在皇帝面前自折佩刀,壮烈而死。皇帝深感其义,虽然明面上顺了陈世钦之意将镇抚司归于司礼监掌管,却又秘密将沈淳麾下那三十名锦衣卫一并发配去了皇陵,名为惩戒,实则是护卫在皇陵守孝的二皇子。三年以后,这些个从前的锦衣卫便随着二殿下归朝封王成了靖王府的王府卫。 是以其他诸王府上皆只有王府仪卫,只靖王嘉斐府上有这圣朝开元以来独一无二的手执绣春刀的亲卫军 皇帝陛下的圣意,是要给自己的儿子留下可用的忠勇之人。然而即便没有圣意,沈经历的血仇,靖王殿下的救命之恩,也足够让这些死里逃生的义士誓死追随。 然而自从入了靖王府,这几十把绣春刀便封存了。锦衣卫是皇帝的亲卫,自然不能随侍于王府。在北镇抚司的卷册里,他们这些人都是死人。 直到此次南下以前,皇帝亲口对靖王殿下说,让他们把绣春刀重新取出来配上。便是玉青这样平日里缺心少肺的也立刻明白过来,这一回南下是要杀人的,且要杀只有绣春刀才能杀的人。 张二当然不是这样的人。 可区区一个普通下级兵丁为何竟认得绣春刀的规制? 玉青原没有料到张二会认出他的佩刀,不由吓得猛一愣神,险些被张二一掌劈面。 而其余众匪听见张二如是叫喊,全都紧张起来,顿时摆出了拼命地架势,就要一拥而上。 如此一来,嘉斐身边的卫军们也全都紧张起来,十二把绣春刀齐刷刷出鞘,眼看就是一场血战。 这要真打起来,万一让王爷有了损伤可怎么好? 其实玉青倒是不担心靖王殿下本人的身手。 他担心的,主要是甄贤。 在场十五人,只一个甄贤不能打。不但不能打,还带着伤。仅如此也就罢了,偏偏又是王爷的心头宝。玉青已经亲眼见过好几次,王爷当真是把甄公子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一旦开战,肯定处处先护着甄公子,岂不自爆软肋? 玉青没有亲眼见过甄贤和苏哥八剌与童前一起带着七殿下和一群被鞑靼人掳劫的汉人奴隶一路与鞑靼铁骑厮杀的情景,也没有见过甄贤在袖里攥着短刀陪靖王殿下面对巴图猛克五千大军夺回屠狼堡的情景,根本无法相像这样一个瘦削文弱的人带着一身伤病要如何在杀阵前站稳了不腿软,只觉得靖王殿下一定要受拖累,顿时心下一急,再不能留手退让,当即一把掐住张二咽喉,向众匪大吼:“全都给我退开!” 他左手锁死张二喉骨,右手绣春刀抵在其后腰,只一发力便能要人性命。 那些匪人见张二被玉青挟持,果然流露出忌惮之色,开始缓缓后退,但仍是一脸咬牙切齿的警醒与憎恶。 事已至此,恐怕很难善了了。 玉青这小子果然还是生嫩了点。 嘉斐本想亲自上前解围,忽然却听见一声响箭冲天。 应声吊门拉起,另有一支人马从那匪寨中冲出来,为首一人身材矮小,戴着铜青面,看不见模样,但其手中端着的火铳却格外显眼。 “玉青小心!” 嘉斐当即低呵一声。 玉青反应极快,闻声抓着张二迅捷一闪。 几乎同时,那青面人射出的火药弹已炸在他方才所站的位置。 铳炮这样的火器,是神机营才有的配备,比之传统刀剑枪戟,威力自是不用提,更能杀人于百步开外,想不到这样一个沿海匪寨竟然也有,难怪能够横行无阻。 方才若非得王爷提醒,只怕自己已经被那匪首射中了,即便不死,也少不了伤残。玉青心中一阵后怕,不由瞪着那戴古怪青面的匪人,愈发用力掐住张二。 张二疼得满身冷汗,却还想嚷嚷,只是被锁住了喉骨说不出句整话来,便一气儿“呜哩哇啦”的乱叫。 那青面人见状也并不叫手下着急厮杀,只孤身一骑上前来,一面径直拿火铳瞄住嘉斐,一面开口冷道: “还以为你们是假扮行商的倭寇呢,原来是锦衣卫?可锦衣卫不去抓那些占着茅坑不拉屎而横行乡里鱼肉百姓的狗官,也不去打倭寇,来找我们的麻烦干甚?果然鹰犬就是鹰犬,你们害的都是自己人,比倭寇更恶更坏。” 这匪首的嗓音十分特别,像是为了掩藏原本的音色故意在掐着嗓子说话,但仍显得有些尖细,配上矮小的身材和丑陋的青面,使得整个人都有股鬼魅之气。 且这人语气里还带着讥讽,甫一开口便是句句如刀,鄙夷毫不掩饰。 锦衣卫一向替皇帝缉拿脏官罪臣,在官场的名声不好是必然的,但从前在民间也不至于招惹这么大的怨气,自从镇抚司被司礼监辖制,东厂有多少黑锅,锦衣卫也要一起背,七年下来,早已声名狼藉百口莫辩,纵然委屈憋闷,也没有办法。 难听话配上难听的嗓音,愈发让听者生厌。 靖王府的这些卫军虽已不在锦衣卫中当差,却仍以镇抚司为出身,听见这等言语,难免怒从心头起。莫说玉青,便是嘉斐身边那十二个兄弟的脸色也全黑了,各个后槽牙咬得作响,都恨不得冲上去痛快干一架才好。 但此情此地,却不是冲动任性的时候。 甄贤打从开始就一直静静旁观到此,觉得已没有别的办法可使,便想要上前。 才有动作,就被嘉斐死死拽住了。 殿下自是不愿意他去和这些山野草寇理论的。可事到如今,他不去,难道还能让殿下亲自去和这些匪人讨价还价不成? 甄贤略侧脸看住嘉斐,轻轻摇了摇头,又将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一点点掰开。他请卫军们左右让开一步,自己上前一步挡在嘉斐身前,向那青面人拱手浅浅行了一礼。 “我家少主从北边来,听说贵寨素有抗倭卫国之义才诚心拜会,并没有恶意。若是我们不懂江湖规矩,唐突了诸位,还请恕不知之罪。” 他少时流放岭南,曾见过当地各色帮派、山寨,知道黑道中人自有自己的一套行规,轻易不与陌生人往来,更不与生客做买卖。若是登门不想被为难,需要中人引荐;若想要取信入伙,还得纳投名状。如他们这般直接找上门来,就好像贸然闯入了别的野兽的地盘,被威吓是难免的。 来之前,他其实和殿下商议过,稳妥的做法,是在当地的难民中寻一位与这个寨子有所交情的中人,先把拜帖和敲门的财礼送去交涉,再约定日子前往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2 - 分卷阅读13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3 。但殿下没有答应。 靖王殿下见惯了官场上提前几日作假瞒哄“外人”的那一套,宁愿冒险,也偏要出其不意登门,想看这些传闻中的悍匪究竟是什么路数。 而今看到了,的确有许多奇处。 那青面人盯住甄贤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看着是个文质彬彬的文士,且又是一副病弱体虚的模样,说话也还算是客气周到,便把手中的火铳撤回来。大约是觉得被这么个手无寸铁的病人堵住了膛口,再瞄着他也没什么意思。 “杀倭寇是有的,卫国就没这个打算,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既然井水不犯河,放了我的人,上差们就请回吧。” 这一把嗓音说不出的古怪,乍听时甄贤甚至疑心此人莫非与织造局有什么关联? 但他立刻便推翻了这个猜想。 这青面人并不认得靖王殿下。 若是织造局的宦者,纵然不识王驾,也当猜得出殿下身份了。可这个青面人虽然看出殿下是他们一行十五人中发号施令的那一个,却完全把殿下也当作了锦衣卫的“上差”。 如此看来,这个领头的青面匪首该只是个不折不扣的黑道草莽,与宫中并没有什么过深的牵扯。 甄贤心下思量,扫眼却见那青面人把火铳歪歪斜斜地随手挂在腰扣上,不由微微怔了一瞬,开口问:“尊驾所用的火铳可是从倭寇手中缴来的?” 其实黑道上所能见到的火器除了从军中私贩流通出来的,便只有从洋人手中得来这一条途径,外加这青面人手中的火铳明显与官军所配的鸟铳、神机铳不甚相同,而更偏向东洋形制。甄贤曾经读过洋人制造铳炮的手册,也曾在关外见过边军对抗鞑靼人时使用的各种改良火器,想要判断火器来历并不算难。 但那青面人却表现得很惊奇,仿佛不信这样一个看似瘦弱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能识得火器,当即歪了歪脑袋,盯住甄贤,怪声道:“你倒是有些见识。” 这青面人听来是个骄傲的人,又固执己见得很,有些话怕是不太好说。 张二还被玉青扭在一边拼命哼哼,被那青面人瞪了一眼,也没闭嘴。 甄贤略有失笑,想了想,还是委婉开口:“这种铳虽然威力不小,但射程只有百步,且容易走火自伤,遇阴雨天气又极易受潮无法使用。若是稍作改良,会好用很多。” “你还真懂火器啊?”青面人明显并不信服,但还是发出啧啧惊叹之声,两只眼睛盯住甄贤时穿过青面上的窟窿射出锋利的光来。 这反应十分好懂,甄贤无奈浅浅扯起唇角,“懂不敢说,只是略见识过一点。” “那你还知道点什么啊?”青面人歪着脑袋曼声追问,怪异嗓音里尽是轻浮。 那腔调当真叫甄贤好一阵犹豫。 他之所以说起这火铳的事,本是想化解干戈,但对方显然不领这个情,反还一意嘲讽,企图激怒他。而今他也着实可以顺势卖个破绽等鱼上钩,只是……不知站在他身后的靖王殿下会作何想,又会否为此生气。 可他此时也不能当着这青面人的面回身去看看殿下的心意了。 箭在弦上,全凭默契。 甄贤挺直了脊背,下意识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向后抓了一下,轻轻拽住了身后那人的衣袖。 这是一个极为隐蔽却亲昵的小动作,甚至并非出于理智,而只是本能。 甄贤静了一瞬,感觉那只熟悉的手不轻不重回握住了他的手,顿时心间一松,开口便应道:“在下还知道……尊驾将火铳这样挂在腰上,倘若被有心之人看见,就算侥幸不伤着自己,怕是也要伤着身边的兄弟。” 打从一开始甄贤便看见了,这青面人随手挂起火铳时,火铳斜斜垂在腰间的角度正戳在其股上,只需一支点燃的羽箭,便能断其腿骨。 这人虽然仗着火铳的威力巨大,其实并不精于使用火器,而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手。 但甄贤此时如是说,除了好心提醒之外,更多是为了布饵诈对方一下。 果然那青面人闻言吓了一跳,当即按住腰间的火铳正了正,虽然还是不服模样,身体反应却早已出卖了藏在青面之下的瞬息慌乱。 “这位公子这么见多识广,人又生得俊俏,我倒是有几分兴趣了。既然来都来了,上门是客,敢不敢进我的寨子里用一碗水酒?正好我这寨子里就缺一个会摆弄火器的——” 甄贤听见这古怪嗓音里刻意掩饰的笑意,还有虚张声势的挑衅,不由自主收起五指,紧紧抓住了嘉斐的手。 他看见那张青面獠牙的脸从马背上跃起,如鬼魅般扑上他眼前。 劲风骤然扑面,甄贤顿觉身子向后一倒。 等候多时的嘉斐已将他一把拽到众卫军身后,同时侧身迎上前去,迅猛如鹰啄虎扑,弹臂一击便将那自送到跟前的铜青面摘了下来。 这一连串动作出于灵犀,早有预谋,行云流水,精准无遗。 那青面人万万没有料到抢人不成自己竟这么当众被摘了面具,大骇之下就去摸腰间的火铳。 嘉斐见之,当即抓住那人小臂发力一拧,已将那把火铳截在手中,反过来抵在对方额前。 这一抵,正迎上那人抬起头来,恶狠狠张目瞪着他。 靖王殿下骤然一怔。 在场众人也全怔住了。 那是一张何其眉目娟秀的脸,当真称得上肤如凝脂明眸皓齿,与之前覆面的铜青面简直云泥之别。 这号令众匪的青面人,竟是个妙龄少女! 第82章 二十八、龙与虎(5) 这可真是始料未及。 靖王殿下当机立断,缴下火铳,甩手把人推了出去。 那少女顺势翻了好几个跟头才终于在自家人那边站稳了阵脚。 几个五大三粗的匪人赶紧围上来想扶她,被她狠狠瞪了一眼推开去,就缩手缩脚耷拉着脑袋蹲在一边。 画面之奇,真可谓啼笑皆非。 “三娘!别管我了!你们快回去!让大哥快走!” 估摸着是玉青大吃一惊稍稍松了手,那张二终于“嗷”的嚎出这么一嗓子。 那少女闻声却是柳眉倒立,反而怒斥:“你闭嘴!我顾三什么时候扔下朋友自己跑过!何况……咱们这么多人,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场面,倒像是靖王殿下真带着一群锦衣卫杀上门来做了恶人,欺负了小姑娘和英雄好汉似的。 嘉斐与甄贤对视一眼,着实有点哭笑不得。 甄贤目光如水,当即了然开口: “姑娘说得对,你们人多,我们人少,双拳难敌四手,孤胆难出重围。但我们若是有所图谋而来,一定不止带这么几个人。” “你……你——”顾三娘闻言双颊几欲滴血,恨恨斥了两声,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3 - 分卷阅读13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4 却没能说出别的。 她原本是瞧甄贤眉清目秀生得文弱,便想以牙还牙,也突袭把甄贤抓过来好交换张二。却不想抓人不成,还反被甄贤两句话威胁了,心里觉得羞愤,却也没有办法,只能死死咬牙瞪着甄贤和嘉斐二人。 甄贤见状迫近一步,又问:“若我们现在将这位张二哥放了,姑娘能不能且放心退让半分,与我们好言两句?” 但听说要将张二放了,玉青脸上便显出急色来。 他似乎想要出声反对。 嘉斐余光瞥见他身子一动,不待他开口已先声命道:“玉青,把人放了。” “王——”玉青几乎就要嚷起来,却又记起不能随意暴露了王爷身份,只好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下去。 “放了。”嘉斐瞪他一眼,催促不容置喙。 这人虽说抓得并不难,可就这么放了,没了筹码,万一对面不守信诺该当如何?要知这可是一群趁着国难杀人越货私犯禁品的恶匪,就算顺手杀过几个倭寇,也没什么道义可言。 可王爷下令得如此坚决,做属下的自然不能违背。 玉青无可奈何,只得不甘不愿地撒开手,还不忘狠狠推了张二一把。 那张二被玉青按住久了,四肢酸麻几乎无觉,猛然得了自由,连怎么好好走路也不会了,险些一个狗啃泥摔在地上,踉跄了好几下才揉着肩膀站稳,回头就想再发难。 顾三娘伸手一把拽住他。 嘉斐又把那火铳也给她扔回去,只不过先卸了里头的火药和石弹。 “你们……真的不是来抓我大哥的?” 顾三娘仍是警惕地盯着甄贤和嘉斐,一脸不肯信服。 之前张二却也喊过一次“让大哥快走”……何以这些人自误会了这绣春刀是锦衣卫办差以后,便如此紧张担忧他们的“大哥”呢? 这位“大哥”究竟是什么人物,可能劳动锦衣卫来抓? 甄贤眸色微微一漾,静静问道:“敢问姑娘的大哥姓甚名谁,哪里人士,我们又为什么要捉拿他呢?” 顾三娘尚未回答,那张二已大喊大嚷开来,“三娘!他们可是朝廷的走狗!不能信啊!” 顾三娘凝神沉吟,良久,一咬牙。 “好,你们既然不是冲着我大哥来的,那就在这里等着,待我回去问过我大哥,只要大哥答应,我亲自迎你们入寨,好酒好肉伺候!” 她言罢翻身上马走了,留下张二和一群麾下,后撤百步,仍虎视眈眈守在原地。 甄贤看着顾三娘一骑娇小背影消失在视线穷极处,轻声问嘉斐:“那个‘大哥’,殿下以为是何人?” 历来锦衣卫只为皇帝陛下缉拿处置钦犯要犯,并不管寻常匪盗之事。而一旦真成了锦衣卫的目标,逃脱在外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正在锦衣卫通缉名录上的人头,屈指可数,且并没有哪一个和东南扯得上关联。在这微妙节骨眼是,突然冒出这么一位“老大”,难道真是机缘巧合? 巧合,靖王殿下其实是并不太相信的。凡事皆有其因果。所谓巧合,不过是许多被忽略的原因凑在一起所产生的“意外”罢了。 也许是他也忽略了什么,才导致了如今这个意外出现。 但他与普通人不同,他不喜欢,也不能有太多意外。 “或者并不一定是锦衣卫要捉拿的人,而是东厂假借锦衣卫之名,想要灭口之人。” 嘉斐神色沉郁,嗓音低沉。 这想法甄贤并不是没有,只不过从殿下口中说出来格外叫他心惊些罢了。 “前阵子,我曾经收到一封无字书。”他犹豫一瞬,到底还是如是说。 “谁寄的?”嘉斐略一惊。 甄贤微微咬唇,“我猜……是陆澜。” 嘉斐遽然扭过脸,直直看住身边的人。 小贤曾收到一封直接送上王府的书信,就在父皇对苏州种种做下决断,杀陆澜以平事端前后。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没有过多追问。 一则,他是相信小贤的。 二则,其实也是拉不下脸,深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小肚鸡肠疑神疑鬼,反而要被小贤嫌弃。 既然小贤没有与他说,想来不重要。反正小贤收到的当时便把那封信连外封带内笺烧掉了。 为一堆灰百般纠结不是靖王殿下的为人。 他没想过甄贤会在这时候忽然把这件事翻出来讲。 小贤会提及陆澜,是因为疑心眼前事与陆澜有所关联。而他骗不愿意如此。 嘉斐其实不在乎陆澜其人的生死,但当真如猜想中那般,事情怕是就要更复杂了。 思及此处,嘉斐的脸色顿时冷了几分,沉沉应了一声:“此人已经死了。” “万一没有呢?如若……他其实——”甄贤几乎就要把话说出来,下意识抓住嘉斐时双手不自觉得颤抖。 “小贤——”嘉斐立刻打断他,不轻不重在他手上一握。 甄贤眸光一颤,立刻住了嘴,垂下双眼。 那边张二并不能听见他们说话声音,只瞧见两人似乎在交谈什么,便不爽嚷道:“你们偷偷摸摸嘀咕什么呢?别动歪心思!不怕告诉你们,我大哥神着呢!” 他嚷得底气十足,显然打心底对他那位“大哥”信若神明。 跟随嘉斐的卫军们见惯了各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人物,更不以为当今天下还能有人可与自家的主上匹敌,故而觉得这个张二识浅可笑,又不便外露,于是都强忍着。 只有玉青哧哧笑出声来。 “这傻子,一根筋,脑子那么不好使,当了逃兵也好,省得上了战场要坑杀队友。” 甄贤闻之微微一笑。 “玉都尉小瞧他了。我倒是觉得此人是块璞玉,虽有待开琢,但只要主帅任用得当,会是不可多得的猛将,可居千户。” “千户?”玉青下意识咋舌,丝毫也不信服,“甄公子,我看,是您太瞧得起他了吧?” 可他见靖王殿下已在皱眉瞪他了。 王爷近来似乎对他微词日显。玉青虽不太明白详细,也能有所察觉,且他也知道自己方才虽不见大过错却也算是捅了篓子,连忙收敛起来,低眉顺眼得不敢再继续和甄贤叫劲了。 如是又等了一盏茶功夫,才见顾三娘又从寨子里出来。 “怎么样?三娘,干不干?” 张二立刻迎上去,一副雀跃模样。 顾三娘脸上却是满满的阴沉与难以置信。 “大哥让请他们进去。” “啥?”张二当即大叫一声,整个人都愣住了。 顾三娘却跃马上前,扬手高叫一声。 “诸位,请吧,我家大哥等着呢。” 第83章 二十八、龙与虎(6) 进了寨才知,这其貌不扬的匪寨,果然别有洞天。寨中不但有从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4 - 分卷阅读13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5 倭寇处缴来的火铳,更还有火炮,若有内行人严加训练,足以练就另一支神机军。 且还有战船。 这匪寨背靠断岩,岩下便是天然水湾,可供战船作海港使用,其中已停了足有五只战船,虽然每只都有破损,正在修葺之中,但仍可依稀看出其威猛。 如此绝佳的一处要地,屯扎的竟不是官军卫所,而是走私矿石的匪盗。 莫说嘉斐与甄贤,便是众卫军也各有惊色。 玉青瞥一眼寨门上插着的大旗,不服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敢自称‘龙虎’?回头就叫临安卫杀过来端了这一窝草寇……” “临安卫?”嘉斐不禁冷嗤,“我看人家一鼓作气把临安卫端了倒是有可能。” 上一回往居庸关外走,所见北疆戍卫也不过是保守罢了,并没有什么大过失。可而今往东南来,所见之惨,官军战力之孱弱,当真令人发指。 若是连匪盗都不如了,还怎么守得住国门? 嘉斐心中沉重,更是不悦,脸上实在很难有好颜色。 顾三娘将他们领至寨中正堂。 才一进门,便见一人迎上前来笑着高叫:“修文贤弟,霁园一别,为兄当真思念得紧呐。” 这人径直走到甄贤面前,手握一把羽扇,道袍随意敞怀披着,一头青丝尽散,赫然正是本该已死的陆澜。 然而此时的陆澜,无论易容还是语态,都已与当初那个富甲天下风度翩然的陆老板大不相同。 话是对甄贤说的。 甄贤眉心微拧,遮掩在袖中的十指攥紧,喟然一声叹息,“光风兄神通广大,在下见识了。” “诶,修文贤弟,贤弟这是说的哪里话!”陆澜倒是一点也不客气,伸手就来拽他。 但却被拦住了。 靖王殿下眸色一寒,当即劈手就扼住陆澜手腕,不许碰甄贤一下。 陆澜笑容凝滞,明显顿了一瞬,才看着嘉斐扯起唇角。 “王爷……也是久见了。” 这一句话说得暧昧不明。 甄贤直觉得心尖一下子被揪住了,以为陆澜打算就这么戳破殿下身份,刚想出言阻拦,却听见张二跟上来嚷了一句。 “大哥,他们都是锦衣卫!” 张二脸上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完全没有明白陆澜这一声“王爷”究竟是什么意思,便是顾三娘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也难怪。区区边陲匪寨,寻常人如何能想到堂堂靖王殿下竟会忽然亲自登门。这两人大约还以为嘉斐是姓王的。 陆澜把自己这两个弟妹挨个看一眼,唇角笑容愈发诡异。 “用绣春刀的不一定是锦衣卫,不然你们使倭寇的火铳战船,难道就全都是倭寇了?” 他毫不客气地拿手中羽扇敲了一下张二的脑袋。 “那……什么人还能弄得到锦衣卫的绣春刀了?” 张二摸着头顶,困扰追问。 陆澜一脸意味深长笑而不答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能吐出点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 对陆澜其人,甄贤是有愧的,毕竟他曾经应诺要尽力保他一命,最终也没有做到。 但这是他和陆澜之间的事,与大义无关,他并不后悔。 而这一件事,更不该把殿下牵扯进来。 如果陆澜有怨,只怨他一个便好。 他虽不知陆澜究竟是如何逃过一死在此处落草为寇,倘若早知道,便是死谏也不能让殿下如此冒险,但既然事已至此,第一要务,他要保殿下平安。 甄贤心中紧张,面色自然也绷得紧紧地,当即低声道:“这次我随少主南下,为的是抗倭大事,不会管你,你也不必多想。” 陆澜闻言笑得愈发诡异,“贤弟这是已经彻底把我当作恶人了。” 甄贤紧紧拧眉,“你若不是恶人,就驱逐倭寇救护黎民以赎罪孽好了,何必还趁机发这国难财?” 按着甄贤的性子,其实不喜欢这样指摘他人。 人心各有不同,心里再如何想,都是自己想,没有苛求他人的立场。 但陆澜不一样。 这个人曾经一瞬,至少有那么一瞬让他感到震撼,让他看见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义。 难道就当真全是错觉吗? 纵然再如何百变玲珑,总有些什么是无可改变的。 他不信,或者说,不愿意信,对于陆澜,他是彻彻底底看走了眼。 然而眼前的陆澜始终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嘲弄。 “我做一点矿石生意,顺便杀一杀倭寇,收容几个无家可归的兄弟,未知如何就算是发国难财啊?我不杀倭寇,官军也没见好好杀?我不救民,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管他们死活了。” 东南倭患日久,始终不能清剿,朝廷苦于倭寇,对这些匪盗之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好好纳贡,便不理不睬,苦的始终是无力反抗的百姓,许多人正是因此才索性落草求生,转头再去欺压更弱者。 每逢战乱,法度无存,民不聊生,人间顷刻化作地狱。杀妻抛子,俯拾即是。纵然不被家人所杀,也会被倭寇虐杀,被匪盗虐杀,甚至被路人践踏,被自己践踏。 生死面前,人性便荡然无存了,所有的不过是求活的兽性。这便是底层百姓的活法,毫无荣誉、高尚可言,甚至没有尊严,但至少可以多活一刻,只为多活一刻。 人活到了这种地步,与鬼也没有差别。 但普通庶民可以如此,陆澜却不该。 既读过圣贤之书,既有光风霁月之心,怎么能自甘堕落,轻易俯伏于泥泞! “你看看那些因为战乱家破人亡的人,你当真就忍心吗?” 甄贤觉得嗓子干疼。 可陆澜却看着他嗤笑。 “修文贤弟你可是忘了?我也家破人亡了。” 他语声里浸着凉意,眼神更是冰冷。 “陆某是个生意人。我家三代为宫中鞍前马后,临到头来被弃如敝履,散尽家财才保得住区区一条贱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财不能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如修文贤弟这般高风亮节,甘愿为那杀父灭门的仇人鞠躬尽瘁啊。” 甄贤浑身一颤,如瞬间沉入寒潭,几乎窒息。 心底有无法凝结的淤血,就这样被狠狠一刀刺下,剜了出来。 可他不能责怪陆澜残忍。 因为他也并不曾对陆澜仁慈。 “司礼监和织造局对不起你,浙直百姓没有。”他深吸一口气,艰难吐出这句话来。 “是吗?你就是这样骗自己的。” 陆澜愈发凉凉嗤笑。 “对不起你的只是佞臣,不是君,不是社稷,更不是民。可天下无罪,你又何辜呢?” 甄贤险些就要站不住了。 心深里有嘶叫呐喊的声音。 他虽然并不觉得自己错,他一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5 - 分卷阅读13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6 直知道他只是在做该做的事,不该轻易为这三言两语的嘲弄而动摇。 但陆澜所言,比他此生所遭遇的嘲弄都更加刻薄、刻骨。 尤其令他痛不欲生的是,他明白陆澜在说什么。 人是不可靠的。人无完人,更无常圣。归罪于佞臣,只是最轻而易举的自欺。 因为佞臣杀不尽。 就算杀了这一个,又如何呢?就好像倒了陆氏立刻会有其他商贾补上那个缺。不过是新的轮回罢了。 这些道理,甄贤当然懂。他只是无法像陆澜这样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一旦他说出来,就难免要伤到殿下。他更不想在殿下面前继续这样的话题。 甄贤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竭力平复吐息,不想被嘉斐看出情绪的起伏。 他听见顾三娘好奇地追问。 “大哥原来认识他们?他们到底什么来头?” 陆澜立刻哂笑。 “修文贤弟是曾与我泛舟太湖对饮寒山的好朋友。至于这位‘王爷’的来头,那可就更大了——” 这人偏要摆出一副处处针对靖王殿下的模样。 “陆澜!”甄贤终于忍无可忍怒喊一声。 在靖王殿下身边众人眼中,甄贤一向是个谦和的人,极少高声与人争吵,更勿论发怒。从前在草原时甄贤骂巴图猛克的模样,卫军们更没有见过,充其量也就偶尔见他被王爷惹恼了拌嘴置气一阵,如今见他竟然和陆澜发起怒来,都颇为诧异。 陆澜虽是嘲弄甄贤,并不太说起靖王殿下,但凡提及,针对之意之盛,显然是故意想要甄贤生气的。卫军们虽然不爽,却吃不准王爷的心意,都不敢妄动,便各自按住了腰间佩刀,俨然随时都能杀上去。 如此一来,情势毕竟有些微妙的一触即发了。 甄贤立刻察觉自己情绪有异。 或许是因为牵涉到殿下让他失了冷静;或许是因为陆澜这个人多少曾让他生出几分相惜之情,是以而今才格外愤恨;又或许,只是因为被戳中了痛处。 但无论如何,他都不该轻易失控。 甄贤骤然白了脸,毫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只这一步,便被身后那人撑住了。 “小贤,没事。” 嘉斐不动声色将手抵在他后心扶住他,眼中丝毫不见波澜,反而愈发笑意深浓。 “听闻陆老板做生意一向讲究。我当初在苏州欠了陆老板一个天大的人情,迟迟没能还上是我的不是。若是陆老板此刻就要跟我讨,我也没有二话。但我如今这里还有一笔更大的买卖想和陆老板谈,如若成了,连着上一回的一并加倍奉还,不知陆老板意下如何?” 这一番话说得轻松自在,实在难以捉摸。一时之间,谁也不知靖王殿下这一句“加倍奉还”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澜静了片刻,唇角上扬出一抹颇具挑衅意味的弧线。 “能得王爷如此纡尊降贵来和我谈买卖,陆某倒是无比期待。怕就怕……陆某想要的,王爷不肯割爱啊。” 他说时竟放肆地把视线往甄贤身上瞟过去。 甄贤怔了一瞬,明白过来,顿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 这已然是毫不遮掩的羞辱了。 打从“重逢”的那一刻起,陆澜字字句句处心积虑都无外乎是当面讥讽。 讥讽无关痛痒,但羞辱则完全不同。 且这人所羞辱的不止他甄贤一人,更是靖王殿下。 此言一出,嘉斐身边的一众卫军便全黑了脸。尤其玉青又是个不攻心计的暴脾气,哪里咽的下这种窝囊气,当即咬牙斥一声“放肆”,就要扑上去打人了。 但嘉斐却扬手将他截住。 他把玉青拦回来,再开口时笑容仍在,眸中光华却已冷冽。 “所谓‘买卖’,自然是用我能出的,换陆老板愿卖的。如若强求,无论哪一方,这买卖都没得做。陆老板是聪明人,定懂得进退余地,不会一意为难我的。” 陆澜闻之堪堪盯住嘉斐,良久竟抚掌大笑。 “王爷果然是个痛快人。和王爷做买卖想来一定十分有趣。” 他躬身摆出个迎客的姿态,请嘉斐与甄贤上座,又命人布下酒肉水果给众卫军。 卫军们并不领他的好,虽然迫于王命入了席,也不肯动面前的酒食。 陆澜也不介意,仍是当年陆大老板的那副架势,张罗着大家入席。 然而,当众人坐定以后,才发觉,这匪寨的寨主并不是为张二和顾三娘恭恭敬敬的“大哥”陆澜。 坐在头一把交椅上的竟是那个面若桃花的少女顾三娘。 二寨主的座次是张二的。 陆澜坐在一旁特设的席位上,惬意自若。 那顾三娘跳下地来,端起一大海碗酒,朗声高喊: “大哥是我和二哥的恩人,我们既然拜了把子就是亲手足,大哥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大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方才有所误会,得罪了朋友,顾三给几位陪个不是,先干为敬!” 她嗓音神态里皆透着一股匪气,虽然身形娇小,却威风凛凛,仰头将一大碗酒饮尽。 酒是民间常见的烧刀子,并不顺滑,咽下肚去辣得喉管生疼,她却比嗜酒大汉还更豪迈几分,除了脸颊染上一缕红润,半点不改神色。 可她还分明是个眉目甜美的小姑娘,难怪要戴着那铜青面,想来是怕以貌取人之徒要小瞧了她。 这龙虎寨的名号在浙直也就是近年才响亮起来的,说来,只怕还要多亏了织造局压低丝价逼着百姓贱卖土地的“功劳”,其中自然也有陆澜一份力。这顾三娘称陆澜为恩人,从各种意义上说来,倒是都不冤。 嘉斐在心中冷嗤,面上仍旧挂着微笑,开口问道:“陆老板不给我等介绍一下诸位英雄?” 其实是一句反话。 虽然靖王殿下说得和善。 陆澜闻之摇扇轻笑。 “这话说起来,可就长了。” 龙虎寨的寨主之所以是顾三娘,是因为最初落草的,只有顾三娘一个人。 数年前,顾三娘还只是个豆蔻少女,其父曾是浙江金华的桑农,因为被低价强征的生丝入不敷出,领着几个乡邻一道去跟官府要说法,结果反被打成作乱谋逆,判了斩立决。 顾三娘为救父扮作小丫鬟夜潜案察使司,向时任浙江案察使喊冤,却正撞见三司与织造局密议盘剥百姓田地之事。当时顾三娘年纪幼小,失手被擒,原本要被杀死灭口,是陆澜用陆府一个重病而死的婢女掩人耳目替换了她的“尸身”,才将她救下。但顾三娘之父仍被当作逆党市斩了,其母随后被夫家“典”与杭州城内的一个屠户,不堪凌辱,也投井而死。 双亲死后,顾三娘再不能还家,唯恐自己也被父族卖掉,便在山中过起了野人一般的生活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6 - 分卷阅读13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7 。陆澜常会接济她,使家人给她送些吃穿。偶尔顾三娘也会替陆澜做些事,但更多时候是在东南一代游任,为受欺辱的百姓打抱不平,渐渐又收罗起几个亡命弟兄。 没过多久,陆澜又给她送来一个人,便是张二。 张二是军户出身,本在胡都堂部下抗击倭寇,因吃了败仗,军官又不肯担待责任,便将罪责全推在他头上,要将他杖杀。张二不服,不肯就死,逃了出来,倒卧在路旁,恰巧被陆澜捡了回去。 陆澜预感织造局可能有变,为给自己留条后路,有心金华矿产生意久已,于是便将顾三娘和张二凑到一起,与他们钱财安营扎寨,占了一处要地,又陆陆续续从各处募集敢死之士,一共三百余人,想要开辟出一条商道,贩卖矿石。 金华素来民风彪悍,想要在金华做矿石生意,没有自己的人马是不行的。 谁知才刚有些起色,一道圣旨降下,锦衣卫便奔赴浙江来拿陆澜的人头。 陆澜闻得讯报,自知终是难逃了,便一把火烧了霁园,金蝉脱壳退避在龙虎寨,从此隐姓埋名,保住了性命,正式做了草寇,带着这一群兄弟们趁乱做起了走私矿石的黑市买卖。 寨中的火器一部分是从倭寇处缴来的,另一部分却是陆澜多年经营所得。 “从前的陆澜已经死了,如今只有龙虎寨的陆大,没别的本事,带兄弟们谋条生路罢了。” 说这句话时的陆澜的语声平稳,仿佛只是在说不相干的人的故事,眼中却有隔世沧桑划过。 甄贤怔忡良久,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心中五味陈杂,最多的还是痛。 他看着眼前的顾三娘,就宛如看见另一个萧蘅芜。 而她们,还有这龙虎寨中的每一个人,都不过是这天下每日上演的人生。 相比之下,他自己那点遭遇又算得了什么? 至少他还有殿下…… 他如今还能坐在这里,锦衣玉食,被照顾得周到,既没有暴尸荒野,也没有被迫落草,都不过是因为他有殿下回护。 比起这些人,他要幸运太多了。 甄贤忍不住暗自长叹。 他听见嘉斐与陆澜说话。 “你们跟我去打倭寇,另外再招募五千人,聚一支义军,只要有军功在身,我可以保你前罪尽赦重见天日。” 靖王殿下的语声沉静,听来是认真的。 但陆澜却很不屑。 “白道有白道的活法,黑道有黑道的活法,王爷以为如今的陆大还在乎朝廷的‘罪名’么?” 嘉斐继续说道:“你把山寨选在这里,是有心打通海上商路,平定倭患对你有百利而无一害。” 顾三娘闻言挑眉,“那我们也去做海盗,和那些东洋人打就是了,为什么要归顺朝廷?” 她也说得认真至极,仿佛做海盗是比归顺朝廷还要好得多的事。 嘉斐看了她一眼,不由笑了。 “我不是在诏安你们。你们想做海盗,日后大可以去。我只是在和你们借兵。” 他略顿了一顿,再次看住陆澜,沉声允诺。 “你们可以开价,待东南靖绥,我必如数奉上。” 王爷竟要雇佣这一群匪盗之徒去打倭寇,简直闻所未闻。 众卫军头一回听到这消息,心里各个不服气得很,却也不能违拗王爷的决定,只能狠狠瞪着陆澜和顾三娘他们。 陆澜似乎也惊诧极了,看住嘉斐好一阵没有说话,良久颇有些意兴盎然地摸了摸下巴。 “如此说来,这笔账我倒是得仔细算算了。” 第84章 二十八、龙与虎(7) 陆澜请他们夜宿寨中,次日再共商大计,还特意命麾下收拾出四间最好的客房,虽然条件有限,礼数不可谓不周到。 甄贤原本是不愿的。 此次重逢陆澜,总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感觉,本能地想要回避。 都说人劫后余生,性情多少会有些变化。 甄贤也说不好究竟是陆澜变了,还是他多想。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他看错,是他一厢情愿把自己的执念强加于人。 如今的陆澜着实与当初那个与他泛舟太湖上对谈寒山中的陆光风不太一样了。 陆澜是个聪明人,今日之事他是早有预料的,正是因为早有预料,才能有所准备,得脱其身。按理说,该早已看得通透才是,何至于反而愤世嫉俗呢。 但无论如何,有一句话陆澜说得不错,从前那个为宫中支使的霁园陆澜,着实已死了。 甄贤靠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书卷,却是一阵阵出神。 一旁的嘉斐见状,干脆把他的书抽过来,扔在一边不让看了。 卫军们轮班戍卫,只需要两间房便足够休息,另两间原本是给他和靖王殿下一人的,只不过殿下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要从他这间屋里出去另住的意思。 此时的殿下,拿走了他手里的书,定定望着他的眼,还要特意抓着他的手不许他逃走,软言软语问他:“你胸口还疼不疼?” “已经不大疼了,只是有些容易累。” 甄贤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想要想笑。 这一路诸多辛苦不假,但殿下一直将他照料得很好,甚至亲手替他料理伤口。他也终于渐渐习惯了在卫军们的注目之下为殿下解开衣衫裸露出留有伤疤的肌肤。 只是殿下每每小心翼翼,好像他是雪做的,捂在心窝里都能化了,实在让他也无奈得很。 甄贤主动褪去外袍,又仔细解下裹伤的绷带,露出新长好的嫩肉。 嘉斐细细替他擦了身子,换好伤药,又盯着他把药汤喝干净了。 喂小贤喝药是全然不同的。 以往伺候嘉钰,总得蜜水、蜜饯、糖豆子全部备齐了,再抱着哄上许久,直哄得药都快要放冷了,才能把药送下去。 小贤虽然也不是不怕苦,但比起嘉钰可算克制太多了,每每自己皱着眉一口一口努力往下咽,反叫人心疼不已。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先是四郎,后是小贤,他与谁亲近,老天爷便好似偏要格外为难谁,弄得一身伤病,整日离不开药罐子。 嘉斐眼看着甄贤的药碗空了,便将他扶起来,哄着他早些上床去休息。 甄贤顺从地任由他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却仍是大睁着眼,难以成眠。 “睡吧。外面有玉青他们守着,不用担心。” 嘉斐便自己也宽衣解带爬上床去,将他搂在怀里,一边安抚轻拍着他,一边如是哄慰。 甄贤缩在他胸口,良久沉寂,轻叹一声。 “殿下当真决意要收编这一路匪徒么?” 他忽然如是问,嘉斐似没有料到,略诧异地看住他。 “这些悍民比官军还能打,收了他们,多一支善战之师助力东南,少一路匪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7 - 分卷阅读13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8 寇为祸乡里,不好么?” 甄贤垂着头,暗自咬唇,“匪毕竟是匪,都是些亡命之徒。” 他显然是在担心什么,却又不愿明言,所以才这般闪烁其词,说出些生硬牵强的理由。 嘉斐不禁失笑,紧了紧手臂,愈发抱住他,道:“就是要不怕死的,才打得了硬仗。古来盗匪罪犯充军者不胜数,军功洗罪者不胜数,何况这些人只不过是逼上梁山,给他们一个机会,未必不能出名将功勋。” “正是因为逼上梁山……” 甄贤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仿佛自己也觉得荒谬,良久,只得又重重叹一口气。 “这是陆澜的人马——” 他到底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 嘉斐为之一静。 “你怕陆澜对我不利。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么蠢。” 然而这回答丝毫也没能让甄贤宽下心来,仍旧皱眉屏息。 嘉斐静了一瞬,伸手撩起甄贤散落肩头的长发,深深望住他。 “小贤,你很在意那个姓陆的?” “不,我只是……”甄贤脸上顿时一涨,下意识反驳,却又语塞得不知该如何自辩才好,只能尴尬说道:“我觉得他好像……有些奇怪。” “在我看来,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嘉斐凝视他许久,不由苦笑,暗叹一瞬,便干脆将话说出来。 “他喜欢你。或许也不是别的,就是一点单纯的相惜之情。但是他喜欢你,将你引为知己。所以才因为你舍弃他而心生怨愤。他倒是眼光不错,难怪有纵横一方的本事。” 他如此坦白毫不掩饰。 甄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是想竭力否认,撇清,却终没能发出声音。 嘉斐摇头宽慰他。 “你这么好,他喜欢也是应该的。我又没那么小气,有什么不能和我说。” 他深吸了一口气,安静片刻,才怅然苦笑。 “可是小贤,你可曾喜欢过他?” 小贤自己或许还未意识到,他对陆澜的意识已然远超过其他普通路人。 当然是因为他心善且自律,不能容自己违背诺言。 但更是因为陆澜其人深深地刺痛了他,令他在无意识间对这个人产生了认同感和亲近感,因而特别在乎。 “你也喜欢他。至少他曾让你动心过。你高看他一眼,所以才格外在意他。也所以,才会对他有承诺,有愧疚,才会因为他辜负你的期许而发怒。” 嘉斐很是惆怅感慨地做下结论。 “果然我还是弄死他算了。” “殿下!” 甄贤终于忍不住地叫出声来。 殿下最后那一句当然是随便说说的,或者成心说来吓唬他,这一点自信甄贤总还是有的。 然而即便如此,能让殿下说出这样的话来,已是十分可怕了。 “我没有喜欢他。” 甄贤觉得自己嗓音发紧。 他对陆澜,或许确如殿下所言,有那么几分相惜之情,但绝没有其他。 他不信殿下不懂。 可殿下偏要故意说这种话来引他辩解。 一旦开口自辩,少不得要说几句羞煞人的,要他如何启齿。 甄贤心里羞恼,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得闭紧了嘴,嗔怨瞪着嘉斐。 那神情反叫嘉斐心悦不已,当即倾身凑上去,正要在他耳边再说些什么,忽然却听门外传来人声。 “修文贤弟已歇息了吗?可容愚兄进屋一叙?” 赫然正是陆澜。 这曹操来得却是时候,还如此明知故问,更明知故犯,简直其心可诛。 顿时,嘉斐脸色一阵诡谲变换。 甄贤见状翻身,一手下意识扯住自己衣襟,一边伸手去摸外袍一边就想抢先应话。 嘉斐哪能容他这会儿还去搭理别人,伸手一捞便将他又捉回来,一面从容开口。 “夜深至此,衣衫不整,不太方便吧。” 话音未落,甄贤的脸已快要由红转绿了,当真有可气又好笑。 陆澜此时来寻他,必是故意为之。但殿下这句话应得也没好到哪儿去。 也不知这两人究竟怎么回事。明明都是上流人物,偏要做这种有辱斯文的无聊事。 起初,甄贤还想劝止。 但嘉斐径直抓了他双手将他桎梏在怀里,又拿另一只手捂着他的嘴,根本不许他接话。他徒劳挣扎了两下,非但半点也没能挣脱,反而在拧转拉扯间滑落了大半衣衫,愈发狼狈不堪。 论气力,甄贤原本就没法和自幼习武骑射的靖王殿下比,何况还带着伤,很快便只能手脚无力地败下阵来,赤红着脸软在嘉斐怀里,默然以眼神抗议。 他听见陆澜又在门外道:“愚兄有一事想问修文贤弟。” 嘉斐一面忙着搂住甄贤不许他出声,一面随口应道:“不如陆老板明日请早?” 外间陆澜也不含糊,毫不犹豫反问回来。 “是不方便,还是王爷不准?” 甄贤闻声只觉得自己脸上的血已被烧沸了,又竭力挣扎起来,企图甩脱靖王殿下的“魔掌”。 他愈是反抗得激烈,嘉斐反而愈发开怀,满脸得逞坏笑,干脆把他按住,三下五除二剥下他贴身的小衣,故意扔在床脚他摸不着的地方,而后贴身将他堵在在床榻内侧,还唯恐他受凉,没忘记拽来被褥替他盖好。 甄贤简直难以置信。 堂堂一位皇子亲王,何其尊贵威严的身份,从读书认字第一日起便习君子六艺,白日里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怎么到了这种时候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蛮不讲理! 胡作非为! 淫……淫邪无道! 瞬间,这十二个字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甄贤气得指尖都木了,差点没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可他此刻浑身不着寸缕,羞耻得张口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死死拽着被褥涨红了脸缩在墙角,想瞪着嘉斐,又觉得不想看见那张笑得恼人的脸,只好置气狠狠瞪着墙壁。 对于他这反应,嘉斐倒是十分满意,悠闲抽出个空当,再应了陆澜一声。 “你刚说什么……?准啊。怎么不准?你问吧。” 言外之意,是就在门口站着问得了,没有进门坐下的必要。 陆澜竟也十分执著,就在门外继续问道:“之前我曾给贤弟寄书一封,不知贤弟可曾收到?” 这姓陆的也是稀奇。正常人到了这个份上早识趣走了,他偏不,分明就是来找茬的。 嘉斐心里嫌弃得很,嘴上也不能直接开骂,便曼声回一句:“收到自然是收到了。” 陆澜问:“未知修文贤弟是如何处置的?” “烧了。” 嘉斐直截了当答道。 才出口,便见缩在墙角的甄贤明显颤抖了一下。 嘉斐眸色微荡,便即补了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8 - 分卷阅读13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3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39 一句。 “我烧的。” 陆澜还执意在外头追问:“就不曾想过要回信与我吗?” 这人这么死缠烂打,脸皮比城墙还厚,也着实就他能在浙江这么大个烂摊子上周旋多年,一边被太监使唤,一边被三司呼喝,里外不是人……到底是说他不容易好呢,还是说他不要脸好呢? 虽然最终输得彻彻底底,还几乎把性命搭进去。 如是认真想来,嘉斐反而没了心情,觉得自己和这么一个人较劲也着实很无聊幼稚,便随口应了一句:“回信就不必了吧。你意会一下算了。” 他已毫无掩饰地表现出厌烦的情绪。 外间陆澜却丝毫不为所动,反而笑出声来,“王爷这是不打算让修文贤弟再同我说话了?” “让的,让的。只要陆老板别这么大晚上上门找人唠嗑,有什么好不让的。正是夜半私语的时候,就算小贤他肯应你的声,你敢听吗?” 嘉斐真真也被气得笑了。 从头至此,陆澜都故意翻来覆去咬着“修文贤弟”这四个字,炫耀似的强调,但凡换个沉不住气的,只怕早就被气死了。 可这种事,哪像是正经人做出来的? 以这人这么刷得了心机更耍得了无赖的邪路子,倘若不是生为商贾庶民,或可成枭雄,开疆拓土,不再话下,不是对手,便是对头。也不知小贤到底走眼看中他哪一点…… 说来说去,靖王殿下缩在意的,也只是甄贤的态度而已。至于陆澜本身,根本无关紧要。 他既起了这一点嗔怨地念头,便又生出作弄之心来,悄无声息伸手摸进被褥里,就在甄贤腰上不轻不重揉捏一把。 甄贤哪想得到他还能做出这种事,没防备溢出一声喘息低吟,整个人顿时就僵住了。 这一声叫得毫无遮拦,一门之隔,想不听见也很难。 陆澜却十分淡定,竟还特意叩了两下门,“王爷您这样欺负人不太好。” 靖王殿下终于也知道什么叫“自愧不如”。 “……你还不走,信不信他这辈子都不肯再见你?” 他原本想,若是这厮还赖在门前,只好叫玉青把人撵走。毕竟小贤脸皮薄,他总不能真的太让小贤难堪。 但陆老板毕竟是聪明人。约摸是感知到再撩下去靖王殿下就当真要急了,又或者是真的害怕甄贤这辈子都不肯再见他,走得飞快。 嘉斐听了片刻,听不见门外再有动静,便扭回头来看着甄贤。 甄贤还僵硬地捂着自己的嘴,缩在床角,死死拽着被褥,一脸被“恶人”调戏欺辱的羞愤。 那因为羞耻而泛出的异样潮红忽然叫嘉斐心下一酥,忍不住凑上去,低头在他鼻尖轻啃一口。 “你还让他喊你‘修文贤弟’。” 其实并不是当真抱怨,只是诚心要拿这称呼来使坏。 可他却忽然见小贤红了眼。 “我没有‘让’……” 甄贤闷头低低应了这么一句,甫一开口,就似最后一道死守的防线终于崩溃了,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得颤抖起来。 “殿下你……你明知道是不一样的。我对你的心意,和别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只见他眼眶一红,泪水就似山洪暴发似的涌出来。 嘉斐怔怔看着他转瞬湿润的双眼,心一沉,刹那五雷轰顶。 他竟然把小贤弄哭了。 想当初身陷重围重伤濒死,他都不曾见小贤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却因为他一时恶意兴起的任性妄为幼稚无状,就让小贤哭了…… 可恨他明明懂的。其实一切都和陆澜没有任何关系。他怎么能这样恶劣地欺辱小贤。 “我知道。我知道的。我错了,我不是不信你,你别——” 嘉斐猛一阵心慌意乱,连忙百般哄慰安抚。 甄贤却似当真被伤了心,虽然不见如何出声,但眼泪根本止不住。 嘉斐只能拼命抱住他,不断亲吻他额角。 然而渐渐地,又有一股异样情愫在心间荡漾开来。 自从两人年岁渐长,小贤便越来越克制内敛,再不像从前那样什么心事都和他说、甚至与他撒娇。小贤上一次像这样窝在他怀里哭得抽气哽咽任由他搓揉抚慰,大概还是十多岁时的事…… 而像这样对他诉说心意,更是几乎没有过的。 平日里他有多艰难才能从小贤嘴里连哄带骗出半句影影绰绰的好听话,都不及此刻这一句带着哭腔的“心意”流露叫他激动得心颤不已。 嘉斐觉得自己大概是有些着魔。 心底有一块地方多半已崩坏了,明明瞧见小贤委屈流泪的模样便疼得不行,却又似中了无药可解的毒,如痴如狂地忍不住想要更多,想从那双被泪水沾湿的莹润眼底和轻颤的唇中汲取更多甜蜜的汁液…… “小贤,你对我是什么心意?” 他轻扯着他柔顺微凉的乌发,将他的脸托起。 甄贤仍含泪瞪着他,倔强咬住嘴唇,直咬得红肿不堪。 这画面落在情人眼中,自是说不出得摄魂蚀骨。 嘉斐眸色遽深,愈发用力抓住他,拇指地指腹在他唇上轻揉慢捻,语声低哑如魅。 “只有我知道还不够。我要听你说出来。” 甄贤瞳中泪光陡涨,呆呆望着他,沉寂良久,数度张口欲言,又欲言而止。 “若非是你,我就算死,也绝不会甘愿如此……这样……” 他终于磕磕绊绊将这句话吐出来,瞬间从脸颊到颈项,甚至连胸口肌肤都因为羞耻而沾染上瑰丽的霞色。 “哪样?”嘉斐却不依不饶地缠着他,双手不安分地四处游走,不断撩拨起魂魄深处的战栗,“小贤,你说的,是‘这样’……还是‘这样’?” 甄贤几乎瘫软在嘉斐怀抱里,潮湿双眼中雾气弥漫。汗水沾湿了长发,缭乱地散了满身。他却始终死死咬着唇,不肯回答。 然而根本也无须回答了。 如斯意乱神迷,雨露春色,远胜万语千言。 嘉斐贪心地凑近去,舔舐他柔软耳垂,把温热吐息尽数喷在汗珠划过的颈侧。 “你对我的心意,是不是甘愿为我露出这种表情的心意?” 甄贤肩头一颤,身子瞬间绷紧,似一尾跃出水面的鱼,划出优雅弧线,又在归落水面之后缓缓酥软下来。 “只有你……只有殿下一人……我……” 他迷迷糊糊地在嘉斐心口磨蹭着,旖旎细语却全淹没在起伏喘息之间。 第85章 二十九、定山河(1) 次日,嘉斐便没让甄贤出门。 靖王殿下执意让他留在屋里好生休息,什么也不用管,还把卫军们也留下守护,只单独带着玉青出去。 甄贤虽不愿意,且也顽强抗议过了,却始终拗不过王爷坚持,只能作罢。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39 - 分卷阅读13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0 殿下要去见的人是陆澜,不让他去,一多半是顾虑他尴尬,另一半怕是还在不爽。 甄贤心里清楚。 他们来这龙虎寨是为了“借兵”。撞见陆澜是计划之外的。但这计划之外却绝不能耽误了正事。 此次南下,殿下名义上是圣旨钦封的“大都督”,实则麾下无一兵一将。 真正在东南掌一方兵权的是浙直总督胡敬诚。 胡都堂在浙直已然八年有余了,一方大吏,领兵部尚书衔,勤勤恳恳事必躬亲,在这绵长海疆前线督战了八年,自然军心所向。 而今突然横插进一个“大都督”,又是皇帝陛下的儿子,人人都以为靖王殿下是来夺兵权的,众将士心中的怨气不必明说也是可想而知。 夺权固然是庸人之虑,但殿下若想在东南安身,想有所成,则不可无筹码。 甄贤少时曾与胡都堂有过一面之缘,觉得是个沉稳雄健的长辈,通得人情世故,却有所不为,与诸多混吃官场的碌碌之辈并不相同。 胡敬诚是能臣。皇帝陛下的当也是深知这一点,才将东南重任委于胡都堂一人之手。 然而这为祸东南的倭寇却生生剿了八年,虽然屡有捷报,却始终未能清剿。 甄贤曾经揣测,症结所在怕是朝廷的军资军饷常不能支撑,使得官军战力疲弱,只能且战且歇,不能乘胜追击一举歼灭。 直至随靖王殿下两度来浙直亲身见闻,他才赫然明白了,国库空虚难以维持固然要命,但更要命的,却是在这东南国门,乃至在朝中,有一股力量并不愿意清剿倭寇平息战乱。比之靖安国门,还黎民以太平,他们更乐见东南维持混乱,一边趁乱牟利蠹蚀国本,一边以为东南战局筹集军饷为要挟,与皇帝陛下的博弈。 这些人,是陈世钦,是卢世全,更是以司礼监大太监们为中心的利益集团,甚至是整个由浙直两省纵深至朝中的官场。 东南重镇,半壁河山,只一个胡敬诚抗倭,身上还栓着恁大一个秤砣,结局可想而知。 尤其是,假如胡都堂也已自愿或不自愿地被卷入了由江南制造局铺开的这个大烂摊子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会不想根除倭患。 只要东南的倭寇还没有杀完,浙直就还需要胡都堂,皇帝陛下的就还需要他胡敬诚。 这无法休止的战事,竟成了一张保命符,一双双原本该匡扶社稷护佑苍生的手全死死攥在上头,唯恐松手便是人头落地。 而今靖王殿下忽然南下,要来统领东南战事,驱逐倭寇。 这便是来要人命了。 这些人为了活命,定会拼了命阻挠。殿下将要遭遇的阻力,会比这八年间的胡敬诚所遭遇的,更加惨烈。 唯一可为盟友的,只有胡敬诚。 但殿下却又不可依赖胡敬诚。 殿下需要自己的强兵勇将,需要一支完全脱离朝堂官场,脱离于浙直权力荆棘之外的力量,支撑他杀出一条血路,先与胡敬诚彼此取信,而后才可守望相助。 所以殿下一定要借到这龙虎寨的“兵”。 偏偏这龙虎寨是陆澜的。 陆澜对他有怨气,甚至比对宫中的怨气还来的大些,甄贤以为也是情理之中的。毕竟当初曾承君一诺,未能信守,他无可辩解。 殿下不愿他与陆澜接触,主要还是护着他。 可若是陆澜为此一意刁难,偏不与殿下合作,那便不值得。 如果陆澜定要出这一口气才肯将他的人马借与殿下,无论要他做什么,甄贤都是义无反顾。 甄贤一个人闷闷坐在屋里,盯着微微泛黄的窗纸,心中焦灼万分。 昨日相接,陆澜虽然一直刻意针对,却也并没有当真做什么伤害殿下的事情。甄贤猜他该不至于。即便有事,以玉青和众卫军之能,当也可以护殿下周全。他只担忧陆澜要没完没了地为难殿下。 然而甄贤怎么也不曾想过,另一边跟随嘉斐而去的玉青,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得平静。 打从昨夜里陆老板来砸门,玉青的表情便一直陷于十分诡异的情状。 犹如误吃了满嘴沙子,咽不得,却又不能吐。 就在昨天夜里,玉青才终于头一次顿悟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王爷和甄公子原来是“那种”关系…… 难怪每次一牵涉到甄公子,王爷的表现就很反常…… 难怪以前每次他好奇为什么王爷总爱和甄公子腻在一起,老童就会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瞅着他…… 他甚至生平头一次目睹了王爷为了甄公子和那个姓陆的斗气,险些以为他见到了一个假的王爷。 可是为什么同僚这么多,好像却只有他一个刚发现“真相”呢?难道真的是他傻不成……?! 昨夜一起在门口戍卫的兄弟从头到尾表情都异常镇定,完全是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 可是他以前就一次都没见着过,避开了每一次王爷在各种场合捉住、搂住、抱住或按住甄公子这样那样的微妙时刻,简直完美。 玉青觉得……自己有一点受到了打击。 倒不是为王爷和甄公子的关系。 王爷爱谁那是王爷的事,他有什么资格管。再说甄公子又没有什么不好。王公贵胄玩得无法无天的多了去了。他们家王爷这么多年来独独钟情于少年相知的爱侣,其情纯纯,稀世罕有,比起那些豢养莺燕奢靡秽乱的,简直就是个圣人。 玉青不像童前,脑子里没有那么多世俗规则,更不纠结于礼法伦常。他所在意的,是他竟然如此后知后觉。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 身为护卫,是王爷身边最亲信之人,王爷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他当比其他人更清楚。 除非王爷有意回避他。 想当初甄公子深陷鞑靼人之手这消息原本是他寻得的,回报以后王爷便立刻把他换了回来,另带着老童去北疆,而让他留在苏州护卫四殿下。 后来甄公子回来了,也是差遣童前多过他,总把他支使去跟着四殿下,或是做别的。 此次南下若非童前上有老下有小,只怕未必轮到他玉青跟随王爷左右。 从前并未深想,是以不曾察觉,而今细思,着实令玉青焦虑不安。 王爷为什么独回避他一个呢?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使得王爷不信任他了? 玉青很想问靖王殿下,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才好。 近来,他也着实隐约觉得王爷似对他有些想法,可王爷一直都待他极好,即便他惹祸,也会护着他,鲜少苛责。他要如何去质疑王爷是否在疏远他呢?那未免太辜负王爷多年来待他的情义,更是犯上。 可若是不问,也猜不透,他又要如何是好……? 玉青紧紧跟着嘉斐身后,心情复杂得如同要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0 - 分卷阅读14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1 上刑场。 他这幅如芒在背的模样,嘉斐又如何会看不出。 而靖王殿下心中所想的则要简单得多。 他当然不是不信玉青。 固然比起童前,玉青是稍显年轻稚嫩些,但毕竟也跟了他七年了。 玉青也是有赤子之心的人,这一点嘉斐一直看得清楚明白。 以童前心思敏锐,有朝一日,或可以出府为将,而玉青恰恰相反,当留在身边为上。 但玉青还需要历练和鞭策。 嘉斐并不觉得偶尔让这小子紧张起来是什么坏事。 相反,这种紧张会使他更专注,像只忠诚的猎犬该有的模样,不再那么容易被旁的声音吸引,而是时时刻刻警醒着主人的命令。 尤其是认清谁才是主人。 将入正堂以前,嘉斐站下来看了玉青一眼。 “玉青,你有什么话想问,我许你此刻问一次。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坦诚回答你。但此一次后,我不希望你还有任何动摇。否则你就离开靖王府,我会给你另谋好的去处。” 靖王殿下眼皮也不动一下,语声平淡得如同陈述事实。 玉青怔怔看着他,一瞬茫然,便即拜下。 “属下的命是王爷的,王爷的决断属下没有什么要问。属下只想恳请王爷……不要赶属下走。属下愿为王爷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这些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 嘉斐截口打断他,也不伸手扶他起来,而是就这么略低头俯视着他的头顶。 “你和童前皆是我心腹臂膀,我把性命交给你们,自然信任你们。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于我而言,这世上还有比我的性命更重要的人。” 玉青闻言肩头轻颤,刹那醍醐灌顶。 有些话,王爷是不能与他说得太直白的。可他偏偏迟钝得至今没能领悟,才使得王爷不得不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怪老童总嫌弃他。 难怪连王爷近来也开始嫌他了。 他果然是个傻的。 “属下明白,属下会把甄公子也当做主人,誓死守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再让公子有失。” 玉青顿时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了,慌忙咬牙抱拳,一边偷偷抬眼去瞧靖王殿下的反应。 “你记得今天所说的话。” 他听见王爷沉沉如是与他说,顿时略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在这一瞬间落下来了,赶紧起身跟上王爷,快步往前走去。 到正堂的时候,一眼瞧见陆澜已在堂上候着了。只他一个在,不见顾三娘和张二等一干寨中人,想来也是有所安排,事先叫他们回避了。 这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显然已等了好一阵子,见嘉斐和玉青进门就眯眼看着他们笑。 那笑容简直讨打,分明是故意膈应人。 胸中顿时涌起一阵厌弃,瞬间仿佛又瞧见当日霁园之中那个演技一流眸色冷冽的陆大老板。 只不过今时今日,这股子嘲弄劲头全是冲自己来的。 嘉斐强压心下不适,开口询问:“陆老板可已都算好账了?” “王爷昨夜睡得可香甜?怎么不见我修文贤弟?” 明明已是快要入冬的天了,陆澜仍悠闲摇着羽扇,眉眼中全是笑意。 问都是明知故问,诚心戏弄调笑罢了,哪里当真在意。 但嘉斐已不愿意再接他的茬了,只淡淡看着他。 陆澜得不着回应,自觉没趣,才终于稍稍收敛起些许谑笑,叹息,“算好归算好,王爷若不答应,都是白算。” 嘉斐皱眉冷道:“什么能应,什么不能,陆老板该是清楚的。” 他态度十分坚决,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陆澜盯住他看了片刻,露出一张怅然的脸。 “既是如此,只要王爷能做主为三娘及寨中众兄弟洗冤免罪,他们自会心甘情愿为王爷驱策,陆澜可以分文不取。” 但此世间哪有当真“分文不取”的买卖。 “那么陆老板你又想要什么呢?”靖王殿下当即追问。 陆澜迎着他审视目光,静默一瞬,“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甄贤——” “办不到。”嘉斐一口回绝。 陆澜轻笑一声,“王爷别急,且听陆某说完再恼不迟。” 他刻意顿了一顿,确定嘉斐还在听着,便伸出一根手指,“一杯酒。我只要他陪我饮一杯酒。这是他欠我的。总不算过分吧?” 嘉斐眸光微闪,仍是一脸不悦,“他不欠你什么。你今日落得如此田地,怨不着他。” “这个自然,冤有头,债有主,陆某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陆澜倒是轻松惬意模样,拿羽扇轻拂袍袖上沾染的一点灰尘,笑意愈发深浓。 “但王爷你可曾想过,正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我不怪他,他心里也总是欠着我的。王爷不让他喝这一杯酒,他便要永远惦着我,念着我,隔一阵便想起我,每每想起都郁郁不安,天长日久,时间会冲刷掉我身上的污浊,能留在心里的固然不多,却全是美好相对,自有无限唏嘘。感怀伤情……就算王爷您能忍心,您忍得住气吗?” 他还一脸狎促地睨着靖王殿下。 嘉斐心下顿时一阵瘀塞。 可他无法否认。 陆澜没有一个字不对。 他着实应该允小贤与陆澜做个了断。 原来这姓陆的是这个意思。 可这人,明明是好意,却偏要扮出个坏模样来惹人讨厌,实在是……又何必。 嘉斐忽然觉得莫名感伤。 “小贤还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不如先记下吧。” 他语声不由缓和下来,皱起的眉也渐渐展开来,虽已不再用排斥的眼神看陆澜,却仍不愿松口。 陆澜含笑瞅着他,装若思索。 “到是也有道理。”他拿起面前酒盅摇晃了两下,斟满一碗,递到嘉斐面前,“不若,就由王爷代饮了?”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玉青已几乎要急了。 纵然靖王殿下自己不拿这架子,以玉青的立场也觉着自家的王爷乃是万金之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喝这种来路不明的酒。 何况还是陆澜的酒。这姓陆的说话做事疯疯癫癫的,没个常性,谁知有没有下毒。 玉青当即上前一步,已伸手要去拦了。 可他却听见一声掷地轻呼。 “这碗酒,我喝。” 玉青猛一怔,回头看见甄贤拂袖从门外走进来。 甄公子身形纤瘦,眉眼也生得十分俊秀,性情又谦和温煦,嗓音不高不低,分明是婉约如画的样貌。可也不知究竟是怎么着,此时此刻,玉青看见他走进门来,逆着骄阳投下的白光,竟觉得有一股龙腾云起虎啸生风的英气。 当是谪仙之姿,不似凡间能有。 一瞬间,玉青竟看得痴了,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1 - 分卷阅读14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2 愣神许久才猛醒过来,慌忙用力甩了两下脑袋。 嘉斐也吃了一惊。 靖王殿下自然没想让甄贤此时来这里。否则也不必特意留下恁多卫军盯着了。 可小贤却还是来了。 嘉斐抬眼一瞥跟在甄贤后头那一串面色紧张的脸,一时心中气恼,一时却又感慨。 其实他早该知道,只要小贤自己不愿乖乖留在屋里,这些人当然是拦不住的。 他总忍不住想把小贤关起来,哪儿也不许去,谁也不给瞧见,可几时关得住过。 小贤从来都不是安于躲在他身后等待的那种人。 或许恰是因此,他才愈发想要把他关起来,唯恐哪一天不留神,他便又跑去他掌控不到的地方,没了踪影。 “小贤——”嘉斐才稍稍舒展的眉心又拧了起来。 他回身一把便将甄贤抓住,不许他再往前去。 但甄贤异常坚决。 “殿下不要拦我了。该我做的事,我得做。” 此情此势,便是陆澜真给他一碗毒酒,他也必须喝下去。况且,他觉得陆澜不至于。 甄贤毅然推了嘉斐两下,挣脱出身。他从陆澜手中接过那满满的酒碗,端在面前,眼底一片赤诚。 “陆兄,我许你的承诺没能信守,着实对你不起。但我没后悔过。” 陆澜闻之莞尔,但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那般神情反叫人愈发唏嘘起来。 甄贤唯有苦笑,眼中不觉水色盈盈。 “你怨我也好,懂我也好,你陷得太深,我救不了,也不能救,所能做的,唯竭力阻止再有人步你的后尘。即便再重来一次,我没得选择,也还是会如此。” 他言罢深吸一口气,将那酒碗送到嘴边。 他其实并没有犹豫。 只是嘉斐快他一招。 甄贤连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劈手将酒碗夺了过去。 这便是抢,根本来不及多想。 靖王殿下仰头一饮而尽,当时便捂嘴差点吐出来,竟然连站也站不稳了。 “王爷!”玉青顿时大叫一声,什么也顾不得了,扑身就去扶他。 “殿下!”甄贤回过神来,也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一把将他紧紧抱住了,眼中全是惶恐。 靖王殿下一手仍捂着嘴,咳嗽得肺都要吐出来了,一手撑着地面稳住阵脚,使自己不至于摔得太狼狈,满眼难以置信地瞪着陆澜,久久说不出一个字。 诺大正堂里,就陆澜一个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来。 他笑的按着肚子,前仰后合半晌,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不容易能挤出句囫囵话。 “王爷海量,这碗醋,好喝吗?” 原来那酒盅里盛的根本不是酒,而是烧过的米醋。甄贤一向不太饮酒,也无心仔细分辨。而嘉斐又生怕让甄贤吃了亏,着急去抢那碗“酒”来,根本不及分辨。 从一开始,陆老板便是打算拿这碗醋来挤兑靖王殿下的。甄贤忽然跑来不在预料之中。原本陆澜见他真要喝这碗“酒”,已打算要放弃了。谁知又被嘉斐抢回去,还一口喝得干干净净,倒是殊途同归。 他把这“醋”字说出来,顿时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差没踹地打滚。 那边靖王殿下骤然闷了一碗醋下肚,真被酸得眉眼都皱成了一团,那还有功夫儿管他爱笑不笑。 甄贤愣了好一阵才终于明白过来,简直瞠目结舌,气得头都晕了,一边忙着照看嘉斐,一边哭笑不得瞪住陆澜。 他竟然这样作弄殿下,无论怎么说都太过了。 甄贤可从不知陆老板的报复心原来这么强。 “陆……你——”他本想责怪陆澜两句。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只能沉沉叹一口气。 陆澜倒笑得心满意足,连着眼睛也亮起来。 “你是天上的云,我是地下的泥,云泥之别,终是道不同。光风霁月的是你,我实在配不上。唯有略尽绵力,祝君得偿所愿,鹏程万里,来日河清海宴,时和岁丰,再为君举酒。” 他深深望住甄贤,语声低柔婉转,似有无限惆怅情深。 甄贤喉头一烫,想要与他说些什么,却终只得沉默以对。 陆澜却似心愿已了,躬身郑重拜了一礼,笑吟吟道:“三娘已在校场点齐了人马,王爷缓过这一口醋劲儿便来领罢。”而后转身再无留恋,洒脱而走。 玉青还气得跳脚,哇哇叫唤着,放话要去把陆澜抓回来按进醋缸里泡到肿。 靖王殿下被强喂了这一碗醋,酸得半晌没能站起身,只能一脸黑气地死死抓着甄贤不放。 甄贤唯恐他伤了胃,忙让卫军们去拿了水和牛乳来,亲手喂他漱口喝了一点,才稍稍安心了些许,却又莫名心酸起来。 本该东南边卫剿的寇,让同样该他们剿的匪揍了,且揍得极凶猛,听说竟还开着船追出去足有二百海里,吓得这一股倭寇十天没敢在近海露面。 这样的打法,和从前狭路相逢顺手杀一拨抢战利品截然不同。 临安卫指挥佥事徐达虎百般纠结地在卫所里转圈,背着手,抓着探马送来的最新信报。 这龙虎寨是近年异军突起的匪寨,一窝亡命之徒,首领听说是金华人士,做矿石买卖。 金华民风彪悍,徐达虎早有耳闻,尤其是开石采矿的,常有私下械斗之事发生,一旦开打非死即残。 龙虎寨的名声也是如此,浙直官军皆不愿意去招惹他们,都是能躲就躲,能绕就绕,随便收一二纳贡银子,只当看不见他们了事。 可这一伙强盗如何突然和倭寇较劲上了? 徐达虎百思不得其解,愁得脸有点绿。 只和倭寇较劲也就罢了,是好事。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这龙虎寨其实是在撵着他的屁股走? 他奉胡都堂调遣,阻拒企图在临安一带上岸的倭寇,然而朝廷的军饷从来没有按时发过,将士们饥一顿饱一顿,饿得腹中空空,怎么和那些如狼似虎的倭寇打? 只能勉强一战。实在打不过了就跑,退守卫所上报军情请求支援便是了。反正这些倭寇图的不过是上岸烧杀抢掠,是不会想不开来进攻卫所的。 既然朝廷不把兄弟们的命当回事,兄弟们又何必枉死为朝廷卖命? 徐达虎一贯都是这么打。 直到十数日前,那帮龙虎寨的匪军忽然在他打算撤退的时候杀出来。 其实也没有多少人,二百步军而已,领头一个小个子,戴一张好凶神恶煞的铜青面,战吼冲天地就杀过来了,配着火铳和刺刀,一路切瓜剁菜地往上冲,根本不要命,见着倭寇就杀,杀不死得全赶下水。 倭寇也精得很,见敌手强悍,便躲回船上在近海以火器攻击。 不料那帮龙虎寨的匪军竟然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2 - 分卷阅读14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3 也有战船,船上还有神机炮,待把倭寇全撵上船之后便开足火力轰杀。 倭寇习惯了东南边卫有一搭无一搭的孱弱反抗,哪想得到会突然遭遇这种按住就往死里打的反扑,更料不到会突然从背后被轰开了花,屁滚尿流逃得飞快。 一开始连徐达虎都吓蒙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待反应过来这些匪军是来杀倭寇的,还挺乐见其成,就领着自己的人马且战且走地观望着。 谁知这匪军把倭寇都赶跑以后,扭头就狼突虎奔地冲他来了。 第一天,徐达虎是给撵着屁股吓回卫所的。 明明对方只区区二百人而已,真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鬼,然而就是怕得脚软。 那些匪军把他一路撵回卫所,也不干别的,就把从倭寇那里夺回的物资往辕门前一扔,后撤三舍盯着他们。 将士们已经许久难吃上一顿饱饭了,早没了讲究,见状就一拥而出,把那些粮草物资全抢回营中,直接就下锅了。 头一回见这种阵仗,徐达虎看在眼里,心在流血,又羞又气,觉得自己这个主将就是个大窝囊废,竟然还需要受匪盗的接济,恨不得拔剑自刎。剑才刚拔出来,闻见锅里飘出来的米香肉香,实在忍不得,就把骨气一扔跟大家伙一起吃饭去了。 就算死,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好。 然而接连三役,都是如此,徐达虎这心里就跟长了毛一样。 这帮匪人好好的突然不去走自己的矿石了,跑来撵着他做什么? 尤其这倭寇暂时也都打跑了,他们为什么还不走?为什么还要这样天天在他的卫所附近转悠? 难道就为了特意来日行一善给他们送吃的?! 徐达虎左想右想,实在想不明白,又忍不住,终于在龙虎寨的人又来扔粮草的时候,领着几个人冲出去大吼了一嗓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边戴着鬼脸的小个子根本看不出来神情,也跟他对着大吼一嗓子:“我们王爷请徐将军,有要事相商。” “王爷?什么王爷?”徐达虎还懵了一瞬,完全没有会过意来。 对面似乎也并不比他明白多少,没法解释,也懒得解释,就颇为不耐烦地哼了一声:“王爷就是王爷,有什么什么的。都吃了十几天我的米了,你敢不敢跟我走?” 似乎是知道卫所里的军马都已被杀的剩不下几匹了,那人还特意牵了一匹好马来。 顿时徐达虎羞得老脸一红。 也是,都吃了十几天人家送来的粮了,竟然连人家到底是谁想要干啥也不知道……想他可是堂堂的正四品武将,也是指挥一方卫所的军人,怎么这么鸟为食亡…… 于是徐达虎把心一横,回头跟副官交代了一声,跳上马背就跟着那鬼脸小个子走了。 半路上,他才渐渐有些反应过来。 这厮口中所称的“王爷”……莫不是指从北京来的靖王殿下吧?! 那怎么可能!也太玩笑了。 徐达虎虽然敢猜,但不敢信。 靖王殿下根本没进南京城的消息,众官员不敢声张,找了几天找不到王爷下落以后,反而开始大肆宣扬,说殿下已到了南京城内的大都督府坐镇。 所以,前线诸将士其实都是不知道靖王殿下下落的。 王驾北御鞑靼的赫赫威名,徐达虎当然听过。 但没有亲眼见过,总是难信,更是不服。 历来前线将士浴血厮杀,领功得赏的却多是躲在后头的官吏。 更何况是皇帝陛下的儿子。 徐达虎实在不信一个生于荣宠长在安乐的王爷能亲自打下多么了不起的战功。 更不相信靖王殿下会亲自来东南前线。 王爷嘛,肯定是要坐在南京城里指手划脚的,否则开什么大都督府。 像胡都堂这样亲自上前线督战的大将,徐达虎从戎至今还没有见过第二位。 只可恨那些满肚子馊水不干正事的文官拖后腿,不然早把那群乌龟王八蛋的倭寇打回姥姥家了…… 想着想着,徐达虎心里又不爽起来,连面相也凶恶了几分。 那边厢嘉斐正和甄贤等在龙虎寨,见顾三娘果然如所料想的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目露凶光的大汉,一身披挂正是四品武将的盔甲,当是临安卫的指挥佥事徐达虎。 “长得这么凶,怎么打起仗来就知道跑。” 玉青从王爷身旁探头探脑看了两眼,忍不住咋舌。 “饿你个一年半载的,还赶着你去冲锋陷阵,是你你也跑。”靖王殿下没好气地直接抬脚踹了这小子屁股。 甄贤在一边笑看不语。 玉青觉得不好意思极了,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嘟嘟囔囔地说:“喂了那么多粮和肉才吊回来这么一条大鱼,我哪敢和他比。都吃了十几天了才想起来要看看是谁给的饭啊?” 玉青大抵是从没有挨过饿的。所以才能天真说出这样的话。 甄贤不由有一点感怀。 “饥荒之下,一粒米也能难倒英雄汉,个中滋味难以言表。徐将军已实属不易了,还是莫让他太难堪的好。” 殿下的筹谋能不能实现,徐达虎与临安卫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成与不成,在此一举,实在不是苛责小节的时候。 他安抚一句玉青,眼神却下意识往一旁的陆澜身上望去。 陆澜总算是把他的羽扇扔下了,却换了两颗核桃盘在手里把玩,见甄贤看自己,特别无辜地扯唇一笑。 “我不捣乱。真的。我就乖乖呆在这儿看着你们,别的什么都不干。” 然后下一刻,他就笑眯眯喊着“徐将军久见”去迎接徐达虎了。 徐达虎的表情就跟看见了鬼一样。 以陆澜在江南经营之久,浙直上至三司堂官,下至县丞小吏,当真无人不识陆老板。 徐达虎自然也不例外。 但在众人眼中,陆澜已然是个死人了。 当日霁园大火之盛,锦衣卫提刀而来的杀气尚未散去。 这人却活生生又在眼前冒出来,还笑着迎上前来拉住他寒暄。 徐达虎当即大叫一声,径直就把腰间佩刀拔出来。 他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渐渐明白过来。 陆澜没有死,而是去投了龙虎寨。而他自然也没有白日见鬼,所见到的是实实在在的陆澜本人。 徐达虎是军人,而陆澜是个商人,两人虽有过数面之缘,但谈不上有甚交情,彼此之间也并无认同情谊。甚至,听闻皇帝降旨杀陆澜所有家产悉数抄没充入国库的时候,徐达虎是拍手称快的那一拨,误以为杀一个大户,军资便可以少短缺两个月。 而今眼见陆澜还活着,虽然落草为寇,却替他们干起了驱逐倭寇的营生,还天天给他们送吃的…… 徐达虎觉得脸上犹如吃了一记响亮耳光,火辣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3 - 分卷阅读14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4 辣得疼。 陆澜倒是开心得很,吓唬完人,美滋滋迎进来,亲自领到靖王殿下面前。 “来,徐将军,我给你引荐一下,这一位……你自己见过王爷吧。” 徐达虎如连遭重击,五雷轰顶。 “老陆……你认真的?王爷?在这儿?” 面前这个青年英武不凡贵气逼人,一望可知大有来路。 可要说真是靖王殿下……京中来的皇子亲王,即便没在南京城里享清福,又怎么可能竟屈尊跑来这么一个匪寨里杀倭寇玩儿? 徐达虎瞪着眼,良久把陆澜拉扯一把,皱着脸呸道:“你莫唬我,这种事乱说是要杀头的!” 陆澜一脸嫌弃地瞥他,懒得多费口舌,就往后让了一步,做个手势让靖王殿下自己与他说。 嘉斐也近乎嫌弃地看陆澜一眼,转而看向徐达虎时,目光一瞬锋利。 “临安卫指挥佥事徐达虎,你消极抗敌,纵倭寇于国境之内,烧杀抢掠,至苍生涂炭,可知罪?” 徐达虎目瞪口呆,叉腰摆出一张“你说你是王爷我也得信”的脸。 及至玉青把靖王殿下的金宝金册送到他眼前。 徐达虎猛眨了好几下眼,冷汗热汗便“唰”的全下来了,险些脚下一崴摔在地上。 “末将……拜见靖王殿下……末将知罪,但末将不服。” 他赶忙低头拜了军礼,嗓音里一瞬惊慌,更多却是委屈。 “王爷,您既然亲自来了,也什么都看见了,就更应该知道——” 他辩解得硬气。 嘉斐截口打断他。 “你是个军人,吃了败仗,有什么借口可找。胡都堂有王命旗牌可以杀你,我也有父皇圣谕,可以直接杀你以正军威。” 徐达虎顿时语塞。 话是这么说没错……他当然也知道,他是个军人,打不了胜仗他的存在本身就毫无意义。然则这仗难道是他们不想打赢的么? 他心中十分憋屈,索性心一横,就摊开手脚往地上一跪,负气道:“……那王爷杀我吧。” 能把一方卫所的主将逼迫成这么个怨气冲天的模样,东南这一根烂瓜藤上的诸位臣工,也着实了不起。 “吃了败仗就死,你就这么点志气。”嘉斐颇为无奈地皱眉。 “……那王爷要我如何?”徐达虎仍跪在地上,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已然忘记前十几天自己都吃的是谁家大米。 “你领我的教令,做三件事。” 嘉斐让人把他拽起来,好生送上座,才接下去说。 “其一、知会淮安、苏州、常州、松江、宁波、台州六卫,短缺的军资粮饷,我会派人送到,叫他们好生听胡都堂调遣,再有消极抗敌、纵敌深入内陆者,军法处置,绝无姑息。” 