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 第00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1章 五月的榴花尚未开尽,青雀湖上的田田荷叶里,已有小荷尖尖,初露头角。 青雀湖位于大汉朝都城金陵城外七十里处,背依栖霞山,水泽清澈、八面来风,自大秦朝起便因风物秀丽而闻名。其青碧如玉的湖水与一旁栖霞山烂漫似火的红叶各成风景,历来便有“夏青雀、秋栖霞”的美号,是京中达官显贵们的避暑胜地。举凡大汉朝一等的公勋世家,皆以在此处建造别业为身份的象征。 平南侯府的别庄便建在这青雀湖的北岸。庄院建得精巧,引了青雀湖水进入庄中,堆土造桥,将水势分成几股,再于花园中汇成一面小湖。其回廊曲折、花径盘绕,皆是万般讲究,颇有几分姑苏地方的婉约风情。而这整个庄院,便就着这一弯脉脉水势回环盘旋,转折出一段又一段白墙黛瓦的心事来。 此时寅正未过,别庄里的各房各院都还安静着,不闻一丝儿响动。院门口的羊角灯笼静静悬垂,偶尔在盛夏的晨风里轻轻晃动一下,微晕的灯光便在这黎明前的黑暗里,留下几许光影来。 不过,这庄子里却也不都是安静的,这不,西北角的一所小偏院儿里,此刻便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穿着赭黄色衫裤的粗使小丫头们,一个个揉着眼睛,睡眼惺忪地在管事妈妈的指挥下,或提壶打水,或领取扫帚布帕等物,没头苍蝇似地乱转,不时便得来一声低低的训斥。 而在一旁的大厨房里,着石青色褙子并豆绿裙子的二等丫鬟们,带着院子里使唤的小丫头子,轻轻巧巧地行来,与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女孩子们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微暝的曙色中,为这间忙乱的小院带来些许朝气与活力。 每天的这个时辰,陈富贵家的都是最忙的一个。 身为大厨房的管事,她既要盯着厨下的婆子们上灶不许偷懒,又要防着小丫头们不懂事摔着碰着弄坏了物什,更要跟各院的丫鬟或管事妈妈们打招呼搞好关系。她原就是八面玲珑的性子,在大厨房管事这些年来,从没见得罪过谁,为人又颇肯吃些亏,因而内院里大大小小的主子丫鬟们,倒也都不曾为难过她。 此刻,她方送走了大房的二等丫鬟香草,转首便见一位穿着湖绿色裙衫的俏丫头,袅袅婷婷地走了来。陈富贵家的认出是三房的大丫鬟怀素,忙不迭迎上前道:“今儿个怀素姑娘怎么亲自来了?这些小事不拘叫谁来一趟便罢了,这天儿也怪热的,姑娘别热着了才是。”一面就叫小丫头挪了方竹凳子来让怀素坐。 怀素忙摆了摆手,客气地道:“陈嫂子快别忙了,也没什么。我们屋的盈香昨儿肚子疼,姑娘身边儿的青蔓也中了暑,我便留了人照应她们。那些小丫头们毛手毛脚的我不放心,总归这天时早也不算热,我便自己来走这一遭。” 陈富贵家的便啧啧笑道:“怪道人都说三太太会调理人,往日里看着还不觉得,今日这一番话下来,便知道姑娘侍奉主子真是尽心尽力的,我们瞧着都敬服。” 怀素浅浅一笑道:“哪里就这样好了,不敢当嫂子的夸奖。” 陈富贵家的却笑得更殷勤了,道:“姑娘也太谦了,谁不知道三太太身边的丫头个顶个的好呢。”一面说,一面亲热地拉了怀素的手,到底让她坐在竹凳子上,又道:“厨下里烟熏火燎的,可别熏坏了姑娘。姑娘且在这里侯着,我去替姑娘取了朝食过来。” 怀素忙道:“不用了,嫂子如何这样客气。”一面便站了起来。 陈富贵家的却笑着将她按回到凳上,只说:“姑娘且稍待。”便自进了厨房。怀素见拦不住,只得站起来在她身后道:“劳动嫂子了。” 片刻后,陈富贵家的便走了出来。她先是将食盒交给了小丫头子,随后便将一只瓷碟递到了怀素面前,笑道:“这是给姑娘的,姑娘别嫌弃粗糙。” 怀素一见这碟子便先哟了一声,口中赞道:“好精巧点心。”便凑过去细看。却见白底梅花片墨纹的哥窑碟子里,呈着四只捏做荷花样子的面果儿,色泽粉嫩,剔透可爱。 陈富贵家的便笑道:“这是我们新想出来的面果儿,用了姑苏送来的新鲜莲子磨了粉并菱角粉做成的。姑娘带回去尝尝味儿,回来再告诉我。若果然可口的话,明儿便给主子们换个点心花样。” 怀素微微一怔。从进门到现在,若是再看不出陈富贵家的是在巴结她,那她真是白在王氏身边待了这么些年了。只是他们三房自来在府里便不是那名牌儿上的,什么好事也轮不着,却不知陈富贵家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心中狐疑,怀素的面上却不显,只笑着道:“难为嫂子想着我,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 陈富贵家的笑眯眯地道:“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都是为着服侍主子们,快别这么着了。”说罢便将点心碟子塞进了怀素手里。 怀素情知这份人情不好推。陈富贵家的在府里也算有头有脸,当着这么一院子的人向三房示好,她若坚辞不受,倒像是打人家的脸了。况且,陈富贵家的行事一向有章法,今儿这一出必有缘由,总不是坏事就是了。 这样一起,怀素便定下心来,又再三道了谢方接过碟子,领着小丫头们从偏院里出来。出来后便觉得后背上粘粘的,却是出了身细汗。陈富贵家的突然示好,她一时没防备,应承得倒有些吃力,好在没堕了三房的颜面。至于后面的事如何处理,却是要等夫人的示下了。 怀素心里思忖着,脚下却不慢,沿抄手游廊转过花园,向西过一道小小竹桥,自竹林幽径里穿出来,便是三房所住的宜清院了。她轻轻推开房门,招呼着小丫头们进来,一行人转去了东厢不提。 傅珺合眼躺在床上,听着院里轻微的脚步声与人声轻语,知道必是哪个丫鬟回来了。门扇开合,发出极轻的咿呀声,却并不吵人,反倒有一种特别的安静,更衬出这院子的岑寂来。 有一瞬间,傅珺有些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明斯顿大学的宿舍里,迎接她的将会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上午听课、午休简单吃个三明治、下午泡图书馆、晚上查资料翻书至深夜……周而复始,每天都如陀螺一般转个不停。那时她曾想,等考完了试,她一定要睡个天昏地暗。 现在,这愿望倒真实现了。天一擦黑她就得上床,睡眠不止十小时。没有考试论文,没有工作压力,整天吃吃睡睡、养尊处优。虽然周遭的一切都很陌生,她却适应得很好。甚至连穿越者通常会有的伤感与想念,她也鲜少能体会。 这大概要归功于傅珺前世亲缘上的稀薄。前世时,她的母亲很早便去逝了,父亲不久后再婚。傅珺有了继母,很快又有了继妹、继弟。那个所谓的家成了别人的家,而她则是住在这所房子里的外人。 因此,考上大学后,傅珺便很少回家了,也不再用那个家里的钱。她申请了助学贷款,拼命打工赚钱,毕业后考上了公务员,幸运地成为了一名警察。 对傅珺而言,这是她人生最重要的转折点。如果说,以前傅珺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离开那所冰冷的房子和房子里的人。那么在工作之后,她终于找到了她的梦想、也看到了希望。她那一直乏善可陈的人生,也终于有了几许鲜烈与明亮。 然而,这光亮很快便消失了。随着那粒穿透心脏的子弹,消失得一干二净。当意识渐渐抽离出身体时,在傅珺脑海中浮现的,是上小学报道的那天。 那天的天气真好啊!阳光像带着粉末子似地扑到人脸上来,校园里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满树的叶子都黄了,金灿灿的。即便此刻正躺在异国冰冷的大地上,傅珺仿佛也能嗅到彼时风里隐约的桂花香气。 在最后的黑暗来临之前,她才知道,她的人生原来并非只有灰暗与孤单,也有许多明亮温暖。只可惜,她放弃得太早,醒悟得却又太迟。 她带着淡淡的怅惘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便来到了这里,这个处于异时空的叫做大汉朝的时代。 这里的她也叫傅珺,是平南侯府三房嫡女,家住都城金陵。因不慎落水而感染风寒,昏迷了整整三天,所有人都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却没想到,她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这件事当时非常轰动,连侯爷都被惊动了,特意跑来探望这个最小的孙女,临去时留下“宅心仁厚,必有福泽”八字,不知是对傅珺的评价,还是对她的期许。一时间,三房成为了府中焦点,好些人都以为,三房这是要起来了,三房也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然而,有些事情却是注定不会改变的。 两个月后的今天,没有人会还记得那八个字,而三房也依旧是平南侯府不起眼的一个存在。身为三房庶子所出嫡女的傅珺,也依旧身份尴尬、才德不显。在平南侯府华美繁缛的迤俪画卷里,不过是最不显眼的一抹陪衬而已。 傅珺无声地叹口气,在床上翻了个身。 微熹的晨光悄悄爬上了窗棂,透过轻红色卷草纹烟罗纱窗,筛过宫粉色绣了蜻蜓戏荷叶花样的薄绡帐子,透进了傅珺的眼前。那是一团模糊到失却了本来色彩的光晕。她在光晕中伸出手来,端详着这只圆滚滚、肥嘟嘟、四个小肉坑特别明显的手看了半天,再次叹了一口气。 第001章在线阅读 第001章 - 肉肉屋 第00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2章 傅珺今年五岁。确切地说,是五岁零九个月又二十一天。她的生辰在九月金秋。据说她出生那日,院子里的一盆洒金秋海棠突然开了花,色如胭脂,极是美丽。她的小名儿便也因此而来,叫做棠姐儿。 “棠姐儿可醒了么?”绡帐之外,蒋嬷嬷低缓的声音打断了傅珺的思绪。 “嗯。”傅珺轻轻应了一声。 蒋嬷嬷走到门前打起珠帘,唤了门外的丫鬟进来服侍,随后将绡帐分两边挂起。粉色的重帷被银莲帐钩束住,淡淡的晨光涌进了傅珺的眼帘,让她忍不住眯了眯眼。 傅珺的大丫鬟涉江走了进来。她约摸十三、四岁年纪,鹅蛋脸儿,眉目绢秀,穿一身素色夏布衣裙,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在她的身后,是青芜并两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端着巾栉水盆等物。 涉江为傅珺的母亲王氏奶娘之女,一直在王氏身边调理着,在傅珺落水后才调了过来。原先服侍傅珺的奶娘以及丫头们,除蒋嬷嬷外,全都因落水一事而受了罚。而今这一批却是不久前新挑上来的。 蒋嬷嬷扶着傅珺坐在床边,涉江上前轻声道:“姑娘今儿醒得可真早。太太已经问了好几次了,婢子这就服侍您起来,梳洗罢了好早些过去。” 傅珺点点头。蒋嬷嬷便将一方干净的布巾掩在傅珺襟前,涉江挽了袖子,先试了试盆里的水温,方才拧了帕子帮傅珺净面,动作极是轻柔。 傅珺由着蒋嬷嬷与涉江帮她完成了所有洗漱工作,梳好了双丫髻,换好了衣裳,这才去正房王氏那里请安。 此刻,王氏正斜倚在宜清院正房窗边的凉榻上,看着小丫头们收拾东次间的桌椅书藉。 宜清院正房的格局颇为特别。明间与东、西次间全部打通,只以两架透雕竹纹的挂落飞罩相间,通透阔朗。王氏平素起坐皆在西次间,东次间则布置成了书房。若是傅庚在此,此时应是在书房端坐了。 王氏望着空落落的书案,视线有些飘忽,想到了傅庚,不知他独自在金陵如何了,身边乏不乏人服侍。一时又想到了自己,又联想到了女儿傅珺,手里的茶盏凉了也不曾察觉。 “太太,茶凉了,婢子给您换一盏。”侍立一旁的怀素轻声地道。 王氏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一面将茶向桌上一放。茶盏磕在桌上,发出“托”的一声响,几滴水珠溅出来,王氏只觉得指尖微凉。 怀素忙上前两步,拿了绢子替王氏擦手,又暗向东次间的兰泽看了一眼。兰泽瞧见点了点头,带着小丫头们无声地退了出去。 “太太可是有什么心事?”怀素觑着王氏的面色,轻声问道。 王氏的面色有些郁郁,语气却是略显急促,压低了声音道:“查了这么久都没个头绪,我这心里跟着了火似的,偏这天儿又热,我真是……”说到这里便顿住了,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怀素便劝王氏:“那件事爷说要亲自去查,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的。爷是什么样的人,太太还不清楚么?那是天底下最最聪明能干的,太太只静心等着便是,若急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呢?” 王氏便苦笑了一下,道:“我知道急不得,也知这事并不好查。那日府里来的人太多,我们也暗地里查了好些日子,竟是无从查起。你不知道,那天棠姐儿*地被人抱回来,小脸儿白得跟一张纸似的,我那心里就跟刀割的一样,恨不能我替了她去。”说到这里,王氏的眼圈儿已是红了,掏了帕子出来按住眼角。 一旁的怀素也是红了眼眶。 那天发生的事,今天想来还让人后怕。在傅珺昏迷的那三天里,王氏不吃不睡,守在傅珺身边一步不离。待傅珺终于醒了过来,王氏却也去了半条命,狠狠病了一场,将养了大半个月才好些。 “太太莫想前事了,”怀素拿了帕子印印眼角,上前替王氏重新倒了碗茶,柔声道:“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连侯爷都说姑娘‘宅心仁厚,必有福泽’呢,太太且放宽心。” 想起傅珺那张雪白/粉嫩的小脸儿,王氏面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模样。这时,便听阶下的小丫头脆声道:“姑娘来了。” 王氏忙对怀素使了个眼色,自己也坐正身子,抚平了发鬓。方收拾停当,便见丫头打起竹帘,傅珺走了进来。 一进屋,傅珺便敏感地察觉到这里气氛不对。抬眼略略一扫,便见王氏面上带着笑,手里拿着帕子,端坐在凉榻上。然她的帕子却非是握在手上,而是以食指与拇指夹住了一角。 唯有在要擦拭什么细微之物时,女人才会这样拿着手帕。且王氏的眼角也隐隐有些红。傅珺略一思忖便知,王氏刚才应是在哭着。 王氏是个怎样的人,经过这两个月的观察,傅珺还是略有知晓的。 王氏原是姑苏世族王家嫡支的庶女,单名一个晴字。姑苏王氏不算显赫,当年侯府上门提亲时,任谁都没想到,最后定下的会是王氏。以庶女的身份能够高嫁进侯府,且还是嫁予当年名动一时的探花傅三郎,想来,这王氏也很该有些心机与手段才是。 而通过这些天的接触,傅珺也发现,王氏应是见过大世面的,说话行事自有一番端正大气。且心思细密、为人谨慎,做事滴水不漏。在这侯府里,能叫王氏情绪波动的事情并不多,自己是一件,自己的爹傅庚又是一件。 而再看王氏此刻的表情,傅珺已能基本断定,这件事还是与自己有关。与自己有关的大事,傅珺穿越到现在也只遇上了一件,就是那次落水事件。想来,王氏应该是思及前事这才伤心了吧。 这样一想,傅珺心里也有些微微泛酸。 记得睁开眼时,她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王氏。当时王氏脸上那种从惊讶、到难以置信、再到狂喜的表情,还有她搂着自己哭得难以自抑时颤抖的双臂,以及她洒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温热的泪水,这一切的一切,傅珺一直都记得清清楚楚,如同刻在脑海中一般。 那是她第一次知晓,被母亲疼爱与珍惜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温暖,这样令人安心。而一个母亲对子女的好,又是怎样的全情全意,毫无保留地全心付出。 不知怎么,傅珺的眼睛也有些湿了。她忙低下头,屈身给王氏请安。也借着这垂首的片刻,平复了一下心情。 王氏笑着伸出手,道:“棠姐儿乖,到娘这儿来。” 傅珺走到王氏身边,王氏便搂了她,爱怜地轻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问道:“棠姐儿今儿来得真早,昨儿睡得可好?来,让娘瞧瞧。”一面说,一面便抬起了傅珺的脸细细端详。顿时,一张放大的美人面孔出现在了傅珺的眼前。 即便已经看了两个月,傅珺还是时常会觉得,王氏的美貌,着实太有杀伤力。 她的肤色极白,如同牛乳一般,泛着莹润的光泽。双眉若春山横翠,红唇似秋露含丹。尤其是她的一双眼睛,安静时,如秋水凝魄、寒烟深翠;欢喜时,又像是揉碎了漫天的月华;温柔时,则宛若风吹过春天的湖水,其中的美丽,真真是难描难画。 这般容颜,便是进宫为妃也是足够的了。傅珺心想。王氏嫁予侯府庶子,平南侯也算不上委屈。何况傅庚也是风姿俊秀的人物,与王氏恰是郎才女貌。 “娘问你话呢,怎么呆呆地不回话呢?”见女儿呆呆地看着自己,漆黑明亮的眼珠错也不错,粉嫩的脸蛋儿肥嘟嘟地,王氏不由笑出声来,捏了捏傅珺的脸问道。 傅珺不由有些汗颜。来到这里两个月,光被人捏脸的次数就超过了前世的总和。还有摸头、抚背这类亲昵的动作,前世的她几乎没怎么经历过,直到现在都有些不大习惯。 她这里正不自在,丫鬟兰泽却适时走了进来,轻声问怀素朝食摆在哪里。王氏听见了,探头看了看明间檀木桌上的座钟,便道:“就在这屋吧,时辰也不早了,快着些儿摆上来。” 怀素应了声是,叫了两个小丫头来调配桌案,另有两个小丫头则抬了食盒进来,待桌椅碗箸安置妥当,她便与傅珺的丫鬟涉江一同,将粥点都摆上了桌。 今天的朝食跟往常差相仿佛,也是两样粥、四样点心。粥是莲子银耳粥与香米雪糯粥,盛在天青色的汝窑瓷碗里,很是赏心悦目。四样点心两咸两甜,分装在细白瓷碟子里,一样素菜包子、一样蟹黄馅儿的蒸饺、一样糯米蒸糖糕,还有一样是松籽莲茸卷儿。 怀素替王氏盛了半碗银耳粥,涉江也帮傅珺装了一小碗雪糯粥,又拣了块莲茸卷儿,母女二人对坐着用起饭来。 平南侯府虽非世家大族,规矩上却也极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那一套更是被奉为圭臬。此时便只闻轻微的碗筹声响,四下里静悄悄的,连一声咳嗽也无。 新人新书,求收藏,求推荐,求一切。谢谢。 第002章在线阅读 第002章 - 肉肉屋 第00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3章 一时饭毕,傅珺与王氏在丫鬟的服侍下漱口净面,收拾妥当了,将桌案也撤去,王氏便坐在梳妆镜前整理仪容,预备稍后去给侯夫人请安。 便在此时,却见怀素挑帘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只藤编的小篮子,见了王氏却不作声,眼睛往四下扫了一扫。 王氏从镜中瞧见,便知这是有事要禀,挥了挥手,丫鬟们便都退了出去。一旁的蒋嬷嬷与涉江却都没动,皆看了看傅珺。傅珺穿过来这些时候,知道这个举动的含意,便点了点头,这二人也退了下去。 见屋里再无旁人,怀素便上前两步,从篮子里取出一碟荷花糕来,将早上在小偏院里发生的事情向王氏禀了一回,末了将点心搁在妆台上,退后两步,静待王氏示下。 王氏面上便浮出一丝极淡的笑来,却并不说话,眼角的余光瞧见傅珺也在看着碟子,便笑问:“棠姐儿是想吃果子了么?” “不想吃。”傅珺摇头道,说罢便专心摆弄王氏给她的一只大布老虎,耳朵却是竖了起来。 王氏亦不多言,转过来看着怀素,问:“这事儿你怎么看?” “婢子觉得,陈嫂子是在向咱们示好,想来是有事儿。”怀素垂首道。 “这就是有事儿了,要不,那位那边儿手底下的红人,怎么会想到我们院儿里来?”王氏说罢,眼神往东边飘了飘。 平南侯夫人赵氏便住在东南角的惠风阁。 “婢子原先也这么想来着。”怀素说道,“只是再一想,咱们这儿能有什么事儿让她这般讨好呢?又想,她惯会做人,也或许只是顺水人情罢了。” 王氏便笑了,用下颌点了点那个瓷碟道:“你瞧瞧,这像是顺水人情么?这器物、这点心,多么精致,往常我们连边儿都摸不着的。就算是顺水人情,也断没有光明正大送来的理儿,若是略避一避人,倒还有几分真。” 怀素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道:“是这个理儿,太太说得是。”又疑惑,“只不知她图的是何事?” 王氏却没答她,只望着窗外略略泛青的天空出神,好一会方才淡声道:“是什么事我心里有数儿。”停了一下,又冷笑了一声:“倒是打得好算盘,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么?那些乌糟事还真打量我不知道呢。”说着,面色便又冷了几分。 怀素不敢接话,只垂首站着。 王氏兀自出了会神后方道:“好了,咱们快些收拾了去正院儿吧。趁着时候还早,路上也不必那么赶。”说这些话时,除了面色微冷外,她已经恢复了平静。 别庄的正院建在园子的东南角,位置选得极其精妙,恰是夏迎凉风、冬承暖阳的好所在。别庄的设计者乃是老侯爷的故友,亦是一位不出世的奇人。在设置几间主院时,他充分考虑到了光照、风向以及青雀湖的水势等因素,以顺应自然、大道天成为根本,就势而建,极具匠心。 正院以“惠风阁”为主体。院门处是一排倒座房,正对院门则是三明两暗五大间正房。东、西厢却未曾建房,而是各筑了一带菱花粉墙。其中东墙设了花架,厚厚的一面墙上粉白黛绿,由春至夏皆是花团锦簇;西墙边则是一片梨树林,初春时节一树的冰姿素颜,落英宛若雪舞,盛夏时则是满墙的浓荫,风过处飒飒有若秋声,极为快意。 这两面墙上皆开了小角门。由东角门出去便是“抱洁斋”,乃是一座极清幽的小院。院中引水建成莲池,又有青石小桥,朱漆亭子。院门隐在花园的一角,却是两扇木扉,上垂着紫藤花,极是别致自然。 从西角门出去则是“幽篁里”,这所小院却又与他处不同。院中修竹森森、假山堆叠,人自碧栏回廊下走过,只闻水声潺潺,却不见水在何处。又有数间精舍隐于竹林假山中,想要走去,却发现小径幽深,像是入了迷宫一般。 侯夫人赵氏自是住在正院惠风阁的,长子傅庄一家住了幽篁里,次子傅庭一家则居于抱洁斋。至于三子傅庚,则是一向住在别庄北角的宜清院。 如此一来,亲疏远近,一目了然。 卯初二刻,傅珺与王氏已准时来到了惠风阁门前,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素云正候在门口。见了王氏,她先是微露讶色,略怔得一刻,方才上前请安。 “快起来吧。”王氏伸手扶了她一下,含笑问道:“老夫人可醒了不曾?” “老夫人刚刚才醒,三太太请随婢子进来。”素云道。说罢便转身带路,却又借着侧首的机会,再度悄悄掠了王氏一眼,眸中的讶色已转作惊艳。 素云此刻的反应在傅珺的意料之中。因为就连她自己,在看到装扮一新的王氏时,也失神了好一会。 王氏今日可谓盛装。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挽成灵虚髻,正中插/着支精巧的金镶玉花树,旁边又斜斜挽了一根鎏金嵌玉流苏簪子,长长的金流苏恰好垂在鬓边,底下坠了一枚小小的玉蝴蝶,转盼之际,便在耳畔轻轻晃动,极是雅致。 她上身穿了件天水碧绣竹叶的衫子,那碧青的颜色宛若秋水长空一般流泻而下。下头系了条新裁的月白染烟色十二幅细纱湘裙,腰间环着翠绿色绣兰草纹样的绉纱腰带,以羊脂玉环结束当中,越显得纤腰楚楚。 此刻,清风吹拂,王氏裙裾飘舞,宛若仙子一般,说不出的清丽动人。一路行来,不知看呆了多少小丫头。有个浇花的小丫头直瞪瞪瞧着王氏,水洒在鞋面上也不知晓。直到被素云狠狠瞪了一眼,方才惊觉,哎哟一声跳起脚来,自己羞得脸通红。 王氏却恍若未觉,面色极为平淡。只是,不知为何,在王氏平淡的外表下,傅珺只觉一股凛然之气扑面而来,倒像是将军杀上疆场的意味。 傅珺不由缩了缩脖子。她第一次发现,王氏的气势还是很足的,只是平时收敛着而已。这让她越发好奇:究竟是何事竟能让王氏气场全开,难道又是与自己有关? 此时,她们已经行至了正房大门前。只见门扇微掩,珠帘重重,廊下有五六个丫头肃立着,见了王氏也只是微微一福,却并不出声。阶下立着一群人,却是大房一家子早来了,打头的便是平南侯府大爷——傅庄。 他今日穿了一身家常竹青夏布道袍,交领琵琶袖,袖口与领口皆衬了寸许宽的白棉布边,腰里松松挽了根石青色绦子。他本就身量颇高,如此穿着,倒有几分出尘的意思。 傅珺私以为,在傅家三兄弟里,以自己的爹样貌气韵为最佳,傅庭次之,傅庄的长相则较为普通了。好在他风度优雅、举止从容,为人冲淡平和,予人一种温润君子之感。 傅庄之妻张氏挽了个堕马髻,穿了件柳芳绿的素色褙子,下衬着八幅素色藕花裙,看上去既清雅又柔弱,与大袖飘摆的傅庄站在一处,颇为赏心悦目。 他二人此际也瞧见了王氏。傅庄倒未怎样,张氏见了王氏的装束后,眼角却是微微一张,又马上恢复如常。她的表情变换得极快,若非傅珺有一双久经训练的眼睛,只怕张氏这不到半秒钟的“微表情”,她也察觉不到。 傅珺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兴味来。 张氏刚才的微表情所代表的含义是:惊讶。人在惊讶时会本能地睁大眼睛、抬起眉毛和眼睑。不过,古人因受礼教约束,表情通常不会太夸张,微表情也要比现代人隐晦得多。傅珺也是观察良久,才找到了一点规律。 王氏这时已屈身行礼,张氏忙伸手去扶,一面柔声道:“妹妹别多礼了,快些起来。” 王氏却道:“礼不可废。”一面恭谨地行了全礼。她出身世族,这些礼数历来都是谨遵着的。 “偏你这般多礼。”张氏有些无奈地嗔了一句,面上的笑容却比刚才看着真诚了好些。 一旁的傅珺不待王氏吩咐,早已自动自觉地上前给傅庄夫妇请了安。大房的几个孩子也都过来见礼,一时间,正房门前倒是颇热闹了一阵子。 侯府大房共有两子两女。按侯府男、女分开序齿的规制,这四个孩子里的长子傅琛、次子傅琮以及二姑娘傅珈皆为张氏所出,唯有大姑娘傅珍是孙姨娘生的。 据傅珺偶尔听仆妇们闲谈得来的信息,这张氏乃是本朝中级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张阁老的掌珠。据说,当年张氏嫁进来后,近两年不曾有身孕。侯夫人为子嗣计,便做主将自己身边一个叫佩云的丫头给了傅庄。张氏倒是一点没介意,依旧温柔和顺。好在没过多久她终于有了动静,头一胎便诞下长子傅琛,隔年又生了傅琮、傅珈这对龙凤胎,算是站稳了脚跟。 至于那个叫佩云的通房丫头,待傅琛满月后便验出有孕,只可惜生的却是个女儿,份量上自是差了许多。又兼傅珍秉性柔弱,因而这母女两个皆不大受宠。 倒是傅珈,乃是正正经经的侯府嫡女,身份尊贵不说,人又生得娇憨可爱,在老太太跟前很是得脸。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 第003章在线阅读 第003章 - 肉肉屋 第00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4章 此刻,傅珈正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傅珺,将她由头到脚看了一遍。傅珺今儿穿一身绛云纱的衫裤,梳着双丫髻,发上只绑了两根发带,胸前也只一枚金锁,身上再无饰物。 见了傅珺的衣着打扮,傅珈心下便先欢喜了三分。再看看自己身上天蓝色绣鸾鸟衔花纹样的广纱衣裙,摸摸头上的珍珠钗子,这欢喜又再加了三分。再看傅珺时,傅珈的嘴角便止不住向下撇,一脸“你这个土包子”的表情。 对于傅珈的敌意,傅珺早已习惯了。这位二姐姐与她有着利益生存上的冲突。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一府难容二萌。说的便是她们的现状。 傅珈生得可爱,又爱娇、又爱笑,非常讨人喜欢,用傅珺前世的流行语说便是“萌”。而傅珺自己亦是生得皮肤雪白、眉眼漆黑,虽不大爱笑,但呆呆的样子,却是另一种“呆萌”。 在侯夫人那里,傅珈自是更受宠些。然而若家里来了什么太太奶奶之类的客人,则有大半觉得傅珺更招人疼。因此,傅珈便视傅珺为对手,处处想要压她一头。 其实,根据傅珺近些天的观察,这满府里大大小小的萝卜头加在一起,也不如二房的傅玠来得受宠。侯夫人对傅玠那才是疼到了心底里去,可恨傅珈看不穿,自己却是白白躺枪。 傅珺正胡思乱想着,忽见正房门帘一挑,一位打扮得极素净的妈妈走了出来,却是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管事妈妈于妈妈。因她素昔都有几分体面,大家也都敬着她,见了她便都含笑问好。 于妈妈先是向各位主子请了安,方垂首道:“老夫人请几位主子进去。”随后亲自打起了帘栊。 傅庄当先而入,余下众人跟上,一行人便鱼贯进了正房。 平南侯夫人赵氏穿着件松绿色团花葛纱长褙子,里头是一条姜黄色葛纱马面裙,端坐于透雕仙桃寿字纹样的六方扶手椅上,面上带着慈和的笑意,看着眼前的晚辈们。 她保养得不错,头发乌黑,盘成一个圆髻,插/着一根水头极好的虎皮玉簪子。脸上的皮肤白嫩平滑,看着非常精神。不过傅珺总觉得,侯夫人的面相有几分怨苦。她的外眼角与嘴角皆有些下垂,若不做表情的话,便像带着愁绪似的。 “都快进来吧,外头怪热的。”侯夫人笑呵呵地招呼大家。 众人自是上前请安见礼。 待各人归座后,侯夫人首先便看向傅庄,关切地问道:“大郎昨儿赶路辛苦,可累着了不曾?” “回母亲的话,儿子不累,劳母亲惦记了。”傅庄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躬身回道。 “快给我坐着罢。”侯夫人便嗔他,“这大热的天儿,你又站又坐的不嫌累,我看着倒累。你要再这么着,我可不敢再找你说话了。” 一席话说得满屋子人都笑了起来。一时间,惠风阁里笑声阵阵,一派祥和景象。 傅庄与傅庭是头天晚上赶到别庄来的。 这两天天气着实是热,连圣上都去了行宫避暑,六部里便都给了假,让官员们轮着休息。可巧这兄弟二人同日休沐,便约了一同来别庄看望母亲。原本傅庚也该来的,只是他编的书突然出了岔子,不得不留在翰林院修正,这才不曾来。 “衙门里给了几/日/的假?”侯夫人又问傅庄道。 “回母亲的话,给了三天的假。”傅庄恭声答道。这次他倒不曾起身,却也在座位上微垂了首,态度十分恭谨。 “那你便好好在这里歇几/日。你那院子里幽静,你又素来好静,倒是正好了。”侯夫人便道。 “祖母,我们院子才不静呢。”傅珈突然语声娇脆地插了句嘴。 “哦,珈儿怎么这么说呢?”侯夫人饶有兴致地笑问道。 “因为有二哥哥在呀。二哥哥最爱说话啦。”傅珈歪着头道,模样极为天真讨喜。这对双生子感情一向很好,又因傅琮比傅珈早了半个时辰,所以傅琮便做了哥哥。 老太太一听这话,便笑出了声来。一旁的张氏便嗔傅珈:“又胡说,你二哥哥哪里吵着你了,你就这么胡乱编排。” 老太太忙护在头里,道:“大郎媳妇可别拘着孩子,我瞧着珈儿就很好,小孩子家么,可不有什么便说什么?” 张氏忙起身应了声是。 侯夫人便招了傅琛与傅琮兄弟过来,先嘱咐傅琮道:“你是哥哥,要多让着些儿你妹妹。”傅琮忙应了。侯夫人又抚着他们的头,慈蔼问他们:“可睡得好?昨儿晚上热没热着?” 傅琛今年未满十岁,早几年便请了先生开蒙,现如今正在家学里念书,很有些小大人的样子。他面容生得极似傅庄,行动举止也有几分傅庄的影子,此时便知礼地躬身回道:“回祖母的话,孙儿没热着。”一番话说得端端正正。 傅琮比傅琛小了一岁多,天性又活泼,不是个能藏得住性子的,便在一旁抢着道:“老太太老太太,我也没热着,我也睡得好,您瞧瞧,我脸上还有凉席压出来的印子呢。”一番话,倒果真印证了傅珈所言。 众人俱是笑了起来,其中又以侯夫人为甚。她还捧起傅琮的脸仔细打量,又叫旁边的于妈妈:“去把我的眼镜子找来,我仔细瞧瞧琮哥儿脸上的印儿。”傅琮一听越发来了精神,使劲儿将脸往侯夫人跟前凑,一屋子的人也笑得更欢了。 于妈妈便真要下去拿眼镜,张氏忙拦了下来,笑着道:“妈妈还不站着,您也跟着一块儿凑起热闹来了。”又骂傅琮:“还不快从祖母身上下来。都多大了,还这么顽皮。”语气却并不怎样严厉。屋里的气氛一时融洽到了极点。 傅珺冷眼看着这母慈子孝孙承欢的一幕,觉得很有些讽刺。 看一个人笑得是否发自内心,就看其眼角有没有皱纹。假笑的人眼角是没有鱼尾纹的,便如此刻的侯夫人。虽然满脸的笑意,可她的眼角纹路却只有极浅的几痕。 还有,在最初看见他们时,侯夫人习惯性地眯了眯眼。这个表情在她脸上只维持了三分之一秒,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傅珺相信,除了她,没有人能够察觉。 眯眼这个微表情的释义有不少,但傅珺觉得,侯夫人这个表情所包含的意义只有一个:厌恶。 那不仅是对三房的厌恶,亦是对大房的厌恶。因为方才侯夫人问傅庄话时,她的眼睛又非常快速地眯了一下。 侯夫人厌恶三房,傅珺可以理解,身为嫡母讨厌庶子实在太正常了,侯夫人也从来不曾隐藏过这一点。可是,她为何会厌恶傅庄呢? 傅庄是嫡长子,品格端方、为人平和,领着个户部主事的差事,听说风评极好,下轮考绩应该能得个优。就算人心是偏的,老人家喜欢小儿子多些,但也没必要对自己的大儿子产生厌恶之情吧?除非……在侯夫人与傅庄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究竟是是什么样的矛盾,才会让母亲对儿子如此厌恶呢?傅珺暗自思忖着,忽然,帘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将她的思绪打断。随后便是一把甜美的声音道:“哟,这是说什么呢,老太太笑得这样开心。” 话音未落,门帘挑起,只见一对俪影双双走了进来。男的高大英俊,女的秀气婀娜,身旁跟着两男一女三个孩子,俱是生得端正,却是二房傅庭与崔氏带着孩子们来了。 一看见二房一家子,侯夫人的表情立刻就变得不一样了。只见她嘴角翘起,面颊上抬起皱,眼睑收缩,而她的眼角边也终于现出了几道深深的鱼尾纹。那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 “儿子(媳妇)来迟了,请母亲责罚。”进了屋子,傅庭与崔氏便先行礼请罪。他们来得确实有些迟了,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 侯夫人便佯怒道:“这时候才来,是该罚。”说罢,自己撑不住倒先笑了,随后又假意板起脸问傅庭:“你说,该怎么罚你?” 傅庭便笑着打躬道:“就罚儿子明儿替您扫院子,母亲看可好?” 傅庭这话说得风趣,又小意贴心,侯夫人心情大好,呵呵地笑起来道:“好,便这么着。明儿你可得早早起来,若不来扫院子我可是不依的。” 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的人便全笑了。 于是,傅庭与崔氏便顺势又向傅庄几人告了罪。众人站站坐坐一阵见礼请安完毕,几房大人们方才归了座。孩子们却是无座的,除了傅琮被侯夫人搂在怀里外,余者皆是站在家长的身边。 二房如今有二子一女,分属崔氏及两位姨娘。其中长子傅玠为崔氏所出,比傅琮小了约一岁,在府中男孩子里排行第三;次子傅琇行四,为周姨娘所出,还是个刚会走路的小娃娃;另有三姑娘傅瑶乃是马姨娘生的,比傅珺大了一岁。 崔氏虽说只生了一个儿子,在府中的地位却极稳。她娘家崔家乃是本朝四大世家之首,她又是嫡支嫡女,身份之高不是普通人可比。当年,这门亲事也是侯爷与侯夫人好不容易求来的。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谢谢了。 第004章在线阅读 第004章 - 肉肉屋 第00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5章 “老太太方才说什么呢那么开心,也说给我们听听,我们也沾光乐一乐儿。”甫一落座,崔氏便笑着问道。 老太太便推怀里的傅琮,笑道:“还不是这只小猴儿。”又对傅琮道:“你自己跟你二婶子说说,方才你说了什么?” 傅琮此刻倒知道害羞了,红着脸不肯说,扭着身子跟侯夫人撒娇,侯夫人便哎哟哎哟地笑:“我把你这小猴儿,倒来揉搓你祖母了。”说得众人又是一阵笑。 待笑过后,侯夫人蓦地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侍立着的大丫鬟秀云道:“你去,把今儿上晌新做的那盘子点心拿来。我记着是红豆馅儿的,他们小孩子家爱吃这个。” 秀云应了声是,轻轻退出门外,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将侯夫人的话吩咐了下去,自己则在廊下候着。 这时,忽见院门外走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妈妈,穿着一身墨青色的衣裙,青布帕子包头,收拾得颇为齐整。秀云定睛细看,却是管着别庄小库房的梅嬷嬷。 这梅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也算有些体面,秀云便含笑迎上前去道了声好,又问:“梅嬷嬷这会子怎么来了?” 梅嬷嬷一见是秀云,立时便堆出满脸的笑来,道:“昨儿老夫人叫把小库房里的东西清点一下,我这是来交差事的。” 秀云便道:“老夫人正和大爷、二爷在一处呢,妈妈可要通传一声?” “可使不得。”梅嬷嬷连忙摇手,“也不是什么大事,可不敢扰了老夫人。我那里东西都清点完了,就一只箱子不知如何处置,这才过来请老夫人的示下。” “既是这样,我便替妈妈回了这话吧。”秀云便道。 梅嬷嬷知道秀云素来是极有体面的丫鬟,忙谢道:“真是有劳秀云姑娘了,多谢多谢。”说罢便叫人将东西抬了进来。 此时,小丫头们也将点心取来了,秀云叫人送了梅嬷嬷出去,自己则端着点心进了西次间,请了哥儿与姑娘们过去吃,她这里觑个空儿,便将事情回给了于妈妈。 谁想,二人正说着话,侯夫人一瞥眼瞧见了,便高声问:“你们说什么呢?” 于妈妈忙上前回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梅嬷嬷清点小库房,有一箱子东西不知该怎么处置,想请老夫人示下。” 老夫人蹙眉想了想,便想起这事来,一时来了兴致,便道:“把箱子抬进来我瞧瞧。” 于妈妈应是,便出去叫了两个仆妇抬了一口雕灵芝卷草纹紫檀木官皮箱进来,又将箱盖打开,给侯夫人过目。 却见那口箱子里装着五、六只精致细巧的灯笼,虽看着有些旧了,样式却极为新奇,用料也非常讲究,有琉璃的,有冰丝绢的,还有香雪纱的。 侯夫人一见便笑了起来,道:“这东西倒是稀罕。” “果真是罕物。”傅庭走过去细看了看,亦笑道,“我记着是父亲当年亲找了人做的。原来收在这里了。” 侯夫人便吩咐于妈妈:“去请哥儿和姑娘们过来,看看可有喜欢的,各人选一盏回去。白搁在库里别霉坏了。” 于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侯府的一群萝卜头便齐齐来到了明间。待听得侯夫人说叫他们挑灯笼,又见这灯笼做得如此精致,当真各各欢喜,都拥去了箱子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品评挑选,便连傅琛也探了身子去瞧。唯独傅珺,怀里抱着一只大布老虎,站在圈外没动。 好东西通常是轮不着她的,不好的东西则人人有份。傅珺人矮力小,自觉待在人后比较安全。何况,这种抓尖儿的事,也不该她一个庶房出来的姑娘出头。以她的身份,安静本份才是根本。 谁知,却偏偏有人不希望她安静本份。 “棠姐儿呢?怎么不来挑个灯笼走?”侯夫人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傅珺怔住了。 不只傅珺,屋子里的人也都静了一静。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满屋里真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傅珺眨眨眼,想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刚才,她居然听见侯夫人唤她的乳名?以往能得她叫一声“四丫头”就算不错了,今儿这一声“棠姐儿”显着那么的亲近。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她悄悄地狠掐了一把布老虎,掐下来一小撮黄毛。 这么说来,她没出现幻觉,方才侯夫人确实是在叫她。 傅珺慢慢转首,看着高高端坐于扶手椅上的侯夫人。从这样的角度看去,眼前这衣着华贵的妇人显得格外陌生。自那双略有些混浊的眼睛里,傅珺看不出半点慈爱之情,算计的神色倒是一闪而过。 “棠姐儿瞧瞧,喜欢哪只灯笼,祖母叫人给你拿。”侯夫人眼神微闪,声音却极是温和。 “只要是祖母挑的灯笼,孙女都喜欢的。”傅珺轻声道,同时抱紧了怀里的布老虎,继续扮呆萌萝莉。这是目前她最好的保护色了。 果然,听了这个回答,侯夫人的笑容里便多了些别的意味,像是很满意的样子,道:“棠姐儿真懂事。”又扫了一眼箱子,笑道:“我瞧着那琉璃的就很好,秀云,去给棠姐儿拿来。” 秀云依言过去,将那盏最为精巧的琉璃灯笼取了来,交给了傅珺。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傅珈,此时眼睛已经快要红了:那是她一眼就相中的灯笼。 “祖母——”傅珈拖长了声音,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这一声真是叫得回肠百转,拐了七、八个弯都不止。 若是往常,只要傅珈这样唤一声,十件事里头有九件事侯夫人都会依着她。只可惜,今儿她却碰上了剩下的那一件事。这一声又嗲又甜的叫唤,未曾换来祖母往日的宠溺,却得来了母亲张氏略含警告意味的一瞥。 傅珈扁扁嘴,又求助地去看傅庄,却见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父亲,此时也只是表情淡淡,并没有开口帮她的意思。 傅珈向来不笨,见此情景,便知今儿的事必不能如她的意了。她想了想,也不再去求侯夫人,只委委屈屈地抬眼觑了侯夫人一眼,大大的眼睛里已是蓄了一泡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傅珺十分无语。 侯夫人这一出,再加上傅珈这般作态,一个是疼宠孙女的好祖母,一个是成全妹妹的好姐姐,她傅珺倒成了霸道的那一个,她真是要仰天长叹了。 然而,长者赐、不能辞,侯夫人送来的东西,她无法推拒,必须接受,还得表示自己的感激涕零之情。 “谢谢祖母。”傅珺伸出白胖的小手,乖乖接过灯笼,并向侯夫人福了一福。为使自己的感激之情表达得更加深刻,她还抬起脸,满是孺慕之情地看着侯夫人。 然而,她那张呆萌的脸向来表情欠奉,这一系列事情做下来,礼数上虽不缺,却总归一股呆呆怔怔的模样。一旁的张氏见了,眼睛便是微微一眯。 出于前世的职业习惯,张氏这零点几秒的微表情,再度为傅珺所捕捉。她不由在心底叹口气:一只旧灯笼,成功地叫张氏对自己心生厌恶,侯夫人的宠爱,一般人还真是无福消受。 侯夫人对傅珺的呆怔却无嫌恶,看着倒还有几分满意的样子,她微弯了身子看着傅珺,温声道:“罢了,去你母亲那里吧。” 傅珺应是,随后起了身,略垂首,依足礼数向后退行两步,方才在众人的注目下,转身走到了王氏身边。 王氏拉住了傅珺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眼中是满满的温柔。傅珺亦回了一个微笑,随后将灯笼递给了旁边的涉江。 此时,一箱子灯笼都被挑走了。傅珈没得着琉璃灯笼,便选了盏冰丝绢六角团花宫灯。如果傅珺没记错的话,这灯一开始是傅珍拿着的。 对于这些许小事,侯夫人自是浑不在意的。闹腾了这些时候,她面上便露出些疲色,挥了挥手,道:“想来你们也累了,且回去歇着吧,我也乏了。三郎媳妇留下,陪我说说话。” 此言一出,张氏与崔氏皆是微微一怔,两个人不约而同看了王氏一眼。却见王氏面色平淡,静静地应了一声“是”,再无其他言语。 张氏微微一笑,面上神情依旧是往常的温婉和善,崔氏则是看了看侯夫人,又看了看王氏,眼中划过一丝精明。众人皆知侯夫人这是有话要对王氏说,便也不再逗留,纷纷离开了正房。 傅珺倒是很想留下来的。怎奈王氏只叫蒋嬷嬷留着,命怀素好生送傅珺回宜清院。傅珺无法,只得乖乖跟了出去。 甫一下台阶,却见傅庄与傅珈父女两个正在东墙那里掐花儿呢。此时蔷薇早已是/谢/了,架上的月月红倒开得热闹,一墙的粉白黛绿,妍媚动人。 “爹爹,人家要那朵大大的红花嘛,爹爹怎么摘了朵粉的给珈儿呀。”傅珈声音娇甜地抱怨着,得意的视线在傅珺面上一转,又挪开了。 傅庄宠溺地拍拍傅珈的头,好脾气地道:“爹刚才听错啦,珈儿要哪一朵,指给爹看。” 傅珈便叫旁边的妈妈抱起她来,她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几乎要触到那朵大红色花儿上去了。傅庄温声叮嘱她:“别碰,小心有刺,让爹来摘。”说着,已是伸臂将那朵红花摘了下来。 傅珈便拍手笑道:“真好看的花儿呀,比琉璃灯笼还好看呢。”她故意将重音放在“琉璃灯笼”四字上,说罢,还得意地瞥了傅珺一眼。 对于傅珈频频飘过来的视线,以及这一幕父女情深的戏码,傅珺只一瞥而过,全没放在心上。在回宜清院的路上,她一直在苦苦思索,今儿侯夫人留下王氏,究竟所为何事?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作者拜谢了。 第005章在线阅读 第005章 - 肉肉屋 第00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6章 在惠风阁正房的东次间里,一场婆婆与庶子媳妇的谈话,正波澜不惊地进行着。 “三郎媳妇,听说你前阵子病了一场,可大好了不曾?”侯夫人倚在靠窗的彭牙榻上,淡淡地问道。 “回母亲的话,已大好了。劳母亲动问,是媳妇的不是。”王氏恭谨地答道。 “那便好。”侯夫人点点头道,随手端起茶盏,轻轻啜了口茶,续道:“你们年轻人,便是不晓得爱惜自己的身子。以后可莫要如此了。”她此处说的却是王氏守在傅珺身边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的事,看其辞意,颇有怪罪。 “是。”王氏只简洁地应了一声,并无其他表示。 侯夫人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停了片刻,才不紧不慢地道:“既是大好了,我这里倒有一宗事情要交给你。便是大厨房里的采买一事,”说到这里她放下茶盏,低头闲闲地拨弄着自己的指甲,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这事儿原是大郎媳妇管着的。不过她房里孩子多,事情也多,还要管着府里一半儿的帐,也着实辛苦了些。既是你身子无碍了,那这件事便交予你吧。”说罢,侯夫人便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王氏。 “是,母亲。”王氏应道。态度依旧恭谨,回答依旧简洁。 侯夫人倒是有些吃惊的样子,打量了王氏一眼,却见她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应了便好,我还怕你谦让呢。”侯夫人便笑了起来,又端起茶盏啜了一口,道:“那这事儿便这么定了,明儿就让人把帐本给你送过去。” 王氏又应了声是,再无他言。 侯夫人见此情形,心中便微有恼意。早知道这王氏精明,而今看来竟是滑不溜手,连个话缝儿也不漏。只是今儿这事,无论王氏应还是不应,她都有把握办成。 她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既是要管着事儿了,我怕你便顾不上三郎那一头了。我这倒正好有个人,便放在三郎屋里头,也好替你分忧,想来你应是愿意的吧,三郎媳妇?”这句话虽是问句,可是侯夫人说话的语气,又哪里有半分询问的意思,却是直接就将事情定了下来。 王氏面色微变,抬头迅速地看了一眼侯夫人,恰好迎上对方意味深长的眼光,她忙垂下头来,低低应了一声是。 可随后她又接了一句:“只是,媳妇……” “想来你是不乐意的。”她话未说完,侯夫人便打断了她,随后便正色道:“只是你也想一想,你进侯府五、六年了,身边只得了四丫头一个。今儿早晨这一屋子的人里头,大郎二郎皆是儿女双全,唯独三郎子息如此单薄,房里连个人也没有,瞧着也恁不像了。” 侯夫人顿了一顿,看着王氏,又语重心长地道:“再怎么说,三郎也是侯府出来的爷们儿,当年也曾金殿面圣,又有‘探花傅三郎’的美名。而今娶了你回来,膝下、身边却如此空虚,怎样也说不过去。我自是知道,你们年轻夫妻情深意切的,我这做长辈的,自然只有为你们高兴的,故而这些年来,你们房里的事我一概不曾问过。” 说到这里,她话峰一转,放缓了语气道:“只是,到底我也是三郎的母亲,你们三房子嗣单薄,我也实没有就这么看着的理儿,这才给三郎屋里添了人。你且放心,那丫头是我亲叫人调理的,最是温柔老实不过,放在你屋里头,定能替你分忧。” 侯夫人说完这一长段话,便殷殷地看着王氏,表情颇为热切,然而,那一双眼睛却是冰冷的,不带一丝温度。 王氏听了侯夫人的话,却是面露焦色,急急站起身来道:“媳妇哪里敢对母亲的安排有所不满?母亲亲手调理出来的人,定然是极好的,媳妇正高兴多了一个姐妹,何敢有分毫怨尤?”说着她的眼眶便红了,显得颇为委屈。 侯夫人倒真是惊讶了,连王氏话中的暗藏的机锋都没听出来,只狐疑地看着王氏,心中不解:王氏方才明明面露难色,难道竟不是为着自己要给三郎身边放人的缘故,那又是何因呢? 见侯夫人面现疑问之色,王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这才委委屈屈地道:“方才媳妇想说的,却是大厨房里采买的事情。” “哦,原是为着此事。”侯夫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语气。她还以为王氏要提什么别的要求呢,却原来是这等小事。这样一想,她面上便露出丝笑来,和声问道:“你且说说看。” 王氏便道:“媳妇想着,这采买一事虽非大事,却是媳妇头一遭管府里的事,媳妇怕压服不住那些管事妈妈们,到时候办错了差事,媳妇丢脸也就罢了,最要紧是怕母亲为难。”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侯夫人笑着说道,“那些管事妈妈哪有不敬着主子的道理,若有人为难你,你只管回了我便是。” 这一番话,每个字都在为王氏考虑,却不想想,若王氏压服不住下人,届时还需到侯夫人这里来讨公道,往后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只怕更难服众了。 王氏自是明白其中道理,暗暗冷笑一声,面上却做出感激的样子来,垂首道:“媳妇是替母亲分忧的,何敢一再劳动母亲?那媳妇可就万分罪过了。媳妇想着,毕竟我年纪轻,又不曾管过府里的事,于这旧例规制一无所知,只怕行事不合府里的规矩。不如母亲再派一位身边的管事妈妈来,帮着媳妇看顾着些儿,也免得闹出笑话来叫母亲为难。只求母亲看在媳妇年轻不懂事的份上,允了这件事儿吧。”说罢,她起身亲倒了盏茶,轻轻搁在侯夫人手边,一脸的柔顺恭敬。 侯夫人面上微露沉吟之色,心思略转。觉得王氏所说甚是有理。她本也没打算真把采买一事交给王氏,不过是个由头儿罢了。既然王氏在另一件事上十分乖觉听话,那便依了她也没什么。 想到这里,侯夫人便笑着伸手点了点王氏的额头,微嗔道:“偏你这许多讲究,又摆出这小意儿殷勤的样儿来,倒叫我这做婆母的怪不落忍的。罢了,便依着你,我叫贾家的与你一同理事,这样你可放心了罢?”这贾妈妈也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人,向来也是极有体面的。 “多谢母亲。还是母亲最疼我了。”王氏笑道,又殷勤地替侯夫人续了些茶,心里则是微微一松。至少这件事情算是圆满解决了,至于另一件事……也总有办法解决的。 话已基本说完,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双方皆大欢喜。侯夫人便吩咐于妈妈:“去把巧云叫来。” 于妈妈领命去了,不多时,便见门帘一挑,于妈妈领着个穿杏红衫子的丫头走了进来。那丫头像是精心打扮过了,头上插/着几枝金钗,倒也华丽。一进门,她先向侯夫人请了安,站起来后却是连头也不敢抬,满面的绯红。 “你这丫头,有什么可害臊的,这原是好事儿啊。”侯夫人笑呵呵地道。 巧云便抬起头来,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怯怯地向王氏看了一眼。 却不料,只这一眼,巧云便彻底呆住了。 眼前的王氏,美得如同仙子一般,简直叫人挪不开眼去。怪道人人皆说王氏美貌,巧云原还不信,以为不过是夸大之词,哪想今日细看,才知晓王氏竟是如此美貌。一时间,巧云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眼前的女子美得叫人心里发颤。 见巧云一脸怔然,只顾盯着王氏打量,侯夫人不由心头微恼,她斜睨了王氏一眼,随后咳了一声道:“巧云,还不快给三太太磕头。” 巧云醒过神来,忙跪下给王氏磕头。 王氏浅浅一笑,柔声道:“好了,起来罢。”她说话时带着姑苏地方的口音,软且甜糯,与她的美貌十分合衬。 巧云站起身来,又悄悄打量了一会王氏,最后不得不承认,王氏的美貌,远非自己可比,她不由心下有点发灰。 巧云一向自恃美貌,更兼身段婀娜,自以为前程定是好的。又见连不出挑的佩云都得进了傅庄房里,便越发心大起来,一心只想着出人头地。 后来听侯夫人说,要将她给了傅庚,她的那一颗心,欢喜得简直要蹦出来似的。在背着人的时候,不知幻想了多少次与傅庚温柔相对的情形。 而今,她那满腔的热望却有些冷了。王氏如此美貌,自己和她比起来,实在有若云泥。然而,想到傅庚俊美如谪仙般的容颜,还有他那温柔如春风般的笑脸,她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美貌又如何?还不是生不出儿子来?巧云暗暗想道。她曾听妈妈们说过,似她这般的身段才最是好生养。假以时日,只要她生出儿子来,想必傅庚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再说,只要能每日里都看着傅庚,陪在他的身边,天长日久的,傅庚对她亦会生出些情意来吧。 想到这些,巧云的脸越发地红了。她垂下头,娇怯怯地站在当地,那柔若无依的模样,却也颇为动人。侯夫人便暗暗点头,深觉自己没挑错人。凭巧云的模样性情,只要是个男人便没有不动心的。 人既已送了出去,侯夫人亦不打算留客了,王氏倒也简断,直接招了蒋嬷嬷来领巧云下去,她这里便向侯夫人请辞:“时辰也不早了,母亲说了这么多话,想来也累了,媳妇这便告退。” “去吧。”侯夫人微微闭上双眼,面上倒真有了几分疲色,王氏微施一礼,便退出了正房。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 第006章在线阅读 第006章 - 肉肉屋 第00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7章 王氏走出惠风阁院门时,便见蒋嬷嬷正带着巧云侯在门外,二人皆是肃手恭立。蒋嬷嬷面无表情,站姿显得有几分僵硬,一旁的巧云则要优美了许多,纤颈微微垂着,露出一小截雪白的秀项来。从王氏这个角度看去,能看见她一抹绯红的面色,越显出一种娇怯嫋嫋的模样。 王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是淡淡的,只对蒋嬷嬷点点头,便径直带着人回了宜清院。 一进院门儿,王氏便吩咐蒋嬷嬷先去收拾东厢房,又转首对巧云笑着道:“原该叫你给三爷请安的,只是他如今还在京里呢,也急不得。我们这宜清院里屋舍倒不少,委屈姑娘先住在东厢吧。过会子我再挑两个人过来服侍你,你先安心住着,总归住不了几日便回京了。” 巧云乖巧地点头应是,便随着蒋嬷嬷去了。 而在西厢房里,傅珺也自窗前收回了目光,坐回到她的小床上,揪着手中的布老虎怔怔出神。 她再不曾想到,王氏这一趟回来,竟带回个通房丫头来。看那丫头娇怯怯小可怜的模样,活脱一朵小白花,一看就不是个好相与的。看来,他们三房的平静日子也快到头了。 傅珺有些颓丧。她用力地揪着布老虎,将那只威风凛凛的大老虎揪得都快秃了。而心中则是满腔的郁闷与烦躁。 以王氏这般的美貌,与傅庚又是鹣鲽情深,却也终究挡不住通房小三的脚步。夫妻感情再好又如何?一个子嗣,一句贤孝,便能将你打入地狱。 在这个瞬间,傅珺第一次体会到了性别所造成的先天上的弱势。在这样一个时代,只因为身为女子,便只能成为被支配的对象,没有人会顾及你的情绪。在大多数情况下,你的夫君不仅是伴侣,亦注定会成为你精神上的加害者。更有甚者,那些打着子嗣旗号的所谓长辈,还会将这精神上的伤害变得更深。 而这一切,凭一己之力是无法改变的。王氏的现在,很可能便是傅珺的未来。只要这样一想,傅珺便觉得无比的郁闷,手里的大布老虎已经被她揉了一团。 此时,蒋嬷嬷已是快手快脚地将巧云安顿了下来,去了王氏那里复命。 她挑帘进门的时候,见王氏穿着家常的月白裙衫,正在怀素的服侍下卸妆。见她进来便问:“可安置好了?” “回太太的话,都安排妥当了。”蒋嬷嬷回道。 王氏点点头,不再多言。蒋嬷嬷看了王氏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嬷嬷有话说?”王氏便问。 蒋嬷嬷面上便露出一丝忿然来,道:“太太今儿就不该应下这两件事儿。头一件,这么个人放在屋里,以后可别想安生了,要抬人也得抬自己人才是。这另一件,大厨房的采买原是大太太经手的,如今叫太太得了去,大太太只怕也会对咱们生了嫌隙。” 王氏听了,不由长长叹了口气,挥手叫怀素退到一旁,而后疲累地揉了揉额头,道:“今儿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皆是推不掉的。” “太太如何这样说?怎么样也能推掉一件吧?”蒋嬷嬷不解地问道。 王氏便淡淡一笑,道:“嬷嬷也听见了,今儿老夫人交代下来的头一件事,是大厨房的采买之事。这便是个由头。这件事我若是不应,老太太便会说知道我身子不好,怕应付不过来,为我着想先安排个人到三爷身边,这样我就能腾出手来管事儿了。如此一来,我既得应下事儿,也得领了人。这是一层。而我若应了,嬷嬷也瞧见了,我现如今依旧是两件事都推不掉。嬷嬷想一想,可是这么个理儿?” 蒋嬷嬷细细一想,不由恍然大悟,随后心里又有些发寒。侯夫人真是好算计,轻轻松松指个差事下来,便将王氏的路都给堵死了。王氏不得不既应了差事,又收下丫头,果然好手段。 “何况,老夫人毕竟是长辈,婆婆的款儿摆在那里呢。说句大不敬的话,只一个孝字压下来,咱们便现吃不了的亏。”王氏淡淡地道。蒋嬷嬷与怀素皆是她从王家带过来的亲信,她说话便也少了许多顾忌。 说完了这些话,王氏疲倦地叹了口气,蒋嬷嬷与怀素亦都沉默了下来,房间里显得极为安静。 其实,早在好些天前,王氏便已隐约收到风声,知晓了侯夫人的意图。再加上今日陈富贵家的这一出,以王氏的聪颖,便已将事情猜了个大概,亦知道今儿这事必不能推脱的,唯有尽最大努力将损失减到最低。 所以,方才在侯夫人处,王氏才会爽快应下大厨房采买一事,其后又假作对巧云一事不满,将侯夫人的心吊得高高的,再以指派嬷嬷帮忙一事示之。如此一来,侯夫人便会觉得王氏所求不过是小事,自会答应。若王氏在开始时便提这个要求,侯夫人肯定不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然而,这也不过是无奈举罢了。在侯夫人绝对的权威面前,一个庶子媳妇还能翻出什么花样不成?而只要一想起巧云那我见犹怜的模样,王氏的心里便有些发堵。 虽然王氏相信,傅庚对这个通房丫头的厌恶只会比自己更甚。可是,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杵在那儿,哪能叫人不膈应呢? 见王氏面现忧色,怀素心中极为不忍,她上前一步,一面轻轻替王氏揉着肩膀,一面劝慰道:“太太且先放下心来。一则,这人虽来了,到头来如何处置,还不是太太一句话的事儿?婢子再斗胆说句大不敬的话,以咱们爷的手段,太太根本不用出手,包管能处置得妥妥贴贴的。” 王氏不过是关心则乱,听了怀素这一番话,面色便松了下来。 怀素又慢慢续道:“这另一件差事,太太只是虚应下了而已,其实已是脱出手来了。往后有什么事儿,太太只管一个‘推’字诀,尽数交予那贾妈妈便是。那原是老夫人身边得用的人,素来威重得很,有她在前头站着,一切是好是坏皆不与太太相干。太太细想想,又有何可愁的呢?” 这番话一说出来,王氏的面上便露出了些笑模样。她拍拍怀素的手道:“你说得很是,这些我自知晓的,只是心里一时有些膈应罢了。”说罢又转首端详了怀素一会儿,笑着打趣她道:“咱们怀素军师这一开口,再难的事儿也变成没事儿了。” “可不是,怀素姑娘这一说,连我这老婆子都放下心来了。都是那什么巧云姑娘闹的我,慌里慌张的,便没想过来这里头的道道。”蒋嬷嬷也跟着凑趣。 怀素一张秀脸微微泛红,啐道:“罢了罢了,这屋里也没我站的地儿了,连嬷嬷也来打趣我。”又佯做羞恼地道:“都是太太起的头儿。” 主仆三人一齐笑了起来,气氛便也不似刚才那般紧绷了。怀素便依旧服侍王氏卸了妆,蒋嬷嬷也在一旁帮忙。收拾停当后,王氏便道:“这两日你们也准备着些儿,东西能收起来的便先收起来。我估摸着,过不了几日,咱们便该张罗着回府了。” “这么快?这才来没两天呢。”怀素便有些吃惊。 王氏冷冷一笑,语带讥讽地道:“原先么,约摸是要多待些日子的。不过,既是人已经安排进了三房,老夫人想必也急着早些回府,将一应的事物整治齐全了,方才是真的称心遂意。” 这一番话语意颇深,怀素与蒋嬷嬷哪里敢接话,只对望一眼,皆沉默不语。 便在此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软糯的童音,打破了这屋里的沉默。 “娘亲回来了么?”却是傅珺正在问门外的小丫头。 王氏面上立时便有了笑容,她走到窗边,果见傅珺正仰着脑袋站在阶下,一张小脸儿红扑扑地,大大的眼睛就跟那黑葡萄似的,看着就叫人喜欢。 王氏面上的笑意便更浓了。她对傅珺招招手,柔声道:“娘在这儿呢,进来吧。” “娘,我来找您玩儿啦。”傅珺立刻绽开大大的笑容,挪着胖身子爬上台阶,又手脚并用奋力迈过门槛,加劲儿扮演呆萌萝莉的角色。 蒋嬷嬷忙上前将傅珺抱了起来,掂了掂手笑着道:“姑娘又沉了。” 王氏也笑了起来,道:“我们棠姐儿就是长得好。”语气颇为自豪。 傅珺不由汗颜。她这是胖好不好?没见大房二房的几个女孩子,个个皆是秀秀气气的,自己这么个胖丫头,也就亲娘瞧着顺眼了。 傅珺的到来,成功地将王氏的注意力从那些糟心事儿上转移了开来。这原也是她来的目的。方才在房间里她已经想过了,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一个乖巧的好女儿,让王氏宽心,给王氏尽可能多的快乐。所以,她必须在卖萌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绝不回头! 因着傅珺的出现,王氏的心情很快便平复了下来。母女两人一处吃了饭,王氏又陪傅珺玩了半个下午,过得极是平静。 倒是那巧云,不愧是侯夫人亲手调/教出来的,精乖得很,自进了东厢便没再出来招人嫌,倒让傅珺与王氏清清静静地过了一天。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 第007章在线阅读 第007章 - 肉肉屋 第00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8章 次日一早,王氏没去侯夫人处请安。倒不是王氏敢在这上头给侯夫人下脸,而是因为头天半下午的时候,侯夫人派了人传话下来,说前几日因换了地儿不曾睡好,这几日要补补觉,故而免了几房的定省。又道天气热,也是为着孩子们想,叫他们也好生歇着,别中了暑云云。 对于这个决定,傅珺自是举双手赞成的。这里的夏天与她前世所知的那个金陵城倒是很像,热不算太热,就是闷得人难受。便如今儿早上,太阳并没有出来,天上厚厚的一层云,像一只巨大的锅盖,将燠热尽皆捂在里头,闷闷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傅珺循例去了正房请安,刚与王氏用罢朝食,便听见帘外有丫头禀告:“大太太身边的馥雪姑娘来了,说是送帐本来的。” “请她进来吧。”王氏便道。 俄顷,便见张氏身边的大丫鬟馥雪含笑走了进来,见了王氏便蹲身请安,王氏示意一旁的大丫鬟盈香扶住了她,让人给她端了张竹杌子来,又叫丫头倒茶。 馥雪连道不敢,又道:“三太太折煞婢子了。” 王氏笑而不语,盈香便笑着道:“这大热的天儿,劳动你跑这一趟,快坐下歇会子,喝口茶润润。” 馥雪又推辞了几句,方斜签着身子在竹杌子上坐了下来。王氏便问她:“你们太太可好?” 馥雪忙站起来道:“回三太太的话,我们太太一切都好,也叫婢子问三太太好。我们太太还叫婢子将别庄大厨房的帐本带给三太太,另有厨下库房的钥匙,也一总儿给三太太捎了来。” 她一面说,一面便取出帐本与一串钥匙来,恭恭敬敬地呈予了王氏,王氏便叫盈香接了过来。 馥雪便又道:“我们太太还说,府里大厨房的帐本这回没带着,待回了京再给三太太送过来,请三太太见谅。” 王氏便笑着摆手道:“你们太太也恁客气了些,一家子人何必如此见外。”说罢,又叫馥雪坐下吃茶。 馥雪便依言坐了下来,端起茶啜了一口,抬起头笑着正想开口,忽听门外的小丫头禀告“巧云姑娘来了”。话音未落,馥雪的眉头便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不到半秒的微表情,恰好被傅珺看得一清二楚。她一直坐在王氏的床上摆弄布老虎,这个位置极好,可以毫无疑漏地看清屋中所有人的表情。而见了馥雪这个表情后,她的第一反应是:馥雪认识巧云。 不过这也不奇怪。二人都是府里的一等丫鬟,平时多有接触亦是正常,傅珺亦并未在意。 听见巧云来了,王氏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还扬起了唇角,带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道:“请她进来吧。” 不多时巧云便走了进来,依旧是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她今儿穿着粉色的衫子与葱绿裙子,裙缘上绣着樱草花,腰间系了条月白轻纱腰带,打扮得颇为清媚动人。 进了门,巧云先给王氏请安,又给傅珺见了礼,随后便俏立一旁,柔柔弱弱地开口请罪:“请太太恕罪,婢子来得迟了。原想早些过来服侍太太起身的,只蒋嬷嬷说不必过来侍候,怀素姑娘也说,太太身边不用婢子服侍,婢子便也没敢来。” 这一席话,真真是连拉带扯,捎带上了好几个人。傅珺不由大点其头,心想这小白花果然不是白当的,一上来就给蒋嬷嬷上眼药,顺手还带上了怀素。假以时日,这朵小白花只怕得成精。 然而,接下来的场景,却是大出傅珺的意外。 只见王氏笑意盈盈地走上前去,温柔地拉起小白花的小手,款款地道:“妹妹如何这样说?倒叫姐姐好生过意不去。似妹妹这般娇柔的女子,姐姐一见便心里欢喜,何敢叫妹妹做那些下人做的事?那原是我吩咐她们的,妹妹安心待着便是。” 说罢,王氏一脸纯挚的表情,情意绵绵地看着小白花。那绝美的容颜此刻看来真是清丽至极,也柔弱至极,整个就是一朵大白花。 而听了这话,小白花便抬起一双鹿眼,清澈盈盈地望着王氏,含羞带喜地道:“太太折煞婢子了,婢子哪敢与太太姐妹相称?” “如何就不能姐妹相称呢?”大白花王氏的一双秋水明眸里,也带着层盈盈水光,真真是清滟欲滴。只见她真挚地看着小白花,柔声道:“我一直就盼着多个妹妹,好与我一同服侍三爷。而今妹妹来了,又是这般的人品相貌。我想着,从今往后,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协力,定能将三房打理得妥妥贴贴的,妹妹你说是么?” “嗯,妹妹听姐姐的。”小白花用力点头,面色绯红,眼神清亮,与大白花的清丽容颜相映衬,那场面真如画儿一般美好。 傅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忍不住想要揉眼睛。她想象中二人相见的场景,应该更加波澜壮阔、刀光剑影的啊,王氏与巧云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此时,王氏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拉着巧云转了个身,对馥雪道:“你还没见过吧,这是老夫人昨儿才送过来的巧云姑娘,瞧瞧这品格儿,这模样儿,老夫人的眼光果然是好的。”说罢掩口而笑,一脸的与有荣焉。 馥雪忙笑着见礼道:“巧云姑娘好。”巧云亦柔柔地回了一礼。二人视线相接,又飞快地错开,就像不认识对方似的。然而,在视线错开的那一瞬间,馥雪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而巧云的眼角,却是微微一缩。 傅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这两个人身上。 巧云与馥雪分明就认识,且傅珺可以肯定,这二人互相还很熟悉。然而,她们却偏偏像是陌生人一般,怎么看其中都有蹊跷?傅珺探究地看着这二人,心中暗自思索着这她们的关系。 并没有人注意到抱着布老虎的傅珺此刻的异样。这呆萌的娃儿心里在想些什么,自是更不会有人知晓了。 见过了巧云后,馥雪便没再多坐,笑着辞了出来。王氏也未留她,只叫盈香去送。 盈香送馥雪到了宜清院门口,瞅着四下无人,馥雪便悄声问她:“前日/你说有事请我帮忙,却是何事?方才人多,我也没敢问。” 盈香也四下看了一眼,见确实无人,便蹙了眉轻声道:“也没什么,不过是有几件针线,我前些日子病了,怕精神不济做不完,想请你帮帮忙。” 馥雪便笑道:“我当是何事,这有什么的,拿来便是。” 盈香勉强笑了笑,道:“那就先多谢你了,过会子我就去找你。” 馥雪见她一张粉嫩的鹅蛋脸,乌黑的眉毛轻蹙着,跟浸了墨似的,越显得皮肤雪白,便捏捏她的脸蛋儿,笑道:“人都说你们屋里的流风生得好,我看你也不差。瞧这脸儿嫩得跟豆腐似的,果真你们南边儿来的就是不一样。” 盈香红着脸打开她的手,啐道:“你要死了,越发不成调儿了。” 馥雪便学着那公子哥的邪样儿来,伸手勾起盈香的下巴,笑着道:“爷见你生得比那巧云也不差,快跟爷去了罢。” 盈香一呆。这番话不知怎么便勾起了她的一腔心事,她顿时大为羞恼,也顾不得旁的,甩开馥雪的手便跑了开去。 见盈香跑得远了,馥雪面上的笑容方缓缓收起,却是露出一丝讥色来。她轻轻“嗤”了一声,低头理好衣襟,便施施然地下了台阶。一路过小径、越竹桥,分花拂柳,回到了幽篁里。 此刻,张氏正半倚在廊下的藤椅上,闭着眼睛养神。 馥雪放轻了脚步,走到张氏跟前,一旁的小丫头便在张氏耳边轻声唤道:“太太。” 张氏慢慢睁开眼睛,馥雪忙上前见礼道:“启禀太太,帐本儿与钥匙都交过去了。” 张氏微微颔首,又阖上了眼睛。馥雪却也不敢就此退下,依旧在原地等着。 果然,过了一会,张氏淡淡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屋里是个什么情形,你说说看?” 馥雪抬起头,向四下里看了一眼,样子有些迟疑。张氏等了片刻,不见馥雪说话,便又睁眼瞧她,随后便淡声道:“罢了,这里也有些凉,回屋说吧。” 说罢便起了身。馥雪忙抢上前一步,打起珠帘。待张氏进了屋,又张罗着倒了茶来。张氏便挥退了旁人,只留了馥雪与贴身服侍的刘妈妈下来。 馥雪这便上前,将今日三房里发生的事巨细靡遗地说了一遍,还说了与盈香在院门口的事儿。 张氏静静听着,未置一语。倒是刘妈妈问道:“你瞅着那巧云如何?” 馥雪怔了怔,方简短地回道:“瞧着还好。”一面说,一面便冲刘妈妈使眼色。 刘妈妈先还不解,过后便蓦地醒悟过来:他们房里的佩云不也是老夫人塞过来的么?她这时候提这茬儿可不是戳张氏的心窝子? 刘妈妈深悔失言,忙跪了下来,道:“老奴该死,胡乱说话,请太太责罚。”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了。 第008章在线阅读 第008章 - 肉肉屋 第009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09章 张氏见刘妈妈如此,忙上前去扶她,道:“妈妈快些起来。你那腿好容易才好些,别又疼了。”又安抚她道:“妈妈就是个多心的。你说这些也是为了我,我岂有不知道的?妈妈如今这样,却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一席话,却将刘妈妈的眼圈儿说红了。 刘妈妈是张氏的奶娘,自小便陪在张氏身旁,与张氏情份匪浅。她还记得,张氏小的时候便是极听话懂事的一个孩子,模样好、性情也好,在家中真是千般宠爱,父母兄长没有不喜欢的。待出嫁后,嫁的夫君又是顶好的,本以为这好日子一直不会变。却不想,夫君虽好,却偏有个不省心的婆婆,自嫁进侯府,这糟心事儿便没断过。 思及此,刘妈妈越发觉得张氏可怜,便拉着张氏的手落下泪来。 张氏也红了眼眶,道:“妈妈与我是一心的,从今后可莫要与我生份了才好。到底像从前一样处着,我便欢喜了。” 馥雪也忙上来劝着,二人方渐渐收了泪。刘妈妈便与馥雪一同,帮着张氏重新打水净面,待收拾停当了,张氏便问馥雪道:“那个叫什么盈香的丫头,你瞧着如何?” 馥雪面上便露出一丝笑来,道:“模样不错,心也不错。” 张氏淡淡一笑,道:“如此便好,且与她好好处着。” 馥雪垂首应是。 “你看着,那三房接了大厨房的事儿,是欢喜呢,还是发愁呢?”这回发问的却是刘妈妈。 馥雪想了想,道:“依婢子看,三房是压根儿不想管这事儿。接了帐本子与钥匙连看都没看。” “这王氏倒也精乖。”刘妈妈便道。 “那可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块烫手山芋。”张氏便道。 “老奴也是这样想的。”刘妈妈附和道,“听说,老夫人已叫了贾妈妈去帮她,这可不是两不沾么?” 张氏便点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想那王氏也知道这不过是个由头,她倒聪明,一点儿事不管,又转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太太说得是。”刘妈妈便道,“只是这般一来,这大厨房的采买,少不得要落到那一头儿去了。”她伸出手隔空点了点,却是指着抱洁斋的方向。 “怪不得婢子今儿在路上遇见了绿榭呢。婢子还奇怪,她一向不大爱走动的,怎么今儿倒有空出来闲逛。”馥雪亦接口道。这绿榭是崔氏身边的一等丫鬟,跟着崔氏好些年了,极受崔氏信重。 听了这话,张氏的面色便又淡了几分,不紧不慢地道:“可不是得过来探一探?你们且等着吧,一会儿就得有人去宜清院了。”说到后来,语气里到底忍不住露了两分讥意。 正如张氏所料,此刻,宜清院里又来了一位客人,恰是她们口中说到的绿榭。她奉了崔氏之命,给三房送了一篓子水蜜桃儿来。 “替我多谢你们太太,劳她想着我们。”王氏笑着道,又叫人给绿榭看座。 绿榭却是个极稳重的性子,哪里肯坐,只说:“在主子面前,哪有婢子坐着的理儿,三太太快别忙了,婢子站一会子就走。” 王氏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便吩咐盈香去将前回得的一罐子新茶拿了来,让绿榭带回去给崔氏尝尝,又叫怀素去招呼她。 怀素知道绿榭的性子,见她的差事也完了,便拉着她去了东边的耳房。先请她坐了,又叫小丫头倒了茶来,对她笑道:“在这里你便自在些了罢?” 绿榭也笑了,轻轻打了一下怀素的手,道:“就你会说话。”表情却是真的放松了许多。 “我看那桃儿可真大,一篓子拢共也装不了几只。”怀素一面给绿榭倒茶,一面道。 “可不是,那桃儿一个能抵半天饿呢,还是前儿太子妃赏给我们三少爷的,说是无锡水蜜桃儿。”绿榭喝了口茶道。 “哟,原来是宫里的东西,那当真金贵得很。我也说呢,那么又大又粉嫩的桃儿,从来也没见过的。”怀素赞叹不已。 绿榭笑道:“我们太太也说,这般金贵的罕物儿,岂能独享。这不,方才给老夫人送了一篓子过去,又遣了我给大太太和你们这里送呢。” 怀素便用手点着她,笑道:“二太太这是看你素来不爱走动,特为叫你领了这差事,让你逛园子呢。” 绿榭啐了她一口,道:“你一日不编排我两句,你就不算完。”说罢,自己也撑不住笑了。二人又说笑了几句,绿榭看天色不早了,便辞了出来。 怀素送她出去,二人沿着抄手游廊转过正房,才从东厢走过,便见那纱窗上有个人影儿一闪,一道金光便从眼前晃了过去。 绿榭揉揉眼睛,没说话。怀素自然更不会说话了。二人就像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到了门前,绿榭自去了,怀素便回房复命。 “人走了么?”王氏懒懒地倚在凉榻上,摇着团扇问道。 “回太太的话,已经走了。”怀素回道。 王氏略略抬头,向旁边看了一眼。盈香立刻挥挥手,带着小丫头们退了下去。 待屋中再无旁人,王氏便问怀素:“都说了些什么?” 怀素便将二人说的话都回了,又道:“方才从东厢门前过去,见着纱窗上闪过个人影儿,插金带银的,瞧着倒像是巧云姑娘似的。” 王氏便冷笑了一声,道:“昨儿装得倒挺乖的,今儿就露出尾巴来了。”又问怀素:“那绿榭说,这桃儿是太子妃赏的?” 怀素应是。王氏便不说话了,只拨弄着团扇下坠着的翠色流苏,若有所思。 一直被众人当空气无视的傅珺,此刻也抱着布老虎若有所思。不知为什么,方才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后背忽然一阵发寒,心中涌出浓浓的惧意来。 傅珺很是不解。 她刚穿来两个月,除了这次来别庄外,就再没出过侯府大门,见过的外客也有限。她可以断定自己从未见过太子妃。可为什么一听见“太子妃”这三个字,她却会如此害怕?在自己穿来之前,这具身体的原主与太子妃之间,难道竟有交集么? 一时间,宜清院的正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主子各自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 第009章在线阅读 第009章 - 肉肉屋 第010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0章 蒋嬷嬷走进正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王氏与傅珺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无言的情形。一旁侍立的怀素表情亦有些凝重。 “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儿不成?”蒋嬷嬷便有些担心。 王氏醒过神来,掩饰地笑了笑,道:“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闲坐发呆罢了。”又见旁边傅珺也是绷着一张胖脸儿,便揪了揪她的包包头,笑道:“傻丫头,一本正经地想什么呢?” 傅珺伸出两只肥爪子护着头,软糯地抗议:“娘,您又拍我的头。” 王氏便笑出声来,趁势又捏了下傅珺的脸蛋儿,道:“我们棠姐儿这样可爱,娘喜欢你才捏你的呢。” 傅珺便不依,母女两个笑作一团,方才的事情便也就此揭过去了。 盛夏天长,日子漫长且无聊。傅珺每日里除了去王氏那里定省外,便是抱着她的布老虎,在园子里寻个角落猫着,或者是坐在窗前发呆。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两个多月了,有的时候,傅珺会很恍惚,觉得前世种种不过是一场清梦。而今梦已醒,前尘如烟散去。她曾经的抱负、理想与追求,却成了她今生的桎梏,让她的心与灵魂皆不得安宁。 她并非求安稳的人,否则,前世她也不会选择警察这个职业。而在这个时空,她却不得不囿于四方的围墙之内,耐下性子做一位安稳富贵的侯门小姐。每思及此,傅珺便会有种淡淡的怅然。早知如此,她前世那般拼命地往前跑又有何意义?到头来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傅珺每天闷在宜清院里,连大门都不出,时常眉头深锁、心事重重,王氏见了,不由大为烦恼。她猜测傅珺还在为之前落水的事情后怕,不敢再去外头玩了,便越发心疼起傅珺来。有几次,便叫了涉江与蒋嬷嬷带她去花园玩儿,傅珺却都摇头不去。 王氏倒是想亲带着傅珺去花园。可是,女儿那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就这么看过来,一脸的稚弱可怜,王氏也不由得心软,再也狠不下心来逼着孩子出门。总归女孩子家安静些也是好的,王氏这样想着,心里也没那么难受了。 日子便这样平静地滑了过去,天气倒渐渐凉快了一些,不再像前些时候那般闷热。晚上睡觉时,涉江还会替傅珺盖一床夹纱被。傅庄与傅庭在别庄里待了三天,便一同回了京。他们一走,别庄里也显得冷清了一些。 就在傅庄他们离开后的第三日黄昏,傅珺与王氏正准备用晚饭的时候,侯夫人遣了个小丫头过来传话,说因身子不大爽利,要回京静养,叫各房先行打点好行装,次日便即动身。 那传话的小丫头才走,王氏便看着蒋嬷嬷与怀素,面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蒋嬷嬷便道:“太太果然神机妙算。” 王氏摇了摇头,不曾出声,一双清滟的眸子往东厢那里瞥了一眼。蒋嬷嬷回过头去,便见东厢门帘微挑,露出了巧云那张俏脸儿来,那眉梢眼角里的喜意,真是藏也藏不住。 蒋嬷嬷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便朝地上啐了一口,恨声道:“什么阿物儿,真真叫人瞧不上。” 怀素怕王氏又睹人伤情,只说有事要禀,将王氏从窗前拉了开来,又冲蒋嬷嬷打眼色。王氏便拍开怀素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这丫头,也太小瞧你主子了。” 怀素便有些讪讪,蒋嬷嬷道:“怀素也是担心太太。” 王氏但笑不语,就着怀素的手坐在了西次间小书房里,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书翻看了两眼,漫不经心地道:“回去的路上,我便该病着了。” 怀素与蒋嬷嬷俱是一愣。还是怀素先反应了过来,忙笑道:“正是呢,太太这两天身子正不好呢。”说罢,与王氏相视而笑。 蒋嬷嬷蹙眉想了半天,到底没解过其中的意思来。怀素见状,便俯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两句话。蒋嬷嬷一面听,一面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连连点头称是。 因着王氏早有准备,故三房收拾起来也很快,当天晚上便万事齐备了。翌日清晨,又有小丫头过来传老夫人的话,说是用过朝食便动身。趁着天儿还早又凉爽,路上人也舒服。 既是侯夫人发了话,众人哪有不遵从的,三房在王氏的带领下,收拾了什物,一行人便去了惠风阁。 侯夫人穿了一件暗黄色遍地金的长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端端正正地坐在正房明间里,于妈妈侍立于一旁。王氏便带着傅珺上前请安,又叫巧云去给侯夫人磕头。 侯夫人面上露出慈蔼的笑容来,道:“好,好,起来吧。三郎媳妇也辛苦了。” 王氏便依言起了身,不料方一站起来,她的身子便晃了两晃,傅珺连忙扶住了她。只是她人小力微,扶着王氏也是摇摇欲坠。怀素早已抢上前来扶稳了她们,焦急地问:“太太,太太,您怎么样了?”语声里已有了哭音。 侯夫人亦面露担心之色,连声问:“三郎媳妇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就晕了?” 此时王氏已经缓过神来了,见侯夫人动问,忙回道:“不妨事,不过是昨儿晚上略着了点凉,躺躺就好了。” 侯夫人便叫傅珺:“四丫头,快扶你娘去坐着。” 傅珺便与怀素一同扶了王氏回到了座位上,侯夫人一迭声地叫人倒热茶来,又叫于妈妈去找丸药,还让小丫头将窗子也关上了。 王氏喝了口热茶后,面色便渐渐缓了过来。侯夫人目注王氏,关切地问道:“可好些了么?” 王氏在椅子上欠了欠身道:“媳妇觉着好多了。” 侯夫人便端详了王氏一阵子,道:“我瞧着你这脸还发白呢,要不要紧?若实在不行,便留在别庄歇几天再走,我让四丫头留下陪你。别人都跟着我回去,你也清静两天。” 这话一出,王氏便掩面轻轻咳嗽了一声,眼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过:侯夫人对塞人进三房一事,真是很上心呢。方才她说留下王氏和傅珺,其他人都跟侯夫人回去,这其他人里,必定是包括巧云的了。借着生病将自己这个正室太太撂在别庄,这一手顺水推舟倒使得轻巧。 王氏心里冷笑了两声,面上却露出丝愧色来,并不回侯夫人的话,只拉住了巧云的手,虚弱地道:“我倒是想留下来静养养,只委屈了妹妹。我原想着,替妹妹好生/操/办/操/办。毕竟是我们爷屋里的头一个人儿,总要像些样子才好。可惜,看来竟是不能了。”说罢又咳了两声,眼圈儿便红了。 巧云也掏了绢子出来按住眼角,泫然欲泣,一双眼睛却从绢子下头往侯夫人那里溜过去。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了。 第010章在线阅读 第010章 - 肉肉屋 第01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1章 侯夫人闻言略微怔了怔。听王氏的意思,竟是要直接将巧云抬做姨娘不成?若果真如此,主母不在倒是不行的。她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借着喝茶的机会打量了一眼王氏,见她面色苍白、两眼泛红,表情看着倒不似作伪。 然而,王氏的话她并不十分信。这天下哪有真这么宽心的正室夫人,一心替通房着想的?这话不过是说给她听听罢了。只是,王氏所言倒也提醒了侯夫人,若将主母留在别庄,独巧云一个人回府,许多后续之事便要给耽搁了,且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如此一想,侯夫人便打定了主意,再抬起眼时,面上便是一副慈爱的表情,有些无奈地对王氏道:“你自己身子骨儿不好,还想着这些事,也恁地爱/操/心了。”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视线往巧云的方向掠了一眼,方缓缓地道:“不过,这别庄毕竟不如府里来得周全,倒是我方才思虑不周了。你还是与我们一同回去吧,请个太医来瞧瞧也是好的。” 王氏心中微微一哂,面上却仍是病恹恹的,说话的声音也越发弱了,轻声道:“一切都听母亲安排。”说完了,便又伸手扶着额头,一副病西施的模样。 傅珺却是惯于观察人面部表情的,她发现王氏虽然秀眉紧蹙,却是唇角微勾,眼神清明,全无一分病人的委顿之气,便不由有些狐疑,心中暗自思量。 一旁侍立的巧云两眼通红,拉着王氏的手,满脸的担忧关切之色,倒真像妹妹似的,显得与王氏极为亲近。侯夫人看在眼里,神情便有些意味深长。 不多时,大房与二房的人也皆到了。侯夫人见时辰已到,便领着一大家子人出了正院。 马车已等在了二门外,侯夫人是单独一辆黑漆金顶马车。本朝尚玄色,因而王公贵族的衣着车马皆以黑色为贵,侯夫人有诰命在身,其马车便是如此。其余人则是按房头分配,每房的主子乘一架车,略有头脸的妈妈丫鬟们一架车,下剩的则是步行了。 侯夫人便招了傅珈与傅玠两个过来,一手搂着一个,笑道:“你们两个小猴儿与我一辆车。”崔氏忙上前劝道:“老太太这可使不得,玠儿是个顽皮的,别闹得您不安生。”张氏亦笑道:“只怕吵了您。” 侯夫人呵呵笑道:“我正要他们陪我说说话,那锯了嘴儿的葫芦可有什么趣儿?” 张氏与崔氏听了这话,方没再拦着了。张氏便叫了傅珈到身边,细细叮嘱她:“好生陪祖母说话,不许吵闹,不许与你三弟弟争抢,可记住了?” 傅珈心中正得意着,不住地点头应是,一双眼睛却往傅珺身上一转,忽然笑道:“娘,我知道啦,我乖乖地陪祖母说话,不会做那锯嘴儿葫芦的。”这一席话她说得既响亮又清脆,一双眼睛直向傅珺看过来,对傅珺娇俏地一笑,露出颊边两个酒窝。 傅珺面无表情,连眼角都没动一下,心里对这些小女孩的伎俩很是无语。傅珈见她如此木讷,微觉无趣,轻哼一声,将头扭向了一旁。 经过一阵短暂而有序的忙乱,侯府一众女眷分别上了车。车子驶出二门,傅庭领着侯府的侍卫们已在大门外等候多时了,今日由他护送女眷们回程。 一时间,平南侯府别庄的大门外烟尘滚滚、车声辚辚,其间还夹杂着侍卫们刀剑碰擦发出的声响。然而,坐在车中的傅珺却觉得,这世界直到此刻才真正的安静了。 这辆车上只坐了王氏与傅珺两个主子,另有怀素、涉江两个丫头随侍。巧云倒是想与她们一起的,傅珺还记得她略带哭腔的声音道:“妹妹理应好好服侍姐姐的。” 只是,巧云现如今的身份却有些尴尬。既不能说她的丫鬟,又不能说她是通房,更别说是姨娘了。因此,她只能照着规矩与那些妈妈们同车。若真叫她上了王氏的车,那他们平南侯府可真是要闹出笑话来了。 王氏倒不怕闹笑话,她还怕笑话不够大呢。只不过侯夫人在这些规矩上头自来极讲究,断不会允许此类事件的发生。所以,巧云只能委委屈屈、含羞带怯地去了下人们的马车。 没有了那朵哭哭啼啼的小白花在旁,傅珺觉得连呼吸都清透了许多。她心中舒畅,向王氏身边靠了靠,仰起脑袋甜甜一笑。 看着傅珺的笑颜,王氏的心软成了一汪水。她将傅珺揽在身边,轻轻拍着她,柔声道:“可是困了么?今儿起得早,若是困了就靠着娘睡一会子。”一旁的涉江便将个软枕放到了傅珺身后,怀素拿了条小夹纱被出来,轻轻盖在了傅珺的身上。 傅珺倒真有些倦了。今日起得比往常早些,一早又折腾着出门,这具身体毕竟还不到六岁,便有些吃不住。不多时,她便倚着王氏睡着了。 王氏见她睡得沉,心中愈发怜爱,又怕说话吵着了她,便也闭了眼睛假寐。 直到车子靠近都城金陵时,傅珺才在一阵摇晃中清醒了过来。她揉着眼睛,凑到了车窗前。车窗上遮了流光纱,极是透亮。这种纱最妙的地方便在于旁人在外头看不见里面的情形,而里面的人却能看到外头去。 此时,却见流光纱外,西华门高大的箭楼矗立于盛夏的阳光下,灰瓦青砖,气度恢弘。 傅珺仰首望着这巍峨的建筑,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前世的她,只见过遗存的城门残迹,那已经很叫人震撼了。而现在,一整座规模巨大、肃穆庄严的城市便在她的眼前,那种视觉上的冲击,已非言语能够形容。 王氏也睁开了眼睛,却见自家的宝贝女儿正仰着脑袋,呆呆地看着窗外,那双往常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神彩焕然,接连闪过惊讶、赞叹、激赏与欣悦之情,宛若宝石般熠熠生辉,将王氏瞧得怔住了。 她鲜少见到傅珺有这样丰富的神情。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闪动着灵慧的光彩。王氏看了一会,忽然便笑了起来。她就知道,他们家棠姐儿往常的呆怔不过是表象,这孩子,心里可聪明着呢。 王氏心中欢喜,便也坐直了身体,拉过傅珺一起看窗外的街景,又指给她看哪里是什么地方。母女两个头碰头,喁喁私语,一旁的怀素与涉江亦面带微笑。 从西华门进了城,穿过金陵城的主干道朱雀大街,往南拐进崇武坊,再走上一炷香的时间,便进入了城中贵族高官聚集的区域,平南侯府便位于这片区域西南角的永宁巷。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了。 第011章在线阅读 第011章 - 肉肉屋 第01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2章 此时,侯府已经开了侧门,门槛也早已卸下,马车直接自侧门驶入,到了仪门前方才停下,傅庄与傅庚肃立于门外,恭迎侯夫人回府。 他二人皆穿着玄色长袍,俱是身材修长,傅庚比傅庄还要高出半个头去。傅庄是黑袍锦带,傅庚则是黑衣青带。 如果说,一身玄衣的傅庄有一种端正温和之美,那么傅庚便是那翩翩浊世佳公子,带着春风般的温度与柔情。那如墨的眉峰似画出来一般俊丽,鼻梁高挺宛若刀刻,他睫羽极长,掩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看着人时既似有情,又似无情。就那样站在那里,便已经是一幅画了,将身旁的傅庄硬是比成了路人。 见到了自家的帅老爹,傅珺自是欢喜的,笑意溢满了双眸。然而方一转眼,便见巧云也下了车,此刻正斜倚车门打量着傅庚,那双小鹿般清纯的眼睛,直勾勾地粘在傅庚身上。 这眼神令傅珺极为不豫。她面色微冷,也不跟傅庚见礼,只转首去看王氏。王氏倒是神色如常,只不过面色有些“苍白”而已。 傅庚对女儿的不快根本未曾在意,他的眼神也一直凝注在王氏身上,目中流露出关切之色,还有一丝隐约的心疼。 此时,侯夫人已经下了车,傅庚立刻收回视线,恭顺地垂首跟在傅庄身后,上前给侯夫人请安。 几房人相见,各自见礼问好,又是一通忙乱。侯夫人满面笑容,看着很是欢喜。