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阻且长》 分卷阅读1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回忆 1.-繁华事散逐香尘 “道之……你这淘气的丫头,看看,新制的藕荷莲裙都脏成这么样了?你都十来岁啦,能不能淑女一点……”母亲不住地埋怨她,埋怨中带着怜爱不已的深情,那宜喜宜嗔的眉目风韵流盼,让人丝毫看不出她已将将迟暮。而女儿从未留意母亲究竟有多生气,她自小便隐约懂得了双亲老来得女的喜悦,无论犯错大小从未受过重罚,因而愈发得意而淘气十足,比不得兄长的老成稳重,血气方刚的年华却少语而温厚,面目英挺惹人爱慕,尤其是那双形制宛如人工勾出的剑眉,眉峰一点情绪起落,便不知引得多少女子痴痴看去。 道之欢笑着跑开,笑声晶莹如串,脆似风铃,在晚意渐浓的四合暮色中,似乎惊扰了叶下黄鹂的小憩,扬起了栏畔古井中沉滞的水波,也深深刻在兄长颜瞻的心中。不知何时起,兄长总是在这对母女言笑晏晏陶醉其中的时候,静静地垂手悄立于古意沉沉的木门之外。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的心,只是非常喜爱这番母女间无罅隙的亲密。 在他出身的家庭里,期待这样的亲密似乎是一场奢谈。 颜瞻喜欢这样负手而立。也许他爱热闹,却禁不得一点点过分喧嚣的烦扰,只作为一个旁观者默默凝视一场欢愉,他似乎便能感到同等分量的快乐。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颜道之童音未泯而又初现绵丽的嗓音配着女校书的诗句,总让人产生如春梅冬兰的错乱感。 她的声音委实太过细腻,细腻得让人忍不住去揉一揉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让耳朵去贪婪地享受。心空落落般地痒,痒得人按捺不住。 “哥哥、哥哥。”那是约摸七八岁年纪的道之,端坐在雕花窗下读诗,一字一顿,那认真起来的模样和平时跑跑颠颠的形象十分不符,令人忍俊不禁,“哥哥你在门外偷听,肯定又是在取笑我。”道之一双丹凤明眸清婉一瞟,粉嘟嘟的樱桃小口撅得老高,就快要顶到她挺拔精致的小鼻子了。 “我哪有取笑你,”颜瞻笑颜清亮,不染世事未经愁绪的眼神可与妹子媲美一番,他拿过妹子手中半握的书,翻过来一看,却是父亲一直珍藏的洗墨池刻本《薛涛集》。“你从父亲那儿偷出来的吧?还读得这样大声,不怕被父亲骂吗?” 颜瞻故意吓她,陡然板起面孔,学着去流露父亲生气时的神色,腾出一只手来,轻轻弹了妹子一个脑锛儿。 “哎呦。”颜道之摸了摸被弹中的脑门,佯装气恼地抱怨“好疼好疼,啊啊,哥哥你真讨厌,我去告诉母亲。”说着就做出向外跑的姿势。 颜瞻一听这话,连忙拉住妹子,也不在意她是真跑还是装样子,先是关怀地问她还疼不疼,责备自己下手太重,其实不过是想和妹子开个玩笑,而后又眼含期许地套问妹子,可不可以不要去告诉母亲…… 他的母亲,却并不是她的母亲。 他并不知晓亲母是谁,只在小时候遥遥听得一句“他亲生母亲早年病亡”。而她的母亲,正房太太之地位从未被动摇过,尽管膝下只有这一女。 虽非亲生,道之的母亲,说起来倒是从未亏待过颜瞻,而颜瞻生性淡泊自持,随着年龄渐长、妹子长大,他更加觉得自己是家里的“外人”,包裹着自己的心,不愿示人。 对此,妹子尚小,许是并不知情的。 他们兄妹一对,玩闹一阵也就过去了,颜道之自然没有去告诉母亲,不过是想装个样子吓唬吓唬他,不曾想兄长竟然真的倍加关怀并连连道歉,不论怎样,这种样貌还是让颜道之着实兴奋得意了一阵子。 颜家书香门第,人丁不多却也是这水畔之泽的名门,家教甚严也无奈何爱子心切,任凭兄妹情深,打打闹闹中度过那若许年。多年之后,历经丧乱离合,二人回忆起来,那总是苦中深存的甘甜,红尘中唯一一缕暖心的牵绊。 颜瞻的思绪略略扫过这几十年的光阴,那些与妹妹相伴嬉戏的短暂光阴仿若仍在昨日,可回首看时,看此时妹妹沉睡的面容、那床帏掩映间流泻的美,就难掩心头一阵阵锉骨般的痛。 她醒来时,身畔缕缕檀香轻缓,纤纤烟影让她一时错意,那这样浅淡的香气似曾相识。 她下意识地顺着香气寻到了自己的思绪,想要再寻得一些若有似无的记忆,换来的却是一阵难以忍耐的头痛。 一瞬间轻然眉蹙,这意态神情,让侧首的颜瞻,猝然心动。 虽然他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份感情是他所不能拥有的。 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想要对着她安静地望一会儿,再望一会儿,却又悔恨自己不久之前刚刚错手做下的事。走进那间屋子,单单是走进屋子这行为,就让他恨透了自己。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原因。 他不明白,正是这份感情太强烈,才让他如此严苛地对待自己,也正是它的强烈,让他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更不敢在颜道之醒来的时候与她明丽的双眸对视。 颜道之睁眼的一瞬,他猛地别过了头,望向翠色掩映的窗外。 偏偏不巧,还是被她看到了。颜道之凝神望去,蓦地一声孱弱的惊呼:“啊?!是你!” 铜锁 2.-似此星辰非昨夜 屋内一阵无可名状的安静。他不知该如何启口,慌忙之中只好先安慰她莫要慌忙,自己并非歹人。 “道之,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我是你兄长啊。” “兄长……”她顿了顿,面色迟滞,想起了不多时以前刚刚发生的一切,心有所动,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身前的被子,继续说道,“多谢义士搭救。” 颜瞻心头一紧。果然,迟早还是要面对的。他嘴唇微动,酝酿半时,终究开了口,轻柔地唤了一声:“道之……” 颜道之似乎为此所动,眼神中闪过别样的光泽,她似乎想要回忆些什么,却突然脑际一痛。 “‘道之’?你、你是在唤我么?我……我名叫‘道之’?”她右手扶额,似在自言自语,“抱歉,我、我失忆了……叫什么姓什么、家在哪里,都记不得了……只是……只是你说的‘道之’,我好像很熟悉……” 顾亭欢看到她这个样子,心中顿然剧痛,他知道自从家族遭难,妹妹受了不少苦,却不想竟还失了记忆。他将颜道之这些年来所受之苦都一股脑地堆砌在自己身上,固执地认定是自己找到道之的时间太晚,才让她吃了这么多苦。而初见时的一幕幕,又如钢针一般一次次地刺痛着他。 “你、你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颜道之试探着问他。 顾亭欢眼望窗外,手中端着的那盏茶, 分卷阅读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 早已散尽了悠悠热气,随着他目尽远方而良久沉默。他终于回过头来,可脸上却似乎带着泪痕,面色涨红。“你右肩上的月牙痕迹,是怎么弄成的,你还记得么?”顾亭欢鼓起了勇气,终于说出了口。 “这……我不记得了……”颜道之手捂着衣衫尚不齐整的右肩,面色绯红,若有所思,“我曾失忆,现在连自己有多大也不知道。”她的语气那样平静,仿佛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切与自己无关。 “那这枚铜锁,你还记得么?”颜瞻手中晃动了一下,折射着亮眼的光。只可惜颜道之皱了皱眉,令他失望地摇了摇头。 “这铜锁……倒是一直在我身边。或许……或许在我失忆之前,它就一直在我身上?” 询问无果,颜瞻眼中交杂着失望与哀恸,他情不自禁地向前探了探身,无限温情地问道:“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颜道之依旧很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不多时,怯怯地摇了摇头。她发丝凌乱,鬓角长垂,楚楚可怜。 颜瞻再次陷入失望中,他从衣衫深处取出一个布包,一点点打开,最后一块布角展开时,道之亦呆住。 那里面包着的,是另一枚铜锁。 这两枚,一枚略小,一枚稍大,他递给道之,由她细细端详。这两枚精细的铜锁,边角圆润而光泽熠熠,浮雕般错落着片片云纹,锁子上一朵出水芙蕖迎风俏立,两片莲叶衬着花意缱绻,仿佛是娇嫩的莲花最不可割舍的依恋。正中一只仙鹤昂首立于水波之上,想必制锁之人乃巧匠能工,能为仙鹤点上如此灵意通透的眼,鹤羽毛色光洁,根根轻茸细腻。两只锁子的不同之处在于,另一面上金文写就的字,略小的那一枚刻着“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稍大一枚则写着“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颜道之把玩着两枚铜锁,细细读这上面的诗句,仿佛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却如何也想不起。她觉得这其中或有故事值得一寻,那谜底如何,令人万分期待又心有所惧。她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试着推言:“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这本是诗经《邶风·雄雉》中的两句,而正巧又分别铸在这两枚铜锁上,这锁子的形制又这般相似……难道……” 颜瞻凝视着她的眸子,启口道:“小时候读的诗,你还记得……” 他顿了顿,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郑重,说道:“我名叫颜瞻,正如这诗中所写,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我的名字便是从中而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我的同胞妹妹,家族遭难,我们不幸离散,她与我一样,自幼佩戴着一枚家传铜锁。” 颜道之吃惊地看着他,自言自语:“你的妹妹……我……颜道之……”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的妹妹……她、她还有什么能够与你相认的特征么?” 颜瞻的脸又一次变得通红,仿佛不愿意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心下羞惭。许久,他才回答颜道之的话:“妹妹你的容貌,一直刻在我心上,不会忘记的。再者……妹妹的肩头,右肩肩头,还有一枚深色印记,如眉新月……” 颜道之的手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右肩,听到此处,她猛然想起了那个被侮辱的瞬间,脸上泛起了红潮,她想不到,上天如此捉弄,让一对兄妹在那样的情形下相见。 “如果、如果我是你的妹妹,那么我的名字就是……” “颜道之。”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这样唤她。颜道之的脑袋忽然“嗡”地一阵剧痛,那些有关往事的记忆一下子向她冲击而来,怪不得她总是会做那样的梦,“道之”这个名字在梦里似乎那么亲切,她猛然间想起了许多尘封多年的往事,电光火石一般,擦亮了她的记忆,心一瞬间变得清透明亮许多。她忽然找到了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归属感和生存感,许多熟悉的场景、面容,一一浮现脑际。尤其是被困柴房昏迷其中时脑中梦幻般的景象,仿佛就曾经安存于她的记忆深处,只不过因着某些原因而失却抑或消散,如今它们一一串起,重新凝聚。 她的耳畔不住回荡着幼年时乳母轻轻拍着她入睡时吟唱的歌谣,斑白的发色、慈祥的面容,泛着陈年的昏黄构成了那些炎炎夏日里惬意午睡时的恬美回忆。她猛然间忆起了那些童稚年间的欢笑,与哥哥无所顾忌的打闹,那些年无忧无虑的欢欣让父亲母亲的白发都有了些许甜蜜的光泽,那些年无以复加的宠溺一一奔涌眼底,而那个大厦倾颓的夜晚、骨肉分离的剧痛、临别时父母惊恐而悲愤的眼神让她的心顿时被揪起,眼底的波澜如许壮阔,以致眼泪那样风雨飘摇不堪一盈,在心念一动的瞬间,便簌簌飘落。 这么久以来,从未有过怎样的契机让她想起些什么,往事依稀,流逝的光阴如同秋水一般淌过深深浅浅的河床,那些留下来的痕迹往往容易被尘土泥沙掩埋,还好,如今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让真实的过去浮现纯洁的面貌。 这旁宛如春景,那边却暗若严冬。 颜瞻的表情凝重,那沉入思考的神情让颜道之的思绪也渐渐转向低落,这本来是兄妹团聚骨肉相逢的好时候,却因为那不堪回首的一幕,让一团喜色险些变成人间丑剧。 与陈年记忆的重逢,让颜道之恢复了那些年对兄长的情感,那时候她是如此依赖他,他眉目英挺,又大她许多,总如保护神一般守护在她身侧,那距离不远不近,却令道之无比依赖。她近乎要说出口,哥哥你还记得么,那时候我们同窗读诗作画,抚琴作歌。炎炎夏日我时常偷偷溜出去爬树摸鱼,你一边提防着父母亲急切的询问和责备,又担心我玩得不畅快而处处细致地陪伴。烈烈寒冬我围炉醅酒,酿一壶梅花赠饮于你,担心挨父亲母亲的批评,饮酒方罢又陪你到园中练剑,以期消散酒气免得被父母发现。欢趣无尽的童年啊…… 颜道之的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意,她想起了许多,头依旧隐隐作痛,可思绪却忍不住细细回索,记忆的担子仿佛一下子重了起来,压着她,难以喘息。 颜瞻沉默许久,看着道之脸上复杂的神色,心下惭愧之至。终于,他鼓起勇气道:“妹妹,今日本是重逢之喜,却不想竟是如此结局,我对不住你,自认不堪做你兄长,为兄会自毁双目,向你谢罪。” 他的言语如此平静,以致动作迅疾竟无人能防,他仰起头,高举右手,食指与中指弯作鹰爪装,向紧闭的双目刺去。待到颜道之反应过来时,已然晚了。 颜道之大吃一惊,起身飞快扑向颜瞻,她紧紧抓住他右手的衣襟,拼命想要将他的手拽离他的眼睛,此时颜道之已带了哭腔,痛苦万分地喊着:“哥哥不要!你别这样,不行啊!” 一枚利器破 分卷阅读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3 窗而入。 它打在了颜瞻的右手上,打断了他自毁双目的举动。 一枚双菱银镖,系着一缕嫩红流苏,还带起了一阵迷迭香风。 颜道之一把握住颜瞻的手,连忙查看他的双目是否完好无损。而香风过处,颜瞻早已知晓来者何人。他自认反抗无用,任凭颜道之握着他的手,而他败兴悔恨地低着头,并不愿就此原谅自己。 “可恨的是那段家母女,你在此自伤又有何用?!” 循着声音望去,一个金环束发、肤色晶莹的妙龄女子走了进来。 她看着此时的这对兄妹,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走过去,牵起颜道之的手,仔细端详她的五官容色,幽幽说道:“你们颜家的儿女,都是这样……” 说到这儿,她的脸上不知怎地泛起一阵红晕,没有继续说下去。 “请问你是……”一切都那样突然,才从噩梦中醒来,听一位陌生男子告诉她自己的真名实姓和失却的记忆,而骨肉相逢的时刻,兄长又自惭而无颜相见,此时眼前蓦然出现一位仿佛十分熟识的陌生女子,颜道之有些恍惚,头隐隐作痛。 “我……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她眼神一动,瞬间笑容一灿,爽快地说道,“你便唤我红衫就好。” “红衫?”颜道之这才仔细探看一番,果然她身着一袭红衫,连足上一双鞋子也是绣着红莲图案的暗红长靴。 “红衫姑娘。”颜道之这样唤她,眼神柔和了许多。她非常快乐地应着,似乎对这局面很是欢喜,也喜欢这个称谓。 两个女孩子自顾自地说话,倒是忽略了一旁自伤不已的颜瞻。“这件事自始至终都是那段府母女太过欺人,与你无关,你真的不必如此。况且你从未真的伤害过道之妹妹,还救了她。”红衫女转向颜瞻,快人快语。她像是已经摸透了他的性子和想法,句句都扣在了他的心上。“道之妹妹,”她转向颜道之,“你不要怪他,心里也不要生什么嫌隙。不过说到底,这件事对你还是伤害太深,同是女子,我懂你的苦。” “姐姐……”颜道之打断了红衫的话,泣不成声,“我、我……” 红衫抢过她的话头,右手轻轻抚过她低垂的发,“好在你现在没有受伤,妹妹你放心,那些欺负了你的人,早都被解决掉了,这件事你就彻底忘了吧!” “解决掉了?”道之眼泪汪汪地问道。 “嗯……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禽兽不如,留着迟早是祸害,倒不如……你说呢,大当家的。” 红衫看向颜瞻,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颜瞻手中握着一盏缠枝莲杯,摩挲不已,听到红衫的话,微一用力,一声脆响,那杯子粉身碎骨。 红衫转回头来,继续与道之说话。她已读懂颜瞻之意。 颜道之满目疑惑,这个刚刚才相认的兄长,如何又变成了红衫口中的“大当家的”呢?“这……这‘大当家的’是怎么一回事?能讲与我听听么?” 红衫扶颜道之坐到床边,缓缓讲述。而颜瞻心知有红衫在,妹妹不会再出什么状况,于是转身出门去了。 他一句话也没有讲。或许需要时间的洗刷,心结才会消散吧。 “你家的那些事,其实我知道的并不多。”红衫说道,“我在你哥哥身边这些年,他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从不曾向我提起你家之事。山中无事的时候,他总是默默练剑,身负血海深仇的样子。身边的人都不敢打扰。” “家中的事……”颜道之低下了头,看样子她还未能全都记起,“红衫姑娘,你说哥哥在‘山中’,哥哥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红衫不由得望向远方,回忆起初见颜瞻时那些轻狂岁月。“那年,我武艺初成,云游天下,江南塞北,四处游玩。本来一直平安得很,不想在离京城不远的地方,遇到了一群山贼,一开始仗着身有武艺,并没有放在心上,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他们,可不曾想,他们嚣张得很,和朝廷还有牵连。后来我才知道,我杀死的那个山贼的头头,竟是当地知县的侄子。” 颜道之满脸疑惑:“他既是知县的侄子,又怎会做山贼呢?” “起初我也是万分不信,经人解释才知道,这知县本就是捐来的官,在乡里为非作歹,纵容亲眷家丁四处行凶,百姓们叫苦连连没人管,于是这小子便更加张狂,占了当地一座山头,开山挖矿,逼迫山下百姓给他做苦力,挣不到多少钱,还要挨打挨骂,不知何时就命丧山洞了。所以那里的百姓就管他们叫‘山贼’了。 “我杀了那些个贼人,尤其是知县的侄子,他们怎能放过我。眼见我是无路可逃了,万幸遇到了你哥哥。” 讲到此处,红衫的容色红胜衣衫,显然对颜瞻那时的襄助之恩,不仅仅有万分感激。 “你哥哥武艺远在我之上,又幸有几个同道好友陪伴,才能一道打退官府的人……任是如此,唉,那几个伴儿也惨遭不幸了。” 红衫眼中闪过一抹难掩的忧伤,她知道颜瞻忒重手足之情,对兄弟们丧命一事有多难过。“现在每到他们的祭日,你哥哥都会好好祭奠一番。说起来,你哥哥真是条好汉子。” “从那以后,被官府通缉是逃不掉的了,我们不得以只好落草为寇,后来又有许多附近活不下去的穷人投奔上山,这才在渐渐在山中扎下根来。” 相逢 3.-此恨绵绵无绝期 红衫姑娘讲得用心,颜道之听得入神,加之描摹得十分生动,过往种种仿佛呈演于颜道之面前,尽管许多失却的记忆并不能一下子找回,但兄长磊落寡言又重情义的样子,渐渐在她心底勾勒而出,还自带着一缕温润的光泽。 “妹子你呢?如何会到这里来?看你身子单薄,也是吃了不少苦吧。” 红衫冷不防地一问,打断了沉溺在回忆与想象中的颜道之。她从对兄长的暖意中抽离,眸色渐渐覆上些微哀伤的色泽。她并未回忆得太远,只黯黯地絮说着那些日子寄居在段府里的日子,那段备受段府小姐段霭云与其母亲周姨娘欺凌的生活,那是寄人篱下,亦无可奈何。幸而,段府二小姐段濛羽心有侠义,古道热肠,一力助她逃离地狱。 颜道之的眼前仿佛浮现出那逃离地狱的一夜。 那样凄暗的夜,阴云低锁,初雪飘零,段濛羽一袭红色斗篷,策马扬鞭,带着身后的颜道之逃离了段府那片是非之地,一丛丛干枯的树枝,在寒风中偶有摇摆,如鬼似魅,就算是胆大强壮的男人见之也会胆寒,何况是这样两个柔弱的姑娘。 想来她们心下害怕得紧,一路无话,漫挥马鞭。颜道之似乎是第一次坐在马背上的,她紧紧攥住段濛羽的衣襟,生怕自己一念走神,便会从颠簸剧烈的马背 分卷阅读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4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4 上跌下。 段濛羽较之颜道之,心中倒是安定许多,父为元帅,她自小便与这些马匹兵器一类打交道,父亲曾将一匹“凌风”在生日之时送与她,她为此快乐了许久,时常带着这匹毛色乌黑的骏马驰骋于郊外。如今,这凌风身型健壮,正载着主人与颜道之奔向边塞军营。 马儿也颇通灵性,它似乎明晓主人的心思,要早一些到达目的地,更要趁着今晚的夜色多走一些,以免被追杀之人发觉,再施手段。 第一个奔忙的夜晚,终于在熹微晨光中落下帷幕。 天色渐明,两人的心也渐趋清亮,毕竟,女孩多少都对漆黑一片心有忌惮,尤其是这样一个逃难之夜。还好,这种心上的熬煎即将结束了。 这一夜不知奔波了多久,她们终于走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镇子上,估算着这里应该没有熟识的人、也暂不会被周姨娘等人追上罢。段濛羽先下马,然后扶着颜道之从马上下来,两人牵着马缓缓步入镇中。 她们找了一家并不显眼的客栈,店小二十分热情地请进两位,又将马匹安置妥当。 锁好房门之后,两人就倒在帐中沉沉睡去。想来这一夜已经耗尽了她们的体力,待到送饭的店家来敲门示意,两人根本不曾听到。 夕阳时分,辘辘饥肠空乏难耐,唤醒了二人。 终于吃过了饭,心情也转好了许多,入夜时,再次踏上旅程。或许店家会怀疑吧,也可能会因昼伏夜出而露出什么马脚,但二人并未多想。 也实实地来不及多想。 第二夜,确实强过昨日,她们依旧驰奔向前,心思亦不像昨夜那么烦乱。一夜初雪,扫去了马蹄留下的恼人痕迹,或许这样就不会被身后追兵发现吧,她们想。 直到第三日,二人疲惫不堪,再无法承受昼伏夜出的辛苦,在村镇内饱食饱睡了一顿后,于日上三竿时牵马赶路,她们渐渐放下心来,马儿累了便下来行走一段,闲语二三。颜道之寄居于段府时她们便相谈甚欢,如今同行逃难,则更见患难中之真情实意,不知不觉间已将家事、心事尽付与对方。 走得累了,便又翻身上马,骑骑走走,就这样又过了一段路程。眼见天色渐晚,可是前面依旧没有村镇的影子。 她们略感心慌。 忽然一阵寒鸦惊起,吓得二人左右张望。这般四周渐渐沉暗,寒风欺身、鸦雀哀鸣而又找不到前方终点的时候,最能令人心生绝望。 马嘶,人惊。 身边倏地出现许多蒙面壮汉。 她们跌落马背,刚刚放声尖叫,就已被赶上前来的贼人一掌打晕。 段濛羽首先醒来。 眼前一片漆黑。 努力回想,却感觉头痛得很。 渐渐,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被蒙了起来,手脚被缚。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并没有被绑在柱子一类的物事上。甚幸。 不知身边是否有人看守,她不敢出声。如果贸然叫了起来,或者气息乱了,守卫的人就能马上发觉她醒来了,以后会发生什么,就很难说了。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装作依然在熟睡的样子,气息安稳,又留神听了许久。 她可以确定,屋子里只有她与另一个人。 而那柔弱的喘息声,让她确定,那极有可能就是颜道之。 她想张口唤她。 可是。确实,嘴也被贼人堵上了。 她“嗯、嗯”地叫了几声,发觉没有人回应。 也许颜道之还没有醒来吧。她一向身子弱,也许被贼人打晕的那一下子,会让她昏沉许久。 段濛羽试着起身,在地上大幅度地蹭来蹭去,想要找到一个可以支撑的点。 终于,她仿佛触到了一面墙,凭借着墙,她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坐好后,仔细地想了又想,觉得还是应该先唤醒颜道之。 只有两个人都醒来了,才好商量对策,解决当前的困局。 段濛羽提高声音,“嗯”了许多声。 终于,颜道之悠悠醒来,听到了她的声音。 两个人同样被缚着,同样被蒙着眼睛,堵着嘴。 她们就靠着这样简易而原始的沟通方式,终于循着声音找到了对方的所在并靠在了一起。 段濛羽找到了脱身的法子。她试着站起来,让自己被捆住的手可以够得到颜道之的脸,然后取出了堵在颜道之口中与蒙在她眼睛上的布。 依着同样的法子,颜道之也让段濛羽重见了光明,开口说了话。 她们来不及多说,更来不及深思,一鼓作气,又背靠着背,靠着手上的灵活与脑中的设想,解开了手腕上的绳子。 这时候,她们才稍稍放下了心,开始打量并思考自己身处的这座房子。 显然,这是间村民的柴房,墙角堆放着一大垛干柴,地上散乱着扔着些干草,墙边还有个储物的架子,落着厚重的灰尘。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生活过了。 西面的墙上,有个小小的窗子,没有光打进来,不过倒是可以窥见外面的天色。 她们没有说话,蹑手蹑脚地站起来,静悄悄地溜到窗子前,想要窥探一番。 不巧的是,窗前走来一个人。 段濛羽反应得十分及时,她一把拽住颜道之,和她一同贴在窗户一侧的墙上。一动也不敢动。 她们看到了映在屋中地上的人影。 还好,窗子上有铁棒,那人无法探进头来,只能趴在窗子上向里面张望。 这点倒是和颜道之她们一样。 自然,那人无法看到和窗子平行的墙上,贴着的两个女孩,这样的张望,毕竟有死角。 一股酒气顺着风,吹进了屋子。 那人摇摇晃晃地走开了。没有声张,和他来到窗子前一样,安静地来,安静地走,甚至连一句山寨贼人常用的脏话都没有吐口。 他也许没注意到,原本地上的两个人不见了,抑或,当时扔下这两个捆起来的姑娘时,他们忘记了考虑窗子窥探角度的问题。 两个姑娘,只是这样略略地想了一下,看窗外没有动静,便蜷缩在一个窗子窥不到的死角处,低声商议起来。 这些是什么人?这是她们目下最为关注的问题。思来想去,无外乎这几种可能:一是附近的山贼,二是周姨娘派来抓捕她们的。除此之外,几乎没有第三种可能。 他们有多少人?如果来的少,她们还有些许机会能够逃出去,毕竟将门之女,段濛羽还是略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如果人多,她们只能束手就擒,若是抵抗得紧,也许还有性命之忧。 这里是哪儿呢?她们从窗外望去,这仿佛是一个宅院的柴房,窗外便是院墙,院墙很高,根本看不到墙外的景象。 而这屋子的门,看上去似乎也早已被钉死,从里面是打 分卷阅读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5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5 不开的。 她们是如何摔落马背的呢?回忆了半天,她们依稀记得,那是一条并未被发觉的绊马索。 段濛羽心爱的马被他们用绳索绊倒,冲上来一群身着黑衣头戴面具举着刀的强壮男人,其中一人武功还不错,一掌下去,两个女孩便失去了知觉昏倒在地。 想到这儿,两人不约而同心下一凛,还好,她们并未发觉身上有受伤的痕迹,也没有明显的痛觉,想来这些贼人并未对她们做什么。 “这些人,”颜道之压低了声音,附在段濛羽的耳边。“十有八九就是周姨娘派来抓我们的。” 如此说来,守备一定更严。这下该如何逃出去呢。 “这屋里没有食物,”颜道之环顾并推断着,“周姨娘一定不让他们害了我们性命,她要的是两个活人,否则她自己也根本无法交差。” “所以……”段濛羽接口道,“这说明他们一会儿就会来押我们回去。”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 正在此时,她们听到了门的响动。 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地快步来到门前,和刚刚一样,贴在和门一边的墙壁上。 静静等待着外面的人打开门。 她们手中连最起码的武器也没有,现在实在是冒险得紧。 