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城》 分卷阅读1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 书名: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文案 亡国公主×白发神仙的半架空传奇故事 女主:碧城 男主:君异 结局类型:he 十六年前,建康皇城中,他力保刚刚出世的女婴非为凶煞,生受剜目极刑,流放岭南。 十六年后,国破家亡时,她于乱世中颠沛流离,忐忑敲响了岭南青阆山的一扇柴扉…… 山河破碎,沧海横流,她身如风中飘絮。 这天下鹿死谁手,又与她何干? 她所求,不过是拼尽此生,以报一场十六年前染血的旧恩…… 内容标签: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君异 ┃ 配角:那罗延 ┃ 其它:香,微虐,仙侠,男主失明 ================== ☆、楔子 南梁大通十八年,义军首领葛荣攻破建康,血洗皇宫,天下大乱。 黄昏。 青阆山。 深山之中,苍松幽柏,古木参天,猿鸣兽吼凄厉可闻。 少女抬眸望了望暮沉沉的天色,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理了理衣袂鬓角,轻轻扣响了面前的柴扉:“笃笃笃笃” 她虽是衣衫褴褛,却意外地洗得很干净,长发焦枯却并不脏乱,用一根发带整齐地辫结束起。手脸上亦是清清爽爽一丝污垢也无,眼眸宛若月下秋水,灵动而恬静。 扣门声虽不大,但深山幽寂,响声突兀,依旧惊起了一群树上的鸟雀扑棱棱飞散。 无人应门。 又坚持片刻之后,少女终是停止了扣门的动作,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此时的夕阳已渐渐隐没了最后一丝光华,山中愈发幽暗寒冷,衣衫单薄的少女又等待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抱膝而坐,靠着那扇紧闭的柴门蜷缩了起来。 夜深露重,春寒料峭,夜半却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而冷雨中淋得湿透的少女一动不动地蜷缩在柴扉下,两颊通红,仿佛睡着了一样。 ☆、第一章 次日。 晨光熹微。 茅屋中,少女迷蒙醒转,习惯性地想要支撑起身,却蓦感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醒了?” 其声清冽如泉,却又泠泠动人。 少女一惊,抬眸望去—— 对面一个青衫男子正悠然煮茶,姿容俊逸,气质出尘,双目上蒙着一条青色缎带,似乎目不能视物,一头罕见的白发恣意披落,不束不冠,宛若银河泻地。 “你淋了夜雨浑身湿透,又发了高热,不用这么急着起身。”白发男子意态疏懒地拨弄着茶壶,随手扔了几颗青梅进去,微微一笑:“幸而我回来得早,才没让野兽把你吃掉。” 那张覆住双眼的俊逸面容笑起来宛若冰消雪融,好看得让人恍惚。 少女怔怔然望着他,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是神仙吗?” 白发男子一怔,唇角随即勾起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我若是神仙,也必会想知道是谁家的小姑娘这般会说话。” 少女闻言,脸上红了红,轻声道:“碧城多谢哥哥相救。” 蒙眼的男子依旧微微笑着,并不言语,姿态娴熟地倒了一大杯热腾腾的青梅茶,朝着少女走了过去,他的步履从容悠闲,浑不似目不视物之人。 纵然早已是干渴难耐,碧城却仍记得先低声道了谢,才接过茶水慢慢啜饮。白发男子熟门熟路地在床边坐下,听着她细细的喝茶声,懒懒地道:“小姑娘胆子倒是不小,如此乱世,竟也敢在深山野林里独身乱走。” 他青衫飘逸,言笑晏晏,一头白发寂然若雪,浑不似尘世中人。离得近了,又只觉他全身都透着一股药草的清香,莫名地让人心安。 碧城小口小口地喝着青梅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家里人都被反贼杀死,我一个人侥幸逃出来的。”顿了顿,少女垂下了眼眸:“国已不国,战乱四起,无处不是盗匪流寇,哪里还管得了许多。” “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气横秋得很。”白发男子散漫一笑,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早饭在那边的桌子上,你记得吃,我要去后山采药了。” 碧城闻言一怔,抬眸望去,只见对面的矮桌上放着两个白瓷盖碗,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而煮茶的火炉旁平整地搭着自己昨日淋得湿透的破衣,随风微微晃荡着,明显早就烤干了。看到破衣,碧城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男子的宽大中衣,顿时脸上有些发烫,但又不愿挑明,只得低声应道:“多谢哥哥了。” 白发男子虽然看似散漫不羁,心思却是剔透至极,闻言仿佛完全知晓碧城心中所思所想一般,莞尔一笑解释道:“失礼失礼,只是你的湿衣不除不行,我又没有小姑娘的衣衫,只能姑且从权了。”顿了顿,他指了指覆在自己双目上的青色缎带道:“我失明已久,不该看的都看不到,你且放心。” 碧城望着那条覆住他双眼的青色缎带,一时无言,然而白发男子却不待她有什么言语,径自转身出门去了。 待到白发男子采药归来,其时已过午。然而他刚进院子放下青竹盲杖,便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气,同时有少女娇柔温婉的声音响起:“哥哥回来了。” 白发男子一怔,然后才慢慢卸下了身上的药篓,同时勾起了一抹慵懒的笑意:“生病不好好躺着出来做什么?你做饭了?” 院中的少女像是已等了他许久,身上也早已又换回了昨日的破衣烂衫,朝着他敛衽一礼,轻轻地道:“哥哥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以一饭聊表心意。碧城已经好了大半,不敢再多打扰,特向哥哥告辞。” 白发男子闻言,颇为意外,道:“你这小姑娘倒也稀奇,寻常人生了病都巴不得有个地方好好修养几天,你却生怕多待片刻。还是说我生得太丑恶,吓着你了嗯?” 他最后的转折完全不依常理,碧城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连忙否认:“不,不是的!”迟疑了一下,终于才又低声续道:“哥哥姿容出尘绝世,哪有半点不好?碧城只是……只是不想给哥哥惹来无妄之灾,所以还是早早离去方好。” “哦?”白发男子唇角一勾,却是听出了蹊跷:“小小年纪,怎的还把自己当成灾星一般?”顿了顿,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道:“还是说,有什么恶人,竟要抓一个小姑娘?” 碧城神色一惊,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低眸沉默不语。 白发男子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回答,似笑非笑地道:“看来我猜对了。”顿了顿,他却似乎并不想继续刨根问底,而是话锋陡转:“这么急匆匆告辞,接下来有去处吗?” 柔弱的少女默然望着自己破旧的鞋履,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开口道:“接下来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 的路,碧城自有安排,就不劳哥哥多挂怀了。” 白发男子闻言,却是点点头,风轻云淡地表示赞同:“很好。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以后无人肯帮你一把时,至少就能少难过一些。路终究是你自己的,别人纵是帮得了一时,也不可能帮你一辈子。” 少女无言低眸,神色间却是平静的,又朝着他深深地敛衽一礼,便待告辞离去。然而,她还未及迈开步子,白发男子的声音便又悠悠响了起来:“但是所谓江湖救急,医者仁心,你在这里养好病再走也不迟。” 少女顿时愣住。 白发男子懒洋洋地续道:“此处荒山野岭穷乡僻壤,历来都属于流放之地,没那么多反贼流寇青眼相加。而且我平日里总是行善积德,趋吉避凶的本事更是很不错,应该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倒霉被你连累。” 他言语诙谐风趣,却又似乎处处有理有据,碧城饶是心事重重,也不禁被他逗得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 对于一个前途未卜四处漂泊的少女来说,有一个地方可以安心落脚休息几天,本就是一件诱惑力极大的事情。少女忍不住低眸思量,却是越想越迈不开步子,最后终是脸红红地低声道:“那……那就多谢哥哥了。” “那还愣在院子里做什么?”白发男子懒懒一笑,仿佛早料到她的回答一般,悠哉悠哉地循着饭香朝茅屋里走去:“收工,吃饭。” ☆、第二章 午饭明明只是普通的野菜,在少女手里却也被烹制得鲜美异常,然而白发男子却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两下筷子就不再吃了,惹得少女望着他欲言又止:“哥哥吃得这么少,是我做的菜不合口味吗?” “若这都不合口味,那我倒是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能把我做的早饭吃下去的。”白发男子仿佛知晓她所有的心思,笑道:“小姑娘不要多想,你的手艺很好,只是我一向都吃的很少而已。若你要问我为什么吃的这么少还能活下来,大概可能是因为我像神仙的缘故。” 碧城听他拿自己早上问他是不是神仙的傻话打趣,不禁红了脸,同时却也忍不住低眸莞尔,心中认定他是长年胃口不好,不再多问什么,只默默地盘算着晚饭找些菌菇做两道能开胃的菜。 待陪她吃完午饭,白发男子便起身去院中晾晒草药,而少女洗完碗筷,也轻手轻脚地跟到了院子里。此时白发男子已经把一大筐草药尽数倒了出来,神色专注地一样一样或嗅闻,或用指尖摸索着分辨出草药的形状,然后分门别类码放好。他目不能视物,因此动作较之常人便显得缓慢了许多,但却依旧从容优雅,不见丝毫忙乱窘迫,显然是极熟稔的样子。 此时正值午后,院中阳光炽烈,碧城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看了一会儿,蓦然便听到白发男子悠悠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太阳还能看这么久,小姑娘家的不怕晒吗?” 碧城本是怕打扰到他,一直都安安静静的不出声,此刻听他先开口,便也没了太多顾忌,抿嘴一笑道:“不怕。”这一笑却是没有了初见时的心事重重,露出了一个十五六岁少女本该有的模样。 白发男子闻言,微笑不语,只得摇了摇头,而少女却已经轻轻走了过来,拎起裙角坐在了他身边。安静地又看了一会儿,少女抱着膝道:“我以前也经常晒草药的。” “哦?”白发男子微微一笑:“做饭好吃的小姑娘不少,但是同时又会晒草药的可真不多。” 碧城闻言脸红了一下,但却也不禁莞尔一笑,随即抬眸问道:“哥哥,我帮你好不好?” 白发男子怔了一下,然后才慢慢勾起了一抹惯常的慵懒笑意:“怎么不好?你若是能帮忙,我倒是方便许多,只是小姑娘家的别被太阳晒得哭鼻子就好。” 少女一笑,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不会。” 她性格安静柔婉,并不似一般少女活泼爱笑闹,做事亦格外细致耐心,几种不太熟悉的草药请教过一遍后就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到了后来,便几乎把活计全都揽了过去。而无事一身轻的白发男子悠哉悠哉地回到茅屋中,过了一会儿,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杯茶和一把油纸伞。 白发男子把茶递给她,并不多话,随即在她身边撑开了油纸伞,正好遮住了炽烈的阳光。彼时的少女接过茶低声道了谢,正用衣袖轻拭着额头晒出的一层薄汗,举杯欲饮,蓦然间注意到撑开的油纸伞,顿时便愣住了。 原来这世间,竟还有人怕她渴着热着晒着,不盼着她死了。 白发男子似有所觉,笑着问道:“怎么了?可是觉得累了?” 碧城捧着茶杯,沉默着低眸不语,良久之后,她才强忍着吸吸发酸的鼻子低声道:“哥哥何必对我这般好。” 白发男子闻言一怔,却仿佛明白了什么,顿时收起素日散漫不羁的态度,柔声道:“你要明白,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无论怎么被疼爱都是应该的。” 少女抬眸望着他,一双秋水般的眸子微微发红,无声无息中蓦然有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到尘土里,仿佛一直以来的委屈与恐惧都得到了解脱。 少女终于忍不住泣不成声:“哥哥,我不是灾星祸星,对么?” 他撑着一把纸伞立在哽咽的少女身边,澄澈的阳光如泼墨般流淌在他的青衫白发上,仿佛潋滟流动的湖水。那张覆住双眼的俊逸面容一半光芒一半阴影,逆光之下宛若看不清面孔的神祇,只有一声叹息传来:“唉,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乱了。” 白发男子抬起另一只手,摸索着抚上了少女的头顶,哄小猫一般柔声道:“好啦好啦快别哭啦,你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会是灾星祸星呢?” 但是他似乎哄得并不得要领,摸了头之后,碧城的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发男子无奈,只得默默地收回了手,从怀中取了一条青色的丝帕要给她擦眼泪,却忽然间福至心灵,把手帕举到她面前道:“我给你变个戏法好不好?” 少女一怔,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白发男子听到哭声止住,顿时松了一口气,循循善诱道:“你先拿这条手帕擦眼泪,眼泪擦干净了再把手帕还给我,记住,还给我之后不许再哭,不然戏法可就不灵了。” 少女怔怔然望着他,不明所以,但小姑娘终究是小姑娘,依言乖乖取了丝帕擦干净了眼泪,又依言还给了他,等着看戏法。 “看好了啊。”白发男子微微一笑,随手把丝帕朝半空中一扔,顿时无数的桃花影影绰绰地飘落下来,映着谪仙般俊逸出尘的男子,宛若世外桃源般美丽。 少女惊异之下顿时看得痴了,不由得伸手接住了一朵桃花,喃喃地道:“好美……” 白发男子闻言浅笑不语,在漫天花雨中撑着纸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3 伞凝立在少女身旁,覆住他双眼的青色缎带亦随风飘动着,竟是美得有些孤独而落寞。 丝帕荡荡悠悠落地之时,所有的桃花都消隐无踪,碧城回过神来,轻轻跑去不远处捡起了的青色丝帕,交回到白发男子手上,神色是少见的欢欣:“哥哥,这是什么戏法?” 白发男子此时已不见适才那一闪即逝的落寞,接了丝帕,恢复了散漫不羁的笑意:“喜欢吗?” “喜欢。”少女脸上泪痕犹未干,唇边却已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这是碧城见过的最好看的戏法。” “这个嘛,叫做‘桃之夭夭’。”白发男子悠悠道:“我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桃花,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忘记桃花的样子。”顿了顿,他笑着叹了口气道:“若变了这唯一的戏法你还是哭,我就真的只能逃之夭夭了。” 碧城望着面前那张覆住了双目的俊逸面容和面容上极好看的笑意,心中却蓦然觉得难过起来:“哥哥,你不必这般哄我开心的。” 白发男子一怔,随即笑了起来,抬手摸索着又抚上她的头,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么好看的戏法我自己看不到,总得找个机会炫耀一番,不然岂不可惜?” 少女闻言良久不语,吸吸发酸的鼻子,却是出乎意料地伸出双手回抱住了他,宛若小孩子抱着最心爱的玩具,低声道:“哥哥,我真的好开心。从小到大除了婆婆,从未有人像你一样对我这般好过。” 忽然间被少女环抱住的白发男子愣了一会儿,才慢慢勾起了一个带着暖意的笑意,抚摸着少女的头发道:“好啦好啦,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随我去山下的集镇里做件新衣服,再买只老母鸡回来炖了,哥哥我既然这么好,自是要好好养着你的。” “碧城什么都不要的。”少女红着脸松开了环抱着他的手,重新挽起袖子分拣药材,却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第三章 暮春时节正逢雨季,山中更是尤为湿冷,碧城半夜被淅淅沥沥的春雨声吵醒,睡眼惺忪地想看看窗外是什么时辰,却无意间发现茅屋正中打了地铺的白发男子不见了踪影。 少女愣了一下,不自主地披衣下床,轻轻推开了门。此时天色不过四更时分,雨势却是不小,估计到了天明也不一定会停,院中除了门口那棵老槐树外空无一人,碧城心下担忧,刚待取了油纸伞去寻他,却细心地发觉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似乎还掺杂了另一种水声,仔细一辨别,却发现水声正是从茅屋后的草药间里传来的。 弄明白了他的去处,少女莫名地觉得安心起来,但却又不由得生出一丝好奇,犹豫了一下,终还是冒雨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朝着草药间走了过去。 越接近草药间,那异样的水声就越清晰,似是有人在濯水沐发,但却又不十分像。草药间简陋,门口只有竹帘挡隔,隐隐约约可见后面青色的人影晃动。碧城并没有随便窥探的习惯,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有些忐忑地隔着竹帘轻声问道:“哥哥,你在里面吗?” “碧城?”竹帘后青色的人影身形一滞,水声也停顿下来,顿了一下,白发男子的声音才接着道:“稍等一下,我这就好。”然而言毕,他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叹了口气,又道:“不用等了,快进来吧,再淋病了可怎么好。” 碧城心下不安,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轻轻把竹帘掀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迈了进来。草药间的横架上整整齐齐摆着昨日分拣好的草药,弥漫着一种药草特有的苦香,白发男子背对着她立在黑暗深处,一头银丝如瀑披落,似乎整理着什么,他的身后放着一个盛满了水的木桶和一个小小的白瓷药瓶,那条覆眼的青色缎带亦是搭在了桶边。 草药间中没有了雨声的干扰,他的声音清楚地透出了一丝疲惫与沙哑:“怎么起的这么早不多睡会儿?是我吵到你了吗?”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醒的太早。”碧城心下歉疚,只觉自己不该如此莽撞,以至于撞到了这他明显不欲示人的一幕,但是听得他的声音,又禁不住担忧地问道:“哥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黑暗深处的白发男子仿佛是笑了笑,却是依旧背对着她,轻描淡写地随口道:“没事,老毛病了,以前眼睛上落下的病根,一到阴雨天就有些头疼而已。” 此时他似乎已整理完毕,从黑暗深处转过身来,借着草药间外的一丝微光,碧城第一次看到了他眉眼的模样——很深邃,很清隽,紧闭着的双目睫毛很纤长,眼尾处微微上挑,却是比碧城想象中还要好看了许多倍。他的头发湿漉漉的,鬓发还沾着水珠,脸色也有些苍白,有些散漫地笑了笑:“我的样子没吓着你吧?” 碧城回过神来,却是有些脸红,小声道:“哪有。哥哥明明……明明是我见到过的最好看的人。” 白发男子闻言,忍不住莞尔:“照你说来,我倒是对自己太不自信了。”他虽然语态轻松地与碧城谈笑,但声音却是掩不住的沙哑,神色也颇为倦怠,左手不动声色地在木桶边沿摸索了好几次,也没有摸到那条青色的覆眼缎带。 少女心思细腻,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见他久寻不得,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取了缎带,轻轻地塞在了他的手中:“哥哥,在这里。” 白发男子一怔,随即却是微微笑了笑,接受了她的好意:“多谢你了。”言毕,便要把缎带重新覆上。 然而他还未及抬手,便又听到少女有些忧心忡忡的声音:“哥哥,你先等等我,我去找条布巾,帮你把头发擦干可好?” 他又是一怔,但却终是点了点头。 得到他的同意,少女匆匆掀帘而去,回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条宽大的布巾和一把油纸伞。少女认真地帮他擦干了头发,整个过程却是仿佛忽然有了心事般沉默不语,待他系好覆眼的缎带后,撑开油纸伞,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回到了茅屋中休息。 而这一切都做完时,雨仍未停,天色却早已大明。 白发男子不由得歉疚地笑了笑:“今天估计怕是去不成了山下的集镇了,你的……” 然而不待他说完,少女却是轻轻伏在了他的膝头,低声打断了他的话:“哥哥,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日后头疼的时候,不要再把头浸在冷水里了。”她说着说着,神色带了一丝恐惧与哀伤:“婆婆当年也是这样,明知伤身,为了止痛,越用冷水,却越是上瘾,最后便再也醒不过来了……哥哥,碧城什么都不想要,只求你答应我,日后不要再用冷水了好不好?” 白发男子怔住,良久,轻轻抚摸着她有些枯黄的头发,唇角勾起了一个虽然倦怠却带着依稀暖意的笑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4 意:“好。” 