傅家三位爷便在前领路,众女眷换上软轿,一起去往侯夫人所住的荣萱堂。 荣萱堂位于侯府的中轴线上。软轿自仪门而入,迎头是一面影壁,绕过影壁便是侯府花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平直甬路穿院而过,路的两侧种着高大的梧桐树,此时正是浓荫如冠,阳光筛过,洒下满地碎金。 这花园风景颇胜,不仅有假山花木,还引了活水进来汪出一面极广的湖来,湖水青碧如镜,春暖泛舟、夏凉采莲,更可闲坐垂钓,极是风雅。 穿过花园便是一道垂花门,此处方是正经侯府后宅。 侯府后宅占地面积颇广,自垂花门进去后便是一所极大的园子,其间又有十余所小院,景物建筑皆不相同,依着四时节序分别植着不同的花木。有梅影扶疏的横斜馆,有春赏夜月花影的卧月楼,此二处分别为大房及二房的住处,三房则住在侯府最西侧的秋夕居,亦是个清幽安静的去处,唯一不便处便是离荣萱堂较远,每日/的晨昏定省要走上不少的路。 荣萱堂的大门正对着垂花门,正房坐北朝南、三明两暗,侧边建了倒座抱厦,又在东边设了暖阁,细算起来,房间不止十几间。 女眷们便于穿堂落轿,在丫鬟仆妇的簇拥下进了院门。院门后是四四方方一座院子,以十字甬路相连,四角皆种着长青树木,甬路交叉处砌了一个大花坛,里头整齐地种着些常见的花木,不外乎月季芍药这些,并无甚出奇处。整个院子的布置便如同侯夫人这个人一般,规矩板正、毫无温情。 众人齐齐进了正房明间。待各人归座,小丫头们端上茶后,侯夫人顾不得一路劳顿,当先便问起了傅庄的差事:“前日听说你要去外头办差,不知何时启程?” “回母亲的话,用了午饭便须得动身了。”傅庄躬身道。 “这么急?”侯夫人微感吃惊。 “原本昨儿便该走的,是儿子想见了母亲再走,故而迟了一日。”傅庄微有些赧然地道。 听了这话,傅珺清楚地看见,侯夫人的眼睛迅速一眯,随后才面现笑容,对傅庄道:“这是你的孝心,我只有高兴的。只别误了你的差事,倒是我的不是了。” 傅庄忙道不敢,又道:“儿子也是怕这一去要好些日子才能回来,故此延后了一天,并不会耽误差事,请母亲放心。” 侯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端起茶啜了一口,方道:“既是用了饭便要走,你也不用在这里陪我了,快些去收拾了才是正经。” 随后又嘱咐张氏:“大郎媳妇,你也去帮着看看,把东西都带齐了,可别少了什么。这一去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的,一应事物多备着些。快去吧。” 傅庄与张氏对视了一眼,皆有些迟疑。侯夫人便笑道:“都别杵在这里了,我这儿不缺人侍候,快些去吧,要不我心里也不踏实。” 侯夫人的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傅庄和张氏便也不再坚持,都站起身来谢过了侯夫人,又向大家告了罪,便先行退了出去。 这里侯夫人便又转过头来,对傅庭与崔氏道:“你们也快去吧。累了大半天了,先回去歇一歇。晚上也别来了。这两日先好生歇着,大热的天儿,孩子们也怪累的。” 这话她说得纯乎发自内心,因而面部表情温和、肌肉放松。以傅珺的角度来看,挑不出任何微表情上的不妥。 听了侯夫人的吩咐,崔氏起身应了声是,倒是傅庭笑着道:“母亲这是多嫌着我了,椅子还没坐热便赶我走。” 侯夫人被逗得笑了起来,指着他道:“当着孩子们的面儿也没个正形儿,看叫人笑话了去。”眼中的宠溺却是再也掩不住的。屋中的人便都笑了起来。 傅庚端坐椅上,恭顺地微垂着头,唇角亦挂着浅笑,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在注意着王氏。 王氏看上去有些病容,面色亦不佳。不过以他对王氏的了解,只看王氏那一双如秋水般明亮的眸子,他也知道王氏其实并无不适。只不知她作此模样又有何因? 傅庚一面思忖着,一面转过眼眸,瞥眼瞧见个面生的丫头,打扮得颇为华丽,正紧紧立在王氏身后,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眼风一缕一缕地直往自己身上递。 傅庚不免有些狐疑,以为王氏身边又添了人,便看了王氏一眼。说来也巧,王氏恰好也正在此时看了过来,二人视线相接,王氏便回了他一个淡淡的眼风,目光向堂上侯夫人处扫了一下,又向傅庚轻轻点了点头。 傅庚先是怔住了,随后,面色一下子变得很冷。他垂下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那一瞬间,他身上的温和与恭顺尽皆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然之气,宛若利刃出鞘,眼中锐色一闪而过。 然而,这变化只保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再下个瞬间,他又恢复原样,成了恭顺听话的侯府庶子,微垂着头,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看着侯夫人与傅庭二人说话。 因着侯夫人已经亲口吩咐了下来,亦因知晓侯夫人应是有话与傅庚说,因此,傅庭并没有多留,只陪着侯夫人又说笑了两句,便也与崔氏退了出去。 终于,荣萱堂的正房明间里,只剩下了侯夫人与三房几个人。一时间,大家都不曾说话,房间里的气氛便有些冷。 侯夫人高坐在紫檀木交椅上,神情莫测地望着傅庚与王氏,过了良久,方才对傅庚道:“三郎,你媳妇……”方说了这五个字,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傅珺,便止住了话头。 傅珺此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可能又要被清场了。 果然,便见王氏对蒋嬷嬷道:“嬷嬷先带棠姐儿去歇会子,我瞧着棠姐儿有些倦了。” 蒋嬷嬷应是,便带着傅珺去了一旁的抱厦。从明间至报厦至少隔了三、四间屋子,侯夫人与傅庚及王氏的对话,根本传不到这里来,傅珺便是想听几句壁角都不成。 傅珺无法,只得认命地抱着布老虎,坐在抱厦的藤榻上,由着蒋嬷嬷服侍她脱了绣着喜雀衔珠花样的大红绸鞋,又替她端了两碟子果子过来。 抱厦里除了蒋嬷嬷外,就只有两个小丫头伺候着。若此时来的是傅珈,她们便会换上甜桔茶来,那茶又甜又清,是小孩子家喜欢的口味。傅珺却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不过是庶子之女,两个小丫头便也不怎样经心,只随便行了个礼便站在了一旁。 傅珺坐在榻上着实有些无聊,不觉眼皮微沉,便阖上眼睛假寐起来,一时倒真有了几分睡意。 “嬷嬷原来在这里,却叫我好找。”一阵颇为动听的话声传进傅珺耳中,听那声音却是荣萱堂的大丫鬟素云。 蒋嬷嬷忙迎了出去,傅珺只听见门上的珠帘轻声作响,随后便是蒋嬷嬷压低了的声音:“四姑娘睡着呢。素云姑娘找我何事?” “哟,却是我造次了,没吵醒四姑娘吧?”素云也压低了声音道:“却是有件事要劳嬷嬷帮忙。听闻嬷嬷最擅苏绣,我这里恰有一件针线要请教嬷嬷,可否请嬷嬷随我来?” 蒋嬷嬷停了一刻不曾说话,大约是有些犹豫。素云便笑着道:“因是老夫人的活计,素云不敢不经心,倒要劳烦嬷嬷了。却也耽搁不了多少功夫,四姑娘这会子正睡着,这里又有小丫头照应,嬷嬷只帮我看两针便好。” 素云这话说得极客气,又抬出了侯夫人,蒋嬷嬷便也不好再推托了,只得道:“那好,咱们快去快回。” 素云便轻声吩咐那两个小丫头:“朝儿、绿儿,你两个在这里好生服侍着,不许淘气乱跑,不许吵着四姑娘,可记下了。” 朝儿与绿儿齐声应道:“记下了。” 随后,便听一阵脚步轻响,却是蒋嬷嬷随素云去了。 这一阵子动静成功地赶跑了傅珺的睡意,不过她并未睁眼,继续阖着双目想事情。 此时,便听那个叫朝儿的小丫鬟轻轻啐了一口,道:“不过略有些体面罢了,家里也就个嫂子领着二门上的差事,倒真摆起小姐款儿来了。”听那话音说得却是素云。 绿儿便嘘了一声道:“你轻些儿,叫人听见了没你的好。” 朝儿满不在乎地道:“这里哪来的人?人都在前头呢。”语气中倒有两分酸意。 绿儿却像是个没什么心思的,道:“没人不好么?也没人管着咱们,多自在。” 朝儿便恨恨地道:“你就是个笨的。不往前凑,哪里会有前程在?” 那绿儿看来尚还有些懵懂,天真地问:“什么前程?” 朝儿便有些恨铁不成钢,声音也提高了些,道:“像巧云那样儿的,便是有了前程。” 傅珺真真是被这话给惊到了。这朝儿她方才也看了一眼,目测最多十岁吧。这点大的孩子怎么就知道做姨娘当通房这些事了呢?那绿儿便笑她:“你又来满嘴胡唚,做通房有什么好,还不是个奴婢?你定是听你娘说了什么吧。” 这朝儿的娘是府里针线上头的一个小管事,也是三代的家生子了,对这府里的情况比较了解。 朝儿便轻笑了一声,道:“做通房又怎么了?只要生下儿子就能进一步,那也是半个主子了。”说到此,她还叹了口气道:“巧云命真好,三爷又生得那样……巧云……真有福气。” 听着朝儿那如梦似幻的语气,傅珺浑身不自在。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对自己的爹有想法,这状况实在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傅珺一时走了神,便没听见绿儿又说了些什么,再凝神细听时,却是朝儿又在那里说巧云的事:“……又不是家生子,逃难来的京里,家里人都死绝了,听我娘说是十多年前府里买进来的,怎么竟得了老夫人的眼,还有了如今这番造化。”说着又是一阵唏嘘羡慕。 傅珺微微有些奇怪。 前世时她也读过《红楼梦》,知道像侯府这种勋贵之家,一般都是以世仆作为服务人员的主要组成部分,以巧云一个买来的丫头的身份,能走到侯夫人身边得脸丫鬟的位置,那真是百中无一。 傅珺正暗自思忖着,那两个小丫头也噤了声,不一会便听见脚步声响,又听见有人问:“四姑娘可醒了不曾?”却原来是蒋嬷嬷回来了。 傅珺便揉着眼睛坐起来,作出才睡醒的模样,蒋嬷嬷忙上前服侍,此时便见一个小丫头跑过来禀报:“三爷和三太太叫姑娘过去呢。” 蒋嬷嬷便给傅珺穿好鞋子,牵着她的手去了明间。傅庚与王氏皆立在廊下,见女儿牵着蒋嬷嬷,一脸的睡眼惺忪,傅庚便笑着蹲/下/身子,摸摸傅珺头上的包包道:“棠姐儿睡醒了?想没想爹?”他声线偏低,声音里带着磁性,极为悦耳。 傅珺歪头想了一会,很想回答他“不想”。然而,看着傅庚那张放大了的帅脸,她那颗属于21世纪的剩女之心此时冒出来作祟,迷迷糊糊地便点了头。 傅庚被女儿的傻样子给萌到了,哈哈大笑着抱起傅珺,问道:“棠姐儿怎么还要想一想才答话?难道是骗爹的?” 傅珺习惯性点头,过后才发现自己回答错误,又连忙飞快地摇头,把傅庚笑得前仰后合,又故意扳起脸将傅珺放回地上道:“棠姐儿不想爹,爹不抱你了。”说罢便背了双手,含笑看着傅珺。 傅珺扎煞着两只手站在那里,在“跑过去抱住亲爹大腿撒娇”与“立马委屈地哭出来”两者间艰难选择着,想要做出一个六岁孩子面对如此状况应有的反应,面上的表情极为挣扎。 王氏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来轻声嗔傅庚道:“也没你这般逗孩子的。”又去牵了傅珺的手,柔声道:“爹爹跟棠姐儿顽呢,咱们不怕哦。” 傅珺如释重负,抓着王氏的手乖巧点头,又回头看着傅庚笑了一笑,又白又胖的包子脸上露出一枚浅浅梨涡。 跟在后头送客的于妈妈便笑道:“四姑娘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随后又问,“三太太可要抬个软兜过来?” 从荣萱堂到三房所住的秋夕居颇为不近,于妈妈是见王氏一直病恹恹的才有此一问,也是出于好意。 “多谢妈妈,这却是不必了。”王氏笑着辞道,“方才在这廊下站了一会子,我倒觉着好了些。此刻太阳也不大,总归一路都是抄手游廊,我也想走一走散一散。”于妈妈听了这话才罢了。 王氏便一手牵着傅珺,一手扶着巧云,随在傅庚身后出了荣萱堂西侧的月亮门。 方一出门,却见傅庚忽地转过身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却向巧云的身上一转,唇角便渐渐漾起一抹笑意来,如春风拂过水面一般温柔动人。只听他用悦耳的声音道:“你也累了吧,叫丫头们去服侍太太好了。” 他的声音并没有特意放低,来往路过的人皆能听得见。此言一出,巧云的脸便红了,一双水眸先看了王氏一眼,又怯怯地垂了下去,像是十分害怕王氏不悦。 傅庚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又转头向前走去。傅珺看看她老爹,再看看王氏,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虽然猜到傅庚此举应是别有深意,但眼看着小白花小三在眼前,任谁心里也不会好受。只怕王氏心里的感受,比她还要更深切些。 一行人沉默无言地向西去,不多时便来到了西花厅。此处乃是张氏与崔氏理事之所,往来的丫鬟仆妇最多,最是侯府人多口杂的地方。傅珺与王氏平常很少走这条路。 傅珺正想着要不要提醒王氏走错了路,没成想,傅庚却在此时停住了脚步,还恰好停在了花厅不远处的一处回廊下。只见他转过身来,微侧着头看向巧云,蓦地展颜一笑。 那是怎样的笑容哟,简直比阳光还要耀眼,比孔雀还要骚包,看得傅珺直想捂脸。连她这个做女儿的都觉得这电力实在是太足了,何况他人?傅珺便听到身旁一片吸气声,好些年轻的丫鬟与媳妇子皆红了脸。 巧云的脸又红了,一双眼睛却含着脉脉水意,柔情万种地看着傅庚。 傅庚走到她面前,微微垂首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里清楚地映出她的影子,而他身上那好闻的气息,则将她环绕于其间。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掠过耳畔,缓缓吟道:“颦眉轻泣露,小怜上琵琶。”吟罢便是温柔一笑。 巧云已经两腿发软站不住了,身子也轻轻摇晃着。旁边一双手伸了过来,稳稳扶住了她,却是盈香。盈香面色微白,手却极稳,亦颇有力,不动声色地将巧云向旁边扶了扶。 傅庚却并不曾注意到这些。他往后退了两步,侧头端详着巧云,唇角的笑容似有若无,低声道:“我瞧着,你这般模样,倒与那米珠很是合衬。” 这话一出,别说巧云,便连傅珺都死死掐住了布老虎:她亲爹居然要送小三米珠! 此处所言米珠,并非傅珺前世所知的那种不值钱的珠子,而是通州与合浦一带的养珠户新育出来的一种珍珠,其色如白玉,细小如米粒,却是颗颗浑圆,迎光看时近于透明,非常美丽。因珠子培育不易,故产量极低,便是京城最大的银楼也很少有货,一般的人家更连见都没见过,极为名贵。 巧云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就合了傅庚的眼,一上来就要给她如此珍贵之物。如此看来,自己在傅庚的心里,应该亦是如米珠一般珍贵且美丽的吧。 她越想越喜,垂着头状似娇羞,实则心中已是喜不自胜了。而那些丫鬟仆妇们则更是人人艳羡,有几个穿着打扮颇不俗的丫鬟,看巧云的目光里都冒火星了,恨不得自己也能做了傅庚身边的人,也能得他这样一句诗、一份礼。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了。 第012章在线阅读 第012章 - 肉肉屋 第01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3章 放完这一大通电之后,傅庚施施然地一笑,道:“我这几日歇在外书房,准备御前奏答,便不回屋了。” 他这几句话是对王氏说的。而王氏听罢此言,一直紧紧牵着傅珺的手便松了松,随后便柔顺地道:“夫君莫要太累,保重身子要紧。” 傅庚漫不经心地点点头,只说了句“知道了”便大步离开了,留下三房的一众女人,心中各怀滋味,一时也难以尽述。 回到秋夕居,王氏最为信重的沈妈妈带着流风、回雪两个大丫鬟并几个小丫头已经站在门前迎侯了。她们也得了信儿,知道王氏身子不好,亦知道屋里添了个人。 沈妈妈跟随王氏多年,颇经过些风浪,见了巧云连眉毛都没抬,只吩咐流风、回雪服侍王氏进了屋。巧云倒是想跟进去,却被沈妈妈笑着拦住了,恭谨地道:“巧云姑娘也乏了,我已叫人收拾好了院子,便在小书房边儿上,您且回院子歇歇吧。巧云姑娘身子贵重,那些粗活儿叫小丫头们去做便是。” 沈妈妈言辞极为有礼,巧云听着十分顺耳。又听说自己的屋子便在小书房边的跨院儿里,心头喜意更甚。来秋夕居之前,她也曾托人打听过些三房的事,知晓傅庚素昔处理公事皆是在小书房的,若自己就便住在小书房左近,那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如此一想,巧云的面上便漾起笑来,再三谢过了沈妈妈,方领着小丫头回了屋。 待巧云走远了,沈妈妈便吩咐两个小丫头搬了只红泥小炉来,架在西次间廊下,又寻了几味药材出来叫人熬制“宁神汤”。片刻后,一股略带清苦的香气便弥漫在整个秋夕居里。 不到正午,王氏回到秋夕居便犯了旧疾“晕眩之症”的消息,便迅速传了开去,整个侯府都知道了。 大房与二房皆遣了人过来问侯。张氏叫人送了些补品过来,叫王氏好生养着。崔氏则更是殷勤,派了大丫鬟绿榭亲上门来,不仅赠了补品,还送了一小罐南洋来的药膏子,说是头疼的时候挖一点,用火烤化了粘在额角,很是管用。 于是,午饭时分,王氏的额角便多了两块翠绿的布贴子,衬着她雪白的脸,既明艳又俏丽,还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傅珺见了便很想笑。她家娘亲倒是爽快,人家敢送,她就敢用,还用得这么快,表现得像是心无城府一般。想来,这种作派亦是有意为之的罢。这样一想,傅珺便又有些感慨。在深宅大院里讨生活,还就必须像她家娘亲这样,要有点职业精神,否则这戏是演不圆满的。 用罢午饭,傅珺很想陪在王氏身边,无奈王氏坚持不肯,说怕过了“病气”给她,沈妈妈也认为傅珺还是在西厢里呆着更好。傅珺现在已基本可以肯定,她家娘亲这是在演戏,还是全套的,连自己这个儿童演员也必须跟着出演。 无奈之下,傅珺只得依从母命,乖乖回了屋。 正午之后,天色便阴了下来,铅灰色的乌云重重压在头顶,预示着一场大雨的来临。 傅珺午睡醒来,独坐于窗前发呆。 秋夕居的建筑与庭院布置深得“秋”之神韵。院子一角植了一本高大的木樨树,夏时翠叶离披,想来秋天时应满院幽远清甜的香气,傅珺虽然不曾亲见,却也能想象出彼时好景。她看着窗外的木樨树正自出神,忽见一个小丫头跑进院中禀道:“贾妈妈来了。” 贾妈妈?傅珺的脑中迅速浮现出一个体态颇丰的妇人。前几/日/在别庄时,傅珺曾见她过来与王氏商量大厨房的采买一事。据傅珺所知,这贾妈妈乃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管事妈妈,管着荣萱堂的四季衣物,为人圆滑,行事稳妥,颇得侯夫人信任。却不知她今日前来又有何事? 傅珺思忖片刻,便站起身来吩咐涉江:“闷得很,陪我去院子里走走。”说罢便朝门外走。 涉江忙应了声是,转头时,视线不经意扫过窗户,恰好瞧见穿着一身茧色绸衣的贾妈妈,自窗外匆匆行过。 贾妈妈此次前来,是就采买之事请王氏示下的。自然,这不过明面上的说辞,至于她过来的真正目的,王氏以及她身边的心腹们自是心知肚明。沈妈妈知道这贾妈妈平素颇有体面,不敢怠慢,便亲自迎了出去,将她让进了正房。 王氏此时正半靠在西次间那张透雕海棠团鹤纹的花梨木花罩架子床上,面色苍白,看着病得不轻。贾妈妈一进屋便要行礼,王氏有气无力地挥挥手,道:“快请起来吧。我身子不适,请妈妈恕我不能起来说话了。” 贾妈妈忙道:“三太太说得哪里话,老奴这张脸都不知往哪搁了。倒是三太太要好好保重,千万养好身子才是。” 王氏勉强笑着点点头,招呼她先坐了,又问她有何事,贾妈妈便回道:“却是大厨房里的采买之事,陈富贵家的将这两日所需之物列了单子出来,请三太太过目。” 大厨房日常菜蔬肉类等的采买,春、夏二季每日一次,秋、冬二季三日一次,其他的另算,这是府中的定例了。 王氏便叫沈妈妈将单子呈过来看,谁知,方拿起单子来,她便身子微晃,怀素忙上前扶住她。王氏便弱声道:“不成,我这眼前转得厉害,这字儿也跟着打转。”说罢便往下躺。 沈妈妈忙抢上前去,与怀素两个扶着王氏躺下,又给王氏盖了床薄被,直问“太太觉得哪里不舒服?”,此时,便有小丫头进来道:“太太的药好了。”沈妈妈便吩咐人将药端了进来,放在桌上凉着。 贾妈妈见屋里忙成一片,便也要上前帮忙,被沈妈妈按住了,道:“你这是折我的脸呢,还不快坐你的。”又招呼小丫头去外书房找傅庚,又叫人去侯夫人那里报信儿,叫请大夫前来诊治。 此情此景,贾妈妈自是不好再说大厨房采买一事了。又见王氏躺在床上,脸色越发苍白,双眉紧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手脚不停地服侍,她不好再多坐,便起身告辞。 沈妈妈要送她出去,被她拦住了,笑道:“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快去瞧瞧三太太吧,一会子大夫就该来了,你们也该准备着些儿。” 沈妈妈便歉然一笑,道:“今儿实是礼数不周,你别见怪。” 贾妈妈客气了两句,便自己掀门帘出了正房。 方步下台阶转过木樨树去,便见树后头站着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那个容貌娟秀,穿着青色的比甲,却是府里丫鬟的服色。矮的那个穿了一身淡粉色叠花缠草香雪纱衫裤,双丫髻上缀着两朵精致的珠花,肤色雪白,眉眼乌黑,却是四姑娘傅珺。 贾妈妈忙上前见礼:“见过四姑娘。” 傅珺侧过身子只受了她半礼,口中道:“不敢。贾妈妈好。” 贾妈妈便笑着问道:“四姑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呢?” “看树呢。”傅珺软糯地答道。 贾妈妈便点头微笑,眸中露出一丝称量的神色来。常听人说四姑娘不爱说话,有点呆呆的,而今看来传言不虚。可惜了儿的,倒是生的好模样。 贾妈妈在这里兀自惋惜,傅珺亦在心中思量。她其实是有目的而来的,她想探探贾妈妈的口风。 只是,一个六岁不到的孩子要探祖母身边管事妈妈的口风,这个口该怎么开,傅珺实在没底。表现得太老成会惹人起疑,若想装呆则那些话又问不出口来。一时间,傅珺很有些踌躇。 前世面对再凶恶的罪犯,傅珺都不曾有过片刻犹疑。那时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做。而身处如今这个时空,她却无所适从了。在这个没有嫌疑人也没有罪犯的世界里,傅珺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宅斗技能就是个渣。 傅珺埋头思忖如何开口,贾妈妈见她两只小胖手都快把绢子给揉成一团了,误会了傅珺的意思,笑着问道:“四姑娘是担心三太太的身子吧?” 傅珺听她这么问,忙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 贾妈妈见傅珺垂头站着不说话,状甚可怜,再联想她方才说是来“看树”的,想来亦是托词,其实是极为担心母亲的病情,这倒让贾妈妈心里真生出几分怜惜来,便柔声安慰傅珺道:“一会子大夫就该来了,给三太太开了药来,吃了便会好的。四姑娘宽宽心吧。” 在贾妈妈说话时,傅珺一直盯着她的脸细细观察,见她面部肌肉无甚异动,表情亦很自然,便知道她说的是真心话。 涉江在旁站着,见贾妈妈说完话后,傅珺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心中微微一动,便上前笑着道:“多谢妈妈宽慰我们姑娘。” 贾妈妈笑道:“姑娘这是一片孝心,三太太知道了必是欢喜的。” “妈妈这是要走么?”涉江又问道。 “正要回荣萱堂去。”贾妈妈应道。 傅珺听了她的话,歪头想了一会,便道:“我送送妈妈。” “哎哟我的姑娘,这可使不得?姑娘可真是折煞老奴了。”贾妈妈万没想到,这位四姑娘傻呆呆的,行事说话却是如此乖巧招人疼,倒叫她刮目相看了。 第013章在线阅读 第013章 - 肉肉屋 第01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4章 傅珺并不理会贾妈妈的推辞,执意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贾妈妈一眼。那么个白嫩嫩粉嘟嘟的小姑娘,也就比门槛高一点儿,偏做出大人的样儿来,实叫人无法拒绝。 贾妈妈无法,只得跟在傅珺身旁往院门走,一旁还是涉江跟着搭话:“妈妈是来探望三太太的么?” 贾妈妈被问得倒是一怔,片刻后方回道:“呃……是的。”说罢,她微微转首,看着傅珺胖乎乎的侧脸,心念电转,想起一事来,觉着现下倒是个好机会。如此一想,她便作出四下打量的样子来,口中赞道:“这院子好生精致。” 涉江便笑道:“妈妈过奖了,哪里及得上荣萱堂。” 贾妈妈点点头,又四下打量一番,便伸手指着一角翘起来的朱红屋檐道:“哟,那是谁的屋子,倒是好精巧。” 傅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便微微有些不自然。贾妈妈所指的是巧云的院子。 涉江看了傅珺一眼,小声回道:“那是巧云姑娘的屋子。” 听了这话,贾妈妈神色一动,又抬头向那个院子望了一眼,便不再多言了。 不多时院门便已经在眼前了,贾妈妈笑着辞了去,傅珺便径自回了西厢。 进屋后,傅珺摒退众人,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种种。看来,以不变应万变还是不错的。虽宅斗技能不行,但傅珺毕竟工作了好几年,基本的人际交往、言语机锋并非一点不会。 方才她想套贾妈妈的话,不想对方反倒来套她的话,回思自己的应对应该并未出格。巧云的事大家迟早都会知道,这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贾妈妈应该是来探虚实的。对于王氏的病情,她看来至少信了六、七分,否则方才劝慰自己时,贾妈妈的表情不会那么自然。 院门口发生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正房那里。怀素便笑道:“姑娘来得倒巧,省了我们一番手脚,原还愁着怎么把消息送出去呢。” 沈妈妈便道:“咱们院子里的消息向来是出不去的,也是太太平素打理得太好了些。而今想要送消息出去倒难了。” 王氏双目微阖,听了这话,面上亦带了一丝笑意,心中对傅珺的举动却生出些疑惑来,不明白这孩子怎么会想着跟贾妈妈搭上话。平素傅珺可是最不爱说话的了。 此时,去侯夫人那里报信的丫头回来复命,说侯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夫了,一会子便到。沈妈妈与怀素二人张罗着准备一应事物,王氏脑中一片昏沉,便也将心中的疑惑丢开了。 她们这里方收拾妥当,便见前院的管家娘子李娘子,陪着一位年约四旬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后还跟着个小僮儿,拎着只黑色的药箱。 那男子沈妈妈倒是认识,却是常在侯府里走动的张大夫,乃是京里最有名的医馆回春馆的坐馆大夫,不仅医术精湛,为人亦很谨慎,侯府里的主子得了病都是找他的。 张大夫是个沉静的性子,一向不喜多言。被沈妈妈请进屋后,便细细替王氏诊了脉,又问了些病症之事,随后便开了方子,又对沈妈妈道:“三太太还是晕眩之症,之前的宁神汤需得继续吃着,我这里再开一味丸药,稍后便叫药僮送过来。这药丸每日午间服一丸,连服七日便可缓解症状。” 沈妈妈细细记下了,谢过了张大夫,又叫人拿了诊金,便请李娘子送了张大夫出去。临去前还特意拉了李娘子到一边,请托她若是遇见了傅庚,便叫他回来一趟。 李娘子爽快地应下了,道:“若见了三爷必定转告。” 沈妈妈再三谢了她,方送了她出门。 回到正房,沈妈妈将屋里的丫鬟婆子都打发走了,只留下怀素一人,方才凑到床前,轻声回道:“李娘子和大夫已经走了,太太现在可还好些?” 王氏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地道:“现下好多了,方才有一阵儿真是晕得厉害。” 沈妈妈的眼圈便红了,道:“以后还请太太莫要如此了,那药……毕竟伤身,若是……还在,必要责怪老奴没有照顾好太太。”说着眼睛已经湿了。 王氏虚弱地笑了笑,道:“不过只用了一点点,并不会如何的。现下已经不晕了。以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再用。” 沈妈妈抹了下眼角,道:“姑娘千万记着今儿说过的话才好。”言语间却是带出了王氏未嫁时的称呼。 王氏点头应是,随后又闭上了眼睛。过得片刻便传来轻轻的鼻息声,却是睡着了。 沈妈妈见王氏睡得颇沉,知道她已是累极,便吩咐怀素好生照看着,她自己则轻手轻脚退出了正房,去了廊下看小丫头煎药。 红泥小炉子便搁回廊的转角处,一个小丫头正坐在炉子前头用蒲扇打着风,沈妈妈便嘱咐她:“待药汤子滚了便将炉门子掩上一多半儿,这药需得小火炖着。”小丫头忙站起身来应是。 便在此时,忽见西厢门口有个丫鬟的身影一闪而过。沈妈妈见了,神色未动,过了一会,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吩咐道:“听说咱们姑娘身边儿的青蔓针线最好,我这里正有件活计交给她,你去叫她到我屋里来一趟。” 那小丫头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个脸儿圆圆、面相讨喜的小丫鬟进了沈妈妈的屋子。 “给妈妈请安。”青蔓声音甜脆、未语先笑,一进门便先给沈妈妈行了个礼。沈妈妈点了点头,挥手叫那小头去了,方才问道:“可见着些什么没有?” 青蔓嘻嘻一笑,上前道:“妈妈竟是未卜先知的,怎么就知道那张大夫会被老夫人叫过去?我先还不信呢。” 沈妈妈挑了挑眉,道:“侯夫人果真叫了张大夫过去么?” “正是如此。是贾妈妈过去拦的人,说是老夫人也有些不舒服,既张大夫来了,正好顺便过去诊个脉。那李娘子还问,说老夫人那里往常是梁太医走动的,今儿怎么没请。贾妈妈便说梁太医今儿不得空,便要烦着张大夫走一趟了。要我说呀,这话说得便不好听,倒像是张大夫医术不如梁太医似的。那张大夫倒是一点没生气,二话不说便跟着贾妈妈去了。贾妈妈还跟李娘子说,有她跟着便够了,叫李娘子自去忙,倒将李娘子给丢在了半路上。我瞧着李娘子的脸色,气得可不轻呢。”青蔓语速极快,口齿却非常清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待得一清二楚。说完了,便笑嘻嘻地看着沈妈妈。 沈妈妈面上便露出丝淡笑来,手指无意识地抚着裙角,低声道:“还真是等不得了。” 青蔓有些不解,歪着头问:“妈妈说什么等不得?我可是等了好久,等人都走远了才往回走的呢。” 沈妈妈不由笑了起来,道:“瞧瞧你这张小嘴儿,真是没你说不得的话。”说罢,又凝思了片刻,问道:“有没有人瞧见你?” 青蔓便咯咯笑了起来,道:“我是去替我们姑娘摘花儿去的,好些人都瞧见我掐了一把凤仙花儿呢。” 沈妈妈便笑着戳了一下青蔓的额头,道:“就知道你是个鬼精灵儿。今儿这差事办得很好,往后也要这么着才是。” 青蔓笑着应了。沈妈妈便又取了件针线叫她拿回去,二人一同出了屋子。沈妈妈去了正房,青蔓则回了西厢。 方进了西厢,便见蒋嬷嬷正坐在东次间里,缝着一件大红色织锦团花斗篷,瞧着应是傅珺冬天里要穿的。涉江立在一旁随侍。傅珺则坐在窗前,望着院子发呆。满屋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 青蔓见了,便放轻了脚步,转去西次间,将傅珺平素最喜欢的那只布老虎拿了过来,轻手轻脚放在了她的手边。 察觉到身边的动静,傅珺转首看了青蔓一眼,笑了笑,指着她的手问道:“这是什么?” 青蔓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手指上染了些凤仙花的花汁,忙笑道:“方才去后花园里掐了几朵花儿,不小心将花汁儿沾手上了,婢子这就去洗。” 傅珺侧头细看了一眼,便道:“很好看,是什么花?” 青蔓便笑道:“回姑娘的话,是凤仙花儿。” “凤仙花么?”傅珺面上微露疑惑,口中也随之问了出来,“咱们这院子里也有凤仙花儿,便在那西北角的花坛里,好大的一丛呢。前儿你还说那花儿开得好。做什么你今儿倒要去后花园摘花?是有旁的事情么?”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自落水以后,这还是傅珺头一次说这么多、这么长的一段话。若不是见她面色红润,蒋嬷嬷都想摸摸她的头看她有没有发烧。 青蔓更是心下骇异。她再没想到傅珺的记性/竟如此之好,连她一个二等小丫鬟前两天随口说的话都能记得一字不差。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话才是。 她抬起头,却恰好迎上傅珺的视线,见那双黑沉沉的眸子直直地看了过来,竟像是透着种说不出的冷意,盯得青蔓后背便是一寒。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谢谢。 第014章在线阅读 第014章 - 肉肉屋 第01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5章 不由自主地,青蔓膝盖一软便跪了下来,嘴里已是竹筒倒豆子般地道:“是沈妈妈给了婢子一件差事,让婢子跟着李娘子和张大夫,看他们出门后都遇见了谁说了些什么,婢子这才出了门儿。婢子错了,没跟姑娘说实话,请姑娘责罚。”说罢她便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傅珺。 傅珺也愣住了。这样的结果,她完全不曾想到。 方才她只是随口一问,得到回答后,青蔓前几天的说的话便自动跳进了脑海,于是被她习惯性地抓住了小丫头话里的漏洞,又习惯性地追问了两句。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作为一位前警察,寻求真相是她的使命,这种对真相的追求几乎已经刻进了她的血脉,成为了本能。刚才有那么一刻,她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也忘记了这是在异时空,眼前的小丫头更不是前世的嫌疑人。 见青蔓吓得跪地不起,傅珺心中极是歉然,便笑道:“我不怪你,快起来吧。” 她已经尽量言语温和了,然而这话听在青蔓耳中却是别有深意,她心下越发没底,脸色便有些发白。蒋嬷嬷在旁看着,便暗自点了点头,觉着傅珺这样,很有大家子姑娘的风范。 涉江对傅珺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知道她是真没生气,便上前来对青蔓道:“姑娘既叫了你起来,你便起来。怪道方才敢不对姑娘说实话呢,可见你这心里便没将姑娘当正经主子看,连姑娘的话也不听。” 涉江这几句话说得不可谓不重,青蔓忙站了起来,颤着声音说道:“婢子不敢。” 其实,涉江也觉着颇为惊讶。平素看着姑娘不言不语的,没想到竟是心细如发,一句话就能断出真假来。 此刻见青蔓还算知机,涉江也是借机敲打她的意思,便又问她:“既知不敢,那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可知了?” “婢子这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姑娘说。”青蔓倒是一点就透,涉江满意地点了点头。 于是,青蔓便将自己所知之事尽数告诉了傅珺,说得极为详细。傅珺静静听着,没有作出任何表态。 待青蔓说完,窗外已是天色向晚,傅珺背光坐在窗前,怀里抱着那只布老虎,满脸思忖之色。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甚至还有些可笑。然而这屋里的三个下人,却并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皆是摒声静气,等着傅珺说话。 俄顷,傅珺向青蔓一笑,道:“很好,你下去吧。” 青蔓面上一喜,知道姑娘这是真的饶了她了,忙屈身行了一礼退了下去,态度里有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恭敬。 傅珺没再说话,望着窗外的视线里多了一丝茫然。 青蔓是她的丫头,被沈妈妈借去使唤了一回,傅珺心里并没什么切实的感觉。前世她也没当过领导,对于所谓御下之术更不甚了然。故而此事于她,当真如清风过耳,不萦于怀。她只知道,方才自己的表现应是让屋中几人刮目相看了。这样也好,毕竟以后是要长在一处的,互相也要慢慢熟悉起来才对。 外面的天色越发阴沉了,气温却并不低,依旧蕴着让人不安的燥热。傅珺看着木樨树高大的树冠出了会神。蓦地,一丝凉意掠上了面颊。她抬起头,细细密密的水线飘落了过来,扑了她一头一脸。原来是下雨了。 这雨自黄黄昏时开始下,至掌灯时分渐渐成势。淅淅沥沥的雨声落在檐角与窗台上,听起来有一种格外的寂寥。 晚饭后没多久,便有人拍响了秋夕居的院门,来的是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秀云。 她冒雨前来,是奉侯夫人之命送药材补品过来的,同时还将侯夫人的话转给了王氏。 侯夫人的原话是:“三郎媳妇既是身子骨不适,也不便太劳神,那大厨房采买一事便先叫个人顶着。没的为了这些闲事倒把身子淘坏了,倒是我这做长辈的罪过了。” 此外,她还叫王氏“好生养着,有什么需用的直管叫人去我那里领,一应皆从我帐上走。”还送了二两燕窝与一枝上好的参过来,却是给了王氏好大的一份颜面。 王氏因在病中,“眩晕”得无法起床,便只得面朝着荣萱堂的方向谢了侯夫人。当天夜里,秋夕居便在飒飒的雨声中开了小厨房,熬煮汤药与补品,那微弱的炉火亮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在外书房读书的傅庚,始终不曾出现。 金陵城的六月盛夏,随着这一场大雨进入了尾声。次日清晨,傅珺一觉醒来,只觉得空气里添了一丝凉爽之意。待门户开启,却见秋夕居的青砖地上落了一地的碎叶与残红。唯有院中那株高大的木樨树,经了一回风雨,愈显得枝叶青翠,亭亭有若华盖。 侯夫人免了大家三日/的定省,只说各房都累了,好生歇几天。傅珺便踏着一地的湿意去王氏那里请安。 王氏已经好了一些,能坐起来了。见了傅珺自是高兴。母女二人用了朝食,傅珺便留在正房陪王氏。巧云也一早过来请安,看那架势,俨然便是以姨娘自居,与王氏说话也少了几分谦卑,倒有些登堂入室的意思。 虽然这正房里人人看她都十分碍眼,然而,人家殷勤地过来请安,倒也不好就这么将人赶出去,便只得留下她说话。 王氏正与巧云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话,忽然便听见院中传来小丫头急急的脚步声,还伴随着惊慌的叫声:“太太,太太,不好了,爷出事儿了。” 王氏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傅珺也站了起来。沈妈妈便厉声喝斥那小丫头道:“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还不近前回话。” 那小丫头也知道自己造次了,忙跑上前两步,跪在床前请罪,颤声道:“太,太太恕罪,婢子,婢子也是一时慌了。” 王氏便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且说清楚。” 那小丫头战战兢兢地道:“回太太的话,婢子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是三爷身边的行舟叫跟太太说的。说是爷……挨了侯爷的打。” 王氏听了这话,身子便是一晃,一旁的巧云也轻呼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问道:“侯爷打了三爷?却是为何?” 她一开口,沈妈妈便是面色一冷。 这里是正房,正室太太还没开口,她倒问在了头里。这丫头不丫头、通房不通房的,成何体统? 大丫鬟回雪最是个心直口快的,便略带讥诮地扬声道:“太太还没说话呢,巧云姑娘倒等不急了。” 听了这话,巧云面上一僵,露出几分尴尬来。她后退两步,怯怯地看了看王氏,眼圈儿一红,泫然欲泣地道:“我……妹妹也是一时心乱了,姐姐请勿放在心上。” 王氏但笑不语,沈妈妈便上前一步正色道:“巧云姑娘还请慎言。我们太太的姐妹皆在姑苏呢,这京里哪来的什么姐姐妹妹?” “噗”地一声,屋里传来一声嗤笑。 巧云的脸刷地变了色,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怒色。不过她知机极快,立刻垂下头遮掩了过去。又掏出帕子来,捂着脸抽泣道:“若不是太太硬要以姐妹相称,婢子又怎敢如此厚颜?妈妈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不问清了来龙去脉便是一通抢白,婢子也是老太太身边的,妈妈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去回了老太太,这样说婢子又有什么趣儿?”说罢便哭出声来,语气极为悲切。 她这话倒扯出一堆人来,既说了王氏假作姐妹诓骗她,又指责沈妈妈态度欠佳,最后拉侯夫人出来保驾,一席话把水都搅混了,你回她哪一句都能回出不是来。 傅珺气得想要笑。古代小三果然便是这样理直气壮的么? 然而,傅珺显然低估了沈妈妈等人的宅斗技能。巧云那番挖了无数陷井的话,根本没一个人去搭理。在她说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沈妈妈便使人去叫行舟了,又着人将屏风移过来,吩咐小丫头给王氏和傅珺倒茶,全当巧云是空气。 巧云哭了一会,见根本没人理会她,便也渐渐收了声。现在她没空理会旁的,只想知道傅庚出了什么事,挨打的原因是什么。比起王氏来,傅庚才是她最该关注的对象。至于其他人,等以后得了势,自然有得是法子收拾她们。 过不多时,便见傅庚身边的长随行舟进了来,想是一路跑得急,满头是汗,进来就跪在屏风前磕了个头。 王氏也顾不得其他的,急急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挨了打?” 行舟抹一把头上的汗,禀道:“启禀太太,爷昨儿御前奏对回来之后,便去了侯爷的书房,侯爷瞧着很开心,赏了爷好些东西。后来……”行舟说着便停住了,面色忽红忽白的,像是不知如何开口。 “后来怎么着了,你倒是说呀。”王氏催他道。 行舟便垂下头去,道:“后来,侯爷有事出去了,留了爷一个人在书房,爷独自待了一会后也出来了,叫奴才跟着先去了聚茂斋,又去了宝庆银楼,到了晚间才回来。” 昨天一下子多了12张推荐票,谢谢朋友们的支持。大感谢! 第015章在线阅读 第015章 - 肉肉屋 第01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6章 “怎么去了聚茂斋?那不是……”王氏说到这里顿住了,看了沈妈妈一眼,沈妈妈冲王氏点了点头。 “那然后呢?”王氏又问。 行舟的头垂得更低了,道:“然后,今儿早上,侯爷便招了爷过去,问爷,问爷有没有见着侯爷的一样什么东西。爷就说,就说,说他将那东西拿去当了,换了银子去了宝庆银楼,买了一套米珠头面。” “砰”的一声,屏风后不知是谁碰翻了茶盅,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行舟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能整个人都缩成一小团才好。 良久,他才听见王氏的声音问道:“你继续说,之后呢?” “后来,侯爷将人都遣了出来,只留了爷在书房里说话。过后便听见侯爷发了火,叫人去取鞭子。奴才见事情不好,便唤人往后院送信儿,想请大爷过来求情。谁想,大爷还没到呢,侯爷已经打了爷。好在大爷来得快,爷只挨了三鞭子……大、大爷好歹劝住了侯爷。大爷便叫奴才先过来报信儿,说一会子叫人抬爷回来。” 行舟说罢,便垂着头等王氏示下。心里却想:这事儿他还没说出全部来呢,要是全说出来了,只怕太太得气厥过去。 俄顷,便听王氏道:“可还有其他的了?” 行舟想了想,又磕了个头道:“大爷还说,他已着人去请了张大夫了,还请太太准备准备。”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王氏道,声音听起来十分平静。 “是。”行舟擦了擦头上的汗,躬身退了出去。 一时间,正房里鸦默雀静,不闻一丝人声。 王氏转过头看着巧云,微微一笑。 巧云此刻面染红云、双颊含春,微垂着眼帘,唇边有掩不住的笑意,心里是满满的一腔子柔情。 傅庚是为了她才挨的打啊。若不是要送她米珠头面,那个俊美风流的男子又怎么会当了侯爷的东西呢?那可是探花傅三郎呢,能得他这一回,自己便死了也值得。 巧云面泛桃花,一脸梦幻般的柔情,落在沈妈妈眼中,只觉得格外刺眼。不过,她并不如何生气。最迟今儿晚上,这件事便会有个结果。只是爷如此做法,只怕王氏心里会很难受。 王氏微笑地看着巧云,语气温婉地道:“你也听见了,一会子大夫就要过来,多有不便。你是在这里呢,还是回屋里等着?” 巧云垂下头,背却挺得笔直,柔声道:“服侍太太和爷是婢子的本份。” “哦,是么?”王氏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停了一下,又道:“也好,能省不少事儿。”这话像是自言自语,声音并不高,巧云也没听清。 王氏便起了身,叫人收拾了床铺出来,又叫沈妈妈开箱子,取了她从娘家带过来的一味“祛毒散”出来。据说,这是当年王知府从异人那里得来的,对外伤极是有效。 这里还不曾收拾停当,便见院门大开,傅庚爬在春凳上,被两个健壮的仆妇抬了进来。与傅庚一同出现的,还有李娘子并几个面生的妇人,瞧那几人的穿着打扮,应该皆是前院服侍的。 傅庚一进院门,王氏便匆匆迎了上去,双眼含泪道:“还疼不疼?你怎么这样傻?这叫我可怎么是好?”一面说,一面便落下泪来。 傅庚便抬起身来,想要伸手替王氏拭泪,谁知这一动牵动了伤口,他不由轻嘶一声,又倒了回去,只得哑着声音道:“你身子才好,快些回屋去,外面风大,别又凉着了。我并不疼,只挨了三鞭子,算是轻的了。”说罢又强露出一抹笑来。 王氏见他如此,心里像是有刀子在绞,那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巧云一直跟在王氏身后,哭得如梨花带雨一般。怀素、盈香几个丫头并沈妈妈将傅庚团团围住,将她挤在了圈外,她似是并未在意,只一味地抹着眼泪。 巧云很笃定,傅庚一定会将她叫到跟前去的。她才是整件事的中心,傅庚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她,他必是爱她到心坎儿里去了。所以她一点都不着急,她甚至还有些期盼着傅庚当着正房所有人将她唤到眼前时的情形。 然而,巧云是注定要失望了。 一行人进了正房,王氏亲自服侍着傅庚躺下。过不多时张大夫也到了,先给傅庚诊了脉,随后便开了治外伤的药,也未曾多留,便由行舟送了出去。这里傅庚上了药,又喝了一碗带安眠作用的汤药,便自沉沉睡去。 在这并不算短的时间里,由头至尾,没有一个人提起巧云二字。不只王氏,便连傅庚亦是如此。 巧云先还端着,过后便隐约觉出一丝不妥来。 事情有些不对头。她本能地察觉到几分不安的气息。然而,环视四周,正房里一众人等进退井然。王氏虽面有愁色,却也并没有要发落谁的样子。还有那位李娘子,只在明间里恭候着,肃立垂首,看上去极是沉静,连眼角都没往巧云身上扫一下。 见了此番情景,巧云又有些吃不准了。毕竟傅庚受了伤,首要的便是吃药休养,一时顾不上她也是有的。便退一万步说,这件事她要吃些挂落,也不过是略罚一罚便罢。她终究是侯夫人指派过来的人,凭他是谁,也不能拿她怎样。 如此一想,巧云心中略定。倒也不敢继续太过张扬了,连神情都收敛了好些,也没有继续留在傅庚床前,而是跟在王氏身后回到了明间。 一进明间,王氏便含着泪对李娘子道谢:“多谢李妈妈照应着我们爷。” 李娘子忙谦道:“原是奴婢份内之事,三太太您太过客气了。” 说罢,她往四下里看了看,目光在巧云身上停了一会,方对王氏道:“奴婢还要问太太一件事,请问巧云在哪个屋?” 王氏微怔了一下,张口便想回话,一旁的巧云却已经上前一步,殷勤地笑道:“妈妈唤我何事?” 李娘子的脸便冷了一冷,看着巧云问道:“你就是巧云?”她这话问得已经颇为无礼了。按说巧云是傅庚房里的人,她一个外院管事,称巧云一声姑娘亦是该当的。 巧云此时也觉出不对来,面色也有些变了。 李娘子不再说话,只向身后看了一眼。巧云这才注意到,那几个面生的妇人此刻正立在阶下,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拎着裙摆拾级而上,走进了屋中。 那是个面容极为平淡的女子,盘着圆髻,以一根样式简单的银簪固定住。她身上穿着灰色的衣裙,裙边襟口皆镶着寸许宽的连云卷草黑布宽边,打扮得极为简素。 若非她走到近前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然而,当她走过来时,所有人却都不由自主地目注于她,就像她的身上有一根线,牵动着每个人的目光。 傅珺也在看她,越看便越是觉得惊讶。 这女子看起来竟像是极有来头的。看她走路的姿势,双肩不动、步履平稳,步幅间距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还有她的表情,无喜无悲,却又不显呆板,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叫人探不出深浅来。而更叫人无法忽视的,是她身上的那一种气度,沉着稳重,看着哪里像是下人,便是当家主母也未必能有这一身的气派。 便是这样的人物,方才竟能一直隐没于人群,宛若无形,这一份凝敛含蓄的功力,更叫人无法不称奇。 只见那女子走到巧云身前,沉稳地道:“劳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她的语速不疾不缓,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中像是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听来也是与众不同。 巧云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这女子脸上,面色已是发白,眸中流露出一抹惧意。 那女子见巧云不答言,便挥了下手。只见另两个妇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青衣的便去拉巧云。 “妈妈有话好说,何必拉拉扯扯的?”巧云白着一张脸向后躲,声音已是打颤了的。 那青衣妇人倒也没废话,顺势凑上前来,对着巧云的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起势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沉闷的“叭”地一声,随后便见巧云身子一歪,向旁栽倒过去。众人这才发觉,青衣妇人这一掌竟是带着极大的力道。 此时,另一个穿黄衣的妇人恰好便站在巧云栽倒的位置,只见她就着巧云的来势一扶再一拧,就反剪了巧云双手。前头那青衣妇人便自怀中取了块白布巾,抬手捏住巧云的下巴微一用力,趁她张嘴呼痛的当儿便将布填了进去。 巧云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唔唔”的声音。黄衣妇人见了,便向巧云膝弯踢了一脚,这一脚看上去并未用力,然而巧云却痛得脸都变了,浑身抖如筛糠,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此时的巧云,半边面颊肿得老高,嘴角沁血,满面泪痕,发髻也被打散了,一根金钗斜挂下来,样子极其狼狈,再不复方才那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 第016章在线阅读 第016章 - 肉肉屋 第01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7章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傅珺只见一青一黄两道身影略动了几下,巧云便已经瘫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屋里房外、廊前阶下,一院子的人木立当场,脸色都不大好看。一些年纪小的丫鬟已经吓得两腿颤颤,几个大丫鬟亦是面色发白,盈香更是身子打晃,幸得流风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倒在地上。 王氏亦被这一幕惊住了,愣了好一会才拉住李娘子,颤声问:“这是怎么了?这要把人送去哪里?” 李娘子躬身道:“侯爷吩咐将人带去前院,侯爷要亲自处置。” 此言一出,整个秋夕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便见王氏两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母亲!” “太太!” “快来人哪,扶太太进屋!” 一连串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围去了王氏身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巧云被那两个妇人一路拖行出了院门,甚至连李娘子与那灰衣女子是何时离开的,也不曾有人注意到。 秋夕居里乱成一团,而发生在这里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正在花厅理事的张氏与崔氏的耳中。 端坐于东间的张氏听了小丫头的禀报,微微垂了首,眸中飞快掠过一丝阴沉。过得片刻,她抬起头来,向旁边的馥雪看了一眼。馥雪会意,向张氏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地出了花厅。 而西间的崔氏听了这消息后,面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她望着窗外的一架荼蘼,只觉得那锦重重的花朵,如今看来却像是褪了色似的,叫人觉出秋天的凄凉与涩然来。 此时,忽听有小丫头来报:“李娘子来了!” 张氏与崔氏皆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步出房间,来到了花厅正中的明间。 张氏与崔氏方在明间坐定,便见门帘挑起,李娘子走了进来。她鬓有微汗、神色匆匆,看样子是从秋夕居直接过来的,走了一路的大太阳地,已是微有些气促。 张氏便先不叫她说话,只吩咐人看座,崔氏则叫了小丫头倒茶来,二人皆道:“妈妈辛苦!” 李娘子并不敢坐,只接过茶来一饮而尽,方才喘了口气,笑着道:“是奴婢走得急了,倒劳二位太太费心。” 张氏便笑道:“妈妈是为了府中之事操劳,自当敬重。” 崔氏接口道:“可不是么,妈妈这一/日/辛苦奔走,也该歇一歇才是。” 李娘子忙道:“二位太太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 张氏、崔氏便又与李娘子客气了几句,却皆不去问她的来意。她们知道李娘子此来必是有事,且定是与今日发生在秋夕居的事情有关。她们在等李娘子主动开口。 果然,几句客气话说罢,李娘子便清了清喉咙道:“奴婢此次前来,是有两件事与二位太太说。” 张氏与崔氏皆道:“妈妈请说。” 李娘子便道:“这头一件事,便是那巧云之事。侯爷特意吩咐奴婢跟二位太太说一声,将巧云从侯府名册里除去。” 张氏与崔氏对望一眼,皆面现异色:这原是极小的事情,犯不着李娘子亲自走这一遭。侯爷如此作为,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 崔氏便立时唤了那掌管府中下人名册的管事妈妈来,当着李娘子的面,亲手将巧云的名字勾了去,在旁另注“因过出府”几字,完了又拿给李娘子过目。 李娘子看过之后点点头道:“有劳二太太了。”说罢,便见她自袖中取出一面玉牌来,说道:“奴婢这第二件事,是要替侯爷向二位太太传几句话。” 张氏与崔氏认出那玉牌是平南侯身上常配的那一块,此刻李娘子执此玉牌,便是有若平南侯亲临。她二人忙起身肃立,垂首静听。 李娘子便正了正面色,沉声道:“侯爷说,二位太太管家辛苦了,他一向是知道的。但只我们平南侯府上沐天恩,忝列本朝勋贵之家,便应知家无小事、言无微语。家中人等一言一行,皆是我侯府的脸面,万不可轻忽了去。虽侯府不敢与那些世族大家相提并论,却亦应谨遵圣人教诲,前堂需明、后宅需清,但有那媚主惑上的小人,不论是谁,一律打出府去。还望二位太太肃清后宅,莫叫侯府声名毁于小人之手。今日之事,不可再有。慎之戒之。” 一番话说罢,花厅内外一片寂静,张氏与崔氏皆面向玉牌,垂首低声道:“媳妇谨遵教诲。” 李娘子亦躬身道:“奴婢僭越了,还请二位太太恕罪。” 张氏与崔氏皆称不敢,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李娘子。待回身时,二人皆是面含忧色,只是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感,却是各不相同了。 崔氏所忧者不外乎侯夫人。这一次平南侯直接/插/手后宅之事,明显是对侯夫人不满。侯夫人是二房在府中最大的后盾,对她这个儿媳亦是从不曾加一语于身,真真是个极好的婆母。而今侯夫人受挫,却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二房,这让她微感焦虑。 而张氏所忧者,却是另外一件事了。不过,她相信她可以处理得很好。在她的手上,再坏的局面也有盘活的时候。 而再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张氏心中未始没有几分快意。侯爷方才的那一番话可不轻,算得上是很重的训戒了。不过,这话明着是训戒张氏与崔氏,暗里被狠狠下了脸的,却绝不是她们。 想到此,张氏与刘妈妈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笑意。 ***********************分割线******************** “啪”,一只汝窑青瓷茶盅狠狠地掼在荣萱堂正房的地面上,倾刻间便碎成了几片。侯夫人犹未解气,抓起茶几上的小花瓶再度砸了下去,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花瓶里的水溅湿了青砖地面。 “夫人仔细手。”于妈妈忙上前劝阻,又唤小丫头过来收拾。 侯夫人喘息地扶着椅子,一张脸已是气得扭曲了起来,嘶声道:“他就这么下我的脸!他就这么下我的脸!”说罢她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面上筋凸眼赤、五官狰狞,看上去极为骇人。 于妈妈挥退小丫头,上前扶住了侯夫人,低声安慰道:“夫人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巴不得气死了我,他才好称心!”侯夫人怒道,一面就着于妈妈的手坐了下来,不住喘息,于妈妈便为她抚背顺气。 这时,忽然便听廓下有人报:“侯爷来了。” 侯夫人立刻坐直身子,一双怒火中烧的眸子死死盯着门外渐渐走近的那个高大身影,面上露出浓重的怨毒之色。 却见重帘之外,平南侯傅敖穿一身玄色锦袍,大步走了进来。他虽已年过五旬,却依旧腰背挺直、步履如风,看着倒只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侯夫人看着平南侯脚下的黑色云纹锦靴踏过微湿的台阶,一步一步,便像是踏在她的心上,让她既怒且恨,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哀凉。 这便是她托付了一生的人,亦是这世间伤她最深的人。每每看见他,她便会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坠入了冰窖,那忽冷忽热的感觉,让她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不由自主地,侯夫人面上的怨毒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了浓重的疲惫之色,定定地望向来人。 此时,平南侯已行至了正房门前,于妈妈亲自替他打起帘栊,又吩咐一旁的小丫头上茶,一面便向侯夫人使眼色。只可惜侯夫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对此并未曾理会。 平南侯见状便叹了口气,随后挥了挥手,于妈妈心知这是他们夫妻二人有话要说,便带着小丫头们退了下去,还极有眼色地关上了房门,自己亲自守在门口。 平南侯便在侯夫人的对面落了座,望着眼前的发妻,神色有些复杂。 平南侯年轻时因追随先帝爷征伐南山国,耽搁了婚事,二十二岁上才取了陕西赵氏族中嫡女为妻,二人年龄相差了八岁。对于这位夫人,他还是颇为敬爱的。年少时,二人亦曾有过一段甜蜜而温馨的时光。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赵氏慢慢地变了。那曾让人迷恋的上/翘的唇角、爱笑的眼睛与柔和的表情,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了去。她不再是那个温婉宁和的女子,却变成了而今满腹怨气的老妇,与他相对而坐,面色冰冷、表情木然。 平南侯长长地叹了口气,眉间露出一丝疲倦,柔声道:“今儿有些凉,怎么不多穿些?” 侯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平南侯叹道:“我知你怪我不留情面。但你也要想一想,三郎也是我的儿子,他姓傅。他以往荒唐了那么久,而今总算学得好些了,我怎么能叫他又往那歪路上走?” 侯夫人面露讥讽,冷笑道:“是,那是你的好儿子。为了这个儿子便连我这侯府夫人的脸面都拿来踩在脚下,你对你这儿子可真是好哇。也是,老三是你心爱之人所出,你可不就疼到心槛里去了?”说到后来,已难掩语中尖酸之意。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 第017章在线阅读 第017章 - 肉肉屋 第01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8章 “你又何必如此?当初我也是为情势所迫,你难道不知么?”平南侯的语气有些涩然。 “我自是知道你那时候为难,可你也该知道我的为难。”说到此,侯夫人又是一声冷笑,“说来也是,那时候你便不曾顾过我,而今,你自是依旧顾不得我的。在你心里头,只怕我们一府的人加在一起,都及不上你那宝贝三郎。” “你这话又是何意?”平南侯看着侯夫人,面色微变。 “我是何意,你会不明白?”侯夫人的声音变得尖利起来,“阖府上下而今都在看我的笑话,难道这不是侯爷的意思?我一片好心为子嗣计,这才安排了个人给他,难道就是引他学坏了不成?你这儿子本事大得很,学好学坏岂是我能左右得了的。侯爷也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平南侯面色微愠,也提高了些声音道:“他当年为何会那般不成器,因由还需明说么?这么些年来,我何曾多说过一句话?还不是因为我知道你心里苦,怕你难过么?” 侯夫人听了这话,神色微微一怔,飞快地看了平南侯一眼,又挪开视线,眼圈却渐渐地红了。 平南侯走过去在侯夫人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往昔是我的错,我对不住你。这么多年来这府里一应内务皆是你说了算,我从未多过一句嘴。今儿这事,我也知道我手重了。但我若不做出个样子来,只怕明儿便有人能捅到御前去,我也是不得已啊。” “怎么又扯上朝堂了?不过是房里添个人而已,竟能惊动圣上,你这是欺我内宅妇人不知事么?”侯夫人根本不相信平南侯的话。 平南侯便长叹了一口气,耐心地道:“这话说来有些长。你不知道,三郎前日御前奏答,极得圣心,今上特许他御前行走。而今在朝堂里,谁的眼睛不盯着他?” “那岂非好事?”侯夫人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平南侯苦笑了一下,道:“原先自是好事,我还叫了他去书房,大大勉励了他一番。谁想他转脸就去了当铺,将先帝爷御赐给我的那柄青金剑给当了,换了套米珠的头面,说是要送给新来的什么巧云姨娘。”说到这里,平南侯有些咬牙切齿起来。侯夫人身子微微一缩。 平南侯又道:“那柄青金宝剑原是先帝爷从南山国大元帅手中夺来的,虽无皇家表记,却是先帝亲手所赐,我一直供在书房后隔间的条案上,三郎是知道的。他倒是胆大,我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将御赐之物送进了当铺,还是为个没开脸的丫头,府里的人都传开了,说三郎对这丫头十分上心,当着满院子人的面儿便神魂颠倒的。你说,这话说出去我们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我若不狠狠惩戒一番,他日又该如何跟今上交代?” 侯夫人听到这里,已是彻底没了言语。她只知道傅庚当了侯爷心爱之物,却再不曾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三儿子居然敢当御赐的宝剑,他这是想让一家子跟着一起死啊。她越想越气,只觉得怒往上涌,同时又觉得万分憋屈。 本是想着往三房里/插/个人进去,往后做什么都顺畅些。不想傅庚竟弄了这么一出,逼得侯爷不得不下了重手,将这条路堵得死死的,以后再难走得通。 想到此,侯夫人便有些恨恨。这个傅三郎,从小时候起她就奈何不得他。这孩子竟像是特特地生出来克她这个嫡母的,不仅性情狡诈、行事乖张,且还特别胆大,捅破了天的事他都敢做。这十几年来,但凡是大事,便没有一次能如了她的愿的。她这个嫡母做得,也委实太窝囊了些。 侯夫人深吸了口气,压下心头涌上的怒意,只听平南侯继续道:“你也知晓,而今三郎在御前那是颇得赏识的,圣上说他‘赤子之心’,可见三郎极得圣心。虽说他不是嫡出,但总归你也是他的母亲。他若有出息,不止是你,便连我们侯府也跟着长脸。你也知晓他的脾性,最是个倔强的,小时候胡闹荒唐,我打了多少回都拧不过来。而今好容易上进了,我是真不希望他再走回老路。我说的这些话,你可都明白?” “妾身……明白了。”侯夫人的表情有些黯淡,连声音都带着几分疲倦,“侯爷请放心,从今往后,三房的事情,妾身会慎重考虑后再行定夺。” 平南侯听了,面上表情一松,笑着道:“我知道夫人最是体贴温和的,以后内宅一应事务还是要夫人打理。今日之事,我已经训戒过大儿媳与二儿媳了。她二人管家不曾管好,也该好好反省。” 平南侯这话却是给侯夫人递了个梯子过去,侯夫人岂有不知的?便顺梯而下地接口道:“妾身定会多多注意,管好这个家。”说罢又从平南侯手中抽出手来,亲手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和声道:“一来就说了这么些话,快喝口茶吧。” 平南侯面露微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吁了口气道:“还真有些渴了。”说罢便将身子向后一靠,闭上双目揉了揉额角。 侯夫人看着平南侯,面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过了一会,还是开口问道:“侯爷,那巧云……” 平南侯的动作停了一停,方淡声道:“已经赶出府去了,以后府中再无此人。” 侯夫人沉默不语。 平南侯又道:“既是说到了巧云,还有件事我也要告诉你。方才我已叫人去说与大郎媳妇、二郎媳妇知道了,府里头要好好整饬整饬。奴才便是奴才,心术要正、行事需忠。主子是天,他们是地,主子岂是一干奴才能算计的?此事还需夫人帮她们掌掌眼。凡有那心大欺主的,一概赶出去。” 侯夫人静静地听着,表情极为平淡,然而她藏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上戴着的那枚金刚石戒指,在她的掌心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巧云一事在平南侯府最高领导者的高压威慑之下,迅速地消弥于无形,只留下几缕淡淡余波。 府里进行了一次不大不小的人事变动。二房里的几个丫鬟,因年龄到了皆配人出了府。傅珺曾在荣萱堂看到过二房新来的几个丫头,皆是容貌中等、举止稳重的,以傅珺的眼光看来,倒是很有几分上等人家丫鬟应有的样子。原先那几个实在过于妖娆了些。 还有大房,孙姨娘有好些日子不曾出现过,说是病了。而傅珍的存在感则是越发地弱,几乎成了隐形人。就连最喜欢暗中观察旁人的傅珺,有时亦会忽略她的存在。 除了这些称不上大事的事情之外,平南侯府一片平静。倒是侯夫人有一次忽然派了于妈妈来,将沈妈妈带了过去,说是有话要问。 后来,傅珺曾问过沈妈妈,侯夫人都问了她些什么话。沈妈妈便笑了,道:“老夫人问,巧云被带走的时候太太在做什么,三爷又在做什么?又问怎么不派个人去传话,却将事情弄得如此不可收拾?倒叫大太太和二太太受了申斥,老夫人心里很不好受呢。” “那妈妈怎么回的话呢?”傅珺又问。 沈妈妈便道:“老奴便说因为太太突然晕倒了,三爷又昏睡着,房里乱成一锅粥,等将太太安置好了,巧云早便没了影了,连李娘子她们怎么出的院门儿都没人瞧见。” 傅珺听了便笑了,道:“此乃实情。” 沈妈妈亦笑道:“侯夫人问话,老奴岂敢乱答的,自是实话实说。” 二人遂相视一笑。 七月初,侯夫人又病了一场,张氏因服侍操劳也跟着病了,好几天起不来床。傅珺偶尔听沈妈妈说与王氏,言道那大厨房的采买一事,现如今已交予了崔氏。王氏听罢,一笑而过。 因家中接连有人病倒,乞巧节便草草而过。而后的一段时间,侯府也是一派平静。 日子如水般滑过,转眼便到了七月中旬。在这段时间里,傅珺搜集到了不少信息。 第一个信息是关于自家老爹的。 自从傅庚卧床养伤以来,傅珺有了许多机会与他接触,关于这位傅探花的生平,也被她挖出来不少。在傅珺看来,傅庚的经历可以总结为五个字:庶子的逆袭。 年少时,傅庚着实荒唐过好一阵子,在京城纨绔界闯出了一点名声,人送外号“傅不吝”,又有个混号“二楞子”,可想而知当年的傅庚是个什么德性。 因为傅庚纨绔得着实叫人心惊胆颤,那时可没少让侯夫人替他善后。老侯爷对这个儿子恨得不行,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十八般武器轮着来,也没将这个逆子给打顺了,却是越打他越拧,打得越凶他就胡闹得越狠。 十三岁那年,傅庚与镇国公的小儿子为一只锦鸡打了起来,把人家打得差点破了相,傅庚自己也被那边的侍卫打得起不来床。 这件事虽然最后还是得以妥善解决,平南侯却是彻底灰了心。这个儿子他打不听、管不住,若再让他在京里待着,以后还不知惹出什么事来。为不让儿子最终被人打死,也为了侯府免于是非,侯爷发了狠,将傅庚一脚踢回了山东老家。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一切,谢谢了。 第018章在线阅读 第018章 - 肉肉屋 第019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19章 傅庚去山东后,便与侯府彻底断了联系。平南侯到底挂心儿子,亦曾派人去探望,傅庚却一概不见,只说他要专心读书、不见外客。当管事的传话回来的时候,平南侯被气乐了。读书?就傅庚这二楞货?这话别说平南侯了,你把这话说给府里的狗听,狗都会咬你! 因为一直都见不到人,平南侯也渐渐不大往山东派人了,只逢年过节打点些节礼过去。侯夫人倒是念叨着说傅庚可怜,一个人在外头不知过得怎样。侯爷便严令侯夫人不许再宠着,还发狠话,若是傅庚再学不好,以后傅家便没这个儿子。 可是,自从傅庚去了山东后,叫众人惊掉下巴的事情便接连发生了。先是傅庚以一等的优异成绩,考进了山东省内最有名的岳麓书院,还得了书院山长、当代大儒解方的青眼,成为其关门弟子。 而后,傅庚又在第二年的院试与府试中顺利通过,名次竟还不低。其后两年,恰逢秋闱,傅庚头次下场居然一举高中乡试第三名。彼时傅庚才十六岁,这神童举子的名声立刻便传了出去。 据说,当报子来侯府送喜讯时,平南侯愣了有半炷香的时间,硬是反应不过来。直到派出去三拨人,反复确证消息无误后,平南侯才猛地爆发出一声大笑,其笑声之洪,将房梁上的尘土都震了下来。 最后平南侯是顶着一头的灰出来的,赏了那报子一锭十两的大元宝,后来的报子也是每人十两。那一天,报子们几乎不曾将侯府的门槛给踏平了。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当年的京城纨绔改头换面,竟成了实打实的举人、读书人,这故事实在太励志了,京里的百姓着实议论了好些日子。平南侯府过去十几年被傅庚丢下的脸,在那一个月里全长了回来。 既然儿子改得好了,平南侯便想将傅庚接回来。以平南侯的人脉与傅庚此时的盛名,无论他是进国子监读书也好,还是在家请了名儒专授也好,都是上上之选。 然而,傅庚却是坚不回京,理由有二:一是要侍奉年迈的恩师,二是要专心备考次年的会试。平南侯见他态度坚决,便也由得他了。 随后便到了春闱,这一年,傅庚不负众望、大放异彩,考出来的成绩位列三甲之中。次年上京殿试,因应对得宜、容貌俊秀,为今上所喜,钦点为探花。 彼时傅庚将将满十八岁,不仅是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往前数两百年,也找不出比他更年轻的探花来。平南侯府因了傅庚的存在,在那一年里成为京城最令人瞩目的勋贵之家。 据传言,当年傅庚披红挂绿、打马游街时,满城的姑娘将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都想来一睹这位年轻探花郎的风采。那些市井女子没那么多规矩,便立在街上看,贵族世家的姑娘们则寻了茶楼酒楼的雅间,站在纱窗后看。 傅庚骑马行至上元馆酒楼时,不知是哪个冒失鬼,竟掷了个香囊出来,恰恰砸在了傅庚的头上,将他的帽子也碰歪了。傅庚也不恼,抬起眼来,向着那纱窗后影影绰绰的几道影子露出了一抹微笑。 彼时春风正好,满城飞絮轻扬,桃花随风飘落,落英缤纷,盈盈如一场雪舞。傅庚的那一笑,便印在这明媚温柔的春光里,直醉了一街的芳心。 自此之后,没有人再记得“傅不吝”与“二楞子”,世人只知在金陵都城里出了一位俊美的探花,“春温一笑傅三郎”的名号也传遍了大汉朝。 听了傅庚的经历,傅珺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妖孽! 一个庶子能走出这番天地,只有运气是不够的。实力与心机缺一不可。傅珺甚至怀疑,那十几年的纨绔生涯,很可能是傅庚放出来的烟幕弹。为此她还旁敲侧击地向傅庚打探过,父女之间进行了如下一段对话: “爹怎么会中探花呀?”傅珺状似天真。 “爹聪明啊!”傅庚斜倚在湘妃榻上,一手撑着脑袋,笑得媚意横生。 傅珺暗里抖了一下,然后继续装天真:“还有呢?” “爹读书用功啊!”傅庚继续媚笑。 “那爹不玩么?”傅珺本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继续发问。 “爹白天玩,夜里读书啊。”傅庚答得轻松。 这答案让傅珺一时没了言语。 她就知道,傅庚的成功绝对不像传说的那样轻松。古代的科举制度是极其严苛的,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一座中等的城市能有上百位举人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了。再是天资聪颖的人也不可能学个两、三年就高中探花。 想来,为了走出这条路来,傅庚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也经历了比普通人更多的艰辛的吧。当然,他本人就是天纵奇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一点傅珺想不承认都不行。所以她的爹才会整天这么骚包,偶尔放个电就能电倒一堆人。这也与他年轻时实打实地荒唐过有很大关系。 如果说,挖出傅庚的黑历史,让傅珺体会到了侯府庶子生存之艰难,那么另一个信息则是让傅珺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信息,确切地说是现象,还是傅珺近三个月观察得来的。她发现侯府里的婆子特别少。 前世读《红楼梦》时,那真是各种婆子、嬷嬷满天飞,路上随便找找都能找出一两个婆子来。可是在侯府里,除了张氏、崔氏与王氏各自陪嫁过来的婆子嬷嬷外,便是以三四十岁的妈妈为多。尤其是荣萱堂里,一个婆子都没有,连粗使的都只有小丫头与妈妈。 傅珺暗里打探过两次,却一无所获。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这个问题。总归使唤的人尽够了,管她是婆子还是妈妈,只要有人做事便行。 大半个七月便这样过去了。时近月末,傅珺终于摊上了一件大事: 她要进学了。 不是去学堂上学,而是要跟着几位女夫子,进行一系列侯府姑娘基本技能的学习。 平南侯府仿效世族大家,哥儿们四岁开蒙,姑娘则放宽到五岁。男孩子进家学里读书,女孩子则由专门的夫子教授学问。 按理说,傅珺早就该进学了。只是自她五岁生日过后,先是平南侯要过五十五岁整寿,府里颇忙乱了一阵子,一时没人顾上这事,然后又逢上过年,开春后不久傅珺又落了水,在床上一躺便是月余,王氏也病得不轻,待母女二人好齐活了,又出了巧云这事儿,秋夕居里两个大人都倒在床上,傅珺进学一事便一直搁置了下来。 直到最近,王氏病愈、傅庚的伤也好了,这件事才被正式提上日程。 既是要跟着夫子进学,一应的礼数却是不可少的。王氏禀报了侯夫人后,便吩咐沈妈妈备了香茶半斤、细点两匣、金银锞子各十个、表礼两端,共四色礼,带着傅珺亲去拜访了这几位女夫子。 平南侯府共延请了三位女夫子,分别教授书、画、琴艺与女红。其中教授书与画的夫子姓程,教琴的夫子姓柳,教女红的夫子姓莫。 这三位夫子在平南侯府坐馆数年,对府中情况颇为了解,知道这位四姑娘乃是庶子之女,平日里性子温吞,也不大有甚出奇处,倒也放下心来。只要不是个刁钻的,她们的日子也好过些。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一,这一日是傅珺进学第一天。清晨起来后,涉江与蒋嬷嬷便带着青蔓、青芜两个忙活开了。因天气渐凉,便给傅珺穿了件淡青色绣了梅花的香雪纱小袄,下头系着同色绣了雀踏梅枝的裙子,头发虽依旧梳了丫髻,髻上却缀着两枚小小玉钗,钗头上镶着新近京里时兴的粉晶珠子,比珠花少了几分孩子气。胸前挂了金锁,腰上垂了一只糖玉蜻蜓坠,下头是一截流苏象眼络子,走动时随裙而动,煞是好看。 去给王氏请安时,王氏便满意地点头道:“也还罢了,第一日/进学,素净些也好。”说罢又叫怀素开了箱子,取了一只笔套、一只砚袋和一只锦囊来,道:“这笔套和砚袋原是娘小时候用过的,现下给你正合适。” 傅珺细细看去,见那笔套与砚袋皆以天水碧料子制成。笔套上用凸绣法绣了几枝梅花,枝杆虬结、红梅如血,无分毫婉丽,却如刀削斧凿般凝着股杀气,气势十分夺人。 砚袋上则是绣了大石上斜斜探出一丛兰花。那兰叶狭长锐利如剑,大石则是骨骼清奇。虽是绣活,却有画意,气韵清悠而苍劲。 傅珺再是个外行,也知道这两样东西不同一般,便抬起头询问地看着王氏。王氏笑道:“这是娘小时候照着你外祖父的画自己绣上去的,虽不十分精致,却也颇费了番功夫,可喜欢么?” 傅珺欢喜地道:“喜欢的。多谢娘。” 王氏便又道:“另外那只锦囊你也收着,里头收着几个小银锞子,防着急用。” 傅珺便叫涉江收了。王氏又细细叮嘱了她两句,这才携了她去了荣萱堂。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谢谢了。 第019章在线阅读 第019章 - 肉肉屋 第020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0章 在侯夫人那里请安过后,看看已近卯正时分,傅珺带着涉江与青蔓,随在三位姐姐身后去了三境草庐。这里便是程夫子授课之所。 三境草庐位于侯府后宅的东南侧,是一幢二层的小楼,小窗简净、轩堂明洁,里头是一色的榉木家具,布置得非常精雅。楼下为授课之所,楼上则是一间小小的书房,里头放着些浅近的读物,供姑娘们闲暇时 进入三境草庐后,傅珈便以主人自居,向傅珺一一介绍了三镜草庐里的事物,傅珍几次开口说话,都被她抢了话头,或是干脆不理。末了傅珈又指着几张桌子,略带倨傲地道:“先告诉你一声儿,靠窗那桌子是我的。” “靠墙这张桌子是我的!”傅瑶也抢着道。她虽是庶出的,生母马姨娘在二房却颇为受宠,仗着亲娘得势,傅瑶的性子便有些张扬,平日里与傅珈磕磕碰碰的便没少过,此时也忙着过来宣誓主权。 靠窗与靠墙的位置离夫子远些,这两个孩子各占了一个,居中的两张桌子便是完全是在夫子的眼面前了。 傅珺不欲与小姑娘争这些,便点头道:“我知晓了。”说罢又拿眼睛去看傅珍。三位姐姐都比她进学早,她这个末学后进自然要听学姐的安排。 傅珈这时候像是才想起傅珍似的,转首看了她一眼,眼珠转了转,笑道:“我竟忘了大姐姐还在这里呢。说起来,大姐姐跟四妹妹倒真是像,都像那锯嘴儿的葫芦似的,不爱说话。”说罢便掩了口吃吃地笑起来,眼睛又往傅瑶身上溜了一下。 傅珺实在不明白,傅珈这分分钟要把身份拿出来说事的精神头,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这屋里傅珍与傅瑶皆是庶出,傅珺虽为嫡女,却是庶子之女。唯有傅珈是全须全尾的嫡支嫡出,身份最尊,已是占尽了先机,却还老爱拿这事去笑旁人。她就不怕拉仇恨么?要知道现在可是三比一啊。 傅珍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并未说话。傅瑶却是早醒过味儿来了,脸立刻涨得通红,语带讥讽地道:“说得是呢,谁比得上二姐姐口角伶俐,比那说书的女先儿还厉害呢。二姐姐若是一开口呀,那些什么女先儿们可不得甘拜下风?” 傅珈一听此言,一双眉毛便立了起来,怒道:“你说谁是女先儿?” “谁想当女先儿,谁便是女先儿。”傅瑶反唇相讥,毫不退让。 “你敢骂我?”没了长辈在跟前,傅珈也现了原型,横眉立目伸手指着傅瑶。若是再叉个腰的话,便是一副标准校园女混混的造型了。 傅珍见这架势要不好,忙上前去劝:“三妹妹少说两句吧,二妹妹也快坐下,夫子马上要来了。” “大姐姐怎么先叫我少说两句?明明是二姐姐先说的。”傅瑶不干了。 “大姐姐这话什么意思?为何夫子来了我就得坐下?难道竟是我错了吗?”傅珈也不愿意了。 傅珍急得满脸焦色。她原不是个会说话的,此刻更是口拙得厉害,只一个劲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二妹妹、三妹妹你们听我说……” 傅珈和傅瑶哪里听她说,一致掉转枪口对准了傅珍,傅珍立刻被轰得满身枪眼儿。 见此情景,人矮力微的傅珺非常明智地退出了战团,坐在了位子上,两只胖手托着下巴看姐姐们吵架,一脸的若有所思。 小姑娘吵架并不是件有趣的事,傅珺之所以看得如此认真,是因为她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她家的大姐姐傅珍,虽然满面焦急,像是急得说不出话来似的,可她的左侧嘴角却会偶尔下意识地微微抬起。 这个动作叫傅珺非常在意。因为,这是最为明显的表示轻蔑的表情。 通常来说,人的左半边脸更容易暴露内心的真实情感,因为大部分人的面部表情是受右脑控制的,左撇子则相反。而从傅珍的微表情上看,她表面上是在劝架,其实心中对这两个妹妹,或者至少是其中之一,非常的瞧不起。 这个发现让傅珺觉得十分兴味。她再一次发现,人类的本能反应在微表情上,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再多的谎言与虚饰,都不可能敌得过心中的本能。这也是傅珺前世一直在努力研究微表情,并最后申请进入明斯顿大学专攻犯罪心理学的原因。 只可惜,她只在明斯顿大学读了两个月,便来到了这个时空。对于犯罪心理学她是连皮毛都没摸着。想到这里,傅珺心中生出了一丝黯然。 “姑娘,程夫子快到了!”傅珈身边的大丫鬟珊瑚一直站在靠门的位置,此时突然出声提醒。 “姑娘快坐下吧。”傅珍身边的丫头春烟也走上前来,将笔墨纸砚收拾出来,放在了桌上。 看这两个丫鬟淡定的模样,倒似是对此情景习以为常了似的。方才几个人吵成一团,也没见她们出来劝。可想而知,这种情形肯定是时常发生的。 听见程夫子快到了,傅珈等几人忙回到自己的桌前坐好。早有丫鬟上前摆上瓷壶、纸匣、笔格等物。涉江也将笔套与砚袋中的事物取出,替傅珺一一安置妥当。一时间,三境草庐一派宁和,全不见方才鸡飞狗跳的喧阗景象。 卯正二刻,程夫子准时踏进房中,傅家四姐妹皆起身执了弟子礼。 程夫子约摸三十许的年纪,细眉淡目、身段不高,生得并不出挑,唯胜在气韵安静娴雅,予人大家闺秀之感。 程夫子态度温婉地先叫四女坐了,随后便叫傅珍等三人将之前布置的课业呈上来。傅珺便借机偷空看了看面前的书本。 这个时空的女子开蒙读物是《女诫》,傅珺面前的这本显然是专供小孩用的,字印得极大,一页纸上也只得一、二十个字。傅珺看了两页后,悲哀地发现,自己现在基本可算个半文盲,读写繁体字需得从头学起。 因傅珍等三人年岁相差不大,所以她们的课程进度是一致的,《女诫》已经学完了,现在开始讲《女论语》。而傅珺这个文化水平最低的人,只能等三个姐姐学完了,才能开始她的识字课。 课堂的上半段时间,程夫子为三个大姑娘讲了两段《女论语》,又让三人分别背诵了书中的段落。这其中,以傅珍的表现最为优异,不仅背诵流畅,且理解力亦很好。傅珈次之,傅瑶垫底。 课程的后半段,程夫子便让她们先将今日新学的几段背下来。随后便走到傅珺跟前,问她道:“可识得字否?” 方才她眼角余光瞥见傅珺一直在翻书,看上去倒像是识字的样子,故而才有此一问。 傅珺点点头道:“父亲与母亲略教过几个字。” 这倒是实情。傅庚与王氏皆教傅珺读过几句《三字经》,王氏还手把手地教傅珺写过字。不过因冗事繁杂,二人所授并不多。 程夫子面上依旧是温婉的笑意,让傅珺先来读一段《女诫》。 傅珺便捧起书,嗑嗑巴巴地读了起来:“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余什么,赖母师之典训,年十有四……夙夜什么心,勤不告劳,而今而后,乃知免耳。” “噗”的一声,傅珈忍不住先笑了出来,随后傅瑶也笑出声来。傅珍虽然未笑,然而转头看傅珺时,嘴角又是下意识地一抬。 傅珺也有些脸红。有些字她真的不认得。前世的后几年时间她说英语比中文多一些,古典知识实在欠乏得很。 好在程夫子并未再多说什么,表情也依旧如常。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领着傅珺轻声诵读了《女诫》的第一段,又布置了几张大字,交待了下堂课上要背诵的内容,这一堂课便结束了。傅珺看了看课堂里的刻漏:辰正二刻。恰好是一个时辰。 下课后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程夫子并不拘着女孩子们,自带着小僮去院中散步休息。没了夫子在前,几个姑娘也自在些。涉江便走到傅珺身边,轻声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傅珺便叫她倒了碗茶来。方才那堂课还真有些紧张感,此刻方觉口干舌燥。 傅珈便在这时走了过来,站在傅珺桌前笑道:“四妹妹方才念书念得真是有趣极了呢。”她一面说一面便提起手里的帕子掩唇轻笑,姿态十分优雅。 傅珺端起茶盏喝了口茶,一语未发,权当傅珈不存在。 傅珈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眸中掠过一丝恼意,放下脸道:“四妹妹好大的派头,姐姐跟你说话,竟是一句儿不理的。这又是谁教的你规矩,对姐姐如此不敬?”说罢眼中尽是不屑。 听了这话,傅珺也有些恼了。她可以不跟小孩计较,但若对方是熊孩子,她也不会客气。 她将茶盏轻轻向桌上一搁,站起身来,直视着傅珈的双眼道:“二姐姐既问了我,我也不好不回。妹妹这规矩恰是跟二姐姐您学的。方才二姐姐是怎么对大姐姐的,妹妹我这会子便怎么对您。怎么,难道方才二姐姐对大姐姐的态度竟是不敬么?”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谢谢了。 第020章在线阅读 第020章 - 肉肉屋 第02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1章 傅珺的声音不高不低,辞锋却极利。傅珈听了,面色变了几变,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傅珍与傅瑶则皆看了过来,眼中难掩讶色。这个四妹还没到六岁呢,平常亦绝少开口,没想到说话倒挺利索。 傅珍犹豫了一会,慢慢地踱了过来,陪笑道:“方才二妹妹并未对我不敬,四妹妹是不是看错了?” 闻听此言,傅珈立刻精神一振,声音也抬高了八度,对傅珺道:“你看,大姐姐都说我没有不敬,四妹妹却以言语污我,此乃真正的不敬,还不快快认错。” 傅珍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而其所说之语则更是令人不快。不过傅珺并不吃惊。只是目注傅珈,笑着问道:“既是如此,那妹妹便更没有错了,何来认错一说?” 傅珈怒道:“你污我对大姐姐不敬,难道不是错么。” 傅珺便转过脸去,问傅珍道:“大姐姐记性最好,方才背诵读书还拿了头名呢,还请大姐姐帮妹妹回忆一下,方才妹妹是怎么说的,原话是什么?” 傅珍没想到傅珺会问到她身上,微有些吃惊,张了张口又闭上了,面上显出为难之色。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傅瑶这时却是忍不住了,笑着道:“亏大姐姐背书那样好,竟连这些许小事都记不住。方才四妹妹说的是:她的规矩恰是跟二姐姐学的。二姐姐怎么对大姐姐的,四妹妹便怎么对二姐姐。四妹妹还问:难道方才二姐姐对大姐姐的态度竟是不敬么?” 傅珺便笑着向傅瑶致谢道:“多谢三姐姐帮我记着。”又转头看着傅珈,笑道:“二姐姐听清了不曾?妹妹可没说您对大姐姐不敬哦,只是请教了一句而已。” 傅珈面色微僵。她当然知道傅珺方才说了些什么,只不过傅珍的话头送了过来,她不用一用岂不可惜?恨只恨傅珺并没顺着说下去,倒将话又带了回来。略一转眸,傅珈倒也没再纠缠下去,只定定地看着傅珺,似笑非笑地道:“却原来是我一时弄混了。倒是妹妹,真个儿好口齿,一个字儿都不错的呢。” 傅珺权当这是赞美,谦谦一笑道:“谢二姐姐美言。” 傅珈抿抿唇,道:“这原是妹妹该得的。”说罢,便转身回到了桌前,端起桌上的攒珠纹粉青哥窑盅喝茶。傅珺注意到,她捏茶杯的手指有些泛白,不免暗自偷笑。 傅珍的目光在傅珈与傅珺身上走了个来回,旋即抬手轻掠鬓发,亦将面上的失望之色掠了去。她正待离开,忽然听见傅珺唤道:“大姐姐请留步。” 傅珍停步回头,面上带着惯常的那种小心而又柔弱的笑容,轻声问:“妹妹何事唤我?” 傅珺道:“大姐姐学问最好,妹妹有句话想请教大姐姐,在家时常听父亲说‘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此语何解?” 傅珍闻言先是略怔,随后面上便是一阵红白。 傅珺并未错过傅珍方才的表情变化,心中微微一哂。她这是用“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之语反问傅珍。方才傅珍出面帮傅珈说话,明帮腔暗挑拨,还真以为别人不知道似的。 傅瑶原是个看戏不怕台高的性子,此时便插口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这话说的是身为君子,先要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为。大姐姐,我说的对么?” “三妹妹说得对。”傅珍和声道。 傅珺立刻“恍然大悟”地道:“哦,原来是这个意思呀,真是多谢三姐姐,妹妹受教了。” 傅瑶笑着捏捏傅珺的脸道:“四妹妹太客气了。” 傅珺随后又一脸“天真”地问道:“我有一回听爹说什么‘君子坦荡荡,小人常吃吃’。这话可真奇怪,三姐姐,常吃东西的就是小人么?” 傅瑶闻言一怔,旋即便是“噗”地一笑,那一头的傅珈也笑出声来,忍不住摆出姐姐款儿来教育傅珺道:“四妹妹也太无知了。