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她们交换了眼神,那样子意思是见机行事,确实,如果两人趁着开门的一瞬间贸然跑出去,因为不熟悉对方的情况和门外的路径,她们一定会再次落入敌人手里,并且也许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她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好贴在墙上,就这样等待着门开启的那一刻。 是生,是死。 颜道之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门响了许久也没有打开,很奇怪,段濛羽疑惑着看向门,而颜道之也睁开了双眼。 而且开门的声音是那样轻,仿佛生怕打扰了什么。 也许…… 终于,门打开了。 一束光,刹那间,劈开了屋中的一片天地。 不出所料,是一个人走了进来。 一个男人。 和他们那些贼人一样,身着黑衣的男人,只是他并没有蒙面。 他又将门关上了。 屋子又陷入黑暗。 那人逡巡着,似乎在找寻原本应该在地上的两个女孩。 颜道之和段濛羽,就这样一动不动,现在看来是躲在这男子的身后,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大气也不敢出。 那男子终于回过头来。他并没有在屋中看到他所要见到的人,于是,只能回过头来寻找。 她们,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如此惊恐。 仿佛是死亡的宣判。两人直直看着他,同时也心有疑惑,隐隐觉得,自己的命运是不是会有转机。 他们,终于对视。 那是一张并不熟悉的脸,两个女孩从未见过,她们心下一寒。 而那男子,却兀自开口。 “莫要出声。”他的声音那样温和,“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是来放你们走的。” 他怕这两个女孩叫出声来,破坏了他的计划。 颜道之与段濛羽,却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还是怔怔地看着他。 “别怕。”那男子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不信。周姨娘杀了我的亲人,现在还叫人在此劫下你们,实在太狠毒了。我恨她入骨。” 段濛羽细细端详了一阵,果然,她想起了这张脸和曾经某个较为熟悉的面孔大有几分相似。仿佛是某个段府上的家丁。 “没时间解释了,现在跟我走。”那男子说道,“现在我引你们找到二小姐的马,然后你们就快逃命吧。” “谢……谢谢你……可是我们走了……你怎么办?”段濛羽恐惑地追问。 “不要管我。我能做的也只是这些了……”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隐忧,“别问了,总之,现在跟我走!” 他的语气、眼神那般坚定,让这两个单纯的女孩不由自主地相信他说的话。 出门的时候,段濛羽脑中闪过一丝疑惑,难道她们真的就要这么轻易地相信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跟着他出去?只是,她又转念一想,如果他是来引诱她们逃命的,他又能获得什么好处呢。 终于,两个女孩跟着他,迈出了门。 他引着这两个人,迈出了门。 跨出门的一瞬,她们不由自主地一凛。 生怕门口会有埋伏。 还好,她们长吁了一口气。 门外一片寂静,天光可见,此时,天蒙蒙亮,身边并没有其他贼人埋伏在侧。 她们紧紧地跟着前方的这个男子。 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马厩,段濛羽终于看到了她心爱的马儿。 那男子十分麻利地解开了绳子牵出了马,交到了段濛羽的手上。 “二小姐,快走,你们快走。” 两人会意,立即上马。 “想走?哈哈!没那么容易!” “嗖”的一声,暗器袭来。 颜道之一声惨叫,跌下马来。 段濛羽见状,迅速将马头一勒,翻身就要下马去救颜道之。颜道之已经探知她的目的,早已大喊起来:“你快走!快!别管我!”段濛羽怎么会听,她又怎会丢下颜道之一个人,如果她真的走了,颜道之必会死在周姨娘手上。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挥起马鞭就抽向了那些一围而上的歹人。 此时情况紧急,即使加上那个放他们出来的男子,这三个人,又岂是这群人的对手。 段濛羽挥鞭而上,两个歹人顿时中招,刹那间脸上、臂上就留下了鲜红的血痕。那个缚起颜道之的人一步步拖着她倒退着,而围到段濛羽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短短一瞬,局面变化得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颜道之仍在冲着她喊,叫她赶快离开,而她却迟迟不走,执意要救她。 那个放他们出来的男子,就在此时,忽然停止了对其他人的攻击,一回身,借着段濛羽的力量顺势夺鞭,照着马屁股狠狠挥去。 马儿受了惊吓,一溜烟飞奔而去。任段濛羽如何努力,都停不下它飞驰的步子。 颜道之看到段濛羽被迫离开,心下舒缓,她明白这种境地,如果定要保全两个人,一定会被抓回去的,与其那样还不如牺牲一个,换取另一个的自由。 她笑意略略浮现,又心下悲苦,深知这样一来,她不知此身是否得以保全,更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心中那个他。 忽然一声惨叫传来,惊得她定睛而望。 那个尚不知名字、放他们出来的男子,身中数刀。 颜道之惊叫起来,泪水夺眶而出。她疯狂地想要冲上去看看那个男子的情况,可早已被死死困住。 他就这样死了。 甚至连名字都还不知道。 分卷阅读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6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6 当颜道之再次醒来时,不出所料。她已在被押回段府的路上了。 眼前被黑布蒙着,马上颠簸不止,她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痛得让人无法思索任何事。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颜道之想。自己手无寸力,如果在路途中真的遇到什么,自己只会拖累段濛羽,两个人谁也无法感到边塞找到那些渴盼的人。现在,至少可以保证段濛羽暂时的安全了。 她她不过是拼命用这种想法来安慰自己。 在马上颠簸不止。本就身体孱弱,这一半日受了惊吓,又水米未进,道之已虚弱至极,她一路昏沉,头痛难忍,段霭云的狠毒、周姨娘的刻薄,那两张可怖的脸,却在眼前不时浮现。 她感到周身冰冷。 就这样,她不知不觉地睡去,梦中恶事连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感到自己被人放下了马,而后又被人拾起,扔到了某处。 身体落地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清醒了些。 她想好好喘一口气。长时间被横放在马背上,她感到自己周身的骨头就要散架了,一路之上她备受风寒,如今似乎被扔到了一处温暖的所在,身上一缓,而后便深感自己的身子已完全吃不消了。 “我不想看见她!把她扔下去!” 那是段霭云的声音。她打了个冷颤。那声音如此熟悉,又那般恐怖,让她不由自主想起过去许多事,令人害怕的往事。 “先把她扔进库房吧。看这个病歪歪的样子,也问不出什么了。今天我们也倦了。你们都退下吧。” 周姨娘这声音,让人听不出悲喜。 道之感到自己似乎被扔进了某个角落,她眼上的黑布一直没有被撤去,身上捆绑的绳索更是从未解开过。可她已无暇顾及周身之痛,她已对即将到来的明天胆战心惊。 不知道明日又将有怎样的拷问和酷刑。 她蜷缩在这个寒意侵人的角落里,任凭冬夜的黑暗将她彻底吞噬,不留下一丝喘息的机会。她感到身侧有阵阵寒风吹透衣衫,侵入骨髓。她缓缓地挪了挪身子。 无依无助的时候,她想起了曾经苦难的日子,想起了那个她心中可以依靠的人。若说依靠,自己真正身陷困境的时候,他一直都没能出现在她的身边,或说,寒卿是她精神上的依靠吧,她想,他那和煦如春的笑靥、温柔深情的呼唤,和他那些从未曾实现却令她身心俱暖的誓言与话语,支撑着她忍受了一切身子上的病痛与内心的创痛。她最怕那种无边无岸的绝望,正如那日失忆的她苏醒时的所见所感,也如此时未知明朝又将遭受什么的恐惧。她仿佛深陷无边水际,周围找不到一丝可以攀附的稻草,只能任凭海水汹涌将她周身淹没。 她的身子在冰冷的屋中渐渐僵硬,僵硬到根本感觉不到肢体的存在,她一时昏死过去,却又不知何时仿佛有了些神智,她仿佛听到江寒卿在唤她,可是远远的,她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她又仿佛看到江寒卿在一条宽阔的河流对岸冲着她大声呼喊,他向着她奔跑过来,准备涉水去牵她的手。她仿佛感到了脸庞的水痕,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江寒卿奔跑时溅起的水花。 又是一阵不辨天色的混沌。 她似乎在一瞬间看到了自己的人生,那所有的画面,似曾相识,却又许久未见。她看到一个黄发垂髫的孩童,看到了嬉戏的兄妹,看到了春阳和暖时柳帘拂面的温存,看到了西窗共读眉目如画的一对璧人……那些电光火石的一瞬,如一柄利剑刺开她尘封已久的记忆,她分不清楚那些画面究竟是梦境还是记忆,画中人依稀是曾经见过的自己,曾经朝夕相对的亲人,又似乎离自己十分遥远,只是在默默眺望。她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迷茫,一种近在眼前却无从触及的利痛,她想要探身去做一番询问,可那些温馨的画面只停留了那样短暂的一瞬。 一时间,她又仿佛置身于一间暖意融融的屋子,周遭墨黑,只有一盏油灯安放在蒙尘的木桌上。她想伸手去够那盏灯,却怎么也抬不起胳膊。地上的炭盆不时迸溅出金黄的火星,宛如一簇簇除夕夜的绚烂烟花。她倏地看到了楼前嬉戏的人群,楼上与人共坐的女孩手指着烟花欢呼笑闹,那女孩脸上灿若春桃的笑容仿佛融化了人世间所有的悲伤与哀戚,穿透无边的世事将人间的百般愁苦一一消弭于无形,任是谁读到这样的欢愉,都无法不忘却曾经与现时经历的苦楚。 忽然一阵巨大的声响,惊散了楼下聚集的人群,人们像受惊的野兽四散奔逃,那阁楼也碎得让人害怕。女孩不见了,她身边的人也早已不知逃到哪里了,她眼神中弥散着惊恐与迷茫,不知是什么样的原因带来了如此令人猝不及防的巨变。 道之感到自己似乎也身处其中,正随着散去的人群胡乱地奔跑,她感到自己的身子在移动,却看不到自己奔跑的双腿双脚。 猛然间,她感到头部袭来一阵令人措手不及的剧痛。 一阵光迎面而来,刺得她不得不眯紧了双眼,方才眼前恍惚呈现的一切景象瞬间消散殆尽,她仿佛一下子被拉回到了现实之中,感受着一切她此时真切承受的苦与痛。 她觉得自己被缚的双手双脚似乎已解去了绳索的围困,却依旧动弹不得。 晃神的片刻,恍惚间听到一阵男子们起起落落的嬉笑声。 她感到自己的眼睛似乎可以适应此时的光亮了,于是试着睁开了双眼。 却不想,自己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她失声尖叫,却发觉嘴早已被堵住。眼前的景象,让颜道之的神智一下子清醒了太多。 她反而觉得,自己尚在梦中。可是腿上、手腕上真实的痛觉在提醒她:这一切正在发生。 她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硬实的木板,丝毫装饰也无,仅有的一层灰黑色的床单凸显着此地简陋肮脏的特色,她想起身,却发觉双脚早已被绑在了床板上。不,那不仅被绑住了,还被两只肮脏不堪的手,死死摁住…… 她强挣着抬起头,看到两个面目狰狞笑容诡异的男子。 她的心脏开始疯狂地跳,脑中闪过无数个最坏的念头。她仅存的理智疯狂搜索这两个男子的面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看来他们并非段府家丁。她心中怕极了,想要伸出手去轰赶那两个人,臂膀一抽,却怎么也动不了。 她心里更加害怕,侧头去看。果然。 那双手的境遇,与双脚一般无二。 她低头看到身前的交领已被扯开,诃子已微露端倪,腰带早已是松松垮垮地挽在身上,她害怕极了,想要阻止这一切,疯狂地抽动着双手双脚,拼命伸脚去踢、动手去打,用喉咙压迫的声音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可这一切都没有用。 歇斯底里 分卷阅读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7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7 的挣扎和眼神中的楚楚与绝望,激发了这些喷着酒气的男人们放荡疯狂的恣笑,床边叉手而立狞笑着的人们,反而被这“动人”的一幕勾起了欲念重重的非分之想。他们似乎很懂得如何收与放,懂得恰到好处地拿捏女人的心态与事态的进行。他们狞笑着缓缓走过去,一点点拨开她的裙,看那雪玉般纤细的双腿如何一步步展露于眼前。也有些没有耐心的粗人,伸着粗糙的手掌在她的腿脚上胡乱逡巡,绸缎般的丝滑与掌上的茧子冲撞激烈,划得她生疼。一只带着金扳指的手捏起她俊秀的脸,毫不怜香惜玉,她嗅到了那浸染了烟酒气的金属味道,拼命扭头想要甩开,却发现丝毫无用。一阵阵强烈的反胃让她难以自持,心中仿佛有千万只猫在抓挠。 她的眼泪簌簌而下,脑中全是江寒卿的面容,她那早已被堵得严实的嘴里含混地呼唤了千遍万回江寒卿的名字,求他来救她,带她离开这里,带她结束噩梦,可是任凭她如何呼唤,他,总是听不到的。 决堤的泪水并不能唤起这些他们的良心,反而变成了激发兽性本能的催化剂。她仿佛听见了衣衫扯裂的声音,钗环落地的清脆,肩头因衣衫散落而察觉到凛冬的冷意,散下的一缕青丝贴在脸颊肩头,个中韵味,更引得这些人摩拳擦掌。这一切不知是真切的感受,还是痛苦的联想,一阵阵可怖的大笑令她沉沦,却并未放弃无谓的挣扎。 这队歹人的小头目,推开众人,来到道之身边。贼心难抑的他早已按捺不住,准备在“大当家的”到来之前,抢先尝一尝这面容楚楚的女子。他覆在她身边,手已经贴上了道之的衣领。 希望一点点褪去,彻底的绝望弥漫身心,她带着最后的乞求死命摇动着头,被塞满破布的口中含混不清地喊着“不要啊、不要”,晶莹的瀑布瞬时遍布脸上,鬓角早已湿透,淹湿了床单。 那人□□着,以激烈的一扯,伴随着裂帛的清脆,扯碎了她最后一点希望。她眼中的光泽瞬间流失殆尽,晶莹之泪干涸在脸上,喉咙中发出了最后一声无比凄惨的呼叫,身体随着衣衫扯裂的声音激烈地起伏了一下,春意葱茏的小山,隐隐充溢着在场所有人的眼球与欲念。 这时,一阵迅疾的脚步声传来。一步一落,令人肃然。 顿时他们收敛了放荡的笑,神色中流露出崇敬与惧怕,邪恶肮脏的手渐渐停下。 那声音越来越近,颜道之瞥见一个身躯伟岸的男子走进了屋子。 他一身素色,玄纹云袖,面色清肃,瞳仁深邃,那雪霜之姿,枯瘦之态,清俊之容,气魄之大令人臣服。 他的到来令这屋中的歹人们安静了下来,其中一个点头哈腰地走到他面前道:“大当家的,不是我们不听命令,实在是……嘿嘿。请大当家的先来!呃呃……当然小的们也想尝尝鲜儿……嘿嘿还请大当家的成全小的们。” 那男子面目清冷,横了这人一眼。 那人顿时低下了头,但依然不死心,压低了声音说道:“就算您不在乎小的们,也得看段府的面子吧。这……这可是段小姐的命令啊,谁敢违抗……” 段小姐……不错,道之想,果然,如此阴狠的主意,果然是段霭云周姨娘一班人想出来的。她的心一阵剧痛,恨意连连,排山倒海,甚至就要咬碎银牙。 那男子一摆手,利落地推开了他的谄媚。 他快步向前来到她身边,目光触碰的一刻,眼神变得凝滞起来,似有万道雷电劈在心头,那面目容色,分明是失散许久的妹妹…… 更何况,她肩颈处的印记——楚楚可人的如眉新月,正晃着他的眼。 晚来一步,绝望不仅击碎了颜道之,更击碎了他,妹妹狼狈的衣衫、私隐的□□,一一展露在他眼前。 他那竹簪高束的乌发中,有一绺,轻盈而落。 而她本以为自己的人生今日彻底结束于此了,却不想突发眼前这一幕,而周遭的死寂令她胆颤,更有前途未卜的迷茫。 她面色红得骇人,头摆向左处,尽她所能将脸埋在众人看不到的低处。 他颤抖的手,轻轻触上她的右肩——那弯如眉新月。 他凝视着身前这个备受□□的女孩,那散落的发下隐藏的脸,皎白的肤色,颤抖的双睫,依稀就是那个曾经无比熟识的面容。 这样情景下的重逢,让他的眼神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与愤怒,他疯了一样咆哮起来:“她胸前是不是还挂着一只铜锁!是不是?!谁拿了?!谁拿了?!给我交出来!” 一瞬间的死寂。 一个面如死灰的男子,颤巍巍拿出了他衣兜中的铜锁。 他一把夺了过来,抽出靴中的短刀,一刀毙其命。甚至不容他喊出一声。 他看着手中的铜锁,短刀“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他疯狂地吼叫着,痛苦的声音吓破了其他人的胆,那些还摁着颜道之手脚的人们,通通逃离了她的身子,一刻也不敢停留。他一个飞脚以一把凳子抵住了门,挥起短刀一阵疯也似的砍杀,这些人并未料到,这位平日里还算宽和的“大当家的”竟会突然痛下杀手,加之并无什么真功夫在身,毫无防备间便纷纷被砍死砍伤,还有个受了伤还没来得及逃奔的人被他一个措手掐断了颈骨。 他企望杀尽侮辱妹妹的人,却无法放过自己的双眼。 道之早已吓傻,甚至一动未动。他快刀砍断绳索,随手扯来一块布,覆于道之全身,然后一个打横抱走了她。 北上 4.-愁云惨淡万里凝 颜道之絮絮而述,将过往那些令人哀痛的经历一一道来,红衫静静地听着,心下随之哀伤不已,这原本家世清平的女子,本该安稳和乐地度完一生,却无端被卷入这层层波澜,备受苦楚。她看着道之,着实心疼。 颜道之与颜瞻、红衫三人在这小室一带略略过了一两日,幸而并无追兵前来。颜道之的精神渐渐好了起来,毕竟红衫年长几岁,将她照顾得妥帖。而颜瞻却一直没有露面。 或许哥哥是有意避开了,她想。兄妹二人,心中都有解不开的疙瘩,尽管一切都是让人无奈的误会。有时,红衫不在的时候,颜道之握着茶盏,在窗前月下徘徊,看冬夜风冷,吹透颤抖的树枝,但她从未见过兄长到过她住所周遭,一次都没有过。 或许真的只有时间,才能冲淡一切? 许多解释与道歉的话,红衫都有意无意地代替颜瞻向道之讲过,而她也一定将道之的回应传递给了颜瞻,颜道之这样想。有一回,颜道之见红衫一提到颜瞻便面色微浮红晕,玩心渐起,引诱着红衫讲一讲她对颜瞻的心思,总被红衫笑着遮掩回去。她是那样一个行为举止颇有男子气的豪爽女子,面对细腻情感时也 分卷阅读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8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8 变成这样一副浅笑娇羞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那日黄昏,红衫带着饭菜回来,一脸奇怪的表情,神色不宁。 颜道之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便不再进餐,逼问着她到底怎么回事。红衫却只是摇头,或是勉强地笑着,劝她赶快吃饭,不要多说。 这副神情,却让人如何吃得下。 “是不是……是不是哥哥他……他出什么事了!” 颜道之的神色变得焦急起来,她忽然想到,这些天一直没有见过兄长,也不曾听红衫讲起他的事,一开始她只是单纯地以为哥哥是不愿面对她,可事到如今她忽然觉得哥哥或许有什么瞒着她的事。心中一急,她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红衫见状,连忙放下碗筷帮她轻捶后背,一面仓惶解释道:“没有没有,你哥哥好得很,他没事、他没事,是我不好……” 她自然不肯明说,颜瞻本是要连夜赶到段府,手刃段霭云与周姨娘的,只是被红衫死死地劝住了。 她见颜道之缓和了些,便回身坐下,说道:“久住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毕竟不是安身之处。这两天段府的人也没来找麻烦。你哥哥想带你一起回山中暂住,日后弄清身世之谜,一同南下归隐。” “身世之谜……”颜道之疑惑地说道。 “正是。”红衫正色道。“关于你们身世之事,你哥哥也未曾与我多说过,所以我想,他是希望能够亲自告诉你。那,你愿不愿意……见他。” 显然,颜瞻还是跨不过心里的坎儿。道之这样暗想。 “当然。哥哥在哪儿。”颜道之认真而郑重,语气坚定而宽和,似已将不愉快的往事忘却。红衫见状,心下一宽。 “那好,我现在就去叫他。那会儿一直吞吞吐吐的,就是担心你不愿见他,想等你吃完饭再向你解释的。” 颜瞻在红衫的拖曳下,终于走进了道之的门,他一直低着头,眼神徘徊而只停留在地面与桌椅。 还是道之先开了口。 “哥哥,你坐。” 颜瞻坐下,红衫见状,一展笑颜,转身出去,关上了门。 “哥哥,”依旧是颜道之先开口,“你有什么事都直接告诉我吧,我知道你的顾虑,其实……其实不必这样的。你从未安过坏心,也从未做过坏事,不是么?终是你救了我。” 颜瞻的两行热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尽管他不愿意让妹妹看到他落泪的样子。 他早已习惯将所有心事深埋在心底,如今面对此情此景,他感到自己的感情防线正在决堤。“道之,”他终于开口,“……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找你,身边没人的时候,会在心底默默念你的名字,希望苍天有眼,能够让我找到你,和你相认,一起弄清身世,为父母报仇。” 一下子听到了许多,颜道之有些凌乱:“为父母报仇?身世?什么身世?”颜道之想要随着兄长的思路回忆下去,可蓦地一阵头痛袭来。颜道之说不下去了,双眉微颦。 颜瞻见状马上住了声,连连劝妹妹不要再想,许多事情以后再说、慢慢再说。 道之缓和了些。颜瞻又想起了日后之事,试探着问她:“道之,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吗?我想带着你一起先回山中休息一段时间,你可愿意?” 颜道之这才想起了红衫方才与她说过的话。她忽然想起了这次出逃的目的……寒卿、寒卿在军前可好?濛羽?濛羽去了哪里?她的眼神变得焦灼了许多,引得颜瞻连连讯问。 “哥哥……我不想去山中……我想……我想去关外……军前……” “军前?那里正在打仗,西戎的人马不时进犯,危险得紧。去哪里做什么?” “我……我想去找人。” 颜道之心意渐趋坚定,一想到江寒卿、段濛羽,她的心就不得安宁。如果自己就这样一走了之,对不起段濛羽的一番苦心相助,也辜负了自己对江寒卿的心。 她柔声温言,坚定地劝服了颜瞻。 他们三人,一路向北而去,林间清风,逍遥而过。 三人各怀心事。红衫女一眼一锦绣,万里江山冬雪飘零不过是生命的一场畅意舞动,遍地雪色一如尘花绽放,她心中畅快宛如笛声悠扬,与心上人同行何愁没有快意可寻。 而颜瞻显然不如她那般身心轻快,满心想的,是如何报得家仇,只有解决了这个心头大患,才能继续开始他接下来的人生。他目下尽苍凉,彤云低锁疏林雪原在他眼中是满目清冷沉冤昭雪,尘俗牵绊,终让他难以跳脱藩篱。 颜道之心意比之兄长,倒是浅淡许多,虽说涉及家族身世,她心下坚定,定要弄清楚所有事由,但毕竟此身历遍甜蜜繁华与悲辛酸苦,心意反而淡了许多,人世百年总归沧桑,所痴所恨,终究一场凡尘。 颜瞻想询问妹妹执意北上,是否因牵念着心上人,而女儿家的心思,大概羞于宣之于口吧。他屡屡想要张口却不知该如何起头,又想,或许到了该说的时候,她自然会说。 “你可知道如今驻守在关口的将领是哪位?”颜瞻看此时飞雪漫漫,也不知军情如何,边关将士当辛苦得很吧,他久在山中,远离朝政,对此时朝中当权的将领并不知晓。 “现在关口的驻防将领就是那人称‘金刀铁面’的段庭庄。”颜道之说,“他二女儿便是救我一命、待我非常之好的段濛羽。” “段庭庄……”颜瞻反复想着这个名字,不由自主地宣之于口。 “怎么,你知道他?”红衫见他神色有异,于是问道。 “不,我不曾认得他。”颜瞻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名字,只是在他心中荡起点点涟漪。 于是三人又陷入良久的沉默,仿佛各有心事,颜瞻似乎有事而不愿说出,他一直以来都是这副冷峻的模样,让人猜不透他的细密。即使如颜道之这样的亲妹妹,也不知是否该劝慰他、如何劝慰他。毕竟失散许久,自幼陪伴的幸福感总是抵不过光阴的洗刷,内心深处温存的美好回忆或许只是一厢情愿,却不知冷酷的现实已然诉尽人事不易、人情难留。再相对时,曾经那般熟悉的两个人,曾经无话不谈的亲兄妹,也有那么多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思,让两两相对的时候平添几番苦涩。 “我还隐约记得,安叔过世前对我所讲的那个、护送你南下逃难的侍卫,好像也是姓段。名叫……段易。” 颜瞻是思考了许久才说出这番话的。不是他不愿说,只是此事重大,一旦说出,也许意味着什么,也许会将他们的寻索思路引向另一条路,如果出了差错,后果似乎难以承担。 果然,红衫还是那样心直口快,不出颜瞻所料:“你是觉得……这段易……和段庭庄有些关系?” 颜瞻微微沉吟。他正是不愿意看到这 分卷阅读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9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9 样的局面,才沉默良久,不停思考其中利害。不想还是错误地说了出来,以致让红衫如此轻易地说出这样的推论。不管这推论正确与否,对他们而言都不是毫无内涵的意味。 “哥哥,”颜道之唤他,“这只是你的一番想法,其实……也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你也没见过这个人,即使见过,时隔这么久,你也不一定真的能够认出他来。” “正是。”颜瞻说道。“那些日子父亲一直忙于政事,我也很难见到他,他身边的人我也并非都见过都记得……这倒困难许多了。” 也许,不曾记得,也是一桩好事。 此时,日上三竿,这雪原茫茫,无处午餐。他们早已饿了,红衫先扛不住,不住地抱怨:“我好饿……你们都不饿吗?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能继续赶路啊。” “可是这里……”颜道之四望。不必她说出口,此时的情形一见即知。 “不妨。我可以去猎些野味。”颜瞻举目四望,依旧那样笃定。 他随即举鞭一指,告知红衫与颜道之,要在那棵树下等他,然后纵马而去。 红衫女看着他离去的身形,不由得笑出了声。“你哥哥呀,他就是这样,从来也不曾多说几句,没见过他激动的样子,也不见他如何细致地关心人。” 她们两人一边走一边说着。 颜道之笑道:“不知道哥哥小时候是个什么样子……唉……不知我的记忆还能不能完全恢复……” 颜道之脸上有一抹忧伤闪过。红衫见状连忙劝道:“你放心妹子,想来如果得到名医医治,你的记忆是能慢慢恢复的。等到咱们以后安顿下来,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大夫好好看看。” 颜道之看着她,恬意而微笑着。有时她很是羡慕红衫,总是万事不放心上的样子,那样适意而洒脱,她说话不曾经过脑子细细思考,却显得那样纯真无邪,她似乎从没读过那些礼法教条的书籍,却恰好保持了一颗不曾被尘世污染的心。她也似乎未曾经受过多少人世艰难。 颜道之这样想。 猎来了食物,三人在树下清理出一块空地,找了些还不算太潮的树枝,用火折子燃起。山中野味和日常所食相比,别有风味。 颜瞻看着眼前熟透的野兔肉,痴痴地回忆起了童年时光,那时妹妹还小,他武艺小有成绩,趁着爹娘不注意,偷偷溜到外面猎些野兔野鸟,在河边洗净,“拐带”妹妹出来一起吃,那时节绿水青山,野花簇簇,妹妹对这样新鲜的吃法好奇得很,还没烤好就嚷着肚子饿、要吃,颜瞻心疼妹子,总把最好吃的部位都留给道之。看着她吃得那样满足,颜瞻便满心豪情地想要为她打下整个后山中的野味。 他情之所念,不由自主将悠悠往事脱口而出:“你小时候调皮极了,有一次为了啃我烤好的野味儿,把一颗牙都崩掉了……” 红衫噗嗤一声,把嘴里的肉都喷了出来,笑得直打跌。而颜道之一面脸红,一面也觉得有趣得紧,不由得笑出了声。颜瞻微笑着,似一缕冬日初现的暖阳,融冰穿雪,有那么一些寒烈的美。