未曾料到,这场春雨竟是一下大半月不停歇,而白发男子在持续的头痛之下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方向感亦是乱做了一团,行动之时磕碰着桌椅茶炉是常有之事,好在他性格随意并不逞强,碧城又一直细心看顾,才总算没有受伤。 而自打那一日碧城无意间撞见草药间的那一幕后,他在碧城面前便似乎放开了些,头疼得厉害时,便不会再刻意系着那条蒙眼缎带,甚至接受了碧城为他用热布巾敷眼。只是无论碧城如何努力,最终收效却是甚微,看着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却还强颜欢笑安慰自己的样子,少女心疼得眼泪汪汪:“哥哥,你若是难受,就说出来罢。婆婆说过,无论是难受还是难过,只要肯说出来,总会好上许多的。” 半躺在床上的白发男子笑着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青色的丝巾,摸索着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珠。有了上次越哄越糟糕的经验,这一次他改变策略,微笑着柔声道:“那不知婆婆有没有告诉你另一件事,别人难受或者难过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唱歌给他听,他也总会好上许多的。” 少女泪眼朦胧地抬眸:“真的?” 白发男子悠悠一笑,又把丝巾递给了她:“当然是真的。所以,你要不要把眼泪擦干净,给我唱首歌?” 碧城吸吸鼻子,自是依言乖乖接过丝帕擦净了眼泪,然后才小声道:“我只会唱一首歌,是婆婆去世前教给我的。”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但是很好听的。” 白发男子闻言微微一笑:“好听的歌一首就够了。” 少女脸红了红,低眸回忆了一会儿,终是用吴侬软语轻声唱出了一首缠绵哀婉的邶风: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她年纪尚幼,并不彻解曲中的悲喜怨慕,但歌声中却透着少女特有的幽愁婉约,倒是别有一番意趣与风情。 一曲歌罢,一直安静倾听的白发男子却忽然开口道:“婆婆教你这首歌后,有没有再嘱咐你什么?” 碧城一怔,心中虽不解他为何忽然这般问,却还是摇了摇头,低声道:“婆婆教完了我这首歌后就睡过去了,然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 白发男子闻言,轻叹了一口气,随即却是朝着她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温言道:“碧城,你过来。” 少女依言把自己温软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里,乖巧如猫:“哥哥。” 白发男子轻轻覆住她的手,却是微微笑了笑道:“你能不能答应哥哥,日后除了我,不要对别人唱这首歌?” 少女怔怔地望着他几令山河失色的笑容,不由自主地脸红心跳,良久,终是低眸勾起了一个羞涩的梨涡,轻声道:“好。” 白发男子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而头疼引发的昏沉让他并未曾留意到少女含羞带怯的声音竟带着些许异样的情愫,不多时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而少女望着他苍白清隽的睡颜,良久之后,亦是轻轻地把头贴在了他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第四章 雨霁初晴,晨光熹微。 青阆镇。 虽是正逢乱世,但由于青阆山地接岭南,属于烟瘴流放之地,远离战火侵扰,因此小镇倒是意外平和宁静,民生亦显得颇为欣欣向荣。 此时正值早市,螺市街上人声喧嚷,鸡鸣狗吠,不时有小童追逐嬉戏,宛然一派热闹景象。而一袭青衫飘逸的白发男子正停在鸡摊前,笑意盈盈地问询老母鸡的价钱。 摊主大娘极是热情,而且显然与他相熟,一见他来问价,忙在围裙上擦擦手搁下手中褪了一半的公鸡来招呼他:“哎呀君大夫你可算是下山了啊,这大半个月的一直下雨,每次路过医馆我都还一直担心着你头疼怎么样了呢。” 蒙眼的白发男子笑得亲切:“劳烦周大娘挂记,已经不妨事了,今日便会回医馆坐诊,大娘有事的话只管来便是。” “哎呀呀可说呢!”周大娘道:“我家老周前些日子砍柴扭了手腕子,肿得跟个萝卜一样,去医馆里找李郎中贴了膏药,好几天了却还是不见好,李郎中说他也没辙了,正不知道怎么办呢,还好君大夫你回来了。而且隔壁小春他娘不知道吃了什么全身乱起红疹子,抓了几副药了还是成天里痒得不能干活,也是盼着你回来了给她瞧瞧到底怎么回事呢……”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末了才一拍脑袋惊道:“哎呀呀我这碎嘴!君大夫你明明是来买鸡的,我又扯到哪里去了都……” 白发男子脾气与耐性却都是极好,闻言笑道:“不妨事的,正好我也先了解一下情况,待会便好对症下药。” 周大娘眉开眼笑道:“君大夫脾气就是好,哪像我家那几个混小子,还没说两句就懒得听了” 而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白发男子身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虽是素颜荆钗破衣旧衫,一双眸子却是难掩清华,令人见之忘俗。周大娘不禁好奇道:“君大夫,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是” 白发男子闻言,牵着少女的手温柔一笑道:“这是我的小妹妹碧城,从建康那里过来探亲的,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 “建康来的?那可是皇城啊。”周大娘闻言,不由得多看了碧城几眼,末了不置可否地道:“看着就不像是咱们这种穷乡僻壤出来的”言毕她却是又像明白了什么一样笑道:“我说怎么今天这么稀奇,君大夫竟然会来买我的鸡,敢情是买给小妹子补身的啊。” 白发男子一笑道:“说来也是惭愧,本该早便来了。谁知头痛发作,一连大半个月不曾下山,竟都是她在照顾我了。” “唉也是天怜见的,君大夫你这么好的人,怎生就招了这疼不死人的毛病。”周大娘叹息着,手上却是麻利,从鸡笼中抓了一只咯咯乱叫的老母鸡举到白发男子面前道:“君大夫你摸摸看,这只可是最好的,骨头硬皮肉厚实,还能下蛋呢,炖汤再好不过。” 白发男子当真伸手摸了摸鸡,还顺着鸡毛轻轻捋了两下,笑着问碧城:“这只好不好?” 熹微的晨光里他低头轻语,覆眼的青色缎带和几缕发丝落到面前,宛若缥缈世外的神仙,碧城不禁微微红了脸,挽着他的手轻声道:“都好的。” 白发男子闻言,微微一笑,重又抬头朝周大娘道:“就这只好了,敢问大娘多少钱?” 周大娘却是摆摆手道:“哪里能要君大夫你的钱?我家二小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5 子的命都是你救的,待会儿老周还又要来麻烦你,一只鸡而已拿走便是。”言毕,又是不由分说地连人带鸡便把他从摊前撵了开去:“大娘还要做生意,君大夫你先去别处走走啊,大娘就不送你了!” 白发男子无奈,只得抱着鸡笑着道谢离开。 他气质出尘,隽雅风流,本与烟火气息极重的集市格格不入,但他悠然抱着一只老母鸡走在人群里,倒是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超拔洒脱。 一路上不停地有男女老少和他打招呼,仿佛整个集镇的人都认识他一般,到了最后,熙熙攘攘的螺市街上甚至专门让出了一条窄窄的道路供他通行。 少女轻轻扶着他一侧手臂小心地为他引路,此次下山他并未带上青竹盲杖,因此全凭碧城指引方向。而早市中人流混乱杂物遍地,他又总是分神与别人交谈,碧城生怕他磕着碰着,眼见着出了早市,这才轻轻地舒了口气。 白发男子抱着怀里咯咯乱叫的母鸡,摇摇头笑着道:“这只母鸡吵得我头都要大了,一路上早知如此,无论如何也要周大娘换一只公鸡来。” 碧城闻言,亦是忍不住抿嘴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酒窝,随即却是踮起脚尖轻轻摘去了他发间粘上的一片鸡毛:“那我回去把它炖汤,哥哥可要多吃一些。” 螺市街尽头不远处便是一家医馆,此刻医馆不过是刚刚开张,蒙蒙的天光里,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用竹竿挑出旌帘。 待得他放下竹竿回过身来,却正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扶着白发男子逆光而来,而白发男子的怀中还抱着一只咯咯乱叫的老母鸡。 老人忙迎了上去,先是深深地作揖道:“学生见过先生。”,然后才拱手笑道:“学生刚来便听集市那边传说先生下山买鸡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建康皇城来的女子。学生本还有些不信,如今一见却知是所言非虚。一别廿日不见,先生可还好?” 他明显已是六旬有余,而且言谈举止带着一种老学究特有的书卷气,却恭恭敬敬地对着一个年轻人自称“学生”,看起来也是颇为奇异。 白发男子闻言,把怀中的母鸡交给碧城,亦是微微一笑回了一礼道:“劳烦掌柜挂念,我一切安好,只是头痛耽搁太久不曾来,这些日子也是辛苦李掌柜了。” 李郎中忙道:“哪里哪里,学生也是正好趁此机会多多磨炼一番医术。”言毕,他却是不禁挠了挠稀疏的头发,犹豫道:“只是学生经过这一番磨炼,却发觉这医书上的东西似乎格外玄妙了一些学生治病时明明是时时处处依言而行,抓药称量也不敢有丝毫误差懈怠,治好的病却是不到十之一二。如今是一头雾水求索不得,但求先生点拨。” “治病还须因人而异,善以变通,切不可照搬医书。你跟我学医也有数十年了,唯有这点却总还是不得其法。”白发男子闻言,笑着轻叹了口气道:“我在集市上其实已大致了解一二,咱们还是进屋说罢。” 天将大明时,早市散去,而医馆前围的人却是渐渐多了起来。周大娘回家拉着老周急匆匆赶了过来,却看见医馆门口的队伍已经要排到螺市街,不禁立时失望至极,忍不住一叠声地埋怨起老周来:“你个死惫懒的,让你快些让你快些,又不是脚瘸了,看看现在队都排到哪里去了?” 老周闷着头小声反驳道:“明明是你走的慢,咋能怨我。” “你还有理了!”周大娘眼睛一瞪,正要发威,却忽见小春他娘在队伍前头朝她使劲招手:“周大姐!周大姐!” 周大娘顿时眼睛一亮,扯着老周的领子便朝着小春他娘的位置挤了过去,一路上摆出一副恶狠狠的泼妇骂街的气势,倒是也没人敢出来指责她乱插队。 而医馆中,青衫白发的男子携李郎中在一张梨木几案后坐定,切脉问药,温言浅笑,时不时柔声叮嘱几句,直让所有来看病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脸红心跳。 碧城看着他被各种病人围得水泄不通,无暇顾及自己,却也并不失落介怀,抱着母鸡安静地退到了医馆后院里。 后院中种着几丛翠竹,卵石小径错落有致地穿插其间,浅池里还养着几尾红鲤,可见李郎中平日里也是风雅之人。碧城见到青石几案上放了一本旧杂记,抬眸望了望尚早的天色,便取了杂记抱着母鸡坐下,只当消遣时光一般轻轻翻看。 然而过不多时,一个嫩粉衫子的少女一路叫嚷着“君大哥”,欲见未果后,竟直直地闯到了后院里来。 这个少女亦不过是十五六的样子,身穿嫩粉短衫葱绿裙子,肌肤微黑,眼睛却很大,上上下下打量了碧城几眼后,不置可否地问道:“你就是那个从皇城来的?” 碧城没料到竟会有人来找自己,合上杂记站起身来,却是有些迟疑地问道:“敢问你是?” “我是这里里长的女儿。”嫩粉衫子的少女盯着她破旧的衣衫,露出一丝不屑,毫不客气地又问道:“你打算在君大哥这里赖多久?” ☆、第五章 嫩粉衫子的少女说话咄咄逼人,又问得尖锐,碧城并不擅长与人争执,顿时便怔住了:“我” “说的好听是皇城来探亲的,其实也不过就是逃难的。”嫩粉衫子的少女鼻孔里冷哼一声,径自道:“谁不知道皇城现在就是个贼窝子,连皇帝老子都人给杀了,你如今大老远的巴巴跑到我们这种小地方投靠君大哥,无非就是欺负君大哥一个瞎子心好。” 碧城闻言本是沉默无语,但听到最后她毫不避忌地说“一个瞎子”,终是忍不住道:“你说话怎么这般刻薄?你若是觉得我不对,冲我来便是,又何必如此说哥哥。” 那少女却是一声嗤笑,扫了一眼碧城放下的杂记冷嘲道:“你们皇城的人都知书达理,满口仁义道德,说话自然不是我这种连字都不识得的乡野丫头比得起的。只是我们这里地方太小,供不下你这尊皇城的金佛,你还是趁早离开,免得日子久了大家相看两厌。” 碧城怔怔地看着她,不知自己究竟是为何便惹了这初次相见的少女这么大的敌意,她言辞一向温软,甚少与人起争执,更是做不出那种挖苦讽刺的腔调,顿了好久才道:“我并没有碍着你的事,而且也不认得你,初次相见,你却为何这般见不得我?” 那少女闻言,却是又冷冷看了她一眼道:“因为你们这些皇城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满口假仁假义,做出的事情却是比畜生都还残忍百倍。若不是反贼乱了世,只怕你这种皇城出身的人这辈子也不会想到来投奔一个流放之地的亲戚。君大哥心软脾气好,在皇城受了那么大的罪也可以不计较,我却是见不得也看不惯你们这些皇城人的嘴脸。” 碧城心下却是隐隐一惊:“你说什么?哥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6 哥在建康受过什么罪?” “你不是君大哥的亲戚么?连这也不知道?”嫩粉衫子的少女诧异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却又是冷笑道:“是了,你又怎会知道?本就是被发配流放到这里的远亲,平日里往来多了岂不伤了你皇城人的体面。” “发配流放……”碧城怔怔然抬眸:“哥哥他” “呵发配流放算得着什么啊?”那少女语气嘲讽,眼神冷冷,一字一句地道:“那可是被拿刀子硬生生挖了眼睛!” 碧城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她怀中的母鸡忽然扑棱棱地飞落到地上,缩头缩脑地走了两步,发现没人抓它,顿时伸长脖子咯咯地四处乱叫。 “君大哥神仙一样的人,却硬是被你们皇城的人害成这样!”嫩粉衫子的少女自出现起便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说到此处,神色却是有些恍惚,带着一丝难掩的哀伤:“我爹说,那一年他来的时候是大年三十,夜里下着鹅毛大雪,他被两个押送的差役拖到了我家画押交接,浑身没个人形,脸上只剩下了和冰渣子冻在一起的两个血洞。那时我才一岁不到,我爹怕他吓着我,就让差役赶快把他带走。谁知那两个差役根本不管他,把他拖出了我家的门就没了踪影,年三十的晚上,他一个人在我家墙外的雪窝子里坐了一夜,那一夜,头发就全白了……” 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却是陡然转厉,朝着碧城恨声道:“你若是还有些良心,就该早早离开君大哥,你们这些皇城人害得他还不够吗?” 而破衣旧衫的少女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怔怔地望着地面,仿佛听不见任何话。 就在此刻,李郎中却是急匆匆地往后院厢房跑了过来,路过院中一见两个少女一个失魂落魄一个神色恨恨,还有一只母鸡在四处咯咯乱叫,顿时有些疑惑地问道:“阿桂你不是来帮你君大哥忙的吗,和这个碧城姑娘站在后院干什么?” 那个叫阿桂的少女望见李郎中,却是立刻换了一副笑得爽利的神色:“刚刚不是君大哥太忙我没挤进去嘛,就先过来看看君大哥这个小妹,和她聊了两句,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城来的人呢。” 李郎中望了望碧城的神色,捋了一把山羊胡子道:“你个丫头没欺负人家吧?” “瞧您老说的,我阿桂是那样的人吗?”阿桂挽了挽袖子漫不经心道:“和我聊了几句她就想家了,毕竟是逃难来的,我还正打算劝劝呢。您老要拿什么东西赶紧拿,我去帮忙了。” “哎呦我要拿什么书来着,被你个丫头一打岔给忘了!”李郎中一拍脑门,叹了口气,准备去书房把几本书都拿出来,路过碧城时,却还是好心提醒了一下:“碧城姑娘,你的母鸡可正到处乱跑呢,赶快捉一捉吧。” 求医之人络绎不绝,转眼间已是正午时分,阿桂瞧着白发男子一上午忙得连口水都未曾顾上喝,而医馆抓药的伙计又拼命朝着自己挤眉弄眼,便义所当然地放下药碾站起身来,挽了挽袖子冷着脸往外赶人:“都大中午了不造饭么?我要关门了,剩下的人下午再来!” 此时小春他娘刚刚得了药方去抓药,周大娘扯着老周的领子正忙凑上来,蓦然间被阿桂毫不留情地往外赶,气得顿时便要骂街。但是想归想,阿桂可是里长的女儿,周大娘骂谁却是万万不敢骂她,只得忍气吞声地往后退,改骂老周撒气:“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砍个柴火你也能扭了手腕子,你怎么不把自己的手腕子也给砍了啊!” 老周登时又叫起屈来:“人家医馆中午要关门,怎么也能赖我!” “你今个还反了啊!”周大娘的声音陡然转高,拧着老周的耳朵正待又发威,却蓦然听见医馆里白发男子的声音带着笑意传来:“周大娘若要正家法,待我先为周大叔诊治完也不迟。” 周大娘闻言一愣,随即大喜,暗想自己早市上那只母鸡可真是没白送,顿时也顾不上再拧老周的耳朵了,边得意地瞥阿桂一眼边满面堆笑道:“哎呀呀这怎么好意思啊,耽误君大夫你吃中饭,大娘心里还真是过意不去……” 而阿桂闻言神色冷漠,不正眼看她也不说话,往后退了一步,把她和老周让了进来。而待得白发男子为老周诊治完毕,周大娘前脚刚迈出医馆大门,阿桂后脚便“砰”地一声把医馆的大门关上了。 “呵呵!”周大娘挽着老周,仍不忘回头朝着医馆紧闭的大门讽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耐了啊,这么给人摆脸色也真不怕嫁不出去。要不是瞧你爹的面子,看整个镇子谁愿搭理你!” “你这婆娘管得也是宽,人家可是里长的独养闺女,还会愁嫁么?”老周治了手腕没甚大碍,等伤好后又是能养家糊口的一条好汉,在周大娘面前胆气便也足了起来,一扯周大娘便搂着哄回去了:“走走走回家造饭去,小子们都还饿着呢,今儿个我煮你们吃!” “得了吧你!手腕子没扭的时候你不把灶台给我烧了就烧高香了!”周大娘白了老周一眼,嘴上挖苦心中却是受用,然而神色上却还是意犹未尽,非要再讽一句才罢休:“她里长的独养闺女又怎么了?算算都快十七了还没许人,没脸没皮地缠了人家君大夫这么多年,也没见君大夫什么时候稀罕做她家上门女婿了,要我说,就算君大夫是个瞎子,她也配不上!” 医馆中,阿桂照例亲自下厨,足足炒了有六个菜。李郎中在厅里等的久了不见菜上桌,往厨房转了一圈,顿时只觉惊异:“今儿个怎地这好些菜!”顿了顿,他又打量了阿桂几眼,捋着稀疏的山羊胡子道:“你这丫头今天看来总觉得不太对劲,先是和那个碧城姑娘不知怎的,然后乡里乡亲的,那周家媳妇又是个犀利的,又何须那般硬着面皮赶人走。” “这您老又不是没看见,这大半个月积压下来,病人多得直排到螺市街,我若是不强关,您和君大哥还吃得上中饭么?”阿桂忙着在灶里添柴火,映着红彤彤的灶膛,抹了一把汗,头也不抬道:“君大哥病了这么久,总得吃些好的补补。” 李郎中闻言却是摇头叹气,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终是捋着白胡子缓缓转身回去了:“唉,你这丫头哟” 待得饭好上桌,却依旧不见碧城身影,李郎中念及白发男子找人不便,便起身替他去寻。阿桂却是不管也不问,径自盛了满满一大碗白米饭并一大碗菜给白发男子,又在他手中塞了一双竹筷,温声道:“君大哥,趁热吃吧。” 白发男子习惯性地接了竹筷,却并不急着吃饭,而是有些关切地反问她:“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听你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下午的时候要不要回去休息?” 他温和的关切之言在耳,阿桂却是迅速沉默了下去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7 ,眼眸黯淡,连盛饭的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隔了良久,她才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放下饭勺端端正正坐了,理了理鬓边的乱发,低声开口道:“君大哥,我今年就十七了。” 白发男子闻言一怔。 阿桂声音嘶哑却平静,望着自己的鞋尖,神色看不分明:“我今天出门前和我娘吵了一架。她怨我丢脸没出息,天天只知道往医馆跑,说和我同年岁的女孩连娃娃都有了,而我做为本地里长的女儿,到现在也没个媒婆上家提亲。可是,我还是跑出来了。”说到这里,她却是抬眸望着白发男子,有些出神地缓缓道:“我都要十七了,却连许人都没有。君大哥,过了今年,我就真的等不起了,你今年,是不是还要拒绝我?” 白发男子一直很安静很认真地听她说完。而听完的时候,他缓缓搁下了筷子起身,叹了一口气,声音依旧清冽而温和,没有一丝犹疑,宛若初时相遇:“阿桂,你知道,我是修道出家之人,红尘情缘于我来说,是注定没有归处的。” ☆、第六章 医馆后院里,母鸡依旧咯咯叫着四处撒欢,而角落里碧城抱膝缩成了小小一团,不动也不说话,仿佛一个精致却破旧的碧衣布偶。李郎中年老眼花,在翠竹丛间转了好几圈才寻到她,见状吃了一惊,忙伸手来拉她:“碧城姑娘,你怎生缩在这里?地上寒凉,对小姑娘家的可是不太好,快快起来,先生还在等你一起吃饭呢。” 碧城这才仿佛忽然惊醒一样,默然依言站起,而抬眼幽幽,清凌凌的眸光直让人心尖一颤:“伯伯,哥哥他他真的是从建康被流放到这里的吗?” “这碧城姑娘难道不知?”李郎中闻言颇惊异,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眼,才捋着稀疏的白胡子似有所悟地道:“这也难怪,你年纪太小,又是皇城好出身,这事估计家里也不会让你知晓……”言及此处,李郎中才忽然悟了过来,一副后知后觉的痛悔模样:“哎呦,这是阿桂那丫头刚告诉你的吧?这丫头唉都到了许人的年岁了,嘴上还是跟个刀子一样唉唉,她若是说了什么中伤碧城姑娘身份的话,还望碧城姑娘你万万莫往心里去啊。” “不,阿桂没有口出恶言,伯伯别忧心。”碧城低眸轻声道,然而随即却是连声音忍不住都有些发颤:“不知伯伯能否相告碧城,碧城只是想知道哥哥当年在建康,是怎样的罪名,竟生受了剜目极刑,还被流放至此” 李郎中闻言,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叹了口气道:“先生既说和姑娘是中表之亲,又待姑娘亲厚,那告诉姑娘想必也是无妨的。