那不是‘常吃吃’,是‘常戚戚’。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说的是君子为人光明磊落,小人行事却鬼鬼祟祟的。” “啊,原来如此。”傅珺有些“害羞”地小声道,又拍手笑道:“我知道啦,君子坦荡、言行一致,小人猥琐、口是心非。那些搬弄口舌是非的必定是小人啦,二姐姐、三姐姐,我说得对么?” 傅珺说话的声音可不小,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人都听见了。傅瑶微笑着摇头不语,傅珈先往傅珍那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傅珺,眼中意味不明。 傅珍竭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向傅珺的眼神变得极为尖利,不过她马上又垂下头去,掩住了这抹表情,默默转身回到了自己桌前。 课间的休息时间,便在这一场小小的风波里结束了。习画的时间为辰正三刻至巳正三刻,也是一个时辰。 这堂课倒没有分开上,而是四个人一起学的。傅珺对中国画技法自是一窍不通,好在程夫子授课极其细致,将一些技巧与基本画法融于其中,傅珺理解力又极佳,因此学来并不觉得复杂。 这堂课结束后,程夫子布置了一张作业,内容不难。傅珺只需画任意一物即可,三个大些的姑娘则是临摹画谱中的一页菊花图,言明两天后上交。这一天的课程便也结束了。 走在回秋夕居的路上,傅珺很有一种放学回家的感觉,像是重回到了前世的小学生时代。虽没有同学与她勾肩搭背地闲聊说话,却有人替她拿笔捧书,还有人给她端茶送水,待遇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只是,一想到而今所享用的一切,皆须以她今后身心的绝对不自由为代价,傅珺的心情便怎样也好不了,这一路都走得有些垂头丧气的,弄得涉江与青蔓以为她初次进学受挫,在旁陪了半天的小意儿。 回到秋夕居,傅珺先去正房见王氏。一进屋便见王氏穿着件天蓝色珍珠兰缠方胜绞缬襦裙,外罩水合色挑花对襟宽袖衫,一派慵懒地斜倚在黄花梨木的湘妃榻上,傅庚坐在她身边的美人肩椅上,亦只穿着深青色的家长直裰,长发微散、修眉星眸,二人真如神仙眷侣般灿然夺目。 傅庚与王氏似是一直在说话,见傅珺进来方才停下,齐齐笑看着傅珺。 傅珺立刻觉得自己电灯泡了,很是知情识趣地想要退出去,却不料傅庚身高手长,一把便捞过女儿拉到跟前,点点她的鼻头笑道:“我们家小夫子回来了,怎么见了爹爹就跑?” 傅珺实在不习惯被这么个大帅哥拉着,也很怕被傅庚那一脸明灿灿如耀阳般的笑容给晃瞎了眼,只得扭着脸道:“我没跑,爹拉着我做什么?” 王氏便笑道:“我们棠姐儿这是害臊了。” 傅庚便伸手揪了揪傅珺头上的两个发鬏儿,笑道:“在爹爹跟前害什么臊,我跟你说啊,你小的时候爹爹还给你换过……”他话未说完,王氏已经一巴掌轻拍在他身上,嗔道:“胡乱说些什么,没个正形。” 傅珺这回是真的红了老脸,偏偏被傅庚拉着,没处躲没处藏的,只得死命把脸扭向一旁。王氏与傅庚见了皆笑了起来,其中又以傅庚笑声最大。 大约是傅珺的呆萌样子大大地取悦了傅庚,午饭过后,傅庚破天荒地带了傅珺去了他的小书房。要知道此处乃是秋夕居的禁地,除了王氏,余者是绝不允许踏进半步的。 小书房位于秋夕居西侧,是一间单独的小院儿,与秋夕居的主建筑以一带粉墙相隔,粉墙上一道月牙门,平常皆是锁住的。 进了院门,迎面是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屋子后头连着一道角门,自角门出去便是夹道。这条夹道不仅能绕至前湖,亦连接着侯府的西角门。如此格局,也难怪傅庚长年锁住小书房的院门了。 这是傅珺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踏进真真正正的书房,她心中难免敬畏之情,从进门起便敛神静息,任由傅庚牵着手往书房里走。 位于正中的明间是看书的地方,东次间置了张小榻,位于竹窗之下,供主人休息时使用。西次间便是傅庚处理公务之处了,门上挂着锁,除了傅庚旁人一概不得入内的。 傅庚带着傅珺在明间里坐下,小厮端上茶来,傅珺便四下打量。只见书房的西北角置着一个青瓷大弓耳壶,里头不曾供花,只插/着几茎香蒲,枝叶散漫,颇为写意。壶旁立着一张长褡裢桌,桌上搁着一方八角澄泥砚、一架汝窑天青四卷荷叶笔洗,笔架亦有一青一白两座,皆是色泽温润古朴的旧物,另有纸匣、镇纸、铜水注、压尺等物。左侧为雕花大窗,窗外两树碧梧,此刻犹自荫翠如碧。 书案的右侧是两具书架,架上按经史子集的顺序排列了满满的几层书藉。桌前是一张四四方方的云纹牙头方凳,凳前置着一只小脚踏,东墙上还挂着一张古琴。 新人新书,求推荐求收藏。 第021章在线阅读 第021章 - 肉肉屋 第02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2章 傅珺目光被那一架子书尽数吸引了过去,她不由自主走到书架前,仰起脑袋,看着一本本线装的布皮书籍,宛若踏进了时空的河流,又像是与光阴隔着一道透明的水面。 在心态上,她与它们隔着千山万水,似是永远都无法抵达它们的身边。而她的身躯却早已与灵魂相悖,先期来到了它们的面前,与它们同一片天空、共一脉呼吸。 “小夫子想看什么书?”傅庚的声音适时传来,让傅珺又回到了现实中。她定了定神,抬头细细在书架上搜寻了一会,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于是踮起脚跟,伸长了手,又肥又短的胖手指着书架中层的一本书,转首看向傅庚。 傅庚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是《秦史》第一卷。他不由有些讶异,问傅珺道:“棠姐儿想看这本?” 傅珺用力地点点头,又仰着脑袋期盼地看着他。傅庚笑了笑道:“这本不好看,换一本可好?” 傅珺立马摇头。她一定要看这本。她太想了解这个时空了。 身为一个现代人,在经历过那样丰富的爆炸似的信息轰炸之后,对于信息的渴求已经融入了她的血脉。在任何时候,她都希望自己能掌握到更多的信息。读史,正是了解这个时空最直接、最有效的途径。 而依据之前所得的零散信息,傅珺知道这个时空出现的第一个强大的王朝,便是大秦。所以她要看秦史。她想知道,这里的大秦与她所知的那个秦朝,究竟有哪些不同。 见傅珺态度坚决,傅庚面上的讶色更深了。他侧头打量了眼前这呆萌的小娃儿一会,忽地莞尔一笑,摸摸傅珺头上的小发鬏,柔声道:“罢了,棠姐儿要看便看吧。”说罢便伸臂取了书下来,交到了傅珺的手上。 傅珺双手捧着书,凝视着封面上遒劲舒和、气势开张的“秦史”二字,胸腔中竟涌上一股热流。连她自己都不曾料到,自己对于书籍的渴望竟到了如此迫切的程度。若不是担心傅庚起疑,她都想现在就翻开书看起来。 见自家女儿举着肥爪子,小心翼翼地捧着书,宛若捧着稀世珍宝一般,傅庚又笑了起来,揉着傅珺的发顶道:“棠姐儿也不知能识得这上头几个字,看不懂便来问爹或娘吧。” 傅珺点点头,对傅庚送上大大的一朵笑容,颊边的梨涡甜得能盛下一碗水去,看得傅庚又是摇头又是笑:“罢了,一本书也能叫我们棠姐儿这般开怀。” 父女二人正各自欢喜着,却闻小厮汲泉在门外轻声禀告:“爷,前头大爷身边的人来回说,大爷有事,请爷过去外书房一趟。”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傅庚应道,随后又放柔了声音对傅珺道:“爹爹要做事了,棠姐儿自个儿回屋去好不好?” 傅珺乖巧地点点头。她也很想早些回房间看书。 傅庚便将她抱出书房,交给了在门外候着的蒋嬷嬷与涉江。又命人锁了院门,自去外书房不提。 傅珺带着蒋嬷嬷与涉江一同回了西厢,甫一踏进房门,傅珺便立刻走到她惯常坐着发呆的窗前,迫不及待地翻开了《秦史》,细细读了起来。 这是傅珺前世今生所经历过的最艰难的一次繁体字、竖排版、从右至左的阅读方式,这一切都让她阅读的速度降至龟速。更兼生僻字太多,许多时候只能囫囵读个大概。而即便如此,傅珺心中的震惊,还是大大地盖过了古文的艰涩。 她的预感没有错。这个时空的历史,果然是从大秦朝开始,迈向了与前世那个时空所不同的方向。而决定历史走向的关键人物,便是千古第一帝——秦始皇。 在傅珺的前世,秦始皇四十余岁即驾崩,秦王朝也随着他的逝去而迅速走向灭亡。而在这个时空,秦始皇却活到了七十三岁,并且,傅珺基本可以断定,这位秦始皇应该是她的穿越前辈。 所以,在他长达五、六十年的执政期间,他宛若一位先知,总能够料事于先机,防患于未然。在这个时空的历史上,没有焚书坑方士,亦不见寻仙烧丹,更不曾建造劳民伤财的阿房宫。 这位始皇帝杀胡亥、招刘邦、收项藉、善用李斯,将天下能人异士尽皆搜至麾下。他鼓励百家争鸣,与诸子坐而论道,甚至为各家学派专门设立了汇总的机构“文渊阁”。而他所著的《论儒》、《论道》、《论法》、《论墨》、《论名》、《论兵》等十余篇文字流传千古,被无数后人奉为圭臬。 此外,他还大力发展冶金业与勘探业,提出了许多超越时代的设想,令大秦朝的锻造技术得到了长足发展,铁器被广泛利用,大量的铁矿被发掘,他甚至还发明了炒钢之术,让这个时空提前数百年便有了钢材。 在水利、农田等方面他也极为重视,不仅大力治理蛟江水患,还在北方推行种植高梁、玉米等作物,免除饥馑。同时,他以一代雄主之威,戮力打破陈规,于寒门之中寻找才智之士,巧妙运用制衡之术,有效降低了士族门阀对大秦朝政治与经济的控制,让君权得以更为集中。最后,这位始皇帝将帝位传给了家族里的一位远房侄子,而非自己的儿子或孙子。此举更被后世之人推到了堪比尧舜的高度。 可以说,这个时空的秦始皇不再是功过掺半的帝王,而是辉耀千秋的明君,他所取得的成就后人绝难以望其项背。 正因为秦始皇为大秦朝打下了极为牢固的基础,致使原该早早完结的秦王朝,往后绵延了整整五百年。在这五百年里,不乏有仰慕始皇帝的君主模仿其所思所想,大胆开拓,为秦王朝带来了数百年的繁荣昌盛,国家生产力飞跃了好几个台阶。 一卷《秦史》、半部人间,无数沧桑往事随光阴流转,将历史带入了新的拐点。傅珺沉浸书中,心潮起伏、神思翻涌。若非涉江见自家姑娘一回来就埋首书本,怕傅珺看多了伤神,与蒋嬷嬷一直从旁劝阻,傅珺很可能便要将下午的时间皆耗于此事上了。 好在她迅速地回过神来,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已是离奇得叫人起疑了。字都没认全的半文盲,居然读《秦史》读得入迷,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几分怪异。 于是,傅珺便顺着她二人的话,适时抬眼舒眉,略欠伸了一下,懒懒道:“无趣,好多字不认识。”说罢还撅了唇,自去抱身边的大布老虎。 涉江便上前轻声道:“姑娘看累了,歇一歇吧。” 青蔓此时恰好进屋,她原就爱说话,便笑着接口道:“姑娘好有学问,今儿就坐下读书了呢。婢子看那上头的字呀,是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众人听着便皆笑了起来,蒋嬷嬷笑罢又轻斥:“没大没小的,在姑娘跟前混说。” 青蔓忙敛笑看了傅珺一眼,傅珺倒是不以为意。这丫头的性子她并不讨厌,伶俐讨喜的小姑娘谁不喜欢呢? 百无聊赖地抱了会布老虎,傅珺才记起今儿还有大字要写,另还有画要画呢,她现在可是有家庭作业的人了,合理安排时间很重要,便忙叫涉江伺候笔墨。 涉江便寻出了描红的大字纸来,又在一方小小的雕松竹细罗纹歙砚里注了些水,细细磨了一池子墨。 傅珺拾起毛笔,依着此前傅庚与王氏所说的方法,凝神静气、沉腕端坐,安安静静地写起字来。 有事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待傅珺写完两张大字,抬首却见窗前的树影已转深,淡青色的天空被枝叶剪成了细碎的斑点,揉杂在深翠的绿叶间。一阵风过,携来一段未名的花香,不知不觉便近了黄昏。 看着将至饭时,傅珺收拾了一番,自去了王氏房中。今日傅庚在前头有事,晚饭不回来吃,王氏便吩咐怀素:“叫小厨房留着人,防着爷回来要汤要水的,再将那酸笋鸭皮汤并清蒸鳜鱼留些下来。” 怀素忙下去布置了,这里王氏便与傅珺两个安静地吃了晚饭,略喝口茶消了消食,便一起坐了软轿去荣萱堂陪侯夫人说话。 荣萱堂里此刻正是笑语满堂,傅珺进门时,便见侯夫人搂着傅玠,一脸的开怀,眉梢眼角皆是欢喜。 给侯夫人请安毕,傅珺便安静地立于王氏身边,继续扮演呆萌萝莉。傅珍的眼风自她身上划过,左嘴角微微一抬。 傅珈倒是没多留意傅珺,她此刻全部的注意力皆在侯夫人身上。只见她微微迟疑了片刻后站起身来,行至侯夫人跟前,面上带着一丝羞赧的神色道:“祖母,珈儿前些时候初学了针线,给您做了条抹额。” 一旁傅珈身边的大丫鬟璎珞便捧上一只小锦匣来,傅珈取过,双手呈了上去。 第022章在线阅读 第022章 - 肉肉屋 第02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3章 侯夫人早已是笑意满脸,道:“哎哟,今儿可是个好日子,竟得了我们珈丫头的礼。”一壁说,一壁倾身自傅珈手上取过锦匣,掀盖看去,却见里头是一根紫绿底暗花云纹蜀锦抹额,绣样并不复杂,针法亦十分稚嫩,却胜在针脚细密,看得出是傅珈亲手所做,且缝制时极是用心。 侯夫人见之颇喜,便将抹额取出来,现换了自己头上的那根,又叫于妈妈取了靶镜出来照了一照,方笑着赞道:“珈丫头有心了。” 傅珈面染红晕,垂首道:“祖母过奖了。这原是孙女当做的。孙女是初学,做得不好。” 侯夫人笑道:“这便很好了,祖母很喜欢。”又吩咐素云:“去里屋将架上第二层的那只箱子拿过来。” 素云依言去了,不多时便捧了只不大的填漆红皮木箱子出来,侯夫人开了箱,自里头拣出一支镶红宝绞丝双蝶金钗来,对傅珈笑道:“祖母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钗子你们小姑娘家戴着正好。” 傅珈不敢就接,转头去看张氏,张氏便起身道:“珈儿还小,用不上这些呢,夫人留着给旁人吧。” 侯夫人笑道:“这是我予她的,很不与你相干。便现下用不上,以后总用得上的,拿着罢。” 张氏见状便不再言语了,傅珈便欢欢喜喜地上前谢过侯夫人,接过了钗子便倚在了侯夫人身旁,陪侯夫人说笑,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状似无意地往傅珺处看了一眼,又往傅瑶那里看了一眼。 傅珺自是以不变应万变的反应,那就是没反应。反观傅瑶,见傅珈看了过来,她忽然便举袖掠了掠鬓发。今儿傅瑶穿的是件鹅黄色缠枝莲纹香雪纱宽袖长褙子,此刻一抬袖子,便露出了一小截手腕来,腕上一只镶琥珀莲花掐丝金手镯,被烛光晃出点点金斑。 傅珈眸色微微一暗,傅瑶一扬头,回了她一个嚣张的笑。以傅珺这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觉得傅瑶着实张扬了些。不过人家是二房的姑娘,二人隔着房呢,傅珈便是再气也不好像对傅珍那样。 这段小小的眉眼官司并未引起在场众人的注意,大家又说了些闲话,便各自回房。王氏携了傅珺将出荣萱堂院门,便碰见了傅庚。 “爷怎么来了?”王氏便问。 “我才从外头回来,恰好见你们这里散了,顺道儿过来接你们。”傅庚笑道。 王氏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便知道他今儿是有应酬了,嗔他道:“这一身的味儿,站开些,别熏着棠姐儿。” 傅庚便果真站得离傅珺远了些,却将王氏也拉了过去,道:“别坐轿了,走一走也好。” 王氏想甩开傅庚的手,傅庚却不放。这里到底还是荣萱堂门前,她也不好太过挣扎,只得任由傅庚握了手,心中浮起甜意来。 一家三口散步回家,傅珺是非常赞成的。主要是坐轿不舒服,不如走路来得自在。 于是,小丫头在前打着灯笼,怀素等几人则不远不近地跟着,傅庚携着王氏,王氏又牵着傅珺,一家子往秋夕居走去。 这样的场景,与前世傅珺常见的一家三口走在路上的情形何其相似?只可惜,前世的她无缘领受。而今么,虽然此情此景十分美好,可叹囿于礼制,却是不能时常体会了。 傅庚与王氏一面走,一面轻声说话。没说几句,话题便转到了傅珺的身上。傅珺便竖着耳朵听。 “听说爷今儿将那本《秦史》给了棠姐儿?”王氏问道。 “棠姐儿想要那部书,我便给她啦。”傅庚笑道。 王氏便嗔道:“那可是唐刻本,你好容易寻了来的,便这般给了棠姐儿,你也舍得?” 傅庚笑得极为轻松:“有何不舍?书么,有欢喜的人看了才叫做书。况我的书,我想给谁便给谁,旁人管不着。”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傅珺嗅出了一丝异样。 果然,便听王氏微微叹息了一声,低语道:“我都明白。你且按你的意思来,不必顾着我。” 傅庚放低了声音,温柔地道:“不会叫你为难的,此事我自有主张。” 王氏便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呀,有时候还真像我父亲,都是这么个拧的性子。” 傅庚亦笑道:“能与沧浪先生比肩,我知足了。” 王氏之父王襄,字述古,因居于沧浪亭附近,便自号“沧浪先生”,在士林中颇见文名,现任着苏州知府。因脾气禀性与傅庚十分投契,二人倒不似一般翁婿,颇有几分莫逆之情。 傅珺此时却是有几分悔意:早知道那本书如此珍贵,当初就不拿了。此外,听傅傅庚与王氏的对话,这本书看来还有旁人想要,只是傅庚没肯给。却不知要书的人是谁?傅庚这又是跟谁硬杠上了?还有王氏似也被扯进这件事里,傅珺不得不联想到了侯爷与侯夫人。 能在家里为难王氏的,也就这两个了。 带着这种种思索,傅珺回到了西厢。进了屋先去窗前,将那本唐刻本《秦史》小心收进书匣,锁好钥匙,再将钥匙藏进小荷包里,这才算安了心。 一夜无话。 翌日是上琴课的日子,王氏早早便为傅珺寻了一架小焦叶琴,桐面梓底、色如墨玉,虽不是什么名品,用于初学者却是足够的了。 上琴课的地方在后花园的一处静室,名曰“风入松”,前临流水,后倚松竹,四面皆是敞窗,取风过松林、潺源琤琮之意,却是个清静的所在。 这琴课却是今年新添的。早两年张氏便邀了柳夫子过来坐馆,侯夫人却说女孩子肌肤柔嫩,太小学琴怕伤了手,故而往后延了两年,也是一片疼宠心肠。张氏与柳夫子算是相识,便留了柳夫子在府中。反正侯府豪阔,养个女夫子自不在话下。 柳夫子原也是官家淑媛,单名妤,自号清湘居士。其父原为陂县知县,为官方正,后因治理蛟江水患不力而获罪,全家被贬为庶民。柳大人忧郁之下病逝,柳夫人便携女进京投靠了娘家。 柳夫人的娘家也只是一般的人家,其父先还在按察司任了个不入流的检校,却是个鲁拙不会做人的,一直得不到升迁。家中又只得一个兄长,也是个读书不成做事愚笨的,所娶之妻亦不过是平民之女,一家子家计并不大好。 后柳夫人亦因病去逝了,柳妤不愿再依附兄长嫂嫂,索性自梳不嫁。又因幼时曾得名师指点,琴艺上自有领悟,便干脆抛头露面,打出师尊招牌,去富户或高门中坐馆,专授闺阁琴艺一道。 因她面貌普通、为人拙直,因此倒也不曾惹出什么事来,一路平安走到现在。而今能得进入平南侯府,每年束脩不低,更兼四季新衣、时令节礼一概皆是全的,她自是乐得于此长驻,便是无事,亦取个清静之意。 侯府姑娘们的课程安排为上/三/日、休一/日。琴课与女红课因上课地点不同,因此分为两天,亦是一个时辰的时长,开课时间亦稍晚,自辰正而始。 辰正未至,傅珈等人便静静坐于琴台前,倒也没了往日打口沫官司的心思。大家都是头一回上课,难免有些惴惴。 辰初正,柳夫子一身青衣素裙,自门外走了进来。她是个样貌端肃的女子,肤色微黑、眉直眼正,面相颇为严厉。她并不多话,进了琴室后只略点点头,便开始授课。 先向四人解说了琴技的几种基本指法,又叫各人练习了一刻,随后,柳夫子便弹了古曲《颐真》的第一段,作为今天这堂课的主要内容。 傅珺曾偶听王氏说过,《颐真》此曲,取“谓寡欲以养心,息静以养真,守一处和,默契至道”为意,曲韵简明冲和。却见柳夫子抚此曲时,果真是面色淡然,一双不大的眼睛微微阖住,双眉舒放,似是沉浸在乐曲之中。 坐中四女有三人在凝神细听,唯有傅珺,面色微有些不自然: 以前一直没发现,她好象……有点……听不出音与音之间的差异。 换言之,侯府四姑娘傅珺,很可能是个音痴。 傅珺自忖前世自己乐感正常,那么问题应是出自于原主。 继承了原主的身体,获得新的生命,此为幸事。而不幸的是,原主身体上的某些缺陷,亦非傅珺这缕游魂可以改变。看来原主大脑中感受音阶的部分有点异常,因此傅珺才会听不出音与音之间的差异。 傅珺蹙眉凝思,一晃神的功夫,柳夫子已是一曲终了。 曲罢,柳夫子将曲谱与了四人,先叫她们学着看谱,又教了两个指法。 弹弹学学,一个时辰便过去了。那柳夫子面相虽厉,其实倒并不太难说话,布置下来的课业也简单,叫姑娘们先学着读会曲谱,若能抚出琴曲来自然是好,便不能亦无碍,并没有做硬性规定。 回到秋夕居后,抱着自己“心爱”的大布老虎,傅珺的心情很快便平复了下来。 音痴就音痴吧,能够重活一世已经足够幸运了,些许缺憾并不算什么。 第023章在线阅读 第023章 - 肉肉屋 第02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4章 然而,傅珺的淡定注定维持不了二十四小时。 第二天的女红课上,看着自己缝出的那条歪到不知哪里的“直线”,傅珺才终于发现,音痴其实还不是最糟的,她在女红上的“天赋”,才真正令人叹为观止。 这情形自然为傅珺赢来了傅珍左嘴角的抽动,以及傅珈甜蜜的微笑。傅瑶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看傅珺的眼神里,不自觉地带了两分同情。 四门功课,傅珺读书、画艺位列中游,琴技、女红则是完全垫底。如此战绩,傅珺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傅庚与王氏却根本不以为意。 “此乃小道尔。”傅庚如是说,说罢一摆袍袖,浑身的洒脱名士范儿扑面而来。 “不过是末技罢了。”王氏如是说,说罢还捏捏傅珺头上的抓鬏,笑得没心没肺的。 两个大人根本不在乎,小学生傅珺又有一颗强大的剩女之心,自然是更不在乎了。 倒是傅珈,忽然便对傅珺热络了起来。偶尔亦会来秋夕居串个门儿,与傅珺一同做些针线,借机教她如何拈针配色,或专意指点傅珺抚琴。 日子便是这般闲淡而逝。不觉间,秋意渐深,秋夕居的那株木樨树开了一树的淡白色花朵,白花碧树、间错缠绵,风过时便是一阵清雅的香气,随风一路拂出秋夕居,再和着后花园水榭旁的两棵丹桂香气,连荣萱堂亦能沾染一二。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依大汉朝风俗,中秋节这一日需得迎寒、祭月,家中不仅要摆设香案、供奉食果,还要阖家团圆分食月饼。 因着过节,这一日家学休沐一日,傅珺她们也放了假。 一早起来,涉江便为傅珺换了一身天蓝色织金妆花缎的袄儿,下头系着藕白底起彩纬六幅锦花缎裙,头发梳成了垂鬟分肖髻。蒋嬷嬷欲将两朵嵌红宝石累丝金花钿给傅珺簪上的,被傅珺拒绝了。 这一身已是十分华丽,过节应景足够,再多便有些过了。蒋嬷嬷这才罢了。 待傅庚与王氏携傅珺去了荣萱堂,大房的人已经到了。因傅庄尚在外公干,大房终究是少了一个人,这团圆节未免有些冷清。侯夫人还未如何,傅珈面上却带了几分郁色,见了三房的人亦只虚虚行了礼,与傅珺亦不似前几日那般热络。 傅珺是巴不得如此,站得离傅珈远远的,唯恐又被她缠上来。不一时,二房的傅庭也带着一家子人过来了。他一来,侯夫人第一个便欢喜起来,先一把揽了傅玠到怀里,又吩咐人预备新鲜果子,端上才做的点心。 傅庭最是个会凑趣的,将侯夫人哄得极为开怀。傅庚话虽不多,到底今儿过节,亦是温言承欢,若是傅庄在此,倒真是一出完整的合家欢了。一时间荣萱堂里笑语喧阗,十分的热闹。 学里难得放假一天,孩子们自是欢欣。傅琮是最爱热闹的,早拉着傅珍、傅珈等几个凑在一块商量去哪里玩。 傅玠在一旁见了便有些坐不住,在侯夫人怀里扭来扭去。侯夫人见他一脸猴急,撑不住便笑了,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说陪祖母好好坐着,净想着顽呢。” 崔氏便轻斥傅玠:“还不坐好,便是没个坐相。” 傅玠平素也是崔氏的心头肉,知道崔氏并未真生气,闻言也不害怕,只在侯夫人怀里扭股糖似的。 侯夫人忙对崔氏道:“小孩子家爱玩,大节下的别吓着孩子。”又哄傅玠:“别怕,有祖母在呢。想去玩便去吧,只多叫人跟着。” 傅玠得了这话,忙忙应了一声,便过去与傅琮汇合了。傅琮便瞅着他笑:“嗬,三弟这是得空儿了。” 傅玠哪里理他,只一个劲地问:“商量好了么?去哪里耍去?” 傅琮一下子来了精神:“去前湖吧,前儿见那里头还有下剩的莲蓬,咱们摘莲蓬去,可好?”最后这个问句却是看着傅琛说的。 傅琛便伸指在他头上轻敲一记,道:“整日里只想着顽,今儿中午在霜风梦晓轩设宴,现下跑去前湖也玩不痛快。换一个。” 傅琮一听这话立时蔫儿了,垂肩低头,状甚泄气。傅珈与他却一向是极要好的,见状便吃吃笑着提点他:“大哥哥只说现下去前湖玩不痛快,可没说不许顽呢,二哥哥莫不是傻了吧?” 傅琮一想,可不正是如此么?不由大为欢喜,开心地道:“那便吃了饭去顽,可好?” 傅琛点了点头。 傅玠见他们商量了半天也没定,早捺不住了,急急地道:“下晌的事等会子再说,大哥哥且说这会去哪里?” 傅瑶便笑着提议道:“便去后花园观鹤吧,那里头还有头母鹿才下了小鹿仔,想是有趣儿得紧,回来吃饭也不跑远。” 傅玠眼睛一亮,喜道:“这主意好。我叫人给我拿弓箭来。”又冲傅琮道:“咱们比着看谁能射着鹿。” 傅琮豪气干云,胖手一挥道:“好!且看你我兄弟逐鹿中原!” 傅琛又好气又好笑地拍了下他的头道:“又乱用成语。到时候栽了跟头可别哭!” 几个人一面说着,一面便出了荣萱堂,傅琮与傅玠两个忙着吩咐人备弓箭,傅珍等几个女孩子亦跟了出去。傅珺一向是随大流的,便也混在人群里去了后花园。 傅琮与傅玠是后花园的常客了,想来在居住于此的小动物们心中,这二人还是恶客。他们两个一拿出小弓箭来,那些什么仙鹤呀、鸳鸯呀、小鹿还有小兔呀,飞的飞跑的跑,呼啦啦全没了踪影。傅珈跟在后头急得跺脚:“二哥哥、三弟弟,你们别拿弓箭呀,看小鹿都跑没了。” 傅瑶也急道:“我们还没看呢,全给你们吓跑了。” 傅琮与傅玠哪里听得这些话,指挥着仆妇下人去围追堵截,傅琮将那颗大头摇了摇,一脸“不与你们计较”的表情,傅玠更是煞有介事地叹道:“唉,二姐姐和三妹妹便是妇人之仁,哪里懂得我们英雄肚肠。” 傅珈不依地娇声道:“我才不管你们什么英雄肚场狗熊肚肠的,我只要看小鹿。”说罢也顾不上什么亲疏了,拉着傅珍与傅瑶拦在两个捣蛋鬼前头,只不让他们动武。 傅珺只低头假装胆小,躲在人后闷笑。 一通混闹之后,便也到了饭时。一群萝卜头齐齐被管事妈妈带去了霜风梦晓轩。这里是一处敞轩,三间屋子皆是打通了的,门前屋后有菊圃,又种了金桂一株,另有三、五棵银杏树,此刻那满树的叶片犹带残绿,在秋风下飒然有声。 因是家宴,便也不讲究那许多规矩,众人皆在屋中坐了,并不设屏风,中间一张透雕喜鹊登梅四面攒牙子檀木八仙桌,桌上铺着大红锦缎,平南侯、侯夫人以及大房、二房、三房等长辈皆坐于此。姑娘与哥儿们便在傅琛的带领下,坐在一张稍小的黑漆嵌镙钿六仙桌旁,算是另开一席,倒也热闹。 平南侯心情不错,与傅庭、傅庚饮了几杯菊花酒。席上傅琛还做了一首应景的《秋雨》诗,得了侯爷赏的一块凤池古砚。傅庚亦赞说傅琛之诗工稳沉着、凝而不浊,便将自己亲手制的一匣子碧云春树笺予了傅琛。傅庭则赏了一块玉。 既是侯爷开怀,众人自是各有表示。侯夫人、崔氏与王氏亦皆赏了表礼笔锭等物。傅琛得了众人许多夸赞,又收了一堆礼,虽面上还绷着,眼睛却是笑弯了。 有了傅琛起头,傅琮与傅玠亦皆表演了一样拿手的。傅琮写了篇大字,也得了不少赏。傅玠是个好武的,便叫人端出一盘子粉团来,他拿了小弓箭射了几只团子,倒是赢得了一片彩声。 侯爷一时也来了兴致,便叫人将秋梨、柑桔、李子等鲜果子摆在条案上,搁在远处,他自取了把弓箭来,叫几个孩子们说想吃什么果子,当真是指哪打哪、百发百中。傅琮、傅玠两个看得眼睛都直了,直缠着侯爷要学艺,侯爷欢喜大乐,一手抱起一个来哈哈大笑。 满座中人见侯爷开心,亦是说笑不息,唯有王氏,虽也笑得仪态万方,却终免不了眸中一抹郁色。大房、二房皆有子嗣,唯有三房孤清,她心中又怎么能真正开怀? 傅珺远远瞧见了,心中也有些黯然。 散席后,几个孩子早就得了侯夫人同意,去了前湖泛舟摘莲蓬。傅珺却不想去。一者是因为王氏心情不好,她有些担心;二者却是因为自落水后,她心里便留下了阴影。当初她便是在前湖落的水,至今看到那片大湖,她心中还有些发寒。 “四妹妹不去么?”傅珍不知何时踱了过来,轻声问傅珺道。 傅珺便道:“不去了,我有些乏了。” 傅珍凝视了她一会道:“四妹妹可还是记着那件事?” 傅珍这是明显的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在傅珺并不介意,反倒干脆地承认:“妹妹至今心有余悸,所以还是不去了。” 傅珍的左嘴角便又抽了一下,口中的话却说得温柔:“也是,妹妹既是怕了那还是回去歇着吧。” 新人新书,请大家多多支持,推荐+收藏多多益善。在此拜谢了。 第024章在线阅读 第024章 - 肉肉屋 第02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5章 傅珺实不欲与傅珍多说,只嗯了一声便去寻王氏了。她总觉得傅珍的心理有些阴暗,自卑又自负。现实中的她只能谨小慎微地活着,却在心理上膨胀得特别强大,瞧不起所有人。不能说她心理不健康,但也不容乐观。 傅珺觉得,傅珍之所以如此,与她所处的环境以其本身处世态度皆有关系。不过,这些不与傅珺相干。她还能管别人怎样活着不曾?只要不犯到自己头上来,大家就客客气气地做姐妹也挺好的。 与王氏回到了秋夕居,傅珺好生睡了一觉,醒来时只觉得神清气爽。梳洗打扮后,便与傅庚、王氏一同去了后花园。 今儿晚上阖府皆在大花厅里家宴,还要拜月、分食月饼。傅庭特为叫了一班小戏,便在那水榭里装扮起来,就着水色天光与漫天的霜华,众人一同赏月听戏。 晚宴的规格比午宴要高些,花厅里设了一座紫檀木螺青缎绣秋江月夜图六扇围屏,男女分席而坐。花厅里窗格门户尽皆撤下,以冰丝绢做成的隔扇横在前头,又有嵌珐琅桃花烛台上插着明烛,罩着堆纱罩子,灯影绰绰、明光耀眼。 花厅前置了一张大香案,一张红毡自花厅直铺到香案下。香案上供着月饼、西瓜、红枣、李子、葡萄等果品,香案四角各燃着一支儿臂粗的红烛,将四下里照得透亮。 开席前,平南侯先领着阖家老小,于香案前焚香拜月。各房皆按长幼次序挨次焚香,待事毕方叫撤下香案,众人这才入了席。 一时间便见花厅里锦裀绣褥、轻纱袅罗、金樽玉壶、冰盏晶灯,说不尽的繁华,道不完的富贵。那班小戏也开了锣,长韵短调隔水送来,散入满园的月色中。傅珺坐于席间,只觉得恍若梦中,感觉极不真实。 当此良夜,共对婵娟,这一夜的平南侯府可谓笙歌乱耳、锦绣盈眸。唯一的插曲发生在分食月饼时。 月饼是大厨房做的,搁在一只白底青邢窑荷叶盘里呈了上来。饼皮儿上雕着富贵牡丹的图案,直径约有五、六寸,已切成了若干小小的三角形状,只待着分发给众人。 今儿这家宴乃是崔氏一手操办的,她又是出身世家,便依足了规矩一直站在侯夫人身旁服侍,不肯稍坐。凡上菜皆是她先试尝一口,方再换了干净的筷子挟给侯夫人。倒是张氏,因久病方愈,侯夫人怜她身子不好,叫她坐着只管吃酒听戏。 此刻月饼呈了上来,自是由崔氏先尝了一口。谁料,这一口尝罢,崔氏的面色突然就变了,蹙着眉头回身便向身旁站着的大丫鬟翠轩轻声说了两句话。 翠轩听了崔氏所言后亦是面色微变,左右瞧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这里,便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花厅。这里崔氏便又向奶娘周妈妈使了个眼色,又看了那盘月饼一眼。周妈妈立刻会意,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悄声吩咐了两句,那小丫头便将那盘子月饼端了下去,周妈妈亦跟着出去了。 随后崔氏曲了身子,向侯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神色焦急中带了两分委屈,眼圈亦有些微红。 侯夫人听罢崔氏所言,第一个反应便是向侯爷那头望了一眼。隔着屏风上的秋江与明月,却见那桌一切如常,想是未曾发现此间的异样。 侯夫人凝眉思忖片刻,便安抚地拍拍崔氏的手,示意她放心。随后便抬高了声音笑道:“罢了罢了,二郎媳妇倒有这般巧的心思。”说着便转头吩咐于妈妈道:“于家的,你去将二郎媳妇新制的月饼呈上来,咱们也尝个新鲜,那旧式的便罢了,不必呈上了。” 侯夫人既然发话,众人自皆遵从。一时间只见小丫鬟们端上了新的月饼上来,却是指肚大小的极小的月饼,饼皮莹白如玉,甚至能看得见里头红色的馅儿芯,做得十分精致。 傅珺自是将这一切瞧在了眼里,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肯定是前头的月饼出了问题。好在这一幕发生得的极快,席上众人又有一多半心思皆在那戏文上,倒没多少人意识到盘中月饼的变化。傅珺还特意留心了下张氏的反应,却见她手里拿着帕子,正在为戏文里的人物落泪,根本没往这头看一眼。 傅珺尝了一口面前的袖珍月饼,味道甜而不腻,饼皮软硬适中,馅心口感细滑,比前世的月饼亦不差多少。座中人等对这样小的月饼倒皆觉着有趣,唯有傅珍在看到月饼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闪,抬眼看崔氏时,那左嘴角便又抬起来了。 不知道这位大姐姐心里还能瞧得起谁?傅珺对此深表好奇。 这段小插曲如同一枚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并不曾激起太大的涟漪。大家依旧赏月吃酒听戏,直顽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次日恰逢四日一轮的休沐,傅珺享受到了前世双休的福利。只是在这个时空里,身为子女是不可能睡懒觉的。虽然侯夫人吩咐下来晨起她要多睡会,叫众人不必请安。但王氏这里的定省傅珺却必须遵从。 去正房请过安后,傅庚见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温暖,风也不大,便吩咐人关上秋夕居院门,又叫几个妥当的丫头去小书房将书抬了不少出来,由他亲看着晒书。 秋夕居的一应人等便皆忙碌起来,搬书的搬书,拿凳子的拿凳子,不多时便铺了满院子的书。傅珺想起自己房里还有一本“宝书”,便也要拿出来晒。王氏便笑道:“那本书可不能晒,纸晒脆了不是顽的。” 傅珺老脸一红,嗫嚅地点头应是。她无知了。在这个时空她就是个没文化的半文盲。 傅珺正在暗自唾弃自个儿,青蔓却悄没声地踅了过来,问傅珺道:“姑娘,这些字儿上又没有水,为什么要晒呢?” 傅珺一听,得,比她更没文化的人来了,心中立刻平衡了许多。涉江在一旁便笑道:“那晒的不是字儿,是书。” 青蔓不解,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地:“这不都一样么?那字儿不就在书上么?” 涉江见这是个说不通的,忍不住掩口笑道:“是是是,咱们青蔓说得对。” 青蔓便一脸了然地道:“我就说么,这些字儿定是夹在纸上久了,拿出来晒一晒,便又新鲜了。” 这话一说,傅珺也乐了,便连王氏亦是满面的笑意,沈妈妈便笑着对青蔓道:“依你说,这字儿晒新鲜了又能如何?还能吃不成?” 青蔓一想,也是,还没听说这字儿是能吃的。这么一想她便又混乱了,两条眉毛拧得死紧,一脸苦恼之色。 王氏见这丫头有趣,便招了她过去逗她说话。青蔓向来口齿便给,又带着几分憨气,引得王氏笑个不停。 一屋子人正自取乐,忽听有人拍门,有小丫头便去应了门,回来禀告道:“二太太身边儿周妈妈来了,说是二太太请太太去西花厅,有要事相商。” 王氏先是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此刻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两分,对沈妈妈道:“妈妈去看看是什么事儿。” 沈妈妈敛首应是,跟着小丫头匆匆去了。却见秋夕居的院门口,果然正站着崔氏的奶娘周妈妈。 沈妈妈忙一脸笑容地道:“哟,怪道今儿个树上有喜鹊叫呢,原来是贵客临门。” 周妈妈此刻正有些不喜。方才叩门之后,那小丫头开了门也不说请自己进去,倒将自己丢在这大门口。这三房也太不知礼数了,果真庶出的便是如此。 此时见沈妈妈亲自出来相迎,周妈妈心中才缓过来一些,面上的笑容倒还殷切,道:“老姐姐又说笑了,我们哪里当得上贵客二字。” 沈妈妈便歉然地道:“方才是我们简慢了,周姐姐莫往心里去。今儿我们爷要晒书,说了不许外人进院儿的,还令人锁了院门儿,我们太太也正不自在呢。” 周妈妈出身大汉朝第一世家,耳濡目染,自是知晓书本对一个家族来说有多么珍贵。听了沈妈妈所言,心中的不喜便又去了三分,笑道:“原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还请老姐姐莫怪。” 沈妈妈忙笑道:“周姐姐说哪里的话。却不知周姐姐说二太太请我们太太过去,是怎么一回事?” 周妈妈神色微敛,正色道:“我们太太叫请了大太太、三太太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沈妈妈见状,便知这是确实有事了,便道:“既如此,我便去回我们太太,过后一定到。” 周妈妈本便是来传个话的,见状便点头道:“如此便好。我且先回去复命,劳驾老姐姐代为传话吧。” 沈妈妈连称不敢,目送着周妈妈去得远了,方才回到了正房。将事情细细回禀了王氏。 王氏见她说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当下便要了衣裳来换,又叫盈香替她重新梳了头。 因着廊前阶下站了一地的丫鬟妈妈,王氏便也未就此事多做议论,只静静地端坐镜前,由着丫鬟们服侍。 傅珺看着镜中的王氏,心中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简单。作为一名前警察,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今天她必须跟王氏一起去。 而现在的问题是,王氏是肯定不会带着她的。她这个呆萌的娃儿只有被清场这一条路走。 想到这里,傅珺便上前牵住王氏的手,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努力卖萌装嫩,心中不住默念: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王氏垂头看着傅珺,“噗”地一声笑了,道:“棠姐儿这是要跟娘去花厅么?莫不是想去花园玩不成?” 傅珺想了一想,先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傅庚此时恰走了进来,见状便笑道:“棠姐儿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却是何意?” 王氏对这个女儿那是极为了解的,便笑道:“我方才问她是不是想跟我去花厅,又问她是不是想借机去后花园玩。她这点头是说,要去花厅。摇头是说,不去后花园。”说罢又问傅珺:“娘说得可对?” 傅珺大力地点头,面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傅庚便哈哈笑道:“知女莫若母,知棠姐儿者莫如晴儿。”这话却颇有调笑之意了,晴儿原是傅庚私下里对王氏的昵称。 王氏面上一红,对着镜子横了傅庚一眼,嗔道:“又来满口胡唚。”傅庚微笑不语,转身出了屋子,自去巡视他那些书去了。 王氏便弯下身子,摸摸傅珺的脑袋柔声道:“娘要去花厅议事,那没什么好顽的,棠姐儿留在家里可好?” 傅珺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王氏的,见王氏不同意,而她自己也实在做不出一哭二闹的那套戏码,便只得拉着王氏的一只袖子,一个劲儿地摇呀摇,口中软软糯糯地央求:“娘亲……” 这一声唤那真是拐了山路十八弯还不止,嗲得傅珺自己都要起鸡皮疙瘩。这却是她模仿了傅珈的。傅珈是个最会撒娇的主儿,傅珺每天看着,不会也会了。 见了傅珺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沈妈妈不由地便想起王氏幼时的样子来,那一颗心真是软成了水了,哪里还忍得下,便低声劝王氏道:“太太,棠姐儿难得想要出趟门子,您看……” 那边蒋嬷嬷也早软了心肠,亦在一旁帮腔道:“正是呢,太太,棠姐儿整/日/闷在院子里,又不爱说话,倒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王氏被她二人说得意动。细想下来,傅珺年岁还小,字儿都没认几个,带去了也没什么。况且今儿院子里晒书,小孩子家只能闷在屋里,着实可怜。她不由动了慈母心肠,便伸手在傅珺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一屋子的人替你说好话,我要说个不字儿便是不慈了,便跟着娘去罢。” 傅珺大喜,十分自觉地坐去梳妆镜前,涉江与青蔓便给她梳好头发,又见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小袄裙,却是没上过身的,颇能出得门,便也未曾替傅珺换衣裳。 母女二人收拾停当,带着沈妈妈、怀素、蒋嬷嬷与涉江四个跟的,一同出了秋夕居,来到了议事的西花厅。 此刻,张氏与崔氏皆在明间里坐着吃茶,看样子亦是才到不久。见王氏来了,二人俱都起了身,妯娌三人相互见礼问好。见了傅珺,张氏与崔氏倒都不曾露出异样来,想是因为傅珺年齿尚幼,家中之事便是说了她也不懂,便也没将她放在心上。 王氏便叫涉江与青芜将傅珺带进了西次间里,叮嘱傅珺要乖,又着她二人好生照顾着,才回到明间落了座。 待小丫头为王氏上了茶后,张氏便先行开口问道:“却不知二弟妹将我们叫过来,所为何事?” 崔氏微蹙了眉,细声道:“今儿我叫了大嫂嫂与三弟妹过来,却是为着昨儿晚上月饼的事儿。” 张氏与王氏皆是面现讶色,张氏更诧异地问道:“昨儿的月饼如何了?” 崔氏看了张氏一眼,道:“昨儿大厨房做的月饼,饼皮儿里搀了栗子面儿。好在我先尝出了不对劲儿,叫人换了我家里送的月饼来,方遮掩了过去。” 王氏闻言微微一愣,张氏亦是面带疑惑地道:“栗子面儿?那又如何?怎么……”说到此她突然住了口,面色一下子变得十分难看。 原来张氏前些时犯了寒症,医生便嘱她平日要多吃些羊肉,而这栗子与羊肉恰是相忌的。而更糟糕的是,侯夫人立秋之后也病了,遵医嘱隔一日便要吃一盅羊羔羹,与栗子又是犯冲的。 如此一想,张氏的脸色不止难看,简直可以用面沉似水来形容。大厨房里的灶上事宜,一向是由张氏打理的。昨儿的家宴虽由崔氏操办,但那也是因为张氏身子不好,才在开宴前一天由侯夫人托给了崔氏,崔氏亦不过是按着张氏之前的布置行事而已。而今厨房做的月饼出了问题,张氏首当其冲便要落不是。 张氏便沉声唤刘妈妈:“去叫陈富贵家的过来。”陈富贵家的总领着大厨房的差事,这事理应先寻了她来问话。 刘妈妈领命正要去,崔氏却唤住了她道:“妈妈且留步。”又转向张氏细声道:“陈富贵家的前儿伤了风,我便做主叫她家去先歇着,好全了再来。这事儿也禀过大嫂嫂的,想是大嫂嫂忘了。而今管着大厨房的是赵有才家的。” 张氏听了这话,面上的神色已是难看到了十分。 这赵有才家的不是旁人,却是张氏的陪房。他一家子皆是张府的家生子,因颇有才干,便被张氏带来了侯府。赵有才管着傅庄日常出门的事儿,也有七、八年光景了,平素颇为得脸。赵有才家的以前在张府便做得一手好白案,又因张氏管着大厨房灶上的事,便被提上来做了副管事。谁想她头次/操/办中秋夜宴便捅了这么个大漏子,简直丢尽了长房的脸。 见张氏沉着脸说不出话来,崔氏便又细声细气地道:“因着事出突然,我也不敢擅专,禀了老太太后,昨儿晚上便将大厨房所有当值的人皆扣下了,连着库房钥匙也一并封存,又请老太太派了荣萱堂的人值守。现下大厨房当值人等皆在梢间儿里侯着,等着问话呢。” 崔氏说这些话时,面部表情淡然,肌肉动作亦十分放松。这并不奇怪,她昨天的惊慌委屈,是因为那场家宴是由她一手操办的,突然间出了事,自然会以为是自己的错。而后发现错在旁人,此刻她便悠闲了下来。 倒是张氏,虽然满面的怒意,然而她的嘴角却是放松的,这与一个人生气时该有的微表情十分不符。而傅珺更在意的是,当最开始崔氏说起栗子面儿时,张氏面上惊讶的表情维持了至少三秒钟。 微表情定理:惊奇或害怕的表情在脸上只要超过一秒,即为假装。 由此可知,栗子面儿的事情,张氏最晚在今天之前,应该便已知晓了。而今她却如此作态,傅珺直觉这里头有猫腻。 此时张氏听了崔氏的话,气息略平,面含愧色地道:“还是二弟妹想得周到,我方才也是太急了,竟将陈富贵家的生病一事儿给忘得一干二净,差点冤枉了好人。” 崔氏笑道:“大嫂嫂太谦了。我也是头一遭遇见这些事儿,若有不周之处还请大嫂嫂多多提点。” 张氏点头道:“妹妹无需多礼。我想着,咱们且别在这里说客气话了,还是先将那赵有才家的叫上来问话是正经。” 崔氏便道:“正是这话。” 这里张氏便叫人去叫赵有才家的。不多时,便见一个身形高瘦的妇人,穿着身褐色衣裙,发上插着两根银簪子,面容憔悴,跟在个小丫头身后走了过来。尚未进门,这妇人便先在厅外跪了下来,口中直喊“奴婢冤枉啊,冤枉啊!” 张氏见状倒气得笑了,崔氏亦笑道:“我们又不是那公堂上的官老爷,你喊的哪门子冤?若真要喊冤,少不得叫了五城兵马司的兵爷们带了你去,却不知你敢不敢?”说罢微微一笑。 请朋友们多多支持,推荐和收藏多多益善。谢谢了。 第025章在线阅读 第025章 - 肉肉屋 第02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6章 赵有才家的闻听崔氏此言,身上不由打了个颤儿,忙道:“奴婢不敢。” 一旁的刘妈妈便道:“还不进来回话,杵在门外等着人叫请么?” 赵有才家的这才讪讪地起了身,脸涨得通红,跨进房门,依旧是跪了,却不敢再喊冤了。 张氏面上是一派隐忍的怒色,沉声问道:“你是怎么当的差?昨儿那月饼怎么是栗子面儿的?难道没人告诉你府里的忌口么?” 赵有才家的磕了个头,急急地回道:“回太太话,奴婢自是知道栗子面儿是不能用的,奴婢昨天和面时只用了菱角粉、茯苓粉和面粉,并没有用栗子面儿。奴婢真不知道那栗子面儿是怎么掺进饼皮儿里的。” 张氏怒道:“月饼现还留在厨下呢,便是铁证,你却来狡辩,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赵有才家的吓得浑身乱颤,只跪地磕头,口中不住道:“奴婢自昨儿晚上起便没睡,一直在细细回想和面时用的料。果真奴婢并没用栗子面儿,奴婢可以起毒誓,奴婢若是错手用了栗子面儿,便叫奴婢一家子立时死在这里。” 赵有才家的前年才得了个老来子,夫妻两个爱若珍宝,此刻她拿这个疼到骨子里的宝贝儿子起誓,倒像是果真不曾做错了似的。 张氏见状又有些迟疑了起来,面上神情不定,一时未曾说话。 一旁的崔氏却不紧不慢地道:“主子问话,你不说回清楚了,却在这里赌咒发誓,这又是什么理儿?你且说说,若不是你出了错,那栗子面儿又是怎么掺进饼皮儿里的?难道不是你一手和的面、调的馅儿么?” 赵有才家的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是……是奴婢一手……和的面……调的馅儿。” 崔氏又问道:“你做这些事儿时,可有旁人插手?” 赵有才家的说话声音更是发颤了,道:“不……不曾。” 崔氏再追问道:“面和好后,可有旁人靠近过?” 赵有才家的依旧颤声回道:“不曾。” 听罢此言,崔氏忽然便笑了起来。 她原是弯眉小口的秀气面相,论美貌不及王氏,论清婉不及张氏,却胜在生了双妙目,那眼睛里永远像是洇着一层薄雾似的,带着三分迷蒙之色,叫人一眼看不尽。此刻她这般轻笑,雾眼微弯、红唇轻启,有一种说不出的娇柔。 然而,她说出来的话,却是既冷且硬,无丝毫柔婉。只见她边笑边道:“这妈妈也真是奇了。明明此事系你一人所为,却偏要说自己不曾出错,偏要人一句句问到底去,方才承认错皆在你一人身上。”说罢,她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 赵有才家的面上露出了一丝绝望,整个人几乎瘫坐在地。傅珺见了,心中升起一丝说不出的情绪。 赵有才家的没有撒谎,傅珺通过微表情可以确定。只是,在如今的情况下,仅仅知道此人没有撒谎是无用的,所谓“口说无凭”,还必须有证据来证明她不曾撒谎才行。 张氏想来亦是明白其中道理的,她轻轻咳嗽一声问道:“你且再细想想,看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证明你不曾错用过栗子面儿?” 赵有才家的擦了把脸上的汗,拧起眉头,拼命回忆前事。傅珺见她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的某一处,眼球微微颤动,神情紧张,便知她并非作伪,而是真的在努力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忽然,赵有才家的眼中一亮,似是想起了什么,冲着张氏磕了个头说道:“奴婢想起来了,有件事……有件事能证明奴婢不曾错用了栗子面儿。” 张氏忙问道:“什么事,你说说看。” 赵有才家的便道:“回大太太话,奴婢刚才想起来,昨儿下晌奴婢领过食材后,库里清点了一回,各样米面油数量皆已入册,随后那库房便封了,奴婢们忙着夜宴一事再不曾开过库。再后来二太太又派了人来,将库房的钥匙也收了去。奴婢想着,太太只需将那帐册子拿来合一合上头的数量,再将那栗子面儿现过了秤,若果然不曾少,便可证明奴婢昨儿并不曾错拿栗子面儿。”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连躲在一旁的傅珺都觉得,这赵有才家的还挺有急智的。 张氏一听还有此法,面上便是一喜。再细细想了想,果然使得。因侯府治家颇严,严禁家中仆妇私下挟带,进府当差都是要先行搜身的,因此除了采买的以外,府中其他下人想要带东西进府绝无可能。 此外,大厨房因关系到府中上下人等的入口之物,管理更加严格,不仅有专人看管,还定下了三日清点一次的规矩。日常采买、领用东西皆需记录在册。若可证明现存栗子面的数量与前面所记数量相符,则赵有才家的说的便是实话了。 张氏便征求崔氏与王氏的意见,她二人自是没有异议。张氏行事却也周到,叫了刘妈妈、沈妈妈与周妈妈三个共同行事,带着几个仆妇去了库房,不只将栗子面儿带了出来,茯苓粉、菱角粉和面粉亦都带了过来。又叫仆妇抬了一架秤过来。 不多时,几样食材俱已送到,管库的妈妈亦将几本帐册子呈了上来。 张氏犹豫了一刻,便对王氏与崔氏道:“二弟妹、三弟妹,兹事体大,你们看要不要叫几个妈妈守在花厅门口,以防走漏消息?” 崔氏与王氏对视一眼,王氏点头道:“也好。”崔氏却蹙了蹙眉。 张氏便对崔氏苦笑道:“还望二弟妹体谅,我……这也是为着避嫌。” 赵有才家的乃是张氏陪房,而今又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张氏此举实属无奈。崔氏一想便即了然,忙道:“嫂嫂也实在太过于谨慎了。” 张氏摇摇头道:“这还是我的不是,二弟妹莫要再说了。”说罢转头吩咐刘妈妈,“妈妈叫几个人将花厅门口守住了,无令不得擅出,可记下了?” “是,老奴这就去。”刘妈妈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有几个粗壮的仆妇守在了花厅门口。 这里众人便当堂将食材过秤并核对帐册。核对出来的结果,却是让赵有才家的放下了心。 栗子面的数量果真与半个月前相同,一钱未少。菱角粉、面粉与茯苓粉亦与她昨日领取的数量合得上。这是极好的物证。 张氏一直紧绷的面色,至此时方才放松了一些,对赵有才家的和声道:“虽错不一定在你,但你也不是无错。” “正是。”崔氏放下茶盏,淡淡地接口道,“妈妈错便错在不曾在月饼上桌前试味儿。若能事先尝出异样来,何至于闹到今天这步田地?” 赵有才家的叫屈道:“回二太太的话,奴婢事先尝过味儿的,二太太不信可以问灶上的李婆子与张嫂子,她们看着奴婢尝过了之后,方才将月饼交给上菜的妈妈呈上去的。” “哦?”崔氏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情绪,淡声道:“那便叫她们上来问清楚罢。” 便有小丫头去叫了李婆子与张嫂子过来,由崔氏亲自问话。她二人皆证明赵有才家的确实是试过味儿后,才呈上月饼的。 赵有才家的此时已是心中大定。此事不仅有物证,更有人证,她便有错也不大,有大太太在,想必也不会罚得太重,不过革些银米罢了。想至此,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来。 崔氏将赵有才家的表情看在眼中,左嘴角微微一勾,做了个表示“轻蔑”的微表情。傅珺直觉事情恐怕不妙,赵有才家的高兴得太早了。 果然,却见崔氏转向张氏,轻轻柔柔地道:“大嫂嫂,依我看哪,这赵有才家的是不能再留在大厨房里了。” 张氏表情微微一寒,回视了崔氏一眼方问道:“二弟妹何出此言?” 崔氏却是笑得全无城府,道:“虽赵有才家的不曾错用了栗子面儿,可她一个专做点心的,竟尝不出点心里的异样来,还要我这个做主子的来尝,这却说不过去了。” 说到这里,崔氏停了一下,眼风扫过堂下,却见赵有才家的此时面色又白了。她不由心中冷笑,口里继续道:“还好昨儿只是饼皮里混进了栗子面儿,若有朝一日旁的什么东西混在吃食里,她一样尝不出来,难道也要主子亲自替她尝么?大嫂嫂看,妹妹说得可对?” 张氏不语,面色却已是沉了下去。 崔氏这话可谓诛心,用意十分险恶,张氏怎会不知? 垂首沉吟了片刻,再抬起头来时,张氏的神情里有着一丝果决,沉声道:“二弟妹说得对,赵有才家的确实不能再在大厨房当差了。服侍主子如此不精心,须得重罚才能服众。”在说到“服众”二字时,她故意看了崔氏一眼。 崔氏却根本不曾抬头,只微垂眼眸看着面前的茶盏,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 张氏咬了咬牙,转向赵有才家的道:“赵有才家的,你身为大厨房副管事,当差粗率、事后又不知悔改,这管事的差事我看还是卸了的好。” “太太……”赵有才家的哀叫一声,人已瘫倒在地。 众人亦皆吃了一惊。赵有才家的可是张氏的陪房啊,没想到张氏下得如此狠手。着实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第026章在线阅读 第026章 - 肉肉屋 第02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7章 却听张氏继续说道:“你行事如此轻慢,想是仗着是我的陪房,你男人又在大爷跟前得脸儿,平素作威作福惯了,渐渐地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了。既是如此,我这便给大爷去信。你一家子便去庄上呆些时候吧。何时想清楚了主子是谁,你又是谁,何时便再回来。” 张氏话音落地,崔氏蓦地抬起眸子,诧异地看了张氏一眼。便连王氏亦是难掩面上讶色。 “太太?”赵有才家的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张氏。 她原本以为革去差事已经到头了,没成想张氏居然将他们一家子都赶去了庄子上。以她之过,并不至此啊! 赵有才家的看着张氏,张氏的一双眸子也沉沉地了过来,眼神莫测、表情冷凝。不知何故,赵有才家的只觉得后背一寒,心头打了个突,竟连骨头缝里都冒出冷气来。她不由浑身冷战、喉头颤抖,连讨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氏冷冷的声音又再度传了过来:“以你之错,原还得再领十板子。看着你是我的陪房,这十板子且先记下,也算全了你我主仆一场的情面。来人,把赵有才家的先带下去。”看张氏的意思,是待此间事一了,就要将赵有才家的发送去庄子上了。 张氏话音落下,便有几名粗壮的仆妇上来,将赵有才家的拖了下去。为防她乱说话,她口里还被塞上了布巾。这一路拖行众人皆看在眼里,便是天大的脸面也没了。 人被拉出去后,西花厅里的三位主子,一时皆有些沉默。崔氏借着喝茶之机扫了张氏好几眼,却见对方面色阴沉,眼神微闪,显是在考虑着什么事情。 不知为何,崔氏心中涌上了一丝不安。她总觉得张氏今日用此重典,必有他意。 张氏蓦地开口道:“赵有才家的虽已领罚,然那栗子面儿是如何混进饼皮儿里的,却还是没查出个结果来。依我看这才是大事儿,需得细查。” 说这些话时,张氏的语气十分平稳,完全听不出才被人断了一只臂膀的恼意来。 崔氏便点头道:“大嫂嫂说得很是。只是而今要怎么个查法,妹妹却一时没了主意。” 张氏轻笑了一声,不凉不热地道:“二弟妹最是个有主意的,何必如此谦虚。” 崔氏羞赧地垂下头来,轻声道:“大嫂嫂过奖了。看方才大嫂嫂行事,妹妹才知何为杀伐果断。果然妹妹是比不上大嫂嫂的。” 张氏闻言眉尖一凝,随后又放平表情,淡淡地道:“既是二弟妹说我这做嫂嫂的杀伐果断,少不得我今儿也要将这事查个清楚,给妹妹一个交待。” 说罢也不待崔氏回答,张氏又继续道:“方才我细想了想,既是栗子面儿数量未少,赵有才家的也没用过栗子面,那么问题便定是出在面粉、菱角粉与茯苓粉这三样食材里,说不得这里头的一两样便不那么干净。二弟妹觉得可是?” 崔氏早在栗子面数量无异时,便已隐隐有了感觉。而今见张氏果然问了过来,心中早有防备,自然回答得滴水不漏,道:“大嫂嫂所言甚是。” 张氏便唤了小丫头过来,将那装面粉、菱角粉与茯苓粉的口袋打开,又将现在大厨房剩下的唯一的管事,便是方才的那个张嫂子唤过来,叫她细细检视四样食材。 张嫂子是个十分丰腴的妇人,此时尚还未从赵有才家的事情里回过神来,浑身的肉隔衣而颤,战战兢兢向堂上三人磕了头,方才过去检查。 她按着先闻、再看、后尝的顺序,从面粉开始查起,待查到茯苓粉时,她的面上便露出了一抹异色, 这神情被张氏敏锐地捕捉到了,便问道:“怎么了?” “婢子再看看。”张嫂子声音微颤,似是还不敢肯定,又取了一小匙茯苓粉来,对着光细细地看了,再以小指勾出一点来尝了尝,方才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回大太太的话,婢子觉得这茯苓粉……不对。” “哦,是怎么个不对法?”张氏问道。 “婢子……婢子尝着……这里头有栗子面儿的味儿。”张嫂子回道。 “什么?”崔氏坐不住了,搁下手中的茶盏问道。 张氏亦道:“你说这茯苓粉里有栗子面儿,你确定么?” 张嫂子又磕了个头道:“婢子可以确定。” 崔氏却是不放心,便叫周妈妈:“去看看她说的可对。” 张氏微微一笑,亦吩咐刘妈妈:“也请妈妈去看着。” 两位妈妈各领主子之命,将那茯苓粉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尝了一尝。随后周妈妈便对崔氏点了点头,面色有些难看。刘妈妈亦回道:“回太太,确实里头掺了栗子面儿。” “这倒奇了。”张氏不冷不热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边,“茯苓粉里掺了栗子面儿,这是糊弄主子呢,还是欺主子没见过世面呢。” 崔氏面上一直保持的微笑,终是被这句话震出了一丝裂痕。她抽出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并不曾说话。 张氏亦不看崔氏,只淡淡地吩咐道:“来人,去把管着大厨房采买的人叫过来。”说到这里她忽地一顿,作势轻轻敲了敲额角,对崔氏道:“瞧我这记性,管采买的是哪个妈妈来着,二弟妹记性好,也提点嫂嫂一句儿。” 崔氏此时又恢复了方才的微笑表情,柔声道:“是冯家的管着这事儿。” 这冯家的却是崔氏一手提上来的人。 “可不是,”张氏笑道,“还是二弟妹记性好,便是冯家的。”又向身旁侍立的馥雪道:“这冯家的想是不在梢间儿里呢,你多带几个人去,将她叫过来。”说罢又看着崔氏笑道:“二弟妹看着,嫂嫂这般处置可妥当?” 崔氏心中早有成算,此时闲闲地啜了口茶,云淡风轻地道:“依着妹妹看呢,既请了冯家的,那贾妈妈也要一并请来才是。须知冯家的也是才接的手,前头一直是贾妈妈管着采买上的事儿来着,只叫冯家的过来,怕是不妥吧?” 张氏看了崔氏一眼,唇角一抬,笑道:“也好,便听二弟妹的。” 于是张氏又叫人去请贾妈妈,派出去的人却是绕开了二房,只叫三房的人去请贾妈妈,大房的人则去叫冯家的。崔氏自是知晓其意,倒也不急,依旧闲坐安然。 此时因着光照的关系,三位主子已换坐至西侧的扶手椅上,却是背对着傅珺而坐了。而傅珺却没注意到这些,她还在思索大厨房采买上的事情。 对于府里下人们盘根错节的关系,她并不了解,只从方才的微表情分析出,那个冯家的一定是崔氏的人,而崔氏又拉上了侯夫人那里的贾妈妈,是想要借势的意思么? 大房与二房在大厨房这一块的争夺,只剩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了。他们争他们的,原与三房无关。恨只恨侯夫人却拉王氏下了水,虽只涉足了一小段时间,但这种事情,只要沾上了便是事。此刻傅珺唯一的愿望便是,今天的事不要惹上三房才好。 约摸过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冯家的先到了,随后贾妈妈也过来了。因她是侯夫人身边的人,格外有些体面,张氏便叫人端了张小杌子过来,叫她坐着说话。 贾妈妈告了罪,斜签着身坐在侧首。冯家的却没有这样的礼遇,一进来便跪在了地上。不过她的表情倒还镇定。傅珺现在可以直接瞧见下头回话的人,不必像方才那样左右来回看了。 “你且说说,这茯苓粉是何时入的库?”张氏开门见山地问道。 冯家的看来事先并不知情,闻言便恭声道:“回大太太的话,茯苓粉是五日前采买来的,当天便记帐入册了。” “你说的帐册,可是这一本?”张氏“啪”地将一本帐册掷在了冯家的脚边,却正是方才管库妈妈送来的几本帐册中的一本。 满屋里的人皆被张氏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冯家的也吃了一惊,她抬起头,不安地看了崔氏一眼,又看了张氏一眼,方才拾起帐本翻开看了看,旋即回道:“回大太太的话,正是这一本。” “那便是了。”张氏说道,随后突然转向王氏,笑道:“嫂嫂有个不情不请,还请三弟妹借个识字的丫鬟于我一用。” 王氏不解其意,却也不曾多问,只笑道:“大嫂嫂太客气了。”说罢便吩咐了怀素过去。 张氏便对怀素道:“烦请怀素姑娘念一念那帐册上头的几条帐目。先念七月十七日采买的白茯苓粉。” 怀素依言走过去拿起冯家的手中的帐册,翻到七月十七日那一页,念道:“启泰号购白茯苓粉一斤,银五两七钱。” 张氏又道:“再念七月二十三日采买的白茯苓粉。” 怀素又翻到那一页,念道:“启泰号购白茯苓粉一斤二两,银七两整。” 张氏笑道:“再请怀素姑娘翻到六月初一那一日,念一念茯苓粉的采买帐目。” 怀素便又向前翻了数十页,方才找到那一条,念道:“源发号购白茯苓粉一斤,银五两一钱。” 张氏又道:“还请怀素姑娘看一看,自四月开始至今,这白茯苓粉皆是向哪几家买的。” 怀素便又开始翻帐篇子,房间里只听见一阵轻微的“哗啦”声响。没多久,便听怀素声音沉稳地道:“回大太太的话,府里自四月一日起至七月七日,皆是在源发号采买茯苓粉。自七月十七日起至今,则是在启泰号采买。” <ahref=>起点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起点原创!&amp;lt;/a&amp;gt;&amp;lt;a&amp;gt;&amp;lt;/a&amp;gt; 第027章在线阅读 第027章 - 肉肉屋 第02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8章 自怀素念帐目时起,冯家的面上的不安便越来越明显。待听到怀素突然念起了之前的帐目,她的额上已经沁出汗来。。 张氏看着冯家的,冷冷一笑,道:“一斤茯苓粉只要五两七钱银,一斤二两却要整整七两银子,这帐是怎么算的,我也不问妈妈了。我只问妈妈,为何不依旧例向源发号采买,却换到了启泰号?” 冯家的一句话都不敢回,只伏地跪着不住磕头。 启泰号是崔氏的陪嫁铺子,这事儿府里并没多少人知道。崔氏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张氏这是冲她来的。虽不知张氏是如何得来的消息,但看她此刻举动,想是恨自己方才逼着她重罚了赵有才家的,才有了这番举动。 崔氏心中却真有些悔了。早知道刚才便不那么逼着张氏了,如今反倒让自己人陷了进去。好在她事先防着一手,而今却也不怕。想至此,她便向贾妈妈那里扫了一眼,随手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茶,然后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杭州云雾,是她最爱的味道,清浅缭绕、从容淡和。她抬眸,眼风扫过张氏,眸中隐着淡淡的不屑。不过是个寒门出来的小户女子,仗着爹会钻营做了高官,才能与她这大族嫡女做了妯娌。而今看来,手段还是太生硬了些。而这吃相么,也有些难看。真是叫她哪一只眼睛瞧得上。 贾妈妈自是收到了崔氏的目光。她略一思忖,便站起身来陪笑道:“大太太,可容老奴说两句?” 张氏收回看向冯家的目光,对贾妈妈温婉一笑,道:“妈妈说的哪里话,有什么您尽管说便是。” 贾妈妈便笑道:“这件事老奴却是知道的。那源发号换了东家,东西便不如往日/好,老奴便禀了老夫人,老夫人从几家里选了启泰号,说是老字号,东西精致。恰这时候冯家的接了采买一事,故而便从她手上开始了。” 张氏闻言,舒眉一笑道:“原来还有这个缘故。多谢妈妈提点于我。” 贾妈妈忙摆手道:“老奴哪里当得起。” 张氏和声道:“贾妈妈且请坐。”又转向冯家的道:“既是如此,方才为何不说?还要贾妈妈来替你说。” 冯家的从进门开始便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丁点儿消息都不知道,所以方才她才不敢胡乱回答。不说总比说错好,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这点自保意识还是有的。 此刻见张氏问话,她依旧做出一副怕得要死的样子,颤声回道:“回大太太的话,奴婢……奴婢方才一慌,便没……没想起来。请大太太恕罪。” “哦?你要我恕你的罪?”张氏问道。 傅珺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听她的声音便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大胆的狗奴才,欺主竟到了这个份上!”张氏猛地一拍桌子,声音拔高了几度,怒不可遏地道:“我先还以为是启泰号的货有问题,价格又比往常高出许多,这才叫人念了帐目来听。而今听贾妈妈所言,才知道启泰号竟是个极好的铺子。既是如此,那茯苓粉里又是怎么掺进了栗子面儿的?以前这种事情可从没发生过,只自你接管采买的差事后才有的。” 冯家的被张氏这一连串的话说得呆住了,竟接不上话去。崔氏倒是想开口,可张氏根本不给她机会,又继续道:“是了,你定要说这未必是你的错,可能是旁人趁你不注意掺进去的。可你细想想,采买管事是兼管验货的,这里头能做手脚的只有你,旁人哪来的机会?那库房可是有专人看着的。必是你自己扣下了茯苓粉,又怕数量对不上,便以栗子面儿充数,是也不是?” 冯家的大惊失色,张口想要喊冤,张氏哪里容她开口,怒道:“闭上你的嘴!我知道你们这些管家的妈妈们平素都有些什么手段,也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可再怎么着你也只是个奴才,没的奴才能越过主子去的。现今你就敢往茯苓粉里掺栗子面儿,那往后呢?是不是该往主子的吃食里下毒了?” 张氏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那句问话简直是声振屋宇。崔氏一直想要开口从旁相劝,却被最后这句话给噎住了。 这正是方才她拿来堵张氏的话,而今张氏原话奉还,竟堵得她一时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冯家的此时是真的在发抖了。她伏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只高声叫着:“大太太,不是奴婢做的,真不是奴婢做的。” 张氏冷眼看着她道:“你自然是不承认了,我却有法子叫你认。”说罢,她便转向了贾妈妈,陪笑道:“还要劳贾妈妈走一趟,去搜一搜这冯家的屋子。她若动过手脚,屋里必干净不了。不止茯苓粉,其他的怕也不会少。” 冯家的一听这话,脸色立时变得煞白,嘴唇发抖,哀求地望着一旁的崔氏。 崔氏面上此时哪还有半分笑容,一张脸早就沉了下去。 怪不得张氏方才处置起赵有才家的手段这么狠,原来都是为着堵她的口。崔氏现在才明白过来,张氏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只怕这冯家的今儿也保不住了。 贾妈妈此时也不好再帮腔了。她已经为了启泰号的事开过了一次口。身为奴才,再有脸面那也是主子赏的,要识得眉眼高低。张氏盛怒之下,贾妈妈难道还能顶着干?就算她是侯夫人的人,张氏身为主子也有得是手段收拾她。 张氏倒也不为难贾妈妈,另派了自己身边的刘妈妈带着几个仆妇,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冯家的住处。 冯家的住在平南侯府后头的长安巷里,这里的住户俱是府中下人,此时大部分人皆在当差,巷子里只有些孩子跑来跑去。 贾妈妈带着人径去了冯家的住的屋子,因她家中无人,便直接砸开了门锁,一群人一轰而入。 刘妈妈却是个细心的,严令长房的人不许乱走,一律跟在贾妈妈身后行事。打开一间屋便搜一间屋,行动皆在贾妈妈的眼皮子底下。这是长房避嫌,防着有人说嘴,贾妈妈自是心中有数。 不多时她们便搜检出了一堆东西。仅银锭子便有三、四十两,另有头面首饰若干。不过这些皆不算什么,说是主子赏的也不为过。 可是,待有人搜出一篮子个大新鲜的鸡蛋、半筐鲜嫩的蔬菜和一篓细碳的时候,贾妈妈便开始摇头;待又搜出了一口袋约五、六斤上好的玉粳米时,贾妈妈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了。最后,当一小瓮贴着侯府封条的蜂蜜落在贾妈妈眼中时,她已经完全无语了。 这冯家的实是太过于贪婪了。不说蜂蜜精贵,只那玉粳米已是十分难得。府里各房皆是有定例的,每月不过二斤而已,还不是每个主子都吃得上。她一个奴才倒比主子吃得还精细,这怎么说得过去? 一行人肩抬手提地回到了花厅,贾妈妈便向张氏复命:“禀大太太,这是从冯家的家里头搜出来的东西。并没找着茯苓粉。” 看着眼前堆成小山似的东西,冯家的自知大事不妙,只盼着张氏看在并没搜出茯苓粉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便伏地颤声道:“奴婢真没拿茯苓粉,求大太太开恩,求大太太开恩。” 张氏扫了她一眼,淡声道:“这个恩我可不敢开。这玉粳米一斤要一钱银子吧?这一口袋你一年的月例都不够。这还罢了,还有这蜂蜜,上头还贴着府里的封条呢,别告诉我这是主子赏的,这些东西从哪来到哪去,我心里皆有数。倒是我小瞧你了,你连几十两银子一瓮的百花玉浆都敢拿,弄个一、二斤茯苓粉进屋自是更不在话下。” 冯家的头上的冷汗一滴滴往下掉。此时再说什么都是无用,她只得求助地看着崔氏。却见崔氏管自低头抚弄着衣角上的绣花,根本便没往她这里瞧上一眼。 张氏又继续道:“你倒真是做得好管事,不过一个月的光景,便有如此进项。我当了这么些年的家,你这般人物却也罕逢。” 她这话极尽讥讽之意,难得崔氏听了纹风不动,还跟着道:“大嫂嫂说得有理。方才那赵有才家的也算罕物了,我也是吃惊了好一会子呢。”说罢便用帕子掩了唇,眉眼弯弯而笑。 冯家的已是弃子,崔氏十分清楚。不过,比起张氏损了一个陪房,她陪上个冯家的又算得了什么?冯家的去了,再安插旁人便是,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只有小户人家出来的,才会将这些事看得比天大。 崔氏一向自诩洒脱,此刻计算清楚,更是摆出一副淡然的表情来,看上去全无芥蒂。 张氏亦笑看了她一眼,也不接话,只向着贾妈妈道:“劳烦妈妈走这一遭,辛苦了。”又朝着下头的人道:“大家也都辛苦了。今儿这差事当得好,过后皆有赏。” 那些仆妇听说还有赏,自是人人开心。 张氏又沉声道:“冯家的自做了采买管事后,贪得无厌,贪墨公中钱物,而今物证俱全。来人,将她拖下去,先打二十板子。她如此贪墨,家中人等却不知悔怕,更不向主子言明,可见这一家子皆不是好的,也一并赶出府去,永不录用。”说罢,便叫人将冯家的拖了下去。 第028章在线阅读 第028章 - 肉肉屋 第029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29章 比起赵有才家的犯的事,冯家的犯的错可要大多了,便是报官都够了。因此张氏虽用了雷霆手段,众人却也不得不服气。大太太可是连自家陪房都折进去了,旁人还有什么话可说? 傅珺在西次间里也轻轻出了口气。 今儿这事应是到此完结了。大房与二房各自损折一人,总体说来还是大房吃了些亏。还好没三房什么事,这也是傅珺想要的结果。 然而,便在此时,傅珺忽然听到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颤巍巍地道:“回大……大太太,婢子……想起一件事来。” 这声音并不算小,何况这房中原本便十分安静,故而屋中廊下之人尽皆听见了这句话。 傅珺向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却见是个约摸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容貌清秀,眼神灵活,看着便有几分聪明相。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衫裤,立在贾妈妈的身后,正怯生生地望着张氏。 张氏似是很吃惊,傅珺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声音里的讶异:“你是谁的丫头?在哪里当差?” 贾妈妈忙上前一步陪笑道:“回大太太的话,这丫头是才从下头挑上来的,现正跟着老奴学规矩,叫做慧儿。” “原来是新来的,怪道如此眼生呢。”张氏道,旋即又端详了慧儿两眼,笑道:“倒还是个干净的孩子。”却对慧儿方才的说辞并未细问。 慧儿张了张口,又看了一眼张氏,随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向前迈了两步,声音依旧打着颤道:“大太太,婢子……婢子有事要回禀。” 张氏不语,却侧首向贾妈妈看了一眼。却见贾妈妈垂眸肃手,专心盯着脚下的地面,似是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傅珺听见张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随后问慧儿道:“何事?” “婢子曾经看见过,有个……有人进过大厨房的库……库房。”慧儿怯生生地道。一面说,一面不安地抬起头来,眼睛不自觉地眨了两下。 她在撒谎! 这是傅珺的第一个反应。 从慧儿说话时起,傅珺便一直在观察她。她说前几句话时眼睛眨动的频率很正常,唯有说到这里时,眼睛连眨了两下。 说谎的微表情有好几种,不自觉地眨眼便是其中一种。 看着这个清秀的小丫头,傅珺脑中警铃大作。她不由走到门边,将自己隐在重重的帘幕里,透过缝隙更近距离地观察慧儿。 傅珺此举着实透着古怪,蒋嬷嬷与涉江对视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那小丫头的话她们也听见了,事情突然转了向,她们心中也隐隐不安,傅珺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却听崔氏的声音问道:“哦,你见过有人进了大厨房。那你且说说是何时看见的?所见者何人?” 慧儿道:“回二太太的话,婢子是前儿看见的,那人……那是个……美貌的大姐姐。”说到“美貌的大姐姐”时,慧儿的眼睛又眨了两下。 “你且将事情说清楚些。”崔氏说道。 “是。”慧儿怯生生地道,“前儿上晌,婢子被派去大花厅帮着擦洗器物,完了差事后,管事妈妈又着婢子去大厨房,向赵妈妈传一句话,婢子便去了大厨房。” 她口中的“赵妈妈”便是赵有才家的。 便听慧儿又续道:“婢子去了大厨房,却并未寻着赵妈妈,有个嫂子说赵妈妈在旁边院儿里的库房,婢子便去了旁边的院儿里。”说到这里,慧儿的眼睛又眨了两下。 “那然后呢?”崔氏又问道。 “然后,婢子在院门外唤了两声,里头并无人答应。婢子不敢进去,便往回走,谁知刚刚拐了个弯儿,便听见身后似有响动。婢子……婢子一时好奇,便倚在墙根儿那里偷瞧了一眼,见是个……是个生得极好的大姐姐,急急地自那间小院儿里出来,奔西面去了。” 说这段话时,慧儿却又不眨眼了。她的脸上基本没什么表情,就像是背书一样将上面一段话背了下来。 微表情定理:人在说谎话时,不会有与言语相对应的表情,往往会没有任何表情。也就是说,慧儿这一大段话,没有一句属实。 崔氏的声音冷冷地传了过来,问:“此事重大,方才怎么不说?” 慧儿吓得身子一抖,颤颤地道:“回二太太,婢子也是方才……方才看见了冯妈妈的脸,觉着眼熟,想起来婢子前儿在大厨房见过这位妈妈的。过后又想起大太太之前说的什么库房、茯苓粉、栗子面儿的话,婢子才突然联想到了这件事情上头。” 这话听着倒也合理。方才是冯家的先到,跪在堂前。贾妈妈是后来的,坐在侧首。从慧儿的角度确实看不见冯家的脸。直到冯家的被拖出去,想来她是那个时候看见的,于是想起了前事。 不过,傅珺可不管她说了些什么。言语是最会欺骗人的,微表情却不会,因为那是人类本能的反应。慧儿绝对是在撒谎,但她撒谎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口中的说那个“大姐姐”又是谁? 此时便听张氏道:“你既是想起来了,可还记得那丫鬟的长相?” 慧儿忙点头道:“婢子记得。因那大姐姐生得很好看,婢子还盯着看了好几眼。婢子看见她的左眼与鼻梁间,生了一粒胭脂痣。” 此言一出,王氏的脊背猛地一挺,傅珺更是揪紧了手中的帘幕,堂上的崔氏与张氏则齐齐转过头去,看向王氏。 左眼与鼻梁间生了一粒胭脂痣,且生得十分美貌,满府里只得一人符合这两个条件,便是王氏的贴身丫鬟流风。 因她容貌出众,王氏等闲不叫她出门。不过她生得实在是好,有限的几次出场,也叫府中人等记得了她。因此慧儿一说,崔氏与张氏皆立刻反应了过来。 王氏此时反倒镇定了下来。她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方问慧儿道:“你确定是前天上晌在大厨房的库房那里,瞧见了有胭脂痣的美貌丫鬟从里头走了出来?” “婢子确定。”慧儿的语气十分肯定,眼睛却又是连眨两下。 死丫头还在撒谎!傅珺在心里咒骂。 慧儿这话一出,栗子面儿事件的始作俑者,立刻便转到了三房的身上。是人都会想,流风是王氏的贴身大丫鬟,怎么就这么巧,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偷进库房,是去做什么了?那茯苓粉里的栗子面儿是不是与三房有关?方才从冯家的家中并没搜出茯苓粉,冯家的又一个劲是说不是她做的,莫非…… 大家可都还没忘记,大厨房的采买差事是才从三房转到二房手上的。这么个巧宗儿被人抢了,三房对此便真的心无芥蒂么? 此外,这府里用着羊肉的,除了张氏,可还有个侯夫人呢。傅庚与侯夫人因巧云一事有了龃龉,在府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叫人在茯苓粉里掺上栗子面儿,给侯夫人添不痛快,这种事儿傅庚还真能干得出来! 若如此想来,这件事出自三房倒真是顺理成章,理由都不用找,皆是现成的。 一时间,张氏看王氏的眼神便有些莫测起来,崔氏眸中甚至还隐隐露出一丝喜色。若此事能转嫁到三房头上,说不定冯家的便能…… 不过再一转念,崔氏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冯家的主要罪责是贪墨。方才张氏未曾明说,崔氏却心知肚明,那百花玉浆是傅庄专门叫人买来孝敬侯夫人的,冯家的就凭这个也足够治罪了,茯苓粉倒还在其次。 厅上三人各怀心思,而西次间里的傅珺却在苦思破局之法。 此事唯一的破解点便在于慧儿。只要证明她在撒谎,便能还三房一个清白。而看其微表情,从大花厅直到去厨房传话那段,应该都是实话。之后的事情则尽是谎言。 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做呢?傅珺不由蹙眉沉思 此时却听张氏却清了清嗓子,对慧儿道:“你这丫头说的不尽不实。那库房日日皆有专人守着,如何会没人?却又有个丫鬟从里头走出来。” 慧儿急急道:“婢子真的看见……看见人出来的。”说着眼睛又眨了两下。 王氏沉吟片刻,便对张氏与崔氏道:“二位嫂嫂,只怕还得传库房的管事妈妈来问问。” 张氏点头道:“我也正有此意。”大厨房的一干人等还关在梢间里。事情还没弄清楚,她们也不能出来。 库房的管事很快便到了,王氏亲向她问了话,而问话的结果却对三房十分的不利。 原来那一日,因要准备第二天的中秋宴,管库妈妈有一段时间进了里间清点海货与干货,前头放米面的屋里便没人。又因怕有人随时来取东西,那库房的门便没上锁。 据管库妈妈回忆,她并没听见有人进来。但是她也不敢保证。毕竟她人在里屋,若有人偷偷溜进外间,也不是不可能。 张氏便申斥了那妈妈两句,责她不该开着库房的门自己又不守着。唯看在她平素一向勤谨,为人又老实,倒也并未加以重责,只革了三个月银米以示惩戒。 第029章在线阅读 第029章 - 肉肉屋 第030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0章 事情至此是越发地不妙了,傅珺看不见旁人的表情,只看到慧儿的面上浮出了一丝得意的神情。 傅珺不由大怒,同时又痛恨自己的无力,明知慧儿说谎,却无法进一步揭穿。她年齿太幼,厅里连她说话的份也没有。且目前她也只掌握了慧儿所说的一点信息,余者一无所知。这让傅珺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她忽然便有些后悔。 来到侯府这些日子,傅珺很少出去逛,对侯府的地形并不熟。早知道就该多出去走走,此刻也能知道从大花厅到厨房再到库房的路径了。 然而,就在傅珺方一动念之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的脑海中,忽然便闪现出了无数画面:回廊、白石甬路、假山、花树、穿堂、细长的夹道、夹墙而建的小院、丫鬟、仆妇…… 这些画面迅速而清晰地呈现出来,一帧又一帧,细节完美、画质高清,就像是电影回放一般。 随后,傅珺十分惊讶地发现,这些……好象是……原主的记忆! 或者说,是原主曾经看到过的场景,被牢牢地印在脑海。傅珺方才一个动念,这些回忆便自动出现。这表示着,在傅珺穿来之前,原主曾经到过大厨房与库房。 若只是这样还不算什么,最让傅珺震惊的是,这具身体的大脑所具备的惊人记忆力。那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居然略一回想便清晰地记起,这是…… 傅珺的心跳忽然变得很快。她有一种感觉:自己好象捡到了一枚巨大的金手指。 她努力定下心神,微闭双眼,试着回忆自己穿过来后的事情。随后她发现,她居然——记、得、发、生、过、的、每、一、件、事。 不是那种粗略地笼统地记得,而是能够记得所有的细节:家具、风景、对话、人物的表情、衣裳的颜色与款式,甚至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十分清晰。 难道说,自己所附身的这位侯府三房嫡女,其实,竟是一位……“超忆症”者? 拥有超强的记忆力,能够记得数十年间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每一处细节,几千万人中才会有一个的“超忆症”者,居然被自己这么幸运地碰上了? 傅珺心中的惊讶,或者说是惊喜,简直无以言表。 不过她马上就收敛了心神。 现在不是开心的时候。她们三房正面临着一场阴谋。若想全身而退,必须揭穿慧儿的谎言。 原先傅珺还苦于信息太少,而现在,依仗着这具身体超级发达的海马体,她的脑中已经储存了足够多的信息。 既然已知慧儿在哪几处撒谎,那么最有效的办法便是针对她的谎言发问。对方说得越多,破绽便会越多。 傅珺强抑心跳,定了定神,将脑中的记忆重新梳理了一遍,越梳理,心中便越明晰,信心也越足。 待想定之后,她唤过蒋嬷嬷,附在她耳边急急说了一段话。蒋嬷嬷一面听,一面便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待傅珺说完,蒋嬷嬷更是一脸的不敢相信。 傅珺知道她并不信服自己,然而非常时刻,蒋嬷嬷不信也得信。于是她压低声音正色道:“我知道嬷嬷信不过我,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将我的话转告给母亲。” 此刻的傅珺表情郑重,眸中闪动着聪慧的神采,与往常那呆萌的模样大不相同。蒋嬷嬷看着她,忽地便想起前些日子,傅珺一句话便断出青蔓没说实话的事情来。心中不由自主地便信了几分。 况且连她都看出来了,那慧儿神情闪烁,瞧着就不是个老实的,她们姑娘交待的这些话,并非全无道理。 这样想着,蒋嬷嬷便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音道:“姑娘放心,老奴省得。”说罢便悄悄出了西次间,转去了王氏身边。 此时,王氏正在与张氏说话,只听她道:“大嫂嫂,按理说我应该立时便叫流风那丫头过来问话的。只今儿这事不是小事,仅凭一个小丫头轻飘飘两句话,无凭无证的,便这么由着人去我院子里拉人,那我这主子也别当了。” 王氏这话说得十分直白,张氏倒不好接话了,崔氏便笑道:“三弟妹这话太重了。” 王氏却已经放下脸来,沉声道:“话重不重我不知道,这事却是十分之重。若这事是赵有才家的做的,那不过是个粗心之过;若是冯家的做的,亦只是贪墨,皆不算什么大事儿;可此事我们三房但凡沾了一分,那便十分诛心了。我不管旁人怎么想,我只一句话撂在这儿:话没问清楚前,谁也别想去我院儿里拉人。我三房再不济,也没有抢着往自己身上扣屎盆子的理儿。” 这一番言语简白有力,话糙理不糙。张氏与崔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无奈。王氏根本就没管什么脸面,直接耍横儿,她们还真不好说什么。 况且,王氏说得也在理。这事儿若真是沾了三房,那事情就闹大了,说不得便要惊动侯爷,王氏急眼也在所难免。 崔氏便提起帕子来,掩住唇角的一抹不屑,心道:庶的就是庶的,一个个的皆上不得台盘。那老三空有个探花的名儿,行事却那样不管不顾的,王氏今儿又这般不顾脸面,倒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一时厅中静了下来,趁着这个空档,蒋嬷嬷便附在王氏耳边,将傅珺的话细细说了一遍。 为使王氏信服,傅珺特意叮嘱蒋嬷嬷,只说这是蒋嬷嬷的主意。王氏听了,再细细一想,不由便在心里暗赞:蒋嬷嬷终究是积年的老嬷嬷了,比自己要敏锐细致得多,竟是个万全的法子。 王氏便笑着看了蒋嬷嬷一眼,拍拍她的手,随后便转向慧儿,按着傅珺教给蒋嬷嬷的法子,对她道:“你且将你方才的话,再从头说一遍。” 慧儿便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前后倒也一致。 傅珺之所以叫慧儿复述,一是要再观察她的反应,二是加深在场众人的记忆。若之后慧儿想反口,便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了。 王氏听了慧儿的复述后点点头,便问道:“你方才说,‘有个嫂子说赵妈妈在库房’,那个嫂子是谁?” 刚才慧儿说到这里时眨了两下眼睛,傅珺便以此作为突破口。 慧儿没想到王氏会问这个,表情微微一滞,随后眼睛看向一旁,面上带着回忆的神色道:“好象……是张嫂子。” “好象?”王氏的语气有几分冷,“你连人都没瞧清楚,便听了别人的话去了库房,你这差是怎么当的?” 慧儿被问得有些狼狈,忙道:“回三太太话,婢子确定,婢子问的便是张嫂子。” 王氏立刻便吩咐怀素道:“你去叫张嫂子过来。”怀素领命去了,不一会便将张嫂子带了过来。 张嫂子心里直叫苦。这一早上都过来第三回了,怎么这事儿还没完哪,她已经快要把胆吓破了。 一面肚里叫着苦,张嫂子一面便向上行礼。王氏便问她:“你可识得旁边这个小丫头?” 张嫂子看了慧儿一眼,点头道:“回三太太话,婢子识得,这丫头叫慧儿。” “我问你,前儿慧儿去大厨房找赵有才家的,是有这么件事儿么?”王氏问道 张嫂子略一回想,便答道:“是有这事儿。” 王氏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她是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的?” 张嫂子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会,回答道:“婢子记得她进来问赵妈妈在哪里,婢子便告诉她赵妈妈出去了,叫她下晌再过来。” 王氏便加重了语气问道:“你只说了这些话么?没告诉慧儿叫她去别处找人?” 张嫂子被问得怔了一怔,随后又锁紧眉头回忆了一会,方肯定地道:“婢子只说了这些,并没叫慧儿往别处找人。因赵妈妈那会子是去外头办事了,便要找也没处找去。” 慧儿自打张嫂子进门起,神色便有些惊慌。此刻见张嫂子如此说,也不等王氏说话,便颤着声音道:“嫂子想是糊涂了,前儿你明明说过叫我去库房找赵妈妈的。” 张嫂子却不理她,只向王氏回话道:“回三太太的话,婢子没说过这话。当时还有旁人在场,三太太可以叫她们过来问问,看婢子有没有记错。” 王氏不说话,只淡淡笑着看着慧儿。慧儿慌张地看了张嫂子一眼,随后双膝一曲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三太太,婢子想起来了,是婢子记错了。张嫂子确实没说这话。” “哦?”王氏好整以暇地抚了抚鬓角,问她道:“你说你记错了?可是方才你连着说了两遍,皆是说张嫂子让你去库房找人,现今才想起来自己记错了?” 慧儿又磕了个头,咬牙道:“是婢子一时记错了,婢子现在想起来了。” “这丫头,慌里慌张地混说话,真是该打。”崔氏突然接口道,旋即又转向王氏:“不过么,便算是她记错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三弟妹何必如此计较?” 第030章在线阅读 第030章 - 肉肉屋 第03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1章 王氏看了崔氏一眼,淡淡地道:“二嫂嫂说得是。那便不说这个了。张嫂子你先下去吧。” 张嫂子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 王氏便又问慧儿道:“既然你记错了,那我问你,张嫂子叫你先回去,你做什么要去库房那个院儿里?难道是想着去库房里做什么手脚不成?” 王氏的语气极为严厉,慧儿被唬得抖了一下,忙道:“婢子没有。婢子就是……就是好奇,婢子以前没去过库房,想看看库房是什么样儿的。” 傅珺看着慧儿不住眨眼,心里偷笑。王氏这招用得好,气势上先压制住对方,对方便会慌乱,会为了圆第一个谎言而编出更多的谎言来,破绽便是这样被找出来的。 果然,王氏便顺着她的话问道:“那你怎么只在院门口没进去呢?不是说好奇想看看库房是什么样儿的么?” 慧儿眼睛急眨,说道:“嗯……婢子是好奇来着,可是……到了院门口,婢子又怕撞见人,便没敢进去了,只在院门口往里看了一眼。” “那你都瞧见什么了?”王氏立刻抓住她的话头追问。 “婢子……婢子因着慌,也没看清什么……”慧儿这话说得语焉不详,然而却很有小聪明。大约是怕王氏追问她所见的景物,便干脆推说没看清。 不过,傅珺却从她的回答中得到了更多的信息。 慧儿可能只知道库房的大概方位,却并不曾真正去过,所以但凡问到与库房有关的问题,便干脆含混过去。不过傅珺也并未打算在这个问题上与她歪缠。 王氏也听出了慧儿的心虚,便淡声道:“这倒是奇了。你往院儿里瞧了一眼,至少也该看到点什么啊,库房那院子里有房有树的,你倒好,竟什么都没看见。倒是后头出来个丫鬟,你却瞧得清楚记得明白。你这记性是怎么长的?难不成是专为记住那个丫鬟才长的么?” 慧儿眼珠乱转,磕磕巴巴地回道:“婢子……婢子当时有点害怕,只往院里看了一眼,真的……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至于那……那个大姐姐,因她生得着实好看,婢子看了好多眼,这才记……记下了。” 