朝廷欠的粮饷,王爷给他们补上,这等好事上哪儿去找。 徐达虎终于想起来自己和兄弟们难得吃了一阵子饱饭也是拜靖王殿下所赐,顿时生出一股吃人嘴软的心虚来,赶紧把白眼收了,挠了挠额角。 嘉斐见他不再顶着一张凶神恶煞脸,便又接道: “其二、直接知会浙直各县的县令本人,叫他们想办法安置受战事袭扰的难民,不要诉苦喊难,安置不了就把县衙和他们自己的府邸都腾退出来让百姓住进去,粮食不够就把他们自己家里的囤粮都放出来给百姓吃,而今军饷已没有让他们拿了,再有饿殍倒卧于田野、妇孺叫卖于道旁,让他们自己提头谢罪。” 这一条顿时让徐达虎一惊。 各县的县衙,归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管辖,不归都指挥使司节制,而南直隶更是由中书省直接管辖,按规矩,他一个指挥佥事是不能干涉的,虽然有王教在手,总觉得还是有哪儿特别危险,一旦各县闹将起来,必然是麻烦。 虽然不是说那些百姓就不该管……可这战乱不息的时候,连兵都快要饿死了,普通百姓的死活,那些当官的可更是不愿意管了。 “……王爷,这事儿……别说布政司和臬司恐怕要急,都司衙门和中书省也都会责我越权啊……”徐达虎犹豫一瞬,磕磕巴巴应声。 嘉斐失笑,却不理他这一茬,兀自交待: “其三、你亲自和张二哥、顾三娘一起,往金华募兵,我要五千人,不能少于四千,不论出身,只要敢死,领回这里来。” “五千……王爷您这是要给龙虎寨招兵买马啊?”徐达虎差点一口咬着自己的舌头,连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也全忘了。 嘉斐根本不管他如何震惊,继续沉声叮嘱他: “你做这三件事,不用顾虑三司干扰,就算是胡都堂、甚至中书省直接过问,你也不用理,有异议让他们上大都督府门口等着,或者直接上表参我也可以。你也不要泄露我的所在。如有织造局或东厂的人纠缠,你就让他们回卢世全那儿候着去,时候到了我自然会见他们。” 徐达虎目瞪口呆半晌,摸着自己的下巴往上推了一下。 简直匪夷所思。 织造局的太监们也就罢了,三司可掌管着浙江军政刑大权,连胡都堂都十分忌惮处处掣肘,这位靖王殿下初来乍到的,就这么大的动作,岂不是要地震……? 徐达虎自觉大概摊上了比被倭寇暴揍回卫所还要难办的大事,不由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王爷为何不先去见一见胡都堂?” 嘉斐闻之一静,没有立刻回答。 胡敬诚在浙直八年,之所以步履维艰,一言以蔽之,无非是受制于人。 而他刚到东南,毫无根基,就算此时去找胡都堂,无论和与不和,最好的结果,也无非是一起受制于人,丝毫不能改善眼下的窘境。 只有先把胡敬诚、东南诸卫乃至整个东南的战局和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蛛网切割开来,才有谈论其他的余地。 所以他才恰恰不能先去见胡敬诚。 东南的这帮官油子们,让百姓子民乱了这么久,如今也是时候让他们自己乱一乱了。 嘉斐并不幻觉自己能够仅凭此一举就拿下浙直,将盘踞东南的势力彻底甩脱。 他只是在抢时间。 他就是要这些人疲于奔命焦头烂额。只要争出这些许的时间,他就可以直插南下,改变东南战局,进而一举定山河。 但这必须是一次奇兵突袭的闪电战,决不能拖延太久。 嘉斐深沉看一眼徐达虎那张惊魂未定的脸。 “你若想救胡都堂,就把我交代的事都办好。至于其他,你不必管。” 徐达虎领了命,转身要退,才迈开两步又一脸困惑地折回来。 “……王爷为何找我去办这些事?” 因为你人傻好哄,喂上十天就喂熟了,使唤你放心不费劲。 靖王殿下在心里如是回答,面上却笑得无比温良。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4 - 分卷阅读14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5 “徐将军是忠勇之士,我信得过。怎么难道小王看错了?” 徐达虎毫不知情,想想自己被倭寇揍完又被匪盗撵着屁股跑的熊样竟然没有被嫌弃,忽然感动地按住心口。 然后就被玉青一巴掌狠狠拍在后背。 玉青一脸真诚地勾住他肩膀,“你哪儿这么多问题,王爷让你去办,你就去办。你想一想,跟着王爷不用饿肚子。” 徐达虎眼眶一热,紧紧握拳立誓:“末将定不辱命!” 甄贤看着徐达虎被玉青拐出门去,不由怅然感慨。 “其实各县安置难民的事,不一定要烦劳徐将军,我不是浙直的人,不受三司辖制——” 嘉斐立刻侧身一把按住他,就好像再不抓紧一点他就又要跑了似的。 “你只要跟着我就好,哪儿也不许去。” 打从离开靖王府的那一刻起,靖王殿下便已打定了主意,吃一堑长一智,上回在苏州他一念之差放了小贤自己下山,这人再回来就没一天是好的。这一回他说什么都不能再掉进同一个坑里。 可他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就把甄贤按在座椅上。甄贤瞬间面上一涨,感觉在场所有的眼睛全直勾勾盯着自己,立刻不适应地拧转挣扎,想要躲开。 靖王殿下哪里肯放手。甄贤越是挣扎,他反而抓得越紧,最后干脆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来。 甄贤浑身一颤,下意识抓住他肩膀,稳住自己,而后反应过来,又觉得羞耻,顿时不知该把手往哪里搁了。 卫军们都已处之泰然,十分默契地扭开脸,盯脚尖的盯脚尖,遥望远方的遥望远方。 只有张二和顾三娘两个,大概这辈子从来没见过真的王爷,顿时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之前小半个月里天天见着的都不是同一个人了,眼不错珠地盯着,跟看大佛似的追着看。 “你真的是王爷啊?” 顾三娘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都在放光,在嘉斐身边跳来跳去,根本不记得自己几天以前都是如何当着王爷的面痛骂朝廷的。 在这些人心里,好像天然是把皇帝、皇子和朝廷、狗官分开的。 狗官鱼肉百姓,朝廷狗官当道,但圣上和皇子们总是好的,能替大家做主,即便有不好,那也必是受了奸佞的蒙蔽欺骗,一旦察觉真相,一定会主持公道。虽然大家常常也会骂,甚至会恨,但总是不死心。 那天陆澜曾逼问小贤,为什么只怪罪于佞臣。 小贤当时脸色惨白,但什么也没说。 他看在眼里,其实什么都明白。 小贤害怕伤着他。 有些事一旦硬要较真个理,便绕不开他的父皇,也就等于绕不开他。 他的父皇并不是完人,所犯过的错,无人敢说,但确实存在。 偶尔有时候,他会忍不住觉得,寄望于一个永不犯错的圣明君主拯救苍生维系万世太平,这样的“天责”实在太沉重了,甚至不可达成。 人怎么可能永不犯错呢? 假如一个人,甚至许多个人,所可能犯的错误,甚至正在犯下的错误,皆无法预防,不受制约,只能全凭运气,一旦运气不好,便是浩劫……那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不单单是人,是德,更是制度的问题。 虽然他也不能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哪怕他身为皇子。 正因为,他身为皇子。有太多人不会允许他说,包括父皇。 而他更隐隐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害怕。 倘若他这样说了,会否听来就如同在推卸责任一般,令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失望无比? 尤其是小贤。 可若有一天,他也犯错呢……? 他会不会渐渐变成父皇那样,变成他最不愿肖似的那个人……? 身边的少女依旧欢欣雀跃,娇美面颊上染着兴奋的红晕。 嘉斐略低头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 “我知道你爹是蒙冤死的。待平定倭患以后,我自会请父皇替他平反,追赏他的义举。” 顾三娘微微仰着脸,青春眼眸中水光粼粼。 “那……我还能不能要点别的?” 她像个最普通的烂漫少女一般歪过脑袋,渴望时无意识地轻啃手指。 “你还想要什么?”嘉斐静静问她。 她着实用心思索了好一阵,睁大了期待又忐忑的眼。 “如果我立了功,王爷能不能赏我一个金鬼面?或者银的也可以!” “……三娘,回头你想要多少面具,大哥给你一船。” 陆澜一把拎住她后领子,将她从嘉斐身边拽过来,不许她再粘在靖王殿下脚边。 “甄公子身上有伤,该去休息了,你不要吵闹到他。” 顾三娘这才恍然点点头,扭身跑开了。 甄贤早已经死死把脸埋在他胸口,根本不敢抬起来。 嘉斐抱着他漫步折回屋里,仔细将他安置在榻上。 直起身时,他听见小贤柔声问他。 “殿下方才……在想什么?” 小贤的眼睛里,有他一望即知的忧色。 然而嘉斐屏息想了许久,始终不知这千头万绪究竟该如何说出口才好,到底是长出一口气,沉默着,反将头抵在甄贤颈窝。 第86章 二十九、定山河(2) 权力,是此世间至极甘美的毒药,诱惑了多少俗世男女,使人化身恶鬼。 想要撼动权力,唯有用更强大的权力。 靖王殿下教令各县安置难民的消息一传下去,南直隶尚还算好,浙江诸县果然一夜之间便全翻了天。 各县堂官集体闹上布政司,说靖王殿下虽奉皇命南下,但坐镇的是南直隶,节制的也只是东南兵事,与民情政绩没有关系,想要发难,给都司衙门找找茬也就罢了,凭什么插手浙江各县的政事? 就算因为战事影响,需要诸县安置从前线撤下的难民,也可以好好商量嘛,怎么一开口就威胁要他们的脑袋? 声声控诉,群情激愤,俨然受了天大的迫害。全然不顾在这与倭寇拉锯的数年之中,从皇帝到内阁直至胡都堂本人,都一直不断在反复和他们“好好商量”着,让他们抚恤百姓,照顾好治下的、以及逃难至治下的子民。但因为是“好好商量”,就没有人当回事。 而今靖王殿下一怒下了的教令,他们感受到脖颈后头嗖嗖的凉意,才终于重视起来,闹腾起来。但闹腾归闹腾,无非嚷嚷几声,以显示自己的辛苦和不满,并不敢当真公然对抗王教。 尤其靖王殿下已然放了狠话,安置不好要自裁谢罪。 官员们不愿自裁,也不愿损失自家的囤粮和钱财,更不远把自家的宅院或是县衙腾退出来给难民住,于是理所当然把事情往下压下去,分摊到各地还算富庶的乡贤、大户们身上。 刀子一旦割在自己的肉上,人人哀嚎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5 - 分卷阅读14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6 喊疼。 但凡能有点子身家的,谁人没有几个亲戚朋友人脉关系连着官场? 乡贤大户们不肯吃这“哑巴亏”,辗转也找上浙江布政司叫屈。 下官闹完了,庶民又来,这下浙江布政司终于再也坐不住了。 时任浙江布政使兼浙江巡抚甘庭玉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 自从靖王殿下第一次南下,他就隐隐觉得不好。 关于这位王爷,种种传言,无需赘述。他原本一直藏着,小心翼翼观望,就是想看靖王嘉斐会如何动作。 结果靖王殿下初到苏州就直接杠上了织造局,紧接着回京又狠狠打了司礼监的脸,真是半点情面也不给留。如今王驾再下江南来,看阵仗,是要掐他的喉管了。 尤其织造局和卢公公又跑掉了。 这是第二个让甘庭玉心中警钟大作的讯号。 上一回,他还可以躲在卢世全后头,而今卢世全直接跑去了南京,他便直接被攘了出去,再想找点遮挡,面前已然空无一人。 王爷在浙直做这些事,全都直接跳过了他,俨然当他是不存在的,这可不是放过他,相反,分明是冲着他来的,是诚心要让他不好过。 可甘大人觉得自己很委屈。 他这个位置,名义上是浙江省的头一号人物,其实究竟有什么是可以由他做主的?他的上头有朝廷和内阁,身边还有宫中伸下来的一只手,天天地就跟他要钱,要钱,要钱……他也不过是个听命办事的,所做种种都是为了满足上官与宫中罢了。 当真要追究责任,就算他跑不了,难道其他人就能放过了? 何以靖王殿下就偏偏先找他的麻烦? 按着规矩,新到任的上官寻晦气,多半是该做的好没有做到位。 于是甘庭玉实在不能再躲,立刻就亲自上应天府拜谒王驾去了。 结果扑了个空。 靖王殿下根本不在应天府,南京城内的大都督府是空的,压根从一开始就没人进去住过。 更叫甘庭玉惊恐无比的是现在没人知道靖王殿下究竟去哪儿了。至少是他们的人都不知道。 而应天府尹赵哲还在硬扛着,假装王爷就在南京,为此还把他当要来拆台的仇人一样,险些和他打起来。 不仅赵哲。从前浙直一向不太分家,而今因为一个靖王殿下,整个南直隶众官员各个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抱成一团严防死守一致对外——而他甘庭玉当然是那个首当其冲的外。 恁大一个王爷人就这么没了影,这太可怕了,且不说万一死在外头怎么办?他连这王爷究竟在哪儿为什么要针对他都不知道,怎么应对? 难道真的上表参靖王殿下一本? 那是向老子告儿子的状……能讨着什么好。 何况他又有什么可告状的呢?难不成跟皇帝陛下诉苦,说他甘庭玉安置不好难民,被靖王殿下一巴掌扇在脸上打得好疼? 或者说他甘庭玉既管不住治下的下官,也管不住各县的刁民,都被下头的人打上门来了? 简直自寻死路。 想来想去,甘大人觉得,为今之计,还是得向宫中求援才可破。 他还是得去找卢公公,请司礼监出手,总之不能让靖王殿下在东南这么“瞎搞”下去了,再这样下去是要出大事的。 然而,卢公公却不肯见他。 既然已经离开了浙江,整个浙江就不过是一枚弃子,当然也包括甘庭玉。 这是司礼监的意思。而皇帝陛下既然准了奏,实际上,便也是圣意。 圣上是下了决心要在东南动刀子了,所以第一件事,就要先把宫中从这个烂摊子里摘出来,因为陛下这会儿也依然并没有打算要动司礼监的人。 靖王殿下南下明面上看是靖王与昭王兄弟相争的结果,实则是圣上和陈世钦彼此博弈的结果。 按陈公公的心意,靖王殿下正是就此留在南直隶永远也别回北京了才好。 甘庭玉这个蠢才却还打算跑来让他找司礼监想办法把靖王殿下从东南弄走,简直愚不可及。 靖王殿下正是皇帝放到东南来杀人的,司礼监已然切割完毕,乐见其成,甘庭玉这颗脑袋还能在脖子上保住多久,只能看东南抗倭的战事还要打多久了。 但要杀人,杀一个甘庭玉也就够了,绝不能让靖王殿下手中的刀子砍过了界,砍到织造局乃至司礼监的人身上。 好在东厂的人比应天府的人要能干一点,应天府找不着的人,东厂总能找着。 但也就是找着而已。 和上一回到苏州时可不一样如今的靖王殿下,身边有护卫,手中有兵权,而且还有了实实在在的兵。 靖王殿下往金华募兵的事虽然是假手徐达虎去做的,但消息不胫而走,百姓们都认定这是王驾亲自统帅的“王师”,比之都指挥使司麾下诸卫还要优越一些。外加东南之地苦于倭患久矣,百姓心中积怨颇深,都憋着一口恶气,如今得了这么一个好出口,青壮男丁都争先恐后要去跟着靖王殿下打倭寇,眨眼一支足有五千人之众的彪悍队伍便已成型,被百姓们就地取名,呼之为“龙虎军”。 原本便是一群凶猛近匪的亡命之人,更何况怀着复仇之心,不要命地一路厮杀,如同蛟龙出海猛虎反扑,没要多久,靖王殿下的王旗已在东南海疆高高扬起所向披靡。 民间所谓之纯朴,其实不过是知道得少所以想得简单。 百姓们根本分不清也不关心皇帝陛下的有多少个儿子,哪一个得圣心多些哪一个少些哪一个又封的什么王,只知道靖王殿下是元皇后的独子,那就和太子没什么分别,是国之正统。 果然皇帝陛下还是好的,是惦记着苍生子民的,所以才派了太子殿下前来救民于水火。 亲征前线的太子殿下更是好得不得了的。 如此一来,敬爱之心,拥戴之情,泉涌井喷。 至于圣上仍未立储,司礼监陈公公属意扶持昭王,继后郑氏与至今仍被圈禁的长皇子也都还没死等等……对“纯朴”百姓们来说,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但对司礼监来说,这是最坏的消息。 第87章 二十九、定山河(3) 本该出局的,反因为被“排挤”出京城而赢得了民心,一意力保的,却如同销声匿迹一般。如今江南之地已然只知有靖王,不知有其他。而“民心所向”这种事就如同时疫,会随着人与人的口耳相传而蔓延扩散。 东南的消息才传回宫中,司礼监的信函已送到了面前。 陈世钦的意思简单明了。 东南的倭寇不能尽剿,实在要尽剿,也只能由胡敬诚来剿,决不能被靖王嘉斐占了这个头彩。 卢世全其实觉得很聒噪。 对于他那个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6 - 分卷阅读14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7 “兄弟”陈世钦,卢世全心中并非毫无怨言。 想他与陈世钦同时入宫,论资历,他并不比陈公公浅。凭什么陈世钦能在宫中一人之下,而他却被外放江南?这许多年来,陈世钦一直是利用他,因为江南织造局太重要,所以必须由他这个“好兄弟”帮忙一手掌控,卢世全心里清楚得跟明镜似的。 靖王嘉斐杀了一个杨思定,陈世钦还要弄出两声动响呢,而他杀了陈世钦的义子陈思安,也就杀了,陈世钦连一个字也不曾提过,就好像死在苏州的根本不是他的义子,而是一条狗。 陈世钦对他始终还是有所忌惮。 正因为有所忌惮,便也有肆无忌惮,更有刀俎在侧。 其实跟着陈世钦究竟能有多大的前途呢? 到死至多也就是个“二祖宗”罢了。 做宦官的,想要巅峰造极,唯有跟着皇帝,也只能跟着皇帝。 而此时此刻,他的面前便摆着一个极有可能做皇帝的人,奈何他与这位靖王爷之间的“仇怨”怕是已很难消解了。 若说靖王殿下绝无可能信用宦官,张思远的例子却也摆在眼前。 那么他这种曾经“站错了队”的老太监又如何呢? 有那么几个瞬间,卢世全当真思考过,他还有没有从陈世钦这条船上下来的可能。 结论自然是能,但不在此时。 覆水难收,他已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同样是赌,与其去赌圣上心中属意的储君究竟是谁,不如自己择定一个推上台前。陈世钦是这么做的,他也只能这么做。 而靖王嘉斐,必然不是那个好摆弄的人选。 他只有再继续搭乘陈世钦这条船,借势同行,待来日孱弱新君登基,再无人能与陈世钦抗衡,才是盛极必衰的清算之时。待到那时,他今日为陈世钦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可以杀人的刀。 当然那是将来的事,如今他唯一要做的,便是让这个不被司礼监选中的靖王殿下……永远走不出江南。 唯一的办法,便是将浙直总督胡敬诚彻底拖下水。 要对付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子,除了镇守一方的大将之外,再无别的可想。 于是卢世全送了甘庭玉一碗闭门羹的当日,便带了两个东厂番役悄然出了南京城,直奔温州亲自见胡敬诚去了。 而此时的浙直总督胡敬诚,正在温州筹备一场大战。 此次靖王嘉斐南下,众说纷纭,最多的说法,无外乎说王驾是来和他胡敬诚抢兵权的,皇帝陛下不满东南倭患迟迟不能根治,终于派了儿子来换将来了。 若当真如此,胡敬诚倒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地方省府的政务一向由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这三司分权而治,像总督这种集大权于一身的大员并非常设。 但就有浙直总督,不仅统领浙江,还兼领着南直隶。 人人都说浙直总督是封疆大吏,威赫一方,只有他这个浙直总督本人才知道,这根本是块烫手山芋。 而这山芋他已眨眼在手里捧了八年。 八年前来浙江之前,他曾在御前信誓旦旦,此次南下不平倭患誓不还,结果一晃八年,他果然愧不敢还京面圣。 东南的倭寇他平不了,不是因为他胡敬诚没有能耐,而是因为浙直总督这个官还不够大。 东南之倭患,直白说,其实并非外患,而是内忧。 这些倭寇实则不过是海盗,比之北方的鞑靼铁骑,无论战力还是数量都要差太多了,但就是一直不能根治。 是因为朝中有人不愿意根治倭患。 通倭谋财的主谋,当然不是那个被当作弃子杀来以平民愤的陆澜。 甚至不止是织造局和陈世钦。 这一根绳上的蚂蚱密密麻麻,甚至互相之间未必都是同心同路的,其数之多,不胜数,也不敢数。 至少是他胡敬诚不敢数。 但靖王殿下则不同。 有太多浙直总督不能做的事,靖王殿下不仅能做,且能做得到。 初闻圣上将靖王殿下放来东南时,军中多少人替他不忿,唯有他本人感激涕零。 他以为圣上这是终于体恤他的难处了。 这位靖王殿下不需要知兵识略能征善战,甚至并不需要在前线露面,只要能在南直隶替他按住那群拖后腿的蝇狗之徒,则前方大事可成。 靖王殿下在北方力挫鞑靼,终与蒙人达成了休战通商之约定,这件事胡敬诚当然也有所耳闻。 他起初不太尽信。 他曾有幸在京中见过这位靖王殿下两面。 印象里的靖王嘉斐,还是当年未及冠年的二皇子,虽然锋利,到底是个孩子,更无一日领兵,无一日上过战场。胡敬诚实在很难将之和一个能够统帅五军平定边关的形象重叠在一起。 将军征战,皇子领功,这种事古来有之,并不稀奇,胡敬诚认为,北疆之事,多半也便是如此。 及至殿下从关外回来,寻他解围,又与卢世全一番鏖战。 他才赫然发觉如今的靖王殿下与当年那个少年似乎已有所不同。 但仍然是锐气有余稳妥不足的。 否则,此时的殿下就不该着急去碰织造局与司礼监这颗大石头。 再然后,靖王殿下成了这个新走马上任的大都督,奉皇命南下,却并没有来见他,也没有召见他,既不向他传达圣意,也不和他讨要兵权,而是倏地一下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且一消失便是月余。待再出现已赫然拉扯起一支足有五千人的龙虎之军,一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以气吞万里之势把沿海流窜的倭寇尽数往南撵。 甚至连东南前线诸卫,也被收得服服帖帖,实实在在从口服到心服。 胡敬诚终于渐渐有点明白了。 是他错了。 是他以小人之心,小瞧了这位靖王殿下。 靖王嘉斐正在做的事,是兵谏。 并非以皇子亲王之身对浙直总督,而是以一个军中后辈的立场向他这个战绩疲软的“老将”发出了诘难。 第88章 二十九、定山河(4) 这是天生的王者,纵然剑走偏锋,却叫人不得不叹服。 靖王嘉斐当真是当今几位皇子中最肖似圣上的一位。来日肃清阉党,杀陈世钦,非靖王殿下不可为。 胡敬诚自认不是一个刚直不谙世故的人,疆场厮杀多年,宦海沉浮一生,所倚仗最多的,还是步履薄冰谨小慎微的圆滑。 浙直官员压榨百姓贪没公帑,司礼监织造局只手遮天通倭敛财,身为一方总督,他又岂能不知? 他只是不管罢了。 他也管不了。 卢世全是宫中放在江南的大太监,有见官大三级之特权,而浙直两省的三品往上官员也尽数是陈党。就算他想管,又能如何管?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7 - 分卷阅读14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8 挡人财路的事,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他胡敬诚之所以还能勉强苦撑着在东南与这些总也杀不完的倭寇缠斗了八年,除了圣恩眷顾之外,恰是因为他懂得睁一眼闭一眼不妨碍大人们的好事。否则他只怕早就因为督战不力或是别的什么罪名掉了脑袋。 虽不结党,亦不表态,只要不涉及生死,便不得罪一个人,这是胡敬诚的处世之道。 但如今,恐怕正是生死关头。 皇帝陛下至今没有立定储君,无论如今民心所望的靖王殿下,还是陈世钦想要力推的昭王殿下,都是大有可能。 胡敬诚暗自揣测,圣上心中所想的始终是靖王殿下。 且不提两位皇子的资质相差甚远,单说一则,皇帝陛下对而今尚存的这几个儿子,虽不见得各个都一般疼爱,却必是绝不愿再折损了任何一个的。 尤其是靖王与昭王这二位殿下。 倘若不幸,当真让陈世钦扶了昭王上位,且不说新君仁弱要彻底沦为宦官的傀儡,三年以内,靖王嘉斐不死必反。到那时候,血雨腥风在所难免,朝中只怕无人能够应对,兄弟二人更是无法保全必有死伤。 唯一能够根除阉患、保全圣上诸子的办法,只有使靖王殿下平稳登基,掌握天下大权。 这当然是陈世钦最不愿看见的结果。 为图自保,阉党必定穷尽手段要将靖王嘉斐永远留在东南。 尤其是,这些宦官只怕会千方百计地想要把他拖下水。 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无论前线,或是朝中。 那么他胡敬诚又该站在什么位置呢? 这一回,他怕是很难两不得罪了。 如今,靖王殿下的龙虎军眼看已要推进到眼前。以战术论,接下来当是一次夹击围剿之战,即便不能全歼,至少也要将残余倭寇收拾个七七八八。 但联合作战的军报至今也没有送到面前他这个浙直总督的案上来。 靖王殿下是在等他主动上门拜谒。 那么此时此刻,他究竟该不该主动上门去会一会这位靖王殿下? 他与靖王毕竟从无往来,彼此未曾取信。如若是他会错意呢?如若从一开始靖王嘉斐便为想过要与他合作呢?就像直接略过甘庭玉一样,靖王殿下也只不过是略过他以待秋后算账呢? 胡敬诚实在不敢冒险。 何况大将不可擅离中军…… 胡敬诚思前想后,提笔写了一封书信,将都指挥使郭鑫唤来,命之务必火速亲自送到靖王嘉斐本人的手中。 第89章 二十九、定山河(5) 东南气候湿热,让习惯了北方干爽的甄贤常常有种喘不上气的眩晕感。 胸闷。 接连两日,他总觉得胸口一阵阵闷痛,咳嗽时嗓子里还有一股腥甜。 也许是气候的原因,让伤势又有些反复。 但甄贤没打算对谁说。 自从临安一路南下,殿下整日忙于战事,已经许久没能整宿安睡了,实在没有必要再为一己之私让殿下多添烦忧。 补给东南诸卫军资所用的钱财,大一部分是靖王府上出的。 只有甩脱向国库要钱的困窘,才能甩脱那些拼命拖后腿的鬼手,彻底释放前线将士的战力。 消息传回京中,崔夫人便率先将日常使用的首饰和往年存积下来的奉银全都拿了出来,又清点了王府中可以通兑的金银玉器,尽数折成粮草与现银押送前线。 整个靖王府上下,但凡能动用的钱以及能变现的物已尽数全捐出来了。还有些许不够的,则是陆澜从多年另置的金库里拿出来的。 锦衣卫奉命抄了陆家,其实只抄到一具空壳,除却往年孝敬给织造局和逐级官员的,余下的也早被陆老板防患于未然地转移别处了,而今他竟肯捐出来供给军需,着实还让甄贤诧异了一阵。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一个子掰开成几个来使。 将士们需要吃饭,伤员需要药材救治,武器火器需要补给,军饷的发放,烈属的抚恤……巨细无遗,终究全都要着落在一个钱字上头。 为了这些钱,甄贤整日都在清算账册安排后勤种种的供应周转,也已许久没能合眼了。 许多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合卷抬头,都能看见靖王殿下坐在沙盘舆图前面,一手握剑,另一手撑着额角,明明困倦得已经睡着了,却又好似随时都会惊醒。 那模样总叫他一阵心疼,想起身为殿下多披一件御寒的外袍,又唯恐惊醒了这难得小憩的人,只好这么呆呆望着,直到那人察觉了他的视线焦灼,抬头转醒,反而百般地哄他赶紧去休息一会儿。 甄贤忽然觉得,他终于有一点能理解父亲当年在户部的时候,每每总对着一摞又一摞厚厚的账册抓狂到几欲吐血,却又始终不能放下,不忍心决绝辞官而走的心情。 这世上有些人和事,到底是没法割舍的,就算当真走得了一时,兜兜转转,也还是会回来,不死不休。 但他的胸闷咳嗽之症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迹象,总是止不住得咳嗽,时不时还会见血。 这绝不是什么好的迹象。 只是战事纷乱,实在顾不得太多。 甄贤很怕这伤势被殿下察觉了,要为他担心,于是便天天强忍着,借着彼此都很是忙碌,连见面也少了。 营中军医也都为救治伤员不可开交,甄贤实在不愿多加叨扰,所幸当初离京殿下为他备了不少对症的药材带着,他便自己给自己配一点止咳的药时时含服着。 后来从京中带来的药材也都吃完了,只好请玉青趁着采办军需药材的时候顺便帮他带一点。 玉青非常抗拒,一直念叨着这万一出点什么状况是要被王爷五马分尸还嫌不够解恨的,然而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顺着他的意思办。 这一天,又是药材补给的时候。 甄贤原本照常去找玉青取要,才走出营帐,却听见远处一片嘈杂。 只见辕门前,玉青、顾三娘和几个军士一起,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壮汉按在地上,正骂骂咧咧地。 那壮汉穿着一身朱红戎装,胸前的补子上有隐约可见的狮纹,头上的笼巾却已被打掉了,滚在一旁。 这分明是个当朝二品往上的武官,却被一群才征召不久的新兵蛋子打得翻倒在地抱头骂娘,模样何其狼狈。 顾三娘一脸怒容,正指挥兄弟们要把那武官吊起来示众。 而玉青却一手拎着一包药材站在一边,看着热闹咧嘴直乐。 这营中的新兵们除了被逼落草的匪徒之外,便是迫于生计的矿工,还有少数是有血性的农户,但也都是底层平民,认不得一二品大员的服制是情理之中的,可玉青这小子怎么也如此不分轻重? 甄贤顿觉头晕眼黑,连忙赶上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8 - 分卷阅读14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4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49 前去,问了一声:“这是怎么了?” 玉青似没料到甄贤会突然出现,吓了一跳,连忙站直了手脚,眼中却是狡黠闪烁,赶紧辩解:“这厮骑马闯营,还拿鞭子抽了三娘的脸!” 那顾三娘闻声也颇为愤愤地把脸一别,“甄公子你看!我不过就是拦着他不让他往里闯,他却瞧不起我,不但骂得难听,还动手呢!若是就这么让他白白欺负了,岂不是折了咱们的威名!” 顾三娘生得娇美,脸颊上的肌肤原本白皙嫩滑,而今却已起了一道赤红的血痕。 玉青和顾三娘虽然各有各的莽撞,但并不会虚言诓骗他,何况眼见为实。这找上门来的壮汉的确该是闯了辕门且还先动了手。 甄贤好一阵无语。 浙江地方,二品以上的武官屈指可数。 这人当然不是浙直总督胡敬诚。 那恐怕便只能是都指挥使司的人了。 殿下等了这么些日子,始终等不到胡都堂一星半点的消息,而今终于有人来,来的却是浙江都指挥使,这其中的意味就叫人不得不仔细琢磨了。 浙江三司无一例外和陈世钦都是脱不开干系的。 都指挥使郭鑫本人出身五军都督府经历司,当年东厂围剿锦衣卫时也曾卖了不少力气,因此受到赏识,一跃升迁,才得以在浙江出任都指挥使,目的无外乎是拖住胡都堂的后腿,给东南战事搅局。 他来靖王殿下的辕营,是想做什么呢? 倘若是胡都堂将他派来的,胡都堂的用意又是什么? 甄贤心下沉思一瞬,脸上神情不由凝重起来。 他也顾不上拿药的事了,就叫玉青先赶紧去通报靖王殿下,而后上前一步,略低头向还歪倒在地的郭鑫行了个礼,问:“敢问尊驾可是浙江都指挥使郭鑫郭都司?” 郭鑫还正拼命挣扎,听见总算来了个“有眼色的”,立刻不满地瞪了甄贤一眼,粗声粗气吼道:“知道还不赶紧把老子放开?” “甄公子你不能就这么放了他!” 见甄贤似乎对这厮恭敬有加的模样,顾三娘和那几个军士都又惊又气,立刻就嚷嚷起来。 甄贤却安抚地看顾三娘一眼,也并未就叫人将郭鑫扶起来松绑。 他只又看了郭鑫一眼,便一脸肃穆地接着开口: “郭都司好歹也是当朝二品的大将,该当知道纵马擅闯辕营的罪过,按军法当斩立决。身为将官,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未知郭都司还有什么遗言或是遗愿未了,只要在下做得到,必定尽心尽力。” 此言一出,莫说郭鑫本人,便是顾三娘他们也全傻了。 第90章 二十九、定山河(6) 众人虽然义愤这厮闯营打人,却也知道毕竟算是“友军”,并没想过真要弄死他。 而今甄贤一句“斩立决”撂下来,竟是半点情面也不留。 顾三娘最先反应过来。 直到甄贤喊出那一声“郭都司”以前,她都从没想过,这个刚狠狠给了她一鞭子的人竟是浙江都指挥使郭鑫本人。 那是她的杀父仇人之一,也是害她从此流落山野有家不能回的仇人之一。 当日她闯臬司所见到的四个人里,便是有这个姓郭的在场的,只不过那时混乱之中,她没能看清此人的面目,也不太记得嗓音。但她曾经听见那个姓卢的老太监喊其中一人“郭都司”,既然此人正是浙江都指挥使郭鑫,那便错不了! 早在心中杀死了千百回的仇人竟然就在眼前,且眼看要被推去刑场斩杀。 这报应来得如此快,反而叫顾三娘一时适应不能,呆愣了好一阵,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甄公子……真,真的要杀他吗?”她踟蹰先问一声,却也没把踩在郭鑫肚子上的脚挪开,一副难以置信,却又唯恐这厮逃走的模样。 那郭鑫猛听见要杀自己,虽然也不太信,却十分震惊,便恶狠狠瞪着甄贤大叫:“你……你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反正杀你的是军法,也不是我。” 甄贤神色镇静从容,眉目间自由一股肃杀之气,并不像是说笑的。 他只淡然又问了一声:“郭都司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已是即刻要下令将人压下去的架势。 郭鑫无法自控地猛咽了一口口水,终于不得不信了。虽然他自认不过是入辕门时未曾下马、不过是拿鞭子抽了一个不该出现在军营里的女人的脸,虽然他连这个眉眼清俊身姿文弱的年轻公子究竟是谁也还不知道,但这位公子说要杀他好像是当真的。 他倒是听说过,靖王殿下这回南下是带着身边人一起来的。那个人的名姓,他从前没有在意过,自然也没记住,本以为不过是个委身侍人的罪臣之后罢了,有什么要紧的,还值得让他这个堂堂的一省都指挥使放在心上? 可如今这个不值一提的罪臣之后开口就要把他“斩立决”了。 一个与靖王殿下关系如此亲近的人要杀他,他这条命还能不能保得住? 有或者,这原本就是王爷的意思?不过是借了另一张嘴说出来罢了? 郭鑫骤然慌起来,急忙扯开嗓子喊道:“我是替胡都堂来送信的!胡都堂写给靖王殿下的亲笔信就在我怀里,只能由我亲手交给王爷!” 按照郭都司的认知,这两句话甩出来,便该有人来给他松绑赔罪将他请进营帐好生奉茶了。 然而甄贤却只多看了郭鑫一眼,脸上表情丝毫也无变化。 “押去刑场,等殿下亲自监斩。” 他向两旁军士如是交待一声,便转而看向了顾三娘。 “三娘去把张二哥也请过来吧。” 顾三娘还愣着,好一会儿猛醒过来,扭身把腿就往营里跑着寻张二去了。 玉青进门来说胡敬诚派来的人被顾三娘他们绑在了辕营门口时,嘉斐正看当日探马回报的军情。 这一股倭寇之所以能够频繁袭扰,是因为占了近海一片岛礁作为据点。温州一役,如果能和胡都堂所部合围夹击夺回这几个岛屿,便可以把倭寇彻底赶回日本国本土去。 他等了这么久,等着胡敬诚来与他商议合围大计,谁知胡敬诚竟然派了这么个家伙来他面前“叫板”。 该说这位胡都堂太机关算尽才好,还是太胆大犯上才好? 胡敬诚这是要借刀杀人。 浙江都司二品以上的武官全是陈世钦的人,而二品往下又由这些人一个提拔一个,把整个东南卫军蛀得筛子一样,八年来给胡敬诚不知道坏了多少事。 但这些人胡敬诚自己一个也不敢杀,也不愿意杀。 所以才送到他这个“靖王殿下”面前来,要看他的反应。 倘若他也不敢杀,那胡敬诚就会继续蛰伏在陈世钦投下的阴影里,不会使出全力配合他剿灭倭寇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49 - 分卷阅读14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0 。 所以这个人,他非杀不可。 何况此人还闯了他的辕门伤了他麾下的人,不杀实不足以立威。 这些小贤心里定也清楚明白,所以才会立刻让玉青来通报,此时恐怕已经把人拿下押在刑场等候了。 只是这个人一旦杀了,便算是彻底一棍捅进马蜂窝。 他到东南至今,并没有当真开杀戒,对文武诸员多是威慑以后利用,不是不敢杀,而是在揣摩时机,因为这砍头的刀子一旦当真落下,倘若不能速战速决拿出战绩,定会被狠狠反蛰上几口。 而今胡敬诚人未露面却先替他择定了动刀的日子,即是对他的试探,更是在施压,是对他募兵自立的回敬。 想要拢住胡敬诚这个浙直总督,使之下定决心与陈世钦一党斩断暧昧全力御外敌以安国家,除了接招,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难怪这位胡都堂能在东南拖着恁多抓扯后腿的鬼手周旋多年。这个人当真厉害。虽然并不纯粹。但父皇用此人,却也正是要用他的不纯粹。 因为一个纯粹的人,无论有多少智勇,一旦要在荆棘丛中与险恶相争,便只能玉碎,不能瓦全。 嘉斐不由沉思,神情难免凝重。 玉青在一旁看着,忍不住问他:“王爷,就这么请那厮进门,是不是太给他脸了?” 嘉斐闻声诧异,“谁跟你说要请他进门了?” 他看玉青一眼,站起身。 玉青一怔,皱眉急道:“难不成还得王爷亲自去迎他?” 这小子也跟了自己徐多年了,竟然到今日还不明白。 嘉斐一时觉得好笑,又可气,便抬腿踹了玉青一脚,斥责令道:“传令百户以上将官在刑场集结。” 那一脚力道并不重。玉青只稍稍踉跄了一步,捂着屁股还回头问:“刑场集结……是要干甚?” 靖王殿下没好气瞥他一眼。 “祭旗。” 第91章 二十九、定山河(7) 到刑场的时候,见人果然已经在押了。 嘉斐惯例问过来者名姓,又取了胡敬诚那封书信来看。 那郭鑫起初还想挣扎,执意坚持胡都堂交代过这封信务必“亲手”交给靖王殿下,嚷嚷着叫人先将他放开,被玉青一脚踹翻在地上,疼得龇牙裂嘴半晌才不吭声了。 嘉斐将那封信拆开来看,见里头有两张纸,每一张上头各写了三个字: 定山河,负苍生。 这个胡敬诚,难道还想给他出题不成? 嘉斐不禁轻笑,随手将那两张纸递给身边的甄贤。 打从这信笺被拆出来时,甄贤其实已经看见了,待接过这两张纸,便直接翻转过来压在案上。 “殿下以为如何?”他垂着睫羽,先低声问了一句。 “你以为呢?”嘉斐轻笑反问。 甄贤静了片刻,缓缓抬起眼,“我与殿下所想的一样。” 他虽是低声私语,却自有一股坚毅的韧劲。 嘉斐忍不住便想多看几眼。 心下并无忐忑,而是一片宁静。 他忽然觉得从未如此安心过。 大约是因为终于笃定,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小贤都会在他身边,陪伴着他,成为他最坚定的支持。 嘉斐收回视线,转目看一眼跪在阶下的郭鑫,笑问:“郭都司知道自己为什么被绑在这里么?” “末将鲁莽,策马入营,还打了殿下的人。”郭鑫的表情仍然是不服的。他一边说,一边狠狠瞪了一旁的顾三娘一眼,不忿道:“可她……她是个女的——” “又如何?”嘉斐反问。 郭鑫讪笑,“太祖有训,女子不得入军营,违者处死,我不过是打了她一鞭子——而且,我事先也不知道她是……王爷的人不是……” 这样的说法,倒似是指责靖王殿下于军营之中窝藏女子以为淫乐。 自从募军南下以来,靖王殿下非但身先士卒还十分体恤将士的作风已是大获人心。而顾三娘作为这军营里唯一一个姑娘——且是一个处处都要胜出男子一头的姑娘,更是被这些粗犷汉子们当成宝贝一样,既爱又怕。而今只见这姓郭的打了顾三娘一鞭子早已群情激愤,再听见这种说辞,顿时愈发众怒勃然,纷纷地都骂出声来。 那郭鑫却似并不明白自己为何惹来这么多怒目相对,虽然在一片骂声之中明显有些心虚了,却仍是狠狠瞪着眼。 要靖王殿下亲自为这种污言秽语辩解未免也太有失身份。 甄贤见状开口:“太祖高皇帝圣明,诏令女子禁入军营,禁的是豢养军妓丧德败行而消磨战意之恶。但这位顾三娘子,却是军中的千户,她在战场上亲手斩杀的倭寇,只怕比郭都司这辈子见过的还要多。”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但自有肃穆威严,很快叫众人都安静下来。 郭鑫却是一脸不信服,嗤笑着嘲弄反问:“她?能做得千户?” 甄贤目不斜视,便即接道: “她身上穿的盔甲和男人所穿的无有不同,身上所受的战伤也不比男人更少,所斩杀的敌人、立下的战功更远胜许多男子,其功勋远在某些尸位素餐祸国殃民的一省大员之上。郭都司都做得浙江都指挥使,顾三娘如何做不得一个千户?” 意有所指,并无掩饰。 郭鑫被如是顶了回来,瞠目结舌半晌,尴尬地撇开眼哼道:“你算什么人……也配教训我?” 眼见此人对甄贤无理,靖王殿下的眉头已然皱起来,就向身边的卫军是个眼色。 两名卫军会意上前,一左一右立刻便将那郭鑫狠狠拧住。 “郭都司,请你抬起头来好好看着这位顾千户。你可还认得她?”嘉斐沉声继续发问。 郭鑫还哼哧哼哧地百般挣扎,不屑瞥了顾三娘一眼,却是满眼茫然。 他自然是不会记得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姑娘了。想来浙江一省因为上官们而家破人亡的草芥之民也不止一个顾三娘。 嘉斐低低唤一声:“三娘。” 在一旁候立多时的顾三娘早已是双眼通红,连自己脸上的伤也全忘了,上前一步就是怒吼:“姓郭的狗官!还记得金华县的桑农顾长生吗?” 这一声吼,如惊雷劈落。 郭鑫怔了一瞬,终于煞白了脸。 “你……你是那个丫头!你不是——” 在郭鑫模糊的记忆里,早已没有顾三娘的名姓和模样。但顾长生这个名字他还是记得的。毕竟这年头,敢于领头向官府衙门要个说法的“刁民”已十分罕见。尤其这个刁民还死在他们的手上。 他原本以为这个刁民的女儿也已经被弄死了,万万没想到,这小女子不但活着,还不知怎么就傍上了靖王殿下——显然已是在王驾面前狠狠告了他一状。 郭鑫好无意识地用力咽了一口唾沫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0 - 分卷阅读15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1 ,感到嗓子开始发紧发疼。他忽然有些后悔,小觑了这位靖王殿下,更在年年疲战之中不知不觉就小觑了那个状似温吞的胡敬诚。他实在不该一时失察接了胡都堂这名为“送信”实为“送命”的差事。 顾三娘还红着眼大骂:“狗官还我爹娘的命来!” 郭鑫不禁扯开嗓子自辩:“要杀你爹的是卢公公和甘庭玉,杀死你爹的是臬司杭宁远他们!我也就是个陪坐的!至于你娘……你娘更是你家里的长辈们典的,与我何干?”如同垂死挣扎。 这厮竟还能如此为自己开脱,说得仿佛他真有多么无辜似的。 然而身为朝廷放在一省的二品大员,明知子民有冤而不作为,甚至还参与其中,哪怕真是旁观作恶未加制止,也是大恶。这人还想要如何滔天的罪孽才肯认呢?难道只有亲手杀死的人命才是命不成? 甄贤看着这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不禁一阵胸闷,忍不住咳嗽两声,嗓间骤然腥甜。 他这才想起自己托玉青去买的药还没有取到。但此时也没法就去向玉青要了。 他又很怕自己有什么反常会被靖王殿下看出来,要为他耽误了正事,于是便兀自强忍着,悄然往后退了一步。 那郭鑫被两个卫军按住,还拼命叫屈喊冤。 靖王嘉斐将张二也唤上前来,又问:“这位张千户,你可还认得?” 要说认得,自然也是不认得的。郭都司贵人多忘事,更不可能记得军中的每一个军士。但张二对郭鑫可谓记忆犹新。浙江诸卫皆归浙江都指挥使司管辖,杀张二的令状,可是郭鑫这位都指挥使大人亲笔签下的。 但较之顾三娘,张二则平静得多了,五大三粗的脸上难得是一副仿佛看淡的模样,却又并不肯多看郭鑫一眼。 他只抱拳向着嘉斐行了个军礼,颇为傲气地高声道: “王爷,张二曾经是个落草的逃兵,蒙王爷不弃重新收容我在麾下,还让我做了这个千户……郭大人是将,我是兵,对他的将令我不敢说什么。我只当从前的张二已经死了。现在的张二,是王爷的兵了!为了王爷,为我圣朝,为了天下的百姓们,我张二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值得!” 他说得简单热诚,在场众人又多与他意气相投,都呼喊起来为他叫好。 嘉斐待众人静下来以后,才缓声再开口。 “如顾千户和张千户这样的,这军营之中只怕还有,用不用一个一个喊出来,让郭都司都当面认一认?” 郭鑫已然面如死灰。 “王爷要杀我,还需要什么理由……?” 他冷冷哂笑一声,但并不是认命的,眼中反而散射出比野兽更凶残的光。 “但王爷可知道,朝中不愿倭寇尽剿者都有谁?别说姓陈的,就是姓曹的——” 这厮忽然提到“姓曹的”。 这是打算当众把曹阁老也拖下水来的意思。 但曹阁老一旦被卷进来,便意味着整个内阁的无法开脱。 尤其曹阁老还是他与小贤的恩师。嘉斐眸色一寒,截口打断郭鑫,厉声责问:“无论有谁,与我何干?与浙直百姓何干?” 郭鑫受了这斥责,反而放肆大笑,“王爷难道真当这天下已是囊中物了不成?” 以郭都司在浙江的作为,竟然还有脸如斯来嘲讽别人。 嘉斐闻之不由失笑。 “天下固然不是我的,却也不是你的,更不是某些人的。” 他正色看了郭鑫最后一眼,语声里有万千的感慨。 “我今日替父皇杀你,你大概不服。也无所谓。服不服的,你到了下头自己慢慢想去吧,反正,过不了多久你的那些狐朋狗友自然要去陪你。” 话音方落,那两个拧住郭鑫的卫军已了然动手,一个按人,另一个拔出腰间佩刀。 郭鑫只来得及哀嚎了半句“王爷饶——”,一个“命”字不待出口,人头已滚落在地上。 颈腔里的血喷出来,杀猪一样染红一片。 绣春刀的寒光映着这第一抹震动东南的血色,在这一刻,尤为触目惊心。 这人杀得太干脆利落。 众人自成军以来,只见过靖王殿下给他们吃给他们穿陪着他们打倭寇,哪曾见过王爷杀人——尤其杀得还是当朝二品的将领,似都还未反应过来,瞬间鸦鹊无声。 靖王嘉斐静静环视当场,沉声下令: “拟函告知兵部与诸卫所:浙江都指挥使郭鑫,屡不尊上令,延误战机,纵敌误国,又违军纪,暴虐下士,谋害忠良,已经被我斩了。既然不能积极御敌,这都司衙门也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从今日起,浙江都指挥使司所属官员全部停职待查。东南五军诸卫,军资粮草事归大都督府管,前线战事唯胡都堂令调遣,不必再受都司辖制。倘再有不服将令误战误国者,立斩不赦。” 他又低低对身边的玉青道:“你亲自挑五百个精干的,带上三娘,便服轻骑把浙江都司衙门拿下,再抄了郭鑫的家。要快,要干净,不要惊动东厂的人。” 玉青应声不敢耽搁,兔子一样就蹦走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才杀完人的血腥味。 嘉斐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扭头看向身边的甄贤。 小贤的脸色不太好,有些苍白得过分了,怕不是看不惯杀头受了惊吓罢…… 嘉斐微微一怔,下意识将甄贤藏在袖子里的手抓过来握住,却觉得那只手异常湿冷。 但就只这么一瞬,甄贤便飞快地把手抽回去了,忙着张罗为他拟函之事。 除发往各卫所的告知书之外,呈交兵部的军报、上奏皇帝陛下的奏疏皆要仔细书写,也的确是繁忙得很。毕竟先斩后奏一个二品大员,不小心周全是要出大事的。 嘉斐心中略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儿不对,也不敢强行挑刺,便只好由着他又忙忙碌碌去了。 次日清晨,浙直总督胡敬诚的帅帐中便收到一颗快马送来的人头,和一封来自靖王殿下的信。 仍是胡敬诚当初送去的那两张纸,只不过各在上头多添了一个字: 克定山河,不负苍生。 那盛在匣子里的人头上,血色已凝固成深沉的黑红色,眼睛却还是睁着的,五官扭曲得分外狰狞。 胡敬诚把这八个字和一颗人头来来回回看了许多次,将传令的卫兵唤进来。 “把这个和这两张纸送去给卢公公瞧一瞧。至于会面之事,务必恭敬着告诉卢公公,大战在即,军务甚为繁忙,偏逢我的一点陈年旧疾又发作的厉害,只好待过一阵子战事稍缓,我的身子也好一些了,再登门去向公公谢罪了。” 第92章 三十、杀人(1) 东南的战局牵动几多人心,相关奏疏不断送入京中,把御案上堆得满满得。 其中大部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1 - 分卷阅读15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2 分,都是上疏弹劾靖王殿下来的。 说法不一而足,有控诉靖王殿下越权干涉地方政事的,有上告靖王殿下私通反贼的,竟然还有弹劾靖王殿下容留女子淫乱军中的…… 嘉钰静静坐在殿上,听几位内阁大臣与司礼监的大太监们在父皇面前吵成了一锅粥,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 二哥一晃走了这么些日子,天望着都凉了,今冬北方的大雪早降下来了,再要不了多久,就要到元春佳节。 只不过今年这年,二哥怕是不能回来过了…… 可他还从未过过一个没有二哥在的年。 即便是二哥在皇陵守孝那三年,只要他想去探视,也是极容易的事。 可今年与以往都不同。东南前线不是皇陵,二哥也不是去韬光养晦趋吉避凶的,即便父皇恩准他去,他也不能去。他得留在京中,替二哥死死守住这龙潭虎穴。 而另有某人就不一样了,可以仗着宠爱跟在二哥身边寸步不离,能得二哥嘘寒问暖关心备至,能与二哥排忧解难共话心事,还能有二哥陪着喝一口守岁酒…… 心中骤然刺痛不爽,一点抑郁之气就在眉心浮现出来。 嘉钰焦躁不安地摆弄着衣袖,下意识牙关咬得死紧。 他并不担心父皇会轻信这些诬告之言。 别的不说,但就“淫乱军中”这一条吧,倘若是真,二哥当真开始沉迷女\色了,父皇怕是在梦里都要笑醒过来,恨不得立刻下圣旨把这个女人接回北京城重重封赏。 但他实在很怕这些人如此喋喋不休地向父皇施压。 东南这一场仗,不愿意尽快打完的,不止有陈世钦。 还有曹国老。 任司礼监再如何权盛,太监毕竟还是太监。 曹国老就不一样了。 但凡科举入朝者,号称天子门生,实则还是主考官的学生。 而那浙直总督胡敬诚便也是这样的一个学生。 东南这个烂摊子,放一个胡敬诚在那儿苦苦维持着,既不能让倭寇大肆内侵,也不能把倭寇全杀绝了挡了某些人的财路,这是司礼监、内阁和父皇三方之间达成的妥协平衡。 而今父皇翻脸不认了,用二哥去打破了这个平衡。 陈世钦自然是不乐意,曹国老又能有多乐意呢? 尤其曹国老曾经也做过二哥的老师。 父皇这是在逼着曹老狐狸站出来正面和陈世钦一争。 曹慜之所以能够上位内阁首辅且安坐至今,恰恰因为这老头是不和陈公公争的。曹国老练得是忍字诀,熬到新君继立,老狗朽去,就什么都解决了。 他从前也觉得这是最稳妥的路子。 奈何父皇却忽然决意不再忍了。 也许是因为陈世钦公然拿七郎开始做文章,这种幼子受制于阉党的不爽终于彻底激怒了父皇。 然父皇的手段到底是比他老辣狠厉太多了。 父皇是敢把二哥扔出去刀头舔血的。若是换了他,至多也就只能如之前那般在曹国老面前放几句狠话,绝舍不得动二哥一根头发丝儿,难怪落得被父皇讥讽嘲笑的境地…… 思绪渐渐有些散漫,嘉钰不由气闷,这才察觉自己一直屏着呼息,当即叹了一声。 他听见一旁的嘉绶小声唤他。 “四哥……四哥……” 七郎这小子,还是老模样,没心没肺的,封了王,成了亲,也没见半点长进,甚至连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处境也毫无知觉,瞧见就来气。 嘉钰顿时一阵头疼,十分厌弃地瞥了弟弟一眼,“你就不能少吃点?为了打这倭寇,二哥府上都快搬空了,就你还拼命吃拼命吃——” 嘉绶嘴里还正叼着半块没吃完的糕点,听见这么一声斥,吓了一跳,连忙委委屈屈地吐了放回碟子里,低头时却还忍不住偷看一眼。 这不知厉害的模样愈发地叫嘉钰两眼一阵阵发黑。 且不说是内阁御前议事这样要紧的场合,也不提此一议的结果只怕关系到二哥在前线的生死,单说父皇为什么要叫他们两个过来旁听着,为什么不叫三郎、六郎那两个来?这小七儿只怕从没想过。 想到此处,嘉钰顿时一阵无奈,忍不住放弃地叹息,“算了,谁要你从嘴里吐出来了,没个模样……想吃就吃完它吧。” 嘉绶立刻如获大赦,赶紧将恋恋不舍的那半块点心一口塞进嘴里,一阵猛嚼就用力往下咽。 他还正抹着嘴,就听见父皇的声音打雷一样从上方传过来。 “你们两个有什么想法,大声说出来,不要嘀嘀咕咕地咬耳朵。” 嘉绶一口点心还没完全咽下去,差点噎住自己,紧张地拼命抓着脖子,张嘴也发不出声音。 嘉钰无语在心底长叹一口气,只得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水,一边递到嘉绶嘴边,一边应声。 “儿臣没有什么想法。就是看七郎的点心碟子快空了,叫他慢点吃别噎着罢了。” 言罢,他还没忘了替嘉绶抹一把嘴角沾着的点心渣渣。 嘉绶喝了两口茶,终于把那一口塞住嗓子的点心咽下去了,这才心虚地挠了挠头,颇不好意思地冲父皇咧开嘴,露出一双虎牙。 这情景看得阁臣们各个面露尴尬之色。 虽说圣上以北疆战绩为名封赏了昭王殿下,但这位七皇子到底只是个浑浑噩噩的半大孩子,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瞧见。 以资质论,目前的昭王殿下与靖王殿下比,实在相去太远了。所谓的“二王之争”根本没什么可争的。 事实摆在眼前,陈公公却一意偏要扶立昭王殿下,其心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陛下特意将昭王殿下叫来御前听政,也正是因为这个。 陈世钦其实是不愿意七殿下再多露面的。露面得多了,自然藏不住拙,非议之声便也会随之多起来。 而皇帝陛下便偏要让七殿下自曝其短,打得无外乎是陈世钦的脸。 但亲儿子毕竟还是亲儿子,说毫无期待之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甚至,以曹慜为首的众阁臣们心中都各自有所揣测,以为圣心待昭王殿下其实颇有期许与偏爱。 圣上是把这个小儿子当作保底的人选在栽培呵护的。 假如万一,靖王殿下有所不测,又或是未能使圣上十全满意,昭王殿下便会是陛下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当然这一切都只在昭王殿下能够明白通透有所长进的前提之下。 陛下想要的,是一个七窍玲珑的幼子,进可以力挽狂澜撑起大局不至于使天下沦陷于阉党之手,退可以体恤君父辅佐兄长保江山基业万世太平。 这样一颗识大体知进退的玲珑心,原本四殿下是有的。只可惜四殿下天生羸弱,否则也就轮不到七殿下遭这个罪了。 而圣上余下几子之中:长皇子软弱无能已遭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2 - 分卷阅读15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3 幽禁不提;三皇子是位醉心琴瑟诗画沉湎玩乐的主,比那南唐后主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六皇子原本也没甚长才,又于当年庄闵郡王薨没时受了些惊吓,平日里没什么大碍,但一到了人多的时候便容易犯焦虑之症,是以除却拜谒父母与寥寥可数的亲族私会,大多时候都闷在自己的王府里,连朝会庆典也极少参与……圣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可选择余地。 昭王殿下是圣上不得不寄予厚望的最后一个儿子。是以,圣上在昭王殿下身上倾注的心血其实并不比靖王殿下少。毕竟已是退无可退了。可昭王殿下却迟迟不能开窍。圣上心中苦闷,可想而知。 阁臣们纷纷偷眼观察着皇帝脸上一言难尽的神色,不敢轻易开口。 唯有陈世钦一人气定神闲。 这老太监不愧是历经波澜之人,而且平日里除却伺候皇帝陛下的一人之外可谓养尊处优,保养得极好,鹤发童颜满面红光,配上悠闲神色,愈发显得胸有成竹。 他只把二位皇子静静看了一眼,便笑着开口:“四殿下对幼弟的爱护之心实在令老奴感动涕零。” 这样的恭维嘉钰自不肯受,当即挑眉冷嗤一声。 “父皇隆恩浩荡,又有老师们常以圣贤之言提点教导,我们这些做兄长的,自然铭记于心,不敢忘怀。偶有小人挑拨,奸佞之谗,说些兄弟阋墙的笑话,企图扰乱圣听,引至流言蜚语人心惶惶,简直其心可诛。” 陈世钦执掌司礼监与东厂多年,只手遮天,权倾朝野,真可谓想要谁死谁非死不可。朝臣们背地里都讳称其为“阎王”,当面巴结者,却呼之为“陈督主”,甚至“九千岁”,而宫中的大小宦官们也都上赶着攀附,争相喊一声“祖宗爷”。 而今敢这样当面给陈世钦喂软刀子的,只怕也就只有靖王殿下和安康郡王殿下这两位皇子了。 尤其四殿下又还占着个身子不好的便宜,格外“恃宠而骄”一些。 陈世钦热脸招了嘉钰这么一个冷巴掌,也不见恼怒,依旧陪着笑脸。 倒是皇帝陛下似很痛快,当即大声应了两句:“小人该死!奸佞该死!”而后才一清嗓子,皱起眉,训诫道:“但今日这里都是谋国之臣,是国之栋梁,什么小人奸佞的,不要再说了。” 嘉钰差点没当众翻白眼,心道父皇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明明刚才还一脸十分受用的表情,自己心里暗爽完了,还要假模假式骂两句儿子来演戏。 他顺着应了声,“儿臣遵旨。”抬起眼看着自己的父皇,故意撅嘴扮出个委屈脸。 皇帝也正看着两个儿子,静了一瞬,又缓缓开口。 “你们二哥才去了这么些时日,参他的本子已经比山还高了,连他的老师都要来告他的状。你们说说,是不是父皇真的错了?是不是父皇打从一开始就不该让嘉斐去南直隶?” 这老皇帝还没完没了了。 嘉钰在心里嫌弃地瞪了他的父皇一眼,面上却垂着睫羽,一脸乖巧顺服。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何况君父?父皇您若是心里不痛快了,只管责罚儿臣出气就是了,何必要问这种问题来为难儿臣呢?” 这语声里似有无限哀怨,配上嘉钰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真真是十分可怜。 皇帝闻之大笑,“你们听听,都听听他这张嘴。” 这父子俩一唱一和的,看似父亲责骂儿子,实则句句在骂臣子犯上忤逆。 阁臣们哪里敢应声,全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皇帝静静环视在座,见没人敢伸头来顶雷,便是一声叹息,面上笑容愈发诡异难辨。 “朕没有错,那就只能是朕的儿子错了。不然这么多奏本都是为什么?总不能是你们错了吧?你们多厉害啊。你们这么多人都一起来骂朕的儿子!朕和朕的儿子,只有两个人——” 其实他也并未见如何大发雷霆,但愤恨还是从眼角眉梢的冷笑里溢出来。 “陛下息怒!”曹慜见状不好,慌忙颤巍巍起身跪下,俯首解释道:“臣等的意思,也不是说靖王殿下有什么错处,只是怕……殿下到底年轻气盛,有些事情,用意虽好,却是太过激进了一些……” 话到此处,便算是识得眼色服了软了。 皇帝陛下的意思很明确,骂他的儿子,和骂他本人没有分别。靖王嘉斐是皇帝诏命南下的,靖王殿下在东南所行诸事皆是圣意。陛下是铁了心要在浙直收网,更要保靖王殿下,不惜为此让陈世钦不痛快。 既然如此,这便不是一道选择题。 曹阁老虽然并不愿与陈世钦强争,但更不可能违拗皇帝陛下的圣意,何况他到底是靖王嘉斐的老师。他原本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然曹阁老固然识得眼色,却有人从头到尾都不太明白。 “父皇,您还有我们啊,我们不也是您的儿子么。” 一旁憋了许久的嘉绶忽然一脸失落地开口,似整个人都慢了半拍,还纠结着父皇前一句话里的意味。 此言一出,在场皆惊。 久经阵仗如曹阁老也是满眼尴尬,苦笑不知该如何圆场才好。 反是陈世钦一脸惬意爽利,如沐春风。 顿时,皇帝的脸都青了,堪堪盯着这满脑子浆糊的幼子,不怒反笑:“对。还有你们。朕有你这个儿子——” 父皇这是真动怒了。 嘉钰只觉一阵脑仁疼,深恨自己怎么没先堵住这个傻弟弟的嘴。 父皇虽然心疼儿子,但气头上可也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的。 如果父皇此时责罚了七郎,怕是更会刺激到陈世钦,无论于局势,还是于二哥,都不是什么好事。 嘉钰也来不及多想,更是没有办法替嘉绶辩解什么了,所幸按住心口闭起双眼,闷头身子一歪就向着嘉绶软倒下去。 这一出实在始料未及。 嘉绶吓了一大跳,伸手先接住他四哥,整个人惊恐地汗毛都全竖起来了,慌不择言地嚷嚷起来:“四哥!父皇……四哥他——” 皇帝眸光一震,如同惊醒,整个人顿时从怒不可遏的黑沼中挣脱出来。 四郎这一倒,提醒了他太多太多。 只是……可怜四郎这孩子用心良苦,到头来只怕呕心沥血也终成空枉。尤其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实在不能盼这个格外可人疼的儿子得偿所愿。 “七郎,扶你四哥去偏殿歇息吧。” 皇帝深深吐息一番,再开口眼中已没有多余的波澜,直盯着惊慌失措地嘉绶在侍人们的簇拥之下扶着状似晕厥的嘉钰离开了大殿,才将目光收回来,再一次静静扫视当场。 “朕的儿子,朕会管教好。你们各自的人,也都各自管教好。守国门,靖疆土,是头等的大事。不要犯糊涂,掉进这种大坑里。” 他可以把一个“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3 - 分卷阅读15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4 靖”字咬得极重。 殿上一瞬鸦鹊无声。 众臣俯首而拜,谁也不敢先抬起头来。 唯有陈世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陛下圣明。只不过……” “你有什么想说的?”皇帝侧目看着这个几乎已与自己相伴一生的老伴伴。 陈世钦毕恭毕敬地弯腰,低头,施礼,“东厂有报,如今靖王殿下营中似乎确有一名女子,原是个草寇女匪,据说着实有些武艺。殿下自是用其才能,但毕竟有违太祖禁令,更有损殿下的清誉……” “杀了那个女人,随便用什么办法——这种事还需要朕说出口吗?” 陡然,皇帝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甚至连五官也尽数扭曲。 他愤怒地质问眼前的每一个人,拂袖将御案上所有的奏折全部扫在地上。 阁臣们噤若寒蝉,愈发瑟瑟俯伏,连被飞过来的奏疏砸了脑袋也不敢动弹一下。 陈世钦唇角噙着笑,以俯身领旨的姿态轻轻应了一声,“是。老奴驽钝了。”便挺起腰身,笔直地站在皇帝面前,看也不看仍跪拜不起的曹慜等人一眼,身姿亭亭颀长,竟如鹤立鸡群。 第93章 三十、杀人(2) 待偏殿上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嘉钰才缓缓睁开一只眼四下打量。 依照常例,这会儿那些七手八脚的侍人和御医都该散了。 嘉钰瞥了一眼不远不近正整理暖炉的宫娥,把视线收回来,冲身边的嘉绶勾了勾手指。 嘉绶青涩的眉眼中还有许多残余的慌张,一脸惊魂未定,见嘉钰醒来,很是惊喜地就要喊。 嘉钰一把按住那张嘴,顺势将之拽到跟前来。 “你别乱嚷嚷,一会儿把父皇嚷过来了,又拿难题考你,答不好还是一顿骂。” 这一句对嘉绶很是管用,连忙服服帖帖闭了嘴。但他到底困惑又好奇,忍了许久,小小声凑到嘉钰耳边,吹气似地问:“四哥,你真的好些了么?” 这小子憨是憨了点,却难得纯善。如今能打心底惦记着他的人,也没几个了。眼前这一个,到底是亲弟弟,嘴上说嫌弃,又哪里真能撒手扔了不管。 嘉钰心尖一软,不由暗叹。 他努嘴让嘉绶抓了个软枕过来垫在腰后让自己能靠得舒服一点,展眉望住这个幼弟,轻声问道:“七郎,你老老实实回答四哥,你可觉得现在的日子是快活的?” 嘉绶陡然愣了一瞬,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是什么意思。 若要说快活与否,他身为皇子,又刚刚得了父皇的封赏,住的是阔绰奢华的王府,吃的是珍禽走兽四季时鲜,更得娶心爱的女子为妻,他的日子自然是比寻常人要快活百倍千倍的。 可他又常常觉得不快活。 这种郁闷时不时就在胸中满溢而上,淤积心口,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挥之不去,不堪其扰。 “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快活还是不快活。苏哥儿对我好的时候,我可开心了。可是对着父皇和母亲,我又难过极了,总觉得心里憋闷得慌,连笑都笑不出来。还有那个陈公公,他现在隔三差五就要上我那儿去,每次都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玩的,说是父皇的赏赐,可是……父皇没事儿老赏我干嘛呢?父皇他明明每次见到我都一脸嫌弃的模样……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个老太监,他笑起来怪怪的,还总是说些怪怪的话,惹得母亲和苏哥儿都数落我……” 他原本是不敢和四哥倒苦水的。 四哥跟其他的兄长都不一样,总喜欢挖苦他,骂他。 可这会儿他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 也许是因为方才四哥有心或无意地替他躲过了父皇的责骂。 也许是因为此刻四哥望着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柔又温暖,让他忍不住就想依赖。 也许是…… 嘉绶苦恼地双手拖着下巴,整个人都如同萎靡的幼兽,茫然又惶恐。 嘉钰细细看着他,竟不禁有些心酸。 小七儿声声字字所说所望的,无外乎“亲情”。 偏偏再寻常不过的“亲情”二字,却是最大的奢望。 所求不得,人生至苦,纵然坐拥天下,又有何乐趣可言? 七郎不是个真傻子,他其实……什么都感觉到了。 他只是还不能想明白为什么。 陈世钦想要的,是一个完美的傀儡。 但此刻的嘉绶对陈督主而言,却如此不够完美。 比起二哥身为元皇后唯一嫡子的身份,七郎不过是一个普通妃子的儿子,其出身甚至还不如他这个贵妃之子。 更何况七郎还娶了鞑靼人的小公主为妻。 陈世钦要扶七郎上位,堂堂母仪天下的圣朝皇后又怎能是一个鞑靼女子? 所以,鼓吹兄弟相争,使七郎失去手足,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让他失去生母,失去他心爱的女子,如此,他才能终于变成个孤独又完美的木偶人,除去绑缚绳索,身边空无一人。 但这些话,又该如何说呢? 七郎一定不会信,更不愿意信,必还是会像从前一样茫然又惶恐地瞪大眼,又或者生气地哇哇大叫,埋怨自己这个坏哥哥为什么要说这种话来吓唬他。 人是不会在安逸中一夜长大的。七郎所欠缺的,恰恰是痛苦,是他如今所困扰的也远不能及的痛苦,只有如此,他才能彻底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蜕变出真正的形状。 哪怕这痛苦,会让他痛不欲生。 嘉钰下意识伸出手,理了理嘉绶略有些歪扭的衣襟,低语时叹息从眉梢眼角倾泻。 “你想不想这一辈子都能好好的,过快活的日子?”他认认真真地追问嘉绶。 “当然想啊。可是——”嘉绶困扰地耷拉着脑袋。 “七郎,你不要犯糊涂。”嘉钰猛一把用力抓住他小臂,“你好好地想一想再回答,你说四哥有没有当真对你不好过?” “当然没有啊……”嘉绶似被吓到了,脱口而出否认。 “还有二哥呢?”嘉钰立刻紧逼一步,“二哥待你好不好?你和你那个小王妃的婚事,是不是二哥一力替你做的主?你上次在二哥府上胡闹,冤枉了二哥,二哥是不是也还是心疼你,并没有当真怪罪你的?” 这样说来,的确是没有错的。虽然他总觉得二哥身上有股他也说不太明白的煞气,总叫他有些害怕。但二哥着实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而四哥待他的“坏”,至多也就是多损了他几句罢了。他虽然常常会觉得委屈,却从未打心底对哥哥们有什么不满,更无一日觉得哥哥们是不好的。 可如今…… “四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心中忽然有些害怕,嘉绶紧张地咽了几口唾沫。 他看见四哥也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那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4 - 分卷阅读15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5 你呢?你心里对哥哥们是怎么想的?如果有人跟你说哥哥们的不是,或者哄着你做会害死我们的事,你会怎么做?” 短短几句话,四哥说得极轻极缓,却字字如同烧红的刀,滚烫地直捅进他心底。 果然如此……果然是这样!如今连四哥都在怀疑他了! 可他到底做了什么?何至于就要招惹这样的怀疑?! 被紧抓住的手钻心刺痛,胸腔里骤然紧缩,嘉绶整张脸都皱起来,俨然马上就要哭出来。 “……我……我根本没想过要和二哥争什么,我没有——” 他几乎是嘶喊出来。 嘉钰一把死死抓住他,不许他乱嚷嚷,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去。 “七郎,自古天家无父子,翻遍史册,兄弟阋墙,争权夺嫡,弑父母,杀兄弟,屡见不鲜。但这是亡国乱世的祸端。帝王身后必有权臣,储君之争即是党争。所以你要好好记着我今日对你说的话,无论何时何地,都要记得,二哥和我是你的兄长,咱们才是血浓于水的兄弟!手足之亲,不可相残!倘若有谁要变着法在咱们兄弟之间挑拨是非,那个人就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你一定不要轻信他。” 他执意紧盯着嘉绶,直看着那个孩子点头如捣蒜,才骤然松开手,精疲力竭地向后倒下去,重重叹一口气。 “二哥一向不是愿意解释的性子,他待你的好,就算你不懂,他也不会和你说什么。但你若是当真什么也不懂,一定会害死二哥的。二哥若有不测,我也就没法再活下去了。到那时候——” 这些话原本也是肺腑之言,更是心之所忧。只不过从四殿下口中说出来,难免是一股郁气,再配上他那张病弱苍白的脸,愈发显得凄惨。 嘉绶已然被吓得有些懵了,扑身就紧紧抱住他,满口许诺:“四哥你别胡说!我好好记得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嘉钰虽说方才是装晕的,但毕竟身子虚弱,劳心说了这半晌话额前已全是湿冷汗水。 他闭着眼靠在软枕上,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便又侧脸细细看住嘉绶。 “我听御医讲,你母亲近来身子不太好,头风症犯得很厉害,每天都在用针吃药……你要常常去看望她,尽量多陪伴她,让她宽心。你长大了,不能再像个没心肝的孩子一样,否则将来一定会后悔……” 四哥的眼神太复杂,似有万语千言的深意,说出来的话更让他似懂非懂。 嘉绶不知四哥为何忽然又提起他的母亲,茫然许久,只能点点头,乖巧地趴在嘉钰身旁。 第94章 三十、杀人(3) 父皇亲口下了命,要杀顾三娘,虽然不见圣旨,但话毕竟是当着一众阁臣们的面说的,算是“口谕”。曹阁老的书信不日便送到了军营之中,请靖王殿下早作准备。 所谓“早作准备”,自然便是让他先把那个女子妥当处理了,不要留给东厂的人,免得多生枝节,后患无穷。 嘉斐看着手中这信笺,不由重重叹一口气。 在曹慜这样的内阁大员眼中,顾三娘不过是连名字都不值得被记住的“顾氏女”,是个一个可有可无的“女匪”罢了,死了,充其量也就是阵亡者数字中的一个,而活着,怕是连个数字也算不上,只能被彻底淹没在“百姓”这个看似重要的统称之中,绝不该妨碍大局。 但对顾三娘身边的人来说,尤其是对顾三娘自己而言,她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鲜活的人,是一条性命。 若是早几年的时候,杀掉一个顾三娘而又不激起民愤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甚至还可以利用她的死为自己拢络人心。 可如今,他并不想这样做。 大概是因为,小贤终于回来了。 倒不只是害怕甄贤会生气,为此嫌恶他。 嘉斐觉得,而今他的心境已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许多变化。 从前的他,有各种理由不畏惧去做一个坏人,但如今,他却更渴望能做一个好人,一个更配得上小贤、能使小贤甘愿为他留下来的人。 也许他当真是在下意识改变自己,想要离小贤期望里的模样再近一些、像一些。但他却觉得,这样的改变也没有什么不好的,相反让他感到安心,甚至喜悦。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有过这种感觉。 那些随着母后的离去而生的愤怒似已渐渐平息,如同冬去春来,冰雪融化,在心间再次萌出温柔的枝桠。 这一切都是小贤带给他的。 小贤便是他的救赎,是他藏于心底的柔软。 这份无法明言的感情,他从未奢望能有第二个人懂得,哪怕是父皇,或是嘉钰。 这是只属于他的珍宝,只能由他自己守护。也只有他自己。 嘉斐将曹国老的信折好重新装回信封里,犹豫片刻,还是独自出了大帐,去寻甄贤。 甄贤正在翻阅从各县府讨要来的往年天文卷载,推算天时天象,见嘉斐突然过来,颇有些诧异。 嘉斐一言不发,上前就一把将他抱住。 在这军营之中,又是白日,随时都会有人过来,如此亲昵厮磨,甄贤其实十分抗拒。但这一阵行军打仗,外加他又有意回避,两人虽身在一处,却总是各自被牵绊着,聚少离多,都甚是思念。故而,虽然觉得羞臊,甄贤也只稍稍挣扎了一下,并未将嘉斐强硬推开。 嘉斐便一直这么抱着他,也并不做多余的事,只是不肯撒手。 殿下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八成是有什么事情要对他说,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才好。 而眼下这时候,能让殿下如此为难的事,无外乎也就那么几样。 甄贤心尖一悸,顿时隐隐担忧起来,便抬起手,轻柔在嘉斐后心安抚地拍了两下,低声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京中有旨意到?” 小贤总是太懂他,一望即知,有时候甚至通透得叫他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嘉斐不禁一阵惆怅,将甄贤拽到一边坐下,小心安抚道:“你先答应我不许着急,更不许恼起来气坏身子,我才告诉你。” 甄贤眸光微闪,立刻便要猜到了,“陛下不肯赦免三娘他们?” 嘉斐苦笑,“他们既然已经收编成军,又立下战功,从前犯过什么事,父皇其实根本无心要管。至于顾长生,看曹国老的意思,父皇既然认可了郭鑫这颗人头,平反昭雪就只是时间问题,多半要等到战事平定以后,绝了后患,再一起清算。” 甄贤略一怔。 殿下呈交御前的折子,是他拟的,听殿下这一番话,折子里提到的,皇帝似乎都首肯了。既然如此,也算是好事,何故殿下却不喜反忧? 甄贤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嘉斐见之,摇头止住他,长声一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5 - 分卷阅读15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6 叹。 “顾长生是顾长生,顾三娘是顾三娘。” 他把曹慜那封信取出来,递给甄贤。 甄贤接过来匆匆看了,半晌失语,只觉得眼前黑潮翻涌。 皇帝陛下的意思,至少从曹国老所转述的来看,着实是要在东南彻查到底了。 但也正是因此,才非要三娘消失不可。 因为三娘的存在成了中伤殿下的箭,而皇帝陛下根本不愿意听到这样的中伤,更勿论为此与群臣争辩纠缠。 顾三娘这样的女子,只要活着,便是淫邪,任何人都可以肆意编排遐想无限,只有她死了,才是侠女,是孝节。 所以为顾长生平反,是为了定某些人的罪;杀顾三娘,是为了让某些人闭嘴。 对圣上而言,人命皆是棋子,生杀皆是利弊。 可人毕竟不是棋子。 三娘还只是个妙龄少女,她又何辜,就要为此枉死? 倘若当真就让三娘枉死,和那些为一己之私便害死她父亲之人,又有何分别? 心中一片凄凉,沉闷如巨石压顶。甄贤沉默良久,哑声开口:“殿下——” 嘉斐唯恐甄贤要误会,忙接过话来,“我自然不会冤杀三娘,但东厂既已奉旨插手,我怕是很难面面俱到。”他看着甄贤脸色,顿了一下,又接道:“倘若她当真是我的姬妾,反倒容易。但她毕竟不是。眼下又正是战时,想要她的性命,办法实在太多。” 殿下如此努力地“自辩”,实在是很罕见。想来大约是他脾气太臭了,才让殿下过于担忧,还要这样为难地拼命辩解,唯恐被他误会。 殿下之所以忧虑,至少有一半,是因他而起的。 甄贤骤然一阵恍惚。 “殿下不能把三娘收在身边。圣上要杀三娘,是为了‘绝人言’。殿下如果这么做,就是忤逆了圣意,定会激怒圣上的。” 他轻叹一声,下意识如是说,原本是想让嘉斐宽心些,谁知话一出口,莫名又觉得不妥,到好像是他自己揣了什么私心似的,忙低下头去又接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反应叫嘉斐呆了一瞬,明白过来,反而笑了。 第95章 三十、杀人(4) “我倒是觉得这法子不错。不如先把她送回王府去,给阿崔做个伴,待父皇这一口气顺过来了,再做别的打算。” 他故意摆出一张悠闲脸,一边笑着如是说道,一边打量甄贤神色。 甄贤立刻知道自己方才不该自投罗网多找补一句。 可话已经不慎漏出了口,想再咽回去也不能了。 “殿下别说笑了。这是人命关天的正事——” 甄贤尴尬低下头,不敢直视嘉斐含笑的眼睛。 但这羞涩模样反而愈发叫靖王殿下心头一热,情不自禁便抓住他。 “小贤,你心里到底信不信我?” 他将他的脸强拧过来,深深望着他的眼睛,眸中满是热切。 甄贤略觉得难堪,更有些莫名,不禁恼地皱起眉,低声嗔道:“殿下何必明知故问?” 嘉斐静看他一瞬,牵住他的袖子,轻柔摩挲着滚边上的暗绣。 “你既然信我,那我说一个正经办法,你若觉得没什么大不妥,就依我,可好?” 殿下是已前前后后全都思量好了,只怕他不肯答应,所以才特意这样哄着他。 甄贤微微怔了一瞬,心下忽然有些酸涩,想说他和殿下之间何至于如此,又转念一想,其实也明白,殿下如今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待他,一多半都是他自己折腾的,实在没有立场抱怨什么。 他本不应该让殿下这么为难的。 “殿下说吧,我听着呢。” 藏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拳,甄贤在心里轻叹了一声,抬起眼。 嘉斐仍紧紧盯着他,确定他并未生气,才接着说下去。 “这些倭寇之所以能频繁袭扰,是因为占了几个近海的岛礁为据点。倘若我们的边军不能长期在这些岛礁上驻守,就算这次端了这一批倭寇的老巢,迟早还会有下一批卷土重来。所以……我想让陆澜和张二带着三娘一起去。” 短短一段话,殿下却说得缓慢仔细,层层铺垫解释,无外乎为了最后一句话。 “殿下是想把龙虎寨挪到这些岛礁上去。”甄贤沉思一瞬,果断做出结论。 他说得未免过于直白,虽然也是事实。 嘉斐眼中掠过一丝尴尬,清了清嗓子才接着说道:“他们既然已经应征收编,便是正经的军人,不如就此设立卫所。一来利于边防,二来——” 后面的话,靖王殿下便没有再说下去了。 也并没有什么直说出来的必要。 甄贤心里清楚明白。 在皇帝陛下下令诛杀顾三娘以前,龙虎寨可以只是一个普通匪寨,但如今陛下杀心已起,龙虎寨的存在顿时就十分微妙了。 这些人原本就是一群“反贼”,圣上既然已表明了不打算招安,反贼就只能还是反贼。 皇帝要杀顾三娘,倘若处理不慎,龙虎寨必反。 