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否:一年一词条,开局霸王神力》 第一章 霸王神力 月黑风高。 “嘿嘿,李家嫂子,你就从了我,开了门子让我进来吧,你当家的早早就去见了阎王,你这小叔子病了这么久,我看也活不长了,不如让进来,和你快活快活……” 王二狗下意识提了提裤子,想到这李家的杜娘子那身段,他脸上露出一抹淫邪之色,用舌头舔过嘴边的黑痣。 不知何处起了一阵凉风,王二狗抖了抖激灵,却將门推的更卖力。 房间里点著的麻油灯被风吹的摇摇晃晃,黄色的灯光照在床上瘦弱少年的苍白面庞上。 杜月娘覷了眼床上的李瑜,柔弱温婉的脸上更浮现几分坚决之色。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杜月娘生是李家的人,死是李家的鬼!你现在走还来得及,等乡亲们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杜月娘將一把剪子攥在手里,一边將推著重物堵在门口,一边用力抵著即將被王二狗破开的门子。 王二狗露出几分得色,他扯著嗓子喊道:“你还不知道吧,黑风寨的弟兄们早在亥时便进了村,那群老货们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你放我进来,说不定我还能保住你呢!” 杜月娘万万没想到,承平年间,山匪竟然如此囂张,竟敢公开打家劫舍。 “我的天爷啊……” 杜月娘向来自詡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可她的丈夫早死,小叔子又臥病在床,一时间乱了些阵脚。 而且她毕竟是个女子,到底比不过王二狗这种壮年男子,眼见摇摇欲坠的门子就要被推开。 这时,床上传来身子翻动的动静…… “大周扬州府江都县,我是农家少年李瑜?” “不,我是新时代的大学生李瑜。” 李瑜感觉头都要炸裂开来,大周李瑜的记忆不断映入脑海中 早死的父母,娶妻没多久就去世的兄长,还有隱约在心里占了重要位置的杜月娘…… 两世的记忆逐渐融合,听著不远处传来的动静,李瑜逐渐搞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自己竟然穿越了! 来到一个叫大周的架空朝代,这个朝代类似於歷史上的大宋时期,商贸发达,外敌环伺。 而自己,出身於一个小地主家庭,父亲有著上百亩薄田,可惜在一次山里打猎中去世。 母亲也隨之鬱鬱而终。 为了安葬父亲,李家两兄弟不得不出卖部分田地。 兄长被父亲送去扬州府里读书,甚至考取了童生功名。 可就在他娶了邻县杜秀才女儿杜月娘不久后,就害了场大病离去。 为了能考上功名,李瑜和杜月娘变卖了部分田產。 杜月娘甚至还搭上了嫁妆,才让自己能去扬州城里读书。 原主倒也还爭气,已经考取了童生,年关便要进城参加院试。 可今年扬州大旱,蝗虫过境,李瑜为了交上秋税,隨著村里人一同去山里狩猎,不幸落水,感了风寒。 为了治病,家中的田產又少了些。 听著杜月娘决绝的声音,李瑜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杜二狗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村里人苦他已久,今夜恐怕他是和黑风寨的匪类勾结,引狼入室了! 听著门即將被推开,李瑜心中焦急万分,却无力动弹。 在这个医学不发达的社会,一场风寒,便可要了人的命! “嘿嘿,杜娘子,我来了!” 王二狗此时已经推开了门。 杜月娘被逼得连连后退,她將剪子抵在胸前,语气坚定中带著些许颤地道:“你不要过来!” 就在李瑜强撑著身子想要起来时,眼前,或者说意识中突然浮现一本无字之书。 冥冥之中仿佛有神秘的意念在和李瑜对话: “是否抽取今年的词条。” 阅读过多部网文的李瑜哪里还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金手指了。 虽然不知道是何用处,但李瑜並没有別的选择。 在李瑜用意念完成確认后。 无字之书翻开一页,蓝色的字在一页纸上缓缓成型:【霸王神力】 【霸王神力】:获得西楚霸王扛鼎之力。 李瑜只觉得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只小老鼠在窜动,酸麻痒痛之后便是前所未有的充实感。 因病產生的虚弱渐渐消失,体內似乎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李瑜面露几分激动之色,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一个闪身就从床上下来,挡在了杜月娘前面。 杜月娘见还在病中的李瑜挡在自己身前,苍白的脸上多出几分红润,一只手挡在自己樱桃小嘴前,惊道:“叔叔!” 慌乱中,杜月娘也顾不上男女大防,牵上了李瑜的手,忙道:“你还生著病呢!” 李瑜摆了摆手,看著对面的王二狗,面露几分凶色。 王二狗看著不像生病的李瑜,眼神惊疑不定,似乎是想从李瑜身上看出来。 李瑜哪里管王二狗的看法,只觉一股沛然巨力自腰间而生,贯通手臂,想也不想,反手便是一记耳光抽去! 那王二狗只觉得仿佛被一匹奔马撞上,整个人离地飞起…… 这二狗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李瑜一巴掌直接拍出数米,牙齿都被打出几颗,脸上红的紫的白的混在一起。 王二狗这才反应过来,他不知道李瑜哪来这么大力气,竟然一巴掌拍飞了自己。 李瑜其实也有点没反应过来,没想到自己的金手指这么给力。 自己仿佛真的拥有古之名將项羽的神力。 而且还是史书夸张记载版的! 杜月娘被王二狗的惨状嚇的容失色。 自家叔叔不久前还臥病在床,现在竟有力气下地將这王二狗拍飞。 莫非真的有神灵保佑? 不过看见想要欺负自己的王二狗被打成这样,她心里却没有任何同情,反而有几分兴奋。 若不是自家小叔子突然起来,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想到此处,她波澜壮阔的胸口多了几分起伏。 王二狗眼见事情不妙,连滚带爬想要爬开,却动也动弹不得——他的五臟六腑已然被打出了血。 李瑜哪里会放过他,紧接著又是一脚踹过去。 王二狗还想反抗几分,可他本来比不过拥有【霸王神力】的李瑜,更遑论出了內伤,只能被李瑜单方面碾压。 见李瑜踹过来的脚掌,王二狗暗道一声苦也,被硬生生踹出了院墙。 王二狗吃痛,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李瑜仍然不肯放过他,此人勾结匪类入侵乡邻,哪怕是打杀了也不要紧。 李瑜寻了块石头,朝著这王二狗的襠部击去。 王二狗嚇得屎尿横流,当即昏了过去,李瑜皱了皱眉头,决意进了房门寻根粗绳將他捆了。 甫一进门,一道软玉便扑倒自己身上,呜咽抽泣起来。 闻著杜月娘身上传来的幽香,李瑜並没有推开,嫂嫂一个女人被人这么逼迫,又值匪类作乱,此时肯定是需要安全感的。 第二章 对峙 少倾,杜月娘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抹红色迅速爬上她的脖颈,蔓延到耳朵根。 她的呜咽声渐渐停滯,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呼吸。 连忙鬆开抱著李瑜的手,她將一只因为织布浆洗衣物而变得有些粗糙的手放在胸前,轻咳两声。 李瑜看著自己胸前被泪水浸湿的衣裳,並没有解释自己身上的变化,只是低下头,一双星目看著杜月娘道:“嫂嫂,苦了你了。” 杜月娘看著李瑜投过来的目光,心中有些惊奇,这小叔子向来怯懦,往常连喝自己对视都不敢,如今这么直勾勾的看著自己。 她低下头,撩了撩额头上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秀髮,抿了抿嘴唇,正要开口问询。 却见李瑜径直进了里屋,穿上干农活用的麻布长襟,一双脚踏上被整齐摆放在床边的鞋子。 隨后提了把柴刀,便要夺门而去。 杜月娘张了张嘴,一只手停在半空。 李瑜借著灯光打量著自己这位年芳二十的嫂嫂,一只手握著父亲留下的短刀,开口道: “嫂嫂,你且关了灯,闭了门子,安心等我回来。” 他寻了些重物堵在门口。 “我如今大病初癒,便逢盗匪作乱,我家在村西头,后背是险山,村口在东头,盗匪作乱必定从东边进来……” 按理来说,逢著盗匪作乱,李瑜家里应该是最后受到波及的。 可这遭了瘟的王二狗,不知从哪得了消息,竟直接想要来李家作乱,所以才让李家率先受了波及。 杜月娘看著变得有些陌生的李瑜,下意识踮起脚拍了拍李瑜的头,道: “你也知晓你如今大病初癒,还敢深夜出门……如果你又害了病,出了什么意外,我又该怎么办呢?” 李瑜自然不可能说自己气力须臾变得极大身体素质同时也获得了极大的提升。 对付一群不久前还在地里种地的农民並没有任何问题。 想了想,他模仿前身的口吻,一脸正义凛然地说道: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如今尚有余力帮助乡里,岂能袖手旁观,坐视匪类作乱。” 杜月娘暗道果然还是那个李瑜,怯懦中还带著迂腐的顽固。 凡是李瑜认定的事情,十头倔驴也拉不回来。 她放弃了劝李瑜安心留家养病的想法,只说:“你往村东头去,且看看卫如意她们家有没有遭贼,她家在你病的时候帮衬了咱们许多。” 李瑜点了点头,记忆中这位陈家的娘子可不简单,她在陈家向来说一不二,连陈家的老爷子都得让他三分。 不过她也会操持,陈家在这几年的生活蒸蒸日上,活脱脱娶一个妻子,兴旺一个家族的典范。 只是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李瑜摇了摇头,世上名字千八百万,总有重复的,只当前世在哪不经意中瞥过。 他闭了门子,让月娘熄了灯火,借著记忆中的路径向村东头走去。 值得一提的是,李瑜顺便將这王二狗拖行了几百米,一直到一处荒地才放下。 至於王二狗会不会被野狗之类当成猎物,就不是他该考虑的。 去帮助其他乡民抵抗匪类,並不单纯是自己有了【霸王神力】,想要大展身手。 也有向乡民们卖个人情,扬名攫利之意。 古人是乡土社会,乡邻之间的评价很大程度上能决定一个士人的前途。 而就算不入仕,乡中士绅也会干预你生活的方方面面。 李瑜生活的水塘村並不算小村,村內设有里正,具有协助徵税,派发劳役之权能。 除非是已经取得功名的士人,否则谁也不想得罪这些乡老们。 相反,如果在乡老面前卖了个情,李瑜在村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李瑜获得【羽之神力】不单单是具备了单纯的力量,也获得了匹配这力量的身体素质。 是以脚程极快,很快就到了几百米远的陈家。 却见陈家的陈水根,也就是月娘所说的卫如意的丈夫扛著把锄头就出了门。 见著李瑜,他虽有些奇怪这李瑜不就前还在床上躺著,怎么现在气色看著比自己还好。 但现在情况紧急,也顾不上这些,他布满胡茬的嘴巴连忙开口: “李二郎你来的正好,刚才里正派了人来叫各户的男丁一起去村口抗匪。” 李瑜点了点头,对村里竟然能这么快组织起人抵抗心中有些惊奇。 不过似乎又很合理。 水塘村並不从古至今就有,过去这里遭过洪灾,太宗时期,官府才组织各县迁人口过来开荒。 开荒过程中野兽盗匪横行,是以当时的里正便锻炼了防卫的权能。 再加上全村各户大多都被编入过民兵,虽然都没怎么见过血,但对类似情况有些经验。 陈水根点了根火把走在前面,李瑜放慢了些速度跟在他后面。 前面依稀可见些许火光,大抵是已经出发的各户男丁。 村口已经有几处大户遭了灾,村里的男丁们被匪类们逼得连连后退。 匪类由几个骑著马的大汉带头。 大部分盗匪穿的很多比村民还破旧,但却都具有比村民更加完备的武器。 李瑜看著这些连散兵游勇都算不上的匪类,心中稍定,至少並不都是马匪。 不过想想也是,江南地带向来缺马,一匹马的价格极高,几个匪类首领带的马匹恐怕也是从別村大户家里抢来的。 “你们只要交出手中的部分粮食財货,我黑风虎张顺自然会与你们秋毫无犯!否则,你们免不了一番皮肉之苦!” 村民们互相张望,但最终还是將目光聚焦在里正陈江河身上。 陈江河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自知勇武已不敌村中的壮年。 这些年来,天下承平已久,乡里虽然会定期组织民兵训练,但很多年轻人都没见过血,能不能抵住这次匪患,尚是未知之数。 眼见村民们將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他此时也不禁有些犹豫,村民的命运,就在他的一言之下。 领头的土匪黑风虎张顺见村民们的抵抗意愿瓦解了一些,心中却有几分得色。 骗你的,不管你给不给粮,兄弟们都要快活快活! 就在这时,却见一道合抱之木忽的向张顺飞去。 第三章 不义之財 这重逾百斤的木头自是李瑜丟过来的,一来到这里,李瑜就暗自观察周围有没有什么趁手的物什。 虽然自己目前力量极大,但依旧只是皮肉之身,没有著甲,直衝冲地看过去,肯定是不行的。 於是便仗著自己气力大的优势,直接就寻了堆在不知道哪家门前的木头,直接朝著这张顺丟了过去。 原木打击范围大,这黑风虎张顺的目標也大,木头直接就命中了的这张顺的面门。 张顺哪里料到会有人直接丟了块木头过来,头顶流血,竟然连句话都没说出来,就被打了下来。 张顺的马也受了惊,朝著村民这边飞窜过来,嚇得村民们连连散开。 马匹珍贵,陈江河的大儿子见这马朝他衝来,並不避开,眼疾手快收了马儿的韁绳。 可他力气不算很大,硬是被马儿拖行一段距离,才在乡邻的帮助下停下。 旁边两个为首的匪类的马也受了惊,直直地仰起头来,差点直接將这两个大汉弄下了马。 “直娘贼,我黑彪必杀你,砍下你的头祭奠大哥在天之灵!” 其中一个身形粗壮大汉迅速稳了马,知道是李瑜先发制人,暗害了自己大哥。 黑彪举起手中黑黝黝的铁棒,喝道:“弟兄们!上,为大哥报仇!” 陈江河已知不能善了,连忙號召乡亲们御敌。 水塘村的村民们很多都只扛著把锄头,在武器相对精良的山匪面前慢慢落了下风。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带头衝锋的黑彪更是无人能挡,倒是他身后起码的土匪头子被几个村民用长竹挡住。 黑彪似乎是个重情义的,只將围上来的眾人砍伤,就直接朝著李瑜衝杀而来。 李瑜情知哪怕现在自己拥有扛鼎之力,但凭藉手中的柴刀,也很难直接和骑著马拿著长兵器的大汉短兵相接。 於是在村民和山匪开战的第一时间,就趁乱摸走了黑风虎张顺的长刀。 大周的铁炼技术相对前代已有极大进步,李瑜握著被磨的发光的长刀定在原地。 死死盯住衝杀过来的黑彪。 黑彪双眼微眯,一铁棍朝著李瑜呼啸而去,李瑜手中的长刀立马接去,抵消了黑彪的长棍的力度。 黑彪被李瑜的力道震的生疼。 见往常无往不利的招数寸功未立,於是调转身位,想要在来几次衝击。 却见李瑜此时却死死抓住马腿,手臂青筋暴起,竟然直接將这马翻了过来。 人仰马翻! 隨后李瑜一刀朝躺在地上的黑彪砍去,黑彪连忙用铁棍去抵住。 这铁棍却在李瑜的巨力碾压下几乎是一瞬间就接近了黑彪的胸膛。 “这是哪来的煞星,怎生的这么大的力道!” 黑彪心中哀嚎。 李瑜是个不讲武德的,见黑彪双手握住铁棍,他一脚就朝著黑彪襠部踢去。 黑彪吃痛,怒目圆睁地看著李瑜。 李瑜用长刀將铁棍扫至一边,隨后一刀捅向黑彪胸膛。 说来奇怪,李瑜穿越之前自是没有杀过人,打架经验也屈指可数。 可一条人命活生生在自己眼前逝去,他心中却提不起一丝波澜。 更没有一些小说男主杀了人之后想吐的表现。 村人和土匪都见著了李瑜和黑彪两人的对抗。 见黑彪身死,两边的战意此消彼长,山匪们渐渐被打退。 “都给我保持队形!” 另一个骑著马的土匪过江龙聂杰挥舞著长刀让这些小匪子们顶上,自己却见势不妙要骑著马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这土匪头子见著优势已失,就想著骑马快逃。 浑然不顾后面的小弟们。 李瑜怎会让他如意,便又提著刚才击倒黑风虎张顺的木头朝著这汉子丟去。 村民们被李瑜的勇武下了一跳,他们哪里见过拿这重逾百斤的木头当兵器的人? 不过这次李瑜运气不好,让这土匪跑了出去。 其他土匪见三个当家的死的死逃的逃,哪里还敢和村民们抵抗,连忙手忙脚乱朝著村口跑去,还不忘带上刚抢的財货。 水塘村的村民连忙朝著土匪追杀过去。 李瑜却独自扶起黑彪的白马,把沾了血了的长刀用黑彪的衣襟擦了擦,朝著这逃走了的聂杰追去。 “没想到前世在草原学的马术竟然在另一个世界派上了用场。” 李瑜心中一笑,上辈子和女朋友去草原旅游,见著有马术体验项目,就上去试了一试。 诚然,李瑜的马术算不上有多好,但这聂杰的马术则与李瑜半斤八两。 但李瑜拥有【霸王神力】,对马匹的操控与这聂杰不在一个纬度,在快追上聂杰时,李瑜却有放慢了一些速度。 李瑜並没有直接跟在聂杰后面,而是跟著他马匹所留下的痕跡一路追过去,始终与聂杰保持一定身位。 这聂杰狼狈逃窜,定是要逃回那黑风寨中,而这黑风寨这几次劫掠的財货,一定大部分还留下寨中! 李瑜在后面紧赶慢赶,打的就是拿下这批財货的目的! 本来,他也不想冒这个险,但现在秋税將至。 整个淮南东路都遭了旱灾,朝廷虽然免了几成税,但李瑜不久前还大病一场! 开春还得面临即將到来的院试! 没有钱,怎么能行? 过江龙聂杰骑著马朝著黑风寨走去,脸上却全然没有结拜兄弟刚才死在面前应该出现的难过之色。 反而是嘴角一直抑制不住笑容! “嘿嘿,大哥二哥,你们真是死的好啊!你们的钱,我会好好用的,我一定会用这几个钱,討几个娇妻美妾,生的儿子一定叫你们的名字。” 扬州多平原,黑风寨却建立在一个山岭之中。 说是寨子,实则只是篱笆围成的几处房屋。 黑风寨的匪类本就是趁著天灾临时聚集的乌合之眾。 比不过北方雄踞一方的豪侠大寨,就连一些大户人家的家丁都打不过。 不过也正是因为太弱,才能逃过一次次的官府剿匪。 聂杰下了马,將马牵著上山——他做不到骑马上山。 李瑜在不远处停下,將马用绳子系在一处木桩上。 隨后握著刀,悄然溜进了山中。 寨子里只剩两个留守人员,眼睛耷拉著站在哨岗上。 聂杰见了,一人一个巴掌就呼了过去。 “还睡!万一有贼人过来窃了兄弟们的財货怎么办?” 见著是三当家,两个哨兵稍微送来口气,其中一个机灵的哨兵道:“嘿嘿,三当家,咱们就是土匪,哪里有土匪被打劫的!” 聂杰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说別的,只说自己先回来取些东西。 两个哨兵不疑有他,持著木矛继续站岗。 可没过多久,就有一道银光了却了两人的性命,这两人甚至不是李瑜的一合之敌。 聂杰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哪里还不知道有外人来了。 连忙揣了些银票从房中出来,身上还提了把刀。 见是李瑜这个凶人,他连反抗的勇气也没有了,直接跪下求饶。 “大王,饶命啊!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学步小儿!我是猪油蒙了心当了土匪啊……” 李瑜顿时哭笑不得,这倒像他才是那个土匪了。 “你將寨子里的银票都送过来。” 李瑜押送著聂杰去取出劫掠的银子,聂杰领著李瑜到了仓库,这仓库到处都是粮食和铜钱,银票反而少见。 加起来连上百两都不到。 李瑜自是看见聂杰身上的异状,呵斥他將银票交出来。 聂杰不敢违背,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连忙將身上的银票取出。 隨后却等来了李瑜的一刀,这种匪类留著也是祸害乡里,李瑜可不会养虎为患。 李瑜大概看了看,这次总的收穫共加起来已有上百两银票。 李瑜寻了块布將值钱的金银首饰都装了。 这些粮食和铜板却並没有多动,等黑风寨几个首领被杀的消息传来,应该会有乡民过来取用这些粮食。 第四章 夜话 將值钱物件包裹好,他骑著从张顺那里抢来的马匹,掛上包裹,就朝著家里飞奔而去。 这黑风寨距离水塘村大概十里路,骑著马很快就到了村里。 村里还有人正进行著善后工作,见著李瑜骑马回来,连忙问李瑜情况如何。 李瑜只说匪首已死,並没有说明自己在黑风寨的收穫。 財帛动人心,一点蝇头小利大家不会在乎,可如果这么一大笔钱放在眼前,没有人会绝对不动心。 李瑜不愿意考验人性。 到了家,李瑜见著院里已经亮了灯,有一个看起来就乾脆利落的女人正和杜月娘说著话。 “唉,月娘,你就放宽心吧,我们当家的都说了,你家二郎今儿可是大发神威呢。” 正是卫如意,她提了一顶小灯笼,不停宽慰月娘。 “村里人都说这是东黎圣母娘娘发了慈悲,在水里传了法术与他呢……” 东黎圣母是大周扬州地区普遍信奉的神灵,不久前知州还向东黎圣母发了愿。 杜月娘听见这话,心下鬆了松,但还是將手放在胸前,嘆到:“听你这么说,我倒放心了许多,二郎从小就勤快,为了考秀才不知受了多少苦,我不求圣母娘娘传他法术,只盼他平平安安罢了!” 正当这时,二人见到了骑马而来的李瑜。 不同於平时头上戴著读书人的头巾,大病初癒的李瑜头髮用绳子扎成一个马尾。 俊秀的五官在灯笼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朧,却更具有朦朧美感。 想到刚才自己在李瑜怀里抽泣,杜月娘心中不禁有些羞意。 原先只把二郎当成弟弟,现在已经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卫如意却没有任何拘束,她性子向来就是如此,別说是个农村的男人,就算是当官的老爷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有半分退缩。 她牵著杜月娘的手,嘟嘴道:“喏,你家二郎回来了!” 杜月娘一听这话,平日里倒是没啥,现在却感觉又有一层意思在里头,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没等杜月娘回答,卫如意早就上前打招呼去了:“李家小子,里正说了,村里人都感念你今天的义举,这山贼头子的马匹便归了你了!你到时候牵了马来,里正自会带去官府登记!” 大周缺马,无论官马亦或者私马,都需要去官府登记。 李瑜正愁怎么处理胯下这匹马,没想到这里正如此贴心。 这固然是李瑜今晚的英勇表现的原因。 但更多的恐怕是为了卖李瑜一个好。 江都县是扬州的治所所在,是以县里既有县学亦有府学。 李瑜早已通过童生试,被选入州学之中,纵然在眾多州学学子之中,也亦能达到中流水准。 中个秀才,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大周秀才虽抵不过举人,但也是活脱脱的“宰相根苗”,是真正的特权阶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村里的正常人平日里便对李瑜颇为看得起,毕竟谁也不確定,这个穿著麻布衣裳的少年会不会成为高堂上的老爷。 卫如意並没有在这里多待,很快就提著灯笼离去,只是离去时,饶有深意地看了二人一眼。 李瑜自然是没看到卫如意的眼神,他將马牵入院子里,用绳子系在一个木桩上。 隨后將马背上的袋子提起,带入屋內。 杜月娘好奇袋子里是什么,但情知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於是连忙迎著自己小叔子进屋。 李瑜將袋子打开,各色的財货在房间里仿佛会发光一样。 杜月娘一张嘴巴睁的大大的,她指著这些財货,问道:“二郎,这些財货是……” 李瑜接过杜月娘倒过来的一杯热水,不慌不忙地说起今天晚上的经歷。 “我的天爷啊,怎么和话本小说里讲的一样,我不会在做梦吧!当真是佛祖保佑,圣母保佑,三清保佑了!” 她双手合十,同时向各方神灵表示感谢之意。 李瑜深知自己解释不了自己今天的变化,索性任由眾人猜测。 今天自己帮助村民度过难关,至少没人恶意揣测是妖孽附身,要请他喝符水。 李瑜又將这些银子重新收好,递给杜月娘,道:“有了这些银子,我们很长时间都不必为钱財忧心了,嫂嫂,你日后不必熬著夜织布了,对眼睛不好。” 杜月娘眼中有些泛红,拿过这些银子,坚定地说道:“我拿出一部分交秋粮,剩下来的我都存起来,留给你娶媳妇用!” 李瑜有些无奈,但他也知道,除非自己成为了官老爷,恐怕这月娘是会一直干下去,哪怕熬坏了身子也在所不惜。 月娘的父亲杜秀才早已去世,如今只剩一个兄长。 那兄长又是个耳根子软的,在妻子的攛掇下逐渐和杜月娘断了往来,这些年来,月娘没从娘家要过一分钱。 她的全部希望都在这个小叔子上了。 “二郎,要不我们拿出一部分购置田產吧,虽说咱们不种,但还可以佃给庄户种,卫姐姐她们家今年又添了几亩田……” 杜月娘思索了会,还是向李瑜说道。 在这个年头,田產就是最理想的理財產品,李瑜自然不会拒绝。 “卫娘子倒是个懂过日子的。” 李瑜感慨道。 杜月娘顿了顿,还是说道:“是啊,她为人刚烈,虽说精打细算,但从不占人便宜……听说她的姐姐嫁与扬州通判盛大人当良妾,却从未仗著这层关係占便宜!” 李瑜一听这话,突然站起身来。 他之前就觉得卫如意这个名字耳熟,现在又听到她姐姐是通判盛大人的妾身,这才意识到自己穿越到了什么世界。 原身之前一直埋头苦读,从不在乎扬州官场变迁,是以並不知道扬州的通判是盛紘。 一边感慨命运的奇妙,一边坐在身来。 李瑜自从穿越过来,一直都有些迷茫,儘管有著金手指的助力,但面对这个似是而非的大周始终找不到发力的地方。 现在知晓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 邕王兗王爭夺神器大宝归属,最后却让禹州宗室赵宗全捡了漏。 李瑜对自己未来的路径逐渐明晰。 杜月娘见他站起身来,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见他又突然坐下心下奇怪,但並没有多问,只说道:“二郎,夜深了,该睡了……” 李瑜心下打定主意,自己【霸王神力】的天赋肯定不能白白浪费掉,但科举也不能放弃。 大周太祖曾杯酒释兵权,眾武將的权力相较前朝大大降低。 想要凭藉武力升迁,很大程度上要取得文官集团的认可。 一个有功名,哪怕是秀才功名的武將,往往比纯粹的武將更令人认可。 李瑜从后世而来,继承了大周李瑜的读书天赋。 虽然不敢说一定中个进士,但凭藉前身的基础,秀才恐怕问题不大。 第五章 盛家有女 扬州,通判盛家,葳蕤轩。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端坐在六柱架子床前,茜纱帐子被拉在一边。 她身著青色的鼠皮夹袄,素雅的长裙上放了一只即將完成的香囊,更显得温婉端庄。 “华儿,你弟弟有你这么一个姐姐,可真是他的福气……这扬州城里,有哪家的闺秀手艺有这么精细!” 王若弗一边清点著一处盒子上的笔墨纸砚,一边看著安静坐在床上的嫡长女。 华兰在老太太身边养了几年,倒学了一手好女红。 盛华兰摇了摇头,如同秋水般的眼眸望著手上的香囊,谦逊道:“长柏读书向来用功,明日他第一天去州学,我只不过是閒著没事做了个香囊罢了!。 王若弗看了看在江南水乡逐渐变得娇嫩的华兰,笑道:“你是我头生的姑娘,盛家的嫡长女,將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华兰已到了十四,即將到议亲的年纪,这些年母亲总拿结婚议亲这一事来调笑她。 华兰俏脸一红,羞道:“母亲!” 王若弗脑子向来跳脱,刚说完女儿的人生大事,口里又嘟囔起家宅琐事: “那林棲阁的小贱人狐媚子,把主君迷成什么样了!又是给铺子又是给田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主母的要虐待她呢!” 王若弗想到林檎霜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股脑將心中的委屈全向大女儿说了。 “还有这卫恕意,我本以为她来这內宅好歹能牵住老爷的心,结果老爷一共就去过几次,不爭不抢的样子活像一个菩萨,倒显得我的不是了!” 华兰身为女儿,自不可能违逆母亲的话,她只是说道:“母亲,您是主妇,便应该可以……” 王若弗看著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华兰,比自己都还要明事理些,但还是对盛紘的偏心感到不满。 二人沉默片刻,就见盛紘从外面走来。 “父亲!” 华兰向盛紘行了一礼,隨后在丫鬟的服侍下退去。 盛紘看著坐在椅子上彆扭的王若弗,哪里还不知道这王家的女儿打的是什么心思。 可他向来不愿迁就她,只是端起僕人的递来的一杯茶,吹了口气,抿了抿茶水。 王若弗见盛紘一言不发,也没了闹脾气的心思,她看著院外道:“老爷真是有兴致,嫡长子明天要去州学,倒不见一点急迫,说好延请名师,却不见踪影。” “我到哪去请一个名师过来?哪个进士不去做官,跑来我家办私塾?” 盛紘听到王若弗的话心中不满。 她仗著自家娘家的势力始终对自己不够尊重,这也是他更喜欢去林小娘那的原因。 哪个男人不喜欢真心崇拜自己的女子呢? “而且州学的师资並不差,扬州学风向来很好,长柏去州学也能交一交朋友,扬州的几个大族不都在州学上学?前不久出的状元,正是扬州吕氏的!” 王若弗也知道请个名师到家里来不容易,这些名师,志在学问的办书院,志在官场的早早入仕,能请到家里的,大多只是举人。 “可长柏尚小,我怕他在书院里受了欺负……” 盛紘笑道:“长柏他自小成熟稳重,又天资聪颖,肯定会受到老师关注,你就不要操这没有必要的心了。” “再说,明儿我也会隨著几位大人去州学转转,正好让长柏见过几位叔伯长辈。” …… 水塘村。 现在离山匪进村已经过了半旬,李家也交上了今年的秋粮。 李瑜骑上从山匪那抢来的白马,接过月娘递过来的乾粮钱財道:“嫂嫂,你且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回来!” 杜月娘看著即將离去的李瑜,心中有些失落,却还是道:“你去州学里就不用操心家里,家里自有我照看,上次的钱还剩了很多,你不要太省著用了!” 李瑜握著韁绳,看著眼前眼眶泛红的月娘。 “月娘,回去吧,千万不要再熬夜做事了,这些银子够我们用许久了。” 他顿了顿,又道: “遇著事情可以找卫嫂子帮忙,有急事一定要托人通知我,千万不要想著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李瑜紧了紧衣裳,骑著白马向院外走去。 他这一路上,共回头了三次,每次都见到月娘站在门口看著自己。 直到自己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路上,李瑜见著路边的粮食都被蝗虫啃得精光,很多农民正在紧急种些作物顶上。 江淮地区,向来是鱼米之乡,哪怕是闹了蝗灾,只要没有叠加人祸,也能慢慢挺过来。 水塘村离扬州城並不算远,李瑜骑著马不过一个时辰就赶到了城门。 作为大周全国几乎仅次於汴京的大城市,扬州人口超过百万,商贸发达,人流如织。 有词可证: 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发路香,鶯啼人起,珠帘十里东风。豪俊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大周在政策层面取消了很多对商人的限制。 扬州城內,甚至有外卖! 李瑜前身自是来过多次扬州城,但李瑜確实第一次,和记忆中的扬州城並无多大区別,却著实令李瑜感到新奇。 他心中盘算,未来一定要在扬州赚一间宅子出来。 住在村里,还是有些不方便。 没等李瑜走走马欣赏扬州风景,就见一个俊郎的少年骑著马朝自己走来。 他穿著丝质衣服,显然家境不错。 “二郎,果然是你!多日未见,身体好些了没?” 李瑜尚未取字,二郎便是李瑜好友们的亲切称呼。 “原来是晦之兄!我身体已经痊癒,感谢仲兄关心!” 这人是仲明远,字晦之。 出自扬州大族仲家。 仲家虽没出宰辅,却有多位红袍大员,在扬州城里算得上是排的上號的家族。 仲明远虽然不是仲家的核心人物,但也是嫡脉子嗣,与李瑜身份相差极大。 可偏偏仲明远就对李瑜青眼相看,常常对李瑜施以援手,二人具是童生,只是仲明远毕竟是大族子弟,学问要高出李瑜一些。 仲明远见著李瑜气色比之前还要好上一些,胯下还骑著一匹白马,自是知道李瑜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甚至很可能家里还发了一笔小財。 他也由衷感到高兴。 他拍了拍李瑜的肩膀,面露几分激动之色:“正好今儿有大儒来我们州学讲学,听说扬州的几位主官都会列席,你可真是来对了时候!” 第六章 大儒 大周的经济快速发展带来了文化的繁荣。 在五代十国几乎接近停滯的儒学加速发展,吸收了佛道思想的新儒学正在取代正统儒学的地位。 今天来扬州州学讲学的大儒唤作谢岐日,乃是洛阳人。 他中了进士之后,一直在地方辗转,始终进不了京城。 庆历年间,他好不容易得了背后的派系即將支持进京。 背后的派系却因为与范公政见不合,势力大衰,进京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他对仕途彻底失了心气,索性辞官专心办学。 也许是此人天生便適合做学问,办的书院竟然一连出了十个进士。 甚至其学问都被某位大学士当成自己为政的理论基石。 他也成为那位大学士在民间的传声筒。 当然,这些都是仲明远告诉李瑜的。 仲明远极擅长交际,与扬州大族吕家、秦家的几位子弟关係都很好,是以消息通达。 大周的州学採用三捨生制。 童生为下捨生,秀才为中捨生,举人为上捨生。 谢大儒的讲学地点选在一处山脚靠河流处。 眾人依傍河流而坐,颇有兰亭流觴曲水之雅致。 谢大儒旁边坐著三位朝廷命官。 两位穿著红袍大员的隱隱坐在首位。 一位身著绿袍的俊秀中年人坐的稍稍靠后,身后还侍立著一个白衣少年。 “那位富態圆润的是我们扬州的主官吕正阳吕大人!”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藏书全,??????????????????.??????隨时读 全手打无错站 仲明远拉著李瑜,偷偷摸摸地给李瑜介绍扬州的官场人物。 三捨生地位分明。 除却一些文采斐然,已经扬名一方的,其余人等默契按照举人秀才童生的顺序列席。 二人都只是中人之资,是以只能敬陪末座。 “那位清癯瘦弱的,乃是都鈐辖沈正心,乃是正五品的大员!” 仲明远看了看四周,偷偷將耳朵凑近李瑜耳边,小声道: “听说这位沈大人可不得了,授了庶吉士后一路高升,可惜不久前因为狄公仗义直言,被官家左迁出京。” 李瑜一听这话,对仲明远知道这些官场內幕很是惊讶。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货知道这么多? 李瑜当即就对仲明远发出了疑问。 “这也是你打听来的?” 仲明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嗐,家父当时恰在京城,参与了对沈大人的弹劾……” 好傢伙,原来是敌方的儿子,怪不得知道这么清楚。 “至於那位盛通判,倒没什么特別的,只知道是王老太师的女婿。” 李瑜打眼瞧了瞧坐席稍稍靠后的盛紘,长相果然颇为俊秀。 怪不得生出来的儿女一个个都是长相不凡。 至於默默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少年,李瑜对照年纪,大概就是盛长柏了。 这位盛家长子可以说是原剧中最大的天才之一了。 不仅在读书上,院试、乡试、会试都是一把过。 甚至在官场上也远超自己的祖辈、父辈,最后成为朝廷的內阁首辅,死后配享太庙。 谢岐日见眾人尽皆落座,於是开口將述他的学说。 “今之世,人皆求理於外物,而不知理在方寸之间。天地之所以运行不息者,非气也,乃虚灵之机也。圣人以虚无为体……若夫边陲烽火、漕运滯涩,此皆形下之器耳,形上之道既明,则万变不离其宗,犹洪炉一点雪,顷刻消融矣。“ 谢岐日大抵不是第一次在很多人面前讲述他的学问了,足足讲了半个时辰,仍然口若悬河。 李瑜听的云里雾里,一开始还听得懂,大抵就是將他的世界观阐释给学生们听。 有点像理学,但却不讲格物致知。 反倒有点像道家之言。 后来就一句都听不懂了。 仲明远也听不懂,他一开始还有些失落,不过看见李瑜一连懵逼的样子,心里倒是舒服了很多。 二人相视一笑。 別说他们两个童生了,就连很多举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好在过了片刻,这大儒终於停了下来,他抿了口茶,看著下面的学生,问道: “诸生,可有何疑问啊?” 说实在的,李瑜连听都没怎么听懂,自然没有疑问。 就在这时,一个在举人席上的青年突然站起身来。 “先生之言妙矣,然今北虏犯边,漕运断绝,饥民塞道,当以何策应之?“ 李瑜暗自打量著几位大人的眼神,只见知州始终笑眯眯的,神色未变。 通判盛紘眼观鼻口观心,一言不发。 唯独那位五品马步军都指挥使脸上露出几分嘲弄之色。 联想到这举人提的问,李瑜大抵弄明白了。 怪不得自己压根听不懂这大儒到底在说什么。 原来本来他本来就是將玄学和儒学还有部分理学观点融到了一起。 讲的就是一门务虚的学说。 把简单的东西弄的玄乎,就是这类务虚学科的特点。 而前身从始至终只专注经义策论诗赋,自然是听不懂了。 这位举人说的话很有意思。 先生说的话很好,可现在外有辽夏环伺,內有漕运,蝗灾等顽疾,按你的学说,该怎么办呢。 大儒默然片刻,拂袖嘆:“此皆气数之变也。心若虚空,自能容受万境。且去静坐,体认『未发之中』,则刀兵饥饉,不过太虚一尘耳。“ 此乃诡辩! 李瑜看著台上口若悬河的大儒,心中不禁有些失望。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烈火烹油的盛世。 可是曾在晋时繁荣的玄学,如今却又融入儒学之中,何尝不是大周士大夫们对现实的逃避呢? 不过有意思的是,李瑜看见那位沈大人在嘲弄过后,却又收敛了神情,並没有向谢岐日出言反驳。 李瑜对这位庶吉士出身的都鈐辖有了新的认识。 大儒的讲学渐渐结束,一些僕人端上些菜品入了席。 这时,一位州学教諭忽然起身向各位大人作揖,恭敬道:“我朝承自汉唐,向来重诗,科举取士,亦有科举之题,不如各位大人各出一道题目,考教诸生如何?” 只见谢岐日不知从哪里摘了朵攒在头髮上,击股笑道:“善,此亦效仿先人之雅事!” “不如就以赋得盛世无为四海清为题?” 第七章 彰蔚 盛长柏现在很无聊。 父亲告诉自己,今天有大儒来州学讲学。 本以为能从中学到一些学问,丰富自己的学识。 可在盛长柏看来,这大儒的学说实在有些虚饰了。 现在这大儒又要大家作什么盛世之作。 无非就是“词臣合进烝崧颂,更向何年咏太平”的句子。 果不其然,一些举子想都没想就挥墨写下一首太平诗。 “市井繁华笑语喧,朱门歌舞夜不眠。 忽报天边祥瑞至,盛世风光又一年。” 这种诗句,只要学过几个韵脚便能做出来。 更有一个秀才,挥墨写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101 看书网藏书广,101????????????.??????超实用 】 “金殿琉璃映日辉,太平有象万物肥。 四海昇平书捷报,边州捷报马蹄飞。” 盛长柏见著这词,心中冷笑不止。 他收藏了一副燕云十六州的堪舆图,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时常以收復边疆为己任。 燕云十六州已经从汉人手里丟了百年,自打澶渊之盟后,朝廷更是没有一点收復边疆的意愿。 “边州捷报马蹄飞”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心中哀嘆,盛长柏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 “诸生作诗尽皆颇有水平,不愧是江南富庶之地,真是人杰地灵啊!” 待眾人皆作好诗,谢岐日也不吝嗇夸讚。 他望向周围作陪的几位主官,笑道“各位大人,何不出些诗题考教眾人?” 盛紘是个七窍玲瓏心的,虽然內宅不寧,但官场这一方面谁也无法指摘。 否则再有岳家提携,也不能每次考评都为优,从边疆小官,一路升上京城。 他摸了摸长髯,笑道:“我向来对诗一窍不通,不若由吕大人和沈大人出各出一道题?” 吕正阳看了看沈正心,看出其有意动之色,便做了个顺手人情: “让沈大人出一首吧,他的老师亦是学贯古今的大儒,对诗之一道,定有自己的理解。” 沈正心朝著知州吕正阳点了点头,隨后端起一杯煮茶。 座下的眾位学子都屏气凝神,好奇这位都指挥使会出何种题目。 沈正心將杯中的茶水一杯饮尽,站起身来,清癯的身子恍然间变得雄壮了些。 “诸生便以『述志·兼怀燕云』为题,韵脚格式尽皆不限,但求各位能一书心中凌云志向!” “燕云”二字,如同重锤,敲在许多学子心头。 燕云十六州,中原百年之痛,朝廷心头之刺。 此题看似简单,实则极大,极重,极险。空谈则无味,深入则易触时忌。 学子们大多蹙眉捻笔,踌躇难下。 不过此题大家也不陌生,场上传来墨在纸上游走的声音。 沈正心並没有端坐在台前。 这位曾和西贼对阵过的沙场上的文官,想看看,大周学子还有没有那份血性。 他时不时在一些学生面前驻足,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皱起。 渐渐地,他已走到人群之后。 忽然,他在一位少年面前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昼读兵书夜枕戈,少年猛士出三河。” 李瑜见这位指鈐辖大人在自己面前停留,表面不露声色,心中却暗嘆走运。 自己想要参军入伍,直接衝过去参军肯定是不行的。 大周平民参军,往往会直接编入厢军,只有少数人能选拔进入禁军。 而有一个中高品的武官提携,无疑是一个不错的起点。 甚至能直接授有品的官。 李瑜为何有这个自信呢? 因为他手中这首诗,几乎如同是为沈正心量身定製。 “乘时欲取封侯印,可奈天骄力请和!” 沈正心读到这里,这位曾经跟著狄將军和西贼鏖战过的文官中的武將,竟然情不自禁滴泪! 大周朝廷,这些年在狄將军、英国公的带领下,也打过不少胜仗。 却还是因为…… 打了胜仗,却无奈“天骄力请和”! 沈正心联想到自己的经歷,联想到狄將军的经歷,一时悲从中来,竟无语凝噎。 却见几位大人都已经围了过来,盛长柏仗著自己身子小的优势,挤到了最前面。 “胸中块垒终难平,不破幽云誓不休!” 却见李瑜笔锋一转,將心中的埋怨放进心里,转而抒发报国决心。 盛长柏看著李瑜缓缓写下最后一联忍不住自己念了起来: “他日若遂凌云志,必清虏尘靖九洲!” 收復故土,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以盛长柏的心智,他更喜欢这首诗的颈联和尾联。 何其豪迈,何其意气风发! 但在场的各位士子,却对前两联有更大的触动。 沈正心拿起这首诗,因为激动而手指微颤。 这简直是他沈正心心声的诗化!而这,竟然出自一个少年学子之手? 他看著李瑜的眼睛,似乎想透过眼睛看到他的內心。 “你今年几何?可有表字?” 周围的学生都已停下了笔,有些羡慕地看向各位大人中间的李瑜。 “回大人,学生李瑜,今年十四,尚未表字!” 李瑜作了个长揖,用坚定而又清越的声音答道。 “你在诗中曾言,『他日若遂凌云志』,你志为何?” 沈正心摆了摆手,对李瑜存了些考教的心思。 “学生之志,不在空谈,而在实干;不在苟安,而在奋进!终我一生,愿为我大周门户,尽一份心力!” 李瑜早有腹稿,昂首挺胸,毫无惧色。 “好一个李瑜,好一个少年!” 沈正心来到李瑜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仰天大笑,笑声中积鬱多年的憋闷似乎一扫而空:“哈哈哈!苍天有眼!社稷有后矣!” 他看向李瑜,道:“小小年纪,心怀大志,我给你取一个表字,『彰蔚』,怎么样?” “彰”意为彰显、显著,“蔚”指草木茂盛、引申为文采华美。 《周易·革卦》:“君子豹变,其文蔚也。” 这寄託了沈正心对李瑜极大的期望! 李瑜本就存了在都鈐辖大人面前表现的心思,此时哪里还不会答应,连忙顺杆往上爬。 沈正心却没有就此离开,只见在眾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位以刚硬著称的大人,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竟解下了自己腰间那条代表五品以上官员身份、以金玉为饰的宝带! 第八章 朱袍赠带 “李瑜!”沈正心双手托起那条宝带,神色庄重无比 “此带,乃朝廷规制,非你今日所能系!” 眾人屏息凝神,想要知道这位朱袍大员想要做些什么。 “然!”沈正心声如洪钟,目光灼灼,“本官在你身上,看到了我大周久违的血性与风骨!你的诗,写的是我辈之痛,抒的是我辈之志!你之志,当在庙堂之高,在边疆之远!” 听见这话,就连在场的很多官员都不知道即將发生什么。 只有盛紘和知州两位久经官场之辈隱隱有了猜测。 “此带,今日赠你!望你铭记今日之诗、今日之志!他日,你若能登科及第,位列朝堂,望你勿忘今日之言,勿忘边关之痛,勿忘燕云之耻!届时,此带不过是你起点,朱紫金玉,方是你配国之重器、实现凌云之志时的应有之物!” 朱袍赠带! 眾举子都羡慕地看著李瑜。 朱紫金玉!几乎只有位列台阁的大人们才能佩戴。 沈大人如此一言,是在说李瑜將来必能位列台阁! 这是多么大的期望! 別说朱紫金玉了,就连都鈐辖送给李瑜的玉带,都是五品以上的朱袍大员才能佩戴。 要知道,哪怕是进士,也不敢说自己熬到老一定是正五品。 就这,沈正心还说这玉带只是李瑜的起点! 虽然这一定程度上將李瑜架在了火上烤。 但眾人无不希望被架在火上烤的是自己。 还未取得功名就被朱袍大员赠带,若是日后籍籍无名还好,若真是位列台阁,这件事肯定是会被写进典故里的。 就连李瑜的好友仲明远此时看向李瑜的眼神中都带著些许嫉妒。 明明是一起听不懂大儒讲课的好兄弟,怎么就突然作出了这么一首好诗! 李瑜心中激动,双手郑重接过那沉甸甸的宝带。 “学生李瑜,拜谢大人厚爱!必不负此带,不负此志,不负大人,不负天下!” 李瑜实在没想到沈正心竟然这么给力,在眾人面前给自己来了波大的。 若是有人给自己推波助澜,这事传遍全国也不是不可能! 满场寂然。一件代表五品官阶的宝带,竟赠予一白衣学子! 李瑜之名,必將隨著这首道尽边將心声、抒发少年狂志的诗篇,顷刻间传遍淮南东路! …… 扬州承接各地粮食,是全国重要的商品流转中心,漕运发达。 李瑜的诗和朱袍赠带的事逐渐在扬州的士人圈传开,甚至传至整个淮南东路。 一些和扬州官员有著信件往来的官员也慢慢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这首诗。 潁州。 知州府。 忠诚的老僕人恭恭敬敬地端上一碗参汤,悄悄放在这位范大人的桌前。 见范大人沉浸於阅读一封信件,僕人默默將参汤用盖子盖了,生怕汤冷了。 范大人最不喜有人在他读书办公时打扰他。 只能等他看完再服侍其喝汤药。 只见他將信纸放在手里慢慢摩挲,轻轻念道:“昼读兵书夜枕戈,少年猛士出三河……” 他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將信纸缓缓放至一边。 隨后又將头枕在椅子上,浑浊的眼睛盯著房梁,白的鬍子缓慢移动:“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 还未等他念完,就见他突然剧烈咳嗽,竟然直接吐了一口血在地上。 老朴见了,连忙出门大呼:“范大人身体抱恙,快快去请郎中来!” 府中僕人似乎早有预案,很快就作出了应对。 汴京。 前不久,寧远侯顾偃开收到了老友的来信,信上好友的来信附上了李瑜的诗。 “乘时欲取封侯印,可奈天骄力请和!” 他站在院子里,双手背在后面,望著被秋风吹过的萧瑟落叶,久久无言。 作为几乎是武勛集团二號人物的他,如何不知道当今武將的处境。 將不知兵,兵不知帅。 许多不懂统兵的文人在背后发號施令。 武將的地位岌岌可危,强干弱枝保证了朝廷的地位,隨之而来的是盗匪豪侠的猖獗。 “胸中块垒终难平,不破幽燕终不还。” 顾偃开的耳畔突然传来二子顾廷燁的背诗声。 他一边念诗,一边挥舞著幼时,去皇宫给官家表演顾家枪法,官家赏赐的枪。 见顾廷燁小小年纪,就將顾家家传的枪法耍得虎虎生威。 要说顾偃开不喜欢这个二子是假的。 他的大儿子年幼多病,今后顾家的传承是要落在二儿子身上的。 只是,二子的紈絝隨著年岁越大,越来越难以管制。 家里动不动就传来顾廷燁犯事的声音,需要自己去帮忙兜底。 看著眼前虎头虎脑的顾廷燁,向来无所畏惧的顾侯,此时也不禁有些头疼。 扬州盛家 “他日若遂凌云志,必清虏尘靖九洲!” 盛长柏站在书桌前,写下李瑜的这句诗。 这句诗虽说化用了前人诗句,用在整个诗的整体上却不显得突兀。 儘管在很多人看来,后两联不如前两联,但盛长柏却极其喜爱。 盛长柏虽然才十岁出头,但得了盛紘的悉心教导,一手字已经写的颇有章法。 盛紘的字,那可是在官家那里都掛上號的! 盛华兰此时却也在书房。 她今天穿了身淡雅的衣裙,显得更为素净。 王大娘子常说华兰穿得华贵些更显得雍容,可偏生华兰就喜欢素雅的衣裳。 盛家不同於別家。 盛老太太对女子不用读书习字的说法嗤之以鼻。 女子不仅可以通过读书习字管家,更可以知道书中的道理。 华兰自小被待在老太太身边,耳濡目染之下,不说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但起码比一般的学生要好些。 华兰此时正抄著一本佛经,既能练练字,亦能平復心神。 见弟弟读完这首诗后,又站在燕云十六州的堪舆图前背起了经书,她不禁有些忍俊不禁。 华兰幼时稳重懂事,少女时期却多了几分淘气。 常常逗弄自己的弟弟妹妹,但他此时见长柏这般模样,却罕见地没有出言调笑一二。 “朱袍赠带,听著倒像是传记里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这李彰蔚是个什么样的人,和常人有什么不同,莫非真长著什么三头六臂。” 盛华兰又被自己的想法逗笑,吩咐丫鬟重新点上即將烧尽的沉香。华兰借著冬日的阳光继续抄写佛经。 少女的青春年华在岁月静好中缓缓流逝,含苞待放的骨朵即將等来绽放的那一天。 第九章 八股 閒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个秋。 李瑜在州学扬名仿佛还在昨日,此时却已到了瑞熙二年的冬日。 仲府。 仲明远头上戴著护耳,手里提个装著写银霜炭的金丝麒麟两足炉子,望向在身旁尚在攻读时文的李瑜,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彰蔚,昨日请你来我家投壶,怎的不来?” 仲明远搓了搓手掌,笑道:“莫不是你怕在人家面前丟了你这个未来宰辅的脸面?” 这自然是开玩笑的,自从李瑜在州学上被淮南东路的都鈐辖赏识,他儼然成为了扬州自己的“宰相根苗”。 李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手里攥著后来沈正心特意让下人赠送的狼毫笔。 一笔一划地在纸上写著什么。 李瑜穿越过来后,他的字跡发生了细微变化。 变得更加遒劲有力,锋芒毕露。 虽然不敢跟盛紘这种因为一手好字而被官家记住的士大夫相比。 但李瑜的字跡,在科举场上,已经不是短板。 这些天来,李瑜多次尝试唤出那本无字之书,却始终没有成功。 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不过李瑜也並不心急,毕竟当时其第一次出现时,传达出的意思是,一年抽取一次。 於是李瑜按著计划,先將科举之路走一部分,先为自己搏个功名,保个底。 大周尤为看重读书人,就连秀才都能减免赋税,见官不拜。 大周院试主考三个科目:经义、策论、诗赋。 李瑜关注的重点在经义和策论。 这也是院试成绩占比最大的两科。 扬州乃天下富庶之地,士人极度內卷。 扬州院试的经义策论题,难度就已经超过了很多边疆苦寒之地的乡试题。 在很多地方院试还在考默写时,扬州就已经在把两个不搭架的经典原文糅合在一起,让士子阐述经义。 是以儘管李瑜对自己有一定信心,这些天来,还是在经义策论上下了苦功夫。 眼下,他就在写一道经典的经义题。 “《大学》言『止於至善』,《论语》谓『知其不可而为之』,二说若相左,求道者当从何?” 仲明远提著小火炉,凑上前看著还在用功作题的李瑜。 心中不禁有些焦虑起来。 李瑜向来努力,在被指挥使赠带后仍勤学苦练。 而且他的策论这些天来时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夸讚。 令仲明远感觉自己有种被偷偷內卷的感觉。 只见李瑜不慌不忙,在纸上写到: “止於至善”是道之归宿,“知其不可而为之”是行之坚守,二者非左,乃求道者“守境”与“践行”之相济也。 仲明远暗自讚嘆,虽然这破题並不新颖,但接下来的段落却如一气呵成般。 盖“至善”为理之极致,人当明其方…… 夫儒家求道,非仅存“至善”之念而空守,亦非徒凭“强为”之勇而盲行…… 由此观之,求道者之从,当以“止於至善”定其心…… 李瑜的文章,一气呵成,如羚羊掛角一般。 没有寻常童生作经义题般东说西说,却什么也没讲透。 忽地,仲明远看著李瑜作出的这篇文章,突然想到了什么,惊道: “二郎,你这些天作的经义题,似乎都有一种……相似之感?” 回想起李瑜这几天在他面前作的经义题,仲明远仿佛抓住了什么关要。 李瑜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也不藏著掖著,道:“此乃八股之法。” 在大周,八股文已经出现了雏形,但没有后世那么完善。 仲明远连忙请教:“何谓八股?” “八股者,乃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李瑜將自己对八股的理解一一传授给仲明远。 仲明远这些时日没少帮自己,传授一点作经义题的经验倒也算不上什么。 仲明远好像碰上了武功秘籍的武者一般,恨不得將李瑜的话印在脑海里。 於是问道:“彰蔚能否指点我按八股之法写一道经义题?” 李瑜自无不可。 仲明远挑了道经义题,在纸上唰唰地写下文章,时不时请教李瑜的法门。 仲明远向来不擅长经义题,作为大族子弟,他更擅长策论诗赋。 往常写经义题时,常常顾左右而言他,有种凝滯之感,没有什么章法。 如今在李瑜的八股之法下,竟然全篇精准扣题,甚至有了气势磅礴之感。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只是相对於仲明远以前的水平,却是要进步许多。 其实八股文原先就是考生们总结出来的“作文模板”,能帮助水平一般的学生快速写好时文。 只是后来在八股取士成为制度之后,八股文才变得臭名昭著。 现在將八股文拿出来,就像是在八十年代给高考生一本“五三”,属於降维打击的范畴。 仲明远吹乾纸张上的墨跡,惊嘆道:“彰蔚兄真是大才!” 隨后,他神情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郑重向李瑜施了一礼,问道:“彰蔚兄可否在房中稍待?” 李瑜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仲明远想要干什么,但现在天色还早,他也不赶这个时间。 仲明远带著自己刚刚写好的文章匆匆离去。 约莫两刻钟后,书房的门才被推开,仲明远笑著看向李瑜,旁边还跟著一个留著山羊鬍的中年儒生。 这儒生李瑜是拜见过的,是仲明远的大伯仲莱,也是仲家这一代的族长。 仲莱二十多岁便中了举人,可是后来一直屡试不中。 过了而立之年,父亲去世,索性留在家里管理家族琐事。 自从李瑜被都指挥使看好后,仲莱就对李瑜颇为热情。 李瑜与仲明远结交,仲莱就是李瑜的叔伯辈,此时自然要向仲莱见礼。 仲莱摆摆手,眼含笑意看著李瑜,道:“彰蔚真是后生可畏啊!不仅诗作的好,就连时文也是颇有章法。” 李瑜不解仲莱的意图,等待著仲莱的下文。 “明远说,你这八股作文之法尚未在州学显露……” 仲莱看了眼旁边的仲明远,摸了摸鬍子,颇为自信地对著李瑜说道 “我的意思是,在这次院试之前,你就不必在其他人面前显露这八股制文之法了!” 李瑜眉头微跳。 第十章 伊人 仲莱也算是科举场上的前辈了,说一句举人巔峰大圆满也不为过。 自然看得出李瑜这份八股之法对一些在经义题火候尚且不足的秀才举人的作用。 仲莱並没有卖关子,眼含深意地看向面不改色的李瑜,心中暗嘆。 “我仲家,愿意出一间东城铺面来暂时买断你这八股制艺之法,抱琴……” 仲莱向身后的僕人点了点头,那僕人得了示意,连忙將手中的房屋地契从怀里掏出来,轻轻放在李瑜手中。 “李公子您收好!” 李瑜自然知道,光是八股之法,是值不了这么一间上號地段的铺面的。 大周的士人商贾,稳定的財產来源便是铺面田地。 一间铺面,特別是地段好的铺面,就是会生金蛋的母鸡。 而八股之法,兴许能让仲家在这一次院试,乃至后来的一次乡试中拔得头筹。 但毕竟再怎么藏,这套模板在科举场上肯定是会慢慢传开来的。 换做是原来的李瑜,一个穷苦书生。 仲家恐怕是会看在仲明远的面子上给予李瑜金钱补偿。 可是一间铺面,那就是想都別想了。 如今,竟然用了一间铺面的代价,来换取一个短暂的优势。 真实的目的,更多的是交好李瑜,或者说是想和李瑜背后的沈正心修復关係。 仲家在朝中的人被推著参与了弹劾沈正心。 虽然沈正心也许並不会在乎政敌中並不起眼的一个仲家人。 但仲家,还是不愿意得罪这位暂时失了势的朱袍大员. 当然,仲家也不会亏,仲家在扬州铺面田產无数,用一间铺面换一次家族秀才举人数量的提升,是一件划算的事。 李瑜没想到还有意外收穫,他现在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自然不会因为所谓风骨而拒绝。 他將这间铺面揣在怀里,向仲莱道了谢。 和仲明远对视一眼,就带著自己的傢伙告辞离去。 仲家有专门的马厩,李瑜的白马被仲家的僕人好生安放在了马厩之中。 这白马通体如雪,李瑜便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小白。 “小白!你这过得不错啊!” 小白打了个响鼻,它颇有灵性,见著李瑜来了,连忙將混著蛋液的马草吃干抹净,似乎是在害怕李瑜抢自己的饭吃。 李瑜见著这一幕,不禁失笑,也许是之前的主人没有好好照顾它,让它养成了护食的习性。 李瑜摸了摸马头上的几缕灰发,牵了韁绳將它带了出来。 隨后骑上白马,向著扬州街上走去。 今儿是新年前最后一个集市,扬州街上颇为热闹。 “上好的银霜炭!” “秀才公亲写,对联十文一副!” 李瑜踏马而行,几个孩童手里捏著桃符和葫芦险而又险地从李瑜身边穿过。 他早早就將年货备好,托人捎给了月娘,倒是没有特別需要购置的的物件。 走到一处摊子前,摸了摸手里的铺契,李瑜翻身下了马。 “屈曲迴廊,静夜閒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这摊子设在一处青楼不远处,里面传来阵阵的歌声,唱的是柳三变的词。 此时词还无法与诗並列,上不得台面,往往只在秦楼楚馆出现。 直到后来以东坡先生为代表的一批批词人將词的意境开阔,这才成为了一项高雅的艺术。 这摊子正是一个胭脂首饰类的摊子。 支著摊子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妇人,见李瑜停下马来,连忙推销自己的商品。 “公子,你看这铜镜,打的多光滑,纵是晚上也看的清的!” 李瑜將这铜镜拿在手上,铜镜照出自己俊秀的面庞。 他点了点头,指著一些胭脂水粉,问道:“这些怎么卖?” 这老板瞧著李瑜的模样,便知道又是一个买东西討女人欢心的公子。 便挑了些適合送礼的,一一介绍给李瑜。 李瑜哪里听的懂,只听她说汴京的妇人都在用,便买了几样。 隨后,就在老板要將这些都包的好好的时,李瑜突然指著一个镶著绿玉的簪子,让老板包了起来。 虽说上次在黑风寨得了部分首饰,但终究是別人的,这是自己送给嫂嫂的。 至於费的钱財,李瑜相信自己肯定能赚回来。 这妇人见公子缓缓离去,心中羡慕被他送首饰胭脂的那个女人。 她家那口子,从来没想著送这些东西给自己。 不过想到今天赚的又能给孩子添件新衣,心里不禁高兴起来。 …… 杜月娘坐在被烧得通红的炭火前,手里绣著鸳鸯,眼睛却时不时抬眼看向窗外。 今年竟然下雪了。 瑞雪兆丰年。 今年下了雪,明年应当会是个好年头。 二郎上次去州学时,说了今儿会回来,她特意杀了只鸡,现在正在灶上燉著。 望著家里的多出来的新被和各种年货。 杜月娘不禁感嘆命运的奇妙。 突然一阵风差点就將门吹开,杜月娘停下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口,有些担心李瑜今天能不能安稳到家。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看见一匹白马上的少年缓缓接近自己才撑了伞往外去接他。 李瑜见月娘出来,连忙催了小白快快往家里赶去。 “我都快到家了,你还出来,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见李瑜反倒教训起了自己,杜月娘却反心生几分暖意。 月娘从没享受这种有男人依赖的感觉。 李瑜將小白牵到托人打造的马厩前,將月娘的手上的伞撑了,和她一起进了房间。 两人坐在炉子前,李瑜从怀里掏出被包裹的很好的礼盒,示意杜月娘拆开。 “你说你,有了钱也不知道省著点用,你將来结婚都是要用钱的!” 杜月娘接过礼盒,还以为是买的点心。 打开一看,发现竟然是一面铜镜,还有许多胭脂水粉。 杜月娘俏脸一红,面上露出不喜,直说李瑜浪费钱。 手上动作却不停,天可怜见,自从来了李家,她就再没见过这些东西 李瑜帮杜月娘立著镜子道:“新年將至,嫂嫂不妨试试这些胭脂水粉?” 杜月娘拿出这些东西,竟然一时间不知从何下手,却见在角落还放著一个簪子。 她连忙说道:“二郎,簪子家里还有,何苦这冤枉钱打这簪子呢?” 李瑜看著眼泛泪的月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这不一样的。” 他將镜子放在一边,正对著月娘,隨后將簪子拿起。 “我帮你簪上吧……” 第十一章 新年 李瑜来到月娘身后。 银制的簪子反射著炉火的光芒。 李瑜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月娘的髮丝、耳垂、脖颈。 杜月娘看著镜中的自己和李瑜。 身体不禁微微颤抖起来,呼吸急促,脸上红的发烫,心中小鹿乱撞。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瑜的呼吸和男性的气息。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月娘此时脑海中一片空白,她想尽情拥抱眼前这个无数次给她惊喜的男人。 可就在一切都要水到渠成时,月娘却站起身来,收敛了表情,低著眉眼:“叔叔,鸡汤熟了。” 隨后就径直向厨房走去。 月娘知道自己已经对李瑜產生了不该有的感情。 可是他们的身份决定了他们不能在一起。 “二郎还有前程要挣,我不能耽误二郎的前程……他一定会娶个贤惠淑良的妻子。” 杜月娘一双眼睛呆呆地望著即將燉的母鸡,心中空落落的,却由衷地感到解脱。 李瑜將手放在炭火上,冷白色的手在火的炙烤下透出些光亮。 他不是没有经歷过情感的小楚楠,如何不知道杜月娘对自己的心意。 要说他对月娘没有那份心思,自然是不可能的。 可正是因为如此,他更要克制自己的情感。 扬州,是大周的腹地。 是封建礼教最深入人心之地。 若是生在辽金,二人之间的结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他们在大周。 而且李瑜今天並没有准备避孕的鱼泡。 若是让外人看见自己嫂嫂的肚子慢慢隆起,別人会怎么看月娘? 李瑜不能图一时爽快,便置月娘的名节於不顾。 就算月娘不主动离开,他也自会坐怀不乱。 二人之间,现在只能发乎於情,止乎於礼。 李瑜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神中却多了几分坚定。 等他登上高位之后,就不必再畏人言如猛虎。 二人心思各异,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过了片刻,杜月娘將盛了碗鸡汤端到桌子上,因为情绪过於激动,她的声音有些凝噎:“二郎,鸡汤来了,快来吃吧。” 李瑜面色如常,没有再去刺激月娘,只是说道:“我自己盛便是了。” 杜月娘的厨艺其实算不上好。 她常常为此感到自责 她娘家也算是家道中落的,过去家里是有僕人的,於是她也没有隨著母亲学过做饭。 她做的饭,向来也只是能吃罢了。 不过李瑜自然不会嫌弃她厨艺不好。 毕竟他自己也不会做饭,而且燉母鸡也不要求有多好的,便能做的鲜嫩。 李瑜並没有夸讚鸡汤有多好吃,只是默默一次又一次起身,一次又一次將鸡汤灌进嘴里。 二人一夜无话。 他们都需要私人空间去平復心中的起伏。 …… 除夕,宜扫尘,宜祭祖。 冬天的日头斜斜地照进窗欞。 李瑜踩在一个高凳上,用鸡毛掸子扫去角落的灰尘。 杜月娘紧紧地扶著凳子,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李二郎好勤快,连椽子角的灰都逼了出来!” 院墙外突然传来笑声。 但见邻家卫娘子提著竹篮,篮子上面盖著两张红长纸,向著李瑜二人走了过来。 李瑜见来了客人,自个儿先下了凳子,杜月娘忙迎出去笑道:“年年如此,除夕除夕,就得除去过去的灰尘。” 卫娘子將两张红纸递给李瑜,笑道:“今年又得麻烦李小哥儿了!” 扬州治下的识字率比其它地界要高些,但却不是每个人都写的一手好字。 李瑜字虽然称不上有多好,但在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每年过年前夕,都有村人找来请李瑜写桃符。 