他继续回忆道:“你小时候总爱穿一身荷粉衣衫,折一枝桃花在花园子里扑蝴蝶或者荡秋千,而先生来教书的时候,你摇头晃脑地背书,又像个老学究,那认真的样子和平时极为不符,连先生都忍不住笑。” 与妹妹一同长大的那些日子,仿佛是这辈子最安宁和悦的回忆,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欢乐的时光。凡俗的人生不怕悲喜交织,不惧大器晚成,怕只怕幼时风光,少年得意,一步步长大却一点点失去,直到长成后才发觉那么多美好物事都只在回忆中。虽说要握住现时幸福,却往往在不经意间作了一番今昔对比。 但眼下的幸福依然最重要,不是么。 “哥哥,”道之与颜瞻相比,或许因着失了忆,伤感更为渺远而微末,“眼下我们不是骨肉团聚了么?终究上苍不薄,历经丧乱还能重逢。”颜道之那样温和地笑着,“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眼前的平安团圆才更重要,能和你重逢,我至少不必像从前那样,颠沛流离寄人篱下了。” 颜瞻抬眼看着着身量纤纤的妹妹,不想她如此柔弱的外表下竟有着那样笃定的心念与超凡的达观,是自己太不够了解妹妹了,也或许是过分看重曾经的繁华,他想。 他们吃完,略歇了歇,趁着天光尚早,起身上马继续前行。 颜瞻继续为妹妹回忆当年的点滴。 “记得家中遭难前的半个月里,父亲每日都将自己关在书房,丫头们送饭过去,父亲都不吃,唯有母亲百般劝慰,父亲才会勉强吃一两口莲子羹。半月后,一天深夜,雷雨交加,雷声吵得我迷迷糊糊睡不安稳,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我就被安叔叫醒了。安叔是咱家的老仆,最为忠心。他没有和我细说什么,只是匆忙帮我穿戴好,与父母道了别就上了马车,一路狂奔。外面雨大得很,路泥泞不平,颠簸得厉害,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掀开帘子一看,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不知名的荒郊野外,马车一直没有停下的迹象,我心里着急,疯了一样叫安叔,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可安叔只是一路向前,我逼得紧了,他就厉声叫我安静下来,想活命就不要闹!他从不曾对我这样,于是我没再搅闹,直到他一口气赶了一整夜的马车,终于停在了一片山林前。” 颜道之听得十分认真,凝视着陷入悠远深思的哥哥,想来她自己也是这般逃奔出来的吧,却怎么也想不起那些往事来。 “安叔终于停了下来,我也迫不及待地掀开帘子,等待着他的解释。他却‘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我自然是不肯受,虽然在府中我是少爷他是下人,但论岁数我毕竟要称他安叔。我一下子跳下了车,同样跪在了安叔面前,连声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记忆瞬间回到了那个逃难的日子,幽谧的深林,让那时的主仆二人都有些惴惴不安,安叔抹了一把眼泪,扶住颜瞻的双臂:“唉,少爷。咱家遭了难,老爷和夫人他、他、都……” “安叔、安叔你说什么?!爹娘他们怎么了?怎么了?妹妹呢?道之呢我妹妹呢她去哪儿了?!你说啊你快说啊。”颜瞻焦急得双眼冒火。 “老爷得罪了朝廷里不少的人,如今皇帝昏庸无道不理朝事,一伙宵小之辈想要取老爷宰相之位而代之,谋划了这么一场灭门……” “灭门……”颜瞻感到眼前一黑。这么说来,他竟然在一夜之间,和父母家人永诀了?! “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皇帝怎么会放过他们纵容他们?!父亲、母亲……” 尽管嘴上有一万个不承认,颜瞻早已泪雨滂沱,他拼命摇晃着安叔的身子,近 分卷阅读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0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0 乎疯狂地叫着:“安叔,你还知道什么,你告诉我你快告诉我。不,这不是真的是不是。安叔我在做梦是不是、是不是?!” 安叔搂着泣不成声的颜瞻,心中无数个不舍与剧痛,一夜之间失去至亲,失去一切理所应当的幸福与安宁,是一件何等残酷的事?! 一瞬间他从天堂跌落地狱。 那……我的妹妹呢? “安叔,安叔!道之呢?我妹妹呢我妹妹呢?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少爷你听我说。老爷安排了我和小姐的奶娘,在不同的时辰分别带着您和小姐分头逃难,小姐她现在……现在应该在去往扬州的方向吧。” “扬州?安叔,妹妹还太小,她受不了这种打击,受不了逃难中的颠簸的,安叔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我要去找她!” 安叔拼了老命按住几近疯狂的颜瞻,老泪纵横:“少爷不能啊!如果现在折返回去,不光我们活不了,还会牵连小姐啊。小少爷,您听我说,我会先找好地方让您安顿下来,等风头过一过,老奴就带少爷去寻小姐去。少爷,现在不能去啊!” 安叔费了太多的力气,才让这个血气迸发的男孩儿略略安定,他知道这样并不公平,也知道这对少爷来说是何等痛苦的折磨,但是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他们就这样一路奔腾,向着颜瞻并不知晓的方向,但他心里明白,这是一条与妹妹逃难之路截然相反的路线。 颜瞻渐渐感到饥饿,找了半天,只在马车中找到了一些馒头。虽然平时的饮食好过此时的太多太多,但是饿得没办法的颜瞻,也只能大口大口地吃来充饥了。 “哥哥,那你这些年是在哪儿安身的呢?” 颜道之的一句话,唤回了颜瞻的飘悠的记忆。 “安身?我哪里能够安身……” 颜瞻的眼神中弥漫起层层暗恨。 往事,尤其是那些令人不快的记忆,总会悄然无声地涌上眼前,在毫无防备的时候,默默盈满身心。 对于颜瞻而言,往事尤不可追。 塞外苦寒。颜瞻自幼娇生惯养,自然无法忍受风刀霜剑的洗礼。 他与安叔一路向北,却不曾想,机缘巧合,直至塞外。 “塞外孤峰,千里严寒,我们就在那里歇脚。边塞凄凉,荒烟蔓草,把守的军士们都是懈怠懒惰的样子,怪不得,怪不得如今国运衰微。”颜瞻述说着他们的停驻的经过,顺便将塞外的景象描述给颜道之听。 “之后我们便一直生活在那里了……早年教我武艺的师父便在此隐居,于是便投奔他而去。唉,师尊待我恩重如山,而我却……我却……”颜瞻似乎说不下去了,他一副懊恼的神色,用手支着头,不住地叹气。 “当年我投奔师尊,继续苦练武功,安叔老怀欣慰,年少的孩子总是好奇心重,精力充沛,不出一年,武艺精进了不少。我总想着有朝一日弄清楚家里遭难的缘由以图报仇,所以在练武上十分用心,安叔大概早就知晓我的心思,坚持着不告诉我内情,我也毫无办法,只好克制自己内心的躁动不安。”他忽然转过头,看着道之迫切地说,“我多次闹着要出去找你,都被安叔以各种理由压了下来,让你吃了这么多苦,终究……还是我的错。” “这怎么能怪你。”道之温顺和善地说,“安叔和你师父都是为你的安危着想,倘若你真有个什么,家仇如何能报。我苦是苦些,却也成长了许多……”道之那淡远的神色,让颜瞻暗生敬意。 “曾经深感走投无路的时候,我也总是哭,即使身边人百般劝慰也毫无用处,后来才渐渐明白,哭是一种最无用的宣泄,并非所有不顺心都一定要用这种看似激烈的方法来化解,看淡一些,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她笑意恬美,却面色淡漠,似乎不像是一个妙龄女子说出的话,也让人不敢相信眼前的笑容中包含了多少看淡世情的空远。 “我不如你,道之。” “哥哥不必这样说。”颜道之莞尔一笑,“你有你的担当和义务,不像我,弱质女子,现今连安身立命的法子都还没有,未来如何,当真一片未卜之色……后来呢哥哥,你如何知道家中事的真实情况的呢?” “……半年前,安叔病重,弥留之际,他终于尽他所能,将过去的家事告诉了我。而师父,愿意放我远去……他百般劝我放弃世仇,而我怎么能够做到?况且,我还必须找到你,知道你的安危状况。这是我的义务。 “全家被害,那是无可避免的事实……今上荒诞,放纵朝中派别争斗而不加管束,只顾自己安乐,父亲官至宰相,怎能没有仇家,他们相互联络,聘来高手,暗夜杀来,父亲早已有所察觉,自知皇帝不管政事,而逃得过一时逃不过一世,无谓的抗争反而不如保留尊严地离去,故而令安叔带着我北上藏身,而令他的近身侍从带着你和你的奶娘奔向扬州方向,后走水路前去投奔母亲娘家亲人……父亲在那一夜送走我们后服毒而亡,父母感情一直深厚非常,故而母亲殉情……家里的丫鬟侍从大多被仇家们杀了个干净。后来我们在塞外安顿下来,安叔也曾多方暗中打听你的状况,却只得到那贴身侍从与你的奶娘殒命的消息,而你跌落马车而亡。之后他得知,那侍从与你的尸身并未找到,由此断定你尚在人世。” 颜道之听着颜瞻的叙述,心中一片惨然,嘤嘤啜泣。 “我没能早些来找你。安叔对此也心怀愧疚,他叮嘱我,家仇得报与否已是次要,关键是先要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给她一个安稳的归处。而师父,也是见我尘缘未尽,终究放弃劝我之意,放我出山。” “那哥哥,家仇还要不要报呢?”颜道之问道。 “现在已经找到你了,我最大的心愿已了。但家仇事关重大,我担心,如果不弄得清清楚楚,就算我们此时南下归隐,终究也不能安稳度日。” 颜道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你现在可有了什么线索么?” 颜瞻失望地摇摇头:“还没有……之前我对家中往事一点不知,而下山后这半年多,我还没能来得及到咱家的老宅去看一看。万一能查出些线索呢……” 初遇 5.-不如不遇倾城色 三人一路北上,颜瞻总将童稚时的故事说与颜道之听,希冀得以唤回她失落的记忆。虽然成效甚微,但未曾放弃。 雪色苍茫时,依旧寻不得小镇酒馆暂作歇息,故颜瞻时不常为她们猎鲜烤肉以充饥。 “你这烤肉水平真是一流,”红衫吃得津津有味,对颜瞻赞不绝口,“这野鹿肉看似平常,经你的手一烤,真是别有风味。” 颜瞻淡笑:“在山中时佳肴甚少,练功之余,我时常偷跑到那座孤 分卷阅读1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1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1 山之中打些野味,有小时候为道之烤肉的底子在,这技艺倒是愈发熟练了。”他语气平和浅淡,续道,“改天我再烤给你们吃。在鸡鸣山中,美味众多,以后若有机会带你们一同去。” “鸡鸣山?”颜道之奇道。 “嗯,那座孤峰名为鸡鸣山。山形高耸入云,景色甚为秀美,在塞外荒地中,它算得一枝独秀了。”说到山中景色,颜瞻似乎愉快了许多,“一峰奇秀高插云。在那里我还遇到过前去祭拜的今上……” “你、你见过皇上?”红衫惊呼。 “……不错。一早我到山中练功,闻听一些小太监前来开路打点,知道今上要来山上祭拜,所以躲进山中避开了。”颜瞻淡漠如初。 “啊?你逃了啊?唉真是的,我以为你见过皇帝了呢,你怎么就跑了呢。”红衫不住埋怨他,不由得用手握拳,轻轻捶打在颜瞻身上以撒气。 颜瞻却并不睬她,依旧自顾自地吃着,仿佛早已淡漠世情,不愿在人情世故上多费什么心思。 颜道之却似乎懂得他的意思。她只是微笑,微笑地看着这位似乎可以做她“准嫂子”的红衫姐姐和自己的兄长打情骂俏。 她确实很喜欢这样的情形,自己的哥哥这样冷峻寡言,似乎不近人情,而这位红衫姐姐性情开朗,活泼自在,也只有这样的个性才能与她兄长相配。而这一路的欢笑似乎都来自于这位红衫姐姐,确实让一路旅途多了不少乐趣。 “皇上有什么好见的。不过和你一样,一个脑袋两只手。” 颜瞻说得那样随意,却着实逗乐了红衫。 “你、你敷衍我。”红衫忍不住笑个不停,更加不住手地拍打他。 为何如此“大逆不道”,颜道之心下雪亮。若朝政清明,父亲能够平平安安地做个太平宰相,也许眼前这三个人,都不会是如今的境遇,她料定哥哥便是因为这个原因讨厌皇帝的。 “哥哥,我们还有多少路才能到宣州?”颜道之问。她虽然知道心上人的所在,却并不熟悉前往宣州的路线。 “不远了。”颜瞻徐徐道,“照着如今的速度,我们再有一日路程,就应该到了。” 不出颜瞻所料,一日之后,他们真的抵达了宣州城外。 颜道之心下五味杂陈,当初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历尽周折难得一见的心上人,如今就在眼前的一座边城之中,近乡情更怯,她甚至有些羞涩了,一路走得甚是缓慢,马儿似乎懂得她的心意,并不放蹄快行,而是一步一步走得那样安稳,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脸上并未浮现出多少急迫与羞怯的神情,看似再正常不过,只是她总爱略略低头,看着马儿的鬃毛似乎陷入沉思。 红衫却是高兴不已,她鞭指前方的城墙,快乐地叫起来:“就要到了!太好了可以好好歇一歇了。”她还勒了缰绳,与颜道之并排前行。颜道之只是羞涩地笑,她将头埋得更低。 “还说呢。你看你的脸,通红通红的。”红衫有意打趣她,还轻轻推了推她。 “我?我哪有?”颜道之抬起头,羞怯地看着她。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而不外乎是这些女儿家调侃的话,颜瞻并不睬,只是在心底反复思考着一直解不开的问题。如今离宣州越来越近,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但,毕竟已经走到这儿了,再也没有打退堂鼓的余地,或许,还能在此寻得些许线索。 若是此番边塞之行毫无收获,他决意南下寻访母家旧人。 他们三人就这样一路前行,转眼间已是城下。 进城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周折。 那守城的兵士,自然不会轻易开门。 于是他们报上了江寒卿的名字。 如今军情紧迫,守城人不敢仅仅凭着来着知晓元帅帐下策士的名字就打开城门,若来着真是间谍,谁也逃不掉那一刀之苦。 越是硬要进城,守城军越是不肯开城,双方便僵持起来,红衫首先耐不住了,冲着守卫喊道:“我们当真不是什么坏人,你再不开城,本姑娘可不客气了。”说着便以剑相指。 这一下,情形变得紧迫起来,颜瞻赶忙死死摁下她的胳膊,斥责道:“你怎么这样草率不懂事?!这样一来岂不是让守城人更不敢开门放行了?!弄不好还会累得大家丢了性命!” 果不出颜瞻所料,两旁持枪而立的军士立即心生戒备,持箭开弓。 “慢着!都给我放下!” 一声娇呼,全体守城军士都放下了弓箭。 “听我号令,开城门。” “可是、可是小姐,没有元帅的命令我们不能开门啊。”守门人胆怯地说道。 “我正是奉了父亲之令。”这女子说道,她手中拿出一面金色令牌,展示给守门人看。 “是、是。有令牌就好。小的这就开门。” 不错,那人正是段濛羽。 她一身以金丝锁边、红梅缀饰的小巧盔甲,未有丝毫的沉坠笨重之感。翠纹织锦羽缎斗篷轻轻巧巧地系在肩上,随着她的奔走起起落落。许久不见,她愈发娥眉淡扫,杏眼含春,肤色细腻如玉,此时白雪飘零,随风纷扬,她的睫间发隙尽是点点雪色,樱唇不点而赤,在白雪相称之下更显娇艳若滴。人说塞外风沙如刀,却不曾见她的脸上有过风沙洗礼的痕迹。 城门渐开,颜瞻三人,策马并辔而行。此时初初雪霁,山川回望,好一派北国风光,连绵苍山背负滚滚雪涛,寒烈北风卷起层层白沙,守城军将持刀静立,红旗猎猎响动,更衬得四下阒寂。 濛羽早有安排,他三人随守城军士前往府衙正厅,段濛羽则便一路疾步赶回后庭卸去铠甲更换常服。她要好好与许久不见的姐姐叙话一番。 她再出来时,颜瞻三人已对饮片时,段濛羽早已嘱托军士取出了父亲随军携带的上等奇兰款待他们。她一袭水蓝色的轻质长裙逶地,宝蓝绒绸腰带将盈盈细腰轻盈系住,腰间系一柄长剑,仙云髻松松一挽,一只点翠蝶簪斜插,与通体之蓝两厢适宜。仪态大方,容色倾城,举手投足间飘逸非常,眉眼含笑亦含威,果然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女。 颜瞻与红衫见她归来,立身行礼,段濛羽自是爽快地回应着,让他们好好坐下。她一心都在颜道之身上,因而只与颜瞻与红衫寒暄数语,拉起颜道之的手说个不断。 她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长舒了一口气:“来,让我好好地看看你。曼殊姐姐,看到你还平安,我真是太高兴了。” 曼殊,若不是濛羽提起,她甚至忘却了,那是江寒卿为失忆的颜道之所起的名字。看颜瞻和红衫满面疑惑,道之不愿多言,只是略略解释了几句。 濛羽与道之并坐,自然问起她被那些歹人抓走之后的事情,提及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颜 分卷阅读1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2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2 道之面色渐红,难以宣之于口,微微垂头,只是将如何被歹人所困,又如何被兄长所救,略诉于濛羽。并为她引见颜瞻与红衫。 初初见到颜瞻的时候,她的眼前仿若闪过一道灼目的光芒,心底豁然一亮,光风霁月的一瞬,近乎忘却今夕何夕。 此时晨光正好,段濛羽抬眼看去,莹莹雪光映亮了整间厅堂,亦散在颜瞻的眉间、发梢,雪色衣角垂立,愈发英姿挺拔。他本就是英挺的男子,加之眉宇间漾着淡淡的哀愁,更添几分韵味。濛羽便不知不觉看得呆了。 此番从家中出逃,本仗着心中一股天然的傲气与不甘,又在半途中偶遇波折,她心底更是带着几分“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决绝,偶然回望自身,心中苦笑,估摸着此身满是仇恨,大约再不会流连于儿女□□了。不想此间竟偶遇这样的男子,且那身姿、形容、衣着,冥冥中与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男儿一一暗合,心下顿时绵软了下来,儿女情态不经意间随眼波流转荡漾。她心下害羞,掩面一笑,转过目光。 而红衫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快之色渐浮脸上。 濛羽转过话头:“曼殊姐姐,我先安顿你们住下,好好歇歇,然后咱们再好好聊天,你说好不好。” 道之三人都被安排在了最上等的客房中,每人一间,甚是宽敞。红衫深觉搅扰,推脱不已:“我们冒昧来此已是叨扰,如今战事紧急,再这样一人占用一间更不对了。濛羽小姐您还是给我们安排两间吧,我和道之妹妹住在一起就好了。” 颜道之亦是这样说,只是濛羽执意不肯。三人各自住下。 不多时,濛羽便坐不住了,溜到了颜道之屋中。而颜道之此时,亦是坐卧不安。 两个人的心思,又想到一起去了。 颜道之此时精神甚好,也不曾感到旅途辛劳,和段濛羽一起离开房间,到雪中漫步,聊那个一直心心念念的人。 “曼殊姐姐,我就知道你坐不住了。果然……”段濛羽巧笑倩兮,顽皮之意渐生。 而颜道之也不再顾忌许多,虽然低着头,却难掩喜色与急切:“濛羽,他、他……他在哪儿?他还好么?” 她问出口的时候,抬起头渴盼地望着濛羽双眼。 “姐姐你别急。听我说。”段濛羽说道,“你的心上人,他很好,得到了父亲的赏识,现在已是帐前策士,许多大小军情,父亲都会与他协商的。” “真的?!”颜道之似乎不敢相信这样的喜事,她眼角眉梢都是喜悦,仿佛久已干旱的荒原忽逢淋漓之雨,他的梦想也是她的希望,听到了这样的消息她自然满心欢畅,她想起了他临走前与她的那个约定,想起他许给她的一切。此时的颜道之已经不再像当年那般漂泊无疑,至少,她有了一个哥哥。只是爱人的给予,是哥哥所无法替代的孤品。 颜道之眼神一转,那神色中汹涌而至的浓浓爱意盈满她全部身心,此时他的人、他的心,已是她全部的期盼。 “不过……”濛羽面色渐暗,“姐姐,这次我赶回来,也只见到他一次……” 颜道之一惊,两丸黑水晶怔怔地看着段濛羽。 “姐姐你别急,是这样。”段濛羽赶忙安抚她,“我赶到时,他正被父亲委以重任,在前线驻守,以备战事。所以此时你还见不到他。不过前方的仗并未打起来,据探子来报,西戎的军队似乎感染病症,若真如此,不多时便会撤退,所以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了。” 段濛羽停了停,忽然想到了那个重要的问题:“你放心,他的误会,我已经和他解释清楚了。” “他、他真的……”颜道之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到的话。 段濛羽郑重地点点头:“是,他接到了信……但那信……并不是你所写的那一封。那时他马上就要动身,我当着父亲的面一定要拦住他,父亲喝令我退下,我看情况紧急,于是恳求父亲只让我问他几句话,之后任他离开。” 颜道之面色绯红,迫切地看着她,一颗心仿佛就要跳出了胸膛。那时的场景,随着段濛羽的述说,尽皆浮现眼前…… 段濛羽闯进军帐之前,已经听守卫传信的人略略说过了此时的情形,因而闯进帐去一看到他,就下意识觉得他就是江寒卿。于是冲上前去便问他: “你是江寒卿?” 江寒卿一怔,迟疑了下,抱拳说道:“正是在下。” 段濛羽紧接着问他:“你是否收到了曼殊的信。” 江寒卿眉间倏地皱起,似乎不愿意回答她的话,也不愿意提到那些事情,段濛羽却耐不住了,军情紧急,没有多少时间耽搁,且段庭庄定不会允许她这样莽撞的行为。她心下一急,狠狠说道:“事关紧急,还望您能知无不言,也不枉我这一路为了你与曼殊拼死奔来。曼殊为了能见到你,现在身陷险境生死未卜。” 江寒卿的头嗡地一下炸响,他一时竟站立不住,身形一晃。身边的两个侍卫一下子赶上来扶住了他。 他微微站定,摆摆手,推开了身边的两个人。 他依旧礼数不减,对段濛羽郑重说道:“她怎么了?!我确实收到了曼殊的信……那是一封诀别信……” 他似乎并不愿意提到这样的事,竟然心下一酸,眼眶渐红。 濛羽见此,心下雪亮,语气愈发激烈:“你收到的信已被掉包。她为了与你团聚吃尽了苦头,现在又被坏人掳去,我没有办法只能先行来到军前,只有找到父亲才能为她也为所有人解困。你知道曼殊的心思就好。那你放心去吧,我自会想尽办法搭救她。” 江寒卿的神色,一时间让人不知如何形容,可以看得出,他那份恼怒、伤怀与不解顿时消散,急迫与心痛之情油然,从前深存在心中的种种疑虑似乎一瞬间被一阵可喜的狂风吹散,但转瞬又为此时心上人的处境而心急如焚,他不由自主地一步上前,竟然紧紧钳住了段濛羽的双臂。 “那!那太好了!她、她怎么样了?!” 江寒卿急迫得语无伦次,倒是让段濛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早已不曾在意江寒卿的举措是否冒犯了她,也无意于江寒卿此时千回百转的心情。她安慰江寒卿说: “你安心去前线吧,父亲难得有你这样一位得力助手。曼殊那边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出来,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你。” 段濛羽忽然想到了什么,眼中蓦然涌出些许清泪:“她生生死死不会负你,想来你对她也是这番心意,对么?” 段濛羽从未经历过情爱滋味,看到这两个闯入自己生活的人演绎的这番痴绝苦恋,忽然心下千般滋味,感同身受,竟然不由自主地想要以哭泣来表达。 江寒卿看到她这番情形,不由得一怔, 分卷阅读1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3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3 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衣服早已脏乱不堪,鬓发凌乱,但听她出语丝丝入扣,条理清晰,衣衫虽乱却气质过人,一双剪水瞳子目色灼灼而神采飞扬,分明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大家闺秀。他脑中闪过段霭云的模样,又细细一品。 他立声跪下:“江寒卿无理,不意竟冒犯了二小姐,罪该万死。” “诶你快起来!你不必这样,我今天急了些,你、你快起来吧。” “好了,寒卿你下去吧。” 那声音深沉而有力,唬得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江寒卿一惊,起身垂手而立,面向段庭庄深施一礼,诺诺退去。 段濛羽则扭过头,欢快地喊了声:“父帅!”忘却了一路奔波的劳苦与委屈,悬着的心一瞬间便放了下来,循声飞奔而去。 桃香 6.-一见知君即断肠 颜道之听了段濛羽的转述,心下略略安定。两人憧憬了一阵,又赏了一番雪景。各自归去。如此,颜道之、颜瞻、红衫就这样在营中住下,然而三人各有心事,日子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安然。 颜瞻第一个坐不住了。 “道之,你始终不肯将你那心上人的事,说给我听么?我们也不能……在营中长住啊……”颜瞻说道。 颜道之蓦地脸红,淡淡一笑:“哥哥……” “哎呀,女孩子家都害羞,你让妹子如何张口啊。”红衫掩着嘴吃吃地笑起来。 “……哥哥你不如给我讲些家中过去的事……”颜道之害羞得紧,想岔开颜瞻的话题。 “家中事,日后我定会跟你细说。”颜瞻面色淡漠而语气坚定,“道之,你千里迢迢费尽周折才来到这个是非之地,眼下战事又紧,我们这般长久住下去也不是办法。而这些日子以来,我们连这人的面也没见到……我也是为了你的安慰着想,道之。” “其实……唉,好吧,我慢慢和你们说。”颜道之害羞地低着头,红着脸,宛如雪中红梅。 想起过去的那些事,仿佛昨日发生,她目光悠远,两人相遇相知相许的种种一一浮现。心有所恋的人都是这样,一旦提及心中深藏的那个人,甜蜜喜悦总会不由自主地融于面上。凉风习习,她鬓角的细发随风而动,如颤动的梅枝,吐露日渐初春的气息。 她将两人相遇的情形简简单单地叙述了一番,许多涉及真情实意的地方总是不便启齿的。 “他名叫江寒卿。”颜道之最后说道。“我逃难失忆后,正是他救了我……‘曼殊’这个名字也是他为我起的……那时我已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从军一直是他的心意,如今也是夙愿得偿。” “他的姓氏、家庭背景,当真只知晓这么一点点么?”颜瞻眉尖微蹙。 “嗯。”颜道之点点头,“如今看来,他的经历与我很是相像……” 颜道之目尽远方,往昔历历,奔来眼底…… 颜道之悠悠转醒时,但见日色和暖,翠色葱茏,却是浑身酸疼,头痛难忍。身边还闲坐着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 他目光关切,见颜道之转醒,连忙探身关怀。只是这一问,让颜道之头痛难忍,发觉自己已浑然不知家在何处、姓甚名谁了。 江寒卿身长玉立,书生衣冠,面容慈悲,以貌取人的话,当是世间第一等的好人。 颜道之感激他萍水相逢,出手援救,二人言语相交,甚是投机,心下更是暖阳一片。 问及去向何方时,颜道之一片茫然,江寒卿自云父母皆已离世,故变卖家中所有,上京寻亲。念及颜道之无依无靠,江寒卿提议二人一同北上,相互照应再寻出路。 颜道之终是知晓男女有别的,毕竟是孤男寡女,她躲躲闪闪,深觉不便却也无可奈何,失却记忆,身边又无一亲人。而江寒卿看上去倒很像个好人模样,或可信任罢?她纠结了半日,终是应允了。 一路之上,江寒卿谨遵礼节,朝行暮宿,颜道之则改换男装,以便出行。二人一路走一路闲话,短短数日,便已好感丛生。 登山涉水,路途艰难,个别石阶陡峭难行,江寒卿会在看似危险的时候轻轻搀扶她一下,仅仅是隔着衣袖,那样轻柔的一扶,不敢越礼,也不曾怠慢。这个初尝爱意的男子,总会欲说还休地将日渐深浓的爱意轻轻包裹起来,让它有意无意地流露,既怕她因惊觉而躲避,也不愿她浑然不觉而落寞。他努力轻巧地把握着感情流露的方式,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还是冲动得想将自己的一切都许给她。 转瞬,却又陷入失落。此时的自己,能给她什么呢? 不过,失落总是瞬间的事,爱意初萌的甜蜜总会冲淡或者掩盖所有的不得意,前途如何,未来怎样,已不像从前一般令他寒意缠身,就算现在为了“前程”摔得头破血流,他也能忘却痛感,任凭鲜血温柔地流出,他知道,血会自己慢慢干掉,痛能日渐结痂脱落,岁月静好,光阴流连,有什么能比此时此刻更加甜蜜顺遂呢。 他认为自己了解她,或许她和自己是同一副心肠,许多次他们同时抬头,目光触碰,她羞涩得迅速将头低下。