而龙虎寨若是反了,首当其冲要受牵连的还是主动上门结交的靖王殿下。 募兵抗倭与募兵造反,其中的区别,也只在一念之间。 又何况还有陆澜这个本该已经被锦衣卫抄家问斩的微妙存在,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后患无穷。 这原本就是一步险棋,又因为皇帝陛下的不愿承担而彻底成了破绽。 单以利弊论,如今对靖王殿下最有利的对策,确实如曹阁老所言,是赶在东厂的人插手以前,先把这些“破绽”全处理掉。尤其是顾三娘。 战场厮杀,刀剑无眼,借刀杀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殿下甚至可以从头至尾把他也瞒在鼓里,什么也不让他知道。 但殿下却并没有这样做。 殿下是有心保下这些无辜之人的性命的。 让这些人在海疆岛礁上建立卫所,从此为国效力,死守于斯,这是靖王殿下向父皇表达的诚意,更是博弈。 只要皇帝陛下愿意退让一步,刀下留人,这些人就会一辈子留在远离内陆的岛礁上,死守国门,不再回来,相应的,所有与他们相关的一切,也都会随之埋葬。 即便皇帝陛下不肯退让,也必须顾虑这些人已是镇守疆界的边将,不会再轻易动他们。至于其他什么人,想要上卫所的地盘挑场子,就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这确实是一个救命的法子。 但并不是殿下的上策。 相反,殿下这么做,无异于在这种关键时刻再一次忤逆了圣意,所要承担的风险,实在太大。 尤其即便如此,这些被殿下如此艰难维护的人,也未必会领情。 陆澜姑且不提,无论顾三娘,或是张二,乃至龙虎寨中的每一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6 - 分卷阅读15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7 个人,他们心中的天理昭彰,都绝不是这一辈子从此困守岛礁。 绿林好汉们想要的,永远是杀狗官,平冤案,扬眉吐气,笑傲江湖。 靖王殿下为他们计的这一条活路,与他们的期望相去实在太远,恐怕是难免要遭埋怨的。即便起初时不说,天长日久以后,一定也会自认受了殿下的亏待,是被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了。 殿下所行的是权衡之下的国策,但这些人却不是国士,而是盗匪,比起大义为先,只怕更宁愿自立山头逍遥法外。 到那时候,殿下只怕要落得里外不是人的尴尬境地。 他是殿下的谋臣,凡事当以殿下为优先,这种时候,他其实应该劝阻殿下,不让殿下去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他明明十分通透这道理。 可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清楚明白地嘶鸣呐喊着。 殿下并没有冷酷地决断杀伐,而是愿意为这些不该枉死之人奋力一争,这选择让他又欢喜又担忧,矛盾得痛不欲生。 这一刻,甄贤觉得他从未如此清晰地看见自己心深处那柔软的死穴。 他实在不愿意殿下在这权力角逐中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却又深怕自己的执念终有一天也会成为殿下的破绽,使得殿下身陷险境步履艰难。 甄贤恼恨地叹息一声,蹙眉按住隐隐作痛的额角,低声道:“殿下的苦心,我明白,可……其他人就未必。我只怕殿下始终很难如愿。” 嘉斐闻之眸色一深。 果然小贤始终还是他的小贤。 小贤是懂他的。 既然如此,他就可以无所畏惧。 “若他们不愿意在卫所驻守,那就只能趁大军一举攻岛扫除倭寇之时出海远走。否则再难有别的活路。” 他情不自禁抓住甄贤双手,合十握在自己掌心,语声里尽是情深。 “父皇一向忌人言,许多时候,为了‘人言’二字,不惜大动干戈,做些不必要的事。但我不是父皇。只要你懂我,旁人如何说如何想都好,我不在乎。” 甄贤眼眶一热,险些涌出泪来。 “这件事我来和光风兄说,殿下就不要出面了。”他慌忙抹了一把发烫的眼角,如是说。 嘉斐闻之轻笑摇头,“你知道我不会把你推在前面去替我解决难题的。我又不是为了诓你替我卖命,才和你说这些话。我只是怕你也误会我,又要生气跑掉了,那我可怎么办才好?” 最后这一句一半是忧心,一半却是玩笑。 只怪当时年少,幼稚无状,做了蠢事,就此被王爷捏住了,每每提起来卖乖取笑,看架势是还打算要笑上一辈子的。 甄贤脸上顿时一红,又是羞耻,又是委屈,便伸手恼道:“我已说过我不会再离开殿下了。殿下若是不信,索性拿绳子把我捆了拴在身上吧,省得不安心。” 他竟然当真伸手让靖王殿下把他绑起来算了。 嘉斐当场一怔。 因着自幼家教甚严,于那些私底下的事上,甄贤一向稚嫩单纯得很,也从不往歪处想,故而全然不知道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但这字字句句落在靖王殿下耳中心上,再配上那张浸染红潮的脸,纵然明白他并没有那种意思,也还是觉着与调情爱语无异,忍不住就遐想万里,觉得几时若是真能绑一下那必定是极好极好,别有滋味,风景无限…… 嘉斐心里已乐开了花,面上还勉强绷着劲,怕小贤反应过来就要骂他心术不正,赶紧掩饰地摸了一下鼻尖,就哄着甄贤道:“你只去信把陆澜从临安唤来,我与你一起见他。” 第96章 三十、杀人(5) 贤妃刘氏的头风症是陈年顽疾,但这一回发作得格外凶猛,施针用药月余不见好,反而愈发沉重,终于成了中风麻痹之症,半边身子都没法动弹,又在床上躺了三天,到底还是咽了气。 隔天两个专为刘妃煎药的内侍便吓得一个悬梁一个投井。替刘妃问诊的太医也因医治不利获罪遭了贬谪,离开皇家太医院告老还乡去了。从太医院往下,御药房、生药库、典药局连同安乐堂上其余有所关联的医官和宫人各个自危,深恐要受牵连。 自元皇后薨没以来,后宫再没有死过妃位以上的命妇。而今刘贤妃病逝得如此突然,一夜之间,给整个内廷蒙上了浓重的阴影,连外朝也为之震动。 因为刘妃是昭王殿下的生母。 曹慜等阁臣连夜便想进宫上御前探个口风,却全被拦在了西安门外。 司礼监的内官们传出话来,说是陈督主亲口发的话,圣上因刘妃病故而伤怀,龙体抱恙,只留昭王殿下一人在跟前侍奉,外臣一概不予召见。 一众阁中重臣竟然全被宦官堵在了宫门之外,欲见圣颜而不得。“九千岁”这名号看来已是连遮掩也不需要了。 曹阁老察觉情势不对,不顾年纪老迈,当即改道上了安康郡王嘉钰的郡王府。 当时,嘉钰其实也没有安寝。 刘妃之死,绝非意外,少不了陈世钦在幕后设计。那两个小内侍怕是被灭口的。至于告老还乡的御医,多半也难逃一劫。 但取一个性情懦弱又无母家支撑的妃子的性命,一定不会是目的,而只会是开端。 接下来,想必陈公公就会要寻一个借口,将七郎留在内廷,以便彻底将之控制起来。 尤其是,若能够说动父皇——无论用什么方法,使父皇赐七郎入住清宁宫,用“入主东宫”的方式,把七郎这个储君之位坐实,那真是再妙也不过。 杀死刘妃,挟制七郎,这便是陈世钦对父皇执意让二哥肃清东南的回应,更是一个讯号,是敲山振虎,杀鸡儆猴。 他陈世钦可以在内廷杀人,不仅止于 杀几个内侍宫女,也不仅止于普通美人御妻,而是这后宫之中深受圣眷的贤妃,昭王殿下的生母。 既然皇子的母亲杀得,接下来,或许就可以杀皇子本人。实在不行,干脆杀皇帝。 可笑他们的父皇,骄傲一世,把天家帝王的颜面声誉看得极重,难道如今竟只能像只大马猴一般,被个老太监困在深宫中,连自己的妃子也不能保全? 这实在不像父皇的行事。 也许父皇是还有顾虑,顾虑儿子的性命,所以暂且隐忍,又或者父皇是另有图谋,所以弭耳俯伏,以此迷惑对手。 毕竟赋权容易,收权太难。 一朝不慎,养虎为患,再想打虎,就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成。 只不知父皇如今可有后悔当年与陈世钦合谋,倚借内官之势上位,终使阉党权势泛滥不可收拾。 若说后悔,同样非父皇的作风;可若说不悔,看眼前这乌云滚滚恶雨将至之势,似乎又太死要面子活受罪了。 但无论如何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7 - 分卷阅读15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8 ,这一夜注定无眠。 嘉钰也并不想见曹慜。 曹阁老来找他,无外乎是担心陈世钦强扶七郎上位,而此时二哥又远在东南前线,怕到时候木已成舟,无可挽回。 曹阁老想要的,是他母族万氏的势力。 为了二哥,嘉钰当然不介意请他的母亲、外公和舅父出力,他只是单纯的厌恶以曹慜为首的这群大臣们。 就是这些人,不久以前还跟着一起在父皇面前数落二哥的不是,拼命拖后腿,给二哥出难题使绊子。 二哥与陈世钦交锋时,这些人没有一个肯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支持,各个模棱两可言辞闪烁,大玩官场权术,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被“九千岁”揪住脖子的出头鸟。 而今陈世钦得寸进尺,他们又急惶惶怕起来,多半也并不是担忧什么天下社稷,或是担忧靖王殿下的安危,而是怕自己到底站错了队,就此一败涂地要彻底输了仕途富贵。 要说父皇究竟为何与陈世钦周旋博弈了这么多年始终不得胜算,麾下这一群国之“栋梁”当真“功”不可没。 夜色早已深沉,灯树辉煌映着年轻的倦容。嘉钰毫无意识地皱眉咬紧了牙关。 阁老毕竟是阁老,不见是不行的。 但在与曹阁老会面以前,他却必须要先见另一个人。 自萧蘅芜悄然离府也已足有一个时辰了,为何回来的如此之慢? 嘉钰焦躁地死死盯住窗外灯火。 忽然,他听见一点极轻的脚步声。 嘉钰当即直起身来,几乎坐不住了。 顷刻,萧蘅芜遮掩在帷帽下的脸终于从暗处转出来。 她额头还沾着汗水,连帽子也来不及摘去,就匆匆对嘉钰说道:“靖王府外头全是东厂的人,已经进不去了。” 嘉钰闻言只觉面颊一涨,眼眶顿时就红了。 陈世钦果然是要下手。 他原也有所意料,只没想到,这老太监竟能突然发难。 眼看东南前线大战在即,看起来二哥完浙江诸县与都指挥使司之后,又新收服了那浙直总督胡敬诚。胡敬诚与靖王殿下临阵结盟,这便是要将陈公公安置在东南的人彻底甩开了。陈世钦显然对等待战果已失去了兴趣,不愿坐等靖王殿下再平倭患建奇功,而要先手为强。 自二哥南下以后,莫说靖王府,便是围着他转悠的东厂眼线也没有断过。 但盯梢毕竟只是盯梢,东厂再蛮横,也未必就敢做什么。 可如今陈世钦已然大有逼宫之势。 倘若崔夫人和小世子为东厂挟持,那便是彻头彻尾的人质,与被父皇留在京中又截然不同了。 只听见刘妃病故的消息,嘉钰就立刻让萧蘅芜甩开东厂派下的番役赶去靖王府,想抢先把人接来自己这里。 难道终究是晚了一步? 万一……万一他没能保全崔莹和棣儿…… 嘉钰简直不敢想象。 倒不是对这母子俩有多少怜惜之情,他只是害怕二哥会因此怪他,更怕二哥会因此掣肘,受制于敌。 “靖王府里,现在是什么情形,你可有仔细打探清楚?” 嘉钰深深吐息了好几次,才勉强使那颗狂跳不已的心平复些许,就咬着牙追问萧蘅芜。 不料萧蘅芜却眸色一闪。 “崔夫人和小世子都已不在王府里头。” 嘉钰闻言一怔,瞬间,只觉气息乱涌,险些两眼一黑栽倒下去。 第97章 三十、杀人(6) 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忙撑住了不远处的屏风稳住自己,用力咬了一下舌尖,才能继续开口。 “人现在在哪里?情形如何?可已派人去跟了?” 萧蘅芜原本上前想要扶住他,听见这接连发问,便把已伸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殿下这么替别人呕心沥血,别人的心可未必在殿下身上。” 她垂着脸,阴沉沉应了这么一句。 嘉钰略怔了怔,心陡然一沉。 萧娘竟然也学会这么和他说话了。 这还真是……似主? 只不过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和二哥更是打小在一处长大的亲兄弟,他与二哥这么说得,旁的什么阿猫阿狗难道也与他怎么说得? 这女人只怕是逃出一条命来转眼就忘了自己的身份,竟敢在这种节骨眼上和他使性子?莫不是还把自己当成郡王妃了不成? 嘉钰当即冷笑一声。 “‘别人’是谁?”他缓缓侧过脸,盯住萧蘅芜半遮在轻纱下的脸,顿了一顿,又问一声:“你又是谁?” 他的语声冰冷至极,眼神刀子一样戳在身上。 萧蘅芜下意识缩了一下肩膀,低头咬住嘴唇。 嘉钰却一把掀掉她的帷帽,用力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把脸仰起来。 他一向病弱体虚,其实并没有什么大气力。但他的气势太冷硬,语声里充满了尖锐的嘲弄。 萧蘅芜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敢。 做出这一副受了欺辱的模样又是想给谁看呢? 明明是个能够拿到抵在男人咽喉的女人。 嘉钰忽然觉得嫌恶至极。 “我在问你话呢。方才不是挺伶牙俐齿的?” 他略倾身,把她的脸拧过来,迫使她必须直面自己,质问之声近乎残忍。 萧蘅芜死死咬着嘴唇,再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却是另一个声音在黑暗处响起来。 “你别欺负她!” 苏哥八剌一个箭步从浓夜之中冲进来,涌身就抱住萧蘅芜,将她护在怀里。 她张目瞪着嘉钰,面上满是怒意。 紧接着,崔莹也从黑暗中转出来,怀里还抱着满脸泪痕的小世子,颇有几分局促不安。 “四殿下……!”她的嗓音听来很有些尴尬,但仍然竭力解释道:“昭王妃提前把我们接出来了,没想到遇上东厂盘查,险些被发现,多亏了蘅芜,才能平安脱险——” 崔夫人是在帮着萧蘅芜说好话了。 可无论崔夫人,还是眼前义愤填膺也全挂在脸上的鞑靼小公主,又知道些什么?就急着做好人。 如若能够,谁还不想做个好人? 嘉钰在心中冷笑一声,侧目瞥了萧蘅芜一眼,甩开手。 “你们不能留在这儿。他们在靖王府找不见人,立刻就会来我这里找。我这几个王府仪卫可不能跟二哥的卫军比。” 他飞快地做了决断,不由分说便做好了筹谋,完全是命令的口吻。 “你们立刻乔装出城。先自己想办法躲一阵,等二哥回了再回来。也不要去南京找二哥,不安全。你们往北走。去哪儿不用告诉别人知道。” 苏哥八剌皱眉,似有一丝犹豫,“七郎自从去陪侍母亲就再也没回过家,如果我就这么走了,他怎么办?” 嘉钰唇角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8 - 分卷阅读15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5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59 轻轻一扯,“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他们两母子吧。七郎是我弟弟,还有我在。你几时终于这么把他搁在心上了?” 他原本就是不太在乎旁人的性子,对苏哥八剌也没什么好感,又着急得很,话说得难免难听。 苏哥八剌顿时脸都黑了,张口想与他争辩,被崔莹一把拽住。 “四殿下和王妃殿下都是为了我和世子安好,若是就此起了什么误会,崔莹就其罪难书了……” 嘉钰其实颇有微词,心道若不是为了二哥,你们死活与我何干,但到底没把这话吐出来。 他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叫她们快带着小世子走,在城里设法避过宵禁,待次日清晨立刻出城。 苏哥八剌恨恨瞪了他一眼,拽起崔夫人一扭身又钻进无星黑夜之中。 萧蘅芜看着她们,轻轻伸了伸脖子,似想有所动作。 “你想干什么去?” 嘉钰冷冷盯着她。 萧蘅芜肩头一颤,转回身来低头静立在他面前。 空气骤然静谧,僵冷得不似人间。 那谦卑恭顺的模样落在眼里,反而愈发叫嘉钰厌弃,就拂袖转身,沉声道了句:“替我更衣。去前头见曹阁老。”不想再看她。 萧蘅芜垂首跟过去,仔细替他换了衣袍,戴好金冠。 “我知道……” 替他系冠缨时,她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殿下是为了救我的命,才把我留在身边的。殿下是好人。我实在不敢有别的心思,更是绝无二意。我只是……替殿下觉着委屈——” 她的嗓音里带着轻颤,听来低婉又哀怨。 嘉钰静静盯住她光华明灭的眼睛,闻见一股隐隐浸润的淡香。 着实是他喜欢的香气。 嘉钰不禁在心中冷笑。 这样的女子,他还在母亲宫中时就不知见过多少,比她厉害得多的,亦不知有多少,又都讨着什么好了? “你真的觉得,我是个好人?” 他伸手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却是温柔了许多,将她的脸托起来。 萧蘅芜不由瑟缩半步,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但她仍执着地点了点头,愈发死死咬着嘴唇。 那模样何其像一只倔强的兔子。 可纵然是一只兔子,奋力蹬出的后腿,也是能叫人疼的。 嘉钰静看她半晌,用拇指的指腹用力抹去她唇上鲜艳的口脂,俯身凑在她耳畔轻声开口: “原来你待我这么好。那你肯不肯再帮我做一件事?” 第98章 三十、杀人(7) 陆澜是个脾气古怪的人。 说“古怪”也不是别的,而是这人上一刻可以对大人们卑躬谄媚唾面自干,下一刻也可以翻脸不认如有傲骨一般说一句“不相与谋”,实在很难以琢磨他究竟什么时候愿意配合一二又什么时候就会咬死不松口。 这个人,言行皆没什么底线,心中却仍有在乎。尤其,如今的陆澜更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利字当头的天下第一富商了。 甄贤其实没有什么把握能说动陆澜同意殿下的计议。 他甚至在心底觉得,陆澜一定不会答应。 陆老板想要的是靖绥倭寇以后通畅无阻的海上商路,这是他摆脱困境东山再起的机会,而他对靖王殿下的所谓“信任”之心,也不会比对阉党更多一些。 以甄贤的判断,张二等龙虎寨中人,甚至顾三娘,或许多少还会有一些雪洗沉冤平反招安的念头,唯独陆澜绝不会有。 聪明人绝不能容自己掉进同一个坑里两次,打从一开始,陆老板就没想过要再和朝廷“媾和”一回。这个“朝廷”,自然也包括靖王殿下,甚至还包括他甄贤。 是以,当陆澜不假思索一口回绝了靖王殿下驻守新卫所的提议,也不愿再继续参与接下来的战事,而是要求即刻带着顾三娘离开时,甄贤心里其实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打击。 但他却看见满脸震惊的顾三娘忽然从外间闯上眼前。 直到这一刻,一点震惊才终于在心底蔓延开来。 更多的,还是心冷。 此时的三娘原本应该和玉青他们在一起。他甚至在信里没有特意提起任何与三娘相关之事,就是怕陆澜抢先把事情捅给顾三娘知道引起乱变。可陆澜却还是这样做了,瞒着他特意把顾三娘叫了回来。 陆老板果然是个聪明人,却是要强行将事情摊开了,全然不顾后果。 甄贤觉得失望至极。 事关一条人命,迟早是非让三娘本人知道不可的,但如何让她知道可能导致的结果却天差地远。 陆澜当然可以丝毫也不在乎接下来的事件走向会对靖王殿下乃至整个东南的战局造成怎样的影响。 但他不行。 他必须先为大局想,为殿下想。 可他……也没有什么立场责怪陆澜。 当初选择要用龙虎寨且主动找上门的是他们自己,有今日之难,是可以预料的,真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冒险激进。 他与陆光风之间,或可算互有相惜,却实非同道,终还是一句“不相为谋”。 甄贤不由蹙眉长叹一声。 “这件事也不是殿下的本意,殿下呈上御前的折子是我写的,该说能说的都已尽言。若不是有殿下的进言,三娘父亲的案子只怕根本连内阁都到不了。殿下的言行,明眼人自然看得见,如今为了能保住三娘,殿下已在尽力而为了,你又何必定要把事情往乱了搅和——” 陆澜的神情无辜至极,“我什么都没有和三娘说,只是叫她回来见一面罢了。她在外头听见的,都是方才你们自己说的。” 这话说得倒似他们蓄意想要欺瞒一个小姑娘一般。 甄贤一阵无语凝噎,实在已找不出别的话再与陆澜说。 顾三娘满脸震惊错愕,显然仍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圣上当真想要我死么?为什么……我究竟犯了什么事?” 她困惑又委屈地看着眼前的每一个人,面颊涨红时,泪水拼命在眼眶中打转却觉不可能落下。 她毕竟还只是一个二八少女。 那模样叫甄贤好一阵揪心,开口想要宽慰她两句,却被嘉斐往后拽了一把。 “三娘,你去把张二和从前寨中的兄弟都叫过来。”靖王殿下静静看了顾三娘一眼,率先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殿下——”甄贤忽然心头一紧,下意识便想要阻拦。 嘉斐却回头看他一眼,轻轻扶住他手臂,低声安抚一句:“没事的。” 甄贤万般无奈,却也只能顺着他,默然跟上去,垂手站在了他的身边。 军营中就这么一个娇花一般的姑娘,人人捧在心尖上,听说三娘回来了,一群大老爷们都很激动,眨眼乌泱乌泱全跑过来,吵吵个没完没了,但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59 - 分卷阅读15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0 很快就又鸦鹊无声了。 嘉斐简单说了事情,没有细讲,就告诉他们陈督主不满郭鑫之死,执意抓住女子不得入军营的事,要置三娘于死地,为今之计,只有让三娘逃走。虽然说得简单,倒也不是假话。 众军听完,皆是又惊又气,纷纷大骂起来,却也并没有人能有个主意,都只嚷嚷着要拼命保护三娘,又说全听王爷的吩咐。只有张二一个一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嘉斐看了义愤填膺的众人一眼,语声一沉。 “如今东厂派来杀三娘的杀手已经在路上了,拦截是拦不住的,防也不胜防。大战在即,容不得差错,更容不得乱心。所以我给你们一次选择的机会,你们要想好。” 他说到此处,刻意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 “愿意留下的,还是军中兄弟,一切依照军律用军功说话,既不会为难大家,也没有什么优待;想要追随三娘的,今夜子正,带着你们的船走。我给你们足够维持半年的粮草,半年以后,靠你们自己。至于去哪儿,干什么,我不管。我只有一点要求——不许为难自己人。如有一日,你们袭扰了我朝的商船或是沿海百姓,今时如何剿灭倭寇,将来一样如何剿灭你们。到那时候,兵戎相见,没有情面可讲。” 他说得十分严肃,眸色更是比刀剑还要锋利,显然并不是在说笑。 众军猛听见这一番话,瞬间有点发懵,全怔怔望着他,发不出什么声音。 殿下是要快刀斩乱麻,防止众军受人挑拨而哗变。 这其中要防的自然也包括陆澜。 甄贤暗自握紧了遮在袖中的双拳。 顾三娘在军中威信颇高,尤其这些龙虎寨出来的人更是仍将她视为女寨主,如有不忿三娘遭遇而生出异心者,宁愿忍痛断腕,也不能留下。 让他们走,总比让他们乱要来的好。 但这些人从前就全是盗匪,如今这么一走,必要成为海盗,不威慑他们是不行的。 又及这些人也算是这支新军中的元老,倘若走得多了,只怕动摇军心,会引起更大的乱子。 殿下此举,多少有些赌博的意味,赌从临安南下一路,他这个主帅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究竟如何,更是赌这些人的义气与心智究竟如何。 所以殿下才会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留在军中尚有功勋可搏,而若是跟随三娘,此去便只有半年可以保障,半年之后就是自生自灭。 威逼利诱,靖王殿下自然也是半点不含糊的。 甄贤看见陆澜唇角扯出一抹冷笑,忽然很怕这人又说出什么搅混水的怪话来,原本想先声堵他的嘴,不料却被另一人抢了先。 “我留下。” 张二兀自低头闷了半晌,上前一步,皱着眉开口。 顾三娘似没有料到,瞳光一颤,喃喃问:“你……不和我走?” 张二面露难色,良久尴尬苦笑。 “三娘……我原本就是个军户,除了上阵厮杀不懂什么别的。好不容易王爷让我从逃兵做回了边军,还让我做了千户,我若是再逃了,对得起谁?” 他嗓音有些哽咽,忽然激动地又抢上前两步,紧紧抓住顾三娘双臂,一副泪都要涌出来的模样。 “但是你要好好活着!跟大哥一起,好好活着!”他双眼熬红着,死死盯住顾三娘,反复念了好几遍。 顾三娘便也只能红了眼圈望着他,一气儿应诺,说不出别的来。 这龙虎寨最先时便只有顾三娘和张二两个,在寨中众人心目中,张二哥这个二当家的威信也并不比顾三娘差。而今张二却率先站了出来,与顾三娘作别,要留在军中。人群里一阵私语骚动,终于渐渐分出两边来。陆陆续续有三十余人出列,表示要跟着三娘一起走,其余大部分都说还是愿意留在军中。 当初从龙虎寨出来的这些人,经过一路拼杀,没有战死的大多都已有军功在身,其中不少更是已做了百户。 既然能做统领百人的军官,又有几人还会愿意回去做飘零不定的匪人? 何况又有张二已做了表率,跟着二当家,也不算背弃了兄弟情义。 顾三娘的眼泪到底是涌出来了,一边抹着泪花,一边努力笑着和她的弟兄们话别。 众人也便拥上去围住她,叫她保重。 夜幕星辰之下,火光映照之中,有哭有笑。 这画面看着何其感伤,正是离别情景。甄贤却莫名觉得一阵阵发冷,说不上哪儿古怪。 他看见陆澜站在顾三娘身边侧目望着他冷笑。 那笑容满是嘲弄,叫他浑身不舒服,只能扭头避开。 嘉斐让顾三娘自己挑了一艘战船,带着她的三十余人,和足够半年的粮草出海。 临行之时,靖王殿下命身边的卫军取了一个檀木盒子来,亲手递给顾三娘,“我答应你的平反昭雪,一个也不会少,待时候到了,你自会看到。” 顾三娘接过盒子来打开一看,见里面是一张纯金打造的鬼面,上头还雕着花,工艺精妙,十分贵气。 东西大约是崔夫人在京中张罗了和那些军资一起送来的。想来是在圣意下来以前就准备好的,原本打算战事平定再拿出来,只是没想到皇帝陛下忽然发了话。 殿下对这个堪称号令群雄的小姑娘也算是下过心思了。 甄贤怔怔看着那鬼面好一阵出神。 众军都没见过这么金灿灿的新鲜玩意儿,都发出啧啧赞叹声。 顾三娘也十分惊喜,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一句并没抱太大期望的玩话王爷竟会放在心上,立刻很是珍爱地捧在了怀里。 “我顾三虽不是什么大英雄真好汉,却也绝不会让人瞧不起我。王爷也等着看好吧。” 她把拳头握在心口,冲靖王殿下行了个礼,扭身跳上船去,把那张金鬼面戴在脸上,一副神气模样。 陆澜是最后一个登船的。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修文贤弟说。” 他昂着头,直盯着靖王殿下的眼睛,完全是一副挑衅模样。 他也根本不等靖王殿下应允,就抢先一把将甄贤拽过去,用力之大,甄贤脚下不稳,险些一个踉跄摔进他怀里。 这场面多少有些尴尬。无非是仗着这种时候靖王殿下不至于为区区话别的小事当众和他抢人罢了。 甄贤觉得难堪极了,下意识就反推陆澜一把,想要保持距离。 陆澜却执意死死扣住他,愈发凑近到他耳边去,轻笑低语。 “你来信叫我,我前脚离开寨子,后脚徐达虎就立刻领着一路官军接了手。我猜这事靖王殿下应该没和你商量过,否则以你对我的了解,当会劝他不要这么做。虽然能不能劝得住,又是另一回事。” 他嗓音里的笑意冰冷,愈发不掩讥讽。甄贤闻声骤然一僵。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0 - 分卷阅读16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1 原来是这样…… 那种持续不散的异样寒意终于在这一瞬间无比透彻。 殿下并不是全然在冒险赌博的。 相反殿下什么都意料到了,甚至比他更早就清楚决绝地断定了陆澜不会合作。 既然不愿合作,便是需要解决的变数。 从一开始,殿下做得就是让陆澜和顾三娘一起走的准备。 让徐达虎迅速接手龙虎寨,是为了断陆澜的后路。陆澜没了苦心经营的旧山头,无论愿意或不愿意都只能带着三娘出海,寻找新的驻地,前路艰险,世事难料,短期之内绝无可能再卷土重来。 如此想,方才张二那一番堪为表率的陈词,只怕也是事先安排好的。殿下大约早已与张二达成了什么共识,当众演这一出,是为了定军心。 既然顾三娘和陆澜都要走,将张二稳住以后推上去,使之成为一面新的旗帜,便是殿下唯一的筹码。 射人射马,擒贼擒王,倒是像极了殿下一贯的风格。 靖王殿下吃定的不是别的,唯“人心”二字而已。 甄贤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并不觉得殿下做错了什么。 以殿下的立场,原本并不需要这样煞费苦心,却还是竭尽所能地这样做了,用心良苦只为给三娘留一条活路,这是殿下的仁心。 但身为统帅,身为王者,只有仁心是不行的。 殿下所身负的,不是一两个人的性命,而是以千万计的性命,是天下苍生的性命,如若需要舍弃,就必须果断舍弃,哪怕这种“舍弃”充斥着欺骗与算计。 舍弃三娘和陆澜,是殿下必须做的事。余下所能尽心者,只是如何让这“舍弃”尽量温情一些,不必太过残酷、难看…… 他明明十分清楚,心里却还是堵得发慌。 他到底还是太心软了。 或许殿下之所以不将这些关键处告诉他,正是因为看透了他如斯心软。 殿下太知道他下不去手。 甄贤痛苦不堪地闭上了眼。 他听见陆澜又在耳畔轻笑。 “你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定要自己也被烧成了灰,才肯死心。所幸我大约是看不到那一天的惨象了,可以假装你诸事如意宏图得展到底,不必为你唏嘘难过。” 这声音似有怅然,却叫他抑制不住得浑身发抖。 陆澜离去前的侧脸在夜晚忽明忽暗的火光下刀削斧凿一般,明暗深刻。 甄贤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全进全身气力,把自己藏进火光投下的阴影里。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海边站了多久,回神时眼前已没有顾三娘和陆澜的身影,也再没有扬起的船帆,唯有冷硬海风吹得人肺腑透凉。 嘉斐从身后拥住他,将一件厚披风裹在他身上,低低在他耳边询问:“……那姓陆的又和你胡说什么了?” 甄贤心尖骤然一涩。 有些事情,殿下不与他说,也算不上骗他,反而是殿下的体贴。既然如此,他又何必非要知道……不如当做不知道的好。 他于是疲倦地垂下眼帘,回身努力扯起唇角,向嘉斐笑了一下,轻声应道:“只是些寻常道别的话罢了。” 但他的脸色太过苍白了,伤病与劳累的累积更让他看起来似纸片一般,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嘉斐盯住他看了好一阵,始终不肯撒开手,就扶着他缓步往回走。 直这么半推半搂着把他送回营房里,按在床榻上靠好,又喂了一杯暖身的热茶,嘉斐犹豫片刻,才试探着缓缓开口。 “张二与我请命,说来日建立卫所,他愿意领着弟兄们为国戍边。我觉得他是个人才,不如荐他做个指挥佥事。你觉得如何?” 这其实也算不上一个问话。 “殿下筹谋周到。其实不必问我。”甄贤愣神半晌,觉得自己嗓音沙哑。 也许只是海风吹得太过了。 他听见殿下柔声唤他,“小贤——”欲言又止。 心里似有一根细小却尖锐的针,正不断穿刺琢磨,疼得他止不住得哆嗦。 甄贤无力地长叹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抬起眼,深深看住嘉斐。 “三娘他们……这么走了,就真的没事了么?” 嘉斐沉默良久,未开口先将他拥进怀里,紧紧环起双臂。 “东厂的人不会追到海上去杀她的,冒死追杀这么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回头去父皇那儿告我一状‘纵虎归山’呢。或者添油加醋说我治军无方,临战之际还跑了一艘船和几十个逃兵吧。万一再被那些番子察觉了陆澜的身份……你有心替他们担忧,怎么不多心疼心疼我?” 殿下的声音里也有许多委屈,是真真切切的。 甄贤又是好一阵愣神,良久,到底软下身子,仿佛怕冷似的蜷缩进嘉斐怀里。 第99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1) 清宁宫一向是历代储君的居所,因其方位所在,又被称作东宫。只不过今上迟迟未立太子,才空置多年。 而今入主其中的,却是今上的幼子,昭王嘉绶。 贤妃刘氏病故次日,皇帝未朝,命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世钦上殿代为宣诏,赐昭王嘉绶暂居清宁宫,以便随侍君父与嫡母。 诏命即出,满朝震动。 圣体欠安不朝,昭王赐居清宁宫,这是要变天的先兆。 而此时的靖王嘉斐却还在海疆清剿倭寇,除非即刻扔下东南诸事不管,否则一时半会儿很难赶回北京。 可若此时靖王嘉斐不回北京,只怕将来便是木已成舟,即便侥幸不死,今生今世都很难再有机会回来了。 一时之间,从前向着靖王殿下的,或焦急愤懑,或惶惶不安。身为靖王嘉斐的老师,又是内阁首辅,曹阁老府上的门槛已然快被踏破了。 但始终见不到人。 曹阁老,诸位阁臣,连同万贵妃之父工部尚书万梁,全在安康郡王嘉钰的郡王府里,已然一天两夜没有合眼。而东厂以“护卫”为名的搜查才刚结束未久。 竟敢公然上郡王府追查崔夫人和小世子的下落,陈世钦扶立昭王之意已算是彻底摆明毫无顾忌。 圣上所谓“龙体欠奉”还未知真假,昭王嘉绶身在东宫实则形同圈禁,而众位阁臣竟然全被拦在宫墙之外,真可谓山雨欲来。 众臣之意,应该立刻传信东南,请靖王殿下赶回北京。 如今靖王殿下已经肃整了浙江都司,剿倭之事可以交给胡敬诚收尾。毕竟比起区区倭寇,大位更迭才是头等的大事。 但久久没有得到曹阁老的表态。 曹慜行动时略佝偻着背,已现出许多老态,但面相却依然威严肃穆。 他在众臣争议吵闹中清了清嗓子,转脸询问一旁的安康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1 - 分卷阅读16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2 郡王嘉钰。 嘉钰侧身半靠在一张贵妃榻上,裹着张厚绒毯子,怀里抱着个汤婆子,已是一脸十分不适的模样,但眉眼间的神色仍是清冷孤傲的。 他也不太给这些“国之栋梁”面子,就掩着口,皱着眉,嗤笑:“二哥在南直隶有兵有将,回来做什么?造反还是送死?父皇还在呢,你们先慌什么。”真真不掩嘲讽。 这些人想要二哥回来,不是为二哥想,而是怕陈世钦接下来就要弄死他们,想要二哥回来救他们的命。 但二哥若是此时回来,就只能被迫与七郎正面一争。 那便是要逼宫政变了。 杀陈世钦,逼父皇退位,将七郎软禁或放逐……甚至一并杀了,以绝后患。 二哥被人念了恁多年的“玄武门之忧”一朝坐实,这辈子都再洗不掉谋君父害亲弟的恶名。而二哥心里又如何能当真舍得这样对待父皇和小七儿呢?即便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定要为此伤怀懊恼一世。 这一件事,不是做不到,只是代价太大,伤筋动骨,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 何况,父皇也不是个死人。 以父皇的性情和手腕,是不会轻易让陈世钦得逞的,如今看似受制,多半是蛰伏,以此安抚那老阉狗。 父皇心里,一定还是想着二哥的。 二哥的上策,非但不是舍弃父皇,相反是要设法为父皇解围。 而今能解京中之困者唯东南尔。 倘若二哥真如这群懦弱文臣之言弃东南而还京,那才是舍利剑而取鸩酒,大错特错。 “父皇的诏命自然会通传到南直隶,各位大人的公文往来仍照旧就是了。这种时候,不必要多有私下书信往来,以免被人捉住把柄,大做文章。二哥那边,我自会去信细说。” 嘉钰说了一会儿话,便捂着嘴咳嗽起来。 他此时身边也没有婢女侍人伺候,便只能自己伸手去摸茶案上的杯子,喝了一口又嫌冷地放下了,不痛快地拧着眉。 这一番话,众臣闻之反应各异,倒是颇得曹慜的心意。 曹阁老当即点了点头,表示赞许,又开口:“圣上的龙体与昭王殿下在东宫的情形——” 嘉钰早有预料,摆摆手道:“我已派了人进宫去,再等等就该回来了。大人们操劳多时,不如先去用些茶和点心。招待不敢说,一点水食,我这里还是有的。我也乏了,想先歇一会儿。” 他大概是当真累得厉害,脸上浮现出厌倦不耐之色,不等众人退出屋外,已闭上眼。他外祖父万梁巴巴等着人都走光了,想上前和他多说两句悄悄话,他也没搭理,竟当真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不一时竟然作起梦来。 梦境里的他站在一片皑皑雪原之上,放眼望去,银装素裹。扑面吹来的风冷极了,他不由自主瑟缩起身子抱住双臂,在雪地里茫然走着,转过一片霜雪满枝头的梅林,忽地有了熟悉人影。 他看见二哥就站在前方不远处,背对着他。 他眼前一亮,就想快步奔过去。 可他却又见二哥略侧过身,这才发现,原来二哥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那自然是甄贤了。 视线骤然一阵模糊,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下意识便缩回身子,躲在一株梅花树下。 他也听不太清楚二哥和甄贤在说什么,只听见那两人时而低语轻笑,时而又似有争吵,但无论如何总是十分亲近的模样。 心底猛然一阵酸涩刺痛。 他觉得可笑极了。 他有什么好躲的呢?他又凭什么要躲起来? 莫非只因为是在梦里,就胆怯了,暴露了坚硬麟刺之下小心埋藏的软弱…… 那怎么行? 他是没有资格软弱的。 他这样的人,倘若没了甲胄与尖刺,怕是只能默默冻毙于风雪,连个收尸的都难有了。 双脚在雪地里冻得几乎没了知觉,心里却似有一团火愈燃愈烈,烧得他心尖焦痛。 他猛然站起身,迈开步子走上前去,几乎要跑起来。 可他却骤然怔住了。 眼前早已没有二哥的踪影。 只有甄贤。 他看见甄贤一个人靠在一株梅花树下,闭着眼,睡着了似的。 可这人一手弯在胸前,将一本书捧在怀里,另一只手却垂在雪地里,掌心还攥着一块剔透翡玉。被风拂落的梅花坠在这单薄的身子上,就像血一样,鲜红刺目。 那卷书已经极旧了,书页泛着黄色,却珍藏得很好,在这大雪之中,甚至连半片雪花也不曾沾染。 而那块翡玉,他是认得的。 那是二哥的东西。 心里遽尔一紧。 他忽然有点着慌,下意识俯身想将这人唤醒。 但甄贤却在他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倏地睁开眼,定定望住了他。 那眼神竟似当真穿透了万水千山,堪堪望进了他的心底。 嘉钰惊得大叫一声,猛地打了一个冷战,从梦中醒过来。 第100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2)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连贴身的小衣也全湿透了,冰凉地黏在身上。 嘉钰极为不爽地抬手抹开额前沾湿的碎发,看见迎上前来的萧蘅芜。 “回来了为何不叫醒我?”嘉钰沉着脸斥了一声。 萧蘅芜尴尬低垂眉眼,“我见殿下难得安睡片刻——” 若真是安睡倒好了。 嘉钰不悦轻哼一声,重又靠回榻上,半闭着眼低低问:“情形如何?” 萧蘅芜却不立刻回答。 她只静了片刻,柔声反问:“殿下是问什么情形?” 嘉钰倏地睁开眼,死死盯住面前的女子。 她也不过就十七八的年纪罢,却已有如斯眼神。 如若换一个人,她也许当真可以得偿所愿罢。 只可惜她找上的偏偏是他。 “萧娘,你过来。” 嘉钰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仍冷冷的,就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冲萧蘅芜勾勾手指。 萧蘅芜浑身轻颤,犹豫片刻,仍是倾身向他靠上去,才到近前便被他一把抓住按在榻上。 “你以为你做出这副模样,我就会物伤其类么?” 他靠近她,几乎与她贴面,眼神却冰锥似的,满是尖刻。 萧蘅芜秫秫如风中落叶,只能竭力咬了咬嘴唇,挤出几不可闻的话语: “宫中现在为着贤妃薨没,才使得某些人得了借口,有机可乘。如此……殿下只需要为圣上添一件喜事,便可一切揭过了——” 她竟然对他说出这种话来,甚至颤巍巍抬起手,想要抱住他。 嘉钰眸色一震,旋即失笑。 “你觉得我会这样做么?和你?” 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撒手一推,将她独自扔在那贵妃榻上。 萧蘅芜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2 - 分卷阅读16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3 整个人都匍匐着,半晌不能抬起头,唯剩肩头不停颤抖。 “靖王爷做得,殿下为何做不得?” 她忽然嘶声喊出来,竟是双眼赤红,不甘极了。 她反身扑上来,双手抓住他衣袍的下摆,不顾一切地紧紧贴着他,亲吻他腰带上镶嵌的白玉。 玉石冷硬棱角刺痛了她的双唇。她皱起眉,却执意不肯离开。 但嘉钰仍只冷冷俯视她。 “你别会错意。我留着你,是因为我需要一把剑。剑是用来杀敌的。会刺伤主人的剑,没有存在的价值。你若是不愿意,没人逼你。但你若想留下——”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萧娘,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萧蘅芜怔怔仰脸望着他,良久颓然瘫软下去。 嘉钰静静看着那女子失魂落魄的身影。 赫然察觉,他竟然与二哥说出了庶几相似的话语。 难道他在二哥眼中的模样竟也是如此不堪么?如若不是兄弟,不仗着那一点自幼相伴血浓于水的情分,他是不是也会这样被二哥弃如敝履地冷冷推开? 梦境中的霜雪犹似落在心上,一片凄凉萧瑟。 嘉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用力地咬住了沾染腥气的舌尖。 萧蘅芜是扮作药童跟随常年替嘉钰问诊的御医一起进的宫,最先见到的自然是嘉钰的生母万贵妃。 但并没有能见到圣上与昭王。 据万贵妃所说,自贤妃病故以后,昭王便被陈公公关在清宁宫中,由司礼监择定的人轮番看守着,未经陈公公亲允,任何人都不得进出,着实与圈禁无异。 昭王殿下少年丧母,又遭禁锢,于东宫啼哭不止,哀嚎之声彻夜达旦不绝,实在令闻者不忍。 但圣上却并不似外间揣测那般受困于阉党。 相反,贤妃仙逝当晚,是圣上主动以“思念爱妃,悲伤之至”为由拒绝了一切朝见。 这其中,亦包括陈世钦。 圣上命人用一盏鎏金铸银的缶盛酒上殿,又在殿中摆满兰芷芳草,焚香起舞,祭酒当歌,以奠贤妃芳魂。 倘若陈世钦在殿外问话,便击缶作答。 乍闻此讯时,嘉钰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觉啼笑皆非。 父皇果然是在等,等一个可以逆转局势的喜讯。 但并不如萧蘅芜所图谋的那样。 父皇在等的,是二哥在东南决战的捷报。 只要二哥能掌控局势稳坐南直隶,陈世钦就不敢得寸进尺,一切就还尚有可搏。 但这一点,陈世钦也一定知道。 这老阉狗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挠二哥,甚至很有可能会为此命手下那些东厂爪牙伤害二哥。 只想到二哥如今是身处何等险境,嘉钰便是五内俱焚。 如若能够,他也想二哥能够立刻回来,全须全尾地回到他身边,让他亲眼瞧着守着,才能安心。 可他明白这样是不行的。 每一个人都在煎熬中搏命。他也只能熬着等着,直到二哥终于归来的那一天,亲手为二哥打开通向奉天大殿的最后一扇门。 “你去把曹阁老和外公请过来。” 他出神了好一阵,回头看向仍然跪坐在地上的萧蘅芜。 萧蘅芜眼眶里还浸着泪水,眉宇间却全是倔强,咬牙不肯发出声响。 那模样叫嘉钰好不是滋味,不由又拧起眉,沉声斥责:“连死都不怕,哭什么?给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萧蘅芜闻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低着头拿手抹了两下面颊眼角,转身疾步出了门。 第101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3) 嘉钰送来的书信,比东厂来人只迟了一天。 京中的情势变化却快得叫人惊心。 与此同时,前前后后送来的,还有各位阁臣肱骨们的书信,连同曹阁老在内。 其中说辞不一,有请靖王殿下即刻回京“清君侧”的,也有劝靖王殿下留在南直隶紧握兵权静观其变的。唯一相同之处,大约是四殿下那一句“避免私下书信往来,免得被人捏住话柄”算是白说了。 而四郎的书信中其实没有多说什么,更没有指指点点教他该当如何,寥寥数言所述,不过贤妃病故,七郎少年丧母,夜啼哭于东宫,父皇伤怀不朝,罢见群臣,愿他早日破敌,为君父分忧,又叮嘱他注意身体,切莫操劳,亦无需为家人担忧……也就是一封普普通通的兄弟家书罢了,该说的一字不落,不该说的一字未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稍迟一些送到,却是从北疆送来的。送信人,是朔州总兵白皓仁。信中述,甄大人的友人已到了朔州,在总兵府做门客,一切安好,又还夸赞此人文韬武略,熟知关外地形,与胡马也多有了解,对他颇有助益,特此感谢甄大人举贤之德。 嘉斐看得心中感慨,把那些废话连篇的全烧了,独留下嘉钰和白皓仁这两封,拿给甄贤看。 甄贤看完沉吟片刻,面色凝重。 这两封书信合在一处看,意思再明白不过。 陈世钦软禁了七殿下,意欲挟“东宫”以变京中。圣上罢政不朝,乃是拖延。苏哥八剌则逃去了北疆,现在白皓仁处。而崔夫人和小世子,应该是被四殿下妥善安置了,暂时无忧。只不过京中情势激变,不容乐观。 陈世钦当是早已谋划好的,先借皇帝之命对顾三娘出手,意在扰乱军心,给殿下在东南的靖绥肃清制造麻烦,紧接着才在京中发难,以为殿下必然难以兼顾。 好在三娘这事总算是暂且了结,多亏了殿下果决。但东厂来寻人的爪牙仍秃鹫一般盘旋不散,一旦殿下落败,或是不慎露出破绽,立刻就要冲上来食肉饮血。阴云不散,实在不是大意之时。 这种时候,京中着实不该有太多书信来。 苏哥八剌机敏,并未与七殿下一起落入阉党之手而是逃去了北疆,这一点并不意外。但白皓仁这一封信,却着实有些蹊跷。 信上的字迹娟秀,用词也典雅含蓄,绝不是白皓仁这糙老爷们的手笔。 也不像是苏哥八剌的。 这鞑靼小公主的汉文大部分都是他教的,他知道她写不出这样的书信。她的字也不是这个样子。 这封信该是个颇为知书达理心思缜密的女子写下的,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暗示讯息。 甄贤忽然有一个很危险的猜想,犹豫了一瞬,忍不住还是低声试问:“这封信的笔迹……莫非是崔夫人?” 这封信若真是崔夫人所写,说明崔夫人与小世子母子此刻也在朔州,多半是在四殿下的安排之下与苏哥八剌一起北上的。 陈世钦已直接对靖王府动了手。 既然如此,陈世钦找不到崔夫人和小世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全力搜寻。白皓仁那里只躲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3 - 分卷阅读16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4 得了一时,终不是长久计。除非能够压制陈世钦,让陈世钦放弃拿这母子俩做人质的念头…… 思及此处,甄贤不禁一阵心焦,堪堪抬头看住嘉斐。 他方才的提问,殿下并没有否认。 殿下脸上的表情多少有些复杂,夹杂着忧色与感慨,但似乎并不焦急。 可殿下怎么不急呢? 老父与幼弟受困,夫人弱子流离,怎么能就是这么个反应? “殿下,必须即刻拿下卢世全,万不可让他金蝉脱壳遁回北京去。” 甄贤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嘉斐什么反应,实在等不下去了,便皱着眉,小心握住嘉斐手腕拽了一把,唤醒一般先开了口。 卢世全是陈世钦在东南的命门,而今唯有抢先拿住卢世全,才有与陈世钦一搏的筹码。倘若让卢世全逃了,这一仗就难打了。 如此浅显的道理,他相信殿下是无需旁人提点的。 但此刻的靖王嘉斐心里所想的压根不是这个老太监的事。 靖王殿下觉得心情非常微妙。 按理说,他此刻应该生气,甚至感到焦急紧迫。 毕竟他的幼弟已经被关起来了;他的儿子更还在被搜捕,不得已孤儿寡母一般逃到困厄寒冷的北疆;他的父亲只能闭门自守,明明手握天下,却只能孤军奋战……而那些食腐的豺狼却还围着他打转,一边谄媚讪笑,一边獠牙毕露。 人生至此,危机四伏,错一步便是全军覆没家破人亡。 然而他却意外地平和镇定。 至少四郎暂且是没什么大碍的。四郎还在京中,为他筹谋,为父皇和小七儿担当。 而他身边,还有小贤陪伴支持。 小贤望住他的眼神如此专注,写满思虑和担忧。 那眼神却叫他觉得平静,心中温暖且安定,反而奇异般充满了力量。 眼前的每一步路都格外清晰,无论鲜血或是黄沙。 他甚至觉得再没有比此刻更好的时候。 他所珍视的一切都尚未失去,而他最不畏惧的,恰是一战生死。 眼前熟悉的眉眼浸染着焦色,声声唤他的嗓音情真意切。 嘉斐反而轻笑起来。 甄贤原本见他迟迟没有反应,以为他只是克制,还十分忧心,唯恐他心中淤塞不得疏解,不料这人竟忽然笑了……甄贤心底的忧虑简直如同野草疯长,忍不住又抓住他唤一声:“殿下?” 嘉斐却双手一收,就将甄贤抱住了。 “织造局是为宫中当差的,没有父皇的诏命,我不能动他。” 他把脑袋抵在甄贤颈窝里,耳语时仿佛有一点委屈。 甄贤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免气急而笑,却仍是环起手静静抚在他后背,轻叹一声低低开了口。 “殿下不能动他。东厂可以。” 第102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4) 江南织造局自动迁往南直隶,还是头一遭来了东缉事厂的“上差”,更带着陈督主的亲笔信函。 卢世全疑心有诈,使自己的义子前去相迎,自己便服出了后门,坐在一辆小巧牛车上观望着。 不一时见义子领着几个身着尖帽白靴的,也从后门出来,就往西走。 卢世全遥遥一望,立刻看出那几人虽然穿着东厂服制身形姿态却绝不是内官,而更像是军人。 陈世钦确实派了人南下来,这一点卢世全知道。只不过来人该是去找那靖王嘉斐的,而不是找他卢世全。而今看这情形,陈督主的那些干儿子干孙子只怕全都被靖王爷掉了包,真身早不知给埋在哪儿了。 京中一动,靖王殿下立刻便扑他而来,这是要拿他做和陈世钦博弈的筹码。 卢世全心里清楚明白,也早做好了打算。 自从胡敬诚收了靖王送来的人头而将他拒之门外,卢世全便知道东南大势已去,早死晚死都不过时间问题。 不仅仅是靖王殿下。看情形,陈世钦那个老东西也未必就能放他好活。 发现那来者并非宦官而只是假扮东厂之人时,卢世全其实大大松了一口气。 这些人是靖王的人。 较之陈世钦,靖王嘉斐才是讲“规矩”的那一个。 而人一旦讲了“规矩”,就能有千万种不讲规矩的办法来对付。 尤其靖王爷毕竟初到浙直,即便有兵权在手,也未必就那么容易能拿住他。而他在江南经营了这许多年,早已留好退路,再如何强的龙也始终难压地头蛇。 卢世全看着那几个假番子走远了,放下车帘,叫牛车缓缓往东走去,花了半天功夫,出了南京城,来到一处偏僻道观。 今上好黄老,宫中内侍们各个投其所好,都喜欢在道场谋个俗家道号,学两句《道德经》,以在御前博个赏识。 卢世全进了道观,在天尊像前进完香,便径直往深处走去。 这道观是他建来避祸用的,观中原本就没有几个人,那二三个道士道童也全是他的义子。他进了道观尽处的厢房,换了一身道袍,还特意黏上了假胡子,持一把浮尘走出来,才到三清殿前,却见有一个清瘦身影正在祖师尊像前叩拜。 那人二十余岁的年纪,着一袭青色道袍,乌发束得干净齐整,愈发显得身姿修长挺拔气度不凡,正是甄贤。 卢世全猛怔了一瞬,旋即一颗心彻底沉下来。 看来是他又小瞧了那位靖王殿下了。 那几个故意卖了破绽给他的假番子不过是诱饵,是打草的棍棒,而真正的猎鹰,想必是早已盯住了他这条自认游走机敏的蛇,这才一路跟到此处。 意外虽说意外,却也不算太过震惊。卢世全原本也没有指望这道观能永远避人耳目。靖王殿下既然有心找他,迟早也会找到这里来。他只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 他更未想到,来的竟会是甄贤。 对甄家的这位公子,卢世全其实也就匆匆打过一二次照面罢了。但只这两次,也足够印象深刻。 甄贤与其说是靖王嘉斐的谋臣,更像是靖王嘉斐的软肋。他曾经想抓住这软肋,终于是没有成,才落到今日田地。 听说甄大人自从苏州回京路上受了伤,身子便一直不大好,靖王殿下竟然肯放他亲自来此,也算是看得起自己了。 卢世全面上流露出一抹诡异嗤笑,便哑声开口:“甄大人是在胡虏之地呆得久了,已忘了‘见官大三级’的规矩了么?” 甄贤闻声才回过身来,看了一眼卢世全那身老道士的打扮,眼中似有感慨,“卢公公如此诚心问道,圣上若是知道了,想必会大加赞许罢。” 卢世全讪讪冷笑,“谢大人吉言,咱家若是当真还有福分再享圣上的恩德庇佑,也算是此生无憾。” 这话说得,好像靖王殿下才是要把他抓去杀了灭口似的。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4 - 分卷阅读16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5 甄贤不由失笑,便和声道:“靖王殿下并非凶恶弑杀之人,不做雇凶杀人之事,公公自然还是要还京面圣的。” 卢世全是能够指证陈世钦的人证,手中握着太多秘密,有了这个人证,未尝没有可能一举扳倒陈世钦。 只要卢世全肯开口。 倘若卢世全不愿开口……那么于局势而言,这个人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唯有一条死路可走。 从权盛一方到阶下之囚,不过一夕之变,当日围堵岩灵古刹,将二位殿下困于山中的大太监,与今日乔装遁逃的老者,竟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甄贤忽然有些唏嘘,忍不住慨然叹息,“圣上是英明君主,相信会给公公一个公断。” 可他自己都是个被一旨诏命灭了满门的人。 圣上究竟有多英明,他分明该是最清楚不过。 何必自欺欺人。 卢世全闻之一笑。 “前两番没能杀死你,是你的命大。” 他冷眼看着甄贤,眼神之中没有太多情绪,甚至没有温度。 他口中所指“前两番”,除了上一回被倭寇围攻之时外,大约便是指的萧蘅芜。 甄贤不由又一怔,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 “甄贤与公公,远不相识,近日无仇——” 卢世全却忽然大笑起来。 “甄大人可真会说笑话。” 什么情义仇怨,不过是各为其主,既不在同一条船上,便是互为死敌。 可他如今不是输给了靖王嘉斐,更不是输给了眼前这个青年,而只是输给了圣上,输给了无法对抗的权力。 只不过是圣上以东南两省为剑与陈世钦交锋一回,到底还是让他从人人巴结的织造局大太监变成了会吃闭门羹的弃子。而陈世钦,之所以毫无顾忌大刀阔斧,也不过是因为看准了他这条壁虎的尾巴多半已到了不得不断的时候,就舍了他保全自己也没所谓。 圣上未见得就下定了决心要动司礼监的人。可他卢世全随时都可以不是司礼监的人。 只不过如此而已。 但即便如此,有些体面和姿态,也不可丢了。 卢世全缓缓抬手,理了理黏在下巴上的假胡须,抬起眼,定定看住甄贤,良久自哂。 “我们做宦官的,一旦被圣上舍弃,就连个人也不是了。陈世钦便是看透了这一点,才竭尽所能要造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圣上’出来。古往今来,他陈世钦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无论成与不成,后世史书上,总有他一笔。而你们这些做外臣的,与我们内官,原本也没有什么差别。终不过是侍人的棋子,用尽了,就是藏弓烹狗。一时荣宠容易,一世荣宠极难。咱家也盼着甄大人沉冤昭雪位极人臣,反正荣华尽处,各有各的漫长凄凉候着。” 他说完便一摆浮尘,竟当真像个修道之人的模样,迈开大步,越过甄贤向前走去。 跟随甄贤而来的,全是靖王身边的卫军,见状上前将之按住。 卢世全仍是哂笑不止,眸中反而精光大盛。 那模样似癫似狂,似嘲弄世人,落在眼中,莫名叫甄贤心惊不已。 更多还是啼笑皆非。 卢公公一番将死“善言”,无外乎是叫他不要得意太早,切莫自以为得了靖王殿下的宠爱,就能一生顺遂恩荣永固。 这样的想法,大抵不止卢世全一人有。 甄贤并不太想去解释,他之所以追随殿下,所为的并非荣华富贵一己功名,而他与殿下之间,也并非如各种私心揣测中那般肮脏苟且。 因为没有意义。 他从未有一日,奢望过旁人能够懂得。 众人眼中所见是党争,谁人得势,谁人落败,只有权力输赢生死胜负,那就让他们如是认为也无所谓。 他并不畏惧在口耳相传之中被描绘成惑主弄权的模样。只要他还活着,还在殿下身边,如斯流言便不会消散沉寂。 他只是有些伤感。 他不过是殿下摆在手边的一株草,是羽翼下的燕子,尚且如此,未知殿下的心中,究竟是如何孤寂寒冷…… 或许终此一生,思虑所向,能用之人,皆是不会懂的。就好像陆澜或张二,同样从不曾真正明白过殿下的苦心——也根本不会费劲想要明白,倒不如像三娘那样,什么也不多想就罢了。 但这便是常态。非知众生之恶而不弃者,不能守万民,如若做不到,就不配居于高位。 卢世全之所以会和他说这样的话,无非是嘲讽。 他当然不会为几句冷嘲热讽动摇,给人看了笑话。 可卢世全竟也与他说“沉冤昭雪”。 这四个字,重如千钧,连他自己也未敢深想。 他并不是为了洗冤复仇才回到殿下身边的,更不是在借殿下之力倒陈世钦的台。 他也不知道为何卢世全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甚至拿这四个字来讥讽他。自从回来,这些只言片语就像破碎的冰一般时不时就要冒出来在他心上刺一下,每每让他有种极为危险的预感。 他并非不想知道真相的。但他又害怕至极。 走出道观时,他忽然踉跄了一下。 胸口毫无挣扎的抽痛叫他眼前一黑,咳嗽时才捂住嘴血便顺着指缝涌出来。 身边的卫军见之惶恐,忙上前扶住他。 他咬牙忍了好久,才将那一口腥甜强咽下去,勉强站稳,低声吩咐一句:“不要告诉王爷……” 但那涌出来地血迹太过明显,但凡不是个瞎子也全看见了。 卫军们各个面露难色,都心知这种麻烦事其实是瞒不得的,一旦将来出了什么事,王爷雷霆一怒,他们这些知情不报的全逃不过。 但甄贤却十分坚持,直说:“决战在即了,不要让王爷多担忧分神。”又说待战事结束,他自会和王爷解释,不会叫大家为难的。 他这一向固执地脾气,卫军们早见识过了,也不能拧着来,更害怕激惹了他的伤势,便一个个都顺着他,信誓旦旦地立下保证,哄他先回去好生歇息。 然而“歇息”二字对甄贤而言,大约是真的奢侈。 靖王殿下出手迅捷,先拿下了卢世全,将之就地软禁于那道观之中,对外秘而不宣。紧接着,便将浙江布政使甘庭玉、按察使杭宁远挨个拿下,分别控制在其府邸。三司衙门政事一律由靖王殿下亲自代管。浙直两省其余牵涉未深的官员全部反省自查。 腊月时,东南边军终于打响了清缴倭寇的最后一战,歼敌三千余,并一举追击直捣巢穴,将倭寇于近海岛屿上所建之数十营寨尽数摧毁。 倭寇大败,落水溺毙者无数,残部再无落脚之所,只得向东海外逃窜而走。 据说决战当日,有游离外海的战船前来助战,夹击拦截企图逃走的倭寇舰船,击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5 - 分卷阅读16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6 沉敌舰一艘后,响炮三声致意,而后消失在海平线上。 经此一战,东南倭寇尽灭,海疆靖绥。 捷报传回北京,连同靖王殿下恭请圣上解除海禁准许民间船只出海的奏表一齐呈送御前。 皇帝闻讯大悦,停摆日久的朝议终于重开,因贤妃病逝在郁积京中的阴霾一扫而空。 而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是,与东南捷报一同呈上御前的,还有浙直两省及江南织造局通倭贪渎案的几卷供词和秘密押解入京的卢世全本人。 只不过皇帝连夜亲自审问了卢世全后,迟迟未下决断,亦未见召靖王殿下还朝的诏命。 靖王嘉斐倒是终于入住了位于应天府的大都督府,还特意召见了应天府尹赵哲,吓得赵大人三天没能睡着觉,想想隔壁甘庭玉还关着不知死活,总有种劫后余生的惶恐。 到大都督府的次日,也不知是因为紧绷多时的弦终于松了下来,还是因为病情的加重终于已到了再也没法瞒下去的地步,甄贤整个人忽然就倒了。 靖王殿下很是震惊,起初觉着毫无征兆,细想处处都是破绽,只恨自己糊涂。 卫军们都不敢冒头去顶这雷,纷纷地佯装不知到底,唯独玉青这帮着卖药又把事儿忘了个干净的逃不掉,果然讨了一顿好打,直在床上从初一趴到十五才能下地。 甄贤这次伤病加重耽搁了治疗,来势很是凶险,又昏昏沉沉躺了许多天才渐渐转好,才稍稍精神一些,便又追着嘉斐问起诸事后续。 靖王殿下心中苦闷难言。 父皇此刻还不会动陈世钦,所要的不过是与陈世钦博弈以达成新的平衡的筹码,再不出几日,应该便会有圣意传来。 只是这圣意,多半是有要让小贤的期待落空的。 于是靖王殿下便只东扯西拉顾左右而言他地哄着甄贤,叫他好吃好睡好生养病。 果不其然,五日以后,京中有圣旨来,言卢世全通倭贪渎之罪查实,已然赐死,甘庭玉、杭宁远等要犯亦判死,其余涉事犯官各有处罚,唯独陈世钦竟又摘得干干净净。 皇帝也未召靖王嘉斐还京,仍命其留守南直隶。而赐居清宁宫的昭王嘉绶亦未见还府,却也未见加封,只是仍留住在东宫之中,就好像已被遗忘了一般,无人提起,也无人敢提。 靖王殿下思前想后,琢磨了许久措辞,才终于小心翼翼将这种种都对甄贤说了,本以为他会怒而上书抗议,或至少生一场闷气。 不料甄贤却只默默听完,一言不发地叹了口气,就如早已猜中了一般,什么也没有说。 第103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1) 冬雪夏蝉,春花秋实,转眼已是靖王嘉斐留驻南直隶的第三个年头。 自从王驾肃整东南,查办了一干罪员,又平倭寇,开海禁,隔一年还接连端了几窝杀人越货的盗匪,以定民生,东南诸事,渐入正轨,农户还其田,渔民扬其帆,商贾往来繁茂。 宫中新派来织造局管事的大太监极年轻,姓张,名思远。 自张太监到任,便颁圣谕先免了江南桑户三年的赋税,织造局也一改旧态,收丝的丝价比普通民商都要高出一些,因为宫中所用,只挑最上等的丝,每年所造之丝织绣品,除上供宫中之外,还有不少富余卖给西洋人,又连年为国库添了不少白花花的银子。 皇帝因此大悦,几番恩赏,江南之地也终于恢复了往昔富庶和乐,一派欣欣向荣。 而此时在靖王殿下于南直隶的府邸内,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靖王殿下的书斋大门紧闭,内中传来的争吵声却不绝于耳,吓得府中众人都不敢靠近,全远远地躲着。 靖王嘉斐头疼地扶着额角,一脸无可奈何。 “我只是让张思远顺便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啊,你原本就没几件,还都穿了三年了,这……很过分吗?你至于这么凶我?” “殿下是不认识‘避嫌’两个字么?”对面的甄贤皱着眉,按在桌面上的手指都泛了白,也就是因为修养好,才强忍着没有拍桌子。 靖王殿下哭笑不得,“用料都是父皇去年赐给我的丝绸,只是请织造局的绣工和裁缝帮忙做活,该给的赏钱也都给了,有什么好‘避嫌’的?” 他竟然还问有什么好避嫌的。只他这短短一句话,要挑刺都不知道能挑出多少来。 甄贤气得发抖,看都不想再看嘉斐,就别开脸死死盯着窗角。 窗棂上的雕花是麒麟兽,好似正歪着脑袋看笑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甄贤盯了一会儿,觉得别扭极了,便又把脑袋扭向另一边。 这模样险些要让靖王殿下笑出声来。 这三年在南直隶,小贤的身子总算是养得好了许多,不再像之前那样常常疲劳呕血,也结实了许多,见了血色,不那么清瘦苍白得厉害了。 可人养得好了,脾气也愈发见长,事事多管着他不说,连教训他的声音都越来越大。 这可真是忧喜参半。 喜的自然是小贤的伤势总算没什么大碍了,可他好歹也是堂堂的一个王爷,总这么被训得还不上嘴,面子往那儿搁? 嗯,也就只能比父皇当年被追着骂到爬树好那么一点了吧。 靖王殿下心里十分想笑,但又怕真笑出来要被骂得更凶,便赶紧做出个委屈模样凑上去,软声哀求:“两身常服而已……之前为了打倭寇,我王府上都快掏空了,就做两身衣裳,不至于罪大恶极到要被揪住不放吧?” 他是拿捏准了甄贤一向吃软不吃硬的脾气。 果然甄贤就瞧不得靖王爷这做低伏小的委屈模样,“气焰”立刻就熄了,整个人都跟被浇灭了似的,连眸子里都泛着粼粼水光。 他重重叹了口气,仍是皱着眉念叨:“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殿下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形,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殿下,就等着抓殿下的错处。” 嘉斐便听着连连点头,只当是认错,直等他念完了,伸手将他拽到怀里。 “反正都已经做了,既不能扔了,也不能赏人,你就勉为其难穿穿,也好让我瞧瞧……我可想瞧一瞧你穿上是什么模样了,一定好看。” 他低头继续软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不是讲理了。 甄贤顿时脸上一红。 殿下近来是愈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每每就这么堵他的嘴,若是再任着他殿下说下去,还不知要继续说出什么没羞没臊没脸没皮的鬼话来。 甄贤既不想让靖王殿下继续“胡说”下去,挣扎了两下也挣不开,只得放弃地叹了口气。 “不年不节的,做什么新衣裳。殿下不要再——” 他话还没说完。 嘉斐双臂一收,愈发将他搂得紧了。 “可我就是想把好的都给你。”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6 - 分卷阅读16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7 第104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2) 这一句发自本心,几乎是脱口而出。 可这哪里还是在好好说事,分明已是毫无遮掩的情话。 甄贤怔神一瞬,反应过来,脸红得都快要烧透了,不由当即低呼一声:“请殿下放开我。” 他语声里已见了嗔怒之意。 嘉斐慌忙松开手,却又怕他生气要转身跑了,便不敢撤得太远,反而用身子把他堵在书桌前。 方才那句话,靖王殿下原本没打算这会儿说出来,怪只怪小贤脸红起来的模样羞涩可爱,看得他一时得意忘形,失了分寸。 他让人给甄贤做这两身常服,本是想讨个好,也并非是不知道小贤不喜铺张奢华,尤其是在意他的言行务必谨慎,实在是看甄贤那几身衣裳都旧了,再不添置两身,不像个模样。 寻常士族谁平日里没有几箱常服换着穿,若是王公贵胄,一天换个三四身也是常事。就算是小贤的父亲那样勤俭克己之人,想当年还在父皇跟前的时候,怎么也能一天两身一月不重样罢。 嘉斐依稀还记得,比起诸士大夫青睐的程子衣,甄贤的父亲甄蕴礼是更喜欢直身的。父皇很少赏赐他丝绸衣料,每每都是直接赏赐已制成的袍服,同样颜色不同的暗绣、补子就能有四五套,大约是怕这人不肯自己好好去做衣裳,反而要把料子全折了现银又还回国库里去,索性干脆都替他做好了了事……嘉斐从前天天还能在父皇身边见着甄蕴礼的时候,也没见甄蕴礼早晚身上的绣纹重过样。 而今小贤跟着自己,竟然就那么几身道袍翻来覆去地穿了三年,穿得有些边角处都磨褪色了……搞得到似他亏待了小贤一般。 小贤自是节俭,外人却不会如是想,瞧见了若是不骂他这个王爷抠门,只怕便会说甄大人故作姿态装假清高却跌了身份,总归是不好听的。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可不愿意有人说甄贤半个字不好。 未免甄贤介怀,他还特意叮嘱张思远把衣裳做的低调些,也没用多少玉石配饰,更莫说什么金丝银泥。 结果小贤还是生了气。 这么上赶着送个礼却讨了一顿骂,靖王殿下着实有点委屈。 可这礼送得收礼的人不高兴了,倒还真不如不送得好。 嘉斐唯恐甄贤要继续和自己怄气下去,纵然打心底不觉得自己有错,嘴上也还是服软地哄起来:“你别恼了,我错了还不行么……下不为例?” 但他心里有委屈口头不过敷衍,甄贤又如何看不出。 倒也不是非要矫情一两身衣裳的事不可。 甄贤只是觉得尴尬。 自从三年前京中生变,七殿下至今仍被困于东宫受制于阉宦之手;崔夫人和小世子也仍在北疆,虽然有童前带着十几个王府卫军守护,又有苏哥八剌陪伴,但毕竟与“逃亡”无异,怎么和从前在王府安稳太平相比;而四殿下更是撑着病体在京中与那陈世钦直面……只有他,三年安逸,被殿下养得人都胖了一圈。 殿下待他情深义重,他当然知道。但这种时候,要他什么都不想只自顾着安享恩宠,他也实在很难做到。 殿下已这样地哀求哄慰他了,再多说也是讨嫌,反正无论如何说,靖王殿下也不会改。 甄贤不由暗自叹一口气,静了一瞬,把话题岔开来。 “听说胡都堂又上书请辞了,殿下怎么看?” 他虽然不再揪着那两身衣裳了,却又忽然提起胡敬诚这档子事。嘉斐闻之微微一愣,神色不禁微妙。 第105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3) 自从东南告捷,胡敬诚便连番上书,一则告病,二则罪己,表示自己耽于军务而疏忽政事,失察于治下种种,其罪难恕,外加又伤病沉重,既然倭患已平,便到了功成身退的时候,请求父皇准他卸任返乡,安度晚年。 只不过,每一次都被父皇驳回了。 胡敬诚是何等聪明老练之人,知道自己得罪了陈世钦便急流勇退,不愿陷入父皇与阉党的厮杀之中,想抽身求个自保。 父皇不准他走,是还不想放了这么个可以牵制陈世钦的棋子。毕竟胡都堂在浙直八年,听见看见,甚至手中握着的,比起其他人都只会多不会少。 但小贤一定不喜欢胡敬诚这个人。 身为两省总督,为图自保而漠视东南种种乱象多年,即便有再多借口,也是难辞其咎。 为一方官吏,贪污公帑戕害黎民是恶,面对黎民疾苦而不作为同样是恶。 小贤一向敬重勇者和智者。胡敬诚在东南艰苦抗倭八年,原本可以是这样的一个人,偏偏过于圆滑,玩弄权术重过了履行职责,想在小贤这里讨得个好便很难了。 但三年前肃清东南,胡敬诚非但没有因失职于政而受到责罚,反而因为战功大受褒奖。 对父皇这样的决断,小贤心里一定是不大赞同的,哪怕他不说出来。 可既然都三年了也未曾说过,他此时忽然提起胡敬诚又是想要和他说什么呢? 嘉斐实在不想和甄贤再争吵什么,心里紧张,难免多想,便琢磨着措辞,小心应了一句:“不准他告老还乡的是父皇,又不是我,我能怎么看。” 但躲总是躲不过的。小贤既然提起了话头,若想追问,自然也有千万种办法追问下去。 与其如此,还不如把主动权握在手中。 嘉斐犹豫一瞬,到底还是轻叹,“你是不是觉得胡敬诚这个人——” “大奸似忠。” 果然不出意外,甄贤径直吐出这四个字。 “小贤……”嘉斐不由苦笑。 但甄贤却并未再说别的。 “我明白。” 他只低低如是应了一声,便皱眉紧紧抿住了唇。 皇帝陛下不肯放胡敬诚卸任,一多半原因必是为了制衡陈世钦。 且或许皇帝还有别的计较。 甄贤隐隐觉得,皇帝陛下是在为靖王殿下铺路。 胡敬诚在东南统兵八年,虽然受制于阉宦仗打得拖泥带水,毕竟也是众军统帅,在将士们心目中威信还是颇高的,也着实为东南诸军挡住了许多由上而下的压力。 倘若皇帝于东南靖绥之后立刻就让胡都堂回了老家,哪怕是胡敬诚自己主动请辞,也难免显得凉薄,必要落个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骂名。人言会说,皇帝陛下把功劳都归于自己的儿子而亏待了功臣。 这对靖王殿下而言,实在是大大的不利。 就好像百姓们永远觉得君权神授,天子总是好的,东南军民其实也并不觉得两省总督需要为东南多年之苦承担什么责任,毕竟胡都堂是忙于军务受了那些个坏官和阉党的蒙蔽,只要把亲手干坏事的杀了,便是大快人心。 因此留下胡敬诚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7 - 分卷阅读16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8 仍在东南为殿下所用,反而能为殿下稳住军心民心。 不仅如此,倘若将来圣上要唤殿下还朝,有胡都堂在浙直,也能成为殿下的助力。反正胡都堂如今已是和靖王殿下绑在了同一条船上,绝无可能再改回陈世钦那一边去了。就算胡敬诚自己想,陈世钦也不会收。 所以即便他觉得不公,不赞同,也没有办法。 尤其他的不赞同,于皇帝陛下而言,甚至于浙直这些不以为意的百姓而已,都并没有什么意义。 甄贤忍不住又暗自喟然。 他并不是想为难殿下。 但他却依然想要知道殿下对胡敬诚其人的态度,抛开利弊权衡以后的看法。 因为胡敬诚已被皇帝陛下放在了这个位置上,如若被他猜中,有朝一日胡敬诚当真成了殿下还京的助力,那便是扶立之功,胡敬诚此人只怕非但不能告病还乡,反而会真正成为当朝首屈一指的要臣大员,入阁拜相也大有可能。 第106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4) 直白说句不该说的,假如胡敬诚当真成了力助靖王殿下登基的大功臣,殿下——也就是将来的新帝对胡敬诚其人的态度,立刻就要左右朝局,甚至要决定会否出现第二个陈世钦,进而决定天下人往后十数年、二十年的命运。 无论宦官或文臣,弄权之手并无差别。 并非甄贤不信靖王嘉斐,而是他不敢信胡敬诚。 “两省好不容易才休养了三年,许多人家刚重新走上正轨,殿下有体恤子民的仁心,一定比我想得周全。” 他浅浅叹息一声,抬眼望住嘉斐时如是低语。 嘉斐忽然有点分辨不能,他究竟是当真这么想着,还是故意这么说的气话,正想再揽住他安抚一番,却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殿下,陈公公来了……” 出现在门前的玉青明显有几分局促。 嘉斐猛地怔了一瞬,下意识问:“哪个陈公公?” 玉青脸色诡异,犹豫了一下,应道:“陈世钦。” 陈世钦竟然亲自不远千里来了南直隶,且来的毫无征兆。 嘉斐和甄贤一时之间都没能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神才惊起来。 陈世钦亲自南下,必是有重要的圣旨到了。 可能让陈督主愿意千里迢迢走这么一遭的一定不是什么好的旨意。至少,不会是靖王殿下喜闻乐见的。 “殿下——” 第一时间的本能反应,甄贤便拽了嘉斐一把,不许他立刻动身出去接旨。 这道旨来得太突然,京中半点消息也没传出来,显然无论四殿下或是曹阁老也都被蒙在鼓里。 但陈世钦这样的大太监亲自南下传旨,还瞒得如此严实,究竟能是什么事呢? “陈公公是自己一个来的?” 甄贤由不得面色凝重。 玉青摇头,“他是跟着返京面圣的张思远一起回来的。这会儿都一起在前头候着王驾呢。” 这么说来,前阵子张思远亲自押送今年新贡的丝织绣品返京面圣,回来南直隶的行程确实推迟了一些。莫非与陈世钦有关? 这陈世钦倒像是特意赶着要和张思远一道南下似的。 甄贤心头疑云愈重,忍不住就皱眉。 “没事。既然来了,总得接旨。我且出去会会他,总不能一口把我吃了吧。”嘉斐轻笑一声,宽慰回身按住甄贤,又低低与他细语,“你现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就不必出去了,省得瞧见那厮烦心。” 既是圣上有旨意来给靖王殿下,他原本也确实没什么资格跟着出去。 甄贤点了点头,但始终难以放心,仍旧眉心不展。 玉青却是紧张地冷汗都淌下来。 自从上回他心大把甄公子的药给忘了,被王爷扔出去暴揍一顿,好久没下得了床,但凡涉及到甄贤,他就格外得小心翼翼,唯恐又一个不慎出了什么差错惹怒了王爷。 偏偏眼前就是有一桩棘手的事。 靖王殿下已唤了侍人进来更衣,准备前去领旨。 玉青左右踟蹰,几度欲言又止,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模样急得跟烙铁上的猴子似的。靖王殿下瞧在眼里,险些气得笑出声来,便斥他一声:“还有什么事,说。” 玉青闻声一个激灵,又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说道:“张思远带了圣上的赏赐回来。那陈世钦特意叮嘱,让甄大人也一起去领赏谢恩。” 嘉斐遽然一惊,当即追问:“什么赏赐,有这个必要么?” 玉青咽了口唾沫,无措地挠了挠头,“好像是……衣裳吧……” 第107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5) 父皇为何突然赏赐小贤衣裳……且还不是礼冠袍服,而只是普通常服。 如此私人的物什,父皇从前还只赏过小贤的父亲甄蕴礼一个,其余人等虽然也是要赏的,都是赏赐丝绸衣料。就算对他这个儿子,父皇也是赐下衣料就算了,除朝礼服饰之外,没有特意给他做过别的衣裳。 一瞬间,嘉斐只觉得心下惊涛骇浪,起了一万种诡异的念头,愈发本能地不想让甄贤与他一同出去领旨。 但皇帝的赏赐已经送到了,又被传旨的大太监指了名,不亲自领赏是不可能了。 两人各自换好衣服出去,到了府邸的前厅,见陈世钦和张思远已坐在厅内喝茶。 那张思远见了王驾,立刻起身相迎。 陈世钦就没有这么主动,依然安坐在椅子上,待一口茶慢慢饮完了,才搁下茶杯,笑着点头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张公公先吧,不然这赏可没法领了。” 这态度可谓傲慢露骨,玉青等卫军顿时愤愤起来,被嘉斐看了一眼,只好强压下来,咬牙瞪着那老太监。正是新仇旧恨,分外眼红。 张思远见状苦笑,也并不拘谨,就向甄贤宣了皇帝的口谕,又亲自把赏赐的那一身常服递给甄贤,道:“圣上听说甄大人勤俭克己,三年来就做了两身新衣,衣料子还是靖王殿下给的,心疼得很,就特意又赏了大人一身。都是天恩眷顾,大人要好生珍惜。” 甄贤接过这身衣裳,下意识暗暗掂量,一时也觉察不出什么不同。 但他觉得陈世钦在看着他。 与其说看着他,不如说是看着他手上的衣裳。 他立时抬头回看过去,正对上陈世钦目光。 视线相接一瞬,他清晰地看见了那人眼底闪过的锋利与寒冷。 陈世钦终于站起身,笑着双手将圣旨绢册递到嘉斐面前,状似谦恭地一颔首。 “殿下不如还是自己看吧。这是圣上的御笔。” 如此故作姿态,却是掩不住欣喜得意。父皇这一道旨,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嘉斐不禁失笑,就当众将那卷圣旨展开来看,渐渐神色凝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8 - 分卷阅读16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6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69 重,眉心刻痕也愈发深了。 