李瑜也不收钱,就收些村人家里的年糕山货。 “月娘,你拿著。” 红纸已被李瑜接了去,如意篮子里的东西显露出来。 卫恕意拿了些山货递给月娘,作为李瑜写桃符的感谢。 李家自然不缺这点山货,但知晓这是卫如意的一番心意,也为了图个吉利,杜月娘还是將其接了过去。 “唉哟,你这风鸡腊肉捆地齐整,孩童的玩具堆成小山,还装了这么多定胜糕,是要往哪里送去?” 杜月娘眼睛往卫如意篮子里一瞧。 卫如意家是村里罕见地受扬州旱灾蝗灾影响较低的人家。 只因为其丈夫常常在城里做工卫 卫如意也心灵手巧,常常做些受欢迎的小玩意送去城里卖了。 卫如意鼻尖微动,轻嘆道:“这得送去通判府里的姐姐家,姐姐为了父亲治病嫁给人家为妾,我姊妹心中常觉亏欠。” 杜月娘靠著门扉,听著卫娘子这话,心下好奇。 “你姐姐也是造化,嫁进扬州通判盛府那样的人家——虽说是庶房,到底锦衣玉食。按理不缺点心,你又何苦冒著寒去送了这些。” 如意却摇头,似乎有些难言之隱,看了眼正在认真写字的李瑜,压低声音: “我原先也这样以为,所以逢年过节很少去他们盛家,怕人家说我卫家是为了攀亲戚、打秋风。” 她顿了顿,又嘆道: “可前阵子,我隨著我家那口子进扬州城採买年货,顺路去看看我姐姐。却见我姐姐瘦了许多,明兰也不像老爷府里的闺女!” “怎的如此?” “唉,姐姐性子软,前些天突然去她家瞧了瞧,只见她家里连炭火都不足!明兰乖乖坐在一旁,令我这个做姨母的好生心疼!” “所以就趁著过年,给明兰他们送些年货去……若是我家的光景再好些,我说什么也要將明丫头接了过来!他家不心疼,我这个做姨母的心疼!” 卫如意难得碰上个愿意听她讲话的人,一股脑將心中的不满发泄出来。 想她卫家,也是累世的读书人家,姐姐委屈给他盛府作了妾,那盛家却如此苛待! 杜月娘默默听完卫如意的倾诉,也找不出什么言语安慰她。 於是將她扶了起来,带著来到卫哥儿前。 “想来卫哥儿已经快把桃符写好了!” 卫如意並不认识几个大字,他姐姐卫恕意也不认识字。 她们家虽是耕读传家,但却不会教女子念书。 盛紘在没有厌弃卫小娘时,还常常教卫恕意读书写字,颇有情趣。 她看著桃符,问道:“李二郎,这今年的桃符又写的什么?” 李瑜將笔撇了,笑道: “旧岁愁云隨雪去,新年喜气伴春来” 第十二章 院试 扬州贡院的青石板路被春天的细雨润得发亮。 李瑜穿了身青色细布直缀长襟,提了个小食盒站在贡院门口。 食盒里装了月娘特意连夜製作的糕点。 仲明远站在李瑜身后,看著李瑜和通判家的小衙內交谈。 盛长柏向李瑜执了一礼,郑重道:“预祝李大哥旗开得胜,高中案首!” 盛长柏这些时日没少主动与李瑜攀谈。 李瑜看待很多问题的角度很新奇,常常令他耳目一新。 李瑜对边疆、对燕云十六州的看法更是令他为之共鸣。 盛长柏几乎將李瑜引为了自己知心的好友。 由於年岁太小,盛紘並没有让长柏参与此次院试。 过早参加院试,未必是一件好事。 盛长柏在十五岁时,才得了秀才功名,后来却直接获得举人、贡士功名,最后还点了庶吉士。 而远在宥阳的某位宰相根苗,在十二岁取得秀才功名之后,一直到了二十多岁仍然是一个秀才。 今日,盛长柏是特意过来送李瑜入贡院的。 盛紘对此乐见其成,明眼人都看了出来,沈正心十分看好李瑜,纵使没有师徒之名,也有了师徒之实。 李瑜向盛长柏道了谢,被仲明远牵著到了贡院门口。 贡院门口排了长长的一队。 队中各位童生年岁、穿著不一。 大周善待读书人。 秀才减免赋税、见官不拜。 这吸引了无数人投入科举的战场中,但很多人皓首穷经也只是个童生。 遇著个年龄比自己小的秀才举人还得自称晚生。 州学中的各位本就是各地选上来的优等生,是以大多年岁都不大。 李瑜十四过来考秀才,已经是添堵不错的存在。 “江都县李瑜,廩生『仲愷』、廩生……作保!” 进入贡院前,要確认各位考生的身份,而且需要已经有功名的秀才亦或是举人作保。 科举的公平只是相对而言,李瑜的家庭已经是科举场上最差的那一批。 真正身无余財家徒四壁的穷苦人家根本別想通过科举博一个进身之阶。 光是寻人作保都是个问题。 贡院门口有衙役负责检查考生有无夹带。 旁边还有厢军负责守卫贡院。 这些厢军虽然战力不咋样,但穿著扬州最好的一批鎧甲,倒显得威风凛凛。 等衙役將食盒中的糕点切开,检查完有无夹带。 李瑜拿著隨机分配的號牌寻到了自己的號舍。 李瑜的运气不错,他的位置离考场的恭厕很远,看著因为常年靠近恭厕门口发黑的那几个临近號舍。 李瑜不禁为在那里考试的人感到同情。 就在此时,李瑜却看到仲明远黑著脸,一副一脸所有人都欠他钱的表情往李瑜身后走去。 好吧,李瑜真心为晦之兄感到同情。 “入场完毕,闭门锁钥,全场肃静!” 考场上,传来了击云版的声音,意味著考试开始,各位考生不得有移席说话等行为。 衙役將各考生书写的捲纸一一发放。 李瑜打量著这个狭小的號舍。 李瑜穿越过来后,或许是营养好的缘故,又长高了一些。 这个在这个號舍里,他连伸个懒腰都难。 “科举是一门体力活,那些在这里乡试的,要连续待几天几夜,才是最磨人的。” 幸好这是院试,只消一天便能出去,且李瑜也並没有更进一步考取举人的想法。 衙役提著看板,在考场各处宣布了今年扬州院试的考题。 今年院试的经义题只能说中规中矩,李瑜在这几个月恰好做过一道类似的题目。 他磨好了墨,先在心里打好腹稿,按照八股之法,一气呵成就將经义题解决。 李瑜思维敏捷,做题速度快,当他將这经义题做完之后,许多考生却还在写第一段。 策论题倒是非常有意思。 “扬州自古为东南重镇,地饶人稠,商贾云集,岁赖水利以济农桑。然去岁入夏以来,天久不雨,江河乾涸,田畴龟裂,禾苗枯槁,百姓嗷嗷……” “若尔为地方有司,当此旱灾之际,將如何安民、賑灾、通商、平盗,使一方不至瓦解?又当如何调剂官民、权衡利弊,以全政体而不失民心?试详陈方略,务期切实可行,勿为空谈。” 古代的策论题目,並不像现代的议论题那么简洁,往往包括背景铺陈、政策设问、道德引导三部分。 这其实也是利好贫寒子弟。 他们往往信息阻滯,不像大族子弟信息通达。 將策论详细给出,至少能让贫寒子弟不是完全摸不著头脑。 这道策论题,李瑜专门在州学上向老师请教过。 当时州学上的同学大都认为这道题不会考,毕竟许多人都会往这方面预测。 没想到还真考了这道题。 李瑜此时信心更充足了些。 但也没有因此乱了心神,乐极生悲。 平復好心情,他条理清晰地將胸中的策略写在纸上。 也许是穿越的缘故,李瑜总是下意识从大角度考虑问题。 因此这篇策论从大处著手,对政策、漕运等角度都作了论证。 最后便是一道试帖诗了。 题名:“君子不器” 李瑜並没有从后世搜刮一首诗出来。 毕竟他现在脑子里也没有百科全书,不可能记住后世所有的诗。 上次在州学上能想起那首诗来,其实也有运气的成分。 但李瑜自己也是会作诗的。 他规规矩矩地在心中遣词造句,推敲最好的字眼。 足足推敲了一个时辰,才將一首诗写在纸上: “大造陶群品,贞材迥自拔。 方圆非一范,小大总皆宜。 珪璧含章显,栋樑任栋施。 风云隨卷舒,川岳盪胸次。 詎屑雕虫技,寧同斗筲器。 盛世需英彦,賡歌佐天治。” 这诗做的只能说一般,是很標准的应试诗。 但李瑜写完这首诗,心中却由衷鬆了一口气。 他的志向从来不在科举。 许多时候都是耐著性子才抱著书本硬啃。 参与科举只是为了有个更好的出身。 一来这是原身乃至月娘一直以来的心愿。 二也是为了博得文官集团的一丝好感。 虽然到了一定程度,还是不可避免会被打压。 但好歹会减少一些因文化差异和身份隔阂带来的歧视。 现在终於考完了院试,李瑜感觉有一种从此天高海阔的感觉。 从今往后,沙场拼杀,博他个万户侯! 第十三章 案首 李瑜身姿轻盈地走出考场,让人一眼就瞧出其心情不错。 而仲明远就截然相反了,虽然没有黑著脸,但眉宇之间有散不开的忧鬱。 李瑜下意识的离仲明远远了一点——他被醃入味了。 仲明远无奈地朝李瑜瞪了一眼:“你且自个先回客栈,唉,我洗了澡再过来寻你。” 仲明远家里的的僕人早就在贡院门口候著,他在侍人的开路下匆匆往自家轿子走去。 李瑜则独自一人向客栈走去。 虽说仲明远热情邀请李瑜待考的这些时日就在他家客房住下,但李瑜不愿太过麻烦人家。 他住的客栈在城里属於中等水平。 这些天,客栈里的菜品都变了名字。 比如王八汤摇身一变变成“独占鰲头”。 还专门將一些房子定为“状元房”,房价足足是其它房间的两倍。 李瑜今日倒不必在客栈用饭,仲明远早就约了自己在画舫船上寻一小间吃个便饭。 院试成绩还需等上几日方才张榜,等成绩出来,李瑜就要拜会各路座师。 更要去拜会沈正心。 李瑜早就在几次拜会中言明了自己想要从军的意愿。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沈正心一开始对这一事极为反对,但看到李瑜那逆天的力气就没了后话。 今日各路学子从贡院中放了出来。 他们平日里埋头用功,没机会出门游玩。 扬州又是天底下称得上好的繁华之地。 许多平日憋在学堂的年轻人们都被扬州的繁华迷了眼睛。 扬州河上,画舫小舟如织。 雅一点的,就是一些魁名妓的画舫,雅致的文人们在里面只听曲,若是做出了什么好的词曲,自是能与魁一亲芳泽。 扬州河上还有一些俗的。 她们很多是附近村里隨著丈夫来扬州的生的姣好的妇人。 在收成不好的年头,为了赚点外快,就做几天这行当。 她们在里面工作时,丈夫便在外守著。 这些人的船大都狭小逼仄,只有一些干力气活的漕工小二喜欢来光顾。 李瑜二人自然去的雅间,但二人均没有狎妓的打算,两人只是想最后聚聚。 仲明远无疑是知道李瑜想要从军的打算的。 此时仲明远已经坐在了画舫的一个小隔间里。 这隔间靠著窗,边吃饭边赏景,倒显得颇为雅致。 仲明远现在穿得颇为骚包,丝质打底白衣上穿著一件绣金小衣,头髮簪的规规矩矩的。 “小二,来一壶绿竹碧波黄酒,再来一盘鲤鱼跃龙门……” 仲明远知晓李瑜现在身家还是不够宽裕,自己把菜点了。 酒过半旬,看著眼前的李瑜,兴许是认为以后相见时日不多。 仲明远对李瑜说起了交心话:“二郎,我可真羡慕没人约束没人管你,我过了院试,就得娶吕家那位御史的嫡次女……” 仲家的家教极其严厉,许多武勛家的衙內,在仲明远这个年纪早已经纳了几个妾。 而仲明远,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 “你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飢,你若是生在贫民家庭,吃饭都尚且困难,稍微约束点又能怎么样呢?” 在李瑜看来,仲明远纯属是那种“我不要很多钱,我只要爱”的富二代。 早早就有家族安排好了一条稳定的路。 仲明远將黄酒饮尽,嘴巴里多了几分酒气:“你羡慕我,我羡慕你……世上人大多如此,二郎,你我乃是至交,如今我却觉得你有些陌生!” 他沉默片刻,又道: “士別三日,当有刮目相待!二郎,我敬你,我祝你早日搏个功名,我也能在你的託庇下享福!” 李瑜郑重地將手中的酒杯举起:“望晦之兄能一路斩下乡试、会试,金榜题名,蟾宫折桂。” …… 扬州贡院门前。 两个石狮子一如既往傲然地拱卫著朱红的大门。 隨著一声锣鼓响声,几个衙役缓缓將门推开。 拥挤的人群激动地看著从贡院出来几个衙役。 这人群里,大多是此次院试的考生,但也有很多是替人看榜的僕役。 李瑜现在还没购置僕役,只能自己起个大早来贡院看榜。 仲明远跟在李瑜旁边,他家自然是有专人看榜,但他更想自己看榜。 衙役將榜张了,眾人匆匆往榜上望去,飞快寻找自己的名字。 “第一名,江都县李瑜!” “这李瑜是谁,竟然不是吕家的吕泽乾么?这吕泽乾素有才名,怎么让这李瑜得了案首?” 一位穿著朴素的中年人看著榜单上的榜首,心中有些疑惑。 旁边有个少年有些鄙夷的地看了眼中年人,调笑道: “你是哪里来的烂柯人,竟连『朱袍赠带』的李彰蔚都不晓得么?” 中年人挠了挠脑袋,有些尷尬地笑了一笑。 他家离扬州城很远,虽然也从同窗口中听过这一回事,但却是不知道这李瑜就是李彰蔚。 “第二名,吕泽乾” 一个衣著素雅的俊秀少年洒脱地向李瑜点头示意。 正是吕泽乾。 吕泽乾是州学平常月考的第一名,眾人皆以为其拿下案首是顺理成章之事。 却没想到让李瑜拿了案首。 吕泽乾並没有因此感到失落,科举场上,这都是常事罢了。 且他也颇为钦佩李瑜,故而颇为洒脱地向李瑜致意。 李瑜见了,向吕泽乾回了一礼。 李瑜心中也颇为惊喜,自家的事自家知道,自己虽然有自信能考上秀才。 但是案首却从来没想过,不过这对李瑜的规划反而颇有助力。 只能归功於运气成分,自己的文章经义恰好对上了阅卷考官的胃口。 “仲明远,23名” 仲明远也中了秀才,但却没有李瑜运气好,但也算是超常发挥。 “彰蔚,还是得谢谢你教给我的那份八股之法……恭喜你高中案首!” 仲明远恭喜完李瑜,又在榜上看別人的排名,从头至尾,他暗自数了一下,惊喜地说道: “今年我们仲家中秀才的比例终於要高於吕家和秦家!” 扬州几大家族,几乎每届院试都有参考的童生。 仲家底子要稍稍弱於吕家和秦家,往往五个里面只有一个能中秀才。 今年仲家加上仲明远,一个家族竟足足出了四个秀才,只有两个因为年纪太小,火候还是不足没有得中秀才。 可以说是扬眉吐气了。 仲明远自然知道这变化从哪来。 仲莱曾经本届参考的童生们聚在一起,一同传授这经义八股之法。 当然,这八股也不能凭空让一个不通五经的童生考上秀才,却能让人跨过那临门一脚。 他笑著看向李瑜:“彰蔚如今高中案首,簪宴恐又要出一番风头了。” 第十四章 直欲卷燕云 大周尤重文教,早在立国之初,太祖便在全国各地兴建孔庙,以表达对儒家圣人的尊重。 太宗上位后,更是在各州设立提学使,鼓励各地生员进学。 簪宴是专门为各位通过院试的新进生员设立的一场庆功宴。 扬州的提学使胡诚也会亲自到场。 实际上,上次大儒到访扬州州学,扬州的提学使胡诚本该到场亲自接待。 但胡诚的老师与那谢岐日的学术观点涇渭分明,谢岐日还写信向友人攻击过胡诚的老师,闹得士林人尽皆知。 胡诚自然不会作陪。 今日簪宴,作为学政主官之一,他却是要参与主持。 胡诚长得极为周正,长长的鬍子被梳的一丝不苟。 许多县学来的新晋生员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品的官员,心中极为激动。 若是这些生员时运不济,这胡诚就將成为他们近距离接触过的最大的官。 许多人想藉机攀谈,但从案首开始,簪宴的席位很自然的按照排名排序。 案首坐在最前,位列第二的吕泽乾。 “诸生肃立,今岁春和景明,庠序生辉,恰逢簪之礼,某忝任主司,谨承当今圣上旨意,为诸生行此典仪。 当今圣上崇儒重教,躬行仁政,屡詔州县兴学,欲使天下俊彦皆得明礼义、通经术。今日之簪,非独饰容,实乃寄望——愿诸生佩此、怀此志,力学不輟以修己……” 眾人皆落座以后,胡诚发表了长篇大论的讲话,无非就是歌颂官家,勉励学子。 从古至今,领导讲话都是无趣的,还都能讲一大堆话,信息量却极低。 胡诚讲完,还有一些官员要接著讲,这是整个簪礼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等大家都发好言,才进入今天的正事。 簪礼不是簪礼。 或者说,簪礼並不是真的由提学官大人给各位生员一人簪一朵。 而是发放財物並一朵红,以资鼓励。 礼物並不值钱,但却足够令绝大多数士子兴奋。 这意味著眾生员得到了士林的承认,成为了真正的士林中人。 自此,簪礼已成。 秀才是读书人的分水岭。 连秀才都不是,老爷们是不会认可你是读书人的。 簪宴的食物称的上不错,蜜饯果脯糕点样样俱全。 但眾人没有一个人將簪宴的重点放在了吃饭上。 胡诚先並没有先和身为案首的李瑜说话,反而先將目光投向了吕泽乾。 “泽乾,你的叔叔乃我本朝状元,你当继承乃叔父之志,当精益求精……” 吕泽乾的嫡亲叔叔在前不久考取了状元,成为胡诚最大的政绩。 胡诚自然要將吕泽乾勉励一番。 “多谢大人勉励,小生必当將大人的话铭记在心,日夜攻读经典,以求在乡试中大展拳脚!” 胡诚端起一樽酒,遥遥对著李瑜,郑重道: “今观贤契,下笔有经纬,应答见真章,能拔得院试头筹,实乃少年英才,不负庠序栽培、圣朝崇文之治。 昔孔门弟子志於道,传六经以润后世;本朝眾多大学士,亦有从寒素苦读始,终以文臣之身安黎元、正风气。 贤契今簪此,既是殊荣,亦是重任——愿你往后沉心研经史,精思探义理,待来日登科入仕,或掌文柄以正教化,或持朝笏以谋民生。 皆能以儒者之心、学者之智,继孔圣绝学,安我庶民生计,方不辜负这一身才学,不负今日簪之诺!” 这番话比对吕泽乾说的话正式很多。 毕竟李瑜才是案首,才是这次院试新晋生员的代表。 而且李瑜几乎已经事实上成为沈正心的门徒,胡诚也希望藉此向沈正心释放几分善意。 儘管二人平时的职务毫不搭架。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李瑜。 李瑜今日穿著青色长衫,笔直地从座位站起。 配合李瑜那俊俏的容顏,真真可以称的上芝兰玉树了。 眾人心思各异。 有的只是单纯的羡慕李瑜。 有的恨不得將李瑜取而代之,替代李瑜在簪宴上的风头。 有好男风的生员舔了舔嘴唇,想要与李瑜结交一二。 但都很好奇李瑜將怎么回復提学使这颇为殷切的勉励。 提学使的勉励不可谓不重视。 一是希望李瑜能一路取得进士功名,主政一方,为国家柱石。 二是希望李瑜能在学说上做出贡献,继承孔圣人的学问。 在眾人的眼里,李瑜此时应该做的,就是把酒杯放低,然后狠狠感谢一番提学使的看重。 却见李瑜確实將酒杯放低,但却並没有听到眾人预想的那番话。 只见李瑜沉稳有力地说道:“瑜惶恐……” 听到李瑜这话,就连李瑜对面的吕泽乾都面露讶然之色,好奇李瑜到底想要干什么。 “瑜曾经在诸位大人面前说过某之志向,是愿为我大周门户,尽一份心力!” 胡诚抚摸著梳的一丝不苟的鬍子,默默等待著李瑜的下文。 “晚生李瑜,將放弃科举功名一途,参军入伍,保家卫国!” 此话一出,眾人皆惊。 一个案首,一个扬州这种文萃之地的案首,竟然扬言自己要去参军? 这放到酒馆里说出来,人家只认为你喝醉了酒,胡乱吹嘘,別人根本就不信。 但这话出现在簪宴上,出现在这位案首的嘴中。 “李瑜是被喜悦冲昏了头么,竟然放著科举正途不去,去当一个丘八?” 这是眾人內心的想法。 参加科举,考上进士,从一个九品小官熬起,一直到天命之年成为朱袍大员,这才是眾人眼中的人间正道。 而李瑜,年仅十四考上案首,竟然放著科举正途不去,反而要去当一个丘八。 这不是脑子出现问题了是什么。 胡诚眉头一皱,但並没有马上出言制止他,毕竟一来他也不是李瑜的真正师长,二来,他想看看李瑜是否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李瑜恭敬地向胡诚完完整整施了一个对师长的礼仪,將红摆正在自己座位前。 隨后向各位新晋生员行了同窗礼。 眾人下意识回礼。 却见李瑜行完礼后,径直向殿外走去,口里念道: “腰下光芒三尺剑, 时误几回弹。 男儿不惜死, 直欲卷燕云!” 第十五章 惊喜 扬州沈府。 李瑜被门子领著向沈府的院子走去。 沈府的装潢算不上奢华,但地方足够大。 当李瑜走到后园时,沈正心坐在一处亭子下捧著一本书,身上的皮披风被偶然吹来的的风吹得缓慢飘动。 不远处,一个身上穿著短打的青年在举著石锁,头上的细汗如密丝般滴落。 他是沈正心的庶二子沈益,沈正心的嫡长子几年前考上了进士,外放当了知县。 沈益没有其大哥一般的读书天赋,便跟著家里的护院习武。 沈益见了李瑜,点头致意,並没有特意迎接。 但看向李瑜的眼里多了几分羡慕。 李瑜时常拜访沈家,与沈益算的上相熟。 沈正心见李瑜来了,招呼李瑜在他旁边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攫名之法,只是偶尔一次两次还好,莫要接二连三邀名了!” 这是在说李瑜炒作过了头。 在眾人面前出风头,炒作邀名无可厚非。 这在宋朝其实很普遍,司马光砸缸,就是此种典型。 沈正心虽然耿直,但他也看得出来李瑜恐怕是尝到了州学扬名的甜头,便想要再到士人之中炒作一番。 “过度邀名,徒劳惹人厌烦罢了,你应当脚踏实地,別再做这些虚饰的事了。” 李瑜万万没想到沈正心在自己得中案首后竟然说的是这话。 他公然在簪宴上说自己要从军,確实是存了邀名之心。 毕竟自己完全可以在別的场合將自己想要从军的消息传扬出去。 李瑜心中一凛,自己的小心思在沈正心这些久经官场的老前辈面前根本无所遁形。 “学生明白了!” 李瑜態度端正,坦然向沈正心认错。 沈正心摸了摸自己的鬍子,满意地看向自己的学生。 李瑜此番高中案首,给他长了脸面。 虽说李瑜放弃科举这条路,以他那骇人的武力,倒也未必不可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心里这么想,沈正心口中又是一番模样。 “你此番入京万万不可大意,张公虽然在风浪中稳住了跟脚,但文党他们处处在寻他的错处,你作为我的学生,切莫惹出麻烦来。” 沈正心口中的张公,乃是大周朝廷的枢密副使张浚,乃是正二品的大员。 这张浚已经是其派系最高品的官员。 其他的很多高品官员早就在上次清洗中被打压出京。 沈正心就是在那次清洗中来到了扬州。 他也是沈正心的老师,是以李瑜尚未真正为官,就已经打上了张公的烙印。 见李瑜正色点头,沈正心將书放在小桌上,在亭子里踱步起来。 “我前些日子给老师去了信,言明你的情况,本想让你进京当个文书,但你勇武非常,便向老师给你求了个能上阵杀敌的官。” 李瑜连忙竖起耳朵,认真听沈正心的安排。 李瑜早已不是无权无势的穷小子,自然不要像普通人一般从大头兵当起。 大周朝廷,向来有以文入武的传统武官路径,“武学”就是为此专门设立。 而高品武官也有向朝廷举荐人才的权力。 只要不是中高品官员,文官们压根不会管。 他们抑制武將,抑制的是高品武官。 至於低品武官,还没入他们眼。 张浚作为朝廷的枢密院副使,掌握一部分调兵权力,安排一个低品武官职位自然是轻而易举。 其实此事完全不必张浚亲自去办,只是沈正心为了表示重视,直接向张浚去了信件。 “老师亲自安排下,给你求了个龙卫军左厢第一军指挥副指挥使一职,此职需亲自上阵杀敌,你勇武非常,但刀箭不长眼睛,切莫鲁莽丧了性命。” 李瑜听到这安排,心中十分惊喜。 只因这是个从八品官! 李瑜从一个农家子一跃直接成为八品官员,可以说是真正实现了阶级跃升。 也实现了李家几代人的夙愿。 千万不要小看这从八品官,大周状元刚授官,也只是从八品! 而且龙卫军可不是大周的普通军队,在大周禁军中,龙卫军也算的上精锐中的精锐。 立功升官的机会不少。 李瑜的惊喜被沈正心看在眼里。 正常情况下,你再勇武,再有文名,你也休想一当官就当从八品。 但这是枢密副使亲自过问,情况自然另当別论。 没等李瑜高兴完,沈正心对著自己的二儿子喊道:“益儿,叫两个长隨,將那桿枪和大弓领过来!” 沈益放下石锁,领了命找了两个长隨往武库走去。 李瑜听见沈正心这话,內心有了几分猜测,没等开口问询。 沈正心便道:“你从军入伍,没有趁手的兵器,纵然有霸王般的神力也使不出来,是以前些时日我特意寻了扬州最好的工匠给你打造了两件兵器。” 过了片刻,沈益两只手扛著一把深黑色的大戟,背后两个长隨,一个拿著大弓,一个拿著箭筒走了过来。 李瑜师徒二人朝著沈益练武的空地走去。 “此乃杨大师採用最上等的鑌由反覆摺叠锻打数百次,淬火而成,刚硬无比。” 沈正心示意沈益將大戟递给李瑜。 沈益依依不捨地將戟递了过去,作为习武之人,他对好的兵器自然也有渴望之心,儘管他知道自己舞动不起这杆大戟。 这大戟杆部粗如鸭卵,入手沉实,李瑜单手掂量,大概在百斤上下。 使兵器不等於扛兵器,要论扛兵器,许多武將都能轻而易举单手举起上百斤的东西。 而使一件兵器,力气起码要数倍於兵器的重量才能使得如指臂使。 这兵器,除了李瑜,整个大周都不一定能找出能使得了的武人。 戟头与杆连接处或鎏金或错银,装饰有蟠虎、睚眥等凶兽纹路。 戟尖如同一柄短剑,细看却是四棱形,这是专为破甲设计的。 月牙刃加大、加厚,不再是薄薄的弯刃,而是变得沉重、宽阔,如同两柄並排的战斧斧刃,使其劈砍威力呈几何级数增长。 这几乎是大周目前兵器製作工艺的巔峰了。 李瑜把玩著大戟,对这大戟爱不释手。 第十六章 年少出乡关 戟,是礼器,也是凶器。 其形威严,其势沉重,远非寻常兵器可比,乃是神力之士所持。 李瑜手中的戟更是拋却了戟作为礼器的华而不实的装饰,只留下最纯粹的杀戮之形,成为了一把纯粹的凶器。 饶是沈正心不说,李瑜也知晓这大戟造价不凡,恐怕得费极大代价和人情。 感激地看向沈正心,深呼一口气,李瑜下身一拜:“多谢老师赐宝!” 沈正心並没有多言,也没有告诉李瑜这戟的造价,只是目光温和地看向他,缓声道: “彰蔚,此戟应当会陪你征战沙场多年,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李瑜將这戟立正:“我此生志向便是为大周开疆拓土,就称它为裂疆吧。” 沈正心点点头,眼中讚许之色更浓,显然是对这名字颇为满意。 又指著一个长隨手中的大弓,道:“这大弓乃是我一个友人所赠的三石弓,是其先祖所用,你且试试趁不趁手!”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看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 李瑜將大弓取了,轻而易举就將这大弓拉了个满月。 三石弓已经是大周武將使的最大的弓了。 大周的石与明朝类似。 而在明朝,拉三石弓的武將甚至能因此在史书中多提一嘴。 这就可见拉三石弓的含金量了。 而李瑜此时却觉得这弓还是有些不趁手,或许四石弓,五石弓更適合他。 沈益虽然早就从父亲那里知道李瑜的堪称神话般的神力,但亲眼见到,心中还是无比震惊。 他也是习武之人,气力要比寻常人大上许多,但自问远远做不到李瑜这种將三石弓轻而易举拉个满月。 沈益有些敬佩地看向李瑜,隨后问道:“李大哥何不试上一试?” 他从长隨拿著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箭来,双手递给李瑜。 李瑜接过这支箭,在手上看了一番。 三石弓的箭与寻常的箭自然不同,李瑜日后还得省著点箭用,不然用完了还得专门请铁匠打造。 李瑜將箭放在弓弦上,蓄满力道,瞄准远处一个草垛。 那个方向恰好没人,因此李瑜敢大胆往那边试上一试。 只见离弦的箭快速飞过眾人眼前,发出破空之声。 眾人的眼睛紧紧跟隨著离弦之箭。 只听见“哗”的一声,草垛两米开外的瓦罐做的盆盆直接炸裂开来。 沈益嘴角止不住的上扬,看来李大哥也不是事事强於自己,但还是开口道:“李大哥的力道好生之大,竟连瓦罐也能轻而易举打碎!” 李瑜訕訕一笑,他父亲虽然喜欢打猎,但却没怎么认真教过李瑜搭弓射箭。 是以李瑜虽然具有神力,但箭术只能说很一般。 就连沈正心也不禁轻笑一声,因为离別而有些凝重的氛围稍微轻鬆一些。 沈正心突然偏离了话题,笑道:“彰蔚今年已经十四,可有看得上的女子?” 李瑜没想到话说得好好的,自己的老师突然关心自己的人生大事。 他想了一想,回答道:“瑜尚且是贫贱之身,待日后功成名就,再提议亲倒也不迟。” 沈正心沉吟一番,倒也认可了李瑜的说法。 现在的李瑜,地位还是太低了。 连一些清贵人家的庶女都娶不到。 等李瑜安身立命之后,再去议亲,可选择的范围会大上许多。 沈正心向李瑜交代了许多话,都是这些年来混跡官场的经验。 良久,李瑜退后两步,李瑜向沈正心稽首以拜。 稽首,是大周最重的礼仪之一。 一般是对父母君王行的大礼。 沈正心与李瑜无亲无故,是纯粹的师长对学生的赏识。 却又是將李瑜介绍给自己的老师,又是给李瑜扬名,临行前还给了李瑜这么大的惊喜。 “痴儿,此礼甚重,何必行如此大礼?” 沈正心被李瑜的举动嚇了一跳。 “老师知遇之恩,教诲之德,赠宝之情……学生”,李瑜晚辈语音微哽,復又坚定,“没齿难忘!” 李瑜情真意切,他是真心感谢这位师长。 “你只需牢记你的志向,我便心满意足了!” 李瑜將裂疆和大弓带了,在沈益的送別下出了沈府大门。 隨后径直向客栈走去,收拾好自己的行李。 马厩里,小白正对著隔壁的枣红小母马“咴嘎嘎嘎”地叫著。 春天到了,这马发情了。 李瑜在小白的不满中將其赶出了马厩。 翻身上马,裂疆擎在手上,大弓背在背上,单手扶著韁绳向水塘村家中赶去。 …… 李瑜高中案首的消息昨日便传回了水塘村。 村人得知李瑜中了秀才,有钱的纷纷送上贺礼,没钱的也主动道两声喜。 “什么,从八品官!二郎莫不是在说笑?” 杜月娘不可置信地看著李瑜,扑闪扑闪的眼里充满著惊喜和不可置信。 ”这下真真是祖宗显灵!二郎你不仅中了秀才,还直接当了官,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杜月娘一直以来的愿望便是李瑜能出人头地,可真当李瑜说出这个消息后心里又是不可置信。 在她眼里,別说是入了品的官,就是来村里收税的小吏,都是顶大的大人物了。 只是在狂喜的浪潮过后,深深地忧虑浮上心头,杜月娘声音低落下去,眼角微湿。 “你这一去,又不知得何时回来?你还得上阵杀敌,刀枪无眼……” 旁边有一个丫鬟叫秋儿的见著杜月娘声音有些沙哑,连忙寻了个手帕递给杜月娘。 李瑜这些时日给月娘买了个丫鬟,顺便雇了个干活的老妈子。 既然有钱了,就不必再省著。 而且扬州前不久遭了乱,人力便是最便宜的。 秋儿家里年前遭了灾,只能托人寻一户好人家做丫鬟。 李瑜见著嫂嫂这般,有丫鬟在场,却也不好做出出格的举动。 只是將长衫捋起,露出自己精壮的肌肉,示意自己很强壮,不必担心受苦。 杜月娘被李瑜这有些幼稚的举动逗笑了。 “嫂嫂你且在村里住著,我现在当了官,家里再也不缺钱了,你莫要再劳苦伤身。等以后我在汴京安顿下来,就將你接到汴京来!” 次日清晨,汴河码头,晨雾氤氳。 官府的漕船已经在岸边整装待发。 这也是官员的福利待遇了,因为公事即可坐官船在全国畅游。 当然,到了现在,许多官员已经不管公私私事,將官船当成了自家的私船。 小白被关在船舱专门的马厩內就食。 岸边,仲明远、盛长柏、沈益等李瑜的好友已经在和李瑜做最后的告別。 他们具是起了一个大早,专门过来送別这位友人。 “彰蔚,此去经年,山高路远,万万要注意安全!” “晦之,你好好备考秋闈,我在汴京等你;长柏,你……” 李瑜与诸位友人一一拜別,隨后颇为豪迈地踏上官船,顺流北上。 李瑜独立船头,身影挺拔,衣袍被猎猎江风鼓动。 《乾史·太祖本纪》:三年春,扬州试毕,帝弱冠登科,中案首。然北疆未寧,燕云未復,帝慨曰:“男儿不惜死,直欲卷燕云”。遂投笔,束装北上,赴汴京从军。时人皆异其志。 第十七章 初至汴京 汴京的城门是天底下开得最早的。 天还没大亮,城外赶著驴车的菜农、挑著担子的货郎就已经排起了队。 等城门一开,就像开闸放水一样,各样的人、各样的货,一下子就涌进了城里一百多条大小巷子。 李瑜正好在清晨抵京,见著了这一繁华的景象。 “可是李彰蔚李相公?” 一个僕役模样的年轻人,对著李瑜打量片刻,隨后拱手问道。 “正是!” “李郎君真是生的一表人才,怪道能受沈大人赏识……我是枢密都承旨周大人家的,特奉主君来迎你!郎君唤我榔头便可!” 榔头见李瑜点头,心中暗自惊异於李瑜的年轻,连忙向李瑜介绍自己。 “那就麻烦你了!” 榔头说的周大人,是沈大人在京中的同兼年至交好友周世谦,也是张浚派系的中流砥柱。 他目前担任的枢密都承旨,同沈正心一般是正五品。 但枢密都城旨是枢密院各房的总负责人,掌管枢密院內部事务,传达皇帝命令,管理枢密院文书档案,是连接枢密院长官与下级部门的核心枢纽。 周世谦也是张浚的心腹人物。 李瑜在官船劳役的帮助下將小白牵下船,手里提著裹著粗布的裂疆,腰上背著大弓。 榔头见李瑜双手都不得空,颇有眼力见地说道:“郎君,我替你拿著这兵器吧!” 李瑜似笑非笑地看著榔头:“我怕你拿了我这兵器你就走不动道了!” 榔头只当李瑜是在开玩笑。 他伸出一只手接过李瑜放在的裂疆,却一时没接住,手一沉,差点让裂疆跌落下去。 於是赶忙双手抱著裂疆,走了一段路,便双脸通红,气喘如牛。 李瑜挑了挑眉毛,將裂疆从榔头手里接了。 榔头喘了一口气:“李相公怎生得这么大力气?我连抱著这兵器都难,你竟隨手便將这大戟举起!” 也不知这李相公是怎么生的,明明看著不甚强壮,却生出这么大气力来! 李瑜只能说道:“可能是我天生神力吧。” 榔头一愣,隨后似乎真的信了。 他对李瑜说话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敬畏:“李郎君,咱们先去西城安顿好行李,再去都指挥使司领了官袍官印吧!” 这事沈正心在扬州时也提过,汴京大居不易,军营不適合久住,得有处落脚的地方。 便帮李瑜在西城租了处小院子,这院子离西郊龙卫军大营也不算远,又处在汴京,是以非常適合李瑜。 榔头去码头牵了匹黑棕色大马来,道:“李相公且跟在我后面。” 汴京繁华,楼宇林立。 道路中间全是马车和行人,两人骑著马,但不敢纵马疾驰。 东京臥虎藏龙,就算是五品官也是一抓一大把。 除却一些无可救药的勛贵外戚家的紈絝,没人敢在东京城里纵马疾驰,驱赶路人。 二人將马停在西城的院落前。 院落前已经站了两个丫鬟和一个粗使婆子。 “见过主君……” 三人齐声见过李瑜,显然都受过良好的训练。 虽然丫鬟容貌都不甚清秀,但一眼就能看出很能干活。 “李郎君,这是我家老爷特意从府里选的干活干练的僕役,我家老爷说了,公子一个人居在汴京,多有不易,需得有人服侍著!” 榔头在旁边牵著马,介绍道: “这是小翠,这是小红,这是钱嬤嬤!” 李瑜点了点头,道:“劳烦帮我谢过你家周大人。” 这院落属实不大,但已经被三人打扫的乾乾净净。 汴京一城有足足百万人口,能有一处独属於自己的私人空间很是不易。 许多刚调入京城的京官都买不起房子,需要在友人家里借住。 本朝有一位清贫阁老,竟几十年都只能在友人家里借住,最后连官家都看不下去了,赏了他一处宅子。 盛家在积英巷的那处大宅子,是身为探郎的盛家老爷子凭藉探郎的名望和多年积累才买下。 在文官中,已然算作豪宅。 李瑜並没有带多少东西,只杜月娘亲手缝製的一些衣物和两件兵器。 李瑜將行李都安顿好,骑著小白跟著榔头朝著內城走去。 李瑜首先要做的便是去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司报导。 这衙门是实权军事衙门。 相当於大周的中央陆军骑兵指挥部,职权十分重要,办公衙门自然位於內城。 榔头是周世谦的心腹之一,时常隨著周世谦进入內城办公,是以对此轻车熟路。 侍卫亲军马步都指挥使的门子似乎对榔头非常熟悉,见榔头带人过来,连忙问询此次的来意。 榔头將目的说了,李瑜就被门吏引著,穿过马军司衙门的门廊,来到一处偏厅。 这里远不如正堂威严,但依旧案牘如山,几名书吏模样的人抱著文书匆匆往来。 等候片刻,一位身著绿色圆领公服、头戴展脚幞头的官员从內间走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白净,下頜留著三缕短须,看起来更像一位帐房先生。 这是马军司的公事,相当於人事部的主任,乃是七品的官位。 这官油水很足,许多低品武官都得好好侍奉他。 可他却对李瑜颇为热情,似乎是將其当成了本家子侄。 將李瑜的名字从册子勾画,亲自领著李瑜拿了八品武官官袍、官印后,算是完成报导的流程。 这位在低级武官眼中颇为难缠的大人此时竟有些討好地对著李瑜道: “彰蔚可真是年少有为啊,弱冠之年,就已经是独掌一方的副指挥使了,还得了周大人看重。” 其实禁军中的副指挥使一大堆,关键是得到周大人及其背后派系的看重。 李瑜自然不会轻易得罪人,有礼有节应付了他。 有了八品武官的凭证。 就跟著榔头的马军司衙门出来,然后穿过熙熙攘攘的汴京街道,走出外城西门。 李瑜还需去军械所领取自己的鎧甲武器。 出了外城西门,再走一段路,才能找到西郊大营旁的军械所。 官道上,不时有身穿赤袄、骑著驛马的传令兵疾驰而过,捲起阵阵烟尘;也有成队的军士押运著粮车,缓缓向大营行去。 到了营旁的军械所边缘地带,榔头却没有照例领著李瑜进去。 反而和李瑜走远了些,道:“我家同军械所有些过节,就不隨著你去添乱了!” 第十八章 派系 一个身材肥胖,满脸流油的虞侯斜在椅上。 两只墨色缎面长靴毫无规矩地放在一处长桌。 接过李瑜递过来的木牌,他慢吞吞地將腿从桌子上挪开,隨后翻开一本小册子,故意磨蹭。 似乎是在討要好处费。 李瑜眉头微皱,这显然十分不合理。 自己带著官印,且是八品的武官。 这虞侯只是个不入品的,按理来说,就算再贪,对自己也不可能是这个態度。 但李瑜也不会被人打了脸子还给其好脸色,只当做没看见。 这虞侯见李瑜视若无睹,鼻子里发出轻哼。 半晌,方才叫僕役搬来一套东西。 一副保养不善的皮甲,上面甚至有霉点,铁片也锈跡斑斑。 虞候皮笑肉不笑地说:“哎呀,真不巧,新的札甲都领完了,您先將就著用,等有了新的,一定给您换上。” 还有一柄制式的手刀,刃口钝得可以。 李瑜冷眼看著出言嘲讽的虞侯,没有当场发难。 大周虽然军械向来都有蛀虫,但一个虞侯显然不会这么得罪一个刚上任的武官。 这虞侯毫无由来地嘲讽自己,背后定然有人指使。 当场发难,说不定还正好合了背后之人的心意。 李瑜將铁甲和长刀领了,狠狠瞥了一眼这虞侯,领著皮甲和朴刀走出门外。 並没有多说一句话。 榔头在外面见了李瑜手里拿著的鎧甲和朴刀,哪里不知道李瑜受了刁难。 於是笑著將李瑜手中发霉的鎧甲接了,才缓缓说道:“那虞侯,是令国公家的子侄……” 李瑜听见令国公,心中一动。 原著中,令国公只是作为背景板出现。 令国公是降等袭爵的公爵府,如今才传到第三代。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按理也算是东京的顶级名门。 令国公本人还算有些权力,虽说不如掌兵的英国公和顾侯。 但也算位高权重。 可那家子孙实在不肖,偌大一家子里,读书武功筹谋计划之人竟无半个,老国公膝下几个儿子。 大房骄奢淫逸,父子素有聚麀之誚。 二房的一把年纪了还不停的討婆,將房里的丫鬟媳妇將及淫遍,连母亲房里的丫鬟都不放过。 类似於红楼梦中的贾府的存在,位高权重,但子孙不肖。 只听榔头接著说道:“这虞侯,实是令国公族中一个紈絝子弟,不久前还想靠著国公家的威望討一个入了品的武官来当。被周大人给拦了回去,如今见了你……” 李瑜知道榔头的意思了,原来也是个关係户。 “只是令国公府和我家老爷,还有张枢密的恩怨远不止如此,一时半会还说不清……” 李瑜並没有多说,其实,这本来就在他的意料之內。 享受了张浚派系带来的好处,就一定要和派系面对政敌的攻訐。 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令国公及其麾下的一些嘍囉,其实並不算什么大敌。 只能在一些小事上造成麻烦。 內阁中的那几个大学士,才是李瑜背后的派系真正需要提防的敌人。 李瑜將鎧甲、朴刀,官袍、官印都放在了西城家里。 让小红小翠將鎧甲洗了,便跟著榔头向周世谦府中走去。 周世谦作为李瑜老师的好友,又给初入京城的李瑜这么大的帮助,於情於理,李瑜也必须去拜访他一趟。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周世谦也差不多从衙门里下班回家了。 周世谦中进士的年龄要比沈正心小,他最大的儿子周渊也只比李瑜大五岁,目前已经中举,在家里备考春闈。 有客人拜访,身为嫡长子的周渊自然也需要出来迎接。 他容貌虽不出眾,但气质很好,待人接物如同春风化雨般,带著李瑜往会客厅走去。 李瑜並没有在会客厅等多久,就见周世谦从厅外踱步走进来。 他显然刚刚从衙门回府,一身红色的公服还未及换下。 周世谦眉头微微蹙著,显然是在为公务烦恼 见到周世谦,李瑜和周渊二人连忙站起身来向周世谦行礼。 “彰蔚来了……”周世谦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带著几分亲切,“坐吧。我与你的老师是好友。汴京大,居不易,你在这里千万不要客气。” 周渊低眉,將煮出来细沫子的的茶用细勺摇匀,恭敬地递给父亲。 大周的喝茶方式,与现代是不同的。 大周使的是茶饼,饮前需要过滤成茶末。 而调製方式,或煮或点。 周家用的是点茶法,將茶末放入茶盏,注入沸水,用茶筅击拂出白色泡沫。 陆游有一句“矮纸斜行閒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细乳就是点出来的沫子。 隨后呼唤小廝將菜端上来。 李瑜將沈正心的近况一一告诉周世谦,隨后又不动声色把那令国公家的虞侯在军械所的刁难匯报给了他。 周世谦沉吟片刻,才慢慢开口:“我们与令国公积怨已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不让他家的那个子侄捞个武官只是一件小事。” 他压低声音:“张公在任开封府尹时就狠狠惩治了令国公几个成天斗鸡走马,横行汴京的几个不成器的子侄!” “而在张公调入枢密院后,张公与令国公的矛盾更加激烈,先是上书除去令国公的统兵权……他家的人为难你,也只是意料之中事罢了。 听周世谦將他们与令国公的派系矛盾讲清楚,李瑜算是初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周世谦將他们与令国公的矛盾点出来,又说是意料之中的事。 一是让李瑜有个应对,不至於面对令国公派系的刁难无所適从。 第二层意思其实是在告诉李瑜,面对令国公派系的刁难,需要自己去解决。 令国公自己都被张浚打得溃不成军,只在军中留下大猫小猫两三只,张枢密不会插手。 文人对武人,在大周本就是顺风局。 左右不会对大局有任何影响。 这也是对李瑜一个小小的考验,若是连一个破落勛贵手下的刁难过不去,那也別想被重点培养。 见李瑜似乎將此种关节想明白了,周世谦眼中多了几分欣赏之色:“龙卫军乃是我大周精锐中的精锐,你在军中也不要求立功升迁,多学多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周世谦喝了一口茶水,与李瑜交谈了这么久,他看出李瑜不是那种锋芒毕露毫无心机的蠢物,於是接著说道: “如今內阁之中空缺出一位阁臣,你万万不可出了差错,多事之秋,我们下面一点错处被抓住,对於张公都是不利的。” 第十九章 武林高手 次日清晨,李瑜身著鎧甲,纵马向大周汴京西郊大营扬鞭而去。 龙卫军作为禁军精锐,天子亲军,素有拱卫京师兼外出平叛之职能。 李瑜一路路过很多支军队的军营,很多支军队尚未进入训练状態,营门打开,看守大营的士兵昏昏欲睡。 这是大周军队的现状,能打仗的军队只剩少数。 冗兵冗官一直是大周朝廷的顽疾。 目前禁军之中还有捧日、天武、龙卫、神卫上四军可用,等到几十年后,连最后的几支军队都逐渐废弛。 只能依赖地方上的各种军队,诸如种家军之流。 龙卫军大营,两个士兵持矛交错拦住李瑜。 营內传来士兵操练的声音。 李瑜见之,心中却很满意。 他就怕连大周最好的军队都是些酒囊饭袋。 李瑜拿出自己的牌子,士兵见了,也没有故意为难这个样貌太过年轻的长官,恭恭敬敬將矛立正,欢迎李瑜骑马入营。 此时,正有四百多个龙卫军士兵在教练场上操练枪法,有一个豹头环眼的汉子四处寻摸,纠正眾人手上的错误。 看见李瑜来了,他扬了扬手,示意眾士兵停下。 隨后笑道:“你是哪家的小郎君,不回家找奶妈子,来这军营作甚啊?” 训练的士兵们传出几声轻笑,但大多数士兵还是死死憋住。 这又是哪里来的蠢货? 李瑜眼睛稍微眯了眯,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周世谦特意为李瑜送上的立威机会。 但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周世谦並不会用这么浅薄的方法。 李瑜心中暗暗锁定几个怀疑对象,道: “我乃新上任的副指挥使,你是何人?指挥使大人呢?” 这汉子身子不动,双手叉著腰,头往李瑜这边靠了靠。 “我乃禁军八十万枪棒教头,豹子头林进是也!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毛都没长齐吧?我看倒像个读书的秀才,哪里是个当兵的副指挥使?” 李瑜心中愈发蹊蹺。 八十万禁军教头,听著很威风。 其实根本没品。 自然不是大的没边了。 而是单纯就是吏的范畴,根本不入品。 按照现在的说法,教头相当於单位的合同工,只比普通的士兵强些。 这么一个连官都算不上的吏,竟然当眾挑衅自己。 不是蠢货,就是受了人指使。 看著眼前林进瞪的像铜铃的样子,李瑜突然感觉,可能这真的是一个粗鄙的武夫,还是没脑子的那一批。 不过对於送上门的这种打脸机会,李瑜也不会藏著掖著,正好缺个在下属面前立威的机会。 李瑜这个副指挥使的权力可大可小。 因为李瑜这个营中有两个副指挥使。 作用都是协助统兵练兵。 但真正具有名义上的统兵权的,只有指挥使。 出兵平叛时,能统多少兵,就要看自己的能力钻营了。 要知道,龙卫军中的都头十练一个个都精得很,都是战场上的老油条。 想让他们信服,需要在日积月累中实现。 校场之上,数百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场中两人身上。 一方是久负盛名、持枪而立的枪棒教头林进。 另一方,则是初来乍到、隨手在校场拿了杆木枪的副指挥使,李瑜。 王进深吸一口气,胸腔如风箱般鼓起,手中那杆白蜡木长枪仿佛活了过来。 枪尖微微颤抖,发出极轻微的“嗡嗡”之鸣。 这是他林家祖传的“裂石枪法”起手式——“毒龙探洞”,不知多少好汉在这一招下吃了大亏。 他在当教头前,也是绿林中数一数二的好汉。 被眾多好汉取了个豹子头林进的浑號,是武林中有名的高手。 不然也不能担任龙卫军的教头。 他眼角余光瞥见周围军士们敬畏的眼神,心中那点因对方官职而存的顾忌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武者爭强好胜的熊熊火焰。 哼,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娃娃,凭什么能一来就当上副指挥使。 “大人,小心了!” 话音未落,林进动了! 他脚下一蹬,黄土飞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手中长枪带著尖锐的嘶啸,直刺李瑜胸口! 这一枪,快、准、狠!引得周遭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几个教头已然面露得色,仿佛已看到这位秀才长官被一枪点倒的狼狈模样。 然而,李瑜却丝毫未动。 手里握著长枪。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毒蛇般袭来的枪尖。 就在枪尖即將及身,甚至已將他胸前衣襟激得微內陷的剎那—— “嗡!”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异响陡然炸开! 没有人看清李瑜是如何动作的! 他们只觉眼前一,仿佛有一道模糊的黑影自上而下,以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態,狠狠地砸在了那如毒龙般灵动的枪桿之上! 那不是格挡,不是挑拨,就是最纯粹、最原始的——砸! 没有丝毫的技巧,只有最原始的力量。 这波,是数值对机制的全面碾压。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根精心鞣製、坚韧无比的白蜡木枪桿,竟承受不住这恐怖绝伦的巨力,从中应声而断! 王进被这力道震裂了虎口,竟直接跪在地上,再起不能。 半截断枪脱手飞出,在空中旋转了十几圈,“哐当”一声,无力地砸落在数丈外的黄土地上,溅起一蓬尘土。 而李瑜,依旧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 他只是缓缓收回了刚刚劈出去的木枪,姿態轻鬆得像是隨手拍飞了一只苍蝇。 他甚至还有閒暇,轻轻弹了弹方才被枪风激盪到衣袖上的一抹微尘。 整个校场,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谁也想不到,这位书生气满满的副指挥使,竟然如同霸王再世般,轻而易举碾压了在武林中称的上是一流高手的林进。 方才的喧囂、嘲笑、助威声全都消失了。 只有风吹过营旗的猎猎作响,以及数百人因极度震惊而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每一个军汉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 他们看看地上那截断枪,又看看虎口崩裂、鲜血直流、满脸难以置信的王教头。 最后,所有目光都匯聚到场中那个身形挺拔、面色平静的年轻长官身上。 那些目光里,原有的轻蔑和怀疑早已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震撼!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人向来敬畏强者。 李瑜看著沉默的眾人,开口道:“还不快点送林教头去见郎中!”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只听得“哗啦”一声。 数百名军士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抱拳躬身,声浪震天:“大人神威!” 林进的神色有些落寞,他祖传的枪法,他引以为傲的绝学,在纯粹的力量如同螻蚁见青天。 但他颇为输的起,忍著虎口撕裂的痛楚道:“大人神威,俺林进自愧不如,以后愿为大人马首是瞻!” 李瑜似乎毫不介意林进之前的冒犯,竟亲自將地上的林进扶了起来。 林进对这位勇武非常却不计前嫌的大人又敬又愧,嘆道:“大人,其实我收了袁副指挥使袁大人的钱……” 第二十章 林进归心 龙卫军左厢第一军第一厢指挥营中。 指挥使牛达开和两位副指挥使相对而坐。 一位是李瑜,另一位副指挥使则是袁文绍。 袁文绍是忠勤伯爵府家的嫡次子。 今年已经满了十八岁,在龙卫军谋了个还算不差的差事。 但他至今没有成婚,按理来说,作为伯爵府的嫡子,又年少有为,应该很抢手才对。 但正是因为袁文绍出身於忠勤伯爵府,才让他到现在也没有娶妻。 只因忠勤伯爵府在先帝在位时,被捲入了伊王谋逆案,连同几个世家一起被夺了爵位。 虽然当今官家为他们家翻了案,但还是破落了一些。 京城没有哪家愿意將女儿嫁给他家,生怕万一哪天官家改了主意,连累了自家。 李瑜看著眼前一脸无辜的袁文绍,不管这袁文绍只是单纯想和自己夺权,还是受了令国公的指使。 但既然他主动找茬,想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李瑜都不会吃下这个哑巴亏,早晚有一天会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李老弟,有失远迎,实在是我被第二军的老马叫去看他们营里的训练了!还让那教头忤逆了你——你想怎么处置隨你心意。” 牛达开轻而易举就撇开了自己的干係。 他是个左右逢源的武官,长袖善舞,不愿意得罪任何一个派系。 “李兄年少有为,还是秀才出身,这在我们军中可是稀罕的紧,日后军队文书传达,还有各类信息传递,可都得仰仗李兄你了。” 袁文绍勾搭著李瑜的背,就像是对待自己的亲兄弟一般。 如果外人在这里,还真以为二人是亲如手足的好友呢。 李瑜不动声色,对著牛达开说道:“林进武艺上乘,我便招他做个亲卫吧。” 大周如同李瑜这种低品武官其实是没有配置亲卫的。 但太宗以后,各个武官都会寻一两个亲卫充门面,虽然没有高品武官的亲卫待遇。 但与寻常士卒终究有些不同。 牛达开有些惊讶於李瑜的大度,他还以为李瑜会將林进用以下犯上的名义处以军法呢。 袁文纯神色有些不自然,默默鬆开勾著李瑜肩膀的手。 他已经意识到李瑜可能知道林进是自己指使的了。 但他也不甚后悔。 两个副指挥使的矛盾本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只是要將暗斗改为明爭而已。 他是伯爵府的次子,除了一些钱財外,伯爵府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想要爬上去,就只能爭而已。 不过想起李瑜在刚才被自己勾起肩时竟然面不改色,袁文绍暗自提高了几分警惕。 不同於袁文绍的沉默,牛达开对李瑜很热情。 一是因为李瑜背后的派系。 二是因为李瑜刚才的表现被他的亲卫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这样霸王再世的人物,牛达开颇为看好。 虽然牛达开不想得罪伯爵府及其背后的勛贵们。 但不妨碍他对李瑜的態度更加热情。 “李老弟,我们龙卫军第一军需要负责祥符等面的治安,平日里除开训练,还需有人值守,这方面你和袁家二郎需要轮值——此职甚重,万万不可懈怠。” …… 今日倒无需李瑜协助训练,他见过一些过来拜访的小都头之后,就骑著马往汴京外城走去。 既然决定要让心思耿直,武艺还算说得过去的林进当自己的亲卫。 李瑜就不能亏待了他,必须得让其归心。 在战场上,亲卫的武艺不一定要比主將高强,但却要在关键时刻替主將挡下致命的伤害。 李瑜先前也问过林进家住在哪。 林进自然买不起东京內城的宅子,只在外城有一处一进的小院。 说起来,林进世代习武,条件在龙卫军中算的上不错。 李瑜在药店买了些补品,在糕点铺子买了些孩子妇人吃的点心。 李瑜拉响林进家木门的拉环,一个总角之龄的男童兴冲冲地赶过来开门。 见是李瑜,他面露一些失落之色,却不知道这位长相颇为俊秀的大哥哥是谁。 “你是哪家郎君?怎的来叩我家的门?” 看著与林进有几分相似的小孩,李瑜摸了摸他的头:“这里可是教头林进家,我是他的同僚,特意来拜访他。” 这孩子点点头,把自己当成大人一样,说道:“既然如此,你且跟著我过来吧!” 李瑜將小白牵在门外。 院子並不算大,但整齐地划分成了几个区域。 一处安放著一些石锁长枪。 一处用锄头翻了土,一些嫩芽正从里面冒出芽来。 林进其实伤得不算重,只是被李瑜的力道反震,一时出了一些皮外伤。 按理无需多久便能自己痊癒。 此时林进正坐在一处躺椅上晒太阳,见著李瑜真找来了自家,一时竟对这以德报怨的副指挥使说不出话来。 见著李瑜手里提著的两袋东西,林进从躺椅上两步並作一步走到躺椅前:“李大人宽宏大量,小人实在惭愧……” “你是个响噹噹的好汉,我是很敬重你这种好汉的,便向指挥使將你要了过来当我的亲卫。”李瑜並没有和林进卖关子。 林进实在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大人竟然如此看重自己,在自己冒犯在先的情况下,还是將自己要了过去当亲卫。 这种年少有为之人的亲卫不是谁都能当的,林进缠著白色纱布的手抱拳,单膝跪地,感激道: “进……愿结草衔环,以报大人知遇之恩。” 李瑜將他扶起,道:“何苦行此大礼,日后还需你多多关照。” 李瑜將手中的糕点递给翘首以盼的林进的儿子,正当其想大快朵颐时,林家的门缓缓推开。 一个相貌普通,但颇为温婉的妇人从门外走进来。 妇人见了李瑜,心下好奇这位俊俏的小郎君是谁。 没等林进主动介绍,就见李瑜主动介绍自己:“这就是嫂夫人吧,我是林大哥的同僚,林大哥在军中比武中受了伤,我特意过来看望他。” 隨后將手中的补品递给林进夫人。 林进变得有些面红耳赤,呼吸有些不自然起来。 他主动挑衅別人落了伤,自己虽不说因何受伤,但自己夫人总没给自己脸色看。 如今这位副指挥使又是亲自看望,还给自己家人留了面子。 林进暗下决心,日后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报答李大人的知遇之恩。 第二十一章 华兰及笄 大周的军事训练体系在范仲淹主政时期得到进一步完善。 龙卫军作为大周禁军上四军之一,训练標准和执行力度与普通禁军有所不同。 其训练项目包括如弓弩射击、枪械格斗等个人军事训练,也包括阵法与协同作战训练。 今日,龙卫军训练的乃是八卦阵。 八卦阵自然並非神异道术。 而是《武经总要》中记载的一种训练队形灵活变化的操典。 龙卫军的军卒们需要熟练掌握根据旗鼓信號,从行军纵队迅速展开为作战横队、从方阵变为圆阵、从防御阵型转为进攻楔形阵等技能。 只见李瑜將队旗一挥,龙卫军们的兵卒们令行禁止,楔形的阵型顷刻而成。 这段时日,李瑜凭藉过人的勇武慢慢得到了战士们的认可。 更兼李瑜赏罚分明,说话有理有据,眾人都愿意听李瑜的命令。 袁文绍坐在一旁的战马上,將手挡在了额头上,看著天上越来越高的太阳,道:“已经训练许久,现下太阳正大,眾將听令,都散了吧。” 隨后就想拍马回军营。 可是,袁文绍却没有听见预料之中战士们解散后的动静。 他在马背上回头一看,却只看见军阵没有丝毫变化,他们似乎和没听到自己的话一样,动都未曾一动。 他们的目光都在李瑜身上,儘管脸上有细汗流下,但却没有丝毫动静。 李瑜將眾人的目光看在眼里,心下满意。 “没听到袁副指挥使的命令么,都散了吧。” 阵型顷刻散开,偌大的校场上瞬间变得嘈杂起来。 袁文绍的脸上浮现几分阴寒之色,但没有立刻拂袖而去。 “李副指挥倒是带的一手好兵!” 袁文绍似乎並没有將这一事放在心上,说完这话,独自骑著马离开校场。 只是他的心中远不如他表面那么平静。 “这李瑜,才上任多久,就能让这些丘八们这么听话!不行,必须得想想办法,不然升官遥遥无期!” 他已经满了十八了。 在这个年纪,还没有成婚的已经是晚婚了。 他必须得往上爬,立功升官,才能凭藉自己的名声和才能被一个不错的岳家相中。 …… 扬州,盛府。 今日是华兰的及笄礼。 王若弗极其疼爱她这个头生的女儿,向著全扬州的官太太都发了邀请,盛家门口光是轿子都排了两排。 为了防止客热,王若弗还特意买了十车冰块镇著,不要钱似的往里送冰碗子。 扬州各太太打量著穿著汴京名楼翠华楼的流觴裙的华兰。 这流觴裙本就是天地至华美之裙,乃是王大娘子託了人才从汴京买了回来送到扬州。 穿到落落大方华兰身上,更是相得益彰。 华兰平日穿得素雅,出落的像白玉兰。 而今日穿著这华美的流觴裙,倒显得雍容华贵起来。 流觴襦裙乃是翠华楼头牌的绣女做出来的代表之作。 上头刺的是流觴绣,走动起来像有纹路走动一般。 有太太向王若弗打趣道:“华兰今儿也及笄了,不知道有没有看中的人家?” “我家那嫡长子,不久前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知道……” 这是扬州大族吕家嫡系的一位娘子。 她是真稀罕华兰,这通判家的大娘子虽然完全没有大娘子的风范,但养出的嫡长女却是个好的。 王若弗捏著手帕,笑著回答诸位扬州的官眷们:“华儿的婚事,还是需要主君做主,这我也说不上话。” 其实王若弗根本看不上眼下这些扬州官眷们。 她是王老太师的嫡女,虽然自小养在叔叔家,没养出高门显宦家该有的闺秀模样。 但她的眼界颇高,根本看不上在场一些家族里最高都没出过三品的一些家眷们。 华兰见在场的各位大娘子们將话头引到了自己的婚姻大事上,便起身告辞,独自前往了寿安堂祖母那里。 “祖母,你今日可安好?” 华兰坐在檀木小凳上,一双手握著盛老太太的胳膊。 “今儿可是你的及笄礼,你不到外面和那些大娘子聊著,怎么还跑到我这个老的面前了?” 盛老太太並非盛紘生母,虽说盛紘表面功夫做的不错,很少丟了礼节,但终究有一层隔膜。 现下这个盛家里,只有华兰因为小时候在盛老太太那养了一段时日,所以与其他人有些不同。 “她们都在谈论我的婚事,我不方便……” 盛老太太將华兰搂在怀中,感慨到:“岁月不饶人啊,一转眼,连你都要议亲了,你现在也確实要想成亲的事了——你如今可对你未来的夫君有什么期待?是想要个俊俏有才的,还是要个年少有为的,还是只单单痴情於你的……?” 华兰沉思片刻,才缓缓说道:“女子婚姻,向来都是父母之约媒妁之言罢了,世间男儿如此之多,却是没一个十全十美的,我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对我好罢了。” 盛老太太浑浊的眼睛浮现几分黯然之色,感慨道:“你倒是看的通透……比我年轻强的多。” 盛老太太年轻时就是个典型恋爱脑。 作为勇毅侯独女,她坚信自己能找个十全十美的夫婿。 於是就看上了才貌双全的盛老太爷,带著整个勇毅侯府的財產当嫁妆嫁给了当时还是个穷小子的探郎。 结果这探郎宠妾灭妻,盛老太太也再也没了心气。 深夜,葳蕤轩。 今天是华兰及笄礼,盛紘颇为给面子的睡在了王若弗房中。 “官人,这华儿的婚事,也確实该提上议程了。” 王若弗想著今天的及笄礼,翻来覆去睡不著觉,推了推面对著墙壁的盛紘,坐了起来。 盛紘也被吵的睡不著,坐了起来:“华儿的婚事,我自会用心去办,不说找个公侯之家,也定不会亏待了华兰,我的许多同年家的嫡子倒也適龄,只是不知道人品性情如何……” 王若弗自个拿了个团扇摇了起来,道: “女子结婚,是关係一生的大事,万万不可马虎了!” “这是自然,过些时日,我便要到京城述职,到时候我顺路相看在室的一些才俊,定会为华兰寻个如意郎君!” 第二十二章 养由彻扎 “我们镇守祥符,自是需要足够的兵马,如今河北生乱,上头三令五申让我们加强对祥符的守备……” 袁文绍拍案而起,话里话外全是表明自己全是为了公事。 “李二郎,你只是会同其余诸军看守个贵人们的马球场罢了,何必要那么多的坚兵利甲!” 李瑜穿著银白鱼鳞锁子甲,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看著眼前大义凛然的袁文绍。 这锁子甲乃是前阵子执行一次任务立功后所赏,比那令国公家的虞侯发的那鎧甲好了不知多少。 林进站在李瑜身后,怒视著拍案而起的袁文绍。 牛达开见二人爭执,充当起了和事佬:“行了行了,两位老弟!你去镇守祥符,你去看马球场,都是为国出力嘛!哪有什么谁重要谁不重要的!” 李瑜冷笑一声。 武官升迁都得看功劳,镇守京畿地区和出一次守卫贵人们的马球场的活动岂能一样? 这袁文绍连续几年未曾晋升,自己上任之后多次立功,也在升迁的关键时期。 这次不知又是给了牛达开什么好处,抢了这次镇守京畿某片辖区的任务。 大周朝廷强干弱枝,京中禁军地方上的厢军强了不知多少。 在地方上能兴奋作乱的叛军,遇上禁军也只能束手就擒。 这次镇守京畿的任务,几乎是白抢的功劳。 但李瑜也不会任由袁文绍带走他们这一营的所有精兵利器:“哼,京中的贵人们的安危不可忽视,若是出了事,我们全都得吃掛落。” “我们被徵调的只有十个兵,若是全都穿著些老旧的鎧甲,你让別的军队怎么看我们?你让贵人们怎么看我们?丟的还是咱们龙卫军的脸!” 牛达开神色一变,道:“袁老弟,李指挥说的有理啊,你还是……” 袁文绍点点头,做出了退让。 袁文绍其实也只是顺便为难一下李瑜罢了,並没有真想让龙卫军出了差错。 李瑜上任的这几个月来,两人的矛盾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李瑜天生神力,勇武堪比霸王在世,剿匪时一马当先,军中都传其是天王转世。 更兼其有用有谋,每次战损都降到最低,在军中威望远超袁文绍。 “他个乳臭未乾的娃娃,出身贫贱的农家子,凭什么和我这个伯爵家的嫡子相比,天生神力如何,我偏要爭上一爭!” 从小以来,袁文绍的母亲都偏向其大哥袁文纯。 所以袁文绍作为伯爵家的嫡子,却毅然从军,为的就是在家人面前爭口气。 这在汴京勛贵子弟中其实已经算是清流了。 三人开完简短会议后各自离席。 李瑜从没把这袁文绍放在眼里过,只是他如同苍蝇一般在自己面前嗡嗡作响,时不时就给自己使个绊子。 袁文绍此人志大才疏,不足为惧。 若是寻到机会,李瑜定会將其拍死。 “大人,这袁文绍太过分了!乾脆我寻人去將这衙內狠狠揍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囂张!” 林进立马上来和李瑜表忠心。 他一开始受了袁文绍的好处想给李瑜一个下马威。 如今成了李瑜的亲卫,他经常毫不掩饰地在李瑜和別人面前表现对袁文绍的敌视。 林进自然不敢真找人去揍袁文绍一顿,但他要用这种方式表忠心。 李瑜笑著摇摇头,道:“我从没將这位伯爵家的衙內放在眼里过——你带著我的弓,陪著我去弓场练练射术吧。” 林进挠了挠头,意识到自己的小心思可能被这位年少多智的指挥使看穿。 不过也无伤大雅,只要自己的忠心能被李瑜知道就行。 “大人这段时日进步很大,虽比不上军中擅射之人,但已是此中好手!” 林进给李瑜送上一个马屁。 李瑜在射箭一方面天赋很一般,他的进步全都是靠对自身巨力的掌控。 但是射箭,並非全看力气,还有反应力、专注力、视力等多维度影响。 李瑜今天要林进陪著去射箭,只因昨天在夜里,自己意识中的无字经书自然翻动起来。 隨后在空白的一页,四个蓝色的字缓缓凝聚:【养由彻扎】。 养由基是楚国的神射手。 也是中国歷史上的射术巔峰。 《战国策》曾记载:“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而百中” 这也是百步穿杨和百发百中这两个成语的由来。 他的神射不止体现在平时训练中,楚晋鄢陵之战中,养由基受楚王之命,仅用一箭就射杀了晋军大將吕錡,直接了扭转战场局势。 而养由彻扎,则是养由基凭藉惊人的臂力和射术,竟然直接射穿七层叠加的鎧甲! 今年的词条【养由彻扎】,便是直接让李瑜拥有了堪比神射手养由基的射箭技艺。 自此,李瑜近战有【霸王神力】,远程有【养由彻扎】,於个人武力方面,再无短板。 林进快步去营帐取了李瑜的【破虏】出来,手里提著箭筒。 营中眾人见了李瑜,纷纷屈身问好,几个月来,李瑜的勇武都得到了士卒们的认可。 甚至在军中的威望隱隱超过了指挥使牛达开。 龙卫军作为一支精锐部队,射箭不光要练习站在原地瞄准远处的草垛。 还有骑射练习,因此,龙卫军的训练场地之大,远非寻常军队射艺练习场地可比。 林进將【破虏】双手递给李瑜,李瑜却没他预想般站在老地方练习。 反而向后退了百步。 林进不知道自家大人又在卖什么关子,但他知道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於是默默拿著箭筒跟著李瑜后退。 李瑜接过特製的铁箭,轻而易举拉开常人难以拉动的【破虏】。 林进不由屏息凝神,生怕打扰到了李瑜。 只听见破空之声,远处的草垛被李瑜射得轰然炸开,扬起一阵尘土。 没等林进反应过来,李瑜突然自己从箭筒里拿出一支箭来。 远超常人的视力看著朝著南方飞去过冬的雁群,搭弓射箭。 天上的大雁发出一阵哀鸣,林进只看到黑点从天空坠落。 “还愣著干嘛,还不去將猎物捡来?” 李瑜心情大好,笑道。 过了片刻,林进终於在几百米开外的一处空地上找到了李瑜的猎物。 林进久久无言。 因为李瑜射出的箭上有两只大雁。 “都道李指挥乃是天上的天王下凡歷劫来了,我只说李大人乃天生神力,如今竟在短短时日將射术精炼至此,莫非真是天上的神仙人物?” 第二十三章 国公嫡女 马球,自汉唐以来便是颇受欢迎的贵族运动,到了大周更是达到巔峰。 官宦勛贵人家的少年们在马球场上鲜衣怒马。 少女们借著这个机会和其他闺秀们交游。 並且马球是男女皆宜的运动,马球上也有很多以打马球出名的闺秀。 从过去的勇毅侯独女,再到十几年前的吴大娘子,马球场一直都是贵胄们的名利场。 很多官眷的大娘子们都会趁著这个机会相看在在室的男男女女们。 可以说是一场大型的相亲会。 永昌伯爵府的吴大娘子在汴京金明池外举行的马球会更是如此。 永昌伯爵並不是个有出息的,可吴大娘子却是女中豪杰。 她打得一手好马球,更能凭藉人脉办起来一场又一场盛大的马球会。 每次马球会来邀请的都是些尊贵的门第。 破落的勛贵,低品的文官家眷都没有机会到这种场合来。 渐渐地,京中都以能收到吴大娘子马球会的邀请为荣。 李瑜本为淮南布衣,很荣幸自己能来到这种贵族场合。 当然,是以安保人员的身份。 为了確保在场官眷的安全,官家特许从每一营抽调一些禁军作为马球会的安保人员。 吴大娘子的马球会不单单只有马球一项运动,还有钓鱼捕猎投壶等活动。 每一处场地,都需要禁军守卫。 李瑜作为龙卫军的副指挥使,此次负责狩猎区的安保活动。 他的亮银盔甲泛著冷润光泽,肩甲微微隆起,衬得他脊背挺拔如松。 狰狞的【裂疆】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按理来说,应当显得凶煞骇人。 但却让本来清俊的李瑜平添了几分英武。 在场有很多女眷都情不自禁往李瑜这里多看了两眼。 就连富昌伯家的女儿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银甲小將。 可惜李瑜並没有在马球场上多待,而是带著十位龙卫军的士卒们朝著狩猎场走去。 狩猎场设在一处山地,其上並无野猪等猛兽大多是特意放上去的獐鹿狍子。 目前在场上狩猎的大多为男儿。 只一个例外,她便是英国公老来女张桂芬。 英国公本不愿意自己这个宝贵的女儿学武。 但张桂芬见府中的几位哥哥都在练武,硬要学著舞枪弄棒。 英国公架不住独女的恳切要求,便准许女儿学习一些射箭、马术等武艺。 如今离及笄尚早的张桂芬一身枣红窄袖劲装裹著利落身段,腰间束著银扣乌带,將腰线收得纤细,却丝毫不显侷促。 她未梳繁复髮髻,只將长发扎成马尾,骑在枣红小马上,显得十分英气。 今日是她的第一次狩猎。 周围的几个英国公府的护卫就在不远处守著这位国公家的独女,生怕其受到任何伤害。 听著不远处的草丛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张桂芬翻身下马,示意在场眾人噤声。 一只灰兔突然从灌木里窜出,朝著张桂芳的反方向仓皇逃窜。 张桂芳屏住呼吸,缓缓屈膝下蹲,左手稳托雕小弓的弓身,右手抽箭搭弦,葱葱玉指因用力而更显洁白。 只见离弦的白羽箭朝著这灰兔飞去,正要射中这狼狈逃窜的灰兔。 可这时灰兔正好逃进一个被泥水慪烂的小坑中,险之又险避开了张桂芬的白羽箭,隨后借著灌丛逃之夭夭。 张桂芬见了,有些丧气的嘆了口气。 隨后却骑著马,朝著灰兔离去的方向追去。 她顺著灰兔踩出来的印子一路追去。 虽说她的马是匹小木马,但在这灰兔的逃窜路线中还是显得过於庞大。 於是张桂芬让侍卫牵著马,徒步向灰兔追去。 灰兔似乎对这片路线极熟,转眼就不见了身影。 张桂芬见著不远处有一银甲小將,於是上前问道:“小將军,你可见著一灰兔?” 对面这小將低下头来,英气逼人的五官被张桂芬看了个仔仔细细。 张桂芬还是第一次见著这么年轻英武的男子——她家的几个哥哥都是威猛类型的。 似李瑜这种既年轻又清俊的五官整个汴京也难找出第二个。 张桂芬不禁有些惊艷。 但她毕竟是国公家的独女,也並非是以貌取人的女子。 她见这小將如此年轻,以为是哪个勛贵家的小衙內,於是问道:“你是哪家的,我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李瑜打量著眼前的少女,暗自猜测眼前之人的身份,这少女气度不凡,看来出身名门。 “我是龙卫军左厢第一营副指挥使李瑜,乃扬州人士。” 张桂芬没想到眼前气质颇佳的银甲少年竟然不是哪家勛贵人家的,脸上適时流露几分惊讶之色。 “贵人是在寻一只灰兔吗?”李瑜问道。 “是啊,我先前差点射中这灰兔,只可惜让它跑了,见它跑到这边来,便想问问你有没有见著。” 张桂芬已经有些不抱希望了。 毕竟百米內已经完全看不到这灰兔的踪影了。 今天实际上是她第一次来这山中打猎,没想到开山不利。 李瑜见此,远超常人的视力在四周搜寻起来。 因为【养由彻扎】的缘故,李瑜的观察力反应力都与寻常人不同。 追隨灰兔的脚印,被踩烂的枯枝落叶,李瑜锁定了东南方向一处较高的灌丛中。 於是指著那灌丛道:“应当在那里。” 张桂芬有些看不清了,但依稀能看到一个灰色的身影在灌丛中起伏。 於是她再次搭弓射箭,可这本来就是以低射高,张桂芬的眼睛也看不太清。 这箭又惊动了灰兔,眼见就要往地洞里钻进去。 张桂芬已经彻底失去希望。 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出门狩猎就失败了。 就在此时,却见李瑜將背上的弓取下,拿起他箭筒中的一支箭。 张桂芬明知哪怕是身为英国公的亲卫中也不一定能找出一个能在这么远,以低射高,射中那灰兔的神射手。 但她不禁有些被李瑜的自信感染,心中竟然有些愿意相信这小將真的能射中这灰兔。 片刻,这箭落了地。 张桂芬没看清射没射中这灰兔。 於是吩咐赶过来的侍卫去看看有没有射中。 当被一箭贯穿的灰兔出现在张桂芬眼前时,她心中只剩下了对李瑜射术的佩服。 “李大哥,你这箭术真可谓技近乎道了!” 张桂芳由衷敬佩李瑜这种神射手,兴冲冲地道:“我是英国公家的嫡女,来日必向我父亲引荐你!” 张桂芬心中打定主意,如果父亲同意,一定要让李瑜来当自己的射艺教习。 没等李瑜好好感谢一番。 却传来禁军鸣金的声音,这意味著出现了突发情况,需要提前中止马球会。 张桂芳周围的亲卫虽然明知这马球场不可能出意外,大抵是京畿地区出了意外,只是出于谨慎方才戒严。 但他们不敢拿自己的小命担保,於是连忙捡起灰兔,护送张桂芬离去。 张桂芬离去时,看著英武的李瑜,心中还在惦念著要將李瑜举荐给父亲,求父亲让李瑜来国公府当她的教习。 李瑜看著灰兔上的箭,心中不舍。 他的箭也不多,可他现在不敢张口要自己的箭。 就在这时,林进骑马飞奔上山,有些激动地说道:“袁副指挥贪功冒进,竟真让贼叛军成了气候!——我们的探子在祥符县城门不远处看到了叛军!” 第二十四章 弥勒佛兵 大周是一个复杂的朝代。 一方面,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士人生活水平达到了封建社会的顶端。 另一方面,大周不抑兼併,赋税繁多,许多真正的底层百姓生活困苦不堪。 诸多因素综合作用下,大周成为封建社会农民起义次数最多的一个朝代。 昨日深夜,祥符城二十里外。 数百流民和边军士兵围在一堆堆火堆旁,虔诚地看著端坐在一个木箱上的刘成。 他们脸上大都刺著“破赵得胜义军”的字样。 按照佛王佛翁等阶层依次跪伏。 弥勒佛祖刘成穿著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僧袍,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宝相庄严的样子。 他清了清嗓子,用带著浓重口音的官话喊道:“老少爷们儿们!甭管恁是扛锄头的,还是穿號褂子的,咱都让那姓赵的官家欺负得忒惨咧!夜儿个俺打坐,弥勒老祖,也就是俺的前世就给俺託梦咧!” 在场的叛军们连忙竖起耳朵,想听听天上的弥勒佛有什么指示。 只有穿著麻布衣服的罗汉兄弟高大高二两兄弟说著悄悄话: “咋个又託梦咧?昨个儿不还说太白金星请他喝酒嘞” “老祖说咧!这赵宋官家,气数尽咧!为啥今年闹蝗虫?为啥当官的老扣咱的粮餉?那是因为……” 刘成神秘地停顿,压低了声音。 “因为弥勒佛要下凡咧!他要借我的今世身!真佛要换假佛!” 高二愣了一下,懵道: “佛……佛也有假的?咋著?是泥胎没烧透?” 刘成被高二噎了一下: “不是那意思!是说那东京城的皇帝,他不是真龙!俺!俺才是真佛转世!弥勒老祖亲口封的!俺就是来带大伙儿过好日子的!” “王爷,呃,佛爷,那啥叫好日子咧?”一个拿著矛的边军扮相的士兵捧哏道。 王则大手一挥,高喊道:“好日子?就是天天有肉包子吃!大饼管够!餉银十足!地上铺的都是白面饃饃!俺昨儿个……今儿个就显圣咧!俺对著那坑里的水念经,你猜咋著……” 眾人纷纷伸长了脖子。 王则:“那水……它可以著嘍!这就是神跡!” 眾人爭先恐后去看神跡。 王则的几个亲信士兵用火把靠近一个坑里的水中。 只听哗啦一声,那坑里的水就点著了。 眾人连忙高呼弥勒佛显灵,朝著刘成跪拜下来。 就颇具质疑精神的高大高二都忍不住朝著刘成跪拜。 他们自认兄弟二人都有著惊世智慧,可在刘成大人一次次彰显神跡,带著这么多弟兄一路从河北跑到汴京之后,他们也不得不信了。 刘成趁著这个机会,高呼道:“大家只要齐心协力,俺们就一定能建立地上的佛国……大家千万不要怕死!死了大家照样能升入西天,到时候俺封你们为俺的罗汉菩萨!” 眾佛兵看向刘成的眼里都充满了火热,似乎这位首领真的能带他们攻入汴京。 又一次成功完成洗脑大会。 刘成在激动过后,却是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望向远方的祥符城沉默著。 他本是河北的一名边军小校。 因为长官剋扣军餉,就在庞大的起义潮中顺势起义。 他深受弥勒教影响,利用“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持世”的预言,宣称自己是“弥勒佛转世”,在军队和农民中发展了大量信徒。 他也著实过上了一段好日子,夺取了贝州等多个边境城池。 抢劫杀害了无数户富户,甚至自封东平王。 可惜好景不长,河北的起义慢慢地被出动禁军精锐的大周朝廷扑灭。 因为刘成自立为王,遭到了禁军的重点打击,其地盘很快就被官军夺回。 河北之乱本该就此结束。 但刘成却很奇葩地竟一路逃过了禁军的追击,竟然流窜到了京畿地区。 他们失去了粮草,成为了流寇。 现在竟然一路到了祥符。 连刘成自己都有些相信自己真的是弥勒佛转世。 可当自己真的即將要攻入祥符时,他心中却莫名跳动。 “不对,我麾下有无数佛兵,都是悍不畏死的勇士!那群官兵只会吃喝嫖赌,哪里打的过我的佛兵!” 刘成宽慰自己,自己的佛兵对自己信仰极深,自己还有“火兵”之法。 而他在边军见到的那些武官武將们,个个都是酒囊饭袋。 自己上承天命,定会一路拿下祥符!定鼎东京! …… 丑时。 祥符城,龙卫禁军指挥大营。 烛火被营帐外的风吹的晃动。 牛达开和袁文绍听著龙卫军斥候的匯报。 “什么,竟已经到了祥符城二十里外?沿途的官兵都是干什么吃的!” 袁文绍听见斥候的匯报,大声喝道。 牛达开却异常淡定:“袁老弟且不要慌张,这股叛军不过是运气好逃过追捕的乌合之眾罢了!他们才接近千人罢了,我龙卫军精锐在此,还怕这些叛军?” 袁文绍摩挲著椅子,嘆了口气:“大人误会了,我从未將这群叛军放在眼里……” “哦?那你?”牛达开有些不解,既然不怕这股叛军,又何必嘁嘁呢。 反正有现成的功劳。 袁文绍道:“正是因为他们不敢来攻祥符,我们才应该慌乱!这伙叛军接近千人,还打到了京畿地区,若是將他们一举拿下,这才是真正的泼天大功!” 牛达开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你要出城去主动灭了他们?” 袁文绍点点头:“正是此意!龙卫军乃我朝廷精锐!对付这伙叛军可不是手到擒来么?” “还是不可,我们接到的命令是镇守祥符城,若是真让叛军兵临城下,我们定会吃掛落!” 牛达开不愿意承担任何风险。 袁文绍见此,心中也不意外,只是攛掇道:“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岂能鬱郁久居人下……大人,我尚且年轻,你已经多年没有升迁过了,如今,难得有泼天功劳摆在我们面前,你真要放过去吗?” 刘成自立为王,本就与其他叛匪不同。 如今更是为祸京畿,若是能以弱胜强平了他们…… 见牛达开脸上有意动之色,袁文绍接著怂恿道:“若是让这股叛军流窜到宋指挥使辖区內,你真的甘心让他白白得了这功劳,先你升迁吗!大人,天予弗取,反受其咎啊!” 大周禁军调动难度极大,未有枢密使印,不可隨意调兵。 牛达开听到这里,已经被袁文绍的说服。 他咬著牙,道:“这样,你率二百精兵去野地追击,毋要贪心!” 袁文绍听到这话,暗骂牛达开这老滑头真是一点风险都不想冒。 一方面要自己率兵平叛,若是出了差池就怪道自己身上。 另一方面又不肯多给自己兵卒,生怕祥符失守。 袁文绍抱拳道:“大人,我毕竟是伯爵嫡子,对於功劳恐怕也没那么看重——二百精兵,怕还不够,祥符城易守难攻,只需留一百精兵便可!” 牛达开见袁文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还搬上了伯爵府的名头,便点了点头。 默许了袁文绍的行动。 想到若是成功將这伙叛军拿下的功劳,牛达开心中不禁火热起来。 第二十五章 魔法对轰 牛达开永生不会忘记眼前这幅景象。 空气中瀰漫著浓重的血腥味与屎尿混合的气息。 城楼上浇灌下去的沸腾金汁对下面这群高呼弥勒万岁的疯子们丝毫没有影响。 他们很多都没有鎧甲,哪怕最简单的皮甲也没有。 但他们很多都全身涂了一层汴京郊外黄河积年的淤泥,淤泥上不知道用什么勾勒出符籙的形状,抵挡上面官军们射下的羽箭。 儘管羽箭將他们扎出血来,他们却仿佛完全没有受到影响一般,只是不要命的往前冲。 刘成隨著几十个骑著战马的亲卫们站在后面亲自敲打著一面牛皮鼓。 “弥勒佛会庇佑你们,所有战死的老少爷们都会进入俺的佛国之中!不要怕死,死了才是解脱!” 近千人一股脑朝著城墙涌进,一茬一茬的佛兵被龙卫军捅死。 可他们就算被捅了,可依然会拼命往前冲。 甚至主动將自己的尸体变为同伴的盾牌。 “舍了这臭皮囊,通往极乐世界!” 龙卫军的士卒大多是良家子,虽然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但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 他们的战矛上掛著肠子,他们的鎧甲被血染红,鲜血令他们感到恐惧。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原本,单是悍不畏死,还不至於让牛达开感到心慌。 可是,当他看到一个个佛兵將自己点燃,死命抱著龙卫军的士卒时,他心中真的慌了。 他们显然是打的极限一换一的心思。 龙卫军的战士们心里从来没有捨身取义的思想境界。 见到眼前这些不要命的佛兵,纷纷起了退缩之意。 都不愿意冲在前面抵挡这些疯子。 袁文绍將他们营的士卒几乎尽数抽走,只留小部分士卒收城。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该死的死衙內,连一群失了智的疯子都拦不住!说好去抢功,人呢?莫不是全军覆灭了!——这群疯子!” 牛达开心中震怒,他知道今天自己一定落不到好处。 让一伙流寇打入京畿,本就是大周建国以来少有的奇耻大辱。 若是真让他们攻入城门,他这指挥使也是干到头了。 不过他毕竟当了这么多年指挥使,知晓此时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得冷静等待援军。 但他知道,这恐怕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大周对武將的防范力度极大,统兵调兵是分开的。 其它各军想要调兵前来,必须要经过各种手续才行。 更遑论此地离汴京尚有段距离。 如今牛达开盼著的就是,袁文绍最好能將那几百士兵带回来,不然別说他自己,吃掛落的都有一大片! 牛达开一边对士卒许以重利,对著龙卫军的將士们吼道:“战士们,以少击多,平定王乱乃是泼天大功!快给我顶上去,封妻荫子就在今日!” 龙卫军士卒们听了这话,反而往后退了。 牛达开又对著叛军们喊道:“你们现在投降,还为时不晚!朝廷会对你们网开一面……哎哟” 还没等牛达开说完,就见底下有佛兵將自己的一只断臂扔给牛达开。 刘成大喊:“眾弟子听令!弥勒佛祖在看著恁,恁的英勇表现都被弥勒老祖看在心里,谁打的凶,谁就能当上更大的佛官!” 刘成此时十分兴奋,暗道自己真的是天命之人。 在沼泽摸完泥巴符籙之后一路朝著祥符攻来。 路上几乎没有任何阻拦,而现在到了祥符城楼,守城的力量竟然如此薄弱。 就在龙卫军纷纷想要撤回城门时。 一道银色身影出现在了城门下。 他穿著银白锁子鱼鳞甲,左手握著凶神恶煞的大戟【裂疆】,腰背三石大弓,腿跨白玉之马。 正是从马球场赶来的李瑜。 他早早便在祥符安排了亲信,吩咐林进若有意外,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就在袁文绍调兵出城主动出击时,林进就飞速赶往金明池外。 一有异动,就隨著李瑜朝著祥符方向赶来。 可毕竟祥符和汴京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哪怕小白快將马腿跑断,还是险些让贼寇攻入城门。 若是让贼寇攻入城门,不单单是守城的牛达开和袁文绍,就连远在汴京的李瑜都得受惩罚,毕竟同属一军。 龙卫军眾人见著李瑜,纷纷结成阵型,挡在李瑜面前。 贼寇眾人见突然来了个白袍將军,纷纷看向刘成寻求指令。 李瑜【裂疆】在空中一挥,破空之声响起,他戟指叛军,居高临下道。 “我乃朝廷钦定副指挥使,尔等受降,尚可留条活路!” “兀那贼子,俺家王爷乃是弥勒佛祖转世!特奉老天爷之命,去汴京做皇帝,你若是开了城门放我们进去!说不定老爷还会让你做个兵马大元帅!” 刘成旁边的一个亲兵高喊道。 林进一听此话,两只眼睛瞪得浑圆,一脸的肥肉抖动起来,如同活张飞般吼道:“我家大人,那是天上的天王转世!你们快快投降,我们老爷到时候回了天上说不得还会找你们当亲卫。” 站在刘成身边的高大喊道:“你是天王,我家老爷可是弥勒佛,你家天王是几品!我家弥勒那可是眾佛的佛!哪怕是观世音菩萨也是需要跪拜她的!” 林进一本正经的说道:“天王的品要大的没边了!你们哪里见过这么年轻英武的少年將军——我看你们那个弥勒佛是假的,真的都是肥头大耳的!” 此时刘进军中竟真的出现了些许动摇。 刘成不想再听二人胡扯,继续敲打鼓声,大吼道:“身躯焚邪!立地成佛!” 听闻这声音,已经被洗脑的一些叛军又將自己点燃,朝著李瑜他们飞抱而去。 就在此时,李瑜突然对著刘成搭弓射箭。 刘成的旁边的高二见了,欲要举盾保护刘成。 却见这刘成竟然笑出了声。 高二疑惑道:“王爷何故发笑?” 刘成笑道:“我笑这稚子无谋、官军少智,这个距离,就算是射日的大羿下来,也別想射中了我——” 就在刘成跟高二说明这个距离对弓手来说意味著什么时。 就见李瑜的离弦之箭竟稳稳掠过了发狂的叛军,狠狠命中刘成的面门。 可怜这曾经纵横河北的刘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倒在了李瑜的箭上,死时双腿还蹬在马鐙上。 高二惊呼:“王爷死了——弥勒佛祖死了!” 第二十六章 白袍飞將 李瑜一箭射死了刘成,隨后就提著【裂疆】朝著人群衝杀而去。 刘成的亲卫,佛翁刘更对著自己的佛兵咆哮道:“弥勒佛祖使了个金蝉脱壳的计谋,他的真身即將降世,这白袍小將乃是魔王转世,你们谁杀了他,那是天大的功德!” 此话一出,一些被严重洗脑的佛兵一边惨叫,一边拼了命地朝著李瑜衝杀而去。 李瑜拥有【霸王神力】,又有【裂疆】在手,往往只是轻轻一划就將衝杀上来的佛兵弄死。 佛兵们见一具具尸体在李瑜面前倒下,心中大骇。 “大哥,莫非这小將军真是天上的天王转世?” 高二被李瑜修罗般的武力震慑,骑著马与高大在边缘划水。 高大躲过一个龙卫军士兵的衝杀:“莫要往前冲,这將军真和魔王转世一般,杀起人来,比他们还邪性!” 龙卫军本就准备精良,如今见李瑜带头,在沙场上大发神威,也士气大增,纷纷上前拼杀。 刘成率领的佛兵本就在其死后士气大跌,如今在其死后,士气此消彼长。 除去一些已经被弥勒教义入脑的佛兵,大多丧去了抵抗之心,朝著祥符成为逃窜而去。 刘更见眾人士气大跌,连忙敲起大鼓,催促眾人顶上去。 可就在这时,偷偷溜到大后方的高大使了一把朴刀突然割下了他的脑袋。 隨后与高二骑著马,提著脑袋跑至李瑜面前,翻身下马,跪下道:“天王大人!此乃刘成族亲!请原谅俺兄弟二人对天王的不敬之罪!” 李瑜无语,点了点头,让在自己身边贴身拱卫的林进处理这两个二五仔。 隨后骑著小白朝著逃走的叛军追过去。 一刻钟过后,最后一个拼死抵抗的叛军被李瑜以摧枯拉朽般的姿態斩於马下。 这伙兴起於河北,流窜於京畿的足千乱匪被龙卫军左厢第一营副指挥使李瑜將数百之眾以少胜多,终结於祥符城外。 牛达开此时才走下城门,毫不在意李瑜身上的血腥,勾著李瑜的背,羡慕又有些后怕地感慨道: “李瑜老弟今日可是立了大功啊!若不是你,还真是让这伙疯子攻入了祥符城!” 其实李瑜早想整这笑面虎一把。 这傢伙表面上亲近李瑜,实则屁股早就歪到袁文绍那边了。 时不时和袁文绍合起伙来给自己使个绊子。 他今日甚至有让叛军攻入城门,借叛军之手除掉此人的想法。 可到底还是放下了这个主意——自然不是突然心软,而是若真让叛军攻入城门,原本应该算作大功一件,也只会是將功补过。 他不动声色地將牛达开的手拿开:“也不知道袁副指挥跑哪去了?若是他在此地,定不会让这伙贼人差点攻破城门。” 牛达开听见李瑜发问,本就不爽的情绪彻底被激起,再也不怕得罪忠勤伯爵府,骂道: “袁文绍这小儿志大才疏,硬是从自己这里偷偷调走几百精兵去追击乱军,此时却人也看不到了!” 牛达开话里话外將自己的责任摘清,想將责任全部推给袁文绍。 李瑜点头,不管牛达开怎么说,因为不服从帅令,让乱匪差点攻破城门。 这罪责,无论牛达开怎么推脱,这两人都得受罚。 交谈过后,林进带著李瑜去军营洗净鎧甲上的血跡。 饶是李瑜心理承受素质强大,面对刚才血腥的场面,面对自己鎧甲上的血污,此时也面色发青。 林进观察著李瑜的反应,心中暗道:“先前看大人那修罗般的模样,我还真道是天上哪颗魔星降世,如今总算知道——到底和自己一般是个有血有肉的常人。” 李瑜哪里知道身边的林进心里竟然真的在考虑想自己是不是天上的魔星降世。 林进吩咐士卒端上一盆水来,供李瑜將身上洗净。 若是不出意外,当祥符大捷的消息,李瑜是要率部回汴京受赏的。 当然,主要目的是要將已经死去的刘成的尸体带回去。 刘成称王,可不是一个死字就能了却其罪孽的,五马分尸,悬头立於城门,都只是最基本的操作。 这是大周为了震慑有反心的百姓。 李瑜泡在浴桶里,制服乱匪们的画面在他眼里一遍遍浮现。 他前世虽然在名利场上取得了一些成就,可到底是一个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 哪里见过被类似弥勒教这种裹挟,不要命般攻杀的叛军们。 他紧了紧拳头,但隨即又放开。 他到底不是个伤春悲秋的热血少年。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的更好罢了。 一直到了午时之后,袁文绍才带著他们这一营的主力回来。 而此时,牛达开也收到率部回城的諭令。 只见他阴沉著脸,牛达开问他,袁文绍也不说。 只是望向坐在白马身上的李瑜的神色十分嫉妒,似乎此时风光的应该是他才对。 林进在袁文绍入营之后,附耳嘲笑道:“方才跟著袁家小子出征的金三郎告诉我,原是这伙叛军在驻扎的沼泽灌了水,阻了袁文绍进军,又恰恰点了密林中的沼气。” 讲到这里,他一拍大腿,幸灾乐祸道: “好容易走出来,这袁文绍打定主意这伙叛兵会逃窜,可偏生这伙叛军竟直接绕了路,一路往祥符杀来—。” “这可真是疯子骗了傻子——包老头的糊饼,傻子当御膳。” 待袁文绍带回的几百人休整完毕。 李瑜即刻率著部队朝著汴京走去。 牛达开主动將主位让给了李瑜。 別说他的位子这回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就算保住了,以李瑜这次功劳,怕是官位不会再低於自己。 袁文绍神色懨懨,骑著马躲在后面,心神不寧。 他本以为凭藉他的能力,定能不依靠伯爵府走出自己的路来,可若是这件事没处理好,恐还会牵连了伯爵府。 被俘虏的一些投降的叛军们被押著走在后面。 高大高二作为叛军中首两位投诚的二五仔,下场倒是好些。 但也被收去了鎧甲马匹,恐怕以后要么被发配边军,要么被编入哪家皇庄的佃户。 打了胜仗,按大周的尿性自然要游街示眾。 大街上,一些百姓听说官军打了胜仗,连忙出来看热闹。 “听说连祥符城都差点被攻破了,被这小將以一挡百,硬生生將贼寇全部歼灭了!” “这白袍小將可真是年轻——莫不是武曲星降世来了!” 有仕女在阁楼上向李瑜投去手帕鲜,芳心暗许。 有穿著生员袍的秀才摇头幌脑,当场作了一首打油诗: 血雨腥风黯汴梁,弥勒狂眾噬城隍。 金汁沸落浑无惧,符甲泥涂愈作猖。 鼓震魔音催血肉,旗翻妖雾掩天光。 忽闻霹雳穿云至,白袍飞將破大荒! 第二十七章 封赏 翌日。 辰时三刻,紫宸殿內香炉青烟裊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赵禎坐在龙椅上,听著诸臣的匯报。 枢密使、內阁首辅文彦博,手持捷报,缓步出班,声音沉静如水: “陛下,祥符大捷。龙卫军左厢第一营副指挥使李瑜,率百卒逆击千余叛匪,阵斩偽王刘成於阵前,京畿之危已解。” 赵禎早已知道这消息,现在要做的只是討论此次的封赏事宜。 没等赵禎开口,就见一个身穿青袍的年轻御史手持芴板走出队列。 “陛下,臣要参首辅文彦博河北剿匪不利,竟让河北流寇肆虐京畿!” 文彦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枢密副使张浚。 只见这老者老神在在,目不斜视,似乎对这御史的行为毫不知情。 河北的乱子,是他和英国公率兵平定,他也因此升任枢密使,並接替范相公成为內阁首辅。 如今河北最大的乱子、自称东平王的刘成竟出现在京畿地区,他这个平乱者无疑是有责任的。 而这御史却不知晓是张浚还是其他阁臣的手段。 如果是张浚,那手段著实低劣了些。 没等文彦博底子的言官出来反驳。 就见身著紫袍的张浚从最前列走出来:“刘贼之乱,自是有其分说,但恐与文相无甚干係。当务之急,是先与此战功臣封赏。” 文彦博不动声色地看了这张浚一眼,心里暗自琢磨这老傢伙又打的什么主意。 他可不会天真地以为张浚是真心为自己说话。 却见张浚说完,竟当著官家的面给了他一个笑容。 文彦博心生警惕,却又不知道这老贼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赵禎將二人的神態看得清楚。 他皱了皱眉,微微前倾:“朕已知晓。李瑜年未弱冠,竟有如此胆魄武功,实乃国之栋樑。眾卿以为,当如何封赏?” 枢密都承旨周世谦出列,呈上枢密院的赏格草案: “陛下,李瑜此战有三大殊勛:其一,以百骑破千眾,堪称『上阵上获』; 其二,阵斩称王逆首,断绝叛军气运; 其三,护京畿门户,免宗庙惊扰。 依军功制度,当超迁四级,授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加封上骑都尉,赐金五百两,帛三百匹。” 赏格草案乃是周世谦亲自擬的,几乎將赏赐拉到了顶格。 这份草案,周世谦压根没有打算在朝会上通过的打算。 大周制度上重文抑武,为了补偿武將,对立功武將的赏赐往往十分丰厚。 这不止体现在钱帛上,也体现在官位的升迁上。 文官升官,往往需要经过漫长的考核,而武將升官,只要能立功,升官速度几乎没有任何限制。 但李瑜的这份赏赐,凭心而论,连周世谦都觉得重了些。 不是在钱財上,更多的是龙卫军都指挥使这个官位上。 龙卫军都指挥使乃是从五品武官,统兵数千人。 虽说武官品阶的含金量远没有文官高。 但属实提升太快了。 要知道,李瑜入伍至今,尚且不到一年。 上一个拥有如此逆天升迁速度的,还是短短几年就从小兵升到朝廷枢密使的狄青! 因此,周世谦本来就打的是满天要价,等堂下诸臣“砍价”的心思。 果不其然,等周世谦一说完,御史中丞王奎立即站出来反对。 “臣以为不妥!李瑜年未弱冠,骤升正任指挥使,统兵数千,恐开幸进之途,助长军中躁进之风。” “况且,祥符之危,本因龙卫军指挥使牛达开调度失当、副使袁文绍浪战所致。李瑜虽功,亦属补过救败。依臣之见,授其权发遣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赏金三百足矣。需待其歷练二年,观其后效,方可实授!” 户部郎中晏亨附议道:“王中丞所言极是。国库近年空虚,北伐在即,不宜因单次战功而重赏逾制。” “且武將升迁过速,易生骄矜之心,於国於己,皆非幸事。臣请按常例敘功,授其从七品宣节校尉,另赏银帛即可。” 仲明远的父亲、御史仲苗反驳道:“荒谬!阵斩偽王,乃不世之功!岂可以常理论之?若如此功而不重赏,天下將士岂不心寒?谁还愿为陛下效死?臣以为,非但应实授都指挥使,更当晋其爵位,赐以殊荣!” 文官们爭先討论著李瑜应有的赏赐。 正当文官们爭得不可开交时。 位於武官最前列的令国公却道:“陛下,李瑜之功,臣等皆以为然。然则,赏功罚过,须得合乎法度,方显朝廷纲纪。太祖太宗立下重文抑武之制,非为苛待將士,实为杜渐防微,免蹈唐季藩镇割据之覆辙。” 他的眼睛扫过枢密副使张浚,道:“李瑜年未弱冠,以一营副指挥使之微末之职,纵有奇功,若即刻超擢为一厢都指挥使,统兵数千,恐非国家之福。” “此例一开,天下武夫皆知不必循资渐进,但求行险侥倖,博取功名,长此以往,军心浮动,將骄卒惰,何以制之?” 这话说的文官们都觉得蹊蹺了,毕竟说来说去,李瑜都应该是武官中的潜力股。 为李瑜爭取利益,也是在为武官爭取利益。 赵禎將目光投向英国公:“英国公认为如何啊?” 在朝堂上久久未曾开口的英国公见官家开口,道:“令国公此言差矣!非常之功当有非常之赏!若按部就班,寒了將士之心,將来谁还愿为陛下效死……” 令国公冷笑一声,英国公作为武勛集团的首脑,不体恤自己这个国公也就罢了。 如今竟连个小武官的升迁都要隨文官的意。 怪道英国公几个儿子都娶的文官之女——恐怕早就投了文官。 其实,张浚並没有想到英国公会帮自己派系的人说话。 他们之前並没有提前联络。 令国公不等英国公说完,淡然打断道:“李瑜之才,或可比肩狄青,然正因其年少英才,更需琢之磨之,方成大器。骤登高位,非爱之,实害之也……” 赵禎听到令国公提起狄青,心中起了几分涟漪。 对於狄青这个英勇的武將,赵禎心中其实有愧。 当年,诸臣都说要將狄青从中央外放,赵禎实际上是不同意的,认为他是个忠臣。 可他听到文彦博的一句话“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让他改了主意,將狄青外放出京。 每每想起,赵禎心里都会有愧。 如今又有一个英勇的小將横空出世。 又是同样的立了大功。 这又是一个狄青吗? 赵禎沉吟片刻,还是说道: “李瑜之功,朕深知之。勇烈可嘉,忠勤体国,岂能轻慢?然,诸卿所言,亦不无道理。年少而居高位,確需砥礪。” “朕意已决:李瑜擢升为权发遣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实领本厢兵马,考绩期二年,期满若无过,即真除。” “另,超迁其散官至五品寧远將军,授勋上骑都尉。” “再加赐黄金二百两,白银一千两,准其殿前行走,另外,忠勤伯爵府之前被收的那处宅子,不是空出来了么,就赏给他罢!” 此话一出,眾人皆惊,就连提出这个方案的周世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二十八章 盛紘看女婿 15岁的厢都指挥使! 周世谦心中不禁咂舌。 除却因父辈功勋荫封出身的勛贵子弟们,李瑜的成就在大周绝无仅有。 还有忠勤伯原来的宅子。 忠勤伯原来也是伯爵里显赫的,在公侯巷也有处不错的宅院。 后来被捲入伊王谋反,袁家的祖宅被官家收了,赏给了一位阁老。 这阁老如今致仕,这宅子便空了出来。 如今官家將这宅子赏给李瑜,恐怕不仅是对李瑜的嘉奖。 同时也是对忠勤伯袁家、对袁家背后的令国公的敲打。 只是英国公为何出手相助? 周世谦心中疑惑,英国公虽然几个儿子都娶的清流文官家的嫡女,於文官中声誉向来不错。 但按常理,也应该不会主动表明善意。 周世谦摇摇头,李瑜的封赏只是小事,顺手而为罢了,张公入阁,才是真正的大事。 …… 枢密院。 李瑜、牛达开、袁文绍身著新领的青色官袍,早早候於堂下。 堂上,枢密院都承旨周世谦手持黄麻敕书,代表天子与枢密院,立於正中。两侧有枢密院属官、书记员肃立。 “制曰——”周世谦展开敕书,声音清朗平稳,迴荡在堂中: “朕膺天命,抚育兆民……咨尔龙卫军左厢第一营副指挥使李瑜,忠勇奋发,临危不惧……於祥符城下,率虎賁百员,摧狂寇千眾,阵斩偽王刘成……” “消弭大患於京畿,功实卓然……特酬殊勛,晋尔职为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授寧远將军,另赏黄金二百两,白银五百两,汴京宅邸一所,城外良田二百亩……准殿前行走……尔其钦哉,勿替朕命” 李瑜双手颤抖著接旨:“臣,李瑜,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没办法,李瑜毕竟是个从未登过大位的普通人,一时授了五品官位,自然心中兴奋。 李瑜直觉就是,光凭自己的战功,恐怕不足以得了这么大的封赏。 自己背后的派系怕是出了大力,於是连忙感激地看向周世谦。 周世谦將李瑜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但是对牛达开和袁文绍的处分尚未完成,於是接著宣旨: “厢指挥使牛达开严重失职。虽最终城未破,但指挥不当、分兵浪战,险些酿成大祸。念守城有功,处以革职查办……” 牛达开听见旨意,却是鬆了一口气。 只是革职查办,並没有更重的后果。 牛达开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领了旨意谢恩。 隨后,周世谦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袁文绍宣旨: “厢副指挥使袁文绍擅自调离主力、貽误战机,念其祖劳苦功高,革去职务、贬为庶人。” 袁文绍的脸已经变得青紫,看向李瑜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恨。 若不是这黄口小儿屡次抢功,此次前途无量的应该是自己才对! 但雷霆雨露,具是君恩,袁文绍再是怨恨李瑜,此时也得老老实实跪下接旨: “臣……草民袁文绍,谢陛下隆恩。” 待周世谦传完旨意。 李瑜在周世谦旁边吏员安排下来来到一处休息室等待与周世谦谈话。 良久,周世谦处理完封赏事宜,才来到书房。 宣完旨后,周世谦脸上的官方威严稍褪,走下堂来,亲手扶起李瑜,语气温和了许多:“彰蔚,恭喜了。年少有为,国之栋樑。诚意兄得知,必感欣慰。” 诚意是沈正心的字,乃是张浚所赐。 李瑜情知没有周世谦、没有张浚他们在枢密院斡旋,自己得不了这么大的赏:“还得多谢世伯为我爭取,彰蔚感激不尽!” “我们固然尽力爭取,但更多的还是官家的意思……另外,英国公此次也帮你斡旋,你自身勇武也是关键” 周世谦摆摆手,示意李瑜不必多礼,“令国公对你依旧有很大敌意,虽说国公府已经破落了,但还是不可让人寻到你的错处。” 李瑜將周世谦的话牢牢记在心里,点了点头。 英国公会帮自己说话,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实际上,武官之间也是有派系的。 一派是以英国公为代表的勛贵集团,他们世代掌兵,於军中威望极深。 另一派则是以狄青此类受到文官集团部分人赏识,一路立功的草莽出身,或者乾脆就是由文官转任的武官。 李瑜毫无疑问属於第二派。 英国公不帮令国公说话,反而帮自己这个与文臣出身的枢密副使干係甚重的新晋武將说话,確实非同寻常。 莫非是昨日那小姑娘同英国公说了自己的事? 李瑜否定了这个答案,英国公应当不会因为自己的女儿影响公事。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在你这个年纪,我和你老师还在科考呢——你老师真真眼光不错。” 周世谦看著外面一阵將树上的枯叶吹落,不禁感慨道: “木秀於林风必摧之,如今张公入阁之事未定,你又得了龙卫军厢指挥使的差遣,你行事虽向来稳重,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得莫让別人寻了错处。” …… 与此同时,扬州的六品小官盛紘刚刚从自己的同年邱敬府中出来。 这次入京除了述职,还需要张罗自己嫡长女的婚事。 消息一放出来,就有几家合適的邀请自己相看。 邱敬是自己的同年兼好友,自是需要先行拜访。 邱敬的嫡子是好的,小小年纪就考取了举人,人品相貌倒也是上上之选。 可当邱敬隱晦地提出结亲邀请时,盛紘却並没有直接答应。 而是在喝了几口茶之后先行告辞。 只因邱敬乃是兗王府的讲经师傅。 毫无疑问参与了立储之爭。 盛紘虽然对权力极其渴望,但从不参与立储之事。 这种事情,若是成了自是从龙之功。 若是不成,那便是家破人亡。 作为一个家族合格的掌舵人,盛紘自然不会冒著生命危险,与全面支持兗王的邱家结亲。 还有几家一个是令国公府向自己传了消息。 令国公府,自是一等一的豪门,但盛紘却几乎未作考虑。 他小时候也是在令国公府读过书的,还差点被人撅了屁股。 知道令国公府的荒唐,与自家结亲,恐怕是看上了自家的嫁妆。 盛紘自然不会將女儿推入火坑之中。 还有一个,便是忠勤伯爵府家的嫡子,自家与他家有旧。 忠勤伯爵府的人倒是热情,在前些日子就热情相邀去他家喝杯茶。 “也不知道袁文绍那小子怎么样,听人说倒是个有出息的……” 盛紘决定去伯爵府走上一遭,若是人品不错,倒是可以定下。 第二十九章 议亲 忠勤伯爵府。 由於忠勤伯爵府的祖宅被官家收了,当代忠勤伯只能在別处找了一处宅院居住。 这宅子只能说一般,別说和別的伯爵府邸比,就连盛家在那处积英巷的宅子都只是在伯仲之间。 不过忠勤伯爵府的爵位存续都有赖於官家的仁厚,忠勤伯爵府自然不敢开口討要自家祖宅。 忠勤伯本人不是个擅长钻营的人,如今不过是靠著伯爵的名號维持著伯爵府的体面。 嫡长子虽说不算紈絝,但也是个平庸的,娶了一个祭酒家的女儿,在官场上没有太大建树。 而嫡次子虽胸有大志,但前阵子也被官家亲自夺了官身。 盛紘被伯爵府的僕役引至议事大厅,忠勤伯亲自迎接,袁家大郎袁文纯、袁家二郎袁文绍作陪。 僕役端来一壶茶水,给在场的各位大人沏了茶。 伯爵这类勛贵人家虽说体面,但倒是没有世代簪缨的文官仕宦家族的风雅。 单从这茶水来说,盛紘喝的出这茶用的倒是好茶。 但烹煮的方式却令这茶水少了几分味道。 这其实是底蕴的一种体现。 101看书1?1???.???全手打无错站 盛紘对此深有体会,当年,他去王家提亲的时候,虽说王家的茶不算是天下的名茶。 但那细乳却是盛紘见过最好的。 盛紘笑著將茶水在嘴里抿了,一边打量著忠勤伯爵府的环境。 从自己靠的椅子到待客厅架子上的文物古玩,忠勤伯爵府都在张扬著勛贵人家的富贵。 “盛兄,我们二人,可是多年未见了吧!” 忠勤伯笑呵呵地抚摸著鬍子。 盛紘的父亲是探郎,年少时曾在令国公家读过书。 与忠勤伯的交情也是在那时结下的。 二人並未直接谈结亲的事情,双方都在互相试探。 这也是他们这种人家的潜规则。 没有哪家会直愣愣的谈论婚事,多是相互试探確定意向,请了媒人下聘之后才能正经谈论。 如此,才不至於伤了体面。 “二郎最近是在哪个衙门高就啊?” 盛紘此时尚不知道袁文绍已经丟了官位。 他此次入京,只是拜访了几个同僚。 袁文绍的处分也没传的满汴京都知道。 听见盛紘谈及此事,袁文绍好不容易维持的温文尔雅的形象瞬间破灭,想到李瑜,他的语气变得怨毒: “不瞒世叔,我先前在龙卫军领了个营副指挥使的职位,原本也到了升职的时机,可恨有个扬州来的黄口小儿陷害,使了阴谋让我丟了官……” 盛紘双眼微眯,审视著眼前的袁文绍。 以他的眼界,如何看不出眼前这人色厉內茬的本质。 他也不会听信其一面之词,认为他真的是遭人陷害才丟了官身。 盛紘咳了咳,接著考教了袁文绍一些实务问题。 袁文绍本就实务水平不算好,只是背靠伯爵府和令国公府,比寻常人强些。 但最近他时常嫉恨李瑜,又搞丟了官身。 看问题的角度比较极端,时常说出一些片面偏激的观点。 问完这些问题之后,盛紘不禁有些失望。 这些问题虽说不能看出其为官的水平,但却能看出此人虽有大志向,却志大才疏…… 而且外表风光的伯爵府,似乎也…… 思虑片刻,盛紘面上还是与忠勤伯和和气气,但话里话外都没有再提婚事。 忠勤伯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能听出弦外之音,知晓这门婚事算是黄了。 失望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嫡次子,忠勤伯礼送盛紘出了伯爵府。 盛紘走后,伯爵娘子从內院走出来。 “这婚事……” 忠勤伯摇了摇头:“人家没有看上二郎……” 忠勤伯的大娘子听了,骂道:“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虽说和王家有亲,但连红袍都没穿上,如今反倒瞧不上我家——二郎的婚事,要不寻个商贾之女吧,也能补贴家用。” 忠勤伯听了这话,老脸一红。 大周的官宦人家都流行丰厚的陪嫁,但只有最没出息的男人才会用女人家的陪嫁。 如今他这偏心大郎的娘子竟直接將二郎未来儿媳的嫁妆预订出来填补家用。 …… 盛紘离了忠勤伯爵府,寻了几个好友打听袁文绍的事。 这才知道自家嫡长子长柏在扬州结识的寒门子弟此时竟然当上了五品寧远將军。 虽说是武官,但他说起来与华兰年纪相仿,是个真正的少年英才。 这让盛紘起了几分见他的心思。 理由也有现成的,长柏在自己入京的时候,还托自己將一封信顺路转交给李瑜。 盛紘本来想让长隨去將这封信送了,如今倒想去看看这位年少有为的“白袍飞將”。 西城,李宅。 盛紘让长隨拉了门环,就见穿著短打练武的李瑜亲自来开门。 李瑜开门之后,见到是盛紘,心中惊讶。 他自然是不知道盛紘竟会来拜访自己的。 不过他与盛长柏同辈论交,此时自然得以对待叔伯的礼节迎接盛紘。 盛紘走进內厅,见这宅院虽然不大,但却整洁。 丫鬟僕役都知礼懂节,可见主人是个好的。 而且,这些丫鬟都不像是与李瑜有什么瓜葛的样子。 李瑜现在官居五品,竟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看来是个不好色的正人君子。 盛紘心中暗自点头,对李瑜是越看越满意——这自然是带著有色眼镜看人。 盛紘打量著房屋:“彰蔚此处虽简,然轩敞明朗,颇有气象。如今你立了大功,少年得志,实令人欣慰。” 李瑜躬身道:“世叔过誉。此乃陛下恩典,晚辈愧不敢当。长柏於扬州时多有关照,晚辈一直感念於心。” 盛紘頷首,取出信道:“长柏在京时常念及与你同窗之谊。此番入京,特嘱我將此信转交。他信中常赞你『志存高远,非池中之物』,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李瑜接过信:“长柏才学品行,方是晚辈楷模。盛氏家风清正,世叔教子有方,闔家和睦,晚生仰慕已久。” 这自然是李瑜礼貌地吹捧捧盛紘。 盛紘哂然一笑,似乎真的信了:“哦?彰蔚亦知我盛家些许琐事?不过是谨守本分,诗书传家罢了。唯愿儿女们皆能安守其分,觅得……嗯,觅得合宜之归处。” 第三十章 敲定婚事 合宜之归处,就是子女的婚姻了。 盛紘这番话可以说是在明示李瑜了。 没办法,李瑜也没个在世的亲长。 盛紘生怕李瑜的经验太浅,听不明白自己的潜台词。 李瑜目光微动,心领神会:“世叔过谦了。盛家累世清流,门风高洁。长柏之才,他日必为国之栋樑。晚辈常想,若能得此家风浸润,实乃人生大幸。” 李瑜自然明白盛紘话里的潜台词,他这番话,表面上是在夸盛家家风,实际上已经表明了结亲的意向。 盛家虽然无法对李瑜有多大的助力。 但一方面,好歹是个实实在在的清流文官家族。 另一方面,华兰也確实不错,性子好,姿容上佳,会掌家,会顾全大局。 是以李瑜思虑一番后,还是决定和盛家结亲。 盛紘眼中闪过满意之色,语气愈发温和:“彰蔚年少有为,前程不可限量。如今身居要职,不知於这家室之事上,可有何思量?” “男儿成家立业,总需一位贤良淑德、知书达理之內助,方能使家宅安寧,专心王事。” 在李瑜明確表达其意向后,盛紘就將议亲的尺度放大了些。 这时便不用担心看不上,双方尷尬了。 李瑜正色,恭敬道:“晚辈志在疆场,於私事未曾多想。然深知『修身齐家』之理。若论贤良淑德、知书达理,尝闻世家大族教养之女,方有此风范。一切……但凭长辈与缘分做主。” 这已经將话说开了。 李瑜没有嫡亲在世,所谓的长辈,自然便指的是盛紘。 盛紘心中瞭然,笑容加深:“善!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彰蔚如此明理,盛某欣慰。长柏得空,必多来与你走动。两家既为通家之好,日后还需多多亲近才是。” “通家之好”,“多多亲近”就是盛紘正式为李瑜与盛家的关係定了基调。 李瑜躬身:“谨遵世叔教诲。盛家厚爱,晚辈铭感五內。” 此刻,李瑜的婚事,就已经完成了议亲环节。 双方通意完成,后续只待李瑜寻个有分量的媒人去盛家纳采。 古人,特別是李瑜和盛家这种官宦人家的婚事。 环节往往十分繁琐,如今尚且完成第一步。 盛紘见婚事初步敲定,心中大喜。 这门婚事,盛紘十分满意。 李瑜年纪轻轻就成了朝廷的五品武官。 又不好女色,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 盛紘自信等自己回去將这好消息传回去,无论是王若弗,亦或是华兰,肯定都会满意这门婚事。 …… 林进站在租来的马车前,恭敬地在门口等候。 李瑜今天便要搬去公侯巷的宅邸。 官家赏赐的钱財丝帛也被直接发放到了那里。 李瑜如今身为龙卫军的厢都指挥使,总算有了正式的亲卫团队。 而他林进,作为李天王座下第一忠臣,自然將成为亲卫队的队长。 虽说依然没有正式品级,但福利待遇与普通士兵完全不同。 而且李瑜已经说了,將会为他张罗一个低级武官的职位。 想到这里,他心头不禁有些火热起来。 他的祖辈都是武人出身,靠著林家的枪法在绿林中混跡。 而他,现在即將成为有编一族。 更重要的是,能追隨李瑜这么一个前途无量的存在。 到时候,李瑜是关公,那他林进就是关公座下的周仓! 李瑜带著几样傢伙开了门。 几个丫鬟僕役抱著行李紧隨其后。 林进將李瑜的行李都放进马车內,隨后先行朝著公侯巷的李府走去。 李瑜则骑著小白紧隨其后。 丫鬟僕役跟在二人后面。 这几个丫鬟僕役李瑜用的顺手,人也老实,李瑜並没有更换的打算。 公侯巷,顾名思义,就是公侯聚居之地。 英国公、令国公、齐国公等公侯之家聚居此地。 公侯巷自然指的不是一个小巷子,各府的宅院都占地极广,公侯巷囊括汴京很大一块区域。 忠勤伯爵府的这座祖宅,坐落於汴京公侯巷的偏外围。 虽不似英国公、令国公等顶级勛贵的府邸那般占据最核心的位置,但其规模、形制与气势,依旧彰显著伯爵门第的尊贵与世家的底蕴。 李瑜前世到过江苏的拙政园,也算是见过古代的世面的。 这座宅子按大周伯府规制建造,用材用料都是不错,几进的结构也彰显了伯爵府的財大气粗。 但此时的建造艺术与几百年后的园林设计確实没得比。 故而李瑜也並没有多么兴奋。 但林进不同,他在汴京待了这么久,一直居住在平民区。 还是第一次来到公侯巷这种高门显宦的宅邸聚居地。 更別说直接进伯爵府邸参观了。 此刻进了伯府,自是又惊又嘆,话里话外都是对李瑜的羡慕。 几个丫鬟虽然出自周家,但周家的府邸远不如此地,所以也一时间看了眼。 其实李瑜得这宅子是占了便宜的。 上一位居住在这里的,还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阁老。 李瑜能住进来,功劳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官家在藉此传达不满。 天时地利人和加在一起,才让李瑜得了这处宅子。 “大人,我都打听清楚了,离咱们最近的一处宅邸是富昌伯荣家的,那荣家小哥也在禁军中任职……” 林进待李瑜收拾好,將自己这些天打听好的消息匯报给李瑜。 富昌伯原本是底层泥瓦匠,因妹妹小荣妃得宠於老皇帝,家族得以崛起,获封富昌伯这一虚爵。 富昌伯府行事张扬跋扈,在汴京城里是出了名的不好得罪又不喜接触的门户。 富昌伯有两个子女。 长子叫荣显,靠著家里在宫中谋了个垂拱殿侍卫的职位。 女儿叫荣飞燕,如今尚小,但长相颇似荣妃,已经初显崢嶸。 “你改日且备一份礼送去荣家——另外,家里宅院还需要购置一些僕役丫鬟,这些你都张罗去办。” 李瑜点点头,吩咐林进去办一些琐事,又补充道: “那礼最好打听別家如何,太重显得我们有所求,太轻又显得我们看轻了人家,费的钱財,你自寻我来拿!” 第三十一章 国公会见 辰时初刻,龙卫军左厢大营。 李瑜一身青黑色戎装,立於点將台上。 晨光熹微,旗下数千士卒列阵如林,操练声震天动地。 自升任厢都指挥使以来,他每日卯时便至军营,巡营、点卯、督操、处理军务,直至酉时方归。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初入军营的那个毫无根基名气的小子。 面对如此年轻就担任厢都指挥使,並且凭藉武力立了大功在官家面前露了脸的人物。 军营中倒是没有敢刁难的。 偶尔出现一两个刺头,都被李瑜活生生打服了。 杀鸡儆猴之下,龙卫军左厢士卒这些天都夹紧了尾巴做人,生怕被李瑜拿来立威。 “报——!”一名传令兵疾驰而至,“稟指挥使,右营第三都昨日夜间巡哨时发现西侧营柵有损,已临时加固,请令定夺。” 李瑜接过军报扫了一眼:“命军械营今日午前彻底修復,巡哨队记功一次。传令各营,加强夜间巡防,再有疏漏,唯都头是问!” “得令!” 军队在没有战事时,往往都是一些日常琐事。 不仅是军营当中,枢密院的文书也得好生周旋。 往往是枢密院来一封急递,李瑜就得赶紧抽调兵力,听从枢密院的指挥。 这些事虽然可以推给別人做,但李瑜这个厢都指挥使有两年的考察期。 这两年考察期內,李瑜不能让別人寻了错处,让人拿了这职位。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体验佳,101????????????.??????超讚 】 突然,林进快马赶至李瑜身前,拜道:“大人,英国公老大人来我们军营了!” 李瑜並没有慌张,让林进冷静下来。 仍旧站在原地操练士兵。 直到“英国公到——”的声音响起,李瑜才率兵过去迎接。 只见英国公张辅老將军在十余名亲卫簇拥下策马入营。 倒是没人玩周亚夫军细柳的把戏。 在场的士卒无疑都知道英国公是谁。 英国公不单单是国公,还领了禁军统帅一职。 几乎是武將中最大的官。 英国公虽已年过五旬,却依旧精神矍鑠,目光如炬。 “末將李瑜,恭迎国公!”李瑜躬身行礼。 英国公打量著眼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实权將领,暗中点点头。 这李瑜面对自己不卑不亢,既不諂媚,也没有寻常勛贵子弟的那股收不住的锐气。 英国公翻身下马,摆手道:“不必多礼。老夫奉旨巡视京畿各军,恰经此地,便来看看祥符之战的小英雄。” 说著,目光扫过整齐的营房和操练的军士,微微頷首:“营伍整肃,气象不错。” 李瑜忙道:“国公谬讚,末將只是尽分內之责。” 英国公带著亲卫们缓步走向中军帐,边走边问:“近日京畿可有异动?各营哨卡布置可还妥当?” 李瑜紧隨其后,一一稟报:“回国公,近日京畿暂无大事。末將已按枢密院规程,於各要道增设暗哨,营中士卒轮班巡哨,不敢懈怠。” 隨即示意林进呈上防务图,“此乃左厢最新布防图,请国公过目。” 英国公没有细看粗略扫过两眼,就將布防图放置一旁,示意李瑜在一旁坐下:“听说你和张枢密走得很近?” 李瑜坐在下位,听到英国公此话,点了点头,道:“扬州都鈐辖沈大人乃是我的老师,对我帮助甚大——张公乃家师之师,我自然……” 英国公对李瑜的回答並不意外,又突然了个话题:“你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可有了打算?” 李瑜並不確定英国公的言外之意。 但可以肯定不是要撮合自己和他的女儿。 毕竟张桂芬还远不到议亲的年纪。 於是李瑜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扬州盛叔父前不久来京述职,与我谈及此事……” 英国公想了好一会,才想到这盛家是哪家。 原来是勇毅侯独女当年带著全部家当嫁妆的嫁去的探郎盛家。 英国公闻言,指节轻叩案几,目光似不经意地掠过帐外操练的军士,缓声道:“盛家清流门第,诗书传家,確是良配。你如今身居要职,文武相济本是美事。” 他话音微顿,眼底掠过一丝深意,“只是这京中局势,犹如弈棋,黑白子之间看似涇渭分明,实则纵横交错。” “勐虎深山,可避螳螂之斧;然若独行於旷野,虽无近忧,终恐失其啸聚山林之势啊。” 李瑜这下听明白了英国公的意思了。 原来是在提醒自己亲近文官的同时,也不可冷落了与武勛集团的关係。 文官虽然完全压制武官,牢牢將调兵权掌握在手中。 但武官依旧统兵,外出征战的也多为武官出身。 英国公是在对李瑜传达一种善意,传达掌兵勛贵集团的善意。 表明愿意接受李瑜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想明白此种关节,李瑜对英国公作揖:“多谢张大人提点。潜龙非不用,乃在风云,虎啸山林虽壮,终需云从龙,风从虎之势,方能成沛然之功。” 英国公看著眼前显然將自己意思完全领会的李瑜。 心里对李瑜的评价再上一层楼。 短短时间就將自己意思领会,又用了同样的机锋將话打回来。 这哪里像个少年,自己在他这么大的时候恐怕还在吵嚷著和京中勛贵子弟比武吧? 满意地点点头,英国公却突然换了个话题:“孺子可教——我听我那个女儿说,你的箭术不输神射,能否让我这个四子见识一下?” 说著,英国公指了指刚进军营就以审视目光看著李瑜的一个青年。 英国公一共有四子一女。 张桂芬是老来女,並没有和兄长们取一个字辈。 张家的四个儿子,分別为张昭远、张昭明、张昭德、张昭义。 有昭明德义之意。 此时英国公身旁的就是第四子张昭义。 张昭义同李瑜见礼,提出和李瑜到演武场见识一下李瑜的射艺。 李瑜自无不可。 演武场上,张昭义三箭连中靶心,贏得英国公身边的亲卫喝彩。 显然张昭义平日勤加练习了射术,此次是有备而来。 李瑜让林进將自己的弓背来,扬声道:“起移动靶!” 只见远处箭靶突然横向移动,更有士卒拋出陶罐。 但见弓弦响处,三箭连发——一箭劈开空中陶罐,一箭射断移动靶掛绳,最后一箭將坠落靶子钉在校场旗杆上。 李瑜三箭一出,张昭义的傲气彻底消失,在场亲卫集体陷入沉默,就连见多识广英国公也短时间忘了开口。 只有林进见过更夸张的,此时还算淡定。 英国公抚掌大笑:“好个化静为动!这才是沙场真功夫。” 隨后朝著李瑜靠近,低声道:“我那女儿上次见了你那箭术便念念不忘,硬是求我让你教她箭术……” 第三十二章 扬州百態 大周远承汉唐,目前对女子的束缚远没有发展到巔峰。 虽然女子依然受到束缚,但只要遵循一定的礼防规范,是可以由外男进行武艺教学。 这在武勛之家更是如此。 英国公的邀请,既是满足女儿的心愿,也是给李瑜一个真切亲近武勛的机会。 李瑜自然不会拒绝,毕竟教一个小女孩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自己还有支箭落在她那呢。 “那好!到时候我让昭义过来寻你!”。 英国公看向李瑜的眼神亲近了些。 之前在朝堂上为李瑜说话,一方面,此人毕竟也是武官的一份子,自己不能因为令国公那个蠢货损害武將的整体利益。 毕竟,若是李瑜的功劳这次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赐,文官们说不定会以同样的理由削减立功武將的赏赐。 另一方面,其实是自家幼女在他面前提过一嘴一个叫李瑜的白袍小將。 如今李瑜慢慢接受自己的好意,他自然会更加器重李瑜。 李瑜恭送走英国公后,又处理了一些琐事,这才骑著小白朝著家中走去。 马无夜草不肥,李瑜专门雇了个马夫专职侍候小白的起居。 小白原本就是那伙山匪抢的马中的最好的一匹,如今得了精细照顾,愈发健壮起来。 虽然比不过汗血宝马,但已经很令军中的一些武官眼馋了。 “大人,这是吴大娘子托人送来的请帖。” 有下人见李瑜回家,將早就被送来的请帖递给李瑜。 李瑜作为朝廷新贵,虽然现在品级在一眾武勛中並不算高。 但展现出的潜力,已经足以让吴大娘子亲自下邀请函了。 李瑜接过请帖,请帖上的日期订的恰好是此月的休沐日,正好可以去一下。 …… 盛家。 沈正心將李瑜寄来的草贴递给盛紘。 是“草帖”是大周婚俗中议亲阶段男女双方家庭初次交换的书面文书,俗称“八字帖”。 它相当於一份古代的“婚前意向书”和基本信息表。 上面记载著李瑜的生辰八字及三代的家世田產,和一些基本的婚前准备。 王若弗覷了一眼盛紘,盛紘笑著將李瑜的草贴接过。 隨后又將盛家的草贴奉上。 此时,议亲环节就正式完成。 再完成一个月后的相看环节和大概两个月后的纳徵环节,两家的婚事就彻底定下。 並且,当纳徵完毕之后,两人的婚姻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单方面悔婚,或者有人破坏婚姻,都將受到法律的处罚。 交换完草帖后,盛紘又和沈正心交流了一些官场上的事情,双方都相谈甚欢。 古代结婚,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都必须要有媒人相看。 《大周律》规定:行必有媒。 没有媒人的婚姻,將被视为私相授受。 而媒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 沈正心作为朝廷的五品官,自然算的上是上等媒人。 特別是在扬州这种地方。 盛紘对此很满意,这也是女儿家的婚姻能够吹嘘的一个方面。 送走沈正心,王若弗有些唏嘘地望著盛紘: “官人,你说这李瑜,真的行吗,到底之前还是个泥腿子出身的……” 其实,越缺什么,越在意什么。 王若弗出身显贵,但自小养在乡下,对门第非常看重。 “你不是说还想看了什么国公伯爵家吗——怎么就订下了这个李彰蔚?” 盛紘懒得同这夫人掰扯,只是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原先,丘大人那个嫡子也算是好的,但丘大人做了王府讲经,自我们哪能掺和这事?” “令国公府,我原先也是在那里读过书的,可以说只有个石狮子是乾净的。而且,现在国公府后继无人,与我家结亲,不过是看上了我家的嫁妆罢了……” “至於忠勤伯爵府的那个嫡二子,我看是个不受宠的,又志大才疏,华儿嫁过去,恐怕只能受苦!” 盛紘说著,突然站起身来,在厅房里转了几圈,颇为满意地说道: “这李彰蔚,我们可是捡了个便宜。” “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了五品武官,又得张枢密看重,可以说的上前途无量。” “人品贵重,这么大的人呢,身边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可见是个不好色的。华儿嫁过去,既不用日夜服侍舅姑,又不用处理內宅之事!” “而且这李彰蔚身为武將,却是个秀才出身,听他说话比一些举人还文雅,也不用担心武人粗鲁……” 王若弗听了,心中满意,但总有些不安心:“这么好的人物,怎么就这么快和我家订下了婚事——官人,你真是为华儿下了苦心了。” 说到这里,王若弗的语气也难得软下几分。 “华儿是我盛家的嫡长女,自小跟我们在灵州那苦寒之地过日子,从不叫苦叫累,我自是疼她爱她的……如今为她寻了一门婚事,我自是为她高兴的。” 盛紘念及此处也不禁感慨起来,几个女儿中,他確实最喜华兰。 打定主意要给华兰多添几分嫁妆,盛紘看著浓情蜜意的王若弗,决定今天不去林棲阁,留在葳蕤轩。 不同於盛紘和王若弗二人的喜悦。 在自家丫鬟打听到了自己与李彰蔚的婚事后。 华兰的心里更多的是忐忑。 她是知道李瑜的,毕竟有个弟弟经常在她念叨李彰蔚的大名。 也知道李瑜“朱袍赠带”的事情。 可二人终究是陌生人。 从来都没见过面。 万一李彰蔚是个五大三粗的粗鲁汉子怎么办? 万一李彰蔚是个色中饿鬼,自己一嫁过去就得和一大堆姐姐妹妹周旋怎么办? 看著將桌子上的茶杯不小心碰倒,心虚地看著自己的胖乎乎的如兰。 华兰也只是嘆了口气。 如兰见平常爱在自己和长柏面前耍大姐姐的威风的华兰这般模样,开口道: “大姐姐你就別淒淒切切了,二哥哥说了,李彰蔚是个人品贵重的,而且长得很俊俏……誒!” 如兰话没说完就被羞恼的华兰作势要打。 …… 水塘村。 沈月娘將李瑜亲笔写的书信摆在桌子上,反覆摩挲著。 李瑜在信上写了他与扬州盛家通判嫡女的婚事,也说了下聘的时候就將月娘接到汴京去。 沈月娘將李瑜的信看了又看,指尖久久停在那行“迎娶盛家嫡女”上。 她该高兴的。 二郎有出息了,能娶官家小姐,这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確实笑了,嘴角扬得高高的,可笑著笑著,眼里却泛起泪光。 真好,他再也不用吃苦了。 可她的心为什么这样沉?像被什么揪著,又酸又胀。 良久。 她抹去眼角泪痕,將衣衫仔细叠好。不该哭的,这是天大的喜事。 月娘再次展信,目光变得柔和而坚定。 只要二郎过得好,別的都不重要。 第三十三章 狂热粉丝 休沐日。 清晨,李瑜骑著小白往金明池外马球场赶去。 今日他穿一身素锦青衫,头上用鎏金冠簪了,既不显得失礼,也不过於臃肿。 时隔多日,再次来到这马球场,李瑜百感交集。 上次来这里,还是以安保人员的身份,如今到这来,却是真正被邀请而来。 早上的太阳斜照在马球场上,给马球场带来几分暖意。 吴大娘子亲自站在马球场迎接各路来宾。 她说话热情却带著分寸,令人容易心生好感。 这其实也是一种本事。 “李指挥能来我们这马球会,那可真是蓬蓽生辉啊!” 吴大娘子热情地招待李瑜,將李瑜引至特定的帐子下。 这帐子也有讲究,往往爵位越显贵,官位越高,所在的区域视野越好,地方越大。 李瑜虽然前途无量,但现在终究比不过马球会上这些动輒侯爵阁老家的背景。 因此席位还是靠后了些。 马球场上人流如织,投壶、打马球等运动慢慢开展起来。 “『胸中块垒终不平,不破幽燕终不还』……你就是朱袍赠带的李彰蔚李二郎吗!” 一个看著十一二岁的少年突然凑上前来,一双眼睛巴巴地望著李瑜。 “正是!阁下是……” 李瑜心中疑惑,他之前从未见过眼前这个少年。 这少年拱手一礼:“久闻李將军大名,在下顾廷燁!家父寧远侯,我可是听著你的故事长大的!” 听著我的故事长大的,倒显得与你不是一辈人了…… 李瑜心中吐槽,但还是笑著和顾廷燁交谈。 “李大哥,你真的在扬州盛会上被赠了玉带吗?”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李大哥,这刘成是不是真的弥勒佛转世?” “李大哥,你对边疆局势有什么看法?你去过边疆吗?” 这顾廷燁倒是真的崇拜李瑜,望向李瑜的眼神里仿佛泛著光彩。 不过也是真的自来熟,短短几句就叫上李大哥了。 李瑜也不恼,一一向这个未来的侯爷解答。 二人的交谈,也吸引了一些有心人的注意。 “向妈妈,这和顾廷燁交谈的那个郎君是谁,怎的之前没见过?” 小秦氏將团扇放在身前,身子不动,仿佛不经意间问出了这句话。 向妈妈思索片刻,道:“我听吴大娘子身边的妈妈说过,好像是前阵子立了功的李將军,现在已经是五品官的定远將军了。” 小秦氏不经意间皱了皱眉,问道:“廷煒呢?他之前不是最喜欢他这位好二哥呢么?怎么今儿见不著人?” 向妈妈指著一处营帐,道:“回大娘子,三少爷他去了威远侯的帐子……” “这混帐,天天不学好!怎么又跟那群紈絝子弟混在一起了!” 小秦氏心中不禁有些心塞。 她自认为若是个男儿,凭藉自己的心计手段,定不输朝堂上的袞袞诸公。 可教出来的儿子,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白莲,毫无一点心机。 正当顾廷燁自认和李瑜相谈甚欢时,几个穿著锦衣的少年却走上前来。 “顾二郎,怎么今儿不见你斗鸡走马,寻问柳,反而规规矩矩坐在这里,装什么好少年?” 如今的顾廷燁,已经得了个京中第一紈絝的名头。 论起名声,他称倒数第二,没人敢认倒数第一。 顾廷燁见令国公的几个臭紈絝敢在自己偶像面前揭自己短,自然没给他们好脸色看。 他是实权侯爷的嫡二子,在京中几乎没有他怕的。 这也为他博得了混世魔王的“美名”。 “陈璋陈璉!我顾廷燁的事,要你们这群废物管吗,你们不去找小廝泄火,莫不是想见识一下我顾家枪法吗!” 令国公府的这两个小衙內见顾廷燁这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似乎真的发了火,向后面缩了缩。 他们俩兄弟本就是没本事又爱搞事的。 来寻这两人的不痛快,倒是真与派系斗爭无关。 不同於袁文绍这类有远大抱负勛贵子弟。 勛贵中绝大多数的子弟都是躺在功劳簿上的蛀米虫。 他们凑过来,纯粹是因为马球上的很多闺秀的目光都在若有若无地往李瑜这边瞧。 为了展现男人的雄风。 二人就想著当著眾人的面,凭藉在马球场上正面击败李瑜,博得眾多大家闺秀的倾心。 “顾二郎,我等並非想要生事,只是想著李指挥使今日第一次来马球场,总得有个露面的机会,所以就想请李指挥来一场马球赛。” 两人话说的光明正大,其实心里是有小九九的。 马球可不是谁力气大谁就能贏。 往往需要一定的技巧,方可在马球场上取得优胜。 而这李彰蔚,才来汴京几天,恐怕连马球都不会打。 他们这些勛贵子弟,可都是在马球会上打过无数次马球的! 顾廷燁却没有想这么多,在这个狂热粉丝眼里,李瑜便是无所不能的。 李瑜並没有拒绝这俩紈絝子弟的挑战。 马球自然不是勛贵的专属。 在军中,马球也是很受欢迎的。 或者说,马球本就起源於军中。 凭藉著【霸王神力】的气力和【养由彻扎】的观察力和洞察力。 