在山下的饭馆中,他特意留心了一个临窗的位子,窗前几许翠竹掩映,清和安宁,他快步过去,占了那张桌子,将这个好位子让给她。 她也不推辞,只是脉脉含情地对他颔首莞尔。只一瞬,他便觉得骨血酥麻。 “若姑娘不嫌弃……我赠你一名,‘曼殊’,如何?省得一直‘姑娘’‘姑娘’地叫你……”江寒卿说。 颜道之面红莞尔:“曼殊?何以取此名呢?” “小生曾有幸在天德寺圆空方丈处修行一段时日。这些日子以来,深觉姑娘你有佛缘……” 江寒卿还未讲完,颜道之却调皮心起,接口道:“难道你看我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吗?有没有什么秘籍传授于我?” 战乱年光,镇子上街市凋敝,大小店铺尽皆闭门歇业,望不见几个百姓。加之初秋风冷,倍增凄寒。这小馆子里也见不到多少客人,安静得很。 吃过饭,又去赶路。他寻找由头和她谈天,设想未来的生活,她听后也常常报以赞许的一笑。他就是喜欢这灿然的笑容,为这欢欣的一瞬而费再多的口舌与心思都是值得的。他向往着投身军旅,仰慕醉里挑灯看剑的潇洒,说到这里时他深邃的眼神中满溢豪情的光泽,她也十分配合,欣赏地笑着,神采奕奕。 当讨论渐趋深入,他们便不再那么快乐了,被许多现实问题狠狠拖曳着,从恋爱的天堂中跌落,真让人无可奈何。江寒卿闪亮的瞳子渐渐回复到往日深不见底的宁邃中,而颜道之也总在努力为他谋划,妄想以自己微博的力量尽可能为他排忧解难。 那一日,客栈中,她竟在沉默 分卷阅读1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4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4 良久之后,痴痴问他:“为了你的胸怀抱负,你能拿出多大的牺牲做代价呢?” 也许她这样思考了许久吧。这时候的女子总是患得患失,怕只怕妾似胥山长在眼,郎如石佛本无心,或者谁的相思入骨,谁的相念有穷,这番甜蜜的折磨,任是怎样的女子都难以断然拒绝。而他,也懂得这话中隐秘的忧思与清浅的哀怨。 他起身,瞥一眼门窗已关好,来到她的身旁,将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上,她懂事地回头看他,目光触上他灼灼的眼神,他半俯下身子,双臂痴缠在她的肩上颈间,轻轻地将头靠近她。她不曾躲闪,任凭他轻柔地将自己搂在怀中,他的唇抵在她的耳旁,轻缓的气息让她的心陡然一颤,一缕异样之感盈满身心。 “我的胸怀、抱负、功业心,只是为了能和你在一起。” 这样简单直白的表达,出乎她的意料,但也就是这样的简单直白,让她一下子卸去了仅剩的一点点心理防备。她感觉自己像一叶不系舟,逐水飘零,如今终于找到那个可以牵系的港湾,安身的码头,她愿意肆意地倚靠在他的怀中,听凭他所有的需要,她愿意将全部的自己托付给这个两心相惜的人,忘却世俗束缚。 …… “……他的情形和我大抵相似。家中遭难,父母皆故去……我们……” 她没有继续说出口。“同样无依无靠”这样的语词,她不太愿意对哥哥说出。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成熟起来,不愿将所有细微的伤痛与可怜的面目呈现在别人面前,即使是她的亲人,她的兄长。 颜瞻微一点头。他懂得妹妹的意思,不必她把所有的话宣之于口。虽然不曾尝试男女之情,但自幼识文断字,他自然读过不少故事,这样的□□,他心底总是明白的。 “你们就这样一路北上?他又是怎么攀附上段府之人的呢?” 或许是颜瞻对江寒卿这般一介寒微心有鄙夷,直接用了“攀附”这个词,也未顾及到妹妹的感受。而颜道之似乎并未对此太过在意,她缓缓启口,将那时的情形一一述来…… 颜道之与江寒卿在房中情意款款,春意渐浓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了隐隐的喧嚣声。他的心渐渐不安起来,似有些扫兴,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他整整衣衫,来到门前窗下想要探听个究竟。而转瞬之间,床帏间只剩下颜道之自己,她愈发为自己方才的忘情大胆而羞惭难当,待他探听到一些消息回转时,她已经梳妆整齐了。 “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她不安地问道。 “是段庭庄的大小姐带人来店里。排场颇大,把客堂上吃饭的人都轰出去了。”江寒卿似有深思,一边回答着一边想着什么。 “段庭庄?”这个名字似乎很熟,却怎么也想不起。 “嗯……就是那个被称为’铁面金刀’的段将军。” 此时的客堂上,似乎成了店小二的舞台。 “哟!大小姐来了!大小姐快、快里面请!” “给我们小姐沏一壶上好的茶水来!快去!” “是是是!您坐、您坐……大小姐大驾光临!来一壶上好的龙井!” 店小二唢呐一般的喊声打破了店中的安静。江寒卿在窗边瞧着,只见店小二猫着腰、弓着腿,飞快地踱着步,一边喊一边向后厨房跑去。向左一瞧,两个佩刀的随从小子、两个丫环站在一个黄衣女孩身边,想来这个黄衣女子便是他们口中尊贵的大小姐了。江寒卿一边琢磨,一边不由自主地向段大小姐那边望去,只是众人围着,一时还看不清大小姐的容貌如何。 “咦?你这贼小子看什么看!不想要你一双狗眼了吗?!” “唰”的一声,一片银光晃得人一片眩晕,堂上那被喝骂的男子慌忙站起身来,向拔刀的随从连连作揖,口中念叨着“得罪、得罪”,一溜烟跑掉了。那奴才们见他跑得倒快,于是便收起了刀,厉声道: “小心点儿!你的狗眼还不配看我家小姐!” 江寒卿见到这番情景,立在那里,沉思了好一会儿,甚至没有觉察颜道之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她似乎早已猜透了他的心思,不声不响地陪他一起沉默着,抑或说她在等待,等着他自己向她吐露。 良久,他转过身,看到了她的陪伴。 江寒卿并未盲目下楼,他筹谋着,不知该怎样迈出这一步。 不多时,客堂中又是一阵骚乱,他留心看着,原来又有一帮人闯了进来。 “哟!哪儿来的妞?姿色不错嘛!” 客堂中一阵令人作呕的哄笑。 “看样子,这妞还会点功夫,不错嘛,老子就好这一口!来,给大爷练一个!” 不出所料,拔刀声不绝于耳,躲在窗后的人,甚至可以看到近在眼前的灼人刀光、两拨狂愤的粗人怒目而视的景象,令人屏息的短暂安静之后,他推测着,不知这将门虎女与市井蛮人相比,谁能胜过谁。 他以为他多虑了,没有料到的是,他们的人数远超“大小姐”的手下,而且那也不仅仅是只会聚众斗殴赌博闹事的市井蛮人。 “有眼不识泰山了吧。被我们黑风寨大当家看上了,是你的福分,你还想怎么着?” “即使做个小,也怕你攀不上!” “我们大当家身边可不缺漂亮女人!” “恶贼!当真不知道我们小姐是谁么?胆敢口出狂言!” 不出意料,摔桌砸椅的巨响震得人双耳欲聋,一阵刀劈斧砍,唬得人不敢出头,不多时,江寒卿听到几声女子的娇呼,他心中略有了些决断。 果然,从窗边看去,这大小姐身边的几个小厮中刀倒地,不知是否尚在人世,而小丫鬟们身带血迹拼死护在小姐身边。他仅仅窥见了那娇小的背影,而那惊惧的神色却那样清晰地浮现在他脑际。 “哈哈哈哈哈!” “小妞,来吧。这两个丫鬟老子也纳了,山上的弟兄那么多,给大家分分!” “大当家英明!” “谢谢老大!” 他们一步步逼近这唾手可得的猎物,哄笑演变成忘乎所以的狂笑,他们并没有扑食般一哄而上,胜利在望的时候,扑上去反而冲淡了享受过程的乐趣,而一步步走向囊中之物的感觉才最值得玩味不已,尽管这是些山寨中无恶不作的贼人,却也不乏生活经验,他们尽情享受着这种折磨人心的乐趣,头脑、思索、警惕这些东西已经被他们忘在脑后了。 头脑发昏的猛兽,拼不过精明的猎人。 他,江寒卿,就在“大小姐”近乎绝望的时候,神一样地出现了。 在“大小姐”眼中,他确如神兵天降。 “大小姐”记得他冷峻低沉却令人胆寒的喝令:“滚开!放开她!” “大小姐”记得他一身书生打扮却有反手夺刀 分卷阅读1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5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5 、借力毙敌的身手。 也记得他不多时便令那些喽啰或死或伤,而所谓的“大当家的”,已被他钳在臂弯,脖下横刀,令他动也不敢一动。 一声声、一幕幕,她记得很是清楚,毕竟是“将门虎女”,她倒并未吓破了胆,他在她羞愤而绝望的时候,“横空出世”般拯救了她,因此,她牢记于心。 那润洁晶莹的雪肤上,方才恼怒而不可遏的通红,渐渐化作一层浅浅的红晕。 “大小姐。这贼人,出言辱人,欺人太甚,在下请姑娘示下。今天我要取了他的性命。” “大小姐”已经回过神来,目露感激之色,不多想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他却没有立即动手。 “你就是黑风寨的大当家?你欠我一笔血债。” “什么?我欠你?我、我欠你什么我?我根本没见过你!” 他紧紧制住他无谓的挣扎,依旧那般冷峻。 “天德寺。” 他感到手中这位杀人无数的强盗,颤抖了一下。 “圆空方丈,便死于你手下罢。” “他、那老秃驴和你有什么关系?!”他似乎还不死心。 “他授我武功……是我师父……这些,你不必知道了……” 他的刀,已随他一语道出,轻轻划下。 血花绽放。“大当家”疯狂地做着最后的吼叫。 “黑风恶贼,荼毒百姓,欺男霸女,十恶不赦。” 白光一道赫然飞过,刀刃以令人不察的神速略过他的脖颈。 喷涌的血光,是他人生的最好注脚。 “大当家”渐渐瘫软下去,带着恬不知耻的不甘与鄙陋。他不屑于让这样肮脏的贼人再与他的肌肤接触一次。放开手,任他的躯体放肆地瘫在地上。 那些不足称道的喽啰们,活着的,逃走了。 他也没有再追穷寇。 “大小姐”抱拳,单膝跪在地上,感激敬佩的神色夹杂。身边的丫鬟也随她跪下。 “义士救命之恩,我段霭云没齿难忘,终生铭记!” 他连忙扶起她,口中道些宽慰解劝之语,浅淡的笑容浮现。 “大小姐”定要重重谢他,一定要他随自己返回家中,设宴款待。他做了些无谓的推辞,也就应允了。 这是他的计策,也不是他的计策。毕竟这“大当家”的介入帮了他最大的忙,只是没有人知道“大当家”就这样偶然地用性命帮助了他。 他向“大小姐”解释,与自己同行的还有一人,于是她热情地邀请他们随她一起回去。 颜道之,袅袅娜娜地走下楼去,含着不辨悲喜的表情,福了福身,在这样的“大小姐”面前,略略怯懦。 “大小姐”却不会去注意这些,在她眼中这些全都是细枝末节无需关注,她面露喜色,欢快地向江寒卿介绍着自己。 “本姑娘便是‘铁面金刀’段庭庄的长女,名唤‘霭云’,今日仰仗公子搭救,霭云感激不尽!请各位随霭云回家,家严家慈必定款待诸位……也请几位为我做个见证。” 他们搭着受伤的侍从,而一名小厮早已断气,只得尚且留在店中,等从段府中调来人手再行安葬。他们一步步向外走,却忘记了一件事。 一直蜷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的店小二,此时颤颤巍巍地站在他们身后。 颜道之看到这一片狼藉的样子,心下一动,不经意的一回头,看到了此时的店小二。 “等等!我们忘了他了!” 江寒卿一副积极的样子,对段霭云说:“大小姐,可否给店小二贴补些银两,这桌椅板凳都坏掉了,茶壶杯碗碎了一地……” 不消多说,段霭云从腰间钱袋中取出一锭银子,抛给了面色惊恐的店小二。 “谢谢大小姐!谢谢大侠!谢谢大英雄们!” 店小二似乎感激得语无伦次。 数日后。 客房面朝东方,这个时辰总显得阴暗许多,虽然是大户人家,客房的装饰也很简陋,或者说,客人亦分三六九等。 颜道之坐在桌前,郁郁寡欢。 她一遍遍回想着心上人对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回想着段霭云话里话外的讽意,以及那段母周夫人那飞扬的眉梢、尖刻的语调。她有些怀疑,也略略胆寒。 “曼殊,你在么?” 依旧是那般冷意柔情的声音,她本不想开门的,但他不住敲门,尤其是心,舍不下。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还生我的气啊?” 他一进门,就淘气地刮着她的鼻头,给她制造些轻松的氛围,他素知颜道之性子沉静,容易沉心,于是更加装作一番活泼的傻样子。 江寒卿左哄右劝,颜道之还是那老样子,眼见得不奏效,他也倦了,一屁股坐在榻上,垂头丧气。颜道之终于缓缓张口:“你……你要走了么?” 话甫一出口,她不争气的眼泪就滚滚流下,就像开了闸门一般,止不住,她也不愿止。 他站起身子,在窗前深沉怅望,良久:“你是明白我的……而且段霭云已经写了封举荐信,不日我就要赶去军营、投身她父亲帐下去了。你也知道,现在两国交战,战事紧急……” 她只是那般楚楚可怜地抽泣着,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的解释。 他只好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握着她细嫩的双手,心疼不已,良久无言。 他胸膛的热度,难以温暖她哭得微微颤抖的娇躯,她似乎就这样纤弱不堪地立在他的手心里。他心底,也许也为她隐隐担忧。 “我知道,你怕段霭云的手段,怕她对你苛刻。” 她不言。 “还有那个周夫人……” 他感到她的眼泪骤然而增,他确实猜中了她的心思。 “你……你能带我走么?非亲非故的,留在这里,我……我……” 她知道自己的这一问有多么徒劳。 “曼殊,给我一年时间,最多两年,我一定功名加身,回来接你,迎娶你过门,给你一个安稳的家。” 他那么诚恳,郑重,眉尖随着语声的起伏而微微耸动,深邃的眸子仿佛光影绰绰,燃亮着她幽暗的心。 她允了。只好允了,否则又能如何呢。她留不住他,她也不能留他,早知有这样一天,虽然早已知晓,如今分别在即,她却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 她断断续续地说“我等你”,泪水不断,他心疼不已,抚着她柔顺凌乱的发,笃定地说:“我想为你打一个天下。” 颜道之惊异地看着他,似乎一个昳丽流光的世界就这样展现在她眼前,她不知自己是否生受得起,纷乱的心思甚至让她不知道此时的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月色深沉,窗外树影簌簌,称得这番激烈的誓言那样雄壮,也略略悲凉。 他打横抱起颜道之,向着床帐走去。 自段 分卷阅读1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6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6 霭云将江寒卿与颜道之二人引回家中,并对其母周姨娘大加赞扬与感激之语,周姨娘便暗自明白了女儿的心意。她在段家并非正妻,然正妻长久卧病在床,段庭庄常年在外征战,她则渐渐羽翼丰满,有了料理家事的权力,一心要圆满女儿的心意,故对于江寒卿的心愿与请求,自然是百般应承,千好万好地应允了江寒卿意欲将颜道之“寄存”在段府的心思,算是个顺水人情。颜道之一介身世不清不楚又失却了记忆的孤苦女子,虽勉强算是段霭云半个救命恩人,但长居久住,甚是不妥,可也并无其他法子。对于江颜二人的“芳心互许”,段氏母女并不放在眼里。毕竟,以周姨娘此时在段府的地位和手段,除掉颜道之这样的“绊脚石”再容易不过。 不出颜道之所料,段氏母女的“本来面目”很快便显露得一清二楚,而出乎她意料的事,二人对颜道之的“礼遇”不过数日的工夫。 “你给我记住!江寒卿不会娶你的。别再痴心妄想了!老老实实伺候我,我就开恩给你配个年轻些的小厮。” 这张狂的样子,让颜道之悲从中来,恼恨不已。当初她得知救命恩人江寒卿的请求后,信誓旦旦地说这段时日一定会照顾好颜道之,她太天真,不知在客堂上江寒卿冷峻幽深的微笑早已俘获了这位段大小姐的心,救命之恩,在段霭云看来这就是戏文上英雄救美的最好注脚,而跋扈专横如她,又怎会甘心这样一个比她更加娇弱静美的女子做她爱情的隐患?!无依无靠,依旧如当初一般,漂泊无定,寄人篱下,尤其是屈身于这样出言咄咄逼人的女人手下。颜道之陷入了无尽绝望。 每当江寒卿从军营捎回万金家书,段霭云总会抢先一步拿到,读罢便心生恨意。自小养尊处优,只要是自己想得到的,她必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得到,而这英挺的男人,既然俘获了她的心,就似乎必须要负责到底,尽管他也许并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这样的境地。 段霭云本不想将信给颜道之看,可身边的小丫鬟提醒了她,如果没有颜道之的回信,江寒卿定会起了疑心,若从军营赶回,岂不是坏了大事,如此段霭云就再无和江寒卿在一起的机会了。所以段霭云必须取得颜道之的亲笔回信,才能掌握这一切的发展,实现她的目的。 “想知道江寒卿的消息?呵呵!信在我手里,”她得意洋洋地摇晃着信,可是很快她又变了脸色,“为什么要让你先遇到他!你……”她越说越恼怒,扬手给了颜道之一个狠狠的耳光。 颜道之跌在地上,恼怒至极,捂着红肿起来的脸颊,一字一顿恨恨地说道:“大小姐,你这副样子,如何配得上他。” 这一句当真刺中了段霭云的心,她立时发作,喝令两个丫鬟插住门,又不由分说上前去摁住颜道之,颜道之恼极,想起江寒卿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段霭云横眉冷对,周姨娘冷嘲热讽,她早已存了离去之意,而今日段霭云竟公然这样狠毒地对待她,她又岂能再忍下去。 无奈,段府的丫鬟,也是略有一些武艺在身的,颜道之柔身弱体,似乎并不是她们的对手,她被那两个丫鬟死死制住,动弹不得,而段霭云上前,取下发髻上的一支簪子,狠狠地扎上了她的身子。 颜道之痛得死去活来,段霭云怕她的惨叫声引来母亲,忙从旁边取来一块手绢,塞进她的嘴里,接着又是几记耳光,眼见她清瘦白皙的面上渐渐肿了起来,段霭云惬意地笑了,又觉得还不算过瘾,又向着颜道之的手指狠狠踩了上去。 她本就身子弱,又猛地受了这般责打,身心俱损,不时便昏倒在地。段霭云见状,命人将她丢进马厩,并指了一个小厮看管着,不许她醒后逃走。 她醒来时,已是半夜,寒风萧瑟,她身上疼得难以起身,许久,才发觉这里是段府的马厩。正如段霭云所想,她醒来后只想着逃离出去,她尽量轻移身形,拖着病痛的身子,想要溜出后门,而不巧的是,那两个小厮睡得浅,听到了她的动静。 她又一次被带回了段霭云的面前,只是此时段霭云睡的正香,没有人敢吵醒她,小厮们只好将颜道之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丢在大小姐的房门前,死死看管着,留待大小姐醒来后发落。 秋意渐起,寒风席卷,颜道之早已在清晨的严霜中昏死过去。段府的花木枯叶尽数落去,偶有几片黄叶扫过她红紫的面庞,她早已失去知觉。 外面,隐隐的喧闹声传来,像是在夸奖清扫落叶的丫鬟:“浅墨越发心灵手巧了,这院子打扫的多干净啊!像你这样不偷懒又忠心的丫头真是太少了。现在的世道乱,像你这样从小在我们家里长大的丫头,知根知底儿,放在大小姐身边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 周氏一进来,便斜飞着三角眼将浅墨“表扬”了一番,浅墨素知周氏的品性,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手拿笤帚怯怯地立在那儿,福一福身,低着头轻声说: “太太夸奖浅墨,浅墨愧不敢当。奴婢年轻不更事,还得太太多费心教导。” “我就喜欢浅墨这份实诚!老实巴交的孩子,看你这身子骨多瘦弱啊,回头我叫老陈管家给你多发一份月钱,你买些好东西补补身子。” 周氏一边说,一边瞥着昏死在廊间的颜道之,她厌恶万分地轻呸一口,转身进了段霭云的屋子。 箫声 7.-今仇古恨入丝竹 雪,似乎是一望无际的原野,抑或苍翠浩渺的深林,她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彻骨寒凉让她觉得一呼一吸间都是冰雪。 她哭喊着奔跑,想要离开这一望无垠的雪原,想要寻到一个可以栖身的山洞,一个足以暖心的火把…… 似乎一切都是奢望,她摔倒了,摔得好重,热烈的眼泪汩汩流下,融化了身下厚厚的雪。 她想呼叫,求救,她向着苍茫雪原喊叫,可惜,渺然无声。 她难过得哭了出来,用手激烈地拍打积雪,却觉得手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感到自己的面颊滚烫滚烫,她想也许这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起伏太大,可是又感觉额头冰冷得很。 恢复了些意识的她试着睁开眼睛,却事与愿违,她感到嘴唇干裂,微微张开,还真的感觉到一缕清泉流入口中,那般甘甜。 “姑娘……姑娘你醒一醒……” 这是谁?这声音好陌生,她尽全力搜索脑中熟悉的人,却怎么也找不到与这声音对应的面孔。也许,是自己太累,毕竟这番回索都耗费了她好大的精力。 “若竹,你给她换换毛巾,再拿另一块给她擦擦脸和手臂。” 这是谁?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人紧握,是他吗?!是江寒卿?!她倏地一阵激动,可是这握住她的手,却那般柔若无骨。 “大夫说 分卷阅读1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7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7 如果今晚再不醒来,她就……不行了……” 她有些着急,好想看一看这声如莺啭的女子到底是谁,这世界上,还有谁对自己这样好。 她还是迷迷蒙蒙的,思绪纷乱,仿佛听到了些凶恶的吵闹,也有些许嘤嘤的啜泣,她想探听却又听不明白,头更加疼得难受了。 她感到嘴巴很苦,下意识觉得这是药,她懂得苦口良药的道理,却私心不想吃这苦药,被这苦药一激,她终于睁开了双眼。 这个女孩她不曾见过,盘发精巧而简约,素无首饰点缀,只是鬓边斜插着一支黄玉流苏银簪。她目露焦急,樱唇微启,一双柔荑紧紧握住她的手,身边几个丫鬟进进出出,忙碌不已。 “你……你是谁,你如何认得我?” 颜道之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到一阵阵刺骨的痛,她眼前的女孩连忙扶住她的肩膀,欢快地说:“阿弥陀佛!你终于醒来啦!你先躺下、躺好!大夫嘱咐了你得好好休息。” “我、我怎么了?”颜道之问道。她渐渐忆起那些雪海中的冰冷与痛苦不过是病中的梦,她轻轻地舒了口气,还好那是梦,还好自己已经醒来。 “幸好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两天了。今晚若是再不醒来就……放心,你身上都是些皮外伤,现在有些发烧,想来不久也会退热了……刚刚你梦魇了吧?我怎么叫你,你都不醒。” 颜道之浅浅地笑了,十分艰难地欠起身子想要致谢,“多谢小姐相救,再造之恩,没齿难忘。”颜道之瞥见了她简约无饰的发髻间独独斜插的那支银簪,玉品黄如蒸栗,肉质上乘,加之她容色清贵,卓尔不俗,于是更加确定她不是府上一般的丫鬟。 “你没见过我,怎知我身份?”她连忙扶她躺好,顿了顿,迟疑了片刻,似乎想了想,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段府的二小姐……你可别着急,我和她们不一样。我名叫段濛羽。” 段濛羽安抚了她一阵,再四叮嘱要好好休息。虽说也是段府的人,可段濛羽却让颜道之心生亲近之意,加之段濛羽生性爽快不虚伪客套,颜道之便安下心来休养身体。 转眼又是一两日。颜道之精神略好了些,她自遭逢变故,落难失忆,可说是一路风餐露宿,身体本就受损不少,加之遭到段氏母女的毒打辱骂,五内郁结,内外交困之下便病体沉重了。幸有段濛羽雪中送炭,才使得她一身伤痛稍稍缓解。 这日,段濛羽见颜道之身体有所转圜,故扶着她起来,倚在床边小坐闲话。二人互通了姓名,又漫道家世。颜道之本已失忆忘却了自家名姓,想起了心上人江寒卿曾为她起名“曼殊”,故以曼殊通名。而段濛羽则说道:“我名叫段濛羽,本是‘霭霭停云濛濛时雨’的濛雨。只是我不爱‘雨’这样女孩气的名字,故将‘雨’改作了‘颠倒宫徵羽’的羽。” 段濛羽自顾自地一股脑地倾倒出来,而颜道之适时地报以赞赏的一笑,说道:“二小姐胆识不一般,闺中女子敢于自己做主更改名字的实在少有。想来老爷夫人都很疼爱小姐吧。” 语出的一瞬,颜道之注意到她靓丽的容色刹那黯淡了许多,一番番心事仿佛齐齐涌上,遮掩了她的神采。颜道之想要出语解释安慰,却被段濛羽再次展露的微笑轻柔地止住。 “我母亲是贺夫人,也许你刚来府中并不知道,我的母亲本是父亲的正妻……因受到惊吓中风,倒在床上直到现在……所以父亲总是偏疼我一些。” 不小心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颜道之忙向她道歉,段濛羽爽快地笑着安慰她。“……不妨不妨。你现在得先养好身子。我叫人去厨房给你弄些吃的来。你先歇着。” 她快步走出,那红梅错落的交领襦裙裙摆在她的小跑中轻快地飞舞着,颜道之心中暗暗赞赏着,如此坎坷却活得这样坦然,眉宇间近乎看不到一点忧郁。她有些隐隐的仰慕,为这份坚毅出尘。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嘴角的微笑渐渐凝固,她看到旁边的小丫鬟,于是轻轻地问道: “敢问姑娘……我、我怎么在这里呢?姑娘可否告知一二。” “不敢当,曼殊姑娘。你叫奴婢’若竹’就好了。姑娘你且歇着,待我讲给你听。” 若竹长相恬美,人也伶俐,不多时便讲清了来龙去脉。原来那日清晨,周氏进到段霭云房中后,本想商量着如何除掉颜道之,而此时段濛羽刚刚伺候完卧病的母亲,因有事来找周氏,就到了段霭云的房门口,看到了昏死过去的颜道之。她早就听说有一女子寄居家中,只是之前忙于照顾母亲,无缘与她相见,又从门前听到了周氏与段霭云的谈话,得知她们竟然想要暗中除掉这个算半个救命恩人的“情敌”,于是一定要救回她。这样便与周氏起了冲突,周氏在廊中对她吼叫不已,段霭云也出来为她母亲助阵,还好,段府的老陈管家拼命稳住了场面,劝说周氏不要在老爷身担重责、离家出征时闹出人命,并且让二小姐带走颜道之回去医治。足足闹了近两个时辰,周氏心知府中上下已经知道了这曼殊的状况,此时若要再暗中取她的性命已不可能,因此才放段濛羽与老陈管家带走了她。之后他们请大夫、煎药、看护,一通忙碌,终于换回了颜道之的性命。 “姑娘有所不知,”若竹压低了声音,“周姨娘对二小姐冷眼相待,那天为了姑娘的事,对二小姐骂得好难听。不过二小姐的胆气与侠义在城中是有了名的呢。” “周姨娘?”颜道之不解地问道。 “……嗯,她本就是姨娘,只是她诞下大小姐早于夫人,后来夫人又卧病不起不理府中事,因此她闹腾着要老爷给她个更高的地位。老爷无法,只好令家人改口称她为夫人。她还闹着要求得圣上的封诰呢。只是老爷一直不允。”若竹说到这些,仿佛想起了那些旧日的烦心事,微微叹气。 “这里便是二小姐的卧房,安全得很,姑娘你可以好好休息了。”若竹忽然想起了什么,调皮地冲着颜道之眨了眨眼睛,“放心,有二小姐和那老管家陈老头在,她们不敢来的。” 颜道之喜欢听她欢快的诉说,心情转好,感觉身子也轻快了许多,小姐侠义过人,身边的丫鬟自然也快人快语。 若竹尽心照顾着颜道之,喂水递药,上药、包扎她身上的伤口。她本来很疼,细眉微蹙,但在若竹的服侍下疼痛感似乎减轻了许多。 日子一天天过去,大夫隔三差五地来为颜道之诊治,段濛羽时常前来探望与她说话,若竹悉心照料朝夕相伴,还有那老陈管家,也来探望了她几回,还带了些补品。非亲非故,如此坦诚相待,这也是她自入段府以来第一回感到身心俱暖,笑容渐渐多了起来,脸色也逐渐恢复了红润的色泽。 分卷阅读1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8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8 “姐姐,你比从前胖了些。”一听便知是段濛羽的声音,她与颜道之很是投缘,便私自唤了她为“姐姐”,颜道之本不敢受,但感念她的仁义善良,喜爱她的甜美可人,更仰慕她的侠骨才情,于是接受了“姐姐”的名号,心下暖意融融。 段濛羽拿来一面双鸾衔花镜给她照。许久不曾碰过镜子了,她在晶亮的光芒中一点点端详着镜中的自己,确实,她瘦削苍白的面容,如今多了几许血色,几番温润,光洁而透着些圆润之感的面颊和下巴为她的美增色不少。上一次照镜是什么时候?她细细回溯,忽地,就想起了他。 她的容色,一霎时又黯淡了许多。 段濛羽没有心急,看她的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故转身走进帘帐内,点燃条案上褐釉炉中的馨兰香。 也许这幽然微渺的香能够略略缓解她心里的痛楚吧。她这样单纯地想。 