如此明显不悦的表情,想来必是圣旨的内容出了什么问题。 众卫军瞧着焦急,又不能问,都拼命拿眼睛盯着靖王殿下手中的圣旨。 便是甄贤也难免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但嘉斐却许久都没说话。 他盯着手中的圣旨来回看了好几遍,仿佛想从其中看出什么别的深意来,末了到底还是一声叹息,掩卷抬头,看住陈世钦问:“父皇让我去秦地,内阁议过么?” 此问一出,当场震惊。 圣上竟然要靖王殿下入秦。 非但不是召回北京,反而要将殿下迁去更偏远困苦之地,圣上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甄贤由不得下意识抓紧了手中捧着的那身衣裳。 陈世钦倒是一副对此反应颇为满意的模样,搭着双手,微笑开口:“殿下有此一问,看来是没有接到曹阁老的书信了。但以殿下天纵英才,既有三年复兴浙直之能,相信王驾入秦必是秦地百姓之福。” 他说到此处刻意一顿,眼中仿佛有嘲弄转瞬即逝。 “殿下准备几日就奉旨启程吧。届时,老奴也好还京复旨。” 嘉斐静默良久,没有再说别的,只多问了几句圣体是否安康,便恭敬送了陈世钦出门。 陈世钦既走,自然不肯把张思远留下,敦促着要他一起走。 张思远也不能强行留下,免得落个“私谒”的罪名,便向嘉斐和甄贤行礼告辞。临走之时,他又对甄贤说:“这身常服虽不是用今年的新织所制,但颜色、绣纹俱是圣上亲自过问的,尤其那腰带上的万字可是圣上亲笔描的样。圣上的心意,可全在这身衣裳里头了。” 甄贤闻之心尖一震,却也不说什么,只抿唇点了点头。 第108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6) 陈张二人才走不远,这边厢没了外人,已再也按捺不住得闹翻了天。 皇帝降旨要将靖王殿下“发配”到秦地去,消息跑得飞快,不仅是嘉斐从京中带来的卫军们,连在这南直隶的府中伺候的仆婢们也全知道了,都焦急又惊慌地聚过来,望见嘉斐便俯身跪了一地,口中喊着“王爷”,虽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来,眼泪也已沾湿衣襟。 这些人虽不是从京中王府带来的,却也已在南直隶跟了嘉斐三年,家中多在本地,都受了王驾许多恩惠,自然都不愿他走,更是为将来命运惊恐,生怕一旦靖王殿下离开,东南之地又会重新为阉党所把控,再次落入民不聊生的惨境。 尤其,在这些寻常百姓看来,圣上这一道旨意来得根本毫无道理。 靖王殿下在东南三年,平定边患,肃整官吏,可谓救民于水火。三年来,两省民生安泰,虽然减免了许多税赋,却仍然能靠织造局的丝绸通商为国库生财。这分明是大大的功绩,为何不赏反罚,要把靖王殿下撵去更偏远困苦的秦地? 别说府上这些仆侍,卫军们更是不能接受,纷纷地怒从心头起,认定又是陈世钦从中做了什么恶,才使得圣上突降这么一道莫名其妙的圣谕。 玉青头一个气得“哇哇”地蹦起来就要往外冲,一边骂着:“那老阉狗嚣张什么,我这就去提了他头来又能如何?!”一边真地就把腰间佩刀都端起来。才到门口,却生生被一声怒斥拽回来。 “都乱什么?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嘉斐皱着眉,谁也不看,就抬手指着门外。 “父皇让我入秦,自然有父皇的道理。谁不服圣意的,自己从我的府上出去,不用再回来。我这儿庙小,装不下恁大的佛。” 玉青原本一只脚都已跨出了门槛外,听见这话,气得要吐血也只能不甘不愿地把脚又缩了回来,蹲在地上挠心抓肺地。 见这小子到底老实了,嘉斐才静静瞥了他一眼,也不与他多说,就转而看住那些跪了一地的侍人们,长声叹息。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平寇也好,安民也好,事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好不该都记在我头上。我在南直隶,原本就是个过客,就算走了,还有胡都堂和两省三司的大人们在,这三年来如何,将来还是如何,不必过于忧心。” 他让他们全都起来,又安抚允诺: “你们若是想回家去,我自会好好安置;若是想留在府里,父皇并未下旨要撤府,你们能留一日就留一日,哪天留不住了,我也会请胡都堂给你们安排好的去处——” “小人愿意随王爷入秦!”话音未落,已有一人抢先喊起来。 “小人也愿意追随王爷!王爷去哪里,小人跟着就是了!” 既有人牵了头,其余人便也跟着嚷起来,誓死效忠的呼声此起彼伏。 嘉斐忽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人生至此,他听过太多表忠心的话,早已听得麻木了,却无一刻如此刻,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就要破膛而出。 这是泥洼之下的簇拥。 有这么一群人,无论贵贱,无论生死,都愿意紧跟着他。 但人不该是这样的。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的。趋利避害,人之天性。这些人本可以果断舍弃他,逃去更安全稳妥的地方。可他们没有。 而他们不过是一群面目模糊的平民,比起那些光鲜亮丽的达官贵胄,当真是草一样的人,甚至从不被记住名姓。但他们却选择不再随风摇摆。 他们是最卑贱者,又是最高尚者。 但他们并不是他自己挣来的,而是小贤赐给他的。 他们所誓愿追随的,是他,又不是他,是有甄贤相伴身边的靖王嘉斐。 是小贤使他成为了他。 这种感觉何其微妙。 嘉斐骤然觉得词穷,无论如何开口,都显得多余。 他感觉甄贤似乎握了握他的手,就像微凉却柔韧的水,流淌过他的掌心指尖。 小贤在和大家说些什么,但他根本听不真切。 心中有激流澎湃,击浪之声却夹杂着酸涩,如有痛呼,隔绝了万事万物的喑哑。 他在众人退去折返内堂以后,看见甄贤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你笑话我。” 他立刻抱怨起来,撒气一般。 “我没有。”甄贤回身看着他,明显屏着笑,又屏不住了,干脆低眉垂目笑出声来,“我只是想起当年,在永和宫初见着殿下的时候,和如今这位靖王爷简直不似同一人。” “你笑话我小时候傻,没见识,受点打击就沉不住气,还哭鼻子。”嘉斐皱着眉,耍赖似的拽着甄贤不肯撒手。 甄贤挣脱不开,被他抓到跟前按得没法动弹,只能笑道:“我可没这么说,都是您殿下自己说的。” 嘉斐蓦地有些惆怅。 “望着就要到而立之年了,能还和十岁的娃娃一样么。” 他伸手将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69 - 分卷阅读16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0 甄贤环在怀里,倾身听着熟悉心跳。 小贤的身体是温暖的,一如许多年前的那一天,他忽然失去了母亲,被父亲关在永和宫里,也是同样的温暖,让他从茫然混乱之中喘过一口气来,感觉拥住了活下去的勇气。 “是不是我……真的太贪心?” 他喟然闭起眼,自嘲苦笑。 “老天爷把你还给了我,我还有什么不满足?是不是该要息心断妄珍惜眼前?” 这原本并不是提问。 他知道他其实根本得不到回答。 他只是任性地埋着脸,觉得自己像个溺水者,一边固执挣扎,一边滑向冰冷深渊下的解脱。 良久,他听见甄贤的声音在万籁俱寂间平静。 “殿下何妄之有?” 那声音不轻不重,低而婉转,却沉着有力,字字有声。 “殿下志之所在,究竟是天下至极的权力,还是福泽于民的能力?” 嘉斐倏地睁开眼。 怎么可能息心呢。 自从当年下定决心时起,从母亲死去时起,或许,是从在此世间发出第一声啼哭时起,早已注定了他的无法解脱。 非生即死,唯有不死不休。 他从未有一刻忘记,他曾立誓要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人人有恒业,良善得安乐,更曾宏愿要这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百家复兴,万世太平。 他所想要的,唯有此道才能实现,才得守护,唯有此道,才是他的正道。 既然如此,就算当真入秦,又如何? 秦地之民,也是他的子民,是天下之民。 他知道小贤在看着他。 嘉斐缓缓直起身子。 “我若是去秦地——” 实话说来,他当真无法揣测此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吉是凶。 父皇旨意下得突然,更下得蹊跷,京中只怕有变。 留在京中的弟弟与恩师杳无音讯,流亡北地的幼子与忠信亦不知安否,或许真是死局,再无生机。 他无从知晓,更没有退路,唯有勇往直前。 眸中有一星火光,烈烈渐成燎原之势。 他抬头迎着甄贤目光,却见甄贤唇角轻盈一扬。 “我倒是以为,殿下未必当真就要入秦。” 第109章 三十二、入秦之诏(7) 那神情看来竟似已有成竹在胸。 嘉斐略吃了一惊,想要问他,又觉怎么开口都不妥,一时竟望着他怔住了。 甄贤却径自取了自己傍身的佩剑来。 这把剑还是殿下当年赠他的,陪伴他这许多年,从北方关外到东南海疆,虽只是一柄作为象征的文剑,并不堪大用,却也从未离过身。 而今他当着靖王殿下的面将这剑拔出来。 嘉斐又是一惊,当即一把按住他手,紧张地什么也顾不得了,就问:“小贤你要做什么?” “我以为圣上让殿下入秦地的意思,是要殿下成‘勤’王事。”甄贤看着他,当即沉声应道,目光转向搁在一旁的那身御赐常服。 他把摆在最面上的那条衣带取过来,仔细摸了摸,就用手中剑沿着窄边的缝线拆开一个小口,毫不意外,从内中取出一条仔细折叠的薄丝巾子来,上头还密密麻麻用朱笔写着字,落了正红的大印。 嘉斐只望了一眼,不用细看内容,也什么都明白了。 这是衣带诏。 父皇竟用这种发自令下了别的旨意,难怪忽然要找借口赐小贤这身衣裳。 可陈世钦最是多疑,这种前人史载的“把戏”如果能逃得过陈公公的法眼?多半也就是仗着御赐之物陈世钦毕竟不敢公然拆毁来查看。外加这方丝巾极为轻薄,缝在衣带之中实在不容易察觉。 但陈世钦一定还是不放心的。不然又何至于亲自跟着张思远南下来传那一道前旨,只怕是已从禁城到南直隶把张思远死死盯了一路,看方才的意思,是还打算要盯着他启程往秦地去才肯罢休。尤其一旦离开了南直隶,多半又难有太平。 “只怕这一举‘勤王’不成,就只能做‘秦王’了。” 嘉斐将那方满是朱红文字的丝巾接过来静静看完,喟然长叹。 他把丝巾仍交还给甄贤收好。 甄贤便将之照样收回那衣带里,抬头看住嘉斐。 “‘勤王’也好,‘秦王’也罢,终要一战见分晓。难道殿下还会怯战不成?” 他的眼神平静坦然,虽如是问,却有无限笃定。 嘉斐不由低软了嗓音,“你知道我的。我只担心——”后半句话,他未能说下去,只抬手轻抚在甄贤锁骨处的旧伤上。 甄贤眸色微微一荡,立刻垂下睫羽。 “昨夜梦见金龙腾于东南方,红光耀日,普照山河,今日便有圣旨到。殿下此去定有上苍庇佑,当可成事。只要殿下平安,甄贤自然平安。” 倘若殿下不测,甄贤纵能苟活,也没什么意思。 他心里从来都是这样想的。但如此不吉利的话,此刻还是不说出口的好。甄贤深深吐息,暗自在袖中握紧了双拳。 圣旨来得突然,前一刻这人分明还在为两身常服念叨个没完,这会儿就冒出这么个梦,想是现诌来哄人的。 更激烈一点的,揣在心里,绝不肯说出来。 可即便不说,靖王殿下又如何不懂。 胸中骤然潮涌。嘉斐无言望住甄贤,良久默默倾身将人拥入怀里。 第110章 三十三、净街之乱(1) 江南织造局的人前阵子回京谒见天子,耽搁了一阵才走,如若没记错的话,是当年在苏州打过那么一点交道的内官,姓张名思远的,而今大约能算是二哥的人。 嘉钰觉得蹊跷。 三年前父皇杀了卢世全几人后便立即收手,不但将二哥仍留在南直隶,七郎也并未能离开东宫返回昭王府。陈世钦虽暂时失去了对浙直两省的控制,却仍将七郎捏在手中。 而远走北疆的崔莹和小世子也一直没有回来。 这母子俩的下落,许多人并不知道,许多人未必不知,但没有人会轻易纠缠。 新的平衡一旦达成,谁也不会再妄动一子。 居庸关外从来不是陈世钦的地盘。 至于父皇,则大约是在等。 一晃三年,东南有胡敬诚,北边有白皓仁,对二哥未必有多么忠心,但识得厉害。而京中,还有他的舅父万恕有。 一向忌讳外戚的父皇独独把舅父放在京卫指挥使的位置上这么多年,并非因为对母亲万贵妃和万家如何宠信。 父皇信的,是他这个儿子。 嘉钰始终觉得,直至此刻,父皇心里也仍是向着二哥的,否则不必如此煞费苦心。 如今情势,乍看之下,七郎入主东宫,二哥却远在江南,实则内外军权都已为二哥谋。 二哥还朝,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0 - 分卷阅读17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1 是迟早的事。 所欠缺者,除了契机,大约便只有一处关键——锦衣卫。 二哥旧时在锦衣卫中攒下的好人缘另当别论,今时锦衣卫实在司礼监与东厂之下,一位指挥使两位同知皆已是司礼监的人,余下那些下级军官纵然心里向着二哥,当年在诏狱照顾一二算不得什么,真要起事,又另当别论。 锦衣卫中,没有能为二哥杀伐决断振臂一呼的主事人。 而恰是这一点疏漏,就有可能招致满盘皆输。 嘉钰原本以为父皇会把张思远放在这个要害处。 但张思远却去了织造局。 江南织造局当然也是父皇的命门,更是二哥坐稳东南的关键。 可京中的这个死穴又该怎么办才好? 嘉钰想来想去,想不出还有何人值此倚信,更猜不透父皇的心思,纵然心焦如焚也没有办法。 他三年没见着二哥的面了,连那人如今到底好不好、胖了还是瘦了也不知道,只能透过寥寥公函书信的只言片语拼命猜测。为免落人口实,二哥这三年与他通信极少。他每每捏着一张信笺翻来覆去地看,直快要把纸也看烧出几个大窟窿来,就像他心里的窟窿一样。 他也几乎见不着父皇。 父皇不召见他,只叫他的母亲万贵妃每日侍奉御前。 但他入不了禁城,也不能见母亲,只能让萧蘅芜以内妇的身份在宫中行走,传递一点消息。 三年了,萧娘在他身边言听计从低眉顺服,仿佛真受了教训,更是真把他当作救命的恩人侍奉。但他心里始终有芥蒂。 难以释怀。 他见过这个女人獠牙毕露的模样,也见过她谋算使计的模样。她曾经为他所用,亦曾经化作对头刺来的尖刀。 又或者,他只是发自内心地无法忘怀,在他曾经的决断中,他已经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这个女人。他虽然并不曾亲手杀死她,或下令谁人追杀于她和她的家人,但在他原本的取舍之中,她也并不太有希望活着。 只是她固执不肯死去,顽强地从绝境之中回到了他的面前。 他没有办法对这样的萧蘅芜深信不疑,却非信她不可。因为他需要她。他别无选择。 许多个瞬间,嘉钰都会忍不住唏嘘。也许萧娘之于他,当真便如同他之于二哥。 一往情深也罢,求之不得也罢,有利可图也罢。 但二哥待他每一分的好,或叫他痛不欲生,或欲罢不能,总还是好的。 他却从未有一刻待萧娘“好”过。 可恰恰是这样一个萧蘅芜,刺一样揉在眼睛里,扎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甚至嘲弄他: 二哥不肯与他的,始终是他罪无可恕的妄念。而二哥所能做到的,他从来都做不到。 他其实并没有任何立场怨怪二哥。 自从二哥走后,京中已然三冬未雪。 嘉钰深深盯着窗外萧瑟庭院,心中骤然又是一阵焦躁狂涌。 他听见萧蘅芜端着汤药走近前来的声响。 这三年来,他的饮食汤药一直是萧蘅芜亲手操持,若她当真存了害他的心思,他此刻应该已无生路了。 嘉钰疲倦地闭起眼,忍住一声叹息,听见年轻女子的声音在近处轻柔响起。 “圣上近日似乎龙体抱恙,娘娘在驾前侍奉,日夜担忧,难以安睡。” 萧蘅芜双手端一只银汤碗递到他面前。 三年光阴,她学得飞快,变得飞快,早已完全不见当年那个小绣娘的影子。唯独不变的,是那股子一望可知的狠劲。她依旧是个野兽一样的姑娘。嘉钰缓缓睁眼一瞥,便能看见她手腕上叮当作响的金镯子和嵌着大颗红玛瑙的戒指。 每日不断的汤药仍旧苦得发涩。 嘉钰只喝了两口就坚决不肯再喝了,皱眉拿丝巾子捂着嘴,低声问:“母亲有没有说过关于张思远的事?他为什么迟了几日离京?” 萧蘅芜手上一顿,收拾碗勺的动作停下来,“听说是圣上赏了什么东西往南直隶,赶制了几日,叫他等着一并带回去。” “什么东西?赏谁的?”嘉钰立刻警觉起来。 萧蘅芜静了一瞬,将候在门外的几个小婢女唤进来收拾走碗碟,又摆好了蜜饯果盘,待人都走得远了,才肚子垂手站在他身边,“娘娘没有说,大约也不知道。只听说,针工局近日忙碌得很,确是赶制了些东西,但并不是给宫里的。” 她一边缓声说着,一边转身取过一张小毯,轻轻盖在嘉钰身上,似怕他着了风寒,还仔仔细细替他扎好角落处。 “圣体违和多日,宫里头人心浮动的,娘娘近来劳累厌食,命人去跟酒醋面局拿些甜醋、果子酱来用,竟然拿了两个时辰也拿不到,那些个内官也不知道怎么了,愈发得蹬鼻子上脸。” 皇帝受制于阉党,身在皇城却处处掣肘,尤其东边的太子宫里还“圈”着位皇子,弄不好便是将来的天子……这宫里的大戏可不是近几日才上演的。 但内官们拿一点酱啊醋的小事为难妃主,倒是很新鲜。 陈世钦虽然恶名在外,其实并不是飞扬跋扈的人,之所以能得势多年不倒,其中一个要因便是他始终做事体面,哪怕是死斗,也得有个能上台面的讲究。恶奴背主仗势欺人的丑事,在陈督主手下是绝不能容的,至少不能在“九千岁”的眼皮子底下。 而今区区几个酒醋面局的小内官就胆敢让他的母亲、父皇的贵妃枯等两个时辰。倒真是狗胆包天了。 究竟是父皇当真已日薄西山,还是陈督主忽然转了性子瞎了眼? 嘉钰心下奇怪,唇角却扯起一抹冷笑。 那笑容看得萧蘅芜战战兢兢,也不知他究竟什么意思,在想些什么,有没有在听自己说话,只能尴尬愣了片刻,柔声软语接道: “听说殿下近来咳嗽得又厉害了,娘娘特意亲手做了个香囊,里头装了草药,让我带回来交给殿下。殿下记得佩在身边,里头的草药要每日添换——” 她说着取出一只精巧香囊,恭敬递给嘉钰。 香囊这种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光母亲从前给他做的就不知有多少只,身边常佩着的一只,还是早年二哥命人替他做的,是他心爱之物,一向不离身,这些萧蘅芜也该是知道的。既然如此,不过又是一只香囊罢了,有什么好这么郑重其事的? 嘉钰侧目静了一瞬,还是伸手把那香囊接过来,揣进怀里。 “叫人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他站起身,就把那块毯子斗篷一样披在身上。 “殿下这会儿要去哪里?”萧蘅芜吃了一惊,似想要追他去,才迈出一步又怯怯站住了。 “你别管。” 嘉钰下意识斥一声,余光却瞥见那一脸焦急忧色,顿时冷硬嗓音也不由软了几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1 - 分卷阅读17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2 分。 “……你若是想跟着,就跟我一起来。带上些新鲜的肉脯和糕点,再带些散碎银两,一会儿有用。” 他竟站下来,仿佛是在原地等着。 萧蘅芜双眸一亮,喜色顿时爬上眉梢,忙不迭就去张罗他要的那些东西去了。 第111章 三十三、净街之乱(2) 在城内漫无目的缓行了一阵后,嘉钰在一家酒楼前让那驾车的仆子下了车,给了他些许赏银许他去好吃好喝一顿,歇上半天。仆子捧着银子,千恩万谢地进了酒楼。嘉钰便叫萧蘅芜驾车往北大门走。 今日城北戍卫都是舅父的人,正是出城的好时候。 萧蘅芜一身骑装,面容如玉,亲自赶车在一众往来进出的行客中多少有些鹤立鸡群。监门戍卫却似是认得她的,又或者是认得安康郡王的车驾,并不盘查,也不要她的通行文牒,便直接放了她出城。 嘉钰让她把车驾去郊野的一片草海,在山丘上的大树边停下,又让她扶着自己下车。 萧蘅芜仔细在树下铺开毯子,把带来的糕点果子也都摆好,安置他舒适坐下,又还特意为他加了软枕。 嘉钰就这么靠在树下,闭着眼养神。 不多时,远处有人唱着歌子走过来,夹杂其中的,依稀还有犬吠声。 萧蘅芜顿时有些紧张地直起身。 嘉钰却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连眼也不睁开,就伸手唤了一声。 “黄龙,过来。” 应声,只见一条黄毛大狗箭一般从草上掠过,飞扑在他怀里。正是嘉斐养在靖王府上的那条猎犬。 萧蘅芜吓了一跳,险些摔倒了,本能就要去撵开那条狗。她原本就没有见过黄龙,不知道这狗的来历。 黄龙显然也把她当作生人,察觉敌意,立刻扭头瞪着她。 紧跟上来的牵狗人是靖王府的家仆,见状十分不安,连忙跑上前来想将黄龙牵开。 嘉钰一手捋着那大黄狗后脖子上的毛,道了声:“无事。”就让那家仆退到一边去。他又让萧蘅芜去将备好的肉脯拿来,亲手挑拣着,撕成一小条一小条喂给黄龙吃。 黄龙便规规矩矩坐在他跟前,跟着他扔肉脯的动作,不断伸脑袋去接。 萧蘅芜僵在一旁看着,掌心里全是冷汗,却渐渐明白了。 四殿下是特意来“喂狗”的。 京城四门由京卫指挥使麾下轮值监守,自然总有合适出城相会的时候。看起来,四殿下已不是第一回 在这城郊的草海与黄龙相会,只是带她一起来却是头一次。 心中顿时不知什么滋味。萧蘅芜震惊许久,稍缓过来,便斟了茶水送给那牵狗人。 但靖王府上的家仆都知道她当年混进宫中挟持了甄公子企图要对靖王殿下不利的事,也知道四殿下留她在身边是要就近留下这个活口,当然不肯接她的茶水。 萧蘅芜只能尴尬退到一边,垂头等着嘉钰发话。 然而嘉钰却像完全没有在意她一样。他正全神贯注地喂着狗,一边顺着黄龙毛绒绒的后背,一边低语:“好吃吧。我好,还是甄贤好?甄贤给你肉脯吃吗?”那模样,竟是认真在和狗说话。 牵狗人垂目看着,一副习以为常模样。 萧蘅芜却是愈发无地自容。 莫非在四殿下的心里,她竟连一条狗也不如么?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要带她来?总不能是有意折辱她。 胸腔里骤然似有热流涌动,仿佛羞耻,更似愤怒。萧蘅芜低头死死咬着嘴唇,直见了血腥味,觉着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然而就在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起身跑开前,另一个声音却横插进来。 “四殿下在狗这儿也要争个强啊?可惜好的猎犬是不会因为你喂它两口吃的就背弃旧主的。若真是条一根骨头就能拐跑的狗,你要它对你摇尾巴又有什么意思呢?明天再换别人扔给它一块肉,它也一样会扔下你就跑啊。” 那是把十分爽朗的嗓音,显然是跟那牵狗人一起来的,已在不远处看了半晌的热闹了。 萧蘅芜猛地一怔,还想着这声音是有些耳熟的,就瞧见一个不高不矮的影子忽悠一下,从长草之中竖起来。 那该是个扮成小厮的年轻姑娘,穿着毫不起眼,脸上身上甚至还沾满了尘土和草屑,但遮不住面容俊俏,尤其是那一双眼睛,亮得就像银河里的星辰。 这双眼睛,萧蘅芜确实是见过的,独一无二,是草原的公主、天朝昭王的王妃殿下苏哥八剌的眼睛。 可她竟把自己装扮如此平庸无奇,甚至可称“低贱”。 萧蘅芜死死盯着苏哥八剌的脸,指甲毫无意识地嵌进肉里。 第112章 三十三、净街之乱(3) 嘉钰也盯着苏哥八剌。 他每隔一阵都会如此在城外与靖王府的家仆见面,彼此传递一些消息,顺便送些银两。 为了打那一场靖边抗倭的仗,靖王府基本就已掏空了。二哥又不在北京。这几年留守王府的家人们日子实在不算好过。 从前住在靖王府的时候,这些人也都曾把他当作主人一般侍奉,待他都是诚心实意的好。而今他只能如此尽力照顾一二,全做回报。至少不能让忠仆寒心,连带迁怒了二哥。 但苏哥八剌竟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 当年让苏哥八剌陪崔莹和小世子一起北上,一则是她鞑靼公主的身份,回到北疆便是自然而然的威慑,二则是怕她一旦落入陈世钦手里,立刻就会变成嘉绶的软肋,使原本就没什么主心骨的小七儿彻底要对陈世钦言听计从。 而今苏哥八剌忽然回了北京城,那么崔莹和小世子呢? “……你怎么回来了?” 嘉钰沉着脸,掩不住眼中焦色。 “我自己回来的。”他那一点心思,苏哥八剌早猜着了,就大喇喇上前在他身边坐下,一边拍着身上的草和灰,一边解释:“崔姐姐和小世子都没跟来,虽然白皓仁不怎么靠谱,但有童大哥和那十几个卫军兄弟,还有娜仁她们在,应该没事。” 她仍然对白总兵直呼其名,却已经改口开始喊童前“童大哥”,想来这三年在北疆算是守望互助彼此倚信。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孤身一人返回北京? “你回来干什么?”嘉钰仍拧着眉疑惑追问。 瞬间,苏哥八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她略颔首,思忖片刻,轻声问:“七郎他……这几年还好吗?” 嘉钰不由一怔,嘲讽已从眼底漫上来,“怎么?我们家小七儿终于守得云开见明月了?” 话音未落,苏哥八剌眼中转瞬即逝的异样便彻底扩散成惊诧。 “你难道真的就一点消息也没得到?” 她正身望住嘉钰,再开口已多了几分肃然。 “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2 - 分卷阅读17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3 我回来,是因为有另一个人要回来了。” 嘉钰眸光一颤,那个名字张口已呼之欲出。 苏哥八剌却将手指放在唇上打了个呼哨。 应声又有一人从草海里竖起来,一溜小跑过来,还没忘了拍着头上的草发牢骚,似乎是嫌小公主让他趴着吃了太久的土。 这种时候还有功夫儿抱怨,不用细看四殿下也知道,只能是玉青那小子。 “今日可真是热闹了。”嘉钰不由看了一眼那牵狗人。 牵狗人拱手垂头向他行一礼,一副谢罪的模样。 嘉钰又瞥一眼自己身边的萧蘅芜,自忖对方虽然没打招呼就藏了苏哥八剌和玉青来吓唬他,但他却也临时起意带来了萧娘,就算心里有火也撒不出来,只能轻“哼”了一声。 既然玉青露了面,看来二哥是真要回来了。 这种时候放了玉青出来传信,说明二哥身边能够真正深信无疑者也没几个,情势依然凶险。 尤其二哥的书信能够指使得了他,未必能差遣那位公主殿下。 说动了苏哥八剌的必是甄贤。 只一想到“甄贤”,嘉钰的脸色就更不好了,立刻阴沉沉地冲玉青一伸手,就呵道:“拿来。” 玉青也不知自己这才冒个头怎么就触怒了四殿下,赶忙小心翼翼把一颗封着靖王殿下书信的蜡丸双手送上,又吐了两口沙子,道:“信和人我都送到了,得赶去与王爷回报。四殿下可有什么口信让我转告王爷么?” 嘉钰攥着那蜡丸,死死不肯松手,好一阵神情恍惚之后,才喃喃吐出一句:“京中万事有我,让他放心保重,我等他回来。” 这种话,若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也就是一句表忠心的废话。但四殿下说来,总让玉青心里毛毛的。玉青觉得古怪,又说不上哪儿古怪,也不知怎么回话才好,于是干脆点点头转身逃走了。走前还没忘了伸手揉一把黄龙的狗头。 对玉青这小子黄龙还是熟识的,便耐着性子任之揉捏了一番,冲着他离去的背影,喉咙里发出不悦的低吼,待嘉钰安抚地又扔了一条肉脯给它,才又埋头吃去了。 黄龙是二哥的狗,他固然只是个投食儿的,甄贤又算哪门子的“旧主”了?真要论情分,他和黄龙一起住在靖王府的时日,可比甄贤要多得多了。 苏哥八剌方才那一番话忽然又在耳边回响起来,嘉钰顿时郁郁拢手,将黄龙搂得更紧。 他脸色不善,苏哥八剌也不以为意,只将手搭在额前望了一眼天色,就催促早些返回城内。 她来时是跟着靖王府的车马来的,走时多看了两眼萧蘅芜,便改了主意。 “我来赶车吧。你这身装扮抢眼得紧。万一遇上东厂的盘查,还是我来赶车、你坐车里才像个模样。”她把萧蘅芜往车里撵,自己灵巧跳上去,接过缰绳鞭子。 萧蘅芜正是满怀心事,不由僵愣在当场,怯怯看一眼嘉钰。 只一眼,苏哥八剌便挑眉笑起来。 “怎么了?四殿下有那么凶吗?” 她这是意有所指。 嘉钰闻之暗自冷嗤。 萧娘是如何伤了甄贤的事,毕竟是靖王府按下去的隐秘,大约没有人对这小公主细说过。就算知道一星半点的,多半还不如知道那些“被逼跳崖”、“全家遭难”多。不然她怕是难有这么好的闲心,来他面前锄强扶弱打抱不平。 在苏哥八剌眼里,定是他这个阴险狡诈的恶人在欺负萧娘。 可嘉钰又实在懒得解释,觉得毫无意义。反正他早习惯了。他天生来就是做恶人的,多一桩恶事不多,也并无兴趣让苏哥八剌对他保留什么好感。 他如今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听她的。你过来。” 嘉钰靠在车里,眼皮也不抬,不轻不重如是吩咐。 萧蘅芜得了令才钻进车里,一路缩在角落埋头不敢看他。 进城以后不久,果然遇到东厂戒严盘查。原本以为应付一下也就过了,谁料几个番子推窗瞧见是四皇子殿下本尊带着姬妾也还是不依不饶地,查完了车马还想要搜身。 这些个番役多是看上头眼色行事,指望做得好了即便搜不到什么东西也能凭借“姿态”邀一把功。足见近来确是有什么风向,让这些阉党彻底不把他这个四皇子放在眼里了。难怪母亲在宫中受气,连酒醋面局都能对她摆架子。 嘉钰一向高傲执拗,哪肯让这些宦官近他的身,何况他此刻身上还有一枚装着靖王殿下信函的蜡丸。 他半步不肯退让,那几个东厂内官也不肯罢手就走。其中一个竟大胆就上前来伸手要揪住他腰带。 嘉钰气得脸都白了,却又自持身份不愿和区区宦官拉扯起来脏了手,便抬腿想将那小阉狗踹开。 但东厂的番役虽不一定武艺精湛也都是练过的,嘉钰却是养尊处优自幼体弱,莫说从没有一天练习骑射武艺,就连剑也根本拿不好,如何能与这些人强争? 果然那番子只轻巧一闪便反过来将他的靴子抱住了。 嘉钰重心不稳几乎要摔倒,满脸都是受辱的羞愤,连呼吸都不顺畅起来。 “你们干什么?难道是要反了不成?!”萧蘅芜见状大叫起来,扑身就想上前护住嘉钰,却被另两个番役一左一右拧住胳膊按在地上。 其中一个番子笑得小人得志,“小人们都知道四殿下‘生啖人舌’的威风,万万不敢造次。但我们也是奉上命行事,就请殿下自己配合一二,少受些委屈。” 原来是故意来寻事报复的。想必是早得了消息,知道他带着萧娘单独出城,身边没有别的人,更没有护卫。 嘉钰双眼赤红,下意识死死将那颗蜡丸攥在掌心,已然开始思索对策。 此时街上早已被清扫干净,看不见半个活人了。 静无人烟,是最坏的,却也是最好的。 万一……实在扛不过去了,他衣袖中的护腕里藏着一枚大针,是银质的。自从有一次在前来问诊的御医处瞧见,觉得有趣,他便命人依样制了一套,藏在身边备用。这样的一枚针,可以做许多事,比如试毒,比如杀人,最不济,还可以杀己。 但嘉钰的性子,纵然自损,也定要先咬死对头才痛快。 他唇角噙着冷笑,指尖已压在护腕上,随时都能动手。 可他却忽然听见一阵由远及近的犬吠声。 且不仅有一只,而是一群。 嘉钰不由微微一怔。 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他就看见黄龙率先扑上前,一口死死咬住还正抓住他不放的东厂番子的手臂。 那番役痛得惨嚎一声,只得撒开手去打黄龙。 但黄龙是训练有素的猎犬,虽然已上了年岁,仍然犬牙锋利威风凛凛,当场便将那番子的小臂骨头咬碎了连皮带肉撕下一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3 - 分卷阅读17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4 大块来。 它护在嘉钰身前,叼着一条模糊血肉发出威慑低吼。 紧随其后而来的,是一大群毛色大小各异的狗,一望不下十数只,并不都是猎犬,更像是城中人家饲养的,或是流浪街头巷尾的野狗。 戒严冷清的街道上忽然冒出这么多狗,竟比人还要多得多了,全都皱着鼻子龇牙瞪眼地围上来,情状实在有些骇人。 连嘉钰自己都惊吓得不轻。 他看见苏哥八剌躲在车下头冲他使眼色,齿间似乎咬着什么东西。那大约就是草原人驱策猎犬的犬笛。想必是她以此引来了黄龙和城中四处的家犬野狗。 那被黄龙咬了的东厂番役抱着伤残的手臂,痛得蜷在地上打滚,其余几个不知发生了什么,也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萧蘅芜得了机会,挣脱开钳制,踉跄上前扶住嘉钰。 “殿下,咱们快走……” 她直觉事情不妙,就焦急想扶嘉钰回到车上。 没等迈开步子,已又有马蹄疾驰上来。 犬吠声与争斗声引来了近处的京卫军。嘉钰抬头一看,头一个瞧见的,便是他的舅父万恕有骑着高头大白马,披盔戴甲腰悬佩刀,一脸血气不通怒气上冲地不断催马。 但舅舅可不是自己一个来的。 就在万恕有和他领着的那一队卫军后头,还有一辆车驾,和许多东厂番役。 这情形看,他这位舅父可不是闻讯来救急的,倒像是给人开道来的。 嘉钰心一沉,顿时已明白了,为何京中忽然戒严,还有这么些胆大包天的番子在四处盘查路人。 “黄龙,快走……快走!” 不祥的预感漫过心头,他没来得及细想便急急催促黄龙离开。 但黄龙哪肯扔下他,仍然固执地护着他,冲那几个番役吠叫不停。 其余狗群听见飞奔而来的马蹄声顿时四散逃走,眨眼只剩下黄龙一个仍然寸步不让地守在嘉钰脚边。 “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怎么办事的?瞎了眼胆敢对郡王殿下不敬?” 万恕有一马当先大喝一声,就命麾下抢先将那几个东厂番役拿下,却也并不发落,而是翻身下马,几步小跑到后面那辆车前,躬身开始和车里坐的人说着什么。 距离稍远,万恕有说话声音也不大,嘉钰听不真切,只依稀听见几句“下头的小子不懂事”、“都是误会”之类。 舅父是在为他圆场平事。嘉钰心里懂得。但即便如此,一股油腻作呕的恶心感仍然涌上来,叫他一阵阵忍不住想吐。 那车里坐的必是陈世钦本人。 偏巧就这么撞上了。 但既然已经撞上了,也就只能撞上了。 他看见陈世钦从车上下来,还有模有样地摸了摸鬓角,将原本已然一丝不苟的银发抹得愈发服帖,而后向身边的一个金带白靴的内官低语低语一句。 那内官点头会意,上前一言不发已拔出腰间佩刀,将方才那几个与嘉钰起了冲突的东厂番役挨个斩杀。手起刀落,干脆利落,竟连眼神也没抖一下。 嘉钰几乎要把嘴唇咬得出血,下意识俯身抱住黄龙。 活人的脖子被砍断时喷涌而出的热血眨眼已涂了满地,好像翻倒了染料缸子。 陈世钦让两个小宦官扶着,踮脚绕开地上那些血渍,仿佛惋惜般“啧啧”摇头一叹,而后十分恭敬地向嘉钰躬身行礼。 “老奴奉旨出京才不过这么几天,就出了这种乱子,实在是老奴治下不严的过错。可见‘打狗须得看主人’那是对待别人的狗,自己的狗若是不管教好了,迟早要乱咬人。老奴的狗,老奴已教训过了。殿下的这只狗——”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黄龙,唇角扯起的弧线冰冷。 “或者,这原不是殿下的狗,那就只好先找它的主人出来,再让主人家领回去好好训诫吧。” 嘉钰直觉得自己满嘴都是血腥味,却仍固执地拼命将黄龙护在怀里,不肯放开手。 这狗是靖王殿下的,其实各自都心知肚明。 陈公公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已杀了闹事的人,只要再杀了咬人的狗,别让他面子上太说不过去,这事就到此为止,否则一旦深究,势必牵扯出别的来。 换言之,不杀狗,便是要多杀些人了。 偏偏四殿下一副不肯舍了这狗的架势。 僵持下去,先不提会不会牵连到靖王嘉斐身上的事,吃亏的总还是四殿下自己。毕竟事情是四殿下闹出来的,人家靖王殿下可是都不在京城里,“私行出城”,“纵犬过市”,这里头的说道可就太多了,何况东厂这边已经死了人,这事就算四殿下再有理,也是没理。 万恕有在一旁急得跺脚,心里又恨又气,也不知道自己这个外甥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日里那么聪敏剔透的一个人,偏偏为了一只狗轴上了。 不过是一只狗而已啊。 “还愣着干什么?去,把四殿下请开!”他虎着脸就命麾下去把嘉钰和黄龙分开。 这条大黄狗厉害得很,看这一地血肉也知道。 众卫军一脸难色,既不敢靠近黄龙,也不敢得罪了安康郡王殿下,但又不能违抗将领,磨蹭半晌,到底还是苦着脸一拥而上,三四个军汉手脚并用地按住黄龙,另两个架住嘉钰拖到一边。 嘉钰根本无力反抗,挣扎也毫无用处,情急之下,竟哭喊出声来。 “舅舅!不要!别杀黄龙!” 卫军们哪里真敢杀王爷的爱犬,踟蹰间,又被黄龙挣脱了,吓得缩回来,只能持械围成一圈堵住去路不让狗跑了。 陈世钦就在一边冷眼看着,曼声问:“这狗如此凶残,怕是哪里来的野兽,万指挥使可需要帮手么?” 堂堂的京卫指挥使,不但放了一只“野狗”在京中咬伤东厂的人,还连一条狗都拿不住,这大帽子扣下来,两位殿下姑且不提,他万恕有就要先被压死。陈世钦恨他占着京卫指挥使的位置已久了,正愁没有借口弹劾,一旦逮住机会先把他拽下马,当年一夕满门下狱的甄氏便是他万氏的明日,连同宫里的妹妹和眼前的外甥一个也别想落得好下场。至于还不知道在哪儿的靖王殿下,恐怕这辈子也别想再能踏进顺天府地界一步。 万恕有无可奈何,眼看嘉钰伤心哭喊也没有办法,硬着心肠拉开弓箭大喝一声对准了黄龙。 黄龙龇牙怒目,不断俯伏扑跳,向着陌生的人群发出愤怒低吼,一次又一次尝试回到嘉钰身边,被卫军们的刀尖刺伤了也不气馁妥协。这气势竟俨然深陷重围仍奋战不倒的勇将,比起在场一众全副披挂却为阉宦驱使来围攻一条忠犬的京卫军,反而更像个铁血铮铮的英雄好汉! 万恕有的手都抖了,竟然不能拉稳弓弦,接连两箭都射偏在地上。 可黄龙毕竟已是一条十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4 - 分卷阅读17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5 岁的老狗,被这许多人围攻始终难以久战,尤其它已受了伤,即便不死在箭下,体力不支死在卫军们刀下也是迟早的事。 嘉钰心都要碎了,视线早被强压在眼眶的泪水模糊得氤氲一片。 他忽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叫,扭头狠狠一口咬在按住他的卫军手上。 那卫军痛得脸皱成一团,惊慌之下松开手。 嘉钰一瞬得脱,顺势就把那卫军腰间佩刀抽出来。 他双手握着刀,站都不太站得稳了,却还径直往前走,眼中全是激烈眼色。 众人都不知他究竟是要砍谁,吓得一阵混乱。 “殿下!”万恕有更是慌得大喊起来,就要扑身去夺他手中的刀。 嘉钰却踉跄抓着刀在黄龙面前站下来。 刹那眼神交汇,黄龙似乎困惑了一瞬,迷茫地望着他,张嘴大口喘着气,涎液从齿间滴落在地上。 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仿佛已有领悟,竟再次端端正正坐下了,迎着嘉钰潮湿目光,神色平静。 嘉钰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刀。 心下一片狂乱,气恼,甚至绝望自厌。 忍不住就想,若换了甄贤,是不是就能有法子保住黄龙? 是不是就算自己拼命,也绝不能叫黄龙枉死? 可他不是甄贤……从来不是,也不能是。 他只能是他自己,做他必须做的决断和舍弃。 “这下真的连你也不该要我了……” 嘉钰喃喃吐出苦涩低语。 黄龙定定望着他,仰天发出狼嚎般的长啸。 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来,嘉钰用尽全力地举起刀。 可他始终没能落下这一刀去。 无论他如何努力,就是手抖得没有办法。 黄龙就那样静静坐在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清亮异常,没有愤怒,没有胆怯,只有坚定的安详,引颈受戮。 嘉钰却觉得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他颓然松开手,看见寒冷刀锋如同白虹只光在他自己的眼前坠落。 有惊呼声在耳畔响起。 一瞬间,四面八方的人都如上涨的潮水般向他涌来,挤压。 乱中,是萧蘅芜劈手接住由他掉下的利刃,毫无犹豫地顺势一击挥出。 这一刀,在一群手足无措的男人们面前,带着女子特有的沉默与狠绝,如同冰雪之华,冷酷而温柔。 刹那万籁俱寂,天地如同静止,唯鲜血飞溅在身上脸上,仍有生命的热度,烈火舔吻,灼痛异常。 “告示净街吧。天子脚下,各家的狗各家自己管好,不要放出来闹事。” 陈世钦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这一地狼藉,仿佛沉痛般喟然长叹,转身返回车中。 车马前行的瞬间,他忽然推开车窗,垂目静静看着嘉钰那辆车的车轮,从交错至远去。 四目相接,几多意味都只化作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 但他什么别的也没有说。 他只对躬身站在一旁的万指挥使说了一句:“把地好好洗干净了。” 躲在车下的苏哥八剌大睁着充血的双眼,还死死咬着犬笛的唇齿已是一片腥烈。 万恕有点头哈腰地应承完了,目送陈世钦的车驾在东厂众人簇拥下消失不见,回身重重叹一口气,就催促:“殿下快回府去罢……” 嘉钰犹愣着,呆磕磕看着地上血泊中已然身首异处的黄龙,似还不能相信,不久前才活蹦乱跳大嚼他扔去的肉脯的黄龙而今已死在了眼前。 他猛地打了个冷战,整个人就软倒下去。 “四殿下!”萧蘅芜慌忙扑身抱住他,唯恐他就要摔在地上。 嘉钰却哆嗦着用力捂住嘴,鲜血全从指缝里淌下来。 第113章 三十三、净街之乱(4) 万恕有留了六个卫军,再三严令务必将四殿下全须全尾送回郡王府。 他没有见过苏哥八剌,只当她真是个驾车的小仆童,骂骂咧咧地把人从车下拽出来,让她好生驾车不许颠簸着殿下。 苏哥八剌不想被他发现身份,也不反抗,就闷头装作害怕的模样拼命点头。 待回到郡王府,得信赶来的御医已在堂上候着了,看见嘉钰满身满脸都是血的被人从车上架下来,一时也分不清都是哪儿来的血,吓得不轻,忙张罗着让轻些将人抬进去。 整个郡王府的侍人都十分惶恐。 安康郡王的王府自开府至今三年,还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事。 四殿下深受上恩,虽只是郡王爵,王府规制却处处比照亲王。府中各司属官与仆婢中,女史是万贵妃亲自挑选的心腹,左长史是皇帝赐下的,右长史原是靖王府的人,由靖王爷举荐,上谕特准,连同少数几个早年在靖王府就贴身照顾嘉钰的侍女一起调来随侍四殿下,而承奉司当然少不得司礼监安排的人。皇帝御下一路,万贵妃一路,靖王一路,再加上司礼监的内官们一路,四方势力的人各怀心事,彼此之间互相监视多于倚信,使得不大不小的一座王府竟如荆棘之丛错综复杂。 到了这种时候,忠心的一边为主君担忧焦急,一边就要揣摩是不是对头使坏,异心的更是一边极力撇清唯恐暴露,一边生怕因此遭祸要将责任甩出去。于是眼看要打起来,互相猜疑,各自发难,势同水火,稍有不慎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唯独剩下萧蘅芜一个。 安康郡王府上没有郡王妃,没有能够在这种时候主持大局的女主人。左右长史虽是王府总管一样的存在,毕竟只是五品的属官,对内管事尚可,一旦需要决断,始终撑不住场面。 而萧蘅芜名义上虽是四殿下的姬妾,却与崔莹的情况相差太多——无诰命,无子嗣,更谈不上深受殿下的宠爱或尊敬,既非主人,亦不是仆人。郡王府中众人当然都不将她当作夫人对待,只呼她一声“萧娘子”。尤其从靖王府跟着嘉钰过来的几个侍婢和右长史,因为之前萧蘅芜混入宫中挟持甄贤的事,对萧蘅芜其实成见颇深,好在心肠都不坏,所以不欺负她罢了,但也不太愿意搭理她,只要能躲便躲她远远的。而今见嘉钰才单独带着她出去一回就浑身是血的回来,更是疑心她又做了什么,根本连门也不让她进,就以人多手杂要妨碍御医们诊治为由把她撵到院子里去。 萧蘅芜自己也还是一身一脸的血,孤零零站在院子里,茫然看着来往忙碌的人们一边惊疑一边碰撞推搡,抱团一处又排拒异己,只觉得大乱将至了。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原本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绣娘,三年前在织造局一头撞上四殿下时,她根本没想过这么多,更从没想过,如今她会站在王府里。 但她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的变了。 她从来都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任人摆布,倘若想要反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5 - 分卷阅读17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6 抗,便只能拿命去拼。就好像上一次,她拼命了,却害死了自己唯一剩下的亲人。 四殿下曾经骂过她,既然连死也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原也曾以为,只要她敢拿命去拼,就真的可以无所畏惧,临到头来才发觉,她害怕的其实太多太多。 这世上真有撞不破的墙。 她从山野之间来到天子脚下,夹在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胄之中,就像一粒再卑贱低微不过的尘埃,无论她再如何挣扎,也依然被贱视。任何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捏死她,视而不见仿佛已是她所能得到的最好结局。但她却已要被这密不透风的死寂溺毙了。 她看见苏哥八剌躲在远处的假山石后观望事态,看起来真就像个为主君焦心却又不敢靠近的下仆。 她几乎无法思考,想也没想就大步奔过去拖住这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哥八剌为难地掰开她的手。 “我还有别的要紧事,不能留在这里。接下来,我得靠自己了。你也只能靠自己了。” 她只能哀哀地望着苏哥八剌,像只陷入泥沼的孤雁。 那眼神太过凄凉,令人不忍。 苏哥八剌犹豫一瞬,轻叹一口气。 “我们草原上的狼群如果失去了头狼,立刻就会有新的头狼站出来,带领族群迁徙狩猎、抵御外敌,否则就算不被其他狼群吞并,也会被夺走领地,惨死于饥寒。失去头狼的狼群就像一盘散沙,是没有办法在草原上生存的。但若一匹狼想要成为新的头狼,它必须要先征服它的族群,证明自己,让狼群相信它有保护部族的能力和率领群狼资格。你们汉人也许有更好听的说法,但我觉得道理是一样的,你一定能懂。” 她说着安抚地反过来轻握了一下萧蘅芜的手。 干燥而温暖的掌心似有柔韧之力。 萧蘅芜呆呆攥着拳,瞳光一涨。 “你……难道就从来没有害怕过吗?” 她追着苏哥八剌就要跑开的背影,几乎忍不住要喊起来。 “怎么做都是错的,怎么努力也不会有回应,怎么拼命也看不见尽头,这种感觉不会让你觉得恐惧吗?” 苏哥八剌站下来,扭头看着她,却忽然笑了。 “我有啊。但我不会允许自己输给‘恐惧’。” 她回身伸手,轻柔地捧住萧蘅芜的脸,用指腹仔仔细细抹去她脸上半干的血渍。 “我还有想要保护的人,怎么能自己先倒下?你也一样。若不竭尽全力地战斗,从前流过的血和泪就全都白费了!你甘心吗?” 坚定话语一字字落在心里,就像她的眼神也望进她心里。 不错,她绝不会甘心的。 这么些年来,山崖也跳过了,追杀也逃过了,闯过禁,拿过刀,甚至还差一点就杀了人……支撑她遍体鳞伤也要咬牙站起来往上爬的,唯“不甘心”三个字。 不甘心任人宰割; 不甘心为人轻贱; 不甘心如草芥蝼蚁,在泥泞中挣扎得狼狈不堪…… 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地步,又如何能允许自己就这样倒下了?放弃了? 萧蘅芜怔怔抬手,触摸到脸颊残留的体温。 眼前的小公主已经幻影般地消失无踪了。 萧蘅芜愣了好一阵,猛然转过身,飞快向着北边寝殿走回去。 “让我进去。”她在正门前再一次如是要求。 “萧娘子——”侍女们拧眉堵着门,执意不肯挪开半步。 萧蘅芜昂着头,自迈进这郡王府起,头一回真正挺直了腰。 “出事的时候在殿下跟前护着的是我,如果当真‘人多手杂’了,该退下的也是你们。” 她也并未如何大喊大叫,但气势却已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侍女们眼中现出震惊的犹豫,扭头望向身后年长些的女史和两位长史。 一丝犹豫松动,萧蘅芜已越过她们。 “别的我不懂,但这三年,侍奉殿下汤药起居的事我也都做过。跟前端碗送水的小事可以让我来,其余要事却还需要人张罗。” 她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住嗓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自己能把话说明白些。 “京卫的军爷们都还在门外站着,外间粗使的仆役全在伸着脖子张望,这边煎着药那边已经撞翻了三四盆热水……再这样下去,传到外人那儿还以为咱们郡王府上怎么了呢。殿下只是受了点惊吓才犯了旧疾,咱们不能自己先乱起来,反倒让有歹心的快活了。” 她仿佛又变回了当年在织造局拼死也要向二位殿下进言的那个孤勇少女,却再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绣娘。至少这三年之中,她也看过,听过。 她努力让自己沉着冷静,描摹着高处模糊的模样,哑声继续开口: “殿下今日出府还带了一个车夫,给了赏银,放了半日假,这人回来了没有?几时回来的?有没有向别人说起过殿下的行踪?都说给谁知道了?也得有人去查问。殿下身子不好,需要在后苑静养,那些做事不够精细的,还是先去西前厅候着为好,免得忙中出错反而添乱。” 女史和两位长史闻言默然对视,立刻明白了她话中所述的深意。 左长史往长史司,右长史往仪卫司,女史往承奉司,众近身婢女沿路守住寝殿与良医所,亲信侍人与万恕有麾下那几名卫军守住后苑各门,不许随意出入。不到一个时辰,女史与左长史折返,言已查明是那车夫酒后将殿下与萧娘子私行出城之事告诉了一名在府中洗马的下仆,而后又被这下仆上告给了承奉副。现长史司与仪卫司已将王府承奉二人,连同平日曾与之有往来关联的府中属官、仆役尽数禁于西前厅内,由右长史亲自监押,待上奏皇帝以后再奉旨发落。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乱事,从东厂盘查引发的“净街之乱”始,以安康郡王嘉钰的突然犯疾为转折点,留下的看似荒谬无状实则暗流汹涌的冗长回音。 世人只知东厂与四皇子在京畿戒严之时公然冲撞,鲜血透地,京卫指挥使亲自领人盯着刷到深夜才算是洗刷干净。京中为此净街数日,家家闭户,行市关张,百姓不得出行。许多怕事者更是把家中豢养的看门狗连同路过家门的野狗也都一并打杀了,京城大街小巷竟只闻鸡鸣,再无一声犬吠。 而鲜有人知的却是,安康郡王府上悄无声息的关门“肃清”,在四皇子殿下呕血病倒以后,郡王府中分别来自今上、万妃与靖王,且在三年之中各为其主各谋其政彼此提防多于合作的三路人马,竟飞快地拧成了一股,风驰电掣般联手将司礼监至王府承奉司的内官小团伙镇压驱逐。 就好像一个预兆。是久为阉宦所困的诸方势力精诚默契雷霆还击的序幕。 万事俱备,唯待东风。 第114章 三十三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6 - 分卷阅读17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7 、净街之乱(5) 是夜深静时,四皇子嘉钰才在病榻上缓缓睁开眼,望住一张张喜极而泣的脸,良久,安静开口。 “萧娘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余下事明日再说。” 他执意让众人退去,独留萧蘅芜一个在跟前侍奉。 萧蘅芜静静掩好门回身,一言不发便在他床前俯身跪下。 嘉钰额角还沾着冷汗,扭脸瞥了她一眼,无力叹息,“你做了什么需要跪着的事么?” 萧蘅芜几乎要把脸贴在地上,“殿下,蘅芜知错了,蘅芜不是有意要欺瞒殿下的。” 其实若她不说,嘉钰本没有打算主动提及。 二哥送来的那封信,他还没有拆看,但大多事在撞上陈世钦的那一刻他便已全都想明白了。 陈世钦离京,一定是去南直隶传旨的。而能够让陈督主如此重视,甚至不惜亲自远行南下,仅仅是疑心张思远的迟归要施压盯视,这理由是不足够的,只有父皇交给他的这一道圣旨足够分量,让他不敢假手于人,甚至是迫切地想要亲眼看到二哥接旨时的反应,才能让他甘愿出京这一趟。 那么这样的一份旨意对二哥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极有可能,便是要将二哥从南直隶“贬”去其他地方。湖广这种抢也不一定能抢到的肥美之地是不可能了,多半是西北这种道路崎岖又困厄的地方。 但这是否真的是父皇的本意? 究竟是这样一册不可理喻的圣旨逼得二哥不得不决断自保,还是父皇其实另有深意已传达到二哥手中?比如,通过张思远。 张思远多耽搁了几日带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赐给了谁?其实已经无需明言了。 但无论真相如何,在二哥返回北京以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真正决生死的时候,在那之后。 这些事,原本不该是二哥反过来命人送信告知与他。明明应该是他这个身在京中的人提前得知了,为二哥早做绸缪才对。 可他却直到今日之前都被蒙在鼓里。 他不知道,不仅仅是因为陈世钦特意瞒他,而是因为萧娘没有把在宫中所得知的一切完整地好好告诉他。 萧蘅芜提供给他的信息全都是散碎的,好像一种模糊的暗示,夹杂着各种无效的干扰,又往往缺失了至关键的那一块碎片。他只能自己费时拼凑,待终于接近真相,已然迟了一步。 这也许是因为萧娘依然有些别扭的小性子;或是因为她还不够圆熟敏锐,只能凭着野生的直觉在混沌中寻觅,难免遗漏错判;又或者是因为他对她的不够倚信影响了他的母亲,还有他身边的其他人,故此给了她太多难以跨越的艰难阻碍……但无论是怎样,也都不甚重要了。 他已经错过了绝佳的战机。 假如父皇是有意抛饵设局,将陈世钦引出京城,那么陈世钦不在京中的这几天,原本该是他们为二哥还朝布局京中的最佳时机——直白来说,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该换人来坐了。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白白错失良机,还正撞上回京的陈督主,闹出这种啼笑皆非的乱子。 父皇这会儿多半正气得在心里大骂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愚蠢驽钝,不堪重托。 白日里他眼睁睁看着陈世钦逼死黄龙,直觉得一颗心凉得透透的。没人懂他在想什么。连舅舅也不懂。在旁人看来,黄龙不过就是一条狗罢了,他有什么必要为一条狗弄得如此狼狈?只有他自己明白,那一刻心里究竟是何等惨烈绝望滋味。 他连黄龙都保不住。 他甚至连二哥的狗都保不住,又何谈为二哥守住归来的那两道门? 他怕是差一点就要害二哥为他的愚不可及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这首先是他的过错,是他没有御人之能。 这三年来,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却连一个萧蘅芜也不能牢牢掌握,更别提郡王府里的种种交缠角力。 二哥人不在京中,靖王府三司七所的属官与一众仆婢却仍不惊不乱,即便每日都被东厂番役盯得死死的,也依然如同家人一般留守王府,三年来金汤一般,任东厂如何围堵也无从下口——直到今天,因为他害死了黄龙。 二哥还有童前、玉青那样的忠勇,有那三十舍命效忠的卫军兄弟,无论北上南下,都是万死不辞。 二哥北出关外,就能一战立威,将北疆军心收得服服帖帖,南下浙直,连胡敬诚这种老狐狸也毅然倒戈相投。 至于二哥心心念念“拣尽寒枝”的那一个则更是不用提了。 哪怕是阿崔,纵然他再不爽,再如何瞧不起这位“崔夫人”,她的言行作为,待二哥的忠诚之心,那也是他拿捏不住的。 连他自己的郡王府都一团乱麻,他又还能拿捏得住谁?当真都只是仗着身份就刁蛮任性恃宠而骄罢了。 他总自认为二哥倾尽心血,付出良多,二哥却始终回避他一腔真情,不肯给他回应,觉得委屈至极。事实却是二哥这么多年来把他保护得太好,让他任性,让他娇纵,才把他养得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是,到了关键时刻,便愈发显出他孱弱无力。 他和二哥当真差得太远。 而这样的他,莫说成为二哥可以倚信的手足,能不拖后腿都已很好了,根本没有可能跟上二哥的步伐。 他又凭什么奢望二哥身边能有他的位置? 所幸现在还不算晚。 父皇一定已经给他铺好了路。 胜负未定,他还没有输得彻底。 至少他如今已摆脱了陈世钦布下的眼线,接下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而他若想一击制胜,便再不可犯错。 他只有比二哥做得更多,更好。 二哥能做到的,他也要做得到。哪怕是二哥做不到的,他也要做得到。 不如此,他之于二哥而言,始终都只是个多余的负累。 嘉钰默然靠在榻上,长久的死寂使他看起来愈发像是个冰雕玉凿的人儿,容颜完美,却丝毫没有温度。 那模样要把萧蘅芜吓坏了,几乎就要起身去试他的鼻息。 嘉钰却遽然牙关一松,掩面喟然。 “你没有错。是我还不够好。” 萧蘅芜怔怔望着他,仿佛一时之间不能明白,许久才再次垂头俯伏下去。 “殿下是好人。殿下救了我的性命。我却辜负了殿下的托付……” 她的嗓音沙哑,带一点淡淡哀婉。 她竟还说他是个好人。 都不知上一个说他是好人的眨眼就险些死了。 嘉钰险些失笑出声。 心底漫上眼前的寒意几乎要连他自己也冻结了。他扭脸看着她,听见熟悉又陌生的嗤声。 “其实在苏州的时候,我让你走,就没想过你还能活着回来。我是说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7 - 分卷阅读17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8 真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期望中的回答。 他垂目看着匍匐地上的女子,望见她缓缓直起身,听见她嗓音里的强压不住的颤抖。 “可我还是活着回来了啊。殿下只是做了非做不可的事罢了。就算那时殿下不要我走,我又能如何呢?” 她果然就像一棵被狂风压倒的草,野火也不能焚尽,始终都会顽强地再抬起头。 “你不觉得我骗了你,利用你?”嘉钰神色模糊地微挑眉梢。 萧蘅芜用力摇头。白日混乱中摇摇欲坠的发髻没能来得及重新梳理,青丝被湿冷汗水贴在额角眉梢,却显得她的眼睛愈发黑白分明。 “如若殿下需要用我,就请殿下尽情地用我好了。我做殿下的棋子也好,剑也好,难道会比一个被阉党威逼利用之后灭口抛尸在乱葬岗的小小绣娘更不堪吗?” 苍白面颊染着激烈的血色,胸口的起伏吞没了肩头指尖的细微战栗,但她咬牙仰着脸,一瞬不瞬望住他,终于将腰身挺得笔直。 嘉钰好一阵恍惚出神。 “可你想要什么呢?”他怔怔想了许久,低声问她:“我能给你什么,换你如此待我?” 萧蘅芜明显愣了一瞬,似从未想过会被如是问。 从前不曾有人在乎,她原也以为不会有人在乎,她究竟想要什么呢……? 是荣华富贵? 还是极尽宠爱? 细细想来,好像都不是。 在她几乎绝望以为再无生路时,四殿下给了她容身之地,将她留在身边,保住了她。她当然是感激的。她甚至一度恍惚,以为那是倾慕,是女子对救她性命、照护她周全的英雄的眷恋。 四殿下身上仿佛有光,并不如何明亮纯白,却灼目惊心,莫名吸引着她,叫她觉得熟悉,更无法挪开视线。 可那当真是爱恋么?是心悦一人的贪与妄、嗔与痴么? 想来想去,她觉得不是。 她也曾经静静站在角落,亲眼看见四殿下将那般滚烫浓烈的视线焦灼于另一人身上。那种宁为一人舍弃万物的孤绝,是不一样的。她觉得是不一样的。而她所想的,从最初时在织造局被卢世全挑中起,心中那唯一如魔魇侵蚀,不断啃咬她,令她惊惧如弱小野兽的念头,只是过往苦难的痛彻骨髓,是对未知前路的恐惧。 她确实已不再怕死了。可她却那样想要活下去,好好得活下去。 萧蘅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不断从大睁着的眼睛里涌落,来不及抹去就滑入口中,苦涩无边。 嘉钰长久沉默地看着她,看她从痛哭失声到眼泪干涸,不知过去多久,直到她终于停止抽泣。 “站起来。”他静静向她伸出一只手,双瞳一如平湖,“过来。靠我近一些。” 萧蘅芜犹豫一瞬,还是摇晃着站起来。 跪了太久的双腿酸麻得几乎毫无知觉,不听使唤得打着颤,她腿软得险些摔倒在他身上,慌乱中仓促抓住了垂落的纱帐,却又不敢放肆坐下。 她的身上还染着白天溅上的血渍,令她紧张又尴尬,只能紧紧攥着一团已然凝固成乌色的血迹垂下眼。 但嘉钰忽然拽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力气本不大,却还是拽得她一个踉跄,到底跌坐在床榻的边缘。 “这个香囊,你有打开它看过么?”嘉钰取出万贵妃送来的那只香囊,递到她面前。 萧蘅芜略略怔神,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这意思便算是“没有”了。 “你现在打开它。” 嘉钰平静将香囊塞进她手里。 这香囊的手感十分柔软,并不像装入了晒干后的草药的模样,却鼓鼓囊囊的,想来是装了别的什么东西。 萧蘅芜呆愣握着香囊,好一阵才恍然明白过来。 “有些事情,母亲不告诉你,并不是因为母亲不信你,而是因为我没有信你。但母亲还是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了你的手里。” 四殿下的声音犹在耳边,不轻不重,不疾不徐,虽然有许多疲倦嘶哑,却字字坚定。 但她却已全无心思听了。 脑海里像是油彩反倒,溶在水里,一片斑斓混杂。 四殿下的声音近在耳畔,又似遥不可及。 “我从前不信你,是我的错。过去做错的,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犯。但你要跟着我,不止要做我的棋子与剑,还要做我的眼睛、耳朵、嘴……” 他的手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眉眼,耳廓,唇角……如风,如羽,如摄魂的妖物。 “殿下——”她终于吓得惊呼,颤抖,像一尾被鸢鹰抓上悬崖的鱼。 他却遽然用指尖按住她微微干裂的唇,不许她发出声响。 “你的全部都必须是我的。只能是我的。你必须对我坦白,我不允许你有任何掩藏。” 他堪堪盯视着她,直看进灵魂深处,看见她。 萧蘅芜觉得喘不上气。 双手战栗摸索许久,才终于勉强解开腰侧的第一根系带。 她紧紧闭起双眼,一件一件缓慢地剥下身上衣物,染血的,无瑕的,仿佛剥下一层又一层鳞甲。 而终于坦诚面前的,是从山巅悬崖一跃而下之时,人生求索挣扎以后,密布交缠的柔软与伤疤。 第115章 三十四、不负苍生(1) 皇帝陛下让自己“务必妥善”带回南直隶的那身常服里必有玄机。张思远虽然不知其中确切,但察言观色还是会的。 从北京返回南京一路,陈世钦亲自盯着他,就差要动手强抢,若非碍于毕竟不能公然毁坏圣上御赐之物,“九千岁”怕是能直接将这身衣裳拆成一条一条的来细查。 但即便没有这样做,陈世钦也依然是起疑的。 皇帝陛下当真会将靖王殿下“发配”入秦么? 莫说陈世钦,便是他也不信。 是以陈世钦才要亲自南下,眼不错珠地盯着靖王殿下离开南直隶,启程往西北去。 陈世钦甚至还派了东厂的番子暗中盯梢,监视靖王殿下的一举一动。 这是必然。 而直到王驾离开南京,他也再未能拜见一面。 陈世钦这是要严防死守,唯恐他另传圣谕。 但他的手中如今当真已什么都没有了。 张思远觉得忐忑不安。 靖王殿下离开南京离开得看起来很仓促,据说只将应天府尹赵哲和浙江三司的堂官召来面叙了一次,说了些“三年来安民不宜,望诸位不负天恩,体恤百姓”之类的话,而后便真的启程离开了南直隶,只带着自己当年从北京带来的那十几个卫军,和一些南京大都督府的家人。 殿下走前,未和仍在浙直总督任上的胡敬诚见一面。 也许是陈世钦阻挠,也许是为了绝人言,又或许……是靖王殿下已当真认命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8 - 分卷阅读17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7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79 了,真心要奉旨入秦,从此做个与世无争再无大志的藩王? 张思远心里总有种微妙的感觉。 是圣上与殿下对胡敬诚太过信任,还是他对胡敬诚太不信任? 若要张思远说,如今他对这位胡都堂是没有太多好感的。 当年胡敬诚可以临阵舍陈世钦而就靖王,何以见得如今他就不会审时度势以后再舍靖王而就陈世钦? 假如胡敬诚重归陈党,且不说浙直两省这三年来的长进就算是白费了,靖王殿下的处境也会立时变得极为艰难。 张思远总觉得,以他对皇上的了解,圣驾一定会留有后手。 靖王殿下入秦,意味着这三年如履薄冰的平衡再次被打破了。今上与靖王殿下不同,倘若无十足把握,圣上是不会轻易有所动作的。 既然如此,圣上定会设法对胡敬诚施压,使之不得不死心塌地做靖王殿下的后盾。而只要能够节制南北两路兵马,靖王殿下便还有无限可能。 那么圣上究竟会如何做呢? 关键恐怕仍在甄贤身上。 甄贤是靖王殿下捧在心尖上珍藏着,恨不得这辈子就不再放出来给闲杂瞧见的人。 其实自从当年苏州一役后,张思远与甄贤之间便很少再有交集。 但仅就是那么一点短暂相触,也足够张思远牢牢记住甄贤其人。 张思远觉得,他渐渐能够理解为何靖王殿下独独对甄贤一人如此执着。 这个不及而立的青年身上有一种隐忍的韧劲,看似波澜不惊,却蕴含着极强的力量。 与其说甄贤是靖王殿下宠爱之人,或是王驾身边的变数、软肋,倒不如说,甄贤是靖王嘉斐心上的明灯,是殿下的引路人。是甄贤在推动,甚至成就靖王殿下,从当年惊惶困于永和宫的生涩少年,一步步成为今日文韬武略名震四方的明君之选。 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造王者”。 与陈世钦意图以弄权之手将昭王殿下推上九五截然相反,宛如镜像,却又殊途同归。 而皇上当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将这棋局中最关键的一枚棋子放在了甄贤的身上。 张思远如是揣摩。 是以,当看见原本该已与靖王殿下一起离开南京的甄贤出现在他面前时,张思远丝毫也未感到意外,反而有种大石落定的释然。 “靖王殿下此时的所在你不必说。也不必多解释别的。你只告诉我,圣上对我有什么安排,靖王殿下又还需要我做什么?” 眼前的甄贤穿着极常见的文士青衫,打扮得就像街头巷尾最普通常见的字画匠人,唯眉目间的光明亮依旧,清澈依旧,浸染着淡淡的温润之色。 “张公是圣上亲信之人,心中大概已有想法了。” 张思远听见他如是作答。 若说猜测圣意,自然是有的。 且张思远以为自己十有八九已猜对了。 圣上将他放来江南三年,织造局固然是一等一的大事,但真正的用意绝不止织造局而已。 陈世钦固然手眼通天,但圣上身边也从不缺心思通透忠心耿耿的内官,何以偏偏就要他张思远下江南来? 并不只因为他与靖王殿下有苏州的那一段因缘,更因为他曾是东缉事厂的武官,除了比寻常内官通宵战事之外,他还知晓东厂行事的路数。 若不是他多想,圣上当是要让他直接顶上南京守备的位置,为靖王殿下死守住南直隶,同时震慑胡敬诚。 但这样的揣测张思远万万不敢说出来。 甄贤如是答他的问话,多半是在试他的深浅。 无论驽钝、冒进或怕事退缩都不是合适的回应,更不可能成为靖王殿下可信赖的后方坚盾。 倘若圣上真有密旨,要调他任南京守备,这一件事一定不会也不能瞒着胡敬诚做。 张思远思忖一瞬,开口:“胡都堂一向不与内官多往来,从前对卢世全如此,如今对我也一样。我恐怕请他不来。” 话音未落,甄贤已浅浅微笑。 “无妨。胡都堂已另有人去请过了。我是特意来请张公的。只不过,要委屈张公便服易装坐我的车马。” 他略颔首,向张思远行一个礼,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却并不是正门的方向,而是指向了张思远身后的内室。 第116章 三十四、不负苍生(2) 张思远在内室换了身寻常衣衫,扮作办丝绸生意的客商,跟着甄贤出门。 门外不远处候着的是一辆朴实无奇的牛车。驾车的是个驼背侍人,看见甄贤领着张思远出来便低头相迎,恭恭敬敬将两人送上车,而后稳稳当当催着牛车在南京城内走了好一阵才停下。 张思远下车一瞧,见是到了一处僻静书斋,不由略微诧异。甄贤却是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径直推开门,请他进去。 一进的小院不大,主屋里的架子上堆满了各式书册和画卷,倒真是十足十得像一个书画匠人的住所。 这情景忽的就让张思远想起当年在苏州霁园,与甄贤同在陆澜的画室之中。 当时甄贤进门一言不发就先把隐藏着陆家经年账目的画卷翻阅完了,且还过目不忘地全都记在了心里。 那些画卷大约已随着陆澜亲手点的那一把火化作飞灰了吧。 毕竟是原始物证,来日倘若真能倒了陈世钦,当是决定生死的关键,可惜就这么被毁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强行一并带走,哪怕不能立刻呈上御前,就藏起来也是好的。 张思远心下唏嘘。 他看见甄贤站在一面墙的画架前,才想上前追问他把他带来此处是什么意思,忽然却听见院外又传来木门“吱呀”之声。 张思远下意识循声看去,一眼便望见浙直总督胡敬诚本人,穿一身烟色暗绣的直身常服,手里端着一只窄长的木匣子,神色肃穆地走进来,猛瞧见他和甄贤,明显大吃了一惊。 张思远也是大吃一惊。 方才听甄贤说已另使人去请胡敬诚,他本以为当是靖王殿下身边的亲信卫军之类,万万没有想到胡都堂竟会孤身一人到来。 这书斋所在极为偏僻,内中更是清冷,若非张思远信得过甄贤其人,只怕要觉得十分诡谲,疑心有诈,连门也不肯轻易进。 而胡敬诚的模样瞧着分明是一无所知被“诱骗”来的。 以胡都堂谨小慎微,这位甄公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请得他就这样孤身前来赴约? 张思远不由再次惊诧转脸看向甄贤。 而这一刻胡敬诚心中的震惊比之张思远只多不少。 靖王殿下离开南直隶前没有召见他,取而代之的,是数日前送到他府邸的一卷画。 画卷是封在匣子里送来的,其上所描绘的,是他老家的乡邻宗亲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八年间与陆澜——确切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79 - 分卷阅读17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0 说,是当时陆澜身后的织造局、司礼监宦官们之间的每一笔“生意”往来。其中有一人,与他关系最为紧密,无论如何也摘不开洗不脱,是他的长子。 画卷之长,挂起来足有一人之高。 胡敬诚当时便吓出一身冷汗。 他隐约觉得这是“大限将至”。 三年前圣上用靖王殿下肃清东南,杀了卢世全、甘庭玉和杭宁远三人后如惊雷乍收,人人都道皇帝陛下保的还是陈世钦,可胡都堂心里清清楚楚,圣上真正在保的,是他胡敬诚。 他在浙直这些年,纵然自己不贪,打着他的名目贪了的却也绝不会少,他管着也没有用,也根本管不了。 如若继续追查下去,陈世钦定然头一个将他彻底拉下水。这是皇帝陛下所不乐见的。圣上还要留他在浙直,当时为了与靖王殿下保驾护航。 可圣上三年前没有治他的罪,不代表今时今日或有朝一日就永不会动他。 靖王殿下离开南直隶时,没有与他有任何交代,仿佛刻意回避。 紧接着,这样一卷画卷便不请自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送画人指明要他今时今日独自来这书斋一见。 是东厂以此相挟? 或是圣上另有旨意? 情势太过吊诡,胡敬诚思前想后,还是独自来了。 然而他却看见张思远和甄贤同在这书斋之中。 第一眼时,自然是震惊无比。 并不是因为张思远,而是因为甄贤。 张思远是圣上放在江南的一只手,打从一开始,就是张公公奉密旨南下来查织造局,才就此戳破了这隐痛多年的脓疮。张思远出现在此并没有什么奇怪。 但甄贤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更是被圣上赐死的罪臣之后。 论及“派系”,胡敬诚是曹阁老的学生,与甄贤的祖父和父亲虽曾有过公事往来,但并无深交,对甄家这个唯一尚存的幼子更是既无了解,也没有太多印象,即便是东南战后,也不曾多打过几回照面。 甄贤之于胡都堂,只是一个传言。 但甄贤是“靖王殿下的人”,这一点,胡敬诚还是知道的。 胡敬诚也曾有所揣测,猜想靖王殿下待这个幼时挚友着实不同,甚至,这位甄公子多半也是真有些能耐的,否则以靖王殿下之志向,断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但甄贤既不是圣上的近臣阁员,也不是靖王的王府属官,值此微妙时刻,出现在这书斋之中,还是与张思远一道,就多少显得突兀不合时宜了。 尤其视线相接一刻,张思远眼中明显现出了惊奇之色。 胡敬诚立刻判断,张思远对他的到来毫不知情。 所以,张思远也与他一样,是这棋局之上一枚尚未勘破迷雾的棋子。 而将他与张思远同时约来此地的,多半是甄贤。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甄公子既然现身,难道是靖王殿下的授意? 可那些陆氏的账目,靖王殿下怎么会知晓? 那画卷又从何处来? 这黑白纵横之后的布局人,究竟是谁? 胡敬诚并不知道甄贤曾经翻阅藏有陆氏账册的画卷,也不像张思远身在君王近侧深谙许多隐秘,自然窥不破其中关键,只觉得此事奇怪无比。 但胡都堂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封疆大吏,两省总督的乌纱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戴。只见他盯住甄贤看了片刻,便从容开口问道:“找胡某来的可是甄公子?”不卑不亢姿态,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气度。 甄贤微微一笑,应道:“是,也不是。” 他请胡张二人入座,亲手奉上茶水。 但胡敬诚却不肯受。 他只将那装着画卷的匣子往案上一放,沉声又问一句:“公子是以什么身份送这画卷给胡某?” 这一句追问所包含的威慑,比之前一句就严重得多了,压力悄然弥涨。 “胡都堂——”张思远下意识站起身,想要稍稍打个圆场。 他是万万没想到甄贤竟然敢直接将胡敬诚“诓”过来。毕竟是在任的浙直总督,万一冲撞起来,总是不好,对靖王殿下也不利。他也不知甄贤是什么打算,只是眼前情势实在叫他难免心焦。 但甄贤却是一脸泰然。他并不回答胡敬诚追问,而是微微浅笑,反问:“这画卷中所载,可是事实?” 他问得直白,胡敬诚一时没有回答。 冗长沉默使得气氛颇有些尴尬凝重。 张思远冷汗都顺着额角淌下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那画卷上究竟画了什么,但也看得出甄贤便是用这画卷拿住了胡敬诚的要害。 未免也太大胆了。 倘若激怒了胡敬诚又当如何? 张思远从前只道靖王殿下常剑走偏锋,没曾想,这位甄公子也如此“不落俗套”。 可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实在犯不着把人往外推。 张思远已兀自捏了一把汗。 甄贤却是不退反进,见胡敬诚不肯应声,便又道: “我少时曾听祖父提起过胡大人,言胡大人沉稳刚健,有所不为,有谋国之能,更是实干之才。而今的胡都堂,可还是先祖父口中那个‘栋梁’。毕竟如这画卷所述,可不是栋梁所为。” 胡敬诚默然不语,唯有眼中光华明灭闪烁,复杂难言。 他已是个半百之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才廿余,论资历,他是前辈,论年纪,他更足以做甄贤的叔伯。 但甄贤却毫不避讳地质问他,且如斯尖锐地一击便抓住了他的痛处,纵然言辞委婉,却半点情面也没有留。 这“后起之秀”可真是半点官场“规矩”也不讲。 然而,他却无可反驳。 不知何时起,当年寒窗苦读科举入仕时的锐气便悄无声息地离他远去了,所剩下的,只有如履薄冰的衰颓暮气。多少豪情壮志,也全在博弈间磨平了棱角,当真是老朽。 倘若他也年轻个二三十岁,大约也会想要如此,不,或许还要更激愤地痛斥如今的自己罢。 可他若从未变过,今时今日又是否还有浙直总督胡敬诚的存在? 而眼前这崭露锋芒的可畏后生,又是否当真能够一成不变,一尘不染? 待三十年后回首今日,又当如何? 良久语塞,胡敬诚唯有苦笑。 “甄阁老过誉,胡某惭愧。那么公子送来这卷画,又意欲何为呢?总不会只是想要胡某羞愧自惭。” 他怅然看住甄贤,风霜着色的双眼中已有太多太多难以言明和不言而喻。 但甄贤却仍是不回答他。 他只静静看定胡敬诚,继续问: “胡都堂当年曾给靖王殿下送去六个字,殿下是如何作答的,胡都堂可还记得?” 胡敬诚不由略一怔,似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提起这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0 - 分卷阅读18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1 个。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 当日眼看大战在即,他给靖王嘉斐送去六个字“定山河,负苍生”,想借靖王之手斩脱禁锢了他八年之久的枷锁。 而靖王殿下还给了他一颗人头和八个字。 “克定山河,不负苍生。” 山河必要克定,苍生亦不可负。 这是靖王殿下的豪言壮语。 胡敬诚其实至今怀疑。 他觉得这是做不到的,是王爷一厢情愿的执念,抑或不得不做出的姿态。 所谓苍生究竟是什么? 所谓“不负”,最终也不过是尽可能少的割舍。他选择的是“稳”,而靖王殿下选择的是“快”,不过如此而已。 虽然从结果看来,姑且是靖王殿下赢了。 可这一次如是,下一次呢?将来的每一次呢? 未必次次如愿。 甄贤大约是在向他施压,想要他自己主动低头认罪。 胡敬诚觉得,他已渐渐猜到了,甄贤独将他和张思远引来这僻静书斋究竟是在做什么。 皇帝陛下想要他成为靖王殿下的助力,却又要钳制他的举动。张思远正是约束他的人,而这画卷中所载,却是拴住他的“罪”。 皇帝多半要让张思远出任南京守备,以分散削弱他这个浙直总督手中的兵权。 这局棋的谋局之人,到底还是圣上。 既是圣意如此,除了顺服,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胡敬诚思忖既定,当即低头拜俯,“胡某有负圣恩,有负靖王殿下。” 这着实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姿态。 甄贤静静看了片刻,不置可否。 