李瑜在马球上的天赋非常人可比,在军中常常带领队伍取得优胜。 今日休沐,和这几个紈絝玩玩倒也不算什么。 金明池马球场西侧,双方各自牵马入场。 陈璋、陈璉二人换上了緋色锦缎马球服,手持嵌宝月杖,鞍韉皆是金线绣纹,日光下晃得人眼。 李瑜仍是一身素青骑装,手中月杖不过是军中常见的柘木所制,骑著小白慢悠悠入场。 顾廷燁骑著马紧跟在李瑜后面,他自然是与李瑜一队。 陈璋陈璉两兄弟看向顾廷燁的眼神里有几分警惕。 顾廷燁也是马球场上的好手,此次对决,恐怕最大的对手便是这顾二郎了。 看台上,许多小姐都將目光投向了这场即將开始的比赛。 当然,大多都集中在李瑜身上。 毕竟其他几人,不仅名声差劲,就连相貌也完全比不过。 张桂芬坐在看台上,见著李瑜上场,脸上多了几分兴奋。 她不久前才隨著母亲来到这马球场,儘管知道李瑜也来了。 但却不合適大庭广眾之下单独去找他。 “李指挥,咱们一局定胜负如何?”陈璋扬鞭指向场边计筹旗架,“先得十筹者胜!” 李瑜頷首示意,翻身跃上白马。 只见他轻挽韁绳,马尾早已数折綑扎成锥状,以防爭球时缠绕球杖。 陈璋二人见了,对视一眼,放下了对李瑜的一些轻视之心。 第三十四章 张浚入阁 鼓声三响,朱红马球拋向空中。 陈璉仗著马匹衝劲猛挥月杖,球如流星直扑李瑜方球门。 却见青影闪动,李瑜侧身转臂著马腹。 月杖贴著草皮疾扫,恰將球截断挑高——红球腾空三丈余,竟越过眾人头顶直落中场! 帐中贵女们被惊的团扇掩口。 张桂芬见了,心中感慨:“我只道李大哥只是射艺厉害,没想到打马球也是个好手!” “李大哥,好一招流星赶月!” 顾廷燁兴奋大喊,隨后迎面赶上配合李瑜。 场上瞬息万变。 李瑜纵马突进,白马四蹄生风踏起碎草如浪。 陈璋兄弟左右夹击,两桿月杖同时劈向球路。 却见李瑜突然鐙里藏身,整个人悬於马侧,月杖自下而上反撩,红球贴著陈璉马腹疾射而出! 彩旗应声而落。 裁判高呼:“穿针引龙!得两筹!”原来那球竟从二马相夹的尺余空隙间精准穿过,直入门网。 观眾席轰然叫好。 陈璋陈璉已经知道这李瑜不简单,但还是硬著头皮接著打了下去。 可这两人打马球只是比寻常人强些,在李瑜和顾廷燁强强联合下,硬是被李瑜二人十筹全胜。 李瑜可不会对二人讲人情世故。 一分都没给人家让。 陈璋二人虽然脸皮厚,但此时也没脸再留在场上,生怕丟了脸。 实际上,出身令国公府,已经给二人打上了紈絝的標籤。 寻常官宦女子都对其避之不及。 这就是口碑。 而李瑜可算是真正在汴京的文武高层家眷面前露了个脸。 许多女子都对其念念不忘,直到多年以后都在回味李瑜少有的打马球的画面。 马球会只是一个插曲。 李瑜在马球会上自然不止打了一场马球,还藉此与许多官场上的人物笼络了些交情。 可惜李瑜目前没有正头大娘子。 他自然不可能去独自去拜访官眷们。 官眷们的联络,只能依靠大娘子。 这也是娶妻娶贤的原因。 一个好的妻子,往往能帮丈夫在官场士林中也搏个好名声。 …… 翌日。 李瑜穿好朝服,提前步行前往上朝。 反正骑马到了皇城还得寻地方停好马。 不如直接步行,李瑜的脚力快,倒是不用担心迟到。 李瑜作为五品的京城武將,虽说依然居於末流。 但如今已经有了上朝的资格。 大周常朝五日一开。 李瑜身著红袍,站在了队伍末尾。 曾经被朱袍赠带的自己,如今也成为了一位红袍大员。 李瑜的心里有些感慨。 当然,在大周,武官品级的含金量完全不如文官。 毕竟一品武官之上,还有超品的爵位。 御座上的赵禎皇帝目光扫过殿內眾臣,缓缓开口:“今日所议,乃国库空虚之事。边关军餉、河工賑灾、官员俸禄,处处需钱。户部,有何话说?” 户部尚书、阁臣王尧臣颤步出列,手中笏板微抖:“陛下,臣有罪。” 他深吸一口气,“去岁各路税收共计三千五百万贯,而各项支出已达四千二百万贯。今太仓库存银仅余一百二十万两,粮秣亦仅够京师三月之用。” 殿內顿时一片譁然。 王尧臣继续陈述,声音带著几分苦涩:“东南水患,賑灾耗银百万;西北边陲,军费日增;加之官员俸禄、宗室开支…臣虽竭尽全力调度,然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此时,御史台中丞李定出列弹劾:“陛下!王尚书执掌户部三载,非但未能开源节流,反使国库亏空日益严重。此非无能,即是有过!臣恳请陛下治其瀆职之罪!” 数名言官隨即附和,要求严惩户部主管官员。 他们可不会管户部的难处。 只要是到时间没拿出钱来,自然算是户部的失职。 王尧臣跪伏於地,老泪纵横:“老臣无能,有负圣恩,恳请陛下准臣…乞骸骨归乡。” 赵禎,沉默片刻,缓缓开口:“王卿劳苦功高……” 之后自是一番君臣情深。 这类老臣想要离职,自是得三请三辞才行。 可赵禎虽没同意让王尧臣离职。 按理,赵禎此时应当仍旧让王尧臣继续当户部尚书。 可接下来赵禎目光转向文彦博,语气转为凝重: “文阁老,国库空虚,乃国之心腹大患。” “户部掌度支国用,非老成谋国、胆识超群者不能任。” “著尔卸去枢密使之职,领户部尚书。朕要你开源节流,阜民裕国。” 文彦博心头一颤,官家这话说的看似是对自己的看重。 实际上却是对自己权力的大幅削弱。 內阁首辅,向来兼任枢密使一职。 而如今官家却去了自己的枢密使,让自己转任户部尚书…… 虽然自己的首辅地位不变,但毫无疑问,现在是官家在对自己警告,警告自己若是没办好户部事情,就得卸任首辅。 他心里透出一股寒意。 文彦博迅速思考,表面上却平静如水,感激涕零:“臣,拜谢圣恩。” 隨后,他的脑海里掠过一道道身影,最终锁定在张浚身上。 果不其然,赵禎的目光又投向张浚: “枢密副使张浚!” “尔志虑忠纯,才猷弘远。昔在陕西,经略边事,抚士以恩,驭將以智;及参枢务,晓畅军机,夙夜匪懈,朕所深知。” “兹特晋尔为枢密使,总天下兵马之政,入阁参预机务。望尔竭忠尽智,缮兵经武,外慑丑虏,內固邦本。” 文彦博看向张浚的眼里多了阵阵寒意。 怪道这张浚这几年从不与自己作对。 怪道张浚从不提出反对意见,令自己在枢密院前所未有的舒服。 原来打的是离间君臣之心! 他还只道张浚弃暗投明,再无二心! 张浚眉眼低著,恭敬领旨,淡然站至一旁。 可朝中诸臣却再也不能淡定。 因为张浚一夕之间,就成了阁臣! 且是领了枢密使的阁臣。 可就在接下来,官家的话更是令殿下诸臣骚动起来。 “宣徽南院使、知应天府韩章,昔年曾预机务,老成谋国,朕常思之。” “今国库空虚,新政待举,非宿旧重臣不足以镇抚中外。著即召韩章还朝,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入阁办事,参预政机,协理庶务。” 第三十五章 即將南下 “韩章昔在地方,抚民有方,理財得法。” “朕闻其劝课农桑,疏通漕运,岁入倍增。此等干才,正当为国所用。著有司即刻驰驛召还,毋得迁延!“ 文彦博脸色有些难看,在新政失败后,这些新政旧臣就被黜落到地方。 如今官家让韩章入阁,打的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张浚心里同样也不好过。 因为他们同韩章也有不可化解的矛盾。 可以说,韩章就是一个搅屎棍,谁都不亲近。 不过,对於官家来说,韩章確实是一个平衡派系的好人选。 当然,处於队列末尾的李瑜肯定不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毕竟他来汴京的时日太晚了,对新政旧事肯定是没有这些老臣清楚的。 不同於一些六品、七品的文官就有资格参与议事。 寻常五品武官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 更別说参与议事了。 不过他知道至少知道了,自家的派头老大,总算入了阁。 还当上了枢密使! 李瑜心中不禁兴奋起来。 一个武將,想要在文官当政的时代混出头。 最关键的其实是背景,能力问题还在其次。 本朝的狄青看似毫无背景、毫无根基,实则与之前当政范相关係很好。 范相曾经赠过狄青一本《左氏春秋》勉励其志。 当然,狄將军最大背景其实是官家,一个愿意为狄青打破武人不得为枢密使的官家。 这才让狄青短短十几年內,从边疆最底层的小兵,成为朝廷最顶层的枢密使。 狄青的机遇不可复製。 李瑜最想效仿的还是后世的戚继光。 戚继光作为民族英雄,虽然一心为公,但可不是个光会打仗的愣头青,更不是一个伟光正的將领。 相反,纵观古今,戚將军搞关係的能力无人能出其右。 严嵩掌权时,戚將军通过胡宗宪建立了友好关係。 到了张居正掌权时,戚將军更是成为张阁老的心腹中的心腹。 甚至朝中无数大臣弹劾,皇帝本人也不喜,戚继光的地位始终不变。 直到张居正倒台时,戚將军才落幕。 如今李瑜文官上头有张浚、武官上头有英国公。 可以说,已经有了一定背景了。 但李瑜肯定不会因此有半分骄矜之色,张浚毕竟和自己隔了一层,英国公的赏识更是停留在口头。 要想真正成为其心腹,还是得做出成绩来。 …… 英国公府。 前几日下朝后,李瑜便去了周府拜访周世谦。 周世谦作为张浚的心腹之一,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张浚的意思。 张浚现在从未单独与李瑜会面过。 一方面,李瑜还没到必须与张浚会面的地步。 一方面,这也是对李瑜的保护。 儘管李瑜存了主动为自己找背景的心思。 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基本盘永远在老师沈正心及其背后派系这边。 因此,他才不会为了与英国公打好关係,与老师这边的派系產生嫌隙。 周世谦得知李瑜要来英国公这边,偶尔为张桂芬教习射艺后。 並没有流露不满,反而很支持李瑜能和英国公打好关係。 这与英国公掌兵多年,从未不遵枢密调令,甚至几个儿子都娶的清流文官之女有关。 英国公府的演武场开阔平整。 李瑜到的时候,张桂芬已等在那里。 一身利落的骑射胡服,更衬得她身姿挺拔,眉眼间带著將门虎女特有的英气。 旁边有国公府侍从和国公四子昭义站立。 李瑜是外男,教习张桂芬自得有他人在场。 李瑜微微一笑,步履沉稳地走近:“让姑娘久候。我们开始?” “好!”张桂芬也不多言,取箭、搭弦、开弓,动作流畅,一箭射出,正中五十步外靶心偏左。” 她唇角微扬,侧头看向李瑜,眼中有光,“如何?” 她是个好强的。 为了在李瑜面前表现一番,她这些天来可是下了苦功夫。 李瑜頷首,目光落在靶上,诚恳道:“姑娘发力果断,姿势標准,准头极佳。” 他话锋微转,语气温和却切中要害,“只是开弓时,肩胛略紧,呼吸隨发力而促,箭离弦后或有微颤。” “若能气沉丹田,以气息牵引臂力,非纯靠筋骨蛮劲,箭路当更稳,穿透力亦会更强。” 张桂芬一怔,看著满脸认真的李瑜:“请將军师范。” 李瑜自然不可能手把手教导张桂芬,只能用语言和亲自示范,让这位国公家的嫡女理解。 李瑜点头,取过自己的弓。 他站立时如松柏沉静,握弓搭箭的姿態举重若轻,不见丝毫蓄力的紧绷。 尤其引弓满弦那一刻,张桂芬注意到他呼吸深长平稳,眼神凝於靶心,周身锐意尽敛,却有一种渊渟岳峙的沉稳气度。 张桂芬不禁有些失神。 但见著那离弦的箭钉入靶心的场景,还是惊道 “李大哥好劲道!” 李瑜放下弓,神情依旧和:“姑娘过奖。力道並非唯一,控弦之妙,在於力与意的合。” “姑娘若有兴趣,可试著放缓动作,细察呼吸与发力之序。” 接下来的时间,李瑜教得认真,点拨精准,言语清晰。 他偶尔会虚虚以手示意动作要领,始终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既无狎昵,也不显疏冷。 张桂芬学得投入,她发现李瑜讲解时,目光坦荡,心思纯然沉浸在射艺之中,这份专注与沉稳,莫名让人心安。 就在这时,英国公的掌声响起:“彰蔚不仅武力射艺超群,连教习的本事也是一绝啊!” “若是让你担任军中教习,恐怕我大周整体的箭术都得再上一层楼啊!” 李瑜道:“国公大人过奖了……区区微末技艺,不足掛齿。” 英国公摆摆手:“你也不用过於自谦,老夫活了这么多年,也只见著你这一个小小年纪就使得一手好箭法的人物。” 张辅又道:“有这一手好箭法,聘礼的一对塞外活雁是有了——我听说你在军营请了一个长假,可是要订婚了?” 李瑜自然不用隱瞒此事:“是的,已择吉日,不日就將启程扬州!” 张辅笑道:“你如今虽有陛下赏的金银田地,但聘礼恐不丰盈,这一对玉鐲,乃是海外进贡的奇宝,今日便送给你做聘礼——就当是给我这个女儿当老师的束脩。” 说完也不顾李瑜推辞,径直將鐲子塞给李瑜。 张桂芬见著这场景,总感觉有种说不清的古怪。 第三十六章 忙碌的盛家 扬州盛家。 在沈正心的夫人替李瑜行了插釵之礼后,盛家就开始了忙碌。 王若弗分別寻了个道观的道士和得道的高僧来为华兰和李瑜合八字。 通判大人的嫡女,两位高人自然不会说出不吉利的话,得出的结果全是百年好合,是千年一得的好姻缘。 王若弗听了道士和高僧的话,这才放下心来。 这还不够,王若弗还將拂尘和木鱼摆在葳蕤轩的香几上。 盛紘瞧了,不由失笑道:“你这是信道呢还是信佛呢?不消得诚心,太上老君和佛祖哪会诚心保佑呢?” 王若弗知是盛紘调侃自己:“礼多人不怪!我的香火两家都送,两家都高兴!” “若是单独送一家,才平白得罪人,有句话怎么说来著,临时抱佛脚——佛都踹你一脚!” 这句话是这样说的吗? 王若弗的外置大脑刘妈妈站在一旁,心里嘀咕。 盛紘却早已习惯王若弗嘴里经常蹦出的惊人之语,也知道王若弗这样做恰恰是疼爱华兰的表现。 如今女儿订婚在即,两人的关係也比平常和睦许多。 “虽说迎亲尚早,但华儿出嫁的嫁妆,还是得劳烦你先操劳了——儘管多添些,华兰是我盛家嫡长女,不可让人看了笑话。” 王若弗认同地点点头:“华儿是我头生的闺女,我自然疼她爱她。 “照你说的,李彰蔚虽然前途无量,但终究没有寻常仕宦家族的底蕴,恐怕家財不丰,我多添些嫁妆,华儿也不至於到他家受苦……” 不同於后世,大周仕宦家族嫁女儿的嫁妆那可是真正的丰厚。 往往女方的嫁妆要数倍於男方的聘礼。 许多清廉的仕宦家庭为了嫁女儿倾家荡產。 当然,只有极其不要脸的人才会动用自己夫人的嫁妆。 否则,女子的嫁妆都只属於自己。 这种情况,传扬出去,是会被同僚戳脊梁骨的。 家中嫡女即將定亲,明日起码上百桌的席面,整个家中的僕役掛灯笼的掛灯笼,搬桌椅的搬桌椅,下人们都忙的不可开交。 林棲阁。 林噙霜穿著一身粉色小袄,往窗边瞧著下人们忙碌的身影,感慨道:“还得是家中嫡女,还没出嫁呢,只是订个婚,就这么隆重。” 看著正坐在一旁捣鼓插的墨兰,心道:“等墨儿及笄,定要让官人为他寻个不输她的……” 就连向来与世无爭的卫小娘院中都有了议论的声音。 一个瘦弱女使道:“大姑娘不愧是嫡女,连订个亲都风风光光,这场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 旁边一个洒扫的女僕接茬:“谁说不是呢,咱们小娘只生了一个六姑娘,又不得宠,若是此胎又生个女儿,恐怕……” 小蝶突然从一边的门扉走出来,骂道:“你们这两个多嘴的,竟敢擅自非议小娘,若是让她知道……” 这俩女使听了也不慌,只是继续摸鱼。 整个盛家都知道卫小娘柔弱可欺。 就连身边的下人都是待遇最差的。 她们巴不得卫小娘求主君把她们调走,哪怕到林棲阁也比到卫小娘院中强。 小蝶见二人不回她,心里有些为小娘鸣不平。 虽然在小娘这里待遇不好,但小娘对下人却最是宽厚。 小蝶向来感念卫小娘的恩情,因此对小娘非常忠诚。 可惜忠诚不能当饭吃,这一次她又没从管事婆子那里要回好炭来。 小蝶將管事婆子的刁难和两个女使的议论都与卫小娘说了。 卫小娘听了,只是眉头一皱,却並未责骂那两位女使: “嘴是长在別人身上的,我又能做什么呢……” 小蝶不禁有些失望。 一旁的明兰看著小蝶篮子里的炭,道:“小娘,为什么不和爹爹说管事嬤嬤剋扣了我们院的炭火,爹爹知道一定会为我们做主的。” 想起小娘经常给自己讲李娘子镇守娘子关的事情,明兰觉得遇到事情还是要勇敢的站出来。 可卫小娘接下来说的话却让明兰傻了眼:“忍耐,不能出头,明儿,你要记住,一定不能隨便出头。” 明兰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可是……” 她总觉得小娘说的话前后对不上。 寿安堂內,香菸裊裊。 盛老太太半倚在软榻上。 华兰穿了浅绿色的对襟褙子,搭著月牙白百迭裙,恭谨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房妈妈悄悄退出去,掩上了门。 自从华兰订下了婚事,王若弗就时常让华兰来寿安堂拜访盛老太太,学习一些贵族礼仪和掌家的技巧。 王若弗自小长在乡下叔叔家里,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祖母,母亲近日为我的婚事忙里忙外,又是请道士合八字,又是请高僧祈福。” 华兰轻声说著,嘴角带著一丝笑意。 “竟还將拂尘和木鱼都请到了葳蕤轩,说是礼多人不怪,佛道两家都不得罪。” 盛老太太知晓自己这个儿媳妇的性子,闻言微微一笑:“你母亲这是疼你。虽说方式直率了些,但这份爱女之心却是真挚的。” “你嫁到李家去,不用侍奉婆母,这自然是好的,但你还有个长嫂,与妯娌相处那也是有要谨慎的,若是闹了个家宅不寧,平白让人看了笑话。” 盛老太太语重心长,“要记住,保持距离,以礼相待,不必过分亲热,也不能失了礼数。” 理论上的宅斗高手盛老太太將自己的经验传授给因为嫡长女的身份从未参与过宅斗的华兰。 真可谓一个敢教,一个敢学。 说到此处,盛老太太坐直了身子:“最重要的一条,祖母要你牢记——夫妻相处,贵在坦诚。” “李瑜那孩子我打听过,品性端正,学问扎实,將来必有出息。你既嫁与他,便要真心相待,共同扶持。” 听著祖母夸自己未来的夫君,华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但有一点,”老太太语气凝重,“无论何时,都要保持清醒。不要被情爱蒙蔽了双眼,也不要为贤名委屈了自己。” “天下事,若吵架贏了,就万世太平,那燕云十六州早拿回来了。有些事可以退让,有些原则必须坚持。” “李瑜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了大功,背后也不缺人扶持,未来恐怕是有一番大出息的。” “这类人,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不可能的,女子善妒是七出之罪,若是有一天他纳了妾,你万万不可因此置气,坏了夫妻情感。” “若是有了身孕,到时候你不如主动为她纳妾,好歹能为自己搏个美名,也知根知底……” 第三十七章 下聘 华兰微微低头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著衣带,心里像是揣了只小兔子,在自己心口乱撞。 少女情怀总是诗,任何一个少女都会对爱情怀有幻想。 “祖母真是的...怎么突然说这些...” 她在心里小声嘟囔,既羞窘又有些莫名的委屈。 她想像中的夫妻之情,本该是话本里才子佳人那般琴瑟和鸣、鶼鰈情深,怎地还没出嫁,祖母就先泼来一盆“纳妾”的冷水? 这让她心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 在盛家,她是最受宠的女儿。 她淡雅如菊,內心却极为要强。 可转念一想,自己身边没有一个男人能守著自己的妻子相守一生——盛家祖传的宠妾灭妻。 祖母歷经沧桑,见识远非自己可比。 她说的句句都是世情道理,是为了自己將来在婆家立足安稳。 “祖母是为我好,我明白的。” 华兰悄悄深吸一口气,努力將那份少女的羞涩与彆扭压下。 试图用更“成熟”的心態去理解祖母的深谋远虑。 盛老太太嘆了一口气。 作为一个顶级恋爱脑,她太懂怀春的少女们心里都想的什么了。 当年看到那位雄姿英发的探郎。 她存的又何尝不是与这位英俊的探郎相守一生的心思呢。 可到最后,探郎宠妾灭妻。 哪怕她是勇毅侯独女,却只能在那位妾室的压制下勉强保住自己。 与其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如一开始就別对男人抱有太大的希望。 盛老太太將华兰这番羞窘、纠结却又努力装作懂事的小女儿情態瞧得一清二楚。 她心中既觉好笑,又涌起无限爱怜,便不再继续那令人脸热的话题。 “你也不用过於担心,听你父亲所说,李瑜这孩子不是个好色的,明日他来下聘,你可躲在屏风后面,远远看他一眼。” …… 晨曦微露,扬州码头还笼罩在一层薄雾中。 一艘装饰著红绸的客船缓缓靠岸,李瑜身著青罗襴衫,站在船头。 (请记住1?1???.???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李瑜站在船头,心中百感交集。 上次在扬州河畔时,自己尚且是一个投笔从戎的书生,如今已经成了五品的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 今日便是纳徵之礼,按照规矩,下聘本应当是夫家的长辈前来主持。 可李瑜父母皆亡,兄长早夭。 而且李瑜住的村落,本就是一个多姓村,是在官府的组织下,才纷纷定居水塘村。 因此,李瑜也没有亲近的族亲。 沈月娘作为寡嫂,却是不適合主导纳徵之礼,早在昨日,在李瑜的提前安排下。 沈月娘就已经到了通判盛家,作为男方女宾出席。 “李大哥,这扬州可也真是个好地方,怪道能生出你这么一个人物” 顾廷燁靠在船头,兴奋地打量著扬州盛况。 顾廷燁的外祖去世,去世前留下信来要顾廷燁来扬州继承家业。 恰好李瑜要从东京往扬州下聘,顾廷燁就搭了个顺风车。 因为顾廷燁只见过外祖短短几面,对外祖父虽然敬重,但却没有什么亲人离世的大悲之痛。 林进却打了个喷嚏,道:“主君,这扬州暖和是暖和,就是湿气太重,若是在这里待久了,我定会得了风湿。” 李瑜的聘礼足足拉了几船。 也幸亏官家赏赐大方,否则李瑜连聘礼的钱都得向別人周转。 “彰蔚大哥,阔別多日,大哥风采依旧啊!” 盛长柏作为盛家嫡长子,承担了接引男方的任务。 和盛长柏敘完旧,李瑜匆匆朝著一旁站著的沈正心行礼。 张浚入阁尚未过多久。 对李瑜恩情深重的这位老师还未被调去京城。 不过据说,沈正心还得在地方上磋磨一番,才会真正入京。 大周聘礼仪式隆重,通常由男方家中长辈或媒人带队前往女家。 沈正心作为李瑜老师,又是这场婚事的媒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沈正心摸著鬍子,欣慰说道:“彰蔚不必多礼,你在京城的事跡我已知晓,很不错!” 他向来不会奉承他人,李瑜的成就真心令他这位做老师的感到高兴。 等李瑜师徒寒暄之后,仲明远巴巴地走上前,笑道:“明远可真是不显山不露水,竟直接求娶了我们通判家的嫡长女!” 隨后,仲明远又凑进李瑜跟前,附耳道:“苟富贵,勿相忘啊!” 院试一年一次,乡试三年一次。 李瑜二人的院试过后,要直到两年后才会有乡试。 因此,仲明远现在还没参考乡试,只是一个秀才。 聘礼队伍抬著二十四箱聘礼,浩浩荡荡向盛府行去。 路上早有好奇的百姓围观,纷纷议论著这排场不小。 “这是去通判大人家下聘的队伍吧!乖乖,也不知是哪个大族子弟,这一箱箱聘礼,和不要钱一样!” 一个挑著担子的货郎见著下聘的队伍,感慨道。 一个书生路过货郎,笑道: “非也非也,此人不仅不是哪个大族子弟,相反,此人乃农户出身,家中长辈亦无在朝中为官者!” 这货郎双眉一竖:“阁下莫不是看洒家见识少,誆骗与我!若真是个农家子弟,通判大老爷怎么会將家中嫡长女嫁给他……” 书生道:“你莫不信!这少年虽无显赫出身,却在去岁春天高中案首,又去汴京从军,如今已经是五品的指挥使了!” 货郎有些目瞪口呆。 案首他知道,就是秀才里最好的,指挥使他也知道,是大官。 可是这些词语怎么联繫起来的。 他见这书生不似作偽,於是虚心请教道:“阁下是怎么知道的!” 书生一挥衣袖,跟上下聘队伍,瀟洒道:“这坐在马上的乃是我的好兄弟!” 此人正是仲明远。 这货巴不得李瑜在整个扬州城扬名。 巴不得全扬州城都知道李瑜与自己的关係。 盛府大门洞开,盛紘身著常服站在门前相迎。 周围还站著诸多盛府族亲。 知州等扬州官员也多有列席。 按照礼制,纳徵之日,女方父亲应当在家中等候男方送来聘礼。 “晚辈李瑜,拜见盛大人。”李瑜执礼甚恭。 盛紘打量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儘管十分看好李瑜的前程,但现在却得端著未来岳丈的架子:“贤侄远来辛苦,请进。” 李瑜进门,外面便传来唱礼声:“主礼,塞外活雁一对!” “金釧金鐲金帔坠各一对” “销金大袖黄罗一匹,销金裙段二匹。” …… “海外进贡奇珍玉鐲一对!” 第三十八章 明兰 听著外面不绝於耳的唱礼声。 盛紘满意地微微点头。 他盛家自然不缺李瑜的这点聘礼。 这聘礼也不算冠绝扬州。 但他知道李瑜现在底蕴尚浅。 能拿出大半財货做聘礼,体现的是对他盛家的重视,也体现了对华兰的重视。 態度都体现在细节中。 在一旁观礼的扬州判官宋渊突然捧道:“敢问李指挥,那对海外玉鐲是何等宝物。” 扬州判官和扬州通判的权限多有重叠。 但通判的权力却几乎全面碾压判官。 在扬州,宋渊时常要巴结盛紘。 李瑜解释道:“此乃英国公张老將军所赠,听说乃是海外之国跨越远洋进贡来的。” 在场眾官皆有所惊嘆。 自然不是惊嘆玉鐲的珍贵。 而是英国公所赠。 他们虽然看不起武將。 但英国公是大周最大的勛贵之一。 同时也有统兵之权。 英国公將玉鐲赠送给李瑜,正说明了两人关係匪浅。 而李瑜,既得张阁老看重,又与英国公交好。 如今弱冠之年,已经是朝廷的五品指挥使,在场眾人无不知道其中的含金量。 於是对李瑜的態度更热情了些,连带著对盛紘的態度热情了些。 盛紘自是能感受到周围人態度的略微变化,心里暗爽。 李瑜今日下聘,在法理上,两家已经成了亲家,两家便是一荣巨荣。 热情地迎接李瑜进入议事堂,盛紘与李瑜嘮了些家常,隨后便与李瑜商议起了婚事细节。 …… 女眷会客厅。 “哎呀,大娘子,我是石鼓巷王麻子的表妹家的大舅妈!” 一个身穿绿色稠衣的娘子將手帕捏著,热情地和王若弗打招呼。 “啊?” 王若弗其实已经忘了这八竿子打不著的亲戚是谁。 但既然穿著绿色的稠衣,再不济也是哪家的大娘子——在大周,唯有当家大娘子才能穿绿色衣服,有生机繁茂之意。 所以还是笑著点了点头。 对面这娘子笑了,还以为这位通判家的大娘子还能记著自己。 王若弗笑著迎接鱼龙混杂的客人。 虽然盛紘偏心林噙霜,竟將管家权从正牌大娘子处移交给一个妾室。 但在这种场合,盛紘还没蠢到让林噙霜出面应对扬州的各位官眷。 王若弗面对鱼龙混杂的客人,有些力不从心。 但好在她的外置大脑刘妈妈一直站在她身边。 时不时提醒她该如何应对。 “那便是姑爷的长嫂,夫家只来这么个人,娘子定要接待好了……” 刘妈妈附耳道。 男方到女方下聘礼,自然不同於成婚礼。 纳徵之礼,惯常都是女方设宴,来的都是女方的亲属,男方的亲属只有至亲会来。 李瑜一脉人丁稀薄,自然只有沈月娘会来。 “唉哟,沈娘子,舟车劳顿,恕我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王若弗笑著朝月娘走去。 其实,按理来说,沈月娘虽是夫家来的唯一一个亲戚。 但到底是个晚辈,要迎接也应当是晚辈迎接。 但她现在还没有儿媳,嫡长女华兰今日也不宜出面招待。 沈月娘受宠若惊,她毕竟尚未真正见过真正的大世面。 盛紘是六品官,在京城只是一个微末小官,一巴掌下去能拍死一堆。 但通判却是扬州的主官之一,主管几个县域。 许多人一辈子连县太爷都见不上一面,更不用说这位在整个扬州都说得上话的通判了。 也幸好自家二郎给了月娘一些底气,她也不至於惊慌失措。 沈月娘行了个万福礼,道:“大娘子自去忙吧,不劳烦您了。” 王若弗暗中打量著沈月娘。 李彰蔚没有父母在世,华兰嫁过去,只需要应对沈月娘这么一个妯娌。 若是妯娌不是个好相与的,华兰多多少少也会遇到麻烦。 好在,看样子沈月娘是个温婉的,不像是会为难人的。 王若弗观察一番,对沈月娘更加热情,竟亲自將月娘引至上席。 角落,一个穿著素色小袄的女孩將小手放在桌上,隨后缓慢移动,从盘子里拿了两块桃酥下来。 “小桃,你吃吧!”明兰將桃酥放在嘴里左嚼右嚼,將桃酥的美味全部记到心里,才把另一块桃酥递给小桃。 小桃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明兰手中的桃酥,一下子就將桃酥吃完,还把手上剩下的碎屑用舌头舔净。 明兰作为盛家正经的女儿,虽然不受宠,但偶尔还是会吃到一些好东西。 但小桃作为明兰的丫鬟,却是一年到头也很难吃上一顿好的。 “桃酥真好吃,要是大姑爷每天都来我们府里下聘就好了,这样就能天天吃上桃酥了……” 小桃舔乾净手上的碎屑,嘟囔道。 明兰有些不解地看向小桃,问道:“你比我还贪吃,为什么当年不和翠荷她们一起走了,去別的院子说不定能天天吃桃酥呢!” 小桃两只手呆在空中,茫然道:“原来是能走的吗……” 明兰看著呆呆的小桃,心中有些鬱闷。 她还以为小桃是真心喜欢和她待在一起呢。 明兰吃的仍不尽兴,拿了这桌的桃酥,又跑到另一桌,从桌子上拿了两块酥饼,依旧和小桃一人一块。 明兰吃著桃酥,突然心中有些悲伤。 因为她想著,吃完今天的桃酥,大姐姐在家里的时间又少了一天。 大姐姐是家里少有对她们母子二人好的人。 不同於四姐姐和五姐姐,大姐姐从来都不会看不起自己。 冬天的时候还专门让人送了斗篷给自己和小娘。 不过听小娘说,大姐姐嫁的人是个年少有为的郎君,应该不会嫁过去受苦。 想到这里,明兰暗暗点了点头,她实在无法想像,那个明艷的大姐姐受苦的样子,只要大姐姐过的好就行了。 就在明兰带著小桃四处觅食时。 一个温婉的女子突然在自己面前蹲下身来,用手帕擦去了她嘴角的碎屑,问道:“好可爱的小女孩,你是不是卫小娘子的女儿?” 明兰下意识后退一步,看著眼前这个漂亮的阿姨,有点好奇这个阿姨是谁。 但这里是自己家里,於是还是点了点头。 这女子正是沈月娘,见明兰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她见这小女孩和卫如意有点相似,没想到还真是卫小娘的女儿。 第三十九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沈月娘笑道:“我是你小娘妹妹的好友。” 明兰惊讶地抱住月娘的手,贴近月娘的耳朵,轻声道:“小姨最近还好吗,小娘就要生弟弟或者妹妹了!” 沈月娘捧著明兰的脸,看著瘦小的明兰,也不禁起了几分怜惜之意。 卫如意是她的闺中密友。 曾多次在她面前抱怨自己在通判老爷家做妾室的卫恕意的境况。 因此,沈月娘也知道明兰母女二人在盛家过的不好。 她笑著牵著明兰的手,倒也没有再带著明兰入上席。 而是隨便寻了处席面坐下,帮著明兰夹桌上的各种佳肴。 …… 作为李瑜的忠实崇拜者,顾廷燁自然不会和盛长枫对赌聘雁。 他甚至连与汴京规则不同的投壶都没去体验。 顾廷燁在下船时,就被李瑜引荐给了盛长柏。 两人在原著中就是极其要好的好友。 在顾二落魄时,盛长柏对其不离不弃。 现在,两个热血少年都崇拜年少有为的李瑜。 又都有收復燕云十六州之志。 志同道合之下,连席面都顾不上吃,就到盛长柏的书房內,对著盛长柏的燕云十六州堪舆图高谈阔论起来。 “自唐以来,燕云十六州竟已从我汉家离去百年之久!若再不收回,恐怕连燕云十六州的百姓自己也会认为自己就是胡人!” 顾廷燁对著堪舆图感慨道。 盛长柏讚许道:“我出生在边疆,边疆习俗已与我汉家不同。 “如今官家励精图治,朝中不乏李大哥这种英雄,终有一天,燕云十六州会重新成为我汉家领土。” 顾廷燁一拍桌子:“以后我们一文一武,我做李大哥的副官,你在朝中支持李大哥!我们一定会收復燕云!” 盛长柏与其一拍即合,两人相视一眼,竟一起诵道: “他日若遂凌云志,必清虏尘靖九州!” …… 寿安堂。 在主厅用完饭、商议完婚事,李瑜主动提出要拜访盛家的老太太。 盛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首,打量著坐在下面的李瑜。 心中不禁惊嘆。 在李瑜身上,她仿佛看到了那位探郎的影子。 同样的英俊,同样的年少有为。 但与探郎的儒雅不同,这位盛家未来的姑爷的眼神更加深邃锐利,比探郎多了不止一分英气。 作为顏控的盛老太太对李瑜生出几分好感。 但眼睛又不经意间瞥过正对著李瑜的雕屏风,心里有些为华兰担心起来。 虽说她年轻时干了很多蠢事,但阅人无数之下在看人这一方面却有了几分进步。 “这李瑜看似隨和,一言一行却有几分霸道,虽然看似与世无爭,但心中野心怕是不小……” 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和一开始就在顶层的人是不同的。 他们身上都带有一种特质,这种特质让他们面对困难时能自强不息,却也会导致一种极致的偏执。 “叔父言重了,汴京军务,虽说繁忙,但到底有佐官辅助,倒也不必担心处理不过来……” “那是彰蔚你处事本就井井有条,换做是个纯粹的武夫,恐怕连枢密院的文书也看不懂。” “西军不是闹过笑话吗,那主管粮草的將领,竟將枢密院的文书都看错了,延误军机,最后连官帽子都丟掉了!” 盛紘怕李瑜不知道和老太太说什么,一直在一旁和李瑜閒聊。 至於这种武將笑话,只是盛紘这类文官的日常罢了。 李瑜將盛紘的问题回答的很好,时不时说出一些不同的见解,令盛老太太和盛紘都非常满意。 而在李瑜对面的雕屏风后面。 华兰静静立在屏风下,一身藕荷色绣暗纹的褙子衬得她身姿端雅。 领口袖缘滚著圈银线,隨著她抬手拂鬢的动作,鬢边那支点翠嵌珠的簪子便晃出细碎的光。 她生得是標准的鹅蛋脸,眉目舒展如春日新柳,眼尾微微上挑却无半分媚態,反倒透著当家嫡女的沉静底气。 订婚当天,订婚的男女是不能相见的。 其实,大周男女在订婚前,大多都是见过的。 插釵之礼便是专门为尚未確定结婚意向的男女们提供的一场相亲会。 但二人的情况却有些特殊。 李瑜在下聘前,一直待在汴京,婚事是在汴京订下的,插釵之礼是李瑜师母代行的。 是以二人之前从未相见。 盛老太太见华兰好奇,便让华兰今日躲在屏风后面,远远地看李瑜一眼,这样也不算失了礼数。 华兰透过屏风的缝隙观察著李瑜,指尖已经扣入了掌心。 李瑜的样貌、风度俱佳,又是自己以后的夫君,华兰自然对其心生好感。 可是,华兰耳畔却已经发烫。 她对李瑜是满意的。 可她又回想起祖母拉著她的手所说的话:“日后李瑜定是会纳妾的……” 这个被整个盛家视为明珠,向来骄傲的华兰,心中竟莫名起了几分自卑之情。 其实,遇到自己心中喜欢的人。 不论男女,不论自己本身有多优秀,心中都会有一种自卑的感觉。 华兰心中对李瑜已经满意,却不知道李瑜对自己是否满意。 会不会和父亲一样,在娶了自己母亲以后,虽然仍然相敬如宾,但却心中更喜欢那个妾室。 这才患得患失起来。 其实,就是不確定李瑜对自己的心意。 她沉默片刻,默默退下,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拿出一块帕子,趁著李瑜还在寿安堂谈话,默默绣了几句话: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这首诗出自诗经。 “纵我不往,子寧不嗣音”这句诗表面是“我不去见你,你咋不捎个信?” 实际华兰对李瑜的一次隱性试探。 “你这么优秀,身边肯定不缺人,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未婚妻?会不会像长辈说的那样,根本不当回事?” 华兰十几年来,头一次產生这种自卑的情感。 她知道李瑜是个有才的,想藉此明白李瑜的心意。 隨后走出將帕子用一缕青丝缠了,交给自己的贴身丫鬟,道:“你將这帕子用盒子装了,放到送去李家的回聘去……” 男方送了聘礼,女方是要回聘的。 第四十章 只愿君心似我心 扬州城內,李宅。 这宅子是李瑜从仲家租借的。 否则日日从城內跑郊区,既麻烦又耽误时间。 其实,以李瑜如今的地位,就算不说,都有大把的富商抢著给李瑜送房子。 可惜李瑜暂时並没有在扬州发展的打算,並没有接受凑过来的商贾们的好意。 此时,李瑜正在內宅之中,清点盛家的回礼。 盛家是大周典型的仕宦家族,而且结构相当完美。 大房在老家经商,依靠二房的势力疯狂发展,几乎成为一县最大商贾。 二房接受大房的財力支持,盛紘几乎从不捞钱,上下打点靠的都是大房的钱財。 大房二房相互依赖,缺一不可。 盛家的回礼十分丰厚,各类金银珠宝,样样不缺。 不过李瑜的目光却被一个檀木盒子吸引。 这檀木盒子在这些礼盒中显得突兀。 李瑜走上前,將这小盒子打开一看,发现了用一缕青丝绑著的手帕。 將青丝握在手中,手帕翻开,几行娟秀的字跡浮现在李瑜眼前: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有点意思。 李瑜坐在椅子上,细细打量这几句诗。 没想到盛大小姐还是个文青。 其实,李瑜前世也並非没有见过女孩子用诗来传递情感的。 只不过,前世的那些少女们用的都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类直接了当的。 但却没有盛大小姐这样绕著弯说的。 表面上是说,二人之前从未见过面,怎么你也不曾捎个消息。 实际上,却是在確认自己心中到底有没有重视这场婚事,到底心里有没有她这个未婚妻的地位。 李瑜感到有些新鲜感,对这位大小姐有了探究的欲望。 李瑜先前只知道华兰贤惠淑良,大方貌美,是盛家的活招牌。 却是没有想到少女时期的华兰心里有这么多小九九。 这也是李瑜是个水平很不错的秀才。 不然还真以为华兰是在说怎么自己不去找她。 想了片刻,李瑜让僕人寻了个绣著青鸟的帕子,在帕子上挥墨用小楷写下一首后世耳熟能详的诗词: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可比华兰那半闕诗大胆多了。 李瑜又不是含羞的少女,抄手诗而已,顺手的事。 虽然你我从未见面,但我早已將你放在心里。 我对你也很重视,只要你对我像我对你一样,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心意。 这近乎直接的表白,便是李瑜真正意义上与华兰的第一次交流。 这也是李瑜的风格。 说话又不要钱,何必让自己的情感隱藏在暗处。 大大方方说出来,双方都不內耗。 …… 翌日,盛家。 月娘从轿子上走下,华兰的贴身丫鬟彩簪与翠环忙上去迎接。 “沈娘子万福。” 华兰对月娘行了一个万福礼。 如今她尚未过门,自然不能改口叫嫂子。 两人昨日在李瑜行完纳徵礼后是在女眷宴席上见过的。 也是在那时候,沈月娘提出了今日来拜访的请求。 主要目的其实是再看看自己闺中密友的姐姐与孩子。 对於李瑜的这长嫂,华兰自是敬重的。 沈月娘也对这位通判家的大小姐很满意。 知性温婉,又有分寸。 是个十分不错的大娘子人选。 她嫁过来,妯娌之间相处肯定不成问题。 沈月娘与华兰寒暄片刻,突然从袖口中掏出一块绣著青鸟的手帕。 华兰见了,眼前一亮,葱葱玉指將手帕接过。 沈月娘倒是没有看手帕上写了什么。 李瑜並没有对沈月娘隱瞒,直言这上面写了给华兰的一首小诗。 沈月娘是个有分寸的,不会隨意观看李瑜给別人的信件。 华兰打开帕子,见著帕子上的青鸟,脸上就有了几分喜色。 青鸟,是西王母的神鸟,负责为她传递音讯。 后来,慢慢演变成爱人之间传递信件的使者。 “青鸟殷勤为探看”就是取的此意。 华兰本想等招待完月娘再到房间里细致观看信件的內容。 可她毕竟是个少女,还是处於初恋中的少女,如何能熬过漫长的等待。 “我就扫一眼,应当不碍事的!” 华兰內心这样为自己辩护。 甫一细看,华兰就红了脸。 “日日思君不见君”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个李彰蔚,怎么这么……直接,我先前还以为他是话本上的那种古板的正经人物……” 华兰扫了一眼,慌忙將手帕收进袖口中,继续將沈月娘迎进门。 可在华兰心里,却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正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自己未来的夫君完全能理解自己的小心思。 还毫不掩饰地用这首词表达对自己的重视,对自己的思念。 自己又有什么要担心的呢?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华兰在心中默念,打定主意以后要更加努力学习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掌家大娘子。 少女对婚姻的恐惧渐渐消磨,剩下的只是对婚期的期待。 盛家在扬州的府邸,虽然不如在汴京积英巷的那处宅子。 但假山园林,小池流水应有尽有,华兰热情招待沈月娘在盛府后院转悠。 沈月娘没有忘记自己来盛家的目的。 “华兰,我能不能去看看你家六妹妹,我与她小娘的妹妹是闺中好友,她特意托我若有机会,要给明兰送上一份礼物……” 卫小娘作为妾室,是没有社交自主权的,因此沈月娘只能以见明兰的名义拜访她。 华兰没想到自家与李瑜竟还有这么一层关係。 暗道果然缘分是上天註定的——那高僧和道士果然没有胡乱说话。 华兰自无不可,带著沈月娘朝著卫小娘院中走去。 卫小娘院落在整个盛府也算是偏僻,二人走了许久才到了卫小娘院前。 可一到院前,就见卫小娘屋中直冒黑烟,明兰被黑烟燻得脸都黑了,咳嗽著夺门而出。 后面紧跟著小蝶和身怀六甲的卫小娘。 华兰见著这场景,脸红到了耳朵根,心道:“我的天爷呀!” 第四十一章 败露 华兰心情十分复杂。 刚收到未来夫君的情诗的喜悦还徘徊在脑海。 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被炭熏得出门的家中丑事却让自己未来的嫂子直接撞破。 “让嫂子见笑,定是婆子们偷懒用了潮炭。” 华兰强笑著挡在月娘身前。 虽说有些欲盖弥彰,但哪个少女愿意在自己未来夫君家人面前暴露自家的丑事? 虽说此事与自己无关,但谁知道此事会不会影响自己在李瑜面前的形象。 恋爱中的人们都想要维护自己在恋人面前的完美形象。 彩簪已机警地拧湿帕子去擦明兰的脸。 明兰见了站在门口的几人,惊喜道:“大姐姐……沈娘子!你们怎么来了!” 在家里,除却小娘,明兰最喜欢的就是大姐姐。 而大姐姐旁还站著对自己很好的沈娘子,见到她俩,明兰自是十分欢喜。 而卫小娘脸色却闪过几分警惕之色,对著华兰行礼:“大姑娘安……这位娘子是?” 华兰是家中嫡长女,而卫小娘是个妾室,卫小娘自是要行礼的。 不待华兰介绍,沈月娘主动介绍自己:“我是水塘村你妹子卫如意的好友……” 彩簪是个有眼力见的,见沈月娘只说自己是其妹妹好友,便走上前,附耳在卫恕意面前附耳道: “沈娘子是未来姑爷的长嫂。” 听到两人的话,卫恕意是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几分慌乱。 高兴是因为沈月娘是妹妹的好友。 慌乱是因为沈月娘也是未来姑爷的长嫂。 看著华兰脸上的红晕,她立刻就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她的情商其实一直不低。 但她出身於耕读之家,正常情况下是做人家的正头大娘子的。 所以始终拉不下脸和別人去宅斗,去爭取属於自己的利益。 如今意识到林噙霜剋扣自家院中的炭火一事可能会泄露。 她想到的不是就此爭取自己的权利。 她想到的是掩盖,装作没有这回事,於是顺著华兰的话: “哎,都是下人懒惰……” 明兰听见卫小娘又在掩盖,面露不忿之色,正欲开口,却被蹲下身子的卫小娘捏住了脸: “明儿,还不快迎你大姐姐和沈娘子进屋?” 沈月娘本就从卫如意口中知道了盛家苛待妾室,此刻看著眾人的表现如何不知道其中的隱秘。 但她不可能去揭破。 清官难断家务事。 別说是外面的男人去管一个士人的內宅之事。 就是別家大娘子去插手人家內宅之事,都是奔著和別人结仇去的。 这不是帮助,这是不尊重,这是对一个在外为官者“齐家”方面的否定。 沈月娘只是笑著將明兰抱起,进了卫小娘屋中。 在李瑜求学、入汴京的这段时日,在李瑜尚未考取功名之前,卫如意都待沈月娘如亲姐妹。 如今沈月娘將跟著李瑜入京,帮忙看看卫如意牵掛的姐姐、牵掛的外甥女,既是举手之劳,也是应有之义。 卫小娘院中带著几分冷气,房屋装潢显得有些简陋。 华兰的神色越来越不自然。 “如意,她很好呢,今年又购置了几亩田,还开了鱼塘,几乎要成为水塘村最红火的人家!” 沈月娘笑著和卫恕意分享卫如意如今过得如何。 全然没有提起卫小娘院落中刚才发生的事。 卫小娘本以为沈月娘会带来一场灾难,可发现月娘无意提起刚才的事后,她对月娘话就多了起来。 孕妇在孕中本就需要与她人交流,平日里,只有小蝶和明兰和她说话。 如今有一个“娘家人”在场,卫小娘的话也多了起来。 “我还记得如意小时候还將爹的桃符贴反了……” 正当几人相谈甚欢,仿佛全然忘记了之前的尷尬时 明兰却突然看向大姐姐华兰,哭道:“大姐姐,你可一定要给我和小娘做主啊,我们小娘院里的炭火经常都发不足。” “小蝶好不容易要回来的炭,还是她们给的做饭烧的炭……” 话还没说完,明兰的嘴巴又被卫恕意捂住: “小孩子不懂事,胡说的,两位千万不要放到心里去!” 华兰此时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洞钻进去。 “父亲也真是的,又是给林小娘铺面田產,又是给她管家权,竟出了这等丑事,若是让苛待妾室的名声传出去……” 沈月娘只是从卫恕意手里抱过明兰,安慰道:“明儿莫哭……明儿最懂事了。” 沈月娘什么也没说,可是,华兰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將此事说与盛紘。 在彩簪专门寻了炭火过来点了过后。 沈月娘和华兰在卫小娘屋中待了约莫半个时辰,才与二人告辞。 卫小娘將二人送走,对著明兰喝道:“明儿,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不要冒尖出头、不要冒尖出头,今天怎么就当著你大姐姐的面说这事,我是千拦万拦也拦不住!” 明兰感到很委屈,泪水连成线从眼睛里流下来: “可是,小娘,大姐姐平日里对我们极好,前阵子还送了斗篷给我们!” “沈娘子是未来姑爷的大嫂,对我们也极好,若是她们將这事告诉父亲,我们就不用受冻了。” 卫恕意恨铁不成钢道:“你大姐姐疼你爱你,那是因为她是家中嫡长女,平日里根本不用操心其它,送个斗篷是顺手的事。” “沈娘子毕竟是个外人,若是她將这事抖落出去,主君定不会好过,说不定还会更厌弃你。” 明兰抱住卫小娘,哭道:“小娘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小娘你现在怀了孕,如果受了凉,可是会生病的!” 卫恕意的神色缓和了些,用帕子抹著明兰的眼泪,道:“我不用你操心,你以后遇著什么事,万万不可冒尖出头!” …… 葳蕤轩,王若弗斜眼覷著盛紘。 “怎么,官人莫不是不信,还是想等著沈娘子將这消息说给姑爷听,让他知道盛家苛待妾室的丑闻,让全扬州都知道这个丑闻你才甘心?” 盛紘脸色难看,迟疑地开口: “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王若弗用帕子盖住抹了抹眼泪,哽咽道: “我是整个扬州的笑话,我不要紧!” “可是华儿从小跟著我们在灵州那个苦寒之地受苦,若是沈娘子將这消息传出去,外人怎么看盛家,姑爷怎么看华儿!” 第四十二章 华兰掌家 盛紘脸色一变,站起身来,骂道:“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冬荣,你去林棲阁將林小娘喊过来……” 王若弗见盛紘发话,將脸上的泪水抹乾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刘妈妈在旁边看著王若弗的表现,不禁为她这个宅斗水平基本为零的大娘子揪心起来。 这个时候,要么说林噙霜管家如何不当。 要么就卖自己的惨,在这里哑著嗓子干什么。 可是盛紘就在眼前,刘妈妈也不好当面与王若弗说悄悄话。 穿著粉色小袄的林噙霜匆匆外面赶来,身前的丫鬟还提著个白色小灯笼。 林噙霜在府中耳目很多,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却没有失了分寸,她心中已经有了预案。 首先便是管库房的婆子,这次就推出来,平息主君的怒火。 然后自己再哭诉一番下人都不听自己的,博得主君的同情。 这一套她已经用了多年,她知晓盛紘对她的爱意,她也懂得如何利用这种爱意。 “主君,这么晚了,也不知唤妾身过来干什么……” 林噙霜躬下身子,微微低下头,娇弱地说道。 王若弗看著装乖卖惨的林噙霜,冷哼一声,捏著帕子咬著牙在椅子上扭动起来。 盛紘抿了口茶,並没有与林噙霜对视: “你管家管的好啊,六丫头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平日里竟连个想吃的菜都吃不到。” “卫小娘如今怀著身孕,肚子里也是盛家未来的主子,在这冬天里,连取暖的炭火都用不上。” 林噙霜一双桃眼含情默默看著盛紘,带著些哭腔:“紘郎,你是知道我的呀,府里的下人,向来只听大娘子的,我弹压不住啊!” “我几乎日日都往卫小娘院里送上好的补品去,想来是管事的嬤嬤贪婪……而且我听说,卫小娘院中的下人手脚……” 王若弗眼睛一瞪,心中暗骂: “这小贱蹄子,大祸临头了还要带上我,整得是我妨碍她掌家了一般,又提起卫小娘院中的丫鬟,又想整什么么蛾子!” 林噙霜坐在椅子上的盛紘,期待盛紘的进一步问话。 “行了行了,也不必扯什么下人,你也不用管家了,这盛家,还是交给大娘子管比较好!” 此话一出,不仅林噙霜,就连王若弗都有些料想不到。 “紘郎……” 林噙霜还想挣扎。 “行了,晚点让下人將管事牌子送到葳蕤轩来,你退下吧……” 盛紘几乎毫不犹豫做下这个决定。 全然没有听林噙霜解释的意思。 他对林噙霜自然是有情感的,自然是偏爱的。 可是,这种偏爱,是建立在不对其仕途,不对盛家起影响的基础之上。 若是后宅爭斗威胁到了他的官誉、他的仕途,他会毫不犹豫將所谓的“爱人”拋弃。 他从来都看得明白后宅这些人的小心思,只是懒得管而而已。 盛紘在葳蕤轩待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卫小娘院中坐坐。 他也曾宠爱过卫恕意,但卫恕意从不討好他,令他很没成就感,於是便冷落了下来。 卫恕意为她诞下了一个女儿,如今又怀有身孕,是应当適当关心一下。 葳蕤轩便又只剩王若弗和刘妈妈。 王若弗笑道: “也不知晓主君今儿怎么改了性子,竟没有听那狐媚子的狡辩……” 外置大脑刘妈妈適时解释道:“应当是主君真的动了几分火气,大娘子,平日里还是莫要隨意和主君置气,多向主君卖几分好,主君也不会日日宿在林棲阁。” 王若弗一听这话,像是被点了炸药一般,撇开脸:“开什么玩笑,我父亲——配享太庙,怎么能学那种狐媚子手段。” 刘妈妈嘆了一口气,主君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大娘子也是同样的性子,两个人性子不合,又怎么能恩爱起来呢? “如今我又得了管家权,定会让林棲阁不好过,她们那里,倒比一般人家的正头大娘子还要气派了!” 王若弗有些得意。 刘妈妈忙道:“万万不可突然缩减林棲阁的用度——主君定会不喜。” 她斟酌片刻,马上又道:“我看,不如让大姑娘掌家一段时间。” “一来,本就是大姑娘撞破了卫小娘院中的用度短缺。” “二来,等年后,咱们盛家搬入汴京大姑娘就要嫁到他们李家去了。” “虽说大姑娘时常去老太太那里学如何管家,但总归还是得亲自管家,才能真正摸清其中的门道。” 王若弗慢慢被刘妈妈说服,在很多问题上,她都会听刘妈妈的意见。 而且她是真的爱自己的几个亲生的子女。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王若弗也知道,华兰虽说嫁到李家去不用服侍舅姑。 但別家官眷娘子们都会看著哪家的大娘子管家好,治宅严。 她自己成了整个扬州城的笑话,但她希望她的华兰能成为整个官眷圈的楷模。 …… 李宅。 李瑜自然不知道盛家今日发生的事。 月娘也不会让这些事打搅了他。 其实,就算李瑜知道,他也不会多在意。 对他来讲,这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事。 回到扬州,虽然他没有接受许多商贾的好意。 但他却得和吕家、仲家、秦家等几个扬州大族好生交际。 他们看著在朝中没有几个位列台阁的高官,可是底蕴极其深厚。 他们已经发展了几百年,几乎代代都有入朝为官者,前几年,吕家还出了个状元。 这么多年经营之下,他们在朝中积累下来的门生故吏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一旦调动起来,甚至能影响朝野政策。 而在地方上,他们更是土皇帝。 扬州几个县的小官吏员,几乎都是他们的人。 而作为在天下也算是富庶之地的扬州的大族。 他们自是不缺钱的。 顾廷燁的外祖、扬州的白老太爷看似风光,实则每年都得抽出相当一部分送给这些大族。 每届上任的知州,都得和这几个大族搞好关係,否则,他们可能没有促成某事的能力,但绝对有让你政策推行不下去的能力。 李瑜想要在朝中活的舒服,就不能忽略这些作为朝廷中坚力量的大族们。 在李瑜的封赏事宜中,仲家在朝为官的那位御史,便发声支援,甚至就此加入了张浚的派系。 第四十三章 投之以木瓜 白家。 顾廷燁跟著李瑜到扬州来,並未隱藏身份。 扬州官场上的人物,都知道有这么一位侯府嫡子跟著禁军精锐部队的都指挥使到了扬州来。 眾目睽睽之下,白老太爷的那些侄子、侄孙自然不可能派人刺杀顾廷燁。 “彰蔚,今儿你可得多喝几杯黄酒,等你回了汴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我们这些老头子再相见!” 仲莱笑著给李瑜敬了一杯酒。 “是啊是啊,彰蔚,到时候扬州的这些举子入京说不定还得到你那里叨扰了!” 这是扬州秦氏的族老秦臻,此老也曾是进士官,几年前才从汴京回扬州。 扬州吕氏的一位族老笑道: “张阁老也在我扬州吕氏游过学,曾在我家藏书阁借阅汉传《左传》,等你回汴京,定要替我扬州吕氏给张阁老打声招呼。” 李瑜笑著一一回应这些大族耆老的话,这些烦琐的事堆积起来,往往会对以后的大局中產生关键的影响。 眾人在丧宴上攀谈,灵堂却已经吵了起来。 “顾家小子,別以为你能仗著你家侯府的势力欺压我们平头老百姓!” “老太爷没有儿子,財產由我们这些侄子侄孙继承那是天经地义!” 白氏的几个侄孙或叉腰,或举著哭丧棒,与顾廷燁对峙。 顾廷燁见状,將怀中的一封遗书拿出,大声喊道: “此乃我外祖,白老太爷亲笔所书遗书,外祖明確要將白氏的產业留给我!” 灵堂的爭吵,將在席面上的眾人吸引了过去。 白氏一个穿著孝服的中年人冷笑道: “你有何证据证明这是老太爷亲笔所书,偽造信件,以你侯府的势力,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顾廷燁有些迟疑,突然看见站在眾人中间的李瑜,见他对自己点头,突然有了底气: “请各位大人明鑑,此確为我外祖亲笔所书!” 盛紘对顾廷燁有几分印象,这个东京来的侯府衙內,还帮著搬了聘礼。 於是他將信纸接过,查看一番,道: “白老太爷曾经赠过我一首诗,他的字跡颇有几分王右军之风骨,却又有自己的几分特色,寻常人极难模仿,应当是白老太爷亲笔所书。” 白氏眾人脸色微变,盛紘出来解释,並不单纯是解释,更是一种对顾廷燁的站队。 白氏眾人並不愿意得罪这位通判,可是眾利引诱之下,一位白家的耆老还是拄著拐杖走出来: “通判大人是书法大家,您的话,我们自是信的,只是我堂兄死前恐怕已经神志不清,写出的遗书如何能作数!” “诸位背后也都有家族,若是你族中出了个能人,死后却將財產全部交给外人,这还有天理吗!” 顾廷燁见白氏的这些极品竟然还在胡搅蛮缠,心中气愤。 可他毕竟还是个少年人,面对这么多完全不要麵皮的白家眾人围攻,一时间有些败下阵来。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轻笑: “白小三,好不要脸啊,你小时候我就看你的麵皮比城墙还厚,如今脸上的皮都烂成树根了,这麵皮还是那么厚。” 正是秦臻,秦臻似笑非笑地看著一脸正义凛然的白家耆老,毫无顾忌地嘲讽起来: “你不仅读书不行,经商是个烂的,现在竟也失了忆吗?你家堂兄——不是早就被你们白家开除宗籍了么。” 仲家的一位耆老也缓缓走出来,笑道: “是啊,我可还记得,你堂兄在我仲家的门口跪下,请我们给他一笔钱做买卖,他可是发了毒誓一辈子不回白家呢……” 在扬州秦氏和仲氏的带头下,灵堂这些刚才仿佛失了忆的各家族老们倒像是开了个回忆会一般,將白家当年的丑事一一抖落出来。 白家耆老脸色难看,看著这些像饿狼扑上来的扬州大族。 甚至有些还是他白家的姻亲。 他不明白,这些大族,他事先已经许诺了利益,要他们在灵堂上支持自家,起码不要支持顾廷燁。 可是为何突然变了风向。 秦臻有些不屑地看著白家眾人。 就算白老太爷与白家加在一起,在扬州也顶多算个二流家族。 如今白老太爷去世,怕是个二流家族都坐不稳了。 至於白氏许诺的產业。 其一,他们这些大族能长久屹立在扬州,靠的可不是成堆的铺面田契。 其二,就算白家不主动给,他们也会自己拿的。 白老太爷能成为扬州最大的盐商,几个大族是出了力的。 更遑论,就算顾廷燁取得了遗產,扬州的这些產业,他肯定也不会占著不放,人家是要回汴京的。 顾廷燁有些感激地看向李瑜,在他眼里,这些之前还冷眼旁观的扬州眾人能出言相助,定是看在李瑜的面子上。 灵堂的爭论作罢,白家眾人知道无论从哪个角度,他们都不能再胡搅蛮缠。 於是在葬礼行到一半,就一个个脱了孝服,骂骂咧咧地走出了白府。 扬州的这些大族见了,就知道扬州白氏,恐怕已经將成为歷史。 连最基本的体面都丟了。 白家只剩顾廷燁和白老太爷留下的一些忠僕主持葬礼。 在扬州其他大族的帮助下,白老太爷的葬礼倒也举行的风光,白老太爷也终於入土为安。 深夜,李宅。 “有道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今日若无大哥相助,恐怕我外祖尚不能入土为安。” 顾廷燁將遗產之中的几十张铺面田契摆在桌子上,深深作揖: “还请李大哥万万不要推辞,否则,我不就成了忘恩之人?” 李瑜连忙要扶顾廷燁起来,道:“我若收了你这些財货,我和白家眾人有何异?我帮你,並非为了你这些財货,只因为你唤我一声大哥罢了。” 顾廷燁眼睛处变得有些红润:“李大哥……父亲视我如仇讎,叔伯兄弟视我如愚夫,汴京诸家视我如饿狼,只有你没有以异样的眼光看我,我怎能不回报你的恩情?” 见李瑜仍然不愿意收下 他沉默片刻,竟直接下拜:“李大哥,这也並非白白送与你,我只是想用这些铺面田產……换大哥一个承诺!” 第四十四章 卫小娘生產 “哦?什么承诺?” 李瑜心念一动,显然没有料到顾廷燁会突然这么说。 “待我回了汴京,我就离开汴京,去白鹿洞书院游学,若我此生考不上功名。 “我便想要如同大哥一般从军,到时候,我希望到大哥军中,辅佐大哥成就一番事业!” 顾廷燁的语气中带著几分坚决。 他在京中虽然显贵,但他能感受到很多人都看不起他。 他想要用考取功名的方式证明自己。 李瑜有些沉默,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周的勛贵子弟为什么个个都奔著科举去。 但想起原著中顾廷燁在江西遇到的那位柔弱不能自理妾室,以及后续產生的一系列么蛾子。 他並没有先行答应顾廷燁的请求,而是问道: “为何要跑到江西去?” 顾廷燁不假思索地说道: “江西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白鹿洞书院大儒眾多,我仰慕已久。” 李瑜道: “江西离汴京,终究是远了些,我老师曾在伊川书院求学,我可让老师引荐你入学。” “那里离汴京更近,无需担心水土不服,也时常有大儒讲学,更能接触到纯正的关中洛学,亦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廷燁听到李瑜让自己去应天书院而不是去白鹿洞书院,自然想不到背后还有让自己避开朱曼娘的考虑。 只以为李瑜是真心关心自己,於是心下更为感动: “所以,李大哥你是答应我了么?” 李瑜知晓顾廷燁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打定了主意谁也拉不回来。 於是对著顾廷燁点点头,示意自己接受了其好意。 …… 几天后。 盛家。 明兰被小蝶抱著在屋外焦急等待。 华兰手里紧紧攥著一块绣著青鸟的帕子,在卫小娘院前一边踱步,一边指挥院中的女使丫鬟: “你去后厨让她们多烧些水!” “你问问稳婆还有什么需要……再烧点水吧!” 因为年后就要去汴京,故而盛紘带著王若弗先行去了王家岳丈家里辞行。 而盛老太太则去了寺庙烧香。 如今在盛家內宅主事的便只剩下华兰。 今儿一早,卫小娘院中的小蝶就著急忙慌跑来说卫小娘羊水破了。 整个盛家也就忙碌起来。 不同於原著,现在华兰掌家,早早就预备好了接生的稳婆。 所以卫小娘突然生產也不至於乱了分寸。 正当华兰踱步时,就见林噙霜带著丫鬟来到卫小娘院前: “见过大姑娘……我听说卫家妹妹今日竟突然要生產,我放心不下,想要来帮帮忙。” 华兰微微点点头,却没有给林噙霜好脸色看。 母亲时常在她面前哭诉林噙霜如何狐媚,如何祸乱后宅。 虽然作为嫡长女的她没有受到宅斗任何影响,但总归对她没有丝毫好感。 林噙霜是知道华兰对她没有好感的,面上也毫无异色,只是似乎有些担心道: “也不知道卫家妹妹怎的还没生下这个孩子来,当年生明丫头的时候可是提溜一下就出来的……” 表面上露出担忧之色,林噙霜心里却喜不自胜: “看来卫恕意那狐媚子还真是把我送的补品全吃了,胎儿果然生不下来……先前我还操心卫恕意会怜惜六丫头瘦弱,把补品全给了她,现在看来,这担心倒是多余的。” 华兰眉头微皱,也觉得有些反常。 正担心时,却见一个稳婆急冲冲地出来: “產妇没了力气,快让后厨熬碗红水来!” 华兰早就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於是让彩簪將早已製备好,在隔壁房里热著的红水递给產婆,有些担心地问道: “这是怎么了,怎的还没生下来。” 稳婆端著红水往里赶,一边回答道: “这胎儿过大了,怕是很难生下来。” 明兰脸上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想要进產房帮自己的小娘: “小蝶姐姐,我想去帮小娘!” 小蝶將明兰埋在怀中,道: “你去了只能让你小娘分神,在院外等著吧,有大姑娘和这么多人在呢,小娘定不会出事。” 过了一炷香后,婴儿的啼哭声在院中响起,除了林噙霜,院外的几人都露出了喜色。 稳婆推开门,笑道: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男婴!” 林噙霜听到卫小娘生了个男婴,袖口中的帕子不禁攥紧,心中像是被抽去了什么一般。 她长达数月的谋划,在此时功亏一簣。 明兰从小蝶怀中挣脱,问道: “我小娘呢?她还好吗!” “母子平安,只是卫小娘出了大血,已经昏了过去。” 华兰见母子平安,总算鬆了一口气,但听著卫小娘又昏了过去,於是吩咐下人: “快请个郎中来,莫要让卫小娘出了事!” …… 几天后,盛紘坐在葳蕤轩的椅子上,有些后怕地说道: “怪道说女人生產如同鬼门关中走一遭,竟然出了如此意外!” 王若弗附和道: “谁说不是呢,若不是华儿早有准备,恐怕不仅是卫小娘,连胎中的那个男婴都活不下来。” 盛紘看著坐在下首的华兰,讚许道: “华儿倒真有了几分当家大娘子的样子,遇事不慌不乱,什么情况都料到了。” 华兰嘆了口气,道: “父亲、母亲,郎中也看了卫小娘的情况,说她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却伤了元气,恐怕以后连出个院子都难了……” 盛紘想到这个他曾经也喜欢过的女人,道: “唉,卫小娘也是为了生下我盛家的儿子才落下病根。” ”她是我盛家的功臣,我们定是不能亏待她的,將卫小娘院中的待遇翻上一番,再到扬州城寻个上好的奶妈子……” 王若弗虽然很看不起卫小娘那副做派。 一个在乡里世代耕读的秀才的女儿。 清高的派头倒是比寻常知州家的大小姐还要大。 但此时见卫小娘落了病根,心中也有怜悯之心: “这自是应该的,只是如今她身子虚,恐怕院里还得添些女使丫鬟。” 华兰突然建议道: “卫小娘如今要照顾刚出生的哥儿,又要照顾六妹妹,祖母一个人在寿安堂也寂寞,不若让明兰去陪著祖母?” 盛紘听了,有些意动,但还是斟酌道:“此事还有待商榷,一来要问问母亲的意见,二也是要看明丫头的意向,若是她不愿离开小娘身边,还是不要强求为好。” 第四十五章 明兰入寿安堂 寿安堂。 香炉內燎著沉香。 供台上供奉著玉质观音。 盛老太太屋內除了必要的家具,文物古玩全然没有,看上去像一个斋室,显得十分冷清。 “母亲安好” 盛紘恭敬地向他的嫡母请安。 作为一名官场上的人物,儘管他心中对盛老太太並不亲近,但在礼节上却无可指摘。 “嗯,听下人说,卫小娘添了个哥儿,取了名字么?” 盛老太太问道,她没有亲生儿子在世,唯一的念想便是整个盛家的兴衰。 “回母亲,已经取了名字,按照字辈,是为长栋(这是原著萍姨娘生的儿子,这里用作卫小娘之子的名字)。” 盛紘回答了他母亲问题,又斟酌道: “母亲这里,还是冷清了些,不若在房中养个丫鬟?” “明丫头的小娘生长栋时出了大血,身子虚,恐照顾不了明兰,如果能来寿安堂,也是她的福气。” 盛老太太垂眸,缓缓说道: “你生的这些儿子女儿,无论嫡庶,按照官宦人家的惯常做法,照例都得交给当家嫡母养著。” “你怜惜这些庶子庶女自小离了母亲可怜,交给她们小娘自己带著,心思是好的,可你先前竟將管家权交给了一个妾室,这却是失了规矩。” 盛紘听了这话,虽然心里没听进去,但还是说道: “儿子惶恐,眼下管家的已经是华兰……” 盛老太太嘆了口气: “我知道你心里还藏著小时候的事,那个贱人得了管家权之后,对你和你小娘颇有苛待,我是看在眼里的。” “可我当时也只能自保,实在照顾不到你们母子二人。