殊不知,那一日,他也点燃了一缕香。 段濛羽窥破了颜道之的心思,她忘不了那个救出她的早晨,段霭云的门外,她听到的那些关于“情敌”的争论。她为颜道之的遭际感到痛苦,就像自己亲身经受一般,她从未品尝过爱情的味道,只是从书中见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悠远绵长。她素知周姨娘与这位姐姐的品行,正是卑鄙的本性让这番爱情的竞争更加无谓与龌龊。 馨兰香安神静气的功效非同一般,那香是上等的沉水。她甚至有些闷了,想要打破这种一言不发的状况。 “妹妹的香,想是异域进贡的佳品。世间难得啊。” “姐姐懂香?”段濛羽睁大了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颜道之。 颜道之转瞬陷入莫名的迷惘:“其实我并不懂……不对,也许曾经懂得一些吧。总之看到这些总觉得似曾相识……”她顿了好一会儿,又启口道,“我失了忆,所以许多事情记不起来了……若是一定要回忆些过去的故事,就会头痛难忍。” 颜道之的目光扫过条案,却似乎想起了什么,果然,是那盛放馨兰香的褐釉炉。 看那神情,她似乎在哪里见过这香炉,那香炉,也确实是个老物件,上下两层,可自由开合,莲花图案含苞待放,花茎大小错落而清晰,盖顶还有一只精巧玉立的小鸟。 段濛羽看到颜道之的这番表情,疑惑地问道:“姐姐喜欢这香炉?” 半晌,颜道之的思绪才从这香炉身上离去,她缓缓说道:“这香炉……是、是从哪里来的?” 话甫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太过唐突了。毕竟是初来不久,自己怎能这么轻易地询问人家物品的来历。况且这香炉不必细看也知道是世间珍品。 段濛羽却没有想这么多,她爽快地回答着:“这香炉,是父亲一直以来非常珍惜的收藏品,庆生辰时,把它送给我了。”她本想继续说段霭云的嫉妒与不忿,但还是生生忍住了。 颜道之没有接她的话,只是默默地端详着香炉。段濛羽觉察有些不对,试探性地问她:“姐姐……你见过?” 颜道之轻蹙眉头,说道:“我记不清楚了,哎,想多了就会头痛。算了。” 她就这样简单地截住话头,不再说下去。颜道之见状,只好带她离开条案前。 也算是为了开解颜道之吧,她与她一道在博古架前品赏,毕竟是富贵人家,收藏不少。也许是见得太多了,段濛羽对瓷器并不感冒,异域献来的珍贵四系瓶、高足碗都被她放在了不显眼的位置上,角落里还随性地放了一枚牛头埙,以暗示这些瓷器的来历。 但她也不可免俗地偏爱玉石,同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子们一般,此时的手腕上便随意地系着一条石榴石的手串。这博古架的最显眼之处端然安放着一块雕刻极为精细的玉雕,色泽斑斓,玉质温润,加之雕工精细,微妙之处尽显天工之巧,钟灵毓秀,精美绝伦。 段濛羽对这满架的宝贝似乎并不满足:“如今兵荒马乱,想静下心来去好好寻一方好石头,真是太难了……” “你这里的宝贝已经够多啦。竹叶冻常有细微白点,你这块却纯净通灵;官洪冻青中泛黄,温嫩细润,当真是石中佳品。你父亲能任你随心收藏名石,对你真是疼爱得很啊。” 颜道之一壁浅笑着述说,一壁把玩着一块触手温润的和田印石,细细品味着其中微妙的趣味。段濛羽似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兴致极高,又取出一些书画作品,名琴古墨,与她一同品玩。 不知不觉,早已过了休息的时辰,而两人相谈甚欢竟不知疲倦。这时若竹走到近前,提醒段濛羽道:“小姐,早点去歇息吧。” “不妨不妨,我们还有兴致呢。”段濛羽摆手。 “小姐,你身子健康,不睡也就罢了,可是曼殊姑娘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段濛羽忽然醒悟过来:“哎呀!我把姐姐的伤势忘记了!该打该打!姐姐你快去休息吧。一会儿大夫来诊脉,该怪我照料不周了。” 段濛羽一脸的笑容带着真诚的歉意,颜道之忙道:“没关系的二小姐,今天实在聊的高兴,我都不觉得身上的伤处疼呢。” 一边说笑,段濛羽一边引着颜道之去客房休息。少了一个玩伴,她自然也觉察到困乏了。于是回到内室沉沉睡去。 “她们……都睡着了?”不多久,一个轻微的声音探寻着。 “嗯……” 脚步声逐渐变轻,而后,声音停在了院子里的回廊上。 “她们倒是聊到一起去了?哼,贱坯子。就算是个小姐的出身,也天生喜欢贴合丫鬟奴婢!” “大小姐说的是呢。老爷还偏疼她?真是的……她哪点比得上我们大小姐呢!” 如梅这丫鬟虽然想尽力讨好她的主子,可是总会很不巧地刺及了主子的痛处,正如这一句“老爷偏疼”,便引起了段霭云的不忿。她心中明明知道这样的现实,却一直不愿意承认,她平日里多心,丫鬟的一句“偏疼”,甚至会让她联想到自己“庶出”的身份。 段霭云死死地瞪了如梅一眼,如梅也明白了她说错了话,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你得帮我想想法子,怎么处置了这个东西。她在一天,我就一天心情不好。总觉得心里堵着块石头一样。” “可是小姐,她现在在二小姐这里住着,咱们不好下手呀……” “糊涂东西!”段霭云反手向着如梅的脑袋来了一巴掌。“就是因为不好下手,才叫你和我一起想办法呢!快买二斤猪头肉补补你的脑子吧!” “是、是!小姐教训的是。”如梅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好先应和着大小姐,虽然在心中暗暗抱怨了无数次,但是没法子,她自小伺候大小姐,一直认定自己是大小姐的奴婢,奴 分卷阅读1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19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19 婢就是奴婢,主子就是主子,没得好坏可选。 “不就是整治个丫头吗?!有什么难的?!” 一阵刁钻尖刻的声音传来,不必回头,段霭云与如梅也知道,这是周姨娘来了。 “怪冷的天,在这里做什么?!走吧霭云。迟早会有机会!” 颜道之将那些悲悲喜喜的往事诉与兄长听,许多细节已清浅地掠过。眼见颜瞻的神色已渐渐阴沉得如黑云压城,便停住了。红衫则更加明白颜瞻的心意,颜道之这样的遭遇已让颜瞻心头恨意满满,而那次难以启齿的重逢更让颜瞻羞愤交加,一切悲剧的源头都是段氏母女……世间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颜瞻的手已不由自主握住了腰间佩剑,剑柄亦随之微微颤动仿佛与主人一道心下愤恨。颜道之窥破了兄长的心思,连忙起身来到兄长跟前,柔声道:“哥哥,一切都已过去了,你不要生气……气坏了可怎么好。” 颜瞻见她竟还如此温柔懂事,心中一软,更为难过。亦温柔安抚妹妹道:“让你受苦了道之,唉……哥哥一定为你报仇!” 颜道之疾声道:“哥哥!我不要你报什么仇!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好在我现在已平安了不是吗?还找到了你,终于团圆了,一家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颜瞻知道妹妹是不愿他以身犯险,全家也只剩下他二人了,确是再也禁不起骨肉分别生死相离的周折了。 颜瞻温言安抚了妹妹一阵,又听了红衫好一番解劝,颜瞻的神色方才缓和了许多。 这些日子,颜瞻的心里一直不畅快,其中自有为颜道之所受之苦的深深自责,同时也间杂着对家中世仇的梳理与思量。他反复想着安叔去世前的诉说,师父的哀声苦劝,遭难前夕家中来来往往的官员与那些似不安分的家丁…… 又一场大雪初霁。 月色清明。 颜瞻腰中龙泉,手握玉箫,一步一雪色,踏入苍茫雪原中。看朔风凛冽,想到这样的天气,正是战事将起的时候罢……狡黠的西戎,大抵会选择这样的天气,趁守军不备玩几次小小的偷袭,纵然不能灭掉全军,亦可扰你军心,让你不胜忧烦。 这千里雪原,枯枝凛凛,不若江南之冬,尚有几树腊梅点缀其间,刚柔并济暖人心神。塞北风雪是一味的寒冷枯寂,冷得坚狠,寒得透彻,一丝温存也无,毫无转圜余地可回味。颜瞻寻得了一块平整扩大的石头,掸了掸雪,扬起披风端然而坐。 他举起手中握着的玉箫,朱唇轻启,一曲摄人心魄的《寒江雪》,幽然而出。 《寒江雪》的曲调,与这万里飘雪的塞外景致甚为搭配,而曲中亦有北国风光不曾蕴含的幽婉点缀二三,寒寂之中,更平添了几分不曾有过的温情。 箫声中有颜瞻的家、国、天下…… 不多时,远树寒鸦,长鸣一声,振翅而去。 颜瞻沉迷箫声,寒鸦并不曾将他的思绪唤回。当他发觉时,脚步声已近身。 他心下略略一惊,以为是何方高手。倏忽又宁神安坐,他已料到是何人前来。 箫声并未断绝,亦无停顿,若非箫中高手,定不能听出其中微弱而不易察觉的一息慌乱。 他自顾自地吹奏,仿佛天安地宁,世间独此一人,寒枝月色,都是他忠实的听众,雪意风声,亦为他绝佳的伴奏。此情此夜,没有什么可以终止这段天籁,也没有谁能够让他从肆意的沉浸中痛苦地脱离。 直到一曲终了。 那人也不曾打断他。想来,这样好的箫声,他已许久不曾听到了。 颜瞻放下手中的箫,沉默片时。终幽幽开口道:“你终于来了。” 那人对颜瞻的反应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这个血气方刚又有些愚蠢的男子,不会这般平静,竟还安然吹罢一支曲,才与他搭话。 “夜来风寒雪重,公子倒有雅兴。” 那人语声平缓,听不出悲喜。或许许多内情,他并不知晓,方才如此平静吧。那人心想。 “段易,”颜瞻并未回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你易容装作侍卫混迹于我父亲身边,又害死我全家。为了你一己的荣华富贵……不觉得双手沾满鲜血么……” “呵呵……你都知道了?”那人捻须,语气间听不出是悲是喜,“过去的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 “段庭庄这个名字,当真不错,听上去倒像个正人君子一般。”颜瞻自顾自地说着,“狡兔三窟,只是不知你还有多少个名字、多少层皮,有多少人还被你蒙在鼓里。” 那人有些吃惊,旋即恢复了沉实的声色:“你是如何猜到,段易便是段庭庄的?” “这你不必管了。”颜瞻续道,“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的。你怎知自己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露出来吗?” 段庭庄笑笑:“果然,你真是传承了你爹的好本事。” “你倒是沉得住气。”颜瞻说道,“还笑得出声。不怕我今晚便取你狗命吗?” 颜瞻言辞犀利,声色倒不见凌然,想必是内心笃定踏实,有十足的把握。 “杀我容易。”段庭庄道,“只是边关战事紧迫,此时朝中无人,杀了我,圣上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带兵的人了,那还不知会有多少家庭要遭殃……有多少人会和你妹妹一般遭遇……” 颜瞻心头猛然抽紧,神色紧张而愤怒,一个错身飞腾而出,以迅疾之速贴于段庭庄身前,腰中佩剑已随着身形之动而破鞘而出,他左手持剑,反抵在段庭庄颈下,眼神凌厉,语声狠烈:“道之的那笔账……我会让你倾、家、荡、产地还!让你无、比、悔、恨自己所做过的一切!” 若说心中不怕,那是假的,段庭庄也没有想到,提到妹妹,他的反应竟比毁家之仇还要激烈,段庭庄虽未将军,但身上的功夫并不如颜瞻,更何况他年轻力胜,此时段的身边又无任何侍卫。他想了想,终究还是闭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能屈能伸方是大丈夫。他一直这样安慰鼓励自己。 夜风簌簌,二人之间的敌意有如雪夜清寒。 颜瞻见他并未反抗,仔细思来,他的话确是有几分道理,而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日后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他性命亦非难事。故缓缓地放下剑来,收之入鞘。而神色之凌厉却并非减弱毫分。 颜瞻扬身而去,留下一句“今日暂且留你狗命,且待你死期将至之时。” 寒雪飘飘,月下独立的段庭庄,微声长叹。 混战 8.-当时只道是寻常 颜瞻回到住所,心下不安,总也难以入眠。 他有些后悔,为何不一剑毙其性命,那明明是个极好的机会,仇人就在手边,可为何要退缩。 然而,安叔那无奈的眼神、苦心的劝阻,又浮现在他 分卷阅读1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0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0 眼前。许多疑惑还没能解开,是的,他还不能死。或说,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利用价值。 颜瞻躺在床上,双手插在脑后,一幕幕往昔又漾在心头,挥之不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他恍惚间听得外面喧嚣四起,以为是在做梦,又困倦地睁开眼睛一瞥。 窗外火光隐隐。 颜瞻噔地醒了,坐起,伸手取过佩剑,向窗外一望,果然,远处营房火光大盛。 他赶忙出门,去敲旁边颜道之与红衫的房门,以防不测。 此时的前营,正陷入一片烈烈火焰之中。 然而却不曾听到有军士被灼伤、喊叫与奔跑的声音。 段濛羽也出来了,她看到颜瞻等人均安然无恙,便放下心来,连忙赶到营地去。眼见有两队军士在前营灭火,而地上躺着些已死去的士兵,段濛羽赶上前去细看,那些人虽然蒙了面,然胡裘貂帽,足踏长靴,不消说定是前来偷袭的西戎人,段濛羽以剑撤下蒙在他们脸上的布,高鼻深眼长胡,果然不出所料。 这时中营一将领策马赶来,被段濛羽喊住,他回身下马,抱拳行礼。段濛羽问道:“这里是什么情况?”那将领答道:“回二小姐的话,西戎前来偷营放火,潜入营中的西戎人共10名,已全部被末将领兵杀死。前哨已探明,附近并无大批西戎人马潜伏。” “好,你且去吧,那也不可掉以轻心。” 如此一通忙乱,待日色渐起,人们也渐渐有了些倦意,方休息了片时,段庭庄便号令全军整装列队。 段濛羽不懂行军打仗之术,心道军士们一夜不曾安睡,如今就猛然整装列队,还哪有什么精神打仗。正想着,却见远处天边一道耀目的暗红,滚滚而来。 段濛羽不曾见过如此阵势,有点呆住了,既壮观又那么可怕,不消询问她已然猜到,那正是西戎军队。 十万骑兵,一如秋日枫林。 倏忽间,角声大作,段庭庄的大军出城迎战,军士们一身战袍,深林般漫漫墨黑,列队而行,踏起雪花阵阵,朔风呼啸,纛旗猎猎,骑兵们从容不迫,隆隆进逼。 终于,号角急促,两军随之出动,洪若雷鸣,响彻四野,又如波涛万顷,怒声拍岸,长剑相击,弯刀相迫,喊杀声、嘶叫声,震耳欲聋,眼见得西戎军骁勇非常,手起刀落便是两三人被砍,血花四溅而愈战愈勇,不由人深深为汉军捏一把汗。城楼上,段庭庄的令官红旗一挥,密密麻麻的剑雨簌簌而下,铺天盖地,顿时将这血染的山河笼罩其中,烟尘渐起,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倒下,血气升腾,阵前已然成一片修罗场。 万千骑兵中箭倒下,而西戎军仍不见力疲,蛮族的力量被殊死的决斗的激发出来,只要不到力竭而亡的时候,他们就不罢手。又一批羽箭落下,这次箭头还燃着炽热的火焰,段庭庄给将士们下了死命令,若这一战败了,此后便再无翻身转圜的余地了。火箭果然更具杀伤力,那些曾经中了箭又拔下箭柄继续力战的西戎军这次被烈火包围,渐渐地有些败阵的趋势。然此时的大夏朝的汉军,已然有力竭之势。 眼见就要败退,任凭段庭庄如何下令也是枉然。他焦急地抬头对着日头看了又看,早已按捺不住等待的心,他从侍卫手中夺过马鞭准备下城亲自出战,却又被侍卫死死拦住。 烟尘升腾,段庭庄仿佛已经听到西戎首领放肆的笑,他像是很有把握打赢这场仗,冲进宣城拔营掠地,从此长驱直入,直抵京城。 焦急时刻,城下忽有异样,段庭庄探身下视,竟有几个汉族打扮的江湖男女,冲入了敌阵。 江湖之人又功夫在身,和那些打军拳的士兵不同,别有番强盛的杀伤力,他们银剑翻飞,武艺过人,不多时便占了上风。 段庭庄凝神看去,原来是颜瞻与红衫。不对,怎么还有濛羽?! 段庭庄本不将颜瞻与红衫当回事,不想竟看到了自己的掌上明珠也在其中,顿时阵脚大乱,他踢开侍卫夺过马鞭就快步下城。刚刚走到一半,却又听得侍卫追着喊他:“元帅!元帅!秦牧将军的人马到了!” 这一声,犹如久旱甘霖,段庭庄顿时心底豁亮,他一面返回城上探看,一面叮嘱手下两名武艺超群的贴身护卫出城作战,定要护得段濛羽二小姐周全。 段庭庄望去,果然,秦牧领着人马驰奔前来,不多时便加入了战斗。西戎首领大惊,他并不知晓原来段庭庄早已暗中将秦牧将军调到百里外的孟州,张开了一张大网,只待西戎军跳进去,而前一晚他自作聪明的偷袭,其实是中了段庭庄请君入瓮的手段。 汉军看到援军已到,瞬时精神抖擞,杀敌也有了力气,城下交杂的嘶喊声亮烈凄惨,撼人心魄,蝗虫般遮天蔽日的箭雨稍缓,目眦尽裂挥刀砍杀的吼声又袭来,一波又一波兵士倒地,一股又一股鲜血涌出,一浪又一浪锋刃迎头痛砍,战局逐渐发生了扭转。 段庭庄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了浅浅的笑意,他看到护卫已护得二小姐段濛羽缓缓撤回,可不知为何段濛羽就是不肯跟着护卫回城,她还是想要冲到前阵去。 一股不悦之色浮上段庭庄的脸,他看到段濛羽屡屡向颜瞻所在处而去,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两股汉军合围,西戎败局已定,残军败将已是且战且退,秦牧一马当先预备取了西戎首领之首级,无奈西戎军也算是背水一战,那些最后的侍卫拼了死命也要保护首领性命,即使身遭重创血流如注亦不罢手,直战到力竭身死。西戎首领无奈,终在二三侍从护卫下,逃离了战场。 这一战,西戎军败亡惨烈。 然而汉军亦不容乐观,秦牧将军手下尚好,段庭庄营中的军士死伤大半。清理战场时,段庭庄心中颇为不忿,小小的一个秦牧,竟有不听调遣之心思,拖延了这么久才发兵救援,显然已生异己之心。 残阳斜落,雪国已成血城。 □□上,却已忙作一团。 一众侍卫忙不迭地打热水、换手巾,大夫不停施药、包扎,段濛羽、颜道之与颜瞻一脸焦灼守在床边。恨不得自己也变成大夫,可以快些救治。 床上血迹斑斑。红衫躺在床上,已无血色。 她为西戎军所伤,身上斑痕累累,失血过多,加之一力奋战,显已力竭,难以为继。 颜道之急得沁出了眼泪,她与红衫相交并不久,却深得红衫照顾,又喜她快人快语,她一心都在兄长身上,倘若日后成婚,兄长定能得到她贴心细腻的照顾。不想天不遂人愿,一场混战下来,竟受此中伤死生未卜。 一众人七嘴八舌地问大夫“怎样了?”“如何了?”“还需要什么药?”“大夫一定要救活她啊”云云, 无奈,大夫终摇了摇头…… 分卷阅读2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1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1 希望一点点失去,众人陆续退出屋子,渐渐只剩下颜瞻、颜道之与段濛羽,红衫面色惨白,躺在枕上,气息微弱,颜瞻坐在床边,面容凄惨。 他其实早知红衫的心思,只是佯装不查,他心里满是家国天下,尤其那一段无法跳过的世仇,如钢刀一般插在他心里,让他无暇去顾及周围一切,乃至儿女□□。再者,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连自己也弄不清楚,他总觉得心里还有牵念,于红衫,他只是将她看做妹妹,看做朋友,却不曾打从心底里萌生爱意。有时,心里也有纠结,要不要马上向红衫剖白心迹,让她断了念想,又屡屡迟疑,担心红衫因此备受打击。现在想来,他觉得自己真是自私太过,若是早一点说清楚,何至于有今天的枉死。红衫或早已寻到了意中人,养育一儿半女,幸福美满地度过一生。颜瞻无比恼恨自己的自私,他把一切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握起红衫的手,泪雨滂沱。 颜道之与段濛羽见此,都知趣地起身,退到了门外,却也未曾走远。 红衫感到了一股来自手心的暖意,强睁起眼皮,看到了意中人终于握住了她的手,她心里一阵苦笑,你终于肯了…… 不想这是第一次,竟也是最后一次。 她撑起最后一丝力气,脸上漾起幸福的笑,仿佛人生只此一瞬亦是值得,颜瞻再也无法克制,双泪如瀑,两人相识、相知的种种过往,一一掠过脑际,原以为日色尚早,光阴漫长,不想意外来得这样毫无预兆,令人猝不及防,早晨还可一笑嫣然,傍晚时分已走至生与死的界碑处。 颜瞻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想以此身弥补其万一,便离凳起身,坐到了帷帐边,缓缓支起红衫的身子,一手仍握着她手,一手扶住她柔嫩的臂膀,让她全然靠在他怀里。 他轻轻吻下她的额头,一滴盈着笑意的泪,缓缓划下。 葬礼竭尽可能地隆重,红衫毕竟是为了战事而死。虽不至是三军缟素,但以往与红衫有过往来的人,都一袭黑衫以祭奠。当最后一抔土落在坟上,颜瞻瘫坐在她的墓前,良久不语。 吊唁的人渐渐散去,只留下颜瞻、颜道之与段濛羽,段濛羽自是难过,却也不知该如何相劝,毕竟她与颜瞻、与红衫相交甚浅。颜道之眼中噙着泪,俯在兄长身边,柔声劝道:“哥哥,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难过。红衫姐姐这是个意外,谁……谁也不想这样的。” 她自己也抑制不住,两行清泪簌簌而流。 颜瞻道:“还是我不好……若早早让她离去,何至于此……唉,终是我害了她,我太自私……” 颜瞻垂着头,恨恨地埋怨自己。 良久,颜道之才搀起颜瞻,缓缓下山而去,荒野之中,天寒地冻,连一簇表白心意的野花也无,段濛羽手巧,早已拿了些红纸,做成一朵小花,祭在了红衫墓前。抬望眼,尽是苍茫雪原,这皑皑白雪,也可做天地对她的一番祭奠。 重逢 9.-把心期半生孤负 红衫的死不过是个插曲,与整个大夏的胜利相比,显得如此微末。 转日,营中便渐渐欢腾起来,即便是边城条件有限,军士们也竭尽全力张灯结彩以示庆祝,毕竟能够如此大胜一直侵扰边关的西戎。这是场了不得的胜利。 段庭庄的脸上涌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他常年浸在这沉浮宦海中,早已练出了老油条的心态,说句好听话,也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了。他做足了表面工作,宴请秦牧将军,二人在席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表面上也算一团和气。 席间还有一人,便是江寒卿。 他由段庭庄安排到秦牧军中,名为策士,实则有看管之意,虽然年轻,却也同段庭庄一样,喜怒不形于色,令人捉摸不透,故而与段庭庄很投脾气。此次到军前历练一番,举止形容更加出众,面容上也有了些沧桑之意。他在席间乃是作陪,时饮时敬,举止得当。 夜色渐深,一席人都喝得大醉,逐渐散了。 段庭庄和秦牧等一众将领在各自侍卫的搀扶下回营房歇息,江寒卿则佯装醉了,随着众人出了营门,转而静静离开。 月色深沉。江寒卿负手闲步,向一片静谧处走去,他心思沉重,在一丛长廊尽处坐下,见此周遭无人,故渐渐卸下防备,想起曼殊,不由得一声长叹。 他抬起头,却见不远处枯树丛中,有人影闪过。看似两人,袅袅娜娜,想必是女子。 江寒卿起身准备离去,闪身的空档,却不想被二人看到。 “寒卿,是你么?” 那声音如此熟悉,宛如一缕轻柔的月色,滑入江寒卿的心底,他脑中轰地炸开,想要闪身离去,却又心痛难忍,但定了定神,他终疾步离去。 “咦?你别走啊。寒卿哥哥?” 他并不理睬二人的呼唤,步子似乎更急了。 不错,那正是颜道之与段濛羽。 颜道之见此情形,心中万分不解,快步追了上去,她心急,只顾着要见他,而他起初一念迟疑,此时竟要被追上。 颜道之不明所以赶到他身前,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 江寒卿终于驻了脚步。 “寒卿……你不愿见我,是么?” 颜道之已猜到了些许。 江寒卿犹犹豫豫,不知该怎么说,说什么好。迟疑之际,颜道之已近到他身前。 她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眸子,眼眶中几许清泪打转,双手依然紧紧攥着江寒卿的衣袖,许久不见了,颜道之曾无数回思他、念他,在所有危机的时刻于心底唤他,此时,他终于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眼前,可却佯装不识…… 江寒卿始终没有低头看她,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迟疑了片时,一狠心,甩开她的手,大踏步离去。 “寒卿!寒卿!”颜道之哭着唤他,然而并无回应…… 段濛羽赶上前去扶住跌落在地上的颜道之,安抚着她,缓缓将她扶了起来。 段濛羽将颜道之送回房中,好一顿抚慰,终于使之情绪平稳了下来。她看颜道之歇下了,便转身出外去寻江寒卿。 然而左寻右找,并不见他踪影。 她有些灰心,又十分生气,一路向着自己房间走去。路过段庭庄房间时,却恰好看到里面灯光通明,而窗子上那个身长玉立的身形,正是江寒卿。 他正与段庭庄叙话,因夜色已深周遭无人,便声音大了些,却不想正好被路过的段濛羽听到。 段濛羽一生气,竟也不顾规矩礼节,一路奔到屋门口,“咣当”一声推开了门。 任是段庭庄与江寒卿听到了这一路小跑的脚步声,心下有了防备,也被这粗暴的一声开门吓了一跳。 “濛羽!你怎么这样没规矩 分卷阅读2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2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2 !”段庭庄板起脸来怒斥她。 “爹,恕女儿无礼了!”段濛羽微一福身,算是给爹爹赔罪,然后走上前去一把拉住江寒卿,厉声问道:“你!你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理曼殊姐姐!你把她的心都伤透了!” 江寒卿别过头,避开她的目光。 “濛羽!你闹够了没有!”段庭庄一声喝止,怒目而视。 屋中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是我对不起她……我没脸见她,还烦你代我告诉她吧……”江寒卿幽幽言道。 “我代你说?!我如何能代你说!你对不起她,就自己亲口去告诉她!你怎么了,怎么就不敢见她了?你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了?你说啊!” 段濛羽气急,毫无矜持可言,也不顾什么大小姐身份了。江寒卿垂着头一动不动,任凭段濛羽对他推搡拉扯,段庭庄则看不下去了,有力的手拉开了段濛羽的胳膊,声色深沉地说道:“濛羽,许多事你不知道,跟我来,为父告诉你。” 段濛羽听从了父亲的话,放开了江寒卿,随父亲向里间走去,此时还不忘回过头,对江寒卿怒目而视。 内堂深处,段庭庄坐下来,听女儿的叙谈。 段濛羽早已按捺不住,她将“曼殊姐姐”与江寒卿的情事一一诉出,恳请爹爹让她出去,找江寒卿问个明白。 段庭庄只是摇了摇头。 “濛羽,你还小,许多事还不明白。” “我不小了爹爹,什么是大人间的事?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是不是?” “濛羽啊,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能平心静气地听我说完么?”段庭庄看着“不谙世事”的女儿,长叹一声,续道,“一个男人,最重要的是事业,江寒卿有能力也有抱负,他和曼殊在一起……曼殊能给他什么?” 段濛羽听闻此言,心下惊异,呆呆地看着父亲,似已猜到了八九分,心里顿时倍觉伤痛。 “曼殊……嗯也就是颜道之,她家道中落,自己安身立命都是问题,又怎能帮到江寒卿呢?难道要拖累江寒卿一辈子?若是把江寒卿的情况告诉她,想必她能分得清轻重,自己主动离开他的……况且,就算她家世依旧,和江寒卿……也非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段濛羽并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说,她年纪尚小,初萌爱意,自觉天下情爱事最是温柔缱绻,亦可战胜一切,怎地在父亲口中,就要如此让位于功名利禄?若功名利禄如此重要,那这份爱必然不真不纯。 