唉这算来都是十六年前的旧事了,阿桂只知先生在建康是被人构害判了罪,而其中详细经由,只怕也就我知晓了”李郎中此时沉浸在旧日之事中,早已忘记了自己是来叫碧城去吃饭的正事,顺其自然地坐在了身边的青石凳上,缓缓道:“十六年前,先生还是当朝天文台的灵台丞,主十二宫历法,掌四十二星官,星象占卜祸福吉凶,言必有中,因此深得皇帝倚重。然则如此浊世,先生又为人悲悯清正,才高遭人妒啊 “当年大旱,田中放眼颗粒无收,时而天降异象,有白虹贯日,人心皆惶惶。而恰逢宫中有宫妃即将分娩,太史令便进谗,言此宫妃腹中胎儿乃凶煞星降世,宫妃亦是邪体,才引得天下大旱,凶兆毕现。唯有赐死宫妃,让凶煞星胎死腹中,方能保得大梁万年基业。先生闻之此事,自是驳斥其荒谬至极,亲自面圣,并以性命相保此宫妃腹中胎儿非为凶煞,皇帝因平日倚重先生,虽是心中仍有疑虑,但还是信了先生之言。哪知胎儿诞生之日,皇太子意外坠湖溺毙,兼之太史令煽风点火重进妖言,皇帝大怒,提刀便要亲手杀了降世的凶煞,同时问责先生失测之大罪。先生坚称幼子无辜,星象无凶煞,其间的详情我不分明,先生也并未曾提及过,只知先生最终保住了那刚出世的龙子凤孙,一力认下所有罪责,被皇帝以失职判处剜目之刑,流放岭南。而行刑之时,建康城中满城桃花尽数凋谢,一场大雨瓢泼而至,不日天下各地皆纷降甘霖,解了那通天的大旱啊” 李郎中说到此处,叹息不绝,却未曾注意到碧城的面色早已变得苍白如纸,神情间的震惊之意亦宛遭晴天霹雳。 “我本就是岭南人,年轻的时候久试不第,差点饿死在建康,那时先生才初入京师,还没当上灵台丞,但心肠极好,也没嫌弃我脏臭如乞丐,不仅治好了我染上的寒症,还给了我衣食盘缠让我回乡,我也才能有命回来谋个账房的生计过活。后来也忘了多少年,但我却还清楚记得先生那年来的时候正是年关,下着能埋住人的大雪,大年初一我去里正家拜年,就在里正家外面的雪窝子里瞧见了先生,他人几乎都被雪埋住了,就穿了一件单衣,头发全白了,脸上唉那样子不提也罢,也亏得我一眼就认出恩人了。当时我就连里长家的年也顾不上拜了,把先生带回了家里照看。后来先生教我医术,我便开了这家医馆,同时请他坐诊,到如今竟是整整十六年了”李郎中一唱三叹,末了拍拍碧城的肩欣慰道:“只是先生他总独自一人住在青阆山中,一到雨天旧伤复发头疼难忍,眼睛又不方便,我心下不免忧虑。如今碧城姑娘你来投靠,我看着姑娘也是柔顺心细之人,有你在山上好好照料先生,我便也可宽心了。” 直到这时,他才又重新想起自己的正事,顿时一拍脑门:“哎呦,我是来叫碧城姑娘你吃饭的啊。还是快快随我走吧,阿桂那丫头等这么久,定是又要凶了” 而待李郎中带着失魂落魄的碧城回到厅中,却发现厅中气氛似乎同样有些不对劲: 阿桂似是刚刚哭过一场,双眼红肿,望见李郎中和碧城进来,当即手便是遥遥朝着碧城一指,朝着白发男子嘶哑着声音道:“那她呢?君大哥,你可敢起誓对她也是一样么?” 白发男子静静凝立,有穿过厅堂的微风轻拂他的衣袂和覆眼的青色发带,倒映出流光暗影,良久,他才轻轻开口:“红尘无岸,永堕轮回,她早已经是我的劫数。” 阿桂闻言,当场便冲出了门去。 “阿桂这丫头怎么”李郎中愣愣地看着阿桂头也不回地冲出去,挠了挠头,只觉得今天一日的叹气次数要比过去一年还多:“唉这都是什么事啊。” 白发男子亦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她还小,红尘中自有情归处,不值得为我误了一生。” 李郎中接着叹气道:“可阿桂毕竟还是个小姑娘,性子又激烈,先生你好言哄哄骗骗她,拖到她许人了不也就是了么?又何必这般叫她死心,看得学生也是不忍。” 白发男子哑然失笑:“我今日才算是知道,为何隔壁街豆腐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8 坊的柳娘子一见你便气不打一处来,至今不愿意嫁你。” 李郎中登时红了老脸:“哎呦,先生此时提小红干甚” 白发男子笑着摇了摇头,声音却是沉静通透的,带着悲悯红尘的微冷暖意:“一时心死总好过一世执妄。镜花水月里的痴幻,终究是会破碎成疯魔的。” 待得下午坐诊结束时,天色已是大暗,李郎中望了望暮沉沉的天色,不禁担忧地出言挽留:“天色已晚,山路又曲折,先生和碧城姑娘不如今晚便在医馆歇息吧。” “不妨事。”白发男子摸索着为碧城加了一件披风,把风帽为她拉好,这才微微一笑道:“外面风冷,你也快进屋吧。我送碧城回去,明日再来坐诊。” 李郎中知他没有在医馆过夜的习惯,便也不再强留,拱手一礼拜别:“既是如此,先生和碧城姑娘路上小心,学生就不远送了。” 入夜寒风烈烈,不见星月,山路上漆黑一片,碧城虽是默不作声,却是明显走得艰难。因而将上青阆山时,白发男子便停了下来,低头又替她理了理风衣风帽,温柔蕴藉的声音带着些许歉疚:“这般随我走夜路,也是难为你了。接下来的路更是不好走,我来背你。” 碧城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顺从地轻轻伏上了他的背,把脸紧紧贴在了他的脖颈里。一路上白发男子走得很稳,步履和缓而轻盈,而他背上的少女安静乖顺得像一只小猫,呼吸轻浅,呵气温软,却有微凉的液体缓缓蔓延扩散,直至湿透了他后背大片的衣衫。 白发男子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待得到家后,白发男子把少女轻轻放了下来,然后为她点上了一盏油灯,晦暗的灯火明明灭灭映出少女红肿的眼眶,晶莹的脸孔上更是泪痕阑干,无声中哭得可谓一塌糊涂。 白发男子不问经由,只是柔声道:“你先喝杯水,我去打盆热水来,洗洗脸之后再睡才好。”言毕,便转身欲出。 而沉默了一晚上的碧衣少女到了此刻,终是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伸手紧紧抱住了他清瘦的背影,早就哭肿了的眼眸中眼泪大滴大滴的滚落,泣不成声:“哥哥你难道不疼吗那该有多疼啊”纤弱柔顺的少女放声大哭,所有的顾忌忧虑都抛之不顾,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热血与热泪都流尽。 良久之后,白发男子才低低叹息了一声转身,取出那条青色的手巾摸索着为她拭泪,轻轻道:“你又何必知道这些呢?这些事不但都已经过去了,而且都和你无关。你若是因此为我伤心难过,我可真不知如何是好。” “不,哥哥!都是我害了你”碧城摇头哽咽不已:“因为我就是”然而,她话还未完,白发男子微凉的手指却已经准确地抵上了她的唇,止住了她未尽的话语。 他在半明半灭的烛火中微微笑了笑,仿佛神秘的看不清面容的神祇,声音缥缈而温柔:“我知道的。你出生的那一天,满城桃花纷纷飘落,极美极美。” 碧城怔怔地望着他,恍恍惚惚中,忽然间便想起了那一天的戏法——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他的身影出尘而落寞,微微一笑,像是潋滟了一池春水。 他说,我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就是桃花,所以直到现在都还没忘记桃花的样子。 他说,你要明白,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无论怎么被疼爱都是应该的。 他说,好啦好啦快别哭啦,你这么好的小姑娘,怎么会是灾星祸星呢? 心中忽然间便澄澈如明镜台,照得任何一丝前缘羁绊都纤毫毕现,碧城抬眸凝视着他,清凌凌的眼神宛若天映幽湖,却终又垂眸,轻声道:“哥哥,你从最开始便知道我是谁的,对不对?” 白发男子一怔,却还是坦然道:“是。” 碧城闻言,神情却是有些恍惚,怔了良久,才出神地道:“从小到大婆婆一直告诉我,若是我将来有一日无处可去,便朝着西南一直走就好了,只要朝着西南走,便一定会有我的容身之处。所以城破之后,我听婆婆的话,朝着西南走,一直走,走到了岭南,走到了这里”说到此处,少女哽咽着,已是再也说不下去:“原来,原来婆婆的意思,就是让我来找哥哥” “所以你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不必再走了。”白发男子亦是半蹲下来,抚着她细软的头发,温言道:“我自会护你一世周全。” ☆、第七章 那夜不知何时阴云散尽,月色如雪,青衣白发的男子抱着碧衣的少女,在门槛前坐了整整一夜。少女时不时絮絮低语,晶莹的小脸深深埋在他胸口,神色苍白而彷徨,仿佛那是整个世间最后的温暖。 “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碧城吗?婆婆说,我不是灾星祸星,但也必须得知道,我出生的那一天,碧血染尽建康城的桃花,那些鲜血,全都是因我而流,所以我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我从小在冷宫里长大,没有见过父皇,也没有见过母妃,更没有封号,连名字都是婆婆给起的。冷宫里好冷,冬天没有碳火,夏天没有竹席,所有的女人几乎都是疯子,每次她们遇见我,都骂我灾星,总是又哭又笑又抓又咬,所以我不敢出门,一看不到婆婆就害怕。 “他们都说婆婆也是疯子,但是婆婆明明不是,是婆婆把我养大,只有她对我好。她教我念书习字,诗词歌赋,甚至剪了自己心爱的长发做琴,教我练习指法,她擅长厨艺,懂得医药,绣得一手好刺绣,她把所有她会的东西都一样一样教给了我但是我不敢好好学,也害怕都学会,因为婆婆说她太累了,等我学会了所有的东西,她便会去求个痛快一死。 “后来婆婆死了,再后来城便破了,反贼血洗了皇宫,专杀皇室中人,连几个月的皇子都不放过。但是没有人认识我,也没有人知道我是公主,所以我跟在冷宫的那些疯女人后面跑了出来,一直跑出了皇宫。我听婆婆的话,一直朝着西南走,后来听说有人在搜查唯一一个从皇宫逃出来的公主,就再也不敢在任何地方停留长一点的时间,我害怕他们找到我,更害怕连累了收留我的好心人。 “哥哥,我真的好害怕连累你,我本来就已经害得哥哥受了极刑,还受了十六年的苦,如今却还要来拖累哥哥,我 “要是没有我,要是我没有出生该多好,哥哥你就不会被我害成这样了,就不会被我害成这样了” 白发男子把她轻轻揽在怀中,任她第一次瑟瑟发抖地倾吐尽心中的恐惧与不安,柔声安慰:“这些你都不需要担心,因为剩下的这些就都是我的事了,我自会处理。你只需要知道,婆婆把你教得很好,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你仍然没有泯灭心中的善意与温暖,值得日后所有的平安喜乐。这就足够了。” 碧城紧紧抱着他,轻闭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9 着眼睛,把小脸贴在他的胸口,神色却比初时安然了许多,良久,她才轻声道:“哥哥,我现在已经不担心了。”顿了顿,她才又接着道:“因为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白发男子闻言,莞尔一笑,宛若风送流光:“什么样的秘密竟能如此安定人心,愿闻其详。” 少女依旧闭着眼睛,却是忽然轻声道:“哥哥,你的心跳得好慢。” 白发男子一怔。 少女却是神色安然恬静,轻声续道:“我的心跳了三百六十五下时,哥哥的心才会跳一下。” 白发男子悄悄把心脏的位置从她耳边错开一分,不动声色地道:“或许是你听错了。” “好吧,哥哥,就当是我听错了。”少女依旧偎依在他怀中,也不争辩,甚至主动退了一步:“哥哥天天几乎不吃饭却还能活得好好的,也可以当做是我看错了。” 白发男子哑然:“” 少女却径自接着道:“但是李伯伯的话里,如果他没有骗我的话,有一个事实哥哥却是掩盖不了的:李伯伯说他年轻时受过哥哥帮助,就算假定那时李伯伯三十岁,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说到此处,碧城睁开了眼睛凝视着他,轻声道:“可是哥哥就算今日看来,也连二十五岁都没有。更何况仅仅凭着一面之缘,李伯伯多年后还能一眼认出哥哥,除了说明李伯伯记性好,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哥哥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来都不会变老。” 白发男子默然良久,才轻叹了一口气道:“小姑娘太聪明了,真是一点都不好。” “哥哥本就不似凡人。”如练的月色下,碧衣少女把脸贴在白发男子的胸口,出神地回想着大半月前的初遇:“所以我初见哥哥时,才会把哥哥当成神仙。” 白发男子叹了口气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也许我其实是个老妖怪呢?只想着怎么把聪明小姑娘的心肝给骗走吃掉。” “哥哥怎么可能是妖怪?”碧城却是微微笑了起来,眼眸清澈,神色认真,望着他轻声道:“就算哥哥真的是妖怪,若是我的心肝能换回哥哥的眼睛,我也心甘情愿。” “真是傻话”白发男子摇头叹气,拍拍她的手示意安抚,温言道:“哪有什么东西能比你自己的性命更重要。我当年救下你,可不是为了让你献上自己的心肝给我当下酒菜的。” 碧城吸吸发酸的鼻子,望着他俊逸出尘的轮廓,忍不住抬手去触碰他被青色缎带覆住的眉眼,眼眸中溢满了悲伤与不解:“但是,哥哥是神仙啊为什么,为什么都这么多年了,却还是不好,还是会疼” 白发男子任她颤抖的指尖在自己的眉眼上轻轻描摹游走,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抬手解下了覆眼的缎带—— 如水的月光下,他青衫深沉,白发如银河泻地,面容沉静安然,轮廓极好看的眼睛竟第一次微微睁开了,纤长的羽睫下仿佛有宝石在莹莹闪光。 碧城顿时惊喜道:“哥哥,原来你的眼睛已经好了!”然而,她的话刚尽,白发男子却温言否认了:“不,还没有。你现在看到的,是月萤石。” “月萤石石头?!”碧城震惊之下,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仔细看去,这才发现那纤长的羽睫下,并不似寻常人一般黑白分明,只有一片莹黑。就好似一个人只有黑瞳而无眼白一样诡异,直看得碧城心尖一颤。 “对,是一种玉石。”白发男子的声音依旧清冽而温和,没有一丝波澜,宛若月下的静影沉璧。他长长的睫毛重又垂落下来,遮掩了那莹莹闪光却显得诡异可怖的宝石,闭目柔声道:“不过你不要害怕,我一直闭眼覆目,就是不希望吓到你。现在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月萤石,只需经过三生岁月,便可以吸敛精华化成人目,我如今行医救世,也便是为了给月萤石积聚灵气善缘。” 然而言毕之后,却久久没有听到碧城的反应,白发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终归还是率先打破了寂静,轻声道:“真是抱歉得很了,看来还是吓到你了”话未说完,他便已抬手,欲重新系上那覆目的青色缎带。 碧城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着急之下一把抓住了他清瘦的手腕,又慌忙松开,急急红着脸解释道:“不不不,哥哥,我不害怕,也没有被吓到的。我只是刚刚听了哥哥的话,有些地方还是没想明白,跑神了” 白发男子被她抓得一怔,片刻之后,唇角却终于还是勾起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把玩着手中的青色缎带,低眸浅笑:“聪明的小姑娘又是发现我什么秘密了?愿闻其详。” 碧城红着脸,小声道:“我不明白,哥哥明明是神仙,为什么当时受刑的时候不直接飞走,或者直接用法力把我救走,非要去受这般大的苦楚” “因为十六年前,我还不是神仙,顶多算是有道行的修仙者。”白发男子闻言莞尔,拍拍她的脑袋,意态疏懒地一笑,掩尽天下风流,柔声道:“我当年本就是入红尘渡劫,不渡劫就无法成仙,而你因机缘巧合恰好成了我的劫数。现如今的一切都是劫数使然,也是修行所需,而三生岁月如今于我来说亦不过弹指,所以无论如何你也无需再愧疚自责。” “一生为一轮回,一轮回乃一甲子,一甲子六十载,三生岁月,也就是,一百八十年后了”碧城在心中算清了时间,怔然良久,却越想越是伤心,吸吸发酸的鼻子,眼泪终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直往下掉:“但是对碧城来说,一百年却已经真的好漫长。要是在我活着的时候哥哥就能看见,那该有多好。只希望到了一百多年后,哥哥的眼睛好了,还能偶尔想起我,可以去我的孤坟上看一眼,给我烧一点纸钱,然后陪我说一小会儿话。那么我纵然是已经死了好多年,也会觉得好开心的。” 白发男子哑然,只觉自己在哄小姑娘开心的事情上真是不得要领,总是越哄越糟糕,终是不禁叹了口气道:“好好的,怎么就能想到让我去给你烧纸上坟呢?唉看来到底还是怨我修仙的资质太差,总不开窍,我师父当年也许就是太看不过眼,才会打发我入红尘渡劫。哪知好不容易渡劫成仙了,却让帮我渡劫的小姑娘背负了这么大的心结。我师父若是知我这么不成器,只怕定是要引道天雷劈了我。” 碧城抽抽噎噎地道:“哥哥的师父也是神仙么?那我去求他不要劈哥哥。” 白发男子愣了一下,才道:“我师父他的资质好像还不如我,三国末年就作古了,现如今只怕已是劈我不成。”顿了顿,他却是叹了口气:“只是那时我年少狂妄,不肯听他遗言,硬生生拖了二百多年徒劳无功才肯入红尘渡劫,不然也不会这么惹哭小姑娘了。” 碧城抽抽噎噎抹着眼泪道:“我不是个好劫,差点把哥哥渡死了。还害得 分卷阅读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0 哥哥倒霉,成仙了也要一百八十年都看不见。” 白发男子顿时只觉哭笑不得:“劫数岂还能有好坏之分的?若是真要论好坏,你已经简直是不能再好。你要知道,有的修仙者碰到的天劫,若是渡不过,后果可是魂飞魄散永不超生的。” 碧城抽抽搭搭地道:“真的吗?我真的还算是好的吗?” “那是自然。”白发男子叹了口气道:“何止算是好的,我遇到了你,简直是三生有幸。唉你哭了整整一夜,我听着都渴了。你要不要先喝杯水,休息一会儿再接着哭?” 此刻天已大明,而碧城的眼睛已经肿的像个桃子。少女闻言抹抹眼泪,却是抽抽搭搭地回答他道:“我哭完了,去给哥哥倒水。” 白发男子又叹了口气,纠正她:“不是给我,是你。” 碧城却吸吸哭红的鼻子,小声道:“我不渴,我还能哭很久。” “那好吧,给我。”白发男子已是没有办法再叹气:“只要你不哭,我能喝一壶。” ☆、第八章 白发男子天明之后便下山坐诊,碧城却因为哭肿了眼睛不好意思再跟去。傍晚时分白发男子归来,不仅抱回了碧城昨日忘在医馆中的母鸡,还给她带回了一块桂花糖糕。 出身周大娘家鸡笼的芦花母鸡一落地便在院中咯咯叫着扑腾得欢快,第二日清晨竟然还在院中下个蛋。碧城见蛋心软,不忍心再把它炖汤,白发男子也便依她,不仅兴致盎然地顺着碧□□字给它起名叫碧桃,还古道热肠地花了一个下午给碧桃编了只鸡笼。他虽是目不能见物,鸡笼编得却是精巧,碧城喜欢得紧,求他又做了一只小些的摆在了桌上,日日采香气馥郁的花枝□□去,倒也是平添了许多清新雅致。 而碧桃没了性命之忧,活得愈发有精气,一日一枚蛋,竟足足下了一窝。碧城不懂得去拣鸡蛋,只是每日去鸡窝心满意足地数一遍,谁知最后竟是让碧桃孵出了满满一窝毛绒绒的小鸡。 碧城惊喜不已,日日精心照顾小鸡,而白发男子却开始日日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看不见,一不留神便踩死了一只小鸡坏了道行。 转眼间夏去冬来,小鸡也都早已长成了大鸡,碧城住得久了,和镇上的人也慢慢变得相熟,兼之她又懂得诗文,因此便常常在白发男子坐诊时教镇上的小孩子读书习字。而自从那次冲出医馆之后,阿桂便再也没来过医馆帮忙,也没来找过白发男子,偶尔不得已从医馆路过时,看碧城的目光也是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碧城你啊不用管她,哼,她当她是谁呢?”周大娘的小儿子也跟在碧城身边学认字,她便常常趁着卖完鸡过来瞧瞧,日子久了,只觉越瞧碧城越是顺眼,知书达理不说,性格还温软,简直不知要比阿桂好多少。此刻看着阿桂冷冰冰的背影,她却是觉得解气,笑眯眯地抱着小儿子,朝着碧城讥讽阿桂道:“她这就是活该嫁不出去。我可是听说镇上都没有媒婆去她家说亲,哼,她爹是咱们里长又怎么样?还不是一样成了老姑娘!要不是里长的婆娘急了,硬是找人说了一门亲,我敢说整个岭南都没有人要她哩!” 碧城却是有些惊异:“阿桂她,要出嫁了吗?” “可不,好像就是下个月初六。”周大娘道:“据说是岭南的青田乡,那地方远不说,烟障毒物还多得很,大半人都是病死的,哪里及得上咱们青阆镇。整个岭南,都是人家姑娘拼命嫁到咱们镇上来,哪有往别处嫁的,所以阿桂她这啊,也是让人真真笑掉大牙,明眼人一看就是没人要嘛。” 碧城闻言,却是心中一动,点点头道:“这倒的确是的。我在建康时人皆言岭南烟障毒物多,人多病死不得活,不然自古以来怎么会是重犯流放之地。但是这里”她抬头看了看天——暮光如碎金般洒落在小镇上,一派平和风光,接着笑着摇摇头道“实在是不似岭南,倒像是我们吴地了。” “那可不就是么。”周大娘听她这般出身皇城的人都出言夸赞此地,更是心下得意,朝着阿桂眨眨眼,神秘道:“其实这说来也是祖宗积德,我记得不到二十年前,我还才刚嫁过来的时候,青阆镇可没这般好,也就和青田乡没什么两样,难活得很。可是后来这瘴气毒气就不知怎么样慢慢消退了,年年风调雨顺的,日子是越过越好,大伙都说是祖上积德神仙眷顾,所以山神爷的香火好得很呢。等哪天大娘有空了带你去拜拜,包你找个如意郎君!” “大娘别取笑我了”碧城闻言脸红了红,低眸思索着,却是又仿佛明白了什么:“不到二十年瘴气毒气难道哥哥” 是日深夜寒风呼啸,吹得窗纸毕剥作响,碧城心中有事,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朦胧间,只觉不知何时白发男子已轻轻坐在了自己床边,微凉的手摸索着贴上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碧城被那微凉的触感惊醒,睁开眼睛,望着黑暗中他清瘦挺拔的轮廓,良久,终于忍不住小猫一般叫了一声:“哥哥。” 白发男子一怔,随即抚着她的头轻声问道:“翻身都翻了半夜了,小小年纪怎么也学人睡不着?” 碧城轻轻把小脸贴在他微凉的掌心里,小声道:“哥哥不是也没睡着吗?” 掌心中的少女呵气温软,吐气如兰,清晰的触感直让白发男子的指尖一滞,顿了片刻,他才轻轻抚着少女柔软的头发,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道:我本就无需睡觉的。” 碧城在黑暗中无言抬眸,凝望他良久,却是幽幽叹了口气,带着少女特有的多愁善感:“哥哥,我都知道的,明天定是又要下雨了,而且是一场大雨。” 白发男子一怔,只好笑了笑承认道:“我的脸色看起来真的有这么差么?”深夜中的他不复青衫飘逸,一袭素白寝衣寥落如雪,轮廓清俊的脸上双目习惯性地微微低垂着,莹莹中映出羽睫纤长。