他先长身而起,转而看向张思远,嗓音清朗。 “上谕:着提督织造太监张思远兼南京守备职,领南直隶五军诸卫守备事。” 谕旨所述,不出意料。 张思远当即躬身领旨。 甄贤将他扶起来,又道:“委任文书宫中自会送到织造衙门。圣上的亲笔诏书,我此刻不能取出与张公过目,也不能巨细说与张公知晓。但张公是圣上钦定之人,想来也不必我多言。” 张思远点头,转脸看向胡敬诚,欲言又止。 看情形,圣上对胡都堂当也是有所旨意的,且不容乐观。 他本还疑心是甄贤年轻鲁莽。但若是圣上有旨,有另当别论了。 无论如何,姑且先回避,免得尴尬。 张思远是何等敏锐之人,立时还了甄贤一礼,又向胡敬诚一礼,轻声道:“我先到院中等候。”便转身出去了,还没忘了细心掩好门。 甄贤直等着张思远离开,才转回目光,看住仍低头俯伏的胡敬诚。 胡都堂是他的长辈,两鬓已见银丝,额前有岁月刻纹,却要在他的面前长跪不起。只因为他此刻并非只是他自己。他手中握住的,是至高至极的皇权。 气息骤然淤滞。 甄贤静了好一阵,才终于能够继续开口,嗓音却已在不经意间现出沙哑。 “上谕:浙直总督胡敬诚,治下不严,纵长子宗亲贿赂内官漂没公帑,念其战勋卓著,平寇有功,又久有沉疴之苦,免其罪责,准其辞呈,召还京师面圣以候裁。浙江诸卫防务,仍由浙江都指挥使徐达虎总领,政务由承宣布政使周文林总领,不必再受总督辖制。” 他缓缓说完,便屏息不再发话。 胡敬诚肩头微颤,久久不能抬头。 “念其功勋,准其辞呈”不过是顾全颜面的说法。圣上这是将他降罪革职了。 他倒并不自认冤枉。 这罪责原本早在三年前,他便应该承担。拖延至今,已是天恩浩荡。这三年来,他数度请辞,一方面是想急流勇退回避纷争,另一方面着实也是罪己。 他只是难免为皇帝降罪与他的这个时机而感到意外。 他自认沉浮多年已算是略通谋算,也了解今上的脾性想法,想不到到底是错估了陛下。 圣上根本不要他为靖王殿下做臂膀肱骨。 徐达虎、周文林都是靖王殿下到东南以后提拔上来的人,也是少数在东南任上时未与织造局卢世全牵扯过深之人。南直隶还有赵哲、张思远。而皇帝革了他这个浙直总督,却尚未撤大都督府。 打从一开始,圣上要给靖王殿下的,便是整个东南,只有浙直两省,没有他胡敬诚。而他只是一只用来伪装圣意迷惑陈世钦的蝉壳,如今还要成为靖王殿下北还京师的掩护。 但圣上到底还是有心顾念他的,所以才只是将他革职,更给他为靖王殿下建一大功的机会,而不是把他和卢世全、甘庭玉他们一起杀了。陛下知道他的难处与苦处。 胡敬诚忍不住笑出声来,俯在地上,秫秫如被秋风扫过的树梢。 甄贤恭敬将他扶起,仔仔细细安置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倒了热茶给他。 “内阁的加急密函此刻应该已到府上了。胡都堂是封疆大吏,位同尚书,不可唐突怠慢。我的委任状,请胡都堂过目。” 他从怀中取出文书,双手奉上。 胡敬诚取来翻看,一眼心惊。 这份委任文书与吏部下发的通常文书有所不同,乃是今上朱批亲笔所拟,加盖的也不是吏部的大印,而是内阁的印信与皇帝陛下的玉玺,显然是由内阁曹阁老亲自经手,绕过了司礼监,从南直隶发下的。 在这份委任状,皇帝陛下御笔任命甄贤出任钦差都察院左御史,行监察、弹劾百官之职责,有在奏裁之外立断之便宜。 一个二十八、九的青年人,从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跃成为正二品大员,这是圣朝开元以来前所未有的孤例。 无怪这个年轻人方才敢那样与自己直言,敢往他的府上送去这样的画卷。 胡敬诚震惊良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从陈世钦权盛,都察院几乎已形同虚设了,几任御史,乃至其下的佥都御史、监察御史,凡有敢直言弹劾者,大多死的死贬谪的贬谪,久而久之,满朝文武几乎都已把都察院这衙门遗忘了。 今时圣上突然密旨启用一个在朝中无有党阀派系,亦无利益纠葛的年轻人出任左御史,是真正要露杀锋了。 而这位新上任的御史大人,是靖王殿下的人。 这是圣上为靖王殿下悉心锻铸的一把利剑。 “甄大人身为御史,既有诏命在手,径直入府拿我便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胡敬诚惆怅掩面,靠在座上,尝试了几次竟都是腿软无力。 甄贤垂手站在他身边,颀长挺拔,身姿如鹤,嗓音柔和而澄净,并无半点怜悯施舍,或是曲意谄媚。 “我是晚辈,您是长辈。我与您或有政见之争,也并不乐见您落魄难堪。不如就请大人体体面面地还京,面圣,卸下重任,荣归故里,这样不好么?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1 - 分卷阅读18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2 ” 他言罢沉静看着胡敬诚。 胡敬诚不由怔忡。 方才甄贤问他,是否还记得靖王殿下回他那六个字时的作答。 他没有应声。 他其实知道靖王殿下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定山河,未必就要负苍生。 他只是始终不信。直到方才那一刻,也不曾信。 可看着眼前这个清瘦俊秀却自有坚韧的青年,他竟忽然动摇了。 靖王殿下是与圣上不同的。 甄贤更是与他们这些自负“老成”的官场中人不同的。 那么……或许这一回,当真能有所不同。 “靖王殿下此刻,是真已往秦地去了么?” 心中恍惚失落,说不上什么滋味。胡敬诚摇头苦笑。 “胡都堂以为如何?”甄贤不肯回答,只将这问话又推回去。 胡敬诚用力撑着座椅的扶手,终于缓缓站起身。 他躬身拱手,向甄贤行礼。 “皇上圣明,殿下英睿。我如今可以谒见王驾了。” 甄贤眸光明显一震,嘴上仍反问:“……胡都堂什么意思?” 胡敬诚惆怅扯起唇角,“靖王殿下若要随我一同返回北京,驾车这种苦事我是万万不敢让殿下来做的。” 原来他竟也早已窥得了些许端倪。 刹那,甄贤面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难色。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到底什么也没说,而是做了个恭请的手势,上前两步,为胡敬诚推开了屋门。 那略显狭小的院落中,张思远一直站着。 纵然心中担忧,他也不能去偷听甄贤与胡敬诚在屋里说些什么,只好一直出神地盯着院子一角。 角落的藩篱旁,那佝偻着背的车夫一直在喂拉车的牛吃草料。 那头牛似乎有些焦躁,哼哼着不大愿意好好吃的模样。 张思远心不在焉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惊失色地险些摔倒在地,着急就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上去。 几乎同时,甄贤便推开了主屋的门,和胡敬诚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来,也冲着那角落里的车夫疾步走过去。 忽然被围住的车夫愣了一瞬,直起原本驼峰一样的后背。 “我哪儿穿帮了?”他一边把脸上贴的背后背的都扯下来,逐渐现出本来轮廓的脸上有难以置信的困惑。 甄贤站在胡张二人身后一步的地方,一脸“我早劝过你肯定不行”的无奈沉痛,扶住了自己的额角。 相比早有察觉相对镇定的胡敬诚,张思远简直哭笑不得,任是再如何沉着稳重见过世面的人,也差点不能站住脚跟,只能一手扶着旁边的篱笆,努力控制自己脸上崩坏的表情。 “……殿下大概头一回喂牛吧。” 第117章 三十四、不负苍生(3) 靖王嘉斐并未离开南直隶。 但当日王驾启程,带着十余卫军和侍官仆从,这是许多双眼睛都一起看到的,更是陈世钦看到的。 而今靖王殿下乔装滞留城中,也不见半个护卫跟随左右,想来是让那一路人马做幌子瞒天过海去了。可如此一来,殿下身边只余下一个甄贤。甄大人是文人士子,脑子转得快,却不会武,万一又像上次返京途中那样,遇着武力强袭的,可怎么办? 张思远暗中捏了一把汗。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这一战不是儿戏,更没有退路,荣未必俱荣,但损必是俱损的。 倘若靖王殿下不测,要死的可不止靖王殿下一人。 但这位靖王爷是说要去打鞑靼人就敢孤身北上出关的主,即便他劝也不会有任何作用。 若说此时还有谁能劝得住靖王殿下,恐怕只能是甄贤。 于是临别以前,张思远踟蹰再三,还是凑到甄贤跟前委婉地提了一提。 他其实就是想说,也不能太纵着殿下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比如扮个驼子车夫赶车喂牛之类的……以后就还是别干了。 甄贤只能点头听着,心里又是气又是无奈。 “赶车喂牛”这事他早拦过了,拦不住。 如今玉青在外传讯,其余人都往秦地去做了诱饵烟幕。靖王殿下大概觉得好容易得了个能表现一二的机会,还很是“雀跃”,自告奋勇要反过来保护他,还美其名曰“掩藏身份”。 甄贤纵然知道殿下当自有分寸,不会胡闹误事,也还是为这人罕见表露出的孩子心性而瞠目结舌。 心里一半觉得好笑,另一半还是唏嘘惆怅。 他当然明白殿下的心意。 殿下担忧他的安危,深怕将他卷进争斗之中,又怕他吃苦受累,更怕再伤着他。 他又何尝不是反过来? 殿下如今曝露了行踪,这书斋便不再是合适的容身之所,在胡敬诚启程返回北京以前,需要另寻稳妥的地方落脚。 好在这三年在南京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还兀自思量后策,冷不防被一双长手从身后圈住。 嘉斐轻轻拥住他,环视一圈架上的字画。 那都是三年间陆陆续续积累下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名家真迹,但也算是小贤喜好之物,其中有些还是甄贤养伤期间自己写写画画来的。如今一时半刻也没办法都带上,只能留在这里,能不能保得住都要看造化了。嘉斐忍不住可惜,便叹道:“该让张思远把这些字画先挪到别的地方去,待日后再给你送回北京。” 靖王殿下此刻身无负累无拘无束,愈是要紧时刻反而愈发生出举重若轻的畅快,甄贤是真怕他想一出是一出起来,闻言急忙回过头皱眉制止他,“都是些身外之物,殿下不要做多余的事。” 嘉斐也心知此时最好不为可有可无之事分神。 只要张胡二人不出纰漏,这书斋也不会遭什么大难,最多空置一阵,回头安定了再让人来取就好。 小贤给胡敬诚送去的那卷画卷当然不是当年霁园中的原品,而是小贤依着记忆复制的。 一想到甄贤为了那画卷接连熬了几宿,熬得脸都青了,嘉斐便止不住得心疼,低声抱怨一句,“画了好几天就‘便宜’了胡敬诚。” 他原也不是故意说给甄贤听的。 但甄贤当然还是听见了。 任谁忽然被那种催命符一样的东西找上门,都不会欣然以为得了“便宜”罢,也就是靖王殿下才能说出这种话来。 甄贤不禁失笑,“殿下放心吧。我若是胡都堂,今儿回去第一件事也要烧了。” 按理,张思远与胡敬诚已前后脚走了,他们也该尽快离开才好。甄贤一时不太猜得透嘉斐究竟在琢磨什么,为何要耽搁在此,发些散碎而无甚意义的牢骚,也顾不得细细揣摩,就催着嘉斐快走。 但嘉斐仍旧看着那些架上的卷轴,眸光闪烁不定。 “你说陆澜的那些画卷……当真都烧没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2 - 分卷阅读18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3 了么?” 他又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出这么一句。 甄贤人都已到了门口,听见这一句,不由肩头轻颤,当即站下脚步。 第118章 三十四、不负苍生(4) 陆澜那隐含账册的画卷,据说是全都在火海之中化作飞灰了。司礼监没有找到。靖王府也没有找到。至于皇帝陛下,甄贤私心猜测,皇帝大概真的没有派人去找,也并不希望他们找到。 当日面圣时,皇帝曾对他说过五个字——留给后来人。 所谓“后来人”,甄贤觉着,圣上的心思当还是靖王殿下。 可若是靖王殿下无法顺利返回北京,余下一切也都是空谈了。 甄贤不禁担忧,深怕嘉斐在此时忽然琢磨起些节外生枝的事情,便又拧眉拽住他。 “人如今还漂在海上呢,不然殿下找他回来问问?” “那还是让他继续漂着罢。”嘉斐撇撇嘴,当即如是应。 小贤这一句反问里已见了薄怒嗔怨,再多说下去,怕是真要恼了。 也怪他有失分寸,偏要在这节骨眼上提起陆澜。 小贤心里始终对陆澜有愧,并不仅仅是“愧对”,而是“羞愧”的成分更多一些,是因为在这个人身上所发生的种种一而再再而三的突破了他的底线,深刻地让他感到羞耻。 然而靖王殿下觉得,他固然可以尽力,却很难保证同样的事情永不再发生。 小贤太容易为旁人悲欢而共情,正是这一点使他比常人更加敏锐,看见更远的前方,却也注定使他近乎自虐的心苦。 许多时候,嘉斐甚至会忍不住希望,这个人可以再庸俗一点,自私一点,只要好好看着他,看着自己,看着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小小温情与热烈,就足够了。 然而心底始终有另一个声音清醒明白。 他心悦之人,心里装的,眼里看的,永远有更广大的天地,他强拗不来,也不该勉强。 倘若一天,小贤的心里当真已不能再有他的位置,不能再向着他,他大概……除了坦然放手之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虽然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万一不幸真到了那种地步,非闹得一地狼藉不可,纵然不出人命,也是两败俱伤…… “我扮车夫真的不行啊?不然还是扮个锦衣卫啥的吧。” 嘉斐心思已不知纠结了几多绕,面上始终浅浅笑着,轻巧将话题带开。 甄贤只能浅浅蹙眉,无奈看着他,“圣上并不是要缉拿胡都堂,也未派锦衣卫南下,殿下请不要让大家为难。” “那我扮个什么好呢……”嘉斐笑眯眯摸了摸下巴。 殿下大约是在故意逗他,否则他都已说不要做多余的事了,为什么殿下还偏要说这样的话。 靖王殿下近来的心思是越来越难以琢磨了,仿佛很好懂,又仿佛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猜透他在想什么。 甄贤忽然有些怀念从前,彼此的念头都还很简单的时候,专注只想着一件事的时候,即便见不着面,也立刻能通透对方在想些什么,要做什么。 就好像在北疆关外默契击退巴图猛克的鞑靼铁骑时那样。 为何如今他的人回来了,每天就在殿下身边,朝夕相对,甚至同床共枕,心上却反而总好像蒙了一团迷雾一般…… “殿下,甄贤确实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多读几本闲书也没有别的长才——” 甄贤骤然竟有些委屈,忍不住长声叹息。 嘉斐连忙哄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甄贤根本不听,反而愈发皱起眉,兀自说下去: “我也是可以为殿下谋力所能及之事的,不必殿下反过来小心翼翼哄着我,护着我。否则殿下留我在身边做什么呢?” 那可不一定,我就算现在立刻把你关起来,藏起来,什么人也不让见,什么风浪都避开,能做的事也多了去了…… 下意识,嘉斐就默默腹诽一句。 但这种话再借靖王殿下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真说出来,只能在心里轻叹一声,竭力板起脸。 “你要为我谋事,就先答应我爱惜自己,不要再傻到自己去扛刀子,无论为谁也不行。否则我就还得这么缠着你,你嫌我烦也没用。” 甄贤仍浑然无觉地反驳,皱着眉,满眼忧色。 “殿下的心意我当然懂得,可是我的心意……” 嘉斐实在忍不下去,闷闷哼了一声:“我的心意,你不懂得还多呢。”就再一次伸手把人捞进怀里,不由分说低头抢先堵了嘴。 第119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1) 清宁宫里有一盏长明灯是决不允许灭的。 昭王殿下每日晨昏都会去这长明灯前各长跪静思一个时辰。 这盏长明灯,宫人们都说是昭王殿下为亡母守孝的心意。 但只有嘉绶自己心里知道,这盏灯是他的念想,是他所唯一能够看见的有形的希望。 母亲的突然病故仿佛还是昨日。 三年了,他以“守孝”之名被困在这东宫之中,没能迈出去一步。 没有人对他不好,宫女和内官们小心翼翼地伺候他,无论他嘶吼咆哮还是满地打滚,都围着他哄着他,用惊恐又担忧的神情。 他们什么都能帮他,唯一不能的,就是放他出去。 从第一年的崩溃挣扎,到第二年的消沉绝望,再到如今……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他不能走出清宁宫半步这个事实。 长明灯摇曳的火光可以给他短暂的宁静,就好像,只要这盏灯还亮着,一切希望就都还没有彻底死去。 每天盯着灯火的时候,他会反复仔细地回想,回想他之前的每一步人生,青涩幼稚的,甚至愚蠢可笑的。 他还会想二哥,想二哥当初被父皇关在永和宫里的那一年会是怎样的心情,是否也会和他一样孤独无助,或远比他勇毅坚强。 但他觉得他这辈子也不可能知道了。他与二哥年纪差了十岁,大约在二哥的眼中,他永远都只是个可笑的孩子,绝无可能和他说起这些。 更多的时候,他会想着他心爱的那个姑娘。那个如草原白鹿般的小公主如今在哪儿呢?是好,还是不好?他还有没有可能再见到她? 苏哥八剌是他心底的温暖与柔软,就像一颗微小的太阳,始终照耀着皇子外壳之下那个蜷缩的他。 只要想着苏哥八剌,他就还记得当年被鞑靼人抓去的时候,她是如何照顾了他、保护着他,而他又是如何虽然每天都哭着也努力咬牙撑了过来。 今时今日,至少身在宫中,锦衣玉食,难道比身陷外敌的羊圈之中还要更糟糕吗? 他曾在脑海里描绘各种重逢的场面,热烈的,凄凉的,温馨喜悦的,糟糕凄凉的……他只从没想过,苏哥八剌会悄无声息地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3 - 分卷阅读18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4 从他的睡梦中钻出来,一把捂住他的嘴。 可她真真实实地就在眼前,穿着一身小宫女的青衫裙,双眼明亮,神情却很是紧张。 “你什么也别问,现在立刻跟我走。” 她的掌心用力按在他的唇上,仿佛害怕他随时都会因为惊讶而大喊大叫。而她的声音就在耳边,轻得像拂过脸颊鬓角的云。 嘉绶大睁着眼,就像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奇迹,又像是看见了刺破黔夜的第一束光。 可他却反过来伸手一把死死抓住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方才的话语。 床榻边的纱幔被风吹拂起来,不远处团身打盹的小内侍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又消失在幔帐的那一端。 苏哥八剌心急如焚。 她这一次回来是专为嘉绶而来的。 靖王嘉斐要返回北京,甄大哥特意送了信到北疆给她,请她提前潜回京城,设法将七殿下救出来,使他脱离陈世钦的掌控。 除了不想投鼠忌器之外,更重要的一点是,靖王嘉斐已经有上谕在手,最后的关键时刻,嘉绶不能被迫站在靖王殿下的对立面,否则这便是一个难解的死局——当然是嘉绶的死局,不是靖王殿下的。 甄大哥忧心嘉绶的安危,不愿他成为这场角逐中的牺牲品,所以才请她来做这冒险事。 苏哥八剌觉得有些悲伤。 事情走到这一步,皇帝终于做出了选择,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到底还是选择了靖王嘉斐。 与之相对的,是他放弃了嘉绶。 一位父亲,决定放弃自己的一个儿子,去成全另一个儿子,哪怕被放弃的那一个可能变成一块无力自保的踏脚石,瞬间就被碾压得粉身碎骨……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抉择,而这位父亲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做出这种抉择,苏哥八剌觉得无法想象,也并不想真正懂得。 她此刻只想把嘉绶救出去,带着他逃去安全的地方,哪怕此生再也不回来了也好。 这三年她回到了她熟悉的关外,甚至每天都能遥遥望见她日思夜想的草原,那颗属于大草原的心却丝毫也雀跃不起来,再也没有在骄阳之下草海之中奔跑的欢欣。 她发现她思念那个被她留在京中来不及道别就已分离的人。 虽然她还不太敢确定,这种感觉是什么。因为那太不一样了,与她曾经模糊感知的那些少女情怀截然不同,没有憧憬,没有向往,没有鲜花烂漫的悸动,也没有小心翼翼地追逐……她所真真切切知道的,只是她每天都在为一个爱哭又单纯的傻瓜担忧,向腾格里祈求他平安无事。 可她费劲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只呆磕磕看着她,抓着她,好像听不懂她说话一样。 “七郎,你再在这里待下去,会有危险的。” 苏哥八剌忍不住皱起眉催促。 许是那语声里掩藏不住的焦急不安惊醒了梦中人。 嘉绶眸光一震,如同长梦惊觉。 可他却只又望住苏哥八剌看了一阵,眼中似有水光流动,却是缓缓垂下了手。 “我……不能离开清宁宫。” 第120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2) 他竟然这么说,莫非是受到威逼已然有些糊涂了不成? 苏哥八剌心焦万分,忍不住又用力抓了他一把,愈发压低嗓音道:“你别犯傻!” “我不是犯傻。”嘉绶缓慢而坚定地反握住她的手。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够有机会安静握住这双手的时刻,惯于执马鞭弯弓弦的手并不像寻常女子那般棉软滑腻,却另有柔韧,忽然让他有种流泪的冲动。 但他竭力忍住了,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深深望住她。 “陈世钦把我看死了。如果我逃走,他立刻就会察觉得,一定全城戒严搜查,那样的话……二哥要进城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的唇角隐约有一丝苦笑,语声低哑,但再也没有三年前的困惑与无助。 “七郎,你……”苏哥八剌一阵语塞。 眼前的少年已然变了,再也不是当初蜷缩在羊圈瞪着清澈眼眸瑟瑟发抖的那个孩子。 他原来都已猜到了,猜到了这一天或早或晚的到来,并且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是他作为弟弟对兄长的依恋与期望。正如他的兄长因为担忧他的安危而宁愿放弃先手克敌的良机。 当父亲已然做出取舍,这一对兄弟却依旧决定彼此照应互相倚信,决不轻言放弃。 苏哥八剌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她从前从不相信,以尔虞我诈著称的汉人皇族之间还能保留这样的情义与血性。而今她亲眼看见了。 但这只是眼下。 将来呢? 当靖王殿下顺利归朝以后呢? 彼时,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另一个必成众矢之的,纵然不是你死我活,也很难不为人言所裹挟。 她倒并不担心嘉绶。 嘉绶始终是硬不起心肠的。但靖王嘉斐又如何呢? 待到那时候,嘉绶一心维护的兄长,是否还能如此刻这般优先顾虑他的生死? 尤其,当靖王嘉斐真正成为新的君主时…… “我不是个孩子了。甄先生说得对,我是父皇的儿子,圣朝的皇子,我也能做我该做的事。” 嘉绶仍细细诉说。 苏哥八剌心中五味陈杂,忍不住用力反抓住他手腕。 “你可都想清楚了,假如你二哥成了储君,就算他不愿意杀死你这个‘假储君’,他身边的那些臣子也会逼着他动手的。” 嘉绶猛然怔了一瞬,似并没有细想过这问题。 但他的眼睛始终那么明亮,闪动在这夜晚的重重帷帐之中,错觉如天幕星辰。 他沉默了一会儿,展眉无辜地冲她笑了。 “可我们是兄弟啊。二哥不是我的敌人。我不能只想着自己。” 刹那,苏哥八剌只觉一股热血冲上脑顶,涨得她好一阵头晕眼热。 她忽然有一点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思念这个少年。 那样单纯美好的笑容,她愿意付出一切来守护。 “好,那我陪你留下。” 她倾身捧起他的脸,将薄汗微湿的额头与他的紧紧相抵,低声用蒙语一字字起誓: “我是大蒙古可汗的妹妹,草原上的苏哥八剌别吉,而你是我选择的男人,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嘉绶浑然不知她在说些什么,只怔怔盯着她一开一合的红唇,犹豫良久,缓缓环起双臂,将她回抱在怀里。 第121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3) 胡敬诚久有头风之疾,后来到了东南,又在战事受阻和官场倾轧的重重压力之下,染上了常年胃痛的毛病,故而无论走到哪里身边总缺不了大夫。 于是胡敬诚便代问了为他诊病多年的老医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4 - 分卷阅读18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5 师,说自己有两个老家来的宗亲子侄,有心学一些医学药理,能否在返京路上跟在近侧做个短期学徒,看看资质。 不料老医师怎么也不答应,指着靖王殿下说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煞气,不似医者,反倒是对甄贤满意地很,问了几次愿不愿意往后就跟着自己做个入室弟子,悬壶济世。 “有煞气”这三个字,自样算不上什么好评价。老医师并不知道两人的真实身份,却一望便十分敏锐地察觉了表象之下的差异。只是这差异于靖王殿下而言,虽然可以接受,但总有些不痛快。 最终是胡敬诚反复说了几次,老医师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并与胡都堂约定,这一路直到顺天府边界为止,再往前便无法同行了。 甄贤总觉得,其实这位老人已隐约察觉了许多,所以才不愿与他们一同入京。 但他所没有想到的是入京以前临别之时,老医者固执地撇开众人,将他拽到一旁避人处问他:“你的眼睛里,有救人的善念,却没有杀人的戾气,前面不是你的去处,为何不愿跟我走?” 甄贤震惊许久才能回神,不由苦笑。 “我答应了一个人,此生不会再丢下他一走了之了。” 老医者却似早有预料。 “天地之大,救人的路有千百条,你偏偏选最难的走。”他喟然叹息一声,取出一张早已拟好的药方递给甄贤,“你的旧伤没有养好,我这有一副方子,都不是什么特别稀罕名贵的药材,你姑且拿去吃着,往后切忌受寒劳累。” 甄贤接过药方,看见老人孤身背着一只药篓撑着一把锄头拂袖飘然而走,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莫名萧瑟。 再往前走不就,到了北京城门口,远远便望见城门前张贴的净街告示,还有悬挂示众的尸首。黄龙的尸首。 不算高壮的一条猎犬,僵硬沾染血污的身体和孤零零挂在一旁的头颅已然腐烂,呈现出一样的乌色。 死亡的味道招来了食腐的蚊蝇。鸦鸟在枯枝上不断嘶叫。所有进出往来的行人都掩着口鼻别开脸,仿佛不忍直视这惨景。 甄贤怔怔望着那已然身首异处的狗,几乎不能站稳。 一瞬间涌上心头的,并不是往昔相处的画面,亦不是愤怒或恐惧,而是一片没有温度的空白。 他忍不住地开始想,为什么黄龙会被挂在这里,挂在他们返京进城必经的城门,这又意味着什么,是不是一个讯号,是不是对方也已有所察觉…… 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激起千层浪,根本来不及悲伤。 但嘉斐很快从身后撑住了他。 熟悉的体温与力量瞬间将他从无休无止的疑问中拔了出来。 他这才像个溺水之人般,猛地吸进一口空气,咳嗽得屈起身体。 第122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4) 进城的时候并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胡敬诚特意让嘉斐与甄贤两人以医者身份留在车内,自己扮作重病模样。毕竟皇帝尚未公开削去胡敬诚的职位,胡敬诚任然是在任的封疆大吏,有许多的便利。 真正麻烦的,是进城以后。 胡敬诚忽然被圣上召还,到了京畿地界,这一件事陈世钦是不可能不察觉的。既然有所察觉,定会有所应对。 陈世钦多半会亲自在馆驿等候,并且沿途使东厂番役跟随盯梢,监视胡敬诚一行举动。但有不慎暴露,靖王殿下便难有活路了。 尤其京中,东厂内官纵然未见过靖王殿下本尊,画像也总是见过的。 果不其然,才进城门,便有一队东厂番子迎上来,各个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模样,竟就想要搜车。 胡敬诚手下的人便死死拦住,称说都堂病重,不得搅扰。 一边决不罢休,一边寸步不让,正僵持不下时,忽然另有一队人马不紧不慢从胡同里冒出来,赫然竟是一队锦衣卫。 为首一个千户,生得剑眉英目,脊背挺得笔直,话也不多,上前就用一把绣春刀将为首的东厂役长往后挡开一步,冷道:“锦衣卫办案,让开。” 一句话,震惊当场。 甄贤坐在车里,听见这一声,顿时浑身的冷汗都在瞬间淌了下来,与嘉斐交握一处的掌心异常冰凉。 锦衣卫是最后一道决定成败的关卡。 但唯有这一步棋,他至今怎么也猜不透。 心里隐约有种预感,他总觉得在圣上的谋局之中,这一颗棋子多半着落在四殿下身上。 可他没有十足的把握。 这一队突然出现的锦衣卫一副黄雀在后的架势,显然也是专程在此等候,且还要故意先等着胡敬诚的人与东厂的番子冲撞起来才露面,尤其一开口,便是语气不善——锦衣卫为东厂倾轧多年,已经许久无人敢这样与东厂内差这样说话了。 这一路锦衣卫是来搅局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可他们要搅的,究竟是谁的局呢? 甄贤小心翼翼透过车窗的缝隙看出去,正看见那被绣春刀格开的东厂役长一脸震惊地瞪着眼。 那役长显然对于这一队锦衣卫的出现也是全不知情,被这么突如其来的一搅和,不免露出凶相来。 “我们可是奉了陈督主的命来护送胡都堂到馆驿的。你们来是办谁的差事?” 他话说得已极不讲究,动作也很是粗鲁,就伸手想去推那锦衣卫千户。 不料锦衣卫千户却侧身一闪,轻轻巧巧便躲开去,反而叫那东厂役长一个踉跄险些摔在地上。 “锦衣卫只办圣上的差事。” 这一句仍然说得简短低沉。 甄贤胸腔里“咯噔”一响。 太快了…… 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在此时就动用锦衣卫呢? 这样做固然可以避开东厂和陈世钦,却无异于不打自招,倘若当真是皇帝陛下的作为,用意又何在呢? 既然如此,当初直接派锦衣卫南下办案岂不更好,又何必多此一举? 甄贤总觉得心尖上有一团迷雾,模模糊糊地叫人什么也看不清楚,还正皱眉沉思,果然就听见那锦衣卫千户又说了一句:“奉上谕,着胡敬诚即刻入禁面圣。” 太奇怪了……皇帝陛下不该会做这样的安排。 尤其此时还不是时候。 第123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5) 此时直接宣召胡敬诚入禁面圣,却将陈世钦晾在馆驿,这便不仅仅是会引起怀疑与警觉的问题,而根本是无异于摊牌了。陈世钦一定立刻就会明白一切,进而倾尽东厂之能抢先将靖王殿下控制在手中。即便殿下有圣上密旨在手,倘若根本没有机会将这“衣带诏”公诸于世,那和没有也并无区别。 这所谓的“上谕”绝无可能是真。 那么,这一路忽然冒出来看似“解围”的锦衣卫究竟是奉了谁人之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5 - 分卷阅读18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6 命而来……? 甄贤心中飞快地思索着。 车外全是人,他也不敢出声多言,就用手势向胡敬诚解释对策,而后便下意识把收回来的手按在了身边靖王殿下的手背上。 嘉斐始终神色沉敛,也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固执地再一次反过来将那只企图安抚自己的手握紧在掌心里。如同争抢临危时涌身上前的那一步。 胡敬诚了然点头,敲了敲紧闭的车窗。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家仆将车窗推开一寸窄缝,恭恭敬敬问了一声:“大人何事?” 胡敬诚附耳向那仆从说了些什么,言罢还特意将车外众人扫视一圈,才重又关上车窗。 家仆得了主人命令,转回身恭恭敬敬拱手,“都堂大人染疾日久,又连日赶路,身体实在沉重,就这么面圣恐怕冲撞了圣驾,还是先行至驿馆更衣,再随几位上差入禁为妥。” 方才车窗中露出脸来的的确是仍未卸任的浙直总督胡敬诚本人无疑。 那锦衣卫千户与东厂役长各自思索一瞬,几乎同时有了动作。两路人马角力似的把胡敬诚一辆车围在中间,眼不错珠得盯着,唯恐被对方抢走。 封疆大吏还京,城内早已戒严,一路平安无事,除却马蹄与车轴声响,寂静宛如死城。 到驿馆途中,胡敬诚又敲窗叫停了一次车马,说要寻一家药铺,抓些应急药材。 但城内所有的药铺都早早关了门,加之近来京中风声鹤唳,百姓但凡听见东厂或锦衣卫的名号都唯恐避之不及,一时半会儿竟连一家有人应门的药铺也找不到。 但若此时强行破门去“抢”,只怕就要把事情闹大了。 眼看时间愈耽搁愈久,那东厂役长脸上的焦虑之色也愈发明显起来。 督主交代的事,倘若出了纰漏,必是死路一条。 而胡敬诚又还是两省总督,既然病重待医,且还赶着要入禁面圣,抓一点药材应急这种小事似乎也没有理由拒绝。 尤其这胡大人万一在他的手上犯了什么疾症,他这条小命只怕便逃不脱了。 那役长心里起急,忍不住揪住手下的番子催骂,埋怨他们无能,连个有人开门的药铺子也找不到,就把人全赶出去找医馆去了,只自己一个仍然留在胡敬诚的车马跟前守着。 那一路锦衣卫见状便也都下了马,就在车前守着,按着腰间绣春刀,一点多余的动静也没有。 又等了好一会儿,见一个番役气喘吁吁赶回来,说往东过去有一家医馆开了门,可以抓药。 那役长一心只想赶紧事了交差,闻讯便催着让那小番子带路。 到了医馆,他便让那番子拿了胡敬诚车里递出来的药方进去抓药。 不料小番役进了医馆没多久又出来了,说医馆老板讲这药方里“藜芦”和“丹参”是十八反,“乌头”和“半夏”也是十八反,随便抓了万一吃出人命要吃官司的,一定要写这方子的人进去当面说清楚才给抓。 那东厂役长也不甚明白这些药材名字和反不反的,只听说还要折腾,就不怎么乐意,却也没有办法。 他一直站在胡敬诚车外,盯着车门推开,才看见低头钻出车厢的人头顶上的方巾一角,忽然就被身边的锦衣卫往后挤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再站稳已经被人挡得死死得,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骤然有些紧张起来,急忙想再往跟前挤。 那锦衣卫千户却一把将他推到一旁,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声。 “这位公公,陈督主交代的,是让您把‘胡都堂’平安护送到驿馆。咱们办差的,再要紧也不过办好上头交代的,其余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那位小公公跟着进去就是了,您何必亲自劳动呢。” 那东厂役长陡然一惊,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奈何孤立无援,也做不得别的。好在他着实看见胡敬诚本人还在车里。倘若他跟着进了医馆,这几个锦衣卫就把胡大人“抢”走了,岂非坏事?如是一想,他也只能拼命伸长脖子从远处望着,直看见进了医馆的两个人不一会儿又提着几包药材回来,仍然上了胡敬诚的车,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些年来,锦衣卫之于东厂便如同是狗一般,被驱使欺压得惯了,说东厂内官们心里全然不怕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那是不可能的。恰是如此,这些宦官们才愈发死心塌地为陈世钦效命,只盼着陈督主在位一日,便能保他们呼风唤雨一日。但陈督主本人却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这东厂役长其实并不惧怕别的,只是怕这几个莫名其妙来出头搅局的锦衣卫借机陷害他以为报复。听了那锦衣卫千户的话,愈发恨不得赶紧将烫手山芋赶紧甩出去事了,便急忙忙把自己的人都收拢回来,叮嘱了一番不许多嘴生事,就继续往驿馆赶去。 到得驿馆时,陈世钦已久候多时了,又见胡敬诚的车马前后还跟着一路他事先并未听说的锦衣卫,面色便愈发不善。 那役长察言观色,忙不迭上前表个忠心,也不敢瞒哄,老老实实把前后据悉都说了,又怕见罪于督主,说到抓药那一节,便竭力自陈:“都是因为胡大人着实病得厉害,孙子实在怕得很,万一要出点什么事,只怕对祖宗爷爷不利……” 他虽然自称“孙子”,满口把陈世钦称作“祖宗爷爷”,陈世钦却完全不把他当作“子孙”看待的模样,根本没有耐心听他点头哈腰得废话,十分厌烦地一挥手便将他撵开去,而后亲自上前,换了一张笑脸,一边请胡敬诚下车,一边就先手推开车门。 车内也没有别人,只有胡敬诚坐在软座上,身边一个年轻药师捧着药碗,仔仔细细服侍他喝药。 一旁还有个瘦高个子的药童学徒,正专心致志地看着药罐下的文火,听见车门被打开了都连头也没抬一下,待胡敬诚发话要下车,才小心翼翼捧着药罐和小炉先钻出车厢去,恭敬在一旁站好,仿佛这世上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及他手中的这一罐汤药来得重要。 紧随其后,胡敬诚也在那药师的掺扶下下了车,少不了笑脸寒暄,说些无甚意义的场面话,又说连为自己问诊多年的大夫不肯再跟着自己,此次面圣恐怕命运难料,恳请陈公公在御前美言几句云云……真真是一副谦卑模样。 那锦衣卫千户很快便上前来,催促胡敬诚快些更衣准备,不要让皇帝陛下久等,而后又转面向陈世钦行了一礼,问:“圣上要即刻召见胡大人。陈公公特意在此等候,是否要与胡大人一同面圣?” 皇帝忽然将胡敬诚召回京城,且要即刻面见,甚至还为此派来了锦衣卫。陈世钦纵然仍心有疑虑,却也无法拒绝,只能在这一路锦衣卫的“护送”下,与胡敬诚一道进宫见皇帝去了。 第124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6)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6 - 分卷阅读18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7 陈世钦会亲自在馆驿等候,甚至会指使东厂番役以“护送”为名行“监押”之实,这都是意料之中的。 按照原本的计划,胡敬诚会在途中要求寻找医馆抓药,而一直在暗处跟随的玉青则会伺机配合,引开东厂番子们的注意力,助靖王殿下脱身。 只要不被陈世钦抓住实证,偌大京城,要藏下两个人,说难是难,说易也极容易。 四殿下当初为暂且安置苏哥八剌而命童前和玉青办下的那处宅院是最好的选择。这宅子远离闹市地处幽静,乍看毫不起眼,实则是靖王府的别院,常年有王府家人看守,寻常人等不敢搅扰。 而这样一处小院于生性多疑的陈世钦而言却是灯下黑。陈世钦多半猜想不到,暗中潜回京城的靖王殿下还敢大喇喇呆在靖王府的别院中。即便有所怀疑,这三年中,王府留守北京的属官家人也早已做足了对策。 那毕竟是靖王府的地方。只要到了这宅院,殿下便算是暂且安全了。 甄贤所未预料到的,除了东厂番役们在单独面对胡敬诚这个两省总督时所表现出的侵略性,便只有那一路于紧要时刻出现的锦衣卫。 但忽然入局的锦衣卫,与其后孤身折返的东厂番役,依然步步将他们引向了戒严时唯一开门的医馆。 一切仍是早有安排。 甄贤心里一直有一个隐隐绰绰的答案。 所以当他与嘉斐在医馆中和等候接应的玉青会合,换了衣衫,从后院侧门悄然离去,扮作巡街的京卫避开四处游走的东厂番役,终于来到这并不起眼的僻静别院,然后在院中看见那个一眼可辨的身影时,甄贤丝毫也没有觉得惊诧,反而如释重负地长出了一口气。 那是三年不见的四殿下嘉钰。 那一路锦衣卫,号称令上谕行事,实则果然是听命于四殿下的。 皇帝陛下到底是把锦衣卫交到了四殿下手里。 虽然甄贤并不知道圣上与四殿下之间究竟是如何达成了怎样的共识,但无论如何说,四殿下能够拿住锦衣卫,对靖王殿下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 只不过……四殿下这件事做得实在冒进犯险,能成功过关一半是靠得默契与运气,另一半里还少不了对家心重又投机的帮衬,简直叫人捏一把冷汗。 尤其四殿下竟反过来用了东厂的人。 那个引路的小番役,甄贤也无从得知四殿下是如何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在东厂内官中有了这样的“帮手”,总之是四殿下的能耐。扪心自问,这样的事若是叫他去做,他大概不能做到。 四殿下之于靖王殿下到底是不可或缺的臂膀。 这原本是极好的事情。他却不知为什么,有种形状模糊的不安感突兀地就从心底冒出来,让指尖冰冷。甄贤骤然有些唏嘘,慌忙收敛起心神,正看见面前的嘉钰转过身来,一身朱袍在这素净院落中,如火鲜艳。 而嘉钰也在这一刻,一眼便看见了甄贤,或者说,是刻意盯着的。他甚至越过了嘉斐,径直先迎上甄贤的面前,审视良久,末了才状似不服地轻哼了一声。 “算你还是个聪明人。” 那模样俨然是仍把甄贤当作对手,纵然知道没什么输赢可争,也还是不甘心得很。 甄贤好一阵无奈,不由略皱起眉苦笑:“那殿下就没想过,若是我没有猜中殿下的心思呢?” 其实也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但嘉钰立刻就挑起眉不悦呛声:“你少鸡蛋里挑骨头。猜不中还要你作甚?” 这毫不掩饰的怒气俨然已漫出来了,若再容他胡闹下去,还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来。 嘉斐实在哭笑不得,终于再也忍不住,便低低唤了一声:“四郎!” 嘉钰却一回身,扭脸整个人扎进他怀里。 “二哥!” 他这才终于喊出来,双手环住嘉斐的腰,犹如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鼻息里尽是久违的气味,仍是他喜欢的草木清香,并没有因为分离,或是别的什么人而改变。 这一点微小的认知忽然让嘉钰心潮狂涌得快要哭了。 二哥还穿着那身他跟舅父讨要来的京卫铠甲,冷冰冰的,让他觉得不舒服极了。可他只微微皱起眉,仍是紧紧把脸贴在那坚实胸膛前的护心镜上,怎么也不肯离开。 他有三年没见着二哥了。 他念了三年,没有近君情怯,只想就这么死死抱住了,再不撒手。 这熟识的任性有一点骄纵,更是委屈至极,叫嘉斐心都软了,一句到了嘴边的嗔怨也再说不出口,只能无奈轻轻捏了一把嘉钰的鼻子,摆出训斥的模样叹息。 “做什么不进屋里烤着火等,偏要站在院子里吹得鼻尖都凉了……” 嘉钰反而把脸埋在他胸口用力蹭了蹭,想也没想,就负气开口:“你当初去接甄贤,可是一气儿从苏州跑出了居庸关呢。我不过是在院子里等着,连城门都不能出去。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他着实是什么也没想。 只见到二哥真真切切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他便什么也没法想了,涌上心头的,全是三年来的隐忍压抑,连舌尖上也是苦的,张口吐出的话便怎么也不受控制。 在场并没有多少人。 甄贤只能尴尬地看着他。 嘉斐也只能尴尬低头,无言看着他。 便是一向大大咧咧的玉青也已经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摆了,只好佯作不懂地把脖子和脑袋扭到夸张的程度。 所有人都不接话。 这冗长的沉默终于让嘉钰警醒起来,察觉自己失态。 他熬过了三年,好不容易二哥回来了,一切都仍在掌握之中,几乎就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他就可以将二哥推上至尊之位。而他也终于可以得偿所愿,可以无所顾忌地站在二哥身边,成为不可或缺的那个人。 也许,有些妄念始终只能是妄念,他心知肚明,但他此生所能触及的、最完美的将来眼看已唾手可得,他怎么能在这时候,只因为一时的情绪失控就把一切都搞砸了? 嘉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无法抑制地簌簌发抖。心口有种撕裂般的锐痛,痛得他视线模糊,甚至能听见声响。他用力深深吐息了好几回,才勉强让自己重新镇定下来,用沙哑低沉的嗓音轻道: “我想早一点见到二哥。能早一眼也是好的。难道二哥就不想快一点见到我么?” 二哥没有立刻回答他。 嘉钰觉得他几乎已经触摸到了二哥的犹豫和抗拒。那黑色的怪兽悄然从心底钻出来,化身藤蔓,牢牢捆绑着他们,又似万千拼命抓扯的鬼手,挠得他撕心裂肺得。 二哥的眼睛仍是望着甄贤的。 他想他大概又要被推开了。 嘉钰遽然后退了一步,暗暗咬了咬牙,作势就要先走。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7 - 分卷阅读18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8 “我不能留得太久,会引人怀疑的。你们先休息一会儿,小心等我的消息——” 三年不见,嘉钰已不再是当初那个病体孱弱的俊美少年,眉目间已然满是及冠盛年时杀伐凌厉的决绝。 他眼中急剧黯淡的光太落寞,言行却何等坚定。 嘉斐明显怔了一瞬,似毫无防备,但很快便明白过来,只得妥协地叫了一声:“阿钰!”紧跟一步把人拽回来,一边哄道:“先进屋再说。”一边颇为无奈地看了一旁的甄贤一眼。 这个眼神太复杂,竟不知究竟是安抚,还是求援。 甄贤静静在一旁看着,下意识冲他摇了摇头,旋即也怔了一瞬,便连忙又点了点头,而后立刻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找玉青说事去了。 第125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7) 玉青看起来一脸倦容,大约是这阵子疲于奔走,既要探查情报又要传递消息还要提防躲避着那些神出鬼没的东厂番子,让他很有些累着了,连脸也瘦得凹下去一圈,下巴上满是青色的胡茬,哪还有白净俊俏的后生模样。他看见甄贤并不跟着靖王殿下进屋,而是往他这边走过来,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明白了,愈发流露出复杂的表情。 甄贤向他问好道了谢,又问了些诸方情形,便也没有多的话可以说了,就安静在院中站下来。 天色已然渐渐黑了,空气里熟悉的属于北方的干爽与三年间江南之地的湿润柔和截然不同,有种肃杀的凌冽感。 玉青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忍住,扭着护腕绑带挪到甄贤身边,扭扭捏捏地问:“甄公子你不会觉得不开心吗?” 甄贤原本正想自己的心事,猛听见这么一问,一时竟没能明白过来,就愣愣反问了一句:“什么意思?”待回过神,顿时后悔得如吞黄连。 他着实不必多此一问,更不该问。 何必要让玉青再多说几句呢。毕竟说得愈多,越是尴尬。 而靖王殿下需要四殿下,这是毋庸置疑的,尤其在这要命的时候。 既然如此,任何事便都没有让四殿下安心重要。 甄贤不禁暗自叹息,也不等玉青再继续刨根问底,便即沉声道:“嘉钰殿下为靖王殿下付出良多,又是殿下的兄弟和臂膀,弟弟受了委屈向兄长使使性子是常事,殿下疼爱弟弟也是殿下的德行,我有什么可不开心的。” 多少有些堵口的意味。 玉青听得明白,便歪头看着他,就好像在南京的三年中无数次的偷偷揣摩一样。 玉青觉得他很难理解。 王爷与甄公子的关系,与寻常人是不一样的。王爷在乎甄公子,在乎到孩子一样恨不能时时刻刻抓在手心里谁也不许碰一下,却是寻常人也能瞧得一清二楚。 可甄公子对王爷又是如何想呢? 甄公子和寻常人也是不一样的。但再如何不一样,他难道就不会有半点想要独占一人的念头么?如若说也是有的。那又如何能做到不为所动呢? 究竟是太不在乎,还是太过隐忍,才能如此冷静自持,不露痕迹。 “甄公子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玉青琢磨半晌,困惑地撇撇嘴。 “王爷对我有恩,我敬重王爷,想要报这恩情,所以为了王爷我什么都能做。只要是对王爷好的,对我来说就是好的。我们这些弟兄都是一样的心思。” 他略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四殿下自幼体弱,那么多兄弟里头只有王爷一个在身边护着他。他想要王爷做储君,将来再做皇上,也是因为这样对王爷最好,对他最好。可甄公子你呢?” 他倏地扭过头,定定看着甄贤,再一次审视良久以后,下意识摇摇头。 “我觉得你和我们不一样。你想要的,究竟是王爷这个人,还是一个能够实现你心中宏愿的‘明主’?” 玉青或许根本是无心的。 他只是心有疑惑,却无城府,不知不觉便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他甚至有可能并不真正知道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但正是这种不加掩饰的“心里话”,落在甄贤耳中,反而一石激起千层浪。 甄贤从前绝没有认真想过这件事。 从十岁上被祖父和父亲送到殿下面前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纵然再如何大起大落翻天覆地,他也一直坚定地认为,殿下就是他的“明主”。 殿下是他决意一生陪伴辅佐的人,从前是皇子,而今是王爷,将来还要成为皇帝,行天授的权责中兴一国福泽万民,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他一直这样期盼着,从没细细琢磨,这其中究竟有几分大义所向,又有几分是他的一己之私。 因为是殿下,是这个他一直望在眼中念在心中的人,使得他根本分辨不清了。 他所想要的,究竟是一位可以撑起天下的“明主”,还是殿下这个人? 倘若是前者,他是不是无形无意地,当真有些在勉强殿下呢……是否是他在执妄地想要把殿下变成他所希望的模样,反而忽略了殿下也有自己的所思所想,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就好像殿下从前执意不愿成婚立妃,后来也还是留下了崔莹,然后又在争吵时愤而不解地质问他:“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心尖骤然一阵刺痛。甄贤忽地想起当年在苏州,殿下曾经缠着他执意想听他喊一声“嘉斐”这个名字,或许并不仅仅是调笑戏弄,而是一个讯号,是殿下也想要确认,想要他承认,他心中所想的,眼中所望见的,究竟是谁。 可……倘若他承认他想要殿下这个人,不是作为圣上与元皇后唯一的皇子,也不是作为圣朝的靖王殿下未来的天子,而仅仅是他自幼相识相知的这个名叫“嘉斐”的人,他当真可以有这样的私欲么? 他当然是有私欲的。 但他不是四殿下,也不是玉青,没法那样坦然地就把心中所想所欲说出口来。从小到大,他所受到的一切教化都在告诉他,要弃绝私欲,要大公忘我。他不敢承认,更没法和他内心深处埋藏的私欲和解。 若祖父、父亲和长兄还在,又会如何教导他?或是笑他庸人自扰?可惜就算他想与家人倾诉,却也无人可以倾诉了…… 玉青还在身边自说自话地念叨着。 “假如有一天,王爷他不能如你所愿,但王爷却也还是王爷,甄公子你打算怎么办?” “他不会的。”甄贤几乎是立刻就反驳,仿佛被这问题蛰到了,又仿佛是在安抚自己。 玉青却浑然无觉,仍然继续追问: “那如果另有别的人,同样也能满足你对‘明主’的要求,甚至比王爷更符合你心中所寄望的那个‘明主’的模样——” 甄贤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里似有一根针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8 - 分卷阅读18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8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89 在反复拧转穿刺,痛得他脸都白了,连呼吸里都带着灼烧感。 “我不会离开殿下的。我立过誓了。”他没等玉青说完便将话堵了回去,甚至丝毫也未察觉下意识流露地抗拒。 “只是因为立过誓么?”玉青却想也没想就又反问。 这问题简直快要让甄贤崩溃了。 但他不能和玉青置气。 玉青只是因为单纯才口没遮拦,并没有什么恶意。 然而恰恰是这种单纯的疑惑,才愈发猝不及防就刺在软肋上,痛得人喘不上气来。 “玉都尉,你觉得我对殿下的心意是假的么?” 甄贤狼狈地长声叹息,眼角眉梢也全浸着苦笑。 玉青闻言猛然一愣,终于醒悟过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顿时慌起来,连声解释说“不是”、“没有那个意思”,可怎么辩解都觉得牵强且词穷。 他一定是胡说八道让甄公子伤心了。 可他又不是四殿下,张口就来也能得王爷哄着包容着。这事若是被王爷知道了,即便眼下没功夫把他拖出去揍一顿,待要紧事都了了也是要秋后算账的。 只一想到这一节,玉青就吓得整个人都僵直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呆磕磕地便脱口而出: “王爷曾经和我说过一次,说公子你是比他自己的性命还更重要的人,所以我,我只是……想让甄公子你知道……” 他说着又瑟瑟地把声音全咽回肚子里。 那副愧疚又惊恐的模样叫甄贤好一阵唏嘘,只好反过来安抚宽慰一番。 在玉青看来,他大约是个奇怪的人,甄贤是这么觉得。 也许他着实是个奇怪的人,打破了一切为臣子者不该打破的界限,却又没有四殿下那样一望便知的亲昵骄纵。 可他始终没有办法,愈是在殿下身边,反而愈发束手束脚,只觉有千钧的重压让他透不过气来,不由自主就思前虑后,做不到洒脱。 他从没和人说过,其实他多么羡慕四殿下可以率性而为…… 第126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8) 一时之间,两人皆是沉默。 甄贤不说话,玉青更是再不敢吭声,又不好意思逃走,便就这么无言相对地在原地站下来。 夜幕星辰,唯余三两鸦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玉青骤然身子一震,犹如嗅见敌袭的猎犬,当即冲上前两步,摆出御敌架势,将甄贤护住。 甄贤反应慢他一拍,顿了一顿,才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一个宫装女子亲手提着琉璃灯袅袅婷婷地走近前来。 那是萧蘅芜。 时隔数年,又在这宅院里见到萧娘,虽不再是当初锋芒相对,却仍心有余悸。 甄贤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萧蘅芜明显也未意料会看见甄贤站在院子里,当即愣了一瞬,一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 但她很快便镇定下来,上前先行了个礼,呼一声:“甄大人。”说有要紧消息得即刻面见四殿下。 甄贤便点点头,也不知能和她说什么好,就示意她,两位殿下正在屋里说话,让她若有事可以径自前去。 萧蘅芜低头应了,就埋首疾步往屋子那一边去,眼看已快要到门前,忽的也不知怎么了,竟又几步折返回来。 “我一直没机会和甄大人你道声抱歉……” 她重新走回甄贤面前,再次躬身深深行一礼。 这一回,玉青算是彻底炸了。 靖王府上下没有人喜欢这个曾经意图对靖王殿下不利的萧氏女。 尤其玉青他们当日都在,亲眼见过萧蘅芜如何拿刀尖抵着甄公子威胁靖王殿下,又是如何重伤了甄公子,对于二位殿下留下萧蘅芜的决断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都并不赞许,但见着萧蘅芜出现便如见着仇人一般,唯恐她再做出什么恶事来。倘若她识趣不要靠近也就罢了,偏偏她硬要折回来旧事重提。 玉青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一边把甄贤挡在身后,一边死死瞪着萧蘅芜,也不等甄贤这个正主回话,就抢先咬牙切齿嗤道:“那我也给你来那么一下,然后再和你说一声‘对不住’。” 这小子跟在靖王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也没多长出点心眼,而今倒是学会骂人不吐脏字了。 但在这节骨眼上,实在无益再多生枝节。 甄贤唯恐玉青要闹起来,连忙伸手拦住他,一面就对萧蘅芜道:“没事。都过去了。我没有怪你,也不觉得就是你的过错。你既然有要事禀报便快去罢。” 他其实原本也没有想要过什么道歉,如是说只是为了让萧蘅芜快走。 不料玉青听了这话反而愈发“哇哇”大叫起来,一副恨得挠心抓肺的模样,就嚷嚷:“甄公子你怎么能这么没脾气——” 这动静终于把屋内的二位殿下惊动了。 靖王殿下亲自推门出来,看了一眼无奈苦笑的甄贤、局促不安的萧娘和被按住双臂仍愤愤挣扎得玉青,沉着脸清了声嗓子。 但这一刻靖王嘉斐的心里其实是无比庆幸的。 他一向深知他这个四弟嘉钰的性情,也知道嘉钰的心思。 是以,当他在这三年以后的重逢时刻,再一次看见嘉钰,只第一眼,他便觉得嘉钰变了。 那就是一种出于本能的直觉,在异变的瞬间便察觉了危险的气息。 他太了解嘉钰了。从前的嘉钰再如何任性乖张,包裹在那些坚硬麟刺下的心始终是柔软的。 可就在方才,当嘉钰将他摆在一边径直先撞上小贤的那一瞬间,他竟有种可怕的感觉。他觉得嘉钰的眼神变得凶悍而阴冷。那不是他所熟知的嘉钰,不是从前那故作跋扈来保护自己的病弱少年,而更像是一个浴血站在沙场中央的杀将,手持利刃的阿修罗,透过剑锋折射的寒光看这世界,容颜俊美,却眼含血光。 嘉钰甚至威胁他。 故意摆出要走的架势,说出“等我的消息”这种话,明知他此时没有退路,无从选择,便掐住他的要害逼迫他就范。 难道仅仅是为了争强好胜么? 怎么可能。 至少从前的嘉钰,绝不会在这种时候不顾大局地闹将起来,只为了争一口闲气。 嘉斐实在很难描述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他几乎是立刻就妥协了。 他不知道嘉钰在这三年中遭遇了什么,何以竟会有这样的变化,但这变化让他瞬间回想起曾经的自己。 那是一个人彻底割舍掉心底珍藏日久的温柔以后,要化身成鬼的模样。 他大约知道嘉钰正在经历着什么。 若没有小贤,他只怕自己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人生在世,受苦受伤都是难免,也唯有伤痕才能叫一个人飞快地成长,变得无坚不摧,他从前并不在乎。可唯独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89 - 分卷阅读18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0 是嘉钰不应该。 当嘉钰陡然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意料之外,猝不及防,竟叫他震惊到心下酸痛。 嘉钰是他唯一小心翼翼放在身边疼爱佑护的弟弟。可到头来,每一个他想要保护的人,都会因为他而遍体鳞伤。无论小贤也好,嘉钰也好。 嘉钰的心思,他一直知道。他总有意无意地无视着,以为只要如此就没事,只要嘉钰还愿意跟着他就没事,却没想到,他始终是把嘉钰落在身后了。而落在身后的,总有照顾不周的时候。 是他这个做兄长的没有保护好弟弟,才让嘉钰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当然不会因此厌弃嘉钰。他也没有这个资格。 何况兄弟永远是兄弟。 除却小贤之外,嘉钰始终是这世上与他最亲最近的人,亲近到远远超过他们的父亲。无论于情,或是于势,他都绝不能失去嘉钰。 可他竟骤然不知该如何面对。 他甚至害怕嘉钰会再和他要什么,在这种微妙的时候,仗着手中利剑,逼迫他退让。 而有些事,他是没有办法退让的。 既不能退让,便只能反击。 他一向不是甘心受制于人的,若是换了别的什么人来,莫说威胁,便是讨价还价他也绝不会接受,一定要一刀一刀地还回去,不在今日,必在明日。 但嘉钰是不一样的。 这毕竟是嘉钰呵……如若他和嘉钰之间,最终也还是要变成这般模样,这世间还能有什么是不那么难看的么? 他把小贤留在屋外,温言软语把嘉钰引进屋里,隔开来,百般地哄着,细细听嘉钰说这三年来的委屈,心存一丝侥幸。 或许阿钰只是太久没处使性子,任由撒了这一口气出来,就好了。 可嘉钰什么苦水也没向他倒。 明明当年是个在外头受了气以后一定要撒娇耍赖地向他讨要宽慰的人,而今却与他安然对坐,轻描淡写平铺直述地说这三年间的点点滴滴:父皇如何喜怒无常难以琢磨,嘉绶如何受困东宫音讯全无,群臣如何墙头草一般懦弱畏缩叫人齿冷,司礼监和东厂如何盛气凌人横行跋扈,靖王府又如何默默隐忍韬光养晦,巨细无遗,说得却全是别人的事,一直说到净街那一天。 “二哥你进城的时候看见黄龙了么?它的头是我砍下来的。我没让它受太多苦。” 这是嘉钰在讲述中极少数明确提到自己的时候。只在这一刻,那双形状美好的眼睛里有光华闪烁起来,亮晶晶的,就像流动的水珠,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涌出来。 嘉斐指尖都麻了,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嘉钰才好,觉得无论说什么也是多余,只好伸手将人揽过来,搂住肩膀一下一下轻拍着。 嘉钰便好乖顺地依偎在他怀里,像只渴求体温的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发出细小的喘息声,许久许久以后,才摸索着从袖笼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嘉斐接过来一看,不由心尖一紧。 那是锦衣卫指挥使的符令。 这东西在嘉钰这里,无外乎是说,父皇将锦衣卫交给了嘉钰。此即意味着,父皇把决定他生死的最后一道命门,交到了嘉钰的手里。 迄今为止,小贤所有的推断全都一一言中了。唯一忽略处,在于小贤始终不如他了解他的父皇。 以皇子统领锦衣卫,辖禁城戍卫暨钦案刑事,自圣朝开元以来,闻所未闻。 父皇把锦衣卫交给嘉钰,不仅仅是为了帮他,更是在防他。不为别的,只为了小贤。 有些事情,父皇始终还是不愿意他做,所以才硬要把嘉钰放在这个位置上。因为唯有嘉钰,才有足够的分量牵制他,叫他忌惮,让他妥协。 又或者,父皇到底还是心虚的,因为心有愧疚,所以格外多疑,唯恐当年错杀的人冤判的案始终被记在心底,迟早要报这一笔血仇,若不报在自己身上,便是父债子偿。 嘉斐实在不想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样的难听话来非议自己的父亲,可看父皇这一步步谋局落子的路数,他始终觉得父皇什么也没有改。 这个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永远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主,哪怕是身后之事,也要机关算尽事事如愿,但凡是不能如愿的,便要毁得干干净净,譬如他死去的母后,譬如小贤的家人,乃至如今他与嘉钰之间这岌岌可危的关系。 父皇竟然连他和嘉钰也不能放过,又如何可能放得过小贤。 妻子也好,儿子也好,臣子也好,于这个男人而言,莫非当真全是棋子? 可古往今来帝王无数,想要掌控万年者何其多,真正做到的又有谁人?一旦离开这至极权位,都是一样的腐朽,除却华丽陵寝和虚无名号一无所有。 而这样的父皇,却还固执地想要把他也变成这模样。 一瞬间,嘉斐只觉得可笑透了。 “这是父皇交给了母亲,母亲又让萧娘转交给我的。” 嘉钰的嗓音比从前更低沉,单薄但并不软弱。 嘉斐立刻知道他接下来将要说出什么,果然就听见他一字字静道: “二哥你若是信不过我,我现在就把它交出来。可你若是还信我……有一件事,我今日问过你,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提。” 他说着,真把那符令往嘉斐面前推了推,顿了好一会儿,确定二哥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才哑声接下去。 “对二哥你来说,我究竟算是什么呢?如若你我不是兄弟——” 但这一句问话,最终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嘉斐静了好一阵才缓缓应声,“兄弟就是兄弟,这辈子都是。”确保自己没有泄露汹涌不息的心绪。 嘉钰瞳光微微一涨。 “你记得我当年曾经对你说过,我待你的每一分好,都是要回报的,可是我想要的‘回报’,你永远也不会给我的吧……” 但他始终是冷静自持的,没有惯常的乖戾吵闹,仿佛早已预料,唯有一点惆怅,也消散在叹息的尽头。 “阿钰——”嘉斐觉得嗓子里似有针刺,痛得干涩发苦。 嘉钰却愈发埋头扎进他怀里,环起双臂死死抱住他的腰。 “不许推开我。把我留在离你最近的地方。你要我替你做什么都可以。你不要的,我也不能勉强。可你唯独不许再推开我。” 这声音闷闷的,夹杂着一点负隅顽抗的倔强。 嘉斐怔了许久,只能轻抚那些略微散落的长发,前所未有的浑身僵硬。 再进一步便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了。 所幸玉青在外间嚷嚷起来。 靖王殿下如释重负,逃命似的起身推门,终于得了借口把人全叫进屋来。 萧蘅芜带来口讯,是曹阁老从禁中派人传出来的,皇帝陛下夤夜召见众皇子,传召的内官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0 - 分卷阅读19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1 很快便会到郡王府,叫四殿下“早做准备”。 嘉钰眼眶还红红地,闻讯仍旧靠在座椅上,仿佛站不起来了一样,半晌没有动静,待嘉斐伸手扶了他一把,才终于撑着扶手站起来。 “这几年王府的家人在这宅子下头修了密室。你们先去密室躲一躲,以备万全。我走了以后,难保东厂的人不上门来。” 他让嘉斐和甄贤把身上的京卫衣甲解下来,给他早安排好的人换上,才要走时,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站下来回身问嘉斐:“父皇的旨意是如何说的?是只要二哥你回来,还是要挑明了立储?” 嘉斐眸光微微流转,也不应话,却下意识把目光向甄贤望过去。 这无声的眼神宛如传情,顿时又让嘉钰心生不悦,忍不住就拉下脸来刺道:“二哥你如今和我说事却要先得他允许了?” “你又胡闹。关他什么事。父皇的心思难测你又不是不知道。”嘉斐抢上前一步,把甄贤挡在身后,就哄着嘉钰往外走,一边又宽慰叮嘱:“父皇这会儿突然召见,或许会有新的旨意,你自己多小心,不要逞强。” 嘉钰到底还是吃他这一套,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如果过了寅时还没有我的消息,二哥你就直接进宫吧。你只管往前走。从承天门到奉天殿的每一步,我都会替你夺下来。” 他低头把前额抵在嘉斐肩窝上,就这么静静倚靠着,好一阵才咬咬牙转身领着萧蘅芜他们走了。 嘉斐犹站在原地,直听见嘉钰离开的车马声渐远了才转回身,一脸凝重地吩咐守宅的靖王府仆役打点一切,又命玉青去探查警戒,而后便拉起甄贤依言往密室去暂避。 殿下与四殿下之间,大约发生了什么。 甄贤隐隐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殿下不会和他说。 但殿下的掌心里全是湿冷汗水。 他还从来没有见殿下如此紧张过。无论是在北疆以少胜多对抗鞑靼铁骑的时候,还是在东南募军剿寇驱逐倭贼的时候,又或者是与那些手握重权貌合神离的要人大吏对阵博弈的时候,甚至这一路瞒天过海乔装还京,如此东躲西藏忍辱负重,殿下也依然是镇定自若的,从未流露过一丝动摇。 然而就在刚才,当嘉钰殿下不悦呛声的那一瞬间,他感觉殿下像只捍卫领地的狮子一样扑了出去,虽然话里尽是笑意,脊背却绷得紧紧的。 圣上在密旨中的上谕,不到最终那一刻,理所应当瞒着任何人,但对于四殿下,若是从前时,靖王殿下大约不会瞒着。 可方才殿下却什么也没说。 这微妙的变化忽然让甄贤觉得古怪,不由得不安起来。 但他此刻什么也不能问。 到了这一刻,除了彼此倚信之外,什么多余的话也不该说。 也许只是因为终战在即,成王败寇,黎明之时便要分晓,所以才使得殿下一反常态地谨小慎微。倒也并不是坏事。他在心里如是开解,竭力让自己安下心来,不要把精神散漫去些奇怪的地方。 宅院地下的密室修得极为隐蔽雅致,不大的一方空间里应有尽有。 甄贤静静坐在一角,不由看着一旁的嘉斐出神。 殿下看起来是在看书,手中的书页却由始自终不曾翻过。 他又听见殿下叹气,合着这密室里西洋钟的钟摆轻微摇晃的声响,格外沉闷。 四殿下走后,东厂的番役果然来巡查过一次,举着火把,脚步杂乱,里里外外来回搜寻,尘土飞扬得,似是属意要找出什么人来,终于还是无果而去。 他只在听见第三次叹息声时,沉默倾身,紧紧握住那只已然把书卷揉得打皱的手。 嘉斐肩头一颤,旋即扔了书卷,也沉默却坚定地用力回握住他。 十指相扣,胜过万语千言。 第127章 三十五、万乘之尊(9) 父皇忽然在此时召见诸皇子,这实在谈不上什么让人心情畅快的征兆。 尤其是曹慜那么个“老奸巨猾”的人,还要特意派人来与他说一声“早做准备”。 可他还有什么准备能做呢? 再如何准备,也架不住父皇和陈督主拿他们对局。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胡敬诚跟着陈世钦一起进宫面圣去了,在父皇面前说了什么? 胡敬诚平安返京,意味着二哥也已身在北京城内了,父皇只要一见着胡敬诚便会明白,那么今晚这一次召见,究竟是临时出了什么变故,还是父皇早有所谋? 嘉钰觉得他已经什么也不想琢磨了,只想痛痛快快厮杀一场,而后长夜过去,无论生死,他都再没有什么好担惊受怕的。 就在方才,重压之下,久别重逢,他一时情难自禁,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当着二哥的面说出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晰地看见了二哥眼里闪过的惊惧。 那一瞬间,二哥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当时他浑身冰冷,只觉得自己算是完蛋了。他到底还是搞砸了。 可二哥什么别的也没说。 二哥仍然哄着他,搂着他软言细语地安抚宽慰。 二哥还对他说:“兄弟就是兄弟,一辈子都是。” 他差一点就要哭出来,拼尽了全力才不至于当场崩溃。 有些话不可以说,因为覆水难收。 他曾经设想过一万种被二哥抛下的可能,无数次噩梦惊醒。 可二哥并没有推开他。 虽然他所贪恋的永也不会实现,但他已经不那么在乎了。 他说可以为二哥做任何事是真心的。 包括放下。 包括放弃他自己。 嘉钰坐在驶向禁城的车里,将脸埋在掌心,止不住得浑身颤抖。 到得乾清宫时,见三哥、六郎连同小七儿都已在门外候着了,只等着他一个。见他过来,便都迎上来小声寒暄。 正是天寒未暖的时候,夜空里不知怎的又飘起鹅毛大雪来,眨眼把来路铺得一片纯白,连足印也不剩。 嘉钰把面前这三个兄弟挨个看过去。 自从进了东宫这还是头一遭出来,嘉绶已全然不是当年稚嫩青涩的少年郎,连脸庞眉目也见了硬朗轮廓,举止言行大有沉稳风范。 而同样是久未谋面,三哥嘉成和六郎嘉象则简直就是两个陌生人,从面目到嗓音都是模糊的,以至于嘉钰猛然间竟茫然了一瞬,才确定自己没记错两人的名字。 就连“三哥”和“六郎”这样的称呼也是陌生的,仿佛一辈子也没叫过了。 嘉钰看见嘉成在一旁摆弄因为抚琴而保养精细的双手,还有那条精工织造的手巾——上头刺着的字全是金线绣的,他就想起二哥一路艰难乔装才从南直隶潜回北京,刚进城门就又不得不装扮成京卫以躲避东厂的狗眼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1 - 分卷阅读19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2 ,端的是一身狼狈,而偌大个靖王府早为了打那剿寇靖边的仗给掏空了,顿时心里一阵阵刺痛不爽。 一旁的嘉象还一副哆哆嗦嗦的模样,好像随时都能犯个癔症。 嘉钰厌弃地别开脸,多一眼也不想再看他们。 其实明眼人心里各自都有计较。 父皇余下的这几个儿子里,除了小七儿,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自从五郎作天作地终于把自己作夭折了,这些人便多出这样那样的毛病来。痴迷音律不务正业也罢,受了惊吓癔症缠身也罢,都不过是为了避祸,不愿意做那出头的鸟儿,被人拎着脖子当做靶子,也不管什么家国大事天下兴亡。 有人志向高远,自然也有人贪图安逸。生来是皇子,口衔金汤匙,就享个闲散富贵不尽荣华一世,何乐而不为?这如意算盘打得可好得很。 哪怕是如今还圈在京郊的那位大哥,一向以“仁厚懦弱”著称,难道当年就真傻连话也说不明白,稀里糊涂就让几个锦衣卫当场打杀了一个弟弟? 那可是他一母同胞再亲也不过的亲弟弟。 当年的事,嘉钰仗着病体侥幸躲过一劫,不在其中,反而看得清楚透彻。 他从不惮以恶意度人,一心觉得当年那出“好戏”分明是大哥嫌五郎不知分寸闹得太过要受其牵累,故意想要除了这祸害精再嫁祸给二哥,没料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父皇又不是个傻子,这么些个儿子里,独独中意二哥与七郎,并不真如民间传言是怀念亡妻、宠爱幼子,实实在在是因为余下的这几个里头,一个能拎出来看的也没有了。 只有二哥一个,这么些年来,风里雨里,替他们做这众矢之的,替他们与阉党一争,到头来所有恶的坏的莫须有的,都还要扣在二哥身上,谋父兄,杀亲弟,好像他们当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当真是纯良无辜至极。也不知当年跪在父皇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互相撕咬地究竟都是谁。简直可笑。 嘉钰嫌恶地站在乾清宫的宫门前,听嘉绶小声与他说曹阁老与胡敬诚还有陈世钦已经在里头与父皇面叙了许久了,传话要他们全站在这里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叫他们进去,眼角余光一瞥,又看见嘉象缩着手故意站在雪地里,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想他这个在娘胎里就被人喂了药的都还没倒呢,那一位就要先倒了。 嘉钰心里的火已然一股股得往上窜,再也忍不下去了,就瞪了嘉象一眼,嗤道:“别演了。反正原本就没你什么事儿。瞅你这么点腿都站不直的出息,也不嫌丢人。” 他从前虽然也嘴坏刻薄,但其实并不太与这几个兄弟呛声。 嘉象万万没料到忽然被他这么劈头盖脸一顿骂,整个人都懵住了,呆磕磕站在雪地里望着他,一脸不知道该不该哭两声表示表示的犹豫。 一旁看热闹的嘉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拿修长精致的手指戳着他,摇头感慨:“小四儿你这张嘴啊……亏得有二哥能宠着你。” “那是,我打小三天两头病着,课旷得多了,书读得就少,自然不会说话,不比三哥吟诗作赋曲艺精绝。”嘉钰含笑扭脸就顶回去。 嘉绶已然吓得目瞪口呆了,也不知道四哥这无名火是从哪里烧起来的,想要劝解两句,又不知该说什么合适,才细声唤一句“四哥”就被嘉钰一眼瞪回来。 “怎么,住了三年东宫就长本事了,也想教训起哥哥来了?” 嘉绶立时就被骂得僵住了,想要自辩,又怕再多一条与兄长顶嘴的罪名,张口没发出声音,良久,终是上前小心翼翼拽住嘉钰的胳膊,垂着头低低又唤了一声:“四哥,你别急。” 这一声唤,有太多意味,着实让嘉钰稍稍平复下来。 嘉绶当真是和从前不一样了。曾经虎头虎脑挖坑闯祸的幼弟,如今竟也能站在他身边劝慰他。 嘉钰忽然百感交集,再看看还在露天里扮雪人的嘉象,愈发厌弃得厉害了,就又冷笑一声。 “你们都要自保,只想着保全自己。也没关系。都是兄弟,亲手足,保你们是应当应份的。除了兄弟,谁还在乎你们的死活。” 嘉成好容易不摆弄他修剪圆润的指甲了,一边眯眼看着远处白雪覆盖的殿宇,一边笑眯眯地接话道:“那自然是。都说四郎最是七窍玲珑心的人物。也难怪当我们都是痴傻的。反正你眼里除了二哥也瞧不见第二个人了。我们这些兄弟,有没有都一回事罢。可这世上有你这种精明能干的,就得有我们这种闲极无聊的,不然怎么突显你鞠躬精粹死而后已啊。” 这话听起来,若非说话人着实是笑着的,俨然就真是要吵上了。 “哥哥们不要动气……”嘉象缩着脖子,看看三哥,再看看四哥,怯怯地按着心口。 “谁动气了?这不是大好的雪景,闷着看也无趣,且和四郎随便聊聊么。”嘉成乐呵呵咧嘴,抬起手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冲嘉象勾一勾手指,“你杵在雪里筛什么糠?冷你就回来。赶紧回来。” 嘉象闻声就真三步一巅地跑回来,也不把身上的斗篷脱掉,就甩着脑袋开始抖雪。几个小内官拥上来一起帮着他拍,眨眼弄得满地雪水。 嘉钰原本心里还窝着火,见状算是再也发不出来了,只能皱着眉,站到嘉绶的另一半,离那两个远远的,只当眼不见心不烦。 在乾清宫前等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宫门缓缓推开,陈世钦亲自出来,恭恭敬敬请四位殿下入内面圣。 大殿上暖炉烧得火热,反而使人愈发觉出方才的手脚冰凉。 嘉钰鼻尖都冷透了,兴致缺缺听着殿上几人说些不甚要紧的事,始终摸不着重点。 他只觉得父皇的精神看起来不大好。 正经说来,他也有许久没能见着父皇了。 这三年,父皇几乎不太上朝,也不太召见他们,所有内事外事都只通过内阁与司礼监处置,大多时候则是由他母亲万贵妃陪着,诵经,修道,炼丹…… 他看见上首靠在屏风前的父皇一手撑着额角,半闭着眼,竟头一回觉得他的父皇现出了暮年之态,比之鹤发童颜的陈世钦,反而愈发像个垂老之人。 那当真是他立于万人之上运筹天下的父皇么? 嘉钰忽然有些恍惚,只觉难以明言的萧瑟之气从心底弥涨而上,甚至有一丝惊惶。 