段濛羽这样想,便这样说,段庭庄听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女儿尚小,许多事并未经历过,尚不能彻底明白,抑或经历过了,也不能真正看透。 “你长姐……”段庭庄续道,“她对江寒卿早有意思,江寒卿救过她,她便许心于他了……濛羽,江寒卿他不是个负心薄幸之人,但做人,有时要懂得权衡……” “不……不会的……”段濛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不是江寒卿收到了曼殊的信才改了主意?不,那是一封假信,被长姐她们调了包的假信啊!他不能信的,我要告诉他去。” 段庭庄并未接话,说道:“江寒卿与我私下里,也曾谈及此事,和你长姐在一起,这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是你逼他的……是不是,爹……你逼他的……”段濛羽一想到曼殊为此心碎的样子,眼泪就流了下来。 “濛羽,你疯了,你怎么能这样说。”段庭庄语出淡然,却让人无法抗拒,“我没有逼他,这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极有事业心,平凡人家又怎能锁得住他?即使让颜道之嫁给他,将来也不过是做小,你长姐的脾气你也知道,颜道之也不会有好日子过。与其这样,还不如断了感情。天涯何处无芳草……” 段濛羽忽然想到一事,努力压制住内心的不平:“爹爹,他什么时候向您坦露这番心思的呢?” 段庭庄似是知道女儿心思,看了她一眼,说道:“确实如你所想,他接到了曼殊的信之后,才在一次长谈中对我讲的……你是想说,他接到了假信,心灰意冷了,才这样说,对不对?如今他已知道了那信是假的,便会回心转意了,是不是?” 段庭庄老谋深算,狐狸一般嗅出了女儿的心思,也料定了前情后事,让段濛羽在他面前,根本找不到“施展”的余地。 “他收到了信,也觉察出了其中不对之处,收信与否,与他的感情而言早已不重要。以他的敏锐,早就知晓霭云对他的意思,他心底早有计较。” 段濛羽依旧不死心,尽管段濛羽与周氏母女二人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却还是说道:“让长姐嫁给他……他哪一点能配得上?” “家世是可以自己挣来的。我知道,将你长姐许配给这样一个人,现在看来或许并不合适,可是……” “可是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他江寒卿也能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功业显赫,是不是?” 段濛羽看父亲似乎默许了她的说法,于是继续言道:“他能否出人头地我无可断言,但他的朝三暮四……爹爹您想,他早已和曼殊姐姐倾心相许,看似生生世世永不分离,可如今为了功名为了事业,他那么狠心地抛弃了曼殊,追求这段有权有势的婚姻。说句大不敬的话,谁家的富贵也不会世代永久,万一有朝一日,咱家有个什么,谁能保证他不会再次为了一己私利,抛弃长姐,寻求一个更好的前程呢?” 段庭庄很是无奈,没有想到他生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精于辩论心思机巧的女儿。 “如你所说……” 段濛羽一见希望尚存,于是更进一步:“所以父亲,我觉得现在就决定是否让他娶长姐,有些草率了,不如再考察一番……” 段庭庄无奈,也算是默许了女儿的话。段濛羽心情转圜了不少,温言劝父亲早些歇息,自己便退出了房门。 段庭庄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哀叹,这个傻孩子,怎么就对别人的□□这么上心……唉。 江寒卿早已回房歇息,段濛羽亦没有再去打搅。第二日晨起,她先到颜道之房前探望,看她还在歇息,想必是昨日心伤太过,伤了精神,故没有叫她,径自到营地中去。 果然江寒卿早已起来,在练一套段濛羽未曾见过的剑法。他武功其实并不精到,只是曾经拜寺中师父学过几招足以制敌毙命的招数,他天资聪颖,掌握得倒也不错。 他早已瞥见段濛羽一路前来,心下有了准备。 待段濛羽近身,他收剑见礼,不想昨日那般紧张无措,想来他已有了应对之策。 二人边走边说,倒没有了昨日的剑拔弩张。 段濛羽不复激动,平静地说:“你的心意,昨晚我父亲已跟我说过了,我也无权怪你。只是想问你,上次见你时,看你的样子,还对她十 分卷阅读2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3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3 分关心,怎么事到如今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呢?” “只要她平安……就好。” 段濛羽实在参想不透,江寒卿究竟是弃了颜道之,还是预备脚踩两只船。但她确信一点,这江寒卿实在城府深沉,“不是个好东西!” 她却不知,江寒卿的心里,曾做过怎样的挣扎…… 初冬的边塞,总比寻常之地更加清冷些,瀚海阑干,最是容易触景生情。只有江寒卿,相比与普通的兵士,他更加快乐些,或者说,他的生命还留有一线希望。 他是多么渴望收到心上人的信?!暗夜时分,他总会就着月光在营帐外提笔疾书;白日间偶然无事,他也会找一个无人打扰的地方默默眺望。他的前途非常光明,段庭庄对他的赏识,尽人皆知,不多日便得到提拔,平日里随时跟在将军的身边做参谋。提拔之初,总会有些不满之音,可就在那凛人心魄的“成阳之役”后,没有人敢再质疑于他。 但,流言总会有的。 “这是……家里捎来的信?!” 江寒卿仿佛身在梦中。他写了许多封,今日才有回信寄来,他兴奋得有些忘乎所以,结结巴巴地向那个大汗淋漓的家丁致了谢意,就慌忙走到僻静的角落里,贪婪而疯狂地读起来。 他的剑眉随着情绪波动而舒展抑或微簇,眼神中灼灼的光彩时而激烈时而哀落,寒风簇簇,他的铁甲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想必那凉气可以浸入骨肉,而他却似乎完全没有在意这些。 末了,他的手开始微微颤抖起来,皴裂的手背在月光下展露着骇人的笑容,他无暇顾及这些,只是任凭两行清泪流落信间。 他心头一恨,一纂手将信揉成一个团子。可就在这恼人的一瞬间,他的眼前倏地浮现出她的笑容。 那盏明净的微笑,媚得足以融化他的心,她从不倾诉柔弱,可那份我见犹怜的模样只消一个眼神一番眉动,就轻而易举地俘住了他的心。他没给过她多少海誓山盟的承诺,那是他觉得这种承诺原本就随着他的生命而来,这些承诺总不如生命本身来得直白而纯粹。她在她心里,分明就是那个与生俱来、无需解释,也难以言传的牵系。 他轻轻地展开手掌,一点一点展开这已经被愤怒伤心□□得不成样子的信纸。他不愿意再读一遍,他不喜欢再次陷入悲伤的痛楚,只是他还心有不甘。 他想了许久,给自己、也给心中的她找了许多理由,那些理由都有着冠冕堂皇的外衣,他以为这样就可以劝说自己认定一些似乎是既成的事实,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渐渐从从未有过的颠狂中冷静。只是似乎并不那么奏效。 他的样子在外人看起来就是这般怪异,怪异得让偶然经过的兵士们侧目而视、快步离开。 …… 江寒卿思到深处,心中一恸,便马上从思旧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定了定神,向军帐走去。 段濛羽回到住所,庭院深处,远远可见段庭庄在练拳,他年岁渐长,每日晨起都要这般锻炼一番。 段濛羽与江寒卿均近前拜见,随后江寒卿很自觉地寻了个理由退了出去。段庭庄问女儿:“你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前一阵子军情太紧,我都没有工夫来细问你。” 段濛羽脸色黯淡了下来:“还是那样,我闯出家门时,她还是老样子,幸好有老陈管家在,能照顾得周全。” “闯出家门……”段庭庄想。这个家在段濛羽眼中,已经成这个样子了?唉,家门不幸啊……“周姨娘她们……没有刁难你吧……” “……她们是没少刁难……”段濛羽踢着地上的残留的雪花,恨恨地说道。 “濛羽啊,有些事情,是长辈们之间多年积累的恩怨,这不能怪你。这些年我虽不在家中,你悉心照顾你娘亲,为父都是知道的。”段庭庄语重心长,他弥漫着岁月痕迹的额头在阳光的映射下更显出征战多年后难掩的苍老,段濛羽端详着父亲的容颜,许久了,父亲不在家中,她一直没有这样很好地观察一番,如今她才渐渐发觉父亲额头上每一道沟壑所蕴含的悲辛。他有他的难言之隐吧,段濛羽想。 “你不放心你母亲,我知道,你放心吧,有老陈管家在,他是不会让这个家黑白颠倒的。” “可是父亲,你知道吗?曼殊姐姐托老陈管家找来的家丁,为她和江寒卿送信,结果那家丁竟然早已被周姨娘收买了。周姨娘早就恨曼殊入骨,当初差点将她害死,以便踢开这个姻亲上的‘绊脚石’,她的手段,真是歹毒……” 见段庭庄并无烦乱之意,段濛羽边将通信之事细细告知其父。 那日,离收到江寒卿的信已过了很久,颜道之屡屡提起笔,又放下,犹豫良久。 若如实倾诉她在段府的生活,怕他担心,怕影响他与段庭庄的关系,怕他在营中不得安心。若是不提,也怕他太过放心她的处境,怕他一时贪恋功名一去不返。 段濛羽看出了颜道之的心思,推了推她,示意她尽情倾诉不必思虑过多。还特意为她找出了绘着梅瓣的彩笺,而她笑一笑,推却不受,只是嘱她取一张素白的信纸来,只是洇着些玫瑰香就好。 她的笔缓缓落下,段濛羽在一旁默默凝视,笔尖仿佛有了灵魂与温度,与那信纸融为一体,看她眉眼中的认真便可知晓她有多么专注,寥寥数笔,一只灵动精致的莲便呈现在她们眼前。为做装饰,她还在莲旁绘上了两笔云纹,顿时逸韵非凡。 段濛羽在一旁不住地夸她,而她依旧是那样浅浅淡淡地笑,如此温柔。 终于还是要写内容了。颜道之想了许久,终于铺开纸,润润笔,一字一字地写下去。 这几日,她们这一对小姐妹,在房中说说笑笑,写写画画,颜道之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有段濛羽的相护,段霭云和周姨娘并没有明目张胆地上门闹事,而身边又有热情正直的老陈管家在,颜道之的日子好过了许多,饮食上更是不差。 想到这些,她的笔触显得轻快了许多,那双媚若春阳的眸子多了几抹熠熠的神采,两边乌黑纤细的发随着堂间清风偶有微颤,细细端详,满是一副我见犹怜的美。她下笔时,倒也不在乎身边是否有人看着,写得那样大胆而认真。而段濛羽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乖乖地在屋中添香、观画,观察得不动声色。 相比之下,段濛羽的贴身丫鬟若竹倒是活泼得紧,她一直弯腰站在颜道之的身后静静地欣赏她作画与写字,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而段濛羽却也不叫她。因段濛羽知道,这个自己身边的小丫鬟平时不喜书画文玩,并不识字。 想好怎么述说之后,颜道之这才落笔如风,不多时完成了这封情话,这一篇簪花小楷笔力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目覆 分卷阅读2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4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4 上,满页灵秀,即使不读内容,也足以欣赏一二了。怪不得若竹看得这样认真。段濛羽想。 段濛羽欢快地拿来信封,待颜道之仔仔细细地将信叠好后,便准备放入其中。 “对了!等下啊姐姐。” 段濛羽灵机一动,止住了颜道之的举动,快步来到她的首饰盒前,找了又找。 不多时她便取来了几瓣桃花。 “桃花夭夭,宜室宜家。这是我今春收集下的桃瓣,姐姐把它们一同放进去吧,算是给‘姐夫’一个‘惊喜’,好不好?” 颜道之□□微红:“好啊!只是要浪费你细心收藏的这些花瓣了。” 颜道之又将信打开,将两三瓣桃花错落地覆在信上,复又叠好,投入信封中。又取了三四瓣放到信封中。 信倒是写好了。可是该如何寄出去呢。 这并没有难倒段濛羽,她不假思索地说找人稍到军营就好了。可是军前战事紧迫,时不常拔营、驻扎,送信的人如何才能摸到江寒卿的所在呢?颜道之一提醒,段濛羽的神色又涌上阴云。 “现在驿站都为朝廷传递军情了,即使报出了爹爹的名号,估计他们也不会管的……他们也管不过来。”段濛羽一边吃着云片糕,一边踌躇。 “那就只能找家丁送过去了……”颜道之说。 “对,还得找一个做事严谨的人来。”段濛羽说着便决定了,于是便让若竹去找老陈管家来。 段濛羽对陈管家说明了情况,不多时陈管家便找来了一个做事稳健的家丁。段濛羽怕夜长梦多,命他当晚就出发,骑家中最好的“奔雷”。同时还叮嘱他,一定要穿戴得厚厚实实,把这封信藏得严严实实,才行。 初冬微寒,但骑上马去,风雪如刀。 目送着家丁离去,颜道之的心似乎也随着这信而去了。她好想化作那一片桃瓣,一纸香笺,这样就能够在不多日之后触到他厚实温暖的手掌,望见他轩昂的眉宇英俊的面容。 段濛羽早就看出了她的心思,低声吃吃地笑了许久。怕她又心有忧郁,于是便拽着她吃牛乳茶,和她嘻嘻哈哈地聊天。 此时天色渐晚,段濛羽有些饿了,于是向着外面唤道:“若竹、若竹。” 只是若竹并没有出现。 “咦?怎么回事?若竹去哪儿了?若竹……”段濛羽又喊着。 “……来了来了。”若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慌忙地跑到小姐身边低头说道,“奴婢在这里。奴婢来迟,请小姐恕罪。” “你去哪儿了啊。这么半天……我们好饿,小厨房的饭怎样了?”段濛羽问道。 “回小姐,奴婢这就去问。奴婢刚刚去库房寻了些‘素心’来。这‘素心’是专门调配的,中含一味檀油,一味苏合香,最能安神醒脑了。奴婢还找出一扇镶嵌贝壳的红木花卉四条屏来,供小姐和曼殊姑娘挡风用。最近天凉得很。” “好,你有心了。那你去吧,将外面的门关好啊,没事你也别出去了,外面怪冷的。总出去少不得冻坏了你。”段濛羽含笑劝慰她。 若竹又谢了小姐。转身去了。 “姐姐猜,若竹去哪儿了?”段濛羽面带诡异的笑,问颜道之道。 “去哪儿?还不是回她自己的卧房去了?”颜道之不解。 “也许是……”段濛羽说道,“她现在确实不必去那边了。” “那边?……哪边啊?怎么了?”颜道之满头雾水,奇怪地看着她。 颜道之说的不错。若竹确实回了自己的卧房,只是颜道之只说对了一半,段濛羽猜中了另一半。 当晚,若竹睡得极不安稳。 她是了解她家小姐的,自幼便被养在府中做段濛羽的贴身侍婢,她比一般人都更加懂得这位二小姐一举一动背后的深意。她本也是不愿的,只是……若竹不愿再往下想了,即使面对的深渊万丈,她也只能强撑着走下去了…… 偏院,周氏母女房中。 “母亲,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段霭云看着周姨娘,在房中一边喝茶一边仔细地想着。 “若竹这丫头,还真是挺聪明的。没多久的工夫就能识文断字了。”周姨娘得意洋洋,没有理会女儿的话,自顾自地夸奖起来。其实还不是夸奖她自己? “那是自然。有夫人您的教导,她敢不进步快吗?”如梅在一旁附和着,那一副拍马屁的嘴脸,周姨娘最是受用。 “其实那丫头知道的也不多。毕竟识字时间不长。不过她能转述出这么多,已经够不错了。”段霭云道。 周姨娘依旧那么得意洋洋:“那死丫头倒是没有提及咱们。算她有眼力,知道老娘的厉害。” “哎呀,母亲你净说些没用的。总让她这样传递信件,我、我可怎么……”段霭云有些急了,话不择口,说到这儿又觉得女儿家太不懂得遮掩,害起羞来。 “你急什么急。看为娘的……”周姨娘凑到段霭云身边,低声说了起来。 不多日,传信的人便回来了。 “他就是这个样子,颠三倒四的,可吓人呢。” 那远道归来的家丁一边搔头一边说着。 “他没说什么?” “没。他一下子揉信纸,一下子又展开,一会儿手抖,一会儿跺脚,一会儿又站起身来仰着头看天。旁边路过的巡夜士兵都觉得奇怪得不得了呢……只不过他是老爷身边最得力的参谋,没人敢去打扰他。” 段蔼云鼓动着小家丁一股脑地将情况倾倒出来,却不露声色,让本就不知情的小家丁更加显得土里土气。 不过,段蔼云她们,就是喜欢这种土里土气。 小家丁老老实实地下去了,手中握着周姨娘赏赐的一锭银子。 他格外高兴,做了这么多年的仆人,从未一下子得到这么多回报,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周姨娘是个好人,对待下人真是宽厚,自己不过是照着要求跑了一趟路,就真的拿到了承诺中的酬劳。他到外面的馆子里叫了好几样平时只听过没见过的菜,那份兴高采烈的样子连店小二都无奈地苦笑。 他确实应该这样大吃一顿。因为这是他生命中最丰盛也是最后一顿饭了。 身为穷苦人几十年,在最后的时候能够做一个幸福的饱死鬼,那真是不错的结局。 周姨娘就这样想。 “下人生来就是贱皮子。”她扯着嗓子得意洋洋地说,“他的命哪里值这个价,还得说这件事的价值大。” 周姨娘最近总是这样得意洋洋,乃至于她的亲生女儿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娘,这样一个大活人,就、就……” 段蔼云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眼神中充满恐惧之色。 “嘘……”周姨娘慌忙止住她,“可不能说!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后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下去了 分卷阅读2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5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5 ,记住你一定要镇定,听到没?” 周姨娘觉得不放心,又补充道:“你若是说了半点,咱们娘儿俩的性命可就没了!你……你和你那心上人的事可就泡汤了。” 段蔼云不愧是她的女儿,出色地继承了母亲非凡的镇定与排兵布阵的能力。在她们的安排下,这不知身死何方的小家丁在死前还与老陈管家打了照面,间接地让当初的寄信人知道了他的行踪,继而在酒足饭饱之后死在了几里外的荒林中,他身上的刀斧痕迹很是吓人,众人推测,他应当是被附近的山贼洗劫了。与此同时,段府传来消息,贺夫人房中的柜子有明显的被撬过的痕迹,果然,清点之后发现,失却了许多值钱的物件与一千两银票。 贺夫人房中的丫头首先遭了殃,她们一个个被拉去训话,想要洗清同谋的罪名实在不易。贺夫人整日卧病在床病势严重,老陈管家又使不上力气,周姨娘的气焰日渐嚣张。 她更换了贺夫人身边的丫鬟,即使是那些已经无罪释放的丫头们也被要求到厨房、库房做个粗使丫头,她顺理成章地安排眼线,府中的局势顿时密布阴云。 是夜,段濛羽乔装改扮,领着颜道之,潜出了段府。 “我们得去找爹爹。”临行前段濛羽趁一旁无人,悄悄地伏在母亲耳边,泪如雨下,“只是娘,我……我放心不下你……” 贺夫人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的变化,她病势沉重,完全听不到周遭人的言语。 自家丁被杀一事发生,钱财丢失、丫鬟被换,身边布满了周姨娘的眼线,连跟她自幼一同成长的贴身侍婢若竹都……尽管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那种种反常的举动已尽被她收入眼底。她不愿再想下去,她知道周姨娘早已生了僭越之心,如果自己仍留在府中,恐怕不知何时就会莫名其妙地弄丢性命,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母亲怎么办?颜道之怎么办?她与江寒卿便更无法…… “二小姐,走吧!这是老奴为您备的一些盘缠,您省着些用,足够支撑到见到老爷了。夫人我会照顾好的!”陈管家老泪纵横,提着包裹的手不住颤抖,“这个家,我来撑着!拚了我这条老命,也会护得夫人周全,决不会让坏人得了逞!” 泪水汩汩,他徐徐跪下,段濛羽慌忙伏下身子去搀他。 “陈爷爷,您可要当心啊,一饮一食都要留意,我一定早日找到父亲请他做个决断!”段濛羽殷殷嘱咐,目光盈然,纵有千万个放不下,又待如何呢。 “陈管家,”颜道之忽然跪在了老管家面前,老人赶忙要去搀她,“这些天老管家对我的照顾,曼殊没齿难忘,来日定当涌泉相报。” 她一字一顿,说得那样认真。老陈管家与段濛羽连忙搀着她起来,老陈不住地说着“我懂得我懂得。唉……”泪洇衣衫。 “老陈跟了我许多年,实在尽心,难得啊。”段庭庄感慨。 段濛羽自然希望爹爹能早日回家,护得母亲周全,也打下周姨娘的嚣张气焰,只是父亲并无回家之意,一则没有朝廷调遣,他无法私自回家,二来他有他自己的考量,许多家族往事,段濛羽并不知晓,而段庭庄觉得,也不必让她知道。 段濛羽依旧满怀委屈,她撒娇似的告诉爹爹,她的贴身侍女、从小陪在她身边的若竹,也死了…… 段庭庄不解,难道一个婢女,周姨娘她们也不放过? “因为那封假信的事。”段濛羽噘着嘴,踢着脚下的浮雪,“她们逼着若竹帮她们造假信,若竹不得不从,却又觉得对不起我,服毒自尽了……” “什么时候的事?”段庭庄问道。 “就是前几天,若竹赶到宣城来了。”段濛羽道。 …… “请二小姐安,”一名兵丁走近正在闲话的段濛羽与颜道之,“二小姐的侍婢若竹求见。” “若竹?”段濛羽吃了一惊,“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段濛羽与颜道之对视一眼,不错,她们同时想起了这个“背叛主子”的丫鬟。 “你叫她进来吧。哦不,叫她到堂上候着,我即刻便去。” 兵丁应承着下去了。 “濛羽,若竹从府中来,她应该知道府中现在的情况。”颜道之说道。 “嗯……但愿她不会再跟我耍花招。”段濛羽若有所思。 “可是你确定这就是她做的?”颜道之把玩着手中的枯枝,劝段濛羽再稳重一些、多考量一些。 “……咱们先去看看吧,问问她的来意如何。” 段濛羽牵着颜道之的手,穿越长廊而去。 段庭庄一门心思都在两军对垒上,这些小事他实在无暇顾及,因而段濛羽也未曾通报她父亲。传令兵们也知道此时军中形势,若元帅辛劳,这些事都有段濛羽一人主管。她此时俨然一派当家人的模样。 段濛羽与颜道之走进屋中,只见若竹立于堂上角落,垂着头不敢四处多加张望,她弱小的身子着了厚厚的冬衣,那臃肿的棉袄与她的身材丝毫不符,发髻上并无装饰,一身素装,却别有一番惹人怜惜的气质。 段濛羽心下很是不满,她暗哼一声,心想这丫头想是在府中找到了新主人,出落得越发会讨人喜欢了。 段濛羽走过她身边,一声也没有吭。 颜道之只是一直默默跟在她身边。这种“家事”,她是不好多言、也不便过问的。 二人坐定。段濛羽开口唤她:“若竹,你不在府中好好伺候主子,来这儿做什么呢?” 她的语气和表情,让若竹猜不透。 许久了,若竹早已感觉到,二小姐知道了她吃里扒外的行为,所以她并不打算隐瞒什么。 她那样安安稳稳地跪下,深深磕了一头。 “二小姐,若竹自小在您身边伺候,自知对您不起。也明白您一定早就知道了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 若竹倒是坦然,段濛羽有些吃惊,后也觉得这确实是若竹的品行所应该做出来的。她与颜道之对视一眼,并未开口。 “若竹今日便向二小姐坦白,还望二小姐饶恕奴婢。” 若竹又深施一礼,此时泪水已覆满面容,她继续说道:“若竹家中有一表兄,自小感情深厚,如今更是、更是……有一回在后院的花园子里,他与我幽会,有些不稳重……”她说到这些,面颊绯红,而段濛羽也知道她的意思,所以并不追问,她便绕过这些,继续说重点事情,“结果不小心被周姨娘和如梅撞见了。她便以这件事为要挟,先是让我学学识字,后见我学得不错,便让我时常为她们通报二小姐您的行踪,尤其是小姐你和曼殊姑娘在一起时都说些什么……曼殊姑娘写信的时候,我在一旁偷偷记下了一些,随后去告诉了她们。” “你并不识字的,这么短的时间,你都 分卷阅读25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6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6 识文断字了,看来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啊。” 段濛羽似乎话中带着讽刺,若竹一阵脸红,说道:“二小姐谬赞了。奴婢起初并不识字,在二小姐身边伺候久了,也略略认识一些,只是从来不说,自觉怕二小姐笑话。” “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真话,说吧,今天你为什么来向我坦白呢。” 段濛羽一派小姐的威严架势,逼临若竹,她本就心虚,此时更是不敢抬头更不敢说错一句。 “二小姐有所不知……若竹今日所言皆是真话,周姨娘心狠手辣,她非但没有替我保存秘密,还让如梅公之于众,让我在府中抬不起头,我母亲气我和兄长不争气,棍棒打走了哥哥,永不许他见我。若竹早已知道背叛主子有多可恨,所以今日向二小姐请罪……也向二小姐辞行。” “辞行?”段濛羽一脸疑惑。 “正是。”若竹郑重地磕了三个头,“若竹敢指天誓日,告诉二小姐,夫人在府中并无半点危险,老陈管家保护得力,前一阵子老爷也派人回府叮嘱过,也探望过夫人的病情。目前夫人安好,请二小姐放心。周姨娘虽然奸狠,却不能不听从老爷的话,因此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大小姐独自一人难当大事……若竹自知没脸再见二小姐,也对不起颜道之姑娘,已经服了药……因此、因此来向……二小姐请罪、也向……向二小姐辞行……” 若竹的血顺着嘴角汩汩而出,想来她是掐准了时间,选用了毒性发作较慢的药,也存了必死的心念。她早已瘫倒,而段濛羽早已冲到她身前,死死地抱住了她。 任凭段濛羽和颜道之如何焦急,追问她服了什么药,还拼命叫外面的守卫请大夫来,若竹的命,却是再也回不来的了。 “二小姐……别问了……若竹是没救的了……若竹对不起二小姐……” 段濛羽伤心泪下,如决堤之水,这丫头自小服侍在身边,多年的感情更是难以断绝,她分明感觉到,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在花样年华时凋零在手中,如亲眼看着一朵蔷薇花势渐弱,芳瓣陨落。她哭得实在伤心,以至于生生吓坏了外面的守卫。 直到哭够了,哭累了,她才停下来,令守卫寻一处好地方,厚葬这可怜的丫头。而颜道之又与段濛羽一起找出了些光鲜的好衣裳给若竹简单换了换。她这一身土布衣衫,当真寒酸可怜得紧。 说到这里,段濛羽心中一痛,又落下泪来。 段庭庄见不得爱女伤心泪降,住了练拳,将女儿揽入怀中,温言抚慰了好一阵子。直到女儿住了哭腔。 他想到军前事物繁重,又恨不得把心掰成两半,看女儿心情有所好转,便狠了狠心,又好生劝慰了女儿一番,便让她回去了,还贴心细致地嘱咐她多照看下那颜道之。想必因为江寒卿的事,她已伤心欲绝了。 段濛羽应声,一路回到颜道之房中,却不见她在何处,唤了几声,亦无应承。 她急急忙忙冲进屋去,却在床上看到一页字:“濛羽妹,他心意我已知晓,我亦无心再居于此,道之先行而去,日后再见。” 那笔迹,确是颜道之的。 她已不再以“曼殊”自称——这个江寒卿为失忆的她取得名字——想必是心已伤透。 她信中说“再见”,却不知何时再见、在何处见。段濛羽不知如何是好,连忙赶到颜瞻房中,说明情由。 颜瞻闻听此言,心急如焚,心想道之要走,一定会骑马……这塞外边城,出去了只有倚靠马力,而她并不熟悉路途,若是走错了方位…… 颜瞻不敢再想,他慌忙赶到马厩,一清点确实是少了一匹,小马童言道他确实看到了颜道之牵马而去,只是她神色一如往常,故并未引起马童怀疑。 段濛羽紧随其后,与颜瞻一道牵了马,出得城去,一路问守备军士,得知颜道之向南方策马而去。 “她好像不怎么会骑马,马速度并不是很快,你们一路下去或许能追上她。”一名军士说。 颜瞻与段濛羽连连道谢,又嘱咐其及时去向父亲段庭庄说明自己的行踪,而自己已来不及禀报了。他们二人接连飞身上马,一路策马南去。 手刃 10.-古来刃仇不共天 身边雪景呼啸而过,只是驰奔中的二人,并无欣赏的心思。 颜瞻不时下马观察雪上马蹄的痕迹,以期找寻些线索,可惜马蹄时断时续,亦或者还有其他人策马路过,谁也无法肯定,那就是颜道之马匹的足迹。 只好埋头一味向前趱路。他们也都知道,颜道之八成是南下京城去了,而从此处到京城的大路,只有这一条。 而此时兵荒马乱,颜道之不会以身犯险。 原以为走上半日,就能赶上颜道之,却不想天色见晚,依旧没有颜道之的踪迹。 颜瞻与段濛羽都有些心急。 段濛羽自从许久前初见颜瞻,便芳心暗许,这些日子又经历了种种变故,对颜瞻更是倾心不已,只是此时,一心都在颜道之的安危上,故如此难得的并辔同行经历,都不能激起段濛羽的几分热情与暖意。 