数月时光的朝夕相处,碧城一如她所言,面对月萤石不惊不惧亦从不好奇,他在碧城面前便也不再担忧忌讳,解下了覆目的缎带,睁开了双眼,安心让月萤石吸收日月之精华。 “天太黑了,我看不到哥哥的脸色。”碧城摇头否认,却是伸出温软的小手捧住他的手,轻轻地往他微凉的掌心里呵热气,一口又一口,仿佛要把温暖传递过去:“是因为每次要下雨的时候,哥哥的手都会变凉。而且雨下得越大,哥哥的手就越凉。” 而顿了顿,她却是望了望黑沉沉的窗外,把脸轻轻地贴在了白发男子依旧微凉的掌心里,忽然小声道:“哥哥,我不喜欢这里,一点都不喜欢。”她素来都安静柔顺,言辞温软,连半句狠话都不会说,也从未对周遭一切有过怨由,此时如此清晰直截地表达心中厌憎,倒是极为罕见。 白发 分卷阅读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1 男子闻言一怔,然而大雨将至,从眼眸处开始整个头已是剧痛不止。不及细想碧城话中之意,他便已轻轻地把手从碧城手中抽了出来,起身退后,同时状似随意地笑道:“青阆不好么?此地虽然不比吴地繁华,但是无毒无瘴,在岭南已是不可多得。而且你若是再不睡觉,只怕天都要亮了。” 碧城闻言低眸,刚待说什么,然而一道极刺眼的闪电忽然划破夜空,映得天幕宛若白昼。而就在这一瞬的光亮中,碧城清楚地看到有两道漆黑的血泪,从白发男子那莹黑一片的眼眸中蜿蜒而下,映着他苍白的脸色与温和的笑意,简直诡异可怖到了极点。 碧城瞳孔猛地一缩:“哥哥!” 大雨不期然倾盆而至,白发男子陡然踉跄了一下。而伴随着雷声滚滚而至,他却是仿佛明白了什么,单膝跪倒的同时,立刻抬手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同时出言制止了碧城上前:“不要过来,也不要看,我没事。”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甚至平静,但是却已经透着些许沙哑,仿佛正在忍耐某种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痛苦。 碧城神色苍白,忽然之间便明白了数月之中每次下雨前,他为何都要避开自己,单独在草药间中待上一段时间。而自从那次莽撞闯进草药间后,她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对草药间中的事,从来都不再多问半句或者好奇半分。 原来,那时自己撞见的一幕,并不是为了浸冷水止头痛,而是……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呼吸,碧城只觉得一片晕眩,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哥哥” 白发男子依旧遮挡着自己脸上触目惊心的一幕,只有一声叹息传来:“你还小,记忆应该无忧无虑一些,不该看到我这种样子的。”顿了顿,他继续歉疚地低声道:“今晚听到你翻来覆去睡不安稳,有些不放心,没想到一耽搁,却是来不及了抱歉。”而说完这两句话,他疲惫地沉默了下去,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碧城早已泣不成声。 ☆、第九章 不顾他之前的制止,碧城红着眼圈上前来,把他小心地扶到了床榻上,点了油灯。而窗外雷声滚滚雨势迅猛,白发男子已经没有精力再多言,只得默许了她的帮忙。 油灯昏暗的灯光下,漆黑的血泪不断地从白发男子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映着他苍白清隽的面容,比之闪电那一瞬更为妖异可怖触目惊心。碧城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不断试图去擦拭那些黑血,丝帕上早已是血污斑驳,而黑血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此时白发男子从剧烈头痛的间隙中缓过神来,强撑着坐起身,声音沙哑地道:“真是难为你了接下来的事,我自己来便好。” 碧城却是扑到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哽咽着道:“哥哥,我不怕的,无论哥哥是什么样子,我都不怕的。这个世上除了婆婆,只有哥哥待我这般好,在碧城心里,早已将哥哥当做最亲近的人。碧城不要什么无忧无虑,只求与哥哥祸福与共。哥哥若是难受,碧城也会难受,哥哥若是难过,碧城也会难过” “真是傻丫头”白发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抚着她的头发,终于却是不再坚持,轻声道:“那就辛苦你帮我打桶水来吧,顺便去草药间的药格上,把一个小瓷瓶找来给我,它大概半个手掌大小,我记得是白色的,你好像也曾经见到过。外面还在下大雨,拿把伞,小心路滑不要摔着了。” 碧城胡乱抹抹眼泪应了,也顾不上拿伞,匆匆便出门去了井边。她一次提不动一大桶水,便分成两次打了回来,不仅拿回了白发男子要的小白瓷瓶,还带了好几条备用的布巾。 白发男子此时头疼得已有些昏沉,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的神智保持片刻清明,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却也少见地透着一丝犹豫:“接下来,我会把月萤石取下来。你”顿了顿,他才迟疑地接着道:“你若是到时真的不害怕,便帮我把它们清洗干净,可好?” “我不害怕。”碧城红着眼圈苍白着脸,神色却是坚定:“哥哥说什么,碧城便做什么。” 白发男子微微一怔,心下却是莫名地有些触动,良久,唇边终是勾起了一个带着依稀暖意的浅笑,有些疲惫地放松下来靠在了床头上,温和地缓缓道:“那好。今日错过了时辰,我如今的确是心力不足,需要你帮忙。你把两颗月萤石清洗干净后,泡在一碗净水中,我会给它加上法印,然后教你辟灵诀。你对着法印念诀,直到法印消失便成了。若是念了一个时辰法印都不消失你也无须强求,把它放在一边就好,待得雨停,我自会处理。” 碧城知他此刻说话极耗心神,也不多问,当即答应。而白发男子亦不多言,给一碗清水加上法印后,左手宽大的素白衣袖便遮挡住面容,不多时,右手便缓缓递了出来,摊开了手掌——两颗沾满黑色血污的宝石莹莹闪着微光,静静地躺在他微凉的掌心中,仿佛暗夜中开出的黑色花朵。 白发男子的声音同时柔和而平静地传来,却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你现在若是害怕,也是无妨的。我会收回去。” “我不怕。”少女苍白着小脸,默默深吸一口气,伸手,终是稳稳地拿起了那两颗血污满满的宝石,轻轻捧在了手心里,感受着宝石熟悉而温热的触感,少女小声道:“因为它们是哥哥的眼睛啊。” 白发男子闻言,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微微一笑,缓缓放下了遮面的衣袖:“傻丫头” 此刻的他依旧是双目紧闭的样子,和平日里闭上双眼并没有太大的不同,只是眼眶中没有了月萤石的支撑,显得眼窝有些深陷。教完了碧城辟灵诀,他神色疲惫地靠在床头,却仿佛终于安心不再担忧顾虑,慢悠悠地和碧城说话:“我现在没了眼睛,是不是很难看?” 碧城小心翼翼地清洗着那两颗月萤石,闻言抬眸打量着他清俊的侧颜,摇了摇头认真地道:“没有,哥哥还是比我好看。” 白发男子此刻已是有些昏昏沉沉,闻言却是不禁莞尔,悠悠缓缓地道:“我本以为对一切早已勘破,所以纵是要瞎一百八十年,也安心受劫。但是此刻”说到此处,他的声音已是越发轻缓,终至微不可闻。 碧城一怔,不禁轻声追问:“此刻什么?” 而白发男子却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颜安稳平和,仿佛婴儿。碧城怔然良久,终是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来到床边,为他盖好了被子。凝视着他的睡颜,少女仿佛自言自语地小声道:“但是哥哥,我真的好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两颗月萤石看似极好清洗,上面的污血却是诡异地源源不绝,碧城足足费了整整一大桶水才彻底清理干净。而待得碧城念完辟灵诀 分卷阅读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2 ,碗上的法印彻底消失,天色早已大亮。 此刻雨势已经减弱不少,碧城揉了揉酸痛的腰,却顾不得休息,去灶房中烧了满满一大锅热水,又在篱笆上摘了一些木槿叶,洗净滤汁,装在了竹罐中。 忙完了这些,碧城回到了房中,却发现白发男子已经醒了过来,正支撑着起身,碧城忙去相扶:“哥哥小心。” “无妨。”白发男子温和地笑了笑,听着窗外沙沙的雨声,病中昏昏沉沉,竟是一时有些分辨不清时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天亮了吗?” “现在是卯时,天已经亮了,哥哥大约睡了两个时辰。”碧城轻声回答,扶他在桌边坐下:“哥哥的眼睛也已经清洗干净了,我去给哥哥拿过来。” 白发男子微微一怔,回过神时,手中已经被少女放了两颗微凉的光滑宝石。他默默催动心诀,宝石上重现的辟灵诀亦随之应和,显然法印已是烙上去了。 看着白发男子握着两颗月萤石良久不语,碧城心下不禁有些忐忑,怯怯问道:“哥哥,是碧城哪里没做好吗?” 白发男子却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左手宽大的素白衣袖重又遮住面容,再放下时,两颗宝石已重又回到了他的眼眶中,在纤长的羽睫下莹莹闪光。他轻闭了一会儿眼睛,然后才重又睁开,而那双总是漆黑一片的眼眸看得久了,竟也不再如最初时见到的那般显得诡异可怖,而是仿佛深邃如幽湖。 做完了这些,白发男子如往常一般,习惯性地微微低垂了眼眸,然后朝着碧城伸出了一只手。而这早已经是无言的默契,碧城把温软的小手轻轻放进他微凉的掌中,乖巧如猫:“哥哥。” “辛苦你了”白发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她轻轻揽在了怀中,抚着她柔软的头发,良久才低声道:“你做得很好,而且没有害怕,我自是十分高兴的。只是你终究还是个小姑娘,这些本不该是你这个年纪看到的事情,若有可能,我情愿你一辈子也不知晓。所以我心下总归还是不安,却不知如何补偿你是好。” “碧城不要补偿。”少女摇摇头,神色却是认真:“哥哥不用担心,碧城不是娇滴滴的公主,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哥哥若是真要补偿,那么碧城只求□□后面对这些痛苦时,不要独自承受。”言毕,她亦是伸手回抱住了白发男子,轻声道:“碧城的命都是哥哥用眼睛换来的,还给哥哥惹下了无尽的苦楚,恨不能以身代之。如今就算只能帮哥哥分担万分之一二,碧城也是开心的。” 白发男子心下却是有些沉重—— 面前少女背负的愧疚并没有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开解而散去,只是在心中埋藏得更隐秘而已,这执念竟是比他想象中还要深重得多。如今看来,只怕已是要成为她一辈子的心结。 他思及此处,已是不忍再去深想,只能故作轻松地哄她开心,柔声安慰道:“好啦好啦,我答应你便是。早知道这般的鬼样子你都不怕,我当初何苦费心瞒你,倒真是白白忙活了一场。”顿了顿,他又叹了口气:“外面到现在都还在下雨,所以我既难受又难过,特别希望能有个小姑娘给我唱首歌。” 少女原本还柔肠百结,闻言忆起往事,明白他在哄自己开心,心中一阵温暖,也不好意思再难过了,红着脸小声道:“哥哥的头发上沾了很多污血,肯定是不舒服的。我备好了热水和木槿叶,边帮哥哥洗头发边唱歌好不好?” 白发男子一怔,有些茫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触手果真一片黏腻,顿时只觉得形象已是彻底崩坏无可挽回,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只怕我的脸上也是远比自己想象得要精彩得多。” “这倒没有,哥哥睡着的时候,我已帮哥哥擦过了。”碧城抿嘴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小心地扶他在藤椅上躺好:“哥哥先稍等,我去把热水提进来。” 碧城把绿莹莹的木槿汁液倒入兑好的温水中,混合均匀后,便用水瓢轻轻淋在那如瀑的白发上,另一只手上同时拿着木梳顺着水流一梳到尾,让她不禁有些恍惚地想起婆婆曾说过的“白发齐眉”。 碧城握着梳子出神,忽然轻声道:“哥哥,我们离开岭南,去漠北好不好?那里虽然风沙满天,但也有牛羊遍野,我们牧马放羊,永远也不用担心下雨。” 窗外依旧雨声淅沥,而白发男子闻言,低眸默然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缓缓地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碧城,抱歉得很你这一生里,我只怕不能陪你去其他任何地方。” 碧城一怔,道:“为什么?” 白发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终却还是和盘托出:“因为我与青阆山灵有契约,要守护此地一百八十年。”顿了顿,他却是抬手用指尖抚过自己莹黑一片的眼眸,轻声道:“月萤石本是青阆山的镇山灵石,却被我取来做了眼睛,而没了月萤石,整个青阆山便会成为一座死山。所以我与山灵约定,取了月萤石后,在此地守护一百八十年作为补偿,并在此期间设法化去此地的毒瘴,待得月萤石化眼之后,再去为此地寻新的灵石镇守。所以我很抱歉” 碧城闻言,出神良久,回想前因后果,终是明晰起来,轻声道:“原来,这才是青阆镇无毒无瘴,风调雨顺的秘密”而她得知白发男子在她的有生之年无法离开此地,心中却也没有怎么沮丧失望,反而是奇异地平静下来:“那么,一直和哥哥在这里,也很好。” ☆、第十章 前梁朝大通十八年,大将军陈霸先率众讨伐葛荣,收复建康,追剿义军残余,掌控军政大权,俨然天下之主。 腊月初六,宜嫁娶,忌动土。 青阆山下。 熹微的晨光中,周大娘揣着从山中陈猎户那里买回来的两只肥兔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进镇的土路上,心中却是越想越肉疼,禁不住暗恨今日出嫁的阿桂:若不是看在里长的面子上,谁会想着去给这小妮子送贺礼! 不多时走得累了,周大娘见路旁有块石头,便紧了紧身上的厚棉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薄汗,准备坐下歇息一会儿。然而,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忽然如利箭一般射了过来:“敢问大娘,可有见过画像上的姑娘吗?” 周大娘吓了一跳,忙转头望去——土路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二十来个骑着高头大马甲胄森寒的兵将,为首的一人银盔白马,恍若天神。 而刚刚说话的,便正是他。 银盔白马的年轻人居高临下,用洗银枪稳稳挑着一幅画像,直送到周大娘眼前,而闪着寒芒的枪尖只差一分便可毫不留情地刺进周大娘眼睛里。他虽然问话的语气礼貌,唇边带笑,但是那双眼睛却是不笑的,看人的时候宛若冷冷的刀锋,直让人心惊胆战。 分卷阅读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3 周大娘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觉得一种利箭般的冷威当头压下,不由自主地便是双膝发软,仓皇地缩着头不敢再瞧。 而那个利箭一般的年轻人却仿佛很有耐心,又把枪尖往前送了一点,含笑问了一遍:“请大娘仔细看看,是否见过画像上的姑娘?她是建康逃出来的重犯,窝藏或者隐瞒不报,可是要杀头的。” 周大娘在他那种无形却森冷的压迫力下,战战兢兢地抬头看了一眼画像——上面画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一双眼眸宛若月下秋水,灵动而恬静。 周大娘心里猛地便是一突。 而年轻人那双冷冷的眼睛仿佛能洞彻人心,微微一笑道:“大娘见过?” 周大娘顿时受了惊吓一般又缩了缩脑袋,低着头颤声道:“没没见过!” 年轻人闻言,刀锋一般冰冷的眼睛颇为玩味地打量了她一眼,却是出乎意料地收了洗银枪。随即话锋陡转,闲闲地问道:“敢问这么肥的兔子,大娘是从何处得来的?” 周大娘颤着声音回答:“是是从山上猎户那里买来,送给里长家做贺礼的。”顿了顿,她又战战兢兢地补了一句:“里长家的闺女今天出嫁。” “原来是这样。”年轻人微微一笑,却是拉着缰绳调转了马头,让出路来:“多谢大娘。”而他身后的二十余骑亦是无声地随之调转马头,让出一条窄路,只有森寒的甲胄摩擦声让人心头发麻。 周大娘见他竟放过了自己,不禁又惊又喜,不顾腿脚依旧发软,缩着脑袋揣着兔子便朝着镇中去了。 见得周大娘揣着两只肥兔子去得远了,年轻人身后的一个黑甲将军才策马上前,望了望身后的青阆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进言道:“少主,这山看着肥富。自从入了岭南,弟兄们一直都还没吃过顿像样的,不如先让弟兄们都进山猎些吃的再找。” 银盔白马的年轻人闻言,却是眯着眼睛望了青阆山一眼,摇头缓缓道:“此山有神明庇佑,你们杀孽太重,进不得。私自入山者,斩。” “是,少主。”黑甲将军虽仍心存疑惑,却是毫不迟疑地按剑从令,同时声若洪钟地大声道:“私自入山者,斩!” 而年轻人环视了一下身边森寒无声的二十余铁骑,却是缓了神色,沉声道:“岭南烟瘴之地,弟兄们一路辛苦,待得功成之时,那罗延定与诸君痛饮三日!” 青阆镇。 周大娘怀揣着两只兔子,却已顾不得给里长送贺礼,跌跌撞撞地赶去了医馆,瞧见只有李郎中摇头晃脑念念有词地给面前寥寥几个病人写着方子,顿时便急了:“哎呀呀!李郎中,君大夫今天来了吗?!” 李郎中吓了一跳,忙抬眼望去,只见周大娘揣着两只兔子神色仓皇地往里四处瞧,顿时更是吃惊:“哎呦周家媳妇儿,这是怎么了?你家老周又扭脚脖子了?” 他以为周大娘是来求医,又深知这周家媳妇儿是个急脾气,忙解释道:“先生今天来是来了,只不过邻乡赵寡妇的儿子被马硬生生踩断了脊梁骨,如今已是只剩半口气,那边大夫都说没救了。这赵寡妇又只得这一个遗腹子,儿子便是她的命,可怜她一个妇道人家走了半宿的山路,才走到咱们镇上求先生救她儿子,你知道先生医者仁心”而周大娘已经无心再听他絮叨前因后果,白发男子医术高明,闻名乡里,所以时不时总是有外地人翻山越岭来求医,这些周大娘都清楚得很。只是这一次,却是明显不巧至极,周大娘跺跺脚,急得打断李郎中的话劈头又问:“那碧城呢?碧城今天下山了吗?” 李郎中一愣,愈发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止住了话头答道:“今天碧城姑娘倒是没来,先生说是在忙着赶制冬衣。”顿了顿,他却是朝着里长家的方向望了一眼,捋着山羊胡子慢条斯理分析道:“不过这你我都知道,阿桂那丫头一直看碧城姑娘跟仇人一样。今日阿桂出嫁,先生回来少不得也要去送贺礼,碧城姑娘不来,其实八成也便是回避的意思。” 而周大娘听到碧城今日没下山,才略略松了口气,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道:“哎呀呀真真是要吓死我了!等君大夫回来的时候,你可千万记得告诉君大夫一声,让碧城这几日千万别下山了!” 李郎中闻言更是一头雾水,但此时也终于搞清楚原来周大娘不是来求医的,望着她依旧心有余悸的神色,不禁关切道:“这周家媳妇儿啊,你慢慢说话,什么事这么严重,究竟是怎么了?” 周大娘把早上那一幕心惊胆战地复述了一遍,毕了才捂着扑通乱跳的心后怕道:“我看那画像上,活脱脱可不就是碧城!那伙人看着都要吃人了,碧城一个小姑娘,落到他们手里,哪里还会有活路!” 李郎中闻言,神色亦是严峻起来:“这要是真的,那可是怠慢不得。只不过老朽奇怪的是,他们抓个小姑娘是要干什么?” “哎呀呀不管干什么,肯定没什么好事!”周大娘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再帮一把:“别说碧城是君大夫的妹子了,就是只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姑娘,还能就这么把她交出去给人害了?我先去里长家给大伙说说去,正好今天阿桂出嫁,里长要待客,大家伙都在,可别让事情泄出去了。” 李郎中闻言,怔了一下,心中却是不禁肃然起敬,拱手朝着周大娘一拜,正色道:“不想周氏高义如此,且受老朽一拜。” 周大娘见他这般,难得脸红了红,讪讪客气道:“这镇上谁没生过个大小病的,还不都是君大夫给治好的,如今君大夫的妹子有难处,大伙还能不帮着遮掩一下吗?”言毕,她却是又喜滋滋地道:“顺便也帮我家老周长长脸面!他是个憨厚的,平日里吃亏也不晓得争,我若是不厉害一点,还不让人踩到鼻子上去了?不长心的说我泼,笑他娶了个悍妇,哼,这回我倒是要让那些长狗眼的瞧瞧,他媳妇节骨眼上可不是个不晓事的!” ☆、第十一章 与此同时。 吉时已到,一行送嫁的车马缓缓离开了青阆镇,顺着山路朝着青田乡的方向远去。一路上却扇吹奏,鞭炮不绝,新娘乘坐的花舆亦是装饰多多,显然出自岭南少见的殷实之家。 然而行不多时,前面的车夫惊呼一声,竟马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迎亲的喜娘正在后面箱中取一挂新的鞭炮,闻声诧异,当即便要斥责车夫偷懒。然而待得她叉着腰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却是硬生生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方二十余骑铁甲森寒的军士无声驻马肃立,无形中散发的杀意直压迫得人喘不过气来。而为首的一人银盔白马,雪袍□□,意态从容地微微一笑:“我道是为何鞭炮喧天,原来是今日有佳人出嫁。” 而 分卷阅读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4 他虽唇角上扬,眼睛却是不笑的,每一瞬的眼神,都像是一记冷冷的刀锋,直寒到人的心底里去。 无视车夫和喜娘瞬间苍白如纸的神色,银盔白马的年轻人接着淡淡地道:“只不过抱歉得很,我却必须要看看车里的新娘,是不是我要抓的一个姑娘。” 喜娘不敢抬眼,却也不敢阻止,半响才低着头颤着声音道:“车车里面是青阆镇里长的女儿。” 那罗延依旧淡淡地道:“是不是里长的女儿,要看过才知道。” 