先前你將管家权让给林小娘,无非就是觉得你不能让你的庶子也受到苛待。” “可明丫头和长栋就不是你的庶子庶女了么,先前他们院中的情况我不信你不知道……” 盛紘听了脸色微变,拱手道:“儿子对母亲从无怨言,卫小娘院子里的事也只是意外,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 盛老太太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她十分了解自己这个便宜儿子的性子,若不触及根本,他根本不会做出任何改变: “大娘子心中对我有怨气,我是知道的,我免了她的请安也是不想让她心烦。” “不过这也是正常,林噙霜的母亲和我有旧,后来她家犯了事,將她託付在我这里,我將她培养得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本想给她寻个好人家做正头大娘子——没成想却成了你的妾室。” “在大娘子眼里,自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给儿子养了个妾室与她爭宠,不愿见我也是常理。” 这番话毫不留情接了盛紘的短,盛紘一时面红耳赤起来。 “你也终於要从曾经的边疆小官混成了京官,我对你官场上的处事向来是满意的。” “只是到时候在汴京,言官的眼睛像饿狼一般盯著各位京官,若你后宅不寧的事传出去,终归对你做官是有影响的。” 盛紘听到影响到自己的仕途,立马听了进去,正色道: “母亲放心,到了京中,家中定不会再出现此事,掌家之权还是会一直交给大娘子。” 盛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盛家这一大家子,没一个是和她有血缘关係。 说难听点,她最亲近的甚至是陪嫁过来的房嬤嬤。 只是,她心中其实还是忘不了当年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探郎。 因此始终看顾著他留下的盛家。 为了这个盛家,她不仅拿出她的丰厚陪嫁为盛紘上下打点,还用了侯府的关係给盛紘订下了王老太师嫡次女的亲事。 如今见著盛紘总算被自己点醒,她心中自然高兴。 盛紘继续与老太太说了家中的、官场上的事,隨后便要转身离去。 让明兰入寿安堂这事应该是黄了。 盛老太太看著盛紘的背影,突然说道: “让明丫头找个时间过来让我看看吧,若是性子合適,便养在我这里吧。” …… 卫小娘院中。 卫小娘躺在床上,长栋躺在她身边,明兰站在她床前。 “栋哥儿栋哥儿,你有名字嘍!” 卫小娘斜躺著,手指碰著盛长栋的鼻尖。 长栋被这动作逗笑,肥胖的四肢抖动起来。 往常,明兰见著这场景定会將弯弯的月牙垂下,如今她却笑不出来。 因为刚才盛紘到了这里,告知了卫小娘盛家七哥儿的名字,也告知了老太太有意收明兰到寿安堂住著。 “小娘,我不要去祖母那儿,我要陪著您和弟弟!” 明兰感到很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弟弟出生自己就要到祖母那里去。 卫恕意已经劝了明兰很多次,但始终没有奏效,於是板著脸道: “明儿,听话,在祖母那里一定要好好表现。你祖母曾经是侯府嫡女,见识不知比我大了多少,你到那里,定能成为你大姐姐那般,既有才华,又会掌家的女子。” 明兰哭道: “可是,我不要离开您,我捨不得……” 卫恕意心中嘆了口气。 其实,在生下这个儿子之前。 她心里其实是一直摆烂的,一向的作风就是活著挺好,死了也没事。 可是当她听到这个儿子的哭声时,她心里就兀地有了一丝好好活下去,看著两个孩子好好长大的愿望。 她是知道盛老太太那里不是谁都能去的。 也知道自己一个人同时照顾不了明兰和长栋。 她抱著明兰: “傻丫头,你到了祖母那里,不还是在盛家么若是愿意,也是能常常来看你小娘和我……若是你不去祖母那里,反而是会令我操心的啊!” 听到此话,明兰的哭声渐渐停止。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小娘能过得好好的如果到祖母那里,能让小娘过得更好的话,那她愿意。 卫恕意看著懂事的明兰,內心突然多了几分歉疚。 明兰自小养在她身边,本是官宦人家的正经小姐,可平常的吃穿用度別说和盛家其他几位小姐比了,就连一些富裕人家的子女都比不上。 可就是这样的环境长大,明兰却依然这么懂事。 卫恕意心中愧疚,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要让自己两个孩子过上好日子。 可是,自己真的能拉下脸皮去討好主君吗? 第四十六章 极品亲戚 水塘村。 纳徵礼已经完成,李瑜也不宜再到扬州拖延。 他的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还在试用期。 若是真出了什么意外,虽说没人会真的撤掉官家亲封的指挥使,但总归会让人抓住了把柄。 盛家开春之后就会进京,李瑜与华兰的婚期也订在了来年。 李宅內室。 “唉,月娘,真的是劳烦你之前在扬州还经常去看我那个命苦的姐姐,如今她生下个哥儿,想来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 卫如意一边帮著月娘整理要带走的行李,一边感激地说道。 “这有什么的,你我之间,情同姐妹,我只不过是去看了两眼罢了。” 月娘笑著拍了一下卫如意的肩膀,示意其不必放在心上。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你们这一走,也不知道还会不会回来,我也少了个说话的人,以后啊,你也有享不尽的富贵了。” 卫如意看了月娘,突然感慨道。 往常风风火火的她,在此时也多了几分伤感。 “別说这样的话,你姐姐不也是会跟著盛家到汴京去的么,你逢年过节,还是可以去盛家看看的,到时候你还是可以到我家来,我们全家都欢迎你来。” 外面风颳的正烈。 李瑜正站在外面受著村人的奉承,林进在一旁帮李瑜將行李装进马车。 “李二郎可真是我们水塘村的骄傲,年纪轻轻就做了我们朝廷的五品大官,听说连县太爷都比不过呢!” 一个头髮白的老人感慨道,他拄著拐杖,眼皮有些被风吹的睁不开。 里正陈江河纠正了老者的说法: “誒,这就是三叔你的不对了,別说是县太爷了,就连知州大人都得以礼相待呢!” 他一副有与荣焉的样子。 可惜李瑜並不姓陈,他不好越俎代庖。 不然他非得在村里设场戏,祭拜一次东黎圣母娘娘,请了別的村子的人来看看水塘村出了个多大的人物 这自然是夸张的说法。 村人並不知晓武官和文官的区別,只以为按照品级大小就能比较谁大谁小。 实际上,如果是一个没关係的武將,別说五品,就连二品三品,知州都不带鸟的。 “李大哥,等我们长大了,我们也要从军,到时候就在你的麾下当差,我们要建立一个强大的李家军!” 一个扎著总角的稚童围著李瑜转悠,他心中已经立下了要跟著李瑜从军的愿望。 “好好好,等你长大了,我就让你当我的亲卫,我们一起打西军,打韃子!” 李瑜摸了摸著幼童的头,鼓励道。 如果有一天,李瑜真的组建起一支军队,这些家乡父老们的良家子,將成为他最忠诚的战士。 霸王不肯过江东,不仅是因为心中的傲气。 更是他无顏面对江东父老。 他的军队,很多都是他家乡的良家子,甚至很多都是他项家人。 这时,有人见著一辆驴车缓缓从洒著枯叶的道上走来。 “李二郎,那是你家亲戚么?” 陈江河將眼睛眯著,確认了不是水塘村的人。 因为【养由彻扎】的缘故,李瑜的目力要远比寻常人要强。 因此只是一看就看清了驴车上两人的相貌。 虽说这些年外貌多了几分沧桑,但李瑜还是认出了两人。 这两人是月娘的兄长与长嫂。 月娘的父亲去世后,她兄长就在妻子的攛掇下与月娘断了往来。 月娘在李瑜生病后也求助过她的兄长,可是没有得到任何帮助。 如今李瑜要带著月娘搬入汴京,这俩肯定不是想要和月娘话別。 “嘿,李家二郎,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嫂嫂家的哥哥,我还在你家住过几天呢!” 月娘的兄长杜大郎远远喊道,手在空中挥舞著,看著十分热情。 等驴车走近,杜大郎反而靦腆了些,支支吾吾道: “我听说你和月娘要进京了……额,我听说你当上大官了……” 他五官很端正,可是都皱在了一起,加上有些柔和的眼睛,导致显得很老实可欺。 旁边站著的杜大嫂穿著灰色小褂,身材瘦长,头髮利落地扎在一起,吊梢眼让她这个人显得十分精明又有些凶厉。 杜大嫂朝著杜大郎腰间捏了一把,杜大郎忙要去抓住李瑜的手。 却被早有准备的林进挡在李瑜身前,没让杜大郎碰到李瑜。 杜大嫂见状,一双吊梢眼提溜转了一圈: “想来二郎是贵人多忘事,忘了我们夫妇二人……二郎做官定亲也不派人知会我们一声,好歹是正经的亲戚,过於生分了可不好。你们要进京,我们肯定是要送上一送的。” 杜大郎在旁边点头,附和著妻子的话。 这妻子看见豹头环眼的林进有些犯怵,但还是看出来林进与李瑜的从属关係,於是仗著自己是李家亲戚说道: “你这小廝,好没眼色,我是你家主子的正经亲戚,你见了我不行礼罢了,挡著我们和二郎敘旧算怎么回事。” 周围的村人见了,只觉得这妇人好生厉害,真真是牙尖嘴利。 竟然连林进这个好汉也敢惹。 他们可是听林进自己说了,他不仅是东京江湖上的好汉、禁军的高级军官,还是天庭天王座下的星宿转世。 李瑜心中却並没有被这妇人的架势惊著,不过是个乡野的泼妇罢了。 若不是顾忌月娘的情感,他早就让林进將这两个没脸子的极品亲戚轰出去了。 杜大嫂见李瑜不像是个好说话的,情知从李瑜这里討不到好处,於是扯著嗓子喊道: “月娘,你娘家来人了!快出来见一见罢,你到了汴京去,可就再也见不著你娘家大哥和大嫂了!” 在屋內和卫如意说著交心话的月娘听著外面的叫喊声,如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色难得冷了下来,快步走出去推开门。 见了自己的夫妹,杜大嫂更是来了底气: “月娘,你这李家的门可是真难进啊,我和你大哥站在外面站了这么久,也不见有僕役来迎我们,反见著这黑脸大汉挡在我们面前……” 林进哼了一声,青筋暴起,嚇得杜大嫂连忙换了话题: “唉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忙著搬东西没空迎我们也是常事” “我们来,一是想最后再见见你,二来,你们都要搬走了,我怕你们这房子空著没人住!正好你侄儿也大了,我们正好可以搬过来,替你们守著这房子,还有……” 第四十七章 两情若是久长时 “还有啊,你家的那些田亩,不种也是浪费,你就是佃给別人,一年也赚不了多少钱,还凭空用光了地里的肥。” “不如交给你大哥种著,他虽然读书不行,但种田还是会种的,定不会亏空了地里的肥……” 杜大嫂滔滔不绝地对月娘讲述著心中早就打好的腹稿,一副为了李家著想的样子。 李瑜將目光投向月娘。 他並不在乎扬州老家的一些蝇头小利,如何处置全看月娘的意思。 这是对她的一种尊重。 月娘感受到李瑜的目光,知晓他是將决策权交给了自己,心里浮现出一丝暖意。 看著躲在大嫂背后的大哥,她的语气平缓而又坚定: “就不必劳烦大哥大嫂了,这屋子会有专人看著,地也已经佃出去了,都是乡里乡亲,也无所谓赚多赚少,你们还是先回去吧……” 杜大嫂没想到过去有些软弱的月娘此时竟毫不留情面地拒绝自己,面子上有些掛不住。 但她毕竟是个脸皮厚的,眼见直接开口索要不行,便打起了感情牌: “哎哟,你毕竟是我家虎儿的姑姑,血浓於水啊,你交给外人哪有交给自己人顺心……” 杜大郎也开口道: “妹子,先前是我对不起你,如今我们家也好起来了,虎儿时常念叨著你这个姑姑呢……” 两人你一嘴我一嘴,直让人以为李家和杜家真是十分要好的亲戚了。 可是李瑜已经没兴趣听这二人在这扯皮了。 既然月娘表明了她的態度,那就不用担心后面的事了。 李瑜向林进使了个眼神。 林进得了令,立马就摆出了他作为李瑜手下第一大將的风范,驱赶杜大郎二人。 周围人也无一人相帮。 以李瑜如今在村人心中的地位,別说这两人是纯粹的道德绑架了。 就算是这两人真的是有情有理,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帮李瑜处理二人。 因此,自然不会出现村人都觉得李瑜冷血无情,出面帮助极品亲戚的狗血桥段。 …… 盛家。 盛紘坐在上首,盛长柏和盛长枫陪坐在一旁。 盛紘看著端坐在椅子上的李瑜,关心道: “贤侄此去汴京,路途遥远,还还是要注意安全。” 站在李瑜旁边的林进笑道: “盛大人真是说笑了,我家大人那武艺,莫说是遇上了什么水匪盗贼,就算是遇到了一队厢军,也能从容而去!” 盛长枫很崇拜这个未来的姐夫,也笑道:“李大哥那可是在出了名的勇武,那些个水匪山贼,不遇上我李大哥就算是他们好运了!” 盛紘轻笑一声,隨后又正色道: “二郎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只是……淮南路今年又遭了灾,文相又在淮南要推行新政,恐怕会激起民变。” 李瑜心念一动,有些好奇地问道: “我只知道今年有几个州遭了水灾,却不知道文相要推行什么新政。” 在李瑜记忆中,大周如今內阁首辅文彦博向来是个求稳的官员。 他虽然看出了大周体制上的弊端,但在范相主持政局时,却没有彻底地实施新政。 他並不觉得新政能挽救大周。 相反,他认为新政反而会激化民间矛盾,刮骨疗毒之下会加速国家的败亡。 这么一个人物怎么会推行什么新政呢? 盛紘嘆了口气,有些讳莫如深:“此间內情,我也不太清楚,新政无非是桑茶盐田,市舶税利……也幸亏我即將调任,暂不用担心这乱摊子。” “只是你还是当心些为好,若是可能,可以和別家一起入京……” 盛长柏像个老成的官员一般:“民生多艰啊,淮南东路流年不利,如今又有新政將要推行,又得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在场几人神色都有些凝重。 李瑜將盛紘的话记在心里,拱手道:“世叔放心,我定不会放鬆了警惕,到时候盛家入京,还是要注意安全为好。” 几人再寒暄一番,李瑜就带著林进走出了会客厅。 就在快要离开盛府时,一个半新的月白色襦裙的少女跑到了李瑜跟前。 她长著一张鹅蛋脸,细长柳叶眉配杏眼,笑时眼尾微弯,神態动作有些神似华兰。 正是华兰的贴身大丫鬟彩簪。 彩簪的眼神悄悄打量著李瑜,隨后想了个得体的称呼,从袖口掏出一个什么东西,握在手中,说道: “李大人,小姐让我送一件东西给您。” 李瑜看著这小心思有点多的丫鬟,轻笑一声: “哦?是什么东西?” 彩簪撩起面颊上的一缕秀髮。 身子微微侧向李瑜,將手掌张开。 露出一个香囊。 隨后又將香囊递给李瑜,手指不经意间与李瑜產生了触碰。 她似乎触了电般,手指迅速收回,然后低头羞涩道:“是香囊,是小姐亲手绣的香囊。” 香囊,自古以来就是女子送给心爱之人的物品。 常常作为定情信物和送別之物。 李瑜將香囊接了,稳稳噹噹放入袖口,道: “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彩簪一双杏眼看著李瑜,有些祈求地问道: “有没有什么话……是要带给小姐的?” 李瑜带著林进背过身去,道: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在汴京等她。” 彩簪心中既失落又羡慕,在原地站了许久,才匆匆往华兰院中走去。 出了盛府,林进笑道: “这小丫头,真真好多小心思,大人何不提醒未来的主母一声?” 连林进这种粗人都看出来这丫鬟是想借著和未来主君交流的机会,趁机吸引未来主君的心。 李瑜自然也看的出来。 他前世也不是什么鉴茶大师,记忆里也没有过多关於彩簪的记忆。 但她的手段太过拙劣,遇上没见过女人的纯情少年还好。 说不定真以为是缘分到了。 可李瑜不是纯情少年。 而且,这彩簪显然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动作一点都不熟练。 李瑜摇了摇头,朝著热闹的街道走去:“人生在世,谁不想往上爬呢?她想往上爬,我们也想往上爬,这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只要我不干什么,她对华兰也没什么影响。” …… 华兰自是不知晓自家的贴身大丫鬟竟然想偷自己的家。 听了彩簪带回来李瑜的回话,她就像失了魂一般,对著明兰交上来的鬼画符时不时发出轻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明兰大眼睛圆溜溜地转著,虽然不知道大姐姐为什么突然就成了这种状態,但这样她就不用因为字写得丑挨骂了。 小桃却很有求知慾:“小姐,大小姐为什么会变成那副样子?” 明兰被小桃突如其来的问题嚇了一跳,见没有惊动华兰才鬆了一口气,小声说道: “大姐姐肯定是想起高兴的事了,就像……就像是你明天就有吃不完的桃酥!” 第四十八章 风雨欲来 淮南今年的光景,確实不怎么太平。 因是私事返京,李瑜並未乘坐旌旗招展的官船。 运河之上,虽间有兵丁巡江,但他们这一行不过三两艘舟船,终究是招了宵小的眼。 一伙水贼趁著暮色,如鬼魅般靠拢,十数条汉子手持利刃跃上船来,以为能发一笔横財。 可没成想遇到了李瑜这个煞星,更遑论还有顾廷燁和林进这两个好手。 三两下处理掉了这些水匪。 “嘿嘿,这伙贼人真是不长眼,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见著我豹子头林进还敢上船劫掠……大人神勇,真是千古无二!” 林进立在船头,看著李瑜杀鸡一样处理掉最后一个水匪,吹捧道。 顾廷燁持枪而立,仰起头来。 刚才的场面有些血腥,他毕竟还是个少年,此时脸色苍白,有些说不出话来。 李瑜神情平静,並无骄矜之色。 他目光扫过那些水匪枯槁的面容和襤褸的衣衫,心头反而掠过一丝悲凉。 这些人,与其说是匪,不如说是被逼到绝路的饥民。 林进將禁军制式朴刀在江面清洗一番,有些感慨道: “没成想还真让盛大人说对了……只是,淮南好歹是我大周菁华之地,每年不知多少赋税粮食成船的往汴京拉,怎的会不太平!扬州的经略相公怎么也不管管?” 李瑜並没有直接回答林进,只是看著阴沉的天空,缓缓开口: “这恐怕是今年难得的雨……” 月娘从船舱里走出来,素色衣裙上没有沾到一丝血腥: “谁说不是呢,天老爷连著两年旱了扬州,知州大人今年又开了一场祭,东黎圣母、太上老君、如来佛祖,各方大神老祖都拜了,还是求不来一场雨。” 林进是河北籍贯,听了扬州已经连著两年这种情况,惊讶道: “俺们河北闹灾,闹了一季都活不成嘞,这扬州不愧是宝地,连著两年这样,竟还没造反的?” 李瑜將手伸到空中,感受到了细微的雨点: “扬州这些年的底子好,各州商贾云集更兼海商之利,一两年的灾还是抗的过去,若是有了人祸,恐怕真的会成为炸药桶。” 李瑜摇了摇头,並没有在这个话题多言。 只是此后行程,他立於船头的时间愈髮长了,默默观察著两岸略显萧索的民情。 …… 一出淮南地界,运河两岸景象便祥和了许多。 数日后清晨,船只终於抵达汴京。 顾廷燁自行回了侯府。 月娘身上多叠了件小袄,在丫鬟的服侍下上了马车。 她对著身边的丫鬟秋儿说道:“汴京果真不同於別处,扬州城也是顶顶繁华了,可这东京城竟还要繁华一些。” 这丫鬟是从扬州带来的,她是家里遭了灾,直接被卖给李家的,自然得跟著李家到汴京来。 秋儿一双眼睛也透过马车的帘子朝著外面望去: “嗯嗯,真是与扬州不同,我们这些下人也算是沾了主家的光能到天子脚下,首善之地来看一看。” 马车一路从外城到公侯巷,一直到李府才停下马车。 李府的下人都得了消息,都出来迎接李瑜这位主君和主君的长嫂。 月娘见著这宅子,惊道:“怎的这么大的宅子?” 林进正在下马车,听到这话,立马帮著李瑜吹嘘起来: “这是我们大人阵斩偽王,官家亲自赏的呢,原来是个伯爵府呢!” 月娘见李瑜没有出口反驳,小嘴微张:“竟是原来的伯府,天老爷,怪道这么大!” 李瑜帮林进卸了马车,又掏出一张银票,对著林进笑道: “行了,你也別在这忙了,家里丫鬟僕役眾多,也不缺你这一个……你离家多日,恐怕你的妻儿都要等急了,拿著这笔钱买点东西回家,也算是弥补一番他们的思念之情。” 林进將银票接了,见著上面的面额,一下子激动地脸都红了,连忙將银票递迴去: “大人,这太多了……” 李瑜摆摆手,道:“你是我的亲卫,待遇自然得好点,你也不用客气,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林进这才收了钱回家。 安置月娘与一应琐事不提。 李瑜自骑了马拍马朝著周府走去。 扬州见闻,天灾固然可畏,但那股山雨欲来的压抑,必与朝堂动向息息相关。 盛紘对此语焉不详,或是真不知情,或是位卑不敢妄言。 而作为阁老张浚心腹、刚刚升任枢密院副使的周世谦,定然知晓內中乾坤。 周世谦上头大佬成了仅次於首辅的阁臣,自己前不久还在枢密院升了官,正是风头正盛的时候。 看见李瑜早早在书房等著,从枢密院回来的周世谦摸著他的鬍子,风风火火从书房走进来: “彰蔚,此去扬州可还顺利?你的老师可还安好。” 李瑜执礼甚恭: “家师身体尚健,让我向您问安……不瞒大人,我在淮南一行,只觉淮南局势有些不稳,不知道內阁在淮南是否有所安排。” 周世谦原本温和的神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幸灾乐祸的笑容: “官家前阵子去了文彦博的枢密使一职,让其转任户部尚书。” 这事李瑜也知道,他眼睛望著周世谦,等著周世谦的下文。 周世谦坐在椅子上,有些快意地说道: “文相向来是个守旧的,不愿意对地方上的政策大动干戈,可是官家这一调令,却让他不得不在扬州几地尝试他的新政了……” “淮南的几个州,向来是我大周的財税重地,可近年来接连遭灾,扬州的赋税更是连著两年减免,国库愈发空虚。” “充盈国库,无非开源节流罢了,文相在朝中,想要削减官员俸禄,遭到大量反对,又想裁撤官署,可惜干係甚大,到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 “文相没有办法,只能奔著开源而去,扬州的情况在全国也算显眼,文相就打算先从扬州著手。” 李瑜默默听著周世谦的话,突然问道: “文相具体实行的什么政策?” 周世谦回答道: “自古新政,其实都一样。文相知晓扬州商贾聚集,先是收了商贾的重税,又掐紧了盐商的条子……当然最重要的一项,还得是明年的田政……” 李瑜突然问道:“如此大动干戈,恐怕於民生多有不利,到时候恐怕会有民变。” 周世谦突然大笑起来:“那不正好!” 第四十九章 盛家抵京 周世谦探过身子,目光锐利地看著李瑜:“他文彦博惹出的乱子,自然该由他一力承担。这与你我,与张阁老,有何干係?” 李瑜喉头一动,將已到嘴边的詰问硬生生咽了回去,面上波澜不惊,只垂首道:“学生……明白了。” 他原来还想,既知百姓將陷於水火,为何不设法阻止? 此刻却瞭然,在周世谦这等浸淫官场多年的政客眼中,百姓疾苦,不过是棋局上可被牺牲的筹码罢了。 明知道对手的政策会造成民间生乱,不阻止消息上传就算好的了,他们怎么可能还会真的拼了命去阻止。 顶多在朝堂发出反对的声音,先行表明自己的態度,等事后不被牵连罢了。 知晓了周世谦及张浚的態度,他与周世谦再閒聊一会儿,才向他告辞。 脚步有些沉重地迈出了周府。 月明星稀。 他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重起来。 在大周这些官员眼里,百姓的生计不过是他们在牌桌上的筹码。 而他,现在还没有上牌桌的资格。 他能做的,不过是好好练兵,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接下来的日子,李瑜投入了日常的工作之中。 龙卫军左厢的副都指挥使是个老实肯乾的,在李瑜外出的日子没有出现什么错误。 李瑜回到军营,倒是没有一堆烂摊子要处理。 李瑜不断在军中积累著威望,休沐日也经常抽空去英国公府里,在英国公府中教导张桂芬射艺。 与英国公府的关係愈发亲近。 转眼数月过去。 …… 盛家船舱。 盛家一大家子都要从扬州赶到汴京去,这可是一个大工程。 盛家比寻常的知州家族还要有底蕴一些,各种財货足足拉了几十船。 盛紘不敢大张旗鼓將几十船財货直直同盛家一起抵京。 虽说他並没有贪污,但几十船財货一起抵京,终究会给盛紘的官誉造成影响。 於是只能分批次抵京,盛紘带著部分財物和盛家家眷先行抵京。 余下的財物由盛家忠僕延后送来。 “一、二……二十五、二十六……六十二……” 小桃眼睛盯著正在空中上下移动的毽子,帮明兰数踢了多少个毽子。 华兰带著彩簪站在一旁,像个狱卒一般监督明兰踢毽子。 过了一会儿,明兰就红了脸,汗水滴落下来,气喘吁吁道: “大姐姐,我踢不动了!” 华兰知道过犹不及,这才鬆了口:“今天就到这里吧,小桃,你带明兰去舱里洗个澡,別捂了汗著凉了。” 明兰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往船舱里逃去。 兴许是在卫小娘院中缺了营养,明兰的身子骨太弱了。 在床上没多久就哼哼唧唧的躺在床上。 盛老太太在船上状態也不好,王若弗又要统筹各船,照顾明兰的任务就交给了华兰。 华兰严格执行了照顾明兰的任务。 每当明兰露出不想喝药的意思,华兰就恨不得亲自上手给明兰餵药,每每这么来上一遭,明兰就会嚇得出一身汗,病都好了一遭。 现在已经有了强身健体的养身思想。 华兰为了强健明兰的体魄,日日亲自监督明兰踢毽子。 明兰不是个爱运动的,导致现在每次见到华兰都有一种对大姐姐的恐惧。 华兰看见明兰灰溜溜地跑进船舱,心里却多了几分成就感。 她一直是个大姐姐类型的女孩,心中有一种长姐情节。 可是长柏是个成熟稳重的,华兰不被他反训都算好的。 如兰虽然是她的亲生妹妹,脾气也淘气。 可如兰每次都会反懟她这个大姐姐,让她没有成就感。 至於墨兰和盛长枫,华兰並不喜欢林噙霜的做派,连带著墨兰和盛长枫都喜欢不起来。 如今明兰的出现,可算是满足了她作为大姐姐的成就感。 明兰虽然看起来呆呆的,但华兰看到明兰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就会由衷对其產生怜惜之情,看得倒比自己的亲妹妹如兰还喜欢。 华兰完成了监督明兰运动的任务站在船舱上看著北方。 “小姐,我问了掌船的人,说是明天就能到汴京去了。” 彩簪走到华兰身边,將温好的茶水递给华兰。 “嗯……” 华兰將茶水接了,心中又空虚起来。 抵达东京了,她的婚期也越来越近了,虽说她心中有和李瑜相伴一生的想法,但到了此时却反而彷徨起来。 次日,盛家的船靠了岸。 李瑜请了个假,专程来码头迎接盛家抵京。 “真是劳烦贤侄了,最近公务可是繁忙?” 盛紘下船看见李瑜专门来迎,笑著走到李瑜跟前,笑著和李瑜寒暄。 “也不算繁忙,只是些日常事务罢了,世伯舟车劳顿,不知老太太身体安好?” 李瑜一边回答盛紘,眼睛却移到了不远处几个少女中最大的那个少女身上。 以李瑜的目力,自然是將几人的外貌看得清清楚楚。 李瑜在纳徵当日是不能见华兰的,过了纳徵之日,李瑜也没寻到好机会特意去见华兰。 只是瞧过几个侧面。 如今倒是看了个清楚。 华兰正牵著一个小女孩走下船舱。 她的身形纤俏,风拂得月白褙子贴了腰,水绿襦裙摆扫过石阶,腰间玉坠晃著轻响,连鬢边垂落的碎发,都透著勾人的鲜活气。 眉梢沾著点春日暖意,眼波流转间没了当家的沉敛,儘是少女娇柔。 华兰似乎感受到了別人的注视,下意识往李瑜这边望了一眼。 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华兰的脸瞬间有些发烫,眼睛往下垂,却总忍不住用余光,用眼角去瞅去看李瑜。 李瑜將华兰的情態看在心里,对华兰的外貌条件很是满意,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盛紘將李瑜的神情看在眼里。 他是过来人了,自然知道没成婚的男女之间的那种小心思。 他其实並不介意他们婚前有联繫交往,只要不做出格的事就好了。 不过在码头上,可不是什么眉目传情的好地方。 他轻咳两声,將话题转到別处:“改日若是有空,可以来我们积英巷的那处宅子认门……” 李瑜將目光收了回来,突然说道:“世叔明日上朝,不妨与我同行,积英巷离我家也不远,一同上朝也有个照应。” 盛紘愣了一下,內心却多了几分古怪。 正常情况下,翁婿之间,大多是翁带著婿上朝。 怎么到了他盛紘,反而是婿带著翁上朝? 他面上不显,只含糊应道:“啊,好,好……有劳贤侄。” 第五十章 盛紘名场面 垂拱殿內,香靄氤氳。 官家赵禎端坐御榻,眉宇间积压著如山的倦怠与阴云。 他目光缓缓扫过丹墀下的朱紫公卿,眼中露出些无奈之色。 这些天来,几个阁臣接连在御书房劝諫他早行立储之事。 按照平常的做法,他不会容忍底下的臣子们私下串联。 可在立储这一事上,他却不能因此一同將这几个烦人的大臣拍死。 因为他毫无疑问不占理。 作为皇帝,確立储君是他的职责。 他也知道没有储君会造成江山不稳,可他不甘心,他心中还抱著后宫眾妃能诞生皇嗣的希望。 “有本奏来。”声音不高,却让朝堂上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而第一个出列奏事的,却是枢密院的一位副使王恆。 这副使曾经担任担任过陕西的经略相公。 终於在最近被调入中央,担任朝廷的枢密副使。 “陛下!淮南东路厢军告急!扬州宥阳、泰州兴化等地,因推行『淮南新策』,刁民聚眾,焚仓围衙,已成燎原之势!厢军无能,请陛下速遣禁军精锐前往弹压!” 枢密院统管全国兵事,掌握了朝廷的调兵权。 因此,地方上如果发生解决不了的叛乱,要报给枢密院统筹。 而以地方厢军的水准,几乎发生任何叛乱都解决不了。 所以,枢密院其实是个很忙的衙门。 “嗡——”殿內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骚动。 赵禎的指尖在御案上轻轻一叩,眉头锁得更深。 立於殿中后段的李瑜,心头一凛。 果然来了! 周世谦那日戏謔之言犹在耳边:“他闹起民变,那自是他的事……” 李瑜几乎是亲眼看到扬州等地发展到如此地步。 可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著底下的百姓闹出民变。 首辅文彦博立於文官之首,眼帘低垂,仿佛神游物外,唯有嘴角那一道深深的纹路,透著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陛下!” 一位年轻的御史率先出列,满脸激愤。 “新政苛酷,与民爭利,方有今日之乱!臣请即刻停止淮南新策,惩办……” 然而,在这位御史出列后,朝堂上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按照道理,此时张浚等其他阁老的底下人应该站出来推波助澜。 可是,最前面的几位阁老就像是没听到一般,站在前头,一言不发,连眼神都没有给一个。 “李御史此言差矣!” 只有一位身著緋袍的官员出班打断,此人是文彦博的门生,户部侍郎陈昇之。 他面向御座,声音洪亮却带著辩解:“淮南新策,乃为填补国库,筹划已久!如今小有波折,根源在於连年天灾,民生艰难,致使刁民裹挟良善,藉机生事。” “岂可因噎废食?当务之急,是速派得力干员平乱安民,新政利弊,容后详察不迟!” 他巧妙地將“政策失误”扭转为“执行偏差”和“刁民作乱”。 此时,掌枢密院事的阁老张浚又站了出来,却没有在此事为难首辅文彦博,反而像是在为文彦博解围: “陛下,当务之急,还是从禁军中挑选一支队伍,出兵稳定局势为善。” 赵禎將目光投向英国公,调兵权虽由枢密院掌握,但对於具体的禁军统筹,还是英国公更为熟络。 英国公踏出武臣班列,抱笏沉声道:“陛下,乱局需强兵。龙卫军乃禁军精锐,可当此任。” “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李瑜,勇毅过人,曾阵斩偽王,前番赴扬,亦洞察民情。臣,举荐李瑜领兵平叛。” 赵禎心念一动,突然笑道:“准奏。擢升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为扬州平乱制置使,率龙卫军左厢五千兵马,即日启程,赴扬州平叛。一应剿抚事宜,准你临机决断,不必事事奏请。” 李瑜出班,走至前列,声音斩钉截铁:“臣,龙卫军左厢副指挥使李瑜,领旨,定不负陛下重託!” 赵禎打量著李瑜,道:“朕早就想单独召见你这个少年英雄一面,不错,真是一表人才啊,当为我大周年轻人的表率!” 李瑜又谢了皇帝的好意,才又回到班列之中。 李瑜的班列旁多是同为禁军部队的指挥使。 见著李瑜又得了一门好差事,忍不住对李瑜既是羡慕又是嫉妒。 这活生生的关係户啊! 又有臣子奏道:“淮南的新政倒还在其次,天灾亦需防范,江浙一带去岁无雪,还需要防范今年蝗灾。” 赵禎坐在御座上,问道:“堂下有无扬州来的官员啊?” 盛紘还沉浸在自家女婿被皇帝看重的喜悦中。 听到此话,过了片刻,见周围无人应答,只能出列回话: “臣,承直郎,新尚书台任盛紘,昨日刚从扬州抵京!” 盛紘扑跪在地,笏板直直的立在身前。 赵禎道:“朕知道你,写得一笔好字。” 没等盛紘回答。 突然! 一直沉默如石,刚入阁不久的韩章,猛地跨出一步,声如雷霆,瞬间盖过了盛紘所有未出口的话,也將诸臣的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 “我也曾在江浙待过,要预防蝗灾,只要在蝗虫幼虫时放鸭鷺啄食即可!” “陛下!扬州民变,不过疥癣之疾!江浙蝗灾,亦可命地方全力扑救!” “然——『圣人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如今国本空虚,东宫久悬,才是动摇我大周社稷的根本!天象示警,灾异频仍,皆源於此!” 他撩袍跪倒,以头触地,声音悲愴而决绝:“臣,韩章,泣血恳请陛下,早定国本,册立储君,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臣等附议!” “臣附议!” 文彦博、张浚,以及另外几位阁老,仿佛早已约定好一般,齐齐出列,跪倒一片! 他们竟在这內忧外患齐聚的关头,放弃了相互之间的斗爭,一齐向官家请命了。 几位阁老带头,从紫袍开始,一直到朱袍,绿袍,台下诸臣一个个都跟著阁老跪下。 早立皇嗣,这是绝对的政治正確,没有一个大臣敢在这个关头出头。 盛紘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算下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参加朝会。 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手上一软—— 手上的笏板掉落在地。 他偷偷伸出手,想去捡这笏板。 可“砰”的一声,官家將奏疏砸地。 盛紘嚇了一跳,连忙將手抽回。 第五十一章 君臣 太丟脸了! 盛紘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 第一天上朝就在眾多同僚面前丟了脸面。 关键是,自己未来的女婿还在后面看著! 盛紘的头再也不敢抬起,眼睛盯著青砖地缝。 这青砖可真青砖啊! 赵禎脸色瞬间剧变,语气愤怒中竟带著一丝警告: “今日只议暝蝗平叛之事,莫要横生枝节……” 面对老皇帝的警告,韩章並无丝毫要退缩的意思。 劝諫君王立嗣,自古以来就是臣子的职责。 如果他们这群出臣子在君王的淫威下放弃劝諫官家。 任由官家凭著自己的心意办事。 到时候闹出乱子来。 他们就成了钉在耻辱柱上的奸臣佞臣。 韩章走出一步,身子朝著赵禎倾斜,坚定地说道:“陛下,天下万物,都有枝节,所从何来,无非繁衍与继嗣。” 赵禎的老脸已经黑了,还是想要拖延此事:“立储之事,容后再议……” 就在这时,文臣之首列,又有一位位极人臣的大臣出列了。 正是內阁中的一位歷经几朝,德高望重的大学士富弼。 这位年迈的老臣,鬍子已经全部发了白,他佝僂著身子,诚恳躬请道: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陛下还是早日过继宗室子为妙啊!” 看见几乎所有的臣子都已经跪下,没有任何一个臣子出来帮他说话,赵禎几乎是咬著牙说道: “你们这是——逼宫吗?” 这几乎是对眾多臣僚最严厉的警告。 君君臣臣,君王正在质疑臣子们对君王的忠诚。 听到此话,台下诸臣更加沉默,头埋的更低。 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臣子敢出言公开支持官家。 哪怕是很多受到赵禎青眼相看的臣子。 这个时候还要帮官家说话,那几乎是要將自己自绝於官场之上了。 赵禎心中又悲又怒。 大周吸取前朝教训,削弱了武將的兵权,实行以文制武政策。 这终结了乱世“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的局面,稳定了大周百年的安稳。 又有太宗设內阁,君王隨时可提拔臣子入阁,极大加强了君王权力。 可同时,文官的权力也空前加强。 “朕没了儿子,仍是上朝理政,你们这些无君无父的混帐居然在这大殿之上,威逼於朕!咳咳——” 赵禎心头一怒,身子甚至有些禁不住震颤起来。 他非常清楚,这肯定是几位內阁大学士早就商议好的事情。 他虽仁慈,但基本的帝王心术还是有的。 內阁的几位大学士,虽然都是忠公体国。 但在他的特意安排下。 几乎每一位大学士或多或少都有不同的政见,各自都是矛盾重重。 比如文彦博和张浚,二人虽然都认可对方的品行。 曾经还互写过诗词讚誉对方。 但二人的政见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而其他几位阁老,如富弼,虽然与文彦博大抵是一条心,但在用人和具体施政上却也有分歧。 如今,这些政见不同的臣子毫无嫌隙地一同劝諫立嗣。 既让这位仁慈的皇帝感到可悲,又有一丝凉意。 富弼已经半只脚迈入棺材板了,在这个世上,財富权力他什么也不在意了,他在乎的只有史书上的身后名,他忍住不去看老皇帝那浑浊含泪的眼睛: “老臣本不想伤陛下的心,但是今日老臣不得不伤了陛下的心……” “闭嘴!”赵禎已经出离的愤怒了,他全然不顾官家的体面,不愿意让富弼將话讲完。 “为了保陛下晚节,老臣恳请陛下过继宗室,考问品行……” “混帐!” “从中挑选,立为继嗣……” “这才是——国之根本啊!陛下!” 富弼將白的脑袋狠狠扣在地上,余音还在殿內迴响。 赵禎走到了富弼身旁,看著这位年迈的老臣,看向一齐跪地的臣僚们,有些无奈地嘆了一口气,一瞬间仿佛又苍老许多: “退朝吧!” 他终究是老了。 刚继位时,他也踌躇满志。 他清楚地知道大周的弊政。 他曾经也自信年轻的自己能让大周再次伟大。 他文用范仲淹实施新政,武大胆地启用狄青平定了各地叛乱。 可是阻力太大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了空。 如今他老了,他也不在乎什么了。 唯一的愿望就是能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承皇位,他不甘心皇位落到宗室子弟上去。 可是台下这群臣僚们毫无疑问不会让这个愿望实现。 “陛下,陛下!” 眼见赵禎要走,富弼竟然伸手紧紧的拉著赵禎的龙袍不松,不让他离去。 “你?” 赵禎见富弼拉著龙袍,不禁一愣,这已经是严重的僭越了。 “陛下!” “来人,来人!” “陛下,陛下!” “若是能定下过继宗室之议,臣就是被打二十,也心甘情愿啊!” 两个太监连忙上前拉住富弼,不让富弼接近官家。 “好,好好好!” 赵禎的眼睛瞪住富弼,几乎是咬著牙说道:“过继宗室之事,朕听你的,你说立谁就立谁可好?” “陛下……” 富弼一时愣住,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如果说前面,还是对整个文官集团的否定。 现在,就是对富弼这位年迈的臣子忠心的直接质疑了。 这句话,若是被史官记录下,日后不定会在《权臣传》出现。 富弼悲凉一嘆端正身子,將头顶紫色的官帽放在地上,指著满头白髮白须的自己。 “陛下是疑心老臣邀宠储君吗?陛下,您瞧瞧我这身老骨头,这头髮,这鬍子,我这都七十多的人了,家里没有一个孩子,我能有什么私心啊?” “皇嗣为天下安危所系,往昔有多少祸乱之起,皆由策不早定,定而不决啊!陛下!” 富弼说完这话,悲从中来,久久不能抬头。 “你们说立嗣,那就立嗣。你们说过继,那就过继。怎的,总得有人来当这个皇帝!” “可是,我的儿子没了!” “谁,谁把我的儿子还给我,谁能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啊?” 所有的臣子在此时只能沉默。 李瑜此时也只能沉默。 对於这位已经君临天下多年的皇帝来说。 硬要在此事拖延,臣子们也没有任何办法。 放到现代,倒是可以用医疗手段直接帮老皇帝孕育一个子嗣。 至於现在,除非是真有观音送子,官家很难诞下一个亲生的皇子。 第五十二章 马踏青苗 淮南东路,泰州,海陵县。 官家的詔令一下,李瑜就带著龙卫军部队朝著淮南开拨。 本以为作为精锐的龙卫军脚力要更快些,可以早早到地平叛。 可一路上各种关隘阻拦,往往每至一地,都有文官来拦,等李瑜出明朝廷詔令才予以通行。 海陵县靠近大运河,又临近淮海,商贸发达,是有名的上县。 昨夜下了场雨,道路上有些泥泞,大军的行军速度又得慢上几分。 不过,春雨贵如油。 下了场雨,对淮南尚未长好的青苗却是极好的。 说实在的,李瑜其实不愿意將【开疆】对向因为生计所迫而被迫叛乱的普通老百姓,他更愿意去前线抵抗外族。 但是,平叛其实才是大周的常態。 因为叛乱太多了。 狄青能成为枢密使,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平了几场大型的叛乱。 “大人,东南约一里左右又有厢军聚集……” 一个斥候飞奔至李瑜跟前,翻身下马,恭敬稟报导。 李瑜点了点头,示意大军先行,自己则带著几个亲卫往东南策马而去。 李瑜此次平叛,范围在整个淮南东路。 一些小型叛乱,地方上的厢军即可勉强解决。 而一些被有心人利用的大型叛乱,则需要李瑜这支精锐部队去解决。 李瑜带著林进等麾下亲卫到了斥候所报之地。 此地离海陵城郭很近。 被田埂分割的几块秧苗田上,一群穿著麻衣的农民正在和骑著马的厢军精锐对峙。 “各位大人,不能踩啊,不能踩啊,现在再种不下去,今年的粮食又没著落了,昨日晚上好不容易下了场雨……” 一个鬍子白的老农,將锄头放在一边,將额头跪在地上对著几个厢军祈求道。 “是啊是啊,大人们,哪里有种了秧苗还踩掉的道理,没了这些青苗,咱们也没饭吃,也交不上朝廷的税粮啊!” 马上的几位军士面露犹疑之色,骑在马上一时没有动作。 就在这时,穿著青绿知县袍的一位年轻知县在几个吏员的簇拥下走到几位军士的面前。 隨后站在田埂上,一脸正义凛然道:“改稻为桑,乃是官家亲自製定的国策,你们违抗王命,是想谋反吗?” 李瑜听力远超旁人,將这话听了,心中只是冷笑。 文彦博自然不会制定这么愚蠢的政策。 淮南新策中的一项,確实有“劝桑课”这么一项。 但这一项,劝的是农民在田埂,或者肥力不足的下等田栽种桑树枣树等经济作物。 根本不是什么改稻为桑,更不是將已经种好的青苗毁掉! 可是政策是好的,下面的人可不会管文彦博什么意思。 因为新政推行地区,新增桑树数量,將作为官员的政绩考核。 这海陵县的知县,无疑是一个为了政绩不择手段的人! 李瑜心里门清,可厢军和田埂上的老农却是不清楚。 这些老农们互相对视,虽然他们也不相信英明的官家会让臣子们毁掉秧苗,但他们却得罪不起眼前的知县。 最终,几位老农只能齐齐跪下,额头深深埋进泥里,祈求官府的人不要毁坏地里的秧苗。 他们寧愿毁掉的是自己! 地里的青苗可是一家人的希望。 马上的几个士卒也面露犹疑之色。 地方上的厢军,特別是精锐,大多都是本地的良家子,他们虽然大多素质一般,但也干不出毁人秧苗的缺德事。 海陵知县见军士和老农都不动手,喝道:“你们是要抗命吗?给我踏!” 几个士卒见知县发火,毫不犹豫在良心和饭碗之间选择了饭碗。 骑著马就要在田里踩踏起来。 老农见了,呜咽声更响。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厉喝:“我看谁敢毁坏青苗!” 只见一位身骑白马,持著骇人大戟的將军带著一支队伍从不远处飞奔而来。 “愣著干嘛,踩啊!” 知县看见这將军,没有丝毫畏惧。 左右看样子不过是个武人,还能闹翻天不成。 几位士卒犹疑,但还是选择听知县的。 李瑜大怒,纵马至士卒面前,一脚將已经在青苗上踩踏的士卒踹下了马。 李瑜的亲卫们见李瑜动手,將在场的厢军和知县都围了起来。 海陵知县也不是一个没有见识的愚官,见了李瑜的架势,看出李瑜应不是地方上的武官,恐怕在中央禁军中也算得上是精锐。 他拱手道:“不知將军乃是何人?在下乃是朝廷钦定海陵知县,赵文渊,字深之,来自河东赵氏。” 虽然语气客气,但这知县的语气带著一丝文官特有的对武將的轻蔑。 而且,特意报出家族名號,毫无疑问是在暗示李瑜,自己是有关係的,不要管不该管的事。 没等李瑜自己回答,李瑜的亲卫林进已於马上横刀,竟豪迈地念出一首诗来: “呵呵,你这昏官且听著,我家大人乃是:『朱袍玉带赠英雄,案首从军胆气豪。阵前箭彻擒偽王,今奉皇命镇淮南!』的李將军李大人!” 將这诗念完,林进颇为自豪的仰起头。 这可是他请汴京最厉害的说书先生写出来的定场诗,定能匹配大人的身份。 可无论是几位马上的士卒还是田埂上被李瑜部下扶起的老农,都不知道林进这是什么意思。 海陵知县赵文渊倒是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的傲气少了几分。 林进见眾人反应,又观察李瑜面上似乎没有特別的喜色,连忙换了一套说辞: “呔!前方何人挡路?且听真了!我家將军,乃是官家亲封、枢密院行文、特来淮南平叛的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李彰蔚李將军!” 这倒是说明白了,看著白马上这位年轻英武的將军,皆不敢有任何动作。 赵文渊却是没有被林进的这幅架势嚇到,剑已出鞘,若是收回,他的政令是別想继续执行下去了。 他还想开口言明自己是为了执行政令,却见李瑜竟全然没有下马拜会自己的意思。 李瑜在田埂上策马转了一圈,隨后对著厢军冷哼道: “又是断水,又是踏苗,当兵的吃粮,你们吃的是谁的粮!” 赵文渊本以为李瑜不同於普通的武夫,应是他的同道中人,结果没想到这李瑜竟丝毫不给自己的面子 听到李瑜教训厢军的话,他內心冷笑,但面上不显,只是暗中给李瑜挖了个坑: “当然是皇粮!我等在此,所为的也正是推行官家钦定的『劝桑课』。將军如此阻拦,莫非是觉得……官家这道新政,错了?” 第五十三章 士与民 李瑜覷了眼这个显然是想给自己挖坑的傢伙,並没有落入他的圈套,骑著马与他对峙: “那皇粮是哪来的?” 赵文渊负手而立,看著马上这位年轻的武將,拱手向北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粮,自然是官家的。” 李瑜冷笑道: “说得好……” “那你们断的,就是官家的水,踏的就是官家的苗!” “你们知道,断官家的水,踏官家的苗,是什么罪吗!” 李瑜说完,亲卫们连忙大声喊道:“死罪!死罪!” 响声震天,似乎是想把这里的声音传到整个海陵县城去。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子! 赵文渊愣在原地,他没成想李瑜竟然反將一军。 到底是扬州案首出身,果然与寻常武夫不同。 赵文渊有些无奈地看著白马之上的李瑜。 怎么这么不懂事呢? 难道跟武人混久了把脑子也混成傻的了? 难不成还真以为他组织人手踏苗看上的是改稻为桑的这点政绩了? 他会不知道改稻为桑是短视的政绩? 他会不知道改稻为桑之后,这群泥腿子今年怕是吃不上饭? 可若是不改,不把这群泥腿子们的地上的青苗推了,他们怎么捨得將土地卖出来! 赵文渊將脸上的颐指气使的神色收了,盯著软硬不吃的李瑜。 作为河东赵氏这一代最出彩的人才,他二十岁即中二甲第十八的进士。 靠著家族关係直接在海陵这等上县为知县。 他心中的骄傲丝毫不比李瑜低。 “为今之计,还是先將这李彰蔚稳住才是上策。” 赵文渊思虑片刻,竟然全然没有表现出李瑜对自己失礼的介怀,笑著说道:“李將军为朝廷平叛,可谓劳苦功高,不如在小县小憩一会儿,也算是我们对將军的一点敬意。” 李瑜高看了赵文渊几分,但却没有兴趣和这个踏苗的昏官交游: “呵呵,赵大人还是约束好部下,莫要踏苗为好,省的惹了民变,又得让我部给你们擦屁股!” “至於在你们县小憩?我们龙卫军还得去平叛,时间紧迫,没空在此地逗留。” 李瑜这话夹枪带棒,毫无和赵文渊妥协谈判的意思。 赵文渊在官场上也歷练了几年,知晓李瑜这种人寻常小利可以打动。 他向李瑜拱手道:“李大人莫急,想来李大人初至淮南,对淮南水路地脉尚不熟悉。” “我有一门客唤作徐野老的,曾经遍游淮南,对淮南的每一处水利地脉都清清楚楚,绘製了有史以来淮南最详细的淮南地图。” “將军何不隨我去將图取了,等取了图,再策马跟上大军?” 李瑜沉吟片刻,知晓这赵文渊应该另有他意。 但確实如他所说,他带著亲卫策马,就算进县一探,赶上大军也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 李瑜頷首道:“便劳烦赵大人了,只是,『劝农桑』並非改稻为桑,赵大人还是莫要自误了。” 赵文渊將厢军遣散,陪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李瑜给了眾亲卫一个眼神,林进相伴李瑜最久,知晓李瑜的意思。 林进留了几个亲卫监督厢军帮助在场老农重插青苗,带著剩余的亲卫和李瑜一同进城。 老农们对骑著白马而去的李瑜感激涕零,目送李瑜跟著知县离去,直至背影也消失不见。 河北民风彪悍,赵文渊儘管看著斯文,但马术却远超常人。 骑了一匹枣红大马,竟跟上了李瑜,与李瑜並肩而行。 赵文渊目视前方,看著在整个江南也算大县的海陵城: “李大人莫非是觉得我赵文渊是为了政绩而踏苗?” 李瑜不语,默认了赵文渊的说法。 赵文渊哂笑道:“大人莫要小看我,我自是知晓其中利害,只不过,淮南新策下,淮南各县都得拿出成绩来,许多知县,纵然不使人踏苗,也会在夏税秋粮为难百姓。” “到那时,百姓只会更加困苦,我如今改稻为桑,实是在引导百姓將田亩卖给海陵各大族,这样等到了缴税时,百姓既无需交田税,也有钱交其它税务。” 李瑜將头对著赵文渊,气笑了: “照你这么说,百姓们还得感谢你嘍?” “逼著百姓把田卖了,纵然今年交出税了又如何?明年呢,熬过明年还有后年呢?百姓只用活一年吗?” 而且,李瑜话还没说完,就算百姓把田卖了,以官府的尿性,没田也得交田税! 反正我的任期只有一年了…… 赵文渊心想,但嘴里又是另一番话:“官家与士人共天下,非与百姓共天下也!” 这话其实在大周是政治正確。 放在朝堂上,诸位大臣和官家都认。 但李瑜有所不同。 他虽然已经是肉食者,但他依然觉得,百姓是活生生的人。 赵文渊將李瑜的神情看在眼里,又道:“彰蔚,你如今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了,应当要为朝廷著想,为朝廷理財,焉能惜小民毛髮?” “官家好不容易將政策定下来,我们底下的人自然要去执行。” 李瑜只道:“我的职责便是平叛,你驱使厢军马踏青苗定会引出乱子,因此我挡了你这么一遭,日后你若再踏青苗,我便再挡你一遭,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你莫要自误。” 李瑜將话推了回去,既然赵文渊说他在为朝廷办事,那他李瑜也是在为朝廷办事。 赵文渊將马停住,声音大了起来:“李彰蔚,你管得了一县之地整个淮南你管得了吗?管不过来的……” 李瑜背对赵文渊,没有回头:“看到了,我就管,就不劳烦赵大人你担心了,赵大人还是速速带路,莫要耽误我时间。” 赵文渊捏了捏拳头。 这李彰蔚简直是个异类。 比茅坑里的石头还硬! 软的硬的都不吃,丝毫不为自己的同僚著想,为了升斗小民竟然丝毫不给自己面子。 进了城,他在马上拂袖,对著身边的长隨说道:“带李大人去寻徐野老。” 隨后又对著李瑜说道:“李大人,且跟著我这长隨去寻了徐野老,此人端的是个人才,还请李大人寻了野老之后在本县用顿便饭再走……” 赵文渊看著李瑜跟著自己的长隨离去。 朱袍赠带的李彰蔚? 別人怕你,我河东赵氏可不怕。 在海陵,任你是何等过江龙,也得给我盘著过江! 第五十四章 文渊告状 李瑜跟著赵文渊的长隨,来到了城中一处普通的民宅前。 这长隨敲了敲门,一个穿著布衣,头髮鬍子皆已灰白,但身子骨看著却十分硬朗的男人开了门。 这男人见著身披鎧甲,又持了一把仿佛择人而噬的大戟的李瑜,嚇了一跳。 长隨附耳解释一番,他才弄清楚情况,连忙开了门,请李瑜进来: “李大人,唤我一声徐野老便好!” 徐野老行了礼,引著李瑜进了屋子。 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人也只有一位比徐野老还要老的老僕。 徐野老观察李瑜的神態,见其不似一般武人,於是自嘲道: “小屋贫寒,大人见笑了。” 李瑜无意和徐野老慢慢培养感情,问道: “我听你们赵知县说,你这里有淮南最大最全的淮南地图?” 徐野老听闻此话,拍著胸脯道:“大人,真不是我自吹,我这一生,也只干了游歷淮南这一件事……不瞒大人,小人当年家中亦属海陵一富,只可惜我当年为了自己到淮南各地去看看,这才耗光了钱財……” 林进催促道:“你这老头,好不晓事,將军没问,你自顾自说你自己干什么,还不把图拿出来。” “粗鄙的武人……” 徐野老当年也考过童生,自詡也是士林中人,看不起一眼就知道没读过书的林进。 徐野老来到一处木箱前,木箱里全是他绘製的地图,將其中一张的地图拿出来,递给李瑜。 李瑜接了一看,地图的比例尺、图例相对於同时代的地图要好上许多,记了许多李瑜军中地图未曾记载的小路。 他翻了几张地图,发现每一张几乎都是如此详细,若是全由徐野老绘製,此人倒也是个人才。 徐野老暗自打量李瑜的神情,笑道:“將军,如何,地图不错吧?这可是我的心血之作!” 李瑜点了点头,道:“这地图,我要了。” 徐野老摩挲著地图,突然在李瑜面前跪下: “將军,我愿意將这地图免费赠与朝廷大军,只是……还望大人能满足我的一个心愿。” 李瑜眉毛微挑,饶有兴致地看向徐野老,问道:“哦?你倒是说说看,若是在我能力范围內,我就帮上一把。” 徐野老无视了旁边將威胁写在脸上的林进的表情,恳求道: “將军,老朽此身別无他愿,唯求朝北海暮苍梧而已,今见將军风采,便知將军此生必將於天下各地征战,愿將军舍我一个隨军文书之位……全我此生游歷天下之愿!” 李瑜道:“野老若是不惧征战路上的风霜雨雪,我舍你一个文书之位又何妨?” 徐野老本身是个童生,当个文书而已,自是能够胜任。 而且,地图终究是地图,有这么一位將淮南游遍的嚮导在军中,行军之路恐怕会快上许多。 徐野老大喜,当即拜谢了李瑜。 …… 另一边,赵文渊气冲冲跑回了知县衙门。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李彰蔚什么身份,一个武人罢了,仗著得了张枢密赏识,竟骑到我河东赵氏头上了?” 赵文渊到了衙门,將积攒的怒气一齐发泄出来。 他就没见过李瑜这么不讲规矩的,他作为进士出身的知县,给一个武將行礼,已经是给了张枢密面子了。 可这李瑜完全不给他面子,好心规劝完全不听! 披著方巾的幕僚见自己好不容易攀上的主君气愤不已,於是走近几步,將手倾斜放在嘴巴前面,低声道: “大人,您是清流的文官,这李瑜虽然有点门路,到底是个武官,我们想要整治一个武官还不容易么,只需……” 赵文渊將幕僚的话听了。 和他心里想的是一样。 在他邀请李瑜进城时,他抱的便是这个想法。 他肯定不会和李瑜硬碰硬的。 一个文官,想要惩治一个武將,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告状。 任你是何等驍勇非常,在我辈的一纸诉状面前还不得服软? 赵文渊心里也知道他的诉状自然不可能將李瑜这个枢密院乃至官家亲封的平乱使掰倒。 但只需最大限度给其造成麻烦,他也算报了轻视之仇。 赵文渊看了眼幕僚,吩咐道:“去拿笔墨来!我倒要看看,这大周的天,到底还翻没翻?” 幕僚將纸幣拿过来,赵文渊將笔拈在手中,看著空白的纸。 武人带兵平叛,自然需要文人监军。 赵文渊第一个告状对象,就是龙卫军的文人监军! “监军阁下钧鉴:叛事紧急,本不当以琐务瀆扰清听。” “然今有龙卫军李指挥使瑜,径插足地方民政,悍然阻挠“劝桑课”国策之施行,几致军民对峙,事態危殆。” “瑜,一武夫耳。恃其勇力,藐视国法;倚其背景,狂妄自大。下官忝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新政乃中枢所定,岂容军將肆意破坏?长此以往,政令不出县衙,国威沦丧,何以平叛?何以安民?” “伏惟阁下,文臣表率,深明大义。恳请以军法约束李瑜,速调其部离境,以全大局。临书急切,不知所云。文渊再拜” 幕僚將赵文渊写好的信件放在手中左看右看,心道:“老天无眼!这文章,真真是比黄口小儿都不如!何其不公,让这小儿中了进士,我却只能屈身当一个幕僚!” 嘴上却又连忙夸讚:“大人不愧是我朝的二甲进士,不仅文章做的好,连这么一封告状信都写的这么好!” 赵文渊看著自己的杰作,也满意的地点了点头:“这封信,交给我从河北带过来的狐金去送,他马术好,顺著大军留下的踪跡,定能追上大军带回信件!” 接下来,赵文渊要写的书信则是给淮南路的转运使沈缄沈知白。 沈缄作为淮南的权发转运使,有权对境內的军事进行节制。 更关键的是,转运使大人是他河东赵氏的世家叔父,因此是个绝佳的告状对象。 赵文渊在写给沈缄的信中却是没有强调李瑜的武將身份。 强调的是李瑜对河东赵氏的看轻! 沈缄作为赵氏的世交,定不会坐视不理。 將又一封信件递给幕僚,他笑道:“如此一来,李瑜必討不到好处,另外,你去通知海陵的各大族,以及县衙的那些僚属,务必不能让这李瑜好过!” 第五十五章 出来混,要有背景 海陵某乡,大军中军之处。 权淮南东路安抚司参议官,充平叛行军监军钱崇看著海陵知县送过来的告状信。 一时间哭笑不得起来。 连带著旁边一同观看的僚属都有些憋不住笑。 这海陵知县倒是个聪明人,还知道告状。 可惜,竟然是向钱崇告状。 钱崇可是张浚派系的嫡系。 更绝的是,信里话里话外都带著文官对武將的贬低。 很不巧,钱崇恰好是一个武將世家出身的进士文官。 这封信,可谓是踩到了钱崇的雷点。 果不其然,钱崇让下属拿出纸笔来,很不客气回了一封信给海陵知县: “赵令台鉴:来书已阅,尽悉所谓『琐务』。” “李瑜所为,乃本官授意。” “平叛首在安民,民变之起,正因『踏青苗』等苛政!尔等不恤民生,激生祸乱,反诬戡乱忠良,是何居心?” “本官奉旨监军,凡碍平叛大计者,上至州官,下至胥吏,皆得劾奏。尔其慎之,恪尽职守,筹措粮秣,勿復妄言!钱崇手諭” 这封信,可以说是护短极了,不仅將赵文渊的告状全盘否定。 甚至还做出了最严厉的警告: 都是你的错,你莫要自误,你再敢有小动作立马让你官都做不了。 (请记住 101 看书网超贴心,??????????????????.??????等你寻 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钱崇写完信丟给了赵府家丁,隨后悠然地负手南立。 李瑜也算是他们派系的嫡系出身。 虽然是个武官。 但张公现在担任枢密使,手上也需要一个得力的武將听候。 这次大军平叛,监军和主帅是一家人。 可以说,几乎產生不了分歧。 赵府家丁狐今快马赶回海陵县城,將钱崇的信件恭敬地递给赵文渊。 赵文渊有些期待地打开信件,期待能看到监军大人如何同自己批判李瑜,如何处置李瑜这个骄横的武將。 “呵呵,出来混,要有背景,这李彰蔚就算再勇武又如何,不过是个武夫罢了……” 结果却看见了: “不恤民生,激生祸乱” “反诬戡乱忠良” “勿復妄言!” 他的脸色逐渐变黑,將信纸放下,看著窗外飞过的麻雀,有些怀疑自己在不在做梦。 按照常理,不论武將有没有切实过错,只要有同属文官的士林兄弟告状。 纵使不惩罚武將,也得明面上一齐批判一番。 这在大周是政治正確。 哪里有这种丝毫不给体面的。 幕僚看著赵文渊的神情,不经意间离他远了几步。 虽说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但肯定不合赵文渊的心意。 而以这位望族出身的知县的脾气,说不定还会迁怒於他。 就在赵文渊惊怒之时,一个门子却通报了过来: “大人,外面有个李大人说要与您辞行……” 赵文渊拍了拍桌板,对著幕僚置问道: “难不成他拿了图就要走?莫非你们没有安排他去天香楼等繁华之地听听曲,这都没有留住他?” 幕僚低著头:“回大人,李將军谢绝了我们的邀请,言明军务繁忙,不能在海陵久待。” 赵文渊又道:“那些大族呢,你可通知到位了?若是让李瑜轻易走了,我们衙门的威信何在?他们这些大族,哪里还有这么好的田產给他们占?” “回大人,已经通知了,恐怕是……还没反应过来?” 赵文渊无奈,本想至少把李瑜留到等转运使的信传回来。 如今只能先去將这尊瘟神送走。 另一边,李瑜神色怪异地看著又一个来向自己告状的县城吏员。 这吏员见了李瑜,开口便是: “李大人,有人要谋害於你!” 然后又是:“我是扬州仲氏的姻亲,今日我在县衙听说,赵府衙发了无数封书信想把你拦在这海陵县城,大人勿要上当,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李瑜点头,让林进將这吏员送走。 林进回到李瑜身边,笑道:“这县令当到这个份上,也是可怜了,全府衙,估计一半人都来將军你这告了状,另一半则可能是没收到通知。” “更可怜的是,他那个幕僚,竟然也来了书信,將赵文渊去了几封信,信上写了什么,都告知的一清二楚!” “这昏官竟然还向钱大人告状了,难不成他不知道大人您和他的关係么!” 李瑜摇了摇头,客观评价道: “这赵文渊也算得上是个人物,要是放在河北,他这一套定是百试百灵——那边禁军调动频繁,他家长辈恐怕干过很多次这种事。” “可这里是淮南,说起来,淮南大族或多或少都与我有所交集,自然更亲近於我。” “他认为我是个没背景的过江龙,实则他才是那个外人。” “他与淮南大族的关係只能持续在任期內的几年,我身上却有洗不掉的淮南烙印。” 李瑜带著亲卫和徐野老走至城门,就见赵文渊骑著马赶了上来: “李大人也真是,怎的不在我海陵多待一会,大人还没品鑑过我海陵的特產吧……” 李瑜听懂了赵文渊的言外之意。 他也明確赵文渊的目的。 但他虽然不怕赵文渊这条猛虫,但军中还是不能脱离主帅太久,还是早早赶回是好。 就在李瑜向赵文渊告辞,要转身骑马离去之时,有几个管家模样的喊住了李瑜。 “大人,莫要急著走,我们还有一些心意要送给您!” 赵文渊见此,知晓这几个管家是海陵的几个大族家奴,心中只道海陵大族总算出手了。 只见一个穿著方巾的中年人带头走出来,恭敬道: “將军剿匪劳苦功高,又不愿让我海陵各族尽地主之宜,思来想去,我海陵各族决定各出几车粮草輜重!以全我们几族的拳拳报国之心,还望大人万万不要拒绝!” 赵文渊气得想吐血! 去年交秋粮时,这几个大族是一分钱都不想多出,甚至还带头隱瞒田產! 如今这李彰蔚仅仅是从海陵过境,竟然一个个上赶著要给他送礼,这还有天理吗! 赵文渊心累了。 这群大族,真是一群白眼狼。 他改稻为桑,为的不就是帮这群大族侵占田亩么? 虽说作为回报,这群大族会保证交齐他任期最后一年的赋税,並且在离去之时一同制一顶万民伞给他。 但他们到底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一个个上赶著討好李瑜是怎么回事。 可是心里吐槽归吐槽,出身於大族的赵文渊更加知道大族不可开罪。 只能咬著牙看著李瑜收了各族送的粮草策马离去。 第五十六章 军政 龙卫军临时驻扎地,主帅帐下。 “將军,可从水江绕剑谭而至宥阳,如此不过五十里路!” 徐野老骑著驴在休整的军营之外转了足足一大圈,確认过周遭地形没有大变化,连忙回来稟报李瑜。 李瑜將前不久沾了血的【开疆】用湿布擦拭乾净,对著徐野老微微頷首: “若是此路畅通无阻,自是会记野老一功,林进,你且传我的令,派一支斥候队侦查路上情况,探查有无塌陷落石,再探有无民变!” 林进有些敬佩地看著如今面上已经褪去稚嫩的李瑜。 李瑜一路行军,从不仗著自身勇武鲁莽而行。 每至一地,必派斥候探明周遭情况再行。 往往叛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突袭而至的大军一举扑灭。 如今,龙卫军伤亡不过数十人,大多还是因为水土不服害了病。 林进得令离去后,此次平叛的监军钱崇推开营帐的帘子,眉头紧锁,熬得通红的眼睛里出现了几分慌乱: “彰蔚,又有军情传来!” 李瑜將【开疆】放至一旁,脸上並没有出现和钱崇一般的慌乱之色: “大人无需心急,作为主帅,自当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若是主帅在急切之下做出不智之行,於大军行动百害而无一利。” 钱崇听了这话,深呼一口气,接过李瑜亲手递过来的一杯茶,轻呷一口,这才说道: “彰蔚真有主帅之相……唉,宥阳急报,又有乱民啸聚城楼,宥阳县令传信而来,言大军再不至,恐有破县之危!” 李瑜听到这个消息並没有感到意外,他自己也派了探子出去,说实话,宥阳知县能抵抗至今,已经是能力卓绝了。 可钱崇话锋一转,低下声道:“山阳县尉刚才一封血书传来,言山阳知县易淇日弃城逃窜,山阳城破!” 李瑜站起身来,深呼一口气,平復了心情才问道: “你的意思是……还要分兵?” 钱崇將背过身,感受著外面呼啸的风,语气变得坚定: “朝廷命官有守土之责,如今山阳城破,我们自是得分兵收復……只是江副指挥使与林副指挥使已经分了两路而去,若我再分一路,彰蔚可有把握解宥阳之围?” 李瑜没有问为何不是他去收復山阳县城。 只是笑道: “大人莫要小覷了我,莫说你再拿走一路,就是你再抽几百士卒走,我也有把握將宥阳叛匪战而胜之!……只需留五百士卒於我,我有把握!” 李瑜言罢,钱崇这位和李瑜老师沈正心一个辈分的人物,竟直接向李瑜郑重作了一个揖: “彰蔚高义!