他们见天色已晚,随便找了间客栈,便各自住下了。第二日又早早起来赶路。 “这里离京城并不远。”颜瞻说道,“如此快马加鞭,有两日也差不多了。” “你是觉得,曼殊姐姐已到京城了么?” “不错,”颜瞻道,“她在京城并无亲眷,大概会找客栈住下吧。前面就快路过村庄了,人也多了,不像北边。” “那我们就慢一点,沿路问一下有没有见过她。” 颜瞻应允。 他们在村庄密集的地方下马,见到过路的人,便拉住人家询问,听闻描述,人们纷纷摇头摆手说没看到、没看过。而颜瞻与段濛羽愈发心急起来。 他们又上马,向前攒了一阵,原来相距不远还有村落,二人欣喜,继续下马询问,不厌其烦。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一位荷锄的老人听了他们的描述,回忆了下,点点头:“前面不远处有个小客栈,你们说的那个人,我见过,她应该住在那儿。”颜瞻与段濛羽闻之,千恩万谢。老人续道,“我们这里,村与村离得近,各家各户都有谁,也都清楚,平时外人也少,只要来一个外人,见到过,就能记得。” 听了老人的解释,二人更加肯定,颜道之一定就在那里。故连连道谢,告别老人,赶往那客栈。 也亏得这里外来人少,只有这一家小客栈,还住不满。颜段二人很快便找到了,一进门便急赤白脸地讯问店小二。 店小二见这架势,多了个心眼儿,心说那姑娘确实在这里,可看样子憔悴得很,也像在逃难,这二人如此急迫,想必是‘追兵’。 小二原也是个有侠义心 分卷阅读26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7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7 肠的人,心念至此,竟生出些保护颜道之的勇气,连连摆手说“没有!没有见过。” 颜瞻一听则更急了,他一心都想着颜道之的安危,心想她一介弱女子,身无武功,心情也差到极处了,此时若再在客栈中被人劫持,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他心念至此,竟一把抓住了小二的衣襟,面红目圆,将小二拎了起来。 段濛羽正要阻拦,忽听得不远处一声娇呼:“哥哥!濛羽!是你们!” 那声音俨然便是颜道之。 他们惊喜相见,互道安康,在店里八仙桌前坐下,言语欢快。 只是苦了店小二,想做英雄没做成。原来他们是一家子……店小二有些失落。 颜道之本来心情极差,这一路策马狂奔,朔风扑面,倒吹散了不少内心之郁结。而此时见到颜瞻与段濛羽,更是喜出望外,倒将什么忧愁悲哀都抛在脑后了,三人欢快地叙谈着,倒有些小别后的惊喜感。 此时心情大好,聊了许久,三人也都觉得有些饿了,便唤了小二来,叫了一桌饭菜。此时小二看颜道之平安无事,面色也不似当初了,心下愉快,便张罗了一桌好菜,还加送了一道。 既已从前线回来,三人便要细细打算下接下来要如何了。段濛羽很想将他们接到自家居住,正要吐口,忽然想到段霭云与周氏,又想到颜道之之前所受之苦,心下一凛,便住了口。而颜道之与颜瞻正也想到了这一层,他们三人一合计,倒不如就在这村落里寻一处院落,或暂住或买下,这时节战事频繁,百姓生活不易,想来也不会花费太多。念及此处,三人便想着找个当地人仔细问问。这店小二早就留心着三人的谈话呢,便自告奋勇,向他们推荐了一处举家迁走的空院子。 三人见店小二言语诚恳,便听了小二的推荐,吃过了饭,前往那院子查看,又问了问周围邻居,果然店小二所言不差。再看这村人面容和善,举止有礼,更心生好感。于是三人便于此暂住。 院中有井,可以打水。他们寻了些布,借了两个水盆,将可以擦洗的地方都擦洗干净。洒扫了半日,终于尽去灰尘,可以勉强住人了。 那院落小得很,屋子也不过是一个里间一个外间。住三个人已是满满当当了。听邻居讲,这里已空了太多年,当初的主人仿佛是在城里寻到了什么好差事,便舍了这穷家,奔前程去了,故房子也空下不要了,连锁也没上。当地人倒是品性纯良得很,这么多年来也没听说过哪家邻居占了他家的房子院子。就这样一直空到了现在。 他们拾了许多干草、树枝,又从邻居家借了些来,用以热炕,颜道之与段濛羽住在里间,颜瞻住在外间。火点了起来,三人身上终于暖了许多。 一晚无话。第二日,颜瞻早起,到那小客栈店小二处买了许多吃食回来。安顿她二人吃好,他便向妹妹告辞。 颜道之问他要去哪里。他说是要进京城去,自己还有一些事情要办。 段濛羽亦想回京城,回家去看看母亲如何。只是颜瞻请求她暂时留在草庐,三五日就好,到时接她二人一同回京。 段濛羽与颜道之均心有疑惑,但颜瞻总是沉默少言,她二人心想,或许颜瞻真的有什么不便演说的事呢,便由着他离去了。 颜瞻飞身上马,当晚便进了京城。 虽有战事,京城依旧繁华,锦衣玉食的人们漠视着还没打到家门口的仗,吃喝玩乐,一样也不落下。颜瞻牵着马在路上闲走,若有所思。 他在一处不起眼的小客栈落了脚。小二出来,看到客人,殷勤地招呼着。颜瞻将缰绳递给他,要了间普通客房,径自休息去了。 不多时,他便听到了敲门声,一问,得知是店小二来送晚餐。 “我没有要晚餐。” “呃这是我们店送的,客人头一晚住在我们店,都赠一份晚餐。” 颜瞻本想说“你拿走吧不必了。”却又感到自己确实有点饿了,也担心小二起疑,故开了门,头也不抬,转身走开。 “放下就走吧。不必来收了。关好门。” “哎哎好的!您休息。” 小二哈着腰陪着笑脸,放下餐食就走了。 颜瞻坐下,草草吃了一些,不饿即止。又喝了些茶水。眼见得天色渐渐黑透了,推开窗子,外面也不见人影。他用早已备好的黑布蒙住口鼻,凝神运气,一跃而出。 他先向一家铁铺跃去,轻功甚好的颜瞻身轻如燕,在那屋顶上略作停留。在进城之后他已摸清了路线,目标准确,故不曾耽误什么工夫。那铁铺早已歇业休息了,灯已熄,颜瞻轻手轻脚地起了几块瓦,摸出身上的火折子,略照了照,确定这就是存放兵器的屋子,轻身一跃便进了去。 对于习武日久的颜瞻而言,找出一把开刃的好刀,并非难事。他略一看,却拿了把最普通的朴刀,便跃起离去。 放好了瓦,清好了“现场”,他在屋顶略试锋刃,果然不错。便径直离去。 他巧妙地躲过了打更人,向着城东一处大宅子跃去。 那宅子灯笼甚多,四处通透明亮,不时有守夜家丁巡查游走,服饰也一致,俨然是个官宦人家。 领头的是个老管家,他先到东院去,探看了下屋中人,面色如常,只是略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又领着下人们到了西院,刚进院就听闻一片嘈杂,两个尖声女子似在谈论着什么,老管家并未多言,只是略略嘱咐了身边丫鬟们一些话,便退了出来。 他一边返回下人所住的院子一边念叨着:“唉也不知夫人何时能醒来,二小姐也不见回来……” 不错,正是段府。 颜瞻不曾轻举妄动,他在房檐上蛰伏了好一阵子,直到四下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心中有事,毫无倦意,抬起头,望见月色明亮,不远处一些云彩正在缓缓前移。他的心从未有过此时这般沉静,眼神坚毅无畏,没有想过“失败了怎么办”,也不担心“被发现围攻而杀死”,只是一往无前,为了那点凝结在心底的仇恨。 四周彻底静了下来,连守门的小丫鬟都困了,倒在房门口呼呼大睡。三更的梆子刚刚敲起,黑云已浮了上来遮住了一半的月色,颜瞻飞身入院,运一口真气,迅疾地点了门口丫鬟的穴,让她们睡得更沉实些。继而将刀轻轻插入门缝,一点一点启了门闩,不几下,门便开了。 他关了门,力求使声响最低,然后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烛台。 他一步步向床帏走去,那样轻缓,却又沉重,毫无声响。 他缓缓地举起刀,深吸一口气,然后一把扯开床帏,手起刀落,便划开了床上那人的脖颈。 无声无息之间,床上人已断气。 颜瞻将烛台拿近,向着床上人一照 分卷阅读27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8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8 ,看得清明:那正是周姨娘那张老脸。 颜瞻脸上浮现出一丝伤惨的笑意,将烛台放回去,吹灭了,又整好了床帏,继而开门而出,将门关紧,回头看了看那酣睡的丫鬟,飞身上房。 他紧走几步,来到旁边一出屋子,那屋门口却无丫鬟守着,这倒奇怪。 黑云迷漫,仅有的半弯月色已完全被遮挡住了,天地一片墨黑。 颜瞻依旧飞身下房,照着方才的手法开门进屋,刚刚关上房门,却听到黑暗中一声惊恐的娇呼:“谁!” 颜瞻心说不妙,此时必要快快解决掉,一个纵步跃到床帏前,此时那帘子已启,一个女子正在下床探看。 颜瞻不由分说,一刀划过,那女子还未来得及呼出便断了气。 那女子顺势倒在了床帏中,又突然被推出,砸到了地上。颜瞻顿时明白了这死去的应该是个陪着小姐的丫鬟。 不错那正是如梅。 帘中人是段霭云,她身有武功,虽不高深,却足以防身,此时从枕下抽出一把匕首,探身就刺。 颜瞻一躲,继而顺势后错,一手抓出段霭云的臂膀,飞刀换手,另一只原本拿刀的手空了出来,瞬时点住了段霭云的穴道。 段霭云顿时觉得浑身酸麻,张口便喊,颜瞻早已料到这一招,一手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他将段霭云揽到身前,心念一动,觉得应该让段霭云清楚,她今天是因何而死,死也死得明白。 他手腕一弯,揽过段霭云的头,她顺势一看,看清了颜瞻的双眸。 此时月已露出一弯,惨白的颜色又一次洒满天地。 这人眼熟得紧……是了,这是母亲唤来侮辱“曼殊”的那个“流氓头头”。 颜瞻轻轻启口道:“我就是那‘曼殊’的亲哥哥。” 段霭云眼中顿时流露出惊恐的颜色,电光火石的一瞬,她已明了一切,于是心下一狠,正要做殊死一抗,却感到脖颈间一丝冰凉。 她眼光渐渐直了,眼中满含着不甘与愤恨,虽然奸狠非常,却和旁人一样,在生死关头有着异常强烈的求生欲,她只恨颜瞻为何会比她动作快一步,而自己丧了性命,死生一刻,心头充满恨意。 颜瞻放了手,看着她倒下,黑暗中的一缕红渐渐淌出,染脏了地板。 他开门离去,将刀扔在了门外花丛中,又一次飞身上房。临行时刻,回眸一望那早已天翻地覆的段府,凄然一笑,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他又回到了那个小客栈。 窗子依然开着,他轻身入屋,点亮了烛台。然后闭了窗子。褪下了这身衣服,吹灭蜡烛,仰身而歇。 街外打更的老汉,望了望那闭合的窗子和近处的房檐,揉了揉眼,心说自己好想出现了幻觉……怎么仿佛看到一个飞快的人影掠了过去进了那窗子里…… 他又使劲揉了揉眼睛,自叹一声,嗨岁数大了,看差了吧,别自个儿吓唬自个儿了,哪有会飞的人呢。然后敲起梆子,继续前行打更。 第二日,颜瞻早早地起来,净了手,找小二退了房,牵着马,一路小跑出京城北去。 离了京,很快便会到达颜道之与段濛羽暂住的那个村落了。颜瞻忽然想起她二人可能会饿肚子,便勒转马头向附近树林奔去,潜伏了一小会儿,打了只野兔,上马离去。 野兔的到来,对段濛羽和颜道之而言,是比看到兄长还要欣喜的事。他们又团聚在了一起,自然喜不自胜,取水生火烤兔子,颜道之问了问兄长去做什么了,他自然是不肯答的,见状便也不问了,所幸三人开开心心地吃喝了一阵。 日头已升得老高,村里言谈声嬉笑声不断,不多时,又听得一孩童四处嚷嚷,“京城戒严啦!城门都关了不让人出!听说了出了人命大案!” 班师 11.-重过阊门万事非 在段庭庄下令拼死决战的时候,报道噩耗的家丁一身缟素,已抵达了宣城外。 眼前风尘四起,兵火漫漫,他心念一转,退到了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躲了起来,按说这样大的噩耗他应当第一时间赶到城中报知元帅,可不知是为了自保,还是出于心中对周氏天然的愤恨,他竟宁愿冒着可能被段庭庄责备的风险,为了自身安然躲了个清闲。 喊杀声震天。那西戎的将士毕竟是骁勇善战的族类,在濒死的时刻,更是生发出无尽的勇力,对着大夏军左劈右砍,剁一个算一个,砍两个赚一个。 怎奈何大夏军源源不断,左劈右砍也抵不住后续充足,段庭庄算是拼上了自己的老命,今日一定要彻底打败西戎军,没有退路,杜绝如果。 他整好铠甲,手持大刀,带着秦牧、江寒卿等一众将领,杀下城去,自然,有守卫兵的保护,他们安全得多,所谓拼命,不过是为了让城下这些卖命的大夏兵们看见他们的存在,继而为他们拼命。 西戎人越杀越少,西戎王更是早已染成了暗红色,他越杀越勇,竟渐渐浮起了笑意。 最后一个兵士倒在了西戎王的脚下,所有人都住了手。段庭庄抛下刀,拔出腰中佩剑,剑尖指向西戎王的喉咙,眼神中满是胜利者的凌霸之气。 西戎王呵呵大笑,环望着四周潮水般的大夏兵,又意图举刀下劈,大夏兵后退了几步。 段庭庄吼道:“西戎王,我念你也是条勇汉,赏你个体面的全尸,你自刎吧。” 西戎王仰天长笑,愤而起身,举刀劈去,口中囫囵地喊着汉语:“我们西戎只有站着死的汉子!没有屈膝投降的懦夫!” 顿时,数十刀剑插入了他勇悍的身躯。 西戎王笑着断了气。 而身子却还挺挺而立。 日色惨淡,昏黄的阳光洒下,却为他的身子覆上了一层闪闪的金色。 段庭庄也敬重他的勇悍与不屈,下令将他厚葬,赏与全尸。 余下的军士们陆续返回城中。那报信的家丁亦随之进城。他一身缟素地站在段庭庄的面前,不出所料地冲淡了胜利的喜悦。 “老爷!周姨娘与段霭云小姐她、她……她们被害了……” 家丁面色并无波澜,只是担心段庭庄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故而说得缓慢了些。果不其然,段庭庄一声暴怒:“什么?!”继而一股热血冲上脑门,眼前一黑,大叫一声“啊!”倒了下去。 江寒卿也在左近。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段霭云小姐”五个字,也听清了“她们被害了”的言语,这一信报有如当头一棒,使他心中一凉,呆立于原地。又恍惚间见身边所有人都向前围去,他也茫然地随之向前,不自觉地扶住了倒下的段庭庄。 他渐渐缓过神来,随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段庭庄抬到后营,又看着大夫们来来往往给段庭庄诊病。段庭庄渐渐醒了过来, 分卷阅读28 - 肉肉屋 分卷阅读29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29 他心下哀恸,让身边的人都散了。屋中只剩他自己时,两行老泪便淌了下来。 他不是不知周氏的恶毒,只是,毕竟夫妻一场,心中总归哀伤。而段霭云的死更是深深触痛了他,母亲无论做错了什么,女儿总是可以被原谅的……他一直这样想,也一直这样惯着段霭云,不知段霭云的暴戾与奸狠,是不是也与他的纵容有关。段庭庄更伤心的是,江寒卿这次也算是立了大功的,在段庭庄的保举下定可以加官进爵,而段霭云本可以嫁给江寒卿,这样他的荣华富贵便更稳固了,怎料……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将江寒卿叫了进来。江寒卿甫一进门,便大哭了出来,跪在段庭庄面前,攀着他的脚。 二人深深伤心了一阵。缓了缓,江寒卿淌着泪对段庭庄说:“寒卿此身,受元帅恩情太多,无以为报。元帅,若您不弃,我江寒卿仍愿一心一意追随您,虽然我和霭云不能结为百年之好……”江寒卿的声音又起了哭腔,“但您若愿意,我日后就是您的儿子。” 段庭庄听此,心下宽慰许多。又想到周氏段霭云二人的惨死,与江寒卿又伤心了一阵。 过了会儿,段庭庄定了定神,将那家丁叫了进来,仔仔细细地盘问了一番。他沉思了一阵,心下已锁定了行凶人。 家丁退去。段庭庄与江寒卿又密谋了片时,继而整了整衣冠,走出门去。那些将领纷纷劝慰段庭庄,浅叙了一刻。如此噩耗当前,段庭庄还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凝神静气,真不愧是元帅,人们纷纷对段庭庄表示敬意。 至此,全军上下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上:庆祝一番,整顿军马,部署守城军力,班师回朝。 皇帝对这次段庭庄的大胜,予以了无上的荣光:京城里里外外洒扫干净,红绸连绵,红毯铺地,百姓们在道旁拥挤着围观,为路过的军士们献上自家的美酒美食;满朝文武均列队在皇城外迎接,而皇帝则亲自到宫城城门处迎接大胜归来的大夏军。 一阵官腔恭维夸赞后,皇帝当场令公公宣读了圣旨:段庭庄晋升太尉,总领军事,江寒卿主管兵马司,而皇帝体恤段庭庄家中新逢丧事,准许将周姨娘以夫人之礼厚葬之,段霭云则加封“郡主”,以慰臣心。其余将领与全军,均获不同封赏。 一番繁复热闹的封赏与客套之后,这些人终于等到了回府歇息的时候。江寒卿自然是跟着段庭庄回段府休息。此时的段府,满目惨白,异常凄凉。 段庭庄进府,守门下人早已下跪参拜,报信人连忙奔到府中,将老陈管家请了出来。陈管家一见段庭庄,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在了段庭庄面前,连连磕头,将周氏与段霭云之死划归到了自己“守家不力”的罪责上,向段庭庄谢罪。 他心眼实诚,一心忏悔,竟将头磕出了血。 段濛羽奔了出来,喊着“爹爹”,向段庭庄见礼,泪眼汪汪。段庭庄已经失去了大女儿,看到小女儿,心中那点儿女柔情顿时蔓延开来,哀恸万分,抱着小女儿便哭了起来。 段濛羽本和颜道之一道住在京外村中,因听到封城戒严的消息,心下不安,又听闻是一重臣家中遭了暗算,两人被高手所杀,更是心中急迫,便拜别了颜瞻颜道之兄妹,在封城令稍解时回到了家中。等到达了段府外,远远便看见白布白幡,心中大恸。待回到府上,问明了情况,才知道是周氏母女被高手所害,手法精妙,竟不知何人所为。 她对周氏本就怀恨,听闻她惨死,倒也不甚伤怀,段霭云的死倒是对她有所触动,那毕竟是她同族的姐姐,虽然关系惨淡……当然,她此时最急于知道的她母亲的情况,老陈管家见她回来,心中倒是宽慰了许多,连忙带她去探望贺夫人,使之安心。 段庭庄扶起了老陈管家,连连声称并非他的过错,然后整顿下家事,与段濛羽一道回到后堂探望他卧病已久的妻子贺氏。 一阵忙乱。到傍晚时分终于安歇下来。段庭庄将一切安排妥当,然后叫来江寒卿,与他秉烛夜谈,密谋甚久。 他利用江寒卿此时的职权,将京畿武功高强之辈均秘密调入段府,身着孝衣孝帽,看上去与一般家丁无二。段庭庄心中早已料定仇杀之人,加之此案发生后,连大理寺都毫无头绪查不到凶手的线索,更可断定此人早有预谋,且武功高强。 而与段庭庄有如此深仇大恨的人,自然是不难推算。 那些酒囊饭袋的大官们不知晓,段庭庄却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已有把握,在回府的第一晚已部好了人力。全府依旧陷在悲痛中,似乎并无变化。 段庭庄断定,那人这场作案只是“前战”,现在他回来了,那人一定会再次出现。 毕竟……还有一场真正的仇恨在等着他们了结…… 一日无事。 两日无事。 段庭庄并不心急,他稳坐钓鱼台,心下笃定,定能将那人“钓”出来。 果然,第三日。 那人以同样的手法闯进了段府,这次,他直接落在了段庭庄卧房的屋顶上。 目的明确。他此次就是来去段庭庄性命的。 他如法炮制,先翻起一片瓦,查看了屋中情况。那烛台的灯黑着,屋中有隐隐的鼾声,他探望了一番,四下并无走动的人,房门口的守门人早已睡着。他飞身下房,以同样的手法点了守门人的穴。 开门,点亮烛台,一切进展得太顺利,让人不敢相信。 他的刀风极为犀利,一刀下去,却未见到血。 他心中一凛。此时,两把刀却已无声无息地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周围火光大亮。 他就这样被人制住,五花大绑。耳畔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颜瞻,别来无恙。” 身世 12.-休言万事转头空 颜瞻悠悠转醒。他睁眼环顾四周,却一片漆黑。想动一动身子,发觉已被捆得严严实实。 他开始回忆自己是为何被困在此地的,动了动头,却觉得好疼,这才想起自己刺杀段庭庄未遂,不知被何人从身后楔了一木棒。 颜瞻开始尝试着自己解绳扣,他的手被反锁在椅子后面,可任凭他如何运气运功,还是无济于事,挣扎了好一阵子,才选择了放弃。 这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就在他垂头丧气放弃了挣扎的时候。 一束白光撒进漆黑的屋子,颜瞻被晃了一下,紧闭住双目。瞬时,四周烛台纷纷亮起,屋子被点亮了,颜瞻的眼睛渐渐适应了周围的光,于是,他睁眼看去。 却没想到,眼前只有段庭庄一个人。 他眼中仇恨的目光唰唰闪过,却又无可奈何,心中愤恨不已。 段庭庄又闭紧了大门。屋中只有他们二 分卷阅读29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0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30 人。颜瞻环顾四周,发觉这是间密室。 他心有不解,这老贼将自己带到密室里做什么?且看他如何! “段贼,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颜瞻语气出人意料的和缓、平静。 “你倒是条汉子。”段庭庄说道。 “你妻女皆为我所害。你赶快动手吧。” “我早已料到是你。这样的功夫,想必现今的江湖上也没有几人。” “那你还啰嗦什么?” 段庭庄听到这里,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是沉不住气,太年轻……” 这倒是有些刺痛了颜瞻。他不屑地皱皱眉,没有再说什么。 “你要杀我,是为了你所谓的‘家仇’,是吗?” “不错。当年若不是你潜藏在父亲身边,与朝堂上的贼官勾结,又得到了狗皇帝的默许,我一家人也不至于死得这样惨,全家二百余口,只留下了我和妹妹。你们连我府上的猫猫狗狗都不放过。那天,你们也算杀痛快了吧。” 仇恨蔓延过颜瞻的眸子,那些鲜红的过往,如电影般一一展露在他眼前,“可惜了,父亲一心为国为民,得罪了你们这帮狗贼,你们竟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想要将我一家斩草除根……这些年,倒也让你逍遥快活够了,今天,该还了。这一天你终究是逃不掉的。” “逃不掉?我也逃了……你太年轻了……朝堂上的纷争岂是你所理解的那样简单的?宦海沉浮,哪有谁对谁错。你以为你爹颜枫是为了百姓为了社稷……呵呵,谁不是为了自己!” 段庭庄顿了顿,他老谋深算了太多年,颜瞻这样的“雏儿”若单凭着察言观色,根本猜不到他心中所想。 “你可知,你是你父颜枫的养子吗?” 段庭庄话锋一转。颜瞻愣了愣,而想到以段庭庄今时今日的地位,颜家这点家事,想必根本瞒他不过。于是点了点头,答道:“不错。我确是养子。”说罢,他又补充道,“父母亲对我恩重如山,与亲生儿子一般无二。” 段庭庄一声冷笑。 “他待你和亲生儿子一样?哈哈,真是可笑!他颜枫也是官至宰相,能爬到这个地位的人,哪有资格谈论什么真心实意!他养你,不过是为了报当年政见不合引发纷争的仇,他要让他九泉之下的政敌亲眼见到,他政敌的儿子‘认贼作父’,认同、爱重他,一生一世羞辱他……” 颜瞻心中一紧,这些话简直颠覆了他的是非观念,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你这狗贼!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你说这些屁话,我就信了?” 颜瞻自然是嘴硬的,不肯在他面前表露出丝毫的动摇。段庭庄早已料到他这个样子,微微一笑。 这一笑,让颜瞻心中更加惊惧,他额头鬓角渐渐升腾起微末的汗滴,密密地,布满额头、面颊。 其实,段庭庄的一番话,也触动了颜瞻心底最隐秘的一些记忆。他父亲颜枫,确实和他并不那么亲热,虽然他在颜家有着足够的尊荣,却没有得到应有的亲情……或者说,即使他是个养子,他也是传承颜家血脉唯一的男丁,父母亲在对他的栽培上,确实是耗费了不少心血与银子,但感情上总是隔膜着。 他小时候,只怯怯地问起过一次,他亲生父母的事情,颜枫的脸色,顿时阴沉得有如浓墨,半晌,才冷冷地回了一句“死了”,然后拂袖而去。而母亲则连忙将他拉到一边,铁青着脸告诉他,不要再问了,长大以后,自然会将这些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他,他还太小。 不曾想,父母一直将这个秘密隐藏了起来,直到全家覆亡……再也没人提起了。 不出段庭庄所料,颜瞻陷入了沉思,那些令他难过、起疑、心痛、羞惭的往事,一一浮现心头。段庭庄继续微笑着,笑得那般诡异,让人心寒。 段庭庄从身后的多宝阁里取出一册书,在颜瞻眼前晃了晃。 “小子,这就是颜枫一家被害那天,我们从他家中搜出的物证。这是颜枫的日记,我将它们收订成册了,这是其中一本。”段庭庄拈须一笑,望空长叹,“唉,颜枫啊颜枫,你做什么恶事不好,非要假装文人,写什么日志,现在,这不都成了罪证了么?呵呵呵呵……” 段庭庄这次倒是十分好心,随手翻开了一页,给颜瞻瞧。颜瞻细细端详,那确是他父亲颜枫的笔迹。颜瞻心想,笔迹也是可以模仿的,他细看那书册,确是新装订而成的,但书中纸张微旧,确实不像是现做的物件,纸上隐隐泛着龙涎蜜香,那是父亲当年为官做宰时家中常用的物件,现在虽换了一批又一批朝臣,并没有人能像他父亲颜枫当年那样叱咤风云、家赀万贯,能用得起龙涎蜜香,便如段庭庄,在段府里“蹲点”的时日里,也不曾见到过这样好的香料。 段庭庄捻须:“老夫纵横一世,不屑用造假这种小把戏来骗你。” 这是见过段庭庄这么久以来,他说的唯一一句像男人的话。颜瞻想。 颜瞻端详那书册上的文字,灯光不明,他隐约看到了什么“瞻儿”、“匹夫”、“顾亭欢”之类的词。段庭庄知道他看不真切,却又一心想要看明白,竟“好心”走到他身后,袖间银光一闪,一则锋利的匕首显现,一片微凉略过,绳索已断。 须知那绳索早已是死扣上加死扣,凭人力无法解开,只能用匕首割断。 果不其然,颜瞻口中称“多谢”,然后接过书,凑着墙壁上烛台的光亮,细读起来。 他一页页一行行地读着,面容渐渐拧紧,剑眉深皱,当书中的秘密一点点被揭开,暗藏在记忆深处那些悲哀与不解,一一有了答案,若这一切当真,他的人生便是发生了惊天的逆转,善与恶,悲与喜,似乎都在这一时刻颠倒了,黑变作了白,白变作了黑,他大脑一片混乱,头痛得不知该怎样做。若是信了,人生便都要推翻掉,重新来过;若是不信……可种种证据让他不得不信……段庭庄花这样的心思来骗他,又有何企图呢? “你对我而言,毫无价值,我骗你,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颜瞻一惊。段庭庄仿佛已经窥破了他的心思。 颜瞻合上书,缓缓启口:“不过是想叫我不杀你罢了。” 话甫一出口,他自己也底气不足了。此时,颜瞻自己才是瓮中之鳖,他的小命,全然在段庭庄的手上。 段庭庄没有言语。只是依旧镇定地看着他。一切往事,在他眼里,似乎都云淡风轻。 “那日志写得不错。你父名叫顾岩珺,你本名叫顾亭欢。你全家被杀……呃我说的是你父顾岩珺和你母亲,他们死后,你族中无人,颜枫便救了你,将你收养在身边,他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当然,他养着你,就是为了复仇,顾岩珺曾在朝堂之上与 分卷阅读30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1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31 他屡屡作对,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除掉顾岩珺,算是去了他心头大患,从此更是平步青云。 “颜枫一家被杀那日,他心知自己在劫难逃,却没有杀掉你与他陪葬,而是放你离去保你平安,这倒是我们没想到的。想来……养你这么多年,他自己对你也有了感情罢。” 颜瞻头脑一片大乱,他双手捂着头,口中念叨着“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心绪大乱。 “你走吧。”段庭庄的语气那样冷漠,却也平和。他开了大门,白光射入昏黄的屋子,外面正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阳光那样柔和,为冬日平添了几分暖人心魄的温和。只是,颜瞻的心,却如寒风漫卷的深秋。 他顺着光,缓缓地走出了屋子。 他没有看身边是怎样的景致,也没有留意冬日的寒冷,呆呆傻傻地走着,走着,没有人拦他,没有人讯问,任凭他这样走。他不知自己何时走出了段府,回过神来时,早已来到府外,抬眼,一名小厮站在他不远处,手中牵着缰绳。 那小厮见到他,几步上前,躬身施礼:“颜公子,这是您的坐骑。”