而就在这时,花舆的花帘却被里面的新娘直接掀开了,一个一身玄色吉服的少女跪坐在花舆中,面上泪痕阑干,眼神灰暗无神,此刻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竟是没有一丝害怕。 那罗延一怔,随即却是从容地微微一礼道:“既然不是,那便给小姐赔罪了。”然而言毕,他却是用洗银枪稳稳挑出一幅画像,直送到了少女眼前,依旧是只离少女眉心一分的位置,语气耐心而礼貌:“然后敢问小姐一句,可否见过这画中的姑娘?” 玄色吉服的少女一直眼若死灰,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被抽去了精魄的木偶,然而她死灰一般的目光落在画像上时,神色却是仿佛被灼痛般明显一震,豁然抬眸。 那罗延眸中刀锋般的雪色一闪,挑眉笑道:“小姐见过?” 阿桂死死盯着画像上眉目盈盈的少女,死灰般的眼睛却是闪现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芒,抬眸直视着那罗延刀锋一般的眼睛,竟是微微笑了起来:“当然见过。” 那罗延身后的黑甲将军闻言,顿时露出了一种按捺不住的狂喜神色,激动地开口:“少主”而他不过刚出口两个字,却被那罗延一个闲适随意的手势噤了声—— 银盔雪袍的年轻人冷静得可怕,眉眼冰冷,唇边带笑,手中的洗银枪依旧稳稳地对准阿桂的眉心,从头到尾不曾颤动过半分:“那么敢问小姐可否知道,画中的姑娘在哪里?” 阿桂转头,抬起了手。她的手黯淡粗糙,带着常年推药碾留下的老茧,语气平静地指向了一个方向:“那里。” 顺着她指的方向,青黛色的山脉连绵隐约,有薄雾缭绕不散,宛若阆苑仙境。 那罗延望着青阆山,微微眯了眯眼。 “小姐可确定么?”半晌,他缓缓地收了洗银枪,擦拭着闪着银芒的枪尖,语气依旧从容不迫,斯文有礼,仿佛好心提醒一般又续了一句:“如果小姐记错了,那就让人失望得很了。” 阿桂却是闻言冷笑:“她若是不在那里,你只管杀了我好了。” “很好。”那罗延淡淡地道:“那就麻烦小姐,随我走一趟。而若是人不在那里,也无须小姐赔命,小姐屈尊充入军妓也便是了。” 言毕,他持枪调转马头,环视了一下身边铁甲森寒的二十余骑,沉声下令道:“所有人随韩副将包围青阆镇,见我烟花号令。若有敢擅自出入者,杀无赦。” 青阆山。 小院。 碧桃自从最开初孵出了那一窝毛绒绒的小鸡,便再也没有下过一个蛋,每日里领着一群鸡在院中咯咯撒欢。而碧城坐在屋门口光线充足的地方,正一针一线地给手中的冬衣绣云边。 虽明知白发男子是神仙之体不畏寒暑,碧城却仍是坚持也为他做了冬衣。而白发男子几乎事事都依她去,不仅陪她挑了衣料,更是日日帮她缕好第二日要用的丝线,他虽看不见,触感却是很好,棉麻丝葛一碰便知,接线时从未出过差错,而带颜色的彩线就直接缕顺后交给碧城,待碧城分拣好他再接起。如此这般的事情多了,两个人配合得是愈发默契,又兼之碧城性格安静柔顺,并不似阿桂那般总是咄咄逼人,在药店帮忙久了,竟是让镇民都很快接纳了她,并不似最开初那般总再当她是外乡人。 碧城绣完了一副云边,小心地把针尖插好才放下。上次她绣完衣领随意把针在衣服上一插,白发男子不小心碰到,指尖竟是被狠狠扎了一下,虽然当即便愈合了,却还是让碧城自责了许久。此时天色还早,碧城想起自己炖的鱼粥,便站起身来,准备去灶房查看一下,然而她一抬眸望向前方,却是不禁愣住了—— 院外不远处,一个素衣雪袍的俊秀年轻人手中把玩着一串如玛瑙般剔透晶莹的佛珠,不知已是出现了多久,正望着她微微一笑。 而他虽然唇边带笑,那双好看的凤眼却是不笑的,刀锋一般玩味地望着她,没有任何温度。 “公主殿下倒是让我一番好找。”那罗延从容不迫地稽手一礼,悠悠缓缓地道:“大都督陈霸先座下,柱国大将军杨忠之子那罗延,参见前梁公主。” 碧城的脸色瞬间苍白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道:“我不认得你。”而这时,她才仿佛忽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又有些难以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 “公主殿下是在吃惊,我为什么能看到你么?”那罗延似笑非笑,一语道破她心中的疑惑,把玩着手中玲珑剔透的佛珠,轻描淡写地道:“这说来倒是凑巧的很。我从小在寺庙中长大,寺里的跋陀祖师嫌我杀气太重,特地赠了我这串佛珠消煞。而这佛珠倒的确是个灵物,不仅帮我遮掩了杀气,还让我看到了这个隐迹结界。不然,纵是有这位小姐的指引,只怕也找不到公主殿下了。” 而直到此时,碧城才注意到那罗延身后不远处,阿桂一身出嫁的玄色吉服,昏迷在地上。 碧城怔住。 那罗延淡淡地道:“还请公主殿下随我移驾建康。大都督感念前朝哀血,必会善待公主。” 碧城神色惨然,不住后退,却觉如坠万丈深渊,没有任何依凭:“我萧氏皇族在城破之日已被葛荣屠戮殆尽,我不过是皇族弃女,根本不是什么公主,你们自去取这天下,又何必非要寻我!” 那罗延根本不为所动,风轻云淡地道:“然而抱歉得很,要取这天下,有一件事,却是非公主不可。所以无论如何,公主今日也要跟我走,还请公主殿下出结界。” 碧城原本因为惊惧心怀激荡,根本无法多做思考,然而听了他最后一句话,心中竟是恢复了一丝清明,忽然想起白发男子以前设此结界时曾告诉过她的话:除非她自愿出结界,否则外人与凶兽皆无法进入伤害到她。 原来,这个人纵是有佛珠在手,也是进不来的。 想明白了这一点,碧城不禁心下稍安,心中更是仿佛有了底气,好似白发男子已经回来了一样。 碧城咬唇望着那罗延道:“我不走。” 那罗延望着少女红着眼圈强作镇定的样子,却是笑了:“只是这却由不得公主。” 言毕,他从怀中取出了两支精致的烟花,一绿一红,从容地道:“红色的这支烟花代表‘杀’,绿色的 分卷阅读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5 这支烟花代表‘止’。”言及此处,他却是顿了顿,玩味地看向碧城:“公主想选哪一支?” 碧城怔怔然地问道:“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公主今日若是跟我走,那便是选‘止’;若是不跟我走,那便是选‘杀’。”那罗延神色淡淡地解释,眸光却是冰冷如刀,仿佛要把人的魂魄切成碎片:“整个青阆镇或生或死,全在公主一念之间。” ☆、第十二章 三个时辰前。 一辆骡车疾行在曲折的山路上,赶车的女人花白着头发,面容沧桑,一双眼睛早已哭肿,口中却是在不住地道谢:“多谢君大夫肯来救我儿子!多谢君大夫肯来救我儿子!此番大恩大德,小妇人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的!” “赵夫人说哪里的话,令郎性命要紧。”骡车上青衫白发的覆目男子温言安慰她,同时带着歉意道:“只是我目不能视物,走路过去未免误事,还要麻烦夫人赶车了。” 赵寡妇抹抹泪道:“君大夫说哪里话,你是好人,还找了这辆车来,却是比走路快多了,小妇人谢都来不及呢。我赵家人丁单薄,如今只留下这一线血脉,若是折了,九泉之下小妇人怎么有脸面向亡夫交代啊。” “令郎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白发男子温言劝慰她,同时开始询问病情:“敢问夫人,令郎是如何受伤的?刚刚走得太急,却是没有顾上问这些,如今在路上若是不妨事,不如夫人先行告知伤由吧。” 赵寡妇闻言,却是立刻又红了眼圈:“可不是作孽!昨日下午我家阿郎砍柴回来正在卸柴火,一伙骑着马的强盗就闯进来了,打头的那个看着年轻却凶恶得不行,拿枪挑着一幅画像问我见过没有,那枪都要捅到我眼珠子里了!我吓得乱了说胡话,阿郎过来护我,却被那伙强盗打翻在地上。他们那马又高又壮实,走的时候直接从我家阿郎身上踏了过去,可怜我家阿郎的脊梁骨就硬生生被马踩断了!” 白发男子闻言却是一怔:“夫人是说,他们在找人?” 赵寡妇抹着眼泪道:“可不是,我看那画像上好像是画着一个姑娘,这年头强抢民女的事还少么!那姑娘可别叫那群强盗找着了,不然哪还能有命在!” 而白发男子的神色一变,不由自主地从骡车上站起身来,转向青阆的方向,晨风凛冽如刀,直吹得他的青衫白发和覆眼的缎带猎猎翻飞,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赵寡妇怔怔然望着他,不知怎地却是莫名地对这个温和平易的盲眼大夫有些敬畏:“君君大夫” 而白发男子默然不语良久,终是又缓缓地坐下了,如瀑的白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清隽的面容上神色却是平静,依旧是温言道:“没事的,令郎命在旦夕,我们先救他。” 此时,距周大娘遇到那罗延,还有半个时辰。 暮色四合。 青阆山中。 一身玄色吉服的少女悠悠醒转,浑浑噩噩地坐了起来,却发现面前不知何时被扔了一大锭金子。 阿桂怔怔地捡起那锭金子,茫然地抬头四顾,周围没有任何人,只有昏暗的暮光从密林中透了下来,照得她手中沉甸甸的黄金仿佛火烧一样。 一身玄色吉服的少女忽然笑了。 她轻声哼起了歌,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裙,拿着黄金走到了不远处上山的必经之路上,端端正正地坐了,满心期待地开始盯着上山的方向。 与此同时。 隐迹结界中。 小院门口一缕清风拂过,而院中的碧桃似有所感,拍着翅膀朝着院门咯咯地叫了起来。 不知何时忽然出现的白发男子缓缓推开了柴扉。 柴扉吱呀呀地响着,而直到寂静无声,都没有那记忆中熟悉的娇柔温婉的声音传来:“哥哥回来了。” 白发男子有些怔怔然,缓缓地走进了院中。灶房中有鱼粥温暖的香气,矮凳上放着未完成的针脚细密的冬衣,碧桃领着一群鸡依旧穿梭在他脚边咯咯撒欢,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唤了一声:“碧城。” 但是这一次,却没有一个叫碧城的少女把温软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中,乖巧如猫地回应他:“哥哥。” 他默然无声地缓缓缩回了手,如往常一般抬手解下了覆眼的青色缎带,随手扔在一边,不沾轻尘的心竟是第一次觉得满心疲惫。 他随着赵寡妇赶到她家的时候,阿郎望着门的方向,刚刚咽下最后一口气。 赵寡妇当场哭晕了过去,被他救醒时反而却是没再哭,而待得阿郎被装进一口薄棺中,她竟是一头撞到了棺材上,随着儿子去了。 只是她家所有的钱只够给阿郎打一副薄棺,她又不是好死,尸身只能用一卷破草席裹了,扔在田埂上。 有乡民闻讯他来看诊了,一传十十传百,竟是扶老携幼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多数人面黄肌瘦,深受毒瘴之苦。 他治了几个奄奄一息的幼童,口述了一张减毒瘴的药方,没有要任何酬谢,只言让赵寡妇入土为安。 那才是真正的岭南,烟瘴满满毒物横行,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那个幸运在他的庇护下成为青阆。 纵然他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物是人非,这景况未免有些凄凉,他在那把藤椅上躺下,头微微上仰,仿佛又忆起多年前怀中初生女婴安详轻闭的双眼,那长睫毛上落着,一瓣桃花。 ☆、第十三章 月明星稀。 青阆镇。 李郎中白天在药铺中一直未等到白发男子归来,以为他还耽搁在赵寡妇家救人,而里长家的筵席已经快要结束,便只好备了两份贺礼独自去了里长家。 他年逾花甲,又是独居,今晨虽是因周大娘带来的消息着实提心吊胆了一把,但一日过去了,看来倒也是平静无事。此刻吹熄了油灯,他捶捶有些僵硬的腰,便正要早早上床睡觉。 而就在这时,他背后一缕奇异的清风拂过,黑暗中竟是忽然出现了一个轮廓清隽的人影。而那个人影当即开口,低声唤他:“李掌柜。” 李郎中吓了一大跳,以为遇鬼,然而那清冽温和的声音听着却是极为熟悉。他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瞧,却发现那鬼青衫深沉,一头如瀑的白发在月色下宛若银河泻地,登时便惊呼道:“先先生!” 认出了面前鬼的身份,他稍微宽了心,然而立刻却又更是惊惧不已,以为白发男子在赵寡妇家诊治时遭了不幸,亡魂不甘遂踏月归来,颤声道:“这这先生英魂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尽可尽可说与学生知晓” 对面的鬼魂闻言,却似乎苦笑起来:“我”然而话到唇边,诸般种种千头万绪,他却不知如何说起。 良久,他才微微叹了口气道:“李掌柜莫要害怕,我不是鬼。 分卷阅读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6 ”而言毕,他轻轻一挥手,屋中的油灯当即火苗一闪,慢慢亮了起来。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影子清晰可见,依旧是如素日般一袭青衫飘逸,宛若神仙。只是此刻他清隽的面容上却是没有那惯常的覆目的缎带,形状极好看的眼眸紧闭着,映出羽睫纤长。 李郎中望着他灯火下清晰可见的影子,总算是相信了他不是鬼。而安下心来的同时,毕竟年岁大了阅历深广,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竟是慢慢理出了头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缓缓道:“唉其实学生心里也是多少有数的先生只怕不是凡人吧?当年学生流落建康,先生救我时看上去也不过是二十来岁,如今悠悠三十多载过去,先生除了眼睛遭了刑,形容却是未曾有丝毫变化,还是当年二十多岁的模样。先生久居深山,镇上其他人也未曾多注意这点,只道是先生保养得宜,但是学生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又与先生有此前缘牵扯,此中异常,多少也是有感觉的。” 而言毕,李郎中却是又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缓缓地道:“今夜先生现了真身,想必是有要事与学生吩咐。学生虽老迈不才,却也愿为先生分忧解难。” 白发男子闻言触动,神色却是看不分明,默然片刻,亦是朝他微微一礼,轻声道:“我非是有意相瞒,多谢掌柜体谅。今夜贸然惊扰,实乃我修行有亏,失了分寸所致,日后必当赔罪。”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下,却还是轻轻取出了一方碧色的丝帕,缓缓地低声道:“若是不妨事的话,掌柜可否帮我看看,这丝帕上面是否有字。我实在是无人可相问,才冒昧前来惊扰。” 明明灭灭的灯火下,他闭目垂睫,容色依旧沉静如雪,宛若不惊轻尘的神祇。而手中的丝帕上,却有干涸的血迹淋漓纵横,俨然是一幅血书。 “这”李郎中吃了一惊,然而望着白发男子的神色,却也是不敢再多问,忙接过血书凑到油灯下细看,一字一字念了出来: “参商永继,琴瑟无期。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而那鲜血淋漓的字迹娟秀中透着绝望,明显是出自女子手笔。 李郎中念完怔了一会儿,忽然便意识到了什么,指着血书惊道:“这这难道是碧城姑娘写的?!那碧城姑娘她” 而白发男子怔怔然地重复着那四句话,良久之后,却是不禁苦笑,神色间只余倦意深深:“我不知道。但她若是真心主动离去,必不会留下这般的话语。” 李郎中不解。 白发男子神色平静地向李郎中叙述了碧城的身世以及成仙的前缘因果,而那些山河惨烈的旧事在他清淡的语气中,仿佛早已被岁月抽去了骨血,一缕幽魂般游荡在红尘的唇齿间。 “原来如此。”听完了这些他以前并不知道的另一层前尘往事,李郎中良久回不过神来,然而片刻的寂静后,他却是忍不住道:“先生既是神仙,通晓阴阳术法,想必去救碧城姑娘也不是什么难事,何不算算碧城姑娘此刻在哪里。就算碧城姑娘被抓走了,此刻再快只怕应该也还没有出岭南,先生此刻去追,大概还是赶得上的。” 白发男子闻言,寂静了片刻,却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坦言道:“我不能离开青阆附近,否则契约毁去,此地无幸。而就算我把月萤石还回解约,它们被我炼化了十六年,早已不复初时,若要恢复灵石原状,至少也要三年方可。”顿了顿,他抬起指尖轻轻触碰着自己紧闭的眼眸,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却也带着一丝难言的情绪:“我被剜去双眼,天眼亦毁,已经无法再得窥阴阳天道,探知吉凶命数。若是我能测知,今日也必不会放她一人在山中。” 李郎中出神良久,半晌才道:“若是先生当年和皇帝服个软,或者不管那桩龌龊事,也便不会受那剜眼的极刑,今日也便能救碧城姑娘了”然而言毕,他却才发觉这根本便是虚妄之言:若是白发男子当初不管不坚持,碧城只怕早已死在了十六年前,又何谈今日的相救。 因果缠绕不休又环环相扣,这竟是个死结。 李郎中思前想后,只觉命运冷酷,直扼咽喉,不禁声声叹息:“唉这真是劫数,劫数啊” ☆、第十四章 深夜。 月色如水。 白发男子缓缓行在青阆山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这条路他已走了十六年,纵然是不带盲杖,也早已是熟悉到了极点。 尽管已经成仙,他却仍保持了昔年红尘渡劫时养成的习惯,甚少使用法术。时光漫漫,他的耐心却也很好,行医采药,洒扫煮茶,虽然看不见,但一样一样慢慢做来,倒也从不寂寞。 而上一次如今日这般借着仙法倏忽来去,已不知是多久远之前的事情了。 天边不知何时乌云掩月,从眼眸处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是下雨的先兆,而他依旧神色清淡地缓缓行在山路上,青衫隐隐,白发如瀑,仿佛并不愿意去理会。 堪堪行至隐迹结界附近时,头痛已如针扎,而就在这时,他蓦然听到前方有少女惊喜的声音:“君大哥!” 他一怔:“阿桂?” 阿桂从日暮等到天将微明,此刻终于如愿见到他,竟是激动得要哽咽出声,慌忙拍拍裙子走上前来,颤声道:“是我,君大哥。我我”顿了顿,她却是神色奇异地变了数变,低声哀哀地道:“君大哥,我好冷,也好饿,可不可以去你家里喝口水。” 白发男子缓缓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近乎肆虐一般的头痛,并不问缘由,依旧温言低声道:“好。天黑小心,你随我来。” 阿桂顿时惊喜不已,当即应声跟在他身后。数年里她曾无数次上山来寻他的住处,幻想着能给他洗衣做饭,然而每次都是到了此处便失了方向,纵然暗中跟踪也是枉然。此刻听他同意带自己回家,简直欣喜若狂,丝毫未曾留意到他声音中那一丝的沙哑。 随他走了短短一段路,前方便现出一个小院的轮廓来,如此好找倒是让阿桂心中颇为奇异,然而她狂喜之下却顾不得深究。白发男子推门而入,院中其他鸡都睡了,只有碧桃顿时咯咯叫了起来,扑扇着翅膀绕着他撒欢。而阿桂看见咯咯叫的碧桃,顿时眼睛一亮,而碧桃又被养得丝毫不怕人,呆头呆脑地打量着阿桂,冷不防一把便被阿桂拎着翅膀抄了起来。 阿桂也不管自己一身繁琐华丽的吉服,熟练地掂了掂碧桃的斤两,朝着白发男子欣喜地道:“君大哥,我给你熬锅鸡汤吧。你出诊这么晚才回来,脸色都有些发白了,肯定累坏了,正好补补。” 而碧桃仿佛听懂了她的话,此刻拼命地挣扎,咯咯叫得凄惨无比。 “碧城不在,不要杀它。”白发男子的声音有些疲惫,但语气依旧温和平静,亦听不出任何喜怒 分卷阅读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7 ,径自缓缓地朝屋中走去:“我去给你倒杯水。” 阿桂听到“碧城”二字,神色黯了黯,咬咬唇,终于还是手一甩,把碧桃扔到了一边,跟了进去。 此时天边已然透出光亮,借着蒙蒙的晨光,阿桂默默打量着屋中的一切——屋中陈设倒是十分简单,但却明显被人静心打理过,正中的桌上摆着一个竹篾编的花瓶,插着数枝幽香隐隐的梅花,显得格外清新雅致。而屋中深处相对支了两张床,其中一张床边摆着简易的妆台,妆台上放着铜镜木梳针线匣,还有几样钗环,都是简单素雅的款式,明显是属于碧城的。 红泥茶炉中碳火未灭,白发男子取下茶壶,为阿桂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茶水是莹莹的碧色,散发着青梅独有的冷香,那种清冽甘甜的滋味直让阿桂恍惚了许久。 白发男子闭目垂睫,默然无声,而阿桂心中百感交集,望着他清隽苍白的面容,却是不知从何说起。好不容易喝完了茶水,阿桂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君大哥” 而白发男子却缓缓站起身来,轻声打断了她的话:“天应该已经亮了,我送你出去。” 阿桂愕然。 片刻压抑的沉默之后,一身玄色吉服的少女终于忍不住狠狠摔了手中的青瓷杯子,发泄般朝他嘶声道:“我到底是哪里比不上她?!这么多年了,君大哥,她在这里从春住到冬,我却连多留一会儿的资格都没有!” 而白发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才依旧缓缓地哑声道:“抱歉,阿桂,我没法告诉你原因,但是你现在必须要出去。” 他素来温和平易,从未用如此不留余地的语气命令过她,哪怕是以前明确拒绝她的爱慕,语气都是委婉温和的。 阿桂登时红了眼眶,不顾一切地咬着牙恨声狠狠道:“什么没法告诉我原因,不就是因为她是逃犯么!君大哥你这般窝藏她,若不是我发现,她终有一天要害死所有人!” 此刻骤雨忽至,而白发男子闻言怔然良久,最终却是默然迈出门外,半蹲下去,冒雨摸索着收拾青瓷杯的碎片。他的面容苍白如雪,而两行漆黑的血泪从他紧闭的双目中蜿蜒而下,诡异可怖又触目惊心。 阿桂顿时一声惊叫,恐惧地后退了两步。 白发男子听见那声惊叫,这才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抬手随意用衣袖擦了擦眼睛,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抱歉。” 而就在他用衣袖擦眼睛的那一瞬间,阿桂清楚地看到,那双微微睁开的眼眸竟如恶鬼一般莹黑一片,没有瞳仁,映着不断流出的黑色血泪,宛若地狱中的妖鬼。 阿桂面无血色地喃喃道:“魔鬼魔鬼”随即却是又惊惧地尖叫了一声,逃命一般疯狂地跑出门去,消失在结界外。 白发男子苍白清隽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却是终于支持不住,昏昏沉沉地倒了下去。 而就在骤雨初落时,迅速远离岭南的一辆马车中,碧衣的清秀少女怔怔然望着天地间苍茫的雨幕,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哥哥” ☆、第十五章 岭南边界。 驰道。 