王氏“嗤”地笑了一声,道:“罢了,我也不为难你了。那你且说说,你从大花厅到大厨房走的是哪条路?路上可有做过其他的事情?遇到过什么人?这些你总记得清吧?” 傅珺看到慧儿一直捏紧的双手,此刻放松了下来,想必王氏这个问题让她松了口气。而傅珺的一颗心却提了起来。 此处才是真正的关键。 前头那些问题,其实是问给在场诸人听的,目的是让她们对慧儿所言产生疑虑。最后揭穿慧儿的谎言时,别人才会更加信服。 此外,通过一番追问令慧儿产生紧张感,再突然让其精神放松下来。这时候她的防备会降低,讯问也会更加容易些。这都是傅珺前世总结出来的经验。 此时便见慧儿答道:“回三太太的话,婢子那天离开大花厅后,便沿着花园夹道去了大厨房,一路上没见着人,也没做其他的事情。”说这些话时,慧儿的表情十分正常 “是么?你能确定么?别到时候又说你记错了。”王氏淡淡地道。 慧儿大力地点头道:“婢子记得清,能确定,不会错的。” 王氏又问:“那你可还记得,你那一路走得是快还是慢?” 王氏这问题问得十分奇怪,慧儿面露不解。不过还是回答道:“婢子是快步走的。” “你确定你是快步走的?”王氏追问道。 “婢子确定。”慧儿回答得十分肯定。 “好,我记下了。我再问你,你到大厨房后听说赵有才家的不在,你是直接去的库房还是去了旁的地方?中间可有耽搁?” 慧儿被问得怔住了,眨了两下眼睛才道:“婢子是直接过去的,中间不曾耽搁。” 王氏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忽然转头道:“怀素,你将慧儿说的话记下来。口说无凭、以字为证,免得过会子又混扯。” 王氏这一招十分叫人意外,崔氏便笑道:“三弟妹惯是个谨慎的性子。” 王氏也笑道:“没法子。这小丫头说话没头没脑的,我怕她过会子又说记错了。” 因西花厅一直用来理事,笔墨纸砚皆是现成的。怀素便将慧儿的话写了下来呈给王氏。王氏又呈给张氏与崔氏看了,道:“二位嫂嫂也帮妹妹作个见证。” 张氏与崔氏略扫了一眼,见那上头寥寥几行字,记着慧儿说过的话,便皆点头表示看过了。 王氏便叫怀素将纸上的字读了一遍,又问慧儿:“是否属实?” 慧儿此时已经被王氏一步步逼住了,容不得她再多想,只得点头道“属实”。王氏便叫她在字纸上画押。 慧儿不识字,心里便有些发虚,却也不敢不从。好在这几件事她大部分说的都是实话,心中虽虚却也不算太慌。 待慧儿画好了押,王氏收起字纸,忽然便站起身来,径直走到了贾妈妈身前。 贾妈妈不防头,倒被王氏唬了一跳,忙站了起来。王氏便携了她的手,陪笑道:“我在这里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妈妈万勿推辞。” 贾妈妈忙道:“三太太跟老奴说什么请字儿呀,老奴可不敢当。三太太只管说便是。” 王氏便凑到贾妈妈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贾妈妈侧耳听着,面上却渐渐显出疑惑来,似是不解王氏的用意。 王氏耳语罢,又退后一步道:“劳动妈妈再走一遭。多谢妈妈。” 贾妈妈忙摆手道:“不过是小事,三太太莫要这般客气。” 王氏笑道:“总是辛苦妈妈了。”随后又叫怀素:“你扶着妈妈一道去。” 怀素应是,便与贾妈妈一同出了花厅。众人皆不明王氏之意,齐齐看着她。唯有傅珺心中明了,胖脸蛋儿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若是有旁人在此,一定会发现傅珺笑得十分奸诈。 此时,王氏又走到了张氏面前,笑着道:“妹妹也要请大嫂嫂帮个忙,请嫂嫂将刘妈妈借我跑一趟。” 张氏笑道:“这个容易。”便叫了刘妈妈过来。 王氏便从怀里掏出一块精致的金表来,交给了刘妈妈,又点手叫了个跟慧儿差不多身高的小丫头子过来,对刘妈妈道:“请妈妈带着这小丫头,沿花园夹道,从大花厅一直走到大厨房,再从大厨房走到库房,然后记下来用了多长时间。” 王氏这个吩咐更叫人糊涂了,张氏与崔氏皆有些莫明。王氏又叮嘱刘妈妈道:“还请妈妈盯着,叫这小丫头走快着些。劳烦妈妈了。” 刘妈妈忙道不敢,随后便满腹狐疑地带着小丫头下去了。王氏便又叫人去请大花厅的管事妈妈过来问话。 不多时,大花厅的管事妈妈便到了。那是个面目和善的妇人,梳着团髻,穿着青布裙子,拾掇得非常利索。 王氏便问她:“妈妈前儿曾吩咐了个叫慧儿的小丫头,去给赵有才家的传话,这事妈妈可还记得?” 那管事妈妈略一回想便道:“回三太太话,奴婢记得。” 王氏再问:“那妈妈可还记得,你是几时吩咐慧儿去的?” 那管事妈妈又想了一想,道:“奴婢记着是午初整(上午11:00)。” “哦,妈妈怎地记得如此清楚?”王氏问道。 其实王氏这是在明知故问。 自张氏与崔氏管家后,为着互相制衡,便定下了凡事皆需记录在册的规矩。何时、何地、何人做了哪件差事,历时多久,当差者有多少人等等,皆须记录在册。因此管事妈妈们多有随时看时间的习惯,恰巧大花厅又有一架座钟。 果然,却见那管事妈妈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来,翻看了几页,随后禀道:“回三太太话,奴婢这册子上都记着时间呢。清扫结束时奴婢看了眼座钟,恰是午初正(上午11:00)。因差事已了,奴婢便吩咐慧儿跑一趟去给赵妈妈传话。” 王氏点头笑道:“很好,妈妈辛苦了。” 那管事妈妈见王氏只问了这么件小事,心中也自疑惑,满面不解地退了下去。 再过得一刻,刘妈妈便带着那个小丫头先回来了。她先是将怀表双手奉还给王氏,方才禀道:“禀告三太太,老奴带着这小丫头,沿花园夹道从大花厅走到大厨房,又从大厨房走到库房,共用了一刻半的时间。” 王氏便笑道:“妈妈辛苦了。可是快步走过去的?” 刘妈妈便道:“是快步走的,您瞧老奴这一脸的汗。” 王氏定睛细看,果见刘妈妈与那小丫头皆是面有微汗。她微微一笑,吩咐怀素拿了两个银锞子赏了那小丫头,又亲手递给刘妈妈一只荷包。 刘妈妈便去看张氏,张氏笑道:“三弟妹跟我也这么客气。” 王氏笑道:“妈妈一把年纪,跟着小丫头走得急,着实辛苦。还请嫂嫂莫要推辞。” 张氏便笑着点了点头,刘妈妈便收下荷包,谢过王氏,随后便又回到张氏身旁站定。 第031章在线阅读 第031章 - 肉肉屋 第03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2章 没多久贾妈妈也回来了。进房间后,她便将一张字纸交给了王氏,王氏看也没看,只交给沈妈妈收着,随后便向贾妈妈道谢,又将一只荷包塞进了贾妈妈手里。 贾妈妈略客气了两句,便收了荷包,又被王氏亲自请回到小杌子上坐下。王氏还叫人给贾妈妈端了茶过来。 慧儿一直跪在当地,也没人叫她起来。此刻见几个妈妈都回来了,她知道这是要继续问话了,便将头微微垂了下去。从傅珺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见她不住转动的眼珠。 王氏端坐椅上,清了清嗓子道:“慧儿,我叫了个跟你一般大的小丫头,按着你说的路线,用你走路的速度,将你从大花厅到大厨房再到库房的路又走了一遍,用了一刻半的时间,这你听到了罢?” 慧儿点点头,道:“婢子听见了。” 王氏便又道:“方才,大花厅的管事妈妈看了记录册子,说了是午初整吩咐你去传话的,加上你路上用的时间,则你到库房时,应该是午初一刻半(上午11:20左右),这你可明白?” 慧儿想了一想,便再次点头道:“婢子明白。” 王氏便又道:“你在库房门前略站了一会后往回走,随后听到脚步声,便见个长着胭脂痣的美貌丫头,出了库房院门儿往西去了,是也不是?” “是。”慧儿道。 王氏便又道:“从你在库房门口张望,再到你看见那丫鬟出来,这中间最多不过半刻钟时间,我这么说可对?” 慧儿已经被问得彻底糊涂了,她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王氏,随后又想了想,便道:“三太太说得对。” 王氏便向门外道:“行了,你进来吧。” 众人这才发现,有个穿着浅灰色衫儿的丫头,正垂头站在廊下。崔氏隐约记得,这丫头是跟着贾妈妈回来的。因她一直低着头,穿得也不打眼,她也没多在意。 此时,却见那丫头碎步进了屋了,当先跪下,随后便听见一道脆嫩的声音道:“婢子流风,见过大太太、二太太、太太。” 众人皆是一惊。流风,不正是慧儿说的那个丫头么。 王氏便笑道:“你且抬起头来,让大家伙瞧瞧。” 流风缓缓抬头,花厅中顿时一片安静。 一张芙蓉般的美丽秀脸呈现在众人眼前。眉目如画、清丽婉转,还有一股子风流婀娜的气韵,这流风生得确实美丽,满屋里也就王氏能强过她去了。而众人皆注意到,在流风的左眼与鼻梁间,果然生了一粒胭脂痣,与慧儿所说一丝不差。 王氏便望着慧儿,柔声问道:“你说你在库房看见的那个美貌丫鬟,可是她?” 慧儿看了流风一眼,咽了口唾沫,眼睛连眨了两下道:“正是这个姐姐。” 王氏笑着又道:“你可看清楚了,确定是她么?” “就是她,她脸上的痣婢子记得清清楚楚,不会错的。”慧儿说得斩钉截铁。 王氏笑着点点头,猛地一拍桌子,怒道:“好大胆的狗奴才,睁眼说瞎话,竟敢攀污到我头上来了,打量着三房好欺负是不是?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这一声震得廊下屋中一片寂静,众人皆被惊呆了。 王氏便起了身,从沈妈妈手里拿过一张字纸,却是方才贾妈妈呈回来的。只见她将纸递到张氏与崔氏面前,眼中含泪,哽咽道:“请二位嫂嫂为妹妹做主。” 张氏与崔氏忙起身接过字纸,细看之下,见上头是一张类似于时间表一样的东西,却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流风前天的行程。由卯初至未初(早上05:00-中午13:00),事无巨细,一一在案。每件事后头还有画押,会写字的还签上了姓名,应为人证。 崔氏着重看了午初的那几行字,却见上头写着“午初一刻(上午11:15),翠轩送果子上门,流风接去屋中,打点回礼,说话至午初三刻(11:45),后与翠轩同去大厨房领饭,至午正一刻分开(12:15)”等等,后头还有翠轩的签名,她那笔字是崔氏亲手教的,一瞧便知。 也就是说,从午初整至午正一刻(上午11:15—12:15),流风一直和翠轩在一起。而慧儿却说流风在午初二刻(上午11:30)时从库房走出来,这明显是在撒谎。 到此时崔氏才明白,为什么王氏方才一直在追问慧儿走的哪条路、走路快慢等,原来是在推算时间。慧儿若是撒谎,这时辰便肯定对不上。 其实,崔氏不知道的是,傅珺早就算准了,慧儿的时间线绝对经不起推敲。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傅珺那可怕的记忆力。 傅珺清楚地记得,那天是柳夫子的课,巳正(上午10:00)下课后,她因琴弹得不好,被柳夫子留下来又单独练了大半个时辰,回秋夕居的路上经过大花厅,恰好看见那个管事妈妈在招呼丫头仆妇锁门,那时候差不多是午初整(上午11:00)。好巧不巧,慧儿的谎言便是从这里开始的,真是天助傅珺也。 从大花厅到大厨房再到库房,这段路傅珺没走过,但原主走过啊。傅珺估算了一下,这段路就算用跑,15分钟也绝对跑不完。而那天午初一刻(11:15)翠轩来访、流风相陪,傅珺亦是知道的。流风一直与翠轩在一起,这是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傅珺不怕慧儿把时间往后说。因为午初三刻(11:45)大厨房开饭,人来人往,库房那边不可能没人,到时候会有更多的人证*儿说谎。慧儿能够冤枉流风的时间,只有那短短的一、两刻钟。 慧儿此刻尚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垂着头微微颤抖,不住地道:“婢子没有,婢子说的是实话。” 张氏怒道:“还敢嘴硬?这白纸黑字写着呢,午初一刻至午正一刻,流风一直跟人在秋夕居里,又跟人去大厨房领午饭,你哪只眼睛看见她从库房里出来的,嗯?” 说罢便吩咐左右:“拖下去,掌嘴五十!这丫头坏就坏在一张嘴上,给我堵上嘴狠狠地打。” 慧儿惊慌地抬起头来,张口想要说什么。旁边早有仆妇涌上来,一把便堵了慧儿的嘴,随后便将她拖了出去。也没拖远,便在廊下行刑。 那掌刑的仆妇拿着毛竹板子,方向慧儿脸上批了两下,慧儿便疼得受不住了,拼命摇头挣扎,口中不住“唔唔”乱叫。两个仆妇架着她不叫她乱动,另一个仆妇继续行刑,“啪、啪”的批脸声响彻整个花厅。慧儿被打得左右乱晃,不多时便昏死了过去。 花厅之内,贾妈妈此刻已是窘得满面通红,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老奴实是没脸见几位太太。” 慧儿是跟着她来的,这丫头犯下这等事,她这个管教妈妈难辞其咎。 张氏与崔氏忙起身去拉她,崔氏劝道:“妈妈莫要如此。古语说日久见人心,这丫头跟着妈妈才几天,妈妈不了解也是人之常情。” 贾妈妈只不肯起来,满面羞愧地道:“无论如何也是老奴放在身边调教的,老奴总要担些错处。” 王氏因一直在哭,慢了一步,此时便也上前去扶贾妈妈,垂泪道:“原不关妈妈的事,妈妈再这样,可叫我心里怎么过得去?” 贾妈妈这才起了身,却再不敢坐了,坚持站在了一旁。 方才慧儿那一脚踏出去,贾妈妈便知道,慧儿这是在赌,拿自己的命在赌。 对于这样的人,贾妈妈并不讨厌。多少年的经验告诉她,这丫头未必不是可造之材。只可惜,慧儿今天遇上的是王氏。王氏的聪明贾妈妈是领教过的。慧儿的第一个错误便是:错以为王氏好欺 而慧儿犯的最大的错误,便是以区区贱躯,妄图入局侯府几房之争。这种事情一旦沾上,走对了自是一步登天,走错了却是万劫不复。 贾妈妈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们做奴婢的,命比草贱,一步踏错便要粉身碎骨。可惜她原还想着,慧儿若能在她身边呆住了,也不枉她费心谋算。现在看来,她还是看错了人。那样的人家出来的,眼皮子浅、耳根子软、手段粗糙,偏偏心比天高,便输掉性命也怨不得旁人。 贾妈妈兀自在那里叹息,慧儿却已经掌嘴完毕,被仆妇拖了回来。她一张脸青紫肿涨,根本看不出样子来,鲜血污了一脸,连前襟上也湿/了好大一片。 张氏看都没看一眼,便淡淡地道:“先关进柴房饿两天。” 众人应了一声,将慧儿拖了出去。又有人去了廊下擦洗地上的血污。想必用不了多久,一切痕迹皆会消失不见。 直到这一刻,傅珺才发觉自己的脚已经站麻了。她转过身,蹒跚地挪到椅子前,涉江扶她坐了上去,傅珺长出了口气。 这回应该是真的结束了。傅珺只觉得浑身疲软,比跟人打了一架还累。 这时,便听放置在明间黑漆描金卷草纹架格上的小座钟,轻轻敲了十一下。 刘妈妈便低声提醒张氏道:“太太,到吃药的时辰了。” 张氏看了一眼座钟,有些疲惫地抚了抚额角道:“都已经这时候了。” 崔氏此时亦是面露疲态,却还是笑着柔声道:“大嫂嫂快回去罢。今儿这一上午折腾了半天,别说嫂嫂,连我也累了呢。” 张氏勉强笑道:“那我便失陪了。着实有些撑不住,余事便由两位弟妹瞧着办吧。” 崔氏点头应是,殷勤地送张氏上了软轿。王氏也借机拉着傅珺告辞出来,婉拒了与崔氏共同处理剩余事宜的邀请,离开了西花厅。 第032章在线阅读 第032章 - 肉肉屋 第03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3章 从西花厅到长房所住的横斜馆并不远,小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刘妈妈与馥雪一同扶着张氏回了房。 一进房间,张氏便径直去了东梢间,由大丫鬟芳琼帮着除了鞋,张氏便倚在那张朱漆雕灵芝卷云纹的铁力木罗汉床上,满脸的疲惫之色。 芳琼便取了只玉柄檀木美人拳来,替张氏轻轻地捶腿,其余人等皆无声地退了出去。 张氏双目微阖,养了会神,便听见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她睁开眼睛,恰好迎上一双关切的眸子,却是她身边的管事妈妈顾妈妈来了。 “太太,老奴回来了。”顾妈妈轻声地道。 张氏点点头,对芳琼道:“你去吧,叫馥雪进来。” 芳琼敛声应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将馥雪唤了进来。馥雪进门后便关上了房门,躬身立于床前。 张氏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手抚着额头,疲惫地道:“妈妈今儿行了一步险棋。” 顾妈妈却似不以为意,语气平稳地答道:“不过是一步闲棋罢了。三太太精明厉害,便是不走这步棋,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说这些话时,顾妈妈的神态语气十分自如,无一丝谄媚之相。若是傅珺在此便一定会发现,这顾妈妈与带走巧云的那个灰衣女子,在气质上十分的类似。皆是那种看着毫不起眼,行止却很有气度的人。 张氏听了顾妈妈的话,未曾说话,只看着馥雪。馥雪便低声道:“婢子也觉得流风走或不走,对旁人没有影响。三房不会再添人的,不过是用她拉拢人心而已。便是拉拢了过来也没多大意思。三太太未必不知道那人的心思。不过念着旧情,放着没管罢了。” 顾妈妈亦道:“此事若成了,三房要吃挂落不提,又能将二房给绕出来,便损了个冯家的,老夫人想必亦是乐见的。若不能成也没什么。依老奴看,最迟明年初,三太太便会出手。既如此,倒不如博一博,叫那人死心踏地为我们所用。而今不过是从贾妈妈换成素云罢了。老奴倒觉着素云比贾妈妈还好些。” 张氏便讥讽地笑了一声,道:“贾妈妈也是,当差当老了,竟至于糊涂至此。也罢,不必提她。”又问顾妈妈:“妈妈把话递给素云了?” 顾妈妈道:“递过去了。不出明日,她必过来谢太太的。” 张氏面上便露出丝笑容来,道:“妈妈做事果真是最好的。” 一旁的馥雪便又问道:“太太,那赵有才家的……” 张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狠声道:“吃里扒外的东西,沾着我的光还想贴到旁人身上去。” 顾妈妈亦道:“大爷信里也留了暗号,说赵有才很不妥。太太如今这般处置很好,不露声色便绝了后患,又饶上了冯家的。现下大厨房空了出来,咱们好安插/自己人。” 张氏疲惫地笑了笑,道:“今儿这一出,我真是累得很。好在很完满,就折了个慧儿。那丫头已经废了,我看留着也没多大用。” 顾妈妈会意,点头道:“老奴省得。不必咱们动手,自有人会料理了去。” 张氏闻言微蹙了眉头,并没说话。顾妈妈忖度其面色,便又补充道:“太太放心,问不出什么来的,越问这水便越浑。老奴还指着她多问几句儿呢。” 张氏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妈妈也是,这会子倒促狭起来了。” 顾妈妈亦笑了,柔声道:“太太还是歇歇吧。药马上便好,您喝了药好好睡一觉,睡醒了便没事儿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宠溺,像是哄小孩子似的。张氏自小得她相伴,对她有直有半母之情,闻言便果真乖乖地闭上了眼睛。顾妈妈看着张氏沉静的睡颜,面上神情越发地柔和起来。 与横斜馆安宁静谧的氛围不同,在秋夕居明间里,此刻的气氛却颇有些紧张。 王氏端坐在透雕牡丹石竹纹黄花梨圈椅上,面前跪着流风、回雪、盈香三个丫鬟,正在向王氏陈述前天发生的事情。 今日之事扯上了流风,这是王氏怎么也没想到的。而越是细问下去,王氏便越觉得事情蹊跷。 王氏身边四大丫鬟,怀素总领诸事,盈香管帐、流风管衣裳首饰、回雪管吃食。 因回雪有个远房表姐在京,上个月刚得了个儿子,前天上晌回雪请了半日/假去探望她,这件事是王氏亲准的。而那天一早,王氏去荣萱堂请安,因一事耽搁了不少时间,怀素与沈妈妈皆陪在她身边;傅珺又去了三境草庐上课。这秋夕居留下的人里,便只剩下盈香与流风能管些事。 再然后,那天上午针线房恰好送来了这一季的衣裳。随后流风便发现多了一套衣裳,需得还回去。偏巧多出来的这套衣裳还是遍地锦的,十分名贵。她怕小丫头不经心,便打算亲自去还。 盈香见那衣裳足有两大包,便自告奋勇陪她去。因针线房并不远,耽误不了多少功夫,流风便同意了。 去针线房还过了衣裳,回程的时候,先来了个小丫头找盈香,说王氏唤她去荣萱堂,盈香便过去了,流风自是落了单。 过后又来了个面生的丫头,告诉流风说二门那里有姑苏来的信,叫流风顺脚去拿一趟。流风也不疑有他,便转头去二门。谁想刚走了两步,她忽然想起红泥炉子上正煨着银耳红枣羹,而她出门时却忘了关火。 火烛乃是大事,流风便急着回了秋夕居看炉子,而后又有旁事打搅,倒将拿信一事给忘了。没多久翠轩来访,随后傅珺也回来了,流风这时方想起取信一事,便遣了涉江去二门,自己则陪着翠轩说话,却是与慧儿的说辞完全岔开了。 傅珺越听便越是心惊。 这个局做得真是天衣无缝,尤其是种种巧合混杂,既有人为的,亦有非人为的。 首先,那设局之人对三房颇为了解。回雪探亲、王氏不在,这个时机便选得十分巧妙。 其次便是那套多出来的衣裳。据流风所述,针线房的人也十分奇怪,明明她们是按房头分好的衣裳,不知道怎么就把二太太的衣裳错给了三太太。 第三,便是二门上的那封信。那信后来是涉江去取回来的,还真是王氏娘家写来的,原该早几日到,不知为何耽搁了下来,前天才到。 最后是两个传话的小丫头。给盈香传话的丫头,据盈香说是半路跑开了。待盈香去了荣萱堂,王氏却又去卧月楼与崔氏说话,两下里便岔开了。至于给流风传话的小丫头则更是踪影全无。 设局之人唯一的失误,便在于没有扣准时间。小丫头叫流风去拿信时,估算应在巳正二刻(上午10:30)左右,与慧儿所述时间是有差异的。 但即便如此,如果流风去取了信,又或者翠轩不曾凑巧过来,这事最后结果如何还真很难说。 目前已经可以确定,这件事是有人设局,而这设局之人能为之巨、布置之细,让王氏后背出了一层细汗。 能将手同时伸到大厨房、针线房、二门乃至荣萱堂的人,这府里并没几个。而在这有限的几个人里,无论是谁针对三房,都不是什么好事。 今儿真是好险。若非种种巧合,以及蒋嬷嬷慧眼如炬,三房这个黑锅铁定是要背上身了,流风亦肯定活不了,保不齐还能连带上其他人。 想至此,王氏转过脸来,望着蒋嬷嬷诚恳地道:“今儿真是幸亏有嬷嬷在,否则……” 她话没说完,然而众人皆明白了她的意思。流风脸色灰白,回雪更是满面懊悔,哭着道:“都是婢子的错儿,要是那天婢子在,便不会有这事儿了。” 平素三房在外头走动最多的,除了怀素便是回雪。流风是不大往外去的,这也是王氏爱惜她的一份心思。过于美貌的丫鬟,基本上便是麻烦事的病源体。王氏就是怕她惹出事来,这才总不让她出门的,不想却还是有人盯上了她。 看着流风那张美丽的脸,王氏不由叹了口气。 在深宅大院里,在低贱的身份之下,美丽本身已经是一种罪过了。流风何辜,不过是生得比旁人好些,便成了某些人眼中的绊脚石,必欲除之而后快。 王氏的目光在屋中各人面上扫过,心中微微有些发冷。有些人,真是不能再留在这屋里了。 蒋嬷嬷此刻也是心思百转。 王氏将今日之事归功于她,却不知这完全是傅珺出的主意,她不过是个传话人而已。只要一想起今儿是自家姑娘心细如发,揪出了慧儿语中不实之处,又想法子查证问话,将慧儿逼得现了原型,蒋嬷嬷这心里别提多么骄傲了。 对于傅珺所显示出的超过年龄的聪慧,蒋嬷嬷倒没觉出任何不妥来。王氏便是个早慧的,何况还有傅庚呢?两个聪明人生下的孩子,能不聪明么? 蒋嬷嬷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过了好一会才注意到,房中人等皆退了下去,此时只留下了傅珺、怀素、沈妈妈、涉江和蒋嬷嬷自己。 第033章在线阅读 第033章 - 肉肉屋 第03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4章 见此情形,蒋嬷嬷便有些犹疑。她怎么想怎么觉着,今儿这事不能瞒着王氏,得说清楚了才行。 不过,她也没敢直接上前回话,而是先走到傅珺身边,轻声问道:“姑娘,今儿这事……”她问话的态度十分恭谨。现在她已经不敢再把傅珺当小孩子看了。 傅珺倒没想过要瞒着王氏。 她一直想找机会展现真实的自己,总这样扮小孩实在是累,大家对真正的她也要慢慢熟悉起来才好。今天的事恰是个很好的契机,正可加以利用。 于是傅珺便朝蒋嬷嬷点了点头。蒋嬷嬷见状,便喜孜孜地到了王氏面前,也没避着人,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这一下,不说王氏,便连沈妈妈与怀素也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唯有涉江镇定如恒。 当时傅珺与蒋嬷嬷耳语,蒋嬷嬷又与王氏传话的情形,涉江可是完全看在眼里的,而今不过是预感被证实而已,她一点都不吃惊。平素她跟着傅珺时间最多,对于傅珺身上种种与众不同之处,她早就心中有数了。 倒是王氏,真是狠狠吃了一惊。 王氏比蒋嬷嬷想得可细多了。 抓住慧儿语中漏洞对此进行逼问,以傅珺的年龄,这一点尚能做到。可是,一眼扣准时辰上的矛盾,同时从多个角度取证,还叫人做供画押,种种缜密细致之处,一个不到六岁的小娃儿便能想到了?王氏自忖自己六岁的时候也没这么聪明。 可是,当王氏转过眼眸,看着傅珺那张胖胖的小脸蛋,还有那双明亮漆黑的大眼睛时,她心里的所有疑问,忽然便被潮水般涌上的惊喜所淹没。 她就知道自家女儿非常聪明,更知道傅珺平素是在藏拙。瞧瞧,这不就显出来了?她生的女儿可不是旁人能比得上的。 王氏的眉眼间尽是笑意,看着傅珺只不说话。这就是她的女儿,如此聪慧,如此乖巧,如此漂亮,如此……胖得可爱。她简直爱都爱不过来,又怎会疑她?何况,她这女儿的爹可是大名鼎鼎的探花傅三郎啊。 旁人不知道,王氏却是十分清楚,自家夫君是个怎样精灵古怪、智计百出的人物。如此人物所出之女,若是资质平常,那才叫人起疑呢。 傅珺见王氏看了过来,适时启唇弯眼,给了王氏一个八颗牙的甜美笑脸。 那是怎样的笑容哟,比她老爹的笑还要骚包,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要明媚,比蜜糖水还要甜上一百倍。 在心肝宝贝女儿面前,王氏哪里还舍得再多问半句?她心里的母爱早就泛滥成灾,蹭蹭蹭地直接漫过了理智的堤岸,那一眯眯可怜的疑虑也立刻变成了渣渣。 她一把搂了傅珺过来,在她脸上啃了好几口,笑着道:“哎哟哟我们家的小夫子,今儿大显神威,真是娘的好宝贝,娘好欢喜。” 傅珺大窘,又忍不住有点小得意,红着脸傻笑个不停。沈妈妈便凑趣道:“棠姐儿这是青出于蓝哪,太太这下可得意了。”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点头道:“可不是,我们棠姐儿最聪明了。”一面说一面又去揉傅珺头上的包包。 一时间,秋夕居乌云散尽、晴空万里,再不复方才的紧张压抑。唯有怀素接收到了王氏投过来的一缕眼风,轻轻点了点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白天的时间一晃而过,掌灯时分,傅珺回到西厢,洗漱完毕后便爬上了那张镶螺钿雕宝瑟蟠桃纹铁力木架子床上,双手合什,在黑暗中祝祷了许久。 她先是为自己穿来最初时的愤懑、不满与怨恨表示歉意。她一直以为在这个没有自由的时空,她是不可能快乐的。可是今天,被王氏搂在怀里,被最亲近的人毫无保留地全盘接受,她觉得很幸福。 她要感谢上苍,让她来到这个家,来到王氏与傅庚身边,成为了他们的孩子。她更要感谢原主,拥有如此超人的聪慧大脑,给了她这异世灵魂一份最好的礼物;她最感谢的还是王氏与傅庚,如果没有他们,便不会有傅珺,更不会有此刻的她。 从今天起,她要努力做一个快乐的人,做傅庚与王氏的好女儿,做最真实的自己。 当傅珺带着甜美的笑意进入梦乡时,在侯府后院的另一边,一道苗条的身影,正悄然闪过荣萱堂的侧门。 此时戌正方过,漆黑的夜幕中星子寥落,月光被云层遮住。那个苗条的身影一路潜行,借着隐约的星光,来到了横斜馆的侧门前。 横斜馆中一片宁谧。几扇窗格里透出烛光,门前的羊角灯拢出微弱而温暖的光晕。那身影犹豫片刻,随后深深吸了口气,伸出秀气的手指,在门上轻轻扣了三下。 门应声而开,馥雪提着一只六角小宫灯正等在门内,见了来人便是一笑,轻声道:“太太正等着你呢,随我来。” 来人闪进门内,馥雪轻轻合上门扉,二人便去了正房的西次间。 此刻的张氏,斜靠灯前、倦倚晚妆,正闲闲地翻着一部书。 她穿着件半新不旧的蜜合色素缎袄儿,系了一条月白色软缎裙,满头青丝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圆髻,瞧着比往常又柔婉了几分。 “太太,素云姑娘来了。”馥雪上前轻声禀道。 张氏合上书,对素云的到访并不惊讶,温婉一笑道:“你来了,过来说话。” 素云看着张氏,鼻子忽然一酸,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多少天担惊受怕,多少次的委屈与不甘,将她的心挤压得满满的。此刻,这柔和的灯光、温婉的一语,竟叫她无法自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出声来。 张氏忙道:“这是做什么呢,快起来。地上凉得很。” 这体贴的话语让素云的眼泪流得更快,她一面哭,一面抽咽着道:“大太太……婢子对不起您……不不……婢子谢谢您……婢子无以为报……” 她哭得泣不成声,说出的话也语无伦次。 张氏便对馥雪使了个眼色,馥雪会意,上前几步去扶素云,柔声道:“有话慢慢说,别哭了,若是惊动了人便不好了。” 素云一下子警醒过来,心中一凛。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在这里大哭起来。若是叫旁人听了去,自己就更对不起大太太了。 如此一想,素云忙忙地收了泪,却是不肯起身,只道:“大太太便叫婢子跪着吧,婢子实在……对不起您……”说到这里她又流下泪来。 张氏轻叹一声,柔声道:“你既是定要如此,我也不拦着你。馥雪去拿个垫子过来,给素云姑娘垫一垫膝盖。” 馥雪早就取了只素色缎面儿软垫在手上,此时听张氏有令,便上前将垫子塞在了素云膝下。 素云拿帕子拭了拭泪,方才说道:“若非大太太相助,素云这条命便没了。婢子谢大太太救命之恩。”说罢便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王氏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你这傻孩子。不是我说你,天大的事情也有个解决的法子。你这么不管不顾的,我再没有眼瞧着你撞上去的理儿,不过是顺手将此事圆过去罢了。” 素云感激地道:“大太太也是担了风险的,婢子知道。婢子也是被逼得没法子了……”说到这里她的眼圈又红了,哽咽道:“您不知道婢子那哥哥,就和没有一样。婢子的嫂子还一力相/逼,还有贾妈妈,婢子实在是……”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已是说不下去了。 张氏便问道:“你家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也没来得及问你。” 素云拭干泪水,恨恨地咬牙道:“他们还能怎么想,不过是想趁着婢子还能值点银子,将婢子卖了换钱罢了。大太太您不知道,婢子那嫂子惯会巴结,听说贾妈妈的侄儿……对婢子有意,她恨不得贴上去才好,一力撺掇婢子的哥哥应下这门亲事。偏婢子那哥哥又是个耳根子软的,一心只为着自家女儿,却连嫡亲的妹子也顾不上了……” 素云一面说,一面便想起自己家中的情形来,又是气恨又是伤心,一时间眼泪流得更凶了。 当初贾妈妈亲上门来提自家侄儿的事,素云便知道不好了。 贾妈妈那侄儿叫做贾二,原就是个地痞,偷鸡摸狗、吃喝嫖赌,样样皆沾,最是个惫懒下作之人。因仗着自家姑姑在侯夫人那里得脸,他也得了差事,去了侯夫人名下的一所小庄子当了庄头,偶尔也来侯府里走动。 也不知怎么的,那贾二就瞧上了素云,好几次涎着脸跟她说话,素云皆没给他好脸色。 不想素云这冷面的样儿倒越发勾动了贾二的心肠,便央求贾妈妈替他作下这门亲来。贾妈妈想着多大的事,侯夫人身边的丫头几年一换,素云并不出挑,且年纪也不小了,与自家侄儿倒也般配,便当即应承了下来。 这贾妈妈却也谨慎,虽有成算,却并没有直接去求侯夫人,而是先问了素云的意思。她想着,若是素云先应了门亲事,那便好说许多。到时候再求侯夫人,此事必能成的。 第034章在线阅读 第034章 - 肉肉屋 第03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5章 可贾妈妈没想到的是,素云竟是婉拒了她的提议。她当下便冷了脸。 素云家里又不得势,她那哥哥是个无用的,嫂子只在二门上行走,这丫头倒敢这样驳她的面子,还真当自己是副小姐不成?不过一个贱丫头罢了。 贾妈妈心中记恨,越性要将这亲事做成,也不与素云说了,直接便去找素云的嫂子,只略透了几句话风,那女人便欢天喜地地应了。 素云那嫂子年轻时倒也有两分姿色,一心做着蹬高得脸的美梦。叵奈她一无门路二无丘壑,年纪一到便配给了素云的兄长,无奈之下便退而求其次,只望借着素云搭个登天的梯子。 谁想素云却是个本份的,并不往那条路上去。素云的嫂子心中暗恨,却又不得不巴结着素云,其实早就十分不耐了。而今贾妈妈来提亲,还许了五十银子的聘礼,又将素云大嫂膝下独女慧儿收在身边调教,允诺只要素云能嫁给自家侄儿,贾妈妈便会将慧儿送到侯夫人身边去,以后自有一番前程。 如此诱惑在前,不说素云的嫂子,便是她兄长也动了心。若不是素云回家又哭又闹,她兄长怕闹出事来,这事只怕当时便就成了。 那慧儿自到了贾妈妈身边,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又见了些世面,心便渐渐大了起来,一心想着踢去素云这块绊脚石,她好踏上青天路。 素云被逼得无法,只得躲在府中哪也不去。 中秋那晚,慧儿忽然来访,进屋便问素云当天的月饼出了什么事?是不是与府中几房人有关? 素云一听这话直觉不好,本能地想要劝。然而话到口边却又咽了下去,脑中来回反复的,是哥哥那张木然的脸,以及嫂子那恶狼一样贪婪的眼神。 既然那一家子人都在算计她,他们自己找不自在,她又何必拦着? 于是,素云不仅顺着慧儿的话说了许多,还故意将一些错误的信息给了慧儿。比如老夫人一直最疼爱长子,若此事牵上长房便不好了;再如中秋宴原为张氏打理,此次许是有人针对张氏出的手,若能将此事从张氏身上绕开,不管着落在哪一房的身上,老夫人必会乐见其成;最后素云还透露了一个信息:中秋当天上午,绿榭半天不在卧月楼,也不知去了哪里,并暗示慧儿,很可能这件事便与月饼之事有关,若果真如此,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绿榭出府还真确有其事,素云亦是无意间得知的。那日上晌,因素云不当值,更兼心中烦闷,她便去后花园里乱走。忽见绿榭自远处而来,遮遮掩掩的,一路专挑无人的小径。 素云一时好奇,便远远地坠在后面,却见绿榭从北边角门出去了。当时素云心中还疑惑:那北角门素常唯有倒夜香的婆子才会走,却不知绿榭从这里出去为着哪般。 不过素云自己也是一头的心事,便也没再细想。而今慧儿来问,她便将这个消息透给了慧儿,同时隐约说了几句长房与二房间的明争暗斗,却是挖好了坑给慧儿跳。 她很清楚,以慧儿那自作聪明的性子,为了能在侯夫人跟前长脸,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向长房卖好,将事情往二房身上推。等到发现事情不对后,肯定会第一时间咬出自己来。 素云打的就是个两败俱伤的主意。 届时只要她在侯夫人面前坚称是贾妈妈/逼/她污陷二房的,给贾妈妈扣上暗中勾结长房的罪名,再将她逼着自己嫁给其侄儿的事一说,贾妈妈必讨不得好去,自家兄嫂与慧儿更别想有好果子吃。 总之,素云是绝不会一个人去死的。若要她死,算计她的人也休想活! 送走了慧儿后,素云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将说辞都想好了,只等一死。 谁想事情的发展却完全超出了素云的设想。慧儿最后攀扯上的,竟然是三房,结果还没攀扯上,被三太太一眼看穿,当场便受了刑。待素云收到消息时,慧儿已被关进了柴房,慧儿的娘——也就是素云的嫂子——亦被赶出了府去。 因素云是侯夫人身边得用的,张氏又亲自吩咐“不必再拉上旁人,徒惹老夫人不快”,素云倒没受到波及。 当时素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再没想到自己竟有如此好运,老天开眼,替她严惩了恶人。 正当素云暗自庆幸之时,顾妈妈却悄然来访,将事情大概告诉了她,最后拉着她的手道:“我们太太说,若叫慧儿说出二房来,只怕此事不能善了。慧儿倒没什么,素云姑娘却是太莽撞了,一点不知道顾惜自己,我们太太瞧着极不落忍,便提前给慧儿透了旁的消息,此事也算解决得圆满。” 素云至此才如梦方醒:原来是张氏暗中相助,事情方会如此顺利。 如今慧儿已成不了气侯,素云的嫂子连差事都丢了,那个家以后是好是坏,全在素云一人身上。还有慧儿便折在贾妈妈手上,那可是她兄嫂的独生女儿,有此事在前,那门亲事定然不能成了。想至此,素云不由心下大松,当场便红了眼眶。 待顾妈妈去后,素云独坐房中,心潮起伏,心中转过了无数个念头,最后方才下定决心,趁夜来到了横斜馆,亲自向张氏磕头谢恩。 此刻,看着张氏柔婉清秀的面庞,素云哽咽道:“婢子原想着,与其被逼着嫁给那行货子,倒不如死了干净,这才对慧儿说了那些话,叫她胡乱攀扯。婢子实在……实在对不起您,您却还救了婢子,婢子真是……真是……” 素云已经说不下去了。 当初她可是打定主意要诬贾妈妈与长房勾结的,认真说来,她连张氏都扯了进去。而今张氏却出手救了她,这简直叫她无地自容。 张氏便叹了口气,温声道:“我知道你们做下人的,身不由己、实甚艰难。此事我并不怪你,你也是被/逼/无奈。你也莫要再自责了。” 素云听了张氏所言,更是愧悔难当,又连连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大太太是活菩萨,不仅不怪婢子,还救了婢子的命。若不是您,婢子已经是个死人了。” 张氏忙轻声嗔她道:“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啊活的,也不嫌忌讳。”随后又放柔了声音道:“你素来是个好的,我自看在眼里。今儿也是机缘巧合,竟叫我事先知道了你了打算,也算是天意如此吧,也是你我的一场缘分。” 一旁的馥雪便忍不住插嘴问道:“太太,婢子斗胆想问一句,太太莫不是神机妙算,竟算出了这事不成?” 张氏掩唇而笑道:“你这丫头又来胡说了,我又不是那算命的先生。” 馥雪奇道:“咦,怎么竟不是算出来么?那您是如何得知这事儿的呢?” 素云心中亦正有此疑问,闻言也抬头看着张氏。 张氏对她浅浅一笑,柔声道:“所以我说呢,这是我和你有缘,再没这么巧的事。慧儿原跟我们院儿的一个小丫头要好,不知怎么就把话透给了那小丫头,那丫头听着不是小事,便将事情告诉了芳琼,这才到了我这里。我听她们的话里带出了你的名字,便知道这事不妙。再加上隐约听说了你家里的事,就知道你这是……”张氏咽住话头,没再说下去,只摇头叹息,一脸的怜惜不忍之色。 素云听了张氏的话,心中感激更甚。自然,亦有一些其他的情绪揉杂其间。 她知道事情未必便如表面看来的这般,也知道慧儿的举动很可能有其他原因。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活下来了,不是么?她原本应该死的,可却活了下来,而那些算计她的人,却是死的死,走的走,丢脸的丢脸。她其实已经赚到了。 是,她是得罪了贾妈妈,以后的日子怕不会好过。可那又如何?只要有所依仗,贾妈妈又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老狗而已。 素云看着眼前的张氏,灯光之下,这位出身首辅之家的平南侯府嫡子长媳,温柔和婉、宁静恬淡。素云直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便是这样的张氏,会为她一个婢女甘冒风险。 或许张氏另有目的,也可能这一切不过是一次精明的算计。可那又如何?只要能成为张氏身边得用的人,便一定能得到张氏的庇护。比起侯夫人的冷淡无常,张氏至少还算是个有情义的。这便足够了。 说来说去,同是做人奴才,拼的不过是主子的实力。从这件事上,素云清楚地看到了张氏的力量。这样的力量,值得她依靠,也足够护得住她。 素云仰起脸,看着张氏温婉的笑颜,只觉得从未有一刻如同此时一般,让她对自己想要什么如此明晰。她想要的是不再被人欺负,是更好地保护自己,是更大更强的力量。因此,她需要张氏,一如张氏也需要她。 第035章在线阅读 第035章 - 肉肉屋 第03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6章 在平南侯府漆黑的夜幕中,一些事情正在悄然发生改变。而这个夜晚注定不会平静。在府中最偏远的某间院落中,一个年轻的生命,正在走向她最后的终点。 慧儿已经不记得二房来的那个周妈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了,也不记得她问了自己什么,自己又是怎样回答她的。 这一切,她都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自己全身火烫,连眼睛里都像有火苗窜出来,将她的神智烧成了一片模糊。 慧儿恍惚觉着,自己好象回到了家,娘亲将她搂在怀里,对她说:“你得了这么个好差事,可得好好当差,别跟你娘似的没出息。你记着,有机会便要抓住,能向上爬便向上爬。你那姑姑是个胆小的,一直混不上去,你可不能学她。” 娘说完这些话,一晃便不见了。慧儿觉得自己好象飘了起来,一直飘进了荣萱堂后头的小花园里,飘到了假山背后,随后便听见两个妈妈戚戚喳喳在说话。 一个悄悄地道:“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旁人。我前儿上晌瞧见三房的流风从库房里偷偷摸摸地出来了。” 另一个哎哟了一声,又压低了声音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瞧清楚了没有?” 前头一个便道:“我自是瞧清楚了,那丫头生得极好,左眼与鼻梁间有一粒胭脂痣,你说是不是她?” 第二个便道:“那可不正是她。”随后又将声音压得更低了,道:“听说昨儿晚上的月饼有问题,这保不齐便是三房……” 第一个妈妈便“嘘”了一声道:“你轻声些。小心叫人听了去。” 第二个妈妈便又问:“那你还不快告诉大太太、二太太去,说不得还能有赏。” 第一个便“嗐”了一声道:“你当我不知道这是个巧宗儿?这不正当着差走不开么,我下晌便去说。我再告诉你句话,老太太最讨厌三房了,只要我这么一说,别说大太太、二太太高兴,老太太也会高兴的,你说那赏钱还能少么?” 两个妈妈悄悄说着话,一面便走得远了。慧儿心里模模糊糊地觉得十分开心。她得了个巧宗儿,她马上就要发达了。她要赶着先将这事禀了大太太和二太太。 不过她马上发起愁来。贾妈妈管她甚严,不许她胡乱跑,连库房也只带她远远看过一眼。她要怎样才能将事情说出去呢。 慧儿着急起来,觉得身上更热了。这时候她就听见有个小丫头来叫她,说贾妈妈身边的华儿病了,贾妈妈要去西花厅,叫她顶了华儿跟过去。 西花厅不正是大太太和二太太理事的地方么?慧儿高兴得差点没笑出来。太好了,这下她能抢在那个妈妈前头领赏了呢。 这么一想,慧儿便又飘了起来,渐渐地越飘越高,越飘越高……现在她一点也不觉着烧得难受了,心里只剩下了得意与开心。她要飘回家去告诉娘,她抓住了机会,马上就会有好事发生了…… 慧儿躺在柴房冰冷的地面上,整个人缩成一团,唯有那张满是血污的青紫色面庞上,隐约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第二日/一早,张氏、崔氏与王氏几乎同时得到了消息:慧儿因受刑不过,今儿一早去了。她的尸首是素云以姑姑的身份去收敛的。 张氏闻言便叹息了一声,让人给素云送去五两银子,只说可怜见儿的,小小年纪便这般去了,叫素云好生安抚兄嫂。 而在卧月楼里,打发走了报信的小丫头,绿榭便回到东次间,继续为崔氏梳头。 今儿崔氏的情绪似是不高,神情有些懒懒的,看着镜中的一扇窗格,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一枚羊脂玉扣。过得一刻,方问身旁的周妈妈道:“妈妈昨儿问出什么来没有?” 周妈妈躬身道:“回太太话,问倒是问了不少事情出来,只是……” “只是什么?”崔氏懒懒地道。 周妈妈便上前一步,轻声道:“老奴总觉着,这事儿怕不像您想的那样儿。也可能是别人的手笔。” 崔氏秀眉微挑,淡淡地道:“别人?除了我们与三房,也就剩下两处了。再细细一想,还不是明摆着的。”说罢又轻笑道:“倒是我看走眼了。却原来是个一石二鸟的主意。” 周妈妈陪笑道:“还是太太看得明白。老奴昨儿被那丫头的话绕糊涂了,倒想了半宿。” 崔氏“噗”地一声笑了起来,嗔视了周妈妈一眼道:“妈妈又来说笑话儿了。您这是夸我聪明呢,我呀,都快被妈妈惯坏了。” 周妈妈亦笑道:“老奴只望着太太每天都能这么笑一笑,便也知足了。” 崔氏被周妈妈几句话哄得开心了些,脸上的笑意又浓了两分,便挥手叫绿榭先停了手,问她道:“有件事这两天倒是混忘了。你且说说,那日你去外头查的那件事,可查出些什么没有?” 绿榭微微躬身,轻声道:“回太太话,查出了一些眉目。” “哦?”崔氏精神一振,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绿榭便压低了声音道:“回太太话,婢子那天去了那马婆子家里,送了她两壶酒,那马婆子便说,巧云……被拖到前院儿后,先挨了顿板子,侯爷便叫把人撵去离京百余里的老黑庄里去了。马婆子说,她也是听人说的,那巧……那人到庄子上没一个月便被人买了去。据说那家是个商户,因家里头男人病得快不行了,那家大妇要找个人冲一冲,这才买的人。” 崔氏一面听一面点头道:“我也说呢,那天在街上猛可里瞧见,可吓了我一跳。却原来是这个缘故。”说至此她停了一停,又问道:“还有什么?” 绿榭想了一想,摇头道:“只这么些了。那马婆子知道得并不多。要不婢子再找别人打听打听?” 崔氏笑道:“罢了,不过是闲事,便搁下吧。那天你行事可叫人瞧见了?” 绿榭道:“并没人瞧见。婢子专门从那片竹林穿过去,因那里头说是有蛇,鲜少有人去。北角门那边更是没人了。” 崔氏满意地点头道:“很好。先不说这些了。倒是那大厨房里又空了好几个缺,得先想想安排谁过去才是。” 绿榭沉吟片刻,轻声道:“太太,以婢子愚见,这次可不能直接便报上人名了,须得防着有人使绊子。” 崔氏闻言一怔,旋即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既然对手的手段如此之高,崔氏还真得小心行事。别她这里刚提了个人,那边又施手段给抹下去。那冯家的便是个极好的例子。 且不说崔氏在卧月楼里如何想办法安插/人手。却说王氏,在听到慧儿的死讯后,却是久久未语。 倒不是王氏有多同情慧儿,而是因为此事与她预想的相差无几。王氏早就知道栗子面儿一事查不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做这个局的人肯定考虑到了全部因素,几乎没留下什么线索。 此外,慧儿的出现,怎么看都像一招闲棋,很有几分随意性。这事若是王氏来布置,至少会找个更老成些的人,而不会叫个才进府没多久的小丫头出首。 王氏甚至有种感觉,这件事未必针对的便是三房,三房更像是一个饶头,而做局之人另有目的。 不过王氏也不愿再于此事上多费精神,略想一想便罢了。 这日一早,傅珺去正房请安,一进房间便觉得浑身不得劲,总觉得这屋里像是少了些什么。可是她左看看、右看看,却又说不清到底少了什么,一时间只觉得万分费解。 这件事直到三天后才有了答案。那天傅珺随王氏去荣萱堂请安,突然醒悟过来,她一直觉得少了的那样事物,不是死物,而是一个大活人。 王氏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盈香——不见了。确切地说,自慧儿那事之后,傅珺便再也没见过盈香。 据王氏说,盈香是得了急病,因病势危重,便连夜挪出府去了。说这些话时,王氏十分的轻描淡写,但傅珺却从她微微抽动的眼角里,看到了她的厌恶与不屑。于是傅珺聪明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此外,因为拥有了超强的记忆,傅珺曾找了一天的时间,专用来回忆她落水那天的事情。她的职业直觉告诉她,那事并不简单。 然而,她却注定要失望了。关于那天发生的所有事,她居然一件也不记得,就像是被人按了删除键一般。 傅珺记得前世曾经读到过相关的报道,人在面对非常恐怖或可怕的事情后,大脑便会作出应激反应,删除相关记忆便是其中的一项。 傅珺为此很是纠结,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此事暂且搁下不提。 还有另一件事也很叫傅珺烦恼,便是她的学业问题。 当她得知自己拥有超强记力后,她曾以为学习将变得简单,成为学霸指日可待。中秋节后上课的第一天,她是抬头挺胸,昂然走进三境草芦的。 而等到下课的时候,傅珺的脑袋又垂到了脚面儿上。 第036章在线阅读 第036章 - 肉肉屋 第03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7章 谁能告诉她,这什么“超忆症”者,为毛背不下书呢? 傅珺经过多番努力后得出结论,就算拥有一个记忆力超强的大脑,也掩盖不了她就是个学渣的事实。 她依旧是背书一般、画画普通、听不准音、绣不成花。所有需要主动记忆来完成的事物,她表现平平。而那些需要天赋才能做好的事,傅珺的表现么……只看傅珍那抽动的嘴角就能知道个大概了。 反倒是那些被动记忆的事情,却能牢牢储存在傅珺的记忆里。比如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谁说了什么话,那天下雨还是出太阳,傅庚偷捏了王氏几次手等等,这些事情随便一想,就能跃入脑海。 可是,能记住这些有用么?有用么?夫子们又不会出“请问大太太每天假笑几次”或者“论傅珍嘴角抽搐与发生事件的关系”之类的试卷吧? 傅珺有好几天没法适应这种落差,整个人瘦了一圈,瞧着秀气了好些,引得傅珈又找了几次茬。 后来傅珺也想开了。上帝既然给她开了一扇金光闪闪的小窗户,那剩下来的大门自然要全部关死。金手指什么的,能有一个就不错了,何况她还开了外挂,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放开了心态的傅珺很快又恢复原状,依旧勤勤恳恳地扮演着呆萌萝莉,每天都是吃得香睡得好。没过多久,那些掉下去的肉便又长了回来,还长了一点个子,倒没显得太胖。 王氏却心疼傅珺“瘦”得没了形,每天汤汤水水地喂着。眼见着傅珺再没胖起来,王氏便十分惆怅,偶尔会惋惜地对傅珺道:“娘还是觉着,棠姐儿以前的脸蛋儿捏着更舒服。” 傅珺怎么听怎么觉得,王氏以前到底是拿自己当玩具呢,还是当玩具呢? 远离了管家权争夺的秋夕居中,一派宁静与安详。王氏是打定了主意丁点不沾,连走路都绕着西花厅。 根据傅珺从各处听来的零碎消息,以及她自己脑补,傅珺推测,长房与二房在大厨房几个管事的人选上,一直处在胶着状态。 经过多方角力,八月底,大厨房副管事与采买管事的人选终于新鲜出炉:副管事交由张嫂子担任。她在栗子面儿事件上的表现,给张氏与崔氏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而采买管事最后的胜出者,竟是针线房一个没什么人知道的苏娘子,却是叫人大跌眼镜。傅珺私以为这是制衡之下的结果。很可能苏娘子跟任何一方都没关系,最终才会得以上位。 大厨房主管职位竞争结束后,时间也到了九月,天气真正地凉了下来。每天晨起时,傅珺的窗台上会结一层薄霜,淡白如烟,在渐亮的朝阳下闪着光。一夜西风吹送,秋夕居落了一地的梧桐树叶,踩上去便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傅珺已经穿上夹袄儿了,蒋嬷嬷怕她冻着,每天去上课时都会多备一件小斗篷。手炉子也开始用起来了。学琴时,风入松的四面敞轩亦合上了窗扇。 偶尔的,在凉月微星的夜晚,傅珺会听到柳夫子抚琴。虽听不清她抚的是哪一曲,傅珺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 天高云净、秋韵凉风,那听不出的琴声里有种特别的沧桑。也许,在柳夫子的心里,也有着许多沧桑的过往吧。一如前尘如烟散尽、而今寄身异世的傅珺。 九月初的一个晚上,去荣萱堂请安完毕回秋夕居后,傅庚没像以往那般送傅珺回西厢,而是将她带去了正房。 一进房间,傅庚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素色锦囊来,递到傅珺手边,面上露出了一抹柔柔的笑意。在温暖的烛光中,那笑容宛若美玉微温、晕然生光,直叫人见之忘形。 傅珺却没什么反应。 现在她对自家老爹的美貌已经免疫了。不过傅庚此举却很反常。平白无故地给她个锦囊做什么呢?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接过锦囊,在傅庚的示意下,抽开丝带,从中取出一样事物来,却是一枚精致的镶米珠重瓣桃花粉色琉璃钗。 傅珺拈着发钗,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傅庚。 傅庚摸摸她的发顶,笑着道:“明儿我们棠姐儿便满六周岁啦,爹怕来不及给小寿星祝寿,先将礼物奉上。棠姐儿瞧着可喜欢?” 傅珺怔了一怔才想起来,明天是九月初六,可不正是自己的生日么?原来这枚发钗是生日礼物。 傅珺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朵大大的灿烂笑容,自动自发地在她的脸上绽放了开来。 她真是……非常、非常、非常的开心。 因为,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收到来自于长辈的生日礼物。这是老天对她的补偿么? 望着傅庚那温柔的笑脸,傅珺只觉得两眼微酸,心里却涨得满满的,满到要溢出来。 现在的她也是有爹疼、有娘爱的人了。不再有寒冷与悲伤,更不会被刻意疏离。在她身边围绕着的,是这世间最爱她的人。 傅珺拼命忍了又忍,才忍住眼中温热的湿意。她努力眨动眼睛,甜甜地对傅庚道:“谢谢爹,这钗子真好看,我太喜欢了。” 傅庚原本还有几分惴惴,生怕送的礼物傅珺不喜欢。而今见傅珺欢喜,他不由大为得意,摸着下巴自得地道:“我就知道棠姐儿会喜欢,爹最会挑礼物了。你不知道啊,当年爹跟你娘……” “你胡说些什么呀。”王氏忙打断了傅庚。这人真是,一得意就喜欢乱讲话,当着女儿的面也…… 王氏的脸不由红了起来,不自然地掠了掠鬓发,又向怀素看了一眼。怀素忍笑低下头,带着一屋子丫鬟退了出去。 见四周再无旁人,王氏便回身去了西次间,捧了一只手掌大小的黑漆镙钿小箱子出来, “这是哪里来的?怎么从没见你拿出来过?”傅庚好奇地问道。 王氏柔柔一笑:“这是前几/日/收拾东西的时候寻出来的,原是我小时候用过的,一直收在箱子里。” 傅庚便细细看去,见那小箱子果然是有些年头了,上头的黑漆剥落了一两处,铜锁上亦有细微的划痕,显见得以前是常被打开的。 王氏小心翼翼地开了箱子,从中取出了一只黄玉葫芦。 那玉葫芦色泽甘黄、宛若蒸栗,通体无一痕杂色,温润中隐含着一层光晕,柔和恬雅。葫芦上头穿了个勾月形的小孔,以一根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细绳穿孔而过。 王氏珍而重之地将葫芦给傅珺戴上,柔声道:“这是娘给棠姐儿的生辰之礼,是娘的娘亲当年送给娘的。你贴身戴好了,不可须臾离身,可记下了?” 傅珺乖乖点头道:“记下了。”又糯声道:“谢谢娘亲。” 王氏伸手将傅珺揽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不说话。王氏生母早逝,此刻见此玉饰,不由勾动心肠,难免有些伤感。 傅庚缓步走过去,携起王氏的手温声道:“莫要难过,以后得空儿我陪你回姑苏。” 王氏轻轻点头,眸中已是泪光盈然。 当晚傅珺未回西厢,而是睡在了正房的碧纱橱里。她躺在小床上,听着隔壁房间傅庚与王氏说话的声音,一轻一沉,一柔一缓,两道低而柔和的声音融于一处,安宁且温暖。傅珺很快便被催眠了,一夜好睡。 次日起床时,傅庚已经先去翰林院了。王氏起得比傅珺早了好些,此刻正让涉江给她梳头。 因盈香挪了出去,王氏身边空出一个大丫鬟的位置来,王氏便干脆提了涉江上来,打算放在身边好好调/教,日/后依旧给傅珺。此外又将青芜、青蔓两个也提成了二等丫鬟,放在傅珺身边。 傅珺对王氏的培训计划表示没有异议。她也一直觉得涉江性子沉稳,堪当大用。 今天是傅珺的生辰,沈妈妈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长寿面端了上来。鸡汤底、银丝面,汤宽面爽。因过会儿还要去荣萱堂,便没用葱花,而是洒了些香菜,闻着便十分诱人。 傅珺欢欢喜喜吃了寿面。饭罢梳洗时,王氏便叫青芜将那枚琉璃桃花钗取了出来,预备过会给傅珺簪上。 傅珺此时才得以细细打量这枚发钗。 这发钗打造得十分精巧,做工精湛、雕刻工艺细腻。最难得的是那块琉璃。纯为粉色的琉璃已经十分罕有,妙的是那琉璃上还有着天然的层次间色,宛若花瓣上的阴影一般由浅至深,再经由巧手雕琢成桃花,几可乱真。 王氏也凑过来看了两眼,随后笑道:“瞧这手艺倒与我们这边儿不大一样,倒像是南洋过来的。” “南洋?”傅珺喃喃地重复了一句。 此前她通过种种渠道得来的信息,得知自己所处的这个大汉朝,海贸十分发达,商业亦很繁荣。太宗时,老平南侯便是因海战之功而得的爵位,先帝爷讨伐的南山国亦位于西海。以傅珺那不多的地理知识来看,这西海可能就是前世的大西洋。 第037章在线阅读 第037章 - 肉肉屋 第03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8章 “棠姐儿听过南洋么?”王氏问道。 傅珺摇摇头,一脸的茫然。王氏便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尖道:“你且想想,你祖父是什么爵位?” “是平南侯啊。”傅珺答道,随后恍然道,“哦,平南侯,是平定南洋的意思么?” 王氏笑道:“我们棠姐儿真聪明,一说就中。” 傅珺“腼腆”地低下头去,大脑却开始走神。 她早就该想到的,这个时代的生产力以及商业发展水平,比前世的平行时代要高出许多。钟表、眼镜等等的出现,便是最好的证明。现在看来,海贸的发达与出色的海上力量是成正比的。大汉朝应该拥有一只强大的海/军。 秦朝之后的历史,傅珺还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大汉朝应该比前世的明朝还要早一些。受益于一只、甚至是几只蝴蝶产生的效应,这个国家提前达到了欧美发达国家工业时代前夕的生产水平。 比如钟表,便是由本国人在唐朝时发明的。发明者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奇才。傅珺怀疑那也是穿越前辈。此外还有什么纺织术、造纸术之类的技术,至大汉朝时也已达到了一定水平。 当然,优质的纸张与精美的衣料依旧很贵,但一些糙纸及普通棉布却相对便宜,因此本朝的读书人便较历朝更多,而普通人的衣着打扮也较为得体。 还有发达的海贸,也为大汉朝市面上带来了丰富的舶来品。傅珺收到的这枚发钗,便是出自南洋的名贵之物。 傅珺正自想得出神,却听沈妈妈悄声提醒王氏道:“太太,该去老夫人那里了。” 王氏道了声“知道了”,便亲手将发钗簪在了傅珺的发上,又左右端详了一会,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便携了傅珺的手,出秋夕居上了软轿。 依本朝规矩,小孩子家是不兴大作生辰的,怕只怕年纪小承不住福。平南侯府亦是如此。因此傅珺过生日也仅限于秋夕居,去荣萱堂后则是一切如常,并没有人来对傅珺说“生辰快乐”之类的祝福。 侯夫人今日似是颇为高兴,几房人到齐后,她便笑呵呵地道:“今儿都留下别走,大郎午时便要回府,大家一桌子吃个饭,也热闹热闹。” 原来是傅庄要回来了,难怪今儿一进门,便见张氏满面喜色、容颜生光,连发上的钗子也比往常多了两支,却原来应在这事儿上。说起来,傅庄此次出门时间颇长,至今已逾两个月。上次傅珺见他还是夏天呢,此刻却已是飞鸿遍野、落叶成阵的季节了。 侯夫人一派兴头,众人自也跟着凑趣。崔氏便笑道:“那我可得留下来,怎么着也得好好吃老太太一顿儿。” 侯夫人听了便笑,张氏亦破天荒地开了句玩笑道:“二弟妹这是算计着吃老太太的呢。老太太放心,媳妇这便吩咐他们少备几个菜,定不叫二弟妹讨了老太太的便宜去。” 众人闻言皆笑起来,崔氏便作出委屈的样儿来道:“大嫂嫂惯会欺负人,我不过是多吃两口儿罢了,这也舍不得。一会子开了席,我定要找个大大的碗来,多盛些饭来吃。” 侯夫人便又笑了起来,对于妈妈道:“你记着,过会开了席,叫人给二郎媳妇送一整锅饭去,看她吃不吃得下。” 众人听了大发一笑,侯夫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崔氏便撒娇不依,将侯夫人哄得十分开怀。 傅珺也跟着笑了两声,眼神无意间扫过长房,却见傅珈正自望着房间的一角出神,表情十分阴郁,手里的帕子也揉成了一团。 傅珺注意地看了她两眼,忽见傅珈放松了手指,垂首将帕子展平。待她再抬起头来时,表情已然恢复了正常,唯有眼中蓦地划过一丝厉色。 不知今儿又是谁惹着二姐姐了,看这样子是恨上了。傅珺暗自想道。 因各房皆要吃了饭才走,时间一下子便多出了许多。今天本便是三日一休的周末,傅珺原来还作了些安排呢,现今看来这一上午是啥也干不成了,只能跟着姐姐们混时间。 果然,傅珈头一个便提议:“我们去后花园顽吧。今儿二哥哥、三哥哥皆不在,我们可以去看小鹿去。” 傅瑶也附议道:“我也想说去看小鹿呢。那天都没看成,今儿定要看上一眼。” 傅珍自是没什么意见,傅珺更是从不发表意见,四个人很快便达成一致,一同往后花园走去。 在去后花园的路上,傅珺一直都有种怪异的感觉,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她微阖双眼,将之前种种回想了一遍,这才发觉,今天傅珈居然没盯着她看。 这可真是奇了。往常只要傅珺略穿了两件新衣裳,或戴了支新簪子之类的,便总会接收到来自于傅珈那探照灯般的小眼神儿,或不屑或羡慕,从没断过。 傅珺今儿可是戴了一支从南洋来的粉琉璃钗子哦。在秋夕居的时候她就想,过会儿肯定会感受到来自于傅珈的满满的恶意,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之法。可没想到,傅珈居然看都不曾看过来,这反倒更让人奇怪了。 傅珺一面想着心事,一面心不在焉地走在傅珈她们身后,走了好一会才发现,路有些不对。 前头傅瑶已经在问傅珈了:“二姐姐这是往哪儿走呀?这不是去鹿园的路。” 侯府后花园里专有一座鹿园用来养鹿,位于西南角。而傅珈走的这条路却是北面的一条小径。 傅珈眼珠转了转,笑着道:“三妹妹不知道了吧,那小鹿时常在这里玩耍呢。喏,就在那片竹林子里,我听人说过的。”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向前一指。 傅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不远处便是一片颇大的竹林,森森凤尾在金色的秋阳下摇曳,片片竹叶若敷金粉,极是明丽耀眼。 蓦地,一道影子自竹林间闪过,隐约像是个小动物的模样,傅珍不由道:“哎呀,还真在这里。” 傅珈得意地道:“看,我没说错吧,小鹿便在竹林里头呢,我们快去看看吧。”说罢便当先往竹林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四妹妹你怎么走这么慢呀?” 傅珺一听自己被点了名,忙加快了些脚步。傅瑶便伸手牵着她笑道:“跟着三姐姐来吧。”语气倒像是哄小孩似的。 傅珺乖巧地点头道:“多谢三姐姐。”几个人便一同进了竹林。 这片竹林极茂,然却并不密集,想是为着方便人在里头散步。傅珺对小鹿没兴趣,便四下打量着周围景致,却也悠闲。 便在此时,忽然听见一旁的傅珍尖叫了一声“有蛇”。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又听有个小丫头的声音道:“呀,真有蛇。” 这一前一后两声尖叫,成功地让在场的一群大女人小女人炸了窝。 原先还摆着姐姐款儿的傅瑶当先便白了脸,拉着傅珺的手微微颤抖,一个劲地问:“在哪儿?蛇在哪儿?” 傅珺心里也很发毛,却还强自镇定地安慰傅瑶:“三姐姐别怕,蛇不在咱们这儿。” 有几个胆大的仆妇便折了竹枝,在草丛里乱拍。傅瑶身边的束妈妈却是个稳重的,沉声道:“姑娘们还请先去林子外头吧。” 青芜与青蔓忙上前来,想要扶着傅珺往外走,那傅珈已经吓得快要哭出来了,挤过青芜与青蔓便往外奔,模样十分狼狈。傅珍此时也拉着春烟的手,腿脚打颤地向外走。 几个人同时起步,慌乱中也不知是谁绊了谁的脚,又或是谁踩了谁的裙子,只听傅珈“哎呀”一声当先便摔了下去,傅珺一回头的功夫,只觉身旁一股大力袭来,却是傅珍直直冲着她倒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幸得青芜反应快,及时拉了傅珺一把,傅珺借劲向旁侧了侧身,好歹算是躲过了傅珍,却还是没站住,直接摔了个倒仰。傅瑶一直拉着傅珺的手,此时亦受到波及,摇摇欲坠,还好被束妈妈扶住了。 最惨的是傅珍,这一个跟头摔得“扑通”有声。好在地面上生着厚厚一层秋草,应该不曾摔疼,只是特别难看罢了。 事情发生得极快,众人还未及反应,便见平南侯府四位姑娘趴下了三个,另一个站着打晃。丫鬟仆妇们有一刹那的安静,随后便爆发出一连串唤“姑娘”的声音,场面十分混乱。 好容易将几人扶了起来,却见傅珈一头的草屑、傅珍脸上身上沾满泥灰、傅珺的裙角破了,唯有傅瑶情况最好,不过衣领也有点歪。 几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愣了好一会。傅瑶第一个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傅珈立起眉毛便要怒,可一转眸,却看见傻呆呆的傅珺裙子也破了,样子十分滑稽,她便也没忍住,“哈”地一声也笑了起来。 这笑声十分富有感染力,就连一向最喜腹诽的傅珍也跟着乐了。傅珺见大家都在笑,她也不好落单,于是也“嘿嘿”地陪着笑了两声。一时间,只听竹林之外小女孩轻脆的笑声此起彼伏,将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好几只。 待止住了笑,丫鬟妈妈们便纷纷拥着自家小主子往回走,傅珺也被青芜、青蔓护持着,转向回程。 第038章在线阅读 第038章 - 肉肉屋 第039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39章 走了没两步,傅珺见傅珈没有跟上来,便回头看去。却见傅珈站在原地未动。傅珺有些奇怪,便问了一声:“二姐姐怎么还站着?” 傅珈笑了笑道:“我脚有些麻了,略站站再走。” 傅珺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了傅珈一眼。此刻傅珈的站姿有点怪异。不过,这个姐姐的事情傅珺本能地不愿多管,因此也没再多问。 行至小径拐角处时,傅珺再次不经意转首,却见傅珈背朝这里,正弯着腰,像是在抚平裙角似的。她的丫鬟珊瑚在她身后替她掸灰,另一个傅珺没大见过的小丫头,则半蹲在傅珈侧边。 真奇怪。傅珺心中暗忖,主子自己抚裙角,小丫头蹲在一旁看着,傅珈这是怎么了?忽然变得这么亲民起来了。 带着几分不解,傅珺回到了荣萱堂。此时侯夫人自是听说了此事,唬了一跳,忙问有没有人受伤。 待听说不过是虚惊一场后,便松了口气。随后又骂跟着的人:“那竹林子里一直说是有蛇的,岂能由着姑娘们过去?你们是怎么当的差?”说罢便要叫人来打。 张氏便劝道:“难得今儿欢喜,一家子喜乐开怀的,可别被这些事败了兴。” 侯夫人听了这话才罢了,又问张氏:“珈儿呢?怎地还没回来?” 张氏笑道:“媳妇已经着人去接了。” 不一刻傅珈便回来了。侯夫人忙将她唤到身边,心肝肉儿地一通安抚。而摔得最重的傅珍则被张氏拉到了一旁,语气温柔地安慰了几句。傅珍喏喏应着,一脸的小心在意。 王氏也将傅珺搂在了怀里,满脸心疼地问:“可摔疼了不曾?身上可有哪里不舒服?”一面说一面又将她胳膊腿细细查看了一番,又叫涉江:“去取衣裳来与姑娘换上。” 傅珺便偎在王氏怀里道:“不疼,就是吓了一跳。” 王氏的眉头便拧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侯夫人搂着的傅珈,不由双眼微眯。 傅珺便拉拉王氏的手,糯声撒娇道:“娘,娘,我想要娘亲手缝的小荷包,给我压惊。” 王氏噗哧一声笑了,捏捏傅珺的脸道:“哪有人要荷包压惊的。棠姐儿这话说得好生古怪。” 傅珺便撒赖不依,只说今儿摔得怕了,定要王氏亲手缝个好看的小荷包。 王氏这时满心的心疼,傅珺便说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摘下来,一只荷包算什么,立时满口答应了。傅珺立刻打蛇棍随上,对荷包的花样、颜色、料子等等提了好些要求,王氏皆应了。 母女二人说了一会话,涉江已经快手快脚将衣裳包袱捧了进来。王氏便拉着傅珺要去旁边的屋里,傅珺马上轻声提醒王氏道:“大伯娘和二伯娘皆在屋里呢。” 王氏抬眼看去,果见张氏与崔氏正与侯夫人凑趣说笑,傅珈却是去东暖阁换衣裳去了,傅瑶与傅珍也与她在一起。 王氏略一凝思,便点头道:“你便去抱厦里换吧,那里清静。”说罢又吩咐涉江:“你也跟着姑娘去。” 涉江垂首应是,傅珺便悄悄地带着人去了抱厦。 一走进抱厦,傅珺的脸便立刻沉了下来。 她头上的钗子不见了。 方才进荣萱堂的时候,傅珺无意间抬了下头,恰巧荣萱堂的大门才刷了漆,擦得锃亮。在门扇的反光中,傅珺看见自己头上空了一块。 当时傅珺心中便是一阵冷笑。 这事儿是谁干的,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出。难怪今天如此反常,还有那一脸的怨恨,到头来恨是自己啊。 他、奶、奶、的!妈蛋!傅珺在心里大爆粗口。 她招谁惹谁了,竟连一只钗子都容不得。那可是她的生日礼物,连这也要算计,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这次傅珺绝不会轻轻揭过,一定要想法子让这熊孩子吃点教训。 不过,傅珺不希望王氏插手此事。第一,三房与长房不宜正面对立;第二,这点小事傅珺自己便能解决。所以方才她才破天荒地跟王氏撒娇,不断与其说话,便是想分散王氏的注意力,不叫她注意到发钗上头。 而此刻一进抱厦,傅珺便立刻问青蔓:“我二姐姐身边的丫鬟你都认识么?” 青蔓虽不是家生子,却是个爱走动的性子,嘴甜人乖,各房头的人她都认识不少。 果然,只听青蔓回道:“婢子都认识的。” 傅珺便问:“今天有个小丫头跟着珊瑚一起去了竹林,那丫头是谁?” 青蔓转着眼珠想了一会,笑道:“那是环儿,原是三等丫头,前两日才提上来的。” 傅珺点点头,吩咐青蔓道:“你去院外守着,看环儿是从哪个方向回来的,只要一瞧见她,立刻来告诉我。” 见傅珺面色郑重,青蔓也不敢再笑了,应声是便退了下去。 傅珺便回头对涉江道:“我的发钗不见了。” 涉江早就察觉傅珺的头上空了一块,她一直以为是丫鬟们将钗子收起来了,却不想是丢了。此刻听傅珺所言,自是微微一惊。不过她本是个沉稳的性子,很快便又镇定了下来,道:“婢子叫人去竹林里找一找。”那是傅珺唯一可能掉发钗的地方。 傅珺淡笑了一下道:“也罢,去看看也好。虽然很可能是寻不到的。” 涉江点头应是。傅珺便又道:“避着人一些,别叫母亲知道。” “婢子明白。”涉江道。说罢便出去叫了秋夕居跟来的两个小丫头,低声吩咐了两句,随后便又回了抱厦。 青芜到底年纪小,此时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姑娘的衣裳首饰原是她管着的,姑娘头上的钗子不见了,她居然没发现,还是姑娘自己说的。她这差事当得实在是不称职。 青芜越想越后悔,一下子便跪在了地上,声音微颤地道:“是婢子粗心了,请姑娘责罚。” 傅珺倒并不怪青芜。 方才场面那么混乱,青芜的表现却很出色,反应也很灵敏。若非她拉了自己一把,傅珍那一撞还不知撞成什么样呢。 想至此,傅珺又是一阵冷笑。 不用说,从提出去看小鹿伊始,一切便在傅珈的算计中了。傅珍说不定也知情。看她那直冲着自己倒过来的样子,哪里像是摔倒,说是撞人还差不多。 竹林里有蛇,傅珈肯定知道。明知有蛇而要去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制造一场混乱,好趁乱拿走发钗。 傅珺真恨得牙痒:这熊孩子实在欠揍。 见傅珺表情沉郁,青芜以为她是在生气,心中更是惶惑。不料傅珺拧眉立目了一会后,却是说道:“这事不怪你。有心算无心,你自是发现不了。” 青芜被这话给说糊涂了,不由抬头看了傅珺一眼。 傅珺便苦笑道:“你家姑娘头上的钗子太好看,有心人见了心生不满,便设计了竹林里的一场戏,将钗子给混没了,你明白了么?” 傅珺本着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态度,对青芜合盘托出。 反正这事瞒不过身边人,涉江、青芜与青蔓肯定会知道。而且今天青芜表现很好,傅珺对身体反应敏捷的人天生有好感,这大约与她前世的职业有关。 青芜虽不聪明,却也不笨。听了傅珺的话,略一回想便有些明白过来了,不由气得脸通红,恨声道:“这些人真是,真是……” 她本不太会说话,此时除了生气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傅珺摆摆手叫她起来,随后便坐在镜前,让涉江替她梳头,脑中却在回想刚才竹林里的事。 方才她就觉得傅珈的站姿很奇怪,现在才明白,傅珈定是将发钗藏在裙子下头了。待所有人都离开,她才弯腰去拣。 不过,这钗子拿在手里并不好处置。 姑娘们的衣裳首饰皆是由专人管着的,数量、款式均登记在册。别说多了根眼生的钗子,哪怕多了根头发丝儿,旁人都能察觉。 傅珺断定傅珈只会将钗子扔掉泄恨。且此事还得避着人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张氏。 张氏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对傅珈向来宠而不溺。傅珈这次处心积虑,只为算计家中姐妹的一根钗子,此事若被张氏知晓,一顿训斥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有更严厉的惩罚。 因此,这根钗子傅珈必不会交给珊瑚处置。 珊瑚是张氏一手调理出来的丫鬟,交给珊瑚就等于告诉了张氏。这也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傅珈拣钗子时,珊瑚在其身后掸灰,而环儿反倒在旁服侍。 当时能够做这件事的唯一人选,便是环儿。 此刻,当傅珺搜索记忆时,脑海中便呈现出了当时的画面:傅珈微微弯腰,环儿蹲在她的身侧。若将画面放大一些,便能看清环儿的表情,那是一种既惊讶又贪心,同时还有几分不敢置信的奇怪神情。 而在傅珈回到荣萱堂时,环儿已经不在身边了。所以傅珺才会叫青蔓去盯着环儿。环儿来的方向,必是她扔钗子的地方。 只要能大致判定方位,再结合“超忆”能力,傅珺有八成把握把钗子找回来。 这段时间她可是一直热衷于四处走动的呢,侯府后宅里差不多的地方,她都去了一遍。也不必特别去记什么,那些场景自动便留在了意识的深处。 第039章在线阅读 第039章 - 肉肉屋 第040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0章 弱弱地上来求个pk票,再求个收藏和推荐。谢谢朋友们的支持哦。 待傅珺换好衣裳,梳好了头发,青蔓也快步走了回来。一进门便喘着气道:“禀告姑娘,环儿从三境草庐那个方向朝这边儿走过来了。” 傅珺马上问道:“她还没进院儿吧?” 青蔓道:“还没呢。婢子远远瞧见是她,便立刻来告诉姑娘了。” 傅珺站起身来,直接从抱厦的前门走了出去,直奔荣萱堂院门。这是观察环儿的最佳时机,这丫头一定是才扔了钗子回来复命的。傅珺要在第一时间找出环儿身上的蛛丝马迹,以便尽快找回钗子。 方向院门口走了没两步,傅珺便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随后傅珈娇甜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哟,四妹妹脚步匆匆,却是要往哪里去呀?” 傅珺停住脚步,回头看着穿戴一新的傅珈,似笑非笑地道:“二姐姐走得也不慢呢,现在脚不麻了么?” 傅珈笑得一脸愉悦:“早就不麻了,多谢四妹妹惦记。”说罢打量了傅珺一眼,突然面现讶异,指着傅珺道:“咦,四妹妹头上那根粉琉璃钗子呢?怎么没见你簪着?” 傅珺心里气得冒烟,脸上却笑得十分甜美,表情自然地道:“哦,二姐姐说那支钗子呀,我嫌太重,先卸下来歇会,过会再簪。” 傅珈眼珠转了转,奇道:“那钗子重么?我瞧着不像呢。”随后又掩口笑道:“别是四妹妹贪玩,把钗子弄丢了吧。” 傅珺立刻笑道:“哎呀,二姐姐怎么知道这事儿的?莫不是你藏起来了哄我玩么?” 傅珈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在那几秒钟的犹豫里,她一定是在思考:究竟是该给出愤怒的反应,还是给出玩笑的反应。 在面对可能发生的威胁时,人类会有瞬间的“冻结反应”,用以思考是战还是逃。 然而,傅珺说的话完全不具备威胁性,不过是姐妹间的玩笑罢了,傅珈却如临大敌。这表示了什么,傅珺真是想都懒得去想。 趁着傅珈情绪纠结的这个空档,傅珺转过身去,恰巧看见环儿自门外走了进来。傅珺便快速地打量了她一眼:发鬓微乱、呼吸自然、衣袖处有卷过的摺痕。 粗略看来,环儿应是走了不短的路,但并不曾跑;她应还曾做过需要卷起衣袖才能做的事,比如探手入水之类的。可惜看不到她的帕子,无法确证。 随着环儿越走越近,她面上表情也越发清晰起来,傅珺也看得更为仔细:下巴微抬,这表示得意;鼻翼略张,表示满足与开心。借着明亮的光线,傅珺发现环儿在看见傅珈时,瞳孔有轻微的收缩。 这是……害怕? 这可真是奇怪了,为什么环儿会害怕?刚完成了主子交待的差事,难道不应该欢喜表功么?就算要怕,怕的也该是自己这个正主才是。 傅珺微觉不解,盯着环儿仔细打量。当视线掠过环儿的裙摆时,傅珺的眸光蓦地一凝。 此时,傅珈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只听她怒道:“四妹妹方才的话竟是何意?” 看来傅珈终于想到了应对的态度,虽然花的时间长了点儿,超出了正常反应的时间。傅珺不由心下微哂。这就是所谓做贼心虚。若此事与傅珈无干,只怕她早就跳起来了,还用思考这么久? 不过,现下傅珺可没空多搭理她,她满脑子都是方才看到的画面。因此,面对傅珈的质问,傅珺只回首轻轻一笑道:“妹妹说着玩儿的,二姐姐怎么当真了呢。” 傅珈的一双眉毛马上立了起来,斥道:“妹妹居幼,竟拿姐姐开玩笑,岂非太过不尊?” 傅珺也立刻沉下脸道:“姐姐虽长,却处处为难幼妹,慈在何处?” 傅珈被问得一愣,傅珺又追加一句道:“既无慈,何来尊?二姐姐既不喜妹妹,妹妹自当告辞。”说罢便转身进了抱厦,根本没给傅珈反击的机会。 傅珈站在当地,横眉立目、满身冷气。瞥眼却见环儿正立在阶下,不由立刻转怒为喜,面上又露出笑来。 任你再能说又如何,还不是被算计了去?说什么钗子重,歇会再戴,装得倒像。傅珈不由“嗤”地笑了起来。不过是个庶房生的,竟敢抢她的东西。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这会子,只怕那钗子已经沉在后花园的水底了吧?想到这里,傅珈不由笑得愈加甜美,神情也柔和了许多。 环儿方才见傅珈表情不对,便一直不敢则声,此时方才轻声道:“婢子见过姑娘。” “行了,事儿办完了?”傅珈笑着问道。 “回姑娘话,办完了。”环儿道。若仔细听的话,便会发现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异样。 而傅珈却根本没注意到这些,只是点头笑道:“很好。”说罢便随手褪下腕上一只双鱼戏莲银累丝手钏,递给珊瑚道:“赏了她。” 珊瑚面露讶色,看了环儿一眼,却也没多问什么,双手接过手钏,向下走了两级台阶递给了环儿。 自傅珈褪下手钏起,环儿的眼睛便一直粘在那手钏上。此时见这手钏便在眼前,她的眼中不自觉便生出了几分贪婪的神色,立刻伸手欲接。不料瞥眼却见珊瑚淡淡的眼风扫了过来,她蓦地一凛,忙缩回手,惶恐地道:“婢子不敢。原是婢子该做的。” 傅珈不耐烦地道:“赏你你就拿着。我也戴腻这个了,还不快拿走。” 环儿这才没再推辞,畏畏缩缩地拿了手钏,脸上却是乐开了花,对傅珈自是千恩万谢。傅珈摆摆手,带着人自回了明间。 此时,傅珺也在抱厦里阖目沉思。 方才在环儿裙摆上,傅珺看见了一样东西。说来也巧,前世的时候傅珺曾见过这东西,是一种杂草的草籽,叫做鬼针子。这种草籽最喜粘在人的衣物上,比苍耳还难摘除。 而当鬼针子三个字出现在傅珺脑海时,一段画面亦自记忆深处涌了上来。 那应是原主两、三岁时见到的场景。画面中,原主应是藏在哪个假山里头的。透过石洞向外看,洞外不见人影,只看得见一大一小两双鞋。 大的是素面青布鞋,小的是绣着杏花的红鞋。 只见那青布鞋微动了动,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道:“你这又是去哪淘去了,瞧这一身的灰。” 那红鞋便跺了两下脚,随后便是一个娇嫩的声音道:“方才我去打扫三境草庐了,想是那时候沾的灰。” 那苍老的声音嗯了一声,忽然又道:“咦,你袖子上粘的是什么?是虫子么?” 那娇嫩的声音轻叫了一声,随后埋怨道:“姥姥看错啦,这是鬼针子,哪里是什么虫。” 青布鞋在听到“鬼针子”三个字时猛地晃了一下,苍老的声音失声道:“鬼针子!”语气里含着浓浓的惊惧,过了好一会才颤着嗓子问道:“你……你去了哪里?” 那红鞋便伸出一只脚来踩着地上的草,只不说话。 “说,你去了哪里?”那苍老的声音严厉起来。 那红鞋子便抬起一只脚来,撒娇道:“姥姥别生气嘛,人家真的只在后花园里顽了一会子嘛。” 那青布鞋子动了动,像是拍了那红鞋子小姑娘一下,只听那小姑娘“哎哟”了一声,随后便听苍老的声音道:“你还不说实话。我告诉你,这满府里只有一处生着这东西。你还不快从实说来。” 红鞋子小姑娘便不说话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委委屈屈地道:“好嘛好嘛,说就说,我是去了那掩翠……” “住嘴!”那苍老的声音惊慌地道,随后又将声音压得极低,厉声道:“你疯了不成?竟敢往那里去,不想活了么?从今往后,掩翠斋三个字再不许提,那地方你也再不许去了。知道么?” 红鞋子瑟缩了一下,随后那娇嫩的声音便有些紧张地道:“知道了。再也不敢了。” 那苍老的声音便又叹了口气,道:“姥姥年岁大了,管不了你了。你这会子只答应着,过后又撂在脑后了。” 那小姑娘便赌咒发誓地道:“我听姥姥的话,再不去了,再去让我脚上生疮。” 那苍老的声音便又道:“你衣服上这鬼针子万不能被人瞧见,若叫人报予荣萱堂的几个妈妈知道了,姥姥可也救不了你。” 红鞋子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后便听那小姑娘颤声道:“我再不敢了,真的。姥姥别吓我。” 那苍老的声音便又长叹了一声,问道:“那门上挂着锁,你是怎么进去的?” 那双红鞋便踮起脚跟,轻声地道:“姥姥,我只告诉您一个儿。那锁上的铁链子松啦,能推开条缝儿,我是从那缝儿里挤进去的。” 那青布鞋子便又动了两下,似是又在拍打那小姑娘,只听那苍老的声音道:“你这淘丫头,这是在作死呢。” 那小姑娘便又讨饶,一大一小两双鞋便离开了傅珺的视线,回忆也到此为止。 第040章在线阅读 第040章 - 肉肉屋 第04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1章 掩翠斋?这是哪里?怎么从未听人说起过? 傅珺心下疑惑,又闭目回忆了一番,蓦地想起,从三境草庐再向前,确实有一座荒废的园子。因那园子掩在一片茂密的树丛之后,极难被人发现。傅珺也是前些时候探查地形时,无意间路过那里的。当时她只在外远眺了一眼,并未往里走。难道说,那里便是掩翠斋? 应该便是那里。傅珺十分肯定。这不仅是她的直觉,也是结合环儿回来的方向、她裙子上的鬼针子,以及回忆中的画面而得出的结论。 此外,从回忆中的对话来看,掩翠斋以及那个鬼针子,应是侯府的一大忌讳。那苍老声音中所包含的恐惧与惊慌,便是最好的证明。 有忌讳就好,最好是侯夫人的忌讳,那便更好了。傅珺有些恶毒地想道。 心下计议已定,傅珺便招手叫了青芜与青蔓过来,低声吩咐了她们几句话,又叮嘱二人一定要避着人,不能叫人瞧见。二人点头应是,便自去了。 此时,那两个去竹林寻找发钗的小丫头也回来了,果然没有任何发现。 傅珺也不着急。只吩咐涉江往前头去,替她盯着傅珈与长房的动静,只要发现不对便立刻告诉她。 待将人手都分派了出去,傅珺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这就像前世查案一样,所有的线索已经指明了嫌犯,而在缺乏证据的前提下,唯有主动设套,将嫌犯套牢,才能再送交检察机关。 傅珺自是本职出演,嫌犯是傅珈,再捎带一个环儿。至于侯夫人么,看来要临时充当一回不知情的检察官了。 傅珺静下心来,叫小丫头倒了盏茶,自坐在窗前喝茶。 此际离午时还有段时间,正是天光最好的时刻。秋风澹然,一阵阵拂过窗台,满院子都是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宛若海浪轻拍水岸。阳光灿烂澄澈,像一匹轻盈的金色绡纱,铺散在檐角与廊前。 如此良辰,原该好好享受。只可惜,在这繁华之地、锦绣之乡,却处处充斥着丑陋与险恶、争斗与算计。她再无心,却也不得不入局。 在傅珺喝到第二盏茶时,青芜与青蔓便悄然回转。她们是从角门进出的,所幸没碰见什么人。 进门后,二人面上皆是喜色难掩,青蔓的一只手按在胸前,青芜则提着一只小包袱。 一见她二人的面色,傅珺便先放下心来。看来她估算得没错,事情这是办成了。 果然,只见青蔓当先福了一礼,便从怀中取出一物,呈于头顶,喜孜孜地轻声道:“禀姑娘,钗子寻着了。姑娘真是神通广大。” 傅珺伸手拿起发钗,亦忍不住面露笑容。 这可是她最宝贝的生日礼物,这一失一得之间,她的心也跟着一起一落。此刻,当那朵晶粉色的重瓣琉璃桃花在她的手掌间静静绽放时,她心里的欢喜实是难以言喻。 强捺住心头的雀跃,傅珺转向青芜问道:“东西可得着了?” 青芜笑道:“得着了。”说罢呈上了包袱。 傅珺小心地打开了包袱,包袱里头是一件轻薄的罩衣,上面粘了好些鬼针子。她满意地笑了。今天的事情,有一多半儿得靠这些小家伙呢。 其实,傅珺吩咐青芜与青蔓去做的事情很简单,便是去掩翠斋里寻钗子,顺便搜罗些鬼针子回来。 青蔓机灵,负责放风、打掩护;青芜身手灵活,便进去寻钗。临行前,傅珺特意叫青芜带了件轻薄的罩衣,用来套在外头,以免鬼针子粘在自己的衣服上。 依据方才对环儿的观察,再结合环儿从消失到出现的时间,以及原主的记忆,傅珺做出了如下推断: 一、通过微表情可知,环儿是个贪财之人,那么精贵的一支钗子,傅珈令她扔掉,她必定不舍,肯定会找地方藏起来。而结合她裙子上的鬼针子,这藏钗之处必是在掩翠斋无疑了; 二、环儿在掩翠斋里找的那个藏钗之处,必定离门很近。因她来回时间并不长,不可能进去得太深; 三、藏钗附近必定生着鬼针子,且生长的位置不在脚下,而应在台阶或石头之类的略高处。因为环儿的裙摆上虽粘了鬼针子,鞋袜却很干净。 四、排除环儿是记忆中穿红鞋小姑娘的可能。那小女孩知道府中唯有掩翠斋长了鬼针子,不可能任由其留在身上。 至于环儿是如何得知掩翠斋的,傅珺暂且放下不管。如今一切以寻到钗子为首要,余事以后再论。 有了以上几点推断,傅珺为青芜划出的寻钗地点便很精确了, 青芜进了掩翠斋没多久便找到了钗子。同时,因为身上套了罩衣,只需出门后将罩衣团进包袱里,身上衣裙自是干干净净。 此外,因荣萱堂今日开宴,三房主子并侯夫人皆在此处,故府中的下人们也大多集中在了这一块,三境草庐那里却没几个人。青芜与青蔓此行便十分顺利,神不知鬼不觉,竟无一人发现。 见事情已然办成,傅珺便先叫青蔓守着门,青芜则将鬼针子全都摘了出来。傅珺便又寻了只不起眼的小盖盅,将鬼针子尽皆收在里头,合上盖子,随后将小盅拢在了袖中。 一切准备就绪,傅珺便站起身来,对青芜与青蔓笑道:“走,去看看大姐姐她们在做什么。”说罢便当先往东暖阁行去。 东暖阁里此刻正笑闹成一片。 因出了竹林一事,侯夫人便不叫女孩子们再往外跑,只拘在屋子里玩。傅珈闲着无聊,加之心情大好,便拉着傅瑶、傅珍二人并珊瑚、春烟等几个大丫鬟,一起猜枚作戏,环儿立在傅珈身边做帮手。 傅珺进门的时候,恰是傅珍猜错了一子,被罚掉了几颗糖豆。傅珈赢得最多,面前的糖豆堆成了小山,正自得意,也没注意到傅珺进来了。 这真是再好没有的场景了,傅珺简直要笑出来。这完全就是为浑水摸鱼量身打造的环境啊。 于是傅珺便也凑了上去,却也并没有太往前靠,只在一旁看着笑。在傅珍身边站一会,又往傅瑶身旁看一眼,再看看珊瑚与春烟都抓着了什么子。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儿。 傅珈此刻志得意满,见傅珺只看不玩,便忍不住开口讽她:“四妹妹只管这么着,便是观棋不语真君子了。” 傅瑶亦取笑傅珺道:“四妹妹是怕输吧,怎么不来玩?” 傅珺作呆萌状道:“这个怎么玩,我看不懂。”然后虚心求教,“三姐姐教我。” 傅瑶正玩得兴起,哪里得空儿,便摆手道:“姐姐我这会子正着紧,没空教你。” 傅珍左嘴角一抬,柔声道:“我来教四妹妹吧。并不难的,只要猜出对方手里棋子的颜色便成了。” 傅珺便静听大姐傅珍解释,顺手将已经倒空了的小盖盅放在了桌前。众人皆以为她是喝光了茶,没一个人注意到这件事。 姐妹们玩笑了一会子,傅珺的目光扫了下环儿与傅珈的裙摆,随后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我却是忘记了,青芜,替我将钗子簪上,想是过会子便该开席了。” 傅珈闻言便似笑非笑地看了傅珺一眼,细白的手掌里拈了一枚黑子,却迟迟不猜,一脸等着看笑话的神情。 傅珺已经坐在了镜台前,青芜忙走上前去,先取出妆盒里的抿子,将傅珺两边的鬓角略抿了抿,随后便自一直捧着的小匣子里取出那枚光华流转的桃花琉璃钗,替傅珺细细簪在了发上。 “咣当”一声,环儿不小心碰翻了茶盅,发出了好大一声响,好在里头并没有茶。珊瑚忙将茶盅扶好,轻声斥道:“怎地如此毛手毛脚的。” 傅珺回头看去,却见环儿一脸的不可置信,呆呆地看着傅珺的头发。傅珈则是面色阴沉,哪里还有方才的得意自在。 “二姐姐,怎么了?”傅珺糯声问道。 “没什么。”傅珈的声音十分之冷。说罢便抬手将桌上的糖豆一扫,道:“不玩了。” 傅瑶正玩得兴起,被傅珈这一扫,倒将几粒糖豆扫在了衣襟上。她眸子一冷便要发作,她的大丫鬟红袖忙上前来,借着替她理衣裳的功夫,在她手上轻轻拍了拍。 傅瑶一怔,看了红袖一眼,却见红袖向她打了个眼色,又朝傅珺那头努了努嘴。 傅瑶便顺着她的示意看了过去,蓦地省过味儿来,面上的怒意便换成了兴味。她对傅珈微微一笑,也不与她计较,便自离了桌子,寻了个靠窗的座儿坐了,拣起一只白玛瑙缠丝梅花杯来,叫红袖倒了茶来喝。观其姿态神情,真真是好整以暇,全然一副看戏的作派。 傅珈盯着傅珺头上的钗子,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傅珺道:“四妹妹,你头上这钗子……” 傅珺一笑,“好心”地提醒她道:“二姐姐怎么忘了?方才不还问我钗子去哪了么?我说我嫌钗子重便先拆了,这会子时辰不早,我便戴上啦。二姐姐瞧瞧,好看么?” 第041章在线阅读 第041章 - 肉肉屋 第04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2章 傅珈咬住嘴唇,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当场发作出来,点头强笑道:“好看。”说罢便也离了桌子,沉着脸坐去了榻前,藏在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拧着帕子。 死丫头!贱丫头!她明明叫人将钗子扔进后湖里,怎么又回到这贱丫头手上了?难道这钗子竟有两支? 不,这不可能。傅珈立刻摇头否定。 从别庄回来后没几天,她在祖父那儿头次见着这支发钗,听那送东西的人说,这钗子乃是南洋名匠之作,举世唯此一件。 当时傅珈便一眼瞧中了,只可惜祖父那天事忙,只叫父亲领着她先回去。她还央求过父亲,请父亲去向祖父讨了这钗子。 不料第二天父亲却说,祖父将那一匣子东西都赏人了,傅珈听了,惆怅了好一段时间。 她万万没想到,祖父竟将那匣子东西给了三房。