他听见陈世钦侃侃开口,说昭王嘉绶在清宁宫侍奉君父也有三年了,储君之位却迟迟未有定论,不利于人心安定。 竟是公然提起立储之事,要父皇正嘉绶东宫之位。 难怪父皇连夜召见诸皇子,或许根本不是父皇的意思,而根本是陈世钦的意思。 这老太监果然还是疑心深重,始终不信胡敬诚只是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2 - 分卷阅读19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3 被父皇召还京来交出职权,想要趁着二哥名义上还在入秦途中,强行扶立嘉绶。 但父皇当心知二哥已回到京城了。 只要拖到天亮,待清晨宣百官朝见,二哥入禁,宣读密诏,一切便尘埃落定了。 只要父皇的心意不变。 但朝中官员多是些明哲保身的官油子,即便不与陈世钦同流合污也未必肯站出来为二哥声援。余下那些陈党,定会联名为陈世钦背书,众口一词,在朝会上游说逼迫父皇。万一父皇又改了主意…… 一时间,嘉钰竟不知自己是稍稍安心了还是愈发紧张起来。 他又听见嘉绶静静说:“我没有担当重任的德才,又是幼弟,不敢僭越,请父皇择贤能的兄长以承大统。” 嘉绶已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傻乎乎地张口胡说全不过脑子了,可他愈是得体,反而愈是叫陈世钦喜上眉梢。 果然陈世钦便即点头笑语:“昭王殿下有功而不居功,谦逊仁爱,孝贤有德。无怪恳请陛下早日立储,还昭王殿下东宫正位的奏疏每日都有,已然多到数不过来了。” 那笑声实在刺耳得很,嘉钰脸色沉冷,就开口:“立储君这种大事,难道不该先把二哥召回来再听父皇的圣谕么?” 他话说得语声不善,对方却全没有,反而愈发笑得诡谲。 “四殿下说得有理,既然如此,当把长皇子也宣召回宫,使皇上皇后亲子团圆,殿下们也得以手足重聚才是。” 这老太监竟忽然提起被废黜圈禁已久的“长皇子”。 嘉钰闻言猛地一怔。 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在这地方等着他们呢。 父皇与继皇后郑氏所出的长皇子,而今已因为庄闵郡王一案被废为庶人的,他们的长兄嘉方。这是个比七郎嘉绶更麻烦的存在。虽然嘉钰一度已完全把这人忘记了。 假如当真让陈世钦迎回了这位“长皇子”,二哥又会如噩梦重演一般被迫陷进“立长立贤”的尴尬泥淖之中。 嘉钰心里觉得这其实还是父皇弄出来的祸事。一面说与王皇后如何少年夫妻恩爱情深,一面也没在别处闲着,正妻嫡子还没落地,就先弄出个“庶长子”来,之后也是皇子一个接一个的生,还没算上公主们。 尤其王皇后亡故以后,父皇竟还扶正郑氏做了他的继后。 即便再如何情势复杂多有无奈,也十分一言难尽。 尤其父皇陛下他痛快完了一甩手,后果却要儿子们兜着,这算得什么。 但父皇应该还不至于糊涂到真把那个“长子”弄回来,真要能弄回来,当初也就不会废了。 陈世钦故意扯出这种人和事来,无外乎想开窗先拆墙的把戏,做出大动干戈的架势想要逼迫众人——尤其是父皇退而求其次地应允了立嘉绶为太子的提议。 毕竟与当真下手杀弟弟的大哥比起来,小七儿实在是好太多了。 陈督主果然是威逼利诱连蒙带唬深谙其道。 嘉钰心里觉得无聊透了。 他甚至听见父皇靠在座上发出了鼾声,仿佛呼应他心底的嫌恶。 但话头既已挑起,也不能任由对方带着脱缰野马一般地乱跑。 嘉钰便又皱着眉驳斥:“二哥身份尊贵,藩封在外替父皇镇守一隅,和犯了滔天大罪圈起来的庶人不好这么同题并论吧。” 陈世钦端着手,一脸温良,略躬身接道:“长子毕竟是长子,长兄毕竟是长兄。长皇子十年来日夜潜心抄经,修习正道,赎己身罪孽,为君父家国祈福。”说到此处,他刻意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向着皇帝又道:“这些年司礼监收上来的折子里,年年都有不少是替长皇子陈情的。皇后久病中宫,也思念长子。只是奴婢们怕气坏了皇上,都暂且压下了。全堆在一起,也有小山高。” 折子这种东西,只要他陈督主想要,还不是打个招呼便有的事。别说小山了,便是要一座泰山,他陈世钦也堆得出。 嘉钰忍不住冷笑,讪讪开口:“陈公公,父皇龙体康健,你一个劲撺掇着父皇立储,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觉得父皇来日无多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吗?” 也就亏得是他,一向有个牙尖嘴利乖张轻狂的“恶名”,呛声起来才敢把这等大逆不道的话径直甩在陈督主脸上。 坐在他身边的三皇子嘉成闻声憋笑得肩头耸动,连忙把他往后拦了一把。 “父皇诚心向道,迟早超脱凡俗飞升化仙,凡世间的大任却还是要有人来扛。只可惜我是个不修正道没有正才的,实在难成大器,愧对父皇,愧对列祖列宗。二哥文韬武略,有目共睹,我就保举二哥,也算是尽心为君父分忧罢。” 三殿下说话,始终是不紧不慢的,乐着先打个圆场,玩笑似的,一边摸着自己修长白净的手指,一边“啧啧”叹息。 “可是七郎这些年在东宫,替父皇分忧,无有过错,也不能太委屈他。不然……”他仿佛拿不定主意,颇为苦恼地摸了摸下巴,倾身越过身边的嘉钰,歪着脑袋往六皇子嘉象那边望过去,试探笑问:“反正六郎你挨着七郎最近,不然你就站七郎那边去呗?咱俩一人一边,这样公平一点嘛。” 嘉象还正端着一杯安神茶,当场呛得差点没把肺咳出来,一副吓得癔症都要犯了的模样,脸色蜡白,嗓音颤抖,“我”了半晌也没“我”出个所以然来,只气呼呼地瞪着嘉成,俨然已快要哭了。 嘉成跟逗了什么大乐趣似的,愈发笑得停不下来,碍于人在御前,不好太过放肆,便埋头拿手捂着嘴,坐在自己座上乱颤。 这浑水搅得可真是了不得。站队,胡扯,卖弟弟,浑然天成。甭管最后二哥和七郎谁输谁赢,反正你俩都在我心里,我谁也没有对不住。至于陈督主方才好像说了什么谁回来不回来的,那都不重要,那茬已经揭过了,你们不要吵架,笑一笑继续说别的就好,谁再翻回去抓着不放谁不识趣。 想不到三哥还有这种能耐,真是往日不知,而今一见,刮目相看。 嘉钰习惯了遇事麟刺全开地硬顶回去,这等和稀泥糊弄事儿的手段,自认实在是望尘莫及,一边觉得荒诞可笑,一边竟也有些叹服了。 果然满地打滚也自有满地打滚的用处,有些时候比较真讲个理要好使多了,他原本就知道的。 虽然难有体面。 但三哥既然已打了这滚,做弟弟的总得懂事。 嘉钰不由扯了扯唇角,也还是顺势闭了嘴。 曹阁老捡着这空当,就接着开口,先说了一堆“二位殿下都是人中之龙,无论圣上决意立哪一位为储君,都必是来日明君,而另一位也都将是辅国栋梁,实乃万民之福”云云的废话,又说既然难以抉择,不若待天明以后召集群臣,当殿商议。无外乎心有默契,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3 - 分卷阅读19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4 继续和稀泥要把时间拖延下去。 然后他就把烫手山芋甩给了胡敬诚,问:“胡大人以为如何?” 胡大人眼看都要解职还乡颐养天年去了,还有什么“以为如何”的?也就是仗着这人已经得了圣恩,马上就要走了,能说不能说的话,都是“其言也善”,所以就把他推出去,至于他们这些还想在这官场再厮混几年的,总要明哲保身嘛。 这曹老狐狸也是油滑透了,到了这种时候,任然不肯旗帜鲜明地站出来多为二哥说两句好话,唯恐被陈世钦揪住。 所谓老成稳重,人做到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 嘉钰只觉得一阵反胃,险些要干呕,就强忍着咬紧了牙关,去看胡敬诚。 自从几位皇子奉召上殿,胡敬诚一直默默坐在一角垂头不语,无奈被曹阁老点了名,再不能假装自己不存在了,只得抬起头苦笑了一下。 “陈公公只看见群臣上书,但还有许多人是不会也不能上书御前的:北疆戍军,东南诸卫,不下十万军;各地的百姓,仅浙直两省就是数百万众。即便只看朝官进言,浙江三司的折子,南京守备的折子,司礼监怕是太过忙碌还未来得及呈上御前。何况南直隶税负全国居冠,撑起大半个国库。军心,民心,财力,哪一样都是做不了假的。” 他从凳子上站起身,上前一步,就匍匐跪拜在皇帝眼皮底下,声音并不见高,但字字清楚明白。 直说出来:靖王殿下如今已拿下南北两路勇猛之军和赋税大省的财政要害,南直隶的大都督府虽然空着,却也并没有撤销,这问题其实没有什么好犹豫不决的,不过是平稳上位或兵变上位的区别罢了,既然如此,择前者利国利民利于己。 这些话,当然不是说给皇帝听的,而是说给陈世钦听的。 胡敬诚是在劝降。 一瞬间,嘉钰清晰地看见陈世钦眼中掠过的杀意,如同猛禽食腐,尽是嗜血红光。 但他没有开口,亦没有动作。 几乎就在同时,沉默良久昏昏假寐的皇帝陛下忽然睁开了双眼,在这突如其来的连夜召见中第一次发了话。 如轰然雷动。 “四郎,你先出去。” 他冲着嘉钰摆了摆手。 “父皇……?”嘉钰心头一紧,下意识直起身,试探地唤了一声。 “出去。”皇帝重又阖上眼,仿佛疲倦地重复。 这状似惩罚的“斥退”来的毫无征兆。 嘉绶当即变了脸色,颇有些不安地看向嘉钰,似乎想出言求个情,又咬牙忍住了。 另两位皇子也都明显露出震惊神色,不知父皇这又是为得什么,但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仍是一个怯怯缩着脖子,一个埋头来回摆弄自己的手。 嘉钰所做的,也不过就是当众顶撞了陈世钦两句。 难道父皇当真要为了陈督主把自己的儿子赶出大殿去不成? 陈世钦的脸色仍是阴晴不定,也并不因为皇帝这极似示好的表态而欢喜。 但嘉钰已经不再去看了。他略定了一瞬心神,躬身向父皇告了退,小步退出乾清宫的宫殿外,在雪地里站了好一会儿,确定并没有别人跟着他一起出来,才呼出一口长气。 父皇是故意佯作斥责他的模样把他撵出来的。 因为他不能被困在这里。否则他便什么也做不了了。而他还有至关重要的事必须要去做。 从这一刻起,困在这乾清宫里的,是陈世钦。 父皇到底是下了决断了。 黔夜冰冷的空气刺痛心肺,却无法止息热血的沸腾。 嘉钰微微仰着脸,看着眼前夜幕下的恢弘宫殿,和摇曳微黄的连绵灯火,听见自己澎湃的心跳。 一个面生的朱袍宦官很快凑上前来,谄媚冲他笑道,“四殿下,天凉路滑,奴婢为您提着灯吧。” 嘉钰看也不看他就漫不经心点头,“好啊。我去看看我母亲。” 他任由这宦官在前头开道,径直去了母亲万贵妃的承乾宫,才进宫门,就叫承乾宫的宫人们一拥而上,将这宦官按在地上拧断了脖子。 万贵妃早闻讯知道皇帝召了儿子入宫来,紧张地没法入睡,眼巴巴挑灯等着,好容易等到嘉钰过来了,却见他一进门就先杀了司礼监的人,顿时吓得两腿发软站立不稳。 嘉钰命几个承乾宫的内官、婢女把那宦官身上的朱袍和三山帽扒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腰牌也摘下来攥在自己手里,尸体则拖进角落暂先用雪埋了,而后便转身要走。 “你要干什么去?”万贵妃紧张地面无血色,死死抓住他不放。 嘉钰把母亲用力到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儿子要去做一件非做不可的大事。若是不成,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他无奈看着他满脸惊恐的母亲,用尽了残存的温情,安抚地拥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哄慰。 “母亲您不要怕。您好好地关紧了宫门,除非儿子回来,别人谁来也不要打开。若是有谁敢称说父皇传我,您就说我身子不适才服了药睡了。” 他先去了北镇抚司,然后又依次去了南镇抚司和经历司,最后领着人去了指挥使司。 陈世钦亲手提拔的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和两位同知,连同一位东厂督事的内官都在指挥使司衙门里熬夜守着,想是得了陈督主的号令,见安康郡王殿下忽然到访,吃惊不小,全紧张地起身相迎,小心问道:“四殿下,您怎么来了?” “我来取几颗人头。” 嘉钰沉着脸,负手站在堂上,身后南北镇抚司的几位千户、百户,各个手都按在腰间绣春刀上。 察觉了来者不善的人想走也已无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赔笑。 “四殿下您说笑了,我们这儿哪有什么——” 嘉钰根本不听他说完,只嫌恶地做了个手势,身后的数十把绣春刀已齐刷刷出鞘,眨眼砍下几人的脑袋,连同在指挥使司衙门里的东厂内官一起,如切瓜剁菜。 多年以来被司礼监和东厂内官当成狗一样使唤欺压的怒火一朝爆发,便要连天也一起映成血色。 人血的腥甜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来,是狩猎开场的气味。 嘉钰站在一地血水里,鲜红欲滴的颜色与他身上的斗篷连成了一片,像一团燃烧的火,又似妖冶盛放的花。 他缓缓转过身来,用乌黑浓稠的眼睛看在场每一个人,每一把刀。 “从今日起,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经历司,不再受司礼监辖制,不必为东缉事厂驱策。我给你们一个时辰,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一个时辰以后我不想再见着血。我只要禁城里的每一道城门,你们完完好好地给我守住。” 这一夜的北京城内,有狼群奔涌呼啸。 天角泛出青色微光的时候,皇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4 - 分卷阅读19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5 帝再一次缓缓睁开眼,发出低沉闻讯:“什么时辰了?” 陪着足足熬了一宿的曹阁老已然有些直不起腰了,却还是颤巍巍地站起身,“回陛下,已经过了寅时了。” 皇帝眯着眼点点头,顺手拿起横在近侧的法器,捅了捅还笼着手立在自己身边没反应过来的陈世钦,敕道:“上朝。” 奉天门外睡眼惺忪以为又是一天走过场的文武群臣忽闻惊雷,终于久违地再一次见到天子上朝,而后,又在一阵杂乱无章的立储争鸣以后,赫然看见原本该在入秦路上的靖王殿下长身而立英姿勃发肃然从正门走上殿来,在皑皑雪地上留下一路清晰脚印。 跟在靖王殿下身后的青年,玉带蟒袍,俊美若仙,双手捧着一条御笔万字纹的衣带,得天子首肯,将那衣带中的诏书取出当众宣读。 上谕: 予久怀向道之心,欲侍奉天尊座下,传位太子,归政奉道于大高玄殿。 靖王皇二子嘉斐,人品贵重,有定国安民之功,克承大统之德,故废遣其入秦之前诏,著还京师,继朕登基即皇帝位,以正天下人心。 这一旨密诏,不是立储,而是禅位。 宣召之人清朗的嗓音还回绕在奉天殿的雕梁之上,久久不绝。 已过盛年的皇帝安然高坐,心满意足地俯视脚下毫无防备的臣子们,看他们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满头大汗的模样,一抹得逞的笑意从唇角浸透眉梢。 “陈世钦。” 他正色举起手中的法器,重重在脚下的玉阶上敲了三下,喊出这个与他博弈半生的大宦官的名字。 “你是朕的老伴伴了,兢兢业业伺候了朕几十年。当初朕坐上这个位置,就有你在身边陪着,而今朕要修天道问仙途去,不能忘了你。你就和朕一起去吧。” 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兼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大太监陈世钦就站在第一阶台阶的下面,距离九五尊位上的皇帝陛下一步之遥的地方,闻言猛然抬起头,恍如大梦初醒。 当殿百官鸦雀无声。 每一双眼睛都在看着他。看权倾一世的大宦官究竟会不会接受,又如何接受,这即将侍奉太上皇于道观直至终老的命途。 那些脸孔上的表情全是一个模样。 陈世钦僵立良久,抬手理了理两鬓胜雪的银发,第一个俯身跪拜,高喊:“圣恩浩荡。” 群臣遽然惊醒,纷纷匍匐, 在震天彻底的呼声中,已然成为嗣皇帝的嘉斐站在他悄然老去却仍屹立不倒的父皇面前,第一次从同样的高度俯瞰一切。 他看见众臣前列的嘉钰,看见就在身侧的小贤,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伸出手去。但他毅然决然按捺住了。 再抬头,奉天殿外青天无垠。赫然发觉,下了一夜的大风雪已停了。 骄阳一跃,普照山河。 第128章 三十六、清风明月(1) 今上受禅于太上皇时才将及而立,乃是圣朝有史以来继位称帝之时最年轻的一位皇上。 今上行事作风比之太上皇当年更为雷霆果决,一年以内便接连罢黜了司礼监与东西两厂几名身任要职的内官,及陈世钦提拔至二品往上的数位文武大员,一改前朝重用阉宦之风,东厂阉党横行过市之“盛景”再不复现。 今上不信神佛亦不问仙道,继立当月便将太上皇旧年供奉三清兴修道观的用度全裁了,连带将各部衙门与诸王贵胄们每年以“供奉”为由请的银钱也全裁了,并亲自督促户部清查国库、核算开销。 今上重法典,轻徭赋,察民情,恤民生,登基当日便下诏全国百姓免税三年以养民。 于是新帝登基,普天同庆,万民欢呼。 彼时的圣朝臣民尚还不知道,百年之后,史笔着墨之中,这位庙号武宗的皇帝陛下还将成为圣朝自建元始评价最为诡谲、最毁誉参半的一位皇上。 时人只知,年轻的皇帝陛下近侧,还有同样年轻的一品阁臣,有更为年轻的两位王爷,与旧朝暮霭沉沉之气象截然不同,犹如一阵清风吹动了沉寂日久的深潭。 当然非议之声也从未消失。 皇帝陛下内廷之中只有一位皇贵妃崔氏,膝下只有一位长皇子,却禁绝后宫选女,执意不肯册立皇后。 朝臣忧心皇嗣凋敝,有上奏进言者,作万言书痛陈利害,被皇帝御笔驳回,朱批四个大字:干卿底事。 熬了一天一宿泣血上书的老臣气得哭瞎双眼,抱着太上皇在位时赐下的忠孝牌匾,要去大高玄殿的正门前撞墙死谏。 皇帝陛下闻讯,立刻派了两个锦衣卫运了一车棉被过去,把大高玄殿门前的墙壁、台阶、柱子全裹到一人高的地方,又传口谕:撞可以,不要打扰太上皇清修。 老臣自觉受辱,羞愤不已,回家怎么也想不开,竟然又写了一万字进言书痛诉委屈,然后悬梁自尽了。 此事闹得挺大,皇帝陛下不得已,只好降诏抚恤,但始终也没松口,还下令众臣不得再提此事,有违背者自己去户部领二钱银子扯白绫。 后来人见前车之鉴撞墙悬梁也是白死,知道圣意难改,便不再去触这霉头。 皇帝陛下又将太上皇的继后与众妃嫔一同迁居西苑,拒不肯从祖制尊郑后为太后,反而将养母万氏尊为太妃,供养在东宫侧旁的慈庆宫。又招惹了好一阵群臣抗议,责圣上有虐待庶母之嫌。皇帝陛下也是只当没听到,坚决不改。 据传,皇帝陛下还秘密将幼弟昭王与王妃禁足在王府中,又派锦衣卫看守昭王府,不许擅自往来进出,每日还一定要传召昭王殿下进宫,以便盯视。 对于这一“传闻”,昭王嘉绶曾经尝试过澄清,后来发现没什么用。大概“皇上当真和昔日“夺嫡”的弟弟兄友弟恭”这种事实远没有“皇上夺位成功便开始迫害亲弟”来得喜闻乐见。每当嘉绶试图解释“其实我过得挺好的,你们说的那些都是你们自己的幻觉”,就会被对方投以“我知道殿下其实只是不敢说实话”的同情目光。 久而久之,嘉绶也就放弃了,宽慰自己,给生活贫乏的人增添一点娱乐的话题也是功德一件。 自从在北疆相携扶持三年,苏哥八剌已与崔莹情同姐妹,常要往内廷走动,去看望皇贵妃与小皇子。每当这时,嘉绶便也会跟着一起入禁,去拜谒皇兄。 眼下,昭王嘉绶正坐在乾清宫的南书房里,面前是当今的圣上,他的皇兄嘉斐,一左一右分别是今上最器重的内阁辅臣、督察院左都御史、太子太师、文渊阁大学士甄贤,和今上最倚信的皇弟、锦衣卫指挥使、荣王嘉钰,而这两个头衔都很长的人……正争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没掀翻南书房的的屋顶。 第129章 三十六、清风明月(2) “迁居西苑也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5 - 分卷阅读19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6 是好生伺候着,没有让她受半点委屈。比起前朝那些送去出家的、埋了陪葬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到底哪一点算是‘虐待继母’?难道一定要把她供着才行了?她当年怎么对二哥?怎么对我母亲?凭什么?” 嘉钰的语声听来很是愤慨,虽不比少年时尖刻,但气势上却是更咄咄逼人。 甄贤才想开口辩驳一句,连声音都还没发出来,就被他接二连三的堵回去。 “你今儿想让她从西苑搬出来,明儿是不是还想让她跟儿子团聚啊?二哥还想和生母团聚呢,她让过么?你家那么些人命有没有她的功劳还不好说,你倒是能替她着想。” 甄贤只得苦笑,“我是说,毕竟是前朝继后,又是病了这么多年的人了——” “对,那疯病是不是装的还不一定呢。” 嘉钰立刻接上去,连话都不让人说完,噼里啪啦又是好一通质问。 “你怎么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不会又干点谋害二哥的事出来?你同情心那么泛滥干什么?能不能先顾好二哥再同情别人?合着在座就你一个心肠好。” 虽然嘉钰对他一向难有客气,但这么说话未免也太不客气。尤其也不太讲道理。 甄贤被气得一愣一愣地,连心口都隐隐疼起来,终于不由自主皱了眉。 他倒是不介意嘉钰曲解他的意思,但事涉皇帝陛下的声誉,便又不一样了。 甄贤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坐在御案后面的嘉斐。 当今圣上一手托着下巴,正跟瞧大戏似的乐呵,明显看他们俩争执不下看得十分愉悦,唇角的笑都快要溢出来了,见他冲自己看过来才赶紧收敛地摸了摸嘴。 简直上梁不正。 这两年嘉钰殿下见长的骄纵轻狂可算是有来处。 甄贤不免忧虑地皱起眉,耐着性子解释:“我不是同情谁。我只是担心这件事如果不能妥当处理,始终会有损陛下的圣明,而且会引发不必要的乱象。” 他话音还未落地,嘉钰竟轻笑了一声。 “你那不叫‘妥当处理’,叫‘姑息养奸’、‘纵虎归山’。” 那张眉目俊美的脸上虽然确实是挂着笑的,薄红双唇间吐出的话语和眼眸顾盼间流泻的光却全是凉的。 “要我说,一杯酒送她走,要不了多久就没人记得这事了。之所以总有人拿着这事作妖,不是因为她真受了什么委屈,恰恰相反,是因为她还好好活着。” 甄贤闻言猛地一怔。 “荣王殿下,您这是——” 要杀人啊。 但这四个字他硬让自己咽回去了。 他知道太上皇的继后郑氏与先皇后王氏和如今的太妃万氏有许多后宫恩怨,自然这位继母在嘉斐和嘉钰这儿也就没什么人心可言。但没人心,和有杀心却全然是两回事。 那么荣王殿下方才所言,究竟是荣王殿下一个人的意思,还是皇帝陛下授意呢? 毕竟这种话,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由陛下亲口说出来的。 鼻息间有股冰冷的血腥气,仿佛为了应和此时,悄然弥涨。甄贤毫无意识地收紧了右手的五指。 这明显克制情绪的小动作立刻被嘉钰发现了,就唇角噙着冷笑瞥了他一眼。 “我怎么了?你要想骂我,当着二哥的面,你就冲这儿骂。”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下巴刻意指了指自己的脸。 “我不想骂你。”甄贤眉头紧锁着挪开了视线,根本不想看他。 也没法看。 一旦视线交汇,便是一触即发了。 可他又不能真的和嘉钰争吵起来,尤其不能当着嘉斐的面,那样实在会让皇帝陛下万分为难。 甄贤下意识咬紧了牙关,感觉自己用力吞咽时额角太阳穴下有火焰燃烧跳动,发出“砰砰”声响。 他听见嘉钰状似惬意地笑着问他: “我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出来。那我倒是问你,我就直接做了,不让你知道,你能拿我怎么办?” 根本是挑衅。 嘉钰殿下就是成心在挑衅他,想要激怒他,所以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来。 但这根本不是话能不能说的问题,也无关他是否真的会因此而动怒。 唯一重要的,只是这些话,对当今的天子会造成什么影响,或者说,与当今的天子有什么关系。 甄贤忽然觉得疲惫极了,喟然叹息一声,才吐出个“你”字。闷声看了许久“戏”的天子立刻察觉不对了,连忙清了清嗓子,“你们的意思我都知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不用再说了。”就冲嘉钰使眼色。 他让嘉钰和嘉绶先退下,独独留下甄贤一个在跟前,说还有别的事要讲,不许走。 嘉钰原本已起身告退了,临行前也不知忽然怎么的,竟又折返回来,径直走到甄贤跟前。 “二哥不把你当外人,所以我也没把你当外人。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醒醒,你不过是因为命好,有二哥护着,才能活得这么干净。可二哥这么护着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只一心一意向着二哥就好?你心就那么大,难道真能装得了天下人啊——” 他显然并不是回来吵架的,收起那些刺一般的尖刻,嗓音里竟是铅华洗尽的沧桑落寞,甚至有一点怨。 甄贤猛抬头看着他,眸光澄澈,却一句话也不说。 这情形把当今圣上吓得脊背都僵了,皱眉呵斥一声:“四郎,好了。”就又低沉着嗓音把人往外撵。 可嘉钰偏偏拧上了一般,双脚生钉得定在原地,怎么也不肯走。 人已退到门前的嘉绶见状只好也折返回来,低低唤一声“四哥”,就把嘉钰往外拽。 嘉钰就这么被弟弟拉扯着,这才磕磕绊绊一路跟着出了乾清宫。 但他脸色仍然差极了,惨白得就似他是个雪做得,随时都要垮了、化了。 嘉绶沉默地扶着他,小心翼翼侧目看他。 大约是那目光叫嘉钰极度不爽了。他在走下台阶的瞬间忽地站住脚,扭头瞪住身边的嘉绶。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我脸上有鬼不成?” 嘉绶全没防备,吓了一跳,险些踉跄一个跟头从台阶上摔下去,慌忙稳住身子,却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四哥,那你觉得……我呢?” 胸腔里如有战鼓雷动,突突得就要跳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云端投下的白光忽然叫嘉绶慌张不已,甚至不敢睁开眼。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疑问就像是自己活了一般,从他的心口奋力钻出来,撕心裂肺地疼。 “四哥你觉得,对二哥来说,是不是把我也直接杀了才更好更稳妥?” 刹那万籁俱寂,连呼吸与心跳也仿佛停滞。 嘉钰骤然瞪大了眼,怔怔望着面前一脸惶惑迷茫的弟弟,良久大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6 - 分卷阅读19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7 吼一声:“你胡说什么呢?”就用力地推搡了嘉绶一把,死死揪住他衣袍的前襟。 第130章 三十六、清风明月(3) “连你也觉得我是恶人。”他唇角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一瞬散出自哂的冷光,“没所谓。反正,除了我,你们谁肯做这个恶人?” 他死死盯着比自己小了许多岁弟弟,片刻以后,骤然又松开手,颇有些厌弃地转过身。 那步下台阶的背影莫名孤寂,叫嘉绶陡然心颤。 “四哥!” 他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才好,只得哀哀地唤了一声,再一次快步追上去。 四郎和七郎才离了乾清宫的宫门就险些打起来,这消息实在称不上省心。 嘉斐忧愁地揉了两下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赶紧命来回报的内侍去太医院把常给荣王殿下问诊的御医请到荣王府上去瞧瞧,直等着得了回音,确定人并未有什么损伤只是有些积郁,才松了一口气。 由始至终,甄贤一直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他,看他脸上细微的神情从紧绷到缓和。 陛下着实是疼爱嘉钰殿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甄贤甚至觉得,反而是眼前年轻的皇帝在有意无意地依赖着看似病弱骄纵的弟弟。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不过,这份疼爱和依赖若过了头…… 甄贤忽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并非是在妒忌这种天生的亲近。 与其说是弟弟,嘉钰殿下更像是皇帝陛下的一个“出口”,或无可选择或甘之如饴地承载着兄长身为君王而不能泄露的汹涌暗潮。 荣王嘉钰是站在当今天子影子里的人。 而他所追随的天子,把所有的光都给了他甄贤,却把无边的漆黑尽数投向了身后的弟弟。 他眼中所见到的陛下愈是高大完美,即意味着,那道他所看不见的影子,或者说,陛下不愿让他看见的影子便有多么黑暗冗长。 但这样是不行的。也不公平。 这一点,甄贤以为,哪怕陛下嘴上绝不肯承认,心里其实也清楚明白。是以,才会如同想要弥补亏欠一般地宠着这个弟弟。 如斯盛宠,一旦泛滥,便是滔天的灾祸。 尤其嘉钰殿下毕竟也只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能承受得了多少阴郁冰冷?又要如何在这灭顶长夜之中永不迷失? 太难了。 甄贤当然知道陛下在用嘉钰殿下做些什么。 翻遍史册,古往今来,与权臣博弈的皇帝常有,削减开支打击旧贵者常有,如此雷霆铁腕,动作迅猛者,并不多见。 虎口夺食,焉能不被反扑? 何况断人财路比虎口夺食更凶险百倍。 都是盘桓多年的猛禽凶兽,谁没有自己的党羽根基? 陛下自登基至今,所走的每一步路,做的每一件事,拿住的每一个人,究竟都是如何做到的? 他是执掌法司的都察院御史,是皇帝陛下身边最亲近的阁臣,他听到看到的,比任何人都要多,都要清楚。 其实有许多事,陛下都故意瞒着他。 但他又不是傻的,虽然不知详细,却也足可猜中一二。 而今的陛下攻城略地,所倚仗的,不尽是国法,更多是皇权,是绣春刀,是以今上亲弟身份在执掌锦衣卫的荣王殿下。 三法司抓不住的实证,锦衣卫可得,三法司动不了的人,锦衣卫可动。朝野渐渐已有私语,今日之锦衣卫与昔日之东厂,也并无太大差别,所谓厂卫,到底还是一家。 那么将来的荣王嘉钰比从前的陈督主,又如何? 嘉钰殿下方才竟公然说出让陛下将太上皇继后郑氏赐死的话来,并不是一时妄言,亦不是偶然。 甄贤每每细想,便觉得心慌意乱。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觉得嘉钰殿下会对陛下不利。 可他实在不能不担忧,更不敢想,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有朝一日嘉钰殿下会走到什么境地,又会对陛下、乃至天下造成怎样的影响。 他是真宁愿自己杞人忧天。 陛下今日将他单独留下是打算要和他说什么,他心里大概都知道。 但有些话非说不可,有些话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好的结果,大约也就是各退一步吧。 甄贤不由无意识轻叹一口气。 这一声叹,浸染几多忧虑,落在同样满腹心事的皇帝陛下耳中。 嘉斐当即倏地抬起头看住他,静了一瞬,开口:“昨日李院判跟我说,你又把药停了?” 不过是意料之中的开篇。 甄贤就随意低声应了一句,“这阵子忙于公事。”也无所谓。反正此时的陛下只是想找个能抢先压住他的话头,真正在乎的并不是他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只是他与陛下之间,而今隔三差五也要玩弄些这样的话术,让他颇有些郁郁难言罢了。 果然嘉斐没再追问下去,反而板起脸,故作发怒地模样嗔道:“再忙你也得吃药啊。哪有吃一阵断一阵的。是不是得专人天天盯着这个事,但凡断了药,就把当责的拖出去打死,你才肯好好放在心上?” 大约于当今天子而言,杖毙一个未尽责的侍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虽然一多半还是故意说来吓唬他的,并不是当真打算要打死谁。 甄贤心里清楚明白。 但这样的说辞还是叫他猛地愣了一瞬。 从前的靖王殿下,懂他的脾气,是绝不会拿这样的话来激将他的,哪怕是玩笑也不能。 果然而今正与他说话的已不是当年的殿下了,而是天授皇权的天子。 心里说不上究竟是什么感觉,有一点苦涩,更难描摹。 甄贤恍惚了好一阵,叹息开口:“其实近来已经好多了,也不怎么咳嗽畏寒。是我疏忽大意了。陛下君无戏言,不要说这种胡话。”不察觉嗓音里已显出沙哑的寒气。 嘉斐闻声暗暗吃了一惊,纵然早有准备,掌心里仍不免冒出一层冷汗。 小贤还从不曾用这么冷淡的语气和他说过话,哪怕生气极了,至多也就是躲着他不理,待气消了,也就好了。可方才这寥寥数语中竟似有万千疲倦,就像是失望至极以后,终于放弃了。 然而小贤怎么可能放弃他……? 嘉斐喉骨一动,下意识收紧了藏在背后的五根手指。 “吃药”这事,他不是头一回拿来说。小贤一向就是这样,忙起来别说药了就是饭也常忘了吃,一个调养方子总是吃得断断续续,稍见些起色便又断了,除非犯起旧疾来躺在床上起不了身,不然难有好好按时吃一阵子药的时候。若非如此,这旧伤病又哪能拖到今日。 但这事其实没什么好念叨的,反正就算念,那人也不会改。不如所幸他亲自管起来, 分卷阅读197 - 分卷阅读197 - 分卷阅读19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8 直接按时送到嘴边去按着喝了了事。 他原本只是想让甄贤服个软。 没想到却被冷冰冰地顶了回来。 看来小贤这一回是真动了怒,不赶紧先好生把这怒火熄了,还不知要和他置气到什么时候。 可熄火消气说得轻松,真要做到,未必有那么容易。 若是别的什么人,倒也罢了,随便糊弄糊弄,也就哄过去了。 偏偏是小贤。 一时语塞,嘉斐竟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才好,沉默良久,干脆径直走到甄贤身边去,挨着他坐下,问:“你方才是不是生四郎的气了?” 甄贤略低着头,眼也不抬,就应了声:“臣没有。” 嘉斐只得软声哄着:“他就是那样,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跟他计较。” 甄贤仍旧垂着眼,“臣不敢和荣王殿下计较。” 这场面实在有些尴尬了。 皇帝陛下都已放低身段柔声细语来说好话,被哄的那一个却还一脸软硬不吃铁板一块的冰冷,嘴上说得分明都是气话,脸上却连半点表情也不给。 嘉斐直觉得头都大了两圈,却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再低声开口: “我在想,反正西边的寿昌宫空着也是空着,又不和东边挨着。不然,就让郑后搬过去也好。只不过四郎和万太妃那边还需要慢慢开导。不能操之过急。” 他倒是自己先提起来。 想来彼此都太了解对方,知道进退,知道对方的心思,知道此时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可他始终只肯称一声“郑后”,全然不顾那毕竟是他名义上的继母。 甄贤闻言静了一瞬,竟“嗤”的一声笑了。 “陛下不是要我们‘不用再说了’么,怎么自己又说起来?” 他也不看那已然一脸央求的人,就轻描淡写反问一句。只一句话,噎得嘉斐半晌没能缓过来。 “……你这是真的在跟朕生气啊?” 陛下到底是陛下,做了皇上架子就大了,连私下里也开始把“朕”挂在嘴边了。 只听见这一声“朕”,甄贤心里这火气就噌噌往上窜,终于缓缓抬起头,迎上皇帝陛下尴尬不已的目光,又是轻笑一声。 “荣王殿下是陛下的亲弟弟,他有什么过错,还不都是陛下宠的。但要只是王爷任性跋扈些也就罢了,我只怕——” 心头盘桓日久的话,始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也并不该在此时说出口来。 甄贤心里清楚。 郑皇后的事还有相谈的余地,嘉钰殿下的事却万万没有。 所以,于郑后这件事,他可以数落陛下一万句不是,独独不能说荣王殿下半句不好。 至少在陛下主动开口以前,他不能先声打破最后的平衡。 这是他与陛下之间天长日久无需明言的默契。 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他实在不能太贪心了。 心里着实疲倦极了,甄贤不由掩面屏息。 “其实该怎么做才合适,陛下心里都明白,确实不用再说。陛下只是……故意偏要这么做。” 他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有些累了。 嘉斐不由心尖一痛,就抓住他的手,张口唤了一声:“小贤……”才想再哄劝两句,却被推开了。 甄贤静静把被握住的手抽回来,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里细碎的纹路和一握间残留的轻微红痕,良久喟然。 “如果你只是寻常人,承家业以后把从前没有善待你的继母迁去别院另外安置,只要是善待,我都觉得事出有因情有可原。反正原本就互看不爽,没有硬凑在一个屋檐下的必要。可你不是寻常人。你是当今的天子。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大,被天下臣民效仿。” 他再次抬起头,端端正正看着身边年轻的帝王。 那目光太复杂,但依然澄澈透亮,灼得人脸颊发烫。 嘉斐尴尬地抬手摸一把鼻尖,清了清嗓子,但没应声。 小贤的声音听来有一点遥远,不似就在耳畔。 “楚王好细腰,其臣皆一饭为节;越王好勇士,其民竟蹈火而死。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是君说之,而臣为之。陛下先置继母于西苑,朝野便会有人将失去依靠的母辈逐出家门。各省县递呈法司的案卷,是我亲自整理挑选的,特意和我的折子一起送上御前,我猜陛下也都已经看过了。近两年有多少逼得寡母有家不能归的事?仅顺天、应天两府,就有一百三十九起之多,这只是报上来的,压下去的就无可计数了。还不包括督察院的言官弹劾朝官的。就在前天,左佥都御史汪澄又上书进言,弹劾吏部右侍郎余进之八宗大罪,其一收受贿赂私卖官爵,其二不孝高堂弃嫡母于庵寺。这可是京官,正三品的大员。这些陛下都看过了,只是故作不知。然而陛下可曾想过,陛下的继母就算迁居西苑也依然能够锦衣玉食安逸荣华,那些无依无靠的普通女子一旦被弃于家门之外却要怎么活?就算陛下不在乎人言,难道也不在乎黎民百姓的生死吗?” 最后几句,已然是骂出来的。 但能骂出来,总比憋闷着好。 嘉斐无奈地摸了摸发烫的耳垂,哑然开口:“我怎么会——” “对,陛下不会不在乎。那难道是陛下当真不明事理,还需要我来多费唇舌?” 甄贤轻笑一声,不容辩解已截口接过话来。 “也不是。陛下你只是……不想拂逆了荣王殿下的心意。陛下的在乎,道理,都不及让荣王殿下顺心重要。” 话到此处,便没法再继续说了。 甄贤陡然沉默下来,只侧脸深深看着嘉斐,良久倦极苦笑。 “可陛下从前不是这样的。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为了什么,就变成了这样呢?陛下可曾想过?” 第131章 三十六、清风明月(4) 御前常在的内官、宫婢、侍卫早都被撵到外间去了,书房里只有两个人,谁也不再说话,静得能听见彼此汹涌彭拜的心跳。 小贤所说的,是正理。他又岂能不知。 可世事如此,正理未必有处可讲。 嘉斐闷闷瞥了一眼书案上还未翻看完的那些折子,堆起来也有小山高了。不是他懈怠国事,而是实实在在地不想看,只一翻开,看见那些所谓的“进言”、“策论”,就觉得厌恶至极。 小贤在责怪他宠四郎宠得失了分寸,恐怕引致祸端。 但小贤实在不知道,真正明言劝他杀人的,并不是四郎,也不止一人。 陈世钦虽然是随父皇去了大高玄殿,但毕竟还没死,即便哪天死了,百足之虫也没那么容易僵了。东厂自建元始积累下的网络,陈党数十年根植朝中的势力,人人都怀念那缇骑过市大把捞金的好时光,岂有轻易放弃之礼。 内阁 分卷阅读198 - 分卷阅读198 - 分卷阅读19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19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199 近臣之中,劝他寻个事故赐死郑氏和长兄嘉方者,何止不在少数,只除了小贤和曹阁老外,余下众人一个不落。 且还不止是郑氏和嘉方。御前拜谒的密谈之间,言辞闪烁,明示暗示劝他连着七郎也一起“除去”以净人言者,不胜枚举。他都故作不闻得暂且压下去了。 他只与四郎一个私下商议过。 当事时,四郎也并未说过什么杀不杀的,只与他说:“若二哥心中已有了决断,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没关系。” 四郎还劝他做好准备,如有必要,把七郎分封到一个远离京师水土丰饶的藩地去避一阵子,比如两湖云梦这样的地方,也是适合七郎的好去处,省得七郎在京中处境尴尬,还要被人利用。 是他自己迟迟做不了这个决断,才拖延至今。 方才那些话,四郎都是故意说给小贤听的,也不为别的,而是是为了他,才故意抢先那样说了,把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因为四郎懂他的心思,知道有些事,哪怕他真的动了念头,也绝没有办法亲自当着小贤的面把话说出来。非但不能说,甚至还要瞒得死死的,连一星半点的风声都不能让小贤知道。 近两年来,他常愈发觉得小贤心中想要的已不是他了,而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圣人君主,永远不能犯错,永远大公无私,也没有七情六欲……但这太叫他为难了,不是不愿,而是根本不能。 他实在做不到完美无缺无私无欲。 诚然他可以理解小贤为何如此近乎偏执地苛责着他,也愿意竭尽所能地配合着,哪怕是伪装着,努力去成为小贤心中所冀望的那个圣明君主,但恐惧与忧思总如影随形。他总忍不住地想,万一一日,他到底还是犯了错,到底还是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该如何是好,小贤又会如何选择? 大约是当年那人一生气扭身就跑得无影无踪大大地伤了他的心,纵然他不肯承认,纵然小贤再三地与他立誓保证再也不会那样扔下他,旧伤口也仍在心深里,血肉模糊得无法愈合。 那个阴鸷不堪的念头始终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总有一天,他觉得总有一天,他会忍不住要把小贤关起来,捆绑起来,拴在身边,只在他一人身边,成为专属于他的所有物,眼中所见心中所想都只他一人而已。 什么社稷、黎民,什么礼教、节义,都无所谓,统统扔掉不管。 他已经受够了这种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若即若离的隔阂,受够了为些无关的人事争吵。 长此以往,貌合神离终至形同陌路,是迟早的事。他又如何能忍受这样的事情发生? 虽然他也知道,一旦他当真这么做了,小贤定会厌恶他,会痛骂他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可做个昏君的诱惑太强烈,他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能勉强咬牙抵抗。 明明他已是这天下之主,手握至高无上的皇权,四海万方都为他所有,想要什么不能得?究竟为了什么还要处处掣肘顾虑重重? 嘉斐头痛地按着太阳穴,唏嘘良久,沉闷苦笑。 “上元我去拜谒父皇,父皇说你爹当年天天追着他骂,苦得他没处躲,恨不得爬上树去再也不下来,问我如今有没有感同身受。我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小贤温润谦和,从来不大声和我说话。’父皇不信,笑我不要说嘴打嘴。” 他语声缓和,似是说笑打趣儿一般。 甄贤闻之,紧拧着的眉便也终于稍稍舒展开些许,不自觉也放柔了声调,“我在这个位置,就是要替陛下多虑一步,才不使陛下行差踏错。陛下不爱听也没关系,觉得我凶悍无礼也没关系。”只是眼角眉梢仍有忧色难消。 “我可没说你凶悍无礼。”嘉斐矢口否认。他顿了片刻,似有思索,而后沉声发话:“各地上报没上报的案子,让他们酌情重判,以儆效尤。朝官有不守礼知节不敬高堂的,轻者罚俸,重者革职。” 圣上这是还心存侥幸,在和他讨价还价。孩子一样,盼着抢先把下头的人都责罚了,自己那一顿板子能不能就此免过。 但这是国事,哪容这样儿戏的。 甄贤心里有点想笑,却又不能真笑出来,便努力板起脸道:“出了问题,闹得大了,就囫囵重判了事,只想着把事情压下去,也不追究根源,这是懒政,冤狱难免。万一地方官员起了投上所好以显政绩的心,再故意造些假案出来,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无辜。圣上您这会儿才想起来正法典,凭什么服众?头顶上的天都是歪的,您想让堂官们怎么判案?” 眼见他又要开始念叨,嘉斐慌忙摸了一把仍是余热未消的耳朵,就按住他央求:“明天,明天一早我就让人把寿昌宫好好打扫出来。恁大的宫殿空了许久,总得要一点工夫收拾,也不能把这宫里的人都累死吧?” 他的软肋陛下倒是十分清楚的,知道拿宫人们说事,他多半会顾虑心软。 甄贤就点点头,“陛下说得对,圣心难测,朝令夕改,念头一变就要连累下头的人不眠不休大动干戈,这样不好。不然我去替陛下收拾吧。君上犯下这样的过错,在于臣下没有尽到劝谏的职责,我替陛下受这个罚也是合情合理的。” 他说着就站起身,作势真要告退去打扫宫殿了。 今上后宫只有崔皇贵妃一位妃嫔,住在坤宁宫侧近的翊坤宫,内廷其余宫殿,除却万太妃居住的慈庆宫和太子殿下的清宁宫外,皆是空置日久。这寿昌宫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不小,冷清了这么久,要仔细收拾出来,怎么也得派上十数个内官、宫女辛苦一整日。就甄大人这沉疴日久积劳气郁的小身板,别说打扫宫殿了,只怕站在空荡荡的正殿里受一个时辰寒气就得咳疾发作。而这种事,皇帝陛下又哪里忍得了。 嘉斐当即坐不住了,纵然知道甄贤也并不是当真就要亲自去打扫宫殿了,只是想逼他立刻明确表个态,也只能认输就范,慌忙跳起来将人拽住,哭笑不得地低头连声允诺:“朕罪己。朕亲自去收拾寿昌宫。朕亲自去西苑接继母皇太后殿下移驾寿昌宫。朕斋戒自省,一定牢牢记着这个教训,再也不敢了。” 见皇上终于是松了这个口,甄贤才慢悠悠地转回身,点了点头,道:“天子一言九鼎。我等陛下明日朝上的旨意。”然后他又顿了一下,明显是在认真思索什么,末了抬眼深深望住面前的皇帝陛下,轻声道:“国事劳心,陛下又一向不惯茹素的,陡然改了膳食恐怕不利龙体。只要心到,斋戒这种做给人看的事,不如就免了吧……” 小贤的眼神诚挚热切,满是关怀担忧。 这人半点情面不留地把他狠狠一通臭骂,硬逼着他低头退让认错自罚,到头来却又担心他的身体,连肉都舍不得真让他亏上几 分卷阅读199 - 分卷阅读199 - 分卷阅读19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0 个月。 可小贤自己大概都没意识到,他在他面前不自觉流露的埋怨也好,与他私下说话时不经意的强硬执拗也好,哪怕是吃准了他的心疼和在意来胁迫他也好,都隐隐散发着亲密娇嗔的意味。 亏得这人还敢与他说四郎要“恃宠而骄”了。古往今来,敢这么在皇帝面前“肆意妄为”,骂得皇帝面红耳赤就差跪地求饶的有几人?也不知真恃宠而骄的究竟是谁。 但这一点不与明言的亲昵却叫嘉斐满心甜蜜起来,顿时有多少苦闷委屈也不觉得了,就满嘴“好好好,朕什么都依你,都听你的”哄着拽着把人重新按回座椅里,撒不开手地腻着瞧着,越瞧越舍不得。 心里贪念陡生,明知不该得寸进尺也还是按捺不住雀跃欢喜。 嘉斐反复犹豫了好一阵,到底还是忍不住,就轻轻拉住甄贤的手,试探着问:“你近来……确实好了许多了?” 甄贤眸光一颤,立刻嗅出他嗓音里潜藏的暧昧含义,但似乎并不太想应他,就侧目看着他不说话。 可既然都已开了头,就这么缩回去岂不是很没面子? 更不甘心。 嘉斐心一横,决意就算耍赖用强也得顺一回意了,便故作不懂地追问一句:“既然好多了,今晚能不能不走?” 话虽是这么问,只是“既然身体已经没大碍了,今晚就留在宫里,陪朕用个晚膳,喝点小酒,看看月亮,谈谈心,睡睡觉,重点是睡睡觉”这种大白话毕竟太昏君了,实在说不出口。 真要说了,八成会被揍。 果然话音方落,他就看见小贤的脸色变得非常微妙,红一阵白一阵的。 “臣还有没有看完的公文要赶着看完,还是先告退了。”甄贤立刻就又站起身,躬身行完礼就想跑。 “你别走。”嘉斐打定主意不放人,啥身份架子也都不端着了,直接伸手拦腰强行把人捞回来,双手圈进座椅里,不悦道:“什么公文定要今日连夜看完?” 甄贤被他这么圈死在椅子里,哪儿也不能去了,又不能对着皇帝陛下踢打挣扎,只好挑眉呛声回去道:“为了陪着荣王殿下在御前演全武行耽搁下的公文,今日事要今日毕。” 这时候把四郎扯出来说也没用。 嘉斐丝毫不为所动,就维持着这个“围追堵截”的姿势,冲外间喊了一声:“来人去把甄大人今日必须看完的公文都搬过来。” 甄贤简直目瞪口呆。 早就蹲在南书房外头听了半晌“打情骂俏”的秉笔太监哪敢怠慢,唯恐一个不周到坏了皇上的好事,不一会儿就领着几个小内官把督察院的公文全抬过来了,恭恭敬敬搁在被困在座椅里起不来的都御史大人跟前,还没忘了多加一张桌案。 宫人如此善解圣意,皇帝陛下十分满意,这才稍稍松开些手,指了指那张新添置的桌子,“那你就跟这儿看罢。朕陪你看。不过晚膳还是得用啊。让他们送过来,你陪着朕一起吃。” 看来圣上这是铁了心非要做一回昏君不可了。 甄贤脸上颜色变换,几度欲言又止,终于是忍无可忍,“臣刚才说了那么多,看来陛下是全当耳旁风——” “没有啊,哪儿能呢。朕与爱卿彻夜勤政,有什么害怕上行下效的?”嘉斐决意死皮赖脸也非要得逞不可了,竟然干脆在他身边坐下来,一脸泰然地托腮盯着他。 这油盐不进死不悔改的架势可把甄贤给气坏了,更多是觉得羞耻,干脆扭头拿起公文,一眼也不多看那没脸没皮的皇帝。 嘉斐也不闲着,一会儿命人传个膳,一会儿又让奉个茶,再一会儿来些点心宵夜,反正就是捣乱,一刻也不让人安生。 甄贤执意不理他,埋头扎进公文堆里,只当他不存在。 就一直这么僵持到子夜时分,独自折腾了半宿的皇帝陛下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一把给人从桌案前拽起来,打横往怀里一抱,就大步往屏风后的卧榻走过去。 第132章 三十七、我不许你死 甄贤浑身一颤,瞬间脸就彻底红透了,想抗拒又不敢出声,唯恐被外间的人听见,只好怒气冲冲地拿眼瞪着嘉斐。 如今在禁中,比不得从前在靖王府,皇帝陛下跟前伺候的人比做靖王那会儿不知道多了多少,尤其还有负责起居注的史官,天子一言一行都要记录在册,不能随心所欲全撵得远远的。甄贤是个面皮薄的,那受得了这档子事被一大群人在近前听着瞧着,每每能躲就躲能逃就逃,实在躲不过了,才半推半就奉陪一场,也是半点声音都不肯漏出来。 自从嘉斐登基成了皇帝,甄贤总觉得尴尬,无所适从。 他是陛下的臣子,又不仅仅是臣子。 至少陛下明显没有将他视为臣子,而是把他当作最亲密的爱/侣对待,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让他留宿宫中,偶尔还会微服出宫去找他。 可他却又不是女子,不是陛下的妃嫔。 这种错乱的关系始终无法理清,让甄贤惶惑不安。触犯禁忌的羞耻感时时刻刻侵蚀着他,更莫名叫他贪恋,要拼尽了全力才能勉强克制沉沦的渴望。 从小到大,礼法,教化,他认知中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他,这样是不对的,他不该做这样的事,更不该纵容陛下与他一起堕落悬崖。 可心底总有另一个声音狂乱地想要冲破囚笼,对他嘶声呐喊。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呢? 不过是心悦一人,情之所至,为何如此煎熬? 甄贤眼眶发红,面颊滚烫,才一沾着卧榻上的软垫,就挣扎着往角落里缩过去,一手抓着自己衣襟,一手抵在嘉斐胸前竭力推拒着,勉强维持最后一点距离,压低嗓音嗔道:“说好的‘彻夜勤政’呢?陛下就是打算这么‘勤政’的?” 嘉斐哪肯在这时候罢手,甩了靴子就强行爬上榻去,直接那身子把人压住了,在他耳边轻笑低语:“是你们说的,皇帝没有私事,凡我的事,哪怕床/事也是国事。既是国事,怎么不算‘勤政’?” 这满口胡说八道的歪理臊得甄贤愈发面红耳赤,只能目瞪口呆望着嘉斐,心里想说,这人如今做了皇帝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真是再没谁能弹压得住了,什么混账话也能说出口来。 “这可是陛下批阅奏疏议论国事的地方,哪有外臣留宿在陛下的书房里的……陛下明日还打算在这儿召见阁臣议事么?” 耳畔温热潮/湿的吐息撩得人心猿意马,他只能强自镇定,挤出负隅顽抗的话语。 嘉斐抱着他,笑得震动不已。 “不宿在朕的书房里,那就宿在朕的寝宫里吧,朕倒是不介意现在就抱你回去。只怕你自己要先不答应。”他说着竟真作势将甄贤抱起来,就要往外走。 堂堂的督御史 分卷阅读200 - 分卷阅读200 - 分卷阅读20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1 大人,在陛下的书房里被抱上了卧榻已然匪夷所思,若是再这么被一路抱回寝宫,从今往后要他如何自处? “别!就……就在这儿就好……”甄贤慌忙死死抓/住嘉斐衣袖哀求,话已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然应允了什么,顿时羞耻得整个人都彻底缩成了一团。 嘉斐满脸得逞,顺势将人往怀里搂得更紧,一面亲昵索求,一面委屈呢喃。 “我今儿可是什么都答应你了,你就不能心疼心疼我,也答应我一回么?你自己算算有多久没容我亲近了……好不容易逮住你,你讲讲理,哪有我这么苦的皇帝?” 可皇帝陛下这话说的,到好似是他在和他做交易一般,因为他勉强陛下做了陛下不乐于做的事,得了便宜,所以得献上自己来交换,总要让陛下也舒心满意了才好。 但这世间怎么能有臣子宽衣解献媚御前与圣上做交易的事? 如此行/事,与娼妓又有何分别…… 甄贤原本心里便总有抗拒,如今一听这话,顿时心尖刺痛,张口反诘。 “陛下既然觉得苦,不如早日立后,充纳后宫,好过总抓着臣下以色侍君。” 话音甫落,嘉斐的脸色便也僵了,气得不行,连手上的力气都大了几分。 “……什么叫‘以色侍君’?你我之间,你当真是这样想?难道真是我在强人所难淫辱臣下了?”他青着脸瞪着甄贤,一脸难以置信,实在不能接受这四个字竟然是从甄贤自己的嘴里吐出来的。 他与小贤这样的关系,明眼人多多少少也都看得出来。嚼舌说些难听话的大有人在,早已不知多久,他都觉得没什么好在意的。 可唯独是小贤自己。 小贤怎么能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 如果连小贤心里都是这样想的,那他这些年来的苦心执著究竟都算是什么?难道当真只是荒唐么? 他如今已然贵为天子,要什么不能得?这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能跪着爬着进他的床帐。他都只一心一意,只想为一人遮风避雨,哪怕落得身后骂名也不在乎。没料到,这人却偏偏不顺着他。非但不顺着他,还一副是他做错了的模样。 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不过是爱上了一人,爱到深入骨血,剜不出,戒不掉。 爱慕之心,人之常情,实难自禁,何至于此。 如同当头一瓢冷水,任如何一腔火热也全被浇得透凉。 嘉斐顿时兴致全无了,可又不甘心至极,更是恼恨,就撒开手坐在那儿,阴沉着脸咬着牙一言不发。 甄贤也红着眼眶默默坐在一边。 陛下已然不太能察觉,方才究竟说了什么样的话,何以就刺痛了他,更不可能切身地明白他究竟处在何种尴尬煎熬的境地。陛下如今所能想到的,能感知的,尽是委屈愤怒,是身在万人之上却仍不得酣畅如意,仍要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憋闷。 这枷锁,未必真是他甄贤给陛下套上的。 但这滔天的怒火,却也只能他一个来承受。 甄贤不敢说,一个人一旦掌握了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究竟是不是必然会在这天长日久的侵蚀之下渐渐蜕变,丧失了同理心,变得危险,陌生又遥远。 但他与陛下之间,实在无谓追究谁对谁错,又是谁先口不择言。 他也实实在在地并不想与陛下争吵。 甄贤重重叹了口气,勉强理了理自己已然被扯乱的衣襟,站起身垂头向嘉斐施礼。 “是臣失言,陛下不要气大伤身。夜深露寒,陛下早些安歇吧,臣……且告退了。” 他竟然又打算就这样走了。 “你给我回来,不许走!” 嘉斐陡然暴怒起来,想也没想已伸手一把掐住甄贤手腕,狠狠将人拽回来,几乎是用摔地再次压倒在榻上。 后背生硬的撞击感疼得甄贤压抑轻呼,不由地猛吸进一口凉气,骤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嘉斐按住他双手的力气那么大,犹如一头雄狮,居高临下地按住了猎物,亮出染血的獠牙。甄贤根本连挣扎都忘记了。 记忆里尘封日久的碎片就像沉眠水底的泥沙,陡然被激起,一片浑浊。 甄贤瞪大了眼,惊恐地看着正死死压按住他的男人,眼前一团扭曲,竟错觉看见了另一个人。 那并不是他熟悉的嘉斐,而是巴图猛克,一瞬又幻化作更浓黑可怖的模糊人影,就像是从至深的深渊之下爬出的淤泥。 不愿忆起的过往洪水般涌上,令人窒息。 甄贤止不住地簌簌发抖,眼底一片狂乱,当即牙关用力一咬,就咬住自己舌尖。 血顿时就涌/出来,漫过喉头。可他紧紧闭着嘴,自己往肚里咽。 他竟用如此惊惧的眼神瞪着自己,如同暴风之下的落叶,随时都会彻底破碎。 嘉斐陡然一怔,猛醒过来顿觉不好,慌忙一把将人拥进怀里。 “小贤!小贤!你看着我,好好看看我!” 他一手捏住甄贤下巴,强迫他松口,这才见他已然满嘴是血。嘉斐吓得心都凉了,几乎要大喊起来,想传召太医,却被甄贤一把拽住。 “殿下……”甄贤嗓音沙哑,唤了一声,就如同虚脱般软倒在他怀里,似乎意识仍未清醒回来,仍在当年梦中。 嘉斐只得紧紧抱着他,一边反复轻哄安抚着,“是我。我在这里。别怕,没事了。”一边抹去他唇角溢出的鲜血。 小贤从前遭遇过什么,忌怕什么,他原本该是最清楚的。曾几何时他也怒起心头恨不得生撕了那伤害过小贤的野蛮鞑子,到头来自己竟也没有比一个为他所不齿的野蛮鞑子好多少,竟险些丧失理智,做出无可挽回的恶事。 可他怎么能是这个样子?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渐渐变成了这个样子……那些心底翻腾嘶叫的暗潮无知无觉地就弥涨而上,漫过双眼。 嘉斐茫然无措地抱着甄贤。除却小贤当年在还京途中受伤几乎死了那回,他再不曾如此刻这般,感觉怀抱中的人那样单薄,脆弱,仿佛只是一捧幻影,是投入掌心的月光,待到天明时分便要散了,无踪无影。 而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好像他又回到了幼时走不出去的冷僻宫殿之中,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等着,等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结局。 可若当真如此,一切漫长如苦修的挣扎求索,又都是为了什么? 心中遽尔一阵绞痛,嘉斐下意识收紧双臂,死死抱住怀中的人,如同抱住绝不肯失去的珍宝。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听见甄贤哑声低语。 “陛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熟悉而温暖的体温安抚了战栗的灵魂,腥甜的疼痛将几乎抽离的意识拽回躯壳。甄贤缓缓抬 分卷阅读201 - 分卷阅读201 - 分卷阅读20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2 起头,望住嘉斐时,眼底一片长夜无垠,是浓黑的悲伤。 其实彼此心低早已各自清楚。 再这样下去,总有一个人会在某个毫无征兆的时刻,骤然崩溃,就好像今时此刻,好像宿命的轮回,不死不休。 可是无法停止,无论如何也不能放手。 嘉斐听见自己喉管里发出意味不明的怪声,也许是压抑至极的呜咽,也许只是叹息。 “我这一颗真心究竟是如何待你,你明明知道。我今生已认定一人,只与他携手看乌飞兔走沧海宸寰,除此一人,再无他求。你告诉我,这人是谁?” “你……别逼我——”甄贤眼中散出痛苦的光。 “我不逼你,你便又要逃走。”嘉斐执拗地死死盯着甄贤的眼睛,也迫使他回看着他的,要一个回答。 一瞬相对,两下无声。 良久,甄贤溢出冗长叹息。 “……陛下九五之尊,是天下之主,理应采选淑德贵女为贤内助,母仪天下,孕育后嗣,甄贤不过是个罪人之后,又不是女子,实在不配为陛下如此——” “你何必还说这些废话来气我。”嘉斐截口打断他。 这些陈词滥调真的一句也不想听了。 嘉斐缓缓将手挪到甄贤心口的位置,用力按住了,一瞬不瞬地看定他。 “就一回,哪怕就这一回,你什么多余的也不要想,你只问问你自己的心,如若你当真是,真心再也不想与我纠缠下去了……那也没有关系,只当我这些年来全都是一厢情愿。我也不愿意勉强你。只要你开口,从今往后我都不会再为难你。做君臣也好,别的什么都好,只要你能舒心开怀,我都随你。” 说到此处,他忽而陷入死寂,只仍旧深深望住甄贤,良久良久,才又哑声说了一句:“可是小贤,你要想好了再开口。” 而后他便什么也不再说了。 甄贤控制不住得浑身发抖。 心里一瞬涌起千万个疯狂的念头,临到末了也全化作飞灰。 陛下望着他的眼睛里有濒临绝望的挣扎,一闪而逝,他依然看到了。 可是直到这一刻,当嘉斐就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样要他决断的话来。他却赫然惊觉,一切顽抗皆是徒劳。 他已无法再退回去了。 若是从前,十年、甚至二十年以前,彼时他与陛下尚未纠缠至深,或可以止步,而今却是早已不能了。 要如何做,才能将彼此融入的另一半魂魄生生撕裂,弃于脑后? 他做不到。 陛下就是他的命。他就是死,也无法割舍。 甄贤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咬得湿滑鲜血又涌出来,听见欲念狂烈的啸叫。 “我一定会遭报应的……一定会不得好死——” 他终于瑟瑟伸手抓住嘉斐的衣襟,难堪地将脸埋在那熟悉的温暖胸口,无法离开,亦无法面对。 “胡说!”几乎是立刻,嘉斐便将他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驱逐涌上心头的焦灼,皱眉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有我在,我不许你死,天也不能带走你……” 第133章 三十八、兄弟手足 次日早朝,甄大人没来。 一个向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论及勤勉克己他称第二谁也不敢自居第一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缺勤,朝臣们各个神情复杂,一边揣测其中是否多有深意,一边又忍不住想歪到说出口八成会被砍头的旖旎上去。 尤其皇帝陛下忽然改了主意,要把太上皇的继后郑氏接回安居于寿昌宫。 放眼朝野,能够让圣上回心转意的,恐怕也只有甄大人一个。至于甄大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猜想有之,流言有之,都无所谓,无非是一点私下里窃笑低语的谈资。 唯一满脸不悦形于色的,只有荣王嘉钰一人。 嘉钰憋闷的,倒不是二哥如何对待那郑氏与他们母子、兄弟与郑氏之间的旧怨纠葛。心中阴郁难言的,是二哥待甄贤如此百依百顺,什么事请只要甄贤开口,最后妥协的一定是二哥。 甄贤昨儿夜里留在乾清宫没走,这消息当时他就知道了。 嘉钰特别恼怒。尤其是,这种难以言明的粘腻阴郁让他觉得自己仿佛一个深宫幽怨的女人,就像是当年的母亲……这种强烈地屈辱感让他的胸口一阵阵作痛,只能强自压住,才得扼住血脉中沸腾的癫狂。 他在下朝以后去找嘉斐,一直追着不肯放,直到了乾清宫的宫殿前,二哥不肯让他再继续跟进门去了,仍咬着嘴唇不肯走,一双眼乌漆漆的瞪着。 嘉斐实在哭笑不得。 “你们两个互相觉得我待对方太过偏爱……实在让我很难办。” 他原本就不太对四郎藏着掖着,这两年对四郎倚赖更深,便愈发没什么可遮掩地,就直接将话说出来。 嘉钰大抵是没料到甄贤那种人也会在二哥面前有这种抱怨,不由怔了一瞬,片刻轻哂,“所以二哥就决定还是只偏心他一个就好了呗。” 嘉斐头痛地按住额角,“不是我偏心谁。小贤有他的道理。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道理。但有些时候——” “二哥觉得他的道理比我的对。”不待他把话说完,嘉钰已微微噘起嘴。 嘉钰什么都好,就是爱钻牛角尖这一点,叫人疲于应付。嘉斐甚至常觉得,虽然各自表现不同,但嘉钰其实在许多地方都像极了小贤。 明明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却又如同双生的倒影,如此肖似。 嘉斐只能苦笑叹息一声,安抚按住嘉钰肩膀,“四郎,我没有说你就错了。” 嘉钰死死咬着嘴唇,似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连串东倒西歪的笑声搅扰。 一个人影从角门的门洞里抱着肚子弯着腰转出来,身后跟着个面色苦如黄连的太监。 嘉斐闻声瞥了一眼,见是三弟嘉成笑得都快成了一朵花儿似的撞到面前。 这光景,也不必说,自是他自闯了过来,太监不敢太过强硬拦着,又来不及通报。 嘉成这个弟弟,比他小不了多少,但几乎没有太多的交集,除却年节祭祀往来,就没了,据说是个贪玩好乐的主。但嘉斐总隐隐有种感觉,三郎这个弟弟,才是他们兄弟七个里最精明事故城府最深的那一个。 但无论怎么说,躲在门洞里偷听当今天子说话,也是犯忌讳的。 嘉斐不由皱眉看着嘉成。 大约是皇帝陛下这警觉又嫌弃的神情有一点危险,嘉成连忙直起腰来,满脸赔笑:“我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皇兄和四郎会站在这大门口地陪石狮子聊天呢。” 与其说解释,倒更似调侃。 三郎一直是这样,自从他做了这个皇帝,就只呼他为皇兄,不像四郎仍“二哥”长“二哥”短的。 直觉让嘉斐不太想 分卷阅读202 - 分卷阅读202 - 分卷阅读20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3 应这个话茬。 一旁的嘉钰已有些急了,黑着脸就要咬人。 嘉斐拦他一把,“你身子不好,回去歇着吧。” “二哥!”嘉钰仍不肯走,下意识伸手拽住嘉斐衣袖。 嘉成在一边看着,眯着眼,拿细长白皙的手指摸一摸下巴,姿态优雅。 “四郎,哥哥们有事要说,你就先走。三哥我又不是妖怪变的,还能把皇兄怎么着不成?” 他竟然是直言在撵嘉钰离开,就在天子眼前。 嘉斐眸色一沉。 嘉钰纵然是不愿意,但二哥偏偏不留人,到底还是只能不甘而去。 嘉斐想着甄贤还在他的南书房里睡着,便什么人也不愿放进乾清宫里去,只颇为排拒地看着嘉成。 嘉成倒也并没有那么不识趣的意思。 两人改道溜溜达达出了月华门,缓步走过长街,到了养心殿的东阁。 这里可算是嘉斐处理政事召见大臣的一个别所,不是极为亲近的重臣是不往乾清宫里传的。 但嘉成毕竟是弟弟,都到了乾清宫门口又给人领来这边,疏离之意已不言而喻。 嘉成倒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一路随口寒暄似的说些“有时日没见着皇兄,皇兄清减了”之类的闲话,一直到两人在养心殿东阁入了座,用过了热茶,才骤然唏嘘一声长叹。 “昨日小七儿上我那儿,跟我说,他想离开京城。皇兄打算放他走么?” 嘉斐猛然一愣。 这可真是毫无防备。 昨日七郎在跟前时的脸色便不太好,似是被四郎和小贤争执吓着了,之后又和四郎冲撞起来。他也派了人跟去王府关照着。但后来他只一心都扑在小贤这里,便没再顾上七郎的事。 可他怎么也没想过,七郎竟起了这样的念头。 且,仅仅起念倒没什么,七郎竟然主动上门去与三郎“商议”了。 小七儿是父皇的幼子,从小备受疼爱,与三郎、六郎这些其他的兄弟关系也亲近,这些嘉斐从前一向都知道。 可再如何亲近,有没有亲近到沟通这种事的程度? 七郎若是有什么想法,为何不来直接与他商议。 难道他这个二哥竟是还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让七弟对他心有不满? 那他还要怎么做才算是好的? “七郎是这么和你说的?”嘉斐一颗心骤然沉至谷底,脸上浮现出不悦的沉郁。 嘉成一边摆弄手指尖,一边观察他脸色,轻笑,“他还劝我与他一道离开,去封地,我们都不要留在京中。六郎那儿,他该也去过了。” 寥寥数语,已说得清楚明白。 嘉斐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原来七郎是这个意思。 并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 七郎并不是心血来潮想要自己离开京城,而是在说,如今天下已定而太子年幼,他们这些太上皇的儿子、当今圣上的兄弟都不应该留在京中。 这其中所指,当然也包括四郎。 七郎是想让他安心。更重要的,是要把四郎从他身边支开。 七郎明摆着并不认同四哥的作为。 如果三郎六郎七郎全都离开京城迁往蕃地,他便很难只将四郎一个留在身边。同样是兄弟,如此偏颇,实难有道理可讲。何况四郎原本就病体孱弱,群臣立刻会应声而起,逼着他也把四郎送去一个水土富饶的蕃地休养病体,锦衣卫诸事原本就不是皇帝的弟弟该掌管的事,仍旧归还司礼监主持便是。 但如此一来,才刚刚有了些许新气息的朝政格局便会飞快地倒退回重前,稍不小心,一切用鲜血换来的变革都会随之覆灭。 固然他是可以任用亲信的宦官及别的臣子,但那又如何呢? 曾几何时,陈世钦也是父皇最亲信的首领太监。 只有四郎是不一样的。 四郎是他破局的剑。 也许将来,在他百年以后,他的儿子继承帝位又可以有不一样的作为,但在他的有生之年,只有四郎才能帮他镇住这个命门。 因为父皇把这变革的重任交到了他的手里,只有他来做这变革,他的儿子才可以守成。 而变革必有流血,不杀人是做不到的。 一瞬间,嘉斐忽然觉得想笑。 当他终于站在父皇曾经站在的位置,一下便懂得了父皇所有的隐忍与等待,哪怕是从前曾让他心怀怨愤的。 七郎终于也学会琢磨起这些事来,比起意外,更让他伤感。 他也无从得知,七郎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何以昨日之后便下定了这样的决心,是在和四哥怄气,还是当真想得清清楚楚了,要做一件这样的大事。 他只知道,无怪三郎方才要先把四郎撵走。这事若是让四郎知道了,一定要伤透了心。 四郎所言没有错,时候到了,他真的该放七郎走了。 嘉斐不由神色凝重,沉寂许久,低声问嘉成:“你如何想?” 嘉成仍然笑笑地,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皇兄知道我,我是个懒散人,只想避世偷安,什么也不想管。在哪儿玩不是玩呢。我倒是无所谓,可另有的人,皇兄应该是舍不得放走,要留在了身边的罢。” 他说到此处,骤然一顿,打量着兄长的神色,又试探,“还是说,臣弟愚钝,猜错了皇兄的心思。皇兄已然有了取舍,决断了去留?” 三郎想套他的话,以便自己顺着他的心意早做准备。之所以转身就把七郎卖到他跟前来,主要也并不是为了给他提个醒,而是为了自己。 他这个三弟,精明则已,始终耽于油滑了。但能够乐得做个闲散王爷始终是福气,毕竟是弟弟,他乐见其成。 嘉斐沉思一瞬,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一个字也不想多说。 嘉成不放弃,紧紧追着他,又问:“皇兄可曾想过。倘若有朝一日,非决断不可,皇兄……打算如何抉择?” “你什么意思?”嘉斐终于眸光一寒,隐隐已有动怒之意。 他如今毕竟已是天子,比不得当年做皇子亲王的时候要韬光养晦,脾气确实大得多了,动不动心有不悦就要挂在脸上让人知道。也就只有甄贤还会丝毫不顾忌地顶撞他,便是嘉钰都常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地看着他,再其他人更是不敢造次。 嘉成当然识得颜色,忙缩回来,含糊一笑。 “臣弟只是觉着,许多时候,抓得太紧,最终还是要疼着自己,倒不如干脆放开。” 一句不清不楚的话,似有无限深意。似乎在说四郎,又似在说七郎,再细听,却又似说别的人。 心头骤然一股无名火起,嘉斐脸色都阴沉了几分,强压着火气冷笑一声:“你这是想教朕怎么做事的意思了?” “臣弟不敢。”嘉成面上笑得模糊谦卑,飞快退到门前 分卷阅读203 - 分卷阅读203 - 分卷阅读20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4 ,一副随时都打算开溜的模样。 嘉斐已然厌烦透了,再不想与他多说,便摆摆手敕令:“你先回罢。” 嘉成得了这恩旨,兔子一样蹬腿跑了。 根本是专程上门拱火来的。也就仗着是亲兄弟,又不谋逆,又不造反,实在没什么理由动刀子,心里也始终是不忍的。 嘉斐心情烦乱,也不让侍官跟着,独自走来走去,绕了好大一圈,才又折回乾清宫。 进了南书房,见那屏风之后卧榻上躺着的人还吐息安稳地睡着,形状美好的眼睛紧闭成一线,清俊脸庞上犹残留有倦容。 嘉斐呆呆看着甄贤的睡脸,好一阵,才觉得胸中翻腾涌动的郁闷之气渐渐平息下来。 第134章 三十九、玉不琢,不成器 他命门外侍候的内官传令出去,今日如无急奏不需打扰,就蹑手蹑脚地爬上卧榻去,躺在甄贤身侧,将人抱进怀里。 就这样又静静过了半个时辰,甄贤才迷迷糊糊转醒过来,睁眼看见嘉斐,呆愣一瞬,再看窗外白花花的天光,顿时脸就白了,翻身就要下地。 他此时什么也没穿,遮掩在绒毯下的身体光/裸着,布满昨夜/情不自禁时烙下的红痕。甄贤羞得血都要从脸上涌出来,抬头瞪着嘉斐,见嘉斐还穿着朝服,知道这人总算心里还是有点正事的,想骂也骂不出来了,只能一手拿毯子裹住自己,一手去摸自己的衣服。 嘉斐一把将他按回原处。 “你躺着,再歇一会儿,不要起那么猛。” 他很是怜惜地理了理甄贤额前鬓角的碎发。 “我看你满脸都是倦色,心疼得很,特意不许叫醒你,要你多睡一会儿。” 你知道我累,心疼得很,夜里倒是也没放过我,硬是折腾到天都快亮了才撒手。 甄贤心里嗔怨也说不出口,就垂着眼道:“我得去衙门里。昨天的公文——” “都让人给你送回去了。按你的批注,分发给下头处置。让他们去做。你总不能把自己累死。” 嘉斐柔声打断他,半是哀求地望着他的眼睛。 “就一天。你只让自己歇一天。一会儿用过膳,我还想带你去个地方。” 堂堂天子竟如同贪恋的稚儿。 甄贤被他眼神望得心尖酥软,又想起他昨夜那样悲伤,无可奈何,只得顺着他,依言再次乖乖躺好。 直到布膳的宫人准备停当,嘉斐才许甄贤起身穿好衣裳。 袍服从内到外都是新的,干净舒爽,熏过淡淡草木清香,是他喜爱的气味。 一想到陛下还命人随时备着能让他替换的衣物,甄贤心下又是一阵羞臊,却又止不住甜蜜翻涌。 两人用过膳,说了些早朝时议过的事情,嘉斐便命人备车,只带着甄贤和玉青两个,轻车简行,从西安门出了禁城。 自从陛下登基以来,靖王府从前的卫军便全部重归了锦衣卫身份,充任要职,只除了童前一个被嘉斐放去京卫指挥使司。 陛下大抵是不太瞧得上万指挥使,认为此人以外戚上位其实能力不足,虽然看在万太妃和荣王殿下的面子上暂时没有说什么,但已有所准备,迟早要让自己的肱骨把他替下来。 老搭档不在跟前,没有往日倚信的老大哥,而嘉斐又成了皇帝,也不能像从前做王爷时那样常把他带在身边,玉青一度十分不适应,郁闷地恨不得薅自己的毛。难得有这样一个机会,跟着嘉斐和甄贤“微服出宫”,欢喜雀跃地跟春游似的,眼瞅着天天见的京城都可爱了许多。 嘉斐命玉青把车驾到一处老宅前停下。 才推开车门,甄贤便眼眶一热。 这是旧时甄府的宅邸,是他幼时生活过的家。 宅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清理干净了,连门槛上的破损也已精心修葺。 甄贤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宅院,再看看身边的人,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推门走进去。 “我从前来找你的时候不多,已然尽力了,也就只能还原到这样。”嘉斐轻轻牵着他的手在宅子里慢慢地走,问他:“你想不想搬回来住?” 眼前的一切都仿佛仍是旧时模样,一花一草,一砖一瓦。甄贤觉得眼泪都要涌出来了,慌忙抬手擦了一把眼角,低声应道:“我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宅子做什么……” “那就多添些伺候的人。”嘉斐想也不想便答,“你来这边瞧瞧。” 他拽着甄贤,一路走到东边一间状似书斋的大屋子里。 屋内一望如海的,全是书,密密麻麻摆在书架上,沉积灰土也都掸得干干净净。 “你看,你爹藏的这些书都还好着呢,少数有些残破,我也都让人修补好了。我还让人把你当年在南京收的那些书卷和字画也都运了过来。你若是不愿意搬回来住了,就当个书馆使来,也是好的。” 甄贤怔怔走进屋内。 脑海里一瞬光华交错,竟又看见少时自己费尽心机也要偷遛进这间屋子里来,只为了“偷”两本有趣的书,拿去和殿下一起看。 那时候他傻得什么也不懂,只知道殿下喜欢和他一起看书,喜欢听他说故事,却不知殿下所真正喜欢的既不是书也不是故事,而是比肩凑在一起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心跳吐息的那个人。 甄贤觉得自己的脸在发烫,甚至连身体都无法抑制地颤抖。 “我记得我爹当年曾经想开个书馆,自己就窝在里头做个教书先生,闲暇无事,翻书为乐。” 他把一本书卷从架上抽出来,见是先秦时传下的绝本,便是他自己也许多年没见过了。 “那你呢?”嘉斐就势从身后拥住他,懒懒将下巴搁在他肩头。 甄贤一边翻着书,侧脸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这么些书卷,白白闲着也是浪费,若是真能开一座书馆,是大好事。国中向学之士再有遍寻不得的绝本,也多出一个地方找寻。” 他费心让人修葺甄府,又把这些堆放了二十多年的书全整理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什么别的杂人肆意进出的。 