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在二十余铁骑的严密护卫下,不分昼夜地朝着远离岭南的方向疾驰而去,激荡起一路的烟尘滚滚。 马车的角落里,纤秀柔弱的碧衣少女抱膝缩成了小小的一团,秋水般的眸子失神地望着前方,已是整整两天没有吃饭喝水。而那罗延笔直如箭地坐在马车另一端,按剑闭目,亲自看守了她两天两夜。 到了第三日上午,饶是那罗延一贯极沉得住气,也仿佛终于忍耐不住,淡淡开口道:“公主殿下一直不吃不喝,是想自尽么?” 而碧城依旧宛若失了魂的木偶,不闻不答不动。 那罗延缓缓睁开眼睛,刀锋般冰冷的目光凝视着她良久,却是忽然冷笑起来,清冽的声音仿佛利箭一般,直射向她最幽微的心底:“就算公主殿下不甘受制,一心求死,何不先报完恩再死?至少也不白白辜负青阆山的那位神仙救你一场。” 碧城闻言眸光一颤,怔怔抬头。 那罗延依旧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信手拈来般道:“君异,三国时人,‘建安三神医’之‘医仙’董奉门下大弟子,二十四岁即参破生死门,得以长命不老,却侑于执妄门二百年不得成仙,于前梁朝大同九年入建康,官居天文台灵台丞,大通三年因失职被判处剜目之刑,流放岭南。”说到这时,他才挑眉一笑望着碧城道:“我说的可对?” 碧城咬着唇不语,算是默认。 那罗延淡淡地续道:“我虽不才,但自小在跋陀祖师身边待久了,好歹也知道:被剜去双目,纵然是神仙,也至少要三生岁月方可复原,期间为炼化灵石精髓,洗去其沉珂杂质,每逢阴雨便目流黑血,受尽苦楚。” 碧城神色怔怔地听他叙述这些,却早已是不知不觉泪湿眼眶。 而那罗延望着她怔然落泪的样子,却是微微眯了眯眼,刀锋般的眸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但是如果我说,世间有一种至精至纯的灵石,可以被一世炼化,也不会带来任何痛楚呢?” 一世炼化,也就是只需三十年即可。 碧城神色一震,霍然在马车中站起身来,难以置信地望着他,颤声问道:“什么灵石?!” 那罗延却是从容悠游地用配剑挑起了干粮和水壶,稳稳地送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道:“现在公主殿下还要自尽么?” 而碧城神色复杂地望着干粮和水壶,却是忽然出声道:“你所言若是属实,又何必等到此刻才告诉我?只怕不过是哄骗我就范的虚妄之言。” “公主殿下果然聪慧,而这倒也的确证实了我一路以来的猜测:一个从未离开过冷宫的少女,能够孤身一人从建康平安走到岭南,还很好地掩藏了踪迹,只怕本就不能被小看。”那罗延依旧稳稳挑着干粮和水壶,头也不抬地淡淡地道:“我之所以此刻才告知公主,只不过是想判定公主殿下够不够资格与我合作。而这两天两夜已经足以证实:公主殿下心意坚定,死亦无所惧,可共谋之。” 碧城闻言默然,片刻之后,却是毫不迟疑地接过干粮和水壶开始吃东西喝水。待得她吃完时,那罗延适时递上了一方干净的巾帕,碧城面无表情地道谢接了,拭了拭唇角,当即重又问道:“是什么灵石?” 那罗延风轻云淡地道:“此灵石名为‘沧海泪’,其色深碧,内有波光,研碎食之可葆青春永驻,乃南海鲛人目化成。而公主以前想必也听说过鲛人是何物。” 碧城闻言却是怔怔,不由得望着他道:“可可鲛人不过只是《山海经·海内南经》中的荒诞传说而已,世间又岂会真有鲛人存在?纵是存在,它们的眼 分卷阅读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8 目又岂可图之?” 那罗延闻言,刀锋般的目光玩味地打量着她她,却是笑了:“公主这话倒是有趣。既然这世上有神仙,那么又如何能肯定便一定没有鲛人?”顿了顿,他却是不待碧城回答,便神色冷冷地续道:“这世上不但有鲛人,还曾有一只鲛人眼泪流尽后,被直接挖去眼珠,活生生烧死,油制成了万年不灭的长明灯,燃在你们大梁朝耗费数百年心血积聚的宝库‘永夜秘境’里。” 碧城怔住。 那罗延冷笑道:“所以你们大梁的皇帝看来倒是特别嗜好挖眼之刑。百年前活挖了鲛人的眼珠不说,百年后还生剜了神仙的天眼,也怨不得被葛荣血洗皇宫,数百年基业一朝断送。” 碧城低眸咬唇,苍白着脸道:“你谈笑间便敢风轻云淡地下令屠镇,狠毒如此,又有何资格讽刺别人?” “至少我不会在屠了青阆镇之前,还下令先挖了所有人的眼睛,然后活活烧死他们制灯油。”那罗延神色清冷地道:“我只希望公主至少能弄清楚:狠和毒是两回事。我若为帝,至少会先给那鲛人一个痛快,却也不屑为那般残忍之事。” 说到此处,他已不愿再就此深谈下去,神色间又换回了那种不惊风雨的态度,接着道:“两颗鲛人目,其中一颗被梁元帝萧绎取出作为后宫赏赐之物流传至今,而另一颗则仍好好地藏在‘永夜秘境’里,至今无人动过。只不过不幸得很,葛荣那个蠢材血洗了皇宫,杀得整个萧氏皇族除了公主殿下外连一条直系血脉也不剩下,所以也再无人能开启‘永夜秘境’。” 而碧城听到此处,心下已是一片通透:“所以,你们抓我回去,便是为了要开启‘永夜秘境’。” “公主殿下果然一点便透。”那罗延依旧淡淡地道:“和氏璧在‘永夜秘境’里。没有作为传国玉玺的和氏璧,大都督便无法名正言顺地称帝。所以大都督烦请公主移驾建康,凭借萧氏正统的皇族血脉,才好找出‘永夜秘境’的破解之法。” 碧城沉默不语,良久,才缓缓地道:“我不过是亡国公主,‘永夜秘境’纵是能被我的血脉破解,沧海泪如此珍贵稀有之物,大都督称帝之后,又如何肯给我?” “他不给你,我给你。”那罗延风轻云淡地许诺,抬起刀锋般的眼眸凝视着碧城,却仿佛有野狼般的幽火在他冷冽的眸中烈烈燃烧起来,神色认真到了极点,一字一顿地缓缓地道:“皇图霸业,君无戏言。” 碧城寂静无言地望着他,却仿佛才刚刚见识到真正的他。 面前白衣雪袍的年轻人自初见起,便一直冷锐洞彻如箭,却又从容淡然如雪,而此刻那双刀锋般的眼眸中透出的毫不遮掩的野心,仿佛能踏碎这乱世冰冷彻骨的厮杀,还天下一场盛世繁华。 这样的人,好似天生便应该君临天下。 只是,这天下鹿死谁手,又与她何干? 山河破碎沧海横流,她身如风中飘絮,所求,不过是拼尽此生,以报一场十六年前的旧恩。 “好。”碧衣的少女吐出一个字,神色恬静如月,又寂寞如雪,轻声道:“只愿你君临天下之日,不忘今日所诺。” 那罗延闻言,却是第一次低眸敛容,朝她以诸侯之姿缓缓一礼,从容不迫地道:“皇天后土,山河共鉴。” ☆、第十六章 “梁朝后宫中那颗沧海泪传至今时,被贵嫔丁小怜所得。皇宫破后,她被献给葛荣,葛荣伏诛后,现如今已是大都督的宠妾。而这个女人也着实不简单,在梁宫时便数十年宠惯后宫,葛荣得之亦爱如珠宝,如今年过四十,徐娘半老,还能在大都督跟前献媚邀宠,风头无二,红颜祸水四个字,已是配她不上了。 “丁小怜最是爱惜容貌,所以那颗沧海泪被她贴身珍藏,视若性命。她很聪明,懂得躲在大都督的羽翼下保护自己,所以现如今谁也不敢动她。而有一点我觉得公主殿下有必要知道:十六年前,便是她和太史令勾结,污蔑公主的母妃是邪体怀煞。公主出生的那一日,也是她设计溺毙了皇太子,引得梁帝大怒,逼得公主的母妃悬梁自尽,害得那位神仙被剜目流放,公主亦被扔入冷宫中自生自灭。所幸的是同样被她陷害进冷宫的废后张氏收养了公主,公主才得以在冷宫中幸存,直至今日。 “公主若想得到那颗沧海泪,便只能扳倒丁小怜,而若要扳倒丁小怜,唯有斩断她视若根基的恩宠。恩宠这种事情,又向来都是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的。所以说到了这里,想必以公主的聪慧,已经知道见到大都督后要怎么做了。 “只不过仅仅是知道怎么做还是远不够的,丁小怜能够在后宫二十多载屹立不倒,手段心计有多深,不用我说只怕公主心中也有衡量。所以为了帮公主一把,我特地请了一个人来好好提点一下公主,如今她正在岭南边界的驿馆等候。从岭南边界到建康这段日子我会放缓行程,但最慢也只有三个月,所以望公主这三个月里好好珍惜这唯一的机会。相信以公主的剔透,必有所成” 碧城静静地走在驿馆的行廊上,脑海中翻来覆去地不断闪现那罗延那些看似风轻云淡的话。走到最里面那扇门前时,她沉默了片刻,终是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中端坐着一个宫装高华的中年女子,容貌虽是平淡,眉眼间却自有一段风情流转,气质更是如空谷幽兰般淡雅,让人一见便仿佛春风熏然,移不开眼睛。 此刻那女子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碧城一番,也不起身,呷了口茶才淡淡地开口:“想必这位便是碧城公主。奴婢陆令萱,乃大都督嫡长子乳母,此次与杨少将军合作,特来教导公主。” 碧城正待回答,而陆令萱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淡淡地道:“杨少将军传信说公主很聪慧。但是不是真的聪慧,只有我这三个月来亲眼见了才知晓。” 她言辞淡淡,气势却是摄人,碧城本就不善与人争锋,见她如此,也便只好默然不语。 陆令萱见她沉默,却是一点也不介怀,继续品着茶轻轻淡淡地道:“公主身为萧氏皇族的遗孤,唯一的皇族直系血脉,一旦到了建康,也就代表了‘永夜秘境’打开了一半,大都督到时必会称帝,而大都督的嫡长子毫无疑问就是新朝的太子。”顿了顿,她温柔潋滟的眸光中却是闪出一丝冷意,缓缓续道:“所以丁小怜就碍了我的路,无论她会对太子如何,她的势力必须拔除。而奴婢和公主无论将来是敌是友,至少此刻目的是一致的,所以这三个月里,奴婢自会悉心教导公主,也望公主认真领会。但是此外有一点也还望公主清楚:就算奴婢这三个月里教给公主再多的东西,奴婢和公主也是谈不上什么情分的,不过是 分卷阅读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19 各取所需而已。多余的情分向来只会误事,所以日后对奴婢无益处之事公主勿来求我,若是相见敌对,公主对奴婢出手也无需留情。” 她这番话言辞森冷,却也提点了宫中最基本的生存之道,碧城心中清楚了这一点,便低眸轻声道了谢:“是,多谢陆姑姑提点。” 陆令萱见她道谢,不动声色地又多看了她一眼,然后才指着桌上的一架琴道:“那奴婢也就不多废话了。公主以前可学过琴么?” 碧城迟疑了一下,才道:“从前在冷宫中时,和婆婆学过一些。” 陆令萱却道:“很好,那便请公主听奴婢弹一曲。” 她纤纤十指抚上琴弦,却是倾泻出金石风雷之音,初时金戈铁马烽火连天,随后气吞山河龙游万里,终时天地苍茫江山如画。 一曲抚毕,陆令萱抬眼问道:“公主听出了什么?” 碧城被曲中的风云激荡震撼了心神,直到陆令萱问起才回过神来,有些怔然地轻声道:“皇图霸业都是空。” 陆令萱眸光一闪。 “公主的确很聪明,但是太聪明了并不是好事。”沉默了片刻后,陆令萱才淡淡地开口道:“奴婢刚刚弹的那首曲子叫《山河赋》,也是公主要学的第一首曲子。而奴婢希望公主牢牢记得:皇帝不止想被取悦,还想要知己,但这个知己不能凌驾在他之上。刚才那曲子说的是皇图霸业,都是空这三个字你咽回去,你的聪明只能到此为止。” 碧城心中登时一凛,低眸应声道:“是。” 陆令萱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却是忽然轻描淡写地问道:“公主可知道为什么要学这种曲子么?” 碧城一怔,低眸思索了一会儿,却终是诚实道:“碧城不知。” 陆令萱微微眯着眼,神色间却是透出了一丝老辣:“丁小怜擅长《承恩曲》,那么公主便学《山河赋》。只要是丁小怜擅长的格调,公主都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另成一派。否则仅仅只有三个月的□□,公主凭什么和丁小怜争?” 言毕,她又取出了一张琴谱道:“公主要学的东西很多,不仅仅是琴棋书画的技艺,更有说话做事的手段。这是《山河赋》的琴谱,这首曲子奴婢希望公主今日晚上便能练到七成气韵。虽然这并不容易,但公主若是不尽力,不要说扳倒丁小怜,只怕在丁小怜手中活不过一个月。” 碧城接过琴谱,抿着嘴角道:“是,碧城谨遵姑姑教诲。” 陆令萱起身出门,淡淡地道:“奴婢明日早膳后会来听公主弹这首曲子,若是公主练不到七成气韵,那么接下来,公主也就不用再和奴婢学下去了。” ☆、第十七章 驿馆中一夜慷慨激昂的琴声不断,而待得第二日陆令萱吃过早膳再来时,发现碧城的十指已然全部淤血。 一曲《山河赋》终了,竟是有了八成气韵。 陆令萱望着面前柔婉纤弱的少女和那全部淤血的十个手指,神色并没有什么触动,淡淡地道:“很好。公主不但悟性很高,而且肯拼命。在这种乱世里,肯拼命的人,一般都会活得长一些。” 言毕,她顿了顿,毫不拖泥带水地接着道:“今日我们学体态。丁小怜媚在皮相,那公主便要美在骨骼。美人在骨不在皮,唯有如此方能胜过丁小怜一筹。行、止、坐、立、寝奴婢每样会教公主七种体态,从今日起到第三个月结束,公主的所有动作都要限死在这三十五种体态中,哪怕睡梦中亦如是。而这期间奴婢会随时盯着公主的一举一动,公主若是有了错处,便不要怪奴婢手下无情。” 纵然一夜未睡,此刻碧城却也不敢有丝毫懈怠。陆令萱教得很快,说话也很简洁,但是每个字都有一种一针见血的洞彻,让碧城受益匪浅的同时也暗自凛冽心惊。 而陆令萱说的手下无情就是真的绝不容情。三十五种体态教完后,她取出了一条军中的倒刺马鞭。 碧城不过初学,并不能全部领悟精髓,但是体态只要稍有错误或者迟疑,身上便会立刻多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痕。 望着很快全身都血迹斑斑的少女,陆令萱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彷佛没有感情,神色清冷地道:“只有血和痛才能让身体最快记住该记住的东西。人只有知道疼,才会本能地不敢再犯。公主若是怨恨,三个月后大可找奴婢复仇。” 碧城挨第一鞭的时候,还会不自主地吃痛出声,立刻招来第二鞭后,便沉默了下去。此刻浑身血迹斑斑地听完陆令萱的话,依旧是不发一语,仿佛一个木然的没有感觉的人偶,一遍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深夜陆令萱归去,驿馆的仆从抬来一个热气腾腾的浴桶,桶中泡着各种止血生肌的草药,大多数烈性无比。碧城解衣入浴,只觉浑身的伤痕触水仿佛刀割血肉一般,但她却硬生生在桶中泡足了一个时辰。出浴后,仆人来把浴桶搬走,桶中水色嫣红,透着浓重的血腥气,而碧城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不知何时都已咬破。 带着满身刺痛无比的伤痕,纤秀柔弱的少女缓缓爬上床,在角落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的神色平静木然,唯有那一双眸子还是清澈透亮的,宛若盈盈流动的波光,而波光下层层掩盖的执念深重而疯狂,仿佛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目的。 三个月的时光带着不惊轻尘的残酷悠悠滑过,碧城看起来依旧是那个柔婉清秀的少女的样子。而艳光却从皮囊下一分分地透了出来,恍然间已是不可逼视。 到达建康城的前夜。 城郊驿馆。 陆令萱手持一碗漆黑的药汁,纤纤素手直送到碧城面前,神色清冷地盯着她道:“请公主喝下这碗药。” 碧城问也不问,神色淡淡地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而她连最细微处的一肌一容,一举一动,也皆风华万千,尽态极妍。 “谢公主。”陆令萱微微一礼,亦是神色淡淡地道:“这碗绝育药,便是奴婢这三个月来教导公主的报酬,也是杨少将军能请动奴婢的条件。公主这般的人物到了宫中,若是万一有了子嗣,必会成为太子日后的一大威胁,所以不如此刻便永绝后患。而奴婢还是那句话:公主若是怨恨,随时可以来找奴婢复仇。生死祸福,各凭本事,奴婢告辞。” 陆令萱走后,一直倚门沉默不语的那罗延缓缓走到了碧城面前。那双刀锋般的眼眸凝望着面前的少女,神色却是有些复杂,良久才出声道:“值得么?” 碧城淡淡地道:“值得不值得,是我的事。” 那罗延的手原本要轻抚上她云雾般的长发,闻言,却是凝在了半空。片刻之后,素衣如雪的年轻人收回了手,神色间那一丝复杂也消失无踪,亦是风轻云淡地道:“很好。公主既能熬过这三个月,值不值 分卷阅读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0 得想必心中自是清楚,不用我多问。只不过明日见到大都督之前,我想公主的名字,还是换一个的好。” 碧城沉默了片刻,才道:“换什么?” “风雨黯春城,碧血染桃花。碧城这个名字总归不祥。”那罗延淡淡地道:“苏嫣染吧。嫣染二字虽然也带血,但总归听着不是那么凄凉。” 言毕,他取出一个小小的赤色琉璃瓶,轻轻掂了掂,随手扔给了碧城,然后转身离去,声音淡淡地随风送来:“这是西域进贡的迷迭香,掺了曼陀罗花粉,有致幻的作用。公主若是不愿委身大都督,又不想被大都督发觉,这是唯一的法子。” 碧城握着琉璃瓶低眸不语,却是忽然出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帮我?” “很奇怪么?”那罗延脚步一顿,却是终归没有回头,冷冷地道:“这世间尔虞我诈,每一寸繁华都是用别人的鲜血铺就。虽然我自己做不到,但是对于为了别人不顾生死的人,却一向都是不那么狠毒的。” ☆、第十八章 建康城。 皇宫。 陈霸先下了朝,却并没有如往日一般直接回都督府,而是停在了太极殿外,眯眼打量着巍峨的皇宫。 此时已是阳春三月,微雨如织,阡陌如绣,宫墙外的桃花开得肆意妖娆,仿佛映红了天边的云霞。 乱世繁花,江山如画。 而他马上便能改写皇城的姓氏,结束掉这乱世血染的纷争不休。 陈霸先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而他身边撑伞的随从看出了这一点,适时地进言道:“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艳呢。大都督可要去观赏一番?日后大都督在宫中日理万机,只怕是不易再遇得这般片刻的闲暇。” 陈霸先闻言挑眉,却是勾起了一丝兴致,朝着随从漫不经心地摆了一下手道:“你们不要跟来了。” 御花园。 迷濛如梦的春雨中,桃影重叠,花影纷乱,陈霸先漫步林中,不知不觉已是走入了桃林深处。 而就在林中那株最古老的桃树前,他却不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灼灼的桃花下,撑起了一把素净的纸伞,伞下站着位纤秀的少女,长长的黑发如云似雾地披落下来,衬得脸孔苍白晶莹,烟雨濛濛间眸光如幽湖,里面好似含着万语千言。 她不言不语,却仿佛桃花幻化出的惑人心魄的精魅,眼波流转间,便轻而易举地撩拨到了人心底中的那根弦。 陈霸先只觉心中一动,不禁轻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悠悠转转地合上纸伞,朝着伞上晶莹剔透的雨珠轻轻地吹了一下,雨珠顺着纸伞蜿蜒滑落,落入微湿的土壤,仿佛梦隐般了无痕迹。 “苏嫣染。”少女抬眸,轻灵而空濛的眸光落在他身上,仿佛微雨中亦真亦幻的梦境:“嫣然一笑的嫣,不染轻尘的染。” 她的一举一动,无一处不是幽美入骨,风华万千,却又偏偏空灵澄澈,清纯剔透得恰到好处。 陈霸先只觉呼吸渐沉,望着少女不染纤尘的眼眸,仿佛心尖都已融化,轻声道:“你看起来并不开心。” 而少女望着烟雨中灼灼的桃花,眸光宛若深不见底的幽湖,轻声道:“因为我不喜欢下雨。” “但是现在雨不会停。”陈霸先负背着双手,缓缓走近了她,低眸打量着她苍白晶莹的脸,问道:“你要怎样才会开心?” 乌发如漆的少女和他对视,眸光空灵如梦,轻轻开口,吐气如幽兰:“你为我折一枝桃花,我便笑给你看。” 前梁朝大通十九年三月,陈霸先称帝,定都建康,改元永定,国号陈。立嫡长子陈伯宗为太子,追封原配钱氏为昭皇后,立继室章氏为皇后。因感念前朝哀血,特将萧皇室遗女收为义女,封永世公主,赐居宫中。 丁小怜受封贵妃,居含章殿,位列三夫人之首。苏嫣染封昭华夫人,居甘露殿,位列九嫔之四。 含章殿。 美艳绝伦的华衣女子懒懒倚在贵妃塌上,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座下雪衣乌发的少女。虽然早已年过四十,但是丁小怜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一颦一笑,都透出万种旖旎风情,仿佛能摇曳人心。 如果说丁小怜是艳极如罂粟,那么苏嫣染便是清绝若冰雪,前者是帝王眼中最无可挑剔的雨露情人,后者则是君皇心底最无法忘却的红颜知己,仿佛是后宫中三千佳丽的两个极端,注定永远无法平衡共存。 丁小怜轻启朱唇,笑意盈盈,声音透着说不出的酥懒撩人的风情:“听说,陛下亲手折了一枝桃花送妹妹,以做定情信物。” 苏嫣染低眸品茶,茶香清冽缥缈,她的声音也空灵似幻梦:“前朝未灭时,梁帝也曾亲手为姐姐栽过一株桃树,寓意与姐姐生死相依,永不分离。” 美艳绝伦的女子闻言面不改色,依旧微微笑着,风情入骨,柔柔地道:“唉,是啊,因为那个昏庸无道的亡国之君,姐姐我还被多少人骂成了是妖妃祸水。不过妹妹这一提旧事,我才想起来,那个昏君不仅为我栽了一株破桃树,还为了我废掉了失德的张皇后,赐死了一个邪体怀煞的妃嫔呢。” 雪衣乌发的少女轻轻放下茶盏,缓缓抬眸,那双眼眸轻灵空濛之下,宛若深不见底的幽湖:“那除此之外,不知姐姐可否还记得,十六年前天文台的灵台丞,君异大人。” 丁小怜眼波流转,慵懒娇媚地道:“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他很年轻,生得极好看,原本我是想好好抬举他的。”说到此处,她却是幽幽叹了一口气:“只不过他却是一点也不识时务,不肯让那昏君杀了那邪体怀煞的妖妃,让我很不开心。所以既然他如此不识时务,那还要眼睛干什么?我只好等到煞星出生的一天,让梁帝挖出他的眼睛,扔了喂狗。” 而她说完了这些,笑意盈盈地望着苏嫣染道:“怎么?妹妹是遇到过他了么?若是如此,姐姐倒是很想知道,他作为天文官却成了瞎子,还苟延残喘地活了这么多年,滋味是不是很好。” “滋味好与不好,姐姐心中自是清楚。”苏嫣染轻轻挽衣起身,黑发如云似雾地披落,映得她的脸孔苍白晶莹,宛若一缕不食人间烟火的幽鬼:“但是妹妹心中却是有一句话,想悄悄说与姐姐听,不知姐姐可否容许。” 丁小怜依旧笑意盈盈,示意她上贵妃塌前说话,亲热地握住她一只手,温温软软地道:“妹妹何必这么生分呢?我们姐妹情分深厚,日后在宫中来往亲密,必是要互相多多照拂的。” 苏嫣染不置可否地低眸,微微俯身,仿佛要凑到丁小怜耳边轻语,却是忽然毫无征兆地抬起另一只手,“啪”一声狠狠地在丁小怜脸上留下一记耳光。 丁小怜半张细 分卷阅读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1 嫩雪白的脸立刻火烧一般显出了五个纤纤指印。 美艳绝伦的女子难以置信地捂着半张脸,良久,才微眯着眼,咬牙狠狠地道:“承蒙妹妹关照。也希望妹妹明白,这一巴掌要付出的代价!” “妹妹当然明白。”