明明她才是嫡支嫡女,身份最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应该是她的;明明是她先看中的钗子,怎能落到傅珺手上?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她逼着傅珍帮她,在竹林里弄了一场乱出来,又让自己亲手提上来的心腹去扔掉钗子。 傅珈至今还记得,当她支开珊瑚,将发钗握进手里时,心中那种满足与快乐,竟远远超出了钗子本身。她当时满心里想着的,皆是傅珺发现钗子不见了之后那哭丧着的脸与灰败的表情。 只要一想起这些,她就兴奋得整个人都在颤抖。 本以为这是个巧之又巧的算计,叫那贱丫头吃个暗亏,有苦说不出。可现在又是怎么回事?那原应躺在后湖水底的钗子竟又回来了,好端端地插/在那贱丫头的头上。 傅珈转过眼眸,狠狠瞪了环儿一眼。 环儿吓得一哆嗦,忙低下头去。 傅珺根本没理会这对狗女女的互动,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情似的拍了下手,道:“哎呀,方才我过来的时候,瞧见祖母正在试抹额呢。”说罢又笑吟吟地对傅珈道:“二姐姐针线活儿最好啦,祖母说不定正在试你做的抹额呢。” 以傅珈此刻的心情,恨不能将傅珺头上的发钗扔在地上,再狠踩几脚才好。此刻,看着傅珺甜甜的笑脸,傅珈只觉得无比刺眼,刺得她根本坐都坐不住。 她站起身来,勉力维持着面上的笑意,笑着道:“可不是,那我可得过去看看。”说着便起了身,带着珊瑚与环儿往明间去了。 傅珍看了傅珺一眼,又看了看离开的傅珈,犹豫片刻,也带着春烟跟了过去。 方才还笑声不断的东暖阁,一刹时便冷清了下来,只剩下傅瑶与傅珺两个主子并几个丫鬟。 傅珺便看着傅瑶,笑问道:“三姐姐怎么不跟着去?” 傅瑶看戏看得正好,心情十分放松,闻言便捧着茶盅喝了口茶,闲闲地道:“四妹妹又怎么没去?” 傅珺一笑,不再说话。 傅瑶停了一刻,便搁下茶盅,起身踱到傅珺身边,看着镜中的傅珺笑道:“四妹妹这钗子好生精致,不说我都没注意到。” 傅珺噗地一笑,道:“三姐姐说笑了。既是精致,又怎会没注意到?可见在三姐姐眼里,这钗子并算不得好。” 傅瑶便冷笑道:“我自来不爱盯着人瞧,不像那起子眼皮子浅的,天天盯着别人穿了什么戴了什么。一股子小家子气。” 傅珺深知她说的是谁,对此言更是深以为然,便赞叹道:“三姐姐果然有大家子风范,竟是个女中豪杰,视金钱如粪土,妹妹自愧不如。” 傅瑶便欺上来捏她的脸,又呵她腋窝道:“你这是编排我呢,看我怎么治你。” 姐妹二人便笑闹在了一处。 而此时,西次间的热闹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方才傅珺说得是真话,侯夫人确实在试抹额。也是崔氏哄着她开心,说要替她寻一个鲜亮的抹额来,故此大家便围在炕前,帮侯夫人一道参详。 傅珈便上了坑,偎在侯夫人身边,亲举着文具镜给侯夫人照着看;张氏捧匣,崔氏替侯夫人挑拣,王氏亦站在一旁捧两句儿场,画面十分安乐喜庆。 大家正在乐着,却听有小丫头来报,说出去接的人才来的信儿,已在离城十里处见着傅庄了。因傅庄还要去先去部里交了差事,故回府时应是午时正。 侯夫人听了这话,喜不自胜,忙着叫人去预备开席,又问那小丫头报信的人还说了些什么,那小丫头便道:“回老夫人的话,去接的人说了,大爷一切都好。说叫老夫人挂念了。又问老夫人好,问家里人好。还说一交了差事便往回赶。” 那小丫头口角伶俐,一番话说得珠落玉盘也似,侯夫人听了十分欢喜,便叫人赏了那小丫头一角银子,又对张氏笑道:“这可好了,一家子总算团圆了。你不知道,中秋的时候儿大郎没回来,我这心里就跟缺了一块似的。”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张氏心中亦是似喜似酸,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微笑不语。崔氏便上前笑道:“老太太这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呢,媳妇愚笨,竟瞧不出了。” 侯夫人不由笑了,啐她道:“我这是高兴呢,你倒专来挑我的眼。” 崔氏便又作委屈状道:“媳妇这不是挂心老太太么。既是老太太高兴,于妈妈,快去拿只缸来,老太太这一高兴呀,指不定得流一缸的眼泪呢,咱们快接着些。”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皆笑了,侯夫人便作势要打她,口中笑道:“我把你这促狭鬼儿。” 便这么一说一笑,侯夫人的眼泪也收住了,她揽着傅珈,又向四下里瞧了瞧,便吩咐于妈妈道:“去把姑娘们都叫来罢,一会子哥儿也该下学了,大家一屋子坐着也热闹。” 于妈妈应是,便叫了几个稳妥的仆妇去接傅琛等人,又将东暖阁里的傅瑶与傅珺也请了过来。 傅珺与傅瑶手挽着手进了西次间,方才坐定,便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随后门帘一挑,傅琛当先走了进来,傅琮与傅玠跟在后头。三人皆穿着直裰,傅琛为宝蓝色,傅琮为淡青色,傅玠则是墨色。足上俱踏着翘头履,发上束着玉冠,冠髻上横贯着翡翠簪,打扮得十分齐整。 侯夫人一看见这三人,那面上的笑便没停过。待三人请安见礼完毕,便马上唤了他们进前去说话。她是一片祖母心肠,并不过问功课学业,只是说些吃了什么,冷没冷着之类的话。 傅玠平素最得宠,在侯夫人面前说话也随意些,此时却见他眼睛向下一瞄,忽地道:“祖母,您衣服上这黑的是什么?” 侯夫人闻言便向衣摆上看了一眼,于妈妈早上前去拣起了那个黑东西,看了一眼,却不是虫,再细细看去,不由便是一怔。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逃过傅珺的眼睛,侯夫人也觉出了不对,便问于妈妈:“是什么东西?” 于妈妈忙掩饰地笑了一下,道:“并没什么,一个线头儿罢了。”说着便退了下去。 谁料便在此时,只听傅瑶轻呼道:“咦,我裙子上也有。”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傅瑶穿着的是件月白色暗银莲纹八片裙,那裙子的颜色本就浅淡,上头的一个黑点便分外明显。 红袖忙上前将黑点拣了起来,傅瑶便问:“这黑东西是什么?” 红袖原先以为是小虫子,而今细看之下才知不是,便笑着道:“回姑娘的话,这是一种杂草的草籽,叫鬼针子的,最喜粘在人衣服上,可难摘了。” 这话一说出口,众人皆不由自主去看自己的衣服,便听傅玠清亮的童音大声道:“哎哟,二姐姐,你裙子上怎么有这么多鬼针子呀?” 这声音在厅堂里回荡着,竟让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众人全都看向傅珈,却见在傅珈的裙子下摆处,密密麻麻地粘了许多鬼针子。看起来,方才侯夫人与傅瑶身上的鬼针子,亦是从傅珈身上粘过来的。 傅珈低头一看自己的裙摆,不由头皮一阵发麻,惊跳了起来道:“哎呀,这是怎么回事?珊瑚,快,快扶我下去换衣裳。” 她只顾着低头说话,却没注意到,侯夫人的面色有些变了。于妈妈抬头看了侯夫人一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一直在旁不曾说话的崔氏,此时忽然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园子里从不长这些杂草的,莫不是管事妈妈们疏忽了?” 这打理花园的事宜却是由她管的,若真是妈妈们不经心,崔氏也要担些责任。 于妈妈便想上前分说两句,只是一瞥侯夫人的面色,便又停住了。 侯夫人便转向傅珈,用一种与往常绝不相同的语气,淡声问道:“珈儿,你衣服上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傅珈此时是浑身的不自在,只觉得那些小黑点就跟虫子似的,马上就要爬上来了,因此便也没多想,只随口道:“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张氏却是觉出了异样,便上前斥傅珈道:“还不快去换了衣裳。” 傅珈便扶着珊瑚的手下了炕,正欲离开时,却听侯夫人道:“且慢。” 第042章在线阅读 第042章 - 肉肉屋 第04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3章 好想听听大家对本书的评论,作者现在有种一个人在台上唱独角戏的感觉,泪目。 傅珈便站在了炕前,有些不解地看着侯夫人。侯夫人却并没看她,而是看了张氏一眼,忽地一笑道:“先不忙着换。”旋即又转过头去问傅珈道:“你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此时她说话的语气已是十分冰冷,与往常宠爱傅珈的样子判若两人。可笑傅珈还没反应过来,照旧祭出平素撒娇的法宝来,娇声道:“祖母呀,珈儿想先去换衣裳呢。” 侯夫人猛地抬高了声音道:“祖母问你话呢,如何不答?” 她从未如此疾言厉色地说过话,此时别说傅珈,就连傅玠都被吓得一抖,忙起身垂首站好。一时间,整间屋子似是连呼吸声都停止了。 侯夫人又冷声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今天都去了府里哪些地方?又是从哪里粘上鬼针子的?别说我没提醒你,咱们侯府从前湖到后花园,皆没有这些杂草,只除了一处。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去了那一处?” 她最后一句问话的声音陡地抬高了八度,傅珈浑身一颤,举眸看去,却见平素最疼宠她的祖母,此时面色阴沉、眼神狞厉,正恶狠狠地盯着她,眸中满是压抑的怒火。 傅珈再是不晓事,此时亦明白,侯夫人对她是真的生了怒气。 她心中十分委屈。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弄的这一身。她都说了不知道了,侯夫人却似根本不信。 傅珈含泪看了侯夫人一眼,张开口来,想将之前的话再重复一遍。谁知一转念间,她忽地便想起了环儿,又想起了傅珺头上去而复返的发钗。 傅珈的脸色变了,张开的嘴也闭了起来。 她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难道说,环儿这死丫头方才没去后湖,而是去了旁的地方?而那个地方,不仅是府里唯一长着鬼针子的地方,更是侯夫人发怒的根源。 傅珈越想便越觉得,这很有可能。她一面心中暗恨环儿胆大包天,一面又担心万一说出环儿来便会东窗事发,那她的脸面还要不要? 傅珈心念电转,面色变幻不定。这情景看在旁人眼中,只道傅珈是被吓着了;而在有心之人看来,却直认傅珈是做贼心虚。 见自己的女儿小脸儿惨白,眼中流露出惊恐与不安,张氏心头一紧。她上前一步正待说话,却听崔氏说道:“二姑娘从竹林子里回来便换了衣裳,一直呆在屋里。这必不是二姑娘自己粘上的,只怕也是从旁人身上粘过来的。我方才瞧见有个丫头从外头回来,却是二姑娘身边的,只叫她过来看看不就明白了?” 傅珺简直要为崔氏叫好。 真不愧是世家大族出来的姑娘,人在屋里说着话,还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竟能瞧见环儿从外头进来。她这样说最好,省了傅珺自己出首。 张氏此时也知此事有异,然而却根本无暇思考对策,又见侯夫人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了过来,她不敢再犹豫,只得问珊瑚:“环儿去哪里了?” 珊瑚忙道:“方才姑娘打发她去廊下呆着了。” 张氏便道:“叫她进来。”说罢,眼风微不可察地往珊瑚身上扫了一下。 珊瑚恭谨地垂首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傅珈却已是急出了一身的汗。 她此时最怕的便是叫环儿进来,可她却又无法阻止其进来,直急得她五内如焚,连裙摆上那些讨厌的小黑点都忘记了。 傅珺远远瞧见了傅珈的面色,脸上一副呆萌相,心中却是乐开了花。看来她没估计错,这小小的鬼针子所指代的,是掩翠斋,更是侯夫人心目中不能触碰的某件事,或者某个人。而这件事或这个人,便是侯夫人身上的逆鳞。傅珈今儿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现在傅珺心里平衡多了。傅珈敢偷扔她的生日礼物,她便叫傅珈看清楚,侯夫人的对她有多么的“宠爱”。 环儿很快便进了屋。甫一进门,她便惊慌地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吓得不敢抬头,只垂首望着地面,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裙摆上,有好些黑色的斑点。 她还以为是泥水溅上了衣裙,不由更是慌乱。这样乱糟糟的样子便来见主子,便属不敬,若被管事妈妈知道了,定要受罚的。 如此一想,环儿便有些遮遮掩掩的,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十分怪异,像是想要将裙摆藏住似的。这样的她瞧在众人眼中,便皆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只当她是心虚。 而众人看看她,再看看傅珈,又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环儿身上的鬼针子数量比傅珈还要多些。看来她才是一切的源头。 “还不快跪下!”珊瑚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 环儿忙忙地便朝下跪,却听侯夫人道:“慢着,先别跪。” 环儿一听此言,忙又站直了身子,头却垂得更低了。 侯夫人便问她道:“你是服侍二姑娘的?” 环儿战战兢兢地道:“回老夫人的话,婢子叫环儿,是服侍二姑娘的。” 侯夫人便冷笑了一声,又向张氏看了一眼,这才道:“你且说说,你今儿都去了哪里?” 环儿不意侯夫人有此一问,张口欲答,忽然便联想起傅珈叫自己做的事情来。她忙闭上嘴,后背蓦地一阵发凉:难道说,事情败露了?四姑娘向老夫人告状了么? 她心下惊疑不定,越发不敢贸然开口,身子却开始发起抖来。 傅珈站在侯夫人身侧,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此刻见环儿犹犹豫豫、鬼鬼祟祟的模样,更是又气又怕又急。总算她有急智,忙提高声音道:“祖母问你话呢,还不快回话。” 傅珈这一声是给环儿提个醒。她也是真急了,未及去看侯夫人投过来的冰冷眸光,更无暇理会张氏隐含怒意的眼神。她心里只想着,绝不能叫环儿说出那件事来。 环儿借着傅珈问话的时机,抬起头看了傅珈一眼。却见傅珈亦正看着她,眸中隐有威胁之色。 环儿很有些小聪明,胆子亦颇不小。否则也不敢偷偷违背傅珈的命令,将琉璃桃花钗私藏起来。此时见傅珈好端端站在侯夫人身边,面上神情虽紧张,但却并不慌乱。环儿心中便有了底。 她作出害怕的样子来,缓缓垂下头去,却忽然瞥见站在众人身后的珊瑚,用嘴型对她说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如醍醐灌顶,环儿脑中一亮,便垂首回话道:“回老夫人的话,婢子……今儿出了一趟府,去了外头的朝阳坡。” 朝阳坡离侯府不远,是一处自然形成的小山坡,因坡上植了几树桃花,又有一道小溪,算得上是城中野趣之处。 环儿的回答大出一些人的意料,却又叫另一些人松了口气。而第一个松了口气的,不是旁人,却是侯夫人。 其实,她并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起那些旧事。只是事已至此,逼得她不得不问。总算长房有两分聪明,没将这事当场揭开。 侯夫人便转眸去看张氏。长房么?很好,非常好。她不愿触及某些事情,却也绝不允许有人胆敢以此为要挟,挑战她在府中的权威。 侯夫人看向张氏的眼神变得比方才还要莫测,她淡声道:“很好。” 这句话应是对环儿说的,可侯夫人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张氏,便像是对张氏说话一般。 张氏并不敢与婆母对视,只能微微垂首,眸子里却是一片冰冷。 侯夫人又看了身侧的傅珈一眼。此刻,她面上的厌弃之情是如此鲜明,几乎毫无掩饰。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做戏了。大家只差一层窗纸没揭开。既如此,侯夫人觉得,她对傅珈的“疼宠”,也可以酌情减淡了。 傅珈的眼圈儿又红了。 环儿的回话让她险险过关,她本该庆幸才是。可是,当看到侯夫人那满脸的厌恶时,她才发觉,事情远比她想得要糟糕得多。 傅珈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怕像方才那样,得来侯夫人的厉声训斥,忙又闭上了嘴,眼中满是委屈。 侯夫人却像是根本没看见一般,不冷不热地道:“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下去。” 说这句话时,侯夫人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便像往常跟傅珺说话一般。不,不止如此,她的语气比那还要平淡得多,就跟吩咐个下人去做事似的。 傅珈怔在当地,面色惨白如纸。 她何曾被侯夫人这般下过脸?这简直比当众羞辱还叫人难堪。她的眼泪当即便流了下来,又不敢真哭,只得拿着帕子掩着面。 张氏心中又急又痛,举步便要上前。那毕竟是她的女儿,就算是惹侯夫人不喜,她也不能放着不管。 便在此时,却见一直不曾出声的傅琛忽然上前两步,向侯夫人施了一礼,态度恭谨地道:“祖母,二妹妹身子不适,孙儿这便送她回去。” 张氏抬起的脚立时便收了回来,不露痕迹地看了傅琛一眼,眸中闪过赞许与骄傲。身为长房长孙,傅琛此时出来说话,时辰拿捏得十分好,不仅全了长房的颜面,亦给了侯夫人一个台阶。 第043章在线阅读 第043章 - 肉肉屋 第04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4章 侯夫人面上的神情便微有些松动,点头道:“我瞧着二丫头面色是不大好,你便送她回去吧。”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会,又和声道:“待安置好了你妹妹你再来,可别耽搁太久了。” 听了侯夫人此言,张氏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些。总算侯夫人还顾着长孙的颜面,没太给长房难堪。 傅琛自是恭恭敬敬地应了,随后便与傅琮一同护着傅珈出了正房。倒叫傅珺一阵羡慕:有哥哥护着真好啊。 侯夫人却是看也没看傅珈离去的方向,她当先便起了身,叫于妈妈道:“去霜风梦晓轩罢。”今儿午饭便摆在那里,为傅庄接风。虽然此刻侯夫人以为,这个风不接也罢。但面儿上的事总不能不做,不然侯爷又有话要说。 侯夫人面无表情,带着一行人静静地出了荣萱堂。她似乎忘记了,有个叫环儿的小丫头,此时正站在西次间无人理会。 行至荣萱堂正门时,张氏便向刘妈妈看了一眼。刘妈妈会意,稍稍落后了两步,退在了众人身后,旋即转身去了西次间。 抬轿的仆妇已经在门外侯着了,侯夫人向前走了两步,正欲上轿,身子突然一歪,毫无预兆地便一头栽了下去。 “夫人!”于妈妈惊呼一声,忙用力扶住了她。崔氏也赶上两步帮着托住侯夫人,又一迭声地叫人:“快来人,扶老太太去床上躺着。” 变故陡生,众人一阵手忙脚乱。张氏此时也顾不得方才之事了,忙叫了几个健壮的仆妇,将侯夫人抬进了西次间的炕上。崔氏便着人去请梁太医,于妈妈则叫人端了参汤上来,王氏亦携着傅珺的手,一同去了西次间。 比起方才的热闹欢悦,此时的西次间气氛显得有些压抑。炕前围着好些人,大家皆不出声,只做着手头的事。张氏拿帕子替侯夫人拭面,崔氏端着参汤,还有一众丫鬟妈妈在旁服侍。 透过重重的锦衣与华裳,穿过繁复的金钗与珠翠,傅珺的视线被切割成零碎的几缕,时而瞥见侯夫人惨白的额角,时而又触到一只紧闭的眼睛,或是衣领上的“卐”字纹样。 这些视觉的碎片拼凑出的,是一个苍老的妇人,疲倦而又哀伤。傅珺凝视着侯夫人,一刹时有些恍惚。这个掌握着侯府内宅生杀大权的最高权力者,此刻看来脆弱得像一根芦苇,轻轻一折便会断裂。 侯夫人没多久便醒了。她缓缓张开眼睛,向四下望了望,像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崔氏移步上前,握着侯夫人的手,红着眼眶细声问道:“老太太,您觉着如何了?” 侯夫人看见她,面上便露出一丝笑来,有气无力地道:“还好,不妨事。”说罢便拿眼睛向四下看,像是在找什么人。 于妈妈便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侯夫人一见着她,眼睛便亮了一下,急急地道:“你去……”说到这里她忽然便咳嗽起来,崔氏忙替她顺气。 于妈妈见状眼圈也红了,低声道:“奴婢知道,这就叫人去收拾小佛堂。” 侯夫人的双颊因剧烈的咳嗽而泛起潮红,在听到于妈妈这句话后,她一直显得有些哀戚的面容,变得轻松了一些。她一面咳嗽,一面语不成声地催促道:“快……去……”。 此时,崔氏已经将参汤端了过来,对侯夫人道:“老太太别着急,先喝口汤润润,有什么话一会子再说。” 于妈妈便上前将侯夫人半扶了起来,叫她靠在自己身上。侯夫人便就着崔氏的手,喝了一口参汤。微苦的汁水渗过喉咙,带着淡淡的回甘,火辣辣的喉咙立刻舒服了许多。 一盏参汤下去,侯夫人好了一些,咳嗽也止住了。崔氏将汤盏递给身边的丫鬟,想要扶侯夫人躺下。侯夫人却执意不肯。 她示意于妈妈拿了一只大迎枕来,垫在了自己背后,随后便拉着崔氏的手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别担心,我没什么,怕是这两天累着了。一会子太医便该来了。你们先回去吧,我想静静。” 崔氏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于妈妈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崔氏心下会意,便柔声对侯夫人道:“那我们先回去了,老太太您自己也要当心。”说罢又唤了傅玠过来,叫他跟祖母告辞。 侯夫人对傅玠是真心疼宠,此刻见着这个最疼爱的孙儿,面上便不由自主地便含了一丝笑意。 傅玠年纪尚小,对今天发生的事情还懵懂着,只知道侯夫人是生病了,便问:“祖母,您是不是生病了?” 侯夫人便慈蔼地道:“祖母没生病,就是累了,想歇一歇。” 傅玠忙道:“那祖母快些闭上眼睛,乖乖睡一觉,明儿便好了。” 这原是侯夫人常用来哄他的话,却被他用在了此刻。 侯夫人微笑起来,揽着傅玠和声道:“玠儿是个好孩子。” 崔氏见侯夫人面显疲色,怕傅玠吵着侯夫人,便叫了他回来,向侯夫人道了罪,便告退了。张氏与王氏亦跟着退了出来。 来至荣萱堂明间,崔氏却是不曾走。一会子傅庭便会陪着梁太医过来,这里需得有个人支应着。 张氏便向崔氏道谢:“有劳二弟妹了。”这些事原应由长媳来做,只是如今傅庄不在,便只能由崔氏代劳了。 崔氏便笑道:“这有什么的。瞧这时辰,大伯子只怕也快回来了,大嫂嫂也快忙去吧。” 张氏心中确实有事,不仅是为着傅庄,还有傅珈和环儿那档子事呢,她也急着想弄清楚。因此她并未多做逗留,只略说了两句话便去了。 出了荣萱堂,踏上软轿,轿帘落下的那一刹那,张氏面上的笑容便再也挂不住了,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今天的事情直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一想起傅珈那张苍白的脸,还有她眼中盈满的水雾,张氏心里便疼得厉害,同时又有几分后悔。 今儿她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傅庄回府这件事上,却没留意身边的女儿。其实,傅珈从竹林回来之后便有些异样了,她本该注意到的,可她却并未当回事。 还有那个环儿。张氏总觉着这丫头不简单,明明年纪不大,看起来却很有心机,胆子也很大,在侯夫人面前也敢睁眼说瞎话。 而最叫人费解的,便是侯夫人的态度。那个什么鬼针子,不过是种杂草罢了,怎么竟像是不能提起的样子,居然让侯夫人当即翻脸。难道说,这鬼针子与侯府的某些秘辛有关么? 想到这里,张氏不由心中更恨。她一直以为,凭自己在侯府多年的经营,对府中的事情不说有多了解,知道个大概是有的。可是这个鬼针子,张氏却根本闻所未闻。看来她还是太不经心了,往后可要加倍小心才是。 张氏沉着脸回到了横斜馆,一下轿,当先便吩咐芳琼道:“派个老成些的妈妈去荣萱堂守着,有什么消息速速回报。” 芳琼应声是,便自去寻人。此时刘妈妈正立于阶下,朝张氏微微点了点头。张氏面色未动,又对身旁的馥雪轻声道:“去找顾妈妈过来。” 馥雪听了也退了下去,张氏便进了正房,刘妈妈亦跟了进来,却见环儿正跪在地当间,周遭除了两个健壮的仆妇外,并无旁人。 张氏便径直走到桌前坐下,也不与她废话,直接道:“你从哪里粘的一身的鬼针子?” 环儿被问得一愣。 她是头一次听见鬼针子这个词,那是什么,环儿对此全不知情。她茫然地道:“婢子不知道什么鬼针子。太太说的是什么?” 听环儿的语气并不似作伪,张氏便蹙眉沉吟了片刻,又换了个问题:“珈儿为何赏了你银手钏儿?” 环儿心中一跳,眉眼亦跟着一动。所幸她一直垂着头,张氏与刘妈妈皆未看见她的表情。 略定了定神,环儿便道:“回太太话,因姑娘说房间窗屉子没关,怕风将桌上的画儿吹乱了,便叫婢子回来关窗屉子,再顺便替姑娘取了一支簪子和一副棋子儿。婢子办完了事儿,姑娘高兴,便赏了婢子银手钏儿。” 环儿说的并非假话。她说的那些,正是傅珈明面儿上吩咐她做的事,当时珊瑚也在场。至于傅珈暗里叫她做的事儿,环儿这是在赌张氏对傅珈所为并不知情,赌傅珈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环儿从来就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她很清楚,若是傅珈的事情被张氏知晓,只怕不能善了。主子德行有亏,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又只是个卑贱的奴才,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所以,她只能赌。 张氏对环儿的回答十分不满意,她看了一眼刘妈妈。刘妈妈点点头,向那个两个仆妇抬了抬手。那两个仆妇便走上前去,一个按住环儿,另一个便用竹板向环儿脸上批了下去。 环儿先还挣扎了几下,后来见挣扎不得,便也不再乱动了,咬着牙任由那仆妇打了十来下。那仆妇却是留着巧劲儿的,只将环儿脸打肿了,却并未破皮,牙齿也没被打掉,唯有口角被打烂了,血顺着下巴滴在了裙子上。 第044章在线阅读 第044章 - 肉肉屋 第04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5章 张氏安静地坐在桌前。在仆妇给环儿掌嘴的当儿,她端起茶盏,细细地品了几口茶。待掌嘴完毕,张氏便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柔声问道:“好孩子,现在能说实话了么?” 环儿费力地咽下一口血沫,喉头流过腥甜的味道。她的脸火辣辣地疼,喉头也被那腥甜激出阵阵干呕。身体上的剧烈疼痛,反倒让她更加清醒了起来。 傅珈的事情,她绝对不能说。便是傅珈说了,她也绝不可松口。不说,她可能还有命在;说了,便绝无生还的可能。现在她唯一的持仗,便是这股狠劲儿了。 身为奴才,环儿能拿出来搏一搏的东西并不多,她的命是一件,她的忠心是另一件。 但凡主子,都喜欢忠心的奴才。环儿唯愿张氏亦是如此。 环儿心下已定,人便镇静了下来。她咳嗽着颤声道:“回太太的话,婢子……婢子说实话。婢子领了差事后,偷着去玩了。去了……去了东南角一个……没人住的园子里。” 张氏拭唇角的手顿了顿,随后沉思了一会道:“你说的,可是三境草庐那边儿的废园子?” 那园子张氏也知道,据说是侯爷嫌风水不佳,便封了起来不叫人住了,园子前头还有一片树丛,颇为荒凉。 环儿听了张氏的话,便点头道:“回太太的话,正是那里。婢子……婢子以前有一次闲逛的时候,发现……发现那园子的门链子松了,能推开条缝儿,婢子便……便常去那里玩。今儿也是……” 张氏盯着环儿的头顶看了一会。 她知道这丫头说得不尽不实,肯定还有内情。不过,现下的当务之急却不是这些,而是那个废园子,还有鬼针子。这些事情若不弄清楚,以后只怕还有的亏要吃。 至于这个丫头么,罢了,只看她有没有这个命吧。 想至此,张氏松下眉头,吩咐道:“来人,把这丫头拖下去,先领二十板子,完了关进柴房。”说罢她又看向环儿,微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成全你。这二十板子领完了,你且在柴房里呆上三天。三天后若你无事,那便是你的福气,我仍叫你上来服侍。” 环儿跪在地上的身子颤了颤。 二十板子,净饿三天。张氏这是想要她去死么?可她还不想死呢,她还想活着,还想出人头地,为自己挣下一份体面来。 可再一转念,环儿却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少她不会马上就死不是么?至于最后结果如何,她就不信她的运气会这么差。 想至此,环儿倒也坦然了下来,便端正跪好,向张氏磕了三个头,口齿不清地道:“谢……谢太**典。” 刘妈妈挥了挥手,那两个仆妇便将环儿带了下去。 张氏望着晃动的门帘,揉了揉眉头,有些疲倦地问刘妈妈:“珈儿如何了?” 刘妈妈小心地道:“回太太的话,姑娘哭了好一会子,这会已经躺下了,二少爷在旁陪着呢,珊瑚、璎珞并二少爷跟前的墨雨皆在前服侍。” 张氏又问:“琛哥儿呢?” 刘妈妈道:“听说老夫人病着,大少年去前头探病了。” 张氏面上便露出丝笑,随后又叹口气道:“珈儿若有琛哥儿的一半儿,我也不至于这样了。唉,让她先睡吧。待醒了再叫她来见我。” 刘妈妈点点头,方要说话,忽听门帘外传来馥雪的声音道:“太太,顾妈妈来了。” 刘妈妈忙上前掀开门帘,将馥雪与顾妈妈让了进来,旋即知机地退了下去,自去傅珈屋中传话。 顾妈妈进屋后,张氏便叫馥雪先去门外守着,又请顾妈妈坐在了张小杌子上,方才缓缓地道:“妈妈,我到今儿才知道,这府里好些事情,我竟和瞎子似的,两眼一抹黑。” 顾妈妈已经知道今天的事情了,便拉了她的手安慰道:“太太这话可说差了。想您进府这些年来,苦心经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今儿这事儿怎么瞧着,都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您有所不知亦是该当的。” 张氏唯有在顾妈妈面前,才会露出些真实情感来。此时她是一脸的颓丧,有些灰心地道:“虽是几十年前的事,却只这一遭儿,便叫我一腔心血差点付诸东流。”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顾妈妈的眸中便闪过一抹厉色,肃声道:“太太莫说这样的话。老奴这便去查,您放心,定能给您一个交代的。” 张氏感激地道:“有劳妈妈了。这件事想来有些费手,妈妈要辛苦了。” 顾妈妈笑道:“老奴哪来的辛苦。只这事儿宜早不宜迟,老奴这便去查,太太且放宽心。” 张氏心中也很着急,听了顾妈妈此言便也点头道:“妈妈去吧,有何需要支用的,直接来说便是。” 顾妈妈笑着拍拍张氏的手,便退了出去。 顾妈妈前脚方走,后脚便有小丫头来报,说是前院李娘子派了个妈妈过来传话,傅庄因部里有事,午时不能回府了,叫她们先吃饭。 张氏听了,心中难免有些失落。然而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她可以留出精神来,专心安置傅珈以及应对侯夫人之事。 此时,留在侯夫人处的妈妈也过来传话,说梁太医已经给侯夫人诊过脉了,却并未开方子,只说侯夫人是思虑过度,只需放宽心静养为宜。 侯爷与傅庭、傅庚亦皆去荣萱堂探病,侯夫人却一概未见,只叫于妈妈陪着去了小佛堂。 这个消息不止传予了张氏,崔氏与王氏亦皆收到了。 原本应是欢欢喜喜的一场家宴,谁料却是以侯夫人病倒作了收梢。傅珺一面感慨世事无常,一面与王氏回了秋夕居。 王氏显然有心事,回到秋夕居便叫傅珺自回了西厢,她则进了正房。一进屋她便摒退了旁人,只留下了怀素与沈妈妈。 见房中再无外人,王氏便抚着额头,叹了口气道:“今儿这事,棠姐儿占了几分?” 怀素觑了一眼王氏的面色,小心翼翼地回道:“回太太话,姑娘约占了五分。” 王氏不由笑了起来,嗔她道:“你也太瞧不起我们家姑娘了,依我看哪,她至少占了七分。” 怀素见王氏并无责罚之意,心中一松,随即亦笑道:“是,婢子说错话了,姑娘应是一力促成此事之首。” 王氏又微蹙了眉道:“你支走角门上的人时,可有旁人瞧见?” 怀素垂首道:“婢子做得十分小心,当时二太太正说笑话儿,大太太凑趣儿,于妈妈和贾妈妈去支应中午开席的事儿了,长房和二房跟的人皆在东暖阁里,婢子出去时没见着人。” 王氏点点头道:“如此便好。”说罢又凝神想了一刻,随后笑了起来,道:“棠姐儿这脑子是怎么长的,才六岁便这么着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呢?” 鬼针子的事情,连王氏也只隐约知道个大概,却不知傅珺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连这个都利用了起来,借着侯夫人的忌讳,狠狠地教训了傅珈。 王氏这话说得明责暗喜,那脸上的表情也实在过于欢悦了些,沈妈妈不由也跟着笑了,说道:“姑娘这么着才好,不叫人白欺负了去。” 王氏一想到傅珈,面上便添了几分恼意,微怒道:“我一瞧见棠姐儿头上没了钗子,又见她遮遮掩掩的跟我撒娇儿,我还能不明白么?嫡支又怎么了,欺负自家姐妹,哪有半分嫡支该有的气度。” 沈妈妈便劝道:“太太何必生气?如今不是正好,不只二姑娘,只怕长房都要受牵累。要我说呀,这也是恶有恶报。” 王氏想到此乃傅珺手笔,心中又不免开怀。女儿现在长本事了,要自己处置事情,她这个做娘的便只能帮衬着,有碍事的人便帮她支开,有不好走的路便提前打点好,也算是母女同心吧。 沈妈妈便又道:“太太看,这事儿要知会爷一声么?还有姑娘那里,太太要不要也提个醒儿?” 王氏思忖了一会,便站起身来道:“怀素跟我来,妈妈且留在屋里。”说罢便向门外走。 怀素忙跟在了王氏身后。却见王氏出了正房,却是往西厢而去。怀素一瞥眼间,瞧见有个穿淡绿色比甲的圆脸儿小丫头,正立在木樨树下朝这里探头探脑的,一见王氏去的方向,立刻便飞跑着进了西厢。 “噗哧”一声,王氏轻笑了起来,指着那小丫头道:“瞧这傻丫头,还派了个小探子在这里呢。方才的机灵劲儿也不知去哪里了。”王氏一面说一面摇着头,很是不以为然。 怀素也是啼笑皆非。 方才傅珈那件事,姑娘处置得简直叫人惊艳,哪里像个六岁的孩子?可现在看来,姑娘究竟还小,派个傻乎乎的丫头探风头,做得一点不隐蔽,她看了也要笑。 其实王氏与怀素都太高看傅珺了。傅珺的宅斗技能就是个战五渣,所恃者不过是前世职业的经验积累,以及这一世的超强记忆力罢了。 第045章在线阅读 第045章 - 肉肉屋 第04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6章 收到了容容要加油童鞋的打赏,谢谢啦! 坐在西厢的窗下,看着妆匣里的琉璃桃花钗,傅珺不由感叹,自己今天真是太幸运了,幸运得让她觉得有点不真实,甚至有种有人在暗中相帮的感觉。所以她才派了青蔓去王氏那边探口风,虽然明知什么都探不出来,可她的直觉却叫她这么做。 方坐下没一会子,青蔓便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对傅珺道:“姑娘,太太过来了。” 她话音刚落,便听王氏在门外笑道:“怎么着,棠姐儿还派了个先锋官儿打头阵?” 傅珺听了一阵汗颜,连忙快步迎出门外,祭出呆萌*,糯声道:“娘来啦,快请进来。” 王氏笑看了傅珺一眼,伸指她脑门上顶了一下道:“跟娘还来这套。”说罢又掩口笑道:“傻呆呆的将军,派出去的先锋官儿也是傻呆呆的。” 傅珺尴尬地木立当场,有种考试作弊被当场抓包的感觉。青蔓也窘迫地垂下头去,期期艾艾地道:“婢子见过太太。” 王氏摆摆手,心情极佳地进了房。傅珺赶快狗腿地拿了锦垫子来放在王氏坐的椅子上,又准备亲去倒茶,把蒋嬷嬷唬得连声道:“姑娘可使不得,仔细烫手。” 青芜忙接了过去,到底没敢让傅珺倒茶。王氏便将傅珺召到身边,揽着她笑道:“这会子很不要你做这些,娘跟你说说话儿。” 说罢她向四下看了一眼,见屋子里都是自己人,便也没叫人清场,便对傅珺道:“棠姐儿今天可长本事了,也会借力打力了。” 傅珺一听王氏所言,哪有不明白的?看来她的直觉没错,确实是有人暗中帮了她一把,而今看来,这个人无疑就是王氏了。 于是傅珺便也老老实实地道:“女儿愚笨,做得不好,还好有娘帮衬着。” 王氏便笑她道:“你倒知机得快。” 傅珺尴尬地笑了笑。前世跟罪犯斗智斗勇那么些年,若连这些话都听不明白,那她真是白活了。看王氏今天过来的架势,想必她还有话要问,亦有事儿要交待。 傅珺便有些心虚地道:“女儿知道今儿这事有些莽撞了,若不是娘帮着我,只怕……” 王氏没待她说完便道:“确实是莽撞了。你一不该不与娘商量便自作主张,二不该行事不顾前后,三不该事后不与娘分说。你自己细想想,是也不是?” 傅珺于是就细细地想了想,然后……然后她的后背就开始冒冷汗了。 王氏说得一点没错,傅珺确实犯了好几个错误。本来便实力不足,她还不去求援手,此其一;派出青芜与青蔓前,对角门的情况没多做了解,对那一路的状况也预估不足,此其二;事后没向王氏汇报,万一当时被人扯出三房来,王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法与傅珺配合,此其三。 这三个错误中的任意一个,只要被人抓住,今天的事情便完全有可能来个大反转,最后倒霉的便会是三房。而三房倒霉,那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谁叫三房是庶的呢? 想至此处,傅珺连额角也冒出冷汗来了。 她就知道,宅斗这种技术活,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查案子只要抓住罪犯就算成功,一因一果简单明晰。而宅斗却是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步都要算到才行。 傅珺再次深深地认识到,自己的宅斗技能实在连渣都没有,就只剩下点儿灰了。好在有王氏这位资深专业人士在旁帮衬,稍作了些调派,便圆满地解决了今天的事情。 傅珺抬起脸来,诚恳地承认错误道:“娘说得对,是女儿想得太简单了。” 王氏便又用手指顶了下傅珺的脑门儿,笑道:“瞧你这可怜样儿,叫娘怪不落忍的。” 傅珺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又腆着脸问王氏:“娘,您什么时候瞧出来女儿不对的呀?” 王氏灿然一笑道:“从你一进荣萱堂大门那会子,娘便瞧出来啦。你那小脸儿变得多难看哪,我这个做娘的岂有看不出来的?” 傅珺一向自诩不露声色,王氏竟也能从自己脸上看出不对来,傅珺已经不知说什么好了。只能心服口服地道:“娘您真聪明。”同时在心里加了一句:我娘威武。 王氏笑看了傅珺一眼,沉吟了片刻便又问道:“娘问你,那鬼针子的事情,你是如何知道的?” 说这话时,王氏的面上虽有笑意,但语气却不像方才那样轻松了,而是带了几分肃然。 傅珺知道王氏一定会问这个问题,她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便道:“小的时候无意间听人说过一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这东西招人忌讳。” 王氏便看着傅珺,似是在称量她的话中真假。傅珺也睁着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坦荡荡地看着王氏。她所言非虚,只不过略有隐瞒而已,这不算撒谎吧。 母女二人对视片刻,王氏叹了口气道:“罢了,你才多大,还说什么小时候。”说罢自己撑不住,到底先笑了出来。 傅珺从小记性就好,王氏是知道的,因此傅珺的回答王氏很愿意相信。身为母亲,还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么? 王氏便不再追问此事,又拉着傅珺说了些话儿。 不一时,傅庚也回来了。今日侯夫人有疾,傅庚便向翰林院告了假,原打算回来侍疾的,没想到侯夫人却并不需要,反倒去向佛祖求安慰去了。既是如此,傅庚便也乐得休上半天假,陪伴爱妻幼女。 一家子用过了午饭,傅珺自回了西厢午睡,王氏便与傅庚去了小书房说话。 进了书房,王氏便坐在了书桌前问傅庚道:“棠姐儿那件事,查得如何了?”她的眉间隐隐有几分忧色。 傅庚的眉头便也蹙了起来,低声道:“查到了现在,只问出来一件事。” 王氏忙问:“是什么事?” 傅庚的眉头蹙得更紧了,道:“那还是前院儿一个扫地的妈妈说的,说是那天下晌,便在棠姐儿落水的前湖边儿上,她隐约瞧见有个穿青色褙子的女子,慌慌张张地从湖那边走了过去。” 王氏不由也凝了眉道:“穿青褙子的女子?那天来的不少人皆穿了这颜色的衣服,没看清是什么样子的褙子么?花样儿料子什么的,都没瞧清么?” 傅庚摇摇头道:“那妈妈说隔得远,没看清。” 王氏不死心,又问道:“那女子头发梳的是什么样式,那妈妈可看清了?总能瞧出来是姑娘还是媳妇吧。” 傅庚道:“这个我也问了,那妈妈说瞧着是个姑娘家,便再没有了。” 王氏十分失望,转首看着窗外的一杆翠竹,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桌面,喃喃地道:“若连你都查不出什么来,这事儿怕是不会有结果了。”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消沉,眼中蕴着浓浓的忧郁。傅庚望着她柔美的侧颜,心中不由隐隐作痛,走上前将她拥在怀中,柔声道:“晴儿,你别难过,我还会再去查的,说不得便能峰回路转。” 王氏将脸埋进傅庚怀中,轻声道:“我也不求着什么了,只望着咱们一家子好好的。” 傅庚揽着王氏的双臂紧了一紧,眼睛却凝注于窗外,眸中极快地划过了一丝冷意。 其实,他没对王氏说实话。有件事他没告诉王氏,那个前院的妈妈曾说,那穿青色褙子女子的头发上,簪了一支形制特别的牡丹花钗子。 在收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傅庚脑海中迅速地现出一张面孔来。这面孔让他万分厌恶,然而,隐藏在这张面孔背后的某些人,却让傅珺落水一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在拿不到确凿证据的前提下,傅庚不能、亦不敢贸然动手,那不是他可以随意触碰的人。他甚至认为,继续往下查已经毫无意义。此事基本已明。而越是如此,他便越不能将这消息透露给王氏,白白地让她苦恼心焦。与其两个人一起无能为力,倒不如由他一人承担。 傅庚坚信,他不会永远只是个翰林院的小编修,他为自己划定的道路绝不止步于此。也正因如此,他才越发不能轻举妄动。 深深地吸了口气,傅庚尽量将语气放得柔和,轻声道:“晴儿,你最近身子也不大好,别再劳神了。先回屋躺会儿可好?” 王氏偎在傅庚怀中,慢慢点了点头。 傅庚的怀抱很暖,很暖,暖得让她有些依恋。她的鼻端萦绕着好闻的松木香气,耳边有他低柔的话语轻轻回荡,王氏的一颗心也渐渐变得轻松柔软了起来。 查不出来便查不出来吧,只要他们一家子从今往后都好好的,她便也满足了。 第046章在线阅读 第046章 - 肉肉屋 第04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7章 谢谢花桔子童鞋投的pk票,还要谢谢 6353636、无崖荒野、11-111-11等 几位童鞋一直以来的推荐支持。作者君在这里一并谢过了! *********************************************** 秋夕居里三房夫妻脉脉温情、相拥低语。而在卧月楼中,二房的夫妻俩也正说着话。只是,他们说话的气氛可并不怎么好,怎么看都有些相敬如冰的味道。 “老太太还是不愿意见你?”崔氏淡淡地问道。 “嗯。”傅庭背对崔氏,简短地回道。 崔氏的面色便有些不快,看了傅庭一眼,又道:“我让你打听的事儿,你可问过了不曾?” 傅庭专注地摆弄着眼前的白定窑划花水底石竹盆景,心不在焉地道:“问过了。” 崔氏便看着他等他的下文,傅庭却又不说话了。他拿起一支小竹剪,细心修剪了两叶石竹叶子,过后又拿了一只瓷水壶,向那燕石垒的假山上淋了些水,表情十分专注认真。 崔氏拧眉看了他一会,蓦地轻轻一笑,笑容中有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她转身行至榻前,自桌上取了只剔红蔗段锡胎香盒,又从架上选了枚白铜小匙,向香盒中拈了两匙撒馥兰香,置于香炉中。不多时,袅袅烟气便自那香炉子上弥散开去,满室香意蕴藉。 傅庭这时终于修剪完了盆景,便又接着方才的话头道:“说是上几十年前,那院儿里死了个人。”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崔氏却听明白了。她放下了手中翻看的香方,看着傅庭问道:“死的是谁?可打听着了?” 傅庭懒懒地道:“谁耐烦打听这些,要问你自己问去。” 崔氏面色一冷,嗤笑道:“我一个内院妇人,怎好向外院的管事问话,况又是侯爷身边儿的人,这话你也说得出来。” 傅庭不在意地道:“这有什么,问两句话儿罢了,谁还能挑你的眼不成?” 崔氏便笑了一声,淡淡地道:“你们侯府约摸是这般的规矩,我们家里头却从不这样儿的。” 傅庭听了这话,蓦地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崔氏看了一会,自嘲地一笑道:“瞧我这记性,我怎么竟忘了你是从崔家来的呢。你是世家出来的姑娘,我不过是个武夫之子,自是不明白大族人家里的这些讲究。” 他越说语气便越是讥诮,说完了便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袖,挑眉笑道:“得,这屋里我是不配呆了,这些世家的香灰粉末还是留在这里的好,也免得我武夫的秽气污了你。”说罢便自掀了帘子,扬长而去。 崔氏被他这番话说得面色忽青忽白,张开口却回不出话来,手里拿着的香方纸哗啦啦作响,整个人气得都在发抖。 周妈妈忙向四周看了看,幸好屋中并无旁人,她便上前替崔氏顺气,轻声道:“太太,太太,您消消气儿,您消消气儿。” 崔氏猛地站起身来,抓起手中的香方便要撕。只是那手抖得实在厉害,那纸竟是抓不牢,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崔氏看着那张薄薄的牙白素笺,一刹时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地直往下掉。周妈妈看着心疼不已,忙取了帕子来替她拭泪,一面劝道:“太太还不知道爷的秉性么,素来是要顺着来才好的,太太往后便顺着爷一些,便好了。” 崔氏哭得气喘不止,断断续续地道:“妈妈也听见了,那也是人说的话?我不过略提了一句儿,撂下脸来就走。他那眼里哪还有我。” 周妈妈便劝道:“爷是个要面子的,太太往后多担待些罢。” 崔氏听了这话,心中越发酸苦,哽咽道:“我还要怎么担待他才好?难道我做得还不够么?他们家当初是怎么应承我的?现如今又是个什么样子?他倒好,还拿话来戳我的心窝子。” 崔氏越想越是伤心,眼泪流得越发地凶了,心中一时酸,一时痛,一时又恨得不能自已。 哭了一会子,她蓦地想起一事来,便问道:“爷是去了哪里了?是不是又去那个狐媚子那里去了?” 周妈妈忙道:“老奴叫人去看过了,说是爷径去了外院儿。” 崔氏心气稍平了些,而后又涌起浓浓的怨怼。 崔氏一直以为,凭她这般家世相貌,配傅庭那是绰绰有余的。若非当初看傅庭还有个世子的盼头,侯爷与侯夫人又双双上门提亲,崔家也不会将她这个嫡女嫁过来。 谁能想到,外表看起来光鲜无比的平南侯府二公子,私下里却是这么个惫懒闲散的性子。心气儿倒是不低,也想着争上一争。可是,光有心气儿有什么用?没那个本事还不是白搭? 崔氏一面拭泪,一面觉得万分的委屈。自己已经全力施为,只为助傅庭一臂之力。可是自己得到了什么?什么夫妻同心,什么举案齐眉,他傅庭做到了哪一样? 倒是在闺房之事上头,他的心思却放得格外多些。小妾、姨娘一个个地往屋里拉,丫鬟们也多有与他有首尾的。只这起子不要脸的丫鬟之流,崔氏便不知处置了多少。可是她越处置,傅庭便在这上头越用心。就像跟她对着干似的。 现在倒好,她这个正室太太连略说一句话都不行了。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她这般费心筹划又是为了什么? 崔氏哭得气凑面红,只觉得一腔委屈越哭越浓,心中的酸痛沤出水来,又涌入眼眶,那眼泪止也止不住,一双眼睛早已经哭得红了,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 只可惜,崔氏这般梨花带雨的模样,并不曾叫应该心疼的那个人有半分心疼。此时的傅庭,正于前湖边悠然闲步,早将与崔氏的口角丢在了脑后。 午后的阳光斜落于湖面上,泛起层层金波。夹岸的柳树已经没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在风里轻轻摇摆着,却也别具一番萧瑟的意趣。 傅庭一时兴起,便叫身边的长随去唤了只轻舟过来,又叫那划船的小厮将船泊在岸边,他便拿了杆青竹鱼竿,一壶菊花酒、一湖淡金波,自在钓起鱼来。 太阳很暖,照在人身上懒洋洋的,傅庭饮了两杯酒,又被这阳光一照,已是微醺,忽然便听见身后响起个声音道:“二弟倒自在着。” 傅庭忙回首看去,却见一个瘦削的身影立于岸边,衣袂当风、大袖飘飞,不是傅庄又是谁? 傅庭揉了揉眼睛,生恐自己看错,傅庄却已是一步踏上了小舟。船身微微一荡,水边漾起一圈圈涟漪。傅庄撩起衣摆,在傅庭对面坐了下来,拿起酒壶,自拣了只青玉冰纹卷莲杯来,满满斟了一杯酒。 傅庄现在的模样,可让傅庭有点不敢相认了。 傅庄瘦得十分厉害,整个人像被削薄了一圈。两只眼睛深深地凹了下去,双颊微陷,面部轮廊十分突兀。他应是才从部里回来,身上还穿着官服,那衣服便像是挂在他身上似的,秋风吹过,便越显得他形销骨立。 傅庄身为兄长,自幼便对傅庭十分看顾,兄弟二人的感情一向不错。此刻见他形容憔悴,想是在外头吃了许多苦,傅庭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忙低头饮了口酒道:“大哥这趟差事辛苦了。” 傅庄笑了笑,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又再斟了一杯。 傅庭便笑道:“大哥今儿酒喝得倒快。” 傅庄又是一仰脖儿,将杯中酒干/了,随后又斟满了酒杯。 傅庭有些吃惊地看着傅庄。在他的记忆中,傅庄是个极其自律的人,行止十分端方,从来都是风度翩翩的,从未有过这般豪饮。 待傅庄将饮第三杯酒时,傅庭忙从他手里抢过杯子,笑着道:“大哥今儿是怎么了?怎地喝得这样快?” 傅庄手中一空,却也不与傅庭争抢,只仰起头来,望着眼前的秋水长空出了会神,随后感慨地道:“今儿的天气真是不错。” 傅庭十分摸不着头脑。傅庄此刻的表现大异于往常,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有些担心地看着傅庄。 傅庄垂目看了看傅庭,眸中飞快地掠过一些情绪,似是伤感,又似哀凉,随后他温润地一笑,和声道:“大哥这是来陪你喝酒的,我倒要问你,怎地在这里消磨时间?” 傅庭便将傅庄杯中的酒倾在了湖里,随后笑道:“我也是偶发了兴致,在这里闲坐坐罢了。” 傅庄便向傅庭的手上看了一眼,不由失笑道:“我还当你转了性,没想你还和小时候一样,说是钓鱼却将那鱼竿放着不管。你倒瞧瞧,你那鱼竿子都到哪去了?” 傅庭低头看去,只见那鱼竿不知什么时候歪到了一旁,水中的浮子早漂起来了,显见得那鱼饵已经被鱼吃了。他不由亦哈哈笑了起来,道:“这般钓鱼,我自在,鱼儿也自在。大哥你这便不懂了罢。” 傅庄笑着摇摇头,将那鱼竿拉上来,向钩子上串了些油浸的鱼饵,再将鱼竿甩进水中,随后便专注地盯着水面。 傅庭将两手枕在脑后,懒懒地道:“大哥也忒闲在了,怎么不回屋去?母亲病着呢,你知道了么?” 傅庄望着一脉浩荡的湖水,似是没听见傅庄的话,过了好一会方才道:“我是从荣萱堂过来的。” 第047章在线阅读 第047章 - 肉肉屋 第04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8章 傅庭闻言便点头笑道:“我就说呢。原来大哥已经去探过母亲了。那你可见着母亲了?” 傅庄淡淡一笑道:“母亲没见我,只说要在佛堂静修。” 傅庄便擎起酒杯,浅浅啜了一口酒,懒散地道:“过几日便好了吧。”说罢他又举起了酒杯,“小弟这里给大哥接风了。还望大哥别嫌弃酒水简薄才好。” 傅庄笑道:“此地湖光正好,又有游鱼钓来佐酒,给我接风再好不过。大哥可不是那挑眼的人。” 傅庭笑着干/了杯中之酒,随后问道:“大哥这趟差事办得如何了?可还顺利?” 傅庄便道:“差事倒还顺利,就是路途远了些。” 傅庭便有些羡慕地道:“西南风光自与此处不同,大哥也算是长了见识,小弟却是羡慕得紧。” 傅庄笑容不减地道:“你说得没错。西南风光的确与众不同,我还带了好些土仪,已经差人送去你那里了。”顿了一顿他又道:“我这次回来歇上些日子,便还要出门。部里分派了好些差事,这三、五年间,我在家的时间怕不会多。到时候家中还要多承你照应着。” 傅庭点了点头,却未曾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傅庭总觉得,今天的傅庄与以往大不相同。可是,他又说不出具体不同在哪里。细细看去,眼前的人除了瘦了些,依旧还是那个温润端和,予人如沐春风之感的谦谦君子。 傅庄的归来,像是为平南侯府这个完满的圆形,安上了最后一枚缺角,让这个大家庭的氛围变得更加安宁。傅珺甚至怀疑,前些日子的那些明争暗斗,会不会是出自自己的臆想。如此安静的侯府,简直让她有点不习惯。 因着傅庄回归,侯爷连着几天心情大好,面上的笑容也比往常更多。他还为傅庄办了一次小型的接风宴,只叫了傅庄兄弟三人,爷几个在外院的江天雪霁阁里喝了顿酒。 侯夫人静修了整整七天,中间只破例见了傅庭一次。而在见过傅庭后不久,她便从小佛堂里出来了。 时隔数日再见侯夫人,傅珺发现,侯夫人嘴角下垂的弧度,比平素又加深了两分。 幸得侯夫人还是很爱笑,慈祥的、和蔼的、欢喜团团的笑。这些笑容掩去了她面容的怨苦,让她又变回了那个得体而宽和的侯门贵妇。 时间很快便到了九月中旬。早菊开罢,晚菊登场,风一阵紧似一阵,天气越发寒凉了起来。 侯夫人最近喜欢上了莳弄花草。她叫人搬了十几盆菊花,布置在院中,还叫人四处搜罗了几盆名品菊花来,分门别类排列在阶下廊前,将原本便十分刻板的荣萱堂,捯饬得更加板正端方。 对于侯夫人异于常人的审美,傅珺已经无力吐槽。只要侯夫人每天笑口常开,别老将眼睛盯着三房,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好了。 自鬼针子事件之后,傅珈病了好些日子,连课都没上。傅珺曾与傅瑶相约着去看她,却被拒在了门外,说是已经睡下了。 张氏倒是十分和气,将她二人让进正房,拉着她们的手说了好些话,又嘱托她们时常也来这里玩。 傅珺不知道傅瑶是怎么想的,反正她是轻易不会去横斜馆了。对于傅珈,傅珺已经不抱任何修好的希望了。大家各过各的最好。 在傅珈生病的这段时间里,侯夫人也很少问起她来。往昔的那些疼宠与爱护,便像是被秋风扫尽了似的,余下的不过是些面子情儿。好在长房还有个傅琮,这孩子虽与傅珈是双生子,个性却截然不同,为人十分大度,又天性活泼,侯夫人现在疼他倒多些。 至于傅珺,在侯夫人面前依旧是个小透明,她存在与否,在侯夫人看来完全不具备任何意义。 却说这一日,秋凉无事,细雨挟风,傅瑶便派红袖送了张帖子过来,邀傅珺去卧月楼着棋。最近她们两个走得近一些,时常也会相约着一起消磨时间。 傅珺接过帖子,细细看去,却见那帖子折成了个方胜儿,打开后便是一张蜀制凝光五色笺,上头只寥寥两行墨迹,写着“秋窗烟雨,请君着棋”八字,左下角还印了一方刻作梅花状的私章,里头是个篆体的“瑶”字。 傅珺便笑道:“三姐姐真有闲情雅趣,这帖子真好看。”又问红袖道:“这下着雨的天儿,三姐姐就不怕我不赴约么?” 红袖便笑道:“我们姑娘叫婢子转告四姑娘,说备了您最爱吃的水晶葡萄,专意候着姑娘前往呢。” 傅珺“噗”地一笑道:“三姐姐究竟是请我着棋呢,还是请我吃葡萄呢?” 红袖陪笑道:“自然是两样都请的。” 傅珺笑道:“既是三姐姐盛情相邀,我自当前往。你回去告诉三姐姐一声儿,便说我一准儿到。” 红袖忙应了声是,便由青蔓送了出去。傅珺便叫青芜道:“你去将我上回得的那海棠果儿装上一碟子,再把蒋嬷嬷渍的梅子盛上一些,下晌一并带给三姐姐。” 傅瑶喜食蜜饯,傅珺这也算投其所好了。 午后略作休息,傅珺禀过王氏后,便带着青芜与青蔓,主仆三个撑着青布伞,踏着木屐,也不乘轿,只沿着游廊缓缓而行,于凉风细雨中来到了卧月楼。 卧月楼虽名为楼,实际却是一所精致的院子。正房起了两层高,楼下待客、楼上燕息,自是傅庭与崔氏的住所;东、西两厢则予了傅玠与傅琇。傅瑶住在东边的小跨院儿里,周姨娘、马姨娘二人,便住在倒座儿房边上的角院儿里,二人各独居一院,西跨院儿却是空置着的。 因崔氏去了横斜馆找张氏议事,傅珺便也省了给长辈请安的程序,由傅瑶直接迎进了东跨院儿。 东跨院不大,安置得却也不俗。东边角落里种着一丛芭蕉,蕉下有石桌石凳,西边儿一角则种着株梅树,此刻尚还是满树的青翠。 傅瑶将傅珺让进里间,姐妹二人自是相见甚欢,一路说笑不息。青芜与青蔓上前替傅珺除去木屐。傅珺进屋便见风雨秋窗之下,一张棋案已然摆放妥当,两边各一张锦缛绣墩。案边是一张黑漆小方桌,桌上的红玛瑙盘子里放着一串青油油的水晶葡萄,十分好看。 傅瑶便笑道:“知道你爱吃这个,我特地向爹爹讨的,如何,我这姐姐待你不薄吧?” 傅珺亦笑道:“三姐姐最懂我了,小妹自是感激不尽。过会子一定好好让姐姐赢几盘。” 傅瑶笑指着傅珺道:“我哪还用你让?倒是你,别输到最后掉金豆子才好呢。” 两个人互相打趣了几句,便坐在了棋案前,摆开棋子,开始下——五子棋。 对,没错,就是五子棋。 虽然又是下帖、又是秋风秋雨的,气氛营造得十分高雅。但你能指望两个年龄相加只有十岁多的小女孩,在一起下围棋吗? 不过是侯门贵女闲来无事,自己闹些事情出来打发时间罢了。傅珺现在对此已经十分习惯了。她日常也无聊着,有个不那么讨厌的小姑娘,陪着自己下五子棋,她知足了。 下了两盘棋后,傅瑶便摆上茶点,请傅珺喝茶聊天,笑道:“可惜今儿下雨,不然倒要请你去赏一赏我们这里的菊花。” 一提到菊花,傅珺便想起了侯夫人院中那列兵似的菊花阵来,便笑着接口道:“你这里也种这个?我看祖母院儿里倒有好几盆开得很好看。听说里头还有名品呢。” 傅瑶不在意地笑了笑道:“祖母那是为月底的赏菊宴做准备呢。” 赏菊宴?傅珺还真是头一次听说,便不禁问道:“什么赏菊宴?” 傅瑶便将颗棋子儿点在傅珺的额头上,笑道:“你竟是个小糊涂么,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 傅珺摇了摇头道:“我该知道么?这又是什么大事?” 傅瑶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抚远侯家里每年都要办一场赏菊宴,赴宴者皆需带一盆菊花前去应景儿,时间便在九月底,眼瞧着便快到了呢,祖母自是为着菊宴才备了这许多花儿。” 原来如此。傅珺点了点头,心中暗忖道:看起来是贵族聚会的玩意儿,却不知这个时空的贵族们聚会时是怎样一个情形。 想罢她又看了看傅瑶,心中不由生出一丝奇怪来。按理说,有这样出门的机会,傅瑶理应欢喜才是。可是观其面色却并不热络,这让傅珺十分不解。 见傅瑶对这个话题无甚兴致,傅珺便也没再多问。二人又下了几局棋,天色便有些暗了。傅珺便从傅瑶那里辞了出来,傅瑶直将傅珺送出了院门,方才回转。 待回到秋夕居后,傅珺想来想去,对那个什么赏菊宴还是有些好奇,便找了个机会问了问蒋嬷嬷,蒋嬷嬷便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往年皆是老夫人带着大太太、二太太并几个嫡出的哥儿和姑娘们去的。” 蒋嬷嬷这话回答得十分含蓄,傅珺想了一会才明白,蒋嬷嬷这是暗示自己呢,似这样的聚会,三房原就是庶出,例来是轮不着的。蒋嬷嬷约摸是怕傅珺多想,便提前给她打好了伏笔。 第048章在线阅读 第048章 - 肉肉屋 第049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49章 多谢容容要加油童鞋的打赏,虎摸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谢谢你们! ********************************************* 傅珺于是恍然,难怪傅瑶兴致缺缺,原来这赏菊宴只有嫡支子女才能参加,傅瑶与傅珺皆不够格。 不去就不去,傅珺也不甚在意。前世她看过几本宅斗小说,那可真是宴无好宴,举凡出去吃个饭赏个花什么的,必定要出幺蛾子。考虑到自己的宅斗技能,傅珺认为她还是宅在家里比较安全。 翌日清晨,傅珺依惯例与王氏去荣萱堂请安,尚在阶下,便听见屋中传来阵阵笑声,那氛围竟是久违的欢悦,甚至还能听到侯夫人喜气洋洋地道:“便将这盆‘十丈垂帘’带过去吧,我瞧着便很好。” 傅珺知道这“十丈垂帘”是菊花之名,乃是侯夫人才叫人搜罗来的,平素十分爱惜。现今这花儿已经打了苞,看样子侯夫人这是要把花儿搬去赴宴了。 傅珺一面思索着,一面跟在王氏身后给侯夫人请了安,得来侯夫人一句淡淡的“好了,去坐吧。”便随王氏坐在了旁边的扶手椅上。 只见崔氏笑着对侯夫人道:“老太太这回可得打点起精神来,万不能堕了我侯府的威名。” 侯夫人便笑道:“又来胡说了,不过是吃顿饭罢了,被你说得和上阵杀敌似的。” 崔氏立刻扬眉道:“那可说不准,这百菊争艳的,必定要评个高下,可不就和打仗一个理儿?” 侯夫人听了这话,笑得更为欢喜。王氏一般在这种场合是不开声的,便只跟着微笑。傅珺却有些疑惑,这种情况一般张氏都会跟着凑趣儿的,只是她今儿来得却有些迟了,都这个点儿了还没到,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傅珺这里念头方一起,那边便听有小丫头报:“大太太、大姑娘、二姑娘来了。”话音未落,便见门帘轻挑,张氏携着傅珈与傅珍二人走进了屋中。 傅珺已有近十天没见过傅珈了,此刻再见,却见傅珈穿着件柔蓝色绣樱草纹样天净纱对襟小袄儿,底下是一条雪湖色水波纹软罗宽襕裙,发上只簪了两朵珠花,装扮得素净典雅。 虽说傅珈这段时间一直称病,但她的面色却十分红润,个子又长高了一些,已颇有几分小淑媛的模样。想必她就算真生了病,这些天也将养得很好。 侯夫人此时已止住了笑,凝目向张氏她们看了两眼,随后点头微笑道:“来了就好,正有事与你商议。”这话却是对张氏说的,至于傅珈则一句未提。 侯夫人态度如此冷淡,若换作以往,傅珈必定要作出个委屈的样儿来给人看。可现在的她却是面无异色,甚至颊边还挂着一抹得体的笑意,随着张氏行礼问安,而后便立于张氏身后,当得起“举止端庄”四字。 傅珺并不认为傅珈这是洗心革面了。她是个什么性子,傅珺再清楚不过。只要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傅珈眸光扫过来时眼角会微微一眯,还有抬眼看自己时,那嘴角会有一个极淡的下撇动作,这些都表示着,这位二姐姐原来是什么德性,现在还是什么德性。所谓知礼得体,不过是比以往更善于伪装罢了。 张氏坐定后便笑着问侯夫人道:“不知老太太有何事与媳妇商议?” 侯夫人笑道:“便是二十八那日,抚远侯府赏菊宴一事。帖子已经递过来了,正好你们都在,便一起商量商量。” 张氏便笑着感慨了一句:“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转眼又是一年赏菊宴了。” 崔氏便接口道:“谁说不是呢。方才我还和老太太商量着,要将那盆‘十丈垂帘’带去赴宴。” 张氏闻言,面上的笑容便顿了一顿,停了一刻方才轻言细语地道:“那花儿才将打了苞,到时候正好开了,也是应景儿。不过,我怎么隐约听着人说,那谢阁老家里也有一盆‘十丈垂帘’呢。说是那花儿起得极高,花开如瀑布倒悬,也不知是真是假。” 侯夫人一听这话,面色便凝重了起来。 这谢阁老乃是当朝元老,官居礼部尚书,又是内阁次辅,其在士林中的声名却比内阁首辅张缙还要大些。 论起这谢阁老的出身,却是出自四大家族之一的谢氏家族。只这谢阁老乃是旁支,在族中并不受重视,又因父母早亡,故幼时常被族中一些人欺负,很是吃了些苦头。及至年岁稍长,他便干脆孤身去了山东,凭借着聪颖的头脑与坚韧的心性,考入了岳麓书院,后又以两榜进士之身进阶仕途,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了现在。 因了幼时经历坎坷,谢阁老与谢氏家族之间关系极差,谢氏家族几次三番想要与之修好,却皆被谢阁老坚拒。先帝爷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将他选入内阁,委以重任。 谢阁老清名在外,为人端正严厉。而长子谢瑛却是个品性超然、豁达爽朗的人物,幼时便富才名,年纪轻轻即入了翰林院,现领了个光禄寺少卿的闲差,在年轻学子当中颇受拥戴。 此外,谢阁老的长女谢瑗于今上登基后不久便被选入宫中,因容颜姣好、姿仪柔婉而晋为修容,极受今上宠爱。只可惜天妒红颜,谢瑗入宫没多久便因病去逝,今上痛惜之余,对谢阁老父子更是优容有加,时常招他们入宫说话。 因此,这谢家是真正的既清且贵。若是赏菊宴上平南侯府与谢家拿出同一个品种的花来,只怕不大好看。 见侯夫人沉思不语,张氏便看了傅珈一眼,随后缓声道:“我们院儿里倒有一盆‘金章紫绶’,勉强也算过得,若老太太不嫌弃,我便叫人捧过来,您赏鉴赏鉴。” 侯夫人眼下能拿出手的名品花种,便只那盆“十丈垂帘”,余者皆普通了些。而今听闻张氏能拿出“金章紫绶”来,眉眼间便涌出丝喜意来,道:“那可好,便先端过来瞧瞧。”又叮嘱张氏:“小心着些,可别摔着磕着了。” 张氏笑着点头,便吩咐刘妈妈亲自带了几个稳妥的仆妇,去横斜馆抬了花过来。 不多时,那几个仆妇便将花盆小心地捧至了明间,傅珺举目看去,却见硕大的花盆里,那“金章紫绶”半开出一朵花来,虽还不曾完全盛放,却已是十分富丽,可以想见其全盛时期的华美。比起“十丈垂帘”的典雅,倒是这花更具端庄富贵的气象,与侯府身份十分契合。 侯夫人见了,第一个便露出笑来,抚掌道:“这便很好。”又赞叹道:“整株只开一朵花,这花若开出来,必是又大又美。” 崔氏亦是笑看不语。 其实她也叫人寻了些名品花种来,只她们崔家自来只重养兰,于这菊品上头却是了了,因此她院中也不过一些“剪金球”、“玉芙蓉”之类的菊品,虽也算名种,却终究不出奇,比“金章紫绶”多有不如。 此时见侯夫人欢喜,她便拿眼风往张氏那里扫了一扫,随后便上前笑道:“这花真真是富丽堂皇,我瞧着也很好。”说罢又转向张氏道:“大嫂嫂可真藏得住呢,早知道有‘金章紫绶’,我便不叫人去寻那‘十丈垂帘’来了。” 那“十丈垂帘”也是崔氏好容易替侯夫人寻来的,颇得了侯夫人一顿夸奖。而今张氏却拿出了更好的来,崔氏难免心里有些想法。 张氏对崔氏话中机锋却浑不在意,端淑地笑着道:“这也是机缘巧合。二弟妹不知道,这花儿前些时候颓枝耷叶的,瞧着没一点儿精神,我便也没拿出来。不成想这几日雨水勤,它倒结了花苞,这也是意外之喜。要我说,这还是老太太有福气。” 侯夫人一直含笑听着她妯娌两个说话,此时便接口道:“这也是大郎媳妇有心。我却知道的,这花儿可不好打理。” 张氏便提起帕子来,掩唇笑道:“老太太过奖了,只这件事媳妇可不敢居功。这花并非我养着的,却是珈儿亲自照管着的。” “哦?竟是二丫头照管着的?”侯夫人微有些诧异地看了傅珈一眼。 傅珍的左嘴角适时地抽动了一下,傅珺看得很清楚,再看傅珈,却见她微微垂首,面上挂着矜持的笑容,并不说话。崔氏便接口笑道:“哎哟这可了不得,我们二姑娘可真有本事。” 张氏忙谦道:“哪里的话,珈儿也只是帮着照管罢了,另有服侍这花儿的人在呢。只不过日常皆是由珈儿过问,我对这些却是半点不懂。” 张氏这话说得实在,也确实是实话。一个侯府小姐怎么可能亲手种花?只不过平常多问两句,时常叫人打理罢了。不过即便如此,傅珈也算是很有心了。 侯夫人便看着傅珈和声道:“二丫头真是懂事,祖母很欢喜。” 傅珈抬眼看了看侯夫人,又低下头去,依旧不发一语,只眼圈儿有点红了。 侯夫人便叫素云:“去将里间儿架上那只螺钿箱子拿来。” 素云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捧着箱子出来了,侯夫人便开了箱子,从里头取出一只鎏金绞丝排环簪子来。这簪子方一拿出来,傅珈那一直低垂着的眸子里,便划过一抹喜色。 这簪子本身并不出奇,唯那簪头排环雕成了一溜精致的菊花纹样,上头皆镶着小指肚大小的珠子,颗颗圆润、大小相同,十分难得。侯夫人便对傅珈道:“这簪子便在赏菊宴上戴着罢。” 那簪子上的珍珠在室内的光线下微微生晕,异常华美,傅珍与傅瑶瞧在眼中,皆露出两分艳羡来。唯有傅珺毫无表情。她可不想头上顶着一排菊花。这簪子再好看,也请恕她接受无能。 第049章在线阅读 第049章 - 肉肉屋 第050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0章 昨天接到通知,今天要上青云榜了,作者君不知说些什么才——唯有在此谢谢所有一直支持我的朋友们,谢谢大家! *************************************** 见侯夫人拿出如此贵重的簪子来,张氏便推辞道:“老太太可别这么惯着她。不过是照顾了几天花儿罢了,当不得老太太的赏。” 侯夫人笑道:“那也是二丫头有心,若不然我这儿不还干着急么?快拿着罢。” 张氏见无法推拒,这才叫傅珈上前去谢了侯夫人。傅珈双手接过簪子,又行礼谢过,并不像以往那样顺势留在侯夫人身边,却是又退回了原处。 傅珈如此知礼,侯夫人却是神色未动,又向傅珍、傅瑶与傅珺三人招了招手,和声道:“你们几个也来。”说罢便又伸手向那小箱子里去拿东西。 傅珺立刻警觉了起来。侯夫人这是在干什么,难道她要给每个女孩子一支菊花簪么?这可如何是好,侯夫人给的又不能不要。 便在傅珺愣神的当儿,侯夫人已从箱子又里取出了三只发钗来,却是三只花样相同的喜鹊戏莲镶珠金钗。傅珺一见之下,立刻大松了口气。 只听侯夫人和声道:“这钗子二丫头原有一支,你们三个各自拿着。过几日出门也好戴上,一家子姐妹,戴着一样的首饰也好看。” 傅珺上前接过发钗,见那钗子形制精巧可爱,确实很适合小女孩戴,便真心诚意地谢过了侯夫人,对她说的话倒并未多在意。 傅珍与傅瑶的反应却比她快得多。她们几乎同时一怔,随后便抬起头,面上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 傅瑶当先便忍不住了,期期艾艾地问侯夫人道:“祖母,我……也去菊花宴么?” 侯夫人笑着点头道:“都去,都去,大丫头和四丫头也去。你们一道儿也好作个伴儿。” 傅瑶真真是大喜过望,那脸上直笑开了花,欢天喜地地道:“多谢祖母。” 侯夫人今天心情大好,便故意板着脸逗傅瑶道:“瞧你这话说得,祖母若是不叫你去,你便不谢了?” 傅瑶立刻凑上前去,拉着侯夫人的胳膊道:“瑶儿不是这个意思嘛,祖母最好了,瑶儿最喜欢祖母了。” 傅瑶因仗着二房受宠,她自己也是个会来事的,因此在侯夫人面前很有些脸面,此时见侯夫人心情好,便向侯夫人一通撒娇,侯夫人自是开怀,乐呵呵地搂着她笑。 这情景落在傅珈眼中,她不由嘴角微微一撇,满脸的不屑。不过一想到此地场合,她又马上放好表情,继续保持端庄矜持的模样。 傅珍看着傅瑶,左嘴角又是习惯性地一抬,眸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羡慕的神色。傅珺对此反应就没那么强烈了,见侯夫人没空搭理自己,她便乖巧地退了下去,偎在王氏身边站着不语。 王氏转过脸来,怜爱地看了傅珺一眼,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大约是怕傅珺觉得被侯夫人冷落了,心中不快。傅珺立刻回给王氏一个大大的笑脸。眼前这个大美女才是她最亲的亲人,侯夫人这种隔了母的高冷祖母,傅珺从没放在心上过。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珺每天除了去夫子那里上课,便是准备花宴事宜。 这次平南侯府真是阖府尽出,三房人马加上侯夫人,规格与阵势皆与以往不同。各房也是着力准备,从头上的簪子到脚下的鞋子,还有一应手炉、香袋、帕子等等细物,皆是精心打理。 王氏倒是有心给傅珺好好打扮打扮的,无奈傅珺对此不感兴趣,还说“有姐姐们在前头,我这个最小的不好太招摇”。倒将王氏说得笑了。再转念想想,这套歪理也不算错,也只索罢了。 时间转眼便到了九月二十八。这一日,天公作美,风轻日暖,阳光照在身上十分舒适,倒真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一大早,傅珺跟着王氏去荣萱堂请安,进门后却见侯夫人穿着身墨紫色大回纹蜀锦褙子,人虽端坐椅上,却是面有焦色。见了王氏与傅珺也只敷衍地点了点头,眼睛却一直盯着门外,似是有事。 不一时,只见贾妈妈挑帘走了进来,低声禀道:“大太太现还躺着,恐不能来了。” 侯夫人便急急地问道:“可知是什么病?昨儿不还好好的么?” 贾妈妈便道:“回老夫人话,大太太昨儿便说头疼,先还以为没事,不想到今儿早上便越发沉重了,还有些烧。” 侯夫人沉吟了一会,便站起身来对王氏道:“三郎媳妇,你与我一道去瞧瞧大郎媳妇。” 王氏忙起身应是,随后上前扶住侯夫人一只手,众人一同出了荣萱堂,坐上软轿去了横斜馆。 此时,崔氏正守在横斜馆中。 因傅庄早起便出门了,这会子张氏病得起不来床,傅琛虽是长子却尚年幼,还顶不了事。崔氏身为掌家媳妇,自是需得出面。 她便在横斜馆正房坐阵,着人去请了张大夫,又派人去给傅庄送信,吩咐仆妇们熬汤煎水,十分忙碌。忽见侯夫人被王氏扶着下了轿,崔氏忙迎了上来,扶住了侯夫人的另一边胳膊。 侯夫人便问她道:“大郎媳妇现下如何了?” 崔氏扶着侯夫人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轻声道:“媳妇瞧着病得可不轻。”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便不再说了。侯夫人的表情便有些迟疑。她本打算亲去看望张氏的,但听崔氏所言,只怕张氏这病来得凶猛,倒是不宜于去探病了。 一路沉吟着进了正房明间里,侯夫人方才坐定,却听有小丫头报说:“大姑娘、二姑娘来了。”随后便见门帘挑起,傅珍与傅珈走了进来。 傅珈穿着身半旧的袄裙,头发只略挽了挽,面容憔悴,眼角还有泪痕。一见到侯夫人,她哽咽着叫了一声“祖母”,便落下泪来。 侯夫人未曾开言,崔氏已忙着上前安慰她道:“好孩子别哭了,已经叫人去找大夫了,你母亲不过是小恙,不会有事的。” 傅珍也在一旁默默垂泪,只她穿着簇新的茜红织金纱罗袄儿,下头的细绫裙上还描着牡丹花纹样,一副出门作客的打扮,与傅珈那憔悴的形容相比,便显得哭得不够真诚了。 傅珈便含泪对侯夫人道:“母亲病得重,珈儿无心出游,还请祖母恕珈儿不能去抚远侯府了。” 她话音一落,傅珍便飞快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旋即又低头继续垂泪。在那零点一秒的瞬间,傅珺看到她眸中有着强烈的不甘,还有浓浓的怨怼。 侯夫人听了傅珈的话,便低下头来沉吟了一会。一旁的傅珍便取出帕子来拭泪,暗中却是神情紧张地看着侯夫人。 却见侯夫人静默片刻后叹了口气道:“罢了,这原是你的孝心,祖母便依着你。”停了一会又道:“大丫头也留下吧。” 侯夫人一句话便定下了此事。傅珈应了声是,又瞥了傅珍一眼,眸中闪过一分得色,随后她又面露戚容,哽咽道:“多谢祖母。珈儿定会好好为母亲侍疾的。” 侯夫人嘉许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傅珍也垂首低低地应了声是。 她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无用了。母亲病重,嫡女留下尽孝,她这个庶女倒跑去赴宴,这话怎么都说不过去。傅珈方才那一句话,便早已断了她所有念想。 傅珍将双手收拢于腹前,挺直脊背,尽量保持着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她不能生气,不能愤怒,不能委屈,更不能有丝毫不满。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微抬唇角,将她心底深处的不屑与鄙视,以此呈现出来。 傅珍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并没有引起在场诸人的注意。侯夫人与崔氏此时考虑的是另一件事:张氏病重,府里至少应该留下个人来照应着,只是留谁下来,倒需要细细考量。 崔氏便向一旁的王氏看了一眼,凝思片刻,面上便露出丝笑来,上前两步道:“老太太……”她只说了这三个字,身子忽然便是一晃,人便向后倒去。 众人惊呼一声,绿榭离崔氏最近,忙伸手一拉,险险将崔氏扶住。周妈妈已经几步抢了过来,与绿榭一同扶着崔氏坐到了扶手椅上。 侯夫人这一惊非同小可,一迭声地道:“快看看是怎么了?怎么这就晕起来了?”周妈妈也张罗着叫人抬软兜过来,想要将崔氏抬回卧月楼。 崔氏软软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有气无力的,面上却有几分晕红。她轻声拦住周妈妈,将她叫到身边去低语了两句。周妈妈听罢,面上便隐隐露出喜色来。 崔氏与她耳语罢,便又向侯夫人看了一眼。侯夫人的眼睛多么毒辣,哪能看不出这其中的意思来,心中已经有了数。待周妈妈走过来,又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后,侯夫人简直便要喜上眉梢了,又是一迭声地道“好,好”,又埋怨崔氏“怎地不早些说?” 崔氏面染红云,羞涩地道:“媳妇一直没敢确定,便也没说。过会子张大夫来了,请他瞧了便知。” 到得此刻,这屋里凡经过人事的,便皆知晓是何事了。就连傅珺也看出来,崔氏大约是有喜了,方才眩晕怕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第050章在线阅读 第050章 - 肉肉屋 第05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1章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傅庭自来便是侯夫人的心头肉,此时他屋里又将添丁,还是出自崔氏,再没有比这消息更叫侯夫人开怀的了。 侯夫人此时那是满脸的喜气,倒将张氏病重时堆起的愁色尽皆掩了去。只见她笑呵呵地看着崔氏,欢喜得像是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好一会才想起了什么,急急地对崔氏道:“我看你还是快些回屋吧,大郎媳妇还病着呢。” 这话的意思却是怕崔氏过了张氏的病气去。崔氏便摇手笑道:“老太太别担心,我好着呢,就是一时有些晕罢了。方才我也没进去,您且放心吧。” 侯夫人略放下心来,崔氏看了王氏一眼,便又笑着道:“时辰也不早了,依媳妇想呢,老太太您便带着三弟妹并四丫头,安安心心地去抚远侯家里吃酒听戏,好好乐上一乐儿。媳妇在家里守着便是。一则大嫂嫂病着,家里得有个人照应;二则媳妇身子不便,也好在家里偷个懒儿歇着。若有什么消息,媳妇立刻着人给您送信儿,您看可好?” 侯夫人闻言不语,只向旁边的王氏看了一眼。却见王氏静静地端坐椅上,神情安雅淡然,并不上前来奉承接话。侯夫人不由心中冷笑,面上的喜色也随之褪去了几分,露出一抹沉思来。 崔氏便又笑道:“媳妇知道您不放心,只那抚远侯府的帖子早些天便送到了,若这个时候说不去了,只恐不妥;还有三弟妹,那谢老夫人在帖子里特地说了要见上一见,也不好不去,倒是我们家那几只猴儿,这一次不去也罢;再一个,这时辰可真是不早了,若去得迟了也有些失礼。那谢老夫人可专意侯着您过去呢。” 侯夫人听了这话,神色微有些松动,但还是有些迟疑不决。崔氏便又笑着撒娇道:“老太太您便应了吧,也让媳妇一个人在家里好生自在自在,也是您疼媳妇一场了。” 侯夫人忍不住便笑了起来,无奈地道:“好好好,便依着你,我们这就走,让你一个儿在家里自在。但只有一样,有什么事立时便叫人去告诉我,可不许躲懒。” 崔氏笑着连声应是,侯夫人这才起了身,临走前究是不放心,留下了于妈妈帮着照管,又十分叮嘱崔氏不许进病人的房间,有什么只叫下头的人传话便是。随后略安抚了傅珈两句,便带着王氏并傅珺母女,分乘两驾马车,前往抚远侯府赴宴。 抚远侯府位于崇武坊东南角儿的榆树街,与平南侯府恰在一条直线上,驾车过去并不太远。这一带是贵族聚集的区域,市面十分清静,大街上虽有行人,但皆衣着精洁、举止文雅,看上去便是一派富贵气象。 傅珺暗自估算了一下,从平南侯府至抚远侯府,如果步行大约需要半个小时左右,马车走得快些,二十分钟便到了。听着窗外的市声由清静转作热闹,耳边交织着马蹄声与车轮声,还有车夫吆喝的声音,傅珺知道,这应该是到地方了。 她微微抬头,透过车窗上的流光纱,扫了一眼窗外的景象。她们的马车恰好行过抚远侯府正门,那大门漆作玄色,约有三、四米高,门上的铜钉擦得锃亮,门楣上悬着硕大的黑漆匾额,上面斗大的金字在秋阳下泛着金光。门前两头石兽形态威武。以傅珺的浅薄见识,自认不出这两头是什么祥瑞,只能分辨出来不是狮子。 马车从大门前经过,自侧门而入,直驶至二门前方才停下。一路上不闻人声,唯有马蹄得得、车轮麟麟,却不叫人觉得寂静,反倒有种肃然端贵的气息扑面而来。 那二门上的人远远看见马车上平南侯府的标志,早飞跑着进去报了信。此时便见抚远侯世子夫人韦氏,亲率着一群丫鬟婆子,正站在二门前笑意殷殷地望着这里。 侯夫人马车方停,韦氏便笑着迎上前来,亲扶着侯夫人的手下了车,口中笑道:“总算把您给盼来了,我们老祖宗可念叨了好几回了。” 侯夫人便携着她的手道:“多日不见,我也怪想的。老太太身子可好?” 韦氏笑道:“老祖宗身子康健得很,就是惦记着您呢,您这些日子都没来了。”说罢她又看向王氏笑道:“难得三太太今儿能来。可巧儿我们请了支南曲班子,一会子开了戏,有听不懂的还要请教您呢。” 王氏笑道:“夫人太客气了,请教二字可不敢当。” 韦氏又看着傅珺笑道:“这是你们家四姑娘吧?真真是个美人胚子。” 傅珺便上前见礼,韦氏笑着扶起了傅珺,又对侯夫人笑道:“咱们别站在这儿说话了,我扶您进去吧。”说罢便扶着侯夫人的手上了青幄油壁车,王氏等人也上了车,一行人向里走去。 抚远侯府的规制与平南侯府差相仿佛,也是前头一个大花园。青幄小车行过花园时,有隐约的丝竹之声自花园的另一头传了过来。金秋花宴也算是金陵城中一件盛事,想是侯爷正在前头待客。 花园之后依旧是一道垂花门,门上金漆浮动、朱纹繁复,比之平南侯府,另具一番富贵气象。青幄小车至垂花门前而止,傅珺随着王氏下了车,准备换了软轿再往里去。便在这个当儿,她抬眼望去,入目便是一片如火般灼艳的枫林。 那片枫林宛若半片红翡,嵌在雕梁画栋的垂花门中。傅珺不由向前踏了两步,换个角度去看,却见这片枫林占地颇广,大约覆盖了后园三分之一的面积,状若半圆,拥着怀中的一脉碧水。此刻,水映红枫、叶荡清波,一架拱桥自林下渡水而去,掩映在如火的枫林里。隐约可见几道窈窕的身影,在林间与桥上婀娜着,宛若画中。 傅珺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了。与抚远侯府的入画之景相较,平南侯府的园林设计便平庸了许多。仅从这一处,傅珺便明白了,侯夫人为何对抚远侯府的邀约如此重视,更明白了抚远侯府这超出于一般府第的豪阔从何而来。 太子妃的娘家,果然不一般哪。 傅珺一面感慨着,一面乘上了软轿。 第051章在线阅读 第051章 - 肉肉屋 第05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2章 收藏终于过了300,作者君真是太开心了。稍后加更一章。虎摸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 *********************************************** 自进了垂花门后,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便与之前大不相同了。软轿在枫林里穿行着,清澈的水波映着满林红叶,光晕倒映于轿中,如梦似幻。时而便有年轻女子的笑语声,零落在一阵阵的秋风里,断断续续地送入轿帘,甚至连空气也变得馥郁了起来。 透过被风拂起的帘幕,傅珺见着不少穿红着绿的丫鬟们,轻快地走来走去,倒将一派秋光衬成了满园春/色。 软轿又向前行了好一段路,这才停了下来。轿门打开,傅珺扶着青芜的手下了轿。只见眼前是一所极大的花厅,却是在花园的另外一边,与枫林隔水相望。厅中珠光宝翠、华裳丽影,恰是聚了一屋子的女眷。 韦氏亲自上前引路,王氏与傅珺扶着侯夫人,一行人便进了花厅。 众人见是世子夫人亲自领了客人进屋,俱是好奇,一时间,平南侯府三位女眷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认得侯夫人的,便微笑颔首致意。王氏在贵族圈里露面不多,大多数人皆不识得她。此刻见了,有些人便轻声交头接耳,打量王氏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好奇。 花厅正中的扶手椅上,端坐着一位老夫人。她生了一张和气的圆脸,穿着件遍地锦团花大袖罩衫,衬着里头的墨绿色百福纹对襟袄儿。满头的头发已有些花白,挽了个圆髻,发上插/着一支翡翠簪子。傅珺忖度其打扮形貌,便知道这定是抚远侯府的老封君——现任抚远侯之母——有着一品诰命头衔的谢老夫人。 这谢老夫人乃大汉朝四大家族之一的谢氏族女,自嫁入抚远侯府后,相夫教子、端娴和婉,以贤孝闻名于世。老抚远侯离世后,谢老夫人做主,从谢家族中选了一位侄女儿,嫁予了现任的抚远侯。 这谢氏自入府后,不仅与抚远侯鹣鲽情深,更与谢老夫人十分投缘,二人名为婆媳,实则亲若母女。可惜的是,前些年谢氏因病去逝了,抚远侯哀痛爱妻早逝,又与夫人情意深重,执意不愿再娶。早早立了长子卢荣为世子,又为其娶了关中大族嫡女韦氏为妻,算是将家事安排妥当。 因此,现如今抚远侯府的中馈由世子夫人韦氏执掌,二太太章氏从旁协助,谢老夫人坐居中军,起到个定海神针的作用,一应事宜倒也井井有条。 因那谢氏生前与侯夫人十分交好,她故去后的那段日子里,侯夫人便时常上门安慰谢老夫人,故侯夫人与谢老夫人的关系非比寻常。 此刻见着侯夫人,谢老夫人的眼圈儿早就红了,她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想要走下座位去。侯夫人忙上前两步扶着她道:“老太太快坐着吧。” 谢老夫人便拉着侯夫人的手,埋怨她道:“怎地这时候才来,倒叫我盼了好一阵子。” 侯夫人忙赔罪道:“都是我的不是,让老太太久等了。” 谢老夫人见了侯夫人,不由便想起自己那早逝的侄女儿来,眼圈又是一红。侯夫人怕她伤心,忙道:“惹老太太生气是我的罪过。过会子开了席,我自罚三杯给老太太请罪。”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啐她道:“当着这一屋子晚辈你也这么说,回头可休想赖掉。” 一旁的韦氏便笑道:“老祖宗放心,有孙媳妇儿替您瞧着呢。”二太太章氏亦接口道:“定替您好好的出这口气。”这话说得谢老夫人更乐了,满屋子的人也皆笑了起来。 谢老夫人这时才瞧见侯夫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便笑着问道:“这是谁家的媳妇子,好齐整模样儿。” 韦氏便笑着回话:“回老祖宗的话,这是傅三太太和他们家四姑娘,是陪着侯夫人同来的,您以前见过的。” 韦氏的话音一落,花厅里便静了一静。众人的目光再度投在了王氏与傅珺身上。其中凝注在王氏身上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含意不明的味道。 谁不知探花傅三郎的美名?想当年,傅庚以炙手可热的探花郎身份,不娶高门、不慕世族,偏与不算出名的姑苏王氏结了亲,且娶的还是个庶女,这段轶闻曾占据京城八卦榜榜首好长一段时间。在座诸女中,难免便有一、两个当年曾被“春温一笑傅三郎”迷倒过的,此时那酸中带苦、妒里含羡的眼神,便嗖嗖嗖地直向王氏身上招呼。 谢老夫人年纪有些大了,记忆力衰退,已经不大记得王氏了,便笑着对王氏和声道:“好孩子,过来我瞧瞧。” 王氏便携着傅珺,双双来到了谢老夫人的面前请安见礼,又抬起头来让谢老夫人细瞧。 王氏今天打扮得十分低调。上身是件豆绿色绣朵梅妆花绢袄儿,下衬着暗鹤纹冰绡马面裙,挽着最普通的堕马髻,发上只簪了两支玉钗。 然而,这低调的裙衫穿在王氏身上,不仅没有掩去她的美丽,反倒让她的容貌更加夺目。此刻,当她抬起头来时,傅珺只觉得周遭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更为复杂,冷热交织、妒羡缠杂。 在这无数道视线中,有一道视线格外引起了傅珺的注意。那视线既不冰冷,亦不灼热,却带着令人不快的窥探与怨毒,几乎便粘在了王氏与傅珺身上。 借着抬头的机会,傅珺向旁扫视了一眼,却见在谢老夫人的身边,立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女子,手执香帕,正凝目望着她们。 那女子容貌清婉,气质淡雅,穿着件天水碧的长褙子,梳着飞仙髻,髻上斜插着一只金镶玉流苏步摇,两边各戴着一只闹蛾点翠掩鬓簪,打扮得很是与众不同。 见傅珺的眼光看过来,那女子便目注傅珺,笑着微微颔首致意,姿态娴雅、笑容端庄。 只是,她温婉的笑意却一点未达眼底,清浅得连敷衍都算不上,那眼神更是冷若寒冰。而她的表情则更是与笑容相反,时而双眉微垂,里面浅皱前额。基本上将一切表示厌恶与轻蔑的微表情,轮番动作了一遍。 傅珺心下诧异,面上却丝毫不为所动,只看了她一眼便又垂首站好。 第052章在线阅读 第052章 - 肉肉屋 第05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3章 加更一章送上。 **************************************** 谢老夫人便拉着王氏的手,将她细细打量了一番,又将傅珺叫到跟前瞧过了,这才笑着对侯夫人道:“你可真会挑儿媳妇儿,真好个模样儿。你这孙女儿也生得好,可见你是个有福气的。”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便叫人捧了礼盒过来,却是早就备好了的。给王氏的是两匹上造双面锦妆花料子,给傅珺的则是一对金钿丝嵌珍珠梅花耳坠。礼不算厚,却亦不薄。只看她送的礼,便知她对平南侯府的情况十分了解,很清楚三房在府中的地位。 侯夫人便对谢老夫人道:“老太太又给这些做什么,也太客气了些。” 谢老夫人便拍拍她的手道:“这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只拿着便是。” 侯夫人便叫王氏与傅珺收下了东西,谢老夫人便又感慨地道:“转眼你也是有孙女儿的人了,我也老啦。” 一旁的温国公夫人便笑道:“我瞧着您可一点儿不老。跟平南侯夫人站在一块儿,就跟姐儿俩似的。”说罢掩口吃吃而笑。 傅珺侧目看去,见温国公夫人年岁不大,约摸四十多一点儿,看着比在座的夫人们都年轻,容颜也称得上秀致,只是打扮得很老气。 她穿着一件墨蓝色百福纹通袖对襟长衫,外头罩着玄色沿边蟹青心的云肩,下头的裙子也是紫绿色的,额上还戴着个紫金色水波纹遮眉勒子。这一身衣着暮气沉沉,与温国公夫人的年龄很不符。而她的话里更透着股说不出的小家子气。 一旁的威北侯夫人便看了她一眼,眸中划过一丝极淡的不屑,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韦氏便上前笑道:“老祖宗一见着侯夫人,便连我这个孙媳妇儿也抛在脑后了,我可不依。” 谢老夫人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我撒娇儿,说出去人都要笑话儿你呢。” 韦氏抬眉道:“我才不怕呢,我自在老祖宗跟前说话,管旁人做什么?”这话说得众人又是笑了起来。 侯夫人便对王氏道:“这几位夫人你还不曾见过,也去见一见吧。” 王氏便依言带着傅珺上前给温国公夫人、威北侯夫人、镇东侯世子夫人、淮安伯夫人、武阳伯夫人等一一见礼,其中镇东侯世子夫人因与王氏是平辈,便只给了傅珺一只鎏金螺钿手镯当了见面礼,其余几位夫人亦有表礼相赠,却是比着谢老夫人的礼送的,这其中的讲究自不必细说。 