将缰绳递给了他。 小厮没有说什么,见他拿住了缰绳,再一礼,转身离去。 颜瞻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段府”两个大字。牵着马,缓缓前行。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走到了哪里,又是怎么到了城外的。一阵寒风刮起,他觉得身上有些冷了,于是上马。 此时他才发现,马鞍上有个布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百两银子。 不消说,这是段庭庄给他的。 此时他已有些缓过神了,看了看这一百两,掂了掂。再一细看,里面还有一封书信。 他拆开来,原来是段庭庄亲笔。上面草草写着一行:“执心为境,触目劳尘,知境为心,无非解脱。” 颜瞻反复念叨了两遍,惨然一笑。收起书信银两,继而飞身上马,扬鞭离去。 拒绝 13.-此心去矣莫思量 一夕北风紧。纷纷扬扬的雪又落了下来。 颜瞻不停给马加鞭,在山道上狂奔,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该去哪里,也不知自己能去哪里。 一宵之间,一切都变了,地覆天翻。 马蹄嘚嘚,雪沫四溅,颜瞻鬓间眉梢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白,他的耳朵冻得通红,脸已冻僵,僵硬的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是喜是悲,只是苦了那匹马,条条血痕,在皑皑雪色中更显鲜红灼目,令人心惊。 不知跑了多久,马儿已累到了极限,它的速度越来越慢,口鼻间喷出的白雾愈发浓重。此时已近山巅,颜瞻扬鞭的手落了下来,他勒住了马头,停下,马儿巴不得这一刻的到来,听到指令,欢天喜地地站住了。 颜瞻从马上下来,放开缰绳,任凭马儿歇着去。他独自在山间走着,山岳层叠,白雪皑皑,天地一色的凄然更让他心生自怜自艾。 一直以来,他心心念念的家、双亲,竟然都是假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层幻象,那么多喜怒哀乐,那么多新仇旧恨,一旦间竟然都失却了意义。原先,家族是他的骄傲,他也习惯了“少爷”的称呼与地位,后来,“复仇”就成了他全部的心念,与道之重逢,他古井一般的心忽然生起了涟漪,“护佑妹妹周全”亦成了他心中最重的事。如今,一切都碎了…… 颜瞻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荒郊野岭浪荡了许多时日,果然,时间能冲淡一切,许多日子过去了,颜瞻渐渐从万念俱灰中复苏。他忽然想到,人生一世,所谓名、利、荣华、富贵,不过是一层皮相,一些虚幻,褪去了这些,他还是他,一个独立于世间的“人”,他是颜瞻,也是顾亭欢,他也不是颜瞻,亦不是顾亭欢,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拿去了,他也还是这样奔走于世间,汲汲于悲欢。从前,是他自己太执着了…… 他渐渐想开了,看淡了,精神也恢复了许多,虽然面容上并无任何实质性的变化,但至少,心里不再那么纠结痛苦了。 没有想到,一件被视为生命中最重大的事情,就这样,云散烟消。 也不知过了多少日,颜瞻的心情全然恢复了,他开始向着京郊赶路,想回去看看妹妹境况如何,离开了这么多日,也不知她生活得怎样。 一路策马而行。他想到颜道之,心中忽然升起了异样的感情。他从小和颜道之一同长大,自认为对颜道之只有兄妹之情,从不敢有非分之想,若说有什么值得他“守护”的,那便是这个妹妹了。年纪渐长,如今重逢,妹妹的性格与从前相比变化甚大,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相爷府中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了,娇憨之态早已被无情岁月冲刷殆尽,相比于哥哥,她更像是“死过一次”的人,重新活过,她对往昔一切似乎都看得淡了。是啊,不淡又能如何?沉迷于过去的一切只能徒增悲哀。 想起颜道之一颦一笑间的娇弱,颜瞻的心都要化掉了。 进村了,那京郊的小村落,安然静默,与世无争,来来往往的村民,或是于集市上购置生活用品,或是二三相伴在田间漫步。想来在这样的地方住下,也是人生一件美事。 很快,便到了屋外。 颜道之看到兄长归来,自然欢喜不已,同时也十分担心,不知他这些日子去做了什么、是否安全。便与他围坐屋中,说说笑笑。 颜瞻看到,原本陈设皆无的茅草屋,如今已被颜道之收拾得干干净净,还添置了不少家具,虽依旧没落贫寒,但至少有个“家”的模样了。 颜道之备了一些菜肴,都是乡野之物,别有一番清甜的味道。又从邻家客栈中买了些酒,温好了,递给哥哥。二人围炉闲话,心中恬静而快活。 颜瞻踟蹰了好一阵子,终于鼓起了勇气,将“家仇”烟消云散的事告诉了颜道之,他生怕颜道之因此又深受打击,不过,颜道之的表现却出乎他的意料,比他预想中的平静多了。 二人沉默了好一阵子,屋外风雪潇潇,吹动窗棂微颤。 “无论如何……我还是将你视为兄长……这么多年的亲情,不是他一句两句话就能割断的啊。”道之说。 听到这些,颜瞻心里宽暖许多。只是,这或许不是他最想要的答案。 当然,他也深知不可心急,深知在妹妹从小就唤他兄长,这种兄妹之情难以转换。或许……颜瞻痴痴地想,若是相处久了,她是不是能够转变对他的情感? 自那日以后,颜瞻对道之的情感渐渐转变,他一次次对妹妹说,希望能以他的本名“顾亭欢”来唤他。而就算称呼变了,感情就能那么容易地转变了吗? 他不再以“妹妹”相称呼,而是直接唤她“道之”,生活中亦处处表现出一些逾越兄妹界限的举 分卷阅读31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2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32 措,当然,发乎情止乎礼,这些,“顾亭欢”还是懂得的。 而对此,敏感多思的颜道之,自然能感觉得到,她只是佯装糊涂。 如此,日光飘然而过,多少个日夜,二人朝夕相对,一个以真情暗示,一个以不解婉拒。次数多了,颜瞻自然渐渐明白,颜道之的心里,确实只是将他视作兄长……而难以有所转变。即使她已深知他对她的心思。 他知道她心中的那个人是谁。江寒卿,她一直情系于他,即使江寒卿为了功名利禄荣华富贵抛弃了她,如今又官袍加身回来找她,她竟然选择了原谅。 江寒卿来找过颜道之几次。颜瞻不知道,这江寒卿是如何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颜道之的所在。或许,这便是他们为官做宰的好处吧,想查出一个人,都比普通百姓要容易千倍万倍。起初,颜道之生他的气,或说对他“心灰意冷”,并不愿意见他。然而,架不住他来得勤快,口舌生蜜,哄得颜道之心意回转,也架不住颜道之确实情系于他,难以转移。几番纠缠,二人竟弃了前嫌。 江寒卿以“人情牵绊、多有不便”为由,请颜道之再耐心等他些时日,待时机一到他便会将颜道之风风光光地接回去,而他自己确实俗务缠身,不能时常来看她。一旦来时,便也带许多物品来,以“补贴家用”。 冬去春来,最后一场春雪散去,娇嫩的幼芽从沉睡的土地中冒出了头,一眼望去,若有似无的青青草色,让人情意萌动。 先是迎春,明黄簇簇,耀人眼目。接着便是桃花李树,或粉或白,一丛一丛盈满枝头。江寒卿知道颜道之爱惜这短促的春意,便在来时折一两只待开未开的桃花,插到颜道之的花瓶中,供她赏玩,并和她约定好,待到这一整枝花开而又谢后,江寒卿定会回来看她,并为她再折一枝。 二人情意绵绵。颜瞻在此,便显得那般多余。江寒卿是做惯了官的人,深知如何“接人待物”,每次来此,都皮笑肉不笑地对颜瞻以礼相待,随着颜道之唤一声“兄长”。然而心底里还是觉得他住在这里,与颜道之多有不便。那不冷不热又拘于礼节的相待,让颜瞻也深感不爽。 春日迟迟的午后,颜瞻再一次向颜道之剖明心迹。只是,不出所料地,得到了颜道之的拒绝。 “哥哥……我从始至终都只能将你视为哥哥,毕竟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对江寒卿……唉……” 颜道之一声长叹。眼眶中溢出泪水,跑开了。 她衣袖飘飘,宛如一枝飘零委地的桃花。 颜瞻心中痛苦不堪。他恨世事捉弄,恨命运不堪。留下了一页道别的字样。飘然离去。 这一去,塞北江南,颜瞻海走天涯。 后来,他在东海边的一座小渔村里住下,学着那些打鱼的人,结网,撒网,收网,以鱼为生,每天看着东海上朝阳升起,人们一天天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所有喜怒哀乐,都如此微末浅淡,岁月流转都不着痕迹,一年的光景,竟就这样倏忽而逝。 他觉得人生不过如此,也忘却了今夕何夕。 更遑论曾经的富贵荣华、情意纠缠。 那天,他将渔网支起挂好,又拿起鱼篓,到集市上贩卖。却无意中听到那些渔民的议论:“北边又要打仗了。”“是啊听说是那西戎王的子孙,又在纠集军队呢。”“唉反正也打不到咱们这边。”…… 颜瞻的心猛然一动,那些似乎已忘却的干干净净的往事,一瞬间又涌于脑际。他忽然很想知道道之好不好,快乐不快乐。也很想知道,江寒卿对她如何,二人,或许早已在京城完婚了吧。 他迫使自己打消这样的念头,一切都随风去吧。但翻来覆去,他依旧纠结于此。以至于渐渐坐不住了,好想北归,去看看她。 他给自己找了许多理由:“她毕竟曾经是他‘亲妹妹’”、“无论如何感情是割不断的”“去看看‘妹妹’有什么不可以”…… 他这样安慰着自己,手中的马鞭却很诚实,不住地催马前行。 快要到那村子了。 颜瞻竟有些迟疑,扬着马鞭迟迟不落下。 或许这便是“近乡情更怯”吧。 他希望妹妹已不在这里了,那便意味着妹妹已和那“痛改前非”的江寒卿回到京城“享荣华受富贵”去了。然而潜意识里又总是回忆起颜道之在那草庐前花枝下的一颦一笑,总想着能再在夕阳西下之时看看妹妹娇艳无匹的姿容。 他就这样纠结着,进了村子。 看起来,村子还是那样,战火并未彻底燃起,村子的人们还是那样若无其事地生活着,只是有些曾经相识的人,看到颜瞻,主动打起了招呼。 颜瞻不敢多言,生怕从他们口中听到妹妹的消息,或说,怕听到了他不愿意听到的消息。 于草庐已然十分近了。颜瞻下了马,牵着它一步步前行。 那草庐已近在眼前,还是熟悉的茅草,熟悉的院落,熟悉的桃树与石桌石椅。只是更整洁了些,有一畦郁郁的花草恣意地生长其中。想来,妹妹在这里过得很好吧。 颜瞻心里忽又升起一阵失望。这江寒卿,想必还没有将妹妹接回去。呵呵,他搞什么鬼……妹妹竟然也由着他。 这样想着,他已然来到了门前,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他从未见过的中年女子。 那大娘他没见过,大娘觉他也眼生,疑惑地问道:“请问您找谁。” 颜瞻见礼:“我找颜道之。我是她哥哥颜瞻。” “噢噢!请进请进!”大娘脸上扬起一阵温和的笑意。大开了门,将他接了进来。 马交给了大娘。他径自进了屋。 踏入门槛的时候,却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哭声。 念卿 14.-比翼连枝当日愿 颜道之褪去了少女的模样,她的发髻低低绾着,斜插着一枚黄玉流苏簪,眉眼间尽是做了母亲的满足与恬然。她怀中的孩儿,安然沉睡着,细长的眼缝与他母亲一般无二。颜道之看到颜瞻,心中一阵惊异,继而喜上眉梢,笑意盈盈,连忙起身轻轻唤他:“哥哥!” 颜瞻倒是对眼前的场景惊讶不已,他吃惊地说:“这是……你和江寒卿……” 颜道之听到“江寒卿”的名字,顿时面颊绯红,头微微低垂,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对哥哥说:“这是念卿,我们的儿子。” 颜瞻心中不知该悲该喜,往昔对颜道之的情感又涌上心头。若妹妹平安喜乐,他自然是为她开心为她高兴。只是,既已成婚,又为何还住在这里…… 颜瞻问及此处,颜道之似是想起了许多不愿回首的往事,沉默片时,才回答说:“他多有不便……如今又受朝廷征召,整装去了前线。我在这里住着,倒也安稳,还 分卷阅读32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3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33 有乳娘和丫鬟陪着,倒也不孤单寂寞。” “可是这里的条件毕竟和京城里差了太多啊。” 颜道之徘徊良久,只低低地说了句:“……算了还是不要给他找麻烦拖累他了……” “这怎么能说是拖累!你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就把你安顿在这儿……成何体统!”颜瞻心头的火“腾”一下子冒了出来,如今竟然将他妹妹安放在这样一个“外宅”似的地方,原配变“妾室”,当真是可笑极了! 颜道之的眼泪却悄然滑落。她没有再说什么,想来也是心有不甘吧。 随身的丫鬟春晓听到了屋中的动静,连忙从院子里进来,向颜瞻恭敬地行了礼,又扶着颜道之坐下,安抚了“夫人”好一会儿。 颜瞻不忍妹妹这样难过,又觉得自己方才有些鲁莽,便出得门去,到附近散了散心。他向乳娘询问了实情,果不出颜瞻所料,虽然失却了“裙带关系”,段庭庄那厮依然十分倚重江寒卿,将他视为自己的女婿,同时也对颜道之充满反感与敌视。虽未明示,江寒卿却十分明白,他对外一直宣称不再令娶,见颜道之依旧对他有情,又念及曾经的一段“辜负”,便将颜道之安顿在这京郊的村子中,时不常来此缠绵温存一番,并不与外人说;对颜道之则屡屡盟誓,许诺她就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唯一妻子,有朝一日一定接到京城风风光光。而他自己在京城中则采花惹草,低调地戏耍,日子也是不亦乐乎。对此,段庭庄则是默许的。 颜瞻心中恨极了,但碍于他现在是朝廷命官深受倚重,段庭庄又放过他一命,颜瞻不好此时再去下手。颜道之又那么痴心地念念于他,若是颜瞻宰了这负心薄幸之人,想必颜道之又要伤心死了。 颜瞻心中烦乱,便出门散心,在村子里闲走的时候,深受这平静村子的感染,心也渐渐静了下来。 现在最该做的,应是好好陪陪妹妹,让她快乐平安,让她的孩子也能安稳长大。颜瞻想。 不多时,他散步回来,带了些酒饭,品类丰富,且有营养,想着能为妹妹补补身子。 他在屋中收拾出桌子来,摆好了饭菜,又招呼她们来吃饭。乳娘和丫鬟春晓自知乃是下人,并不上桌,向颜瞻行了礼,恭敬地退下了。颜道之将儿子交给了乳娘,自己和兄长一道用饭。 颜瞻心中还是对妹妹的境遇感到忧虑,他关怀地问她,北方目前的战事怎么样了,江寒卿有没有捎家书回来。 颜道之回道:“听说是西戎王的儿子纠结了人马,北边又不平静了,总零零星星地有些兵火冲突。江寒卿有作战的经验,又是段庭庄的左膀右臂,升了官,故而这上前线的事总少不了他。”她顿了顿,续道,“倒是不时有书信捎回来,都是道平安的。” 一片红云覆上她的脸庞,她浅笑了一下。 “哥哥你出去这么久,可……可遇到意中人了吗?” 颜瞻一愣,有些脸红:“呃没、没有……我一直在南边住着,倒也安稳。这样风平浪静的安稳日子,很是难得了。” “哥哥……你独身一人走了这么久,应该找个嫂子回来,帮你打点打点生活了。”颜道之笑着,说这些话的时候,依旧掩饰不住地脸红。颜瞻却无奈地摇了摇头,答道:“……若有合适的,定带回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话,吃着饭。从颜道之的日常生活,到颜瞻走南闯北的经历趣闻,不时欢笑着,倒缓和了许多问及心上人时的尴尬。吃罢了饭,颜道之令丫鬟春晓她们收拾出外面的一间屋子,给哥哥居住,并请颜瞻就在此住下,也算是兄妹二人做个伴。 暗夜无人的时候,颜道之总觉得凄冷,痴痴幻想着若是江寒卿在该有多好。只可惜幻想终究是幻想,唤不回追名逐利的他。苦闷的时候,她总是多和儿子逗弄一会儿,仿佛有儿子在就有了盼头念想。当然,儿子终究不能替代他,也不能消减她满怀的思念。 那夜,她又梦到了,他们初初欢好的日子,二人深坐在帷帐中,细语缠绵,说得人柔肠百转。他对她是无限的温柔,一点点入侵她的领地,春宵帐暖,她也渐渐迷乱,揽着他坚实的臂膀作为全部的依靠。她仿佛置身春日桃下,粉红如雨,香蝶蹁跹,他柔情地吻上,将全部的爱意倾注于此,用唇上舌尖的温度传递心意。她仿若坠入深海,水波涌动,似要将她淹没,喘息渐趋急促,她快要透不过气来,又贪恋水的缠绵,甘愿沉默其中。 她醒来时,枕畔已被打湿,泪痕又在眼角眉间。想是欢好之后又生生离别,内心苦楚无限吧。 她内心一痛,别过身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春晓闻听,急忙揽衣起身前去开门。只见一风尘仆仆的传令兵奔了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春晓心急,连连问他怎么了,并叫他起来回话。他面色匆忙声音又嘶哑,推开了春晓的好意,待颜道之急忙从屋中出来,他才磕头禀报。 他带来的竟是噩耗。 江寒卿在日前的交战中,中箭,箭头有毒,不幸身亡。 颜道之不知自己是如何听完了他的话,一下子天旋地转,昏死在地上。 前尘 15.-谁知道容易冰消 一间小小的草庐,竟经历了从生到死。从江念卿的诞下,到江寒卿的逝去,悲悲喜喜,令人猝不及防。白幡升起,孝服著身,处处悲凉。 颜道之昏死了很久,醒来又嘤嘤而泣,短短几日,她眉眼间尽是沧桑。幼小的儿子并不知发生了什么,依旧懵懂无知,只是看着她母亲如此伤心欲绝,似乎也懂事了起来,不再哭闹,静静地看着她,一任母亲的悲伤映入他深如寒潭的眸色中。 一切事由都是颜瞻带着两个下人张罗的。尸首运回的时候,原本仅仅从村前经过,许是江寒卿村中藏娇的事情早已被人捅到了皇上那里,皇帝念其可怜可叹,便将那村中草庐作为灵堂,也算是给颜道之一个交代。 对此,段庭庄暗恨不已。 他的所作所为,自以为能遮天蔽日,实则宦海深沉,早有人暗中禀报拆台,皇帝趁此机会,提拔秦牧将军驻守在宣城,段庭庄则护送江寒卿灵柩归来,并回朝述职复命。 他回到段府,心气久久郁结。 段府里自从少了周姨娘与段霭云,一下子清静了太多太多,平时里安然无事,太太平平,老陈管家也终于松了口气,不再似从前那般费神劳心。 家丁们对周姨娘与段霭云的死,似乎毫无怜悯之意,想来,这二人也真是作恶太多。 出人意料的,贺夫人的病也渐渐有了起色,段濛羽日日陪在母亲身边,老陈管家也时常请来有名的大夫来给夫人瞧病,连用药熬药这样的事 分卷阅读33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4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34 都督管有力。 虽说周姨娘与段霭云在府中树敌无数,她们一死,人人称赞,但这依然让段濛羽有所触动。又眼见得颜道之与江寒卿这般爱恨纠葛,更觉得人世间有太多无常,人力难以抵抗触碰。 她安心在家照顾母亲,连那颜瞻的模样也渐渐忘却。直到父亲段庭庄回来…… 他垂头丧气地进了府,段濛羽从未见过向来气度沉实的父亲有如此消极的时候,心说不妙,定是朝堂之上又出了什么事。以她的能力,自然无法为父亲排忧解难,只好认真听父亲叙说一些,也算是缓解了他忧愤的情绪。 得到江寒卿已死的消息,段濛羽异常惊痛。 她对这负心薄幸的人,并无什么好感,只是苦了她的“曼殊”姐姐,颜道之。 再听到颜道之已然生子,段濛羽更是吃惊不已。 她想到京郊草庐去找她,探望她。太久不见了,她心中自是想念。 只是段庭庄严厉制止了她。 他不许她去。他厌恶他的家人去找那颜家的后人,甚至听到“颜”字都心头火气。 段濛羽不知道父亲为何这般反对,只想着,或许是曾经与颜家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纠葛过往吧。 她只好安下心来好好照料母亲。 贺夫人逐渐好转,终于在一日下午,她清醒了过来。 丫鬟们欢乐极了,连忙叫来段濛羽与老陈管家,他们围在贺夫人周围,关切地看着她、唤着她。 贺夫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良久,终于看清了眼前人。她轻轻启口,费了老大的力气,唤了声:“濛羽……” “娘!”段濛羽瞬间泪如雨下,喜极而泣,“你醒了你醒了!您终于醒了!你认得我了!哎呀太好了!” 贺夫人艰难地挤出一丝微笑,她昏沉了太久,面容僵硬得厉害。她动了动眼珠,看到了老陈管家,递去了一个眼神。 那神色充满感激与笑意,老陈管家自然是懂得。 他含着泪欢笑着,连连点头,口中絮絮:“夫人醒来就好!醒来就好!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下人们也通传了段庭庄,他身在前厅,来得慢了些。进了屋子,一众人都散开,留出了地方给段庭庄。他握着夫人的手,老泪纵横。 想来,这或许是他心中唯一的那一点点真情…… 在众人的悉心照料下,贺夫人的病一天天好了起来,段濛羽日日不离左右地陪着母亲,老陈管家则找来各路良医帮助她一点点恢复身体,从说话、起身,到下地、走路,她一日日康复起来,段府也日渐一日有了生机。 一月有余,贺夫人的身体已然恢复大半。 段濛羽扶着母亲在花园里漫步,池中的莲叶已亭亭玉立,粉嫩的花苞探出水面,幽暗的清香随风飘散,沁人心脾。 她们在菡萏亭的石椅上坐下,随行的丫鬟们将暗红色的莲纹棉垫铺好,生怕她母女二人着了凉气,虽然已是初夏,但仍需小心些。随后又端来茶盅茶盏,为她母女沏前日里方才呈递到府上的雨前茶。 段濛羽伸手去拿茶盏,手腕上的珊瑚串却不小心磕到了石桌边沿,也是那手串带得久了,丝线已旧,偏生寸得很,手串“哗啦”一声便断开了。 珊瑚珠顿时散落了一地。 丫鬟们连忙低头俯身去捡拾。 段濛羽微微叹气。这手串跟着她已然很久了,她又是个很念旧的人,万物凡事随身的,皆有感情,如今倏忽坏掉,一些珊瑚珠想必会蹦到荷池中再也找不回了,她心中竟隐隐伤感。 她母亲倒是颜色和悦如初,宽慰女儿:“一串手串儿而已,不碍的。”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道,“濛羽,这可是许多年前母亲给你的那条?” 段濛羽无奈地点点头,回答是的。 那时节她母亲还未病倒,段濛羽亦小得很,不知世事。 一层阴翳之色覆上贺夫人的面容。她凝望着远处,回忆良久。而后,幽幽说道:“那手串,还是当年我父亲给我的,我和我那妹妹,一人一串……” “您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小姨了?”段濛羽奇道。母亲病了太久了,她自己也不问家事太久了,几乎忘却了自己还有个小姨。 “不错。”贺夫人道,“那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 “……哦哦哦是了!是有一位。只是……好像许多年都不来往了……” “唉……”贺夫人一声长叹,“事到如今,告诉你也无妨了。不来往……都是因为你父,他与你姨夫……仇恨太深。” 段濛羽听得心惊,一双杏眼圆睁。 “他与你姨夫,在朝堂上分属两派,后来你父亲得了皇帝的默许,暗中害掉了你小姨一家,你姨夫被杀,你小姨殉情而死,留下一双儿女,东奔西逃。我也就是暗中得知了你小姨的死讯,才急火攻心,病倒了这么久。” 贺夫人说得清淡,段濛羽却听得心寒,她才知道,朝政如此可怕,能让血缘至亲反目成仇。 更让她疑惑的是,小姨家的情形,和一个人好像…… 不错,她想起了颜道之。 由于自小没见过他们两家来往,她发现自己竟还不知这小姨家人的名字。 于是她接口去问母亲。 “唉,你小姨嫁给了颜枫,他后来成了宰相。他们的女儿名叫颜道之。还有一个儿子,不过是养子。” 段濛羽大惊,怎么?!竟然就是他家! “颜道之!她、她、她……” 贺夫人不解,女儿难道和他们认识?! 段濛羽便一五一十将那些事,都告诉了母亲。 她生怕母亲再受刺激,说得和缓平静,一些细节隐去不叙,但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得清楚明白。 贺夫人也是听得愣了。世间竟有这样巧合,又这样无奈的事情。她听了女儿的讲述,久久沉默。 “唉……冤孽……” “段霭云当时竟然还恨不得杀了道之姐姐,真是……”段濛羽恨恨地道。 “其实……”贺夫人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其余的事情也都告诉濛羽。毕竟她也这般大了,许多事也该知道了。 “都是冤孽啊……想当年,顾岩珺,也就是那颜瞻的亲身父亲,因朝政纷争,被陷害致死,周姨娘那时是顾岩珺的侍妾,也算逃出生天,隐姓埋名来到你父亲身边,名义上是姨娘,实则一直伺机报复颜家。她那般残害颜家的女儿,或许这也是冥冥之中的报复吧。” 段濛羽听到这些,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是悲,冤冤相报,一世又一世,这三家的爱恨纠葛,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云散烟消。 段濛羽和母亲聊了许久,从家族故事,到这些日子的见闻,仿佛一夕之间她便长大了许多,不再因一点点小事纠结许久。此时再想起颜瞻,她心中依旧是暖暖 分卷阅读34 - 肉肉屋 分卷阅读35 道阻且长 作者:廿一多二 分卷阅读35 的,但不似从前的小儿女情思,许多事与其纠葛不如斩断,有些情只宜怀念不合相拥。 她的心比从前定了许多,在家里安安稳稳地住下,并不吵闹着要出门戏耍了,或许是母亲还没彻底康复需要她的照顾,抑或是她需要多一点时间好好想清楚。 段庭庄的官做得并不顺心,皇帝有倚重他的时日,便也有弃之如敝履的一天,对此,段濛羽时时感到生活的岌岌可危。而她的母亲贺夫人倒是想得开,或许是“死过一次”的人吧,对于富贵荣华早已不复期待,只是认真度日,修身修心。她日日念佛,月月吃斋,为自己、也为一家人消减些“罪恶”。这也许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段濛羽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向母亲告假出门,去京郊探望颜道之与她的儿子。毕竟有父亲段庭庄在,她也无法将颜家的人接到家中居住,只好用这种方式接济她们一下。好在,颜瞻一直陪在她们身边,照顾得一心一意。 草庐中,段濛羽看到颜瞻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已明白了他的心意。颜瞻心思深沉,他决定的事,几乎没有变数可言,段濛羽知难而退,不知是心疼她这位表姐的人生太过坎坷,还是在对颜瞻的感情并不那么深入。爱情那般纯粹,可惜段濛羽对颜瞻的爱情早在萌芽后不久便遭受重重打击,世事波澜沉沉,脆弱的爱意早已便鞭笞得百孔千疮。 她总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那样子,便如当年颜瞻立于门外一怀真情地凝望天真无邪的颜道之吧。 “水国蒹葭夜有霜, 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 离梦杳如关塞长。” 颜道之的声音,绵软温柔,她将童年时的诗歌,一字一句地教与江念卿。江念卿已长大了些,白白嫩嫩的皮肤遗传了他美貌的母亲,而一双眉眼甚似其父,小小的年纪便瞳色深邃,有如寒潭。他聪明得紧,母亲教着,他便会了,跟着母亲咿咿呀呀地念着,手舞足蹈,有趣极了。颜瞻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脸上浮现一缕温柔的笑意。 他这个冷面的男子,浅浅一笑,甚是好看。 江念卿看到他的笑,也随之“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那童稚的笑声清脆美妙,越过房前屋后,院子里都可听得到。引得院外那一身村民打扮的过路男子,也驻足张望。 他望了望,眼珠一转,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一支木炭笔,匆匆写下几个字,复又卷好字条,担起担子,向前走去。 他走到前面僻静无人处,一吹口哨,不多时,一只白鸽便飞到了他的面前。他身后捉住之,将纸条塞在了白鸽脚下的小竹筒中。 另一边,接到飞鸽传书的段庭庄看了看纸条上的信息,眉眼间流泻出一丝阴邪的笑:“我要你们活着,要你们知道,活着比一死了之痛苦得多!哈哈哈哈……” 那纸条上写着:“药已按时服用,不久即会病发。” 分卷阅读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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