苏嫣染却是微微一笑,冰雪般清冷的艳光一分分从皮囊下透射出来,恍然间已是不可逼视。而就在那一瞬间,丁小怜仿佛看到光可鉴人的汉白玉的地板,地板上站着的是清丽脱俗的雪衣少女,而地板下倒映出的却是青面獠牙的血眸恶鬼。 此刻,那个恶鬼的尖牙一张一合,吐出的字句仿佛诅咒:“妹妹与姐姐之间,此生不尽不死不休。” ☆、第十九章 青阆镇。 眨眼间三年时光倏忽而逝。 三年前,那个突然出现的碧衣少女又突然不辞而别,仿佛一滴露水落入幽湖,一切看似了无痕迹,却又有什么似乎再也不同了。 白发男子很少再下山坐诊。 寥寥数次下山来,也是只在医馆待上半日而已。他切脉问药时依旧温和平易,但是神色上却总是带着些疲惫,笑容也变得浅浅淡淡的,映着一袭寥落深沉的青衫,竟是莫名地有些红尘之外的疏离感,让镇民不由自主地生敬畏之心,不敢再似从前一般肆意与他说笑。 而李郎中的医术仿佛一夜之间得到了神仙点化,突飞猛进。镇上八成的病症都已不再是话下,剩下的一两成去青阆山上请教了白发男子,也能药到病除,因此便逐渐代替了白发男子在医馆中的位置,每日里行医坐诊,虽是忙得脚不沾地,却也乐在其中。 此时已是初春二月,草长莺飞,纵然荒僻烟瘴如岭南,却也已是一幅柳色濛濛,烟雨如织的美景。 今日病人不多,李郎中看诊完毕,捶捶有些僵硬的腰,便决定早些闭馆休息。然而他刚刚关上医馆的大门,便觉身后有一缕奇异的清风拂过,随后有清冽温和的声音响起:“李掌柜。” 李郎中一愣。 他忽然觉得这情景很熟悉,就好像三年前的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三年宛若一梦。 李郎中转过身来——他身后的人影一袭青衫深沉,白发披落如瀑,带着些许歉意微微一礼道:“又来冒昧惊扰掌柜了。” 李郎中连忙郑重地还了一个大礼,道:“先生说哪里的话,学生受先生深恩,却愧觉无以为报,若是能为先生分忧一二,学生荣幸之至。” “多谢掌柜。”君异微微笑了笑,从怀中缓缓取出了一封信,指尖轻轻摩挲着信纸,轻声道:“今日结界外有青鸟盘旋,鸣声不止,扔下了这封信来。若是不麻烦的话,可否请掌柜帮我看看信中写了什么,是否是从建康来的。” 李郎中听闻是传说中的青鸟投信,不禁吃了一惊,当下顿时也不敢怠慢,接过了信件细看,并一字一字地念给了白发男子听。 信上的字迹潇洒遒劲,有建安风骨,同时又透着几分冷傲霸道,但是足足好几页的长信,竟写得都是关于吟诗论道风花雪月的小事。所以待得念完最后几个字“那罗延敬上”后,李郎中仍是一头雾水,挠挠稀疏的白发道:“这信的确是建康一个叫那罗延的人寄来的,看着文采很好,学问做得也不差,但是学生读来读去,也没有读出什么关于碧城姑娘的消息,这信似是什么也没说啊。” 君异安静地倾听完整封信,此时闻言,才微微笑了笑道:“李掌柜日后闲暇时,可把这封信每句话的最后一字串联起来,然后倒着读出来,便知其真意。只不过此时此刻,却是又有一事要先劳烦李掌柜帮忙了。” 李郎中一愣,看了看信,又看了看他,心下不禁感叹自己的慧根与神仙的慧根果然是云泥之别,当即把信收好,又是一拱手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先生点拨。无论何事,但凭先生吩咐。” 君异微微点了点头,抬袖青衫一挥,四周的景物陈设顿时都奇迹般地换了样子,变得面目全非。听着李郎中惊呼出声,他轻声解释道:“掌柜莫惊,这里是我家。时间有些紧迫,我便直接带掌柜来了,还望掌柜莫怪。” 李郎中望着外面突然出现的小院和院中一群撒欢的鸡,好容易才回过神来,打量着屋中简单雅致的陈设,又是惊异又是好奇,半晌才抓着稀疏的白发道:“这学生是头一回见仙术,一时失了神,惭愧啊不过这仙术看来倒是神奇得很,眨眼间就换了个地方,比鸟飞得还快哩!” 君异闻言莞尔,却是未曾再出言,青色的衣袖轻轻一拂,屋中空地上便现出了一个古朴繁复轮转不休的金色阵法,阵眼处两颗紧贴在一起的莹黑灵石漂浮着,发出如梦似幻的幽蓝光芒,仿佛缥缈轮回的梦境。 李郎中登时看得呆了,而君异清冽温和的声音在他身边平静响起:“此处便是青阆山的命脉所在,七日后逆灵阵消隐,两颗月萤石便会合为一体,重新成为青阆山的镇山灵石。” 李郎中愕然。 片刻之后,年逾花甲的老人才怔怔地望着青衫覆目的白发男子,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道:“原来这三年里先生把月萤石解约了?” “是。”君异平静地微微笑了笑,却是随意抬手解下了覆目的青色缎带。他一袭白发披落宛如银河,轮廓清隽的面容上双目紧闭着,映出羽睫纤长,眼窝却是深陷了下去,显得有些疲惫,轻声道:“我已经更改了隐迹结界,掌柜日后自可畅行无阻。七日之后,烦请掌柜再上山一趟,等到逆灵阵消隐的那一刻,按照阴阳五行的排位,把合并后的月萤石埋入泥土中即可。灵石会自行归位的。” 李郎中张口结舌地望着他,良久之后,才叹了一口气,拱手缓缓地道:“先生放心,学生定会按照先生的安排办得妥当。只是不知先生这一去,几时才会再回来啊。” “随缘吧。”君异温和地笑了笑,有不知名的微风吹起他如雪的白发,映得他深沉的眉目寂寞如雪,朝着李郎中微微一礼道:“院中的那些鸡,只怕也要劳烦李掌柜照顾了。若是可以,还望掌柜留它们一命终老。” 李郎中忙道:“先生放心,学生自会照看的。”顿了顿,他回忆昔日种种,却是禁不住有些感伤,却仍是强颜欢笑道:“学生一生无所作为,却有幸得与神仙同处三十余载,如今想来,真是莫大的福报啊。今生受先生恩德无以为报,只盼来世仍与先生有缘,得报此生心愿未了。此去建康路途遥远,学生无法远送,惟望先生珍重啊。” 君异微微笑了笑,无言缓缓一礼。 他神色安然地转身,走向院中,凭空探取了一条雪白的丝带,抬手缓缓覆住双目,与此同时身上的青衫四散飞裂开去,扬起一袭冰雪般的白袍。一柄巨大的光剑亦缓缓从他 分卷阅读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2 脚下现形,旋转升腾的气流震得整个隐迹结界都微微颤抖起来。 一只青鸟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隐迹结界外,绕着光剑不住盘旋,鸣声不止。逆灵阵上空漂浮的月萤石亦是幽蓝色的光芒大盛,引得整座青阆山的飞禽走兽皆嘶吼鸣叫起来,远近隐约的虎啸狼嚎悠长不绝,仿佛送别。 而光剑上的人影疏离淡漠,眉心一点剑痕闪着清冷绝尘的光芒,仿佛冷酷无情坐看苍生明灭的神祇,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再无一丝温情流转。 李郎中怔怔然望着巨大的光剑直入云霄,随着振翅的青鸟远去无踪,内心深处不禁有一种莫名而强烈的敬畏悄然升起,虔诚地跪了下去,脑中激烈翻涌不休—— 只怕,这才是神仙真正的样子吧。 无情无欲,清冷淡漠。 无论成仙与否,早已疏离在红尘之外的他本该便是一袭白衣猎猎,百年不过指尖,伫立千山之巅,掐算九天星玄。 那个青衫飘逸,温言浅笑的年轻人,终归只不过是神在红尘劫数后的一个倒影而已。 ☆、第二十章 三日前。 建康皇宫。 甘露殿。 贵妃苏嫣染让人抬来了一面巨大的镜子,放在了刚刚被废入冷宫的丁小怜面前。 丁小怜在这三年里,仿佛老了二十岁。 她眼角的皱纹宛若蛛网一般蔓延,皮肤也松弛黯淡无光,但出挑的五官仍算得上是稀世的美人。 苏嫣染穿着一袭云雾般的雪纱衣,静静地站在了丁小怜的身后,她比之三年前刚入宫时更加轻灵空濛,剔透幽艳,眼眸也愈发宛若如深不见底的幽湖,仿佛魔鬼一般能让人的灵魂沉沦其中。 此时此刻,苏嫣染执着一根锋利的玉簪,对着镜子,就那么让丁小怜眼睁睁地看着,一道一道毫不留情地划花了她那张让所有男人我见犹怜的脸。 她每一次下手都很稳很准,所以丁小怜脸上每一道划痕都深可见骨,划开的皮肉血淋淋地翻卷着,绝对不可能再复原如初。 伴着丁小怜几近癫狂崩溃的挣扎惨叫,飞溅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苏嫣染的雪纱衣,直让甘露殿所有人都头皮发麻。 而苏嫣染没有任何触动,轻声从“一”开始数着,一直数到了“十九”才停手。 此时丁小怜已经昏迷了过去,雪衣乌发的少女执着仍旧滴血的玉簪,声音依旧柔婉空灵得宛若幻梦:“把她送回冷宫,然后传信冷宫的管事监——我不管他们用什么法子,丁小怜从今天起,必须活够十九年才能死。” 交代完了这些,她把带血的玉簪轻轻插回了如云似雾地长发上,映着剔透晶莹的脸孔与幽深如湖的眼眸,宛若不染纤尘的精灵。 苏嫣染的心情仿佛很好。 陈霸先在一年前,曾为她在甘露殿的院中支起了一架高高的朱红色秋千。 此时,纱衣染血的少女坐在了秋千上荡着,驱散了所有的宫女侍从,笑容明艳如梦,渐渐高出了甘露殿的宫墙。而荡出宫墙远眺时她看到了那罗延正缓缓朝甘露殿走来,那罗延似有所感,抬眸与秋千上的少女四目交接,不由得一怔。 她开心地笑出声,宛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迎风荡得更高,在最高处撒手丢开了绳索,人如纸鸢坠地。 那罗延的脸色顿时一变,身法如幻。 秋千架下便立时杀出条人影来,素衣雪袍的年轻人在地面倒飞仰躺,接住她后又连打了几个滚,这才卸去了下坠之力。 春日里芳草清香,苏嫣染看着他煞白的脸色,又吃吃笑了起来。 而那罗延冷着脸站起来,扫了一眼迅速围拢过来的宫女侍从,却终归没有说什么,按剑一礼漠然道:“所幸贵妃无恙,末将冒犯之处,隔日必会向陛下请罪。” “那我应该怎么谢你呢?”苏嫣染依旧笑得很开心,仿佛她三年来从未如此开心过,拍着手道:“小桃,你去把我的琴拿来,我要给那罗延将军唱首歌。” 小桃早已被丁小怜的惨相吓得魂飞魄散,如今得了吩咐,把琴取来,便随着瑟瑟发抖的众人自行退下了,直恨不得离她越远越好。 这位甘露殿的主子三年来和丁小怜斗得天翻地覆,一步步扳倒丁小怜,从昭容做到贵妃,手段的狠辣冷酷连陆令萱都闻之侧目。 谁都无法想象,这个少女如此清纯脱俗的皮囊下,竟宛若炼狱中爬出的恶鬼,仿佛没有人心一般。 “我们一起荡秋千吧。”笑到最后,苏嫣染却是起身,又跑过去拉起了秋千的绳索,望着他开心地道:“那种感觉真好,和飞一样。” “够了。”那罗延望着少女清丽脱俗的笑靥和雪纱衣上斑驳的血迹,眸光宛若寒刃,直刺苏嫣染的心底:“君异若是知道你如今这般模样,只怕会很失望。” 苏嫣染听到了“君异”两个字,终于不笑了。 雪衣乌发的少女定定地望着他,眸光宛若深不可测的幽湖,良久,却是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地道:“萧碧城在出了隐迹结界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将军面前的是苏嫣染,嫣染一笑的嫣,不染轻尘的染。” 那罗延默然。 片刻之后,素衣雪袍的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无关的情绪都斩断,重又开口,冷然道:“你已拿到了丁小怜手中的那颗沧海泪,但是‘永夜秘境’的最后一道锁却还是没有办法打开。鬼谷老人言除了萧氏皇族的血脉,还一定要梁朝皇帝的口诀,否则无法开启,若是如以往一般凭借血脉强行破解,整个‘永夜秘境’都会自毁,所以如今陛下的耐心已经很不好了。” 说到此处,他却是顿了顿,死死盯着苏嫣染道:“我想了三天三夜,口诀乃梁朝皇帝登基后,由帝后共掌。而当年在冷宫抚养公主长大的废后张氏是梁帝的结发妻子,若是不出我所料,张氏有六成可能,是会将口诀传给公主的。” 而苏嫣染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径自在琴前轻轻坐下,淡淡地道:“今日多谢将军相救,嫣染感激不尽,为表谢意,便为将军唱一首歌吧。这首歌,我曾经答应过他,不会再在别人面前唱的。” 那罗延闻言一怔。 而苏嫣染的纤纤十指却已经抚上了琴弦,用吴侬软语轻声唱出了一首缠绵哀婉的邶风: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曲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今被苏嫣染淡淡唱来,把歌中的悲欢离合演绎得淋漓尽致。 而听着这首歌,那罗延的眼神, 分卷阅读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3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3 却是渐渐发出了光。 一曲歌罢,雪衣染血的少女起身,看也不看他,淡淡地道:“将军请回吧。嫣染如今心愿已了,自会从容赴死,还望将军勿忘三年之前的一诺。” 那罗延沉默片刻,按剑一礼后,转身离去:“我答应的事,便一定会做到。” ☆、第二十一章 祭天秘典前夜。 苏嫣染对镜梳妆。铜镜中的少女红唇妖娆,眸如点漆,她一笔一画极认真地描摹,仿佛世间再没有任何事能让她分心。 威仪煊赫的帝王静静站在她身后,抚着她云雾般的长发,眸中柔情似水:“染染,你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苏嫣染抬眸,微微一笑间顾盼流光,轻声道:“染染这三年受尽陛下恩宠,所以今生今世还有什么,又是染染没有得到过的呢?” 这句话仿佛一只温柔的手,瞬间抚平了陈霸先那颗略带愧疚的心。 “是啊……朕这三年来,能给的都给你了。”陈霸先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苏嫣染揽在怀中,耳鬓厮磨,低声絮语道:“只恨命运无情,不能让朕与染染相守终老。朕答应你,祭天秘典之后必会追封你为皇后,你是朕这一生唯一挚爱的女子,无论生前死后,朕绝不会让你受半分的委屈。” 苏嫣染依偎在陈霸先的怀中,神情上看不出半分表情,眸若幽湖,声音却依旧柔婉空灵如幻梦:“能为了陛下的千古霸业献出性命,染染心甘情愿。更何况陛下乃是一代明君,又岂能为了染染误了这江山社稷。” 陈霸先顿时大为感动,只觉心中对苏嫣染是愈发爱怜不够,长叹道:“得此红颜知己,夫复何求!” 送走陈霸先后,苏嫣染继续对镜梳妆,而素衣雪袍的年轻人从屏风后缓缓地走了出来,默然望着镜中的少女良久,才开口道:“值得么?” 苏嫣染冷笑,头也不回地漠然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鬼谷老人早就指明‘永夜秘境’最后一道锁要的是我的心尖血,而且根本不知道要多少才够。我若不答应陛下甘心就死,你们拿得到和氏璧么?” 那罗延沉默半响,才道:“但那也许并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苏嫣染透过铜镜定定望着他,却是笑了:“将军也许是忘了,是谁用毁掉沧海泪来要挟我去刺杀陈霸先的?所以最后一道锁打开后我到底会不会死,将军早该心知肚明。” 那罗延却是霍然抬眸,紧盯着她,神色极认真地问道:“所以值得么?只是为了两颗沧海泪,不仅堕为恶鬼,还宁愿为此魂飞魄散。” 苏嫣染不答,面无表情地继续描摹妆容。 而那罗延却是缓缓地走上前来,站在她身后良久,抬手为她戴上了一串珠链,凝视着铜镜中的少女道:“你若是也肯如此真心待我,我可以现在便放你走,然后想其他的办法拿到和氏璧,只要你给我时间。” 苏嫣染闻言,轻轻放下画眉笔,望着铜镜里眉眼深沉的年轻人,却是忽然轻轻地反问道:“如果和氏璧与我只能选其一,你会选哪个?” 那罗延保持着为她扣珠链的姿势,沉默良久,却终究没有回答。 苏嫣染再问道:“如果你既可以得到和氏璧又可以免我一死,但代价是瞎十九年,你会选哪个?” 那罗延依旧沉默。 “所以这就是我的答案。”苏嫣染重新执起画眉笔,淡淡地道:“你和陈霸先不过都是一样的人。” 而那罗延却是一副释然的神色,轻轻“啪”的一声为她扣上颈上的珠链,风轻云淡地道:“我今生所求便是皇图霸业,为此付出任何代价都在所不惜,所以不会向任何人道歉。你帮我开启‘永夜秘境’刺杀陈霸先,我帮你把沧海泪转交给君异,这交易公平得很,预祝我们最后一次合作愉快。” 次日。 祭天秘典。 得到了前朝公主的数碗心尖血,又从那首《邶风》中推算得到了口诀,‘永夜秘境’的最后一道锁终于被破解了。 和氏璧,就在那幽暗深长的隧道之后。 陈霸先心中激荡不已,向鬼谷老人确定了再无机关,命心腹干将严守入口处,刚要独自迈步而入,却听到了一声气若游丝的幽幽呼唤:“陛下” 苏嫣染心口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口中亦不停地吐血,脸色苍白到透明,明显已是弥留之际。 陈霸先犹豫了一下,心中一软,终于还是朝她走了过去,俯身执起了她一只手,安抚道:“染染,你放心去吧,待朕取了和氏璧,必会追封你为皇后。” “谢谢陛下。”苏嫣染不停地咳嗽,唇边已泛起了血沫,断断续续地道:“染染有一句心里话,想和想和陛下告别。”而说到此刻,她的声音已经几乎微不可闻,只有嘴唇无力地嗡动。 陈霸先忆起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不禁有些伤感,便俯下身去,耳朵贴在她唇边,想去倾听她遗言。而就在他转过视线的那一瞬,濒死的苏嫣染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力气,藏在袖中的匕首瞬间刺中了陈霸先的右胸! 陈霸先素来穿有护心的冰蚕丝软甲,刀枪不入,连洗澡也不脱下。 但是此刻苏嫣染手中所拿的那把匕首,是天下排名第一的‘鱼肠’,春秋时期专诸刺杀吴王僚所用之物,所以纵然持者只是一个弱女子,也仿佛切豆腐一般轻易贯穿了陈霸先的肺叶。 而‘鱼肠’上涂有麻沸散,因此陈霸先只来得及惊愕地望了苏嫣染一眼,沉重的身躯便轰然倒了下去。 “她是刺客!”那罗延眼疾手快,当着众人的面一掌击飞了垂死的苏嫣染,身影如幻,凛冽的长剑架在她颈上:“把她压下去,听候陛下发落!” “是!”立刻有那罗延的亲兵出列,把昏迷不醒的苏嫣染拖了下去。 变故乍起,贵妃竟是刺客,陈霸先余下的心腹军士皆六神无主,不由自主地便都望向了反应最快的那罗延。 那罗延取得了控场权,当下环顾四周道:“所幸匕首无毒,而且未曾伤及陛下要害,诸位可暂且放心。但如今陛下昏迷不醒,无法前去取和氏璧,不知众位大人将军有何良策?” 陈霸先的几位心腹谋士商议了一下,为首的一人朝着那罗延拱手道:“如今‘永夜秘境’已开,为免横生变故,老朽几人愿为那罗延将军作保,由那罗延将军入秘境,取了和氏璧出来。不知那罗延将军可否愿意。” “那罗延为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素衣雪袍的年轻人淡淡地道:“只是我一人入内终归不妥,不知可有其他将军愿与那罗延同入,好做个见证?” 场上诸将神色各异,最终却是无人应答。 和氏璧这种昭显皇权又过于微妙的东西,若是不想造反,还是最好碰都不要碰的好。尤其是武将,乃是大忌。 分卷阅读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4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4 而在皇帝之前进入宝库,无论宝库里的东西少没少,都等于在皇帝心中埋下了一根刺。 那罗延心中冷笑,神色却是依旧淡然,拱手道:“既然众位如此信得过那罗延,那么那罗延便只好独自入境了。” 言毕,他便转身消失在入口后幽深的密道中。 时间飞逝,转眼间已是天黑。 众人苦苦等待了数个时辰,也没有等到那罗延出来,正惊疑不定时,一道耀目的白光伴着一只青鸟,竟从云霄之上直冲而下。 众目睽睽之下,光芒中一个白发如瀑的影子显出身形,雪白的衣袂猎猎翻飞,疏离清冷宛若九天之上的神祇,瞬间消失在秘境深处。 所有人呆立当场,无人胆敢拦阻。 ☆、第二十二章 永夜秘境。 用鲛人油制作的长明灯幽幽燃烧着,发出七彩琉璃般的光芒,万年也不会熄灭。 一袭素衣雪袍的年轻人握着一颗碧莹莹的沧海泪,在和氏璧前按剑闭目,默然静坐,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而他的影子在幽幽的长明灯下,竟是一具森森的人骨骷髅。 那罗延忽然睁开了眼睛,神色定定地望向了前方—— 那个光芒中的影子神色疏离淡漠,一袭白衣猎猎翻飞,不沾染半丝凡尘浊气,眉心一点剑痕闪着清冷绝尘的光芒,宛若坐看苍生明灭的神祇。 “你终于来了。”那罗延抬手,让小小的青鸟停在指尖,径自缓缓续道:“她为了开启‘永夜秘境’,心尖血已几乎流尽。虽然我渡了一掌真气给她,但是她最多也不过还有三个时辰好活,而你的天眼已毁,无法测算,我若是不告诉你她在哪里,过了这三个时辰,就算你是神仙,只怕也回天乏术。” 光影中白衣人神色清冷,只有两个字:“条件。” 那罗延眯了眯眼睛道:“她为了拿到丁小怜手中那颗沧海泪,早已心性大变,一日日狠毒乖张如暗夜修罗。纵然如此,你也要救么?” 白衣人清冷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依然只有两个字:“条件。” 那罗延的神色有些看不分明,刀锋般的目光却凝聚宛若钢针,透着遮掩不住的野心,一字一顿地道:“还请阁下当着众人之面,斩断陈霸先的龙脉!” 白衣人闻言沉默了片刻,却是依旧清冷地道:“就算陈霸先身负的龙脉被斩断,下一条应世龙脉也未必会生在你的身上。” “不斩,又怎么知道?””那罗延却是笑得狷狂而自负,冷傲地道:“不管下一条龙脉是否生在我身上,只要阁下替我斩断陈霸先的龙脉,我自会把碧城双手奉上。” 而顿了顿,他却是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剑,连指尖都有些发白,缓缓地道:“跋陀那个老和尚给我的判词是‘生逢其世,不逢其时’,言断陈霸先才是应世之主。既然如此,那我便斩了陈霸先的龙脉,看他如何应世!我命由我不由天,天若不容我,我便也不容天!” “我斩龙脉,你放人。”白衣人说话淡漠而简洁,眉心的剑痕光华大盛,手中的光剑亦渐渐成形,龙吟般的剑鸣震得整个‘永夜秘境’都颤抖起来,冷冷地预言道:“逆天而行,篡改龙脉,纵然你得以君临天下,国祚也不过一世而已。” “国祚有多久,等我驾崩之后再自己看吧。”那罗延毫不在乎地冷笑,却是抬眸望着他,刀锋般的目光带着些探究之意:“倒是阁下斩了龙脉之后,必犯天规,九天之上会如何降罚?” 白衣人淡漠地转身而出:“那是我的事情。” 陈朝永定三年春夜。 永夜秘境外。 参与祭天秘典的所有人,看见了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条巨大的半透明五彩祥龙从昏迷的陈霸先身上缓缓显形,随后却是迅速逃逸到了苍茫的夜幕中,而五彩祥龙之后一道夺目的白光紧追不舍,隐约可见其中有一个白衣清冷的身影,手中执着一把凛冽的光剑,幻化出满天剑影,硬生生把五彩祥龙困于其中。 半透明的五彩祥龙不住地挣扎咆哮,九天之上似有所感,隐约有电光雷声滚滚。来自天地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瑟瑟发抖地跪了下去,而那道白光中的影子丝毫不动容,巨大的光剑发出炫目的冷光,伴着寂天灭地的龙吟之声,毫不留情地把那条五彩祥龙斩成了两段! 