傅珺收了一圈礼,便与王氏坐在了侯夫人的下首。此时又有刑部尚书夫人到了,韦氏忙着出去招呼,谢老夫人亦与那镇东侯夫人说话。侯夫人便侧过身来,招手将谢老夫人身边的那名女子唤了过来,拉着她的亲热地道:“自上回寿宴之后,总也没见着你,听说你病了,现下可好了没有?” 那女子态度娇柔地道:“莹儿已经大好了,多谢夫人惦记着。” 傅珺听她自称“莹儿”,略一回思,便记起王氏曾告诉过她,这抚远侯卢志膝下有两子两女,皆为嫡出。其中长子卢荣已被请封为世子,娶了关中世族韦氏女为妻;长女谢菀则为太子妃;次子卢茂娶妻章氏,却是普通世族之女;次女谢莹今年二十岁整,因在婚期时逢国丧一年,后又守母孝三年,便此错过了花嫁之期,至今仍是小姑独处,却是卢志的一块心病。 看起来,眼前这清婉娇柔的女子,便是古代大龄未婚女青年卢莹了。却不知这卢莹跟王氏有怎样的过节,她的怨毒又是从何而来? 傅珺心中暗自思索着,继续观察着卢莹的表情,面上却依旧是一脸的呆萌。侯夫人与卢莹自是注意不到旁边的小娃儿,依旧是手拉着手,亲亲热热地说着话,却将坐在一旁的王氏给冷落了。 那谢老夫人笑眯眯地看了侯夫人与卢莹一眼,和善的圆脸上满是慈爱,看上去似是对眼前景况十分满意。座中诸人见此情景,不少人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一会,谢老夫人似是记起王氏来了,便笑着对她道:“我们这园子里也颇有几处景致,你可要出去逛逛?” 王氏忙起身道:“在这里坐着便很好了,老夫人不必顾着我。” 谢老夫人一笑,又转首对威北侯夫人道:“要依着我说呢,这些年轻的小媳妇子也好去外头走走,陪我们坐着多没趣儿。” 威北侯夫人便笑道:“你便是说得好听,倒拉着自己亲孙女儿不舍得放人。” 威北侯夫人说的是卢莹。现在厅中基本上皆是已婚妇人,卢莹这么个姑娘家戳在这里,便颇为显眼了。 侯夫人慈爱地看了一眼正与侯夫人轻声说话的卢莹,和声道:“这孩子孝顺,只想陪着我,我也不好拂她的意。况现下离开席也没多久了,我也不好赶人出去。” 威北侯夫人便笑道:“幸得我已经够老的了,要不还以为你多嫌着我赶我走呢。”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不由笑了起来,道:“我可不敢这么着。我前头叫你走,你后头便拿着剑过来了,我可招架不住。”这话说得花厅里又是一阵的笑声。 这威北侯夫人出身武将世家,自幼便习得一身的武艺,其父温老将军当年因军功官至五军营提督,老威北侯看中其为人忠直,便与之结了儿女亲家。 威北侯夫人据说脾气暴躁,教夫甚严,不允其纳妾,还曾仗剑去某场所追打过老公。她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便是如今的威北侯世子窦成,其后便一直无所出,威北侯却也没敢玩出什么花样来。 整个威北侯府在这位有武功的夫人的震慑之下,家风清正无比。当年窦成到了娶妻年龄时,京中不少高门贵户皆趋之若鹜,窦成本身出色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便是威北侯府家事简单,没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儿。 此时,谢老夫人打趣威北侯夫人,威北侯夫人却也不以为忤,仍是笑道:“你知道便好,轻易可是惹不得我的。”却是直将谑语作真言,给她来了个大方承认。 第053章在线阅读 第053章 - 肉肉屋 第05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4章 旁人见威北侯夫人一派坦荡,倒也说不出什么来了。威北侯夫人淡然一笑,端起茶盏正待喝茶,一转眸间,却见偎在王氏身边的傅珺睁着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又是崇拜、又是好奇地看着自己,对上自己的视线亦是不躲不避,倒与一般的孩子不大一样。 威北侯夫人不由微微一怔,随后又是一笑。 她一生子嗣单薄,只生了一个儿子,对小孩子天生没有抵抗力。更何况傅珺生得一副呆萌的样子,白嫩可爱,皮相十分之好,比自己家里那个少年老成的孙子好玩多了。威北侯夫人便笑着冲傅珺招了招手。 傅珺看了王氏一眼,王氏微微点了点头,傅珺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过去,糯声道:“您叫我么?” 威北侯夫人便揽了她在怀里,只觉得这么个又香又软的小人儿,实在是招人疼,便逗她说话道:“方才你望着我做什么呢?” 傅珺便老老实实地道:“因为您会剑术啊,很厉害的。” 威北侯夫人不由笑了起来,道:“你不怕我么?”她生得倒不丑,就是眉眼间有一股英气,便是年老了亦不曾稍减,寻常深宅闺秀见了,难免气怯。 傅珺却对这类女子十分欣赏,还很向往。所谓一力降十会,有了绝对的武力值,便能叫自己不受欺负,日子过得也舒心,她很羡慕。因此傅珺便握了握小胖拳头道:“厉害就好,管别人怕不怕。” 威北侯夫人被傅珺逗得哈哈大笑,又深觉这稚儿之语颇得其心,心里对傅珺十分喜爱,便对侯夫人道:“您府上这孙女儿真有趣儿。” 侯夫人亦笑道:“四丫头还小呢,不大会说话,您可得多担待些。” 谢老夫人听了这话,便一拍椅子的扶手道:“哎呀,可是我忘了,小孩子家家的,可怜见儿的竟陪我们坐着。”说罢便对侯夫人道:“便叫四丫头去旁边隔间儿里去吧,那里头好些哥儿和姑娘们呢,也叫四丫头有个伴儿说话。” 傅珺方才就在想,这一屋子里就她一个小孩儿,怎么看怎么奇怪。她不信别人都没带孩子来。以往可听傅珈炫耀过,说在赏花宴上遇见谁家的哥儿了,又是谁家的姑娘长得不好看之类的。原来这里还有个临时幼儿托管中心呢,便在隔间里。 那韦氏经谢老夫人提醒,也想起这事来,忙笑着对侯夫人道:“瞧我,这一忙竟给混忘了,真是该打。快叫傅四姑娘去隔间儿里吧,那里自有人陪她玩儿。”又顺便恭维了谢老夫人一句道:“还是老祖宗记性好,孙媳妇是自愧不如的。” 谢老夫人笑道:“你也是事情太多了,忙不过来。” 章氏便站起身来对韦氏道:“大嫂且去忙,我带着傅四姑娘过去吧,两步便到了。” 韦氏便笑道:“那便多谢弟妹了。”又对王氏道:“三太太也别怪我忘性儿大。” 王氏忙道:“不敢,倒是麻烦您了。” 两个人又客气了几句,王氏便叫了涉江、青芜两个过来,吩咐她们小心服侍着,又叮嘱了傅珺几句,几个人便在章氏的引领下,去了花厅左侧的隔间。 那隔间门前安了一架花梨木缂丝画屏,屏分三扇,上头画着百子戏蝶图。转过屏风,进了隔间儿,傅珺举目看去,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差点儿没被眼前这一屋子的红衣裳小孩儿给震晕了。 杏红、茜红、桃红、大红,穿着各种红色衣服的少年儿童们,在隔间里自成一国。傅珺看看眼前的红通通,再看看自己那一身翠绿,她很想扶额。 当初她特地选了这身翠绿色的袄裙,就是想避过三位姐姐的大红与明红,没想到还是失策了。这满眼的大红里,夹进去她这么一只绿青蛙,那视觉效果不要太惊悚。她想要低调的策略完全失效了。 章氏含笑将傅珺让进屋里,便见一个年约八、九岁,穿茜色曲水蝶花如意纹遍地金斜襟袄儿的女孩子走上前来,笑盈盈地道:“二婶婶,这又是谁家的小姑娘?” 章氏便笑道:“这是平南侯府的四姑娘。”又对傅珺道:“悠姐儿是我们家大姑娘,你们是第一次见吧?” 原来是抚远侯世子之女卢悠,难怪衣着如此华丽。傅珺一面心中暗忖,一面上前见礼。 卢悠微笑着还了礼,又不露声色地将傅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面上笑容依旧温和,上嘴唇却向上微微一抬。 这是个表示厌恶的微表情。傅珺捕捉到了这个表情,心中却无任何不适。 她也不喜欢这个卢悠。没有原因,就是天生的气场不合。从对方的举止动作到说话语气,还有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温和有礼,都让傅珺浑身不舒服。 二人见礼过后,卢悠便亲热地拉着傅珺的手,将她让到了一旁的桌前坐下。 应该说,卢悠的表面功夫还是不错的。毕竟她已经快九岁了,这一次作为小主人负责招待小客人,大面儿上总需过得去。虽然很讨厌眼前这个肤白如雪、眉眼漆黑的小丫头,但卢悠还是言笑晏晏,亲切地与傅珺说笑了两句,又叫小丫头端上果子茶点来。 章氏便笑着道:“还是你们小姑娘在一块儿有话说。傅四姑娘便在这里顽吧,过会子开席了会有人来请的。”说罢又冲卢悠点了点头,便自出了屋子。 见章氏离开了,卢悠便站起身来,对傅珺笑道:“妹妹只管坐着,想顽什么、想吃什么便说与我知道。”说罢便离了桌子,自去寻了旁人说话。 傅珺便坐在椅子上,将屋中情况打量了一遍。这屋子里的孩子其实并不多,也就六、七个而已。其中有两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子,正安安静静地下着双陆棋。另有两个哥儿年岁尚小,被妈妈丫鬟簇拥着,坐在炕上玩着玩具。卢悠则在与另外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孩子说话。 傅珺看了那高挑的女孩一眼,脑中蓦地便浮现出原主幼时的一段记忆来: 花园里的桃树下,满树的桃花开得正艳,一个高挑的女孩子带着傅珈,在花下边走边嬉戏。只见那高挑的女孩用轻视的眼光向这边打量了一眼,悄悄地对傅珈道:“这就是你们家那个呆子?”傅珈便看了这边一眼,随后捂着嘴与那高挑的女孩一同笑了起来。她们清脆的笑声宛若银铃一般,回荡在桃花树下,亦回荡在傅珺的记忆深处…… 第054章在线阅读 第054章 - 肉肉屋 第05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5章 谢谢‘猫讶童鞋的打赏,弱弱地上来继续求推荐、求收藏。谢谢朋友们的支持。 *************************************** 记忆中的那个高挑的身影,与眼前的高挑女孩重合在了一起。这女孩傅珺认得,或者说,是原主认得。这女孩便是张阁老的孙女——也就是傅珺大伯娘张氏的侄女儿——张凌,平素亦偶尔会来平南侯府作客。 此时,张凌正背对着傅珺,跟卢悠轻声说着话,根本连回头招呼一声的意愿都没有。那卢悠一面与她说话,一面又向傅珺看了过来,眸中含着笑意,而微抬的上唇却又将她的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傅珺望着张凌的背影想了一会,干脆也装作没认出张凌的样子,径自扭头看向了别处。 那边卢悠见了,便拿了帕子掩唇轻笑,柔声道:“瞧着倒是挺聪明的,不想却是个不认人的主儿。” 张凌轻轻地“哼”了一声,低声道:“我都说了,那便是个呆子。”说罢便拉了拉卢悠的袖子,二人去了屋子的另一头喝茶去了。 傅珺不理她们,只专心打量着隔间里的装饰。 这屋里是一色/的紫檀木家具,便连插屏与炕屏也皆以紫檀木镶边,更遑论桌椅柜阁之类了。傅珺便再次感慨了一回卢家富贵,蓦地一瞥眼,却见旁边的座椅上有个生了双漂亮丹凤眼的小姑娘,正歪着脑袋,眨巴着明亮的眸子看着她。 那小姑娘约摸五岁左右,穿着大红色小朵提花纱袄儿,下头系着同色卷草纹裙子,梳着双丫髻,髻上各簪了一朵金缠丝米珠珠花。傅珺见她生得漂亮,打扮得也很可爱,不由便对她一笑。 那小姑娘见傅珺笑了,先是呆了一呆,旋即便回了一笑,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爬了下来,走到傅珺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着她,脸上的笑容甜得能滴出蜜来。 不知何故,傅珺被她这笑眯眯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她正想开口说话,却见那小姑娘从桌上的果碟子里拣了一只梅花糕,递到她的嘴边,奶声奶气地道:“给你,吃吧。” 她说话的声音又软又糯,那双明亮的丹凤眼里含着鼓励与期盼,就这么眼巴巴地瞧着傅珺。 虽然一点都不饿,傅珺却也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萌孩子,只得张开口含住梅花糕,口齿不清地道了一声:“谢谢。” 那小姑娘见傅珺如此听话,笑得更加开心起来,索性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见傅珺快要将梅花糕吃完了,便又拣了一粒松子糖递了过去。 傅珺只得张口又吃了松子糖,那小姑娘便又挑了只小三角酥来捏在手里,见傅珺嘴巴一空,便又递了过去。傅珺只得又吃了。 那小姑娘看来对喂人吃东西十分有兴趣,连着又喂傅珺吃了好几样吃食。傅珺几次三番表示可以自己吃,那小姑娘却用哄小孩子的语气,甜甜糯糯软软地道:“乖哦,乖哦,把这个吃了,乖乖的哦。” 这期间涉江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傅珺止住了。她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天真未凿,并无一点恶意。且面对着这样甜美的小女孩,傅珺怎样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吃到后来,傅珺有点招架不住了。再这么吃下去,过会宴席上可什么都吃不下了。于是傅珺便摇着头,拍拍肚子道:“饱了,吃不下了。” 那小姑娘听了傅珺的话,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蝴蝶饼,面上便露出十分遗憾的神色来。她歪头想了一会,便将饼子放回到碟中,冲傅珺笑了笑,隔着桌子伸长了胳膊,在傅珺的发鬏儿上拍了拍,奶声奶气地道:“好乖哦。”说罢便向身上翻了一阵,从小荷包里取了个梅花银饼子来道:“这个给你。” 傅珺对这个奇怪的小孩已经完全无语了,又见她身后的妈妈面露歉然之色,求恳地望着傅珺,那意思大约是叫自己陪这小姑娘玩儿。 说起来,这孩子方才便是独个儿坐着的,大约是找不到人玩,便落了单。这么看来,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傅珺不由得心中一软,只能接过了那个梅花银饼子。 谁想那小姑娘却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立刻又翻出个小银锞子来送给了傅珺,接下来又把荷包里的什么小香盒啊、小手串儿啊之类的,一股脑地往傅珺怀里送。待她最后要摘脖子上的金锁片时,那妈妈忙上前陪笑道:“姑娘,这个可不能摘,太太知道了可是要生气的。” 那小姑娘睁着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傅珺,头朝左边歪歪,又朝右边歪歪,随后道:“这个妹妹乖,我要送给她。”说着又专心地去摘项圈,看样子不把金锁片送给傅珺绝不罢休。 这孩子,不是傻的吧?傅珺实在太无法理解了。明明生得一脸聪明漂亮的模样,怎么感觉这么傻傻的呢,比自己这假呆萌可要呆多了。 见那妈妈一脸苦相,又不敢真拦着自家姑娘,又不能眼看着姑娘这么败家,简直为难得要死了的表情,傅珺便拍了拍那小姑娘,指着她的金锁片道:“这个不好看。” 那小姑娘便停了手,歪着脑袋看着傅珺,眼睛眨呀眨的。傅珺便指着多宝阁上的一只朱漆小木舟道:“我们玩那个吧。” 那小姑娘想了想,点头道:“好吧。”便拉起傅珺的手站了起来,又叫那个妈妈:“妈妈拿下来。” 傅珺见她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便有点怀疑她的年龄了。虽看着似乎有五岁左右,听她说话却像更小些。于是傅珺便问她道:“你几岁?” 那小姑娘便举起三根肥肥的手指,骄傲地大声道:“四岁。”说完了想想不对,看了看自己的手,再多掰起一根手指竖起来,冲傅珺比划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傅珺不由扶额。得,闹了半天这位连数儿还没识全呢,难怪说话总是几个字几个字的蹦。于是傅珺便也比了个六的手势道:“我六岁,你四岁,我是姐姐,你是妹妹。” 那小姑娘听了,歪头打量了傅珺一会,然后摇摇头,挺着小胸脯骄傲地道:“我高,我是姐姐。” 第055章在线阅读 第055章 - 肉肉屋 第05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6章 多谢纳兰六变童鞋的打赏。 ***************************************** 傅珺此时正与那小姑娘并排站着,被她这么一说,再看看她的身高,傅珺立刻惭愧地低下了头:自己居然比人家矮小半个头。 一时间傅珺无比尴尬。那小姑娘却一脸的得意洋洋,鼻子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旁边的涉江、青芜还有那个妈妈看了,皆是忍笑不语。 傅珺正自窘着,忽见怀素快步从外头走了进来,匆匆对傅珺福了一福道:“姑娘,太子妃娘娘要到了,太太叫婢子接您出去。” 涉江与青芜听了这话,俱是唬了一跳,傅珺亦是一怔,而后心中便又有些发寒。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傅珺对“太子妃”这个名称始终心怀惧意。而在原主的记忆中却并没有相关的内容。“太子妃”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句咒语,没来由地便叫她心寒。傅珺只能将这暂时归为无解之谜。 既然无解,傅珺便命令自己不去想。她与太子妃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想众目睽睽之下,太子妃也不会来为难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吧? 再者说,抚远侯府乃太子妃的娘家。娘家办了花宴,太子妃来捧个场,顺便与各界夫人太太们接触一下搞好关系,实属正常社交。如此一想,傅珺心中便放松了一些,便由着涉江与青芜替她整理衣裙发髻。 此时屋子里多出了不少大丫鬟或管事妈妈,看样子皆是各家来接小主子的。那个呆萌小姑娘也被两个大丫鬟围着,傅珺隐约听见那妈妈低声说着“……四姑娘……有人玩……落单”之类的话,想是在向那两个丫鬟介绍方才的情况。 此时傅珺也没时间多想这些了,待收拾齐整之后,她便与怀素她们一同出了隔间。 花厅里的女眷们比方才还要多些,傅珺细细一看,却是多了不少年轻的姑娘。想是之前她们是在花园里赏玩风景的,此刻自是要来迎接太子妃大驾光临。那谢老夫人并韦氏等人早已迎出了二门去,据说前头的正门已经大开,正摆开仪式恭迎太子妃驾临。 此次太子妃是独自前来的。太子殿下今日一直陪在圣上身边不得空,却体恤太子妃与娘家人不能常相见,便特意禀明圣上,得了恩准,允太子妃回一趟娘家,还说尽可在家多待些时候,晚饭前回转即可。 圣上对太子妃的娘家如此优容,看在有心人眼中,便自动引伸为今上对太子殿下一片慈父之心,心中自是各有考量。而太子妃的到访,亦令这次赏花宴的规格,又往上抬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抚远侯府正门迎接太子妃的一番排场,傅珺自是无缘得见。她一直随在王氏身边待在花厅里。 据不时来传话的丫头们所言,太子妃先在正门接受了抚远侯等官员的迎接,又与抚远侯并世子等人亲切交谈,随后便进了二门,于鸿曜楼接见了有品级的各位夫人们,最后移驾绘音阁,与众女眷同赏名花、共赴华宴。 王氏等一众女眷便在章氏的相请下,来到了绘音阁。那绘音阁据水而建,却是由五亭相连而成,居中为正厅,两侧各有两间偏厅,呈雁翅状向斜旁拓去。整个建筑只见飞檐连绵浮动,翼角状若走珠,既显气势,又极为别致。 绘音阁前不远便是一座戏台,却是建在水面上的,想是借着水音听戏更有一番雅趣。阁外便是枫林,清波曲桥与红枫相映,风景佳妙之极。 赏花宴主桌安排在正厅,王氏的座位则在最左侧的偏厅,离太子妃颇远。这个距离让傅珺又放了一半的心。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竟对太子妃娘娘如此忌惮,连傅珺自己都觉得可笑外加不可思议。可她就是有一种“离太子妃越远越好”的感觉,就算再不可思议,她也无法不去遵从。 待一应礼节完毕坐定后,傅珺便远远打量了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是个容色丰丽的女子,身着玄色绣金凤翟衣、头戴九翚四凤金冠,眉目间与卢莹有几分相似,气度则与之迥异。卢莹是清丽温婉,太子妃则是雍容华贵,二人站在一起,太子妃看着要比卢莹大上七、八岁的样子。 也许是年龄相差较大,太子妃对自家胞妹十分疼爱。她特地将卢莹叫到身边坐着,拉了她的手说着话,时而抚一抚她的头发,又替她理一理衣襟,看着不似姐妹,倒像母女。 据说卢莹幼时因谢氏体弱多病,几乎是由长姐一手带大的,姐妹感情极为深厚。后长姐被指为太子妃,谢氏又去逝,太子妃怜惜幼妹,便时常招卢莹去宫中说话,对这个妹妹十分宠爱。如今看来,此话不假。 因太子妃驾到,宴席座次便重新排过,按着品级进行了划分。几位侯、伯夫人一桌,官员夫人们则依品级分桌坐下,再有那些世子夫人们又是一桌。似王氏这般没有品级的则又是几桌,无形中便将京中政治局势也作了个划分。 远离了舞台的中心,王氏与傅珺却皆是怡然自得。傅珺一面品尝着美食佳馔,一面看着那聚光灯下、舞台中央,各命妇夫人们品鉴名花,或笑或语地倾情表演,倒也颇为得趣。 散席后,便有仆妇撤下盘盏,另换上了新鲜果子点心,又摆上了茶水。那水上的戏台却是早搭好了的,此时便有人捧上了戏单子来。 太子妃位份最尊,当先便点了一出《喜相逢》,温国公夫人也点了一折《闹梅》,谢老夫人与威北侯夫人谦让一番,便由谢老夫人点了一出戏,另侯夫人等亦点了几折。 那班头捧着戏单子下去,不多时伶人们便装扮了出来。一时间只闻声绕画梁、韵散水面,衬着秋风红叶、清波菊香,众人只觉十分怡然。 一出戏唱罢,太子妃先道了个“赏”,便有宫人抬着一盘银锞子撒了下去,那班头儿带着一班伶人跪下谢恩。太子妃又特意赏了其中一个叫柳玉嫦的伶人一把宫扇、两副沉香木手钏,其余几位夫人亦皆有赏。 第056章在线阅读 第056章 - 肉肉屋 第05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7章 收藏过350啦,下午会再加更一章,谢谢童鞋们的支持。 ************************************************** 待第二出戏开了锣,便有人开始走动起来。或去寻了相熟的人说话,或去外头散散。此时不比席上,规矩没那么讲究,又因太子妃并不曾摆出上位者的款儿来,大家便都不似一开始那样拘谨了。王氏这桌亦有几位太太起了身,去了前头寻人说话。 傅珺并不懂戏,王氏听得倒十分专注。傅珺便四下打量,忽然觉得眼前一暗,抬起头来,却见一位生着双丹凤眼的端秀女子,正站在她们面前。 王氏见了来人,先是怔了一怔,随后面上便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来。她略略垂首,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站起身来便向着来人福了福身道:“谢太太好。” 那谢太太的神色也有瞬间的不自然,她有些僵硬地伸手扶住王氏道:“快起来吧。” 说完了这句话,谢太太便不说话了,王氏亦像是一时找不出话来讲的样子,二人相顾无言。 便在此时,傅珺忽然发现,谢太太的身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白皮肤、丹凤眼,笑容甜蜜,却是方才隔间儿里的那个小姑娘。 傅珺看看她,再看看谢太太,有点明白这小姑娘是谁了。 王氏也看见了那个小姑娘。这小姑娘实在可爱,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王氏的面上便也露出丝笑来,对谢太太道:“这便是令爱吧?” 王氏起了个话头,那谢太太此时也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忙将小姑娘从身后拉了出来,对王氏道:“正是小女。方才真是多谢你们家姑娘了。” 王氏便看了傅珺一眼,那小姑娘身边的妈妈便上前陪笑道:“方才我们姑娘一个人待着,恰好您府上四姑娘来了,便陪着我们姑娘玩了一会子。” 那小姑娘便歪着脑袋看着傅珺,笑眯眯道:“乖妹妹。” 傅珺很想扶额。谁来给这个小姑娘掰扯一下年龄的问题吧,这位认定自己是妹妹了。 那妈妈便又陪笑道:“我们姑娘方才……怕是有些得罪了府上的四姑娘。”说到这里她又看了谢太太一眼,一副吞吞吐吐要说不说的样子。 那谢太太面上便露出几分尴尬来,看了那妈妈一眼,又看看王氏,硬着头皮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家里养了几只小兔子,还有几头小鹿,亭儿呢……最爱给它们喂食儿。方才怕是……也给四姑娘……嗯……喂食儿了。” 傅珺的身子晃了晃。 谁来扶她一把?谁来跟这个小姑娘掰扯一下人与动物的区别问题?怪不得呢,刚才她就觉得不对劲儿了,现在才终于明白那怪异的感觉出自何处。 果然她是被……投喂了吧? 傅珺实在无颜直视谢家母女,脑袋已经不自觉地垂到了脚面上。王氏听了谢太太的话却是越发不解,涉江便上前去,轻声将事情说了一遍。 王氏闻言,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再看看傅珺那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样子,王氏既有些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谢太太见了,面上的尴尬便又浓了两分,便拉着谢亭轻斥道:“快去跟四姑娘赔不是。” 谢亭歪着脑袋看看傅珺,又看看谢太太,表情十分不解。待见谢太太面色严厉地朝她瞪眼睛,她忙缩了缩脖子。扁了嘴巴奶声奶气地对傅珺道:“亭儿知错啦,以后再也不敢啦。” 这两句话她说得倒是十分流利,一听便知是说惯了的。傅珺暗自腹诽,这位谢姑娘在家里大概没少干糊涂事儿。 谢亭的道歉明显毫无诚意,就跟背书似的。谢太太很不满意,便又斥道:“你知道你哪儿错了么?” 谢亭的一双丹凤眼睁得溜圆,望着谢太太摇头道:“亭儿不知道呀。” 这回是傅珺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忙又忍住。 那谢太太面上僵了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也不好动手打孩子,便只能狠狠瞪了谢亭一眼,又对王氏歉然道:“小女无状,实是汗颜得很。” 王氏掩口笑道:“不过是小孩子们闹着玩罢了,您不必介怀。”又上前拉住谢亭软乎乎的小手,柔声道:“真是个乖孩子。” 谢亭见这么个美人儿似的女子如此夸赞自己,立刻又抖起来了,扬着胖脸儿骄傲地道:“亭儿最乖最乖啦,姨姨你真漂亮,你带亭儿回家……” 她话未说完,谢太太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尴尬地对王氏笑了笑,顺手便将谢亭往身后一送,一个丫鬟立刻上前接过谢亭,抱着她向后退了好几步,同时掏出块甜糕来塞进谢亭嘴里,堵住了她将要说出的话。 这一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直看得傅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见谢亭不再说话,谢太太面上方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她向旁边的妈妈看了一眼,那妈妈忙捧出一只精致的朱漆小匣子来。谢太太便拿了匣子,递到王氏面前低声道:“原是我教女无方,还请您勿往心里去。” 王氏也不扭捏,大方地接了匣子交给怀素,对谢太太笑道:“令爱天真娇憨,是极好的孩子,您过谦了。” 谢太太微微一笑,向王氏略颔首,便转身离去了。那谢亭甜糕落肚,嘴巴又空出来了,便一面走一面回头不舍地道:“乖妹妹,乖妹妹。” 傅珺偏头向旁边看,只作听不见。 待谢太太走得远了,王氏便拉着傅珺坐了下来,柔声道:“棠姐儿是生气了么?” 傅珺摇摇头道:“我没生气。”跟这么个傻孩子你要真生气就输了,傅珺没这么想不开。不过说完话她想了想,又问王氏道:“谢太太,是谢阁老家的么?” 王氏点头道:“正是谢阁老家的长媳,谢少卿的太太。”说到这里,她怅怅地叹了口气道:“认真算起来,你应该叫她一声表姨母的。” 傅珺不由惊讶:谢太太难道和她们家攀着亲么。 “谢太太也出自姑苏王氏?”傅珺便问。 王氏点头道:“正是,她是旁支的,与娘亲算是表姐妹。” 这事傅珺倒是头一回听说,她看着王氏静待下文。王氏却没再说话,只望着戏台,神情若有所思。 傅珺等了一会,见王氏一直不曾说话,她便也没再追问了,而是打起精神来继续听戏。 第057章在线阅读 第057章 - 肉肉屋 第05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8章 加更一章送上,大家周末愉快哈。 ****************************** 这支南曲班子所唱的戏文,有点类似于傅珺前世的昆曲,词藻典丽、曲韵雅致,对傅珺而言却是有些艰涩了,她并不是太懂。此刻耐下心来细听,只能听见一片呜咽缠绵之声,究竟戏文里唱的是什么,却根本听不明白。 见傅珺强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戏台,满脸似懂非懂的表情,王氏便笑了起来,轻声问道:“棠姐儿是不是听不懂?” 傅珺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就是个没文化的,现在再次证明了这点。 王氏便笑道:“我瞧着有好些姑娘们都去外头了,娘带你出去散散可好?” 傅珺眼睛一亮。那片枫林她可是很想逛一逛的,还有那座典雅的拱桥,她也很想漫步一番。 王氏见状便点了点傅珺的鼻尖,随后便站起身来,从怀素手里取过件鸦青色的披风披上了,又替傅珺将斗篷也穿好,这才携着她的手步出了绘音阁。 绘音阁出门不远便是那片枫林。此刻阳光渐淡,天空微微泛着青灰色,红枫如霞、碧水澄澈,风景不似方才那般绚丽,却更加清幽,直叫人精神一振。 王氏拉着傅珺的手,母女二人款款漫步,不多时便上了拱桥。傅珺见那湖水干净见底,游鱼于彩色圆石间嬉戏,便凝目细瞧。王氏亦被眼前美景所吸引,叹道:“此处风景甚佳,直可入画。” 傅珺也笑道:“还是这里有趣儿,里头太闷气了。” 王氏便笑着拍拍她的脑袋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那南曲的妙处?娘这是陪你出来顽呢,要不可就坐着听戏了。” 傅珺便拉着她的手笑道:“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下了桥,又行了一会,那枫林便也到了尽处,外头却是一片松林。王氏正待再往前去,忽听身后怀素道:“太太,贾妈妈过来了。” 王氏闻言转首看去,却见贾妈妈正朝这里走来,步履匆匆,像是有什么急事似的。王氏便停住了脚步。 那贾妈妈见王氏站着等她,忙加快几步赶了上来,喘着气道:“三太太可叫老奴好找。” 王氏便笑问道:“不知妈妈有何事?” 贾妈妈抹了把面上的汗道:“老夫人找您说话呢,叫您快些过去。” 王氏闻言神情微动,向贾妈妈望了一眼道:“既是如此,我这便随妈妈回去。”停了一刻又问:“却不知老夫人找我有何事?” 贾妈妈陪笑道:“这些个老奴也不甚清楚,老夫人只说请您过去一趟。” 王氏知道从贾妈妈这里问不出什么来,便也不再说话,只点点头便向着来路走去。谁想走了两步回头一看,傅珺却仍站在原地未动。 王氏疑惑地看着傅珺,傅珺便道:“娘,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可使得?” 她一点都不想去绘音阁。 侯夫人那桌坐得离太子妃很近,这让傅珺对去见侯夫人十分抗拒。何况这外面空气好、风景好,又自在。总比到里头看侯夫人假笑的脸,以及听不知所云的戏文要舒服得多。 王氏见傅珺态度坚决,便有些迟疑。一旁的贾妈妈又陪笑催促道:“三太太可快着些,老夫人找您有一会子了。” 王氏见她神态焦急,像是真有什么事情。不知为什么,她心中忽然便生出点不好的感觉来。再看看傅珺那张稚弱的小脸儿,王氏便觉得,傅珺不跟过来可能未必是坏事。 如此一想,王氏便对傅珺笑了笑道:“罢了,你便在这里多玩一会子吧。可不许跑远了。”又叫怀素道:“你跟着姑娘,青芜随我来。”却是将怀素、涉江这两个最能/干/的丫鬟都留予了傅珺。 傅珺知道王氏是担心自己,便未推辞。总归还有个沈妈妈在王氏身边,那可是以一当十的厉害妈妈呢。 王氏又对涉江道:“姑娘用的一应事物都带齐了没有?” 涉江躬身道:“回太太话,都带着了。” 王氏便道:“如此便好。”又再三叮嘱怀素:“万不可叫姑娘走太远了。” 怀素与涉江知晓王氏的担心,俱肃容应了。王氏这才跟着贾妈妈匆匆地离开了。 此时的天色较方才又阴沉了一些,淡灰色的天空笼在头顶,将一切的鲜烈明艳都映得暗淡了许多。傅珺四下看去,却见红枫林外,松涛阵阵,青与红两种颜色各分经纬,以一条白石甬路划分阵营,美得干脆利落,倒让她想起前世在异国公路上行经的风景来。 一时间,傅珺也说不出心头是何滋味,有些伤感,又有些怀念。她一面想着,一面便跨过白石甬路,走进了那片松林中。 松林中有一股清肃的气息,不似花香甜腻,却直沁心脾。傅珺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如前世在那片异国的松林里,她也是这样深深地呼吸着,在心中憧憬着不远的将来。 那时的她从未想过,她的将来并不在眼前,而是在遥远而又陌生的异时空里,在这个封建君主制的大汉朝。 傅珺心神悠悠,正自怀想,蓦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飘了过来:“要找乖妹妹……要吃东西……” 那声音很甜,很乖,很可爱。只听声音就知道,那肯定是个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女孩。 可傅珺听到这个声音的第一反应却是:糟糕。 如果谢亭寻了过来,那傅珺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她可不想再跟这个倒霉孩子扯到一处了。现在想想被投喂的经历,傅珺还羞愧得无地自容。 傅珺抬起头向四下看了看,谢亭说话的声音离这里还远,应还在枫林中。傅珺便选了个与之相反的方向,大步朝前走去。涉江与怀素不明所以,忙跟了上去,怀素急急地道:“姑娘慢些,仔细跌跟头。” 涉江亦道:“姑娘别跑太远了。” 傅珺只想着离谢亭远些,两条腿拼命捣腾着,发力朝前疾行,直走了约有五、六十米,确定远离了那道甜蜜的声线,她才停下脚步,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断断续续地道:“我不跑……我就得……当兔子,我可……不想。” 怀素见傅珺走得面有微汗,便赶前两步走到她身边,一面替傅珺拭汗一面柔声道:“姑娘也要走慢些。这出了汗又拍了风,会受寒的。” 涉江亦细声劝道:“姑娘这回可跑得有些远了,婢子看这天色有些不大好,恐要落雨,这便回去吧。” 第058章在线阅读 第058章 - 肉肉屋 第059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59章 傅珺抬头看天。此刻的天色确实又比方才暗了好些,迎面而来的风里还携着淡淡的潮气,只怕还真是要下雨了。 怀素便道:“正是这个话。姑娘这一身的汗,若再淋了雨便要生病了。到时候可是要喝很苦很苦的药的。” 只要是小孩子便没有不怕喝苦药的,怀素还是拿傅珺当小孩子看,便拿这些话来吓唬她。 傅珺倒不怕喝苦药。不过这两个丫鬟说得有道理。她便点头道:“那便回去吧,我也觉着要下雨了。” 老天像是要印证傅珺的话似的,她这里话音刚落,一滴水便落在了傅珺的脸上。她抬起头来,只见几道极细的雨丝滤过万叶千针,正疏疏落落地往下飘着。 “哟,这雨还真下起来了。姑娘快回吧。”怀素忙忙地道,随后便将手里的衣裳包遮在傅珺头上,与涉江一同护着傅珺往回走。 这雨来得甚急,不过片时便由疏至密,耳边但闻雨落松针时的刷刷声响,地上已经潮了一层。傅珺身上倒还好,怀素与涉江的衣裳却都有些湿了。而她们此刻离那条白石路还有好一段距离。 “不能再往前去了。”傅珺果断停下脚步道。 这里离绘音阁太远,且这雨还有越下越急的趋势,再往前走只怕没到绘音阁她们三个就要淋成落汤鸡。她们现在只能先找个地方暂避,相信王氏会派人来寻她们的。 想至此,傅珺便又转头往回走。 方才为躲避谢亭,傅珺曾抬头辨过方向。此刻她刚一动念要找地方避雨,脑海中便现出一幢小楼的楼顶来,便在松林的北面,目测离着她们倒不算远,可以在那里先躲上一阵子。 怀素与涉江此时也觉得这雨越来越大,往绘音阁去只怕来不及。见傅珺坚定地往北而去,怀素便急急地问:“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傅珺伸手指着前方道:“前面有座小楼,我们去那里暂避。” 此时的天色越发昏暗,怀素顺着傅珺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在重重雨幕与层层松针后,隐约现出了一幢建筑的轮廓。 怀素心头一喜,忙俯身抱起傅珺道:“婢子抱着姑娘吧,这样快些。” 涉江也忙从衣裳包里取出件大衣裳来,遮在傅珺身上,主仆三人急匆匆地往那幢小楼赶去。 待傅珺踏进小楼时,门外已是雨落连珠,渐成倾盆之势。 傅珺身上倒还好,只溅了几滴水,怀素与涉江二人的衣裙则湿了不少。好在她们外头皆穿着斗蓬,里头的袄儿却还是干的。 怀素便先将傅珺安顿在椅子上,这才与涉江一同卸下斗蓬,抖落雨水。傅珺则借机打量着这座小楼。 方才进门时傅珺曾抬头望了一眼,这小楼的门楣上悬着“听涛”二字,想必是因着楼外那片松林而命的名。 既取了“听涛”之名,这楼内的陈设便也走清肃的路线,一应家俱皆以上好的松木打造,虽不华贵,却满室松香,别有意趣。迎面放着一张黑漆云纹四足榫翘头案,案上只供着一具荷叶滚珠细白瓷定窑香炉,色润质清,造型典雅,炉中并未焚香,看上去应该是仅供观赏用的。 东窗下有一几,几前设着一张蒲团,几上置着琴台,却是空的。西窗下有一架直足榻,雕着麒麟卷云纹样。傅珺所坐的便是榻边的一张扶手椅,椅子上透雕着岁寒三友图,漆光如鉴,应是时常有人在这里休息的。在东北角靠墙处,还有一架高达屋顶的大柜子,柜子上陈设的并非奇珍异宝,却是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或木头。 除此之外,这间约有一百多平米的屋中便再无别物,显得十分空阔。傅珺觉得说话都会有回音。 此时怀素与涉江俱已将衣物收拾妥当了。怀素抬头望了望门外,不由叹道:“好大的雨啊。” 傅珺亦道:“谁说不是呢。幸得这里有幢小楼。要是往回赶,只怕这会子还没到呢。” 涉江亦道:“婢子方才便没见着这幢楼,还是姑娘眼尖。” 傅珺但笑不语。她可不是眼尖,而是记忆力太好,一瞥而过的东西也能深印脑海。 怀素便问傅珺道:“这会子倒有些凉下来了,姑娘冷不冷?” 傅珺摇了摇头。方才一直在运动,这会儿身上还热着。 涉江亦向四下张了张道:“这里连壶热茶也没有。这天儿阴沉沉的,雨势又大,姑娘怕是想喝些热的了。” 涉江不说还好,这一说,傅珺倒真觉着有点渴了。随后她便想起,她们主仆三人便这么跑到别人的地盘上,也不知这楼里是不是有人在。按说是此举有些唐突的,说是失礼亦不为过。好歹她也是侯府姑娘,如此行径若被人知道了也不好听。 如此想来,傅珺便看了一眼西窗边的那道楼梯,向怀素使了个眼色。 怀素是个多么聪明的丫鬟,一见傅珺表情,再结合此时情景,立刻便醒悟了过来。 她向楼梯看了一眼,随后便略抬高了些声音道:“借问一声,此间可有人在?我们是平南侯府的,因避雨贸然来此,若有人在也请出来相见。” 怀素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着,楼上却沓无声息,一片寂静。 傅珺等了一会,见无人应声,便对怀素道:“既是无人,咱们上去瞧瞧可好?” 怀素倒有些迟疑,生恐此举不妥。涉江也是个稳妥的性子,此刻闻言亦是没说话。 傅珺却是早就想上楼去看看了。见两个丫鬟皆不说话,便笑道:“我们都进来了,要说失礼已是十分失礼。我瞧着那楼上说不得便有热茶,咱们上去看一看便罢。” 怀素一想也是,总不能叫姑娘受了委屈。因此便道:“那便上去瞧瞧吧。” 不过她究是谨慎,只叫涉江打头。涉江便捧着衣裳包,小心翼翼地踏上了楼梯。 不一时,便听涉江的欢快的声音从楼上传了下来:“姑娘快上来吧,这里有热茶,还有点心呢。” 怀素这才放下心来,小心地扶着傅珺上了二楼。 第059章在线阅读 第059章 - 肉肉屋 第060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0章 一踏上二楼,傅珺当先便觉得眼前一亮。 这二楼的陈设可比一楼华丽多了,整层楼设计成了环形。外头的一圈与房间有着二、三步的间距,步出房间便是一圈全景封闭式阳台,两者间以一道小门相连。 此时,那外围的窗格开了一半,内围的亦是如此,傅珺坐在屋中,便能看见窗外雨丝如烟波翻滚,起伏不定。 这间房间内部的摆设很讲究。一架镶螺钿黑漆绣山水八扇大围屏将房间分作两间,透过围屏上镶嵌的素色宫绢,隐约可见隔间里的软榻与小几。傅珺所在的这间房里设着张竹节纹展腿方桌,桌上摆着热茶与点心,旁边两张黑漆梅花凳子,窗边还设了一架小风炉,涉江不知从哪里寻了只水壶,正烧着热水。 方才怀素已经去屏风那边看过了,亦是无人。傅珺见那桌上茶点未动,便猜测主人大概是有急事,走得十分匆忙,却便宜了她们这几个不速之客。 傅珺便坐在梅花凳上欣赏窗外雨景。不一时涉江也烧好了热水,怀素便从包袱里取了只巴掌大小的缠丝玛瑙盅来,先用滚水荡洗干净,方才注满热水捧于傅珺面前道:“姑娘将就喝着吧,这水是干净的。” 傅珺便接过茶盅,先不喝,只放在手里焐着,又对怀素道:“你们也倒杯热水暖一暖,这天真是有些凉了。” 怀素与涉江并不敢真照傅珺的话做。那涉江便去关了几扇窗子,怀素亦将傅珺的小斗蓬披在她身上,道:“姑娘便歇一会吧子,不用管婢子们。” 主仆三人便静静地呆了一会。 窗外雨丝如注,风声瑟瑟,且看那势头并无减缓的可能。怀素望着窗外,有些担忧地道:“这雨越发大了,也不知道太太能不能寻着咱们?” 涉江回头看了看傅珺,有些迟疑地道:“婢子倒在楼梯口那边儿找着了两件雨具。” 傅珺一听有雨具,心下便是一喜,忙站起身道:“那不正好?咱们便戴了雨具回去。”她也是觉得总待在这里不好,又怕王氏担心。 涉江便面有难色地道:“那两件雨具……一件是蓑衣,一件是斗笠。” 傅珺一听这话,便又坐回了凳子上,心中也有些犯难。这种雨具只能一个人穿,她们却有三个人,也不好分配。还有,那蓑衣与斗笠她在侯府也见人穿过,着实在不够雅相。而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只穿得下童装,估计涉江找到的应该是成人款吧。 见傅珺面上喜色不再,怀素想了一想,便道:“婢子想着,只怕太太未必找得着咱们,还是婢子去寻太太吧。婢子记得来路,走得也快。姑娘便与涉江在这里待着,姑娘觉着如何?” 傅珺想了想,也只得如此了,便点头道:“便这样吧。”又叮嘱道:“你可别走太快,慢着些儿,小心路滑。” 怀素躬身应是,傅珺又叫涉江将包袱里唯一的一件干衣裳寻了出来,叫怀素披着,看着她下了楼。 怀素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宛若渔翁一般,身影只在楼下晃动了两下,便隐没在了雨幕之中。傅珺倚在窗边远眺,视线却根本无法投远,唯有阵阵松涛随风作响,寂寥而又萧然。 没来由地,傅珺的心情有些低落。 这样的天气,很容易引人伤怀。傅珺不是个容易伤感的人,然而这遮天蔽地的雨,却让她这个来自于异世的灵魂,品尝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孤单。 天地再大,终究她只是孤单一人。这世界的人再多,也找不到一个可与之分享内心的朋友。 不知何故,傅珺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许多往事:她读过的书、见过的人、行经的风景……她甚至还记起了一首歌的旋律,悲伤的,带着秋天的萧瑟与安静。此刻,她很想哼唱这首歌。可当她张开口时,却发现,她已经忘记了歌词。 这发现让傅珺蓦地一阵心惊。 才不过短短数月,她便已经想不起来前世的歌了么?在这个异时空里的生活着的傅珺,便要渐渐覆盖掉她曾经的过往么?如果连她自己都忘却了前尘,又有谁能证明,她还是她,而不是其他别的什么人? 傅珺突然便有些害怕起来。 她是谁?谁又是她?那个曾经的警察傅珺真的存在过么?谁又能保证那不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梦? 巨大的恐慌从心底升起,几乎要将傅珺淹没。 不,她不能忘记。这是她证明“她还是她”的唯一证据。就算这世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至少她自己知道,她就是她,她是她自己。 傅珺开始拼命回忆前世种种,她学过的知识,经历过的场景,到最后她甚至开始默默背诵英文段落: sifibroughtherredrose…… 她说只要我为她采得一朵红玫瑰,便与我跳舞…… 这是王尔德的童话《夜莺与玫瑰》的开篇。傅珺当年为学英文曾背诵过这篇文章,现在她已经不知道能背出多少来了。她在心中默默地背诵着,从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流利,不知不觉便诵读出声。 雨声哗哗,将傅珺轻微的声音尽数掩了去,涉江根本便没听见。 背完了《夜莺与玫瑰》,傅珺心中略略轻松了些。随后又苦笑:一篇英文童话,竟能给她的心灵带来如此慰藉,前世的傅珺可从没想过英文还有如此功效。 背完了英文,傅珺又开始回忆前世会唱的歌,只要能想起来的,便在心中默默哼唱。 傅珺知道自己这么做实在很傻,也很无用,可她就是停不下来。只要一停下来,那恐慌便会从心底深处升起,逼得她不得不用更多的声音去压住那恐慌。 不知不觉间,傅珺便哼唱起了一首前世的电影插曲。 那是一首忧伤的歌曲,歌中唱到了雨,唱到了落花,唱到了被雨丝打湿了的旧时光,还有在时光里渐渐淡去的那个身影。 傅珺喃喃地哼唱着,借着这哗哗的雨声,借着这天地间最无情、亦最多情的自然造物,她不为人知地恣意了一回,悄悄地做回了曾经的那个傅珺。 蓦地,一旁的窗子“格啦”响了一声 傅珺立时闭上了嘴。 第060章在线阅读 第060章 - 肉肉屋 第06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1章 这楼里有人!?这是傅珺的第一个反应。 可是,她并没有被人窥视的感觉,涉江与怀素之前也将二楼看了一遍,难道是自己的错觉?傅珺暗忖道。 “姑娘别在窗前站着了,会着凉的。”涉江的声音轻轻响起,将傅珺拉回了现实。 罢了,有人无人并不重要。她不过是个六岁的小姑娘,便有人也没什么。傅珺回到桌前坐了,捧着热茶盅焐着手。窗外的雨越发大了,天地间像是升起了一重灰色的雾气,将一切尽皆掩在雾中。 便在此时,楼下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随后便有人踏上了楼梯,一步步向楼上走来。 这人不是涉江,涉江的脚步声要比这轻得多。傅珺与涉江对视了一眼,涉江面露紧张之色,向前半步,护在了傅珺身侧。 不多时,却见楼梯口那里走上来一个人。 先是漆黑的头发,然后是眉眼、下巴,再便是衣袖与长襟。当那个人站上二楼时,傅珺的心脏,蓦地漏跳了一拍。 六岁的傅珺还只是个小女童,荷尔蒙尚在前路,多巴胺亦未启程。那一记心脏的漏跳,根本不可能是本能驱使下的反应,而更像是…… 傅珺以手抚心,大口地喘息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 那不是来自于身体的反应,而是住在这个身体里的、来自于另一个遥远世界的灵魂,在见到这个人的瞬间,轻轻地颤栗了一下。就像是……等了许久的那个人,突然便出现在了眼前。 傅珺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约摸二十岁出头。样貌么……傅珺一时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形容,脑海中翻来复去的,却是前世读过的一句话:那人的外貌犹如夜空中的星星。 这个人出现在这里,便像是一粒星子点亮了夜空。傅珺只觉得满目的灿亮清朗。 那男子见到傅珺二人似是一点也不惊讶,从容望了她们一眼,再向前走了两步,便停在了离傅珺五步远的位置。 傅珺已经可耻地看呆了。 走得近了才越发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很好看。 剑眉,星眸,高鼻,润唇,还有他身上的玄色箭袖,青色鹤氅,金色腰带,翠色玉玦,玄色皮靴,这一切,组合成了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俊朗男子。 他身量很高,肩宽腿长,身材比例十分完美。傅珺简直找不出他身上的任何缺点来。 而一旁的涉江,已经被来人身上的气势给震住了,一时竟不敢开口说话。在她看来,来人固然英俊,但身上却有股肃然的气息,威压十分吓人。 那男子见涉江面色微白、浑身轻颤,却依旧护在小主人身边,目中讶色微闪。待视线转向那个小姑娘时,却见她面不改色,一双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自己,迥异于他平常所见的任何小姑娘,很是与众不同。他的心中不由生出两分兴味。 方才,他在前头席上被镇东侯世子拉着说了几句话,好容易脱出身来,又恰逢大雨。待他赶到听涛小筑时,便比约定的时辰晚了一些。 离着听涛小筑还有段距离时,他便听见有女孩子唱歌的声音。那歌声十分细弱,隐在松涛和雨声中,若非他耳力好,寻常人只怕听不到。而再细细听去,他发觉那曲调大异于本朝,也不似他所知的其他任何地方的曲子。 当时他以为,定是阿渊从哪里找了个伶人来唱曲儿。他还在想:阿渊终于开窍了,真是可喜可贺。 可待他再一细听,却又觉得有些不像。因那歌声不似是唱,倒似在低声自语。且那调子虽然动听,却实在很古怪。他相信不可能有伶人会唱这么怪异的曲子。 他伫立在楼下听了一会,歌声断续、清冷缠绵,哼唱的人似怀着无限感伤。可从声音上判断,唱歌者年齿应极幼。小小年纪便懂得如此伤怀了么?这唱歌的小姑娘与阿渊又是什么关系? 便是怀着这份疑问,他才径自上了楼。却没想楼上只有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姑娘并她的丫鬟在,阿渊却不见踪影。 “阁下是?”一声稚弱的问话打断了这青年男子的思绪,却是傅珺先开了口。 她已从最开始的无措中回过神来。 的确,那一记漏跳的心跳,曾让她有片刻的迷失。然而,她很快便记起,现在的她不是前世的成年女子傅珺,而是只有六岁的侯府姑娘,生活在人们普遍早婚的古代。对面的这位俊朗男子,仅从年龄上看,便已经断绝了与傅珺的生活产生交集的可能。 这个人,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与其在这里空自怀想,倒不如问清来人身份。若有可能,也可请之相助一二。这才是现实中的傅珺应有的态度。 见傅珺问得如此直接,那男子倒怔了一下,旋即微笑道:“本……我姓文,单名友。” “原来是文公子,失敬。”傅珺屈身福了一福。文友,这假名字倒挺有趣。对方脸上那零点一秒的犹豫表情,自是逃不过傅珺的眼睛。 傅珺亦自我介绍道:“我祖父乃平南侯,我在家中行四。” 文友了然地一笑,颔首道:“傅四姑娘好。” 傅珺道了一声不敢,随后歉然道:“说来是我冒撞了,借了这里暂避大雨,还未与此间主人打声招呼。不知……”说到这里,她疑问地看向文友。观此人行貌,应该不是抚远侯府中人,很可能是这里主人的朋友,受邀来此。桌上的茶点便是最好的证明。 果然,文友笑道:“我也是受邀前来。此间主人有事外出了,我便上来等他一等。”说罢他又看了傅珺一眼道:“方才在楼下时,我隐约听见有人唱……” “是我。”傅珺不待他说完便淡定地回答道。 听了傅珺所言,文友微微挑了挑眉。 他没想到,傅珺竟如此爽快地便承认了唱歌一事。虽猜到那歌声应是出自傅珺,可这小姑娘也太痛快了吧,还没待他问便承认了。他本以为,傅珺会将此事推到旁边的丫鬟身上去的。 这位傅四姑娘还真是…… 文友微微凝眸,一时间竟找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傅珺,想了半天,也只得一个“怪”字而已。就跟她哼的曲子似的,怪怪的,却又很特别。 文友的脑海中又回响起方才的歌声来,凝眸打量着傅珺,心中思量不定。傅珺亦打量着他,心中也是思绪万千。二人互相看着对方,一时都没说话。 本朝虽不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男女大防却还是有的。傅珺过了好一会方才想起,她自己年龄尚幼倒还没什么,涉江却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姑娘,与年轻男子共处一室,总不大好。如此一想,傅珺便很有些踌躇。 第061章在线阅读 第061章 - 肉肉屋 第06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2章 文友像是听到了傅珺的心声,朗声道:“若姑娘允可,友可使人送姑娘回去。” 傅珺听了这话,想也不想便点头道:“好,多谢文公子。” 一旁的涉江忙悄悄拉了拉傅珺的衣袖。这位文公子虽看着不像坏人,可姑娘毕竟还小,怎能轻易接受陌生人的帮助呢? 傅珺却从看到文友的第一眼起,就从他身上嗅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在前世时,傅珺偶尔会从她的同事身上感受到这种气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军人出身。他们的身上都有一种果断坚毅的气质,与文友如出一辙。 此外,虽然这位所谓的文公子衣着华贵,还风雅地披着一件鹤氅,可他的右手却总是本能地缩向后侧。 这是扶剑的姿势。 傅珺曾有几次近距离观察府中侍卫的机会,她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位文友就算不是将军,亦应出身军中。他身上的肃杀之气能将涉江吓得噤声,这便是另一个有力的佐证。 傅珺相信,一个像文友这样的军人,是根本不可能会去欺骗小孩子的。 傅珺的爽快回应,再次让文友挑了挑眉。 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小姑娘。他凝目向傅珺看去,却见对方也正看着他,那双又大又黑的眸子,明亮清透,却又沉若夜空。 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在他们对视的那个刹那,文友觉得傅珺漆黑的眸子里微微泛出一层紫色的光晕,那光晕宛若波浪翻滚,旋即便又消失了去。 待他再定睛细看时,傅珺却已经转开了眼眸。在他眼前的依旧是白肤黑眸的小姑娘,貌若玉雪,却古怪如厮。 文友不由暗自失笑,目光又向一旁的窗格扫了一眼,随后便转身走到楼梯口,冲着楼下道:“你将傅四姑娘送至枫林。” “是。”楼下传来一个浑厚的应答声。 文友又对傅珺道:“楼下之人是我的长随,姓赵名戍疆。我着他送你们回枫林。那林子里有好些府里的下人,到时候会接你们回绘音阁的。” 傅珺福礼道:“如此甚好。有劳文公子了。” 文友略略颔首,向旁两步让出楼梯口的位置。涉江便扶着傅珺,小心翼翼地走下了楼去。 直到那主仆二人自楼梯口消失,文友方才行至桌前坐了,自顾自倒了盏茶,浅啜了一口,耳边听得楼下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那丫鬟在与赵戍疆说着什么。随后话声渐远,想是人已离开了。 他便又啜了口茶,笑道:“还不出来么?” 随着他的话音,却见楼梯口那端的窗格被人拉开,一个穿着玄色袍子的少年跃窗而入。 那少年约摸十岁出头,生得长眉入鬓,目若寒星,若非满脸的戾气,倒称得上俊美二字。他一见文友便不耐地道:“你怎地罗里罗嗦地耽搁了这么久?” 文友便指了指对面的凳子道:“坐下说话。” 那少年别别扭扭地走了过来,在凳子上坐了,文友便替他倒了盏茶道:“我来迟了,给你倒茶赔罪。” 那少年瞥了一眼茶盏,“哼”了一声。 文友便笑道:“你还说我,你自己为何要藏起来?若你早些露面送那傅四姑娘走,我也不用耽搁了。” 那少年面上便露出些不自然来,梗着脖子道:“谁耐烦理这些小丫头,整日里叽叽喳喳的。” 其实,那个傅四姑娘倒不算太吵。她倚在窗前说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还有哼的那首小曲儿,他都听到了。后来他好奇这小姑娘长什么样,便往前踏了一步,不小心弄出了响动,小姑娘立刻就住了声,弄得他也没敢再看,现在想来倒有些好笑。 想到这里,少年的面上便露出了笑意,文友便问道:“你笑什么?” 少年立刻绷紧了脸道:“我哪里笑了?”说罢又瞪起眼睛不耐烦地道:“你找我过来要说什么?” 文友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渊,你姐姐很是挂念你,叫你得空儿便去瞧她。我便是来说这句话的。” 那叫阿渊的少年闻听此言,神情黯了黯,随后又梗着脖子道:“我没姐姐。” “孟渊。”文友沉着脸喝了一声,声音里隐含着怒意。 孟渊整个人缩了一下,立刻又挺直脊背坐好,脖子依旧是梗着的,看也不看文友,只大声道:“我只有娘,没有爹,没姐姐,更没那劳什子的亲人。我就只有我娘,我娘也只有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大,说到最后语音微颤,却依旧脊背挺直,一双长眉轩立而起,表情十分倔强。 文友有些头疼地按按额角,放缓了声音道:“阿渊,你姓孟,这是融在你骨血里改不掉的。大丈夫俯仰天地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就算不想要,你也始终姓孟。” 孟渊根本不为所动,依旧梗着脖子狠声道:“我姓孟是为了我娘,与那个人没有关系,与那个家更没关系。”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又不屑地对文友道:“你就说得好听,方才在傅四姑娘面前,你又为什么说自己姓文?你明明姓刘名筠。” 刘筠没想到孟渊这时候提起这些来,不由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方才不过是为免麻烦才随口报了个名字罢了。更何况,“文”是拆了“刘”姓而得,他的字又叫“友石”,文友,也不是全然的假名。却不想孟渊反倒借此来驳他。 见刘筠一脸无奈,孟渊梗着的脖子这才放松了下来,他得意地看着刘筠一笑,那张含着戾气的脸,因了这一笑而变得更加讥诮。那一刻的孟渊,便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含着锋利与锐气,显示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成熟来。 此时的傅珺自是不知,她在听涛小筑的一切行止,皆被一个叫孟渊的少年看在了眼里。 傅珺只是心中疑惑,自离了听涛小筑后,这一路行来,她们并没有遇见王氏或侯夫人派来的人,亦不曾遇见回转的怀素,却不知是不是出了事。傅珺有些担心,急切地想要回到绘音阁去。 然而,穿着木屐却是走不快的。在那条分割松林与枫林的白石路上,傅珺捺住性子,缓步而行。木屐轻敲石子,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融进连绵的雨声中,宛若一段没有旋律的乐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第062章在线阅读 第062章 - 肉肉屋 第06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3章 绘音阁中,大雨并未影响人们听戏的热情。 那戏台原就建得巧妙,四围有蓬、上头有顶,丝毫没受影响。且因有了雨声飒飒然相伴,伶人的声音借着水意与雨丝传来,竟是别有一番趣味。两旁偏厅中时而便传来笑语声,众人为雨所困,却不意竟听到了难得的好戏,自是欢喜。 然而,正厅里的气氛却有些不同。确切地说,是太子妃娘娘周围那一块的气氛,是肃然而安静的。平南侯府三太太王氏,此刻正跪伏在太子妃座前,静静地等着这位贵人主子叫起的声音。 方才王氏赶到绘音阁时,天色虽已微暗,雨却还未下。戏台上的《闹梅》正唱到酣处。王氏在正厅中看了一圈,却发现侯夫人并不在座中,便连谢老夫人亦不见了踪影。 贾妈妈忙找人问了,这才知道侯夫人与谢老夫人是去休息了。谢老夫人是去歇午,侯夫人则是多饮了两杯,因此便陪着谢老夫人去了静轩。因走得匆忙,便没留人下来等王氏。 王氏听了,自是要去静轩服侍婆母的。谁想她方向厅外走了两步,衣袖却被人拉住了,随后耳边便传来一个颇熟悉的声音道:“傅三太太往哪里去,太子妃娘娘要见你呢。” 王氏回首望去,却见金陵布政司参政夫人武氏正团着一张笑脸,笑吟吟地望着她。 王氏与武氏曾在去年定西侯夫人的寿宴上见过一面。那次王氏因突然有事,还未开席便离开了。而武氏家里孩子突然生病,也提前离席。二人同了一段路,故此识得。 王氏便对武氏笑道:“武夫人好,多日不见,您可越发富态了。” 武氏的一张圆脸上笑意满满,拉着王氏道:“咱们别说闲话了,太子妃娘娘要见你,我带你过去见见。”说罢便拉着王氏往前去。 此时外头的雨已经下了起来,王氏虽很挂心傅珺,然太子妃娘娘召见却是不好推托的,只得被武氏拉着往前走。这武氏一路走得甚急,竟没给王氏吩咐人去接傅珺的机会。 沈妈妈与青芜身边亦多出两个宫人来,也不多言,只引着她们随行在王氏身后,她二人亦也不得空叫人去寻傅珺去,只得跟着王氏身后转过几方圆桌,眼见得王氏踏上了通往太子妃座前的那半截红毡。而沈妈妈与青芜却被两个宫人拘在了圈外站定,却是既不叫她们往前见礼,却亦不许她们离开。 沈妈妈心里便有些发凉。她看着前头走着的王氏,心中生出不好的感觉来。 然而,感觉再是不好,以沈妈妈的身份却是根本没有置喙的资格,只得立在原地,心中七上八下,满是不安。 到得此时,王氏却已是无暇顾及其他了,她不得不打点起全副精神,专意应付眼前的尊贵女子。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从容迈步上前,以极标准的姿势伏地叩拜,口中道:“臣妇王氏,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一旁的武氏亦跟着拜了下去。 便在跪下的瞬间,王氏飞快地向主桌扫了一眼,却见太子妃端坐桌前,面色淡然地看着这个方向,神情间并看不出喜怒来。她身边的卢莹则以帕遮唇,眸中含笑地看着她。 见王氏与武氏行礼,太子妃娘娘并未立刻说话,停了一会方和声道:“武夫人回去坐着吧。多谢你替我叫了人来。”却并未叫王氏起身。 武氏喜孜孜地道了声“谢娘娘”便起了身,自去了旁边的位子上坐下。太子妃的桌前,便只剩王氏一个人跪伏于地,静侯着太子妃垂询。 然而,太子妃娘娘却像是根本忘了还有个人跪在下头似的,转而专心听起戏来,不时还与卢莹说笑两句,论一论那伶人的唱腔与扮相,对跪在下面的王氏竟根本不予理会。 王氏静静地跪在地上,连头发丝都未动一下,遵礼如仪,并不慌乱。 其实,早在太子妃叫武氏起来的那一刻,王氏便知道,太子妃这是冲她来的。 身为上位者,想要整治底下人的法子实在太多,太子妃这一招实属平常。王氏只有一点想不通:她不过是个小编修的太太,又是庶子媳妇。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与她这个小人物之间,根本便无交集,更不可能生出龃龉来,太子妃对她的厌恶究竟从何而来? 难道……与傅庚有关? 若作如此想,倒还真有几分影子,王氏心中暗忖道。 傅庚自被今上特许御前行走后,确实与以往不大一样了。平素不仅应酬多了好些,侯爷对他的态度也比往常更好,还有傅庄与傅庭,最近一段时间亦与傅庚走得很近。这证明傅庚如今的地位在提升。 此外,因时常在圣上跟前走动,那些有心人看在眼里,难保不会生出些心思来。王氏曾隐约听说,太子与二皇子二人,最近皆往圣上面前走得勤。会不会是傅庚得罪了什么人,太子妃这才将怒气撒到她头上来了? 王氏伏地跪着,心中百般思量。太子妃此时也终于和妹妹说完了贴己话,这才像想起什么来似的,懒散地笑道:“瞧我,倒忘了还有人在这儿呢,”说至此她略停了一停,依旧没有叫王氏起来的意思,而是问道:“你便是王氏么?” 王氏双手伏地,恭谨地道:“回娘娘/的话,正是臣妇。” “你且抬起头来我瞧瞧。”太子妃的态度懒懒的,语气里有着十二分的轻慢。 王氏缓缓直起身体,抬头看着太子妃的方向,目光却停落在太子妃衣襟的位置,并不与太子妃接触。其一举手一投足,皆是遵礼如仪,行止十分有规矩。 太子妃与卢莹的视线齐齐扫了过来,在王氏的身上打量了一圈。这四道视线皆带着令人不快的掂量与放肆,如同打量一件器物一般,在王氏的脸上与身上逡巡。王氏面色未动,心中却渐渐生出了怒意。 “倒是好个模样儿。”太子妃笑着向身旁的卢莹道,语气中带着品评的意味,如同在品评某个器物一般,态度依旧很是简慢。 卢莹闻言笑了一笑,并未说话,只将一双眼睛在王氏的眉目之间来回滚了一滚,方才凑到太子妃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太子妃听了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宠溺地在卢莹肩上拍了一下,轻笑道:“偏你这般促狭,真真是个淘气鬼儿。”说罢看了王氏一眼,又是“噗哧”一笑,像是王氏有多么好笑似的。 第063章在线阅读 第063章 - 肉肉屋 第06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4章 太子妃原本就是宴会的中心,她与卢莹的这一番作态,旁人想不注意到都难。更何况看太子妃这样子,完全就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因此,那挨着主桌的几桌夫人们,此时眼睛虽还看着前头的戏台子,一双双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有些人觉得,比起戏台上的戏来,眼前的这出戏明显更有趣,也更耐人寻味得多。而另有些人则觉着,王氏未免有些可怜。看着也是鲜花嫩柳般的女子,这般当众难堪,设身处地想一想,也挺叫人唏嘘的。 一众人等心思各异,太子妃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此间的诡异气氛。她与卢莹又说笑了两句,将王氏晾了好一会,方才话锋一转,看着王氏语带笑意地道:“吾听闻,那傅编修前些时候为个什么人行止不端,被平南侯爷打了,还被御史参了一本?是有这么回事么,王氏?” 听着太子妃的问话,王氏伏在地上的手蜷握成拳,旋即又松开,随后便听她恭谨地回话道:“回娘娘/的话,臣妇乃内宅妇人,御史参奏夫君是为朝堂之事,臣妇并不敢逾矩过问。” 太子妃一愣,表情微微有些不虞。 王氏绕过了太子妃问的傅庚行为不检一事,却专在“御史参奏”上做文章,回答得堪称妇德典范,却又绵里藏针。 太子妃说白了也就是个内宅妇人罢了。按照祖制,她是无权过问朝堂之事的。方才那个问题,若真计较起来,还是太子妃逾越在先了。 太子妃盯着王氏看了一会,丰丽的面上笑意浅淡,宛若一朵白描的牡丹,过了好一会方才不冷不热地道:“听说傅编修将一本唐刻本的《秦史》珍本,给了你们家刚识字的姑娘拿着顽。他身为翰林院编修,却如此轻忽善本珍本,你身为她的太太不知劝阻,可见你这‘内宅妇人’的本份也没做好。” 她声音淡淡地说完这些话,随后便拈起茶盏,优雅地啜了口茶,表情十分怡然。 一旁的卢莹便轻笑了一声,忙拿帕子掩了口,歉然地看了太子妃一眼,又专注地盯着王氏的脸色细细地瞧。 然而,王氏面上的神色却无一丝变化,甚至连声音都十分之平板,只听她淡淡地道:“回娘娘/的话,臣妇虽愚钝,却也幼承庭训,知晓‘夫为妻纲’的道理。莫说臣妇的夫君将书予了小女,便是他一把将书扯烂了烧成灰,臣妇亦只能从旁柔顺劝导,却不能违逆。若一味相强,不仅有失妇德,更有违圣人教诲。” 王氏话音刚落,旁边几桌的人便同时面露异色,温国公夫人与镇东侯世子夫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置信。 本朝太子酷爱藏书,遍寻珍本,京中高门贵户鲜有不知的。这王氏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说话竟如此大胆。“扯烂了烧成灰”,这话她也说得出口,竟全没顾着皇家的脸面。 听了王氏这番话,太子妃容颜丰丽的脸上,雍容之色渐渐消失,一丝阴沉爬上了她的面颊。 此时,便听一旁的卢莹语声清婉地道:“傅三太太倒真是生了一张巧嘴儿呢,什么话都能说得圆了,真叫人佩服。只是身为臣子之妇,光一张嘴会说,旁事却一问三不知,遇事毫无担当,又怎当得起臣子之妇?不过么……”说到这里她故意停顿了片刻,方才轻笑了一声道:“这也难怪,庶出的女子,又不是什么世家出来的,便只一张嘴儿会讨巧,倒也怨不得你,原系出身所致罢了。” 卢莹的声音不算太高,那戏台上扮作韩公望的伶人正行着一段高腔,将她的声音掩去不少,因此,这一段话便只太子妃并旁边两三桌的夫人们听见了而已,旁人并不知晓。 而即便如此,卢莹的这几句话,却是从里到外,将王氏狠狠地奚落了一番。 太子妃面上的笑容又回转了来,她闲闲地伸出一只手点着桌面,微笑道:“原来如此。还是妹妹说得通透。”说罢看着卢莹,莞尔一笑。 王氏静静地听这姐妹二人说笑完了,抬眸向卢莹看了一眼,恰好看见卢莹正笑容温婉地望了过来。 王氏迎着卢莹的目光,蓦地嫣然一笑。她原就生得极美,此刻这一笑直如春风过水,又似云破月出,清冽而又灿烂,那双秋水长天般的眸子里更是光彩夺人,竟叫卢莹有刹那的目眩。 当卢莹回过神来时,王氏却已自地上站了起来,在众人的侧目中,正微弯着身子,从容地拂拭着自己的裙摆,那一折腰、一拂袖,当真是轩轩韶举,美不可言。 “大胆,娘娘尚未叫起,还不快快跪下!”太子妃身边的一个宫人喝斥道。 王氏看也没看她,只望着卢莹,语声淡淡地道:“方才我便想问卢二姑娘了,我等一干臣妇跪在娘娘身前,姑娘为何竟不避过?” 卢莹被问得一愣,渐渐地面色便有些变了。 王氏又转向太子妃,不卑不亢地道:“娘娘千岁,请恕臣妇僭越。方才一众朝廷命妇向娘娘下跪行礼,娘娘却不叫卢二姑娘避让。知道的会说娘娘爱惜幼妹,若有那不知道的,只怕会疑惑,我等跪的究竟是娘娘呢,还是抚远侯府的一个姑娘,也需得我等下跪见礼?” 王氏的话音一落,主厅之中已是完全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从戏台转到了王氏的身上。 却见王氏一脸正气、身姿挺直,宛若一根柱子一般矗立在红毡的中央。 那一刻,有好些人心里都有同样的感觉:那朝堂之上的御史向圣人进谏之时,大概便是像王氏这样的吧。 而这般想着时,夫人们的心里却又难免怪异。一个像王氏这般美貌的女子,怎么就生生地弄出一股子忠臣直臣的味道来呢。真是怎么看怎么叫人不明白。 而最叫人诧异的便是,这王氏所言虽是是字字诛心,却一点没说错。 方才一众命妇过来见礼时,卢莹可是一直坐在太子妃身边的。说来也是太子妃太过疏忽了,约摸是回到娘家心里欢喜,又见着了一直喜爱的妹妹,便连这些规矩礼仪也没大在意,却叫王氏逮个正着。 第064章在线阅读 第064章 - 肉肉屋 第06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5章 刚收到通知,26号要上强推榜了,作者君好激动的说。谢谢朋友们的支持,上榜期间将保持双更,希望大家不要嫌作者君话痨哈。 ********************************* 太子妃的面色有些发青,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竟无一字可回。王氏这话全在公理大义上。若细究起来,只凭着卢莹生受了诰命夫人跪礼一事,便也能治个不敬之罪。 还有那句“抚远侯府的一个姑娘,也需得我等下跪见礼”,此语何其阴毒?用意又何其险恶?太子妃的后背已经冒出汗来了。万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失误,竟能被王氏扩大到这等地步。 卢莹见状不妙,立刻站起身来退到一旁,向太子妃跪下道:“是臣女无状,请娘娘恕罪。娘娘原是一片慈爱之心,是臣女辜负了娘娘。”说罢便在地上连连磕了好几个头,五体伏地,态度十分谦卑。 卢莹这话说得委婉,姿态也摆得很低,那轻轻巧巧的一句“慈爱之心”,便将太子妃方才的失误,由国事降为了家事。 王氏早在卢莹起身时便往旁让了好几步,此时刚好站在卢莹后侧。卢莹方才跪的方向可不只冲着太子妃,亦是冲着王氏的,其用意不言自明。 卢莹一席话说完,算是将事情圆了过来。太子妃的面色便又回转了一些,依旧是一副雍容仪态,神色淡和温婉。不过若细细观察,便会发现她那一双秀丽的眉微微蹙着,视线凝注在长跪于地的卢莹身上,眸中闪过些微的心疼。 太子妃并没立刻叫卢莹起来,而是又转眸看了一眼。却见王氏依旧挺立在原地,仍是不跪,太子妃不由双眼微眯,看了看旁边的那个宫人。 那宫人立刻便又斥道:“卢二姑娘已然跪叩认错,王氏无礼,还不快快跪下。” 王氏闻言,面向太子妃微微垂首,却依旧不曾跪下,只淡然地道:“请娘娘恕臣妇再次僭越。娘娘,臣妇斗胆进言,娘娘为太子之妻,臣妇为臣子之妻,跪礼问安份属应当。然,娘娘无故叫臣子之妻长跪不起,此举却欠妥。臣妇虽位卑,却非奴,娘娘虽为天家至尊,亦需谨守祖制。便是圣人,亦无叫臣子跪着回话的道理。请娘娘恕臣妇不能遵命。” 王氏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语调不疾不缓,而她说出的话,却真是掷地作金石声。 周围立刻传来一片轻微的吸气声。 那几位侯、伯夫人们,皆凝目于王氏身上,眼中流露出明显的讶异之色。 显然,王氏如此强硬的态度,已经远远超出的她们的预期。而当她们细思王氏所言,却又发现,这王氏居然又是一句未错。 自大汉朝开国以来,君臣之间虽分上下,然皇帝对臣子却是有着最基本的尊重的。寻常亦只是站着说话,亦曾有祖制规定:无故不得叫臣子长跪,除非问罪。 可问题是,方才王氏跪了那么长时间,太子妃亦只是说了两句闲话而已,并非问罪。既非问罪,则太子妃便无叫王氏长跪的道理。是她有违祖制在先。若要治王氏无礼之罪,太子妃得先把自己的违制之罪给治了。 而最要命的是,王氏的话仍是字字诛心。连皇帝都不叫臣子跪,你一个太子妃竟叫臣子之妻无故长跪,你这脸面是比皇帝更大?换言之,是不是太子的脸面也比皇帝要大? 想到这里,那几位夫人面上的神色免不了有了些变化,虽都极力控制着,但若傅珺在此,便一定会为有如此丰富的微表情可供研究而感到欢喜了。 太子妃的嘴抿得紧紧的,一双眸子冷若寒冰,拢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额上青筋隐显, 很显然,太子妃卢菀已处在发怒的边缘。 而罪魁祸首王氏却依旧微微地垂着首,坦然承受着太子妃的视线。 她不知道太子妃出于什么目的为难自己,她只知道,她不能示弱。因为在某种程度上,她的态度便代表了傅庚的态度。而傅庚的态度是怎样的,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圣上之所以特许傅庚御前行走,看中的不正是他的态度么? 所以,明知不智、明知冒险,王氏也只能硬扛下去。她别无选择。 太子妃看着王氏的目光越来越冷,连带着她周遭的空气,亦跟着冷了下来。 所幸此时此事,除了这正厅中的几桌人外,旁人并不知晓。方才为着说话方便,太子妃娘娘特意令人将两边敞开的门扇合上了,使得正厅成了一间相对封闭的房间。 到得此刻,不知太子妃是如何想的,那几位夫人几乎同时觉得,这敞厅幸得封了起来。否则今日太子妃被一个小编修的太太逼问到如此田地,那真是丢脸丢大了。可恨她们几个却是避不开、躲不掉,只能直挺挺地陪坐在侧装木头人。 王氏静候片刻,见太子妃面色铁青,却始终不发一语。王氏便向卢莹那边扫了一眼。此时卢莹已经被宫人扶了起来,正恭谨地垂首站着。从王氏的方向并看不到她的表情。 想起卢莹方才那番言语,王氏眸中微冷,她上前半步,淡声道:“卢二姑娘,方才你说庶出的女子只一张嘴会讨巧,臣妇倒要问问卢二姑娘,姑娘却是将先懿孝惠皇后置于何处?还是说,在卢二姑娘心里,先懿孝惠皇后也只是一张嘴会讨巧,这才成了天下女子的典范?” 王氏继续走诛心路线,将大汉朝开国皇后惠皇后搬了出来。这位惠皇后出身微贱,乃是一商户家的通房丫头所出,却是天生的神力,又极聪敏。机缘巧合之下与太祖皇帝相遇,二人自北方起兵一路南下,历经十年征伐,方才有了大汉朝万里江山。 惠皇后自母仪天下之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成为了一位勤俭贤惠的皇后,为太祖皇帝诞育了两位皇子,并为太祖皇帝广纳后宫。此外,她还慈心兼济天下,但凡有天灾*,必令人捐款捐物,又在穷乡僻壤修渠建桥、施粮布药,许多地方的百姓皆为她修立生祠,实为后世女子的典范。 此时王氏抬出了先皇后出来,表面上针对的只是卢莹一人。只这周遭的个个都是人精,她们方才可是听得明白,太子妃对卢莹所言那是深以为然的。王氏这几句话,依旧是刀刀见血,直戳太子妃的痛脚。 第065章在线阅读 第065章 - 肉肉屋 第06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6章 卢莹被王氏又是一通指摘,再一抬眼,见太子妃面色泛青,心念电转间,忙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颤着声音道:“方才是臣女失言,还请娘娘恕罪。”说罢又是连磕了好几个头。 太子妃见自家小妹跪伏在地,身子轻颤,状甚可怜。而王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言语相逼,迫得卢莹不得不连连下跪认错,她心中对王氏厌恶更甚,便蹙眉道:“二姑娘本是无心之言,王氏又何必一再相迫?吾恕二姑娘无罪。” 卢莹轻声拜谢,颤巍巍地起了身。这两起两跪地折腾,她已是有些唇青面白。她原是大病初愈不久,此刻面上便有了几分颓相,看着十分憔悴。 王氏却根本不为所动,面朝卢莹正色道:“卢二姑娘,本朝不禁纳妾,这满京城哪家哪户没两个庶出子女?便这绘音阁里也能寻出不少来。还望卢二姑娘/日/后说话行事谨慎为上。你可曾想过,若方才所言叫有心人传了出去,后果会如何?到时候,只怕丢的不只是卢二姑娘的脸,连天家颜面亦要受损。” 王氏这番话不谛于当面打脸,干脆地回击了卢莹方才的羞辱,依旧是句句都是公理大义,卢莹不得不受着。她的面上一阵红,又是一阵白,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 其实方才话说出口时,卢莹便已经察觉到了不妥。她原想着稍后将话圆过去的,没成想王氏咄咄逼人,竟是一句不让,生生将她逼到这步田地。 王氏直指卢莹的这番话,将太子妃卢菀最后的一丝涵养,也消耗殆尽。 卢菀贵为侯府嫡女,后又被指为太子妃,身份何等高贵,自小到大只有被人围着奉承的,几曾被人如此当面下过脸? 只见她豁地起身,勃然作色道:“王氏,你口口声声天家的颜面。那为何吾叫你跪下回话,你却屡次三番以言语相抗。在你眼中,天家的颜面是你一言一语便可轻慢的么?” 众人见太子妃发怒,皆不敢言声,正厅之中一片寂静。 不想却在此时,两旁偏厅却蓦地传来轰然喝彩之声,却是那扮作韩公望的伶人正在击鼓,只见那戏台之上,鼓声若轻雷、衣袂自翩飞,那伶人的身段动作无一不佳,看得一众女眷如醉如痴,却根本不曾发现,在正厅的雕花门之后,太子妃的怒火正熊熊燃烧着。 恰在这轰然的喝彩声中,王氏直视着太子妃,夷然不惧,抗声道:“臣妇自知位卑言微,并不敢藐视天家威严。然,臣妇虽愚钝,却也知忠言逆耳的道理。臣妇不才,不敢效前朝御史大人犯颜直谏。但娘娘有做的不对之处,臣妇理应直言指出,这才是为臣子之妻的道理。臣妇乃姑苏王氏之女,姑苏王氏旁的没有,两根硬骨头还是有的。臣妇自觉无罪,但若太子妃娘娘执意降罪,臣妇自当领罪。” 说完了这番大义凛然的话,王氏便撩起裙摆跪了下去,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哪有一丝领罪的态度。 而众位夫人却从王氏的话里,听出了那么几分无赖的味道。这说了一大堆,句句都是标榜自己,却根本没回答太子妃的质问。若这么说来,这王氏在某些程度上,与她那位好夫君还真是一家子出来的。 太子妃气得面色都变了,直想由着性子便降王氏一个不敬之罪,重重责打一番,看她还能不能再摆出这么个谱儿来? 可是,她仅剩的理智却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 若真的强行降罪于王氏,只怕她这里还没出门,一个无故责打臣子之妻的大帽子,便要扣在她身上了。那些整天想着血谏死谏的御史们,必定会因为找到了事情做而额首称庆。 此外,平南侯府的面子太子妃也不能不顾。这王氏便再不得侯夫人欢心,那也是关起门来的事。明面儿上,王氏受辱,便等同于平南侯府受辱。 而更麻烦的是,王氏是傅庚之妻。以太子妃对傅庚的了解,她前脚敢打王氏,后脚傅庚就敢去皇帝面前闹去。那可是个泼皮无赖,什么面子里子全不顾的。太子殿下金尊玉贵,若傅庚因此迁怒于太子,暗里做些手脚,他们东宫便不吃亏,沾一身腥也是极让人头疼的。 太子妃娘娘面上神色阴晴不定,却始终不出声。那王氏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大有你不降罪我便跪死在这里的架势。 便在此时,却见一人自正厅门外走了过来,盈盈几步上前扶起王氏,口中笑道:“请娘娘恕罪,臣妇家这个表妹呀,自幼就是个直脾气,臣妇代她向娘娘赔罪了。” 王氏一听见这人的声音,暗里先松了口气。她顺着来人的手站起身来,向旁看去,却见谢太太笑语盈盈地立在她身旁,一只手正按在她的手上,在她身旁还有一人躬身立着,却正是怀素。 王氏便不着痕迹地看了怀素一眼,怀素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王氏知是傅珺无事,便此放下心来。 却说太子妃卢菀,听了那谢太太所言,心中不由便是微微一凛。 她听人说过谢少卿的太太姓王,如今看来,这两个王氏竟是亲戚。若果真如此,太子妃还真不能轻易降王氏的罪了。别看只是个小编修的太太,身后的关系可是千丝万缕的,真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那谢太太又笑着道:“依着臣妇说呢,这台上韩公望击鼓正酣,娘娘便与臣妇的表妹唱了一出《喜相逢》。偏娘娘前头自己又点了一出《喜相逢》,这可不是巧么?” 她这话说得十分讨巧,玩笑似的便将气氛转了过来,绘音阁正厅里一直有些压抑的氛围,便被她这几句话打开了个缺口。威北侯夫人便接口笑道:“可不是,这连着几出皆是一样的好戏,却叫我们不知该夸哪一出了。” 威北侯夫人在命妇之中素有威望,她一开口说话转圜,旁人自然便跟着凑趣起来,却是将太子妃僵住的面色,又说得和缓了许多。 第066章在线阅读 第066章 - 肉肉屋 第06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7章 温国公夫人左右张望了一眼,便对太子妃陪笑道:“娘娘快请坐着吧,您平素辛苦了,这会子可得好好儿歇一歇。” 按说她这话原是好话,只是这温国公夫人天生一股小家子气,好好的一句话,硬是给她说出了谄媚的味道来。 谢太太便笑着道:“温国公夫人这话说差了。娘娘站起身来,却是因那柳玉嫦一出戏作得实在是好,娘娘这是要赏呢。” 谢太太这话里话外的,一架梯子便递了过来,太子妃岂能不接着?她立时便也换过一副雍容雅相来,温笑着和声道:“正是如此,这柳玉嫦果真作得好戏,须得好好赏她一赏。” 太子妃说罢,那旁边的宫人立刻机灵地大声道:“娘娘有赏。” 那柳玉嫦并一干伶人忙跪下接赏,太子妃便又赏了些东西下去,另有几位夫人也跟着赏了,绘音阁正厅里的气氛,这才算真正地转了过来。 当傅珺终于回到绘音阁的时候,恰逢着谢太太与王氏自正厅回来。傅珺忙笑着迎上前去,却见二人面色都不是很好,那谢太太还在说着什么,傅珺只听到她最后一句话的尾音是“……小心。” 随后,那谢太太便看见了傅珺。她立刻收住了话头,对傅珺笑了笑,又向王氏耳边说了两句话,再抚了抚傅珺的头发,便转身离开了。 见谢太太走得远了,王氏便拉了傅珺的手,二人一同坐在了位子上,王氏柔声问道:“娘忘了派人去接你,可淋着雨了?” 傅珺便伸胳膊展腿儿地给王氏看,笑道:“您瞧,我身上一滴雨都没沾呢。”说着便又去拿桌上的茶壶,并没问王氏为何没派人去接她。 王氏轻拍了一下傅珺的手道:“烫得很,叫丫头来倒茶你喝。” 傅珺便向四下看了看,见沈妈妈与青芜皆立在王氏身侧。沈妈妈倒还好,正亲自上前替傅珺倒茶。那青芜却是面色发白,若细看便能瞧见,她的两只手还在轻微地颤抖。 怀素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涉江身旁,见傅珺看了过来,便向她看了一眼,却不曾说话,神色亦没了往日的沉稳。 傅珺知道,在她不在的时候,一定是出事了。而能将一向镇定的怀素也吓得变色的事情,绝不会是小事。 不过此地并非问话的场所,且王氏的面色也不大好,于是傅珺便只拿些闲话来与王氏说,将在听涛小筑避雨一事说了,却略过了与文友偶遇的桥段。 此时,便听见正厅那里传来宫人叫“起驾”的声音,却是太子妃率先离了席。傅珺便跟着王氏等一众女眷跪伏在地,恭送太子妃娘娘离开。 在起身的一刹那,傅珺瞥眼瞧见太子妃不是一个人离开的,她的身边还跟着卢莹。虽然离得颇远,傅珺还是看见,卢莹的面色很难看,像是生病了似的。 太子妃卢菀也是见卢莹面色不好,又兼发生了王氏一事,她也无心再看戏了,便提前离席,送卢莹回了晶月楼。 晶月楼原是卢菀未出阁时的住处,现在是卢莹住着,便在清波湖畔,离着绘音阁颇近。 因姐妹二人心情都不是太好,故一路无言。待进了晶月楼后,卢菀便挥退了宫人,卢莹也叫服侍的人都下去了。 待见屋中再无旁人,卢莹便半跪在卢菀面前,抱着她的双腿语带哽咽地道:“都是我的错,姐姐为着我去寻那贱人的晦气,却差点着了她的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得姐姐……”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便哽住了,只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 见妹妹并没有称自己为娘娘,而是像之前一样唤她作姐姐,卢菀心中便是一软。 在此前,她确实是有些怨怪卢莹的。若不是为了给卢莹出气,她堂堂一国的太子妃,又怎么会去寻一个小编修太太的晦气?而后面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还有那王氏,那脾气竟是又臭又硬,胆子还大,竟敢与太子妃作对。这笔帐她先记下了,总有一天,她要全数讨回来。 而反观卢莹,却被王氏一再相逼,为了保太子妃却舍出了自己,卢菀心中也很有些过不去。 此刻,看着眼前这张梨花带雨般的清丽脸蛋儿,那些责备的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口去了。卢菀便将手抚着卢莹的头发,半晌方叹了口气道:“罢了,原不是你的错。快别哭了。” 卢莹抬起脸来看着卢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惹人怜爱。只听她柔声道:“姐姐虽不怪我,我却不能不怪自己。这都是我的命,怪不得旁人,要怨也只怨我命太苦。” 她一面说着这些话,一面便软下身子来,跪坐在卢菀的面前,眼神茫然地望着前方。她的视线没有焦距,是虚的、空的,仿佛透过了重重屋檐与阔大庭院,望着某个虚空的所在。 卢菀见了,不由得心中微痛。 这个妹妹是她从小带大的,最是粘她。她被指为太子妃的那天,家中无人不欢喜开怀,唯有这个妹妹,躲在无人处默默垂泪。人问她为何哭泣,她便答道:“以后没有莹儿陪着姐姐,姐姐孤身一人,好不可怜。” 卢菀当即便被这句话说得流下泪来。 人皆道她风光无限,可谁又知深宫之中的艰难与困厄?自进了东宫,她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敢相信任何人,其间种种自不足为外为道。唯有自家的幼妹,还依旧如幼时那般,以一颗真心待她,让她在宫中越见冰冷的心,也得到了些许温暖。 也是幼妹命运多舛。在十四、五岁花季之时,原该在家人的照拂之下,细细地觅一良人,欢欢喜喜嫁作人妇。却不料先是皇后薨逝,幼妹为显忠孝,跟着太子妃守制一年,待守制期满,却又因太过劳累而大病一场,养了近一年才渐渐好转。 卢菀原想着,待卢莹身子好了,便要给她说上一门绝好的亲事来。谁想,她还没着手此事,谢氏却又病了,不久后便撒手人寰。卢莹是个孝顺的孩子,三年守制期间,日日菇素抄写经书,生生地将身体熬得越发羸弱了。 前前后后五年的时间,便这般蹉跎了去。而卢莹亦从盈盈十五的少女,走到了如今的桃李之年,依旧是孤身一人。 第067章在线阅读 第067章 - 肉肉屋 第06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68章 <!--go--> 思及前事,卢菀心中十分伤感。又见卢莹面色凄婉、神情哀切,更是不忍,便轻轻拉着她的手柔声道:“做什么说这些丧气的话。我们莹儿温柔美丽、前程似锦,哪里来的命不好一说?” 卢莹茫然地望着前方,语气哀凉地道:“姐姐又来哄我了。若是我命好,又怎会错过那……” “莫要再说了。”卢菀蓦地打断了她的话,握着卢莹的手也紧了一紧。 卢莹回过神来,错愕地看着卢菀,颤声道:“姐姐连说也不叫我说了么?难道姐姐便不觉得,若是我……” “我知道。”卢菀再次打断了卢莹的话,随后握紧了卢莹的手,心疼地道:“我知道你是如何想的,我也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可是,姐姐并不希望你这样做。姐姐只要莹儿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姐姐便也欢喜了。莹儿……你不用为姐姐做这些的。” 卢菀切切地望着卢莹,面上有着隐约的疼惜。 卢莹抬眸望着姐姐,泪水盈了满眶,颤声道:“姐姐只说要我平安快乐,姐姐可知道,若没了那……那三郎,莹儿便永远……永远也不会快乐。”说至此,她的眼泪亦落了下来,打湿了她白皙的面颊,落在了卢菀的手上,一滴一滴,滚烫而又冰凉。 卢菀看着卢莹,良久之后,终是颓然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揉着额角,道:“你要怎样与那傅……在一起?他已有家室、夫妻恩爱。莹儿啊,你要如何做?你要姐姐如何做?” 卢莹茫然地看着卢菀,摇了摇头喃喃地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跪坐在地上,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骨头,软软地往下坠去。 可随后,她的眼中又放出光彩来,她抬手用力抱着卢菀的双腿,热切地道:“姐姐会帮我的,是么?姐姐平素最疼我,我要什么姐姐都会寻了来给我。现在我最想要的便是……他。” 说到这里,卢莹的面上泛出梦幻般的笑意,一双眼睛亮得吓人。她抬头望着卢菀的脸,继续急急地道:“姐姐不也希望他归附东宫么?他那么有才华,那么风采卓绝,而今又为圣上所器重,若能归附了东宫,必成助力。若我能与他……那他便再不愿,因了我的缘故,也不得不为东宫所用。姐姐你说是么?是么?” 卢莹热切地望着卢菀,仿佛只要卢菀一点头,她便立刻能达成心愿,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卢菀已经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望着卢莹,有一瞬间,她觉得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的陌生。 那曾经温柔可人的幼妹莹儿,与眼前这疯狂热切的女人分作了两个。一个留在她的记忆中,温柔娟好、美丽可人。而另一个却正抱着她的腿,将滚烫的泪水与狂热的言语,尽情倾洒在她眼前。 