皇帝陛下对开书馆没有半点兴趣,也不乐意,就撇撇嘴,笑道:“可惜你爹藏得多是些什么奇书怪志,看了是要被打死的。” 甄贤闻言竟“噗哧”笑了,“一点儿时蠢事,就你记得清楚。” 小时候他错拿父亲一本书,惹出了祸事,被爷爷打得半死,险些送了命。那时候二殿下来看他,没日没夜地陪着他,熬得脸色发青双眼赤红……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时间竟已过去了那么久。 甄贤喟然轻叹。他听见嘉斐问他:“那本书后来如何了?书名是什么来着……是不是叫《梦中记》?” 甄贤手上一顿,想了想,“我记得烧掉了。还是爷爷盯着我爹跪在院子里一页一页烧的。” 不 分卷阅读204 - 分卷阅读204 - 分卷阅读20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5 过是孩子错拿了一本书而已,何至于竟让当朝户部尚书跪着烧书。甄阁老之严厉,也可谓空前绝后。 想到小贤的家人,嘉斐不禁刹那心虚。 “你还惦记你家的那个案子么?你难道就……从未有一日想过要——” “要如何?报仇么?”甄贤径自接过话来,旋即苦笑摇头,“有何意义呢。死去的人,又不会活过来。” 他说得如此简单,轻描淡写,仿佛那已然不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事。 可他却空目望着远方,久久站在这多年以前的屋子里,不愿离开。 嘉斐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想要说些宽慰的话。 甄贤却反过来,抢先一步,安抚地握住他的手。 “我查过卷宗。所有相关的档案,已经都被销毁了。是太上皇亲自下的旨意,就在你我启程返京的那时候。所以,算了吧。去日已死,又何必萦怀。” 嘉斐闻之恍惚许久。 父皇煞费苦心也想要藏起来的案子,挖出来究竟会有什么后果,实在难以预测。 小贤是在体贴他。为了他,宁愿干脆放下,不再追究过往。 可是他又能否当真放下呢? 如若可以,又究竟是为的什么,他竟那么想要小贤搬回这甄府的旧宅,如同回到两人至纯至简的旧时光。 隔天果然昭王嘉绶便当朝奏请离京,前往南地,为皇兄分忧。 一同奏请的,还有宁王嘉象。安王嘉成倒是没有跟风上奏,只说一切听皇兄旨意,让他如何便如何。 紧随其后,朝臣们便群情涌动起来,纷纷站出来支持昭王殿下,恳请圣上为几位王爷分封蕃地,让王爷们迁往封地治理。 所有人都好像早有沟通,唯一被排斥在外乍闻惊雷的只有嘉钰。 他每日一心一意想着二哥的事,处处提防,决不能让奸佞小人暗算了二哥,却不想被人从背后一刀穿心的竟是他自己。 而那头一个手握着尖刀之人,竟然是七郎。 其余朝臣或厌恶他,或惧怕他,想将他撵出京城,都很好懂,他也会早有防备。 可是七郎,七郎虽与他并没有多么亲厚,不似二哥那般与他而言便是一切,可也是他好好看着护着至今的弟弟,为什么偏要这样对他? 放眼这京城之中,群狼环饲,猛兽俯伏,而他的弟弟却觉得,他才是最该被从二哥身边撵开的人。 朝堂之上,嘉钰睁大了眼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嘉绶,恍如根本不认识他了。瞬间心冷。 后续的争执都没有心情再听了。 他依稀知道甄贤在替他与群臣辩论,说荣王殿下侍奉御前尽职尽责未有过错,且又有旧疾在身,需要太医按时诊疗长期调理,在京中离太医院近些总是更好,不应该任意将他迁离京城,这有损圣上爱护幼弟的德行。又说他执掌锦衣卫这事虽然与祖制不合却是太上皇钦定,而今太上皇闭关玄修,圣上也不可轻易忤逆了太上皇的旨意云云…… 嘉钰简直要放声大笑。 这么多年,他看甄贤就如眼中钉肉中刺,只一想到是这人生生把二哥从他身边夺走了,就恨得要呕血,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隔三差五挑刺,见面时有呛声。临到事上,竟只有甄贤一个,会站出来为他据理力争,与这些嗜血豺狼一战。甚至连他的舅父,也只说了两句模凌两可含糊其辞的蠢话,不敢与众人为敌。 嘉钰忽然觉得厌倦至极。 耳朵里混杂的人声此起彼伏,渐渐就融化成沸腾的啸鸣。 他只遽然摇晃了一下身子,就在争执不休的喧嚣中悄无声息地倒了下去…… 再醒来时,他已躺在乾清宫后殿的暖阁里,好几个太医御医正围着他。 穿过人与人直接的夹缝,他隐约看见二哥和甄贤站在外间,正说着什么,可他听不清。 他下意识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嘉斐,就似要抓住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太医们见他醒来,连忙上奏皇帝。 嘉斐闻讯上前来看他。 二哥的眼中满是关切,抚在他额前的手温柔如旧。 嘉钰忽然觉得委屈至极,像一个再也忍不下去的孩子,“哇”的一声便哭出来。 “二哥不要撵我走……我会死的,离开二哥我会活不下去的……” “说什么傻话。谁要撵你走了。”二哥的掌心好温暖,一下一下轻拍着他晕沉沉的脑袋,让他浑身都觉得轻飘飘。 嘉钰无声地啜泣良久,埋头放纵地彻底扎进二哥怀里。 昭王、宁王自请外封,圣上次日便准了他们的奏,叫昭王迁往福建,宁王去湖南洞庭。而将余下的荣王嘉钰和安王嘉成仍留在京中。四个弟弟,去二留二,也算各得其所。 洞庭湖毕竟是玉米之乡,也是适合宁王嘉象安养癔症的好去处。而福建虽然好水土,毕竟沿海,仍然时不时就有海寇袭扰。 朝臣们非议君上,说陛下故意让昭王殿下去个苦地,这是责罚。 只有甄贤心里知道,陛下是想要给昭王殿下机会,不是责罚,而是琢玉。 就好像当年太上皇放年仅十五岁的七皇子嘉绶代天巡牧去往鞑靼铁蹄之下最危险的北疆时一样。 玉不琢,不成器。 昭王殿下始终仍欠一些磨练。 虽然比之那个被困羊圈瑟瑟发抖的少年,他已然长大了太多,变了太多,甚至学会了尝试用手段来达成他的目的。但还不够。 他还需要更多的打磨,使他更通透,更沉稳,才能看得清厉害,终于知道什么时候该做怎样的事,知道什么是坚持,什么又是包容。 海疆是最好的去处。适合胸有波澜激荡的少年。 昭王与宁王二位殿下启程离京的吉日很快便定了下来。 然而就在临行前夜,内廷惊起噩耗。 太上皇于大高玄殿中羽化登仙去了。 第135章 四十、他该死(1) 太上皇崩于大高玄殿,弥留之时未召见一儿半女,也未召见肱骨老臣,甚至未召见当今天子,只传令出来要见一个人,要见前任户部尚书甄蕴礼的儿子甄贤。 当甄贤接到旨意,连夜入禁赶到时,大高玄殿前已然火烛通明,站满了焦急等候的人。 甄贤跟着传召的内官穿过人群,进了内殿,看见嘉斐脸色阴沉地站在当中,一旁的凳子上坐着曹阁老,还有荣王殿下、昭王殿下等四位王爷。 荣王嘉钰的脸色也谈不上好,大约是才受了许多打击,旧疾复发便一直没能养回来,在殿内也好披着厚厚的波斯绒毯子,蹙眉垂着眼靠在椅子里。 而另一边,穿着一身黑色法衣,鹤发白须手持浮尘,正躬身向天子行礼的赫然正是多时未见的陈世钦。 甄贤骤然惊了一瞬。 太上皇一旦崩逝,而陈世钦建 分卷阅读205 - 分卷阅读205 - 分卷阅读20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6 在,将陈世钦困于大高玄殿的禁符便荡然无存,如同镇妖塔的坍塌。 嘉斐身为在位的皇帝,固然可以将陈世钦遣回老家“颐养天年”,但陈世钦一定不会甘心放手他这一辈子厮杀来的荣华,必要全力反扑,如此一来,尚未瓦解的陈党势力都会成为陛下驱逐陈世钦的绊脚石。 太上皇大行,陈世钦其人没有“告老还乡”这条路可走,只有杀与卷土重来。 甄贤不由深深望了嘉斐一眼,见嘉斐眼中尽是隐忍不悦,多半是方才在他还未接旨入禁以前已有所冲突。他想和嘉斐说什么,但被嘉斐微微摇头制止了。 引路的内官将甄贤交给陈世钦,由陈世钦领往太上皇所居的暖阁。 临入暖阁以前,陈世钦忽然回身将去路堵住,也不抬眼就看人,就细声道: “旧闻甄大人贤德,老奴有一事想先问甄大人:倘若老父垂危,长子却被弟弟阻在门外不能尽孝榻前,这是父亲的过错,还是儿子的过错?” 甄贤气息一窒息。 他立时明白嘉斐方才为何是那样的脸色。 陈世钦是要借此机会迎回太上皇与郑太后所出的长皇子嘉方。想必方才在他来以前,嘉斐已经被朝臣们的“进言”围剿过一轮,才有那样僵冷的脸色和气氛。 太上皇行将仙去,这边立刻又蠢动起来。政敌互斗,争权夺利,本是常事。偏要在这种时候,连最后一点亲情人伦也不放过,竟还能问得出这种问题,实在叫人齿冷。 甄贤不由心情复杂地看着陈世钦,没有回话。 那陈世钦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回应,这次抬起头,看住眼前的甄贤,又追一句:“甄大人不答,是答不出,还是不想作答?” 这老宦官不过是揣摩他的脾性,想利用他作逼迫陛下退让的刀。 甄贤自然不肯上钩,更觉得厌恶,便仍不回答,只沉沉道一声:“我是奉召来面谒太上皇的,请陈公让开吧。” 陈世钦接连碰壁也不以为意,似早有预料,就紧接着道: “圣上后宫不兴,膝下只有一子,实非天意,而是人祸。万一不幸,有所不测,储君之位却不可空悬。否则必使皇祚衰颓,招致祸乱。圣上如今余下的兄弟里,唯有长皇子一人乃是郑皇后所出的嫡脉——” 圣上后宫不兴,膝下只有一子,实非天意,而是人祸。 陈世钦所言,无外乎是“提醒”他,他甄贤就是这个祸国殃民千夫所指的“人祸”。如若他不顺从众口,做“明智”之举,与他们一起倒逼圣上迎回昔日的长皇子而今已被废作庶人多年的嘉方,一旦太子不测,祸起萧墙,他才是头一号的罪人,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那一个。 朗朗乾坤之下,凭什么就有这样的“道理”? 纵然当真有,陈世钦又何以见得,他从没有做好这样的觉悟? 心里似有一把钝刀,永无休止地磋磨。 甄贤倦极深吸了一口气。 “当今的长皇子,就在东宫。皇太后殿下所出的长子,虽说多年以前便已获罪,但父子人伦,亦有其理。至于太上皇愿不愿见,我只能当面奏请上意,无权妄言。陈公所谏,我记下了。太上皇急招,请陈公不要再阻拦我。” 这就算是把话挑明说了。 瞬间,陈世钦面上浮现出一丝诡谲轻笑,旋即又藏得无影无踪。 “老奴不敢阻拦甄大人。”他拱手躬身,恭恭敬敬向甄贤行了一个礼,往后推开一步,让出身后那扇沉重紧闭的朱红雕花木门。 第136章 四十、他该死(2) 走进暖阁内,一眼可见的是层层叠叠的轻纱垂幕。殿中众侍者早已被屏退,重重纱帘后的人影,即便不见真容,也可见其轮廓消瘦。 甄贤忽然有些惶惑,不知自己究竟所为何来,又该何去何从。 他按部就班在帐前行了大礼,听见那个低沉疲倦的嗓音唤他靠近些,再靠近些,一直近到重帘之后,君王身侧,奉命坐在床榻的侧边。而后便彻底安静了,无声无息仿佛睡去。 数年不见的太上皇,闭着眼靠在床榻上,形容憔悴,面颊上的凹陷是金丹仙露留下的痕迹,竟让甄贤不忍直视。 太上皇一生沉迷问道,于宫中兴建道观,开坛修法,炼制丹露数十年,但数十年水滴石穿的侵蚀,犹不及这短短数年惊人。 不过是为了牵制住一个陈世钦。 一个宦官。 只因身在离皇权最近的地方,就足以变得如此可怕,近乎妖邪……? 甄贤默然端坐了许久,垂着眼,心绪复杂,感慨万千,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直到他听见那状似昏睡的老者发出冗长叹息。 “你在想些什么?” 太上皇吃力地睁开沉重双眼,嗓音里的嘶哑如同沙漠中久旱将死的旅人。但他的目光仍然清晰明亮,像奋力燃烧的火焰,不至最后一刻,不肯熄灭。 甄贤心尖一颤。 “陛下当年不杀陈世钦,如今可觉得后悔?”他只犹豫了一瞬,便低声开口。 老迈的太上皇还以他一团模糊的嗤笑,像是嘲笑一个执拗的孩童。 “你如今已是一国之都御史,你为何不治陈世钦的罪?” 甄贤骤然一怔。 气息犹如凝滞,把心口也憋闷得生疼。 他想说是因为陈世钦被太上皇钦点在大高玄殿伴驾,虽然困住了陈世钦,却也保住了陈世钦,使陈世钦彻底成为了即便是当今天子也不能随意撼动的存在;想说陈世钦人虽然退隐大高玄殿,其多年经营的党羽势力仍在,其中不乏朝中重臣,各个大权在握,亲手把控着这天下社稷的各处要脉,只要权力所到之处,必有陈世钦的爪牙如影随形,这些人,一时半会,无法替换,不可尽除,而他们就如同树上猢狲,为图自保,必不会轻易允大树倾倒;他还想说,他手中的实证还不够多,不够一击致命,不够使众人甘心噤声……想来想去,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诸多种种,都是借口。 太上皇在位时,所掣肘者,比其如今的他,只多不少。 他自己也没能做到的事,又有什么立场诘问对方。 心间五味陈杂,实在难以描摹。甄贤怅然长叹一声,垂头时唇角已浸染了一抹苦涩。 他听见更加沉闷的轻笑声。 太上皇缓慢抬起手,指了指摆在床头屏风旁的枕头,示意他取来,然后在那一刻飞快地抓住了他。 那已完全是一个将要死去的老人的手,冰冷,僵硬,再不见往日万人之上的荣光,但仍是不容拒绝。 甄贤怔怔看着那只手,又听见太上皇低沉的嗓音。 “嘉斐与你,比之朕与蕴礼,已然走得远太多了。不必待自己太过苛刻。” 甄贤闻声蓦然抬起头。 分卷阅读206 - 分卷阅读206 - 分卷阅读20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7 瞳中有光华一瞬满溢,一句在心口堵了许多年的话却始终不得出口。 他知道太上皇并不赞同他与嘉斐之间的过分亲近。之所以默许了,妥协了,并不是认可,而只是因为别无选择。 嘉斐,他所侍奉的皇帝陛下,是性情执拗的人,一旦做了决定,便绝不言弃,宁可劈山填海倾覆乾坤也誓不回头。正是陛下的这份执拗,在漫长岁月之中沉默且坚定的庇护了他,才使他得以在今日今时能在这里。 他是陛下的臣子,亦是陛下身边最亲近的那个人,明明是最不该兼具的身份,也已然在他的身上合二为一,比之当年的他的父亲甄蕴礼,他的确是走得远太多了。 但他还活着,父亲却早已化作泥土尘埃,化作浸染血色的前尘往事,再不会回来。 那么……为什么? 原本沉静平缓的气息在这一刻骤然断裂,但甄贤什么也没有回应。 太上皇了然看着他。 “你想知道朕究竟为什么非杀你爹不可。” 他用只属于长者的慈爱眼神看着他,如同看一个在迷雾中困顿茫然的孩童,沙哑而缓慢地问他: “你可有恨过?” 若硬要说恨,少年时多少都有不能释怀,但很快就被更多无法忽视的惊惶与困扰淹没了。 他想了许多年也始终不曾想明白过,终于决定算了,不再想了。 因为毫无意义。 事到如今,归咎于奸恶,一个人,或是一群人,又或是其他,已然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徒劳纠缠只会伤害更多无辜之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还要多此一问呢。 尤其他以为,太上皇该是明白的,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决定不再提起了。 甄贤气滞良久,颓然苦笑,“臣不明白。” 第137章 四十、他该死(3) “你的确不明白。” 太上皇竟骤然哂笑一声。他的嗓音低沉冰冷,抓住甄贤时五指用力到抖个不停。甄贤听见他用一种极难琢磨的语气咬牙切齿道: “你爹博学多才,思辨敏锐,文采风流,是朕的少时挚友,一生引为知己。唯一让朕深恶痛绝的,就是他天生反骨,过刚易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始终不肯屈膝顺服,不肯有半句违心奉迎言不由衷,哪怕是对朕,也丝毫情面不留!” 这字字句句究竟是褒还是贬,又是爱还是恨? 一瞬间,甄贤竟感觉到凉气有心脾漫上。 太上皇看了一眼床头那方一直垫在脑下的玉枕,示意甄贤取来打开。 甄贤依言,打开那枕头一端的锁扣,从里头取出一本不薄不厚的书册。 只第一眼,他便僵住了,甚至双手发颤地不能自控。 这书他从前是见过,甚至读过的。 虽不是同一本,但他确确实实记得。 当年年纪尚幼,许多事都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轻重厉害,从父亲的书房里随意偷了这么一本书拿去和殿下一起偷看,正是这一本,结果被发现了,落了一顿痛打。 这书的名字叫作《梦中记》。 当他幼时偷出的那一本是雕版墨印的。 而今眼前这一本,被太上皇藏在枕头里的,却是手书本。其上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他今生也绝不可能忘记。那是他的父亲甄蕴礼的手笔。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你也曾是进士一甲,金殿钦点的探花郎,你告诉朕,你爹的文章写得可好?” 太上皇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甄贤觉得无法呼吸。 眼前的一切陡然变得模糊,有种晕眩的错觉。 他下意识伸手撑了一把,不让自己倒下。 那本书里说的故事,他其实至今也还记得一些。 故事说一个年轻的书生在梦中误入了一处名叫大夏国的地方,与这大夏的皇帝志趣相投引为知己,成了皇帝器重的近臣。 然而这皇帝却沉迷丹道,宠信宦官,无论书生如何劝谏也不肯听,仍然纵容宦官大权独揽,每日向他进奉仙丹,将国政玩弄于鼓掌。 皇帝的皇后是果敢直言的贵族女子,几次三番直言进谏未果,便联合母族想要扳倒权宦。奈何宦官身在君侧,经营年久,皇宫大内尽是眼线。消息不慎走漏,皇后反而被扣上了勾连外戚的罪名,被宦官毒杀。 那宦官害死了皇后,又将皇后的母族尽数迫害贬谪,而后便打起了东宫的主意,想要废黜年幼的太子,扶植自己的傀儡。 结发妻子惨死,幼子危在旦夕,皇帝才幡然醒悟,然而宦官权盛,已难轻易铲除。 皇帝只能向书生求援。 书生便教皇帝将年幼的太子关在废弃冷宫中,严防死守不许任何人接近,名为禁闭,实为保护,表面上却对要韬光养晦对宦官假意顺从。 于是皇帝便装作仍对宦官言听计从的样子,将太子关了起来,另立了与宦官为伍的妃子为新后,立新后的儿子为新的太子,背地里则与书生密谋削弱宦官手中的权力将之扳倒。 然而宦官生性多疑为人精明且凶狠,朝中官员一半都是他的党羽,另一半里有许多又被他掌握着把柄,敢怒不敢言,更不敢站出来反抗。 皇帝与书生几次三番尝试,都被宦官抢先一步破招,杀死了证人,毁灭了罪迹,又纠集党羽兴风作浪倒逼皇帝就范,更是反过来处心积虑想要罗织罪证陷害书生…… 这故事后来究竟如何,那书生究竟是生是死、皇帝与宦官究竟谁胜谁负,甄贤已经不记得了。 也许是忘记了。 也许是从未看到。 记忆中深刻如同烙印的,只有当时祖父暴怒的脸,和当年的皇帝陛下质问他们从这书里看懂了点什么时复杂的眼神。 他记得当时他回答说:“我只觉得,这故事里的许多人都像是见过的。明明是书中人事,却又是眼前情状。”气得祖父又打了他。 其实当年的他根本什么也没有看懂,否则怎么敢放肆至此,竟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更从来没有想过,这本书原来竟是他的父亲写出来的。 原来是因为这个。 原来如此。 种种揣测,流言蜚语,说他甄氏是不识时务见罪于陈督主云云,其实落到实处,不过就是这样一本“反书”…… 而这本“反书”,竟然是他无知无畏从父亲的书房里偷了出来,才招引了无可挽回的祸事。 难怪那时候,祖父气得险些将他打死,甚至竟要让父亲跪在院子里,一页一页亲手把这书烧个干净。 可既然都已烧得干净了,又如何偏偏留下这一本手稿,事到如今仍留在太上皇陛下的枕头里? 那么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太上皇每夜枕着这本《梦中记》,又都在梦中见着些什么呢? 太上皇竟还要来 分卷阅读207 - 分卷阅读207 - 分卷阅读20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8 问他,父亲写得到底好不好。 他又能如何作答? 明明他的父亲,他的家人,都已死在这南柯一梦之中了。 甄贤经不住溢出一声苦涩叹息。 心里似遽然被捅出一个大窟窿,又疼又冷,汩汩往外冒着血。 “陛下是想听实话么?”他甚至没法抬起头再多看面前的老者一眼,只能兀自死死咬着嘴唇。 太上皇眯着眼细细地看他,看他与他的父亲庶几相似的眉眼,甚至是神情,那一点就算低垂着双眼也仍然不看放下的固执和骄傲,而后从鼻息间轻哼了一声,算是应准。 几乎是同时,甄贤的眉心就难以察觉地拧了一下,“我觉得,父亲他写得好。” 太上皇当即大笑起来。 “对!他写得好,写得没有一句不对。所以他才该死!杀死他的不是陈世钦,不是朕,是他自己!” 第138章 四十、他该死(4) 他愤怒地嘶吼,已然浑浊的双眼中瞬间绽放出灼热光华,如同拼尽全力的最后燃烧,整个人都因为情绪激动而剧烈颤抖,秫秫如风中落叶,一边却又放声痛骂: “他该死!最该死是他到最后也不肯低头认错,不肯服软!哪怕他只说一句,只要他说一句‘无心之失’,朕也能设法保住他。可他偏偏不肯!他宁愿去死,搭上全家老小一起去死,也不肯跪下认错求饶。好个铁骨铮铮宁折不弯啊!可他这到底算什么?他算什么儿子、丈夫,父亲?算什么男人?” 甄贤几次想伸手扶住他,都被他用力地挥开,只能怔怔看着这个双眼通红近乎癫狂的老人,竟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才好。 著反书,隐喻当今,这是谋逆的死罪。越是无一字虚言,越是不能为上位者所容。文字之狱兴起,何止株连九族,只怕是但凡有所往来的,都要被牵连。便是没有往来,也能生造出往来,就如同索命的阎王,想要谁死,谁都逃不了。 可若说他的父亲当真有犯上谋逆的意思……那又怎么可能? 甄贤不禁苦笑。 父亲与太上皇之间,虽然与他和陛下不尽相同,却又如斯相似。 甚至,甄贤常觉得,比之他的优柔脆弱,父亲是更坚定刚毅的那一个。 父亲这一生,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为止,没有一日离开过太上皇。 两个自幼小时就在一起的人,就像两棵伴生的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父亲怎么会真有谋逆作乱之心呢。也没必要。倘若厌倦,父亲怕是早就带着母亲和他们兄弟二人拂袖而走归隐田园去了。 甄贤猜想,父亲也许是因为失望,也许是愤懑不得纾解,又或许真就如太上皇所言,是“天生反骨”,不吐不快。 可那又如何呢? 父亲不过是说了实话罢了。 心中这样想的,未必只有父亲一个。那些人只是都不愿或不敢说出来罢了。 可……说出众人不敢说的实话,当真就这样该死么? 太上皇如此声嘶力竭地骂父亲,说父亲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然而甄贤觉得不是。 父亲之死,不是因为父亲做错了什么,亦不是因为陈世钦有多么神通广大无法战胜。 陈世钦不过是借势而为罢了。 真正杀死了父亲的,是天子的脸面,是统治的绝对不可撼动。 因为有些实话,皇上根本不想听,不想认,也不能认。 因为皇帝不能犯错,即便是真的错了,也必须当成没有错,绝不允许一星半点的质疑。 甚至直到这一刻,太上皇也还是不认的。 怒骂父亲,拿他的家人做借口,仿佛只要证明父亲是这天底下最败坏不孝的男人,就能洗净自己手上沾染的血。 但他的家人,他的祖父、母亲甚至年少的兄长心中究竟又是如何想的?是否当真会如太上皇所言一般为此怨怪父亲? 甄贤想来想去,始终觉得不会。 这么多年过去了,甄贤也一直记得,那时在诏狱,母亲一手抱着他,一手抱着他的哥哥,朱唇紧抿作一线,虽然一言不发,眉间却无半点惧色。而他的祖父纵然之前那样暴怒起来痛揍了他和父亲,到了这时候也只是沉默阖目正襟危坐罢了。 然而当年的他实在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而今回想,那并不是因为认命,而是彻底的看淡与看透,是得其所的凌然。 他已然远逝的家人,骨子里其实都是一样。 甄贤出神良久,只有喟然苦笑。 “陛下当年,曾经是祖父的学生,也曾见识过我的母亲和兄长,其实陛下的心里清楚明白,我爹他……他们——” “你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朕!”太上皇勃然怒吼着打断他,仿佛他低声吐露的是如何不可接受的残酷话语,将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都扔出去,像个耍赖的婴孩。 甄贤只能静静看着,无法阻拦,也并不想阻拦。 空荡荡的殿内好一阵呯呯乱响,却无一人敢再入内。 不知过去多久,太上皇才渐渐平复下来,一如终于完成了最后的挣扎。 他靠在床头的屏风下,胸口因为精力的透支而剧烈起伏,凹陷枯瘦的喉骨上下滚动不停。 “正月里嘉斐曾经问起当年的旧案究竟是为的什么。朕没有告诉他。朕叫你来,只想告诉你。就算是皇帝,也有保不住的人。如若那些人各个都想要你死,你该不该死,都无所谓。不要给他们咬死你的借口。不要学你爹。不要让朕的儿子伤心难过。” 他闭着眼,叹息冗长。 甄贤闻之怔忡良久,竟如同被一根锋利的冰锥狠狠刺进心底至柔软处,一时如鲠在喉,想说“臣不惧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最终也还是默然咽回肚里。 没有必要。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又何必多言。他原本也无需向太上皇明志。 “臣……要为臣的主君,尽所能,做能做之事。”甄贤低头思忖片刻,安静地轻声开口。 太上皇沉默良久,久到甄贤几乎以为他已然睡着了时蓦地睁开了眼。 “蕴礼说得没错。你果然还是……更像他一些。”他深深看住甄贤,看那张肖似脸庞,又是许久,眼中沸腾不息的浓烈恍惚竟似望见故人。 直到酸涩与疲倦彻底淹没了眼底最后的光,他便将脸向另一边扭开去,沉沉拂袖,用低哑嗓音敕道:“你去罢。” 他终于缓慢地撒开手。 甄贤如蒙大赦,起身礼毕,神不守舍地退出门外。第一眼,便看见陈世钦躬身在门口看着他,模样谦卑,神色傲慢,待他到了跟前,便似笑非笑地扯起唇角,道:“太上皇与甄大人说了这么久,想来是交待了极为重要之事了。” 甄贤蹙着眉,不愿应声。 他急不可耐地回到大殿 分卷阅读208 - 分卷阅读208 - 分卷阅读20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0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09 外去找嘉斐,如同寻求救赎。 嘉斐也正等着他,远远瞧见便迎上来,双手扶住他手臂先低低唤了一声:“小贤……?” 甄贤已然不能站稳,踉跄一步就跌进嘉斐怀里。 但他迅速察觉了失态,立刻挣扎起来,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与他的皇帝陛下维持一点庄重的距离。 嘉斐却不放手,反而愈发用力地将他抱住了,在他耳边追问,语声焦灼。 “小贤,你怎么了?父皇与你说了什么?” 手腕处早被掐得通红,在这怀抱中厮磨得隐隐作痛。甄贤觉得太阳穴里似有两只滚烫的兔子在剧烈地跳个不停。 “太子……太子殿下现在何处?” 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四下张望起来,似要确定什么。 “在坤宁宫,和他母亲一起。”嘉斐猛然愣了一瞬。 甄贤用力咬了一下舌尖,使自己竭尽全力地冷静下来,“陈世钦方才与我提起太子——” 不待他说完,嘉斐已明白了,立刻拧眉喊起人来。 他命人去把玉青找来,让玉青立刻带一队禁军去把坤宁宫守住,不见他过去任何人不得自由进出。 玉青一脸茫然地领了命,虽不明就里,却也知道不是发问的时候,于是匆匆行完礼去了。 第139章 四十一、人殉(1) 玉青领着一队禁卫和两名太医赶到坤宁宫时,坤宁宫的大殿上倒还是秩序井然。 皇贵妃崔氏和昭王妃正坐在一张贵妃榻上头碰着头细声低语,不知说些什么。 一旁的软凳上坐着荣王殿下的侧妃萧氏,神色伶俐的漂亮面孔上挂着一抹隐约微笑,不时点头应和。 其余皇族命妇也都在座,不敢高谈阔论,三三两两的私语不绝,等待消息传来。 只除了郑太后和万太妃二位。 自从郑太后回宫,与万太妃东西分立,内命妇们的朝见礼数便难免微妙起来。一位是在册的皇太后,一位是当今天子的养母荣王殿下的亲娘,得罪了谁,委屈了谁,都是为难。于是许多原本该由太后主持的事才全推给了崔莹这个独一无二的皇贵妃,任太后和太妃各居自己宫中王不见王落得清闲。 崔莹倒是不在意的。做一个端庄能干可以“主内”的女人是她从出生起便反复被教授的事,已然深入骨髓,即便没什么喜好,也是擅长的。 她只是厌烦这些事要挤占了她难得与儿子相处的时光。 再不远处,两个宫娥和傅姆拥着年幼的太子殿下,正坐在一方与众人隔开的软席上。 太子殿下穿戴齐整,已初初见了个小少年的模样,身形虽还幼小,眉目却很沉稳。他也不吵闹,在一群命妇宫眷的包围之下静静翻看自己的书卷,偶尔会把手伸出去,在暖炉上暖一暖。 崔莹人虽与苏哥八剌说着话,目光却总忍不住要往儿子所在的地方望一眼,确定他还好好儿地坐在那儿。 说来也奇怪,太子的眉眼样貌都像极了他的父皇嘉斐,性情却比嘉斐少时温顺随和得多了,也不喜欢骑射习武,有事没事的时候总喜欢抱一本书找个清净地方慢慢翻看,自得其乐。大约是因为实在被保护的太好了。又或者是因为实在年幼。被迫逃出京城留在边关的三年也并没有给他留下太多打磨痕迹。他仍然像是一块璞玉,光泽温软。 宫人们巧言讨好,最爱对崔莹恭维:太子殿下像母亲,将来一定是个守成天下的温柔君主。 可崔莹却总有一种微妙地感觉。 她觉得比起她这个母亲,太子反而更像甄贤。 自从当初她执意让太子向甄贤行师礼,后来甄贤也真的做了太子殿下的老师,每日亲自教习太子读书功课,甄贤的存在便再也无法剥离的成为了太子殿下人生中的一部分。 太子殿下一直都非常地喜欢甄贤,每每说到甄先生,两只眼睛里全都是光,充满了崇拜仰慕。甄先生见多识广,文采飞扬,才智过人,清正儒雅,读过的书堆起来比山还高……种种溢美,怎么夸也不嫌腻。相比之下,她这个生身的母亲反倒逊色多了。 她也是出身门阀大族的女人,读过不少书,但甄贤带着太子读的书所涉猎远比她所能接触的更广。起初时,她还能拉着太子问问,今天先生教了什么,但很快地,她就不太能跟得上了。太子每天晨昏前来拜见母亲时,眉飞色舞说得全是她闻所未闻的东西,偶有时候,她甚至不能完全听懂,于是只能愣磕磕听着,维持微笑。 怀胎十月忍痛拼命生下的儿子,渐渐地就离自己越来越远,好像这世上只要有父皇、有甄先生就足够了,她这个母亲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陌生人 崔莹觉得自己可笑。 原以为自己早有觉悟,什么都已想得清楚明白,到头来,还是却会生出这样微妙的小心思。岂非庸人自扰作茧自缚。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什么野心和欲求的女人,原来竟也不是。她并不是只要能好好活着就可以满足的。 然而就算她不满足,又能怎样呢? 难道她还能去向天子奢求所谓的“爱”么? 她嫁给了一个注定不会给她一星半点宠爱的男人。打从第一眼看见当年的靖王嘉斐,她就嗅得见危险气息。这个男人是这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人,天生尊贵,又温柔又残忍,他总有一天是要登上帝位的。她当时就知道。所以她立刻毫不犹豫地上了这条船,像个求生的溺水者。她也别无选择。 帝王的宠爱不过水月镜花,是一味虚妄的媚药,易碎的美梦。 她原本以为她早已足够懂得。 可是当她亲眼看见过,那个男人温柔多情为一人痴心狂浪不顾一切的模样,她才恍然顿悟。 所谓“帝王无爱”也不尽然。 他并不是不会去爱的,只是不会爱她而已。 倘若甄贤与她一样同为女子,崔莹完全可以看得见,陛下的身侧定不会有她半点位置。而她可以是陛下的女人,他的棋子,他的盟友,甚至是他儿子的母亲,但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他的爱侣。 可她确实是当今天下最为尊荣显贵的女人之一。每日衣食无忧,被人前簇后拥地伺候着,奢侈又气派。比起需要起早贪黑劳作持家的民间女子,她已然幸运太多。 然而她又真正拥有什么呢? 她的一切都是那个男人的赏赐。 除了她的儿子。 不,包括她的儿子。 而假如有朝一日,太子殿下也真的彻底离她远去了…… 其实与甄贤没有关系。甄大人并没有亏待过她。就算没有甄贤其人,她的处境也并不会变得更好。 她所困顿种种,画地为牢桎梏住她的种种,都只是因为她生而为女子。 只是这世道肯给女人的实在太少太少。 分卷阅读209 - 分卷阅读209 - 分卷阅读20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0 崔莹由不得长叹一声,要忍不住地拿眼望着她唯一的宝贝儿子,她的命。 那眼神叫一旁的苏哥八剌忍不住地揪起眉。 苏哥八剌觉得她大约能猜到崔莹在想些什么。 虽然她未必赞同,但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干涉苛责。 她只是觉得崔莹常常太过消极了。 在苏哥八剌的眼中崔莹是典型的汉人女子,坚强,隐忍,逆来顺受,男人和儿子便是她的天,哪怕大地再宽广,始终也是得擎着天的。 但苏哥八剌却是绝不肯服这一套的。虽然眨眼也已嫁入中原这么些年了,苏哥八剌依然保持着当年草原公主的那股子闯劲,觉得这世上一切会叫她不舒坦的规矩都是用来打破的。崔莹的温婉贤淑大方得体总叫她的心里针扎似的,尤其是从应州返回京城以后的这几年,甚至愈演愈烈。相比之下,反倒是时不时便会露出锋利爪牙的萧蘅芜渐渐地让她有了许多痛快的感觉。 在应州的那三年,使她与崔莹几乎亲如异姓姐妹,但自从回到京城,崔莹再也没有一次主动与她提起那三年中发生的事。 苏哥八剌总隐约觉得,崔莹其实是伤心难过的。她躲在北地边疆带着幼子草木皆兵每日惶惶的时候,那个原本应该保护她和孩子的男人却远在江南,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样的事,无论哪个女人恐怕都很难坦然接受。 虽然苏哥八剌也明白知道,以当时那样的情势,靖王府能分出一半的王府卫留给崔莹和世子已经实属不易了。可她总还是有些愤愤。 她至今对那个已经成为圣朝皇帝的男人也还是喜欢不起来。 也许是因为他和她的哥哥始终是对头劲敌。 也许是因为觉得他亏欠了与她情同姐妹的崔莹。 也许是因为他和七郎之间的种种尴尬角力。 也许……是因为甄大哥。 苏哥八剌说不上来。 那更像是一种直觉,这么些年来从没消失过,时不时便会冒出来刺痛她的神经。 她知道当年甄大哥为什么执意选择回来。 她只是觉得,她很难看清,这选择到底是对还是错。 苏哥八剌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脸,忍不住叹气,出声宽慰崔莹:“姐姐放心吧,太子殿下聪明又懂事,不用那么牵挂着。我哥哥像太子殿下这么大的时候,还得要我嫂嫂给挂在身上呢。” 她说得夸张,一旁侍候的宫女听见都“噗嗤”笑出声来。 崔莹郁郁寡欢地跟着笑了一声,恹恹道:“殿下的好都是祖宗庇佑,圣上恩泽,老师们悉心教导,有我什么功劳。” 一旁的萧蘅芜眼中瞳光一闪,立刻巧笑接上话来:“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母子连心。娘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生身之恩总是血浓于水的。” 崔莹闻之神色微微一松,想到跟前的这两个女人都还未有子嗣,那萧氏倒也罢了,苏哥儿与昭王殿下虽是为国联姻却是两情相悦幸福美满,竟也迟迟不见动静,怎么说她至少还有个儿子,而她的儿子更是当今的东宫……如此想来,心里淤塞不畅的郁气骤然又顺了不少。崔莹沉沉呼出一口浊气,抬眼看了看苏哥八剌和萧蘅芜,笑着伸出葱管儿似的手指尖,在她们白皙的额头上一人点了一下,佯怒嗔道:“等你们几时也做了娘亲啊,再来和我说这些罢。” 三人又细声说了几句,陡然听见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崔莹脸色突地一白,来不及先声发问,已见全副披挂的玉青挎着刀步上殿来。 第140章 四十一、人殉(2) 玉青上殿抱拳行了个军礼,就传旨意,说圣上口谕戒严坤宁宫,任何人不得自由进出。 外间的卫军们早已将宫门守住。 众内命妇各个惊恐难名不知发生了什么。 苏哥八剌一脸薄怒,上前就要质问玉青,被萧蘅芜一把拽住。 禁军戒严坤宁宫,又是带着御医来的,多半是圣上那边得了什么消息,怕有人要对太子不利。 入宫以前,荣王殿下是特意叮嘱过她的,叫她要时刻警醒着些,不要让人钻了空子,闹出什么大事来。 太上皇情形不好,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前头,宫中人心杂乱,正是个生事的好时机。 尤其今上至今未立皇后,这坤宁宫一直无主,久而久之成了诸内命妇入禁朝谒的场所。皇贵妃每每过来,也只是临时从翊坤宫带几个自己的宫人罢了。这坤宁宫中留驻的宫人既不熟悉,也不可随意驱使。 不是自己的宫殿,有所不周、出纰漏也都更容易。倘若有人看准这时机图谋不轨,正是一点也不奇怪。但方才她一直暗中查看全场,倒是没有察觉有谁人有什么异样。 萧蘅芜向崔莹和苏哥八剌使了使眼色,小声劝崔莹先把太子唤到身边来。 崔莹立刻照做了,待太子才一靠近便一把搂进怀里,满脸都是焦急紧张之色,连身子都不由自主绷紧着。 两名御医上前来先后请了太子殿下的平安脉,异口同声说太子殿下贵体安康,什么事也没有。 崔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有精神嗔怒地瞪了玉青一眼,问他怎么回事。 玉青满心的委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个劲解释他都是奉旨行事。 如若真有人要谋害太子殿下,那人想必早已混进坤宁宫了,只是还没寻得机会下手。而今禁军戒严,只要这人就在宫殿之中,跑是一定跑不掉的。 崔莹又是惊恐又是气愤,无法自抑地颤抖。只一想到儿子有危险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当即命自己身边的宫人去挨个搜身,凡此时在这坤宁宫中之人,无论内官、宫娥还是命妇,一律要搜,但凡有可疑的物件全都必须交出来。 她虽然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妃嫔,更贵为皇贵妃之尊,但毕竟不是正宫皇后,而在场诸内命妇有不少都是亲王妃,甚至是皇帝陛下叔伯长辈的妻子,这样行事着实并不合适。崔皇贵妃一向举止端庄稳重,颇识大体,从没有传出过轻狂骄纵的恶名,如今见她这样,诸命妇各个惊诧万分,更有不少面露不悦认为自己受了侮辱。 局面眼看要脱离掌控一发而不可收拾。 苏哥八剌和萧蘅芜先后劝了几回,说什么也没用。崔莹护子心切,已然打定了主意哪怕要化身为鬼也再所不惜,执意命宫人们开始搜身。 那几个跟随崔莹从翊坤宫过来的宫人也都一脸尴尬,明白这件事是做不得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年少的太子吓得小脸都发青了。他的父皇没有什么后宫,母亲又一向温婉顺和,无论当年在靖王府还是后来入主内廷,都没什么女眷或主婢互相争斗倾轧之事。小太子还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更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眼神里全是慌乱,连忙拽住 分卷阅读210 - 分卷阅读210 - 分卷阅读2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1 母亲的衣袖小声地劝:“母亲您不要生气……” 不料崔莹却拂袖搡了他一把,怒斥:“你不要管!” 太子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但又不愿当众哭出来,便死死咬住嘴唇忍着。跟前的苏哥八剌慌忙一把扶住他安抚哄慰。 只在将儿子推开的一瞬间,崔莹便知道她做错了。 她儿子不止是她的儿子,更是东宫太子,是储君。无论如何说,她都不该这样对待他。 可这个孩子就是她的命啊,只一想到有人可能会伤害他,她的心便全都乱了,完全无法冷静。 一时思绪纷扰,她怔怔愣在那儿,红唇颤抖,一言不发,再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场面骤然尴尬万分。 便是在这煎熬时分,却有一个人从角落里静静站起身。 “我身上没有什么别的物件,只有一个香囊里头装的是去岁摘下晒干的梅花,还有这一支钿钗是尖的。鹭儿,你把这两样东西呈上去给皇贵妃过目罢。” 那女人所着的礼衣是郡王妃的服制,面容十分素净清冷,几乎不见什么脂粉朱黛的痕迹,嗓音也是清冷的,不卑不亢。 她主动将自己身上这两样东西取下来,递给跟在身边的婢女。 那婢女年纪还小,看着怯生生的,应声接过东西来,低着头双手捧住送上去交给崔莹跟前的女官,又让女官搜了她的身,而后飞快地逃回了女主人身边。 苏哥八剌盯着那位郡王妃看了好久,竟不认得她是谁。七郎是个好热闹的人,不像他的二哥、四哥,皇亲国戚之间每有聚宴他是一定不会缺席的。苏哥八剌自认也算是把圣朝贵胄家的女眷挨个见了个遍了,却从不记得还有这样一位郡王妃,不禁困扰地看向崔莹。没想到崔莹也是认不清的疑惑,只得略略侧脸低头,去询问萧蘅芜。 萧蘅芜神色微妙,欲言又止。 这是庄闵郡王的遗孀谢氏,名晚知,是出身江左郡望的才女,当年还是太上皇千挑万选钦定的这桩婚事。只不过完婚不久,那位庄闵郡王便作天作地挖了个大坑把自己栽死了……这位郡王妃青春守寡,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别人往来。而那些“别人”有觉着她命硬克夫者,也有觉着庄闵郡王之死实在“不可说”需要避嫌者,也多不愿意与她往来。久而久之,多数人便把她给忘记了。若不是萧蘅芜为荣王殿下办事特意用心把京中皇族里里外外摸得门清,只怕也记不得她是谁。 然而,庄闵郡王与当今皇帝那些旧年“恩怨”摆在那儿,此时此刻,他的寡妻却第一个站出来发话,又是什么意思……? 萧蘅芜不熟悉谢晚知,并不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一时也猜不透,不禁犹豫地回看向崔莹和苏哥八剌。 第141章 四十一、人殉(3) 皇贵妃沉默不语,殿中其余众内命妇倒是立刻有人呛声起来。 皇贵妃崔氏是今上内宫中唯一的妃嫔,又为皇帝陛下育有独子,虽然没有皇后的名分,身份也可算是极为尊贵。 但不是皇后就毕竟不是皇后。 今上从前还做靖王的时候,太上皇就御赐崔氏以侧室之身享王妃的殊荣,甚至还特意赐她可以穿着同亲王妃一样的服制、以靖王世子生母的身份出席所有只有靖王妃才可出席的场合,又如何呢? 她当年为什么做不得靖王妃,如今也就为什么做不得皇后。 其中玄妙,莫说这些盘踞京中的皇亲国戚,便是朝臣京官,怕是也没有几个不知道。早有私厢笑语说:当今的中宫其实是姓甄的,自然就再不能姓崔,只是不知道这崔皇贵妃若是遇着“甄皇后”,该怎么行礼才好? 一个女人,即便身份尊贵,德才兼备,还生了儿子,只要得不到自己夫君的宠爱,在许多人眼中便是可怜又可笑的。何况她又不是正妻。不知多少人当面阿谀逢迎,其实心里都只把她当作个小玩意儿,觉得她连圣上用过的一枚旧扳指还不如。旧扳指总还有偶然一日再被圣上瞧见戴上的机会,她可是万万再没有蒙受圣恩的可能了。 而这样一个女人,却还高居上位,甚至想要号令皇族众王的正妻王妃们让她严查搜身么? 无论说不说出来,在场大多人都是绝不服气的。 大家原本还指着同仇敌忾坚决不从呢,不料却被这一位险些被大家忘个干净的谢氏郡王妃带头反了水,顿时敢不敢冲着皇贵妃撒出去的怒火便全往这边来了。 毕竟比起不被丈夫宠爱的女人,死了丈夫的女人就更欺一些,尤其前者的丈夫再怎么说也是当今的皇帝,打狗还须得看主人呢,而后者那已经被“克”死的亡夫,却是圣上从前的对头,无论怎么看,都是往后者身上泄愤要安全得多。 于是诸位命妇,有自个儿牙尖嘴利的,也有冷笑不语却推出个婢女代劳的,一时诘难谢晚知“想抢着摘清自己”,一时又暗讽她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字字句句皆是刺耳。 谢晚知只孤零零带着一个丫鬟。那小姑娘年纪小身形也娇小,大概还是头一回见这种要吃人一样的阵仗,稚嫩小脸上满是惊恐,吓得泪都涌出来了,想要出声辩驳也不知还能怎么开口,只能委屈地缩在主人身边,一个劲抹泪花。 这情景苏哥八剌哪儿能看得下去,气得当场就站起身来,开口道:“大家都少说两句吧!” 话音未落,便有人不冷不热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昭王妃不愧是鞑靼人的公主殿下,就是不一样啊,开口就敢让尊长闭嘴呢。”毫不隐晦,便是骂苏哥八剌出身野蛮没有教养。 昭王嘉绶与皇帝陛下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眼中看来,那也是极为微妙,实在不能说好。而苏哥八剌又是个被送来联姻的外族女子,自然也不受这种圣朝贵女们待见。 但苏哥八剌却不是崔莹,从不忍受这些闲气,当即眉毛便扬起来,一脸打算还手的模样。 眼看这事就要彻底闹将起来不可收拾。 萧蘅芜急得冷汗都淌下来,连忙死死将苏哥八剌拽住按回座上,旋身上前一步,沉静开口: “既然说到敬奉尊长的规矩,都是奉诏入禁来为太上皇祈福的,这坤宁宫又不是西四牌楼,多余的还是能省则省罢!” 所谓四两拨千斤,她说得点到即止,也不见如何声高,但在场诸人尽是久在君侧的皇族命妇,立刻全醒过神来。 她们这些女人,无论出身世家还是平民,能得诰命,享荣华,出入禁宫,乃至在这里摆摆谱拿捏一下王妃命妇的架子,都不过是仰赖上头的那个男人,除此以外,她们也一样什么都不是。 而萧蘅芜上头的那个男人却是荣王嘉钰。 无论什么亲王郡王,论身份 分卷阅读211 - 分卷阅读211 - 分卷阅读2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2 ,谁还能大得过太上皇?论荣宠,谁又大得过今上最疼爱的弟弟荣王殿下? 何况萧蘅芜是荣王殿下手中的一把剑,而荣王殿下的另一只手却仍掌着锦衣卫。这个萧氏女,并不是荣王妃,或许也并不真是荣王殿下宠爱的姬妾,但却是替荣王殿下办事的女人,是荣王、乃至皇帝陛下盯住她们这些皇族命妇,进而盯住她们上头的亲王、郡王们的一双眼睛,自然也可以是杀她们的刀。 如此一来,什么嫡庶,什么宠爱,又算得什么? 大殿里骤然一片死寂,诸命妇虽然脸色各有各的难看,却仍是噤若寒蝉,再不敢放肆多言。 一直静静坐在角落里任人唾骂的谢晚知见她们吵闹完了,这才浅浅一声轻笑,先安抚了自己身边的小丫鬟,才缓缓又道: “诸位贵人若是觉得推在我身上便宜,就只管往我身上推好了。反正事情僵在这里,谁也走不了。我就算摘清自己又如何呢?总比摘不清的好罢。” 一言以蔽之,方才出声骂过她的,不赶紧摘清了自己一个也别想跑。 谢晚知眉眼清秀,一副娇花照水弱柳扶风之姿,完全是江南女子如水柔弱的模样,说起话来犹带着些许江左吴音,绵软柔和,与脆生生拐着弯儿的京中官话大不相同,可这骂人不吐脏字的狠劲却半点不输。 众命妇闻言瞪圆了眼,简直不相信她竟然还敢还口,有两个甚至气得当场两眼一翻也不知真晕假晕地厥在地上。 但话已说到这个份上了,谁也不愿做那个摘不干净的。 萧蘅芜看着这大殿上一众王妃郡王妃们心不甘情不愿也没办法,只能青着脸服软下来,挨个主动让皇贵妃的女官搜查一番,再看看静静坐在角落垂眉不语的谢晚知,不由心下震动。 谢晚知是特意站出来替崔莹解围的。虽然并不知道她是为的什么。也许是实在看不过眼,觉得崔莹可怜。也许仅仅如她自己所说,是为了自保主动摘清自己。但无论如何,总算是帮了大忙免了一场灾祸。 以谢晚知这许多年来低调清静明哲保身的处事,她原本是没必要多此一举的。 一个女人,远离故土,远离母族,无依无靠,却能大隐于内城之中,偏安于皇权近侧,明明身处漩涡的垓心,却能避开是非,既不去谋害他人,也不容人随意欺辱,就如同站在水中央却不沾湿鞋袜,这实在是十分不易的才能。 只不过这样的才能能不能用,或为谁所用,意义便又完全不同了。 萧蘅芜忍不住又多看了谢晚知两眼,再回头看看同样面有震惊的崔莹和苏哥八剌,心情着实多有复杂。 这一场怨气冲天的搜查进行到中段时,便有一个企图趁乱偷偷开溜的婢女被当场逮住,身上搜出一个小瓷瓶,里头装着一瓶子水银。这婢女是跟着今上的宗伯景郡王之妻入的坤宁宫,因为颇有些制香焚香的手艺,奉命在殿上诸位贵人奉香。 这水银若是悄悄点在香片里,被炭火蒸发成了气,无色无味,却有剧毒。 崔莹骇得面无人色,想起这女子方才就在离太子极近的地方摆弄香炉,连忙命人将殿上所有的香全都扔了出去。 那景郡王妃更是吓得够呛,唯恐牵连自己,歇斯底里起来就要将人当殿赐死。 那婢女却哭诉这水银正是景郡王妃要她备在身边的药品,并非想要毒害谁人,更不是要谋害太子,而是用来为景郡王妃遮盖狐臭的。 一时哭叫求饶者有,喊打喊杀者有,主仆反目,互相撕咬,场面实在惨不忍睹。 但景郡王毕竟是皇帝的宗伯长辈。 崔莹心里怕极,紧紧抱着太子手脚发软,又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只能叫人先把景郡王妃主仆分开关在偏殿上,请玉青派人去回报圣上。 然而领命前去复旨的禁军疾步出了门,还没待走下坤宁宫前的长阶,赫然便听见禁城上空传来沉闷急促的钟鸣声和内官报丧的呼啸。 太上皇大行仙去,遗诏择定妃嫔近侍若干,殉先皇以朝天。 这是人殉。 消息层层传来,宫墙之内宛如死城。 第142章 四十二、是与非 先皇遗诏,后宫妃嫔凡无所出者尽数陪葬,除此之外,尚有三人,皆为上所亲近宠信,一为上之继后郑氏,一为上之贵妃万氏,一为上之近侍太监陈氏,太上皇特意钦点,赐其殉主之荣,陪附皇陵,永奉帝君之侧。 遗诏是在先皇退位之前便早已写好的,由内阁首辅曹慜亲笔代拟,封存于奉天大殿的牌匾后面,在先皇大行以后当众启封宣读,连当今的天子也被蒙在鼓里,事先一无所知。 消息一出,如雷轰顶,满朝哗然。 先皇要郑太后、万太妃和陈世钦也一起殉葬。 其实多半只是要陈世钦一个罢了,其余那些女子,连同先帝这一后一妃都是冤枉陪死的。尤其万太妃,既是荣王殿下的生母,更是当今天子的养母,之所以被拖下水,完全是为了堵人口舌,以免有人诟病先皇厚此薄彼,藉此为自己开脱求活罢了。 但人殉之事,残忍至极,除开国太祖之外,本朝列宗少有真正留下遗诏点名要人陪葬的。先皇此举,可谓惊煞众人。 南书房内,嘉斐眉头紧锁地坐在上首,列下在座,有曹慜等一干亲信阁臣,有荣王、昭王等几个兄弟亲王,当然还有甄贤。 心头一股无名火,发作不得,直烧得人五内焦灼。 父皇这是想带着陈世钦一起走,省得留下祸患继续兴风作浪。 但嘉斐却怎么也痛快不起来。 万太妃怎么说也是嘉钰的亲娘,即便他与这位养母之间并无多少情分,也总要顾虑嘉钰的感受,怎么能就当真让万太妃去殉葬? 可他若单单将万太妃一个从这殉葬的名录中剔除,立刻便会有人以此责他偏颇处事,只容留万太妃一个却不给郑太后活路。 再紧接下来,为陈世钦请命的折子就会飞雪一样呈上他面前来了。 那么,如若他连陈世钦一起放过,只叫剩下那些没能诞下皇嗣的后宫女子去给父皇殉葬,岂非白白冤杀? 那些女人里甚至有些是十四、五岁便被选入后宫的,到此时也不过廿余岁,还年轻得很,大好的青春凭什么就要死得如此毫无意义? 嘉斐实在不明白父皇究竟意欲何为,何以突然改了主意,要用如此极端的手段立刻杀死陈世钦。 或许是他继位以后的作为还不够好,甚至就干脆说,他的作为在父皇眼中糟透了,让父皇失望得很,不再相信他能够应对得了陈世钦可能二度出山的局面。 再若不然,只怕父皇是在大高玄殿里闭关得久了,天天吃金丹吃坏了脑子,打小就好折腾他,折腾了一辈子,临到咽气的时候还给他来这么一 分卷阅读212 - 分卷阅读212 - 分卷阅读2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3 手,诚心诚意地不想让他好过。 他倒是可以硬起心肠,为了杀死一个陈世钦就大开杀戒,但杀完之后呢?他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心? 就算天下人都当真能以殉葬先皇为荣耀,或是看在一条人命换来的恩赏上默不作声,他又要如何过身边人这一关? 小贤是一定不会赞同的。 相反,哪怕天下人全都认了,小贤也一定会反对,会为此和他争辩,甚至争吵,无可妥协一车翻到底…… 嘉斐头痛地按着额角,下意识看了甄贤一眼。 小贤的脸色明显苍白如纸,显然接连受了相当大的打击,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他就半垂着头,默不作声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论其余人说什么,都没太大的反应。那些阁臣们倒是乐得他沉默不语,唯恐他一开口,就要把皇帝陛下的圣意拐带跑了。 嘉斐也不知道父皇最后把小贤叫去究竟是说了些什么,如何重要到能让父皇这个将死之时连儿子都不见的人执意偏要见小贤一面。 他只知道,他此时的心情,是实实在在地又憋闷又烦躁,气得两只眼睛都要一阵阵发黑。 头一个叫他生气的就是曹慜。 父皇这遗诏是曹阁老亲笔代拟的。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曹阁老是他的老师,至今也是他的内阁首辅。他自认对曹阁老算是恭敬有加,更不曾削权怠慢,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曹慜这老狐狸竟然严严实实地瞒着他? 是不是因为他继位以后重用了小贤和四郎,拔擢了一批能干的青年官员,另培植起他自己的亲信,就让曹阁老自危了起来,所以才这么敲他一闷棍提醒他老人的重要? 或者就是曹慜和陈世钦博弈了一辈子,到这会儿认定绝不能错过这个一条白绫勒断陈公公脖子的机会,害怕提早漏了消息生出异变,所以才连他一起死死瞒着? 但他才是当今在位的皇帝。 他的内阁首辅背着他就和太上皇商量好了大事,直到太上皇都闭了眼,他才知道。 而与此同时,太上皇身边的大太监却在谋划要弄死他的儿子和妃子,就算人在大高玄殿内不得出门半步,却也还是差一点就成功了。 这些人把他当做什么呢? 都说天子至高无上,皇权乃是天下唯一的极权,怎么他这个皇帝偏做得如此憋屈? 他到底还算是个什么皇帝? 众位阁臣还在各抒己见,你一言我一语,支持先皇果决请圣上当断则断者有,反对先皇暴虐请圣上勿效桀纣者亦有,自己就先争吵起来,在御前打得不可开交。 嘉斐根本没心情听他们互相撕扯,就脸色阴沉地瞪着他们。大概是这眼神太可怖,瞪了一会儿南书房内便寂静无声了。 曹慜最先颤巍巍站起来请罪告退,其余众人察言观色各个跟着跪了一地。 嘉斐看见这些人装腔作势就气得手抖,将他们全撵出去,又撵了三郎、六郎两个弟弟,再一扫眼,看见嘉绶还坐在那儿,一副犹犹豫豫想要起身说话又不太敢的模样。 那模样瞧得皇帝陛下又是一阵无名火起,随手抄起案前的镇纸就扔过去,骂:“你也滚!” 嘉绶双手一挡,把那迎面飞来的镇纸接住了,怯怯唤了一声:“二哥——”就没往下再说。 但他仍站在那儿不肯走,皱着眉,满眼担忧地看着嘉斐。 这眼神让嘉斐骤然如被一瓢冰水浇在头顶。 七郎比他小了足有十岁不止,才方及冠年。 他竟然让自己的幼弟用这样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足见父皇不信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想想他当年才二十的时候,还蹲在皇陵天天地数鸽子呢,怕也不比嘉绶强到哪儿去。 胸中一股郁气渐渐凝结,却是彻底冷却下来。 嘉斐长吁一口气,疲惫地按住太阳穴,对嘉绶放缓了语气。 “你回去准备准备就启程走罢。” 嘉绶不由微微一怔,“我……不用在京中等父皇大丧——” “等什么等,还嫌京里头人不够多不够烦的。” 嘉斐皱着眉,又强压了一轮升腾心火,才哑声仔细叮嘱: “你先去南直隶待一阵。浙直不能出乱子。南京的事你要小心谨慎看着。小事多和张思远商议,大事直接让王妃回来,进宫,见我。所有奏表写两份,经内阁的照旧,不能经内阁的递进来直接给我,或者给你四哥也可以,给你甄先生也可以,不要沾司礼监的手。” 这种事,单凭说的,教上几天几夜怕是也难立刻教会。 嘉绶虽然确有最适合在此时前往南直隶的身份,但未必有掌控局面的能力。 “他不行,还是我——” 嘉钰靠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上还披着厚毛毯子,见小七儿犹是一脸不在状态的懵懂,心里起急,忍不住就开口截过话头,不料才说了半句,就一阵激烈咳嗽,慌忙捂住嘴时,腥甜已涌上喉头。 但他咬牙咽了回去,熬得眼眶发红。 自从七郎在朝上与四郎硬顶一回,想要把四郎撵出京去,四郎的身子便一直不太好,陈疾反反复复。大概是真伤了心了。 嘉斐看着嘉钰那副虚弱模样,看见嘉钰眼底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恨,看见这个自己自幼疼爱呵护的弟弟明明拖着病体却不得不强撑着为他操劳,顿时心疼不已,又恼怒起小七儿不知轻重。 他两步先上前去,安抚地顺了顺嘉钰后背,一边哄着:“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在你的王府里好生歇着。”一边又瞪了嘉绶一眼,怒道:“你这没良心的小白眼狼,还不滚过来扶着你四哥!” 他命人去将他的步辇抬来给嘉钰乘坐出禁,让嘉绶亲自跟着,务必好生把嘉钰送回荣王府去。 嘉钰紧紧抓着他衣袖,低低唤了一声“二哥”便又顿住了,良久再开口,已见了哀声。 “陛下若是已有了主意,不必顾虑臣弟。” 四郎与小贤的性子截然相反,极少会这样与他“陛下”、“臣弟”的称呼,这会儿却忽然改了口。 嘉斐心中一痛,不由用力在他肩头捏揉了一把,皱眉道:“你我是亲兄弟,我怎么会不顾你。” 嘉钰眼眶一涨,怔怔望着他良久,盈盈瞳光似有水波要漫出来,“我想让萧娘进宫替我侍奉母亲一阵……请陛下恩准。” 四郎让萧蘅芜进宫陪伴万太妃,便是自己不打算去了。多半是不想叫他为难,更不知此时该如何面对母亲惊恐万状的哭诉。 可笑他们的父皇,既没有把他们的母亲视作枕边人敬爱,也从不曾认真考虑他们这些儿子的处境与感受。 而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却从一出生开始便被教导不可忤逆。 或者,父皇其实也是认真考虑过的,只是父皇觉得这些都还不够重 分卷阅读213 - 分卷阅读213 - 分卷阅读2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4 要。 嘉斐心尖酸涩,望着嘉钰点了点头,低声应诺:“你自己安排吧。” 他看着嘉绶掺扶着嘉钰上了辇,又把近前侍候的宫人也尽数斥退,待书房内终于只剩下他与甄贤两人时,才陡然山倾似地倒下来。 太累了。 甄贤遽然一惊,整个人如噩梦惊觉,慌忙扑身撑住他。 他踉跄两步,由着甄贤将他扶到屏风后的小榻上,将脸埋进小贤怀里,一动也不动。 小贤的胸口是温暖的,有叫他迷恋不已的草木清香。 这真实的触感渐渐让他平复下来。太多疲倦,无法宣泄的愤怒与悲哀,却在这一刻倾泻而下。 他想起内官悲呼太上皇仙去以后,他终于走进大高玄殿,看见父皇尚未冰冷却已了无生气的尸身,却克制到无法发出悲鸣。 自母后离世以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父皇终于也走了。 嘉斐已很难理清,这萦怀不散的,究竟能不能算作悲伤。 看见父亲寂静地躺在眼前,已然只是一条死肉,再也不会用难以琢磨的眼神冷冷看着他,不会责骂他训斥他摆弄他的人生……那一瞬间,他竟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困惑与恐惧吞没了。 如同被枷锁囚困日久的野兽,终于得脱樊笼,得以释放重负,竟有一丝快意,却又转瞬即逝。 赫然惊觉,他其实早就盼着父皇快些死,却从未深思父皇的死,于他,于世,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更没想过,一旦父皇真的死了,他又该怎么做,该如何自处。 只在这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十岁时的那个孩子,被关在一片凄寂的宫殿里,失去了母亲,又失去了父亲,眼前昏黑一片,看不到出路,任如河疯狂嘶吼也得不到回应。 他竟然盼着他的父亲死去。 这由心底生出的阴冷黑潮叫他自己都心惊不已,陌生却永不能割裂。 嘉斐无法自控地收紧双臂,感觉自己在秫秫发抖。 但甄贤依旧静静地抱着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与多年前的温柔少年别无二致。 彼此熨帖的体温渐渐安抚了躁动的情绪。 嘉斐深深吐息,竭力稳住轻颤的嗓音。 “如果我做了无法让你满意的选择——” 他的手臂如此强健,心跳滚烫。可他的声音却如此低沉,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去,落入无尽深渊。 甄贤被他勒得气闷,又不能挣脱,唯有苦笑。 “陛下并不需要让我满意啊……” 他从十岁认得陛下,眨眼这么多年也过去了。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他自认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陛下或许偶尔剑走偏锋,或许偶有任性豪赌,但心始终是正的。 他所深爱的皇帝陛下, 敢为人所不敢为,可为社稷战外敌,可为万民掷千金,可以在肱骨噤若寒蝉群臣鸦雀无声之时孤身出阵搏虎狼。 陛下之所以能够走到今日这一步,能够问鼎天下至极的权柄,并不只因为生为皇子,不只因为天命。 而他三生有幸,得与陛下相识于少年,陪伴君侧,见证了这一路征程的艰辛与无畏,他又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 对他的陛下,他深信不疑。 甄贤忽然觉得眼眶湿涨。 心潮澎湃呼啸,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只能也用力环起双手,回抱住嘉斐。 “陛下只要让自己满意,便足够了。” 除此以外,小贤竟什么也不说。一句也不劝他。甚至不像嘉钰,还要百般婉转地与他欲言又止,欲语还休。 小贤果然是此世间唯一懂他、信他至深的人。 他把甄贤紧拥在怀里,久久不肯放开,直到听见甄贤数度叹息。 小贤垂着眼,与他低语: “眼下时局纷杂,我家的旧案,陛下就不要再劳心分神去追究了。” 嘉斐眸光一震,立刻察觉异样,“……父皇最后都和你说了什么?” 但甄贤只蹙眉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对他说。 在先皇生前所使用过的物什中,其中有一只玉枕,被先皇摆在手边多年,是先皇点明了要于棺中随葬的。 宫中珍宝万千,更华美者不计其数,何以先皇偏偏只要这一只用了许多年的旧玉枕。一时间,知内情者揣测纷纷,却始终猜不透因由。唯有甄贤闻之,默然长叹。 大丧之期未定,昭王殿下南下的日子已先定下了。 临行之日,甄贤和玉青前去,代天子送行。 遥想当年,圣上仍是靖王殿下时,离京南下抗倭,也是在同样的地方作别京师,昭王殿下与王妃前来相送。而今物是人非,异位而处,竟是陡生凄凉萧瑟。 如今的昭王嘉绶,比之当年,已然是玉冠俊朗的青年男子,眉眼间却仍保有许多清澈纯色。 他临行拉着甄贤衣袖,恋恋不舍,更是委屈地问:“甄先生也觉得我错了么?” 他短暂停顿一瞬,似想强忍,但到底没能忍住,便又问一句:“就算是我错了……四哥做的那些事,难道就全是对的了?” 甄贤好一阵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荣王殿下的所作所为,若要论对错,实在不能简单就说全是对的。 可荣王殿下却也不能不这样做。 就好像此时此刻,连先皇大丧之期也未定便即刻将昭王殿下派往南京,不允人子尽孝于亡父,未必就能说是对的,但圣上却也别无选择。 无论这人殉之事最终如何决断,陈世钦必然不肯就死,定要挣命一搏。而挣命,需要筹码。 昭王殿下是今时今日稳住南直隶最合适的人选,所以非去不可。 甄贤沉默良久,喟然一声叹息。 “圣上是信任殿下,才让殿下在此时去做这样一件重要之事。而浙直一旦生乱,所祸及的更不止是圣上与殿下兄弟,还有两省乃至天下的黎民。殿下只需牢记这一点,余下的,还有那么重要么?” 他立在风里,看着昭王殿下与王妃的车驾消失在目之所及的尽头,回身时骤然一阵晕眩脱力,险些软在地上。 玉青吓得连礼仪也顾不得,扑身双手撑住他。 甄贤努力大睁着眼,看见自己额头的冷汗雨水一样落在地上,眨眼便落下一片湿痕。 昭王殿下的提问,他方才没能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地逃开了。 或许并不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是根本不敢回答。 这是曾经年少热血时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但时过境迁,他也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意气少年。在京城,在禁中,在权力场,在君王御前,日子久了,是与非的边界便渐渐变得越来越模糊。 他并不认为自己变了多少。但他却时常真真切切地感到害怕,害怕终有一日,他非但做不到践行诺言,扶助圣主,反而是他自己,要 分卷阅读214 - 分卷阅读214 - 分卷阅读2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5 打着“为大局思虑”、“无可奈何”之类的名号,先行一步,将不可触碰的底线踩得粉碎。 第143章 四十三、极权之下 先皇大丧将近,遗诏殉葬诸事却迟迟不得定论。皇城禁内人心惶惶。 朝臣进言的折子每天都得用车搬运,所言无外乎劝今上以孝为先,谨奉先皇遗愿,或劝今上以仁义为先,不可暴虐滥杀,实则争的只是陈世钦的生死。 更有甚者,已有人牵头聚集起来,分成两派,一派在大高玄门外坐着,另一派在玄武门外坐着,不吃不喝,向皇帝施压。 嘉斐气得够呛,干脆连每日的朝议也免了,命锦衣卫按着饭点抬着熬得香浓的米粥、上好的白面馒头和热菜分别上两门外放饭去,让这些动不动就绝食静坐的天天闻着饭香挨饿。捱不住想吃饭的就给吃,吃完乖乖滚回家去歇着。要死扛的就饿着。饿晕了就让锦衣卫强行往嘴里灌米汤,反正不能给他饿死了。 据传,郑太后与万太妃两宫,不时便有啼哭之声。便是崔皇贵妃与诸王内眷,思及前人今日未必不会是自己将来,也难免生出许多兔死狐悲的凄惶,每日愁云惨雾。 至于西苑中那些未生养的前朝宫人,更是已然被宣判了死刑,日夜哀哭不绝。试图私逃被擒者有之。内城官员收受贿赂,以死囚充数,或从民间拐骗女子关入西苑替死者有之。禁不能止,前仆后继。 事情闹得大了,报上三法司,刑部和大理寺都不敢在这时候沾火星,便全往都察院推。都察院各级也不敢就擅自管了。案卷只能全部堆到甄贤面前。甄大人熬夜看了个通宵,两眼里全是血丝。 但凡是人,谁不想活? 这根本是人祸。只要先皇人殉的遗诏一日不被今上明确决断,直至大丧之期以前,买人死人的事都绝不会停下。 甄贤原本并不想多言催促圣意裁决。 他知道这件事对嘉斐来说有多难。 一边是先皇遗愿,一边是群臣死谏,一边是陈世钦,一边是为人的良心……皇帝陛下需要平衡的,又何止一人一心,实在非外人所能体会。 说到底,这是圣上与先皇之间的事。他本没有立场自说自话地“谏言”。 然而他却也不能再继续沉默地等下去,不能继续漠视混乱与死亡。 他原本是想直接入禁面圣的,人到都察院府衙大门外,却被一辆车马拦住去路。 曹阁老亲自从车上下来请他过府,也不找什么别的借口,直说有要事相商。 曹阁老是祖父的同僚,是当朝内阁首辅,是他的旧日恩师,更是长辈,无论如何,甄贤也做不到就此强硬回绝,把一个年过七旬的老者晾在路边,只得无奈上了曹阁老的车。 然而到了曹府,他便彻底怔住了。 曹阁老的书斋中,客座上静候多时之人,竟是从前的浙直总督而今早已辞官赋闲在家的胡敬诚。 看见胡敬诚的那一瞬间,甄贤只觉得头皮发麻脊背生寒,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要转身离开已经来不及了。 曹阁老强把他叫来府上,又事先找了胡都堂来等着,没有第二种可能,必是要让胡敬诚来劝他,然后再由他去劝圣上,让圣上妥协,顺服先皇遗诏赐死陈世钦。 甄贤自认与胡大人之间没有什么私交,更没有彼此欣赏可以一叙的情义,但无论怎么说,当年皇帝陛下从南直隶还京,胡敬诚是有功之臣,只看在这一层面子上,他也实在不能对胡大人无礼。 对面一个是恩师,一个更是恩人,这一局棋注定是要十分难下了。 甄贤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入了座,蹙眉苦笑等着好一番训导。 曹阁老毕竟还是阁老,比起那些急急忙忙上书静坐的人平和太多,不紧不慢与甄贤寒暄闲谈,渐渐才说到近来西苑有人收钱买人助先皇的无子妃嫔腾笼换鸟金蝉脱壳一案。 群臣静坐,未必没有陈世钦的党羽在幕后策动,目的无外乎向圣上示威。无论最终结局如何,这其中牵扯进来的人越多,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便只会越大。 是以,当曹阁老痛心疾首对他说:“陈世钦不死,要死的便是别人,还有更多人要遭殃。”这一刻,甄贤实在很难反驳说,这句话就错了。 他只是无法取其轻重。 以人殉之法杀陈世钦,同样也要死人,只不过死的不是朝官,而是些女人罢了。 在曹阁老眼中,这些或身在后宫或从民间诱捕女子是更加无关紧要的,既然总逃不过要死人,让她们死,是更可以接受的选择。 但甄贤偏偏很难接受。 他听见曹阁老苦口婆心地劝他,说后宫中人“为先皇殉葬而死,总也算死得荣耀”,其家人还可以领一笔丰厚的赏银,足够三代衣食无忧,这样的死总算是值得的。 甄贤只觉得如鲠在喉。 他自幼所受的教养是不允许他质问自己的老师和长辈的。然而他始终听得见,那在心底不断嘶吼呐喊的声音。 什么叫死得荣耀呢? 人固有一死,为践行大义而死,死得其所,那确是荣耀的。 然而被一旨遗诏杀死,像物件一样被摆放在墓穴里,成为殉葬品,这算什么荣耀呢? 没有谁活该为谁去死。 他始终沉着脸,拧着眉,牙关紧咬,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不肯点头妥协。 直到他听见曹阁老问他:“修文,你以为皇权究竟是什么?” 甄贤猛地一怔。 曹阁老说:“有权在手,当用则用,自废其利,反受其害啊。” 他当然知道曹阁老在和他说什么。 老师是在告诉他,这天下运行的法则,就是君权神授,皇权高于一切,执掌天下,可以生杀。 所以皇帝就是可以说要谁死便要谁死,包括那些宫女们,朝臣们,包括陈世钦,也包括他们,包括普通臣民。 生来如此,没有理由,更不允许质疑和反抗。 这才是天下至极的权力。 只有真正掌握这样的极权,为己所用,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圣上就是可以这样杀死陈世钦的。 甚至于,圣上就是应该这样杀死陈世钦。这才是最简单,最干净利落的办法。远比他都察院追查罪证查到油尽灯枯想要把陈世钦依律判罚来得便利,来得有用。 而他偏偏不识时务。 所以,如今让圣上艰难无比步履维艰的,其实并不是陈世钦,而是他甄贤。 是他可笑的一点执念,一点虚妄,困住了圣上,使圣上有利剑在手却不能使用,不能放开手脚与陈世钦竞猎,才落到被自己的臣子们绝食示威的窘迫境地。 这些人有恃无恐,正是因为笃定了圣上不会轻易就让他们死了。 一个不会杀人的皇帝,就不会让人 分卷阅读215 - 分卷阅读215 - 分卷阅读2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6 感到恐惧,进而便极易失去权威,反被弄权者扼住咽喉。 在这个秩序的轮回中,恐惧本身即是权力,即是统治。 所以古往今来的帝王都绝不会放开那把可以任意生杀的刀。 可他偏偏不让圣上杀人。 老师这是在怪他了,怪他带着圣上自讨苦吃。 甄贤不禁苦笑出声来。 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胡敬诚。 而今的胡敬诚一身布衣,把自己打扮得就像个安养天年的乡下老者,不知情者就这么瞧见他,绝不能想象他曾经竟是两省总督,在这圣朝最局势诡谲内忧外患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八年。 那时在浙直,胡都堂正是终于等到靖王南下,借得皇帝那把杀人的刀,才将掣肘多年的祸患一举铲除。 但这八年之间,两省黎民究竟吃了多少苦,究竟为这些既无从得知亦无从设想的权力角逐付出了多少代价,怕是也只有尸山血海与一双双流泪的眼睛才真正知道。 而这些,在权力眼中,都不过是卷宗里的一串数字,是无可奈何,是可依照需要删改甚至抹去的“必要代价”。 这还仅仅只是在浙直。 再往上走,在京中,在君侧,又还有多少“代价”,是已经或将要淹没在这权力倾轧之中的…… 天子不可只见利弊而不见民,否则必是天下浩劫。 一瞬间,甄贤眼中溢出一言难尽的自嘲。 他终于喟然开口,一字字地问曹慜:“按照老师的说法,下作恶,可以皇权处置,那学生斗胆请问老师一句:若是皇权作恶,又该如何弹压?” 曹阁老似从没有想过,他竟会当面把“皇权作恶”这样的话说出口,惊得脸色青铁,双手颤抖,僵了许久怒斥一声:“修文!” 甄贤受了这一斥,却是半分也不肯退让。 “老师今日劝我的,不正是让圣上以皇权绞杀无辜吗?可如若圣上当真变成了一个只要有所目的便可以绞杀无辜的人,陈世钦死或不死,还有什么关系?我们的主君比之陈氏何如?到那时候,老师又要期望于谁来‘有权当用’?天降神罚么?” 他静静看着面前的两朝内阁首辅,他的恩师,略微仰起的脸无论如何也不肯低俯,唯有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老师您或许……认为权衡之下理当如此。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不愿意,也不能让他变成那个样子。只要我还活着,就绝不会劝他去做那种事。所以老师也不必再劝我。” “他”所指者,自然是当今天子。 曹阁老才骂出一个“你”字,也没有办法再继续骂下去,气得两眼发黑,好一阵激烈咳嗽,不得不靠在椅子里闭目许久,险些当场厥过去。 甄贤与圣上之间的关系,朝中许多人都知道,曹阁老更是知道。 他的这两个学生,怎么说,打小各是什么模样,他也都看在眼里。 于甄贤而言,圣上的确是帝王,却又从来不止是帝王。 然而于圣上而言,甄贤又究竟是什么? 若要曹慜来说,他以为甄贤至今都仍不明白。 曹阁老亦不禁苦笑。 “你以为先皇究竟是为的什么才如此用心良苦?” 甄贤眸色微漾。 他知道这两年嘉斐大刀阔斧,立志于革新,更急于尽可能清除陈世钦的网络,着实触动了不少朝中旧贵的利益。 碗里吃惯了的肉忽然没了,任谁都不会痛快。许多人因此对圣上颇有微词,都不过是因为仍然摸不清深浅,才隐忍不发。其他不论,这一回借着这人殉之事,闹得如此喧嚣,也可见一斑。 又及,还有荣王殿下。 自从荣王嘉钰手里攥住了锦衣卫,当年靖王府的旧人也都回了经历司、镇抚司,各个充任要职,锦衣卫虽不再受制于东厂,不再是缇骑过市厂卫一家,但所做之事,纵然有所收敛,其实与从前也并没有太多本质区别。 圣上倚重荣王殿下,是用荣王嘉钰去做他甄贤做不到也绝不肯做的事。 因为圣上要和陈世钦抢人。所以凡陈氏知道的,圣上都要知道;陈氏不知道的,圣上更要知道。 为此不满者,又不知几何。便是他自己,若非圣上有意回避而偏又是荣王殿下牵扯其中,只怕也少不了要为此与圣上生出许多摩擦…… 如此说来,他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间纵然默许过了,又有什么立场在老师面前高谈阔论。 心口骤然一阵阻滞闷痛,甄贤默然恍惚了好一阵,眉头紧蹙。 “圣上登基至今,或许确实略有激进,但——” 他想要替嘉斐辩解些什么,但最终没能说出口。 曹阁老唯有摇头苦笑。 “你错了,修文!先皇是为了保你!” 甄贤不由一怔,旋即骤然明白过来。 早在旧年,在苏州的时候,荣王殿下便反对圣上与陈世钦硬扛,说得无外乎是陈氏早已年老行将就木,只要稳住局势,待陈氏一死,而圣上仍是精壮之年,问题不攻自破迎刃而解,根本没有强争的必要。 而今老师所说的,仍然是这个“道理”。 陈世钦总是要死的,就算不即刻杀了,也不一定能再熬出个十年去。 圣上原本是没有必要执意要陈世钦殉葬的。 然而将死之蛇,势必为挣命亮出獠牙。陈世钦一个利欲中人又如何能够例外?他知道大势已去,必有穷兽之搏,一时半会儿动不了圣上,便会对圣上身边之人下手。 而那些今时旧日与之有所瓜葛者,或已在圣上极力推行的新政下吃了许多亏心有怨恨,或担忧圣上执意彻查清算最终也会清算到他们头上,但有机会打击圣上,逼迫圣上放弃继续为一点陈年旧案与贵胄权臣较劲的念头,谁不乐得参与其中,哪怕只为出一口怨气,那也是“大快人心”。 如此想来,那景郡王妃身为今上的宗亲长辈,却带着身揣毒物的婢女入禁,倒未必是真的图谋毒害太子,也许是冲着崔皇贵妃去的,又或许只是趁乱搅一棍子浑水,只要闹得人心惶惶便得逞了。 再比如昭王殿下之前忽然上奏要外封的那件事,以七殿下的心性,那里就有本事联合起那么多人来倒逼圣上,要将荣王殿下从京中撵出去……都不过是趁乱捅刀子罢了。 荣王殿下也好,崔皇贵妃也好,太子殿下也好,都是皇帝身边亲近在意之人,群狼环伺之下,成为借以伤害圣上的目标,实在是一点也不奇怪。 但他们毕竟都是皇族,无论太子还是荣王,哪怕皇贵妃,身份与普通人始终是不一样的,没有那么容易就任人撕咬。以他们为目标,代价总是要大一些的。 而另有一人,身在君侧,却又不是皇族,明明居于高位,却没有朋党,又年纪轻轻,根基浅薄,正是最好下手的 分卷阅读216 - 分卷阅读216 - 分卷阅读2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7 肥甘。 这个人便是他甄贤。 他是圣上身边,唯一最脆弱可欺千疮百孔的软肋。 要他死,当真是太容易了。 而他偏偏还不知谨慎逢迎,不知经营人心,要去做那个不同流不合污不容杂尘的出头鸟。 甄贤赫然忆起太上皇临终前特意将他叫去,用力抓着他的手说:“不要给他们咬死你的借口。不要学你爹。” 当时他以为太上皇只是人之将死,所以格外多愁善感多思多虑一些,又或者是始终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多有执念,终于在这一生临近终了之时爆发出来。 如今想来,或许不是。 太上皇是真真地在提点他,要他小心惜命。 甄贤又是好一阵恍惚,听见曹阁老连连叹息。 “圣上是何等地看重你,你难道不知?先皇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知道保住你便是保住了圣上,所以才处处为你们筹谋叮咛。可你怎么就……你啊——” 他的老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容颜苍老,一脸扼腕痛惜,语重心长。 “你也不是刚入官场的少年郎,怎么就始终不能明白,你要做不到斩草除根,就不要挡人财路,不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宁可无作为,也绝不可授人以柄!