只是,淮南叛乱,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钱崇感谢了李瑜的分兵,缓缓说道: “各地乱民,看似乌合之眾,然其行事,颇有蹊蹺。” “他们之中,虽有许多寻常乱民。” “但却有一些不掠小民,不劫寻常富户,专挑几处要紧的地方下手——一是运河沿岸,那些囤积了大量丝茶、尚未及运往汴京的官私货栈。” “二是几家与……与如今主持新政的几位大人往来密切的扬州大贾,其在各地的別业、工场,几乎被焚掠一空。” 他目光锐利地看著李瑜,继续道:“更可疑者,乱民之中有精悍之徒,非但兵器混杂官制,行动亦颇有法度,攻退之间,不似盲动,倒似……受人调遣,意在趁乱瘫痪漕运,重划商利版图。” “我疑心恐非仅是民变,而是有熟悉商道、乃至与官场牵连极深的豪猾之辈,在借这场东风,行那清场夺利之事!” 李瑜默默等钱崇將话说完。 钱崇说的不无道理,李瑜的確疑心有淮南甚至两浙路的商贾大族趁此机会谋夺利益。 但淮南商贾的最终目的恐怕更应该是,在各地闹出乱子来,强逼官府取消淮南新政! 因为官府在茶盐方面实行的新政严重侵夺了他们的利益。 这很合理。 李瑜心里其实还有一个想法。 但他不会和钱崇说。 他怀疑,张浚派系的人参与推动了民变! 因为文彦博新政大败,最大得利者便是对首辅之位虎视眈眈的张浚。 自从上次和周世谦在府中交谈后。 他便意识到,为了权力,没有这些人是做不出来的。 其实,他怀疑目前一脸正气的钱崇也暗中参与了民变的推动。 李瑜有些怀疑钱崇或多或少向一些乱民出卖了大军的军情。 李瑜现在已经学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了。 钱崇说完,不经意间看了眼李瑜,却见李瑜脸上多出几分惊讶,暗自点头。 隨后又道:“事不宜迟,彰蔚,我先带兵支援山阳,你且先在宥阳守城,等我收復山阳,自会派兵协助你平定宥阳叛乱!” 李瑜送走了钱崇,独自一人待在军营里,思索良久。 他已经到了淮南良久。 本以为能凭藉武力迅速通关。 但他现在慢慢明白了过来,这压根不是靠武力能轻鬆解决的差事。 张党、文党、商贾、大族,各自在这场民变中扮演了不同的角色。 想要真正平定这场叛乱,最大的关键不是用【开疆】多杀几个人。 最大的关键在朝廷、在內阁,他们最终的博弈结果,才能决定这场民变的结果。 林进拿了杆铁枪走进营帐,乐呵呵地笑道: “大人,您看,这是今日我从那劳什子霸天虎那缴获而来,这枪倒是比我祖传的那柄还好,若是再配上我祖传的林家枪法,定能杀乱民一个措手不及!” 李瑜看著没有什么心眼的林进,沉重的心情平復了些。 他只管做好他的,其他的,与他无关。 他將【开疆】握在手中,笑道:“你的武艺自是不错,我听说宥阳那边的民变,竟是一个由各路好汉组成的寨子领头,你倒是可以试一试他们的武功!” 林进虽然心眼浅,但却颇懂怎么討好李瑜,见李瑜这么说,挠了挠头:“大人,有您出马,甭管是多大的好汉,多好的武功,都挡不了你的一个大戟吧!” 李瑜微笑,披上鎧甲,持了开疆,走出营帐,命令道: “听我號令,剩余士卒即刻整装,绕剑谭向宥阳开拨!” 第五十七章 天机星孙志高 “报!城內孙家来信,愿意配合我义军,里应外合,拿下宥阳县城!” 叛匪营帐,一个脑袋上插著鸡毛的土匪腰上掛著抢来的朴刀,快步走至自家宋海面前,跪下稟报导。 宋海听了此话,心中大喜,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丟给了传信的探子,隨后看向一旁的孙志高,感激道: “军师,可真是多亏了你啊,孙家投靠,在外有我们这些兄弟,在內又有大族推波助澜,如此一来,我们定能攻破宥阳县城!” 孙志高的儒生袍已经变得破烂,摇著宋大海三顾秀才送的鸡毛扇,颇有风范地笑道: “主公承有天命,又有一眾好汉助力,自是能轻易攻破县城……孙家那些耆老,平日里虽然对我多有怠慢,但终究与我是一家,自是会帮主公您夺得天命。” 宋大海敬佩地看著自己的军师。 这个军师,可是他们宥阳县的传说人物。 十二岁便中了秀才! 虽然至今没有高中举人,但听说连宥阳第一大族盛家前不久都放出风声要考察他做女婿。 可见孙志高的潜力如何。 而他宋海,靠著家中祖传的算命图谱做了个算命先生。 平日里游手好閒,结交了一帮英雄好汉,一同在牛家窝聚义,成为了十里八乡最大的土匪窝子。 如今,更是趁著大乱將起,成了义军的首领,还招揽了孙志高这个天才般的读书人。 曾经无数听说书先生讲三国的他,不禁怀疑自己也是一个在乱世之中承袭天命之人。 孙志高余光瞟见了宋海敬佩的眼神,心中暗自点头。 他清了清嗓子,道:“主公有无远志乎?” 宋海一愣,一开始没听明白这文縐縐的话啥意思,缓过来之后,更是一头雾水,看向自己那个军师: “军师这是何意啊?我肯定是有远大的志向!” 孙志高冷哼一声:“主公既有远志,为何仅是即將攻下这小小的宥阳县城,便喜不自胜?” 他在营帐里缓缓踱步,五彩斑斕的鸡毛扇指向天空,大声道:“大丈夫之志,当如长江东入大海……主公可知,我们脚下可是何地?” 宋海有些懵:“自然是宥阳啊!” 有辱斯文! 孙志高不禁对不通文墨的宋海多了几分鄙夷,这么没文化,以后如何坐拥天下,他这个宰相根苗,如何才能治理天下。 “此地,乃是吴地,三国时,周公瑾曾辅佐孙家在此地立下一番大事业!” 宋海应和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还去见过大皇帝的墓嘞!” 孙志高摇著羽扇,想当年,想必周瑜大都督也许亦曾在此地指点江山,而他孙志高,亦將辅佐明主成就一番事业。 “主公既有远志,就当以整个江东乃至整个天下为志,如今只是攻下一个宥阳,又算得上什么呢?……如今淮南大乱,正是建立基业之时啊!” 宋海听了,內心有些火热起来。 他其实没想造反的,他的愿望是拿下宥阳之后,就等著受朝廷的招安,然后就能顺理成章成为朝廷的將军。 因此,至今没有称王乃至称帝。 如今听了孙志高这话,面色不禁变得潮红,有些心潮澎湃起来。 宋海兀地拍了拍桌面,道:“去寻我的那些兄弟来,我们最后开一次会,发动大总攻!” 孙志高满意地点了点头,巍巍帝业就此而始,而他孙志高,必会成为名流青史的宰相! 叛军的大將们陆续入营。 宋海虽说读书不成,但精通五行八卦,便按照天罡地煞之数给各位兄弟排了座次。 他自己当然是天罡之首天魁星。 军师孙志高则是天机星。 甫一开始,天杀星李鬼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大哥,你还管劳什子战术干嘛,按俺的看法,就应该直杀进城去,直接夺了那昏官的脑袋去!” 孙志高鄙夷地看著李鬼,如果说对於三顾秀才的宋海,他还有几分尊重,对於在场其余的臭鱼烂虾,他就是完全的看不起了。 一群粗鄙之人,不通圣人之语,和他们待在一起就是有辱斯文。 他將头靠后,道:“呵呵,既然李统领如此急切,那你就当这次总攻的先锋……这一次,便是最后一次攻城!” 在场的地痞流氓、妖魔鬼怪、魑魅魍魎听到这话都兴奋起来,他们可早就盼望能攻入城去享一番荣华富贵了。 在孙志高这位子房在世的军师的统领下,牛家窝的弟兄们按照职责各自领兵,朝著宥阳县城压去。 军师孙志高和首领宋海则端坐中军,指挥大军压城。 …… 宥阳城楼。 县令张澜遥望压过来的大军,因为长久指挥作战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这群泼皮,竟真让他们成了气候,几个乡的乱民都被他们聚在了一起。” 张澜扶正了官帽,將手放在城楼上面,语气中带著讶异和一丝决绝。 他出身於寒门,赴京赶考,得授三甲进士,可谓受尽皇恩。 如今或可以身许国,也算是全了官家的知遇之恩。 张澜有些浑浊的眼睛带著些期盼看向在场的几位大族族长:“诸位乡贤,家中可还有家丁支援城门?” 厢军和临时招募的壮丁其实都比不过这些大族豢养在家中的家丁。 张澜的眼睛第一时间投向的便是站在首位的盛维,盛维不仅是宥阳第一大族的族长,家中还有堂弟在朝为官。 盛维脸上露出犹疑之色,这位宥阳县令在位之时,对盛家帮助不小。 此时面临共同的危机,自是得带头出力。 可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凭藉这些兵力,恐怕等不到朝廷援军前来。 而家丁,就是各大族抵挡这些叛军侵袭的最后防线。 盛维看著张澜期待的眼神,又与几个大族微微对视,还是咬著牙答道:“大人,族中家丁已经耗尽,恐怕不能……” 张澜並没有感到意外,他如今在官场多年,看清了这些大族的嘴脸,他的脸色逐渐变冷,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既如此,诸位乡贤就將家中粮食调度出来,以及金汁滚石,还需速速再去筹集!” 第五十八章 无耻之徒 孙志高的鸡毛扇在空中晃悠一圈,指挥道:“先派先遣部队耗了县衙的金汁滚石!” 宋海站在孙志高旁边,听了军师的话,將孙志高的话大声复述一遍:“先锋步军,给我压上去!” 天杀星李鬼得令,骑在抢来的马上,用鞭子將先遣部队驱赶上前。 所谓先锋,就是这伙泼皮们在这次大规模民乱中从各乡聚集起来的因生计不成,聚眾谋乱的农户。 这些平头百姓,在民乱初期还跟著大部队喝了几口汤,算是吃了几口饱饭。 隨著乱子越闹越大,这群因生计所迫从贼的人成了叛军手下的炮灰。 他们也不是傻的,意识到各个头头都把自己当炮灰,也纷纷脱离乱军部队,流亡他乡。 宋海在今天发动总攻,也有发现自己手下裹挟的乱民越来越少的缘故。 张澜高立城楼,看著城楼上扔下去的滚石金汁轻易將先头部队击退,心里却愈发急切。 在前面攻城的乱民本就谈不上意志坚定,他们的目標无非就是活下去而已。 而跟著这些乱民攻城的那些所谓“好汉”们才是宥阳县城面临的最大挑战。 这些所谓好汉虽说绝大多数都是宥阳城里没有產业的泼皮无赖,面对真正有素质的军队毫无抵抗力。 但奇葩的是,地方上的厢军连这伙人都应付不了。 厢军號称装备精良,实际上的皮甲木矛很多还是太祖时期的產物。 厢军里面的很多人本身也是些吃空餉的老油子,面对乱子比百姓跑的快多了。 这並不是个例,在大周地方各地皆是如此。 每每一地闹出乱子,就得等著朝廷禁军来擦屁股。 当然,大周朝廷其实乐得地方上的厢军没有战斗力。 强干弱枝,虽说地方上乱子出得多,但大周官家的天下还是坐得稳。 而且,每每平叛一地,当地还得对派遣天兵平乱的朝廷感激涕零。 张澜眼睛微眯,似乎在乱军中看到了什么,与旁边侍候著的家中僕役耳语几句。 僕役听了,將手握成一个拳头,留出一个小洞,透过洞口眯著眼看了一会儿: “回大人,此时正是那孙秀才!……那孙秀才前阵子还没乱子的时候只道是要外出游学,没成想如今从了贼!” 僕役此话一出,在场眾人都有些震惊,具是想不到宥阳百年一出的天才,如今竟然从了贼。 其中盛维的脸色最是难看。 作为盛氏一族族长,他这一房一个读书人都出不了。 只能依靠二房盛紘的威势龟缩在一个宥阳县城发展。 盛紘与他的关係极好,因为二人同病相连。 是的,盛维的父亲同样宠妾灭妻。 但关係好归关係好,盛维每每乘舟去盛家拜访,都能更直接感受到官与商的鸿沟。 他太想更进一步了,他太想让盛家走出宥阳一县之地,成为扬州乃至江淮的大族了! 於是他便想寻一个有读书天分的女婿。 孙志高年少成名,几乎是宥阳最炙手可热的存在,虽然其性格有一定缺陷,但到底是个好苗子。 盛维便想將自己的大女儿淑兰嫁给大了淑兰数岁的孙志高。 可如今,这孙志高竟从了贼! 盛维既是庆幸又是后怕,带头骂起了孙志高:“这孙志高一家子原来是什么样的?受了皇恩成了秀才,这才日子好过了些,如今竟勾结叛匪,简直是头白眼饿狼!” 张澜的感触更深,因为在盛维有意定亲之前,对孙志高帮助最大的其实是他这个县尊。 甚至,孙志高的作保人,都是他让家中僕役去寻的,如今见孙志高从贼,几乎就要气得吐血,他在城楼上用平生最大的声音骂道: “孙志高!你这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畜生!” “本官昔日怜你寒门求学不易,亲自为你作保,助你进学,更时常接济钱粮,只望你成才报效朝廷!你……” “你竟敢从贼,反噬乡梓?!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你对得起朝廷的栽培,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对得起你含辛茹苦將你养大的老母吗?!” 以张澜的声音自然不能將话传到孙志高耳朵里。 但在县衙几位大汉將县尊的话吼给乱军中的孙志高后,孙志高被这劈头盖脸的怒骂喝得身形一滯,脸上青红交错。 但他隨即把心一横,手中那柄不伦不类的鸡毛扇猛地向前一指,扯著脖子,用他那特有的、带著几分酸腐腔调的声音回敬道: “张县尊!休要在此狂吠,徒逞口舌之利!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棲,贤臣择主而事』?” “如今朝廷无道,奸臣当权,苛政猛於虎也!致使淮南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我等乃是替天行道,解民於倒悬!” “尔等食君之禄,不为民请命,反助紂为虐,盘踞坚城,才是真正的无君无父,罔顾黎民!我孙志高弃暗投明,正是顺应天命,何错之有?!” 县尉晏钢见县尊竟和孙志高那小子骂了起来,却已经派人去將孙志高的老母绑来。 晏钢拍著张澜的背,道:“县尊大人和这孙贼废什么话,且將他老母绑来,看他到时候怎么办?” 过了片刻,两个军汉將孙母捆了过来,孙母口中还在叫嚷著:“我儿子是秀才,是宰相根苗,我家如今也是清贵人家,你们这样对我,等我儿当上宰相之后,看他怎么……” 孙母的叫嚷声在看到怒气冲冲的县尊和几位平日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时戛然而止,嚇得魂不附体,双腿软得像麵条,瘫软在地。 隨后竟涕泪横流地哭嚎起来:“儿啊!我的志高儿啊!救救娘啊!他们……他们要杀了娘啊!” 她浑浊的老眼拼命在城下乱军中搜寻儿子的身影,声音悽厉绝望:“娘知道你是有苦衷的,你快跟县尊老爷认个错,求求情,让他们放了娘吧!娘给你磕头了!” 说著,这老妇人竟真的不顾体面,挣扎著要向城下的方向磕头,却被家丁死死按住。 晏钢一把揪住孙母散乱的白头髮,迫使她抬起头,对著城下厉声喊道:“孙志高!你看清楚了!这是生你养你的亲娘!” “你若还有半分人性,立刻束手就擒,我或可求县尊饶你母亲一命!否则,今日便让你亲眼看著你娘血溅三尺!” 第五十九章 拷打 城下的叛军出现了一阵骚动,不少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们的“孙军师”。 孙志高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握著鸡毛扇的手微微颤抖。 他眼神闪烁,不敢与城楼上母亲那绝望的目光对视,內心天人交战。 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他刚刚投靠、许诺他“从龙之功”和“將来富贵”的叛军头领宋海,以及他那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雄心壮志”。 绝不能承认!绝不能退缩! 他在心里疯狂吶喊。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妇人愚见,岂能懂我胸中抱负! 若此时服软,之前种种皆成泡影,不仅功名无望,连性命都难保!娘啊娘,你既生了我这麒麟儿,就该为我牺牲,成全我的功业! 贪生怕死和那点可怜又可恨的“野心”最终压倒了一切。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惶,把心一横,脸上竟挤出一个扭曲的、近乎残忍的笑容,对著城楼高声叫道: “晏钢!尔等枉读圣贤书,竟行此挟持人母的下作勾当,简直猪狗不如!” “『忠孝难两全』!我孙志高如今是为天下苍生举义,此乃大忠!岂能因私废公,因小家而误大事?!”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带著一种令人作呕的表演意味:“母亲!您老人家生养我一场,恩重如山!” “但自古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於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儿子今日所为,正是为了立身行道,扬名天下,以光耀孙家门楣!这才是对您最大的孝道啊!您……您就当为儿子尽这最后一份心力,成全儿子的忠义之心吧!” 说完这话,孙志高猛地转过身去,用鸡毛扇挡住侧脸,对著同样有些发愣的宋海和叛军喊道:“莫要中了他们的诡计!攻城!继续攻城!率先破城者,赏银百两!” 这孙军师好狠的心,竟连自己的老母都不要了! 这是叛军眾人的第一想法。 他们作为附近知名的泼皮无赖,虽说平日里不务正业,但好歹父母还是要孝敬的。 要说还是读书人心眼毒,竟然连老母都不要了,甚至偽饰得冠冕堂皇,搞得似乎捨生取义的是他一样。 宋海將孙志高的神情话语全部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对这孙志高多加防范。 连老母都能不要的人,怎么能指望其对兄弟讲义气呢。 城楼之上,孙母听闻儿子这番绝情绝义之言,如遭五雷轰顶,那双原本充满希冀的眼睛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一片死灰。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般,彻底瘫软下去。 她丈夫早亡,全部希望都在这个儿子身上。 孙家虽然会认孙志高这个族亲。 却从不拿出实际的財物来豢养孤儿寡母。 二人的生计,孙志高读书的费,都是她为別人浣洗衣裳苦熬而来。 如今孙志高从贼,竟连她这个母亲都不要了! 但此时已经没人在乎她了,因为叛军已经开始了全面的攻城。 张浚严阵以待,命令手下各部各司其职。 …… 两方战得正酣之时,李瑜已经率著仅剩的一支龙卫军赶到了县城门东南角的一处山坳。 他远超常人的目力望向正在对垒的两军,笑道:“这次倒是没有来晚……徐野老的这条小路真是帮上大忙了。” 徐野老摸了摸鬍子,挺起胸膛,谦逊道:“这也是將军所率士卒不多,不然,也走不了我在一次游山中发现的这条小路!” 林进骑著马走至一旁,恭敬请示道:“敢问大人,是否现在就衝杀上去……还是等待副指挥使合兵之后再上?” 李瑜看著留下来的龙卫军士卒,道:“事不宜迟,每拖延一分,城中百姓或许蒙难更甚。” 他整理了自己的银白锁子甲,在小白的头上抚摸一番,命令道:“全军列阵,隨我衝锋!” 隨后以主帅身份一马当先,朝著叛军衝杀而去。 士卒们结阵,李瑜骑兵亲卫紧隨李瑜。 剩余则按照阵型奔跑而去。 “官军!是官军的骑兵!”叛军大后方有几个披著纸甲的几个匪类喊道。 位列叛军左方的【天杀星】李鬼听见此话,站在马上一瞧,大笑道:“你们这群小崽子,好不晓事,官军平叛,向来出动数倍於叛军的禁军精锐,这点骑兵和跑在后面的步兵,能顶甚作用?” 城楼上的张澜盛维等人见了李瑜所率部队,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是援军?” 张澜问道。 “应该是的,看这阵型丝毫不乱,应当在禁军中也属精锐……只是人也太少了些,真的能顶事吗?” 晏钢有些不確定地回答道。 张澜按下心中疑惑,揣测道:“兴许……是诱敌深入之计?” 李鬼见李瑜竟敢直衝冲朝著自己衝杀而来,不由得勃然大怒:“哪个不开眼的敢扰你李鬼爷爷?!” 他身高八尺,膀大腰圆,一脸虬髯,眼如铜铃,浑身煞气,在叛军中素有“万人敌”的凶名,自詡武林高手,等閒官兵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抡起板斧,带著几十个心腹泼皮,嚎叫著反向朝李瑜衝来的方向杀去,企图挡住这支不知死活的官军小队。“呔!那穿银甲的官狗,吃你李鬼爷爷一斧!” 李瑜眼神冷漠,面对这状若疯虎、气势汹汹的李鬼,竟无半分避让,反而一夹马腹,小白马速度再增! 两马交错之际,李鬼那开山裂石般的双斧带著恶风狠狠劈下! 这一斧,他曾劈开过官军的盾牌,剁碎过战马的头颅! 然而,李瑜只是单臂挥动那柄名为【开疆】的骇人巨戟,动作朴实无华,甚至带著一丝慵懒。 “鐺——!”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 李鬼只觉得一股无可抵御的沛然巨力从斧柄上传来,那感觉不像是砍中了兵器,更像是劈在了一座崩塌的山岳之上! 他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那对引以为傲的鑌铁板斧竟如同纸糊的一般,脱手飞出,不知落向何处。 李鬼的狞笑僵在脸上,转为极致的骇然。 他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李瑜大戟那骇人的戟尖朝著自己穿著从官军缴来的铁甲而去。 四棱形的戟尖入了李鬼铁甲,竟直接將铁甲戳破,李鬼的肠子直接被带了出来。 跑在李瑜身边警惕箭矢偷袭的林进见了,心中只道:“大人这神力,这开疆,在战场上简直无敌,任你是何等武林大侠,在大人面前不过土鸡瓦犬!” 李瑜手臂一振,李鬼那庞大的身躯便被轻易挑起,甩向一旁蜂拥而上的叛军泼皮之中,顿时砸倒了一片,引起更大范围的混乱。 “李鬼头领死了!” “一个照面就死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叛军中蔓延。 李瑜看也不看李鬼的尸体,长戟左右翻飞,每一次挥击都带著【霸王神力】的狂猛,触者非死即伤,所谓的武林高手、悍勇泼皮,在他面前与土鸡瓦狗毫无区別,根本无法阻挡他片刻。 龙卫士卒紧隨其后,面对数倍於他们的乱军阵型竟丝毫不乱,瞬间將叛军的后阵撕裂、搅碎! 孙志高在乱军之中,看得目瞪口呆,浑身冰凉。 他本以为李鬼足以抵挡一阵,没想到竟被对方如同杀鸡屠狗般瞬杀! 眼看著李瑜如入无人之境,直朝中军帅旗所在的方向衝来,他心中亡魂大冒。 危急关头,他那“急智”又上来了。 他强压恐惧,整了整衣冠,举起鸡毛扇,朝著李瑜的方向高声喊道: “那位將军!且慢动手!在下孙志高,观將军勇武盖世,有万夫不当之勇,何必屈居那昏聵朝廷之下?” “当今天子无道,奸臣蔽日!將军若能弃暗投明,与我等共举义旗,待他日功成,我必向宋大王保举,封將军为『节制天下兵马大元帅』! “届时,將军掌虎符,我执相印,一文一武,同心协力,何愁大事不成,天下不定?共享这万里江山,岂不快哉?!” 李瑜闻言,冲势稍缓,面甲下传来一声嗤笑,充满了不屑与嘲讽。 他甚至懒得回话,只是將【开疆】长戟遥遥指向孙志高,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也配? 孙志高见利诱不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恼交加,从他十二岁中秀才以来,还没有人敢这么羞辱於他。 “你这无脑匹夫!只知好勇斗狠的粗坯武夫!空有一身蛮力,不识天数,不明天理!我辈读书人,胸怀经天纬地之才,肯招揽於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分!你竟敢……” “我呸!” 他话未说完,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打断了他。 只见李瑜身侧,亲卫林进策马前出几步,指著孙志高的鼻子,声若洪钟,充满了鄙夷: “你个寡廉鲜耻的老童子!也敢在我家大人面前妄称读书人?”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家李大人,乃是扬州院试案首!” “正经的秀才公出身!只因国难当头,弃笔从戎,凭真本事一刀一枪博得的功名!” “就你那吊车尾的秀才功名,给我家大人提鞋都不配!还敢在此狂吠?!真真是孔圣人门前卖三字经,丟人现眼!” 第六十章 煞星 听到林进的怒喝,孙志高的脸上又是一阵风云变幻。 他本以为,这將军只是个普通的武夫,却没成想踢到了铁板上。 连自己引以为傲的秀才功名在其面前都不值一提。 而且他顿时想起了“彰蔚”之名。 朱袍赠带的李彰蔚,在有心人的特意传播下,早已在扬州乃个江淮士林圈子传扬。 孙志高初听朱袍赠带的时候,还愤愤不平。 为什么没有一个红袍大员也给他来这么一齣戏码? 见著林进那蔑视的眼神,他心里倒是没什么。 他本贫寒,在求学中没少受到这种目光。 但李瑜的动作神態,却令他几乎要歇斯底里。 那是一种漠视,最直接的漠视,意味著此人没將自己放在眼里,甚至没將在场的义军们放在眼里。 他情知如今若是耍嘴上功夫恐怕连李彰蔚身边的亲卫都耍不过,於是对著身旁的宋海和周围乱军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宋大王,诸位兄弟!休要听这莽夫胡言!” “他们这是惧了我等兵锋,欲乱我军心!那李瑜不过仗著匹夫之勇,携百余卒就来逞能,分明是瞧不起我等!” “儿郎们,全军压上!给我淹死他们!谁取了那將首级,赏金千两,美女十名!给我杀——” 宋海如今已对自己请来的孙军师有诸多不满,但如其所说,李瑜人少,现在是吃掉这支官军精锐、提振士气的大好时机。 若是让李瑜部队和厢军部队前后围攻,恐有覆灭之危。 宋海思索片刻,当即挥刀大喝:“听军师的!全军进攻!先碾碎后方的这伙官兵!” 霎时间,叛军本阵尚存的乱军。 除了还在周遭前方阻拦厢军的乱民,其他如同决堤的潮水般,乌泱泱地朝著李瑜和他身后那区区百余卒涌去! 马蹄声、脚步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声势倒也骇人。 城楼上的张澜、盛维等人刚刚因李瑜轻而易举灭杀敌方主將而升起的些许轻鬆瞬间消失,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面对如此悬殊的兵力对比,这將军真的顶的住吗? 然而,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敌潮,李瑜端坐於白马小白之上,神色默然。 林进见此,连忙呼唤各其余亲卫,注意各方向的箭矢偷袭。 李瑜举起了手中的大弓,拈弓搭箭,动作快得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养由彻扎】。 神射之技,此刻方显崢嶸! “嗖——!” 第一箭破空,並非射向冲在最前的步兵,而是直取叛军阵中一个骑著駑马、挥舞环首刀的头目! 这头目显然是率领百余卒的土匪头子之一。 箭簇携著悽厉的尖啸,竟“噗”地一声,直接穿透了那人身上的崭新皮甲,从前胸贯入,后背透出,余势不减,又扎入其后一名步兵的肩胛。 一箭双鵰! 不等叛军惊呼出声,李瑜的第二箭、第三箭已接连射出! “嗖!嗖!” 箭无虚发,每一箭都蕴含著【霸王神力】的恐怖力道,箭矢如同死神的请柬,精准地找到那些骑著马、穿著稍好甲冑的“好汉”们。 无论是纸甲、皮甲还是缴获的厢军铁甲,在李瑜的箭下都如同薄纸,应声而破! 一个个叛军头目如同被收割的麦子,惨叫著从马上栽落。 而叛军弓箭手射来的箭矢,要么被李瑜亲卫用盾挡住,要么就是被李瑜轻鬆躲开。 直至特製的箭矢耗光,李瑜才將大弓放下。 而叛军衝锋的势头为之一窒,冲在前面的步卒面露惊恐,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 尤其是那些穿著甲冑的,更是感觉那冰冷的箭簇仿佛下一刻就会盯上自己。 射的不是箭,是叛军的胆气! 林进笑嘻嘻地看著慌乱的叛军。 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跟著李瑜打仗。 先前他也隨著禁军去西边打过仗,顺风打的少,几乎全是被迫防守。 跟著李瑜平叛,几乎次次都是李瑜直接开场就用箭矢狠狠灭杀了叛军的士气。 之后李瑜也几乎是一马当先,自己只要跟在李瑜身边捡捡人头即可。 “哈哈哈!土鸡瓦狗,也敢犯我天兵虎威?” 林进深諳嘲讽之道,知道此时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时机。 李瑜將铁胎弓掛回马鞍,反手握持那柄骇人的【开疆】大戟。 “龙卫军!隨我——破阵!” 一声令下,李瑜率先催动战马,竟是不退反进,单人独骑,主动撞入了汹涌而来的敌潮之中! 【霸王神力】彻底爆发。 【开疆】大戟在他手中仿佛失去了重量,化作一道黑色的死亡旋风。 他没有使用任何哨的招式,只是最简单、最直接的劈、扫、砸、勾。 劈下,便是连人带兵器劈成两半! 扫过,便是数颗头颅冲天而起! 砸落,便是骨断筋折,盾裂甲碎。 而最令叛军可怖的是,则是“勾”。 轻轻一勾,若未著甲,连肠子都能带出来。 真正的砍瓜切菜! 李瑜所过之处,血肉横飞,残肢断臂四处拋洒,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那些叛军手中的刀枪尚未触及他身,便已被大戟上传来的恐怖巨力震飞、震碎。 密集的阵型在他面前,如同滚汤泼雪,瞬间融化出一条血肉铺就的通道! 龙卫士卒见主將如此神勇,士气暴涨到顶点,齐声发喊,紧隨其后。 保持著训练时的楔形,活活將叛军的阵型彻底打碎。 叛军彻底崩溃了。 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一面倒的屠杀!不知道谁先发了一声喊:“跑啊!他不是人!是煞星!” 剩下的叛军顿时丟盔弃甲,哭爹喊娘地向后逃窜,任凭宋海和孙志高如何呼喊砍杀也止不住这溃败的洪流。 林进此时不忘给李瑜吹嘘:“哈哈,贼崽子们,我家大人,乃是天上的天王转世,哪里是什么煞星,就是煞星都得被我家……” 话还没说完,林进就见著李瑜那制止的眼神,连忙收了声音,跟著李瑜继续收割战场。 孙志高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这如同神话般的场景。 兵法不存在了。 担任军师以来,他为了不露怯,特意去接触了名家兵法。 可是从来没有哪本兵书上写过,这么大的人数差,竟没有任何战术。 直接凭著个人武力就能抹平人数差。 纵然有自家这边叛军素质低的缘故。 可是这样……太离谱了吧。 看著他那“大军”在李瑜面前不堪一击地土崩瓦解,看著李瑜如魔神般在人群中纵横驰骋,所向披靡。 孙志高浑身冰凉,手脚麻木,连逃跑都忘了。 直到看到宋海毫不犹豫朝著另一个方向逃窜,这才缓过来,连忙跟著宋海疯狂逃窜。 第六十一章 初见盛淑兰 李瑜哪里会让孙志高和这宋海如愿跑掉。 在林进递来从尸体上拔回来的箭矢时,李瑜再次挽弓搭箭。 两支箭矢精准命中二人大腿,令其滚下马来。 孙志高在地哀嚎,而宋海则面如死灰。 宋海如今后悔了,早知道就不听孙志高放手一搏,在寨子里等著朝廷招安多好! 他眼睛剜了眼孙志高,恨不得亲手將其杀死。 而孙志高此时却已经痛的睁不开眼睛,他是个完全脱產的读书人,受不了箭矢刺进身体的痛苦。 他几乎要昏死过去。 这还是李瑜收了力,不然这箭能贯穿大腿而去。 孙志高挣扎地睁开眼睛,就对上李瑜那冰冷的目光,以及周围龙卫军士卒毫不掩饰的鄙夷。 他色厉內荏地叫道:“你……你们想干什么?我是秀才,有功名在身!你们不能滥用私刑!我要见官!我要见张县令!” 李瑜缓缓抬起手中的【开疆】大戟。 本就骇人的大戟沾了血之后,更是能让普通人见著就怕。 孙志高更是想起李瑜在战场上那煞星般的表现。 “你…你別过来!” 孙志高嚇得屁滚尿流,手脚並用向后爬,裤襠间瞬间湿了一片,腥臊之气瀰漫开来。 “饶命!將军饶命啊!学生……学生只是一时糊涂,受了奸人蒙蔽啊!” “秀才算什么?” 李瑜终於开口,声音不高,却带著千钧重压,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投敌叛国,挟眾作乱,围攻县衙,荼毒乡里……哪一条,不够將你千刀万剐,革除功名,祸及宗族?” 正在这时,宥阳县令张澜终於带著几个僚属一同赶了李瑜身旁。 张澜虽是文官,此刻却毫无矜持,走到李瑜马前,竟是郑重地整理了一下衣冠,对著李瑜深深一揖: “下官宥阳县令张澜,拜谢李將军力挽狂澜,救我宥阳全城百姓於水火。將军神勇,真乃国之柱石。此番恩德,宥阳上下,没齿难忘!” 文武分別,按理,张澜品级虽低於李瑜,却完全不必向李瑜行礼。 相反,应当是李瑜向张澜行礼才对。 但张澜却真心感激李瑜解民之於倒悬,恨不得当场在宥阳给李瑜立个生祠。 李瑜下马还礼:“张县尊言重了,分內之事,瑜不敢居功。” 而其他的几位宥阳大户族长同样躬身作揖,向李瑜介绍自己,腰却弯得更低,也不敢抬眼直视李瑜。 虽然大周不兴蛮族跪拜之礼,但官与民之间的身份地位仍然相差极大,见著官是要行礼的,且不得允许,不得直视。 而李瑜看见和盛紘有有几分相似的盛维,亲自將盛维扶起,笑道:“伯父不必多礼。你我日后便是一家。” 盛维在城楼上听林进高喊李彰蔚之名时就有所揣测,如今得了確认,心里是又喜又带著几分复杂情绪。 喜的是盛家的未来女婿是本次平乱的大功臣,前途无量,整个盛家兴许也能沾上几分光。 复杂则是出於对二房羡慕中夹杂的一丝嫉妒和对大房未来前途的忧虑。 如今二房的堂弟盛紘已经进京为官,又得了李彰蔚这么一个有出息的女婿,长柏长枫恐怕也能在科举一途有建树。 而他的长女淑兰差点就和一个快要造反的秀才定了亲。 长子长梧是个不读书的,又考不上科举。 品兰日后恐怕嫁的也会是一个平常商贾人家。 盛维心中默默嘆气,他又何尝不想让两个女儿高嫁。 可是,若非为妾,最好也只能挑著没有中进士的秀才举人做大娘子。 中了进士的贫寒士子,再怎么也看不上他们这等商贾人家的。 盛维收起心中情绪,看著过分年轻的李瑜,心中讶然又多了几分,他不敢凭著长辈身份如何,仍然对李瑜十分客气: “彰蔚……我从紘弟那里听过你,真是年少有为啊!你一路平叛……” 二人寒暄之时,却见盛家的一个家丁著急忙慌地跑至跟前,连话也说不太清: “不好了,不好了,老爷!……县里的很多人见著城外叛军……几个孙家的人带头,竟领头抢大户,现在已经闯到了盛家了去了……” 盛维忙道:“你个混帐,连话也说不清了吗!” 家丁见此,忙道:“家里遭了贼,快彻底撑不住了!” 盛维惊了一跳,连忙想要告辞回家。 其他几个大户听了,也怕在徵召民夫之时,在城中躲藏逃窜的那些或流氓或以其它方式躲过县尊徵召的贼人抢劫自家,也纷纷告辞。 李瑜吩咐林进待在城外处理善后事宜,对著盛维道:“伯父且与我同乘,我来解盛家之围。” 盛维此时也顾不上客气,骑上李瑜的白马,带著李瑜和几个亲卫向城中盛家而去。 小白见盛维骑上自己,心中不满,几欲將盛维甩下去。 见著李瑜那威胁的眼神才老老实实让两人同乘而去。 …… 盛家府邸,此刻已不復往日安寧。 前院隱约传来的打砸声、叫骂声和家丁的呼喝声,如同重锤般敲击在后院每一个人的心上。 妇孺们聚集在后院,脸色煞白,瑟瑟发抖,压抑的啜泣声此起彼伏。 盛家作为宥阳第一大户,又没有官身作保,受到了宥阳全县最大的衝击。 许多平日里对盛家和顏悦色甚至受过盛家恩惠之人在县城即將被破的困境中长出了獠牙。 在孙家等与叛匪勾结的家族带领下,纷纷奔著盛家而来。 盛淑兰右边紧挨著母亲李氏,纤细的手指死死攥著一支磨得尖利的金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此刻却因仓促躲避而沾上了些许灰尘,髮髻也有些散乱,几缕青丝垂落在苍白的颊边,更添几分悽惶。 她生得温婉秀丽,眉眼间自带一股书卷清气,但此刻,那双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里,却盛满了惊惧与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 盛淑兰靠著妹妹,虽然心里害怕,但还是宽慰著妹妹:“品儿,不用怕,爹爹肯定马上就会回来,不怕……” 嘴上这么宽慰妹妹,实际上盛淑兰自己也十分慌乱。 城外叛匪攻城,城內又有饿狼与叛匪勾结,若非父亲抗住县尊压力留了家丁在屋內,恐怕盛家已经被攻破了! 而眼见家丁已经快要撑不住了,而她们这群女眷会面临什么……淑兰已经不敢细想下去。 又有一个家丁传来疼痛的喊声,淑兰心中愈发绝望。 “顶住!都给我顶住!” 院墙处,传来盛维长子长梧声嘶力竭的呼喊,伴隨著家丁们用木柱顶门的沉闷撞击声和兵刃交击的脆响。 显然,外面的贼人正在猛攻后院的门户。 绝望的气氛如同浓雾般笼罩著整个盛家后院。 “咴律律——!” 一声高亢激昂的马嘶,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一般,骤然从街道另一端传来! 紧接著,迅疾而富有力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速度快得惊人!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不由自主地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一骑白马如旋风般冲至盛府后院。 马背上,一位將军身披沾染著暗红血跡的银甲,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几分可怖。 而后面头髮被震散的盛维则与其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瑜手中的那柄巨大战戟【开疆】更是散发著令人胆寒的煞气,本身骇人的形状更是令人不敢直视。 然而,当淑兰的目光,怯生生地、不由自主地向上移。 掠过那狰狞的甲冑,落到那张年轻而刚毅的面庞上时,她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 第六十二章 盛家大房 淑兰只见这骑著白马的银甲將军身形挺拔如松,配上沾了血的银色鎧甲,有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细细看去,方能看清更多细节。 李瑜面上的血污虽已乾涸发暗,却愈发衬得肤色深澈,眉眼轮廓十分俊秀,却不显得阴柔,反有几分英武。 许是连日征战奔波,几缕乌黑的髮丝从束髮的银冠边散落,沾著尘土与汗意。 贴在他轮廓硬朗的颊边,非但不显狼狈,反添了几分不羈的杀伐之气。 而紧紧扯著李瑜战袍的盛维则显得十分狼狈。 他显然受惊不轻,脸色尚有些发白,像是要吐了出来。 簪好的头髮也因顛簸而散乱。 盛家后院自是不能容纳马匹在院落奔驰。 李瑜率先翻身下马,盛维被嚇了一跳,抱著小白沾了人血的后背,慢慢地爬下了马。 李瑜手持【开疆】,眼睛冷冷地盯著盛家院落中的的眾多无赖泼皮,以不容置疑地语气说道:“都放了武器,跪下受降。” 兴许是李瑜身上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的杀气的缘故。 竟真有许多人直接当场下跪,哀求饶命。 余下的一些泼皮也两股战战,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些逃了张澜徵召的泼皮,本就胆子不大,如今见了浑身是血的李瑜,自然不敢上前与其较量。 李瑜將【开疆】的戟面对著这些泼皮,走到他们跟前,像是在教训还童般,在他们腿上一人拍了一戟。 他们受不住力,当即跪了下来,再也站不起来。 脑袋再也不敢抬起来,只是怔怔望著地面,不知道盛家是哪里找来的煞星般的人物。 李瑜並没有当场格杀。 自然不是因为可怜他们,而是宥阳盛家,毕竟是亲戚,初次来亲戚家就杀得家里血流成河,可不是什么好的见面礼。 李瑜的几个亲卫过了一会才策马赶来,见著李瑜已经解决麻烦,心里不禁心虚起来。 李瑜从不亏待他们,他们都对李瑜十分认可。 可如今,连这种泼皮都要劳烦李瑜亲自处理,这显得他们很没用。 他们生怕李瑜將他们换掉。 李瑜却並未在意亲卫的小心思,其他倒还是其次,他要的是亲卫的忠诚,那种在战场上能为他挡住偷袭的忠诚。 虽然如今他自信,他的武力已经足够在包括大周、西夏、大辽的整个天下称雄。 但到底还是肉体凡胎。 被人杀了还是会死的。 李瑜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把这些人——交给张大人吧。” 这是李瑜对张澜这个父母官的尊重。 待眾亲卫將在场攻杀盛家的泼皮都压走,盛维这才走至李瑜身边,后怕道:“若非贤侄,此次盛家恐怕得遭难了!还请贤侄在盛家小憩一会儿,休整一番再去处理军务不迟。” 没等李瑜拒绝,盛维当即让家中儿女出来拜会李瑜。 李瑜不仅对盛家有活命之恩,同时也是未来的亲戚,自然不能算外男。 李瑜还得处理善后事宜,但打个招呼的时间还是有的,也並未拒绝盛维的好意。 “这是朝廷特派淮南平叛使,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李將军——同时也是我盛家二房华兰的未婚夫婿。” 盛维开口介绍道,他对李瑜也不甚熟络,只是从盛紘书信中得了只言片语。 “见过……李大哥。” 长松长梧不知道李瑜的年纪大小,又因为李瑜尚未迎亲,便只能称呼一声大哥。 长松倒还好,长梧见了英武的李瑜,眼里放光,恨不得认李瑜为亲大哥。 长梧不好读书,却好习武,一直想要去汴京从军,只是因为年龄太小,这才没有成行。 淑兰听了这话,想起了幼时一同在宥阳游玩过的堂妹华兰,心里是又羡慕又为华兰感到高兴。 小时候,华兰像个小大人般,温柔懂事,从来不愿惹出乱子。 而那时她没有被母亲李氏要求做个贤良淑德的女子,倒是比华兰还要贪玩些。 她们小时候性格互补,很玩得到一起去。 她躬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万福礼,眼睛微低,不敢与李瑜直视:“见过李將军。” 品兰倒是活泼许多,见了身穿鎧甲的李瑜,也不顾华兰还没嫁给李瑜,只是亲近喊道: “姐夫!你真威风,简直就像是话本里赵子龙那种大將军!” 品兰並没有见过李瑜的作战风格,只是见到帅气的李瑜,本能把李瑜和民间话本里的那些帅气武將联繫起来。 品兰说完,就见一个妇人从后堂扶著盛大老太太出来。 这妇人听了品兰不著调的话,笑骂道:“你这小皮猴子,又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话本,一个女孩子家家,不知道规规矩矩守女戒……” 妇人虽然嘴上在骂,却不见有丝毫气愤。 在她心里,只要她的嫡长女能守好规矩,嫁给一个有前途的夫君即可,至於小女儿则是要求不高。 品兰微微嘟了嘟嘴,乖乖退到淑兰后面。 盛维將妇人介绍给了李瑜,正是盛维的正妻李氏。 李瑜见了礼,又主动拜会了盛家的大房老太太:“这位就是老太太吧,老太太安好!” 盛家的大老太太笑盈盈地看著李瑜:“今儿可是多亏彰蔚你了——不知道二房的老太太可还安好?” 说起来,盛家的大房老太太和二房老太太妯娌关係极好。 妯娌和睦,本来对一个家族来说是好事,按理盛家內宅在那一代应该是要可以作为宥阳各家表率的。 可惜,两家的老爷都宠妾灭妻,这俩正头大娘子和睦丝毫没有用处。 整个盛家被小妾弄得乌烟瘴气。 不过也可能正是同病相连的缘故,大老太太和二老太太关係才能这么好。 好到二老太太身体不好的情况下,还愿意舟车劳顿,来宥阳看望大老太太。 李瑜一一见礼,並没有因为自恃官场身份而瞧不起商贾出身的盛家大房。 李瑜將盛家大房的人都认了一遍,才向盛维告辞:“世伯,如今宥阳初定,我尚且得去坐镇善后,不能在盛家久待,待我处理完宥阳事宜,再来拜会不迟。” 盛维自是不敢耽误李瑜,一家子一起送李瑜出了盛家。 第六十三章 让淑兰作妾? 宥阳盛家。 盛府倖存的家丁僕役们待李瑜平了乱子后连忙打了数桶水將院子里冲得乾乾净净。 宗祠里新悬了魂幡,一根根从观里买的大师开过光的灵香插在香炉,呛鼻的烟似乎传到了整个盛家。 盛维作为盛家当家人,不仅需要褒奖安抚自家府中拼命保全盛家族人的下人及其家属。 还要履行族长职责,安抚盛家族人们。 待忙完这些事后,已经到了深夜。 自从叛匪围城,盛维已经几夜未合眼,可也许是心里有事,盛维竟仍觉得没有睡意。 李氏同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横竖睡不著觉。 “老爷,你说那孙志高真糊涂到从贼造反?”,李氏將自己这边的被子掀开,直接坐起身来,“原先你不还说这孙志高虽说家里穷了些,但人品前途都是好的,我这才答应先相看一番。” 盛维此时有些心虚。 他不同於盛紘,他吸取了祖上的教训,坚决不宠妾灭妻。 对李氏很是尊重,因此在淑兰婚事上面也很听她的意见。 本来李氏在淑兰及笄后,想要优先考虑几处乡绅出身的举子。 而盛维觉得孙志高潜力更高,並且没有父亲,更容易掌控一些,硬生生让李氏同意先相看孙志高。 “谁能料到一个这么年轻的秀才还会从贼呢?” 盛维轻咳两声,眼睛盯著房梁: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孙志高平日里也是满口道德文章,哪家都想不到他会连奉养其长大的老母都不要了。” 李氏不禁有些后怕: “这种连自己母亲都不孝顺的人,人品连猪狗都不如,真不敢想淑兰要是真和这畜生定了亲又当如何,恐怕连嫁妆都会被他取用了去。” “这也是因祸得福,好歹让我们看清了孙志高的真面目,若是真让他娶了淑兰,真真是让嫡长女过去受一辈子苦。” 盛维此时也坐起身来,宽慰夫人,同时又为自己找补: “淑兰的婚事,我定会好好张罗……等宥阳安定了,到时候再去相看不迟。” 李氏眼睛转了一圈,依偎在盛维怀里:“老爷又要为淑兰寻个什么郎君,已经纳了几个妾、大淑兰好多岁举子?还是又是贫寒的秀才?” “负心多是读书人,別又找了个白眼狼,而且,这些秀才举人,说著前途无量,可说到底日子还没我们盛家过得好,等他们中进士,又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盛维无奈道:“那你说能怎么办?我们是商贾人家,家里是有几分小钱,可哪个真有出息的秀才举人看得上?” “连二房那位当官的老爷也找不到没成婚的进士,跟我说以后要从穷举子里给几个女儿选女婿!” 李氏不由沉默。 正如盛维所说,儘管宥阳盛家在宥阳是所谓第一大族。 但靠的却完全是在朝为官的盛紘。 他们从商的大房,出了宥阳,没有一个士族会认。 没有一个有功名的士人愿意纳商贾人家的嫡女为正头大娘子。 可理解归理解,李氏心里却十分不得劲。 她这个盛家大房大娘子、族长夫人,听著威风,实际上却处处难受。 在家里,几个妯娌亲戚时常暗讽她是李家的庶女出身。 去二房那里,那个眼睛往天上瞧的王大娘子更是往天上瞧,毫不掩饰地看不起自己。 李氏一直想让自己的子女爭口气,或儿子有功名,或闺女嫁个好夫家。 可现在竟一个目標也达不成,李氏心里有些急切,竟说道: “老爷,不如让淑兰嫁给那李彰蔚当妾?” 盛维一听这话,嚇了一跳,不可置信地骂道:“你怎么能生出这种想法?淑兰是我们的嫡长女,哪能这般轻贱,只有那些不要脸商贾才会把嫡女嫁给那些当官的作妾!” 盛维此时已经彻底坐了起来,“更何况,人李彰蔚是二房嫡长女的女婿,我们上赶著给人家作妾,算什么话?” 李氏此时的委屈彻底爆发出来:“你要脸面,二房会给你脸面吗?我们家从商多年,你没从父亲那得到什么遗產,一开始家徒四壁,我拿出我的嫁妆来帮你四处走关係、开商路,你那堂弟不过是个边疆的小官,哪里帮得上你?” “这几年他在扬州作通判,倒是帮你解决了官场上的麻烦,可我们家的財货不也一箱箱搬给他们家了吗?” “他倒是清流,说什么也不让盛家出了宥阳发展,你们也真是兄友弟恭。” “可人家如今当了京官,几个儿子也都有出息,大女儿又嫁了个前途无量的女婿,想想那王大娘子鼻子会高到哪去吧!到时候,我们认他这个亲戚,他们会认我们这门亲戚吗?” 盛维见著李氏急了,內心的隱隱伤疤也被揭了起来,但还是镇定说道:“做官之人,自是不会数典忘祖,若他家真的不认宥阳盛家,自有同僚让他认的……” 李氏哭道:“道理我都懂,可他二房现在就对你大房態度好了吗?每次去他二房送財货,反倒像你去他家打秋风!” “若淑兰嫁给李彰蔚作妾,不单是对我们大房有好处,也能帮二房华兰处理后宅啊!” 盛维看著自己的妻子,又想到这几年和自己一房慢慢疏远的二房,一时间竟真的动了心,但嘴里还是说道:“哪里有一个家族两个嫡女嫁给一个人为妾的,恐怕会遭人耻笑……” 李氏听了这话,知晓盛维已经动了心,竟破涕为笑: “老爷真是糊涂了,我大周自詡远承西周之政,媵妾之制,乃是孔老夫子都认的……再说,若是真不合適,让淑兰拜其他人为义父,再嫁给李瑜不迟!” “我听你说,这李彰蔚如今才十五岁,竟已经是禁军精锐指挥使了,等平了叛,恐怕又得升官,这才算真真前途无量呢!” 盛维有些陌生地看著对自己循循善诱的妻子,心里实际上已经心动了。 这李彰蔚一看就重情重义,还没娶华兰,对自家尚且能以礼相待。 若是淑兰真能嫁给他当妾。 定不会对大房这边冷落了,况且长梧也想从军,若是李瑜能提拔一二…… 盛维心里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但嘴里还是说道: “姐妹共事一夫,真是成何体统!有辱斯文!这事万万不可再谈!” 第六十四章 知白 扬州。 淮南东路转运使司衙署。 权发遣淮南东路转运使、加集贤殿修撰衔沈缄独对孤灯。 桌上摊开的是各地送来、记录著民变惨状的文书。 以及各方势力发来的请愿书。 此次淮南新政,除却江都等县,几乎在各县都没落到好处。 上至各州知州到淮南各士大夫家族,下至淮南各商帮都寻了门路发信件到沈缄这里。 希望沈缄能及时停止新政,向朝廷稟明情况,彻底废除新政。 可沈缄只是看了封,就已经將信件丟至一旁,並未给任何人答覆。 在淮南,任何人都可以上书朝廷请求官家废止新政,唯独他沈缄不行。 因为他是文彦博最亲近的门生,也是文彦博力排眾议,將他提拔为淮南东路的转运使。 师恩重於泰山。 沈缄清楚地知道文彦博在朝廷的处境。 若是此次新政再修补修补,明年之內向朝廷给出成绩,此次民变只能算是插曲。 若是因为民变而停止,文彦博所有的辩护都不再起作用。 最好的结果是暂且退出內阁,仍留在京城。 最差的结果则是和范相一般,彻底贬出京城,从此远离权力中心。 陪了他几十年的老僕悄然入內,低声稟报:“阿郎,袁先生从城外来了,说……给您带了一坛去年的梅子酒。” 话音未落,一位身著朴素葛袍、气质清癯的中年文士已自行步入书房,手中果真提著一坛酒。 他便是袁宏,袁子渊。 袁宏丝毫没有拘束將酒罈放在桌上,看了一眼沈缄案头堆积的文书,淡然一笑:“知白,你这转运使的衙门,煞气比刑部大牢还重。” 沈缄见到中了进士却不当官的奇人老友,紧绷的神情稍缓,露出一丝疲惫的苦笑:“子渊,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我是来陪你喝酒的,”袁宏坐下,拍开泥封,斟满两杯,“顺便,看看我这位当年立志『致君尧舜上』的老友,是如何一步步把自己逼成酷吏的。”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 沈缄苦笑道,但沈缄却没有放在心上,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袁子渊的性格,知晓其没有恶意: “还说你没有恶意……令堂去年刚刚去世,你却来与我饮酒,这恐怕不好吧?” 母丧期间,士大夫是不能饮酒作乐的。 沈缄这话,其实是在阻止袁子渊藉助劝酒的名义劝他废止新政。 袁子渊大笑两声:“我母亲死前是安详地坐在我亲手打的黄木椅上死的,死的时候安详的很!生死之间,自有其上天之理!……” 袁子渊话锋一转,“知白,淮南新政,已是逆天而行,若再坚持,恐会危及自身。” 沈缄面色一沉,深呼一口气:“如何逆天而行?淮南新政,乃是文相呕心沥血之政,此法既削商贾之利,还財於政,又……如何算得上是苛政,不过是下面的人执行坏了!” 沈缄其实知晓,淮南新政面临的阻力是空前巨大的。 阻力自然不是来自於老天爷。 而是来自於淮南的各族各巨商。 或者说,在淮南这种地方,巨商与士族本就相互依存,士族即是巨商,巨商即是士族。 官商勾结,才能在这种地方立稳脚跟。 淮南新政其它倒还是其次,最大的问题在於动了茶盐河海商运之利。 这是淮南势力不愿意接受的。 淮南新政看似还是给他们留了口子,实际上,按照大周官员的平均素质,没有关係的商贾连本都回不来。 但沈缄却做不了什么,动商贸之利,总比清查大族田亩要好些。 袁子渊將杯中酒饮尽,感慨道:“知白啊知白,你可真是一点没变,你这种人,往往人前总是谦逊平和,似乎没有一点主见,別人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实际上,你这种人,比我养的倔驴还要倔!” “我与你相识一场,何尝不知道你的抱负,我又何尝不知其中关要?” “你感念师恩,因此想要替老师承担骂名,但你又心系黎民,因此没有阻拦淮南民变之事上报朝廷……” 沈缄不愿再听袁子渊再行劝告,若非袁子渊是他相识多年的好友,此时他已经被轰了出去。 沈缄背过身:“子渊怎的喝一杯酒就醉了——今日就到这里吧。” 袁子渊不愿停下: “我知晓你如今还是那个和我宦游的沈知白。” “那赵文渊来信状告那淮南平叛的李將军,你未因其是世侄偏袒,反將赵文渊批了一番,隨后更是命令淮南各州县不得为难那李將军!” “你重情义,我又何尝不是!这淮南新政推行才多久,就闹出民变,背后是谁搞的鬼你比我清楚!……我不过布衣之身,一生唯求自由,只盼你平安罢了。” “城外的新坟,一天比一天多。我来的路上,听见田间老农在哭,不是哭天灾,是哭人祸。他们骂的不是文相公,是你沈缄,沈扒皮。” 沈缄面上有了些许动容,但还是说道: “新政固有阵痛,然为国敛財,强兵富民,乃根本之策。我受老师知遇之恩,总想再尽力一试……” 袁子渊猛地打断他,声音沉痛,竟直接当著老友的面痛哭起来: “你还要替他扛到几时?为一师之恩,而负万民之望,此乃小义!” “为君王社稷,为天下苍生,方为大忠!” “你沈知白今日若只为全己身之名节,而坐视淮南糜烂,他日史笔如铁,你与你师,皆將遗臭万年!” 书房里传出袁子渊的哀切哭声。 沈缄看著一生只愿做一只閒云野鹤的洒脱老友竟为了如今的自己洒泪痛哭。 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情绪,浑身颤抖,几乎也要哭了出来。 可他毕竟是掌管一路的封疆大吏,硬生生控制住了情绪,吩咐下人將袁子渊送出书房。 书房又留沈知白一人独坐。 深夜,他辗转反侧,再不能眠。 想起老友痛哭之声,想起书房內堆积如山的诉状案牘,想起城外衣衫襤褸的百姓。 他再也抑制不住情绪,这位正值壮年的沈知白彻底哭昏了过去。 等到老僕发现时,只见书桌上已经多了一封请罪疏: “《请罪並乞罢新政疏》” “淮南之乱,祸起萧墙。此非新政之弊,实乃臣缄之罪。” “臣蒙陛下圣恩,委以漕运之重,本应调和鼎鼐,细致施行。” “然臣才具不堪,操切鲁莽,不諳地方民情,致使良法美意,反成苛政。” “下不能安抚黎庶,上不能体会圣心,中不能为宰相分忧,罪莫大焉!” “今宥阳虽平,然淮南疲敝,民心如沸。若新政不休,臣恐星火復燃,终成燎原之势。” “伏乞陛下,即刻罢止淮南诸般新政,与民休息。” “所有罪责,皆在臣一人之身,万般弹劾,臣愿一力承担。” 第六十五章 尾声 宥阳,张澜盛维等人一同来到城外送別李瑜。 宥阳平定之后,淮南各地的叛乱也陆续平定。 李瑜在宥阳善后之后,就得和夺回山阳县城的监军钱崇和其余两位副指挥使匯合,隨后一同回京。 值得一提的是,孙志高和宋海这种领头围攻县城,並且有造反之意的叛军头子,並没有被直接处死。 而是得跟著禁军一同回京,在京城斩首示眾。 盛维感慨道:“贤侄如今平了淮南叛乱,也不知道能得到什么封赏?以贤侄的年龄,恐怕在史书上也是仅此一例!” 李瑜向来喜欢考虑最坏的情况,谦逊道: “淮南平乱,非我一人之功,监军钱大人恐怕当居首功,我为朝廷平叛,只是我分內之事,我不求什么封赏……” 张澜摸著蓄好的鬍子,颇为讚赏地望著李瑜,笑道: “彰蔚不愧也是读书人出身,与寻常武夫到底不同……彰蔚,我昨日入眠之前,竟兀地想了一首词,今日便赠给你!” 张澜让僕人將写在绢帛上的词当场念了出来: “《永遇乐·送彰蔚还京》 龙剑初收,楚山新沐,云卷旌旆。夜雨筹沙,春风裁檄,百万貔貅睡。青衫犹在,金甌已补,暗数驛程烟翠。想当时、辕门烛影,投壶笑折弓弭。 沧波万里,孤帆遥指,儘是故园情味。虎节归时,麟台画处,应有鹤书至。莫询功业,且看樽俎,换了剑痕征瘢。待重认、承平巷陌,棠落袂。” 李瑜听了这首词,有些哭笑不得。 这词的水平尚且不论。 这张澜是贫寒士子出身,年轻时恐怕时间都在了经义策论之上,在诗词一道没下什么功夫。 但这首词颇有意思的是,著眼的竟然是李瑜的功劳。 这首词表明上是在夸李瑜,实际上却是请求龙卫军的监军不要抹除了李瑜的功劳! 张澜显然想不到李瑜和监军钱崇的那层关係。 虽然钱崇有些事情不会让李瑜知道,但好歹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不会贪墨了李瑜的功劳。 在场之中的宥阳各大户,最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盛维,盛维听完这首词,竟击掌笑道: “县尊大人这首词作得真是好!我定让我盛家的商队船只,每船都贴上这首词!” 要不然盛维能白手起家创下一份基业呢,其余人听完盛维所说,才慢慢反应过来,连连说要將此诗传遍江南。 张澜听到这话,老脸一红。 其实这首词是他昨夜仓促之间作出,水平並不算高,恐怕还会遭人耻笑。 不过,他看向端坐白马之上的李瑜,內心又觉得,能为这种为朝廷尽忠之人尽一份力,也算是他对李瑜的回报。 虽说李瑜並不需要这首诗来胁迫监军不要吞了他的功劳,但还是感激收下。 张澜此番死守宥阳县城,恐怕已经入了官家的眼,日后仕途必定通畅。 如果有越来越多张澜这样的文官给李瑜赠诗,感嘆李瑜的忠义。 李瑜便相当於有了一层护身符。 这也给李瑜灵感了。 很多时候,势不会自己出来,得学会造势。 他向来是个走一步看三步的人,做事也十分功利,做起这种事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两天后,龙卫军分出去的几军尽皆在江都匯合。 钱崇竟然是第一个抵达扬州治所的。 看来他不仅迅速收復了山阳,还只短短时间就做好了山阳的善后事宜。 李瑜来到军队暂时搭建的中军大帐时,钱崇正和其幕僚说些什么。 因为【养由彻扎】带来的五感提升,李瑜听力远超常人,还未进帐就听见了二人的部分谈话。 “大人,袁家那边已经给了答覆,计划应当已经成了……袁家那边应当斩草除根吗?” 帐內传来钱崇用手指叩击桌面的声音:“不必,呵呵,都说北方边境的家族更勇猛些,这江南大族可真是比我们大胆多了,一个个煽动民乱便罢了,竟连手脚都做不乾净,硬生生被我们抓住了把柄。” “如今被我们抓住了把柄,再有义气又如何,都得按我们的说的乖乖去做——只可惜扬州这几个大族,竟比江浙那边的还谨慎,刀都砍到脑袋上了,竟连一点动作都没有……” 李瑜知晓,估计又是钱崇瞒著他做了什么事了。 不过,以李瑜如今的级別,倒还没有知道这些事的必要,李瑜站了一会儿,主动推开帘子,走了进去。 钱崇见了李瑜,面上毫无异色,將幕僚屏退,笑著打了招呼:“彰蔚,你来了……” 李瑜將军队开拨时间等与钱崇说了,这才將钱崇亲自斟的一杯热茶放在嘴边,吹了一口热气: “钱大人曾与我说过,江淮两浙的商贾竟似乎也参加了叛乱?” 钱崇曾经主动与李瑜提过此事,李瑜不提才是怪事。 钱崇淡然一笑,却是顾左右而言他:“彰蔚,水至清则无鱼。沈漕帅的奏疏一上,新政必罢。” “商帮的目的已经达到,哈哈,他们也展现了能搅动风云的实力。” “朝廷要的是稳定和漕运畅通,此刻深究,难道要再逼反一个淮南吗?”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李瑜知晓钱崇此话恐有他意,但只是轻轻点头:“这些商贾,可也真是胆大白天,竟敢挟持乱民,要挟朝廷。” 钱崇將李瑜的神色看在眼里。 认为李瑜话里有话,似乎是在点他。 想起周世谦在临行前嘱咐的话,钱崇又动了几分心念,指点道: “彰蔚,记住一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弈者无通盘之妙手』。” “你只需知道,张相希望你平安回去,成为大周將来真正的栋樑,而非任何人手中一把用过即弃的刀。” “其余的事,知道得越少,你的路就越宽。” 李瑜有些意外地看向钱崇,明白了其弦外之音。 这是让李瑜做个纯粹的武將! 不必掺和文官之间的斗爭。 李瑜知晓此时必须表明態度,郑重躬身道:“瑜谨受教,此身但作砥中流,不逐浮云蔽月明。” 钱崇笑道:“好一个砥中流!彰蔚,你淮南立功,定不会少了封赏!你婚期也將近了吧——我定给你备上一份大礼!” 第六十六章 孔嬤嬤的辅导班 汴梁城,积英巷,盛家。 孔嬤嬤站在盛府的各位姑娘前面,將各位姑娘的表现看在眼里。 华兰今日穿了一件烟柳色的银错金双锦色的织锦小袄,下面著了一席素色的修身长裙,整个人如同白玉兰苞一般,真是明媚鲜艷至极。 每每看到华兰,孔嬤嬤总是心中感慨:那李指挥使真是好艷福。 其实,在看到盛家的几位姑娘时,孔嬤嬤其实很意外。 她与盛家老太太是旧识,在盛老太太的热情相邀下来到盛府,教导即將成婚的华兰规矩,顺带著教导其他几位姑娘。 而初至府中,孔嬤嬤第一反应便是府中姑娘的整体顏值都要超出她的预料。 然后便是一瞬间的疑惑。 为什么没一个跟盛老太太长得像的? 这个想法一出,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位老友,在盛家並无子嗣,盛家的姑娘自然不会和她长得像。 她这个临时的辅导班,或许叫做速成班才更贴切。 因为孔嬤嬤的主要目的是教导已经懂得一些规矩的华兰更上流一些的规矩。 因此往往跳过一些基础步骤,直接讲中下层官员和上层官员的礼仪区別。 孔嬤嬤瞟了眼东张西望的如兰,只对著几位姑娘一同说道:“按理来说,官宦人家的姑娘,只需做到人品贵重即可。” “本可不必在乎这些虚礼,可大凡体面一点的人家,这些虚礼明面上没什么干係,做对了人家不会高看你一眼,但做错了,人家不会说你,但暗地里总是会不知道如何嘲弄你,姐们儿都是聪明的,当知道其中要紧。” 如兰听了,面上一红,老老实实地按照孔嬤嬤教导的內容插。 孔嬤嬤微微点头,走至辅导班的重点培养对象,盛府长女华兰面前,见其已经插得像模像样,不禁微微点头。 华兰本就有一些基础,年龄又大,自然学得要比其他几位姑娘快些。 在华兰身边停留一会儿,纠正了华兰的几分错处,孔嬤嬤缓步移动到明兰身边。 明兰因为小娘体弱,因此被养在盛老太太身边。 盛老太太专门叮嘱过孔嬤嬤,要儘量多指点明兰。 她看著明兰的作品,其实以明兰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做得很好。 但孔嬤嬤有一种直觉,明兰的潜力远不止於此。 她觉得明兰大智若愚,看著虽然有些呆呆的,但其实行为却挑不出错处。 孔嬤嬤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明兰不將她的潜力全部展现出来。 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她作为外人,能做的只是微微提醒盛老太太,其它的行为只会显得越界。 因此,孔嬤嬤只道:“六姑娘且看,你只需把这枝丫剪掉,是不是就会好看许多。” 明兰瞪大眼睛,似乎是被醍醐灌顶般,张大嘴巴:“嬤嬤不愧是嬤嬤,这么一来,確实好看许多!” 孔嬤嬤笑著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接著走到墨兰跟前。 墨兰有一种和林小娘相近的文弱娇美气质,五官精致,皮肤被养得细嫩。 不同於其他几位姑娘被动地等著孔嬤嬤的指导,墨兰听见孔嬤嬤的脚步,直接將眼睛移至孔嬤嬤身上,轻声请教道: “嬤嬤,你看我插的这,有没有哪里可以改进的,我总瞧著不太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在孔嬤嬤刚入府时,林噙霜便在林棲阁对墨兰耳提面命。 让墨兰务必抓住这次机会,好好学好规矩礼仪,以后才能嫁个好人家。 墨兰是个要强的性子,在孔嬤嬤的辅导班里,表现得倒比华兰还要认真。 当然,因为基础有差距,能力也不同,墨兰如今已经跟不上华兰的进度,学得已经有些勉强。 但確实学习进度要远超如兰和明兰。 孔嬤嬤看了墨兰插的,墨兰本身就聪明,又兼学得认真,確实已经有了几分模样。 但审美有些小气俗艷了。 孔嬤嬤其实並不討厌墨兰这种要强好胜的性格。 她是宫里的教引嬤嬤,最是知晓这个世上不会有好事平白找上你,总得自己去爭去抢才能得到人家天生便有的机会。 她出身也不好,凭著不怕吃苦和不怕丟脸向別人请教,才掌握了上等人家才懂得的规矩。 可是,兴许是墨兰从小养在小娘身边,虽说琴棋书画样样都会,但却不像是个大家闺秀。 反倒是像年轻点的林小娘,带著股小家子气,像一个……妾室。 孔嬤嬤知道这话不能摆在明面上,但她也不愿意看见一个要强的丫头走向歧途,於是时常试图纠正墨兰的行为习惯。 要求比如兰明兰还要严些。 孔嬤嬤清了清嘴,说道:“你这虽然已经有了几分模样,但这样却显得有些小气,你且少放些粉的红的上去,多加些紫素之色点缀,兴许可以减少些俗艷。” 墨兰听完,没有听见孔嬤嬤的夸奖,心里有些微微失落,隨后便按照孔嬤嬤说的去修改自己的作品。 孔嬤嬤指点完几位姑娘,也感觉有些乏了,便默默走出了房间,去外面透了口气。 而在屋內,如兰看著坐在前面的墨兰,见其一副好学生的模样,又想起墨兰平日里与自己的矛盾,出言讽刺道: “四姐姐学得倒是认真,不知道还以为孔嬤嬤是来专门教你的呢!不过是一个庶女,规矩礼仪学得这么好有什么用?你又不是大姐姐,日后嫁的人家指不定能不能用上这宫里贵人们的规矩!” 墨兰听了这话,知是如兰又在挑衅自己,马上回懟道:“五妹妹好生奇怪,嬤嬤就在这里,谁都可以去问去学。” “爹爹既然让我们跟著大姐姐学规矩,自然是期盼我们学好规矩……五妹妹自己学不会,难不成还让別人不学。” 如兰听了,冷笑道:“你少拿父亲压我,孔嬤嬤要教的是大姐姐,教你这个庶女只是顺带的……” 墨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泪珠在眼眶里蓄起来,颤声道:“都是一个爹生的,不过欺我是庶出的罢了!