卢菀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对这个妹妹,她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卢菀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晶月楼的。她坐在步辇之上,一路郁郁无言。厚重的玄色锦帘偶尔被风拂起,将帘外的风物送入眼中,红叶在风里打着旋儿,飘落在清波湖上,顺着水波东流而去。 卢菀忽然便觉得,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家了。连同家里的人,也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送走了太子妃的鸾驾,回到晶月楼的卢莹,颊边已经没有了泪痕,面上更不见方才的热切与执拗。 她面色冷静、神态自若,方才的哭泣与求恳,于她而言便像是演了一场戏。而今观众已经离去,她便也卸下妆容,做回了真正的自己。 叫小丫头上了茶,卢莹便摒退了众人,独坐在屋子正中的那张黄花梨透雕藤萝松缠枝扶手椅上,双目微阖、眉尖轻蹙,兀自想着心事。 在她身旁的青玉案上,博山炉香烟袅袅,越临香的温润香气盈满房间,一如她此刻的表情,亦是温润的、无害的,柔婉而又和善。 帘外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便有小丫头轻声禀道:“姑娘,清莲来了。” “叫她进来。”卢莹睁开眼睛道。 门帘微挑,一个穿着身不起眼的灰布袄裙,面貌平常的丫鬟快步走了进来,躬身向卢莹道:“婢子见过姑娘。” 卢莹将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蹙眉道:“怎地穿成这般模样?” 清莲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忙陪笑道:“婢子急着来见姑娘,忘了换衣裳了。婢子这就回去换掉。” “罢了,便这么着吧。”卢莹拦住了清莲,随后淡声问道:“可办成了?” 那清莲平庸的面上便泛出一层喜色来,陪笑道:“托姑娘的福,婢子瞧着有七成把握了。” “才七成?”卢莹面色微有不虞,将将放平的蛾眉又蹙了起来,一只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把玩着一尊极小的龙泉窑瓮肚细纹水中丞,目视清莲,一脸的嫌恶与不耐。 清莲忙陪笑道:“姑娘放心,现下已有了七成,再过些时日,十成便也有了。” 卢莹的眉尖便松了松,又问道:“那人可靠得住?你没扯进去吧?” 清莲立刻笑道:“姑娘但放宽心。那汪贵是我表姐夫姨母家的远房侄子,与婢子隔着七八层呢。婢子只寻我表姐身边的朱婆子说话。那朱婆子的孙儿便在咱们府里,身契也在姑娘手上,翻不出花样儿来的,姑娘且请放心便是。” 卢莹自是晓得其中关窍,不过是出于谨慎多问两句罢了。她思忖片刻便问:“那朱婆子的孙儿叫什么?” 清莲忙道:“叫朱大宝。” 卢莹便道:“你叫他去盯着些儿,那汪贵乃是地痞,可别叫他诓骗了咱们去。” 清莲谄媚地道:“姑娘真真是圣明,婢子这就去办。” 卢莹不由失笑道:“什么圣明不圣明的,这话你可别再说了,招忌讳。” 清莲忙诚惶诚恐地道:“婢子再也不敢了”。 卢莹便向四下看了看,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打开一个四角包铜的填漆官皮箱,从中取出一只约有二两重的金镯子,递给清莲道:“赏你的。” 第068章在线阅读 <!--t; 第068章 - 肉肉屋 第070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0章 <!--go--> 王氏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算算小日子,再加上此刻又是如此,她便再不敢抱希望,亦是觉得,这一次怕是有七、八分准了。只是,此时的她尚不敢说,生怕又是一场空欢喜。只能忍耐着,心中默默祈祷,愿诸天神佛保佑,让她心愿得偿。 最先到达秋夕居的大夫是张大夫,却是由贾妈妈亲陪着来的,说是侯夫人“不放心,叫个老成的妈妈过来瞧瞧”。 傅庚此时哪有心情管这些,只盯着张大夫。那张大夫一向寡言,进来后也只与傅庚说了两句话,便开始给王氏切脉。傅庚便盯着张大夫的脸瞧,一脸的焦急忧心,恨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字来。 那张大夫却不紧不慢,诊完了王氏的左手,又去诊右手。待两只手都诊完了,便又拈着三茎胡须,沉吟不语。 看着那张大夫一脸的淡定,傅珺真是要急死了。这张大夫也是的,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摆poss装深沉么? 却见那张大夫沉吟了一会,便站起身来向傅庚拱拱手,言简意赅地道了一句:“恭喜。” 傅庚愣住了,傅珺愣住了,贾妈妈也愣住了,唯有沈妈妈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满脸是笑地走到傅庚身前福礼道:“给爷道喜,太太这是有喜了。” 傅庚这时才回过神来,脸上的表情由惊到喜,再到难以置信,轮着变了一番。此时便听门外行舟的声音道:“爷,鲁医正来了。” 傅庚面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大声道:“快请进来。”一面说着,一面便向外迎了出去。 却听门外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什么事儿你小子叫得我急,我那儿还切着药呢,一会子药性过了你赔我?” 随着话音,便见傅庚陪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走了进来。那老头身材瘦小,一身灰衣上尽是泥污,手里还提着一只看不出是黑是红的药箱,胡须翘得高高的,满脸的不耐烦。 在这个老头儿面前,傅庚哪还有半分“春温一笑傅三郎”的风流倜傥,态度恭敬得像个学生,陪笑道:“劳烦鲁医正,是拙荆有恙,烦请您帮着看看。”说罢又亲手接过鲁医正的药箱,也不嫌那药箱油污不堪,双手亲捧着,一脸的诚惶诚恐。 那鲁医正背着两手,翘着胡子,迈着四方步便走了进来,一旁的张大夫早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施礼道:“见过师祖。” 傅珺差点没惊掉下巴。 这个脏兮兮的鲁医正竟是张大夫的师祖?张大夫至少也有五十多了吧?鲁医正瞧着最多六十,两个人年龄没差多少,怎么辈份竟差了这么远? 那鲁医正撩起眼皮瞧了张大夫一眼,哼了一声道:“不成器的东西,站开些,别挡我的道儿。” 张大夫忙退旁几步,躬身站好,神态十分恭谨。鲁医正大摇大摆上前几步,一撩袍子便坐在了椅上,伸出一只鸡爪般瘦伶伶的手来,对屏风后的王氏道:“小丫头,让我切切脉。” 王氏便伸出手来,沈妈妈忙将一方帕子覆在其上。鲁医正便从眼缝儿里斜了沈妈妈一眼,不耐烦地道:“啰嗦。” 那一眼真如刀锋一般锐利,连沈妈妈看了都是一哆嗦,忙退了下去。 那鲁医正便将一根手指隔帕按在王氏的脉上,轻轻一触,便即放手,随后便站起身来不耐烦地道:“行了我看过了啊,你小子又要当爹了,就这些。我走了啊,别再来烦我了。” 他一面说一面便要从傅庚手里拿药箱。傅庚哪肯便这么放他走,双手死死抱着药箱,口中陪笑道:“鲁医正,您再细瞧瞧,有什么要注意的您也知会小子一声。” 鲁医正“呸”了一声道:“有什么好瞧的?老夫都说你又要当爹了,你还问甚?便这些了,旁的你找我徒孙去问去。”说罢便抬腿作势要踢傅庚,口中道:“快把药箱还给老子。”却是直接就爆粗口了。 傅庚见这老头儿犯了倔病,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忙侧身避过那一脚,又将药箱双手奉上道:“药箱还给您,您拿好了。” 鲁医正白了傅庚一眼,抢过药箱背在身上,一面朝外走一面道:“就这破事儿,真是瞎耽误我功夫。” 傅庚赶忙脚跟脚地送了出去,十分狗腿地道:“您慢走,过几日我再找您下棋去。” 鲁医正“哼”了一声,摆了摆满是油污的破袖子,状甚洒脱地走得远了。那张大夫还一直躬身站在一旁,始终不曾说话。 傅庚喜孜孜地回到房中,见张大夫还躬立在侧,忙道:“张大夫,方才真是怠慢了。” 张大夫却是一脸崇敬地看着鲁医正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道:“能见着师祖一面是我的福气,何来怠慢一说?我还要多谢傅编修呢。” 傅庚连道不敢,二人又客气了两句。这张大夫倒是比往常话多了些,大约是见着了偶像,心情激动吧。 傅庚便将张大夫邀至小书房开方子,那贾妈妈便上前笑道:“老奴给三太太道喜了。现下二太太也有了喜。真真是双喜临门哪。” 王氏此时哪还有半分病容,面上早布满了幸福的红云,一只手不自觉地抚在腹部,只觉得满腔的欢喜简直要溢出来似的。这是她盼了好久的事,而今终于被她盼到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的眸中不由便泛出了泪光。 沈妈妈亦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欢喜地道:“这是太太的福气到了,也是咱们三房的福气到了。” “说得好!”傅庚大步走了进来,笑得那叫一个开怀,嘴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傅珺从没见自家老爹笑得这么傻过。 “赏!全都有赏!每人赏一个月月钱,爷出钱!”傅庚大手一挥,秋夕居里一片欢腾,真真是人人带笑、个个开心。 不到掌灯时分,王氏有孕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侯府。 府中又将添丁,且是两房儿媳同时有孕,侯爷头一个便很欢喜,连说了几个“好”字。 既是侯爷欢喜,侯夫人便也不得不强作笑颜,捏着鼻子派人往秋夕居送了好些东西,将表面的那一套圆转了过来。至于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便只有天知地知了。 第070章在线阅读 <!--t; 第070章 - 肉肉屋 第07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1章 <!--go--> 当消息传到横斜馆时,张氏正半坐在床上看帐。听完了馥雪的禀报,她翻册页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哗啦”一声翻过了一页,淡声道:“我知道了。” 馥雪便又压低了声音道:“还有件事,素云说今儿晚间过来。” “是查出眉目了么?”张氏抬头问道。 馥雪道:“说是有些眉目了,只问太太方不方便。” 张氏便用手指敲着帐本,闭目沉思。此时却听芳琼在帘外道:“太太,方才爷身边儿的松岳传了两句话来。” “进来说罢。”张氏搁下帐册,馥雪忙端上一盏蜂蜜乌枣茶来,张氏便喝了口茶,人往迎枕上靠了靠。 不一时,芳琼便掀帘走了进来,垂首道:“回太太话,松岳传话来说,爷晚上要和部里的同僚吃酒,怕回来得迟,叫不用留门儿了,爷去外书房歇去。” 张氏听了这话,眸色黯了黯,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失望,旋即她又恢复了常态,顿首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芳琼轻轻地退了出去。王氏眯着眼睛望着帐顶出了会神,方对馥雪道:“便叫素云今儿晚间来吧,爷正好也不在,说话也方便些。” 馥雪领命下去了,张氏自去看帐不提。 到了戌正时分,阖府里的人皆睡下了,一道人影便轻悄悄地从荣萱堂角门溜了出来,一路遮掩着来到了横斜馆的角门边,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那角门便悄无声息地开了,素云跟在馥雪身后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正房,张氏正坐在灯前静候着她。 见着了张氏,素云先福了一礼,随后便有些急促地道:“太太请恕婢子失礼。今儿婢子当值,过会子还得回去,婢子便先将知道的跟您说了吧。” 张氏点头笑道:“好,你便说罢。” 素云便道:“那小佛堂婢子没进得去,不过婢子有一回给老夫人送茶水的时候经过那里,恰好那于妈妈在佛堂里扫尘,门未关严,婢子便从门缝儿往里瞧了一眼。那佛堂里供着牌位,婢子不识字,不知那上头写着什么,便记下了其中的一个字。” 说到这里,素云便伸出手来,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划了几笔。馥雪凑过去看了看,便对张氏道:“是个喜庆的‘庆’字。” 张氏点了点头,又问素云道:“还有什么?” 素云想了想又道:“还有,婢子在那牌位前头的供桌上,瞧见有个巴掌大小的小木马。” “小木马?”张氏蹙起眉头,喃喃地重复道,面上露出不解之色。 “正是呢。”素云亦是满面的不解,“婢子也奇怪着呢,却不知是哪路的神仙,也没见过有人供小木马的。” 张氏沉吟不语,素云等了一会,见张氏不再说话,便轻声道:“太太,婢子怕是得回去了。” 张氏醒过神来,忙道:“辛苦你了,你快回吧,路上小心着些。”又叫馥雪拿了一只不起眼的素色荷包来,交给素云道:“日常还要烦着你打听消息,我知道那些小丫鬟老妈妈们,一个个眼高得很,你那月例哪里够这些的?这里是十两碎银子,你且拿着。” 素云连忙推辞道:“婢子万万不敢要,太太切莫如此。” 张氏却执意叫素云收下,只道:“你帮了我这么些忙,原该好好赏你的,只我赏的东西怕你也不好戴出来,我便也不跟你客套了。这荷包你无论如何要收着,要不往后我可不敢再烦你帮忙了。” 素云见推脱不掉,只得收下了,心中对张氏的体贴十分感激。 待馥雪将素云送走之后,张氏便吩咐馥雪道:“你去寻顾妈妈去,将素云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予她听。”张氏相信,有了这些消息,顾妈妈查起那掩翠斋的事情来,定然会更加省力些。 且不说张氏与顾妈妈是如何查证掩翠斋一事的,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傅珺自是无从得知。仅从表面看来,平南侯府的这几个月,除了些许小小波澜之外,倒也风平浪静。 因崔氏怀相不好,侯夫人心疼二儿媳,便免了崔氏每天的定省。傅庚便直接禀了侯夫人,道王氏才作胎,鲁医正亦说要静养,便也顺势将王氏的定省给免了。 侯夫人自是十分不满,便向侯爷说了此事,只说王氏“作乔作致,借机偷懒”,岂料侯爷却道,傅庚因前些时候在御前连着犯错,叫御史又参了两本。侯爷后来问他,他才说“因记挂妻子有孕在身,神思恍惚”,侯爷听了,当即便叫王氏只在秋夕居静养,免了她的定省。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侯夫人自是无言以对。她膝下这个庶子,真真是活活儿的一个没皮没脸的泼货,她根本拿他没辄。 王氏在花宴上/舌/战卢氏姐妹一事,傅珺后来断断续续从青芜那里打听到了。对于痛恨着吃人封建制度的现代人傅珺而言,王氏所为堪称反/封/建、反/压/迫的教科书范本,她简直要拍手叫好。 据说,花宴次日,抚远侯便递了封请罪折子,言说自己对子女“疏于教导”,并引用圣人“与伤惠”那一套言辞,说自己太过溺爱幼女导致其不懂事云云,向皇帝做了极为深刻的自我检讨。 东宫那边却没什么太大反应,太子殿下依旧是一副光风霁月的模样,去圣上那里的次数也与往常持平。太子妃却是病了,说是伤了风,在东宫静养了好些日子。至于二皇子,那更是云淡风轻了,连着几天没去圣上那里,据说是去工部讨教治水一事了。圣上知晓之后十分欣慰,只说二皇子是个“心怀百姓”的好孩子。 自然,这些外头打听来的消息,傅珺也只是零星知晓一些。她一个深宅呆萌萝莉,就算知道这些也做不了什么,徒然看个热闹而已。 如果抛去这些事,以及傅珺每天去定省时需要面对的各种冷言冷语之外,她的日子过得居然还算舒心。 原先傅珺还以为,侯夫人会弄出什么罚跪啊、打手板啊之类的事情出来,借以惩治三房。对于自家爹娘只顾自己跑路,将弱小的女儿丢出去不管的不仗义行径,傅珺也曾暗自腹诽过。后来傅珺才发现,她实在是想太多了。 第071章在线阅读 <!--t; 第071章 - 肉肉屋 第07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2章 <!--go--> 在这个时代,像傅珺这样的高门贵女,那可真是百般娇养着的,别说打了,便是弹一指甲那也是要想一想的。只怕这一指甲弹下去,便将个娇娇儿给弹粗糙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姑娘家总要嫁人的,到时候丢人可就丢到外头去了。 再想想,当初傅珈招了那么大的忌讳,侯夫人也只是冷落而已,傅珺这里不过是迁怒,自然程度要更轻些。而这种程度的冷遇,傅珺真是求之不得,乐得落得个自在。 傅珈近些时变得乖巧了很多,据说已经开始帮着张氏理事了,对侯夫人亦恭顺有礼,不再像以前那般撒娇作态。侯夫人因有了新的冷落对象傅珺在,对傅珈倒又比前些时候好些。 傅珺的日子便在每天上课下课,去荣萱堂看冷脸,回秋夕居陪王氏等这些琐事中,渐渐消磨了去。 转眼便到西风缓、北风起的时节,寒冷与萧瑟成为了这个时空的主色调。天气一日日地寒冷了下来,秋夕居的木樨树只剩了枝桠,根根虬结着伸向天空。 都城金陵的冬天与傅珺前世所知一样,阴冷而又潮湿。屋子里的银霜碳盆整日烧着,熏笼上永远铺着一件待烤干的衣裙,厚重的棉帘子隔开了两个世界。除了天气晴好的日子,王氏基本上足不出户,安心养胎;傅庚依旧忙碌着,在家的时间并不比以往长,据说是朝上事情多,北方又发了雪灾。 对于朝堂之事,以傅珺现在的年龄,自是无法获知更多。她所有的信息都来自于身边的琐事,比如青蔓手上生了冻疮;青芜折了一枝好大的腊梅;蒋嬷嬷趁着无事,替傅珺缝了一件极精致的卷草连云朵樱薄罗衫子,说是夏天的时候穿;还有傅瑶与傅珈感染时气,各自病了一场。 傅珺自那次桃花钗事件之后,便十分注重身体锻炼,倒并未生病。蒋嬷嬷却唯恐傅珺染上风寒,逼/着将她身上裹了十几层。王氏见了,每每便笑话傅珺“胖成了球”,引得傅庚也跟着叫傅珺“胖闺女”。 当第一场大雪降落在金陵城中的时候,时间便也到了十二月下旬,傅珺迎来了她在古代的第一个春节。 腊月二十那天,家学里便停了课,三位女夫子也皆回家预备过年,平南侯府里的过年气氛便一日浓似一日。 腊月二十三,各家各户祭灶、送灶王。黄昏时,阖府的人呵着热气、踏着松软的白雪,在侯爷的带领下,先到打扫一新的灶房给灶王老爷敬香,又扎了精巧的纸马等物供奉他老人家,香案上供着八色供品,装在一色的汝窑青瓷盘子里,皆是些红豆糕、窝丝糖、软饴糖之类的甜食。据说是叫灶王老爷甜甜嘴儿,到天上汇报工作的时候说些好话。 接下来的几天几乎天天都有年俗:二十四扫尘、二十五蒸团子、二十六割肉等等,直到腊月二十九贴门神和对联,又新油了桃符等,府中各处设锦褥、铺红毯、秉牛油大红烛,彻夜不熄。 腊月三十上晌,侯爷领着傅庄、傅庭与傅庚三人,并有诰命在身的侯夫人等,齐去宫中领宴。待回来后便开了祠堂,由平南侯爷主持了祭拜宗祠的大礼。其焚帛献酒等等程序不一而足,府中男丁皆在列,便连才三岁的傅琇也下地站着,跟着大人们歪歪扭扭地跪拜行礼。 待礼毕,便由侯夫人带领众人在列祖列宗跟前供奉菜品。男在外,女在内,菜一盘盘地传上来,由侯夫人亲自放在香案前。待菜品供奉完毕之后,方才算是礼成。 这整个祭礼耗时约一个时辰,期间府中一应人等皆是敛声静息,气氛十分庄重。便是傅珺这个来自于自由世界的灵魂,亦被这祭礼的肃穆之处深深地震撼了。 到了晚间,阖家欢聚,便在荣萱堂里开席。凡与侯府沾亲带故的远近亲戚,皆穿戴一新地前来吃酒,坐了满满六桌,这还只是女眷,其热闹喧阗处,直叫傅珺大开眼界。 侯爷带着府中男丁便在前湖边的品藻堂暖阁里开席,亦是筵设六席,众人吃酒听戏,好不热闹。 品过五辛盘、尝过椒柏酒,待那合欢汤与如意饼亦献过之后,时辰便过了午夜。外头鞭炮震天响,还有人放了烟花。 傅珺等几个小孩子撑不住,早早便打起了瞌睡。因要守夜,全家皆不得睡。傅珺便靠在王氏身旁偎着。崔氏与王氏因有孕,得了侯夫人的特别准许,坐在离熏笼最近的位置,此时却也不冷。 好容易熬到天色微明,侯夫人便又着了翟服、戴着凤冠、披上霞帔,前去宫中朝贺。因王氏与崔氏皆有孕,府中便由张氏支应。 张氏不得不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将一应事物安排得妥妥贴贴。连着数日府中皆是人来人往的,又是年礼往还、又是摆宴听戏,又有各远亲近友迎来送往。也难为张氏,竟是色色齐全,件件完备,无一处失当,倒叫府中人等并那亲朋好友皆是交/口称赞。 傅珺第一次感受古代的春节长假,不再是短短的七天,而是从腊月二十直休到正月十六,近一个月的时间。即便她有着成人的灵魂,亦觉得这日子实在是太爽了。更别提傅琮、傅玠几个,那真是每天呼啸来去,一会射鹿,一会蹴鞠,一会又要打雪仗,还叫人搭了木板在那冰上溜来溜去,变着法儿的玩儿。 正月初七人日那天,府中的一众萝卜头在傅琛的带领下,齐齐去了荣萱堂陪侯夫人用饭。当一道“七宝羹”端上来时,傅珺便见傅琮向傅玠使了个眼色,傅玠点点头,便端起面前的七宝羹,献宝似的走到侯夫人面前,笑嘻嘻地道:“祖母,孙儿这碗七宝羹是甜的,您尝尝。” 侯夫人头上勒着只锦红织金抹额,笑得十分欢喜慈爱,揽着傅玠道:“好,祖母便尝尝看。” 一旁的秀云忙递上只干净的调羹,侯夫人便向傅玠碗里舀了一勺七宝羹,细细尝了一尝,便笑着向傅玠身上拍了一下道:“你这小猴儿又来哄祖母了,这羹哪里甜了?明明便是咸的。” 第072章在线阅读 <!--t; 第072章 - 肉肉屋 第07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3章 <!--go--> 那傅玠立刻便堆了满脸的笑,凑到侯夫人面前道:“祖母不知道,这时候羹虽是咸的,若加了汤圆那便成甜的啦,若是再有花灯呢,那就更甜啦。” 侯夫人便将那调羹往桌上一撂,直笑得喘不过气来,边笑边道:“哎唷,你这小猴儿什么时候学的这么说话了,这是变着法儿要去看花灯呢。” 傅玠立刻打蛇随棍上,攀着侯夫人的袖子便扭了起来,口中央求道:“祖母祖母好祖母,您就应了孙儿吧,那朱雀大街的灯会孙儿去年便没瞧成,今年您便赏孙儿去瞧一瞧吧,祖母祖母,祖母诶——” 那最后的一个“诶”字拖得极长,直叫一个跌宕起伏、荡气回肠,便说是绕梁三日亦不为过。 不得不说,这傅玠实在很会撒娇,段位高出傅珈不知多少。从开头埋伏笔到最后抖包袱,设计得那叫一个巧妙,比傅珈一味的嗲声嗲气可高明多了。 侯夫人听了这声唤,自是笑得更开怀了,搂着傅玠道:“便是要去看花灯,你这个弯儿也绕得太远了。” 傅玠见侯夫人的话并没直接驳回,不由精神一振,又是好一通央求,傅琮也跟着凑过去一起求。侯夫人被他们哄得十分欢喜,却又故意板起脸,在傅玠额上戳了一记道:“便只想着去顽,那街上人那么多,若挤着碰着可怎么是好?” 傅玠一听这话里的意思,却不是不叫去,倒像是准了。他心下喜极,立刻更加卖力地撒娇卖萌起来,又是一连串的“好祖母亲亲祖母”,又是保证“定不乱跑,就看看,保准乖乖听话”,还跑过去替侯夫人捶背,祭出了一整套耍宝大法,将侯夫人哄得笑个不停。 最后侯夫人便将这事应了下来,答应府中的孩子们在十五那天皆去朱雀大街看花灯。 即便傅珺有个成年人的芯子,也为这消息欢欣不已。身为这个时代的女子,出一趟门着实不易。而能有机会见识一番古代元宵灯会的情景,真是想一想都叫人兴奋。 余下的日子里,府里的孩子们跟着了魔似的,一个个恨不得一眨眼就能过掉一天,让正月十五快快到来。便连最最沉稳的傅琛,有几次也加入到小萝卜头讨论灯会的谈话中去。傅玠还叫人去买了好几盏小花灯,先在府里自己顽了一回,又拉着傅瑶、傅珺等几个姐妹,一同制灯谜猜着玩。侯府孩子之间的氛围简直是空前地好。 时间转眼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这一日,侯夫人因晚间要去宫中领宴,而崔氏与王氏又皆有孕,便定下由大房夫妻并傅庚三人一同出马,带着孩子们去看灯。至于傅庭,侯夫人去宫里却是要由他护送的,便不能跟着去看灯了。 白天的时候还一切如常,傅珺对晚上赏玩灯会的情景期待不已。谁料歇过午觉后没多久,王氏便发现身上见了红。 此事非同小可,傅庚也顾不得旁的了,厚着脸皮说了一筐好话,将那鲁医正又请了过来。 这一次,鲁医正给王氏切脉可不像上回那般触手即放,而是细细地诊了好一会才罢。随后又开了整整三副药方子下来,药的吃法极为繁复。 傅庚见状便十分担心,那鲁医正却道,王氏胎相虽还稳,但身体却有些亏虚,需得静养,先照方子吃药,待明年开春后便可无碍了。 王氏既身体有恙,傅庚便想留下来陪着她。岂料宫中忽然传旨下来,叫傅庚晚上跟侯爷同去领宴。傅珺便想着,干脆她留下陪着王氏也好。 傅珺正在西厢暗自思量,忽听外头有小丫头报“三姑娘来了。” 傅珺不由讶然,叫小丫头打起棉帘子,却见门外的暮色将至未至,天地间一片昏暗,不远处两道窈窕的少女身影,便是这昏暗中的一抹亮色,却正是傅瑶带着红袖朝这里走过来。 那红袖挑着一盏绣牡丹晶纱八角灯笼在前引路,傅瑶穿一身莲青色折枝牡丹蜀锦袄裙,披着大红猩猩毡的斗篷,踏着一双掐金边朵云鹿皮小靴子,打扮得精精神神的,一见傅珺便笑着道:“我来得唐突了,四妹妹勿怪。” 傅珺忙笑道:“不敢不敢。三姐姐是贵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便亲将傅瑶让进屋,又叫青蔓将傅瑶惯爱喝的茶泡了一碗上来,笑问道:“三姐姐怎么有空儿来我这里?” 傅瑶一面叫红袖帮着卸斗篷,一面笑道:“我这也是受人之托,特来寻三妹妹的。” 傅珺不由奇道:“是谁托的三姐姐?竟要劳姐姐在这冷天里亲自跑一趟。” 傅瑶便走到桌前坐下,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叹了口气道:“还是这白吉茶合我的口味,四妹妹最细心了。”说罢便又笑道:“是三哥哥特为叫我过来的,请四妹妹无论如何要去观灯。” 傅珺心下大奇,傅玠巴巴地叫傅瑶过来,传的却是这么一句闲话,这又是什么道理? 傅瑶便将原委向傅珺解释了一番。 原来因傅庚不能跟去,傅玠十分担心侯夫人会借此取消看花灯一事,便极力撺掇各房的孩子们同去。只望着侯夫人看在这么多孩子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傅珺不免失笑。傅玠真是想看灯想得疯了,连自己这么个边缘人物也要拉拢进来。 傅瑶亦无奈地笑道:“三哥哥郑重地请托于我,还特为送了只小玉狮子予我顽呢,我这个做妹妹的焉能不应?” 傅珺便笑道:“三姐姐亲来传话,辛苦了。” 傅瑶笑着摆了摆手,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道:“天儿也不早了,我先回去。总归离出门儿还有些时候,四妹妹且再想想,若能来便最好了。我们姐妹也好些时候没在一处玩儿了。” 自从侯夫人冷落傅珺之后,傅瑶还是第一次踏进秋夕居的大门,她这话倒非虚言。 送走了傅瑶之后,傅珺便又坐在窗下出神。一旁的蒋嬷嬷见了便轻声劝道:“姑娘还是去吧。太太身子并无大碍,且姑娘留下也做不了什么。” 第073章在线阅读 <!--t; 第073章 - 肉肉屋 第07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5章 <!--go--> 到了这里,头一个傅琮便走不动道儿了,指挥着那个侍卫从东窜到西,不一会那侍卫便抓了满手的零碎。傅瑶也顾不上说风凉话了,早丢开了傅珺,拉着红袖并束妈妈去看人粘梅花,又叫红袖帮她买春蛾和彩线风车。 傅庄在上元馆酒楼已经定了包间,过一会有花灯游街,皇宫里还会放烟口,上元馆这个位置无论看灯还是看烟口都很好。因酒楼便在广场附近,故此傅庄便也没太拘着孩子们,只吩咐仆从们跟紧些。 傅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逛过街了,那种血拼到脚软的感觉,她也很久很久没体会过了,所以,她此刻的表现,比傅瑶傅珈她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她两眼冒着绿光,从这个小摊逛到那个小摊,本着宁可错逛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摊儿的原则,尽心尽力挨个逛去,完全不顾自己这具身体只有六岁的事实。 跟着傅珺的除了涉江与回雪外,另还有两个仆妇并一个小厮。那小厮十分有眼色,见傅珺逛得兴起,便细细地一家家介绍了一番,还自带评论功能,什么这个粘梅花的手艺不好啦,那个吞火的不如大功坊的李秃子啦,又指着一家卖甜豆浆的小摊道:“不是小的夸口,这张子秀的炊饼豆浆那可是金陵城头一份儿,连尚书大人每天都要去喝上一碗呢。” 傅珺凝目看去,果见一个挂着张青布幡的小摊儿跟前,挤了不少的人在那喝豆浆。因着人多,有些人没地方坐,便端着碗蹲在地上,一口豆浆一口饼,吃喝得唏溜有声。在人群里不乏衣着精洁的中产阶级人士,有几个学子戴着文生巾,也蹲在地上喝得一头汗。 眼前的情景,不由让傅珺想起前世查案时,去到一些偏远地区,找不到像样的馆子吃饭,有时候便也会这样,跟一帮子同事一起,买几个烧饼,就着凉水就是一顿饭。 现在想来,那时的日子虽艰苦,但那个世界所赋予她的自由与尊严,却是现在的她难以拥有的。 见傅珺怔怔地望着那豆浆摊出神,那小厮眼珠转了转,便笑道:“这豆浆凉了便不好喝了,炊饼也须得出了锅就吃。要不小的就替姑娘买回来了。” 旁边那个瘦些的仆妇便道:“别胡乱撺掇姑娘吃外头的东西,不干不净的。” 另一个圆脸的婆子则笑道:“哎哟说得我都饿了。今儿天可怪冷的,嫂子您看着些,我先去买碗浆子驱驱寒气。”说罢也不等那瘦仆妇回话,便一溜烟儿地跑到了豆浆摊子前排队去了。 这婆子不说还好,一说傅珺也觉着有点冷了。 方才逛街走着没觉得,现今停了下来,那正月里的冷风便跟小刀子似的,直往脸上刮。 旁边的小厮咽了咽口水,高声向那婆子道:“可快着些儿,我们可不等你了。” 傅珺自是知道这些婆子仆妇们的,最爱捧高踩低。若她是二房或长房的姑娘,便给这婆子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丢下主子跑去买吃的。 可是,谁叫自己是三房的呢?这几个月来每天在荣萱堂听冷话、看冷脸,这府里但凡有眼色的,谁不知三房正被侯夫人厌弃着。这般境况下,别说是跟出门的婆子了,哪怕是最下等的扫地妈妈,对傅珺也不过面儿上敬着罢了。 回雪在旁边瞧得气不过,便冷笑道:“这些妈妈们脸倒大得很,丢下主子自己倒去喝热的了。” 那瘦脸的仆妇便不说话,嘴角却是撇了撇,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 涉江便上前替傅珺将小斗篷紧了紧,柔声问道:“姑娘冷不冷?” 傅珺摇了摇头,垂首却见涉江的两只手冻得通红,便问道:“你的手套呢?怎么不戴着?” 托几位穿越前辈的福,这个时空已经有手套了,侯府下人的份例衣裳里便有手套等物。 涉江便笑道:“那东西做活儿不利索,婢子先摘了,一会子再戴。” 旁边的小厮便陪笑道:“哎哟喂,这可是三九天儿,姐姐这手可别冻坏了。” 傅珺看了看涉江的手,又向那豆浆摊看了一眼,转首见傅庄还带着傅玠看百戏呢,她沉吟了一会便道:“便去喝碗热浆子吧,一起去。” 回雪忙劝道:“姑娘,那外头的东西不干不净的……” “那可是张子秀的豆浆哪,”那小厮咽着口水打断了回雪的话,又对傅珺陪笑道:“姑娘且信小的一回,那张子秀做了几十的生意,最是干净老实的。” 回雪便上前拍了那小厮一掌道:“你这猴儿崽子自己馋了,便来撺掇姑娘。” 那小厮捂着头直喊冤,那瘦仆妇便笑道:“哎哟哟,回雪姑娘别拦着了,姑娘都说要去了,你拦在前头做什么?还当自己是副小姐了不成?” 回雪哪里听得这话,眼睛一瞪,上前便要骂人,涉江忙一拉她的衣袖,又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仆妇道:“正是这话儿呢。姑娘身边儿得用的丫鬟,还真就是半个小姐了,那是主子赏的脸面。妈妈这是着急自己没这个脸面么?可惜妈妈年纪大了两岁,服侍人的本事又没学好,便想有这份脸面也不能了。” “噗”地一声,那小厮忍不住笑了出来。傅珺亦大感惊讶,没想到涉江竟有如此锋利的口角,斗起嘴来那也是不让人的。 那仆妇被涉江几句话说得老脸通红,张口便欲回话,岂料傅珺蓦地便唤了一声:“这位妈妈”。 傅珺的声音还是童音,十分的软糯。然而她的语气却一点不软,还有几分冷意。 那仆妇不由怔了一下,瞥眼看向傅珺,却见四姑娘正冷冷地瞧了过来,漆黑的眸子乌沉乌沉的,衬着雪白的一张脸,满面的肃杀之气,看着竟有几分渗人。 那仆妇激灵打了个冷颤,竟吓得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只听傅珺寒着声音道:“这位妈妈,前头带路。” 那仆妇不由自主便向前走了几步,与傅珺拉开了一点距离。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四姑娘那冰冷的眼神就粘在她的背上,叫人浑身不舒服。 其实就这么几步路,根本无须人带路。傅珺不过是将她支开而已,省得她又跟丫鬟缠杂不清的。 此时那豆浆摊前的人少了些,还空出了一张桌子,那小厮几步抢上前去,用袖子将几张凳子揩抹干净,殷勤地请傅珺、回雪并涉江等几个坐。 涉江与回雪并不敢坐,只将傅珺护在中间,自向两旁站了,又向旁边打量了几眼。 ********************************************* 接到了编辑的通知,这本书要在8月1日(本周六)上架了,作者君此刻的心情很忐忑、很不安,当然也有一点点高兴。毕竟上架也代表着书被认可了。嗯嗯,稍后作者君会发上架感言的。总之,在此谢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虎摸你们。 第075章在线阅读 <!--t; 第075章 - 肉肉屋 上架絮语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上架絮语 <!--go--> 《庶庶得正》8月1日就要上架了,我此刻的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说起来,写作大概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了,所幸这也是我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因为喜欢,所以从事的工作也大多与文字有关。虽然写的都不是我喜欢的东西,但至少有的写,对我来说这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 以上想法的转变发生在去年,也是在这个季节,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些事。直到那时我才惊觉,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居然全都耗费在了一些我既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事情上。 也就是从那时起,才有了这部小说的雏型。 虽然此前一直都没停止过写作,但写作如此篇幅的长篇作品,在我还是第一次。因此这本小说在节奏上、情节上与人物刻画上肯定还有诸多不足,请大家多多包涵。 感谢起点的编辑,对我这样的新人写手给予了诸多帮助,从签约到打榜再到上架,各种感谢一言难尽。 感谢起点的书友们,没有你们的肯定与支持,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其实我想说的是:作品上架之后,希望书友们能够一如既往地支持我。 若条件允许的话,您可以投粉红票或者打赏,作者君感激不尽,毕竟这是对我作品的一种肯定; 若是条件不允许的话,您的点击、收藏与推荐对我而言也是莫大的支持,作者君也在此谢过了。 最后再次感谢所有支持我、鼓励我的书友们,作者君在此团团拜谢了。 最后的最后,话痨作者君再次声明,这本书绝对不会tj。请大家放心跳坑吧。 上架絮语在线阅读 <!--t; 上架絮语 - 肉肉屋 第07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6章 <!--go--> 这豆浆摊儿拢共就四张桌子,回雪扫眼看去,却见另外三张桌子皆坐着人,有夫妻两个带着几个孩子的,也有几个女孩子一起的,还有一对看着很不起眼的中年夫妻,皆是普通百姓。 傅珺这几个人一走过来,衣着又华贵,又是小厮又是丫鬟的的服侍着,一看便非常人。在普遍敬畏富人或贵人的本朝,她们这一行人身上已经打上了“惹不起”的烙印。那几桌人哪里敢多看,连说话声都压低了些。 那先来的圆脸仆妇便去了前头,不多时便捧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浆子过来,那香甜的味道直往人鼻子里钻。回雪接过其中一碗,先向包袱里取了个小银勺出来,舀了一口尝了尝,见并无异样,这才捧到傅珺跟前。 涉江便又拿出一根锦红玛瑙的小调羹出来,傅珺这才喝上了豆浆。 还别说,这豆浆香滑甜美,豆香浓郁,十分美味。傅珺刚喝了两口,忽听那小厮“哎哟”大叫了一声,她扭头看去,却见那小厮不知怎地突然便摔倒在地,跌了个狗啃泥,样子十分滑稽。 旁座的几个女孩子便笑了起来。那小厮因穿得多,挣扎了好一会才起来,臊得满脸通红,站起来连衣服上的灰都没来得及拍,一溜烟儿地便跑了。回雪便向那小厮的背影啐了一口,恨恨地道:“该,馋嘴猫儿似的,跌的可不就是你。”说罢又撑不住笑了起来,涉江亦是摇头不语。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傅珺亦未多想,转首继续喝她的豆浆。 可是,老天看来是不想叫她好好喝豆浆。她这里又是才喝了几口,忽见上元馆那个方向的人潮一阵骚动,远远地便听得有人喊“打起来了”,“有人坠楼了”。 众人皆是一惊,坐着的便站起身来向那边看,而那些在小摊周围的人便皆往上元馆那边涌了过去,一时间几股人流撞在一处,互相推挤着,豆浆摊也被波及了。 涉江与回雪被那人流带着挤了两下,不由自主地便离了傅珺的桌子,好在那圆脸仆妇还在,虽也抬头往那边看着,人却仍站在傅珺身边。 说来也真是不巧,不知是谁跑过傅珺身边,一下便将她的豆浆给带到了地上,所幸那碗挺结实的,不曾打破,周围又嘈杂,并没人听见声音。傅珺便俯身拾起碗来,见那碗里的豆浆泼出去了大半,只留了一个底子。 傅珺不由叹了口气,将碗搁在桌上,那圆脸仆妇此时恰回过头来,见傅珺碗里的豆浆已经见了底,便笑道:“姑娘看来爱喝这浆子呢,这么快便喝完了。” 傅珺没说话,却在心中自嘲道:一个侯府的姑娘,连喝碗豆浆都不得安生。从看到豆浆摊儿起直到现在,就没一刻是顺心的,说出去谁会信? 想到这里,傅珺又觉得有些好笑起来,她掩口欲笑,谁想这一张口,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呵欠,随后一股倦意便袭了上来。 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是前两天缺觉所以现在犯了困?傅珺心下奇怪,抬头向四周看了一眼。却见涉江与回雪便在前头不远的地方,正奋力地往这边挤。傅珺便想要站起来去迎一迎她们,谁料人还没离凳子,脚下便是一软。 那圆脸的妈妈忙将傅珺扶稳了,笑问道:“姑娘是脚滑了么?” 傅珺此时心下万分惊讶,她抬起头想要说话,却突然发现,她竟然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嗓子眼儿里火辣辣地疼,而那股倦意却是越来越浓。 眼前的景物渐渐地开始走形,桌子在转、豆浆摊上的青布幡在转,一切都在缓慢地旋转着,拉长着,扭曲着。傅珺觉得眼皮发沉,意识也在逐渐涣散。 不行,不能睡,这情况不对头。 傅珺拼命提醒自己不能睡,张开口想要咬住舌尖。只要疼上一疼,肯定便会清醒一些。 然而,她此刻全身的反应都十分迟缓,根本无力咬住舌尖。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拼命睁大眼睛向前看,却见那个圆脸妈妈正站在她身前,挡住了傅珺的视线。那张圆脸却离着傅珺越来越近。 傅珺觉得身子忽然一轻,两脚已经离了地。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旋转木马上看出去的风景,光影变幻、色彩流离。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奇妙,她像是已经腾空而起,飞向了宁静而深邃的夜空…… 由远及近的,一阵嘈切的人声涌到了耳边。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直闹得傅珺耳朵疼。 好吵,太吵了,能不能安静点!傅珺很想这样大喊一声。 然而,她发不出声音来,她只是猛地睁开了眼睛。远处的喧嚣声便像是一声剧烈的爆炸,蓦地炸进了她的耳膜。 傅珺一瞬间便醒了过来。 寒冷的风正拂过她的面颊,如同刀片一般刮得人生疼。傅珺只觉得视线模糊,头也是晕沉沉的,而在脑海中,一幕幕场景却飞快地轮番出现: 刘海戏金蟾的大灯笼、得意地笑着的傅珈、豆浆摊儿、掉在地上的碗、圆脸婆子、旋转的灯笼与烛火…… 这些回忆迫不及待地直往上涌,傅珺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在那如浆糊般的大脑中努力了好一会,方才将事情的始末理清楚: 在她喝豆浆时,上元馆酒楼出了事,场面一片混乱,她与两个丫鬟分开了,随后突然头晕不能说话,再然后……她应该是失去了知觉。 刚才在豆浆摊上,她肯定是晕迷了过去。 那她到底晕过去了多久?现在是在哪里?涉江与回雪她们又在何处? 一连串的疑问袭上心头,让傅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点子是不是醒了?”一个陌生的女人声音忽然便响了起来。这声音离傅珺极近,几乎就在她的耳边。傅珺大惊,本能地闭紧了眼睛。 一道混浊的呼吸向傅珺靠了过来,呼吸中带着一股奇异的膻味,随后一个粗嘎的男人声音道:“还睡着呢。那药性猛得很,不睡足五个时辰醒不过来的。” 这男人说话的声音离傅珺也很近,似是就在身旁不远处。 听了男人的话,那女人便不说话了,只大口喘着气,那一呼一吸在傅珺的耳边盘旋不去。 第076章在线阅读 <!--t; 第076章 - 肉肉屋 第07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7章 <!--go--> 傅珺悄悄睁开眼睛,透过尚还有些模糊的视线,却见眼前恰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边的景物正慢慢地向后倒退着。 倒退的景物,女人的喘/息…… 这两个信息在傅珺那还有些迟钝的大脑里组合了好一会,傅珺才得出了结论: 她是被人抱着走的。抱着她的便是刚才说话的女人。 至于那个男人,便走在傅珺的斜后方。傅珺看不到他的长相,眼角的余光只捕捉到一小块粗糙的衣角,那衣角上还沾着些什么东西。天色实在太黑,傅珺看不清。 “等过了前头那条横巷,点子就交给我吧,你这么抱着怪累的。”那男人有些讨好地道。 “是累死老娘了,这点子怎地这般重!”那女人抱怨着,又将傅珺往上掂了掂。借着她的动作,傅珺悄悄将手上的一串木珠子取了下来。 到现在若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她前世的警察真是白干/了。 平南侯府的四姑娘这是被人拐了。 综合所知的线索,傅珺将事情理出了一条脉络:她刚才肯定是中了迷药才会导致昏迷的。至于这药是如何下的,傅珺直觉问题便出在那碗豆浆里。待傅珺昏倒后,那拐子便趁乱劫走了她,现在么,应该正在拐带她逃亡的路上。 真是的,减什么肥啊。傅珺不由深深地后悔:早知道就每天都吃八大碗饭了,好歹先累死这个女拐子。 此刻的傅珺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视线也恢复了正常。在她的正前方,天空被映成了淡红色。不用想便知道,那里一定是朱雀大街,那一街的灯火足以映亮半个天空。 傅珺迅速估算了一下距离以及地形,再结合原主之前的记忆,随后得出结论:她此刻所在的位置,是在与朱雀大街平行的玄武大街南边儿的一条小巷子里。朱雀、玄武两街相去不远,借着前方灯火的照耀,傅珺能看到正渐渐远去的那个十字路口,东西向的那条大街便是玄武大街。此刻,那路上行人依稀,还有提着灯笼的孩子笑着跑过。 这对男女一直埋头疾走,想必亦是因此处尚算热闹。此外,据傅珺所知,朱雀大街的每个叉路口上都有衙役守着。 此时若呼救,不知是否可行? 这念头只浮起了一瞬间,便被傅珺否决了。 且不说此刻她的喉咙还火辣辣地疼,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就算能够出声,当场呼救也是不明智的,只怕还会招致更大的危险。 这两人既能从衙役的眼皮子底下混过去,肯定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更有甚者,那衙役里会不会有他们的同伙? 傅珺并不认为自己被拐是偶然或突发事件。她可是侯府的姑娘,小蟊贼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要命了么?这明显是计划好的,那个圆脸的仆妇、能说会道的小厮,还有…… 傅珺脑中闪电般地划过两张脸。 那是两张不起眼的脸,一男一女,相对而坐,在矮小的桌前慢慢地喝着豆浆。 是的,她想起来的。 方才靠近她的那男人身上的膻味她曾闻过,当她们一行人走进豆浆摊的时候,那股膻味便从这对夫妻所在的位置传了过来,记得回雪当时便皱了眉。 这对男女原来早就在那里守株待兔了。 既明白了此二人的身份,余下的事情傅珺已经可以大致推算出来了: 小厮与圆脸仆妇负责引她到豆浆摊,在回雪试味之后,小厮弄出动静来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圆脸仆妇随后下了药。而后上元馆酒楼出了乱子。以傅珺猜测,这可能是突发事件,因为那碗豆浆便是在那时打翻在地的。当时圆脸仆妇、小厮以及那对夫妇都在往那头看,没人发现她的豆浆洒了,也就没人知道她喝的“有料”豆浆,其实只有几口而已。 现在的问题是,谁如此大胆?又有如此手笔?不仅串通了拐卖儿童的团伙,还能买通侯府下人并将人安排到傅珺的身边。这精准程度就跟有人在府里配合似的。 不,是一定有人配合。 傅珺心中阵阵发寒。她这是招谁惹谁了,竟被人如此算计?现在看来,她之前的那次落水,只怕也是府内与府外之人相互勾结的结果。 不过,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傅珺的首要任务是脱困。 想到这里,傅珺定下心神,估算着那女人的动作。 那女人想必挺累的,走上几步便要将傅珺往上掂一掂。而她每掂一次,傅珺便会去解手上珠串的线头儿,大约五、六次之后,珠串终于被解开了。 说起来,这珠子原是青蔓那丫头串着顽的,傅珺见其可爱,便要了一串戴着,没成想能用在这里。若能成功脱逃,一定得好好奖励奖励这丫头。 傅珺一面想着,一面小心地将一粒珠子丢了下去,同时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步子,数到第十步的时候,又丢下去一粒。 此时,他们已将行至巷口,再往前便是与玄武大街平行的南楼瓦子巷了。 这南楼瓦子巷的声名可不大好,巷子里不仅有敞开门做生意的花楼,亦有整日里门户紧闭的雅院。因为行业的特殊性,这里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比较安静,便是那开门做生意的,也不过只在门前挂几盏红灯笼而已,却断不敢叫/妓/子沿街揽客。那可是不入流的流莺所为,若为官府查知是要狠罚的。 今晚因着灯会的缘故,这瓦子楼里的姑娘们多去了朱雀大街上应酬,整条巷子更是空空荡荡,连帮闲儿也不见一个。 傅珺并不知道此处是哪里,只觉得越接近路口,周遭便越是安静。 刚才那男人说,穿过这条横巷到了对面以后,便要换他来驮傅珺。若是这样的话,傅珺出逃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因为这男人看来十分粗心,可这女人却很细心。方才傅珺不过是呼吸急促了些,她便疑心傅珺醒了。好在这一路女人体力消耗大,无暇顾及其他。若等她缓过手来,傅珺的小动作只怕很快就会被发现。 可是,该如何逃跑才是? 现在的傅珺只有六岁,人小力微、手无寸铁,还因为药物的作用无法出声。她手上的这一把牌简直烂得不能再烂,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傅珺心念百转,苦思着对策。此时,他们已经快要行至路口了,这对男女皆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 最危险的朱雀大街已远在身后,只要横穿过南楼瓦子巷,进入对面的窄巷走到头再从另外一条巷子穿过去,便会有人接应他们,此后一应事宜早就安排妥当,不会再有问题的。 两人皆面露喜色,加快脚步奔到了路口。 蓦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了过来,这对男女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转首张望。 第077章在线阅读 <!--t; 第077章 - 肉肉屋 上架更新时间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上架更新时间 <!--go--> 上架后的更新时间为:上午9:00左右一章,下午15:00左右一章。每天两章。 再次谢谢大家的支持与鼓励,希望你们喜欢这本书。 虎摸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爱你们! 上架更新时间在线阅读 <!--t; 上架更新时间 - 肉肉屋 第07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78章 <!--go--> 说好的今天上架呢?怎么到现在还是公众作品哇?泪,作者君不知该说啥了。先发一章上来大家先看着吧,周末愉快哦! ************************************** 便在这个瞬间,一骑快马斜刺里猛冲了过来,那马上骑手根本没想到这黑黑的路口竟然有人,想要勒马已是不及,那对男女显然也未料到这马来得如此之快,齐齐愣在当场。便在电光火石间,一骑二人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傅珺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抛了出去,耳中但闻女人短促的尖叫声、男人的闷哼声、马儿的嘶鸣声、重物“砰”地落地声以及骑手勒马的“吁”声。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傅珺才发觉自己正俯卧在离路口约二、三米远处,因穿得太厚应该没受伤,就是手腕擦破了点儿皮。而那对男女则分别倒在路口两侧,女人俯卧在地,痛苦地低声呻唤着;男人则仰面朝天、声息全无。 那骑手勒住马后便即下马察看,傅珺藏在墙根的阴影中,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此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那骑手忙抢上前几步,向着那马蹄声的来处唤了一声:“少主。” 傅珺便听见勒马的声音,那马儿“咴咴”地叫着,随后一个少年的声音不耐烦地问道:“怎地停在此处?” 那骑手恭声道:“禀少主,属下撞到了两个人。” “死了没有?”那少年问道。 “属下查看过了。男的晕了过了,那女的似是伤了腰,一时动弹不得,并无大碍。” “那还等什么,赶路要紧。”那少年立刻道。 “是。”那骑手干脆地应道,随后便飞身上了马。 要不要求救?这二人是否可信? 傅珺飞快地思索着,看着那骑手打马扬鞭,耳中又听那少年也吆喝了一声。从傅珺的角度看不见那少年的脸,只听到骏马长嘶的声音,她的心中极为挣扎。 便在此时,忽见那骑手一扬手,一个物体在月色下划出一道白亮的弧线,“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只听那骑手高声道:“我们少主叫将这荷包留给你们,里头有几两银子,尽够你二人治伤。” 说罢那骑手吆喝一声,当先疾驰而去,那少年的马紧随其后,二人如一阵风似的,在傅珺的视线中一晃而过。很快地,那马蹄声便去得远了。 傅珺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求救,最后还是决定放弃。那少年行事透着股邪气,手下撞了人,他连马都没下,只留了点银子了事,看着倒跟**似的。还被人叫什么“少主”,这称呼听着也不似好人。傅珺不能冒这个险。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方才一直僵卧在冰冷的地上,身上已经有些麻了。 那药物的催眠作用此刻已经消失,除了依旧不能出声以外,傅珺基本恢复了行动力,她向前走了两步,从墙根的阴影处走进了月光下。 那女人俯身爬着,脸正对着傅珺的这个方向。方才被撞的那一刹那,她将傅珺抛去了墙根的阴影中,便是怕被人看见。天幸那骑马的二人急着赶路,很快便走了,倒也没露出破绽。恨只恨她被撞到了腰,此刻还不能动。 那女人试着挪动着身体,却万没想到傅珺竟然已经醒了,还自己走了过来。她睁大眼睛看着傅珺,就像看到了鬼一样,目中露出一丝惊恐之色。 她记得给了那圆脸婆子半瓶子药,叫她全倒进豆浆里去的。那药量别说小孩了,便是大人也得昏睡二、三个时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婆子只倒了一点药不成?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傅珺,过了好一会才问了个很笨的问题:“你……你醒了?” 傅珺若无其事看了那女人一眼,随后在离那女人两步远的地方站住,凝视着她,眸中露出一抹沉思。 说起来,傅珺很感谢那个碰翻她豆浆的人,甚至还很感谢上元楼酒馆的那一场混乱。若非那场骚乱,豆浆便不会洒,她也不会只喝了几口下了药的豆浆,更不会清醒得如此之快。 那女人看着傅珺,渐渐从最开始的慌乱中镇定了下来,她眼珠转了两转,眸中飞快地划过一道戾气,随后又换成一副哀求的表情,柔声对傅珺道:“我起不来了,好孩子,过来扶我起来吧,求求你了。”说罢又**了两声,看着似是十分痛苦。 傅珺歪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女人见傅珺并没有立刻走开,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希望,继续诱哄地道:“好孩子,大娘知道你是个好心的姑娘。你扶大娘起来,大娘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傅珺歪头看了她一会,蓦地便是一笑。 这女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哎哟,这死丫头竟生得这样好,这细皮嫩肉的,又是这般美貌,看来这笔买卖定能狠狠赚上一笔了。她不由心花怒放,口中催促道:“乖孩子,快过来吧。” 谁料傅珺一笑过后,竟是转身就跑。 那女人愣怔了片刻,随后便狠声骂道:“作死的小娼/妇,给老娘回来。” 她并不敢将声音放得太高,生恐惊动了旁人。恨恨地骂了两句,见傅珺跑得没了影,她便息了声,努力地活动着身体。她的腰扭得很厉害,此刻一点不能动,手足也跟着使不上力。 她一面费力地动作着,一面低声咒骂着,好容易支起半个身子,将头转到了另一个方向,面对着那个男人。 却见那男人仰倒在她几步远的位置,胸口起伏着,看样子还在昏迷。 那女子便略略抬高了些声音道:“钱宝,钱宝,快给老娘起来,那小贱货跑啦。” 她连喊了好几声,钱宝却是一动不动。女人不由急得冒汗,想要伸手去拍钱宝,谁想这一动牵动腰伤,痛得她低低地“哎哟”了一声。 便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步子又急又碎,听着倒像是女子。 那女人不由眼珠急转,立刻用力支起身体,想要回头看一看。若来者是女子,自可哄骗了来帮忙,没准还能将人也哄到手,倒也可弥补傅珺跑走的损失。她一面在心中暗暗计较,一面慢慢扭转颈项。 然而,她是注定看不见来人了。 她才支起小半个身子,便听到那脚步声停在了身边,她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了一只精致的羊皮小靴子,后脑便即传来一阵剧痛。她眼前一黑,便重重地倒回了地面。 傅珺拎起砖头,又向那女人头上补了两下,这才直起了身子。 第078章在线阅读 <!--t; 第078章 - 肉肉屋 第08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81章 <!--go--> 之前攀着梯子往上走的时候,傅珺一心只顾着搜集线索,便没注意到,这架梯子每一级的间距,对于一个六岁女童而言已经很宽了。更何况,傅珺的个子还比同龄孩子矮了点,这间距便有些无法逾越起来。 见那几个贼人离开后,傅珺便想要往下走的,却发现她的小短腿根本够不着次一级的横阶。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上下梯子也是一样。她不敢冒险硬往下攀。天寒地冻的,她的手指已经有些僵了,万一不小心滑一下,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可不是玩的。 所以,我们的傅四姑娘便只能这么僵在梯子上,既无法动作,亦不能出声。若非刘筠识得她,只怕会以为这孩子是个不会说话的。 刘筠在梯子下头礼貌地等了许久,却不曾等来这位傅四姑娘的只言片语。他未免有些奇怪,又有些犹疑,便抬高了声音问道:“上头的是傅四姑娘吧?” 傅珺立刻大力地点头,一时间竟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她其实很尴尬的好么?早这样问话多好,最好一直问这种“是非题”才好。 得到了傅珺肯定的回答,刘筠不由更加疑惑起来。 且不说身为侯府的姑娘,莫名其妙地跑到了这里,还爬到了梯子上,这事已经够古怪的了。更古怪的是,他明明记得傅四姑娘口齿清晰、吐属文雅来着,不过几个月未见,怎么便不会说话了呢? “傅四姑娘为何不语?”刘筠便又问道。 梯子上的小姑娘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刘筠不由大感挠头。 若是其他人,他大可以直接把人抓下来问话。可这位却是侯府出来的姑娘,她爹还是个顶难应付的人,这处置起来便有了难度,轻也不是、重也不是的。 刘筠转了转手里的酒壶,忽然便想到了一种可能,他立刻问道:“傅四姑娘,你是不是不能说话?” 梯子上的小姑娘这回有反应了。那颗发鬓蓬乱的头用力地点了几下。 刘筠有点摸着规律了,马上又问:“你是不是也动不了?” 傅珺大力点头。 “你想要下来么?”刘筠又问道。 傅珺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她想下来,太想下来,她的手脚已经冻僵了好吗? 刘筠不由微微一笑。挥了下手,一道身影立刻无声地从旁掠了出来,单膝点地道:“主子。” 刘筠并未说话,只向梯子上的傅珺看了一眼。那身影略一躬身,随后便如一道轻烟般掠了过去。傅珺根本没见着人。只觉得梯子似是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后自己的衣带便被人拎住了。 再下个瞬间,傅珺眼前一花,双脚便已踏在了地面上。 傅珺花了点时间来适应这种变化,待站稳了身子,她便扭头去找那个带她下来的高手。可是,她的身后只有一片黑暗,那个人就像是一道真正的轻烟,消散在了无边的夜色中。 好可惜,没有看到!傅珺遗憾地想道。 一直以为武侠小说中的种种描述只是传说。而今看来,她穿进了一个有侠客的时空,只可惜,她的打开方式不对,没能进入那个武侠世界。 刘筠看了看眼前的小姑娘,头发乱得像稻草,脸上有几道灰印子,一身的打扮更是不伦不类,上头罩着粗布衣裳,裙子绑在腰间。靴子上沾了好些泥。 傅珺顺着他的视线也向身上看了看,这才惊觉不对,忙将裙子放了下来,又在身上扑腾了两下。顺手还抓了两把头发,尽最大可能地将自己收拾了一番。 在傅珺忙着收拾自己的时候,刘筠便转首望着天。明月如晦,藏身在云层之中,深蓝的天幕上只有一枚孤星,冷冷地悬在上元馆酒楼翘起的檐角边。 他提起酒壶喝了口酒。清冽的汁液滑过喉头,在胸腹处化作一股热流,让他的四肢百骸都跟着放松了下来。他不由长长地出了口气,随意地撩起衣摆,坐在了花坛边的石凳子上。 傅珺静静地站在那里,与他一同望着那枚清冷的星子。不知何故,她觉得那颗星星像极了他。明明灿烂夺目,却不得不敛尽光华、远离人群,孤独地亮起在遥远的天际。 “傅四姑娘何以至此?”刘筠回身望着傅珺,温声问道。 傅珺向四下看了看,便从花坛里拣起一根枯枝来,在地上比划了两下,想要先写个“下药”的“药”字出来。然而,下笔后她才忽然发现,那个,繁体的“药”字,她好像不会写。 傅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想了想,干脆略过这个问题,只写了“失散、拐子、逃跑”这三个词语。基本上她的遭遇,概括起来也就这三个词了。 她并没打算瞒着刘筠。天知道是什么原因,她就是觉得刘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更何况,他才帮她脱出困境,即便是出于感谢,她也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刘筠望向傅珺的眼神,一时间变得有些复杂。 虽然傅珺只简短地写了六个字,可刘筠却知道,这几个字背后的含义,却绝不简单。只看傅珺此刻狼狈的样子就能明白,她的逃脱一定伴随着惊险。 望着傅珺那双干净而又明亮的孩子的眼睛,刘筠忽然便觉得不忍。 他一直以为,只有在那个地方,只有生长在那里的扭曲的人们,才会从孩童时代起就遭遇杀机与算计,才会整日生活在谎言与危险之中。而今看来,他还是错了,只要有利益、有诱惑,那些丑陋的事情便永远有生存的土壤,只要逮着机会,便会结出罪恶的果实。 刘筠望着傅珺出了会神,最后无声地叹了口气,态度温和地道:“姑娘不能说话,是否亦与此有关?” 傅珺点点头,心里觉得有点儿悲摧。她最终还是逃不掉要写那个要命的“药”字啊。想了想,她干脆扔掉枯枝,走到刘筠面前,比划着口型说出“被人下了药”这几个字。 “被人下了药?”刘筠重复着,面色变得有些严肃,沉声问道:“姑娘可知是否有解药?”不知为什么,他有点担心这小姑娘。 这个问题复杂了点,傅珺很想挠头。该如何解释呢?她锁着眉头想了半天,便又比划着口型说了五个字。 “哑了不值钱?!”这下轮到刘筠想要挠头了。 倒不是他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知道傅珺是想说,既然那伙人的最终目的是要拐卖人口,那拐子的药便应只是暂时让人失声而已,却不可能将人真的药哑。毕竟能说会动、漂亮可爱的孩子才能卖出好价钱来。 只是,这位傅四姑娘的思路,还有她的说话方式,实在是怪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未完待续。) ps: 感谢lu?lu?169、6353636、爱喜qingdao、书友120826082827505、pondupon等几位童鞋的月票,谢谢你们的支持,虎摸你们。 第081章在线阅读 <!--t; 第081章 - 肉肉屋 第08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82章 <!--go--> 傅珺其实也是没办法。她的喉咙还疼着,比划口型也并不容易,因此便能简则简。此刻见刘筠理解了她的意思,她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璨然一笑。 刘筠的眉尖动了动。 这位傅四姑娘,真乃奇人也。寻常小女孩逢着这种状况,难道不都是哭哭啼啼,吓得要死了么?这位傅四姑娘居然还晓得笑,刘筠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他望着笑得灿烂的傅珺,脑中蓦地便划过“少不知愁”四个字来,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渐渐地生出了几许悲悯。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时日,那样简单而明亮的日子,如今已是再也回不去了。他微叹了口气,没再说话,只又抬起头看着那枚孤单的寒星,啜了一口酒。 傅珺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看起来好像很不快乐。明明她才应该是不快乐的那一个,不是吗?可不知何故,她竟没有半分难过的感觉,反倒是他,一脸的忧郁难解。 而且,他蹙眉的样子,真的是……很好看。 这想法刚一冒头,傅珺便觉得十分惭愧。在这种时候,她不想着如何求助脱身,却看个男人看呆了,这算什么? 她一面鄙视着自己,一面却又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她望着沉默不语的刘筠,犹豫地伸出手去,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 刘筠垂眸看着她,傅珺便示意他站起来,随后放开他的衣袖,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向刘筠招了招手,示意他跟过来。 刘筠微笑了一下。对这位傅四姑娘的古怪,他好像已经有点习惯了。他抬步跟了过去,傅珺便带着他走到了围墙那里,伸手向着墙根指了指。 刘筠凝神细看,却见那墙根处有个狗洞,傅珺便指着狗洞朝他点了点头,又指指自己,随后歪着脑袋笑了。 刘筠愣了一下,旋即便明白了过来,不由笑了出来,问道:“姑娘是说,你是从这里钻进来的?” 傅珺大力点头,面上的神情终究带了几分忸怩。这绝对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她之所以告诉他,其实也无甚理由,就是想要这么做,并且还鬼神使差地真这么做了。 刘筠面上的神情终于不再阴郁了,他笑着道:“大毛将洞刨得这样大,却原来便宜了傅四姑娘。” 大毛?这是……狗的名字吧?傅珺转开头,暂时失去了直视某人的勇气。 某人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又笑着续道:“先前听到响动时,我还以为是大毛回来了。后来听那响动是在墙头,我又以为大毛长本事了,能上墙了,便出来瞧瞧。没想到墙头站着的不是大毛,却是个面熟的小姑娘。”刘筠说罢朗声笑了起来。 在无边的夜色中,他的笑声便像是浸满了酒意,又似染上了月华,醇厚清朗、引人沉醉。 傅珺的头已经快垂到脚面儿上去了。 她真的很后悔。就不该告诉他这件事的,现在她简直没脸见人了。 见这位古怪又大胆的傅四姑娘终于露出了小女孩的害羞样子,刘筠忍不住又想要笑,一时间竟觉得心情大好。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放松地笑过了。 这样放松地说话、谈笑,在他而言竟是数年来首次。虽然面前的小女孩只有五、六岁,字还没认几个,此刻更是不能出声,可却奇异地让他放松了下来。 这小姑娘,真是很奇怪。 刘筠如是想着,傅珺却已经再也不能站在狗洞前面了。她转身想往回走,不料身后却直挺挺地站着个人。 “啊!”傅珺嘶哑地叫了一声,急急往后退了一步。这人一点声音都没有,就这么站在人身后,简直要把傅珺的魂给吓没了。还好那药还在起作用,她才没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叫。 傅珺拍着胸口看向来人,只见那人一身黑衣,如同隐身在黑暗中似的,连脸上都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那人面向刘筠单膝点地,简短地道:“马上到。” 刘筠点点头,也没见他如何动作,那人便一躬身,“刷”地一声又没了影。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吧,果然来去无踪啊。傅珺心下赞叹着,又深深地惋惜自己不能说话,要不便能问一问了。 刘筠没有错过小姑娘眼中的惊艳与遗憾,一面在心中暗笑,一面温声道:“我已经着人告诉了傅编修,他马上就会来接你了。” 傅珺面上露出笑来,向着刘筠蹲身行礼。 说起来,从二人相见开始,她一直都很失礼,连谢都没谢过他一声。于是她仰起脸来,用口型比划着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刘筠笑了笑,和声道:“谢倒不必了。只请傅四姑娘届时莫要说见过我便好。” 傅珺凝神看着他,他的笑容明朗温和,眸子里像是蕴着春天最温柔的风,那微暖的目光拢在她的身上,让她有种微微的眩晕感,一时之间无法动作。 过了好一会,傅珺才从那种眩晕的感觉中回过神来,望着刘筠点了点头。 刘筠温和地一笑,道:“请随我来。”说罢便举步向前行去。 傅珺便随在他的身后,绕过那堆油布,又向前行了数步,刘筠便停了下来,指着一道打开的角门和声道:“姑娘便从这里出去吧,友不多送了。” 傅珺点了点头,又向刘筠屈了屈膝。 刘筠望着她犹豫片刻,随后走上前去,轻轻地在傅珺的抓鬏上拍了拍,柔声道:“姑娘出去后别走远,便在这门口等着,傅编修一会便到。” 傅珺点点头,心中莫名地便有种安慰。刘筠又柔声叮嘱她道:“我已叫人在门前点了灯,我便守在门后。你别怕。” 此刻的傅珺,除了点头之外已经不知道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了。她再次向刘筠屈了屈膝,那双盛满感激的眼睛向刘筠再望了两眼,随后便轻轻拉开门扉,走了出去。 门在傅珺的身后轻轻合上,发出微弱的“吱哑”声。小小的门廊前,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羊角灯,明亮的灯光照在傅珺身上,温暖而和煦,如同四月天里最好的阳光。 傅珺的心头,微微一热。 云层渐渐地布满了天幕,月华滤过积云,洒向地面时只余下了极淡的几痕素影,基本便照不见什么。远处的朱雀大街上还有着零星的灯火,偶尔亦有笑声传来,在这静夜里有一种格外的寂寥。(未完待续。) 第082章在线阅读 <!--t; 第082章 - 肉肉屋 第08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84章 <!--go--> 目注着那些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傅珺猜测,傅庄很可能是叫一部分人去守着尸体,另一些人则去报官。此事绕不过五城兵马司,很可能还会惊动别的部门。 分派完人手,傅庄便向傅珺看了一眼,迟疑片刻后,他走到傅庚跟前,在他耳边急速了说了些什么。 傅庚听着傅庄所言,原本蹙起的眉头渐渐拧成了疙瘩,面上煞气隐现。傅庄便向他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傅珺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她想了想,便拉拉傅庚的衣袖,踮起脚跟在他耳边轻声道:“爹爹,那巷尾有一个女人,便是抱走我的人,另外还有个叫做钱宝的男人和她一起。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后来钱宝就不见了,那女人一直睡着没动。” 她没说那女人死了,只说她睡着了。这原是孩子话,如此说辞为的是不叫人起疑。 傅庚听着女儿的话,面色未动,袖中的手却握成了拳头,发出“格格”的响声。 傅庄便低声道:“一会子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到了,三弟还是先带四丫头回去吧,此事我来处置。三弟若不放心,便留几个人下来听信儿便是。” 这话正说出了傅庚所想,此刻的第一要务便是将傅珺安全送回侯府,余事皆需靠后。因此他便感激地对傅庄道:“如此便有劳大哥了,小弟去去便回。” 傅庄拍拍他的肩,和声道:“三弟见外了。快些送四丫头回去吧。” 傅庚朝傅庄拱了拱手,便带着傅珺上了马车,又点了数十名护卫并仆从跟着,一众人等很快便消失在了巷口处。 傅庚他们走后没多久,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到了,那领头的副指挥使姓冯名勇,傅庄原是识得的。此刻见了,二人互相见礼问好,又略客气了两句话。便由冯勇打头,一行人来到了巷尾。 冯勇在五城兵马司干/了两年,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像这种脸被刀子划烂了的尸首。他还是头次见。虽天气寒冷,那尸体味道不算大,但这般死状观之也足令人作呕。 冯勇极力忍住不适,打量着眼前的女尸:这女人瞧着约有四十左右的年纪,血肉模糊的一张脸。五官难辨,身上的衣裳倒还齐整。上头是件石绿色桂布厚棉袄,衣襟前片的血迹已经变成了黑色;下头系着条老绿色夹棉复裙,脚上的青绸棉鞋做工还算精细。 仵作上前粗略察看了一番,叉手禀道:“禀告大人,死者约四十岁,被锐器刺中脏腹,一刀致命。手足皆不曾硬,应是才死没多久。” 冯勇便转首看着傅庄道:“傅大人瞧着可是贵府跑了的下人?”之前傅庄报傅珺走失时,亦将逃奴一事也说了。方才又有侯府侍卫提了此事,冯勇才有此一问。 傅庄一直侧立在一旁,并未直面女尸,此刻见冯勇问起,便简短地答道:“不是。”据他所知,那个逃跑的婆子至少也有五十了,这女尸年龄对不上。 冯勇便点点头,又叫仵作细查,并令捕头往四周搜寻线索,一行人等点着灯笼火把。将半条巷子照得透亮。 ***************************************88 刘筠负手立在廊下,望着墙外的那片光晕出神。 此时此刻,星月全无,园子里亦无灯火照明。何靖边按剑立于阶下,身上的黑衣与夜色融为了一体。赵戍疆则无声地站在一旁,那满脸的络腮胡子有着天然的蒙面效果,唯露出一双晶光四射的眸子来。 “傅四姑娘如何了?”刘筠低声问道。 “傅四姑娘上了侯府马车,傅编修亲自陪着。” 赵戍疆回道。 刘筠静了片刻,又问道:“可查清那几人是什么来头?” “属下惭愧。未曾探明。”这一次却是何靖边躬身道。 “哦?为何?”刘筠淡声问道。 何靖边道:“属下缀着那几人到了城西,在牛头巷里有二人接应他们。那二人皆是高手,其中一人便上来与属下缠斗,另一人则领着那几人避走。属下无能,未及追击,失了那几人的踪迹。” 刘筠静静听着,良久方长叹一声道:“你不是追击不及,而是在担心我吧?” 何靖边没有回答他,只单膝着地道:“主子,此事不宜出手。” 刘筠盯着他看了一会,淡声问道:“为什么?” 何靖边犹豫了片刻,说了四个字:“藏剑山庄。” 刘筠蓦地抬起头,眸中射出两道寒光,沉声问道:“你确定?” 何靖边想了想道:“属下并不能确定。只那人武功奇诡、招招索命,属下方会有此联想。”说罢他抬头看向刘筠,请求地道:“主子,此事只怕牵连甚深,请主子三思。” 刘筠双眉微凝,望着墙外那片光晕良久,随后便长出了口气,声音低沉地道:“罢了。” 何靖边立刻道:“是。” 刘筠不再说话,只走到廊下的窗台边,自那雕着松竹梅的朱漆栏杆上拿起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一双剑眉微微蹙起。 藏剑山庄这样的神秘组织,为何会牵扯进拐卖幼童一事?他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无论如何,此事不可不查。若藏剑山庄有所图谋,他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想到这里,他转过眼眸,却瞥见赵戍疆站在一旁抓耳挠腮地,像是有满肚子的话要说。 刘筠不由笑了起来,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赵戍疆看了看刘筠,吭哧着道:“主子,那什么,属下有一事不明。” 刘筠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可是要问,为何我明明救了傅家四丫头,却不去向傅老三说明,反要隐下此事?” 赵戍疆大力地点头道:“主子英明,属下便是没想明白。那傅拐子……不,那傅三郎而今正当红着,主子若将此事说了,他不得承咱们一个大人情?” 他话刚说完,一旁的何靖边就“嗤”地冷笑了一声,道:“亏你白长了那么大个脑袋,却连个弯都拐不过来。” 赵戍疆立刻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我脑袋大我自大我的,关你何麻子什么事?”(未完待续。) 第084章在线阅读 <!--t; 第084章 - 肉肉屋 第085章(继续求月票)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85章(继续求月票) <!--go--> 何靖边平生最恨别人叫他何麻子,听了这话浑身的气息就是一寒,一双冒着冷光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赵戍疆。 赵戍疆立刻回瞪了过去,两个人斗鸡似地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赵戍疆的鼻孔里还呼哧呼哧冒着热气。 刘筠见状,无奈地捏了捏眉心道:“行了。老何,你跟老赵说明白。” 何靖边应了声是,旋即翻起眼皮对赵戍疆冷声道:“主子当然要让那傅三郎承情,要不怎么会在傅四姑娘面前现身?” 赵戍疆搔了搔头,依旧是一脸的糊涂。何靖边便恨铁不成钢地道:“若是主子直接跟傅三郎说:是我救了你家姑娘。你想想,以主子的身份,那傅三郎会怎么想?会不会以为主子是有意卖的这个好?甚或以为这事便是主子找人唱了出戏给他看?” 赵戍疆有点想明白了,点头道:“还真是这样。” 何靖边又道:“所以主子才叫傅四姑娘别说出此事来。想那傅四姑娘不过才六、七岁,哪能憋得住?到时候肯定会说出来的。由她的口说出这事儿来,你想想,那不是比主子自承其事要好上一万倍?到时候,傅三郎既承了主子的人情,这事又行得隐蔽,又影响不到他头上去,他心里还不得感谢主子?” 赵戍疆此时才算完全听懂了,不由嘿嘿笑道:“原来如此。还是主子脑子转得快,属下太愚笨。” 刘筠淡笑不语,只仰首看着天,瞥眼却瞧见墙边的那架梯子。他不由又想起那个古怪的小姑娘来,那淡淡的笑容里便添上了一分暖意。 此刻,那个古怪的傅四姑娘正坐在回府的马车之中。 其实,在被傅庚押上马车之前,按傅珺的想法,最好是能跟着去看看尸体,再提供些线索给查案之人的。 只是傅庚的态度极其坚决。傅珺知道,就算她说破了天,这个要求也不会被允许。因此便一言不发,乖乖地跟着自家老爹上了车。 说起来。之前一直在外头还没觉着如何,如今坐进了暖和的车厢里,垫锦褥、拥绣被、捧热茶,偎在这世上最亲的人身边,那马车又是一晃一晃的。没过多久,傅珺便觉得眼饧身软、遍体乏力,浓重的倦意一波波地涌了上来。还没等马车走出多远,她便一头栽进了沉沉的黑暗中。 这一觉睡得极沉,连梦都没做一个。待傅珺醒过来时,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漆黑。 她转动眼睛向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正躺在秋夕居的东暖阁里。桌上的琉璃盏中亮着烛火,暖暖的柔光滤过秋香色的纱帐,留下一圈淡淡的光晕。 怀素正坐在床边的绣墩子上打盹儿,傅珺方一有动静。她便立刻睁开了眼睛,见傅珺已经醒了,不由惊喜地轻声道:“姑娘,您醒了?”说着眼圈儿便红了。 傅珺是被饿醒的。 之前在梯子上的时候,她就觉得有点饿了。只是后来她遇见了那个人,与那人共处了一段时间,或许是因为紧张,也可能是太兴奋了,总之,她把饿这回事给忘了。 再后来跟着傅庚上了马车。她还没来得及觉着饿,便因体力严重透支很快便睡了过去。现在也不知过了多久,那种饥饿的感觉更为强烈,她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声音还特别地响。 怀素便红着眼眶笑道:“姑娘是饿了呢。有姑娘爱喝的鸡粥,婢子马上给您盛过来。” “嗯,”傅珺轻声应道,又坐起来加了一句,“快着些儿,我饿得很。” 怀素笑着应是。转身的刹那眼泪却落了下来。可怜的姑娘,这一晚上担惊受怕的,那喊饿的样子看得人心都疼了。 怀素快手快脚地端了半碗粥过来,服侍着傅珺喝光了,又端了一碟子蒸面果儿来,皆是些好克化的松软点心,傅珺就着怀素的手,连吃了好几个面果子,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已经被人从头到脚收拾了一遍,浑身上下干干净净、香喷喷的,那手上磨破了皮的地方还上了层药膏,那药膏带着股奇异的香气,温温润润的十分舒服。 傅珺便靠在一方大迎枕上问怀素道:“现下是几时了?我睡了多久?” “卯初还未到呢,姑娘睡了有三、四个时辰了。”怀素轻声地道,又将迎枕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让傅珺靠得更舒服些。 傅珺算了算时间,她睡了差不多有七个小时左右,她还以为她睡到第二天晚上去了呢。 她想了想便又问:“怎么你会在这里?青芜和青蔓她们几个呢?涉江和回雪如何了?” 怀素便道:“青芜和青蔓年纪小,婢子不放心,叫她们去睡了。涉江她……她和回雪,现正被关在柴房里呢。”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这个回答没出傅珺的预料。 主子姑娘差点被人拐跑了,跟着的丫鬟怎么可能不受罚?只怕这两个丫头一押回府,侯夫人便立刻把她们关了起来。 老实说,傅珺并没指望能叫她们免受处罚,也从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的脸,能求得侯夫人不罚她们。不过这罚得是轻是重,却是很可以商量的。 她此刻已是毫无睡意,便又问怀素道:“娘怎么样了?” 怀素迟疑了一下道:“太太已经睡下了。” 说这些话时,她的右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左手。这是明显的对自己的话并不相信的微表情。傅珺的一颗心不由提了起来,追问道:“娘的身体还好么?我的事儿娘知道了?还是说,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儿?” 怀素张口欲言,眼眶却先红了,犹豫了好一会方才低声道:“太太昨儿晚间晕了两次。” “什么?出了什么事?怎么晕了两次?”傅珺急急地问道。 怀素轻轻叹了口气,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原来,自傅珺出去观灯后,王氏便按方子吃了药,随后便上了床静养。大约是在傅珺她们走后半个多时辰的样子,侯夫人便回来了,据说是有些不适,便没留在宫里看放烟口。 回府后,侯夫人没有直接去荣萱堂,而是拐到了秋夕居,说是担心王氏的身体,要过来看一看。(未完待续。) ps: 谢谢pondupon童鞋的月票。 另有件就不开单章了,写在这里:作者君明天要去外地,后天晚上才能回来。这期间会保持更新,但书评区可能会回复不及时,另外作者君本打算月票每满20张就加更一章的,如果明后天达到了20的话就等大后天再加更吧。谢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 第085章(继续求月票)在线阅读 <!--t; 第085章(继续求月票) - 肉肉屋 第087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87章 <!--go--> 傅珺脑中蓦地闪现出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幕幕:倒退的景物、斜刺里冲过来的马、目光阴鸷的男人、拣珠花的男人,还有月光下抽搐的青绸鞋子…… 不知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那女尸的身份有没有查明?还有那几个男人,他们的长相、体态、说话的声音,都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可见,这些她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傅庚。 想到这里傅珺便有些坐不住了,也没回答怀素的问题,只对她道:“我要找爹说话,你先服侍我起来吧。” 怀素见傅珺面色肃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上前挂起帐帘,一面又叫小丫头去叫青芜与青蔓进来。 不一时,蒋嬷嬷便带着青蔓、青芜并几个小丫头走了进来。一进暖阁,蒋嬷嬷第一个没忍住,当先便红了眼眶,走上前来一把便将傅珺搂在怀里,口中翻来复去只说“可怜的姑娘受苦了”青芜与青蔓俱红着眼睛上前给傅珺行礼,随后便也站在一旁抹眼泪。 傅珺静静地偎在蒋嬷嬷的怀中。这个怀抱与王氏或傅庚不同,她让傅珺想起了前世的外婆。她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外婆也曾这样搂过她。 外婆是个瘦小的妇人,有一副单薄的肩膀,像是承不住任何重量。可她的怀抱却很温暖,暖得足以撑起一方天地。 傅珺觉得,蒋嬷嬷就像她的外婆,慈祥和善,永远只会对她好。她不由自主反手抚着蒋嬷嬷的背,柔声道:“嬷嬷别哭了,我没事。”说着又想起那女拐子嫌自己沉的话来,便又笑道:“我还要谢谢嬷嬷呢。” 蒋嬷嬷擦着眼泪道:“姑娘谢老奴做什么?” 傅珺便笑道:“谢谢嬷嬷给我穿了那么多衣裳啊,我在外头这大半个晚上都没觉着冷呢,这都是嬷嬷的功劳。”至于那女拐子的事情,傅珺没敢说,怕吓着蒋嬷嬷。 蒋嬷嬷听了傅珺的话便笑了起来,又想起这一晚上姑娘受的罪。便又擦擦眼角道:“姑娘没冷着就好。”说着眼圈便又红了。 傅珺便照着傅珈跟侯夫人撒娇时的样子,将头在蒋嬷嬷肩膀上蹭了两下,又转首看着青蔓道:“还要谢谢青蔓,过会子姑娘我会好好赏你的。” 青蔓奇道:“咦。姑娘连婢子也要谢么?婢子做了什么了?”说罢她转转眼珠,立马又欢喜地道:“啊,婢子知道啦。定是婢子今儿扫地时没砸坏东西,姑娘才要赏的,对么?” 蒋嬷嬷便向她头顶拍了一下。轻叱道:“又胡说了,没砸着东西也要赏,这院儿里多少人从不砸东西的,姑娘还赏不过来了呢。” 青蔓便揉着脑袋嘟囔道:“我就猜猜嘛,嬷嬷又打我。” 傅珺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行啦行啦,过会子你就知道了。我要去见爹,你们给我穿得利索点儿。” 蒋嬷嬷听了这话,忙与怀素一同服侍着傅珺起身,一时间。众人打水的打水,穿衣裳的穿衣裳,梳头发的梳头发,傅珺连一根手指头都不必动,便被服侍得无微不至。 被一群丫鬟妈妈环绕着的傅珺,不由想起几个小时前,自己站在梯子上,上不去也下不来,尴尬无比的样子来。随后,便又想起了那个人。 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是不是还在一个人喝酒?傅珺心中生出淡淡的怅惘。目光变得游离起来,凝视着眼前的铜镜。 镜中的傅珺有一张圆嘟嘟的脸,漆黑的眉眼还带着浓重的孩子气,头发被青蔓梳成了丫髻。看上去更显稚气。 即便在临别之际,他的手轻抚在她的发上,那也只是成年人对小孩子的爱护而已。傅珺知道,她现在就是在发梦,而这个梦也绝不可能长久。可知道是一回事,她管不住自己的心。她的心偏要这样跳动,她也无可奈何。 “姑娘便戴这对钗子可好?”青芜的声音传了过来,将傅珺拉回了现实。她看了看镜中那对造型可爱的珍珠梅花钗,点头道:“就这个吧。”总归怎么着打扮都是个孩子,傅珺除了放下心思,亦别无他法。 不多时,蒋嬷嬷她们便将傅珺收拾得妥妥当当的。见窗外天色微明,傅珺便带着人轻手轻脚出了暖阁,先去西次间看望王氏。 王氏仍在昏睡着,沈妈妈守在旁边,一双眼睛熬得通红。见到傅珺她便流下泪来,拉着傅珺的手一个劲儿地念佛。 傅珺宽慰了她两句,便走到了架子床前去看王氏。 王氏的面色并不好,青白里透着腊黄,嘴唇干得起了皮。只不过一晚未见,她整个人便瘦了一圈,像是被抽去了水分似的。 傅珺将手轻轻覆在王氏的手背上。 王氏的手指纤长柔软,安静地伏在傅珺的掌中。傅珺记得,有许多次,这纤长而柔软的手指会轻捏她的鼻尖儿、抚她的抓鬏,还会玩笑似地掐她的脸蛋儿。 可现在,这只手却静静地搁在锦被旁,一动也不动。那微凉的触感硌着傅珺的手,也硌着她的心。 她在王氏的身边站了好一会,轻轻替她掖好了被角,把那只微凉的手收进被中,又将几缕散乱在枕上的发丝理顺了。 在傅珺做着这些时,王氏那张美丽而憔悴的脸上一直没有任何表情,双眼闭得紧紧的,睡得很沉。 傅珺望着王氏的脸轻轻叹了口气,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来到明间后,傅珺先嘱咐怀素回去休息,不许她再跟着服侍,后又叫了流风与兰泽两个过来,叫她们去替沈妈妈。沈妈妈熬了一夜,也该睡一会子歇歇了。 待将一应事情分派好后,傅珺便走出了正房。 外面的天空还是暗青色的,云层厚厚地压在头顶。没什么风,那木樨树的枝桠在半空里虬结着,将一方天空切割成了凌乱的碎片。 傅珺轻吸了口气,寒冷的空气灌进了肺腑,让她想起昨夜冷风刮面的情景。她紧了紧身上的小披风,步下台阶向院门走去。 “吱哑”一声,院门忽然开了,一个玄衣青带的修长身影自门外大步走了进来。 “爹。”傅珺向着来人轻唤了一声,加紧两步走上前去。 傅庚听到声音,举目向傅珺这边看了一眼,一双长眉立刻锁得紧紧的,似是有什么心事。(未完待续。) 第087章在线阅读 <!--t; 第087章 - 肉肉屋 第091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91章 <!--go--> 傅庚连忙谦辞,心情却是复杂得很,又是骄傲又是有些担心。女儿如此早慧,他这个做父亲的难免有些心忧。而后又见傅珺便立在那陆丹身旁,清亮的眸子里神采飞扬,竟与往日大不相同,傅庚心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欢喜。 傅珺转首看向郑典,甜甜一笑道:“郑大人现下可信了么?” 郑典面上闪过几分尴尬,拱手道:“在下拜服。” 傅珺笑了笑,便又转向陆丹,继续描述着那女贼的形貌,在陆丹作画时,时而便说一句“低一点,偏左些”之类的话,一点点地进行修正,而那画中女人便也渐渐清晰起来。 此时堂中诸人哪还有半分怀疑,那郑典看着傅珺的眼光都有点敬畏了。心道可惜傅四姑娘是个女孩,若要是个男孩,这平南侯府只怕得出个状元爷。 傅珺自是没注意到郑典的心路历程,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郑丹的画稿上。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画像便完成了,与那女拐子倒有七、八分的相似度。傅珺对古人的白描画法原本便没抱太大希望,画到这个程度她已经很满意了。 说完了女人,傅珺又开始描述那个钱宝。开口之前她先歪头看了看傅庚,问他道:“爹爹您有多高?”目测傅庚有一米八的样子,但她不知道如何换算到古代的尺寸。 傅庚未曾说话,郑典便笑道:“依下官看,傅编修应有五尺八寸左右,四姑娘可记得那钱宝有多高?” 傅珺便在心里换算了一会,觉得算得有点头晕,于是便干脆地道:“那钱宝大约到爹爹的下巴这么高,长脸,皮肤白,眉稀,小眼。手有粗茧……”却是又将钱宝的样貌说了一遍,甚至连他衣角上沾的东西也说了。 托傅珺那超强记忆的福,她经过认真回忆,终于看清了沾在钱宝衣襟上的东西。