半透明的五彩祥龙朝着九天之上发出了一声悲怆的龙吟,随即缓缓消散无踪,而地面上的众人很快又是一声惊呼—— 早已步出永夜秘境的那罗延周身发出了一种淡淡的琉璃光芒,一条新的半透明五彩祥龙在夜幕中缓缓凝结成形,在他头顶盘旋数圈后,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直直地没入了他的身体中,消失不见。 “这这是龙脉啊!” 终于有谋士脸色惨白地意识到了那五彩祥龙到底是什么,望了望那罗延,又望了望陈霸先,最后敬畏地望着半空中那个白衣猎猎的影子,颤颤微微地伏下了身去:“神仙!那是神仙!陈氏失德,上天派神仙斩了陈氏的龙脉啊!” 所有人这才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随着那个谋士便朝着半空中的神仙深深地拜伏了下去。 而那个手持光剑的淡漠影子衣袂一拂,除了那罗延,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昏了过去。 此时此刻,原本月明星稀宁静如水的夜幕却是狂风大作,九天之上电闪雷鸣,宛若天地震怒。 白衣人隐去了周身所有的光华,从半空中落下。他如瀑的白发被风吹得有些纷乱,神色却是平静的,带着些许疲惫,缓缓地坐在了地上。那一袭如雪的白衣伴着白色的覆眼丝带猎猎翻飞,竟是美得有些孤独而落寞。 “碧城呢?”他低声开口道:“九天玄雷很快便会降下,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在这里。”那罗延抱着心口染血的少女,把她送到了白发男子的怀里,神色却是有些复杂。轻轻地把另一颗沧海泪放到了少女的手心,他终是忍不住出声提醒白发男子道:“两颗沧海泪都在这里了” “来不及了。”白发如雪的男子笑了笑,雷声滚滚中,声音清晰可闻:“启动辟灵阵,便来不及救她。” 那罗延闻言一怔,心中却是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苏嫣染铜镜梳妆时问他的问题,便正好似此时此刻的情景,倒映着十九年前的那场血染的旧梦—— 如果救我一命和瞎一辈子只能选其一,你选哪个? 那罗延沉默片刻,终是自嘲般地笑了笑,无言地退了下去。 而白发如瀑的男子抱着昏迷不醒的少女,神色却是有些恍惚,迟疑了片刻,终是轻轻抬起指尖,抚上了少女的脸颊——从眉眼,鼻子,到嘴唇,下巴,每一处都仔仔细细地抚过,仿佛在用指尖感知她的面容。最后,他低头在少女 分卷阅读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5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5 的额头,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一吻之后,少女胸口的伤,已然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而此刻,刺目的闪电不断地划破夜空,九天之上玄雷滚滚,天罚俨然随时都会降下。 白发男子轻轻松开了手,少女的身体竟幽幽地漂浮起来,朝着那罗延的方向平稳地飞去。他的声音似乎很疲惫,轻声道:“带她走吧,离我越远越好。” “好。”那罗延稳稳地接住少女,并不多言,在雷声滚滚中毫不犹豫地抱着她转身离开。 然而,素衣雪袍的年轻人不过走了短短一段路,便听到了怀中少女微弱却坚决的声音:“放我下来” 那罗延一怔低眸,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然醒转,望着远处那个轮廓清隽的白衣人影,神色间各种情绪交织成一片,有难以置信,有惊喜,有不解,有哀伤眼泪却早已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哥哥是哥哥你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那罗延冷着脸道:“你难道看不到么!九天玄雷随时会降罚!放你下来,你不要”然而他话未完,脸上便猝不及防“啪”的一声,狠狠挨了一巴掌。 “要不要命,是我的事,不用你来管!”他怀中虚弱的少女冷笑,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趁他被打懵的一瞬,挣脱了他的怀抱,拼尽全力跑向了那个安然不动接受天罚的身影,在最后一刻扑向了他的怀中:“哥哥!” 就在那一瞬,滚滚玄雷挟裹着天地之怒,从九天之上狠狠劈下。 ☆、第二十三章 大结局 声势震撼天地的玄雷过后,夜幕恢复了平静,星月重现。 白发男子如雪的白衣上绽开了无数朵刺目的血花,神色却是怔怔然的。而被他在最后一刻拼尽全力护在怀中的少女大口大口地吐着血,惨白的脸上却是带着满足的笑意,挣扎着把两颗粘血的沧海泪放到他手中,断断续续地道:“哥哥哥哥这是沧海泪我我终于拿到了有了它们哥哥哥哥三十年就可以看见,而且而且再也不会不会头疼” 白发男子不忍戳破她的希望,只是柔声哄她:“好,我知道,你不要再说话了。听话,睡一觉便好了。” “可是可是我不想睡觉,我想和哥哥说话”少女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神情宁静而满足,眼神却已经有些涣散,喃喃地道:“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我那时那时一心想着和哥哥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现在看到哥哥没事,我真的开心” “说什么傻话,谁说你要死了?”君异温言安慰她,压下了神情中的那一丝疑惑,轻抚着她云雾般的长发,柔声道:“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少女已然昏迷了过去,神色却安然而宁静,手紧紧抓住了他染血的衣襟,仿佛怕幻梦溜走一样。 素衣雪袍的年轻人缓缓走上前来,望着昏迷的少女良久不语,但最后,却终是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风轻云淡地道:“看来我总算也是做了件好事,并不总是那么狠毒到底。” 君异闻言一怔。 而那罗延却弯下身来,摘掉了少女颈上他昨夜亲手扣上的那条项链,按动机簧——链坠里当即滚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佛珠,见风碎为齑粉。 那罗延望着碎成粉末的佛珠出神,半晌才收敛了神色,同时从怀中取出了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把玩着,却是明显少了一颗。他淡淡地解释道:“我昨夜送她的项链里有佛骨舍利子,九天玄雷降下时,大概是舍利子替她受了这一半天雷之劫,她一介血肉之躯才不至于当场魂飞魄散。跋陀老和尚说实话倒待我的确不薄,送我的这串消煞佛珠里竟有舍利子这样的佛门圣物。而三年前我也正是凭着佛珠中的这颗舍利子,才能发现你设下的隐迹结界。” 君异闻言默然良久,终于还是低声道:“多谢。” “你不用道谢,因果交织,各有归处。我昨夜再三试探她的心意是否有动摇,而她坚定一如既往,所以那颗舍利子是她应得的。”那罗延神色平静,眸光却是掩不住有些复杂:“我筹谋多年,机关算尽,为的便是今日斩龙脉这一刻。今日的一切都是我一手引导造成,否则你便不会身受九天玄雷之劫,虽有舍利子分承,却仍仙骨毁半,永堕红尘。但事已至此,我也并不会后悔。” “我谢你,不是为了那颗舍利子,而是替天下苍生。”君异却是缓缓抱着少女站起身来,覆眼的白色丝带随风漂浮,声音清冽平静:“你既肯舍得舍利子这般圣物保得碧城一命,便想必也不会沉溺于和氏璧的滔天皇权而置天下人于不顾。希望我今日帮你斩断陈霸先的龙脉,终归不是个错误。” 那罗延一怔,片刻之后,却终是微微笑了起来,刀锋般凛冽的目光也仿佛有了一丝温度,郑重地朝着他的背影缓缓一礼,从容不迫地朗声道:“待杨坚君临天下之日,必会废苛刑,轻摇赋,修养生息,宽泽民生,以报阁下今日斩龙脉之所为,还这天下一场盛世之太平。岁月经由,江河万古,自会有一番公论处。” 一年后。 青阆镇。 镇上的医馆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足足摆了上百桌的酒席,十里八乡的贺客贺礼源源不断,忙得新郎官脸都笑开了花。 李郎中时隔多年,终于如愿娶到了隔壁街豆腐坊的柳娘子,再也不用做老光棍,还成了岭南的一代名医,春风得意简直都写在了脸上。 他得意虽是得意,倒还是尊师重道得很,虽然迎来送往忙碌得很,却还时不时去屋中的上席处给老师请个安—— 他早已年过六十,拜的老师竟是十分年轻,才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一个老人恭恭敬敬地向一个年轻人行着学生礼,若是岭南之外的贺客看来,倒也是堪称一副奇景。 而那个二十几岁的“老师”,一头白发披落,不束不冠,宛若银河泻地,身上一袭青衫飘逸,好似世外神仙,而他的样貌也生得极好看,尤其是一双纤长羽睫下微微低垂的眼睛,瞳孔竟是莹莹的深碧色,隐隐有波光流动。此刻温言轻语,唇边带笑,直让所有参宴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脸红心跳。 但是脸红心跳归脸红心跳,却没有一个大姑娘小媳妇敢多搭讪—— 白发男子身边坐着一个碧衣的少女,文采清华让人见之忘俗,而眉眼盈盈流转间,便是一记锋利的眼刀,直让所有见色起意者都望而却步。 热闹的婚宴结束时,已是接近黄昏。此时正值阳春三月,桃花开得肆意妖娆,直映亮了半天的云霞。 “好美”碧衣少女望着路边的桃花,便想去折几枝回去,插到花瓶里。 而她身边青衫白发的男子却拉住了她,抖开了一件披风轻轻地为她披上,又摸索着为她拉上风帽,这才放行道:“你身子才刚好,不要着凉。” 少女抿嘴 分卷阅读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6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6 一笑,露出一个好看的梨涡:“知道啦。哥哥在这里等我,我马上便回来。” 君异微微一笑道:“好。”如今的他依旧一袭青衫隐隐,清隽的面容上却不见了那条覆目的缎带——眼眸除了瞳孔是深碧色的,看起来已经和常人没有任何差异。他无言伫立等待,习惯性地微微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羽睫下倒映出的却是年华安稳,岁月静好。 碧城折了几枝桃花回来,灼灼其华,却又幽香四溢。少女捧着桃花,眼波流转,却是一派天真烂漫地轻轻道:“哥哥你闻,桃花好香。” 君异闻言,便依言微笑着低头俯身,去闻桃花。而他面前的少女待得他低头俯身的那一刻,竟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青衫白发的男子顿时一怔。 少女却抱着桃花开心地笑出声来,然后理直气壮地红着脸小声道:“那罗延在信上说,他亲眼看到哥哥那时趁我昏过去的时候,偷偷亲过我的,所以我也要亲回来。” 君异摸着自己脸上刚刚被她亲过的地方,挑眉道:“但是我记得你读的信里,好像并没有这一段。” 碧城拉着他的手晃荡着,却是开始顾左右而言其他:“哥哥,我们今天煮桂鱼粥好不好?然后做桃花饼,你答应桃花开了就做给我吃的。” 君异只好叹了一口气道:“好啦好啦,快别晃啦,我什么时候不依你了。” 而少女抿嘴一笑,伸手轻轻地揽住了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口,良久,才轻声道:“哥哥,你后悔吗?为了救我,仙骨毁半,再也不能成仙,也无法炼化沧海泪。” 白发男子却是漫漫悠悠道:“毁了一半,不是幸好还剩了一半么?有这剩下的一半,虽然不能永生,但再活着万八千年还是不成问题的。而沧海泪不用炼化,反正看着已经是一双眼睛了,而且很漂亮,不是么?” 碧城望着他清隽的笑意和深碧色的眼眸,却还是忍不住吸吸发酸的鼻子道:“我自觉拼尽全力,却还是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若不是因为我一厢情愿,至少一百八十年后,哥哥是能看见的。” “由此可见这世间的事情,不是拼尽全力就能解决的。”君异微微叹了口气,却是扶住她的肩,认真地柔声道:“你那三年里已为我受了太多的苦,所以余下的日子我并不希望你还为此耿耿于怀。现在这双眼睛,是你几乎拼了性命换回来的,我很珍惜,也很喜欢,你的一厢情愿,便正是我的甘之如饴。” 碧城闻言依然眼圈发红,刚待要哭,而白发男子却毫无征兆地俯下身来,对着她的面容轻轻一吻。只是他吻的位置似乎有些偏差,那一吻落在了碧城的鼻尖。 碧城登时呆住了。 “好像偏了点。”君异却是神色自若,侧耳倾听,却是微微一笑,挑眉道:“但应该不会哭了吧。” 碧城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望着他良久,却终是禁不住破涕为笑,直至笑出声来,仿佛此时此刻是她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 眼圈红红的少女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执着地晃荡着,唇边却是带着笑意,不屈不饶地道:“哥哥刚才没有亲到位,不算不算,要再亲一次,不然我还是会哭的。” 君异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好像又干了件蠢事,只怕从今以后除了亲上一口,再也哄不住这小丫头哭。 但是念及此处,他却也不禁散漫不羁地笑了起来,什么永生不死,什么羽化登仙,什么永堕红尘,通通也不过是烟云幻梦而已。 唯有此时此刻面前少女的笑声,才是这世间唯一值得眷恋的真实。 “好啦好啦,以后有空再亲。”君异任她晃荡着自己的手,迈开了步子,从容闲适地道:“生生世世轮回无尽,又不是下一世我便不去寻你了,急什么?” 碧城当即道:“那要说话算话!” 君异意态疏懒地道:“当然说话算话。已经是再也看不见了,若是成千上万年里再没有个犯傻的小姑娘陪着我说话解闷,那我岂不是要孤独死了?” 碧城却幽幽地道:“可是生生世世愿意为哥哥犯傻的小姑娘,肯定不会只有我一个。” 君异笑得散漫不羁,却是悠悠地挑眉道:“但是我这个人却挑剔得很,只喜欢我面前的这一个小姑娘。所以除了她的转世,谁来陪我说话解闷我都不想理会。” 碧城终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扑到了他的怀里,满心满眼的幸福与安然。那一刻,她内心深处几乎成为梦魇的心魔仿佛终于被一束天光照亮,彻底消散无踪。 温柔的暮光宛若碎金般洒落在人间,映着灼灼的桃花和两个相携归去的影子,有少女空灵若梦的声音带着笑意飘出极远—— “好,那我便生生世世做哥哥的眼睛,直到红尘尽头。” 红尘年少,白衣天涯。 乱世繁华,九天看罢。 挂剑同归,不问生杀。 梦里论道,醒时折花。 (全文完) ☆、番外 永定三年六月,陈霸先驾崩,太子陈伯光继位,改元天康,大赦天下。 同年,柱国大将军杨忠嫡长子杨坚迎娶护国大将军独孤信之女独孤伽罗为妻。 天康二年春。 建康。 柱国将军府。 后花园的碧水凉亭下,一袭青衫飘逸的白发男子逆光而坐,低眸垂睫,却掩不住风姿倾城,执着琉璃酒盏微微一笑道:“我与碧城一路游山玩水,途中路过建康,便自作主张前来拜访故人了。” “好兴致。”他面前一袭素衣雪袍的年轻人淡淡接口,一饮而尽盏中酒,却是抬眸疏朗一笑:“杨坚落魄至此,旧交皆是避之不及,竟还有故友拜访,倒也是不枉此生了。” 君异闻言挑眉,悠悠地道:“登门只是听碧城描述柱国将军府门庭冷落,却是不知将军如今竟是龙游浅滩,虎落平阳。” “你若是讥讽我得了应世龙脉却是越混越差,那倒也不必,因为如今的一切乃是我甘愿领受,与他人无由。”那罗延毫不在乎地一笑,带着一丝酒意的目光刀锋般打量着他,却是玩味深深:“只是关于阁下,我一直以来都很想知道的是,为什么。” 君异闻言,却是不动声色地道:“我不太懂将军所指为何。” “因果虽缠绕不休,但却总是有缘起的。我不是碧城,自小跟在跋陀老和尚身边,三界六道皆有涉猎,你瞒不了我。”那罗延容色淡淡,执着琉璃盏慢慢摇晃着道:“红尘渡劫,劫有万般,并非只有碧城一劫。所以你当年完全可以选择冷眼旁观过去,日后再寻找其他合适的渡劫机缘,却又何必非要不顾一切入此红颜劫?” 君异闻言不语,沉默了片刻,却终究还是微微笑了笑,深碧色的眼眸羽睫轻颤,好看得让人恍惚: 分卷阅读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7 碧城 作者:小楼夜话 分卷阅读27 “将军想必应该很清楚沧海泪是从何而来的。” 那罗延微微眯了眯眼,眸光中有刀锋闪过:“难道是” “是。”君异毫不迟疑地肯定了他的猜测,坦然笑了笑,却是有些看不清神情:“那条被挖眼取珠,活活烧死的鲛人,便正是碧城的前身。” 那罗延虽然猜中,但是听他亲口承认,仍是忍不住微微一怔。 不待那罗延再问下去,白发男子便径自缓缓地续道:“二百多年前,我不过初初参破生死门,得以长命不老,意气风发之下,便御剑六合,畅游四海。行至南海深处时,无意间救下了一条被困于鲨群的鲛人,却未曾注意到那条鲛人获救之后,竟未潜回深海,而是暗暗尾随着我所御之剑,直游到了海边,被出海打渔的渔民捕获,献到了梁帝手中。”说到此处,他沉默了片刻,才又低声续道:“等我发现此事立刻御剑赶往建康时,那条鲛人却已因再鞭打也哭不出珍珠,被梁帝挖去双眼,活活烧死取了鲛油。我愧疚不已,穷尽修为,取其未灭执念化为魂魄,以引魂阵为媒,才送它入了人世轮回。” 那罗延闻言,亦是默然半响,才缓缓开口道:“鲛人本无魂魄,强行聚魂后降世,天必生凶兆异象。而直至今日我才明白,为何一个连生死门都早已参破的修仙奇才,会侑于执妄门二百年不得成仙。” “所以,大概还是我终究没有仙缘吧。”白发如瀑的男子笑了笑,深碧色的眼眸微微低垂着,轻声道:“那时的我无法接受它的惨死是因我救它而缘起,却又扪心自问做不到在它深陷鲨群时冷眼不救,因此深陷于执妄门不可自拔。最后终于决定入红尘渡劫时,却又恰逢它魂魄转生,执妄便愈发深重,终成劫数难逃。而最终渡劫成仙,与其说是参破了执妄门,不如说是终于执妄平息罢。” 那罗延听到此处,却是不禁扬眉笑了笑,执盏遥遥敬他道:“可见果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有私心杂念的漏网之鱼成仙。你若是真的参破了执妄门,只怕就算我把碧城翻来覆去杀十次,你也不会肯帮我去斩陈霸先的龙脉。” 君异却是散漫一笑道:“所以说红尘无岸,永堕轮回,也未尝不是好事。” 那罗延闻言,神色却是仿佛有些触动,执盏又是一饮而尽,才缓缓道:“过去我总觉情之一字甚为误人,你与碧城皆是愚蠢至极,而如今,却是有几分懂了罢我宁可因伽罗母族备受猜忌,多年不得寸进,却也想要护得她一世周全。” 君异挑眉,悠悠转转地道:“世事便正是这般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你愈是不信什么,它便愈是要给你几分颜色瞧瞧。” “受教。”那罗延却是笑得丝毫不介怀,眯着眼缓缓地道:“龙脉已在我手,皇图霸业终有时,所以我有的是耐心。而她却终归只有一个。” 而就在此时,独孤伽罗携了碧城从桃花林回到凉亭中,两个人各抱着数枝桃花一路聊天,显然已经是十分的亲密。 独孤伽罗抱着桃花,笑语嫣然地问那罗延:“好不好看?” 那罗延望着她,刀锋一般凛冽的目光竟也化作了一潭温柔潋滟的春水,柔声道:“好看。” 而抱着桃花的鲜卑贵族少女笑得娇俏,竟是直接跑过去坐在了他腿上,眼波盈盈地追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那罗延看到她当着客人的面,依旧毫不避忌地坐到自己大腿上,还直问男女之情,纵然素日里再冷静淡定,也是难得脸红耳赤起来,欲推又不忍心,手足无措地道:“我” “我什么我呀你们汉人男子,生得这么好看,却是一点也不干脆。”独孤伽罗清脆的声音宛若珠玉落盘,望着君异煞有介事地评论,转头却是继续教训那罗延:“喜欢是两个人的事情,既然我喜欢了你,那么一定要你喜欢回来,我才开心。你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那罗延结结巴巴地道:“喜喜欢” “这才对嘛。”独孤伽罗抱着桃花,却是比桃花更明艳十分,笑意盈盈地在那罗延右脸亲了一口:“我也好喜欢你。” 那罗延的脸顿时红得堪比云霞,只怕是从出生至今,他还从未如今日这般脸红过。 而独孤伽罗望着他极少见的腼腆温吞之色,竟觉得十分有趣,忍不住又在他左脸亲了一口。 那罗延彻底崩坏。 好在那两位不速之客见此情状,极有眼色地告辞离去,他才不至于人前的形象一溃千里。 出了柱国大将军府,碧城抱着桃花,却是站在了门口的最后一级台阶上不走。趁君异有些奇怪地转身之际,碧衣的少女毫无征兆地趁机亲了台阶下的他一口,亦是煞有介事地现学现卖道:“哥哥,亲亲是两个人的事情。既然我亲了你,那么一定要你亲回来,我才会开心。哥哥你说,你到底要不要亲我?” 君异冷不防又被偷袭,脸色有点发黑,退开两步远离了台阶,才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恐吓道:“你若是再不来引路,只怕我一不小心就亲错了别的小姑娘。” “不行!”碧城忙跑到他身边,把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却是幽幽地叹了口气,小声道:“早知道便一直在青阆,不出来玩了。哥哥自己看不到,却是不知道一路上是有多少其他的小姑娘盯着哥哥虎视眈眈。” 君异闻言,却是悠悠懒懒地道:“我觉得你成日里总是想那么多其他的小姑娘,太累,还不如多想想我。” 碧城忍不住红了脸,却仍旧是蚊子嗡嗡一般强行辩解道:“那是那是因为哥哥生得,就是那个什么蓝颜祸水的样子。” “蓝颜祸水?”她声音虽然模糊细小,但却挡不住面前人的耳朵很尖,白发男子挑了挑眉,竟是点头表示赞同:“也对,若不是当初桃花太多避犹不及,我又生怕像卫玠一般被人看杀,不然也不会吓得远遁红尘去修道了。然而哪怕是在庐山清明谷修道,却还是一不小心便招惹了师父的女儿,逼得我只能寻了借口御剑六合,却终归还是不幸栽在了南海。所以蓝颜祸水四个字,想必我还是当的起的罢。” 碧城一回想魏晋时期‘看杀卫玠’的典故和潘安瓜果盈车的盛况,登时不禁打了个冷战,紧紧挽着他的手,吃味道:“所以所以说到底,还不是怨哥哥生得太好么?” 君异却是散漫不羁地笑出声来,一派容华倾城,低眸俯身,循声在她耳边轻言低语道:“所谓蓝颜祸水,淹死你一个就好。” 分卷阅读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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