好好好,我原是个碍人眼的,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倒是死了乾净!” 第六十七章 喜讯 “哭哭哭,就知道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的金豆子呢!” 如兰见墨兰竟又哭了起来,心中不满,顿时又生了几分厌烦。 墨兰和她的小娘一般,惯会装可怜。 明明吃穿用度都不比自己这个嫡女差,还时常哭惨。 还经常在爹爹面前和自己爭宠,抢她的东西! 就连她王家舅舅带给她的珠宝都要分给墨兰一份! 理由竟然是墨兰没有舅舅。 华兰见墨兰伏在案上哭了,知晓虽然不喜欢这个妹妹,但此时也得拿出做姐姐的样子来。 还是借著骂如兰宽慰墨兰:“如儿,你怎么说话的!父亲最討厌在家里说这个嫡出那个庶出——你快向墨兰道歉。” 华兰向如兰使了个眼神,示意如兰道歉。 可如兰却没有动作,只是鼓著脸,不敢顶撞大她许多的大姐姐,又不愿意向墨兰道歉。 101看书 读好书选 101 看书网,??????????????????.??????超省心 全手打无错站 她太了解墨兰了。 知晓墨兰可不会因为她的话就哭了。 墨兰哭,都是有目的的,大多是为了博同情。 可如兰没办法,她又哭不出来。 於是只能气鼓鼓的坐在原地,不愿意道歉。 明兰將五姐姐和四姐姐的爭斗看在眼里。 这两位姐姐,一个是家中嫡女,从未受到什么委屈。 一个是最受宠的小娘的女儿,吃穿用度不比嫡女差,又好学乖巧,很受父亲喜欢。 明兰一个也不想招惹,只是默默坐在原地,什么也不说。 就在这时,孔嬤嬤在小丫鬟的服侍下从屋外走进来,面若寒霜。 一时间,整个屋內都沉寂下去,只剩下墨兰的抽泣声。 华兰默默坐在前面。 如兰气鼓鼓盯著墨兰。 墨兰暗中抬眼瞧孔嬤嬤的脸色。 明兰则是事不关己,盯著桌子想著晚饭该吃什么。 孔嬤嬤只是扫了一眼,就知道屋內刚才发生了什么,她让丫鬟一人放了本《女则》放在桌上,道:“抄吧,一人五十遍,没抄完以后也不用再学了!” 华兰明兰觉著自己受了无妄之灾,但也知晓孔嬤嬤的用意,无非就是姐妹本为一体,荣辱与共。 这也是孔嬤嬤开课以来就有的规矩。 屋內又只剩下毛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 一直到了傍晚,明兰饿的肚子直痛,孔嬤嬤都没让几位姑娘下课。 孔嬤嬤冷著脸坐在上首,见华兰也有些撑不住,於是吩咐丫鬟道:“去叫老爷夫人过来……还有林小娘,也叫过来吧。” 盛紘此时正在书房看著堂弟盛维寄来的信件,又想起今日朝会之议,心里不禁有些兴奋起来。 淮南民变已经平定! 李瑜也即將率部回京,这意味著李瑜和华兰的婚期將近。 也意味著李瑜估计又会升官! 想著,盛紘不禁自恋起来。 感慨自己真是一个有眼光的人,感慨自己真是一个好父亲。 可听到孔嬤嬤派人来叫自己和夫人都过去,盛紘的笑意瞬间消失,知晓孔嬤嬤大动干戈,肯定是几个女儿惹出了什么乱子。 他从书房跟著小丫鬟离开,路上正好碰见从葳蕤轩赶来的王若弗。 到了地方,却见几个姑娘正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孔嬤嬤已经让出了上首的正座给盛紘和王若弗。 盛紘坐上披了灰鼠皮的椅子,等著孔嬤嬤的下文。 孔嬤嬤作为宫里出来的教引嬤嬤,很是难请,许多伯爵侯爷都爭著请孔嬤嬤来自家教教姑娘礼仪。 若非盛老太太与孔嬤嬤有旧,盛家是请不来孔嬤嬤的。 並且孔嬤嬤如今算是盛家几个姑娘的老师,盛紘自然得以礼相待。 又过了一会儿,却见林噙霜慢慢从外面走进来。 林噙霜身段苗条,盈盈婉约,一身粉色秀梅锦缎外裳,头上插了一支翠白色响铃簪。 明明看著不著粉末,却硬生生將盛紘旁边坐著的王大娘子比了下去。 王大娘子见著林噙霜,嘴巴一撇,很是不屑。 她过来时,已经从丫鬟口中知晓是墨兰和如兰闹了矛盾。 王若弗內心盘算,定是那墨兰的错! 在她眼里,墨兰和如兰,就像年轻版的林噙霜和她。 墨兰小小年纪,就被林噙霜教得比她还有心机! 孔嬤嬤见几人都已到齐,於是斟酌开口道:“盛大人公务繁忙,本不该打扰,可今儿四姑娘和五姑娘两位姑娘竟因为一些小事吵了起来,甚至以嫡庶说事……” 盛紘听了,脸色立马变了。 作为一个有童年阴影的庶子。 他最討厌別人在他面前说嫡庶。 在家里,他向来自詡嫡庶同等对待。 长枫向来跟著长柏一同读书,功课也没有落下。 几个姐儿也一视同仁。 他当即骂道:“孽障,孽障,你们如此不知礼数,与那粗俗村姑何异?有何脸面做盛家的女儿,还好你们是姑娘家,若是换了兄弟,岂不是要爭夺家產,打个你死我活?” 他將几个姐妹一同骂了一番,准备让几个姐妹一同受罚。 却看见了自家嫡长女华兰规规矩矩的样子,又想起自己未来女婿的喜讯。 於是当场在眾人面前表演起了双標:“华儿与此事无干,先行回去休息吧!” “明兰!你作为妹妹,自家姐姐吵了起来,自己一个人坐在一旁,看热闹吗?要知道,姐妹之间,同气连枝……” 明兰有些懵,虽然早就知道父亲十分双標。 但这也太无妄之灾了吧! 华兰其实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不要再罚她,连骂都没骂两句。 按理来说,作为长姐,没有及时制止住两位妹妹的爭吵,確实是应该受罚的。 这向来是盛紘的治家原则。 盛紘让华兰先行回房,却见贴身丫鬟彩簪已经笑著迎了过来。 彩簪搀扶著华兰向房中走,一边说道:“姑娘,我听说李將军马上就要回京了!好像他又是立了大功,又要得封赏了呢!” 华兰面露惊喜之色。 自然不是因为李瑜又要得了封赏。 而是因为李瑜曾经让彩簪同她说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在京城等你”。 结果到了京城,匆匆见过一面后,李瑜又得出京平叛! 彩簪暗中观察自家姑娘的眼神,知晓其心思,竟调笑道:“姑娘,如今李將军也回来了,恐怕……我马上就可以改口叫姑爷了!” 华兰轻轻推了一下彩簪,面色羞红,心里却隱隱期待起来。 第六十八章 暗流涌动 净鞭三响,百官如雕塑般肃立。 香炉青烟笔直上升,殿中静得能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穿著绿色官袍的盛紘偷摸瞧了眼站在武官中后段的李瑜,又马上躬了身子,將笏板放在身前。 今日是朝会,暗流涌动,恐怕一大掛人都会受到牵连。 盛紘感觉自己很幸运。 在这个暗流涌动的朝堂之中,他唯一的背景是王老太师的微薄人脉。 自己的职位更是与朝堂爭斗没什么关係。 因此不必担心此次风波波及到自己。 官家开口之后,就见新晋的御史秦齐手持笏板,声音尖利: “陛下!臣秦齐,泣血弹劾首辅文彦博!” “其罪有三:一,淮南新政,苛政猛於虎,逼反良民,此谓不仁。” “二,所用非人,沈缄之辈曲解圣意,此谓不明。” “三,事发之后,唯有请罪,却无善后之策,此谓不忠!如此不仁、不明、不忠之辈,岂可再居相位?臣恳请陛下,罢黜文彦博,交付有司严议!” 秦齐是扬州秦氏出身,此次新政损害了他们扬州本土大族的利益,在不知哪位阁老的推动下率先站出来弹劾文彦博。 赵禎面色平和,並没有回应秦齐,只是指尖轻轻点著龙案上沈缄的请罪札子,许久才抬眼,望向文彦博。 赵禎语气温和,看著这位伴隨他多年的宰辅,带著无形的压力开口道:“文卿,淮南路转运使沈缄的请罪札子,言其『识见短浅,驭下无方,致使良法生弊,惊扰圣听』,愿一力承担罪责。” 文彦博似乎已经几夜没合眼,听闻此话,手持玉笏,缓步出班,身形略显疲惫,语调沉静: “陛下,沈缄有罪,罪在未能通达权变。” “然究其根源,是臣坐而论道,所擬新政章程过於峻急,犹如悬千金於市,却未虑及胥吏如饿殍,见利必爭,终至扰民。” “此非执行之失,实乃制定之误。臣……恳请陛下,允臣辞去相位,付有司议罪,以正朝纲。” 韩章的眼神微眯,文彦博此话,看似揽责,实则是以退为进。 如果全是制定之误,那一同制定这项政策的內阁乃至官家岂不是都有责任? 他向他得意门生钟明使了个眼神。 钟明得了自家大人意思,立即出班,神色凛然。 “陛下!臣以为文相过谦了!” “新政章程,乃文相与诸位相公殫精竭虑所出,博採先王典籍,其法甚善。” “其弊在地方,在於执行者未能领会朝廷深意,乃至操切行事,曲解良法!” “沈缄之罪,罪在自身,岂可因此而累及国之柱石?文相若去,新政中輟,此正合因噎废食之古训,臣深以为忧!” 乍一听好像是钟明在开口维护文彦博。 实际上却已经在钉死文彦博及其派系曲解圣意,要求文彦博及其背后派系的人对此负责。 韩章此人向来如此,既然已经確定了要得罪文彦博,那他就不会让文彦博安稳离场。 张浚派系的一位言官站了出来,却是在为文彦博辩护: “钟御史维护宰相威信,情理可解。然《选举志》有云,『保任之制……凡改秩迁资,必视举任有无,以为应否』。” “举主与被举者,荣辱相连。沈缄乃文相力荐,今日酿此大祸,文相恐难辞其咎。” “然下官以为,文相主动请辞,已是担责之態。陛下当念其旧劳,优容体恤,使老臣能全身而退,亦显陛下仁德。” 韩章冷笑连连,暗道张浚这匹夫竟然已经在准备为继任首辅,平稳朝堂做准备了。 这才想让文相平安退位,避免临死反扑。 不过,张浚確实是首辅之位的有力竞爭者。 韩章思索片刻,才持笏出班,神色沉痛,语调缓慢:“陛下,老臣心痛如绞。淮南之乱,非止一地之祸,乃动摇国本之危。” “文相……確有失察之责。然当务之急,非究一人之过,而在釐清新政得失,以安天下民心。” “老臣恳请陛下,暂停淮南新政,遣使彻查地方,以观后效。” 韩章向来知晓,年迈的官家所求的不过是一个朝堂稳定,因此,韩章一直在表现自己是一个比较温和的臣子。 朝堂顿时沉默,所有目光都匯集在那位以仁慈著称的官家身上。 官家看著底下这些巴不得让文彦博滚回老家骑驴的臣子们,沉默片刻,目光落到文彦博头髮斑白的老臣身上: “文相公……淮南之事,朕心实痛。章程之失,朕与相公,同责。然国事维艰,岂可因一隅之失而废栋樑?朕……不准你辞相。” 此言一出,眾臣皆惊。 旋即,官家话锋微转: “然,新政推行,確需更沉稳健妥。文师傅年高德劭,不宜再总领繁剧之中书庶务。” “便加观文殿大学士,判河南府,兼西京留守。淮南新政,暂缓施行,容后再议。” 文彦博听见此言,望向仁慈的官家,一时感激涕零:“臣,愧对圣恩!” 赵禎虽然去掉了文彦博的首辅之位,却让文彦博留守西京。 实际上是在提醒仍然在朝堂上的张浚韩章等人,事情不要做得太过分,文彦博隨时都可能回来內阁。 赵禎满意地看著诸位臣子的反应,他虽然仁慈,但不喜欢被臣子牵著鼻子走。 你们想让文彦博从此离开中枢,我非不让你们如愿。 但淮南民变,確实还需要一个负责人: “至於沈缄…念其主动请罪,革职,贬为雷州司户参军。” 此次新政之失,最大的责任便由这位重情重义的淮南东路转运使承担。 从一个封疆大吏变成了边疆小官。 赵禎旋即將目光转向张浚:“淮南將士用命,枢密院对战功核验,可有章程?” 张浚持笏出班:“回陛下。枢密院已初步核验完毕。” 接替周世谦的新任枢密都承旨走至出班,道: “臣谨奏。据《军勛格》,『率军克復州县城邑,平定一路贼乱者,超擢一阶,赐爵一级』。” “龙卫军左厢都指挥使李瑜,旬月內转战数县,斩获、招抚皆有实绩,其功当晋龙卫军都指挥使,並赐爵位。” “监军钱崇,亲临矢石,收復山阳,依制当知枢密院事,並赐爵位。” 第六十九章 非人臣之貌也 韩章听了此话,竟然不顾宰辅身份,自己出言反对: “《军勛格》所言『平定一路贼乱』,多指外患或积年巨寇。” “此次淮南之扰,究其根源,乃內政失於调护所致,与抵御外侮,其性质……终究有別。” “若全然比照,恐赏格过厚,非但不足以彰其功,反易使將士心生骄矜,亦与朝廷『重文抑武』之祖训略有扞格。” “还望陛下与枢府,慎酌其『度』。” 张浚难得皱了皱眉头。 觉得韩章真不讲规矩。 韩章防武將严他是知道的,但李瑜不仅不同於不通文墨的大老粗,还是他张浚的嫡系弟子。 这是不给他面子啊! 连一个这么简单的升迁都要拦著,可想而知以后会怎么不给他面子。 张浚顿时確定,文彦博走后,韩章便是最大的集火对象。 他轻咳两声,缓声道:“韩阁老此言差矣!” “岂不闻:『德称其官,功协其赏』,『虽官至髙,赏至厚,不为过也』。” “若因乱起於內,便薄待將士血战之功,日后谁还肯为国家效死?此非抑武,实乃伤忠勇之心,毁朝廷信誉!” 朝堂上的大臣们没想到,两位阁老竟然为了一个中品武官爭吵起来。 霎时间,许多人的目光都匯集在后排的李瑜身上。 连文彦博也回头看了眼。 先前,李瑜的成就虽然对於同龄人很耀眼,但对这些在官场纵横多年的大佬来说,还入不了他们的眼睛。 如今,张阁老和韩阁老竟为了不过一个指挥使爭吵,真真也是奇事了。 当然,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看得出,两位阁老爭的压根不是李瑜到底得什么赏,爭的是朝廷的话语权。 盛紘见眾人目光都集中在自家女婿身上,也感到有与荣焉。 但他还是將目光看向了朝堂上高坐的官家,好奇官家会给自家女婿什么奖赏。 赵禎对李瑜的印象很深,看著李瑜对比几个月前,脸上多了几分风霜和成熟,开口道: “便依枢密院所议。” “然,龙卫军都指挥使一职,关係京畿防务,需得老成。” “可先晋李瑜为忠州刺史,权发遣龙卫军都指挥使事,赐封开国男,食邑三百户,食实封五十户。余者,兵部依制办理。” 又是权发遣! 其实,在诸臣眼中,官家指定权发遣基本上就相当於固定了。 因为很少有人会去寻官家钦定某一权发差遣的错处,要求官家罢黜此人。 这不是在打官家的脸么? 如今李瑜年纪轻轻就得了上四军的都指挥使一职,更有了爵位傍身,將来前途恐怕会不可限量。 李瑜此次倒是没有初次立功般激动。 哪怕是现在的他,恐怕依旧还入不了紫袍大员们的眼睛。 依旧在朝堂是个小嘍囉。 不过,有了爵位,虽然是最低等的,不日迎娶华兰倒是更风光一些。 盛紘反应倒是比李瑜大些。 他料想李瑜会升官,却没料想到李瑜会因此封爵。 盛紘不禁又感慨起了自己眼光运气都远超常人,早早就定下了李瑜和嫡长女的婚事。 …… 朝会终於散去。 百官怀揣著各自的心思,鱼贯而出。 文彦博褪去了紫色的宰相公服,换上了一身更为閒適的深青色常服,走在长长的宫道上。 他步伐从容,神色间不见了往日为国事操劳的沉鬱,反倒有一种卸下千斤重担后的释然。 自从他接任首辅之后,日日都得担忧朝堂大局,倒是从来没有这么无忧无虑过。 虽说如今丟掉了首辅之位,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文彦博乐观地想,他也只能乐观地宽慰自己。 他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 最大的代价,不在於他自己。 而在於他那位重情重义的门生沈知白。 张浚却快步从后面赶上,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谦逊与关切: “文公,留步。” 文彦博驻足,回身,虽然不知道张浚这傢伙打的什么主意,但脸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笑容:“是张相啊。如今你或將是首揆,国之柱石,何必对一介閒散老臣如此多礼。” 张浚姿態放得更低:“文公说哪里话。” “浚资歷浅薄,蒙陛下错爱,暂代其职,日后诸多国事,还需向文公请教。” “听闻文公不日便將离京,前往西京,浚……特来相送。河南府虽好,终究比不得汴京,望文公善加珍重。” 文彦博心中冷笑,这是炫耀与挑衅吗? 还是对失败者的施捨? 文彦博呵呵一笑,目光掠过张浚的肩膀,望向远处宫门外熙攘的街市。 “有劳张相关心。老夫如今一身轻鬆,正好去西京赏赏牡丹,读读閒书,比在这汴京漩涡中心,要自在得多啊。” 他话锋突然一转,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閒事,语气隨意地问道: “对了,方才在殿上,见那位平叛有功的龙卫军小將军,姓李……哦,李瑜,可是张相麾下干才?当真是少年英雄,气宇不凡。” 张浚不知道文彦博打的什么心思,但还是不吝夸讚道:“文公过奖。彰蔚確是国之栋樑,勇毅过人,此次平定淮南,居功至伟。” 文彦博轻轻“唔”了一声,捋了捋鬍鬚,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仿佛在回忆什么。 他微微凑近张浚,声音压低,却又字字清晰: “少年英雄,自是难得。不过……张相啊,老夫閒来无事,也曾翻过几本相书。观此子面相,倒是让老夫想起书中一言。” 他顿了顿,看著张浚微微蹙起的眉头,缓缓道: “此子『天庭饱满,地阁却尖削如狼;双目藏神,然瞳仁深处隱有赤脉,主杀伐过甚』。” “更兼其『行路时,肩不动而首微偏,此乃孤狼顾盼之姿』。” 文彦博的声音愈发低沉: “古相书有云:『狼顾之相,鹰视之睛,非人臣之貌也。』” 说完,文彦博直起身,脸上又恢復了那派温和的笑容,仿佛刚才什么也没说: “呵呵,老夫胡言乱语,张相听听便罢,不必放在心上。” 隨后不再多言,转身登上了早已等候在旁的马车,车帘落下。 张浚愣在原地,像吃了苍蝇一般噁心。 这文彦博真是一块茅坑里的臭石头。 自己好心好意来关心一下他,临走前还给自己噁心一下。 李瑜不是人臣之貌? 恐怕不过又是暗语罢了。 张浚寧愿相信文彦博是在点张浚手下文官里有他文彦博的暗手。 也不愿意相信在当今天子垂拱而治的情况下,会有武將生出不臣之心。 张浚站了好一会儿,才耸了耸,坐上马车: “所谓相术不过无稽之谈罢了,真是可笑世人被这些江湖骗术蒙蔽。” 上架感言 明天这个时间上架。 本来不想时间写这一篇感言。 但临近发布新章节,还是想感谢一下我的读者们。 这本书的读者,可以说是我在起点见过最友善的了。 书名,是一位叫千雪琦的书友指正之下才修改成现在这个。 在本书还在极幼苗期时,就有读者指出其中的逻辑、细节等错误,让我及时修改。 等写完扬州这十几章时,就有很多读者主动投月票,说实话,很多时候我想放弃,但还是觉得不能辜负读者们的月票打赏。 很多读者都会在评论区帮我捉虫,有时候评论太多,我可能来不及一一回復,在这里统一感谢。 甚至在用词方面,许多读者都愿意帮我斟酌,比如“一分”其实应该是“一文”,“关灯”应该是“熄灯”,这些我没注意到的细节,真正令我受益匪浅。 感谢你们! 如今此书即將上架,许多读者可能没有条件追订。 因为成绩太差,此书在某阁应该也没有盗版。 所以我决定在本书完结之时,写几篇免费的番外章节,以纪传体的形式记载李瑜的全部故事。 到时候我们再会! 最后,跪求有条件的读者在这几天能给个追订,算下来就一块钱左右。 至於上架之后的更新。 大家应该看得出来,我有自己的本职工作,无法像那些大神作者一样,一天都猫在家里码字。 而且刚放完假,单位的事也很多,所以也没什么时间更新。 目前,本书有7500收藏,如果首订破了500,每多一百我加更一章。 在此立誓! 成绩到了,我就算是在单位厕所躲几个小时,也得把首订成绩额外更新写出来! 再拜谢! 第71章 大婚前夕(求首订) 第71章 大婚前夕(求首订) “官人,你说还要不要添几间铺子进去,前阵子咱们那未来女婿又是升官、又是封爵,华儿多带些嫁妆,也能多有些底气。” 王若弗穿著大娘子才有资格穿的绿袍,在藏蕤轩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按理,盛家宅院並不算小,不缺堆放华兰嫁妆的地方。 但王若弗总是觉得亲眼看著嫁妆更令她放心,便让僕役將一些贵重的嫁妆放到藏蕤轩来。 王若弗嘴里清点著嫁妆:“这凤簪,乃是太后娘娘赏给我母亲的,母亲在我出嫁时送给我作嫁妆,如今我也將这簪子送给华兰作嫁妆。” “这鎏金嵌玉冠是老太太今日让房妈妈送过来的—” 盛紘坐在一旁,看著在房间里转悠的王若弗,轻轻摇了摇头。 “你也真是的,哪里有一个当家主母的样子,明儿华兰就要出嫁了,你作为母亲应该是要更稳重些才对!” “华儿嫁到李家去,上不用服侍舅姑,下只有一位妯娌杜娘子需要应付,哪里用的著操心。” 王若弗听了这话,像是被点燃一般:“你倒是清閒,自家嫡长女大婚,你却只要在书房里喝喝茶水罢了—也不见你为华儿的嫁妆操心。” 刘妈妈在一旁见著王若弗又莫名奇妙和主君吵了起来。 內心甚是无奈。 她早就提醒过王若弗,如今大姑娘大婚將近,正好是与主君修復关係的好时候。 真的带不动。 盛紘撇了撇嘴:“我清閒?我月初到现在,既需要亲自给各家写请帖,又需要和各位同僚应酬—” 子女成婚,不仅是子女本身的事。 更是整个家族的事。 家族要借这个机会稳固与其他家族的关係,同时也要藉助婚事向眾人展示自家的实力。 盛紘为了这场婚事可以说是操碎了心。 除了他以外,並无一个盛家族人在京城。 盛维前几日倒是带著两个儿子匆匆从宥阳赶来。 但盛维毕竟是个商贾,虽说有钱,却不知道官宦人家的规矩。 盛紘也怕自己头一个女儿的婚事就在眾人面前丟了脸。 这些天时常去向老太太请教她婚事中的细节,又请教了家中子女已经结婚的同僚,生怕出了差错。 盛紘今日好不容易忙完清点宾客的事,晚上只是稍微清閒了点,就被王若弗点了,心里自然不愉快。 盛紘今天晚上却没甩脸子,只是道:“华儿的嫁妆,再添些也无妨,宥阳那边又送来些田契,明儿就是凑个十里红妆也並无不可!正好让我盛家露露脸。” 大周反对朝廷官员们不可铺张浪费,不可互相攀比。 理论上,嫁妆也是属於不可攀比的范畴。 但实际上,平日里无论是多么清廉的官员,在女儿的嫁妆方面也不会吝嗇。 盛家如今在汴京尚未立稳脚跟,恰好需要这么一个机会在汴京各家面前露脸。 盛紘说完这话,却並没有在藏蕤轩待著的意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道:“大娘子且早些休息,我今夜去林棲阁看看。” 隨后离开藏蕤轩,径直向林棲阁走去。 王若弗气得直跺脚,女儿大婚前夜,主君主母竟然不歇在一起,实在有些荒唐了。 刘妈妈將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默默嘆了口气。 盛紘却脚步轻鬆了些。 按著他的想法,其实是想宿在藏蕤轩的。 王若弗这幅样子,令他改了主意。 王若弗与他,是纯粹的政治联姻。 王若弗相貌一般,也没有官宦人家姑娘的那种知书达礼的情趣。 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 盛紘认为,他与林噙霜才是真爱,林噙霜才是真正懂他、体贴他的爱人。 到了林棲阁,林噙霜好像早就知道盛紘会来一般,早早就候在门口,身子半依靠在门扉,故作娇柔地问道: “紘郎今日怎么突然来我这儿?不好生陪著大娘子?” 盛紘道:“自是想你了,特意来看看你。” 林噙霜不知道盛紘此时又在想什么,但她早就摸清了盛紘的性子,知晓这时候该干什么: “紘郎,你能来关心我,霜儿真是—” 林噙霜领著盛紘到了里屋,似乎不经意间问道: “大姑娘的婚事,办得可真是风光,也不知道大娘子为她备了多少嫁妆。” 盛紘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道:“华儿的婚事,便是我们盛家的脸面,若是这场婚事办好了,华儿便会成为我们盛家的活招牌,日后几个姑娘谈婚论嫁也能更好些。” “到时候,墨儿也能寻个更好的夫家。” 盛紘嘴上不承认,其实心里很是偏爱和林噙霜生的两个子女。 在他看来,这才是他爱情的结晶。 林噙霜吹捧道:“紘郎不愧是官场上的人物,到底与我们妇人家的见识不同,走这一步,就能看到以后的十步。” 盛紘就是喜欢林噙霜这一点,懂得给他情绪价值。 林噙霜话题微转:“也不知道紘郎將来会给墨儿寻哪门夫家?” 盛紘以乎早就想好了:“日后啊,我就给墨兰寻一个有出息的穷举子,等那举子日后有出息了,定不会亏待墨兰。” 林噙霜听了这话,脸上依然是对盛紘的崇拜与认同。 心里却是一番別的想法。 在林噙霜眼里,只有脑子出了问题的人才会嫁过去。 日后能不能混出一番名堂来还是其次,就是在贫寒时嫁过去,日后这举子也不会见得有多尊重结髮妻子。 与其等著穷举子发跡,不如一开始就嫁个富贵人家。 哪怕给人家当妾也更好。 她自己便是这般,老太太当年是想將她许配给人家做正头大娘子的。 她不想放弃盛家的富贵,便勾搭盛紘,做了盛紘的妾室。 林噙霜心里打定主意,日后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一定要给墨兰寻个富贵人家。 彩簪站在华兰房间门口,手上翻动著家中嬤嬤让她和华兰一同观看的“画本”,一时间面红耳赤起来。 以前她只从年长一些的女使姐姐面前听了些只言片语,如今是第一次亲眼见著这么详细的教程。 她深呼一口气,推开房门。 华兰仍借著灯光在绣著什么,盛老太太送给华兰的丫鬟翠蝉站得笔直,守在华兰身边翠蝉是老太太亲手调教出来的丫鬟,对於主人家很是忠心。 彩簪对这位姐姐也是尊重的。 只是,彩簪却总感觉翠蝉对自己有很强的防备心,好像是觉得自己会对姑娘干什么一般。 彩簪故意將脚步踏重一些,华兰听见脚步,看见彩簪有些鬼鬼祟崇地拿著一本书。 好像是做贼一样。 彩簪主动將这本书翻开一页。 > 第72章 迎亲 第72章 迎亲 华兰见了图中人物的动作,连忙让彩簪合上,嗔道:“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书,怎么能—怎么能—” 彩簪为自己喊冤:“姑娘,不是我找来的,是家里的嬤嬤专门寻的,说是怕姑娘不懂,误了事—” 说著彩簪的声音也小了下去。 彩簪虽然因为混跡在家中女使堆里,知晓得比华兰多些。 但也多得有限。 这书也是让她开了眼界。 她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似乎很懂的样子,教道:“姑娘可知『翻空蝶、『背飞鳧』、『鸞双舞、吟猿抱树』—?” 华兰虽然比一般闺阁里的女儿大气些,但毕竟这么些年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东西,一时间脸红得发烫。 华兰嘴上让彩簪含蓄点,眼睛却瞪得越来越大。 李瑜的脸不停在她脑海里浮现。 话说,他知道这些东西吗? 按照道理,李瑜应该知道。 但听父亲说,李瑜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应当不知道这些东西—吧? 华兰心里期待起来。 当夜,华兰怎么也睡不著。 翌日,天尚未明,李家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李瑜身著大红喜袍,头戴金冠,更显得身姿挺拔,俊朗非凡。 杜月娘替李瑜整理好衣冠,轻拍李瑜的肩膀,笑道:“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好好表现,不要出了差错—” 杜月娘重复著她从別家大娘子那里听来的迎亲礼仪,嘱咐李瑜不要出了差错。 林进快赶几步,喊道:“大人,吉时將至,该出发了!” 李瑜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解无聊,??????????????????.??????超靠谱 全手打无错站 这次结婚,是他两世以来头一遭。 虽说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但到了此刻,终究会有些紧张。 迎亲的队伍早已在府门外列队等候,端的是声势浩大,引人瞩目。 前列是精心挑选的三十六名健仆,身著统一的新衣,手持“开道”、“迎亲”字样的牌匾以及各式锦旗、灯笼,显得分外整齐气派。 紧隨其后的,是李瑜特意从自己亲卫中挑选的八名骑卒。 他们虽未著甲冑,但一身劲装,腰佩仪刀,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肃穆,自有一股行伍出来的英武之气。 再之后,便是抬著雁、羊、酒、糕点等各色聘礼的挑夫,以及吹吹打打的乐手。 张昭义见李瑜已经穿好了新郎袍,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调笑道:“报告將军,队伍已经整装待发,请大人示下!” 张昭义这一嘴,令在场所有人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沈正心之子沈益听了这话,也跟著说话:“將军,益愿为大军先锋,到了盛家,定要为大人阵斩敌军大將!” 沈正心已於前日赶来汴京述职,顺便参加李瑜的婚礼。 值得一提的是,在张浚等人的运作下,沈正心此次应当会升为陕西的经略副相公。 跟著李瑜一同从李家往盛家迎亲队伍,既有大周最大勛贵英国公的儿子,又有如同沈益周渊一般张浚派系的文官之子,在整个大周也算是罕见。 一行人浩浩荡荡,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围观,议论纷纷。 “那新郎好生俊秀,比几年前那游街的探郎还要俊些,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娶妻?3 卖烧饼的武三背著篓子,向旁边靠测字为生半仙胡九郎请教。 胡九郎摸著白鬍子,道:“那便是禁军中的李彰蔚李將军了!他从准南平叛归来,又是封爵又是升官,如今又要娶妻,可真是好事都攒在一起了。” 武三听了,有些迷糊:“李—额?” 胡九郎知晓武三没文化,內心有种莫名的优越感,解释道:“正是去年阵前擒偽王的白袍飞將李將军!” 武三这回知道是谁了:“原来是这好汉!” “我老家就是祥符的,听家里人说城都差点要破了,多亏这李將军才解了祥符之围—这等人物,就算娶个仙子都是值得的!” “听闻盛家姑娘也是端庄贤淑,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议论声、讚嘆声、孩童的嬉笑声,夹杂著欢快的嗩吶锣鼓声,整个从街道都热闹起来。 而如今忠勤伯爵府此时又是另一番画面。 袁文绍本来还在外面寻人去看蹴鞠,听见外面的嗩吶声,连忙让门子让他躲进去。 他自是知道今天是谁大婚。 按理,他与李瑜也无甚仇怨。 他丟官,更多是因为自己好大喜功。 但袁文绍因为好大喜功丟了官,內心愤怒无从发泄,便把矛头都对向了与他竞爭的李瑜。 他无数次在家里诅咒李瑜因为平叛死掉。 可李瑜不仅没死,班师回朝之后又是升官,又是封爵,令袁文绍嫉妒的面目全非。 袁文绍也不完全是蠢货。 知道凭著已经破落的伯爵府,开罪不起逐渐掌握实权的李瑜。 可他看著李瑜骑著高头大马去迎娶盛家嫡女,还要把她接入曾经属於忠勤伯爵的祖宅。 心里怎么也过意不去,几乎就要吐出血来。 盛府今日亦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大门紧闭,门前簇拥著一群盛家的子弟、亲戚。 长柏、长枫,以及宥阳老家的长松长梧此时都已经在门口等著李瑜。 他们面上都带著喜气,特別是长松长梧,二人都受过李瑜恩惠,长梧更是想托关係到李瑜手下做事。 但要论李瑜和华兰结婚谁最高兴,那必是长柏莫属。 长柏在少年之时就將李瑜视作知己好友,如今关係更近一步,心里自然高兴。 他巴不得李瑜快些將华兰娶走,早些做他的姐夫。 因此连演都不演了,倚靠在门扉上,连手都没有虚张一下。 见李瑜下马,眾人便笑著起鬨:“新郎官来了!可不能轻易让你进去!” “就是!得先看看新郎官的才学如何!” “快作催妆诗来!” 在场眾人都知晓李瑜素有才名,一首催妆诗不过是小菜一碟。 李瑜心里早有腹稿,但还是故作沉思,过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银台絳蜡结珠旒,十二云屏掩玉鉤。菱镜初开星欲墮,桂华新沐露初收。” “青鸞已报琼枝晓,绣帐还縈宝篆秋。莫遣仙槎问河汉,且將罗扇共藏鬮。” 眾人连声叫好,李瑜命人將早已备好的红包、彩钱纷纷撒向人群。 一时间,孩童爭抢,欢声雷动,气氛愈发高涨。 几番笑闹,盛家眾人见好就收,终於將大门打开。 李瑜在眾人的簇拥下步入盛府。 > 第73章 结髮为夫妻 第73章 结髮为夫妻 华兰已梳妆完毕,头戴沉甸甸的鎏金嵌玉冠,身著绣著繁复龙凤呈祥图案的青色嫁衣,容顏绝丽。 她本就更適合雍容的服饰,只是平日喜欢素些,如今穿了这袭嫁衣,令彩簪都不禁多看了几眼。 明明早就期待著这一天,可真到了这一天,华兰眼眶却有些泛红。 当然,这些小悲伤在见著她日思夜想的李瑜时顿时烟消云散。 夫妻二人共同来到正堂。 盛紘与王若弗早已端坐於上首。 盛紘面色尚算沉稳,但仔细看去,眼底亦有不舍与激动。 王若弗则是强忍泪水,手中的帕子已被攥得紧紧。 华兰行至父母面前,依照嬤嬤教导的礼仪,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再抬头时,声音已带了哽咽:“父亲、母亲在上,女儿—女儿今日拜別,感谢父亲母亲多年养育教诲之恩。女儿此去,不能常伴双亲膝下,万望父亲、母亲保重身体——” 话未说完,王若弗的眼泪已是簌簌落下,忍不住起身,一把扶住华兰,声音颤抖著: “我的华儿——到了婆家,定要谨守妇道,体贴夫君——” 她心中有千言万语,此刻却哽在喉头,只反覆叮嘱著“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隨后,牵著华兰白皙细嫩的藕般的手臂,將一个玉鐲仔细的从手里套进去。 盛紘也清了清有些发堵的嗓子,沉声勉励道: “华,起身吧。今是你喜之,莫要过於悲伤。你素来懂事明理,为父对你是放心。往后——便是李家的媳妇,需谨记家门训导,莫坠了我盛家名声。“ 华兰含泪应下:“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隨后,她又转向一旁坐著的盛老太太,同样恭敬叩拜:“祖母,孙女拜別祖母,谢祖母多年疼惜教导。” 盛老太太亦是眼含泪光,满是慈爱和不舍,亲手將她扶起,拍了拍她的手,一切尽在不言。 隨后,盛紘將目光投向意气风发的女婿,勉励了几句“夫妻和睦,同心同德”的话。 王若弗则哽咽著叮嘱:“要好生待我华儿”。 李瑜一一恭敬应下。 隨后整了整衣冠,神情庄重,依足礼节,和华兰一同向盛紘和王若弗行了大礼。 华兰被盖上大红销金盖头,眼前只剩一片朦朧的红色。 感受到心爱之人的呼吸和体温,华兰心跳越来越快。 盛家陪嫁的丫鬟、婆子以及抬著嫁妆箱笼的僕役们早已列队等候。 那一抬抬繫著红绸、塞得满满当当的箱笼,足足排出去老远,真正是“十里红妆”的架势,彰显著盛家嫡长女的身份与体面。 华兰小心翼翼地送入铺著红绸的八抬大轿之中。 司仪高喊:“起轿!” 顿时,乐声再起,鞭炮齐鸣。 李瑜翻身上马,回头再望了一眼那顶华丽的轿,调转马头。 迎亲的队伍再次动了起来,规模却比来时更加庞大一盛家那令人惊嘆的嫁妆队伍融入了进来,蜿蜒如长龙,迤邐而行。 队伍最前方,盛家僕役一路拋洒喜、喜钱,引得道路两旁欢呼不断。 红妆映日,鼓乐喧天。 轿在眾人簇拥下停在了李府前面。 队伍甫一停稳,李府候著的僕役便立刻上前,將大把的谷、豆、铜钱等物撒向轿。 此为古礼,唤作“洒谷豆”,意在驱赶三煞,保佑新人平安。 轿帘掀开,全福嬤嬤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出顶著红盖头的新娘子。 华兰在李瑜的引导下,先跨过一副朱漆的马鞍,这才步上铺著的青布条,脚踏青布,一步步向府內走去。 李瑜將红绿彩缎结成的同心结一端执於手中,另一端递到华兰手中,两人各执一端,相向而行。 他们就这样由同心结牵引著,一步步走进喜堂之中。 红烛高燃,沈正心、周世谦、英国公老大人等一眾尊长亲友早已端坐等候。 赞礼官高唱仪程,新人立於堂中。 “拜!” 李瑜与华兰面向北方,敬拜天地。 “再拜!” 转身,李瑜夫妻二人敬拜李瑜父母二人牌位。 天地君亲师。 一开始,有人让李瑜请其师长沈正心作为婚礼的高堂。 沈正心知道后,打死也不肯,提出了不如敬拜父母之灵位,如此更显彰蔚的纯孝之心。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华兰在李瑜的引领下,深深敛衽。 对拜之后,二人仍由同心结牵著,在眾人的欢笑声中,缓缓退入布置一新的婚房。 紧接著便是“撒帐”礼。 沈正心的夫人將金银钱、彩果围绕著新人,向床帐內拋撒,口中吟唱著“撒帐歌”。 此礼,意在祝福李瑜和华兰早生贵子。 撒帐完毕,便是“合髻”之礼。 司仪奉上剪刀,李瑜与华兰各剪下自己的一缕头髮,再用红线紧紧缠绕在一起,装入锦囊。 “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结髮之妻,说的便是经歷了合髻之礼的妻子。 之后,李瑜仍得出去招待宾客。 李瑜临前,对华兰说道:“你若饿了,便先吃些东西,不打紧的。” 华兰的声音细弱蚊蝇:“好——官人莫要喝多了酒——当心身子。“ 女眷有杜月娘操心,倒不必李瑜过去招待。 男客这边却仍然得好生招待。 目前席上地位最高的便是英国公和沈正心等人。 李瑜先行向老师沈正心敬了杯酒,隨后又向英国公敬了杯酒。 沈正心满意地看著曾经只是一个乡野少年的李瑜,忽道:“张公令我告诉你,日后你那大娘子若是得了空,可与张家长媳多加交游——” 张浚自然不可能抽空来参加李瑜的婚礼。 只是派人送了礼来。 不过,就算只是送了礼来,也令在场宾客又高看了李瑜一眼。 值得一提的是,邕王兗王竟也派人分別送了礼来。 要知道,李瑜同这二王可以说毫无交集。 这二王送礼过来,简直就是將笼络朝臣写在了脑门上。 也无怪赵禎不愿意立这二人为嗣,还未立嗣呢,就如此拉拢朝臣,若是立了谁为太子,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也幸亏二人都送了礼来,李瑜一定不用操心如何处置这礼物,只需全部照单收下即可c 也不知是不是体质问题,李瑜此世酒量远超常人,喝了数杯酒后也只是微微红了脸。 夜已深,將待到最后的沈正心恭送走之后。 李瑜在李家丫鬟服侍下走至了新房前。 缓缓推开房门,见著了仍然披著红盖头的华兰。 华兰的丫鬟彩簪在一旁侯著,见著李瑜,身子微微往华兰身上倾了些,示意华兰李瑜来了。 华兰听见房门推开的声音,就已经知道李瑜来了。 红盖头下华兰满脸羞涩,呼吸变得粗重,期待李瑜的下一步动作。 > 第74章 洞房花烛夜 第74章 洞房烛夜 房门在李瑜身后轻轻合上,將外间的喧囂彻底隔绝。 新房內红烛高燃,暖融的光晕笼罩著满室喜庆的红色,空气中瀰漫著淡淡的馨香。 华兰端坐在铺著大红鸳鸯被的床沿,双手因紧张而微微蜷缩,藏在宽大的嫁衣袖中。 听得李瑜的脚步声渐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上有个小鹿在乱窜,隨时都要跳出来。 彩簪机灵地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退至外间等候。 李瑜走到华兰面前,驻足。 他凝视著那顶绣著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心中亦是波澜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心绪,这才伸手,用一旁的玉如意,轻轻挑开了那方红绸。 盖头翩然滑落,露出华兰精心妆点过的容顏。 烛光下,她嗪首微垂,肤光胜雪,平日里明亮大方的眼眸此刻因羞涩而漾著水光,不敢直视他。 鎏金嵌玉的冠冕垂下细密的流苏,隨著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摇曳,更衬得她面若芙蓉,艷色惊人。 李瑜一时竟也有些痴了。 华兰感受到他灼灼的目光,脸颊愈发滚烫,声如蚊蚋:“官” 这一声呼唤將李瑜的神思拉了回来。 他清了清有些乾涩的嗓子,声音温和:“夫人,久等了。” 他在她身边坐下,两人一时无话。 说实在的,两人其实还不熟。 在现代,很难想像仅仅见过几次面就入洞房的。 好吧,其实这种事也不少。 只是李瑜没有经歷过,一时间有些新奇。 房间里沉默片刻,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还是李瑜先打破了寂静。他指了指桌上摆放的几样精致点心:“饿了吧?先吃些东西可好?” 这些点心都没有动用过。 华兰轻轻摇头,其实她紧张得毫无胃口,但官人的体贴让她心头一暖。 李瑜知晓华兰心中紧张,温言道:“不用紧张,日后我们就是最近最近的关係了。你先吃些东西,我去洗个澡再回来。” 华兰点了点头。 李瑜独自出了门,厨房一直都备有热水。 华兰见李瑜离去,放鬆了些,也感觉有些饿了,连忙將盘中的点心食尽。 约莫过了一刻钟,李瑜快步从外面赶回。 华兰愈发紧张:“官人——方才宴席上,没喝太多酒吧?” “放心,我有分寸。”李瑜笑道,顺势握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 李瑜的手心温暖而乾燥,带著常年征战之人特有的薄茧,包裹住她微凉纤细的手指。 华兰身子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反而顺从地任由他握著。 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从相贴的肌肤传来。 四目相对,情意流转,无需再多言语。 李瑜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发间沉重的冠冕,低声道:“这东西沉得很,我先帮你取下。” 他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將那顶华丽的冠冕取下,放在一旁妆檯上。 华兰头髮如云青丝披散下来,少了几分新妇的雍容,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媚。 接著是嫁衣。 繁复的衣带扣纽,在李瑜略显笨拙却极度耐心的动作下,一一解开。 华兰配合地抬起手臂,嫁衣层层滑落。 过程中,她的脸颊一直红艷欲滴,但目光却不再闪躲,只是偶尔与李瑜对视时,会流露出属於新嫁娘的娇羞与期待。 红帐不知被谁轻轻放下。 “官人——熄灯吗?” “不用,我想多看看你——” 烛影摇曳,映在帐幔上的人影渐渐贴近、交融。 低低的呢喃细语,如同春夜里最隱秘的开声响,交织在静謐的空气中。 红帐之內,暖意渐浓,温情脉脉。 ====== 红烛燃尽。 最后一丝烛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摇曳著熄灭。 只余下满室暖融的香气和帐內缝綣的气息。 华兰蜷在李瑜怀中,脸颊贴著他温热的胸膛,能清晰地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思绪却不由得飘回到方才那令人心旌摇曳的亲密之中。 官人——他为何那般温柔体贴? 怎么这么懂? 起初的羞涩与些许不適过后,便是在他引导下的温存相依。 他极尽耐心,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想到他方才的眼神,华兰脸颊又烫了起来。 忍不住悄悄抬眼,想从李瑜沉静的睡顏中找出些端倪。 他明明连个通房丫鬟都无——这些—这些温柔的手段究竞是从何处学来? 莫非男子在这些事上,当真天生便懂得么? 还是他——私下里也——哎呀! 华兰羞得將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不敢再想。 其实她哪里知道,李瑜前世身处资讯时代,加之心思细腻,更知她初为新妇,故而格外温柔。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头顶传来带著一丝关切的低沉嗓音:“醒了?可有哪里不適?” 说著,一只温热的大手便轻轻抚上她的后腰,不轻不重地揉按著。 华兰身子一僵,隨即在那恰到好处的力度下放鬆下来,舒服得几乎要喟嘆出声。 她没想到李瑜竞如此细心。 “没——没有不適。”她声如蚊蚋,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 李瑜低笑,温柔道:“那就好。若不舒服定要告诉我。”他的手依旧轻柔地按揉著,“时辰还早,再歇息会。今需敬茶问安,可以睡到然醒。” 是了,府里没有公婆,只有一位寡嫂杜月娘,是个极和气温婉的人。 但华兰还是决定,要早起去给杜月娘敬一杯茶。 华兰轻轻“嗯”了一声,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和轻柔的按揉下,再次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身边的位置空了,但余温尚在。 华兰拥被坐起,只觉得浑身带著一丝慵懒的乏力,却又著实感到一种发自內心的安定与暖意。 这倒是奇了。 彩簪听得动静,笑眯眯地端著温水进来伺候她梳洗。 “大娘子醒了?主君特意吩咐了,让別吵著您,他在外间看书呢。” 华兰想下床,刚一坐起,便觉腰肢有些酸软。 彩簪见了,连忙去將华兰扶起。 华兰下床后,行动间略有几分不自然。彩簪看在眼里,心道主君竟也不知多怜惜些。 梳洗罢,华兰换上一身簇新的清色罗裙,虽不及嫁衣华贵,却更衬得她容顏娇艷,眉宇间多了几分初为人妇的慵懒风韵。 她走出內室,果然见李瑜正坐在窗下的太师椅上,手持书卷,阳光透过窗欞洒在他侧脸,俊朗得不像话。 李瑜正在读一本兵法。 见华兰出来,李瑜放下书,含笑走来,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睡好了?我已让厨房备了膳食,都是清淡易克化的。” 餐桌上,他甚至细心地將一碗温热的红枣燕窝粥推到她面前,“夫人辛苦,补补气血。” 华兰脸颊微红,垂眸小口吃著。 李瑜见华兰动作间似有不便,温声道:“夫人——” 华兰心中感动,但仍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可以。 用过早膳,华兰主动说道:“还是去拜访一下月娘嫂嫂为好。” 李瑜自然欣然应允。 月娘住在西边一个栽了菊的小院,此时正坐在椅子上,和一个丫鬟一起做女红。 听见外面的动静,月娘便知道是李瑜夫妇二人来了。 月娘见了华兰走路的姿態,如何不明白,忙道:“我昨日不是说了么,华兰你们夫妻新婚燕尔,无需早起,应当多休息会的—” 华兰坚定地说道:“这自是应该的!” 月娘见著华兰如此,心里越发满意,也越发羡慕华兰。 她沉默片刻,对著李瑜说道:“二郎,你带华兰在府里四处转转吧,正好你今日休息。” 第75章 归寧 第75章 归寧 李瑜和华兰並肩在府中漫步。 华兰虽然心思全在身边的李瑜身上,但还是不禁打量府里的各处建筑。 这伯爵府果然与盛家不同,虽然如今因为几经转手变得有些寥落。 但底子极好,亭台楼阁,假山池沼,格局大气,一草一木都透著昔日勛贵的底蕴。 李瑜引著她穿过抄手游廊,指著前方一片开阔的水域: “那是府里的荷池,夏日应景得很。池边那座水阁,我已命人重新修葺,待天热了,你可以在那里纳凉赏荷。” 又走过一片竹林,可见一座精巧的演武场,兵器架子上摆放著擦拭得鋥亮的刀枪剑戟。 “这是我平日练武的地方,你若感兴趣,我也可以教你些强身健体的招式。” 一路上,李瑜不断给华兰介绍李家各处建筑。 走至一处园子前,李瑜忽道:“这园子如今也变得寥落了些,你有时间也可寻人按你的心意布置,日后可以带你妹妹她们来府中游玩。” 华兰听了有些感动。 只是刚嫁过来,李瑜便已经完全信任了自己。 李家的管家权,一开始是在月娘手里。 在刚才,月娘已经把管事牌子移交给了华兰。 华兰本想推辞。 却抵不过月娘偏要给。 於是只是刚刚嫁过来的华兰,就成了偌大李家的当家大娘子。 华兰暗下决心,一定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当家大娘子。 ===== 接连几日,华兰都沉浸在这种前所未有的閒適与甜蜜里。 晨光熹微时,她不必像別家大娘子一般急著起身去给父母请安。 往往是在李瑜轻柔的动静中醒来。 李瑜醒得早,却总是放轻动作。 有时只是靠在床头,借著透进帐幔的微光,静静看她恬静的睡顏。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华兰偶尔醒得早些,撞上他专注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怜爱,有欣赏,还有一种让她心尖发颤的温柔。 她便忍不住红了脸,往被子里缩一缩,换来他低低的笑声和一句“再睡会儿”。 若是她醒了,李瑜偶尔会亲自为她披上外衫,或是拿起妆檯上的玉梳,有一下没一下地帮她通著长发。 也不知道为什么。 华兰总觉得,李瑜做这种事情异常熟练。 但他却很享受李瑜这样做。 这个时代,李瑜这样的男人太少见了。 华兰本以为李瑜是那种古板的人。 没想到竟然这么有情趣。 彩簪在一旁抿著嘴笑,识趣地准备好温水帕子便退到一旁。 早膳总是在他们自己的院子里用。 厨房总是变著样来做。 既有精致的淮扬点心,也有北方的烙饼粥品,更有李瑜特意吩咐的、適合女子温补的汤羹。 李瑜总会將她爱吃的几样挪到她面前,有时见她多夹了哪样菜,下一餐那菜必定还会出现。 “官人怎知我爱吃这个?”华兰忍不住问。 李瑜慢条斯理地喝著粥,抬眼笑道:“我见你多用了两块这藕粉桂糕,便猜想你爱吃这些。”9 华兰一证,心底涌上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感觉眼前的生活像是在做梦一般。 竞连今日的归寧都没有那么期盼了。 归寧,是新嫁娘在婚后第三天,与丈夫一同返回娘家探望父母,也常被称为“回门”。 既是让新妇向娘家报平安,让父母放心。 同时也是新女婿正式以“女婿”身份拜见岳父母、融入女方家庭重要程序。 李瑜早早就同华兰一起备好了礼。 上至盛老太太,下至华兰的兄弟姐妹,每一个李瑜都备足了礼。 务必要让华兰有面子。 李瑜穿好了华兰特意为他搭配的衣服,道:“夫人且慢慢梳妆,我去看看马车牵好了没。” ==== 盛家。 今日恰好是官员的休沐日。 盛紘正好能在家里专心等待女婚带著女儿回门。 此时,葳蕤轩內。 王若弗时不时向外面张望,有些担忧道: “也不知道华和姑爷什么时候到盛家?怎的如今到了已时还没来?” 刘妈妈笑道:“大娘子,你就別操心了,咱们离姑爷家近的很,大姑娘若是想回来,隨时都能回来的。” 王若弗这回却发现了不对,竞然反找出了刘妈妈到底错误: “呸呸呸,嫁出去的女儿,隨时回来算什么?就是离得再近也不应该成天往娘家跑的。” 刘妈妈听见这话,还以为王若弗长脑子了,有些惊喜,连忙道歉: “是是是,自然不能隨时回娘家的,不过,姑爷也小廝来通知过,说是午时之前便会到盛家来。” 王若弗这才满意得点点头,又对刘妈妈说道:“我让你们备的礼可备好了?” “新姑爷第一次上门,可不能小气了,別让人家以为我们轻看了姑爷,寧可多些钱也不可以显得我们盛家轻看姑爷了的。” 刘妈妈应道:“回大娘子,主君前阵子托关係得了一块龙涎墨,听说是能得一块就能抵扬州的一处宅子,便是这一块,礼就已经够了。” 她顿了顿:“您又给添了清海斋的几块今年时新的丝绸料子、边境的雪狐貂裘—老太太又从她嫁妆里拿出几个海外的珠宝来——. 王若弗这才点点头。 她们盛家其实算得上是文官中的富裕家庭。 毕竟盛家之前是经商的。 到了盛紘父亲才科举入仕。 比起钱財,王若弗更在乎的是几个儿女的幸福。 只要长柏能科举入仕、华兰在李家过好日子、如兰日后能寻个好人家。 流水的银子出去也是不打紧的。 她兀地又担心起来,摸了摸胸口:“大姑爷到底是个武人,我听说,她那力气大得嚇人,也不知道—” “你就別操心了,大姑爷虽然是个武將,但到底是个读书人,是有功名的。” “就连我的许多同僚,都觉得大姑爷与寻常武將不同,不仅平日里从不与其他武將一般斗鸡走马,更是治军极严,打心底里认可了他—. 盛紘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哼著汴京时新的词曲,笑著踱步走进葳获轩,见王若弗这副模样,不禁出言安慰道: “那李彰蔚长得极其俊秀,应该是个体贴人的,说不定华正乐不思蜀呢—.” 第76章 礼物 第76章 礼物 林棲阁。 林噙霜头髮简单地用一枝玉簪簪起。 兴许是体弱的原因,明明夏天都要到了,还穿来件素雅的小袄。 现在,她拿了个小剪子,同墨兰一起,对著一个盆栽修剪。 林噙霜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出身,更是在老太太身边养了许多年。 在这些文雅之事上,倒是比许多人家的大娘子还做得好。 也正因如此,林噙霜才能一直得到盛絃的喜爱。 林噙霜將盆栽上一处多余的枝叶剪掉,看著认真盯著盆栽的墨兰,道: “墨儿,今儿你大姐姐就要回门了,你大姐夫是个有出息的,到时候你见了她们,不要耍小性子,要学会討好,知道吗?“ 林噙霜父亲曾是犯官。 她也是知晓李瑜以这个年纪就达到今天这个地位的恐怖之处的。 墨兰听了小娘这话,嘟囔道:“我不喜欢大姐姐,因为她不喜欢墨儿——大姐夫肯定也不会喜欢墨儿的。” 林噙霜轻轻捏了捏墨兰的脸,笑道:“这世上的事,不是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就能解决的。“ “你大姐姐不喜欢你,但她终究是你的姐姐,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知道吗?” “你大姐夫如今官做得比你父亲还要大,日后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多到你大姐夫府里去转转,说不定就被哪家有爵位的看上了—— 林噙霜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教育方式有什么不对。 在她眼里,所有的一切都是虚的。 一个,只有嫁给一个好男,那才叫真本事。 而不远处的寿安堂。 明兰正和祖母玩著双陆棋。 盛老太太在养了明兰这个孙女之前。 房间里整日只剩下观音与她为伴,房间里冷清的惊人,倒真如林噙霜所说,像一个老虔婆。 老太太也整天鬱鬱寡欢,成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现在养了个明兰,不仅整个寿安堂亮堂了许多,老太太的脸色也红润了些。 她又轻而易举地贏下了明兰,见明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明儿,怎的,莫不是你大姐姐回来,你心头又紧张了?“ 明兰尷尬地笑了笑。 在华兰出嫁之前,她確实很害怕华兰。 因为华兰成天都监督她又是练字又是看书,像个严厉的夫子一般。 如今华兰出嫁,明兰反而时常想念这位大姐姐。 她心不在焉,有另一层原因。 她恭敬回道:“回祖母,先前大姐姐定亲之时,李家的那位杜娘子时常来我家关照我。” “如今大姐夫带著大姐姐回门,我自是得给大姐夫送件礼物,现在又思量著,应当也给杜娘子备一份谢礼,请大姐夫帮我带回去。” 盛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你有这份心,自然是好的,只是今日是你大姐姐回门之日,还是不要喧宾夺主为好。“ 待客厅。 李瑜和华兰都已经落了座。 李瑜和盛紘、长柏等人坐在一起,华兰则靠著王若弗和几个妹妹。 归寧,不仅是出嫁的女儿回娘家。 更是代表新姑爷成为大家庭的一员。 因此,盛家的姊妹都需要出来认一认这个姐夫。 王若弗见著华兰红润的气色,竟比嫁入李家前还要好些,便知道华兰在李家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错。 敘过家常,饮过一盏茶后。 李瑜含笑看向华兰,见她微微頷首,便对侍立一旁的彩簪示意。 彩簪会意,领著几个捧著各式礼盒的小廝上前。 “岳父、岳母、祖母,略备薄礼,聊表心意。” 李瑜先向长辈奉上早已备好的名贵药材、锦缎等物。 盛紘与王若弗连声道谢,满面红光。 虽然这些对他们来说並不算什么,但好歹是女婿的一番心意。 接著,李瑜目光转向下首的弟妹们,语气温和: “诸位弟妹,初次见面,姐夫也备了些小玩意儿,望莫嫌弃。“ 他先拿起一个长方锦盒,亲自递到长柏面前,打开道: “长柏勤勉向学,这套徽墨湖笔,並这方歙砚,石质尚可,刻了青松,望你喜欢。” 长柏双手接过,触手温润,见那松纹刻得道劲有力,极合自己心意。 沉稳的脸上也露出真切笑意,躬身道:“多谢姐夫,让姐夫破费了。” 他本就和李瑜是好友,因此並不甚在意李瑜的礼物。 不过他確实喜欢李瑜的这份礼物。 隨即,他又取过一个稍小的盒子,递给长枫: “听闻长枫雅好丹青篆刻,这块田黄印料,纹理不错,配了套刻刀,閒暇时可以把玩。” 长枫惊喜地接过,他与长柏不同。 虽然对比起来,他也是个极有出息的官宦子弟,但他却更喜欢诗词,更喜欢附庸风雅,没有长柏般踏实。 这些天来,篆刻在汴京文人圈子愈发火爆。 盛长枫正愁寻不到好石料,这田黄石顏色纯正,已是难得,忙不迭地道谢:“姐夫真是知我! 这——这太贵重了!” 接著,李瑜拿起一个色彩明快的木盒,蹲下身,与小小的长栋平视,温和道: “长栋,这是《山河舆图志》的拼图,你看看,这是黄河,这是咱们汴京,拼好了,天下大势就在你掌中了。“ 长栋瞪大了眼睛,看著盒子里那些形状各异的木块,兴奋得小脸通红,抱著盒子糯糯道:“谢谢姐夫!” 轮到妹妹们,李瑜先从小廝手中接过一个用软绸衬著的托盘。 上面是几对栩栩如生的堆纱宫,颤巍巍,亮闪闪,他笑著对如兰说:“如兰妹妹,这些宫顏色鲜亮,正配你的好年华。“ 如兰性子活泼,见了这等精致玩意儿,立刻眉开眼笑,拿起一对海棠红的就往鬢边比划:“真好看!谢谢大姐夫!” 他又取过一个细长的紫檀木盒,打开,里面静静躺著一支紫玉兰簪,玉质莹润,雕工清雅,递向墨兰:“墨兰妹妹气质清华,这玉兰簪素净,或可一衬。“ 墨兰眼睛看著俊秀的大姐夫,一时间有些失神。 她心里的第一想法是,凭什么大姐姐不仅生的好,生下来就是嫡女,还嫁了个这么优秀的丈夫。 但她很快就回过神来,知晓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 將目光投向簪子。 墨兰素来自矜品味,见这玉簪並非俗物,款式又別致,心中受用,接过时唇角微扬,轻声道:“姐夫费心了。” 最后,李瑜拿起一个看似最朴素的扁平方匣,並未立刻打开,而是走到安静站在一旁的明兰面前,温言道:“明兰妹妹。” 他打开匣子,里面是几册线装旧书,“这是前朝一位女居士点评《史记》的手抄本,流传不广,见解却有些独到之处,想著你或许会感兴趣。” “华兰说你平最爱抄书,我便托人带了这本书给你。” 明兰:??? 第77章 常祀 第77章 常祀 明兰只觉得两眼一黑。 什么她喜欢抄书啊! 不都是大姐姐逼她抄的么。 但此时,她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双手接过这书,感谢道:“谢谢大姐夫!” 眾人看著明兰的神態,不由得笑出了声。 盛家为了招待李瑜这个回门女婿,竟直接了大价钱从樊楼里请了位大厨回来掌勺。 若非这些天是樊楼的淡季,若非盛紘和李瑜多少也算是场面上的人物,不然真的请不动。 毕竟,能在汴京立稳脚跟。 樊楼的背景肯定不简单。 李瑜倒还好,毕竟也在汴京待了几年,出於应酬需要,也在樊楼用了几顿饭。 明兰却是大饱口福。 嘴巴都没停下来过。 用过饭,华兰和王若弗一同在葳获轩说贴心话,李瑜则和盛紘这个便宜岳父一同去盛家书房聊聊天。 葳蕤轩。 王若弗牵著华兰的手,左看右看。 华兰被王若弗看得有些发,问道:“母亲——你看什么呢?” 王若弗牵著华兰细嫩的手,一同到了檀木床边坐下,关切问道: “这,在李家过得还好吧,姑爷有没有亏待你?” 华兰想起这几天蜜一般的经歷,毫不犹豫地摇摇头: “哎呀,母亲,官人待我自是极好的!这几日,我不用同其他大娘子一般侍奉舅姑,官人也体贴我,时常逼著我睡到辰时方醒——” 王若弗满意地点点头,她瞧华兰的样子,也知晓李瑜没有亏待她。 她又问道:“那妯娌关係呢?那杜娘子我瞧著是个好相与的,应该没有为难你吧?” 华兰道:“嫂嫂待我是极好的,从不为难我,我刚到李家,她便將管家权给了我。” 王若弗这才彻底放下了心,道:“既是这样,那我也放心了,只是,李家如此待你,你也不能因此懈怠,要做好一个当家大娘子的职责。“ 华兰点了点头,她心里本就想著要做好李家的大娘子。 接著,王若弗又和华兰聊著家里的事,如兰如何调皮,林噙霜如何狐媚聊到林噙霜如何魅惑盛紘时,王若弗突然又握住华兰的手:“华儿那李彰蔚是不是真如官人所说,连个通房丫鬟也没有?“ 华兰道:“府里確实没有通房丫鬟。” 王若弗有些怀疑道:“我的天爷啊,莫非那李彰蔚是个——” 华兰看到王若弗这神情,哪里还看不出是在质疑李瑜的能力。 作为最了解李瑜实力的女人,华兰连忙道:“自然不是—哎呀,母亲你別瞎猜了。 ,' 王若弗訕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只是,华,你可得防著点——” “多少人家都是被妾室毁了家庭,纳妾自是必要的,若不纳妾,別人会说你善妒,但纳妾也是有讲究的。“ “你身为大娘子,就可以主动帮彰蔚寻几个良家妾室,万万不能寻到林噙霜那种狐媚子。” 王若弗积极向华兰传授经验,她看向女儿的肚子,又道: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快快给李家生个嫡长子,等生了嫡长子,这才算稳定下来。” 说著,王若弗竟然向华兰传授何种方式更容易受孕,弄得华兰面红耳赤。 书房。 盛紘招待李瑜在椅子上坐下。 他吩咐小廝温了一壶从淮南送过来的今年的新茶,隨后关切问道: “最近可还顺利?” 这自然问的是仕途方面。 升任龙卫军都指挥使后,李瑜的工作反而清閒了些。 最大的工作便是处理枢密方面的调令,起到的是统筹兼顾的作用,具体工作则是交给下面人去做。 李瑜自身有实力,背后关係更是硬得惊人。 手下除了几个別的派系的,暂时还没有人挑战他的权威。 李瑜接过盛紘递过来的茶,缓缓说道: “是还算顺利,只不过要忙著练兵、戍卫皇城罢了——” 李瑜说完这话,突然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对了,还有一件大事,官家会亲行此次孟月常祀,我龙卫军需扈从护卫。“ 这件事还没有在朝会上宣布。 官家只是知会了內阁和禁军。 许多有门路的人也知道了这些消息。 盛紘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毕竟,盛紘本身並没有什么背景。 而且,因为怕牵连整个盛家前途的缘故,盛紘在官场如履薄冰,不仅不参与两王爭斗,更连任何一位阁老的派系都没加入。 这样做固然有弊端,就是升得慢,没有哪个派系会优先让盛紘升迁。 但却也没有哪个派系会因此阻挠盛紘升迁,对於盛紘这种只求稳健的人,確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盛紘果然吃了一惊,压低声音:“此事当真,官家,可是已经连续几年没有参加常祀了——都只是遣官摄事!” 按照常理,大周官家,都需要亲自参与每年祭祀太庙的常祀。 而赵禎已经几年都没有参与常祀了! 每次都是让內阁首辅代行,唤作遣官摄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官家的身体状態每下愈况,连参与常祀的体力都没有了。 这也是为什么內阁几乎天天都要催著官家立储。 李瑜点了点头,道:“应该是真的,英国公老大人专门让其嫡子过来知会我。让龙卫军承担此次护卫工作。” 盛紘听了,感慨道:“英国公老大人真真对你是极好的,官家祭祀太庙,从来没有过贼人敢冒犯,你能得到这个差遣,还多亏老大人出力。“ 说到这里,盛紘不禁老脸一红。 他作为岳父,对李瑜这个便宜女婿没有丝毫官场上的帮助。 反而是李瑜兼顾张阁老和英国公两条路子,时常將上面的消息透露给他。 盛紘轻咳两声:“官家龙体安康,自是好的我听说,你大婚之日,邕王兗王都派人送了礼来?” 李瑜没有隱瞒:“確实都派人送了礼来,不过也都没有超出规矩,我索性都收了。” 盛紘听出了李瑜的言外之意並不会参与邕王兗王的立储之事。 他摸著特意留的长鬍子:“那就好,我们这等人家,是万万不可插手立储之事的,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復的境地。” 在盛紘看来,插手立储之事,实在是不智的行为。 成功了,回报谈不上多好。 失败了,却是整个家族的衰败。 作为一个合格的家族掌舵人,他在此事上十分理智。 哪怕是他的同年邱敬屡次招揽,他也没有鬆口。 > 第78章 枢密 第78章 枢密 清晨,东京內城左掖门外,天光未亮,枢密院的角楼已亮起灯火。 开完朝会的大臣们从被亲从官拱卫著的门子鱼贯而入。 作为主管大周军事的衙门,枢密院掌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出纳密命,是十足的实权部门。 李瑜早早翻身下马,在离枢密院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步行。 见了亲从官,客气请求通报一声,很快就被领进了枢密院。 今日,李瑜是亲自来领枢密院的行文,並办领龙卫军其它在枢密院的琐事。 龙卫军作为上四军之一,待遇颇好,地位崇高,相应地,受到大周枢密院的约束也越大。 正常的军队最高指挥使,每每办一件小事,就得经过无数程序,经手无数官员,按照大周的官员平均素质,耗费的人情往来也是如流水般。 此事也不能说完全错了。 因为这確实极大防备了禁军的叛变,大周从开国到现在,从来没经歷过大的禁军叛变o 但这样也別想指望禁军在遇著诸如突发叛变等情况及时作出反应。 哪怕是统领禁军几十年的英国公,在遇著日后兗王造反时,也只能干瞪著眼。 不过,李瑜在枢密院倒是没受过什么刁难,每每办事都只是知会一声即可。 这令其他军队的都指挥使都羡慕不已。 在大周,作为军队一军主將,你可以不会带兵打仗,但你一定得学会如何应付枢密院! 周世谦正好在李瑜后脚进门,见了李瑜,笑道:“彰蔚,今日可是来领枢密院的扎子的?” 