那是一粒白色的大颗粉粒,于是她便也将之说了出来。还有他身上的膻味,傅珺也加了进去。 在傅珺的精确描述与陆丹的熟练技法之下,不过片刻,那钱宝的画像也完成了。亦是有七、八分的准。 说完了钱宝二人的样貌之后,傅珺又将其余三人的样貌皆细细描述了一番,尤其对那个阴鸷男人描述备细,将剩下的三幅画像也完成了。最后傅珺又加了一句:“那个两眼不一样大的人,应是他们的首领。” 郑典便问道:“傅四姑娘何出此言?” 傅珺便道:“那人面貌虽普通,然而眼神却很凶恶,看着就叫人害怕,且另两个人无论有何事皆先向他禀报;此外,他行事谨慎,一直藏在墙根的阴影下。不露形貌。若非凑巧放烟口,我也看不清他的样貌。”还有另外一点,这人心狠手辣,杀人灭口不带分毫犹豫。傅珺相信这人手上定有人命,只怕还不止一两件。 唐寂面露嘉许之色,道:“傅四姑娘小小年纪,见识倒多。” 傅珺含笑垂首,脑中却又想起了那个在寒风中飘散的阴冷声音。现在回想起来,那个人说话的口音,与唐寂倒有几分相似。 傅珺便抬起头来。向着唐寂道:“唐伯伯,我斗胆说一句话,还请您勿怪。” 唐寂道:“不怪不怪,你且说来。” 傅珺便道:“方才听唐伯伯说话极是耳熟。听着倒是与那贼人首领的口音有几分相似。” “哦?”郑典立刻问道,“姑娘连那人说话的口音都记得?” 傅珺点头道:“是,能记得。” 郑典不由赞叹地道:“傅四姑娘岂止过目不忘,过耳亦不会忘啊。” 傅珺低下头来装害羞,心中却有些发虚。 是,她的确是过目不忘。但仅限于被动记忆。若是现在谁拿本书让她背,她肯定得傻眼。 唐寂便道:“我祖藉四川,傅四姑娘真觉得那人与我说话相似么?” 傅珺凝眉思索了片刻,道:“那人口音是与唐伯伯相似,但却不十分像。”说到这里她便闭上眼睛,回忆着那个大小眼男人说话的声音,一面便模仿着说了出来。 傅珺不知道自己学得像还是不像,她只知道,当她睁开眼睛时,一屋子人皆面色古怪地盯着她,青蔓更是一脸忍笑的表情。 一个六岁的小女孩,竭力模仿一个成年男子的语气说话,本已十分怪异。更兼那人口音古怪,由傅珺学来,真是十二分的滑稽。 唐寂亦是一脸古怪的表情,却点头叹道:“难为四丫头了。”却是省去了傅四姑娘的称呼,语气上与傅珺便更亲近了些。 郑典也有些挠头。这傅四姑娘学人说话的口音实在古怪得很,根本听不清出自何处,这也不好查啊。 傅珺见了众人表情,便有些气馁。她也只是记忆力好些而已,若论模仿能力只怕还是不够。 便在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陆丹蓦地轻声道:“下官听着,傅四姑娘方才说话,倒与下官家中表姑母的口音很像。” “哦,你可能确定?”唐寂站起身,抬高了声音问道。 陆丹肯定地道:“下官觉着确实很像。我那表姑母是四川乌蒙一带的。” 郑典立刻道:“四川乌蒙,倒与唐大人同出一省。” 唐寂亦道:“正是。我乃四川保宁府的,离着乌蒙那里颇远,两地方言想是颇有差异。” 郑典不由面露喜色,道:“下官立刻便禀明许大人,搜索在京的乌蒙县人。” 傅珺一听搜查范围已经定了,不由心里有些打鼓:万一她模仿有差,学错了口音,误导众人便不好了。于是便忙道:“郑大人且慢。我方才学的不一定像,万一错了,只怕耽误时间。能否请郑大人叫个乌蒙县的人来,说几句话与我听,让我再确认一次?” 唐寂一听此言有理,便道:“如此也好,四丫头想得周到。”说罢便叫陆丹速去将他表姨母请过来,陆丹忙领命去了。唐寂便也起了身,向傅庚及傅庄请辞。 他此次前来,原未抱多大期望,只是本着宁错不缺的想法,希望从傅珺这里多少获取些信息。 可万没想到,傅珺的表现竟是如此出色,不仅细述前事,更帮着画影图形,将五个贼人外貌尽皆绘出,甚至还能帮着确定贼首来历。若此案得破、稚儿得返,傅珺的功劳可是头一份儿的。 思及此,唐寂更是心急如焚,恨不能立马便飞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之妻子老母,好让家人略略安心。 傅庚与傅庄皆知唐寂心思,见此间事了,便也不再留客,由傅庄送了唐寂出去。临行前,唐寂还特意对傅珺和声道:“过些时候得了空儿,便到伯伯家里去玩。” 傅珺乖巧应下了,躬送唐寂出了门。(未完待续。) ps: 作者君回来了。谢谢thlu、6353636、帕姬里丝.鬼神的月票,终于满20票啦,今天加更一章,谢谢大家的支持哈。请大家继续这么给力下去,作者君很想经常加更的说。 第091章在线阅读 <!--t; 第091章 - 肉肉屋 第09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92章 <!--go--> 不多时,那陆丹便带着表姑母到了,傅珺便与她聊了几句,最后确定那贼首正是四川乌蒙县人,郑典便亦与陆丹一同请辞。 傅庚便叫傅珺在品藻堂等他回来,随后陪着他二人出了门。 傅珺品藻堂中坐了一会,喝了几口茶,又吃了两块点心,与青蔓、青芜两个说笑了几句,心情颇为放松。 终于将所知信息全部提交给了相关部门,她也安心了。此时方才有闲情打量这间屋子。 这屋子布置得极简洁,桌椅皆是花梨木的,多饰以云纹,造型典雅。那几盆兰草秀叶舒展,姿态娴雅,观之可喜。傅珺便细细赏玩了一会。 便在此时,忽听门外脚步声响,随后重帘挑起,一个穿着灰色衣裙的女子,步态端方地走了进来。 傅珺目注来人,不由挑了挑眉:居然是她! 这女子傅珺识得,便是那天奉侯爷之命来请巧云的那个灰衣女子。当时,她身上的气度便让傅珺很是难忘。她万没想到,会在品藻堂里与她再度重逢。 那女子似是也没料到屋中有人,见到傅珺,她双眉微微一动,随后便立刻屈身向傅珺见礼道:“见过四姑娘。” 傅珺对这个女子简直是佩服至极。 方才见到傅珺一行人,她明明十分惊讶。可是,她的面部表情、肢体动作却几乎没什么变化,只双眉微动了动。这种强大的自控力,傅珺自忖是没有的。 “快快请起。”傅珺忙道。她知道这女子身份不一般,便微侧了身子只受了半礼, 那女子起身后便淡然地站在那里,垂首敛息,毫不起眼,若不是傅珺正看着她,会以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 傅珺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问道:“敢问这位嫂子如何称呼?” “回姑娘的话,我娘家姓许。”那女子恭声道。 傅珺注意到。她自称“我”而非“婢子”之类,便知她并非府中奴仆,对她的态度便更不敢随意了,微笑道:“爹方才出去了。叫我在这里等他。许娘子若有事还请自便。” 许娘子便躬了躬身,提步走到几盆兰草前,从袖中拿出一只竹剪刀来,细细地检视那兰草一番,修掉了一片叶子。随后便走到雕了空心十字纹的檀木敞架前。从上取下一只定窑梅纹小瓷壶来,向那几盆兰草里浇了些水,最后又拿了一方干净的细棉布手巾,将兰草的叶子全部擦拭了一遍。 在做这些事时,许娘子始终不出一声,对傅珺更是看也未看一眼。这般行径,常人做来只怕会显得无礼。可偏偏这许娘子举手投足间,从容自在却又不显突兀。即便是背对着人,那姿态里亦有一种礼仪在。 傅珺两辈子加起来也算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似许娘子这般的人物。细想起来。傅珺对她的评价只有二字:得体。这种由内而外,几乎要透进骨子里的得体,让人舒服却又有距离感的行为模式,傅珺看得几乎入了迷。 此刻的傅庚自是不知,他家女儿在品藻堂看个女人看得入了迷。方才送走了郑典等人之后,他便去外书房与侯爷说话,说的是昨晚的事情,傅庄亦在座。 侯爷负手站着,沉声问道:“你说康保义跑了?” “是,昨晚带人去他家时。人已经不在了,细软亦皆不在。”傅庄低声道。 傅庚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砰”地一掌拍在桌上,震得那桌上的物件儿晃了两晃。他冷冷地道:“我倒要看看这厮能跑去哪里。” 侯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问傅庄道:“查出了些什么?” 傅庄便道:“昨儿连夜提了所有跟出门的下人来审,俱都说,当时指派给三房的是石嫂子、丁妈妈与小桩儿。众人出府不久,那康保义突然来了,叫走了丁妈妈与小桩儿,说有旁的差事。另带了二人来替换。经查那二人便是跑了的那贼婆子与贼小子。” “那丁妈妈与小桩儿怎么说的?”傅庚便问道。 傅庄道:“他二人说辞倒是一致,皆说康保义予了他们几百钱,支他们去买香烛,说是府里等急用。” 傅庚便冷声道:“这贼子倒狡猾,怕这两个提前回府叫人起疑,索性支了他们四处逛去。” 傅庄便道:“正是这话。那丁妈妈便借空儿回了趟家,小桩儿倒去买了香烛,只那路上人多,耽搁了许多时候。” 傅庚又道:“我叫人去查了那康保义,倒查出件事来。”说罢他又是冷笑了一声,恨恨地道:“那康保义/性/最好赌,时常出入各大赌坊。半年前,他欠下了大笔赌债,后不知怎样竟还清了,出手还十分豪阔,逢人便说与人合伙贩货发了一注财。曾有人见他跟个叫汪贵的地痞过从甚密。” “那汪贵呢?可查出此人不曾?”侯爷便问道。 傅庚沉着脸道:“早跑得没影了。这人原是个波皮无赖,又无家室,往来人等三教九流,查起来十分棘手。” 侯爷听了,沉吟不语。 旁边的傅庄一直面色阴沉,攥着眉心不说话。 那康保义原是前院的三管事,平素为人谨慎、极少言语,任谁也想不到他竟嗜赌成性。说起来,他能够提到管事一职上,还与张氏有些关系。 张氏之所以提拔康保义,是看在他既不投靠侯夫人,亦与其他几房无甚关系的份上,方才将他提了上来。按说前院之事张氏是插不上手的,她是借了傅庄之力做成此事,傅庄亦是知晓的。 本以为可以慢慢将之收为己用,却不想被康保义这条毒蛇反咬了一口,闹出这样大的事情来。只要一想到昨晚之事,几乎桩桩件件都着落在长房身上,傅庄便觉得遍体生寒,那眸中的冷意便越发地重了。 平南侯负手走到窗前,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沉声道:“再继续查。我平南侯府绝不能平白叫人算计了去。” 傅庚静了静,方淡淡地应了声“是”,随后便向侯爷躬了躬身,又对傅庄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外书房。 外面的天空依旧阴沉,云层比方才更厚了些,远远看去,那铅色的云朵便像是压在平南侯府的上空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傅庚呼出胸中一口浊气,面上浮出个冷笑来,回首望了外书房一眼,便踏上了前湖旁边的一条甬路。 这条甬路就着那一面湖水,蜿蜒着伸向前方,似凭空里抛出的一带匹练。傅庚负着手,独自一人缓步前行。四下无声,连风声亦就此停息了下来,满世界的寂静。(未完待续。) ps: 晚上来有一章,请大家不要走开哦。顺便再弱弱地上来求个月票,鞠躬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第092章在线阅读 <!--t; 第092章 - 肉肉屋 第09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94章 <!--go--> 谢太太派人探望王氏一事,很快便在侯府里传开了。 傅珺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想的,只知道当天下午,傅瑶便登门拜访,不仅送了傅珺爱吃的果子来,还哭着跟傅珺道恼,自责那天不曾好好陪着傅珺,致令她走失。 傅珺便顺着她的话道:“原不是三姐姐的错儿,是我自己贪玩看岔了道儿,所幸没走多远便碰见了爹爹。” 傅珺说的是侯爷亲定下的说辞,她被拐一事被严令封口,因而除傅庄、傅庚兄弟并侯爷外,此事便只那天来的靖南伯等人知晓。外头的人皆以为那天傅珺是走丢了。 傅瑶便又自责了几句,向傅珺赔了罪,又留下了几部新书予她解闷,这才去了。 她前脚才走,崔氏与张氏便接连派了丫鬟前来问侯王氏与傅珺,送了好些衣料玩器等等。 第二天一早,傅珈与傅珍也联袂而来,随后傅珺的几个哥哥弟弟也来探望了一回,又有侯夫人着人送东西过来,一时间,冷清许久的秋夕居又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傅珺对这些迎来送往既不欢迎、亦不排斥。于她而言,这就像一份工作,她是按着职场的那一套来应对的,说话行事比以往更多了三分谨慎。 原以为这热闹不会维持多久,谁想,却偏有人要来凑这个热闹,且这凑热闹的人来头还极大,竟连侯爷并侯夫人皆惊动了。 这来凑热闹的不是旁人,却是宫里的太后娘娘。 便在傅瑶来访的第二日下晌,傅庚忽然提前回府,一进秋夕居便道:“宫里马上要来人宣棠姐儿进宫,你们快快准备准备,一会去前头听旨。” 王氏最近是被吓怕了,闻言便白了脸儿,颤声道:“宫里来人叫棠姐儿?是出了什么事不成?棠姐儿还是个孩子呢,叫她进宫做什么去?” 傅珺也睁大了眼睛,心中生出几分警惕。在她前世读过的所有宅斗小说中。举凡进宫,一准儿没好事。落个水啊、罚个跪啊、挨个巴掌啊,那都是小意之类的,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她已经够点儿背的了。难道这还没完么?这进宫又是唱的哪一出? 见王氏面白如纸、神情惶急,傅庚十分心疼,上前几步轻轻拉过王氏的手,柔声安慰她道:“你莫慌,且听我说。是太后娘娘要见棠姐儿来着。不知娘娘打从哪里打听到了棠姐儿。只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想要找过去说个话儿。” 王氏高高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犹自不信,问道:“真是这样么?你莫要哄我,过会子我可是要跟着过去的。” 傅庚便笑道:“你不说也要叫你的,一家子都得去领旨。快些换了衣裳,那传旨的宫人稍后便到,圣上叫我先回来知会一声。” 王氏忙叫沈妈妈准备衣裳,又拉了傅珺过来,将她身上的衣裳端详了一会。心中依旧还是放不下,便搂过傅珺,蹙眉对傅庚道:“我还是担心,你也知道去年秋天赏花宴那件事,那宫里……棠姐儿还这么小,前些时候儿才出了事,我真是……真是放心不下。”说着她的眼圈儿便红了,搂着傅珺的双臂又紧了紧。 傅珺轻轻地抬起手,在王氏的背后抚了两下,糯声道:“娘别担心。棠姐儿定不会有事的。爹肯定都安排好啦。” 傅庚亦温声道:“此次乃是圣上口谕,又有太后娘娘的懿旨,那起子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上头动手脚。” 王氏便叹了口气。将女儿又搂紧了些,道:“但愿如此。” 因时间紧迫,王氏便再是担心,也不得不强按着心头的不安,替傅珺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王氏自己亦换了新衣。收拾妥当后,一家三口带着仆从,乘了软轿前往藏微楼。 藏微楼位于平南侯府正门中轴线上,飞檐雕柱,建造得十分庄严,乃是专用来接请圣旨、迎接贵宾之所。 此刻,藏微楼的明间里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侯爷与侯夫人等有官职品级的,自是穿着品级服饰。余者亦是个个一身簇新,穿得比过年亦不差。傅珈还将侯夫人之前赏的镶红宝绞丝双蝶金钗也戴上了,打扮得十分华丽。傅瑶则是戴着过年时傅庭才给的金锁,傅珍还抹了些胭脂,看着倒比往常多了几分精神。 平南侯府已经许久不曾迎过圣旨了,傅庚又说得含糊,因此大家皆不知出了何事。此时此刻,虽是满堂的香纱馥绸、金珠玉珮,却人人面色不宁。侯夫人更是眉头深锁,满面忧色。 不多时,那传旨的太监便到了,平南侯并侯夫人打头,一屋子人皆跪在当地,听着那太监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的官话,四平八稳地念完了太后的懿旨,众人方才领旨谢恩。 待起身之后,众人面上的神情皆放松了一些,便有些微情绪起伏,亦隐于表面的欢容之下。侯夫人看傅珺的眼神更是慈和到了十二分,那亲善宠溺的表情直叫傅珺以为,自己那三个月的冷脸是看错了。 太后娘娘亲下懿旨,指名要见自家的姑娘,这可是长脸的事儿。甭管她老人家召见的是谁,这荣耀却是属于平南侯府的,连带着府里一众姑娘们的身价,也要跟着往上涨一涨。 如此好事,侯爷与侯夫人自是欢喜。傅庄亲手将一只精致的锦囊予了那公公,那公公用手捏了捏,便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袖中,面上的笑又浓了两分,和声道:“叫你们家四姑娘准备着,明日辰初进宫,可别误了时辰。” 侯爷与侯夫人皆恭声道:“是。”那公公便由傅庄亲自送了出去。 侯夫人便笑容满面地对傅庚道:“棠姐儿可真有福气,竟被太后娘娘惦记着,我也为你们欢喜。” 傅庚微笑着垂首道:“是母亲平素教得好。” 王氏亦笑谦道:“这是您与侯爷福气大,泽及后人,我们不过跟着享福罢了。” 侯爷与侯夫人听了这话,十分之受用。侯爷便捋着胡须对傅庚笑道:“我就说四丫头是个有福的,果然没说错吧,这福气不就来了么?” 崔氏便笑着上前道:“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连带着我们也跟着沾光呢。只一件,现下可不是说话的时候,这宫里的礼仪,四丫头这会子也要学起来了。” 她的话提醒了侯夫人,侯夫人立刻道:“正是这话,还是你虑得是。便是现下学着,只怕也有些来不及了。”说着便微蹙眉头思索起来。(未完待续。) 第094章在线阅读 <!--t; 第094章 - 肉肉屋 第09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95章 <!--go--> 谢太太派人探望王氏一事,很快便在侯府里传开了。 傅珺不知道这些人是如何想的,只知道当天下午,傅瑶便登门拜访,不仅送了傅珺爱吃的果子来,还哭着跟傅珺道恼,自责那天不曾好好陪着傅珺,致令她走失。 傅珺便顺着她的话道:“原不是三姐姐的错儿,是我自己贪玩看岔了道儿,所幸没走多远便碰见了爹爹。” 傅珺说的是侯爷亲定下的说辞,她被拐一事被严令封口,因而除傅庄、傅庚兄弟并侯爷外,此事便只那天来的靖南伯等人知晓。外头的人皆以为那天傅珺是走丢了。 傅瑶便又自责了几句,向傅珺赔了罪,又留下了几部新书予她解闷,这才去了。 她前脚才走,崔氏与张氏便接连派了丫鬟前来问侯王氏与傅珺,送了好些衣料玩器等等。 第二天一早,傅珈与傅珍也联袂而来,随后傅珺的几个哥哥弟弟也来探望了一回,又有侯夫人着人送东西过来,一时间,冷清许久的秋夕居又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傅珺对这些迎来送往既不欢迎、亦不排斥。于她而言,这就像一份工作,她是按着职场的那一套来应对的,说话行事比以往更多了三分谨慎。 原以为这热闹不会维持多久,谁想,却偏有人要来凑这个热闹,且这凑热闹的人来头还极大,竟连侯爷并侯夫人皆惊动了。 这来凑热闹的不是旁人,却是宫里的太后娘娘。 便在傅瑶来访的第二日下晌,傅庚忽然提前回府,一进秋夕居便道:“宫里马上要来人宣棠姐儿进宫,你们快快准备准备,一会去前头听旨。” 王氏最近是被吓怕了,闻言便白了脸儿,颤声道:“宫里来人叫棠姐儿?是出了什么事不成?棠姐儿还是个孩子呢,叫她进宫做什么去?” 傅珺也睁大了眼睛,心中生出几分警惕。在她前世读过的所有宅斗小说中。举凡进宫,一准儿没好事。落个水啊、罚个跪啊、挨个巴掌啊,那都是小意之类的,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她已经够点儿背的了。难道这还没完么?这进宫又是唱的哪一出? 见王氏面白如纸、神情惶急,傅庚十分心疼,上前几步轻轻拉过王氏的手,柔声安慰她道:“你莫慌,且听我说。是太后娘娘要见棠姐儿来着。不知娘娘打从哪里打听到了棠姐儿。只说是个有福气的孩子,想要找过去说个话儿。” 王氏高高悬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却犹自不信,问道:“真是这样么?你莫要哄我,过会子我可是要跟着过去的。” 傅庚便笑道:“你不说也要叫你的,一家子都得去领旨。快些换了衣裳,那传旨的宫人稍后便到,圣上叫我先回来知会一声。” 王氏忙叫沈妈妈准备衣裳,又拉了傅珺过来,将她身上的衣裳端详了一会。心中依旧还是放不下,便搂过傅珺,蹙眉对傅庚道:“我还是担心,你也知道去年秋天赏花宴那件事,那宫里……棠姐儿还这么小,前些时候儿才出了事,我真是……真是放心不下。”说着她的眼圈儿便红了,搂着傅珺的双臂又紧了紧。 傅珺轻轻地抬起手,在王氏的背后抚了两下,糯声道:“娘别担心。棠姐儿定不会有事的。爹肯定都安排好啦。” 傅庚亦温声道:“此次乃是圣上口谕,又有太后娘娘的懿旨,那起子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上头动手脚。” 王氏便叹了口气。将女儿又搂紧了些,道:“但愿如此。” 因时间紧迫,王氏便再是担心,也不得不强按着心头的不安,替傅珺换了身见客的衣裳,王氏自己亦换了新衣。收拾妥当后,一家三口带着仆从,乘了软轿前往藏微楼。 藏微楼位于平南侯府正门中轴线上,飞檐雕柱,建造得十分庄严,乃是专用来接请圣旨、迎接贵宾之所。 此刻,藏微楼的明间里已经站了一屋子的人。侯爷与侯夫人等有官职品级的,自是穿着品级服饰。余者亦是个个一身簇新,穿得比过年亦不差。傅珈还将侯夫人之前赏的镶红宝绞丝双蝶金钗也戴上了,打扮得十分华丽。傅瑶则是戴着过年时傅庭才给的金锁,傅珍还抹了些胭脂,看着倒比往常多了几分精神。 平南侯府已经许久不曾迎过圣旨了,傅庚又说得含糊,因此大家皆不知出了何事。此时此刻,虽是满堂的香纱馥绸、金珠玉珮,却人人面色不宁。侯夫人更是眉头深锁,满面忧色。 不多时,那传旨的太监便到了,平南侯并侯夫人打头,一屋子人皆跪在当地,听着那太监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的官话,四平八稳地念完了太后的懿旨,众人方才领旨谢恩。 待起身之后,众人面上的神情皆放松了一些,便有些微情绪起伏,亦隐于表面的欢容之下。侯夫人看傅珺的眼神更是慈和到了十二分,那亲善宠溺的表情直叫傅珺以为,自己那三个月的冷脸是看错了。 太后娘娘亲下懿旨,指名要见自家的姑娘,这可是长脸的事儿。甭管她老人家召见的是谁,这荣耀却是属于平南侯府的,连带着府里一众姑娘们的身价,也要跟着往上涨一涨。 如此好事,侯爷与侯夫人自是欢喜。傅庄亲手将一只精致的锦囊予了那公公,那公公用手捏了捏,便不动声色地塞进了袖中,面上的笑又浓了两分,和声道:“叫你们家四姑娘准备着,明日辰初进宫,可别误了时辰。” 侯爷与侯夫人皆恭声道:“是。”那公公便由傅庄亲自送了出去。 侯夫人便笑容满面地对傅庚道:“棠姐儿可真有福气,竟被太后娘娘惦记着,我也为你们欢喜。” 傅庚微笑着垂首道:“是母亲平素教得好。” 王氏亦笑谦道:“这是您与侯爷福气大,泽及后人,我们不过跟着享福罢了。” 侯爷与侯夫人听了这话,十分之受用。侯爷便捋着胡须对傅庚笑道:“我就说四丫头是个有福的,果然没说错吧,这福气不就来了么?” 崔氏便笑着上前道:“果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连带着我们也跟着沾光呢。只一件,现下可不是说话的时候,这宫里的礼仪,四丫头这会子也要学起来了。” 她的话提醒了侯夫人,侯夫人立刻道:“正是这话,还是你虑得是。便是现下学着,只怕也有些来不及了。”说着便微蹙眉头思索起来。(未完待续。) 第095章在线阅读 <!--t; 第095章 - 肉肉屋 第09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096章 <!--go--> 若论进宫的礼仪,侯夫人倒是可以教上一教的,只是一想到教的对象是傅珺,她的心里便百般的不舒服。然而,进宫乃是头等大事,关系着整个侯府的脸面,侯夫人便再不愿意,也不能在这上头轻忽。 想至此,侯夫人便抬起头来,打算对侯爷说起此事。没想到她还未开言,傅庚却已经冲着侯爷躬身道:“儿想向您借一人教授棠姐儿宫中礼仪之事,并明日进宫亦由此人相陪,还望父亲允准。” 傅庚清朗的声音在藏微楼里回荡着,侯爷与侯夫人同时便是一顿。 侯夫人还保持着方才抬头将言的姿势,那面色却有些僵,不自然地看了傅庚一眼。侯爷闻言却是双眉微轩,旋即又放平,眯着眼一时未语。 屋中的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傅珺不由微微讶然。 傅庚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怎么侯夫人与侯爷的反应,却是如此不悦?尤其是侯爷,方才那个轩眉的微表情,是人生气或发怒前的一种反应。 难道说,傅庚的这个要求让平南侯很不开心?傅珺一面暗自揣测着,一面细细观察侯爷的微表情。 却见平南侯微眯着双眼思忖了一会,便即道:“好,我允你便是。你要借谁?” “许娘子。”傅庚立刻道。 平南侯像是早有所料,神色分毫未动,只点了点头,挥手叫了个人来低声吩咐了一句话,便站起身来道:“叫棠姐儿好生准备着,我前头还有事。”说罢便带着人大步走了出去。 傅珺看着侯爷高大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迟疑了一会,便也跟着出了房门。 外头的雪仍在下着,晶莹的雪片絮絮洒落,宛若一场无声而盛大的舞蹈。傅珺吸了口气,空气清润温和,带着一种雪天才有的温暖与柔滑。她凝目看去。却见平南侯的身影便在不远处。他未曾沿廊下行走,而是在这漫天的冰雪世界里大步疾行。 “祖父。”傅珺唤了一声,步下台阶急步追了过去。 侯爷闻声回身看去,却见傅珺披着小红斗蓬。摆手蹬脚,奋力踏过几乎埋过小腿的积雪,跌跌撞撞地向这边行来,一面走一面还叫着“祖父等等我”。 平南侯一直微蹙的眉头放松了下来,面上不由自主地便带了几分笑意。负手望着那一身红衣的小人儿道:“棠姐儿跑出来做什么?找祖父有事?” “嗯,”傅珺一面用力点头,一面大口地喘着气,加紧几步奔到侯爷身前,仰起脸道:“祖父,孙女有一事相求。” 听了傅珺所言,平南侯的脸上便露出一丝兴味来,问道:“何事?” 傅珺飞快地组织了一下语言,言简意赅地道:“孙女想要那两个丫鬟回秋夕居。” “哦?”侯爷的双眉微挑,“你说的是那两个跟你去灯会的丫鬟?” “正是。”傅珺点头道。 侯爷便问:“为什么?” 傅珺道:“因为她们罪不致受重罚。” “哦?”侯爷笑得更加兴味了:“身为奴才却任主子走失。罪还不重么?” 傅珺闻言不由一笑,道:“祖父,孙女说句大不敬的话,便那天是爹爹亲陪着孙女,孙女只怕也还是会走失的。” 傅珺此言大有深意,侯爷的面色蓦地冷了下来,眼神变得有些莫测,看着傅珺不出声。 傅珺却展颜道:“因为孙女太想喝张子秀家的豆浆啦,一定会求了父亲过去的。此事若论有错,头一个错的便是孙女。您想呀。连爹都拦不住孙女,涉江与回雪不过是小小丫鬟,更拦不住孙女儿啦。” 她说话的语气十分轻松,大大的眼睛里带着孩子的天真与童稚。侯爷闻言面色稍缓了一些。 “更何况。”傅珺继续说道:“孙女以为,她们唯一的错误,便是在那天的那个时间,出现在了孙女的身边。也正因如此,孙女才信得过她们。” 说这些话时,傅珺眼中的天真与童稚尽皆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与侯爷相处极少,但对这位侯府最高领导者的喜恶,傅珺却并不陌生。一个人的微表情不仅可以表达情绪,也是其性情的一种体现。 傅珺知道,在一定条件下,平南侯喜忠直勇决之人,但这种忠直勇决又不能是愚忠愚勇;身为上位者,在不触及底线的情况下,若有人能小小地挑战一下他的权威,他会觉得兴味。 比如此刻,在听了傅珺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后,侯爷眼中的兴味便又浓了。 “你就这么信得过她们?”侯爷微笑着问道,“你就不怀疑她们与你走丢一事有关么?” “若真有关,她们还会只在柴房里关着么?”傅珺歪着脑袋反问道。 侯爷一怔,眼中渐渐露出几分讶色,凝视傅珺良久,方又问道:“为何不去向你祖母求情,却来求祖父?” 傅珺早知道他会这么问,也知道这个问题若回答不好,她的努力只怕要落空。 可是,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她之所以来求侯爷,所恃者不过是那点儿小功劳而已。比如她猜测:太后娘娘召她进宫,很可能是知道了她帮着破案的事情;而太后召见又预示着,案子很可能已经破了,孩子们被找回来了,唐寂也很可能说了她好话之类的。 当然,这些都是她倒推出来的,做不得准。但至少,太后娘娘下旨召见,这是给侯府长脸的事。她傅珺借此之功提个小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而更重要的是,侯夫人不待见傅珺。傅珺若求到侯夫人那里,就算表面上她答应了,暗中必定要做手脚。只要事情上升到侯夫人这个高度,就会演变成三房与侯夫人的对抗,最后的结果便很难说了。可是这些话,她又没办法说出口。 一时间,千言万语汇聚于心,傅珺却找不出合适的回答。她缓缓垂下头去,没说话,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侯爷看着倒乐了。 他确实喜欢聪明忠直之人。不过,凡事皆需要有个度。太过于聪明忠直了,却又不好。 他家这个小孙女倒还不错,心智胆量都不缺,却又不咄咄逼人。性情厚道,待下人宽厚,背后不论人是非。同时亦不乏耿直,不以虚假之言矫饰,不说违心之语粉饰。那一声长叹倒挺哀怨的,垮着肩膀垂头丧气的小模样又挺可怜的。(未完待续。) ps: 谢谢6356356、书友150216203529689、若水迢迢、卫腾芬、容书成、加菲43002、花桔子、erhh等童鞋的月票,作者君继续延时反应了。没漏下谁吧?若有遗漏请在书评区提醒一下,作者君一定改正。 最后,现在还差5票就满40票了呢,作者君好想加更的说,请大家一定要继续这么给力下去哈。虎摸你们,爱你们。 第096章在线阅读 <!--t; 第096章 - 肉肉屋 第100章(40月票加更)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00章(40月票加更) <!--go--> 侯夫人确实走得有些乏了,闻言便告了座,捧起茶杯来暖手。傅珺亦向旁坐在了张绣墩子上,向那宋宝楼打量了一眼。 这宋宝楼年纪约摸有三十四、五的样子,瓜子脸儿,白净面皮,眉眼清秀,两颊微有几粒雀斑,说起话来腮边含笑、眼角生春,一看就颇为可亲。 只见她眼风往旁一扫,便向侍立一旁的许娘子招手道:“慧君,你怎么不过来?多时不见,你倒越发精神了。” 许娘子便上前要蹲身,宋宝楼伸手拦住了,嗔她道:“跟我还这样见外。” 许娘子笑道:“今时不同往日,礼不可废。”说罢依旧蹲身行了礼,这才上前与之厮见。 宋宝楼便嗔道:“太见外了,我要恼了。”说着又轻打了许娘子的手一下,言语间轻颦浅笑,倒有着少女的清真样儿。 许娘子论年纪比宋宝楼更少,然言行作派却是端然宁和,看着倒像是比宋宝楼还大似的。而再看宋宝楼对许娘子的态度,虽亲热却绝不轻慢,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言语中亲切里带着敬重,礼数十分周全。 傅珺见了,不由暗暗点头:平南侯着实有本事,许娘子这尊大神,也难为他怎么结识的。只看这宋宝楼的态度,便能想见太后对许娘子的倚重。人都离了宫,那宫里掌事的姑姑还如此巴结,可见许娘子当年的受宠程度。 傅珺端着茶盅,坐在一张小绣墩上看着许娘子与宋宝楼说话,倒也未去打量周遭的景物。总归这皇宫里的一应物件,她识得的既少,其中的规矩讲究又不大懂,比起那些死物来,她觉得观察活人更有趣些。 傅珺这一等,便等了又是近四十分钟。期间宋宝楼与许娘子说了几句话便去了,留下两个小宫女来听使唤。许娘子便凑到傅珺跟前,与她轻声说了些觐见时的注意事项。 侯夫人一直静静坐着。并未加入许娘子与傅珺的谈话中。傅珺暗自观察之下,倒对侯夫人又有了新的认识。单看她等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依旧神态安详、举止稳重,便可知侯夫人的养气功夫亦是上好的。 在府里时大约是因着环境宽松。侯夫人并未加收敛,才会给了傅珺一种错觉,以为古代贵妇不过如此。如今看来,还是她眼界浅,把人想得太简单了。 傅珺一面听许娘子说话。一面胡乱想着,忽见那宋宝楼从外头走了进来,含笑对侯夫人道:“娘娘宣夫人觐见。” 侯夫人忙肃容起了身,整了整身上衣襟,又十分慈爱地替傅珺理了理发鬓,便携了她的手,向宋宝楼笑道:“有劳姑姑了。” 宋宝楼一笑,转身往前引路,傅珺便与侯夫人一同随她走进了岁羽殿正殿。 走过铺着红毡的石阶,跨过高高的雕着彩凤的门槛。一重门过去,又是一重门。傅珺双目微垂,并看不到殿中布置,只觉得眼前的锦裀彩绣斑斓,眼角的余光亦只觉灼灼耀眼,这满殿里竟全是以锦绣铺成的,连柱子上也包着锦缎。 另有那门边柱前的一应陈设器物等等,虽不能窥及全貌,仅从局部亦可见描金镶钿、宝光烁亮,其富丽可想而知。这让傅珺有一种刘姥姥初进大观园的感觉。饶是她有着两世人生。亦从未亲睹这般奢华景象。 这宫殿装饰之华丽繁复,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所有认知。而当她的双足踏上一方雪白的地毯时,腿脚便开始有些发软了。 这倒不是傅珺为眼前富贵所慑,而是因为。她是真的腿软。 方才那偏殿里可并不暖和,她又一直坐了四十分钟没动,腿脚都快僵了,这具六岁的小身体自是有些吃不住的。前面那段路还好,直到踏上这方雪绒覆足、洁白如云的羊毛毯时,那又软又厚的脚感。让傅珺小盆友走起来颇为吃力。 眼见前头的侯夫人便将行礼,傅珺忙赶前了两步预备跪下。 谁想,便是往前赶的这两步,她那两条小短腿就有些捣腾不过来了。左脚迈了出去,右脚却踩住了裙角,一抬步身子便往旁歪了歪,眼见着便要摔倒。 所幸傅珺反应快,本能地伸平双臂扑腾了两下,好容易找到了平衡点,许娘子又从旁轻托了一下,她这才得以站直了身子,后背已经惊出了半身冷汗。 “噗哧”,一声柔美的轻笑从前方传了过来。 侯夫人往傅珺这边瞥了一眼,虽神色未动,但那微眯的眼角却流露出了她此时的心情。 傅珺知道,她这是又被祖母嫌弃了。 不过她并不在意。 一个六岁的孩子能做到她这样不错了,换了傅珈只怕这会子早哭了出来。侯夫人不过是本来就讨厌她而已,傅珺就算一点错儿不出,侯夫人看她的眼神也不会变。 傅珺面不改色,从从容容地跟在侯夫人身后跪了下来,在司仪女官的那一句“叩”字中,准备行礼觐见。 谁想她们方一跪下,便听那个柔美的声音笑着道:“得啦都免了吧。” 旁边的司仪女官便又道了一声“起”,侯夫人与傅珺双双起了身,依旧垂首躬立着,静侯太后娘娘发话。 那柔美的声音便道:“这便是你们家四丫头?上前来我瞧瞧。” 侯夫人应了声是,携了傅珺的手踏过雪白的绒毯,踏上绣了九凤的红毡,再向前行了十余步便停了下来,那柔美的声音便道:“抬起头来。” 侯夫人轻推了傅珺一把,傅珺依言抬起头来,目光向下三十度,看着前头那件玄色翟衣上绣着的五彩金凤,感觉到一道视线静静地凝在了脸上,过了一会方听那柔美的声音道:“嗯,是个乖巧的孩子。” 侯夫人忙恭声道:“孩子还小,让娘娘见笑了。”这是委婉地就刚才之事道歉加解释。 太后笑道:“可正是呢,你们家四姑娘倒叫哀家开心了一回。”言语间对傅珺方才的失仪不仅不怪,还有欢喜之意,又笑道:“给夫人挪个座儿吧。” “是。”一旁的宫人应道,便有人上前领着侯夫人坐到了一旁的紫檀木镶螺钿金漆圆背交椅上。傅珺未得指示,不敢轻易就座,只站在原地未动。(未完待续。) ps: 加更一章送上,谢谢大家的支持,祝大家看得开心哈! 第100章(40月票加更)在线阅读 <!--t; 第100章(40月票加更) - 肉肉屋 第10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02章 <!--go--> 太后便向傅珺招了招手道:“过来,到哀家这儿来。方才怎么跑了?”又故意扳脸道:“哀家还没开口呢,小姑娘就乱跑,一会子可没糖果子吃了啊。”说罢又自笑了出来。 卢菀便笑道:“难得这孩子得了皇祖母的眼缘,有人陪着您说话儿我也开心着呢。” 太后便笑着挥了挥衣袖道:“忙你们的去吧。” 侯夫人忙行礼告退。这一回太后倒没叫起,由着侯夫人行全了跪叩之礼后,方让她离开了。 待卢菀与侯夫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宫门外,太后便挥退了旁人,只留了宋宝楼并另一个大宫女,叹了口气道:“可算走了,这下子可以好好说话儿了。” 宋宝楼笑道:“娘娘可累着了?可要进些汤水?” 太后摇头道:“累倒不累,只耽误功夫。”说着便转脸看着傅珺笑道:“听说你是个小神童,过目不忘,还帮着救了被拐的小孩子,哀家可一直等着听你说故事呢,现下便说给哀家听听吧。” 果然是为了此事。傅珺想道。看来她提供的线索起了作用,唐寂等人的孩子皆找回来了,她的努力没有白废。 此时便听见太后叫人给傅珺赐座,又赐了茶水点心,还叫宫人端了五六盘干果零食上来,放在太后手边儿上。看太后这架势,傅珺很有种变身说书人的感觉。 她略宁了宁神,将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便开口道:“启禀娘娘,事情要从臣女在上元馆酒楼前,看见了张子秀的豆浆摊儿说起……” 傅珺便将说给唐寂的那个故事版本,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有些地方还进行了艺术加工,说到紧要处偶尔还卖个小关子。因此,整段书听起来十分之跌宕起伏,别说太后娘娘听得入了神。便旁立的宋宝楼等人,也听得一忽儿惊、一忽儿喜,听到那贼首出现时,还发出了“哎呀”的轻呼声。 待傅珺将整件事说完后。岁羽殿陷入了安静之中,太后娘娘望着宫殿的一角出了好一会神,面上露出回忆的神色来,良久后方目注傅珺,微笑道:“好孩子。” 傅珺不敢直视这位大汉朝最尊贵的女人。只微垂眼眸道:“娘娘谬赞。” 太后便“噗哧”一笑,转首道:“慧君啊,是你教的她不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方才说故事的时候多有趣儿,这时候又呆了。” 许娘子上前跪了下来,恭声道:“民女不敢。” 太后便不在意地挥手道:“得了得了,又没旁人在,你也别跪了,起来说话吧。” 许娘子便依言站了起来,太后便又问傅珺道:“当真记性便这般好?” 傅珺想了想。老实地道:“启禀娘娘,臣女对那些不经意看见过的事物记性极好,但臣女背书却是不行的。” “咦?这倒真是奇了?不是说过目不忘么?”太后奇道。 傅珺惭愧地垂了头,声音低低地道:“臣女不敢妄言,读书的时候臣女就是会记不住,每次考背书都考不过臣女的大姐姐,旁的事情倒是过目不忘。臣女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太后闻言忍不住便笑出声来,道:“竟有如此奇事。”又打趣傅珺道:“必是你不喜读书。” 傅珺的头垂得更低了,半晌方道:“臣女惭愧,臣女确实不大喜欢背书。”读书她倒是喜欢的。背诵其实她也不算差,只不过相较于“超忆症”而言,她的机械记忆力也只比一般人稍强些而已。 她的回答再度令太后笑出声来,她伸出一根戴着红宝石约指的手。指着傅珺对许娘子道:“你服侍的这位姑娘倒是个憨的,跟你似的。” 许娘子俯首道:“民女不敢以公侯之女自比。” 太后笑容一顿,微有不悦地道:“叫你不必如此说话来着,若再这样,哀家便要恼了。” 许娘子轻声应了声是,这才真正地站直了身子。侍立于傅珺身后,依旧是静静地不说话。 傅珺有些惴惴,生怕太后不喜,想了想便道:“启禀娘娘,娘娘方才所言,臣女觉得是一种赞美,心中十分欢喜。” 太后见她语声糯糯可爱,不由便笑问:“为何欢喜?” 傅珺浅浅一笑,道:“禀娘娘,因为臣女许多地方皆不如许娘子,所以才会觉得能与她并比,是为赞美。” 太后便又问:“你哪里不如她了?” 傅珺便扳着手指头道:“臣女说话没许娘子好听,走路没许娘子好看,站得没许娘子直,坐得没许娘子端……” 她话未说完,太后便笑出了声来,在傅珺脑门上轻点了点道:“哎哟哟,瞧瞧这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儿,越发地笑人了。”说着便又笑了起来,一时间,大殿里皆是太后的笑声。 应该说,经过几个月的修练,傅珺不仅卖萌功力见长,脸皮厚度也见长,此时毫无心理压力,只在一旁陪着呆笑。 太后笑了一会后,索性便将傅珺拉到跟前来,细细端详。 却见眼前的小姑娘白嫩如玉、眉眼漆黑,那胳膊腿儿胖乎乎的,不由又想起方才她见礼时要摔不摔的样子来,越瞧越觉着有趣,便又逗她道:“你既说你看过的事物都能记得,哀家告诉你,哀家这殿里的椅子各个儿不同,你且说说,哪张椅子是四脚皆包着金的?若说中了,哀家这儿有赏。” 傅珺此时是背向着殿门方向站着的,那两排座椅皆在她身后。太后这是故意在考她。 傅珺凝眉思索了一会,便举起左手道:“启禀娘娘,臣女记得是这只手的方向从门口数第三张椅子,四脚上包着金。” 旁立的宋宝楼不待太后吩咐,便走过去查看了一番,随后便满面惊讶地回来禀道:“娘娘,傅四姑娘真说对了呢。” 太后笑道:“还真是过目不忘呢。那你再说说,你身后右首的插屏上画着什么画儿?” 傅珺略一回思,脑海中便现出大殿右边插屏的样子来,便道:“画的是鹤舞牡丹图。”宋宝楼便朝旁看了一眼,点头道:“没错儿。” 太后想了一想,便又问了个刁钻的:“那画儿上最小的一朵牡丹是什么颜色的,在哪个位置,可记得?” 傅珺笑道:“是黄色的,便在那鹤嘴边儿上。”另一个留下的大宫女便走过去验证,果见那鹤嘴旁边画着一朵极小的黄牡丹(未完待续。) 第102章在线阅读 <!--t; 第102章 - 肉肉屋 第10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04章 <!--go--> 皇帝出行是有玉辇代步的,傅珺她们便只能跟着大队人马步行。好在那抬辇之人走得不算快,傅珺勉强能跟得上。 不知道皇帝平素依仗如何,今天随行之人傅珺目测有四、五十的样子,侍卫、太监、宫女各列一队,随侍两侧、井然有序。傅珺与许娘子夹在整齐的队列中,便显得有些突兀。 一行人自岁羽殿出来后,便转到了一条宽阔的宫道之上,这条路比之前傅珺所见那条要宽上两倍不止,傅珺悄悄打量四周,却见宫道以平整的大块白色方砖铺就,两旁是高大的松树,树后即是暗红色的宫墙,墙头的琉璃瓦上片雪不沾,在深冬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玉辇所经之处,所有人皆伏身跪地,恭候圣驾经过。而在队伍的前头却并无人拍手或甩鞭,只有两列侍卫,每隔数十步便“喝”地一声,以示圣驾经过,无关人等避让。 就这样走了大约有二十分钟的样子,忽见前头那玉辇边的大监举起了一只手,整个队伍便停了下来,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到傅珺面前,躬身道:“圣上宣您过去说话。” 皇帝有召,傅珺不敢怠慢,跟在那小太监身后一路小跑着到了玉辇前,那小太监又向许娘子说了句什么,许娘子应了声是,便俯身将傅珺抱了起来,那一直跟在玉辇身边的大监这才又挥了下手,队伍继续前行。 傅珺被许娘子抱着,视线也只跟玉辇的基座齐平。她略略抬眼向上看去,却见那青毡门帏撩起一角,一个声音传了出来:“跟谁学的宫里的规矩?” 傅珺恭敬答道:“启禀圣上,臣女是跟许娘子学的规矩。”皇帝肯定认得许娘子,傅珺觉得这样回答应该没错。 “唔,”皇帝沉吟了一会,缓声道:“不是说回乡了么,怎会又去了平南侯府?” 傅珺愣了愣。 皇帝这个问题,问得好像不是她吧。 她转眸看了许娘子一眼。却见许娘子眉不动、眼不抬,语调平板地道:“禀圣上,民女夫君病亡,孤身无援。蒙侯爷见怜。给了民女一个容身之处,现在侯府里任着管事。” 那青毡门帏里先是静了静,随后便传出一声极轻的叹息,皇帝有些感慨地道:“你不说还不觉着,这日子竟过得这样快法。”说罢又是叹了口气。 许娘子不出声。只将傅珺朝上掂了掂。 皇帝对许娘子的沉默不以为忤,又和声问道:“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在?” 傅珺闭紧嘴巴装透明,许娘子沉默片刻后道:“禀圣上,民女家中已无至亲了。” 青毡门帏内便又传出一声轻叹。 到得此时,傅珺已经明明白白地知道,为什么皇帝要带自己走,又为什么要叫自己近前说话。敢情她就是个由头啊,皇帝真正要说话的人是许娘子才对。 傅珺好想下来自己走。 然而,许娘子却将她抱得很牢,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拿傅珺挡在身侧。利用她在视觉上形成了一道屏障,挡住皇帝的视线。 傅珺有种在阳光下曝晒的感觉,满心的欲哭无泪。 皇帝那关切而又微妙的眼神,一个瞄不准,便要落在她的身上。她这是招谁惹谁了?谁来告诉她,不小心当了皇帝的电灯泡该怎么破? 傅珺尽最大可能地低着头,假装玩着小披风上的玉扣,心中对皇帝与许娘子分别拿她当幌子的举动,表示极度愤慨与鄙视。 队伍继续走了约摸二十分钟之后,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承明殿。傅珺的煎熬也终于结束了。 许娘子气息不稳地放了傅珺下来,傅珺则暗暗长出了口气。 这一路她出的汗绝不比许娘子少。她回身牵住许娘子,一大一小两只微微汗湿的手握在一处,许娘子看了傅珺一眼。傅珺则若无其事,随在皇帝身后步入殿中。 殿中之人尽皆跪下恭迎圣驾,傅珺一眼便瞧见了傅庚,心下稍安。待起身之后,便自动自觉地走到了傅庚身边。 女儿的出现让傅庚十分意外,他狐疑地看了看傅珺。又看了一眼皇帝。却见圣上端坐在龙椅之上,手执奏折、法相庄严,淡声道:“朕去了太后宫里,顺便将你闺女带来了。” “圣上体恤臣下,臣感激不尽。”傅庚恭敬地道。 “小事尔,卿不必挂心。”皇帝说得云淡风轻。 傅珺暗自撇嘴。明明是借机跟老情人聊天儿,装得倒挺像。 傅庚便向前行了两步,似是想要说些什么。便在此时,却见皇帝的眸光似有若无地往傅珺这边瞟了一眼,笑道:“你闺女很得太后欢心,朕去的时候,太后正笑得开怀。” 傅庚忙谦道:“小女蒲柳弱质,不堪圣上夸奖。” 皇帝笑而不语,只向傅珺招手道:“近前来。” 傅珺无奈,只得挪步上前,皇帝便叫人取过一只黑漆素匣来,笑道:“你今儿讨了太后欢喜,这里头的是朕赏你的。” 傅庚忙领着傅珺谢了恩。皇帝便又对傅庚道:“初次进宫,你闺女的规矩很不错,应是教的人教得好,朕也有赏。来人哪,把那胡狼国的累丝金蝉赏了许慧君。” 许娘子闻言双眉微动,表情却无多大变化,波澜不惊地上前跪下谢恩。那大监早将一只锦盒呈了上来,由圣上御手亲赐了许娘子。皇上还笑着道:“此乃胡狼国名手之作,十分精美。”其语气犹为殷切。 “谢主隆恩。”许娘子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起伏。 对于眼前的这一幕,傅庚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神色自若地站在一旁,就跟皇上经常给平民赏东西似的。傅珺心中早有预料,更是淡定至极,垂头盯着斗篷上的玉扣猛看,只当这一切不存在。 赏下了一堆东西后,皇帝的目的大约是达到了,只见他龙手一挥道:“今儿傅编修且回吧,明儿下朝再议前事。” 傅庚肃手应是,便带着傅珺、捧着匣子,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直到离开承明殿百步以外,傅珺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才算喘匀了。那种窥破天下至尊隐私的不适感,亦随着与承明殿越来越远而渐渐淡去。 不知当今圣上与许娘子有着怎样的过往,傅珺未免有些好奇。然而,这种好奇也只能放在心里罢了。谁敢多问一句?不要命了么?只看她家老爹的反应,就知道这种事情绝对不可多口。(未完待续。) 第104章在线阅读 <!--t; 第104章 - 肉肉屋 第105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05章 <!--go--> 傅珺一面想着心思,一面随傅庚转过了一个拐角。在将转未转的那个瞬间,她瞥眼瞧见另一条路上转出来一列宫装女子,看方向是往承明殿去的。观其衣着,似是某宫妃子出行。 傅珺未敢多看,便拐入路中,耳听得身后飘来“德妃娘娘驾到”的声音。她十分庆幸离开得及时,若再晚一些,只怕就要与这位虽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的当朝第一妃撞上了,到时候难免又是一场麻烦。 旁边的傅庚也暗自出了口气,他想的却是:怪不得圣上今日催着他们早早离开,想是应在这一处。 因时常出入承明殿,傅庚对这一路十分熟悉,为免生是非,便专挑无人且安静的近路走,不多时便带着傅珺他们来了宫门之外。 这一处宫门离着之前傅珺下车之处很远。因路湿地滑,行颇不便,傅庚便叫等在此处的汲泉去那头叫车去,自己则陪着傅珺等在原地。 那汲泉去了好一会方才回来,却是只身一人回来的。傅庚向他身后看了看,便问道:“怎不见车来?” 汲泉脱下帽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道:“回爷的话,车已经不在了。小的问了那守门的将军,说是老太太前头从宫里出来后便上了车,径自离开了。” 傅庚的眉头攒了起来,问道:“两张车都走了?” 汲泉道:“回爷的话,都走了。那守门的将军说,老太太是被人搀出来的,看着似是身子不适。那车夫慌手慌脚地赶了车便走了。” 傅庚面上青筋浮动,吩咐道:“你骑了我的马,去府里取张车过来。” 若是傅庚单身在此,自可骑马回去,或是车马行里雇辆车也行。可现下他闺女还在这儿呢,难道叫侯府的姑娘坐车马行的车回府?平南侯府丢得起这个人,傅庚却舍不得叫女儿受这个气。宁可回府取辆车回来。 只是,这一等却又要些时候,总在宫门前站着也不好,被人瞧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顿口舌。想至此,傅庚便有些犹豫。 傅珺其实一点都不介意坐车行的车,不就是“出租车”么,她前世天天坐呢,有何不可?不过见傅庚的面色黑如锅底。她自是不好多说什么,只上前牵住傅庚的手,轻轻摇了摇。 傅庚低头看去,却见自家胖闺女眯着眼睛,笑盈盈地道:“爹,咱们找个茶馆坐坐吧,前头便是朱雀大街,那街上有好些茶馆呢。听三哥说里头有说书的,可好玩儿了,爹带我去吧好不好?” 傅珺是真想去逛一逛。而在女儿甜美的笑脸面前,傅庚一向是好脾气的。便笑道:“也好,外头太冷了,咱们便去朱雀大街找间茶馆等着,爹给你买好玩的去。”说罢便又招手叫了个小厮,吩咐他等在此处,过会叫汲泉赶着车去朱雀大街天水阁找他们。 傅珺一听逛街还附带购物,自是十分欢喜。傅庚便携了傅珺的手,父女两个消消停停地往前走。 待离得宫门远了些,傅珺便仰头问傅庚道:“女儿想问问爹。那唐伯伯家的孩子是如何找着的?” 傅庚笑道:“此案得破,咱们棠姐儿功劳最大。不过此处不好细说,待回家了爹再说给你听吧。”说罢便向傅珺头上轻拍了拍。 傅珺点头道:“好,等回了家爹就跟我说。可别忘了。”完了又将脑袋朝上顶了顶道:“爹又来拍人家的头,都说了会变笨的。” 傅庚不由笑了起来,拉着傅珺拐过了一个弯,便到了一处小广场。此处乃是朝臣上朝停车下马之处,此时早过了下朝时间,因此便没什么人。显得有些空旷。 傅珺跟着傅庚方行至广场中间,蓦地身后传来一阵车轮声响,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意问道:“前头可是傅编修?” 傅珺刹那间停下了脚步。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不只是熟悉,还刻骨难忘。 当这个声音响起时,在傅珺脑海中出现的,是浓浓夜色中羊角灯笼散发出的柔光,是那一声低沉的“别怕”,是那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顶。 她缓缓地转过身去,一辆黑漆朱顶的马车停在眼前,车帘撩起,里面是一张熟悉的俊朗容颜。 “殿下。”傅庚已经拱手施礼。 “不必多礼。”刘筠的声音一如往昔,低沉而又富于磁性。 然而,此刻这声音听在傅珺耳中,却似一记沉重的钟声,在她的心间震出声声回响。 她听到傅庚叫他“殿下”! 大汉朝只有少数几个可称“殿下”的皇族,一为太子,另一个便是——英王。是当今圣上最小的,亦是至今还存活的唯一的亲兄弟。 傅珺的心脏蓦地停跳了一瞬,呼吸停滞,血液从全身涌入心脏,手脚一阵冰凉。 那他便应该叫刘筠,而不是所谓的“文友”。他是先帝爷最小的儿子,生母乃是一位宫人,出身良民、家世普通,因此,刘筠身后无一助力。 傅珺清晰地记得关于他的事情,那是傅庚与王氏闲聊时偶尔落入她耳中的。 刘筠十二岁时便去了西北军营历练。在他前头尚有五位兄长,在六位皇子中,他是最不具竞争力的一个,因此他离开得无声无息。 刘筠在西北军营过得如何,无人知晓。人们只知道,三年后,大汉朝最年轻的大将军诞生了。十五岁的刘筠在与胡狼国的决战中,率三千铁骑,于深冬雾夜奔袭近百里,直捣胡狼国首都,大败守城铁军,枭首守城大将忽黑木,生擒国主哈尔克齐全族,与之签订城下之盟,助大汉朝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刘筠得胜还朝之时,先帝爷拖着病体,亲赐了“英”字予他,封其为英王,其封地便在与胡狼国相临的西凉一地。彼时,刘筠的五位兄长已经死得只剩下了一人,便是当今圣上。 刘筠回京后不久,先帝爷驾崩,在京中经营多年的二皇子刘简——也就是当今圣上——顺理成章荣登大宝,而刘筠则一直长驻金陵。 据傅珺所知,刘筠今年二十五岁。他是在十九岁那年成的亲,由皇帝亲自赐婚,正妃孟氏乃温国公先夫人之女,以温良贤惠而著称。圣上还亲赐了金水巷的一幢宅邸予他。 据说,这幢宅邸原先住着的是刘筠的三哥宁王。宁王因罪被贬,病故于前往封地的路上,这幢宅邸便空了出来,变成了如今的英王府。现在的英王府中,不仅住着刘筠的正妃,亦有数位侧妃与无数美貌的妾侍。(未完待续。) ps: 谢谢erhh的月票,谢谢所有支持我的朋友们。第一卷快要收尾了,咳咳,希望大家在第二卷的时候还会继续支持作者君。 第105章在线阅读 <!--t; 第105章 - 肉肉屋 第10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06章 <!--go--> 傅珺不由暗自苦笑。 看来,她的梦果然作不长久。她早就知道,她的心跳动得再快再迅疾,到头来也只能是一场惘然而已。 她怀着一种说不出是怎样的情绪,依着傅庚的暗示,上前对刘筠屈身行礼,轻声道:“见过英王殿下。” 刘筠目注傅珺,抬手笑道:“免礼。” 傅珺站起身来,垂眸盯着脚下,默数着自己的呼吸,静静不语。 只听刘筠问道:“傅编修,这便是令爱?” 傅庚道:“回殿下,正是小女。” 刘筠点头微笑道:“果是聪慧,肖似傅编修。” “殿下谬赞了。”傅庚笑谦道,只当这是客套话。 刘筠不以为意,含笑问道:“傅编修因何站在此处?府中车马何在?” 傅庚有些怪异地看了刘筠一眼,拱手道:“因车马来得有些迟,下官打算带小女去前头朱雀大街上等一等。” 刘筠点了点头,沉吟地看了傅珺一眼,和声道:“前头雪化路湿,极难行走。若傅编修不弃,本王这里倒有一驾车,可送傅编修与令爱回府。” 傅庚张口便欲拒绝。他并不想与这位王爷扯上关系。 然而当他转眸时,却看见女儿垂首站在那里,小小的靴尖儿已经湿了大半。他忽然便记起,从早起至今,傅珺只吃了几口点心,连水都没敢喝,而她在宫中的一切行动,全靠着一双脚走。 看着女儿发顶上露出的细嫩肌肤,傅庚只觉得心口微疼,那拒绝的话到了口边时,便成了“下官不敢劳动殿下”的套话,拒绝得几乎毫无诚意。 刘筠便笑道:“只是借张车与傅编修而已,无妨的。”说罢也不待傅庚再说什么,便吩咐人将车赶了过来,却是一架青幄油壁车,轻巧精致,上头未见有任何标志,并不显眼。 刘筠显然明了傅庚的顾虑,这驾马车预备得恰到好处。 傅庚见此情景,便知刘筠诚意相送,拱手谢道:“多谢殿下相送,下官万分感激。” 刘筠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至此停了片刻,又关切地道:“令爱年齿尚幼,恐不堪劳顿,还是快些上车吧。” 傅庚又再谢了刘筠,这才让傅珺与许娘子上了车。在车帷尚未落下之时,傅珺在车上又向刘筠行礼致谢道:“谢过英王殿下。” 刘筠微笑地看着傅珺,温言道:“罢了,早些回去罢。” 傅珺应了声是,那道车帷便放了下来,那张俊朗的容颜也被隔在了车外。 车窗之外,傅庚还在与刘筠说着话,似是刘筠还要借马给傅庚。傅珺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些什么,那道磁性低沉的声线穿透帷幄传了进来,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英王刘筠,原来,她喜欢的人是大汉朝最年轻的大将军,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男子之一。 看来我眼光还不算差,傅珺带着几分自嘲地想道。而随后,一阵淡淡的苦涩便盈满了心间。 然而,便是这样也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能于此时此处,就此放下。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便划上句号,已是幸运。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少不知愁的胖丫头;在她眼中,他是遥不可及的英王殿下。就这样隔得远远的,你不必看我,我也无需看你,一切都淡若微风,恍若一梦。 傅珺怅怅地坐在车中,不知何时,马车已经驶上了朱雀大街。车窗外掠过热闹的市声,饭菜的香气透帘而入,已经饿了一个早上的傅珺,不由腹如雷鸣。 “姑娘饿了吧,这里有点心,您先垫一垫。”许娘子轻声地道。 傅珺闻声看去,却见车厢里的小桌板已经掀开,里头搁着两碟子点心与一壶茶。许娘子正在小心地往粉彩茶盅里斟着茶,那壶嘴中倾泻出的茶汁白烟翻滚,显是热的,那点心也冒着热气,旁边还贴心地备好了干净的热毛巾。 傅珺在许娘子的服侍下,用热毛巾擦了手,又喝了两口茶,吃了几块点心,便靠在一张小羊皮毡子上休息。 英王府的手笔果然不同,便连一架普通的马车上亦是色色周全、样样精细,无一处不好,真不愧为皇室风范。 然而,傅珺却着实是累了。她这大半天都在跟皇室中人打交道,劳力不说,还需劳心。此刻,精神上的疲累与情绪上的倦怠双重袭来,让她昏昏欲睡。 傅珺一路头点膝盖地到了侯府,下车之后,许娘子便将她抱了起来,傅珺伏在她的肩头,睡意沉沉。 蓦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汲泉惶急的声音随后便传了过来:“爷您快回去看看吧,太太……太太有些不大好!” 傅珺的倦意一扫而空。 王氏又不好了?出了什么事?她从许娘子身上挣下地来,急急奔至汲泉那边,傅庚已经在问:“怎么回事,说清楚。” 汲泉一面喘着气一面急道:“具体的小的也不知,是行舟传的话,说太太上晌的时候突然吐了好几口血。小的方才回来时恰碰着他去请梁太医。” 傅珺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一阵慌乱袭上心头。 她的感觉很不好,非常不好。王氏这才将养了几天,身子仍旧十分虚弱,经不得任何一点身体上的不适。怎么又吐血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傅珺的一颗心已经高高提了起来。 傅庚却是停住脚步,沉着脸问道:“怎不去请鲁医正?” 汲泉道:“回爷的话,行舟前头去请过一回了,太医院的人说鲁医正三日前便离了京,说是去什么地方采药去了。老夫人便叫去请梁太医去了。” 傅庚的两手紧握成了拳头。 他想起来了,确实,早前好几天便听鲁医正说要出门,没想到王氏却在这时候又不好了。 傅庚便又往前疾走,一面走一面问道:“太太究竟是怎么个情况?” 汲泉跟在后头道:“行舟说太太是歇觉的时候吐的血,沈妈妈在床帷外头闻到了血腥味,这才去查看,那时候太太已经晕过去了。” 傅庚猛地停住脚步,一把拉住汲泉道:“你说什么?太太是睡着的时候吐的血?” 汲泉颤声道:“行舟是这么说的,小的没细问。” 傅庚额上冒出根根青筋,放开汲泉大步急行,拢在袖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走了两步身子便有些打晃。 “爷小心。”汲泉上前扶住了傅庚。 傅庚依着汲泉的手站了一会,深深地吐纳了几口气,压下心头涌上的不祥之感,沉声道:“叫人抬软轿来。” 汲泉应是,忙忙地去叫人了。傅庚便转向傅珺,尽量放缓了声音道:“你娘不舒服,爹先过去看看,棠姐儿乘软轿过来吧。” 傅珺立刻道:“好,爹先去看娘,女儿随后便到。” 从仪门至秋夕居路途颇远,乘轿远比步行来得快,况且傅珺今儿走了一上午,委实也走不动了。 傅庚在女儿发上拍了两下,嘱托了许娘子几句,便转身大步离开了。(未完待续。) 第106章在线阅读 <!--t; 第106章 - 肉肉屋 第108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08章 <!--go--> 怀素走上前去,并不敢坐,只站在傅珺身旁,轻声道:“姑娘要问婢子何事?” 傅珺望着窗外出了会神,慢慢地道:“娘到底怎么了?我和爹走了之后究竟出了什么事?你细细说予我听。” 怀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想了一会道:“爷带着姑娘走了后,太太睡不着,便在房里看了会子书,又用了早饭。饭后歇了一会,便去廊下散步消食。走到花坛那里的时候,不知怎么就滑了一下,还好沈妈妈和婢子扶住了。沈妈妈便说太太还是回屋的好,太太也没说什么,便回屋喝了药后又继续看书,过了一会便说困了要歇觉。婢子便与沈妈妈服侍太太睡下了。谁想……”怀素的声音哽住了,红着眼圈儿颤声道:“谁想太太睡下了半个时辰左右,沈妈妈与婢子便都嗅到了血腥气。婢子与沈妈妈先还没在意,后来那味道越来越浓,沈妈妈觉着不对劲,便掀开了床帏,婢子看见太太……太太……太太的身下全是血,口边也有血。” 怀素的声音抖得厉害,连身子都在打抖,话也说不下去了。她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王氏昏死在血泊中的样子。怀素没敢告诉傅珺,那血已经浸湿了床单,渗透了好几层锦褥,王氏便像是一张浸在血中的薄纸片儿,只剩下了极其微弱的呼吸。 当时她便想:一个人能有多少血?人身上的血哪经得住这般流法?她看着王氏,腿软得动弹不得,若不是沈妈妈打了她一巴掌,她只怕连唤人报信儿都做不到。 怀素的两只手死死扣在一起,环抱在胸前。似是唯有如此,才能抵御那涌上心头的阵阵恐惧。 傅珺静静地望着窗外,手中的手炉被她捏得“吱吱”作响。她微阖双目,深吸了一口气。抱厦的门并未关严,寒冷的空气裹着素馨的香味,还有隐约的碳气刺入胸腔。让她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睁开眼睛,寒声道:“怎么好好儿的会滑了一下?廊下本就时常有人打扫,根本滑不到人,就算是院子里有些残雪。上头又铺了煤灰,娘行动皆有人扶着,怎么会滑了?你再细想想,可有旁的事情发生?” 怀素蹙眉想了想道:“太太散步是沈妈妈扶着的,婢子负责帮着看路。并不知道太太是如何滑倒的……”说至此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婢子似是听见太太轻轻地‘咦’了一声,随后便滑倒了。” 傅珺蹙着眉,喃喃地重复道:“你说娘轻轻地‘咦’了一声,那应该是……”她蓦地转首道:“怀素,娘是在哪个花坛边儿摔着的?” 怀素便道:“太太是在院子东角那个花坛边儿上摔着的。” “带我去看看。”傅珺突兀地道,人也跟着站了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怀素微微一愣,随后便跟了上去道:“姑娘您慢些。”一面说着。她一面便扶了傅珺的手。许娘子见状便也跟了出去。 东角的花坛是王氏最喜欢的地方,每每散步皆要过去看一眼,傅珺是知道的。那里头种着一株洒金秋海棠,这株花便是傅珺出生时开的那一盆,王氏叫人将花移至了花坛里,精心莳弄,十分爱惜。 此时花坛中自是一片枯景,里面堆着雪,那株秋海棠便立在花坛中间,枯枝倾斜向一边。衬着青砖墙,很有种颓败的意味。 傅珺沉默地走到花坛边,四下环视了一番。 地上有许多散乱的脚印,还有一处较大的黑灰色印子。应是王氏滑倒后弄出来。她睁大眼睛,仔细地分辨着脚印与各种零散的痕迹。 她总觉得王氏这一滑不简单。不是她喜欢多想,而是现实教会了她,大宅子里的龌龊与算计,有时比真正的犯罪还要阴险百倍。 然而,她现在的头脑依旧混乱得厉害。心也一直发慌。虽然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可是这片现场落在她的眼中,依旧只是一片杂乱无章而已,毫无头绪可言。她此刻的大脑,根本组织不起一次有效的思考。 傅珺深吸了口气,伸出双手,从花坛里掬起一捧残雪,用力在脸上搓了搓。 “姑娘……”怀素轻呼一声,许娘子却抬手止住了她,转首去看傅珺时,眸中带着几许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 用雪搓过脸之后,傅珺觉得稍稍清醒了一些,但思维仍旧有些迟滞。她缓缓地踱着步,用眼睛看、用鼻子闻,还顺着地上的各种脚印,或东或西地在院子里打转。 怀素深蹙双眉,眸中隐着水光,担忧地看着四处乱走的姑娘。她不知道傅珺这是在勘察现场,更不明白傅珺是通过这种行为,让周遭的场景全部刻入脑中。 既然现在无法思考,那就把这些场景“拍”下来,存在脑海中,留待以后再说。 此外,傅珺现在也必须找些事情来做。她不能去看那扇紧闭的房门,也不允许自己去想怀素方才的话。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傅珺的现场勘察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正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傅庚双眼通红地走了出来。 傅珺转过身看着傅庚,两眼直直地盯视着他。 她不敢转动视线,更不敢说话。她只是死死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试图从他的表情里找出答案。 傅庚的双臂软软地垂在身侧,木然向前走了两步,便看到了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的喉头上下滚动着,似是想要说话,又像是在用力地吞咽着些什么。渐渐地,他的眸中漾起了一层极薄的水光。他踉跄地走到傅珺跟前,颤抖着蹲下/身/,伸出双臂,将女儿紧紧搂在怀中。 一些温热的/液/体滚落在了傅珺的肩上,将她的小披风浸湿/了一大片。傅庚的头便埋在她的小披风上,她的肩头越来越热,也越来越/湿。 傅珺僵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怕她一动,那些她不能承受的东西便会迎面砸过来。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前方。在她的眼前,那道一直关得很紧的房门终于敞开了,张大夫走了出来,梁太医也走了出来,还有沈妈妈、张氏、刘妈妈,甚至还有侯夫人扶着拐杖,面容哀切地走了出来。 许多许多的人一个个地往外走着,傅珺焦急地等待着,等着那个最该从这扇门里走出来的人,含着笑、伸开双臂,温柔地唤她“棠姐儿”,再将她拥入怀中。 可是,那个温柔的身影,却始终不曾出现。(未完待续。) ps: 天津港口的爆炸事件太可怕了。向勇敢的消防官兵致敬!愿生者坚强。死者安息。作者君也祝愿每位书友平安、健康、快乐! 第108章在线阅读 <!--t; 第108章 - 肉肉屋 第112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12章 <!--go--> 傅珺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雪仍在下。 她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窗外雪落时“簌簌”的声响。那声音细小且微弱,就像她在梦里时听见的那样,虽是有声,却比无声更显得寂静。 傅珺缓缓地张开眼睛,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是她一直住着的西厢,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旁边的花梨木条案上点着盏小小的纱灯,微弱的光晕洒在床边的椅子上,那上面搭着一套雪白的衣裳。 那是孝衣。傅珺想,那是她该穿的服饰。 她闭上了眼睛。那种扑天盖地的感觉又来了,宛若一/波/又/一/波/巨/大/的海浪,将她整个人淹没了进去。 她没有动,甚至连思想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等着那感觉过去。大约过了一分钟的样子,海浪终于消失了,她的呼吸又恢复了正常,她也从那令人窒息的世界里脱出身来,重又回到这灯光黯淡的房间。 傅珺略微动了动手脚。整整五天的昏睡并没让她的肌体失去动力,她的力气还在,甚至,经过这些天许娘子的精心调理,她的精神又比往日好些。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赤足走到椅子边,将孝衣一件件地往身上套。 雪声簌簌,天与地一片寂静。傅珺穿好衣物,轻轻走到帘边,将帘子掀开了一个小角。 “姑娘要出门么?”一个沉静的声音悄然响起。 傅珺回首看了一眼,淡淡一笑道:“嗯,是要出门。” “姑娘该着上鞋袜的。”许娘子有些责备地道。 她走上前去拉着傅珺的手,将她扶到一张小巧的花梨木圈椅上坐了,取出早就备好的鞋袜,细心地替傅珺穿上。 傅珺乖巧地坐在椅中,一动不动,待鞋袜着好后,便又站起身来往门外走。许娘子一声不出,静静地随在她的身后。 不知是不是错觉。房门的门槛像是高了许多,傅珺抬腿的时候有些吃力。她停下脚步扶住门框,斜靠着门喘了口气,有些自嘲地道:“门槛像是变高了呢。” 许娘子望着眼前小小的身影。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俯身将傅珺抱了起来,将一顶兔毛的小绒帽戴在了她的头上,跨出了房门。 门外是黑白两色交错的世界。 点着白烛的白色灯笼,沿着秋夕居的回廊亮了一圈儿。与四周笼罩的黑暗抗衡着,在正房那里做了终结。高大的木樨树上也挂着灯笼,惨淡的灯光投射在无人清扫的庭院里,一些细细的雪粒,在光晕中悄然掠过。 许娘子抱着傅珺,沿着抄手游廊走向正房。她觉得,手中的小女孩轻了许多。她还记得,几天前她抱着的那个小姑娘沉得压手。而现在,这具小身体轻得宛若一片羽毛。 不知为何,她觉得有些心酸。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眨去眼中泛起的水意,将小女孩抱得更紧了一些。 起风了,风搅起雪花,一蓬蓬地涌到廊下,打着旋儿、转着圈,在地上落下盘旋的影子。灵堂外的门帘被风卷了起来,许娘子抱着傅珺,便像是被风吹进去的一般,无声地出现在了房间中。 灵堂里燃着几盏灯烛,傅庚歪坐在一边。瘦得形销骨立,眼眶凹进去了一大块。守灵的沈妈妈等人亦皆是一脸疲色,靠在柱边儿打着盹儿。 傅珺悄无声息地走到傅庚的面前,看着这个熟睡的憔悴男子。他的眉头深深地蹙在一处。形成了一个川字。颊边的肌肉绷得很紧,似是一直紧咬着牙关。 傅珺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抹去了他眼角边的一粒水珠。 带着指尖上微薄的凉意,她朝着灵堂正中的那具棺椁走去。她身上的白衣融进了这一片缟素中,连她的心也浸润于其中。变得冰凉。 棺椁摆放得很高,许娘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一方小凳子,将傅珺抱了上去。傅珺便踩着凳子,探了身子,去看那敞开着的棺椁。 原来,她的娘亲,已经是唯有这样才能看得到了。 很快的,再过上几天,就算她踩了再高的凳子,爬到更高的地方,她的娘亲,也再不会出现了。 傅珺微俯着身子,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王氏。 王氏的睡姿很安详。双手合拢,安静地放在小腹上。长发挽作望仙髻,插戴着她最喜欢的那根青玉长流苏簪子。那双如秋水长天般的眸子,而今轻轻阖着。天水碧的长裙铺散在她的脚面上,宛若一泓秋水。而王氏苍白的面容,便是这秋水上飘浮的一片花瓣,无力而又单薄。 傅珺将手轻轻覆在王氏的手上,指尖的凉意似一柄寒冰利刃,沿着手指漫溢袭来,掠过她的身体,穿透她的心脏,最后刺进了她的眼中。 她闭上了眼睛,脸上一片冰凉。 原来,哀怮是没有声音的。就像人在最痛的时候,不是会哭叫,而是会昏厥一样。她此刻的心碎与哀痛,也是发不出声音来的,除了一滴滴落下的泪水,她连一丝声音都哭不出来。 傅珺不知道自己这样了多久,甚至也不记得,许娘子是如何抱着她,重又穿过那黑色与白色交织的世界,回到了她的房间。 当她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黑白世界出神时,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泪,只有双眼微微生疼。 她长久地望着窗格外的那方庭院,久得连傅珺自己都以为,她已经变成了一尊雕像。 在她的周围,景物不断地变幻着,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一些人对她说话,一些人拥着她哭泣,还有另一些人,打从她的身边经过,陌生得宛若过客。 傅珺像是走在一道时光的长廊里,廊外岁月转换,而她在廊中恍若未觉。时间被心境模糊了,光阴变成了一段又一段光影,破碎得难以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仿佛只是一恍眼的功夫,窗外的木樨树便已褪去了残破的白灯笼,抖落掉了满身的雪意,在一阵暖似一阵的风里,轻轻摇曳着它的枝桠。当傅珺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窗前,已是一脉柔和的新绿。 温暖的东风自南方而来,携着淡淡的潮气,拂过她的面颊。一切白色的事物皆被换成了素色,石青、灰绿、茧色、黑色,这重叠的颜色布满了廊前檐下,也布满了傅珺的房间。(未完待续。) 第112章在线阅读 <!--t; 第112章 - 肉肉屋 第113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13章 <!--go--> 人间四月,草木芳菲。四时节序,依时转换,从不会因人的心境而改变。而漫漫流去的光阴,究竟是无情还是多情,傅珺也计算不清。 便在她坐在窗前发呆的当儿,青蔓正在打点着行装,将最后一些散碎的衣物,收拾进一只葱白色细绸包袱皮儿里。 “姑娘别总在风口里坐着,当心着凉。”青芜走过来轻声地道,顺手将窗屉子关小了些。 傅珺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多宝阁上,从架子上取了只青花圆瓷壶,一面向外走一面问道:“东西都带齐了?” “回姑娘的话,都带齐了。”青芜跟在傅珺身后道。 傅珺点了点头,出门行至东角的花坛边,将壶里的水浇在那株洒金秋海棠上,细声道:“记得将花儿也带着。还有,叫沈妈妈来一趟。” “是。”青芜应了一声,悄然退了下去。 傅珺细细地给花浇着水,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几乎是大变了个样。 王氏丧事后不久,沈妈妈便寻了个空儿,将王氏的嫁妆单子交予了傅珺。直到那时傅珺才知道,她的娘亲竟给她留下了近三十万两银子的嫁妆。仅庄子便有五处,田亩、铺子等亦有好些,还有存在汇丰票号里的五万两银票,以及首饰器物等等。 这些财产的价值,远远超出了一个庶女该有的身家。 傅珺无法想象王氏是如何得到这笔财产的。据她所知,王氏生前虽也经营着几家铺子,但入息十分有限。这些钱物田产究竟从何而来,傅珺问过沈妈妈,沈妈妈却是语焉不详。 在傅珺还没消化掉这些消息的时候,沈妈妈又将一只秘匣交予了她。在那只匣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八只小瓶子。沈妈妈说,这些全是些珍贵秘药,是根据南山国的秘方制作成的,乃是王氏的生母——玉姨娘——亲手交给王氏的。 据沈妈妈介绍。这些秘药里,有些是能止血的,有些是能令伤口快速愈合的,还有几样却是能致人呕吐、腹泻或是晕厥的药物。总之。便是既有治病救命的药,亦有伤人害命的药。沈妈妈一再叮嘱傅珺,好生收着,小心使用。 这些秘药再次大大超出傅珺的想象。她头一次觉得,在她的母亲王氏身上。似是有一些秘密。而这秘密沈妈妈可能知道一些,却不知出于怎样的原因,一丝也不肯向傅珺透露。 如果说,王氏的陪嫁之巨,彻底颠覆了傅珺对庶女的认知。那么,外祖父王襄的来访,则令傅珺头一次知道,自家外祖父对王氏的重视,似也超出了普通人家对庶女的态度。 王襄为了庶女王氏丧葬之仪,亲赴京城。这本身已经很叫人意外了。而在侯府住了三日后,王襄便提出要带傅珺去姑苏小住,以抚慰老妻丧女之痛。 彼时,傅庚即将续弦的传言甚嚣尘上,整个侯府都传遍了,甚至连续娶的对象都传了出来,便是抚远侯府的大龄未婚女卢莹,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傅珺也听到了一些。 对于此事,傅珺既未向傅庚求证。也并不觉得意外。 于她而言,傅庚更像是一个朋友,而非父亲。前世的她比傅庚要大好几岁,在她眼中。傅庚的许多行为冲动而偏激,与王氏带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 她看傅庚是隔着些距离的。某种程度上说,傅庚只是傅珺所借住的这具身体的父亲而已,在精神上,她对他并无依恋。 也正因如此,傅庚是否续弦、何时续弦、续娶何人……这些傅珺既无法左右、亦无力关心的事情。她也只是听听便罢。 而王襄的要求,则与傅庚续弦的传言配合得十分默契。 那一阵子,傅珺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侯夫人看她的眼神,很像是在看一个多余的物件儿。那种称量着该如何摆放这个物件的态度,让傅珺很是啼笑皆非。 她是侯府三房的嫡长女,这个事实永远不可能改变。她不管傅庚娶的是张三还是李四,她都会谨记,她是名正言顺的三房嫡长女。若有人记性不好,她会用她的方式帮那人长长记性。 也许是心态的转变,让傅珺对侯府中的一切人与事,都有了一个全新的态度。而侯夫人的那点眉眼官司,她根本便没往心里去。 对于王襄的要求,侯夫人自是顺水推舟地应了,却不料,这件事在侯爷那里遭到了强烈反对。 侯爷道:“棠姐儿是我侯府的姑娘,才经母丧便远赴他乡,你叫外人怎么看我平南侯府?” 侯爷未尽之意便是,那头才有傅庚续弦的传言,这里便将先头太太所出之女遣至他处。外人看着,只会说侯府连个姑娘都容不下,只会觉得傅珺可怜、傅庚薄情寡义、续弦心胸狭窄。平南侯府的名声只怕会因此受损,故侯爷坚不同意。 傅庚对此不置可否。侯爷多次征询他的意见,他皆以岳父其情可怜,不忍拒绝为由推脱了。 因此,关于傅珺赴姑苏一事,便这样僵住了。在此期间,并没有人来征求傅珺的意见。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显然认为,对一个六岁的女孩,他们有着绝对的支配权。 傅庚倒是悄悄寻傅珺说过几句话,言语虽有些隐晦,但傅珺能感觉到他的态度,甚至还觉得,要将她送往姑苏一事,很可能是傅庚与王襄商议过后,才由王襄提出的。 事情僵持了一段时间后,王襄大约是不耐烦了,便跟侯爷发了话,道:“棠姐儿乃是我王氏家族血脉,我王氏一族虽名声不显,但也绝不会屈于侯爷的威风之下。若不叫我带棠姐儿走,我便上折子告侯爷仗势欺人,告平南侯府攀附富贵、家风不正。拼着我头上这顶乌纱不要,我也要将你们平南侯府告下来。” 看着王襄须发倒张、横眉立目的样子,平南侯先就软了语气。 王襄话中的潜台词,他想装听不懂都不行。而这里头牵涉到的人或事,敏感得不能再敏感,让他不能不多想。再联系到王知府在江南士林中的声望,以及那一连十余年上佳的考绩官声,平南侯的腰杆儿便再也硬不起来了。(未完待续。) ps: 谢谢yangexing童鞋的月票,还有1票就60票咯,作者君希望今天就能加更成功! 谢谢旧逐空香的打赏以及暖心评论,作者君很感动的说。 第113章在线阅读 <!--t; 第113章 - 肉肉屋 第114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14章 <!--go--> 傅珺前往姑苏探望外祖母一事,便此敲定了下来。依着本朝的规矩,父母丧,守孝满六十日后方可出行,因此,傅珺的启程之日便定在了四月初。 沈妈妈是流着泪送来这个消息的,传过了话,她便一把搂过傅珺,泣不成声地道:“可怜的姑娘,太太一直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的姑娘,太太这一去,姑娘便要离乡背景了。太太若是活着的话,哪会这样呢。” “哪里就至于如此了呢,妈妈想得太多了。”傅珺轻声安慰她道,“我是去看望外祖母的。外祖母这么疼娘亲,定也会很疼我的。妈妈快擦擦泪吧,别哭了。” 沈妈妈望着傅珺,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声,收住了眼泪,忙着去帮傅珺打点行装去了。 收拾箱笼、清点衣物首饰,点选要带走的丫鬟妈妈,安排谁去谁留等等,这些琐事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两个月飞逝而过。此刻,望着眼前的花草,傅珺的心中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她将花壶交予身旁的青蔓,转首望着木樨树。 这偌大的侯府中,能叫她留恋的人与事不多,这木樨树算一个,另一个,便是傅庚了。 也不知他现下心境如何?被父母逼迫着,于发妻死后百日内续弦,他的心情想必也不会太好吧。 傅珺看着木樨树想得出了神,便没听见沈妈妈的脚步声。直到青蔓轻轻地唤了一声“姑娘”,她才回过神来。 “姑娘找老奴?”沈妈妈问道。 傅珺微笑道:“是有事儿找您。前儿苏州那边来了信,说是先前我们送去的箱笼都到了,许娘子也附了张纸条儿,只说一切安好。我便想问问您,可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叫人捎过去,那捎信的人明儿便走了。” 沈妈妈在心底里悄叹了口气,又勉强换出个笑脸来道:“能有什么?能带去的皆带去了,下剩的皆是姑娘眼面儿前用得着的,要不就是些笨重的家什。也都锁在了库房里,钥匙便在老奴这里。再过三日咱们也要启程了,便有些零碎物件儿,想那船也装得下。” 傅珺含笑道:“如此便好。妈妈辛苦了。” 沈妈妈躬身道:“老奴不过归置归置东西罢了。”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会道:“姑娘好久没跟爷说话儿了,眼见着便要启程,姑娘也该寻个机会跟爷说说话。” 傅珺明白沈妈妈的苦心,漫声应道:“我会去的。妈妈放心。” 沈妈妈便无声地叹了口气,退了下去。安排留守与跟着的人员。 因蒋嬷嬷年纪大了,经不得舟车劳顿,便留下来看院子,顺便照顾傅庚。原本沈妈妈还要将流风与回雪留下的,却被傅珺否决了。 傅庚今后会娶谁续弦,想纳谁当通房或小妾,她管不了也管不着。但王氏留下的这几个,她绝不会留给傅庚。 只要一想到这些服侍过王氏的丫鬟们,有朝一日会成为傅庚的枕边人,傅珺心里就堵得厉害。她的娘亲已经够可怜了。她不想再叫王氏受委屈。至少在傅珺能做主的范围内,她不希望如此。 因要带着的人手相当多,傅珺现在的丫鬟定额已经满员。一等的有四个,分别是怀素、涉江、流风、回雪;二等的则是青芜、青蔓,再加上傅珺亲提上来的绿萍与绿藻二人,亦是四个。 如今傅珺身旁服侍的,便只有青芜与青蔓两个。怀素与许娘子先期去了苏州,将要住的地方打点出来。流风则帮着沈妈妈打理行装并清点器物等等,顺便看顾涉江与回雪两个。 那日傅珺向侯爷求情,当晚涉江与回雪便回了秋夕居。只是。这二人虽回来了,却当不得用。侯爷放人之前,先将二人各打了三十板子。她们服侍主子不力,这些罚是该当的。二人咬牙受了下来,回到秋夕居便倒下了。 其后便是王氏丧事,沈妈妈顾不上这两个丫鬟,便叫流风照应着。现今她二人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待/后/日/与傅珺一同坐船去苏州。 大约是因为傅珺识趣地要走了,免去了侯夫人安置多余物件儿的烦恼。故她对傅珺的态度十分友好,出手也相当之大方。 傅珺这头儿人还没走,侯夫人便将一应丫鬟妈妈们的月例银子,共计三年的份例,一总儿着于妈妈关了帐送了过来。那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匣子银锭,如今便收在沈妈妈那里。 虽然傅珺现在不差钱,但有银子入手她还是举双手欢迎的。尤其是侯夫人一片苦心,她更是深有体会。 于是,在收到银子的当天,傅四姑娘便亲去谢了侯夫人,流着泪哽咽道“定会早些回来,在祖母跟前尽孝”,说得侯夫人面上又是一阵阴晴,傅珺这才满意地施施然去了。 ********************************* 很快便到了启程的那天。 黎明时分,傅珺便醒了过来。 她侧耳听了听了外头的动静。廊下有极轻的脚步声,应是青蔓往大厨房领早饭去了。而随着那脚步声渐渐远去,外头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傅珺掀开绡帐,向窗外张了一张,一丝极淡的曙色悬在窗檐上,廊下的灯笼却是早熄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便听见青芜轻声道:“姑娘,您醒了么?” 傅珺“嗯”了一声,索性推开被子坐了起来。 青芜便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将绡帐分了一道挂上帐钩,柔声道:“这会子也不早了,姑娘便起吧,今儿要早些出门。” 傅珺点了点头,青芜便带着绿萍服侍傅珺穿衣裳,睡在前头的沈妈妈此时也走了进来,见傅珺神态如常,并无一丝离乡背景的惶惑不安,便暗自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心酸。 她抬起袖子在眼角抹了两下,上前道:“姑娘,爷那边儿也亮了灯,姑娘收拾妥当了便过去么?” “好。”傅珺简短地道,神色依旧如常,不见任何伤感。 沈妈妈暗暗叹了口气,出去吩咐小丫头进来服侍。没过多久,傅珺便收拾妥当了,带了人去正房给傅庚请安。(未完待续。) 第114章在线阅读 <!--t; 第114章 - 肉肉屋 第116章 庶庶得正 作者:姚霁珊 第116章 <!--go--> 沈妈妈便叫了青蔓与青芜过来服侍,主仆三人方要上车,忽听帷幕外头传来一阵车轮滚动声,有人高声问道:“前头的可是平南侯府的?” 汲泉便应声道:“正是。” 那马车声便停在了帷幕前,一个听着有些年纪的仆妇声音恭敬地道:“老奴乃是谢府的,我们太太着老奴送些路仪过来。” 因送行的人中并无成年女眷,傅珺便在帘幕中招呼道:“这位妈妈请进来说话。” 沈妈妈便迎了出去,将那妈妈引了进来。 那妈妈方一进来,傅珺便忍不住一笑。这来的不是旁人,却正是当初在抚远侯府跟在谢亭身后的那个妈妈,傅珺记着她是姓康。 康妈妈进来后便屈身行礼,傅珺叫沈妈妈拦住了,客气地道:“康妈妈辛苦了。” 康妈妈便笑道:“傅四姑娘太客气了,老奴生受不起。原我们太太是想昨儿便将东西送到府上去的,后又想着,东西送了过去,姑娘还得叫人再驮到这渡口来,怪麻烦的,倒不如径送到这里的好。太太原还想亲来送姑娘一程的,偏我们姑娘又病着,太太脱不开身,便遣了老奴来了。” 傅珺笑道:“妈妈说得哪里话。谢太太也太客气了,我是晚辈,如何敢劳长辈相送?谢太太能有这份儿心意,我已是铭感五内。” 康妈妈笑道:“傅四姑娘能体谅我们太太一片苦心,是我们太太的福气。我们太太和姑娘皆叫老奴传话予傅四姑娘,请傅四姑娘放宽了心,去姑苏好好散了心再回来。对了,我们姑娘还写了封信给您呢,老奴给您也捎来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便自怀中取出个大红色绣百花蜀锦信封儿来。傅珺看着这个超大的信封,不由睁大了眼睛。这么大的布料子做的信封,她自打穿过来后还是头一回看见。 康妈妈便笑着解释道:“这信封儿和信纸皆是我们姑娘亲手制着顽的,四姑娘想是头回见着。” 傅珺不由失笑道:“原来如此。是我眼拙了。” 一旁的沈妈妈便接过了信封,预备找个匣子先收起来。那康妈妈瞧见了便道:“那什么,傅四姑娘,我们姑娘叫您即刻便看了信。然后将回话告诉老奴转回去。” 傅珺笑了起来,眼前浮现出谢亭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不知道这个呆萌的小姑娘,此刻是不是正躺在病床上,翘首盼着回信呢。 她一面笑着,一面拆开信封。将那张粘满了干花瓣的信纸展开,一看那信上的内容,忍不住便“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那信上只写了三个字:妹妹吃。 那字每个都写得比傅珺的手掌还大,字迹亦是歪扭不堪。其中那个“吃”字几乎占了半张纸。这么大的字,信纸却是普通尺寸,难为谢亭怎么写得下的。 傅珺忍笑看着那黑糊糊的三个字,猜测在谢太太送的仪程里,应是夹带了不少谢亭叫捎上的吃食,要不谢亭也不会特意写了这三个字过来。 不知何故,傅珺的心情竟莫名地好了起来。这简简单单、毫无心机的三个字。远胜于那些口是心非的叮咛与关怀,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她满面笑容地折好信纸,珍重收进怀中,又面朝着谢府的方位端正站好,屈身拜了一拜,方转首笑道:“烦妈妈回去转告谢伯母,只说我在这里拜谢了,多承她还念着我,待我回了京,定去登门拜谢。” 康妈妈忙笑着客气了两句。 傅珺便又道:“再烦妈妈上复你们家姑娘。说我很喜欢她写的信,那信封儿与信纸真真做得好。另她送的东西我也收下了,告诉你们姑娘,我会好好儿吃的。我这里另有一样东西。也烦妈妈替我捎给你们姑娘。” 说到此处,傅珺唤过青蔓,叫她将一只紫口铁足、烧制成小猪模样儿的哥窑罐儿拿了过来,傅珺亲捧予康妈妈,笑着道:“这是我跟人学着渍的梅子,乃是姑苏那一带的口味。便送予你们姑娘尝尝吧。我手艺不佳,还请你们姑娘不要嫌弃。另这瓷罐儿亦颇有可赏玩处,一并叫你们姑娘留着顽吧。” 那康妈妈一见这瓷罐便知不是凡品,那上头釉光晕然、浑厚如墨玉一般,形制更是少见的动物形状,不由大为惊异。原以为侯府庶房之女,只怕手头儿并不宽裕,却不想这傅四姑娘出手如此大方。 不过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那讶异之色只是一闪而过,便恭敬小心地接了罐子,又与傅珺客气了几句,这才向傅珺告辞。那沈妈妈便亲送了康妈妈出去。 恰巧此时,钱妈妈亦带着人回来了,两下里错肩而过,钱妈妈的脸上便闪过几分讶色。她微微侧目望着沈妈妈离去的方向,略顿了一顿方朝傅珺这边走来,见过礼后便禀告道:“禀四姑娘,那舱房老奴已带着人归置好了,一应俱是全的。老奴请四姑娘的示下,是再在这里等一会子,还是现下便上船去?” 傅珺笑道:“妈妈辛苦。我还想在这里等一会子,妈妈累了这半天儿,想也乏了。外头帷子里备了茶水,妈妈带人下去歇歇吧。” 钱妈妈一听傅珺安排得周到,面上便露出笑来道:“四姑娘费心了。”说着那眼珠子便转了转,似是在等着什么。 傅珺却像根本没注意到,只叫了青蔓过来道:“你带钱妈妈她们去外头吧。我乏了,青芜过来扶我上车。” 钱妈妈闻言不由一愣,那里青蔓已经笑眯眯地走上前来,将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青芜则扶着傅珺直接上了车。 钱妈妈又等了一等,见傅珺已然坐进了车里,连车帘儿都放下来了,却是半点表示都没有,她的脸便拉长了两分,举眸看了那马车一眼,方跟着青蔓退了下去。 沈妈妈此时恰好进来,目睹了整件事的过程,不由暗自摇头,只觉得傅珺此举有些欠妥。钱妈妈究竟是侯夫人遣来的,若惹得她不痛快了,回去说些什么,却是于傅珺不利。(未完待续。) 第116章在线阅读 <!--t; 第116章 - 肉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