早知你始终是这样的个性,还不如当年走了就一了百了天宽地广,好过又回来京中风刀霜剑的。可老师如今再后悔当年何苦把你从岭南弄回来,也晚了!” 甄贤心尖一颤,脸色骤然如灰。 他也曾反复想过,自己被流放岭南时不过是个幼稚少年,一家老小全是死罪,独独留下他一个,能活命已是万幸,如何偏巧在岭南又得遇伯乐对他照顾有加?如今有曹阁老亲口承认了,原来仍是仰仗了阁老的嘱托,才庇佑得他能够一路返回京中,金殿提名……可笑那时,他还幼稚至极一腔热血,自以为孤勇,自以为自己有天大的能耐。 他实在是,没有什么资格在老师面前出言不逊说些大道理的。 可他却又无法认可,绝不能顺服老师的决议。 曹阁老已然是直接在问他了,早知他是如此的冥顽不灵,煞费苦心将他从岭南弄回京中与两方都有害无益,又是何苦来哉? 甄贤略有些崩溃地撑住额角,遮掩住眼底一点难言的绝望。 他不出言反驳,却也不就服软认错,只垂着头拼命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曹阁老也一副心痛至极不想再多说的模样。 场面顿时僵冷下来,尴尬非常。 坐在一旁静观许久的胡敬诚终于叹息,摇了摇头,倾身先宽慰曹慜几句,请阁老允他也说几句。 曹阁老满脸的万念俱灰,颓然挥挥手叫他随意。 胡敬诚这才正了正身子,扭头看向甄贤,先略颔首致了意,才缓声开口。 “甄大人是阁老亲自授业的学生,胡某入恩科的那一年,也是承蒙阁老看得起,才有之后的前程。勉强高攀起来,你我也算得上师出同门。当年在江南时,胡某就见识过大人的锐气,知道大人是王佐之才,也知道甄大人对胡某的作为其实不尽认同。但那时候,甄大人尽管不能认同胡某,也依然给胡某留足了体面。今时今日,大人已贵在君侧,而胡某只是一介庸人,可胡某每每思忆旧事,总还念着大人当年待胡某的善念。是以,胡某斗胆,直接问大人一句,大人还京入朝这些年,想法可有改变?” 这一问如此直白,甄贤闻之竟有几分哽咽。 胡都堂与他提及锐气,是在问他,而今年岁渐长阅历见长,可还初心犹在,亦或是已然知觉了自己当年幼稚。 甄贤不禁自哂。 他其实也清楚明白,从前的他,诞在达官之家,打小便与皇子们一起读书习字,而后又做皇子亲王的近臣,做翰林院学士,这是天生来的优渥富贵,即便中途有些曲折,也不改本质。 他与胡敬诚这样真正科举入仕从民间一步步如履薄冰爬上尚书位的寒门是截然不同的。 什么是真正的官场,胡敬诚以为他从前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直到此时此刻,他做了这都察院左都御史,做了当今天子最倚信的阁臣,真正地身在官场正中,他也一样如故。 否则他便不该还这样梗着脖子,辜负太上皇的眷顾,辜负恩师的美意。 这些人,连同胡敬诚,都是想要救他的。他心里知道得清楚明白。 可他偏偏不想接受这好意。 他甚至不想与他们争辩,解释,不想多费唇舌地去告诉他们,他其实与他们所想的都不一样。 他并不是不懂的,他只是不能接受,不愿妥协。 他甚至更早已知道,在这一切人与人斗的惨烈表象之下,真正无可宽恕的至极罪恶究竟所在何处。 那是所有人噤若寒蝉视若无睹的万恶之源,是纵容世间诸恶滋长、将人变作厉鬼的沃土。 但没有人敢把这样的话说出来。因为说出来便是死罪无赦,是心死。 甚至于他,自诩一向不畏直言,这么多年了,也从未有一次敢将这些话说出口来,更不敢说与圣上知道。 他当然也是有软肋的。也有私心。也怕心死。 可胡敬诚偏偏要逼迫他,温和有礼地笑着,戳他的肺管子。 甄贤颓然苦笑,数度张嘴,才终于应声,嗓音嘶哑。 “极权之下,必有罪恶。要么作恶,要么死,除此以外无路可走。所以是谁都不重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谁人无辜?谁人幸免?终归都是逃不过的。胡都堂不就是想听我亲口把这话说出来么。” “修文!”曹阁老瞪着他,痛心疾首地用力拍了好几下桌面。 胡敬诚连忙劝住曹慜,再回身看向甄贤。 “那么你究竟想要怎样呢?你还能怎样呢?” 他刻意顿了一顿,一字字再问: “甄大人,你可想好了,你难道是想要换一片天么?” 气息骤然凝滞,烈火灼烧的痛感却从血脉蔓延而上,成了鼻息间无法忽视的腥烈。 甄贤哑然良久,无言作答。 当然不是想要换天的。 他也根本做不到。 无论是为了什么,哪怕仅仅是为了他的私心也好,哪怕他已然真真地看见了,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换天是要流血的。 可流谁的血不是死人呢? 而他纵然再如何为这天下所想,他也依然是个凡人,有他所执念的那一个人,永远无法割舍,无法放弃,无法不在乎。 所以,他知道他从来不是无所畏惧的。 所以,他甚至软弱无比。 所以,他终究也是一样的,一样只能在一片天下,有所为,有所不为。 无论如何不甘,如何负隅顽抗,他最终都会变成这样,一如当年的胡敬诚。 而这个人,此刻正坐 分卷阅读217 - 分卷阅读217 - 分卷阅读2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8 在他的面前,用了然眼神看着他,等着他放弃挣扎,等着他满心苍老,然后或许会拍着他的肩膀宽慰他一句,劝他不必太过苛责自己,说能做到“有所为,有所不为”已然不容易了,已然是此世间的大多人所不能为。 可是那又怎样呢? 意义何在。 他并不需要这样的宽慰。 “你太心急。” 他听见胡敬诚语重心长地与他说: “陛下所做之事,已是先皇所不能及。而陛下又当盛年,还能做更多的事。再将来,太子继位,更是海阔天空。许多事,也许你我此时看不见,也许今生也未必能见,但山河永在,天永在。天青了,总有天暗的时候,长夜之后,总有黎明。而你我之后,总有来者。这是万物运作阴阳相生的道理。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甄贤怔忡良久,终是喟然。 “可我不能劝陛下去做一件恶事。”他定定看着胡敬诚。 胡敬诚无奈,“你何苦定要认定这就是恶呢?” 如斯眼神,诚恳至极,着实是一位怜惜晚辈的长者。 但甄贤却还是坚定摇头。 “也许胡都堂你所说的是对的。但我也不认为我就错了。因为作恶就是作恶,无论为的是什么。如若我自己都苟且贪生不能坚持,我也斗胆请问胡都堂一句,我又要如何寄望来者?” 他毅然站起身,静静拱手向曹胡二人一躬到地,再起身,语声镇定竟似早已勘破归路。 “若必要流血,那还是流我的血罢。甄贤从不畏死,也不愿慷他人之慨。” 他执意先行离去了,不顾挽留。 曹阁老一路追着他,直追到宅院大门口,要用车送他他也不受,知道再无别法,只能望着他远去,终至消失在视线尽头,倦极阖目长叹。 “先皇曾经把他甄家上下老小全关起来,只想要一句软话,直到人头落地也没要着。你我这才是真真的自讨没趣儿咯。” 先皇旧年在时,尝反反复复念叨一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曹慜知道,那是说的谁。 而今这一句话,竟又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如同昨日重现,宿命轮回。 曹慜面色沉郁,颤巍巍转身,只走了一步,便扶住自家这朱漆大门上的辅首。 “要起风啦……你若是有地方可去,就去得越远越好罢。” 一旁的胡敬诚闻之皱眉良久,垂头施礼时,只得冗长叹息。 甄贤离了曹阁老的府邸,也没有车驾可乘,便一路神色恍惚地走着,待回神时已不知不觉走到宫墙下。 西安门外当值的卫军和内官见他神不守色模样,皆吃了一惊,小心翼翼护送着他往乾清宫去面见天子。 待到了南书房,嘉斐正为那些大同小异的奏折搅得心烦意乱,见他终于过来,便立刻起身一把拥住他,也不避讳当着人面,就嗔怨:“怎么才来?” 甄贤竟也一改常态地没有推拒挣扎,反而好乖顺地把脑袋轻轻靠在嘉斐肩头,低低应一声:“我刚从老师府上出来。” 嘉斐微微一颤,猛一把收手抓住他,当即皱起眉,“曹慜说了什么?” 甄贤语塞良久,茫然抬起眼望着眼前人。 那眼神竟似有万语千言都已来不及道尽,看得嘉斐好一阵心惊胆战,连连地又唤了好几声“小贤”,半晌催问不出个所以然,急得嚷起来,要命人立刻把曹慜那个老狐狸抬进宫来说个清楚。 甄贤整个人都虚弱无力地靠在他身上,掌心额角全是冰冷汗水,就如同刚被人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直这样静默许久,久到嘉斐几乎以为他睡着了,甚至忍不住伸手去想试探他的鼻息,他才缓缓开口: “我其实时常都会觉得害怕,不知究竟该怎么做才好,我这样做,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是在帮你,还是在害你……可是——” 他的嗓音低沉嘶哑,竭尽全力的挣扎。 他用漆黑的眼睛深深望着他。 “陛下,下诏吧,不能再拖了。” 嘉斐遽然一怔,“……你当真连问也不多问我一句?” 甄贤垂下眼,复将脸静静贴在他心口,喃喃低语。 “我不必问。我知道你。” 熟悉语声从心跳间传来。 嘉斐喉头一烫,险些涌出泪来。 圣朝新隆三年,太上皇崩,遗诏诸后妃及亲信内官若干,尽数殉葬。今上仁厚,以人殉之制陈旧野蛮,前朝多弃,遂废之,诏命先皇后妃,连同宦侍众免死,赐入道门,着法衣,往皇陵陪守,永奉主君,以践先皇遗愿。后宫啼哭遂止,卖人换命之风禁绝,无不感念天子恩德。前朝众臣,有于大高玄殿外恸哭绝食者,三日粒米未沾,晕厥于殿外,为锦衣卫抬往尚善监,以米汤浸泡。余众见之,尽散。 第144章 四十四、对错输赢 皇考众妃嫔迁居帝陵西侧,侍奉先帝近前。宫中精挑细选,着宫人数十同往服侍,无敢不周。天子仁孝,亲自恭敬,送继母与养母至皇陵。身为万妃亲子的荣王嘉钰反而自从先皇大丧便旧疾复发卧病在王府,由始至终没有出现。 万妃夜夜啼哭,泣书天子,恳请圣恩垂怜弱子,用尽了这一生从未对这个幼年丧母的养子所用的慈孝深情,斑斑泪迹烙在绢帛,触目惊心。 据载,天子见之动容,躬亲拜望,亦言出肺腑,道:“娘娘是我的养母,四郎是我的亲弟,我从未有一刻忘记,也绝不敢忘。”二十余年母子隔阂,冰融于临别。 而那位幽居深宫多年,据说早已疯了的先皇继后郑氏,却在步下马车望见皇陵陵门的瞬间,眸中散出异样精光。 她半仰着脸,出神许久,抬手整了整髻上象征皇后身份的礼冠,回身看住前来送行的天子,忽而幽幽扯起唇角。 “你的母亲并非我所杀。可你却害死了我的儿子。” 这一声叹息,几多悲凉幽怨。 依照太医所记录,郑后已经许多年不曾开口说话了。 嘉斐身边浩浩汤汤跟着许多人,有近前伺候的侍人,有钦天监的礼官、翰林院的修撰,有辅国之勋的阁臣,还有带刀守护的锦衣卫,猛听见这么一句,全都愣住了。 玉青反应最快,本能就横起手中刀,想要上前。 嘉斐抬手挡了一下,将之按回原处。 他盯住这位沉寂多年甫一开口便向他发难的继母,静看了好一会儿,沉声应道: “长兄就在京郊,身体康健,衣食无忧。您如若想见,可以传书宫中,宫中自会酌情安排。” 郑后眼珠乌黑,缓缓转动,将在场每一个人挨个扫过,再次落在直耸入云的陵前石牌上。 “你当初,在这里三年。我们母子,却是此生都再也回不去了。” 那模样,仿佛她的这一生 分卷阅读218 - 分卷阅读218 - 分卷阅读2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1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19 早在当年的庄闵郡王身死皇陵时便已结束,从此再不能走出这一潭死水。 在嘉斐身后跟随注记天子起居的修撰是新科的状元,年纪虽不算小,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手抖个不停,将一支北尾小狼毫掉在地上,连忙弯腰去捡,却连捡了两三次也没能捡起来。 纤细挺直的笔一路滚到郑后脚边,被素色履头截住,才终于停下来。 郑后垂头看了一眼,俯身将那狼毫史笔捡起,竟又扯动唇角,笑了一下。 她上前两步,径直将那支笔送到了站在嘉斐身侧的甄贤面前。 甄贤微微一怔,顿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尴尬得暗自咬紧了牙关。 嘉斐见状便伸手想亲自将那支笔接过来。 郑后却立刻抽回手来。 “这史笔,陛下还是不碰的好。” 她抬眼再看向嘉斐,刹那,眸中掠过的光竟如刀锋一样利。 她缓缓将那支笔挪向自己右侧。 一个人影鹤发苍苍,却不见老态,躬身上前就双手将笔接过,几步疾趋送上那已然吓得哆哆嗦嗦的翰林院修撰跟前。 “修撰大人,您拿好了。” 正是陈世钦。 所有视线都焦灼在那一支由陈世钦奉上的史笔。 那翰林院修撰早已吓得出了满身冷汗,青衫湿透了全贴在前胸后背,一只右手竟抖得筛糠一样,根本无法握笔。 这模样看得众人各自唏嘘忧愁,竟不知他究竟是害怕接了这笔就要被皇上疑心多些,还是害怕不接这笔就要被陈公公惦记多些。 玉青跟在御前,离得最近,眼见主君被如此挑衅,偏当事的又不争气,心里气急,忍不住伸手一把掐住那编撰的手腕,骂道:“别抖了,丢人!” 他硬是按着那翰林院编撰的手将笔接了过来。 郑后略眯起眼,抬手唤陈世钦:“陈伴伴,扶着我走。” 陈世钦得了太后的令,先埋头在嘉斐面前俯身跪拜一回。 “老奴跪谢圣恩,定当小心伺候,绝不敢有怠惰二心。” 而后他才站起来,拍一拍衣袍下摆沾染的尘土,到郑后身边掺扶,竟是面有得色。 先皇大行,这人便立刻站到了太后身边,打量太后虽无实权但有身份,毕竟也是先皇继后天子继母,当可以做他的挡箭牌,故而有恃无恐。 那仍在惊骇中不能回神的翰林院修撰战战兢兢握着笔,呆愣许久竟不知这一出究竟该如何记下才好。 时值寒冬,正是飘雪时节,落得天地白茫茫一片,层林山峦在后,孤高石牌立于帝陵之前,犹如天门。 嘉斐定定看着那道隔绝生死之门,直到郑后在陈世钦搀扶下领着先皇众妃嫔及侍人消失在视线尽头。 人群垂首缓步,静默无声,一步一跪叩,在雪地天阶上留下冗长的足迹,而后很快便又被新落得雪花所覆盖,消失得如同从不存在。 嘉斐静立许久,直到周身血液都几乎要冷下来,才转过身,向静候诸臣低声叹了一句:“回罢。” 礼官与列队卫军奏起低沉婉转的号角。 嘉斐步子一顿,骤然拽住身旁半步之遥的甄贤。 “你跟我的车走。” 甄贤脚步一顿,险些撞在他身上,慌忙中想要闪避便稳不住重心了,几乎跌倒。 嘉斐紧跟着伸手一捞,就拦腰将人搂住了。 他竟然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苍天皇陵之前,将当朝的都御史大人紧紧搂在怀里,俨然方才几句小心史笔的冷嘲热讽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根本是在赌气。 才受完好大惊吓的翰林院修撰一脸生无可恋,两次落笔都是一团黑,干脆假装笔墨用尽,把手卷合上了。 所有人都尴尬地站着,看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甄贤脸也全白了,又不能就地拉扯给人瞧热闹,更不能就当众推开嘉斐把场面彻底闹僵,只能半推半就地顺着他跟着上了天子的车驾。 车内宽敞,摆着软垫暖炉,一个侍人也没有留下。 甄贤坐在靠近门窗的软垫上,半垂着头,默默听着车轴转动时的吱呀和马蹄踩在雪地里规律又松软的声响,良久无言。 端正坐在眼前的皇帝陛下脸色沉郁,显然心情十分不悦。 这怒气的由来,不必问,自然是陈氏,却也未必全是。 甄贤暗暗咬住了嘴唇,在心里默数着彼此吐息的节律。 果然没要多久,他就听见嘉斐格外低沉的嗓音。 “昨夜陈世钦去找你的事,如若不是玉青,你是不是就不打算和我说了?” 甄贤眸光一颤,已有意料,浅呼出一口白气,放下拢在袖中的手炉。 嘉斐眉头紧紧皱起。 不再被许多复杂视线盯着,怒气便毫不掩饰地从他的眼底溢出来,刀子一样割在甄贤脸上。 他低声质问甄贤: “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甄贤良久无语,只能抬眼看着他。 这是始料未及的灾难。 自从嘉斐登基,从前的靖王府便空置了。嘉斐原本想把这旧王府改一改,就做都御史大人的府邸,让甄贤仍住在里头,王府的旧家人也仍留在家里伺候,熟门熟路,方便照应。 但这当然是不合规制的。所以被甄贤坚决地拒绝了。 僵持到最后,甄贤便搬进了刚还京时嘉钰殿下叫童前、玉青去置办的那所别院。也正是旧时萧蘅芜劫持甄贤的地方。更是当年靖王殿下潜返京城,与甄贤一起避过东厂搜查的地方。比之靖王府,反而更是风波历尽,叫人心绪复杂。 一进的小宅子,虽不阔绰,胜在安静。纵然嘉斐不满意,最终也还是拗不过。 甄贤也不喜欢让人伺候,不被他强留在宫中的时候,就只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膳食只需清粥小菜,批完公文就看书。 嘉斐几次三番变着法送人到跟前去侍奉,也全被如数退回,连一个帮着拾掇四宝的书童也不留。 众王公贵胄多住内城,出了西安门走着就到,只有甄大人一个住得偏远。皇帝陛下实在是很怕,这人躲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要突然没了,于是只好让玉青亲自选了几个王府出身的锦衣卫,把一整条胡同都置下了,直接搬进去门对门地住着,眼不错珠地看着守着,平日没事不得打扰,小事直接处置,大事立刻上报。 于是也就有了前夜急递进宫的奏报,说陈公公领了两个东缉事厂的役长和旗下两队番役上了甄大人的门。 陈公公下了车,进了院,见这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情形,除了甄贤之外连一个家仆也没有,当场就大笑起来。 门是东厂的番子踹开的,甄贤正在书房里看书,甚至连门外的声响也没听见。 反倒是斜对门的玉青,还叼着 分卷阅读219 - 分卷阅读219 - 分卷阅读2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0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0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0 块宵夜的红豆糕, 察觉动静,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就提着刀冲过来了,正听见陈世钦笑着对甄贤道: “想不到啊,竟然是你保住了我的性命。幸亏先皇已登仙极乐,否则怕是要被你这辜负圣恩的小子气到呕血。” 玉青一向最厌恶东厂,更厌恶陈世钦,可算是仇深似海相见眼红,只恨不能拔刀直接砍下去,当即上前护住甄贤,就瞪着陈世钦道:“陈公公明日就要启程上皇陵去了,还是早点回去歇着罢。” 陈世钦一脸谦恭,拱手礼道:“我临行来拜谢甄大人的救命之恩。吾皇圣明,总不至于不让。”气得玉青差点没当场被红豆糕噎死。 甄贤一脸茫然地从书卷中抬头,愣了好一会儿才拧起眉,道:“我没有保你的性命。” 陈世钦目光矍铄,面色红润,姿态有多卑微,字字句句不与明言的嘲弄便有多跋扈。 “我知道你想杀死我。你的祖父和父亲就一心想要杀死我,可到头来死得又是谁?你也一样。有句话老奴从前对先皇后说过,对你的父亲也说过,今日还可以再对你说一遍:‘你杀不死我,就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甄贤只得无奈叹息。 “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杀死你。但你着实还欠国法一个交代。国法杀不杀你,几时杀,我说了不算。” 陈世钦闻言冷笑。 他傲慢地仰着脸打量甄贤,眼中没有一丝信服。 “你和我所做之事,有何不同?我用恐惧造王,你用的又是什么?” 甄贤良久无语,终于只道:“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 陈世钦却讥讽他,绕着弯,凑到跟前,笑容锋利又冰冷。 “你和我确实不一样。天下人想要我死,还有一个你挡着;待天下人想要你死的时候,又有谁替你挡着?国法,不只能杀我一个,甄大人不是打小就知道了?” 如是种种,皆是玉青在御前转述,连比带划,咬牙切齿,或有添油加醋,也未可知。 但唯有一点是绝不会错的。陈世钦带人踹了小贤的门。 嘉斐气得一宿无眠,在暖阁睁眼坐到天亮。 陈世钦仍然可以,且仍然敢带着东厂缇骑呼啸过市,甚至明知这宅院里住的是谁,知道这一整条胡同里尽是锦衣卫,也依然嚣张上门。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是毫不遮掩地叫阵。是不顾一切将死反扑的征兆。更是吃死了他的软肋。 陈世钦知道他没法随便赐死一个先后伺候过太上皇和太后且在朝在野犹有朋党的大太监。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能够。 就算他想省事随便寻个由头直接将陈氏赐死,且不提其余,只要小贤还在这个都御史的位置上,都察院这一纸票拟就一定是否的。 都察院要死扛,三法司不能一致核准,这人依国法便不能杀,非要杀,那便只能是他这个皇帝中旨强杀,是法外杀人。 而他不能做一个滥杀的君主,不能从自身起先坏了国法。否则他就辜负了太多期许。 所以陈世钦才自认棋胜一招,且还以为会一直胜下去。 小贤大约是根本不想和陈世钦多费唇舌的,因为实在鸡同鸭讲。 陈世钦之所以会找上小贤,之所以放些死不死杀不杀的狠话,不是当真不知他与小贤究竟在做什么,而是因为不信。 一个弄权一生只手遮天的人,由始至终所信奉的都是强权,而不是国法。所以只有父皇那样说杀便杀的皇帝,才是陈世钦的敌手。而他的有所顾忌,小贤的有所坚持,在陈公公眼中都不过是软弱、幼稚,是一场结局已定的笑话。 如是想的,不止陈世钦。比如曹阁老。还有列位跪在大高玄殿外以命相逼上书谏他守先皇遗诏让陈世钦死的朝臣。 这些人从前都曾经是他的助力,对他无限溢美,盼着他继位为天子,然后诛杀奸佞,肃整朝纲。 而他没能尽如想象。 如此说来,他是已然辜负许多了。 然而奸佞当诛,以何诛之?而所谓“朝纲”,又究竟是什么,为何肃整? 他以前以为他知道,而今他成为了皇帝,再看着眼前来来往往之人,他忽然又不那么确定了。 陆澜的旧账册是可以判死陈世钦的实证,久寻不得,多半是真的已尽数烧毁在霁园。 小贤凭记忆另录的卷册可作为旁证,只是必须要有人证口供作为核对。可当年苏州的一干涉案大员又全都已被父皇杀了,线索断得干干净净。 但他知道小贤还没有放弃。 这些年,不只都察院,他也在让锦衣卫追查,但每每都是刚得了一点线头,便又被消灭的干净。 他甚至明里暗里地让嘉钰替他做了些威逼利诱之事,终是收效有限,抓不住要害。 人证物证一样不齐,想要将陈世钦正法,着实艰难。 许多时候,嘉斐都会忍不住想算了。明明有更容易的路可走,又何必坚持呢?倒不如直接就杀了罢。怎么杀都可以。伪装成仇杀、意外都无所谓。擒贼擒王,杀鸡儆猴,余下的事就都不再算事了。 但只要看见小贤,他沸腾焦灼的心就还能平静下来,还能咬紧牙关再坚持下去。 因为他知道,如若他去问小贤,小贤便一定会反问他: 陛下要争的,究竟是对错,还是输赢? 他是知道的。 他只是仍然忍不住会想,为什么小贤看起来就好像从不会动摇一般呢? 那么,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又如何?小贤是否也如他一样,会犹豫,会怀疑,会举棋不定患得患失…… 眼前的人垂着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和他说话。 苦恼的皇帝陛下抬手按了按阵阵生疼的太阳穴,眉心始终无法舒展。 “我其实,时时刻刻都在后悔——” 他的嗓音沙哑,话到唇边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甄贤闻言怔忡,终于抬起眼望住他,眼底隐隐有忧色浮现,“我知道。所以我才不和你说。反正不用我说,陛下也会知道。” 一瞬,嘉斐只觉得全身的血都涌上头来,在脑袋里沸腾咆哮,没法细思已脱口而出: “我难道是为了盯你的梢吗?” 他猛地瞪着甄贤。 甄贤也看着他,静默许久,眼中忧色愈浓。 “我没有这样想。” 他略倾身,迟疑一瞬,终于还是缓慢且轻柔地将掌心覆在他紧攥到坚硬如石的手背上。 “我只是觉得……陛下已然知道的,我又何必多言,叫陛下劳神。而陛下不知道的——” “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嘉斐猛侧过脸盯住他。 甄贤似被他这反应吓到了,眸光粼粼闪烁,看着他静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应道:“昭王殿下南下时,我曾私下请昭王妃在东南 分卷阅读220 - 分卷阅读220 - 分卷阅读2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1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1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1 替我找一个人。” 心头遽然一震。嘉斐瞬间便明白了。 小贤要找的这个人,是陆澜。 这是无解之中最快刀斩乱麻的解法。 小贤以都御史的身份,寻找一位身负要案的关键证人,按理说,他原本没有立场置喙,甚至应该乐见其成。 可小贤竟然事先一字也未和他提过,根本不与他商议,不问他的想法。 如此一来,他当初把这个姓陆的流放海外倒成了什么了? “小贤你,你——” 嘉斐当即反手一把掐住甄贤纤细手腕,眼里几乎要冒出火来,却到底是数度挣扎,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是以私害公度量狭隘。 “陛下,杀人容易,正国法难。我懂得陛下。也信陛下一定懂我。” 小贤的嗓音始终低柔平静,不卑不亢响在耳边。 嘉斐眼眶一热,只得颓然松开手。 他当然懂得。 他又怎么能不懂得。 坚守正道,总是最难。可唯其艰难,方显珍贵。 第145章 四十五、拣尽寒枝不肯栖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九虞之后,神主归附太庙。丧祭之礼告毕,普天哀痛,歌舞之乐禁绝。 至新春,万物萌发,渐得复苏。天子降诏,改元正德,减免徭役赋税,令四海休养生息。 尔后又一年,正德二年正月初五,还没出年,仍是个瑞雪飘飘的日子。京西明灯胡同里,都御史大人宅邸院中,锦衣卫指挥同知玉青玉大人拼命撑着快要闭上的两只眼睛,对着当朝的内阁大学士、左都御史大人甄贤,连声哀叹: “甄大人,您已经算了一个时辰了,别算了,您就那么点俸禄,再怎么算也不会多出来的。” 甄贤头也不抬,看着手中一卷账本,连连地叹气。 今年城南好不容易又起了一座新书院,猫儿胡同还有三五个孩子,眼看到了可以上书院的年纪,却因为穷困而迟迟没有着落。 然而这一时半刻,他也实在拿不出多的钱来了。 他心里忧虑,眉头毫无自觉地拧起来。 玉青在一旁看着,不免心里起急。 玉青自少年时便入了锦衣卫,后来又跟在今上身边护卫,也算是阅遍了官场中人,甄大人这样的可真是独一个——既无家眷,也不养宅邸珍玩,更不迎来送往逢迎应酬,身在高位,两袖清风,每年就领那么点俸禄,领着钱就拿去在各地建书院,在京畿建还不够,地方上也要建,建完了书院,还要给请来的教书先生发饷,还要管那些连书本纸笔都买不起的贫家子弟吃用…… 而今不过短短数年,从顺应而府到东南西北,甄大人出资建起来的书院已以百计,所收容教习的贫寒子弟何止千万,幸亏这位身后有当今的皇帝陛下照看着,否则怕是浑身上下那点肉全割下来都不够饲虎的,自己早不知先死在哪儿了。 常做这种事,自然常会遇着骗子、无赖。诸如谎称家境贫寒求知若渴其实只是想在书院占个便宜混点钱的,仅玉青凑巧跟在旁边所知,就多到数不过来。 这还不包括一些掐着孩子的脖子讹钱的父母。 玉青曾经就见过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儿,长得眉清目秀,但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衫一看就是走卒贩夫家的孩子,拽着甄贤的袖摆哭得跟个小泪人儿似的,好奇一问,才知道是这孩子的母亲早逝父亲又嗜赌如命,拿了书院补贴的钱也不肯放孩子去读书,还扬言要么有人拿钱来把这孩子买走,要么他就要把孩子卖去“南馆”。 当时玉青听了心里十分生气,直嚷嚷和这种腌臜货色没道理可讲,暴揍一顿揍到服就完事了,但被甄贤拦住了。 甄贤竟然真拿了一笔钱,把这孩子“买”了下来,又把他带回京城,给他改名换姓,让他在城内的书院里一边帮着院判和老师们勤杂一边读书。 那孩子感激涕零,拉着甄贤不放,一口一个“恩公”,说自己既然已被买了便是恩公的人了,要跟在甄贤身边服侍。 甄贤便把他的卖身契撕了,对他说: “我身边不缺人伺候,带你出来也不是要你给我做奴仆的。你若有心,就好好读书,勤练体魄,成才了报效家国,不用报答我。” 玉青有时候会忍不住困扰,想不明白甄贤这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 明明都是些和他毫无关系的人,何至于这样倾尽所有?就算是要行善,凭一人之力,终是杯水车薪,而天底下一穷二白读不起书的孩子俯拾即是,便把自己掏空了榨干了,又能救得几多呢? 可甄贤却对他说: “这些事,原本应该朝廷来做。但早年的窟窿实在太大,这些年又减税养民,国库靠盐铁和丝茶瓷器勉强维持,缓慢填补,虽无亏空,却也还不富裕。圣上有难处,不能随心所欲。我尽力替圣上多做一点,哪怕只多一点,总是聊胜于无。” 那时候玉青吓了一跳,怎么也想不明白甄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个道理。各家的孩子自己生的自己养,为啥皇上和朝廷就该管这些孩子读书吃饭?但一次次见着那些痛哭流涕的小脸,见着那些还干干净净不染尘埃却惶恐不安的大眼睛多了,渐渐地似乎又有一点点懂了。 然而,钱这种东西,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总不能变出来。 玉青眼见甄贤已经开始把眼睛往摆在屋里的各种摆件上转想,心里“咯噔”一下。 甄大人这屋里用的摆的,但凡是值钱的,就没有不是御赐的。这要是拿出去换钱救急,圣上回头知道了又不知要生多久闷气……到那时候,大家都得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得了,您别挂心这钱的事了,不就三五个孩子的事吗,我来想法子吧。” 玉青连忙把担子揽过来,硬着头皮顶了这苦差事,搓着手往外走。 自从去年先皇丧礼,陈世钦人前背后的言辞姿态,已然是司马昭之心,朝中蠢蠢欲动,流言四起,都以为陈公公是要对甄贤下手。又说陈氏看似针对甄贤,实则是藉此与天子博弈,向今上施压。 偏这甄大人自己心大,怎么半点也不捉紧,还琢磨些不相干的孩子读不读书的事。真要说起来,这些孩子就算不读书,目不识丁也是一样赖活着,从前被陈世钦盯上的人可是全死透了…… 玉青满心无奈到了城南书院,找到院判,才说明来意,原本是想商量一下,大家伙一起凑个份子,以为怎么也得要费一番口舌。不料那院判听完竟笑了,还对他说钱的事已解决了,有个善人听说了此事,已接管了那几个孩子的学杂食宿,还另给了书院一笔捐赠。 玉青闻之一怔,更觉得古怪,连忙追问这人是谁。 那院判便取出一个四方漆黑的长匣子来交给玉 分卷阅读221 - 分卷阅读221 - 分卷阅读2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2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2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2 青,说是那善人留下的,对方倾慕甄先生的人品,知道玉青要来,特意叫转交给甄先生。 匣子里装的是一卷字画。画上只有一枝雪地红梅,枝上一只展翅盘桓的鸟,也不知道是要落在枝头,还是打算要飞走。 玉青歪着脑袋看了半晌也没看明白,只好将画卷原样收好,转身拿着就先进宫面圣去了。 画不是不给转交到甄大人手里,但转交以前得先报圣上知道。 自从陈世钦找上门当面撩了狠话,头一个紧张到不行的就是嘉斐,比起甄贤本人还要在意得多,严令玉青等一干锦衣卫务必眼不错珠得盯紧了,任何可疑的人和物都不能漏过,但凡有什么动静第一时间要先进宫让他知道。 玉青拿着画进宫,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呈上御前。 嘉斐亲手展开那画卷,才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微微一变。 傲雪凌霜独自清,拣尽寒枝不肯栖。 这画中的意思,玉青看不懂,他却是再懂不过。 嘉斐当即眼神就阴沉下来。 他让玉青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原地候着,自己则径直往翊坤宫去找崔皇贵妃。 崔莹正在宫中摆弄上元节的彩花,萧蘅芜在一边陪着,见嘉斐来得突然且面色不善,双双吓了一跳,急忙行礼相应。 嘉斐强压怒意,将那卷画扔在崔莹面前,质问:“这个你可认得?” 崔莹面露惊惶,当即便跪地俯身,口呼:“陛下恕罪……” 嘉斐见状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要找的,当然不是崔莹。他知道崔莹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有,也不敢。她充其量,不过是默许,是顺水推舟。 何况“拣尽寒枝”这四个字,他只在一个人面前提及过。 嘉斐目光一转,看向跪在一旁的萧蘅芜。 萧蘅芜见了画卷便是一副早有意料的模样,半垂着头,语声里却没有半点慌乱。 “陛下不要盛怒之下错怪了无辜。这事原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那日庄敏郡王妃入禁拜谒皇贵妃,巧遇太子也来看望母亲,闲谈时说到了甄大人最近为书院的事发愁,太子殿下想为先生分忧,听闻郡王妃旧有才名,便请郡王妃代为作画,假称倾慕,送些银钱去解燃眉之急。画作的内容是太子殿下与我们一起商议着定下的,不过是因为太子殿下喜欢这意境,没有别的什么意思。” 都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 她故意将太子也扯进来,实则句句所说的却是这件事与荣王殿下并无关系。 越是如此,反倒越没法信了。 嘉斐心里一股火强压了好几次。 他总不能将火撒在太子头上,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得来不易的皇嗣,疼爱不疼爱的另说,好坏都只有这一个了。 至于嘉钰,他就更没法了。否则又何必拐着弯来这翊坤宫。 自从万太妃追随先皇守在皇陵,嘉钰就一直病着——至少是告病,整天就在荣王府里养着不出来,连他的面也不见。 他原本以为嘉钰只是需要休养一阵,或者是闹一闹脾气,便也没有太干涉,没想到却又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动了这种小心思。 但嘉钰其实没想瞒他。 这是显而易见的。否则犯不着偏要用这样一幅画。 相反,这幅画一多半都是给他看的。 嘉斐觉得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四郎是什么意思,他大约都猜得到。无外乎是想要他知道,小贤之所以成为众矢之的,甚至成了陈世钦瞄准的箭靶子,无外乎是因为他毫不顾及旁人眼光的盛宠。是他的宠爱,把小贤至于最危险的境地。若他想要保护小贤,就只能让小贤远离他。至少也得做做样子。否则即便眼前没有陈世钦,将来也还会有王世钦、李世钦,永无休止,永无宁日。 嘉斐无法否认,他其实也不止一次地这样想过。 他的心思甚至更加阴暗。他恨不得要把小贤藏起来,藏在除了他以外再没人能看见的地方。相比之下,四郎所为简直再正常不过。 然而四郎有话,却已不肯与他直说了,而是要背着他先斩后奏,再这样拐弯抹角地让他知道。 想来也只有四郎,足够了解他,知道一旦当面说了他必定勃然大怒,必定少不了争吵,却又始终执拗不肯顺他的意。 可为什么偏偏是谢晚知? 虽然这个谢氏女曾助崔莹解围救了太子。可她毕竟是五郎的孀妻。 也许四郎是觉得这层身份恰到好处。 然而他心里只一想,便似蒿草丛生,恨不得一刀刀全割下去。 嘉斐胸中似有激流,竭力克制许久,才稍稍平静下来,面上却愈发阴晴不定。 他让崔莹派女史前去传召,将谢晚知召入后朝面圣。 谢晚知来时深衣素颜,得知始末,只淡淡一笑,“陛下暗中拦截他人私物,可不是君子所为。” 嘉斐唇角几欲抽搐,冷道:“君子坦荡磊落,也不做私下密谋之事。” 谢晚知却反问:“倘若真是密谋,陛下又还怎么会召我来见呢?” 嘉斐当即又问:“你可知道你究竟在做什么?” 谢晚知道:“救人自救。” 嘉斐问:“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谢晚知道:“我又不瞎,自然知道。” 这一句话应得可真是……放眼朝野,除了四郎和小贤,敢这样一句话呛当今天子一脸的可谓绝无仅有。从前曾经有一个,变着法叫他心里不痛快,然后就被他撵到海里去了。 尤其谢晚知是个女子,名分上还是他的弟妻,是传闻中与他作对于是被他狠手杀死的五郎的郡王妃。 嘉斐险些被这一句噎住,缓了好半天才缓过来,脸色更是难看到无法描摹。他再问谢晚知:“既然知道,你怎么还敢?” 谢晚知竟微微扯起唇角,“同样事,陛下做得,他为何做不得?既然如此,我又为何不敢?” 说这话时,她身子挺得笔直,目不斜视。 一旁俯身的崔莹却是瞬间面色惨白。 这个谢氏女子嘉斐并不熟悉,甚至也没见过几次,只依稀听说过她当年在江左闺中的名声。而今一见,这个女人始终不卑不亢,嘴里吐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却是金针一样,密密麻麻刺在他心头。 难怪父皇当年千挑万选,特意选了她做五郎的郡王妃。若五郎当年,懂得一星半点父皇的苦心,都不至于落得那般下场。 那么他呢? 他可以冷眼旁观评判当年的五郎,今日的他自己,又如何? 嘉斐觉得有些颓丧,如同吃了败仗,只能疲倦按住额角,“你想要什么?” 谢晚知闻声抬起眼,端端正正看住一脸苦闷阴冷的天子,语声始终淡淡的,却字字烙在心里。 “我身在此地,卷入其中非我所 分卷阅读222 - 分卷阅读222 - 分卷阅读2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3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3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3 愿,我之所欲又有什么重要呢。倒是陛下之所欲,陛下可是真的都已想明白了?” 嘉斐闻之愕然,一个人静思良久,待回神时已至深夜。他什么也没再多说,把那卷画装回匣子里,叫玉青拿回去转交甄贤,多余的话一字也不许提。 第146章 四十六、天宽地广自逍遥 转眼上元,外朝设宴奉天殿,君臣同乐。 按着前朝规矩,内朝诸命妇也得作游园灯会,宫人们忙碌一年,得一日偷闲,好不喜庆。 但今上内宫只有一位嫔妃,侍奉宫人也远不如前朝之多,又不喜铺张,自从登基,这内苑灯会便没有再办过。 恰逢今年瑞雪,不知哪位神佛改了皇帝陛下的主意,竟特意谕旨准内廷宫人及诸皇室女眷、三品以上外命妇在景山下迎翠殿欢宴,又可往北海边放灯雅会。宫中顿时喜气洋洋,都精神起来,紧锣密鼓地筹备。唯有皇贵妃崔氏一脸的焦色。 灯会当晚,天子从奉天殿归来,携太子殿下、荣王殿下与亲信近臣二三破冰泛舟,赏灯会美景。 太子殿下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内苑灯会,一脸好奇兴奋,扒在窗边东张西望,身边随侍的内官女史紧张得满手汗,眼不错珠地紧紧盯着。 荣王嘉钰在王府闷了许久,难得赏脸前来,却仍是一副兴致缺缺模样,披着厚厚的孔雀绒斗篷,恹恹待在簇拥之中,如同一团冰冷火焰,无法靠近。 太子在舫中远观了一会儿便不满足,渴望都从眼睛里淌出来,再三地央求他的父皇可否允他去看看母亲做的花灯,其实只是想找个借口上岸玩耍去。 嘉斐竟也答应了。 “二哥今日兴致这么好,怎么自己不上岸去走走?”嘉钰靠在避风处的软垫上,看着小太子带着一串尾巴一样的侍人,欢天喜地跳上岸的背影。 “我不去。我去了,他们全没得玩了。”嘉斐微微扯起唇角,将手放在一只精巧手炉上捂了一会儿,觉着温度合适了,便将那炉子塞进身边的甄贤手里。 嘉钰眼尾飞起,睨着这一点不掩亲昵的小动作,扯了扯唇角,“这有何难?甄大人最有聪明才智。皇上想上岸去走走与众同乐,又不想扰了大家的兴致,叫甄大人给出个主意呗。” 初春浓夜,湖上仍有寒气,甄贤原本也不怎么受得这冷风,正抱着那手炉专心取暖,猛听见这一句,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荣王殿下又在见缝插针地“埋汰”他,不由苦笑。 “陛下若是真想去走走,只需要换身衣裳,与众人一样戴上面具即可,用我出什么主意?” 嘉钰撇撇嘴,“我这倒是有去岁葡萄牙人进献的一对猫眼蝴蝶金面具。可我要不借甄大人的金口,二哥也不会收啊。” 他说着示意身边侍奉的萧蘅芜把东西拿出来。 萧蘅芜应声双手捧着个鎏金匣子呈上来。匣子里果然摆着一对西洋进贡的面具,上头镶嵌着玛瑙石猫眼石,十分精致华美。 嘉斐只随便扫了一眼,便侧身拉着甄贤道:“夜晚风凉,你若是累了,就算了。” 甄贤又是一愣,终于明白这兄弟俩原来是早串通一气的,一唱一和地其实要拐他下船。 可圣上既然都已开了口,又是上元佳节,他总不能拒绝。 甄贤心下哭笑不得,只好跟着嘉斐一起下了船。嘉斐怕他吹风受寒,往他身上加了两层毛皮斗篷也还不放心,又被一旁的嘉钰抢白一通,说“甄大人这是犯了什么错,圣上要热死他还是压死他干脆给个痛快罢,不能这么虐杀忠臣”,惹得玉青等几个御前行走的锦衣卫都要憋不住笑出声来。 待上了岸,夜晚湖风迎面一吹,顿时叫人喝了酒一样,面颊烫呼呼的。 甄贤自己对这内苑灯会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依稀记得少时曾经跟着父亲来过几回。后来有一年,还是跟着嘉斐来的,也是在这北海边上。那时两人都还是孩子,他好奇心更旺盛些,对宫人们挂起的花灯好奇不已,嘉斐却已像个小大人的模样,抓着他的手懂得装作稳重深沉了。 后来,他还记得,嘉斐拉着他去冰上放灯,两个人差点一起掉进冰窟窿里。 那时候的嘉斐,不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他的二殿下…… 一点旧时怀念从记忆深处渐渐浮现,甄贤跟着嘉斐缓步走在这山长水绿的皇家园林中,恍惚竟错觉光阴逆流,彼此仍是少年。 他不太记得自己都看见了些什么,或是什么人,眼中所能看见的,只有那个与他十指相扣的人,在灯火辉煌之中愈发夺目。 直到嘉斐指着一盏挂在枝头的灯让他看,他才稍稍醒回神来。 那灯与余众皆不相同,用色典雅素净,透着三分清冷,其上绘着一只白鹤,笔法精妙他是见过的,与几日前玉青拿回给他的那卷画一模一样。 甄贤心中骤然惊诧,却没说什么。 反倒是嘉斐,特意叫人请了这灯的主人来见。 甄贤见了谢晚知,心下愈发惊诧得很,连忙行礼道谢,说起书院转赠的那卷画的事。谢晚知也应对得谦和有礼。 如是两人便难免多说几句。 谢晚知是有才名的女子,言辞大雅,自有风趣。甄贤原本并不健谈,也能与她对谈融洽,更少不了有溢美之句。 嘉斐在一旁默然看着,亏得戴了面具,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表情。 待天角显出白光,灯会也散尽了,诸内外命妇皆随皇贵妃在西岸迎翠殿祈福。嘉斐早已命人将东岸的凝和殿烘得暖了,让太子、嘉钰和甄贤随他一起在殿中小歇。 太子殿下年少,玩闹了大半宿,早就趴在侍奉的内官背上睡着了。反倒是荣王殿下,使起性子来劳动天子亲自哄了半晌才渐渐没了大动静。 嘉斐又守着嘉钰好一会儿,确定人是安稳睡下了,才起身去找甄贤。刚进小阁的门,就见甄贤揣着手炉团在软榻上等他,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样,唇角隐隐还挂着笑,见嘉斐过来,便起身相应。 因着是过节,嘉斐让跟前侍奉的内官和宫女也都歇息去了。甄贤便自然而然地上前替他脱了斗篷和沾染雪水的靴子,又解了厚重外袍,一边与他说起书院那桩“新鲜事”。 “我今日才知道那疏财赠画之人原来是郡王妃。陛下这些年的新策新风,可见成效。” 他说时面带笑意,又夸赞了谢晚知好几句。 嘉斐瞧在眼里,愈发心尖发酸,纵然明知这事其实都是预谋,也还是介意地不行,忍不住嗓音就低沉下来。 “你是喜欢画,还是喜欢作画的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能体会嘉钰这些年究竟是什么心情,脸色更是微妙得藏不住了,一片阴云。 这一副浑身是刺的模样叫甄贤好不诧异,完全不知他怎么 分卷阅读223 - 分卷阅读223 - 分卷阅读2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4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4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4 回事,更觉这一问毫无道理,便只笑了笑,没有应声。 可这算是默认还是怎么回事……? 嘉斐等不到回答,愈发如坐针毡,更是气恼自己这无法自控的小心眼,又冷冷“哼”一声。 “你今天这么开心。” 甄贤惊讶地看着他,错觉这小阁里的酸味都要漫出去了。 “我只是觉得,天子身边有贤德,不为私欲争斗,齐心为君主分忧,是大治之兆,替陛下欢喜。” 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得开口解释。 “替我欢喜?”嘉斐愣了一瞬,倏地抬头看着他。 甄贤原本正替他掸斗篷上没落下的冰碴,听见这声手上顿了顿,再开口嗓音已不觉低哑。 “能够与陛下一起漫步游园,得见盛世灯火……也很欢喜。” 他略垂着头,一抹霞红从颈后泄露出来。 嘉斐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两步扑上前来将他紧紧抱住,几乎撞倒面前的衣架子。 “陛下……”甄贤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低喘,也不知是被撞疼了还是想要推拒,又或是什么别的。他扭头看着嘉斐,乌黑双眼沾染晨露,微微张开的双唇是鲜艳欲滴的红。 嘉斐再也忍不下去了,直接将人抱起就放倒在床榻上,亲吻如狂风暴雨般落下。 甄贤便环手抱着他,不像从前那样抗拒,反而乖顺地为他展开身体,溢出动人喘息。 沉浮之间,谢晚知那句话忽而从脑海深处浮现,掠过水面,激起层叠浪花。 “陛下之所欲,陛下可是真的都已想明白了?” 心尖好一阵酸涩刺痛,嘉斐不由自主收紧双臂,几乎将怀抱中的甄贤抱得喘不上气来,红着双眼在那白皙身体上咬下一个又一个齿印,俨然昭示所有…… 但事情已做了,想当作从未发生实在太难。何况就算是皇上心生悔意又不肯干了,荣王殿下却没那么容易出尔反尔好说好散。 如是过了半年,郡王府的家人又上门送了几次帖子,委婉问及八字等等,甄贤这才恍然明白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上元那晚圣上又在怪腔怪调地吃哪坛子醋,顿时气得胃直疼,当即进宫面圣。 “郡王妃是盛名远播的才女,青春守志,着实可惜可叹。若能再觅良配,未尝不是美事佳话。陛下也不是陈腐之人,相信定可明断。” 他怒气冲冲而来,一开口就如是说,嘉斐吓得朱批御笔都掉了,忙叫人抬了座椅来把他按进去,百般地哄,低声下气都在所不惜。 如是一来,反而把甄贤吓了一跳。 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圣上慌成这样,什么面子、骄傲全不要了,竟半跪在地上,双手圈着他央求,反反复复自责。 甄贤最是吃软不吃硬,见了这情形,再大的火气也撒不出来了,咬牙全忍成了委屈。 “我这一生,早已心有所属,不打算自欺欺人。佳人虽好,我却非良配。请陛下不要再与我开这样的玩笑。或者,是我惹怒了陛下而不自知,陛下才要这样罚我——”他说到这里就不肯再说了,只拧着眉头把嘴唇咬得出血。 嘉斐见他眼眶里莹莹泪水直打转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哭出来,又是揪心又是慌张,连连地否认。 “你没有!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我只是怕——” 我只是怕你因为我而为人所害,只是想要保护你。 但这一句话,嘉斐到底说不出口。即便说了,他知道小贤也定不能认同。 嘉斐不由掩面喟然。他听见甄贤哑声问他: “那么陛下是想要与我恩断义绝吗?” 嘉斐浑身一颤,双手用力抓住甄贤手臂,刚想否认,却反被按住手背。 “我没有办法心里装着你却与别的人同床共枕成夫妻之名。我骗不了天地,也骗不了自己。而陛下所忧虑的那些人,如若当真已咬定了我,也不会因为我做了这样的事就改了主意。如果陛下执意,觉得我与陛下之间的关系……” 甄贤眼底尽是疲惫,几度哽咽。 “你别说了……”嘉斐满心懊悔却也没有办法,只能鸵鸟似的把脸埋在甄贤腿上。 他又听见小贤低低问他: “我就这样陪着你,有一天是一天,不好吗?我立过誓的,此生都绝不会再离开你,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除非我——” “你不许再胡说了!”嘉斐实在不能忍受听他把那个字眼说出口来,终于忍无可忍大叫。 小贤的双手干燥而温暖,轻柔抚在他头顶,指尖穿过细碎发丝摩挲,是鲜活生命该有的温度。与之向伴的,却是冗长叹息。 “我都不怕,陛下怕什么?” 就是因为你连死也不怕,我才更是怕得要命…… 嘉斐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能彻底把脸埋进这人心口,听着声声心跳,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手。 庄闵郡王妃请旨离京返回江左原籍的奏疏很快便递了上来。 皇上念及郡王妃正当年华,特赐下妆奁,准其还家,任从改嫁。 圣朝自开元以来,皇室命妇被休弃者常见,却无一人得与诸王和离,至于丈夫身故妻妾守节则更是常态。这谢氏女放着好好的郡王妃不肯做定要还家,天子竟也欣然准奏,一时朝野议论纷纷,有赞皇上开明通情达理者,亦有责此事离经叛道有损皇家清誉者,还有嘲笑谢晚知痴傻白白扔了一世富贵者……唯有荣王殿下听闻此事一声冷笑,自嘲本想用人,却反过来给人做了踏脚石。 离京以前,谢晚知特意去城南那所书院与书院的孩子们作别,也不知有意还是巧合,恰遇着甄贤抽空来给孩子们讲书。 谢晚知一袭素袍,带着一个纤细小婢向甄贤行礼。 “我想离开京城回江南去很久了。如今夙愿得偿。多谢先生成全。只是以后就不能再来书院,舍不得这些孩子。但既然有先生在,想来他们都能好好的。” 谢晚知自从给这城南书院捐了银钱,又见这书院中收的都是男孩,有些贫家女儿却偷偷躲在院墙外偷听偷看,于是便与院判商议着在书院中辟出一块办起了女学,使这书院成了京城中第一号愿意收留女学生读书的地方。 甄贤后知后觉,深深自愧不如。而今听谢晚知如是对他说,知道她是不放心,怕自己走后这些好不容易能来书院读书的贫苦女子又要没了着落,但又唯恐言辞不慎惹他不悦,所以才说得如此委婉。 “郡王妃是菩萨心肠。”甄贤不由感慨,“往后其余书院也都办女学,小姑娘只要是想来书院读书习字的,我会叮嘱他们一视同仁好生教习,绝不可以男女有别将她们拒之门外。” 谢晚知得了允诺,屈膝又向甄贤行一大礼。 “我不过是拼尽全力图个自保罢了,算什么菩萨心肠。倒是先生你……” 分卷阅读224 - 分卷阅读224 - 分卷阅读2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5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5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5 她似想要说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踟蹰一瞬,终于吁出一口长气,缓缓抬起眼。 “我一个外人,本没有资格多言指摘,也没有狂妄到自诩能够说服先生。但先生是鸿鹄是仙鹤,何必执着凡尘与燕雀为伍?倘若先生不弃,晚知愿意为先生开路,从此天宽地广自在逍遥;可若先生已打定了主意,我自知不能改变先生的心志,只望先生多加保重。来日若有万一,如晚知还能为先生分忧,请先生只管上门来找,千万不要客气。” 甄贤闻之怔忡,明白过来,唯有苦笑。 次日,郡王妃启程还乡。 京中茶舍闲谈,传说有人于城南亭外,见一素衣帷帽的女子,一车一婢,伫立良久,似在等待什么人,至天色将暗,终于没有等到,遂拂袖转身,飘然而走。 第147章 四十七、长夜方始 谢晚知离京不久,远在江南的昭王妃终于传回消息,说已寻得陆澜下落。此人如今已做了大海盗,整天漂在海上,与西洋诸国的航海商人往来,做着倒卖商货的生意。 昭王殿下不喜此人,认为陆氏不敬天子,心无节义,仍在做着与洋人利益勾连的旧事,虽为中国商船护航,却要收取重金,其余不纳钱财的就任由他们为洋人掠夺,与旧年在浙江时并无太大分别,甚至远远不如。 至于那些据说已在霁园付之一炬的旧账目,则迟迟没有下落。 陆澜不愿配合,每每说及此事,便笑称自己手中自有法宝,但要甄贤本人来才请得动,除此之外,一概避而不谈。 甄贤心知这人仍然为当年被圣上撵出海外之事而怨恨,万般无奈也没有办法,几次三番亲笔修书托昭王妃转交,然而都石沉大海。 于是甄贤只得向嘉斐请旨,希望陛下准许,让他去一趟南海,与陆澜面谈,取回将陈世钦定罪正法的关键证据。倘若圣上恩准,人证也能一起回来,自然最好。但被嘉斐一口回绝了。 嘉斐说什么也不答应,直言这陆澜不过就是因为贿赂内官勾结外寇而被先皇钦点判死的一个逃犯,放他一条活路他还上天了,实在不行就叫老七领着徐达虎去把这姓陆的连着他屁股后头那群西洋人一锅端掉,押解回京,严刑审问,看他不招。 甄贤哭笑不得,只得反过来苦劝,而今国库虽已无亏空,但仍不算充盈,而那些西洋人虽然在南海小动作不断,却并没有像倭寇那样上岸袭扰,且广东省的官员年年都把洋人的贡品往京中送,眼下实在不是主动开战的好时机。不如先叫沿海卫所为当地渔民和商船护航,使他们不必依赖海盗也能安全出海,余下事,观其变化再说。但南下取与陆澜谈判的事是再不能提了,只能仍托昭王妃设法推进。 之后数月,却出了大事。 当今天子少习鞍马,又曾北战南征,功绩赫赫,自从登基为帝,也依然历代罕见地保持着每年一度,北上狩猎十天的习惯,除先皇崩时之外,不曾中断。 天子自负,北狩从不带京卫禁军,只挑选三十精悍锦衣卫与少数亲信近臣同行,留下大半内阁在京中维持朝政,风驰而走,电掣而归。数年如此,未有事故。 偏偏今年,却出了点纰漏。 一支由北边南下贩卖马匹宝石的瓦剌商队不知缘何突然袭击天子行猎的队伍,意欲行刺。 消息不胫而走,关外与京中皆是大震。内阁首辅曹慜受惊太过,当时便中风而倒,卧在府中不能理事。京卫指挥使童前火速调遣精兵,亲自领兵出关,迎天子还朝,却寻不见天子踪迹。 三日以后,正当群臣焦头烂额,天子却突然现身返回京中,毫发无损,带着被锦衣卫生擒羁押的瓦剌贼首,关押进诏狱,交锦衣卫镇抚司协助都察院细审,可有里应外合叛国谋逆之密谋。 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这次行刺的幕后主使必是陈世钦。 联合郑太后,刺杀当今天子,迎回被废黜圈禁的先帝长皇子,怎么看都是如今被困皇陵的陈世钦最后的奋力反扑。 嘉斐甚至一度认定,只要拿下这瓦剌刺客,就可以坐实陈世钦的谋逆之罪,什么陆澜什么苏州旧案也就都无关紧要了,故而特意留下这活口。 原本是应该交三司共同会审的。 但嘉斐特意留了一个心眼。 又或者说,是冥冥之中自有预感,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安,所以才特意把人放在诏狱,让都察院和镇抚司共同审理,想着万一有状况,也便于应对。 几番堂审以后,那瓦剌贼首的确供出一个人来,却并不是陈世钦,而是早在先帝盛和三年时,曾有一人在今上与鞑靼对战于应州时暗中修书于瓦剌亲王,泄露军机。 书信是今时的京卫指挥使童前童大人亲自送到瓦剌亲王手中。 而这个写下书信的人,姓甄名贤字修文,乃是当今的左都御史、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师、今上最亲近最宠信的阁臣。 人犯供述如是时,荣王嘉钰和甄贤双双坐在堂上。 荣王殿下当时便拍了桌子,让两个负责录口供的文书官人都出去,但所录的案卷得留下。意思已不言自明。 两个文书一脸土色,全哆哆嗦嗦站在原地不敢动,唯恐一出门就是两把绣春刀人头落地。 最后还是甄贤起身发话,叫停堂审,人犯暂且收还诏狱,将案卷原封不动上呈御前,表示此案只能转交大理寺与刑部协同会审,而他自己必须避嫌。 原本想揪老狐狸尾巴,不料审了半天却审到自己人头上来,嘉斐看完案卷,气得掀桌子,暴怒质问嘉钰为什么不当时立刻将这胡乱攀咬的贼人杀了就完事了。 嘉钰一脸疲倦,委屈哂笑:“我倒是想杀。那被告亲自在诏狱里盯着呢,生怕原告死了,他这官司就吃不上了。我能怎么办?” 嘉斐闻之一阵眼黑气短,好容易缓过来,立刻气急败坏地亲自去了北镇抚司,待见到人,二话不说拽住就走。但被甄贤强硬甩开了。 此刻的甄贤心里,已经全都想得明明白白。 这个局看似是冲他来的,其实仍然是冲着陛下。 瓦剌人如今只是空口出首他,并没有拿出实证。恐怕他当年写下的那封信,即便不在大理寺衙门,也已在关键人物手中,闹得满城风雨只是时间问题。 如若此时证人蹊跷死在他和荣王殿下手上,不但他说不清楚,连荣王殿下也要受牵连。 一件陈年旧事,由他而起,累及京卫指挥使,已经足够麻烦。如若再把荣王殿下拖下水,而荣王嘉钰又还牵着锦衣卫……这是有人想要变天了。 那设计之人正是吃定了圣上护他心切,必会关心则乱,想要立刻消灭痕迹把事情按下去,所以才做下这样的后招,只等圣上入瓮。 正因如 分卷阅读225 - 分卷阅读225 - 分卷阅读2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6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6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6 此,他绝不能让圣上犯这样的错。 他看得见圣上眼中燃烧的混乱,那是濒临崩塌的征兆。 甄贤双手反抓住嘉斐,用尽了全部气力,一字字叮嘱。 “当年那封信虽然是童大人替我去送的,但他并不知道信中内容,完全是蒙在鼓里为我指使。陛下治他一个不察之罪,罚俸反省就好,不要为难他。京卫是要地,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才好,没有必要大动干戈。至于这个案子,就交给大理寺和刑部去办吧,不要再让荣王殿下搅进来了——” 嘉斐犹是满眼黑潮狂涌。 一旁的嘉钰几乎无法置信,忍无可忍,一把揪住甄贤衣襟大骂:“甄贤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活腻了?我用不着你闲操心!” 甄贤却缓缓将他的手拽开,平静看进他眼底,“这个瓦剌人是活的人证,不要让他死了。” 这一桩突如其来的诡案最终还是连同那瓦剌人犯一起移交由大理寺主持。但天子却执意将甄贤留在诏狱,仍由锦衣卫暂时看押。 至次日清晨,忽然就起了好大的风沙,天色昏昧,偌大京城就似要被黄沙淹没了一般。 早朝上,内阁首辅曹慜仍然告病。群臣苦等许久,等到的只有天子抱恙,暂休朝议,择日再开的谕旨。然而甄贤勾连瓦剌泄露军机被关押在诏狱的消息依然传得沸沸扬扬。 隔天,那封由甄贤亲笔书写的旧信笺便以物证之姿浮出水面,笔迹核对,验明正本。 朝臣谏言皇帝从严发落“以正国法”的奏疏雪花一样飞入禁中。 内阁不敢票拟,全部直接上呈。嘉斐起初还翻看了一二本,之后便再也没法看了,更莫说批红,直接命内官一股脑抬去午门外,烧了个干干净净。 但谏言弹劾甄贤的折子却从没有断过,且口径统一,莫不是言都察院乃三司之首,主谏言献策约束百官事,绝不可放任知法犯法之恶,若开此例,国将不国。 更有甚者,罗列种种大罪,一条一条责难,无外乎指甄贤僭越了为人臣的本分,魅惑君主,恃宠而骄,不把同僚放在眼中。 这些人往日也未见得真有多么将国法放在心中,到了可以用国法杀人时,尤其是杀一个不与他们为伍之人,却半点也不含糊。 嘉斐心中恨极,接连三次撂了狠话,不许再就此事随便议论,违者必重罚。 但即便如此,仍然每日有人上演“忠臣直谏”的戏码,做出为国为民的模样喊打喊杀。其中还不乏与甄贤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阁臣,甚至都察院的下属。 旧年在关外四镇任职的四位总兵,以白皓仁为首,皆已升迁,联名请愿。尤其白皓仁,知道当年甄贤之所以会送那一封书信给瓦剌,是因为他违抗王命把靖王殿下轻骑去会鞑靼小王子的事告诉了甄贤,为此坐立难安,接连上疏三道,又写陈情表,为甄贤证言,当时实属情况危急迫不得已才不得不出了下策,是退敌计。但收效甚微。 事实究竟如何,那些人未必不知,只是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要一个人死,也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而只需要借口。 有好几次,嘉斐都忍不住想要破口大骂,恨不得拖几个出去直接打死以儆效尤,到底还是强忍住了。 心里最恨的,是小贤。 嘉斐觉得无法接受。 这个人,哪怕多一点点的私心,只要一点点,优先考虑自己的处境,也根本不至于把自己陷入这样的泥潭之中。 然而这人偏不愿意。 他宁愿为他去死。 可他宁愿为他去死,也不肯为他“苟活”。 就好像当年,父皇赐他一杯“鸩酒”,他也仰头就饮,竟从未想过告饶求活,没想过被迫要在一旁眼睁睁看着他死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事到如今,嘉斐赫然惊觉,他竟已十分能够体会父皇,那不断从心底涌出来的血,如此腥烈,吐不出,咽不下,几乎叫他窒息。 他甚至觉得他没有办法面对。 心里有一万句话如鲠在喉,想劝说,哪怕威逼利诱,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好,只要能让那人妥协,乖乖听话。可却又明白地知道,无论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小贤是绝不会妥协的。否则,他便也不再是他爱恋一生的那个小贤。 早知今日,当年不如,不要把小贤找回来,纵然不能相守,好过身陷囹圄,生死未定。小贤这样的人,原本就不该在他身边,被他拖累。 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清楚明白地知道着,即便能重来一次,他也一定无法割舍,无法放手。 都是命中注定,劫数难逃。 嘉斐呆怔坐在空旷无人的大殿里,几度想要走出去,最终还是退回原地,孤独叹息。 殿外高台之上,锦衣卫同知玉青也来来回回地转圈,几度想要通报请见,却又硬生生忍了下来。 在他身侧稍远几步的地方,站着的是荣王嘉钰。 荣王殿下环抱着双手,盯着玉青像头焦躁不安的熊一样来来回回踱步,良久,忽然开口问: “你跟了圣上这么多年,圣上待你如何?” 玉青猛然一怔,站下来应:“我的命是圣上救回来的,若没有圣上,我早就死了。” 他的眼中似有烈烈火焰。 嘉钰静了片刻,垂下眼帘轻叹一口气,“既然如此,我有一件有去无回的差事让你做。你若惜命,现在可以拒绝。” 长久以来,总被人笑话心思单纯不善揣度上意的玉青闻言又怔了好一会儿,生平第一次飞快地领悟了全部不与明言的深意。 他郑重抱拳向嘉钰行了一礼。 “殿下只管吩咐吧。我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诏狱毕竟还是锦衣卫的地盘。 嘉钰趁夜去见甄贤时,一眼看见甄贤静静坐在灯下翻书。 书依然是那本旧书,今上旧年还只是皇子时亲手为他誊抄的那本《柴扉小札》。书页明显已泛黄了,显然翻看多年,但依然保护得齐齐整整。 这画面忽然叫嘉钰心中一刺。 他直截了当地扔了一身锦衣卫的衣袍给甄贤,让他立刻跟着玉青离开京城。 甄贤闻言沉默良久,缓缓摇头。 “我答应过他,不会再离开——” 不等他说完,嘉钰已不耐烦打断他。 “你都快要死了,还讲什么离开不离开的废话?甄贤,外面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逼着二哥亲手掐断你的脖子,你难道也要逼他不成?就像你的父亲逼着父皇那样。可是二哥他终究不是父皇啊……你是想要他和你一起死吗?” 他把甄贤强行拖起来按在一旁的软榻上,不由分说,强行逼着甄贤更衣改装,瘦削单薄的身子竟也有如斯气力。 “你走吧!去浙直找七郎,去南海找那个姓陆的,隐姓埋名去 分卷阅读226 - 分卷阅读226 - 分卷阅读2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7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7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7 找那个谢氏女,找谁都无所谓……只要你一日不回来,这个案子就可以一日拖下去,最不济拖到该死的都死了,总有拖过去的时候。而二哥他只要知道你还好好活着,总还有重聚的一天,他便也能好好的。我曾经眼看着他找了你七年,无论怎样的死地绝境,他也都挺过来了,从今往后,哪怕再七年,再十年,他也一定能好好的!” 他一路拽着甄贤,径直塞进实现准备好的车里。 甄贤挣扎不过,反手一把抓住嘉钰手腕。 “……我若走了,殿下怎么脱身?” 嘉钰瞳光一涨。 这个人直到这种时候脑子里竟然也还要想这种问题。 若他们从前当真有多么志趣相投情深义重也就罢了。天知道这世上他最不愿意交好的那个人是谁。 可嘉钰又常忍不住觉得,这世上真正懂他的那个人,也只有甄贤。 他与甄贤,如天上月与水中影,明明哪儿也不像,却又如此相似。 只不过,他们俩人,究竟谁才是皎皎明月,谁又是虚无残影…… “甄贤,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是你。” 嘉钰眸色遽尔一暗。 他用力一把将甄贤拽到跟前,近得能听见彼此滚烫的吐息。 “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二哥,没想救你。所以你也犯不着替我费神。不如从这一刻开始,好好保住你自己的小命。但你若是胆敢真死在外头……你索性就死得干干净净,永远也别让二哥知道。” 他言罢猛地甩手一推,将甄贤推回车里,用尽全力关上了车门。 他看着玉青驾车带着甄贤消失在空旷凄寂的长道尽头,默然四顾,黔夜深浓,竟仿佛再也不会散去。 他在寒夜中站了许久,直到浑身僵冷战栗不止,才转身入禁去见嘉斐。 满心焦灼的天子仍未能入睡,整座乾清宫灯火通明。 嘉钰也没有让内官通传,只孤身上前,站在嘉斐面前,静静开口:“我把他送走了。二哥你要怪就怪我罢。” 嘉斐闻之恍惚,如同一口死死咬住的气骤然泄了,身子一摇晃,便把额头抵弟弟心口。 嘉钰喉头一烫,张了张嘴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锦衣卫同知玉青“私自”带走甄贤的消息,隔了两日才爆出来。 天子震怒,责罚了几个当值的锦衣卫,下旨务必尽快将人寻回。 三司与锦衣卫各自派出人手海捕搜寻,东缉事厂亦不甘寂寞,撒开大网,处处设卡追查。 数月以后,东厂率先回报,言在西北边陲找到玉青踪迹,但此人顽抗拘捕,杀十余人伤者不计其数,生擒不能,已被当场正法。 尸首运回京中时已溃烂了,面目全非,浑身被戳得筛子一样,只余一把绣春刀尚可辨认身份。 天子念其旧有功勋,仍然厚葬。但毕竟是犯下大罪革职身死之人,朝官各个唯恐沾着火星,皆避之不及。葬礼时,除锦衣卫中的旧日弟兄外,只有荣王殿下与童前前来送行。 而被玉青从诏狱中带走的甄贤依然不知所在,杳无音讯,如同彻底消失于人间。 第148章 四十八、且待后来人 圣朝正德四年的冬天是百年不遇的寒冬,一向四季如春的岭南之地竟也飘起厚如鹅绒的雪花。 鲜有人烟的梅关古道已然一片苍白,唯有傲寒腊梅,在天地之间点缀出鲜活颜色。 庾岭梅海深处,嶙峋簇拥之中,有一处清冷木屋。 谢晚知披着厚厚的月色斗篷站在门前,看着不远处静静靠坐在梅树下的人,忍不住呼出一口白气。 她刚刚从梅关镇的书院赶上山来,是婢女鹭儿匆匆跑去书院找她,说先生今日似乎精神好了许多,可说什么也要出屋去赏雪观梅,怎么劝也不肯听。她只得匆匆给孩子们放了假,跟着鹭儿一起回来瞧瞧。 甄先生今日的气色着实瞧着好得多了。可正是如此,反而更叫人害怕。 甄贤下狱出逃的消息传出时,她心知这人绝不会向她求援,于是便借父族的势力主动找了人,待终于找到时,已是半年以前。 直至此时,甄贤还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五天。 唯一持续在做的事除了行路,便只有写信。 信是给陆澜的。 他已不再让苏哥八剌替他传递书信,不愿连累了她与昭王。他将封好的书信留给那些与陆澜有生意往来的葡国商队。那是唯一不会被东厂闯进门搜查的地方。 但回信他只收到过一次。 陆澜要他来岭南,当面一叙。 于是甄贤便来了岭南,重回这少时流放之地,然而才至梅关便再也无法前行。 谢氏的家仆带着谢晚知找到甄贤时,他已经倒在山中简陋的干草堆旁,三天滴水未尽,身边除了一卷旧书一枚玉佩之外,再无它物。 那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彻底垮掉了。无休无止的逃亡透支了他的生命,更无法继续稳定服药,旧伤新患使他病如山倒。 于是谢晚知便置了这梅林深处的小屋,让甄贤在此栖身休养,自己则在梅关镇办了一间小小书院,就留在镇上,一边教授附近的孩子读书习字,一边就近照料甄贤。 半年间,她寻访了名医,亦替他继续追寻陆澜,可惜皆是石沉大海收效甚微。 她原本是不必这样做的。虽然她曾经被迫卷入事端,是甄贤的坚定终于解脱了她。但她并不认为自己欠甄贤什么。 既然已走了,就该走得彻底走得干净,为一个谈不上有多么深交的人,再回头来自找麻烦,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谢晚知当然知道。 可她也知道,甄贤至此仍没有放弃。 她其实并不敢自称了解甄贤。 但她这一生,从大家世族到皇室贵胄,见过太多追逐名利者,太多贪恋权柄者,太多彼此算计互相厮杀,却独独只见过这一个执着如斯的人。 这个名叫甄贤的人,宁愿豁出命去也不肯放手的,也许大多世人根本不懂,甚至是至亲至爱之人,亦未必懂。 可谢晚知却觉得,她多多少少是能够了解的,那种迎着古怪目光逆人潮而行,于熙熙攘攘中孑然一身的感觉。 当甄贤拒绝随她远走时,她便已清楚地感知了今日。 该来的迟早会来。 这个人,由始至终执拗,不肯妥协,注定没有活路。 可这样的一个人,即便是死,固然不该死于奸佞陷害,也不应该默默死在客乡风雪之中。 总该有一双看见的眼,至少也该有这么一双眼睛,见证他的存在于生命尽头处完整。无论以怎样的方式都好。 人在将死之时会有极为短暂的回光返照,如同日落以前突然明亮的天光,却是无可挽回的死兆。 谢晚知从鹭儿手中接过 分卷阅读227 - 分卷阅读227 - 分卷阅读2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8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8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8 厚厚的绒毯,犹豫良久,到底还是叹息一声,没能迈出步子去。 已经不需要了。 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她看见梅花的花瓣柔软的落在甄贤的脸上。 那张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温柔的,眼神格外清澈,半点不见昏昧浑浊。 他仿佛是在看着眼前的山峦与雪,又似已然飞跃千里,穿透了光阴,看着遥不可及的某个人。 他忽而露出少年一般青涩美好的微笑,眼中散出不可思议的瑰丽光芒,轻声低呼: “殿下……小贤还有许多话想对殿下说,可惜……” 而后他的手便垂落在雪地里。 寒风摇落的花瓣与雪渐渐覆盖了他,连着致死捧在怀中那卷旧书册,与掌心余温尚存的翡玉一起,斑驳如同血染。 茫然无措的婢女捂着嘴,扭脸发出悲切的啼哭声。 谢晚知静静在雪地里站了许久,回身看见屋内桌案上整整齐齐折叠摆正的一张信笺。 她看完信,将之与那卷《柴扉小扎》还有甄贤的遗体一起烧了,骨灰撒在一棵梅树下,没有立碑。 点火时,她的手没有抖。 而后,她把那块已然冰冷的玉装进匣子里,带着鹭儿下了山。 正德五年春,锦衣卫北镇抚司收到一口四方漆黑的箱子。锦衣卫不敢擅自拆验,连夜送入禁中,呈上御前。 箱中封着几卷详细载录前司礼监掌印太监暨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陈世钦收受贿银与倭寇往来账目的卷册,与一份供词。 供词是陆澜亲笔书写,上有印信指纹。 一同封箱的还有一只小匣。 匣中藏一枚晶莹剔透的翡玉。 传闻天子惊见那翡玉竟呕血晕厥,醒来下令锦衣卫即刻往皇陵捉拿陈世钦。 陈世钦贪渎叛国,人证物证俱全,依律立判斩首,于西市处刑示众。 东缉事厂终遭清洗,判死者百,判罪者千。事毕调南京守备张思远还北京,入司礼监为秉笔太监,提督东厂。 陈氏被诛,东厂彻底翻覆,朝野震动,群臣激愤,纷纷上表,罗列陈氏种种欺上瞒下杀人作恶之大罪,盛赞皇上英睿。未料反被天子怒斥“无骨野蒿,逢迎献媚,可耻至极”,令锦衣卫择其中与陈氏有往来者彻查,重罪入狱者十余,遭罢黜者甚众,更上及皇族宗亲。 内阁首辅曹慜亦被天子以“年老病重,宜多休养”为由逐出内阁削去实权。 如是,遂无人再敢多言。 这一桩延续数十年的巨案,由苏州揭开一角,终于正德年间尘埃落定,涉案者不计其数,西市每日行刑,腥气数月不散,史称“正德大案”。 天子又令缉拿逃犯陆澜。 然陆氏奸猾,早已逃出海外。荣王嘉钰亲自督办,锦衣卫直追千里至南海,终于无功而返。 天子闻讯郁郁,终于大病一场,数日不朝,诏命将城西甄府旧宅改做国书馆,兴办国学,读书人不论身份贵贱皆可入馆对论学习。天下士子趋之若鹜,莫不引为尊荣。 至正德五年冬,龙体渐安,南巡避寒,至庾岭梅关,召见官员,抚恤镇民,于山中小住,觅得一处梅林木舍。天子见一株寒梅格外鲜艳怒放,与众不同,于树下呆立良久,痛哭失声。次日下诏,遍寻天下善养花木之人,将此梅移回京中,于西苑起寒梅殿,栽于内殿前庭。 转眼正德六年秋,天子北狩。 蒙元可汗巴图猛克突然发难,掠杀圣朝商队,阻断通商,兴兵南下攻榆林镇。 天子亲征,对峙月余。 瓦剌也先伺机东进,欲与天子联合,灭鞑靼一统北方草原。 天子将瓦剌也先诱至屠狼堡,与巴图猛克夹击反灭之。 瓦剌也先身死,余部不肯归降者尽诛。 鞑靼人不过界碑,鸣鼓号而退。 天子平定北疆,返回京师,不愿再住乾清宫,改迁往西苑寒梅殿长居,停止朝议,只许百官上奏疏,由内阁与司礼监呈上御前议政。 次年,葡国人于广东贩卖儿童为奴,事发,天子震怒,命昭王嘉绶都督南海,驱逐洋害,连同勾连洋人活跃于南疆之海盗一起,尽数剿灭。 又一二年,国事顺遂,然天子性情已大不似从前克制,愈发变得阴沉难以琢磨。 群臣畏惧天子,恐上意难测,不敢于御前进言,便先往拜荣王,得荣王教,才敢言。 荣王独宠御前,其势滔天,远胜旧日陈氏。 偶有御史弹劾,责天子暴戾乖张阴晴不定,荣王专宠弄权扰乱圣听。 天子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于西苑兴建豹房,豢养黄龙猎犬与珍禽猛兽,又从民间择体貌俊美之少年男女充入豹房伺候,日日豪饮玩乐,议政批红事常扔给荣王代理。 荣王嘉钰言上有心疾,忌讳旧人,命翰林院删修史册,焚毁旧日卷宗,凡遇甄贤其名便含糊抹去。然得天子宠幸的豹房少年,或举手投足,或轮廓侧影,概莫例外,无有不像甄贤。 天子喜怒无常,每每酒醒,厌恶身边侍奉之人,当时便直接赐死。久而久之,民间但闻豹房择人,便是坐拥黄金,夜啼不断。 当年初继位时推行新政意气风发的贤明君主早不复存在,避居西苑的天子已愈发肖似旧时的先皇。内阁近臣有委婉谏言者,无不铩羽而归,只好往见荣王,请荣王殿下设法规劝。荣王闻言,久久不语,唯有冗长叹息。 乌飞兔走,白驹过隙,如是直至正德十年,新科有一少年学子,出身京城南一无名书院,后在国书馆学习,姓宋名葭,年方十七已直入殿试,笔锋犀利,颇有见地,更当殿直贬时弊,隐隐有责难天子昏聩暴虐之意。 众人皆以为这少年恃才放旷,胆大妄言,必死无疑。未想天子却不见动怒,反而将之钦点为一甲进士及第,成为当朝最年轻的探花郎,入翰林院任编修,侍奉天子近前,注录起居。 天子渐渐恢复内阁议事,每每命宋葭侍立身旁听政,阁臣争议不下时,便问宋葭如何想。 翰林院编修不过七品,只是笔录天子言行的史官,竟能与列位阁中重臣同殿议政。阁臣心中不满,但苦于天子必要宋葭旁听才肯重开阁议,只得无奈隐忍。 时人谓天子宠爱宋葭,终日将之带在身边,不过是在宋葭身上看见了一抹旧人幻影。但这旧人的名姓,却无人再敢提及。 其后四年。 太子往西苑拜谒父皇,见一新入豹房的少年擅入寒梅殿,在庭中梅树下抚琴。 天子大怒,将少年脊杖至死。 太子于心不忍,为少年陈情,请父皇遣散豹房众侍莫再滥杀无辜,反被天子斥责。 太子昂首执拗,直言:“父皇执意作贱自己也就罢了,何必以先生之名做这龌龊恶事来辱没先生!您是我的父皇,先生 分卷阅读228 - 分卷阅读228 - 分卷阅读2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9 拣尽寒枝 作者:胭脂藤 分卷阅读229 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 分卷阅读229 是我的老师,您大可以责罚我,但我若因为惧怕责罚而漠视父皇继续犯下过错,便是既没有尽到为人子的责任,也没有遵守先师的教诲。” 天子以为太子忤逆,怒而要责罚太子,为宋葭劝阻。 宋葭将天子请至梅树下,垂手静道: “我知道陛下其实已不在乎百年以后史笔如何评说。可是陛下,这株梅已许久不曾开花了。” 天子闻言恍惚,呆望住那状似枯死的孤梅许久,喟然掩面于树下,静坐一宿,次日降诏,厚葬死者,遣散豹房余众。 天子重开朝议,广纳谏言,偶有为下臣触怒,也不再那般暴戾嗜杀。京中阴霾渐散,重现开明气象。 正德十五年深冬,天子崩于西苑寒梅殿,庙号武宗,遗诏传位太子,命新帝重用宋葭。 那一夜,寒梅殿那株多年未开的梅花竟一夜盛绽。 然而殿内哀哭众人不能看到,终于卸下负累的天子容颜焕发,步出大殿,满怀急切向庭中寒梅奔去。 梅下静静等候之人,笑容温暖,乌发依旧。 分卷阅读229 - 分卷阅读229 - 分卷阅读229 - 肉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