李瑜了一礼:“回大人,今日正是来领枢密院!” 工作场合,自然得称职务。 周世谦让一个文书模样的吏员留在这里招待李瑜,道:“我正好要去张相那里领个文书,正好帮你拿了那份扎子,你且在这坐会——“ 李瑜自是不敢如此劳烦周世谦。 周世谦如今已经算得上是位高权重,更遑论还是李瑜的长辈。 但周世谦话刚落地就已经匆匆离去,李瑜只好在原地等待。 身边这吏员却又高看了李瑜几眼。 他也算是在枢密院混跡多年,知晓除了几年前那位以武將出身领了枢密差遣的狄將军外,还从未见过如李瑜一般备受重视的將领。 他为李瑜沏了杯茶,主动介绍自己:“將军,请用茶——小人名为崔光,乃是清河人,日后將军在枢密院办事,大可寻我来办!” 李瑜轻轻抿了一口茶。 心里却不禁为之失笑。 这崔光明明想要和自己打好关係,却仍然不忘补了一句“清河人”。 但李瑜並没有戳穿崔光的小心思。 打算正好无事,和他攀谈几句。 有时候,隨手建立的小关係,比经心建立的关係更能起到作用。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何乐而不为呢,李瑜佯装惊讶:“哦?可是清河崔氏出身?“ 崔光见李瑜惊讶,有些骄傲地扬起头,隨即又有些失落:“回大人,小人郡望正是清河崔氏,大人平日若是有什么事,大可来崔氏寻我——” 李瑜只是平淡地点了点,隨即心中有些感慨。 清河崔氏,曾经的第一大族,在经歷五代十国的战乱后,事实上,已经成了一个二流乃至三流的家族。 清河郡早已成为崔氏的祖地,如今的崔氏,散布在洛阳和开封两地,如崔光这种,其实已经算是崔氏的中坚力量。 还没等崔光继续和李瑜攀谈,周世谦就已经领著一份扎子回来,將扎子递给了李瑜,隨后又接过了吏员的茶水,轻抿一口。 李瑜轻轻瞥了一眼,只见抬头写著: “龙卫军都指挥使李瑜:今奉圣旨,择於本月十八日,礼重事大,宜严扈卫——” 后面还盖了枢密使张浚和周世谦这些副官的章。 周世谦喝完一口茶,却没让李瑜离开,反而有些似笑非笑:“彰蔚,张相说—他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李瑜有些吃惊。 从初入京城到现在,他从来没和张浚有过任何交流。 所有的消息,都是通过周世谦等人传递。 如今却突然说要见自己— 李瑜连忙將扎子收了,告別周世谦,跟著崔光向张浚那边走去。 崔光不敢怠慢,两步並作一步,带著李瑜来到枢密使办公之地。 崔光躬身退下。 李瑜深呼一口气,隨后整了整衣冠。 张浚已於前日顺理成章正式接任首辅一职,如今已经是大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说实话,李瑜並不想和张浚这种在官场上混跡多年的老狐狸交谈。 和这种人说话,一句话得领会几个意思,差了一个意思就是完全错误。 李瑜稳步走入。 只见正中书案后,端坐一人,身著紫色窄袖枢密使常服,虽未著冠,仅以玉簪束髮,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此人正是当朝枢密使张浚。 他看上去年近五旬,面容清癯,肤色因早年久在西北边睡而略显黝黑粗糙。 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隼,开闔之间精光闪动,仿佛能洞彻人心。 此刻,他正手握一份文书,目光低垂,似乎沉浸在思绪中,直到李瑜走近,方才缓缓抬起头来。 李瑜不敢怠慢,趋前行礼,声音清朗而恭谨:“末將龙卫军都指挥使李瑜,参见枢相。” 张浚並未立刻叫起,而是用目光上下打量了李瑜片刻,方才放下文书,淡淡道:“免礼。彰蔚,我记得你——” 李瑜一时沉默,知晓此时的话语权完全落在了张浚手里,只能等著张浚的话。 “嗯。挺好”张浚微微頷首,语气平和,却字字清晰。 “少年锐气,英姿勃发,不错。倒真有周公瑾的几分气度。我早就想和你说几句话,苦於没有什么机会,今日你在枢密,正好能见见你。” 他话锋一转。 “此次圣上亲临南郊,祭天祷福,礼重事大,扈卫之责,重於泰山。龙卫军身为上四军,肩负內层警戒,你可知其中分量?“ 李瑜心知正题来了。 站直身子,肃然应答: “末將明白。扈卫之事,关乎圣驾安危,国体尊严,末將必当弹精竭虑,確保万无一失。” “应仪轨、布防、员调配,皆已反覆核验,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第79章 警醒 第79章 警醒 “国之大事,在戎在祀。” “礼制攸关,乃朝廷体面所系。龙卫军负责仪仗扈从,位置关键,一举一动,皆在眾目暌睽之下。” 张浚略一停顿,指尖在桌案上轻轻一点,仿佛无意般说道: “仪仗要鲜明,部伍要整肃,这是给天下人看的。” “但更要紧的是,各部须得各安其位,各守其责,人员、关卡、讯息传递的脉络,务必清晰流畅,不得有丝毫淤塞错漏。“ “京城人多眼杂,莫要让些不相干的閒人閒事,扰了典礼的清净。” 李瑜思索片刻,虽然没完全听懂,但还是沉声应道: “末將明白。必使內外井然,如臂使指。凡有碍典礼清净者,必於未萌之时察之,方寸之地阻之。” 张浚的眼睛毫不避讳地在李瑜脸上打量,李瑜被盯得有些发毛,但还是硬著头皮好好站著。 张浚看了一会,笑著轻轻摇头,端起旁边的茶盏,轻呷一口,似是无意般吟道:“当年得意如芳草,日日春风好啊!” “彰蔚,你年纪尚轻,便已身居位,掌禁军精锐,圣眷优渥,同僚侧目。” “少年得志,固然是人生快事。然,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古人有云:嶢嶢者易折,皎皎者易污。』啊!” 李瑜眼皮一跳,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张浚刚才的动作和几句话,分明是在点自己。 而他自认虽然年少得志,但做事子向来仔细认真,从无骄矜之色,在武將中算是清流。 而张浚,显然不会平白无故召见並警醒自己。 莫非,有哪个小人在背后打了小报告? 李瑜內心警惕,並未惶恐辩解,深深一揖,言辞恳切而有力: “末將拜谢枢相金玉良言!晓嶢易折,皎皎易污』之训,末將必当刻骨铭心,时时自省。””功名非所恃,圣恩岂敢忘。” 李瑜斟酌著词句: “唯有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以忠忱报效国家,以谨慎持守官箴,方能不负枢相今日之教诲,亦不负陛下拔擢之恩。” 张浚静静地听著。 锐利的目光在李瑜脸上停留数息,仿佛在最终確认著什么。 更新不易,记得分享101看书网 片刻后,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挥了挥手:“很好。记住你今日之言。去吧,办好你的差事。本月十八,本相要看你的表现。” “末將告退!” 李瑜再次行礼,而后稳步退出厅堂。 带了扎子出了枢密院,李瑜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方才,在枢密院,他一直不敢流露其他情绪,全然被枢密使张浚带著走。 李瑜深呼一口气,將体內的浊气排空,纵马去龙卫军军营安排扈卫事宜。 李宅。 暮色渐浓。 李宅书房內,白日里残留的暑气被一缕清冷的沉香彻底压了下去。 那香气,是从一尊越窑青瓷狻猊炉中逸出的,丝丝缕缕,与窗外渐起的蝉鸣交织,衬得满室愈发幽静。 这炉子,乃是李瑜託了人特意寻的。 他穿越之前,便很喜欢周邦彦的一首“燎沉香,消源暑,鸟雀呼晴,清晓窥言语.”' 等他得了这伯爵府后,便在书房安了炉子,点上沉香,常常能令他能冷静下来思考一天的行为。 白天,他的全部都被各种文书和各种阵型兵器占据,只有到了晚上,他才能静下心来,思考一天的得失。 廊下已早早掛上了羊角灯,晕出温润的光,透过茜纱窗,落在临窗的大书案上。 李瑜褪去了官袍,只著一件素绸直裰,並未处理公务,而是对著一局残谱打著棋谱。 黑白玉子在他指间落下,清脆有声,是他放鬆心神的方式。 今日,又是张浚谈话,又要到军营统筹,实在令他疲惫。 华兰则坐在一侧的短榻上,就著灯影,正在分理一束五色丝线,准备打一个宫样絛子。 她指尖灵活,眉眼低垂,烛光在她脸上敷了一层柔和的蜜色。 半晌,她放下手中活计,执起一旁的团扇,轻轻为李瑜扇著风,声音也放得极柔: “今吴娘子马球会上的办得真是热闹。” “吴娘子待热络,一直拉著我说话,处处照拂。” 李瑜发出一声温和的“嗯?”示意他在听,嘴角已微微扬起。 华兰愈发挨著李瑜,“开始我还有些拘束,幸得英国公家的嫡女张桂芬招呼我一同投壶。” 华兰继续道,语气里带著几分遇到投缘之人的欣喜,“张姑娘性子爽利,颇有將门虎女的风范,与她相处,倒很自在。” 李瑜將棋子放下,点点头,道:“她性子確实不错。” “今日吴大娘子马球会上,倒是见了桩新鲜事。” “令国公府家的几位爷,为了爭一匹大宛良驹,竟在席间几乎红了脸,最后还是他们家老太君派人来呵斥住了,才没真闹起来。” 她说著,像是分享一件无关紧要的趣闻,眼角的余光却留意著丈夫的神情。 她是知道自己的丈夫曾在马球场上轻而易举打败了令国公家的几位公子,还博了个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的。 这令她颇为骄傲。 她在宴会上,经常能感受到京中贵女们的隱隱敌意。 但这敌意,反令她高兴。 李瑜执棋的手微微一顿,隨即微笑,他並不在乎这些小事:”勛贵之家,枝叶繁茂,难免有些磕碰。”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波澜,“令国公府——树大根深,些许小事,自有长辈约束。” 现在,所谓令国公,实际上已经对他造成不了任何麻烦了。 华兰何等聪慧,闻弦歌而知雅意。她不再深问,转而说起家事: “咱们后园那处临水的射圃,我已命人重新平整了,还移了几株晚桂过去,秋来便能闻香。” “府里库房的规制也重新理过,比先前清爽多了,断不会像有些人家那般,看著团锦簇,內里却寻件东西都难。” 李瑜抬眼,看向妻子在灯下愈发温婉的侧影,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讚许与信赖。“ 有你在,我內外皆安。” 隨后牵住华兰的小手。 华兰已经知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轻轻闭上眼睛,转眼,她便被李瑜抱在了怀里。 感受著官人温热的体温和书房到臥室路上的顛簸,她微微喘息:“对了,前日母亲来信,如兰那丫头听说咱们家后园辟了个的射圃,还设了箭道,好奇得了不得。” “专门发了封信来,问闻姊家辟射圃,且何谓箭道耶?』” 李瑜闻言,將华兰放到已经铺好的床上:“盛家清贵,自然不尚此道。这倒是我的不是,引得姨子们好奇了。无妨,待她们得空来玩,你也能多见见你那些姐妹。” 隨后,灯依然將房间照得透亮。 华兰將手放在眼睛上,害羞不敢看李瑜。 只是偶尔还是忍不住將手放在李瑜背上。 一时间,灯光摇曳,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面的风吹的。 > 第80章 兗王拉拢 第80章 兗王拉拢 辰时正刻。 龙卫军西郊大营。 李瑜方从白虎节堂拜会完英国公。 今日方至龙卫军,英国公便派人匆匆来寻李瑜,显然有事要嘱咐。 等李瑜到了白虎节堂,才知晓英国公还是在强调明日祭祀的重要性,让李瑜万万不可大意。 祭祀太庙,是王朝宣告自己法统性的重要手段,重要性不言而喻。 更遑论,如今官家已经连著几年都是遣官摄事,没有亲自参加过太庙的祭祀。 李瑜自是连声应是,表明自己不敢大意。 英国公也知晓李瑜向来稳重,只是此事干係重大,容不得不谨慎。 不过,令李瑜意外的是,英国公在李瑜临行前,竟然还让李瑜若是得空,便去张家多教导张桂芬箭术。 不得不说,英国公对这个老来得的女儿確实宠爱。 赶至西郊大营,李瑜翻身下马,在几名看门士卒敬畏的目光中,牵著小白缓步入营。 林进早已在门口候著,看见李瑜,连忙迎上来,將小白反牵至手中。 李瑜没有和林进寒暄,只是道:“將军中几位大人都给我寻到中军大帐来,我有事情交代。” 林进见著李瑜神態,便知晓几位大人今日恐怕不能矇混。 林进道了个喏,却没有一个个去寻,而是先行找了李瑜几个亲卫,让亲卫们各通知几位大人。 自己则去寻了左厢的都指挥使。 李瑜曾在龙卫军左厢军任都指挥使,两位副指挥使与林进都有来往的。 如今一位更是升了一厢的副指挥使,林进正好趁这个机会卖个人情。 林进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办事,跟了李瑜这么久,也算是近朱者赤了。 龙卫军大营的中军大帐,龙卫军七位高级军官均已到场。 可向来大大咧咧的军汉们,此时却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空气仿佛凝固了般。 帐帘高卷,阳光斜射进来。 照在正中那座巨大的宫城防务沙盘上,將那条由硃砂標出的、自宣德门至太庙涤宫的青石御道,映得亮了些。 李瑜没坐在帅案后,而是背对眾將,站在沙盘前。 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著沙盘边缘,那“篤、篤”的轻响,敲在帐中七名高级军官的心头,比战鼓还沉。 李瑜平日里从不与手下的副官们有什么架子,大部分的应酬也会跟著参加。 可现在非常时候,自是不能大意,必须得拿出主將的威严来。 林进站在一旁,內心惊嘆。 大人这幅模样,连他这个亲卫都有些害怕。 可能是环境的薰陶,李瑜已经彻底摆脱了初入京城的气质,一言一行都能体现出主將的威严来。 “话,本官只说一遍。” 李瑜开口,声音不高,却令在场每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本月十八,圣上祭太庙。咱们龙卫军的脸,是被人当眾踩进泥里,还是能把这身上四军』的皮衬得更亮堂,就看接下来这几天。” 他抄起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指向沙盘。 “右厢第一军,张韜。” “末將在!” 高韜猛地抱拳,他是被突然叫到这里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你的防区,御道东侧,宣德门到东桓。看清楚,” 小棍点在沙盘上几个不起眼的角落。 “这些巷口,这些拐角,全是灯下黑的地方。” “按制,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给我摆上咱们最好的青罗缘边玄甲』戟士。” “样子要威武,那是给天下人看的。“ “懂!將军放,末將把眼睛豁出去,也给您盯死了!” 李瑜交代完高韜,將目光转至左厢都指挥使谢广。 谢广早就得了林进的信,一番应答倒还显得有根有据,並无高韜那般慌乱。 李瑜点点头,目光转向负责仪仗的陈安。 陈安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 这货平日里与李瑜其实关係不和。 他是令国公家的堂亲。 但此时也被李瑜这幅模样唬住,不敢有任何意见。 “陈安。” “末——末將在。” “你部持日月旗,掌青龙白虎幡,是仪仗的门面,也是隔绝內外的屏障。” 李瑜走到他面前,伸手替他正了正头盔上的红缨。 “礼制有云,神主前行,不见凶器,不睹赤色。你手下儿郎甲冑里衬的緋绢,太扎眼了。” 陈安面露难色:“將军,这——一时半会儿,三千套白內衬,库里实在——” “库里有二百匹松江白,本官已签了条子,你去支取。不够的,” 李瑜顿了顿,声音平静无波。 “从本官这个的俸银里出,刻去採买。祭礼前,必须全部换完。我要看到雪白,明白吗?” 陈安看向李瑜的眼神彻底转变,猛地一捶胸口甲冑:“將军!——末將拿人头担保,绝不会有一点红色,污了神主的眼!” “马军都虞候!” = 一项项命令被李瑜安排下去。 作为一军主將,他必须做好统筹兼顾的工作。 但他偏生又是个完美主义者,为了办好一件事,弄得自己心神俱疲。 不过,也许正是这种品质,令他能走到现在。 = 李宅。 李瑜回到家,卸了一身官袍,洗乾净身子后,躺到床上。 华兰似乎是有什么事想和李瑜说。 但见李瑜心神疲敝,並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坐在床上,將李瑜的头摆在她大腿上,为李瑜轻轻按压太阳穴。 过了半晌,见李瑜气色转好,才缓缓开口: “今,兗王妃派人送了样东西给我们李家。” 李瑜眼神微动,但还是躺在华兰柔软的大腿上,轻轻开口:“哦?什么礼物。” “是王右丞的《山水诀》残卷。”华兰声音放得轻缓,“送书人说兗王偶得双份,知你也是读书人,特赠予共赏。“ 李瑜暗中惊嘆充王的大手笔。 要不兗王在朝中能有贤名呢。 出手就是王维的诗画。 王维诗画皆绝,他的真跡,在大周文人圈子算得上是价值连城。 不过心中惊嘆归惊嘆。 李瑜却不愿意接了这份好意。 先不说充王本身是个不能成事的。 就说向自己送礼,也不是在向自己送礼。 而是想通过给自己送礼,搭上首辅张浚。 李瑜可不会顺著充王的意思来。 官家在汴京的耳目眾多,二王的举动必会传进官家的耳目里。 沉吟刻,对华兰道:“礼物既已上门,直接退回未免太过失礼,也显得我虚。” 他起身走向外屋一侧的兵器架,架上不仅陈列刀剑,还错落放置著一些军阵模型。 他取下一个约一尺见方的木製沙盘模型,其上山川城池、营寨旌旗皆备,正是龙卫军日常演武所用,做工精良,却非贵重之物。 “將此物作为回礼。” 李瑜將模型放入一个朴素的木盒中。 “另备四色京中时兴点心,用我们李家的食盒装好,一併送去充王府。就说.” 李瑜略一思忖,口述回帖內容:“王爷雅赠,愧不敢当。谨以军中拙作回奉,聊表心意。外附薄点四色,伏祈笑纳。” “记住,派个稳妥的管事去,態度要恭敬,但除了这套说辞,不必多言。” 第81章 官家至孝 第81章 官家至孝 翌日,天色未明。 大相国寺的钟声悠悠传来。 御街两侧,楼阁店铺的灯笼逐次点亮。 脚店、摊贩早已抢占好位置,蒸饼、熬肉、煎鱼的香气与焚烧的艾草味混杂,在清冷的空气中瀰漫、交织。 卖“粥饭点心”的妇人嗓音清亮,挎著篮子的“撒暂”小贩在人群中灵巧穿梭,高声叫卖著时新果子。 东京城內万人空巷,自宣德门至太庙,御道两侧早已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其间不乏头戴毡帽的西夏商人、身著左衽皮袍的契丹使臣,更有高鼻深目的回鶻僧侣,皆翘首以望。 几年未出皇宫的官家,竟然突然宣布在今日亲祀太庙。 无数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到御街上瞻仰官家的龙顏。 官家御宇多年,期间虽然多有波折,但在民间风评向来不错。 辰时三刻,吉时已到。 钟磬齐鸣,雅乐高奏。 庞大的祭祀队伍自宫城迤邐而出。 队伍最前方,是十二面硕大的龙旗与日月旗,由身材魁梧的宽衣天武军士高高擎起,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其后是手持金瓜、鉞斧、朝天鐙的金吾卫仪仗。 文武百官身著絳紫或緋色朝服,按品级高低,神情肃穆,步履沉稳地跟隨其后。 宗室亲王们,如兗王、邕王之流,则位於百官之前,法驾之后。 邕王体態憨厚,身形接近肥胖,这一小段路,竟已经冒出汗来。 兗王整体显得干练,一路上始终保持著笑意,但他的那鹰鉤鼻反衬得他有些阴翳。 而整个队伍的核心,便是那由六十四名舆士所抬的玉輅。 官家赵禎端坐於輅中,冠冕垂旒,虽面容略显疲惫,却依旧努力维持著天子的威仪。 他动作已经有些迟缓,看著周围翘首以盼的百姓们,他强撑了些笑意。 记得他刚从父亲手中接过皇位时,汴京百姓也是这样送他登基。 如今他已经老了,恐怕日后再也见不到这些百姓了。 其实,就在昨夜,他已经后悔知会內阁要亲自主持这次祭祀。 前些日子,太医不知从哪得了个方子,说是有补足元气乃至返老还童之效。 他用了几副,发现效果果然极好,身体状態似乎是回到了几年前。 他便动了亲祀太庙的思。 赵禎掌握了皇城司,汴京的事都瞒不了他。 这几年他一直待在宫里,汴京这些官员都看在眼里。 虽然明面上不说,但是邕王兗王的势力是越来越强大了。 他感觉他的威严受到了冒犯。 於是在服药身体转好之后,便定下了今日亲祀太庙。 可药效过去之后,赵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又被打回了原形。 但圣旨已出,赵禎只能硬著头皮参拜太庙。 玉輅四周,精锐环伺。 李瑜,便在这內层护卫圈的关键位置上。 他一身龙卫军都指挥使的玄色山文甲,甲叶边缘以青罗绢帛精心缘边。 骑在朝廷配备的神骏的青驄马,马蹄包裹软革,踏在清扫得一尘不染的青石御道上。 眼神时刻警惕著四周,心里一边復盘各种突发状况的预案。 队伍在庄严肃穆的乐声中,缓缓行至太庙前的广场。 祭祀大典,正式开始。 太祝、太僕等礼官唱引,用的是专门的雅音。 百官、宗室依制跪拜,起身,再拜。 燔柴炉內烟火升腾,散发著松脂与萧艾的混合香气,瀰漫在整个空间。 牺牲被恭敬地献上,酒醴洒於大地,以饗神灵。 赵禎在內侍的搀扶下,步下玉輅,踏上通往太庙主殿的御阶。 他首先在太祖皇帝的神主前焚香跪拜,朗声祝祷,感念其“武功赫赫,扫平群雄,开我大周万世之基业”的旷世之功。 周室如今虽是太宗一脉,仍是太祖为尊。 隨后,他移至太宗皇帝神主前,再次郑重行礼,言辞恳切地颂扬其“文治昭昭,一统海內,更以雪中送炭之仁心,厚泽天下臣民”的仁德之政。 赵禎其实一直都將太宗皇帝作为自己的榜样。 太宗是高梁河车神。 但在现在的大周,却是以仁德传世。 他在位时,遇著东京大雪,便让內侍將宫中火炭送给东京缺炭之家,留下了雪中送炭的典故。 赵禎再三瞻仰太宗皇帝的神主,隨后祭拜下一位先祖。 整个过程繁复而漫长,从清晨持续至午后。 阳光酷烈,长时间的站立与精神的高度集中,依旧让不少年迈的官员额角见汗,身形微晃。 就连张浚这位首辅,眼睛上似乎都有飞蚊徘徊。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正当赵禎在太庙主殿前,准备行最后一遍叩拜大礼时,他那本就略显单薄的身躯猛地一晃。 紧接著,眾人目光注视下,他竟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陛下!” 近侍的惊呼声尖锐地划破了庄严的乐声。 更让人心惊的是,倒地的官家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抽搐,口中竟溢出了些许白沫一“官家!” “陛下!” 剎那间,近处的內侍、宫女魂飞魄散,哭喊声顿起。 文官队列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平静湖面,瞬间譁然,几位鬚髮皆白的老臣眼见此景,嚇得几乎当场晕厥。 远处的百姓虽然看不清具体,但也能感受到那股突如其来的恐慌气氛,骚动如同水波般迅速蔓延。 张浚韩章等几位顿时反应过来,知晓此时绝不能让此事传扬开来。 皇帝在祭祀太庙时突发恶疾,口吐白沫! 这是亘古未闻的不祥之兆! 若是让有心人抓住机会,恐怕甚至会造成朝野震动。 就在这千钧一髮,所有人都惊骇失据。 连首辅张浚、英国公都因距离稍远而未能第一时间反应的瞬间。 一道玄甲身影,比所有人的思维更快! 李瑜没有高喊“护驾”,那只会加剧恐慌。 他悄无声息却又迅如闪电般掠过那二十步的距离。 同时向身后打出一连串早已演练过无数遍的凌厉手势。 几十位整齐带甲的禁军顿时听令。 “嗬!” 数十名最高大的玄甲戟士闪电般移动,不是冲向皇帝,而是背对皇帝。 在宫中禁卫围成的小圈之外。 用他们宽阔的脊背和厚重的甲冑,在御座前瞬间筑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环形人墙! 这道乌黑的铁壁,彻底隔绝了所有外围官员、宗室乃至大部分內侍的视线。 与此同时,外围的龙卫军士兵在副將的指挥下,齐声发出低沉而有节奏的“嗬!嗬! 嗬!”战吼,並用戟尾顿地。 这统一的、巨大的声浪,彻底压盖住了核心圈所有惊惶的哭喊和骚动! 就在这人墙合拢、声浪响起的同一刻。 李瑜已然稳住身形,他面向那道人墙,用全场都能听到的、沉稳如山岳般的声音,朗声说道,其声清晰穿透战吼: “陛下!至孝格天,感念祖德,於太庙前悲慟过度,以致昏厥!龙卫军听令!肃静! 为陛下祷祝!” > 第82章 李瑜,忠臣也 第82章 李瑜,忠臣也 “悲慟过度,以致昏厥!” 一下子就把不祥之兆扭转为至孝格天、悲慟过度的尧舜之德! 慌乱失措的文官们愣住了。 是啊,陛下定是因思念列祖列宗,悲痛过度才晕厥的! 这是孝道,岂是恶疾? 张浚看向坐怀不乱的李瑜,对他的印象再次刷新。 若非早在心里有了预案,想要临时做出如此表现,绝对是不可能的。 心机深沉,张浚不禁对李瑜做了这样一个定性。 这並非贬义,任何一位紫袍大员都担得起如此评价。 李瑜尚不达弱冠之年,便能有如此表现,实在是令人惊讶。 站在官家不远处的充王见此,却是眼中忍不住羡慕。 以他的站位,若是及时反应过来,刚才也是能衝上前,做出和李瑜一样的举动的。 可是官家刚才晕厥太快,他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自己登基在望。 尚未做出预案。 他不禁对依附自己的邱敬等人多了几分埋怨,若是他们能事先提醒。 光是这么一遭,恐怕他的皇位就稳了。 不过,充王看向镇定的李瑜,心中却有几分庆幸。 昨日,他派夫人送了一张王摩詰的诗画给他。 也不知道李瑜收下没有。 “御医!速速上前诊治!” 李瑜不容置疑的命令紧隨其后,惊醒了嚇傻的御医。 安定好骚乱的內圈,李瑜走至张浚韩章富弼等几位阁老面前,恭敬行礼。 “请诸位大人即刻入內稳定大局!” 请示完几位文官后,李瑜又走向头髮白的英国公,仍是恭敬行了一礼: “请英国公老大人统帅禁军,稳定局势!” 英国公神色复杂,看向李瑜的眼神十分复杂。 他不知晓为何一个少年做事能如此完善。 如果说將官家因身体不適在祭祀当场晕倒说成是孝感天地尚可解释为少年人的急智。 那么在初步稳定局面后,主动將主导权让给文武等大员,则是有一种急流勇退的智慧了。 英国公轻轻点了点头,在李瑜肩膀上轻拍几下,隨后高声喊道:“”全体, 执行静默令!” “封闭所有宫门通道!无首辅与老夫联署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不得交头接耳!违令者,以谋逆论处!“ 张浚毕竟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物,此时已经彻底镇定下来,望向仍有些骚乱的文官们,道: “百官各归本位,肃立静待!扰秩序者,罚俸降等处置!” 此言一出,百官静默。 只能等著內里的诸位大人物善后。 盛炫处於最外围,尚不知道內围发生了什么,方才问了一圈也没人说得明白。 只听得自家女婿说官家悲慟过度,隨后便是张相和英国公老大人出来稳定局面。 看著站在他前面无数的人头,他嘆了口气,心道只能回去再寻自家女婿问个清楚。 一系列命令如行云流水,將骚动强行压制,將混乱纳入掌控。 直到皇帝被小心翼翼用被帷幕死死遮盖的御輦移往大內,眾人才鬆了一口气o 然而,就在这时,在诸位皇宫內侍大班、宰辅大臣、禁军统领的眾目睽睽之下,只见李瑜又有动静。 他们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李瑜並没有在指挥善后,他甚至没有看向皇城方向。 他独自一人,背对眾人,站在那环形人墙曾经矗立的地方,也就是皇帝摔倒的御座前。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解下了自己那象徵主將身份的战袍。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 他单膝跪地,用那件昂贵的战袍。 如同一个最卑微的僕役一般,开始亲手、仔细地擦拭御座前金砖地上那一片因皇帝病情而留下的、几乎看不见的污渍水痕。 他动作十分虔诚。 张浚与韩章等人对视一眼。 一时说不出话来。 大周皇宫。 大周皇宫算得上是歷朝歷代最简陋的大周至今以来的歷代官家都崇尚简朴, 从未对皇宫营造改善。 香炉中飘来阵阵凝神香菸。 赵禎幽幽醒转。 只见到坐在一旁的曹皇后,以及自己最信任的內侍张茂则。 兴许是年纪大了,他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祭祀大典上昏迷了! 赵禎一时懊恼,早知晓就是朝令夕改也不参与今日的祭祀了。 如今他也慢慢对自己再生一个儿子不抱有什么幻想了。 最在意的便是身后的名声。 赵禎自认,虽然自己新政失败,对外战爭只能勉强维持稳定,没做出什么帝王功业来。 但好歹亲政以来,从未懈怠,治下百姓皆安居乐业,当不得昏君一说。 可如今自己在祭祀大礼之中,竟当场晕倒。 安知那些史官们会如何记载自己? 他沙哑著嗓子:“祭祀,如何了?” 听著这话,全程陪著赵禎参与祭祀的张茂则斟酌回话: —— “回陛下,您已完成祭祀,晕倒之后,龙卫军的李將军主持善后——” 张茂则將李瑜的举动细细与赵禎说了。 “悲慟过度,以致昏厥” 赵禎听了这话,心中鬆了一口气。 有了这话,他便不用担心史官记他昏庸无度引来神灵震怒。 甚至,说不定还会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纯孝之名。 张茂则见官家面色鬆了些,沉默片刻,犹豫了一下,还是將李瑜在官家走后,亲自用战袍擦拭官家留下的痕跡的事说给了赵禎。 赵禎听了此话,不禁一愣。 浑浊的老眼盯著帷幔。 从几年前开始,所有的臣子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要求他儘快立储。 平日里他对这些臣子的仁慈反而纵容了他们屡屡触犯龙顏。 没有一个臣子愿意体谅他,似乎不立二王中的一个,他就是千古无二第一昏君了。 可是,掌握皇城司的他,如何不知道邕王充王二王的那些烂事。 又如何不知道底下很多臣子已经暗暗压了注。 想起李瑜那年轻的模样。 赵禎不禁想,莫非,这是上天的祥瑞。 大周向来流行祥瑞之说,神童,亦被列入祥瑞之中。 赵禎嘆了口气,以在场眾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感慨道:“李瑜,忠臣也!” > 第83章 盛家女儿心 第83章 盛家女儿心 翌日巳时。 李瑜牵著华兰,从马车上缓缓下来。 盛絃作为岳父,此次竟然亲自到了门口迎接自家的女儿女婿。 没办法,昨日的事情,他实在好奇的紧。 虽然官场同僚们都在传是官家孝感天地了,但盛絃知晓,定是有其他內情。 而自己这个女婿,肯定是最清楚的一个。 盛炫为官多年,早就明白,信息在官场有多重要。 因此昨日回到家,便写了封信,以关心华兰的名义,让李瑜带著华兰回门看看。 华兰自是跟著王若弗先行去了后院,王若弗正关心华兰有没有怀孕。 盛炫则是让人彻了茶,和李瑜一同交谈昨日之事。 李瑜並未隱瞒,將昨日之事的內情一五一十告诉盛炫。 盛炫听了,一阵唏嘘,道:“但愿官家龙体无恙——昨日贤婿表现,真是难寻啊。” 盛炫自问,若是將他放在李瑜那位置,是做不到这么面面俱全的。 李瑜笑著摇摇头:“不过是之前早有预案罢了。 101看书 101 看书网超便捷,??????????????????.??????隨时看 全手打无错站 李瑜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知晓此次祭祀干係重大,將各种情况都纳入了考虑之中。 这是他前世就养成的习惯,每遇著一事,必先考虑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並计对这些情况提前做出预案。 此次训练之时,龙卫军士卒多有怨言,认为李瑜纯属没事找事。 李瑜凭藉自身威望逼著眾多士卒提前演练了各种情况,这才能在昨日在诸位宰辅大相公之前就做出行动。 盛炫轻呷一口茶水,嘆道:“贤婿莫要自谦,急智之举谁都能办到,难得的是你之后主动將主导权重新让给了诸位宰辅,这才是大智慧——” 盛炫话没说完,却见有一位老者缓步从外面走进来。 盛炫在旁边介绍道:“这是扬州的大儒,唤作庄学究,我在扬州任通判时,曾经搭救过他的母亲,他心中感念,便来我盛家做了一个西席。” 见著李瑜,庄学究微微欠身行了个礼:“这位便是彰蔚吧?老朽身体不適,不便行礼,还请將军见谅。” 庄学究是扬州大儒。 李瑜在扬州州学时,其实早就听过庄学究的大名,只是迟迟没有找到机会拜会。 大儒之名,可不是自称的。 往往在儒学上达到了开宗立派的程度,才有资格被尊称一声大儒。 这些大儒,虽然很多醉心於学术,没有涉足官场。 但是,在官场上的影响力却是沾亲带故,很多朱紫大员见了都得称一声大儒內。 盛家能请到庄学究这位大儒,实在是气运惊人。 李瑜自然不会自恃身份,和庄学究客气打了声招呼。 庄学究也並未在此地多待。 他无心和李瑜这种官场人物结交,出来拜会,不过是出於对主家的礼节罢了。 庄学究走后,却见一个贵气的少年接著走进来,自己主动介绍道:“见过李將军,久仰李將军大名,今日得见,实是幸会——小子齐衡,乃是齐国公之子,如今在盛家书塾借读。” 齐衡恭敬地向李瑜行礼。 以他的身份,虽然暂无官身,但也无需对李瑜如此客气。 但一方面,李瑜年少有为,几乎成为汴京年轻一辈的楷模,齐衡平日里对李俞本身就十分崇拜。 只是苦於李瑜平日里公务繁忙,极少出没於马球会等场所,齐衡没有找到机会拜会。 另一方面,平寧郡主曾经交代过,盛家的主君盛炫虽然是个小官,但其女婿李彰蔚李將军却是个有前途的。 让他见了,一定不能怠慢,要做足礼节。 李瑜见著齐衡,微微点头,却並没有很亲热,微微笑道:“嗯——果然是一表人才。” 齐国公和平寧郡主,说得有多么权势惊人,其实衰败之象尽显。 平寧郡主一介女流,不过靠著如今官家的宠爱有几分权势。 而齐国公,作为武勛出身,如今却已经完全不掌兵,反而领了个盐务之职。 这职位固然显贵,但其实,齐国公一介武人出身,不光直系领导不怎么鸟也,下面的官员也时常阳奉阴违。 如今齐国公府,跟英国公府的权势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唯一拿的出手的,只有爵位。 当然,这也是无数家族梦寐以求的。 齐衡拜会过李瑜,却並没有在盛家用午饭,径直回家去了。 盛家的几位姑娘似乎刚刚放学,跟在长柏长枫两位兄长后面,各自情態不司。 墨兰走起路来越来越像林噙霜,显得干分娇弱,领先如兰半步,帕子轻捻在手中。 她的年龄也渐渐大了,兼顾了盛炫和林噙霜容貌优点的她,鹅蛋脸上五官渐斩张开,有一股小家碧玉的气质。 看向李瑜的眼神望来,嘴巴微抿,低下头去。 如兰则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见了自家的便宜姐夫也丝毫没有客气,笑首:“姐夫,什么时候让我大姐姐带我去姐夫家里玩,我还没见过射圃呢?” “还有,我听说姐夫家里的鱼塘养了很多不同种的鱼,啥时候能让我去摸鱼。” 盛炫轻咳两声,如兰才闭上嘴巴。 明兰则是亦步亦趋跟在两位姐姐身后,刘海垂下,只显得有几分可爱。 王若弗不知什么时候牵著华兰的手从旁边另一扇门走进来。 华兰笑著回答如兰:“改日那园子里的桂长好,再来不迟。” 眾人依次落座,李瑜带著华兰坐在盛絃下首。 宴席上,长柏和长枫两人一连给李瑜这个姐夫倒酒,听他分享官场和军营里勺琐事。 李瑜和一般的武將不同,平日里接触的皆是枢密阁老,就是琐事也令人大开限界。 对於这两位要参加科考的人来说,著实是大开眼界的好机会。 明兰注意力全在几道好吃的菜上,两边的小脸被胀得鼓起来。 墨兰则在一旁鄙夷地看著明兰,暗自嫌弃明兰没有规矩。 自己则是小口小口挑著清淡的菜吃了,注意力却全然在李瑜身上。 李瑜不仅长得俊秀英武,更是年少有为,在饭桌上连爹爹都得听他的。 墨兰一直隱隱想与大姐姐较劲,想找个和大姐夫差不多的优秀男子。 可是墨兰如今越长越大,才知道李瑜这般人物有多难得。 就连小娘想让她多多接触的齐衡,她也觉得完全不如李瑜。 齐衡虽然俊秀,但却十分优柔寡断,像个女子一般,除了出身,其他完全比不过李瑜。 第84章 龙图 第84章 龙图 天色微明,文武百官已按品秩鱼贯入殿,依序肃立。 香炉中升起的龙涎香气息,与殿內略显凝重的气氛交织在一起。 官家赵禎端坐御榻,面色较三日前稍有好转,但眉宇间仍带著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大內总管太监唱喏后,常朝伊始。 张浚偷瞄了眼官家。 发现官家虽然身体好转。 但却有种形同枯槁的气质,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其实,官家自丧子以来,意志一直都十分消沉,一年之中亲自上朝率无百日。 只是今日,张浚总觉得官家的身上的气质更加消沉。 首先出班的是户部侍郎,奏报的便是令人头疼的漕运事宜。 “陛下,今岁淮南漕粮北运,因黄河水情不稳,漕船多有阻滯。若延期过久,恐京师粮储及河北边军粮餉——” 话未说完,便有文官出列反驳:“三司所言虽有实情,然漕运延期,亦与沿途州县徵调民夫不力、检核过苛有关!若一味催促,恐生民怨!” 工部官员立刻加入战团,认为河道疏浚款项不足才是根本。 一时间,几位大臣围绕漕运问题爭执不下,引经据典,各执一词。 赵禎揉了揉眉心,显然对此等扯皮已司空见惯。 他太过仁慈了,几乎所有官员都敢在他面前动动土。 他略微思索,並不在乎几位官员的爭吵。 只是令户部、工部及沿途转运使司协同办理,限期拿出章程,不得贴误军国大事。 紧接著,御史台一位言官出列,弹劾某位宗室子弟在东京城內纵马伤人,藐视法纪。 这又引发了关干宗室律例与开封府执法权限的一番小小爭论。 待这几件或大或小的常朝事宜处理完毕,殿內的气氛已经过了充分的预热,所有人的神经都已被调动起来。 也正在此时,官家赵禎將目光投向了礼部尚书。 “王卿,” 赵禎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前日太庙祭祀之事,礼部可有復盘?” 如今的礼部尚书王拱辰心头一紧,知道重头戏来了。 他赶忙出班,手持笏板,深深一躬:“回陛下,臣等已详细復盘。祭祀典礼,一应仪轨、器物、人员,皆严格遵照《开宝通礼》及元丰新制,並无疏漏。” 他先撇清礼部的责任,隨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恭谨。 “陛下至孝格天,感念祖德,以致——以致圣体一时哀慟过甚,此实乃臣等未能事先周全考量陛下圣体,臣等失职,请陛下恕罪!”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肯定了典礼本身无误。 又將皇帝晕倒的原因完全归咎於“至孝”与“臣等考虑不周”。 绝口不提任何“疾病”字样。 赵禎对这个復盘似乎並不意外,也未深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朕心繫祖宗,一时情切,与礼部无干。” 他轻描淡写地將此事定性,隨即,目光仿佛不经意般扫过武官班列,在李瑜身上微微一顿。 又不经意间扫了充王一眼。 前些日子,皇城司传来消息。 充王给李瑜送了王摩詰的书画。 李瑜则给充王回了沙盘。 赵禎对此很是满意,李瑜送出沙盘,便是表明了李瑜自己只会专注於本职工作。 绝不会和一些捞不清的臣子一般依附於充王。 赵禎望著年少有为的李瑜,轻轻说道:“前日太庙之事,朕心甚慰。虽体有微恙,然见臣工尽职,將士用命,尤见忠忱之心”'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殿內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龙卫军都指挥使李瑜,临机决断,沉稳有度,於社稷有功,当赏。” 首相张浚立刻手持笏板出班:“陛下圣明。李瑜年未弱冠,而能处变不惊,非但有急智,更难得是忠谨体国,確当重赏,以彰其功,以励將士。” 阁老富弼却微微皱眉,出列道:“陛下,张相所言固然在理。然李瑜年纪尚轻,骤登高位已属殊恩。” “祭祀之事,扈卫本是其分內之责,虽有微功,若赏赐过厚,恐寒了边疆宿將、朝中老臣之心。依臣之见,不若厚赐金银帛缎,加些虚衔,以示皇恩浩荡即可。” 赵禎懒得让几个阁老爭来爭去。 他已经看透了。 这几个阁老,根本就是一伙的。 爭的不可开交,一两个帮两下李瑜,一两个又贬几下李瑜,最终目的都是一样的。 赵禎命令太监让各位阁老噤声。 他看著下方神色平静、並无丝毫得意之色的李瑜,想起张茂则描述的,他跪地亲手擦拭痕跡的那一幕,心中最后一点犹豫也消散了。 他要的,就是这种既能干事,又懂得维护君父、知进退的忠臣。 “眾卿所言,皆有道理。” 赵禎的声音带著一丝决断:“李瑜之功,不在阵前斩將,而在社稷危难之际,能定鼎安邦。此等才具,当为朕分忧,置於更紧要处。”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在李瑜身上,清晰地说道:“擢升李瑜为龙图阁待制,依旧领龙卫军都指挥使。” “另,加权发遣环庆路兵马鈐辖、兼知庆州军州事差遣。” “望尔不负朕望,勤勉王事,卫我边陲!” 龙图阁待制! 兼知庆州! 殿內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官家这似乎隨口般的一句,內容已经远超眾人想像。 龙图阁待制是清贵无比的侍从贴职,可以直达天听,侍奉君主左右。 歷来是文臣入阁之前一步。 交给武將,无疑是对李瑜极大的信任。 標誌著李瑜正式踏入天子近臣的核心圈子。 而知庆州,则是將他直接放在了与西夏对抗的最前沿,手握一方军政实权,是积累实实在在军功的绝佳位置。 买任在车功绝在位直。 更重要的是,依旧领龙卫军,意味著圣眷未衰,根基未动。 李瑜听了这话,心中却无丝毫喜意,反而是变得极其沉重。 面上不显,李瑜忙用余光看向自家老大张浚。 果然,张浚听了此话,常年不变的神色变得有些凝重。 张浚出班,手持笏板,神色凝重,声音沉稳却带著不容置疑的分量:“陛下,臣以为此议——恐有欠妥之处!”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盛炫更是差点笏板都惊掉了。 他还沉浸在李瑜又领了几个实权差遣的喜悦中呢。 谁不知道李瑜是张浚一繫著力培养的晚辈? 如今圣心独断要重赏。 作为“师祖”的张浚为何要出面反对? 第85章 乾纲独断 第85章 乾纲独断 张浚不理会眾人的惊疑,继续陈词,句句在理:“陛下,李瑜年未弱冠,蒙陛下简拔,以四品官身统领龙卫军,已是殊恩浩荡,朝野侧目。” “如今若再加龙图阁待制清要之职,復委以环庆路兵马鈐辖、知庆州之边防重任,此三重恩赏叠加——” 张浚知晓,官家此举,一方面確实是在提拔李瑜,另一方面,却是在表达对文臣的不满。 多少有些意气用事了。 像小孩子在赌气。 官家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明明自己知道一些事情不可为,仍然强逼臣子去做。 但要较真起来,官家这道詔令又没有任何问题。 因为官家压根没让李瑜升官,甚至连金银赏赐也没给。 只是让李瑜多领了几个差遣罢了。 因此张浚只能从其他方面反对。 “龙图阁待制,乃文学侍从之选,向来重文华清望。” “李瑜虽通文墨,然终究以武立身,骤得此职,恐清流非议,言官攻訐,谓陛下赏功过滥,坏朝廷选官之制。此其一也。” “其二,环庆路乃陕西四路之一,直面西夏兵锋,兵马鈐辖位高权重,向由久歷边事、战功卓著之宿將担任。” “李瑜虽在禁军表现卓异,然终究未经战阵,未立边功。” “若以此年纪、资歷凌驾於诸多浴血奋战之边將之上,臣恐——非但不能助其建功,反会使其置身於炉火之上,为眾矢之的,寸步难行。边军骄兵悍將,岂是易与?” “其三,依旧领龙卫军,使其首尾难顾。京师、庆州相隔千里,如何兼顾?若久离禁军,则龙卫军务必生疏弛;若常驻庆州,则龙图阁待制之侍从职责又如何履行?” “此三职加於一身,非是重用,实是使其疲於奔命,徒惹纷爭。臣恳请陛下,念李瑜年少,爱惜羽毛,收回成命,可另择稳妥之法赏功!” 张浚这番话,掷地有声,条理分明。 表面上看,全是从保护李瑜、维护朝廷体制的角度出发,担心李瑜德不配位,反受其害。 韩章站在一旁,眼神似乎都没有任何闪动。 心里却乐开了。 暗道官家真是体恤臣僚心思。 韩章清楚地知道,张浚固然是將李瑜视作自己人。 但他更希望自己一手提拔的晚辈在自家提携下慢慢升上去。 换句话说,张浚想要李瑜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 若是李瑜因圣眷过隆而脱离张浚掌控,那么第一个整李瑜的就是张浚。 韩章现在尚未把李瑜看在眼里,但他却乐得看见张浚內部派系出问题。 赵禎听著张浚的陈述,面色平静,没有出言反驳。 似乎把张浚的话一五一十全部听进了耳朵里。 但赵禎的决心已定。 张浚的话反而让他更坚定了决心。 待张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张卿所虑,老成谋国,朕心甚慰。” 他先肯定了张浚,隨即话锋一转。 “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李瑜之才,不在循规蹈矩,而在临危定难。” “龙图阁待制,朕取其侍从”之意,令其可常备諮询,非拘於文华。” “环庆路鈐辖、知庆州,乃差遣,非升其官品,正是因其官阶未至,故以权发遣”之名,使其歷练,何来凌驾边將之说?” “边事艰难,正需锐气,岂可尽以资歷论英雄?” 他目光转向李瑜,带著一丝不容置疑的期许:“至於首尾难顾——朕准其可依边情缓急,往来於京师与庆州之间,以边事为重,龙卫军务可由副职暂理。朕信李瑜能权衡妥当。” 说到这里,赵禎的语气带著一丝深意,仿佛是对张浚,也是对满朝文武的警告:“此事,朕意已决。李瑜,上前听封!” 李瑜心中凛然,知道再无转圜余地。 更知道官家这是將他架在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也推向了风口浪尖。 官家,想让他做孤臣。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趋步出列,深深拜下:“臣,李瑜,领旨谢恩!必当恪尽职守,鞠躬尽瘁,以报陛下天恩!” 赵禎微微頷首,不再给任何人爭论的机会,示意身旁內侍。內侍立刻高唱:“退朝' 张浚嘆了一口气,他实在没料到官家会来这么一手。 官家显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做足了准备。 官家这些年的仁慈让人忘记,天子歷来都是是乾纲独断的。 退朝的钟声余韵未绝,文武百官怀著各异的心思,开始陆续退出紫宸殿。 李瑜领旨谢恩后,並未急於离去,也並未去寻盛炫。 他站在原地,目光迅速锁定了正与几位官员点头示意后,准备转身离去的首相张浚。 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因跪拜而微皱的官袍,快步穿过稀疏下来的人群,在殿门外不远处的廊柱旁,赶上了张浚。 “张相。” 李瑜的声音不高,带著恰到好处的恭敬。 张浚脚步微顿,转过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只有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平静地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周围尚有官员经过,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这对关係微妙的“师祖”与“晚辈”。 李瑜深深一揖,幅度比寻常更深,语气诚恳而清晰:“下官年轻识浅,骤蒙天恩,心中实是惶恐。今日朝堂之上,若非张相出言维护,为学生陈明利害,学生怕是早已被这恩宠”冲昏头脑,不知身处何地了。” 他微微抬头,目光坦然地迎上张浚的审视,继续道:“学生深知,无论身领何职,身在何处,根在何处,心在何处。” “张相昔年提点教诲之恩,学生一日不敢或忘。” “日后在朝在边,但有寸进,皆赖张相昔日栽培之基;若遇疑难困惑,亦必以张相马首是瞻,谨遵教诲,绝不敢行差踏错,有负师门。” 张浚静静地听著,脸上古井无波。 半晌,张浚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陛下信重,是尔之福分,亦是尔之责任。环庆路非是禁中,边事凶险,人事复杂,你好自为之,凡事——多思量,谨慎而行,莫要辜负了圣恩。” 他没有直接回应李瑜的表態。 但一句“好自为之”、“多思量”,已是默认並接受了这份忠心,同时也是一种告诫和提醒。 “学生谨记张相教诲!” 李瑜再次躬身。 张浚不再多言,微微頷首,便转身隨著最后几位重臣一同向宫外走去。 李瑜直起身,望著张浚离去的方向,心中稍定。 李瑜可不会因为官家的突然赏赐冲昏了头脑,哭著抢著去当官家的孤臣。 正如他对张浚说的话,他的根子始终在张浚这边。 他能从一个乡野少年摇身一变变成如今的地位,张浚派系功不可没。 若是真要当了官家的孤臣,那真是自绝於官场之上了。 孤臣,没有一个是好下场的。 与光同尘,才是官场的正道。 因此,他下了朝,第一时间就是连忙对著自家派系老大表忠心。 第86章 华兰有孕 第86章 华兰有孕 秋天的风甚是萧索。 外面龙卫军正紧锣密鼓地开展训练,应对冬日照例的军队检视。 李瑜独坐在一处沙盘前,一边刷刷地在用笔在空白纸上记录著什么。 沙盘之上,陕西环庆路一带的山川关隘已初具规模。 这是李瑜根据枢密院存档的舆图以及皇城司近日送来的密报,带著亲兵连日赶製出来的。 官家让他根据边境轻重缓急在汴京与庆州往来。 这其实也是大周武將的常態。 大周武將,是有规定不能常年累月率领一军的。 这也是將不知兵,兵不知將的由来。 这几年来,西夏正忙著內斗,边境战事倒是不多。 李瑜暂时还未亲自前往庆州一探,一方面前线战事尚且不吃紧,另一方面也是给上一任庆州知州交接工作的时间。 但李瑜实际上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对庆州各势力做了初步了解,防止到了当地一头雾水。 “没藏讹庞——果然不甘寂寞。” 他低声自语。 没藏太后被杀,西夏大臣没藏讹庞將女儿嫁给李谅祚,重新独揽了西夏朝政。 西夏主幼,权相专权,最需要对外武功来巩固权位。 官家太庙晕厥的消息,虽在朝堂被定性为“至孝过哀”,但这等涉及皇帝龙体的消息,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汴京城作为当今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聚集了无数来自西夏大辽等过的僧侣商贾。 西夏探子应是將风声传回,边境等地零星出现了骑兵骚扰。 大周官家身体不適,加之西夏本来就喜欢趁著秋冬季节在大周边境劫掠,恐怕一场战爭是避免不了了。 李瑜凝神推演西夏主力可能选择的进军路线,是走熟悉的延州道,还是冒险穿插横山。 推演至一半,却是禁不住將心思放在了別处。 又快到了大周交税粮的日子。 按照规律,应当会有一个新的词条。 李瑜一直想对词条进行探索。 比如词条的顏色,前两个一直是蓝色,是否会有其它顏色。 不同的顏色是不是代表不同的品质。 词条的种类到底有多少种。 出现的词条会受到什么变量因素影响。 可惜,词条只在这两年交秋粮的日子里定期出现。 其它时日里,无论李瑜用什么办法也无法对其进行探索。 正当李瑜愣在原地时。 帐外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 “將军,林进求见。” “进。”李瑜目光未离沙盘,隨口应道。 林进一身甲冑,大步走入,他面色不似平日操练时的肃杀。 反而带著几分难以掩饰的激动,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李瑜见他这般情状,心中一紧,以为边境有变,立刻抬头,语气凝重:“何事?可是环庆路急报?” 林进被他问得一怔,默黑的脸膛瞬间涨得通红,他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躬身道:“將军,非是军情——是,是俺家中来信,內子——前日又给末將添了个带把的小子!” 李瑜先是一愣,隨即畅然大笑。 林进已经有了一个扎著总角的儿子,如今林进跟著李瑜升了官,却又添了个儿子,確实是大喜事。 听见林进家的喜事,李瑜又不禁想起了自家喜事。 华兰前几日,也同样被查出怀有身孕。 李瑜紧绷的心绪终於放鬆了些,指著林进笑骂道:“摆出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我还当是西夏的铁鷂子衝到我汴京城下了。” “原来是来报喜的,天大的喜事,那我便恭喜你了,改日侄儿满日宴定给他包个大红包。” 林进嘿嘿直笑,露出两排白牙,更是侷促:“多谢將军,只是——末將是个粗人,肚子里没几两墨水,想请將军——给犬子赐个名儿。” “將军是文武全才,取的名字定然又响亮又有出息!” 李瑜沉吟片刻,走出了中军大帐,林进跟著李瑜在帐外转悠。 等到李瑜走到一棵已经落叶的老树前,他才开口:“时值秋日,正是厉兵秣马,將士用命之时。便叫'冲”吧,林冲。” 他走到林进面前,拍了拍他坚实的臂甲:“望此子日后,能继承其父之勇毅,衝锋陷阵。” “亦盼他能如这秋日劲风,为我大周扫荡边尘,克定祸乱!” “林冲——林冲——” 林进反覆咀嚼著这个名字,眼睛越来越亮,猛地抱拳,甲叶鏗鏘:“谢將军赐名!末將代那臭小子,谢过將军天恩!” 他欢喜得几乎同手同脚地向李瑜告辞。 李瑜看著林进的模样,不禁失笑。 其实,在第一次遇著林进,他便忍不住往林冲身上想。 都是豹头环眼,都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教头。 如今“林冲”成了林进的儿子,想必日后倒不必过得那么苦涩。 几场秋雨过后,李府庭院內的桂盛放,金粟满枝,甜香馥郁,几乎笼罩了整个院落。 正是在这沁人心脾的桂香中。 主母华兰被诊出有了近三个月的身孕,李府皆是上下喜气洋洋。 — 王若弗得了信,喜不自胜,立刻打点起各色礼物。 除了惯例的血燕、阿胶等补品,更特意寻了一尊品相极好的白玉送子观音,並长命锁、金银项圈、虎头鞋帽等物,装了满满几大箱子。 翌日,便带著如兰、墨兰、明兰三个女儿,乘车驾往李府来。 本来按照王若弗的意思,是打算只带著如兰来的。 明兰带著倒也无伤大雅。 墨兰却是决计不肯带著。 可身边的刘妈妈却说姑爷家里处干勛贵聚居之地,人多眼杂,若是嫡庶区分对待,恐会对华兰的名声產生影响。 姑爷也说不定会因此轻看华兰。 王若弗最不想的就是盛家的事影响到了华兰。 在刘妈妈的劝告之下,还是决定带著几个姑娘一起。 “我的儿,如今你这身子可金贵著呢!” 王若弗拉著华兰的手在铺了软垫的榻上坐下,目光慈爱。 “秋日天气转凉,最易感染风寒,千万仔细,莫要贪凉。这些血燕我已问过郎中了,最是平和滋补——” 华兰身著杏子红缕金百蝶穿云锦袄裙,外罩一件湖色杭绸比甲,虽未显怀,但面容丰润,气色极好,眉眼间洋溢著將为人母的温婉光辉。 她笑著打断:“母亲放心,女儿都省得的。官人特意请了宫中退下来的老嬤嬤看顾,日常起居都有定例。” 第87章 游园 第87章 游园 王若弗满意点头,又压低声音:“瑜哥儿如今身兼数职,公务繁忙,你更要体贴—— '' “母亲”,华兰脸上微红,“官人他——待我极好。” 王若弗自知失言,訕訕一笑,转而道:“让她们姐妹自己玩去吧,莫扰了你。” 便对彩簪吩咐:“带姑娘们去园子里走走,仔细些,石阶路滑。” “是” 侍立在一旁的彩簪得了令,当即弯腰行礼,隨后引如兰、墨兰、明兰三位姑娘离去。 待彩簪的背影也渐渐消失,王若弗有意无意地说道:“华儿,你如今虽有了身孕,但尚未不確定是不是个哥儿,还是要提防这些丫鬟什么的爬上了姑爷的床——” “姑爷血气方刚,若是忍耐不住,你——反正最好拖到生下长子之后,再给姑爷纳妾不迟!” 王若弗生怕华兰没有经验,將自己这些年混跡在官春圈子里的经验一五一十传授给华兰。 而另一边,如兰一出屋便深吸一口桂香气,挽著彩簪:“彩簪姐姐,姐夫家的桂开得真好,听说姐夫家里还有射圃呢,快带我去看看。” 如兰今日穿了一身石榴红折枝卉刺绣缎面夹袄,配著杏黄綾裙,梳著双环髻,缀著赤金缠丝玛瑙,尽显官宦人家嫡女的贵气。 她遗传了王若弗的性子,整个人大大咧咧的,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 墨兰则是一身浅碧色缠枝玉兰纹杭绸子,下系月白挑线裙子,身段窈窕,肩若削成。 她刻意比明兰如兰少穿一件,更显体態轻盈。 墨兰看著和乡野丫头般的如兰,却没有同往日一般开口嗤笑。 她安静跟在后面,目光却细致地打量著李府的各处风光。 真要说起来,盛家的宅子也不算差,在京中也算得上难得的豪宅。 可到底不能和伯爵府相比。 在华兰的打理之下,伯爵府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各处规制墨兰更是见都没见过。 墨兰细细將伯爵府的景色记在心里,准备回去分享给自家林小娘。 顺便在自己那些姐妹面前炫耀一番。 作为官宦人家的女儿,墨兰有自己的交际圈。 但盛炫如今在汴京只能算个小官,交游的人家也大多都是小官。 墨兰更是平日里只有小官家的庶女才愿意同她交游。 如今到了伯爵府见了世面,恐怕连一些官宦人家的嫡女都不如自己有见识。 明兰倒是没这么多小心思。 她今日穿著一身湖色绣缠枝莲纹的夹袄裙,额前刘海整齐,一双大眼睛沉静如水。 她不多言,只默默跟著,看到廊下掛著一只精致的鎏金鸟笼,里面养著两只画眉,清脆鸣叫,便驻足悄悄看了两眼。 彩簪引她们穿过抄手游廊,来到后园。 但见园內木叶染霜,菊开得正盛,池水比夏日更为清澈,几尾肥硕的锦鲤在残荷梗间悠然穿梭。 如兰跑到池边石栏旁,兴奋地指著水中:“看那条红的!真大!” 墨兰缓步走到池边的六角亭中,亭边植著几丛翠竹,在秋风中颯颯作响。 她眼波微动,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綾帕,假意轻拭唇角,声音不大不小:“'秋荷滴露,清响如金。竹影扫阶,尘不动。”此间秋色清寂,竹韵悠然,確是难得。” “只是——若於那墙角再植几本晚菊,如玄墨”、凤凰振羽”之属,应当可以添几分寧可枝头抱香死”的孤傲风骨?” 玄墨、凤凰振羽都是名贵的菊品种,其实墨兰也没培植过,只是在別家姑娘和《菊谱》中见过。 她说著,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如兰,带著文化人的优越感。 如兰正兴致勃勃地看著锦鲤,听到墨兰又在掉书袋,暗自撇嘴。 墨兰一直都想將自己打扮成一个才女,但其实水平一般。 真是又菜又爱玩。 如兰扭过头,嘟囔著:“四姐姐好高的眼界!大姐夫是带兵打仗的將军,府里自然要开阔舒朗才好。” “种那么多草草,挤挤挨挨的,看著就小家子气。” 墨兰知晓如兰又在借物贬低自己身份低微呢,她心里未恼,但面上还是受了委屈般:“五妹妹———姐姐不过是见秋景萧瑟,隨口品评两句,绝无轻视之意。妹妹何苦—— 何苦如此误解姐姐?” 她这副模样,楚楚可怜,尤其是秋风中衣衫略显单薄,更显得弱质纤纤,我见犹怜。 明兰在一旁默默看著,心道四姐姐这以柔克刚的功夫愈发精进了。 她看著不远处飘落的枯叶,悄悄离她们远了几步。 按照平日的规律,四姐姐和五姐姐又要吵起来了。 若是不离远一点,说不定会殃及池鱼。 可她们並没有吵起来。 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何事在此爭论?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眾人回头,只见李瑜不知何时已回府,正站在月洞门下。 他穿著一身靛蓝色麒麟纹公服,显然是刚从枢密院或军营回来,肩头还落著几片细小的桂。 许是秋日乾燥,他嘴唇微抿,目光扫过眾人,带著询问,却並无慍色。 如兰一见姐夫,像找到了救兵,立刻跑过去,拉著李瑜的袖子告状:“姐夫!四姐姐说你家园子秋色不够风骨”,要种更多菊呢!” 墨兰的心猛地一跳,脸颊瞬间飞起红霞。 她连忙上前几步,敛衽行礼,姿態优美,声音柔婉:“大姐夫安好。您千万別听五妹妹误会,墨儿——墨儿只是见秋日园景疏朗,竹菊清雅,一时有感而发。绝,绝无挑剔之意——” 她说到后面,声音渐低,微微侧首,眼角的余光紧紧锁著李瑜的反应。 李瑜的目光在墨兰那故作镇定的脸庞和如兰气鼓鼓的小脸上转了一圈,心中瞭然。 他並未直接评判谁对谁错,而是缓步走到亭边,看了看那几丛在秋风中挺拔的翠竹,温和一笑,道:“这竹子是你大姐姐带人种下的,华兰说,四时青翠,看著有生机。” 然后,他看向墨兰,语气依旧平和:“墨兰妹妹雅致。玄墨”、凤凰振羽”確是菊中名品。” “不过你大姐姐近来害喜,闻不得过於浓郁的香。” “倒是这满院的桂,香气甜而不腻,她倒是很喜欢,还念叨著要收集些来做桂糕'' 墨兰见李瑜並未怪罪自己,心里鬆了一口气。 可是,又听到李瑜对大姐姐如此维护,她却是禁不住又升起几分艷羡。 第88章 紫色词条 第88章 紫色词条 月黑风高。 李瑜夫妻二人早早熄了灯。 李瑜却也反覆睡不著。 怕惊扰了枕在自己胸膛上的华兰,又不能同往日一般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能双眼怔怔盯著床帘,好像是要盯出什么来。 说起来,自从有了【养由彻扎】后,李瑜夜视能力也得到了极大的增强。 只是不知道下一个词条会赋予他什么能力。 虽然李瑜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但是华兰似乎心有所感般,牵住了李瑜的手,又慢慢枕在了李瑜的胸膛上:“官人怎的还不睡?” 李瑜自是不能说自己还在等著新词条的出现,只是说道:“应当是变了天,我一时还未適应。” 华兰將脸在李瑜脸上廝磨一会儿:“想是官人因为几个差遣伤了神,官人还年轻,倒也无需这么耗费心神,我只盼你每日能和我抱一抱罢了,別的我都不求。” 李瑜心中一暖,將华兰抱在自己怀里,轻声道:“以后我必给你爭个誥命回来。” 华兰沉沉睡去。 李瑜抱著华兰柔软的身体,等待著下一个词条的降临。 终於,意识深处,那本沉寂的无字书册再次无声浮现。 依旧不给李瑜探索的机会。 书册是自然翻动,停留在崭新的一页。 但这次词条却不是由蓝色的光点书写而成。 只见一抹深邃而高贵的紫色光华流淌开来,旋即凝聚成两个古朴厚重的大字: 【经略】 二字既成,不似【霸王神力】那般沛然巨力贯注四肢。 也不像【养由彻扎】那般赋予肌肉独特的记忆。 李瑜只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灵机,醍醐灌顶般仿融入自己的识海。 明明没有知识的强行灌输,也没有任何记忆的突兀闪现。 李瑜却感觉自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依然搂著熟睡的华兰,依然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胸膛。 但脑海中原本因琐碎军务、未来谋划而略显纷乱的思绪,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抚平、 理顺。 那些关於龙卫军现状、关於边镇局势、关於西夏铁骑的信息碎片,自动地在他脑海中归位、串联,形成了一张清晰无比的脉络图。 许多之前觉得棘手或模糊的问题,此刻竟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解决的思路。 更奇妙的是,关於如何练兵,种种方法莫名从脑海里冒出来。 他在瞬间便明白了如何根据士兵的身高、臂长、耐力,更科学地分配兵种与位置—— 而且並非具体的操典步骤,而是一种直指核心的“直觉”。 李瑜將这些练兵知识整理一番,发现竟然与前世囫圇看过几章的《纪效新书》有几分关联。 《纪效新书》是中国古代“实战派”军事典籍的巔峰之作,位列十大兵书之中。 也是冷兵器时代少有的细节描写了如何练兵的兵书。 后世曾剃头等清末大臣练兵参考的便是戚继光这位明朝大將亲笔书写的兵书。 李瑜常常遗憾前世没有细看这本兵书,导致现在练兵只能慢慢摸索。 【经略】词条似乎让他直接掌握了《纪效新书》中的练兵方法,乃至更为全面的一套体系。 可是这紫色词条,却远不止这么简单,还有许多经验仿佛一直沉淀在李瑜脑海中,此时都冒了出来:“若敌重骑衝锋,则需利用地形,预设陷坑、绊索,再以重步结阵,长枪如林,专刺马腹——” “统兵要做到將兵同心,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还有许多结合了劲弩、长枪与盾牌的简易战阵,似乎正好能克制西夏骑兵最擅长的迂迴掠射—— 李瑜猜测,似乎又有岳武穆的思想在里头。 看来紫色词条【经略】是赋予了他多名武將的统兵练兵经验。 不再具体於某一位歷史人物的能力。 不过,这些经验虽好,李瑜却仍能维持平常心看待。 最令李瑜感到兴奋的是,这词条大大提升了他整合、分析、运用已有信息与知识的能力。 如果如今是个修仙世界,那么这个词条直接提升的便是李瑜的神识! 李瑜心中喜悦,却对对意识深处那无字书册的来歷更为好奇。 直觉告诉他,这书册似乎是根据他目前的需要確定每一年的词条。 这不禁让李瑜幻想起来。 如果下一年都想著自己求仙问道,长生不死,並且真的去道观求仙,会不会真给自己一个【仙道长青】词条。 另外,既然如今有一个紫色词条,日后会不会有金色词条?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眼神在黑暗中变得愈发沉静。 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睡的华兰,轻吻额头,隨后一同坠入梦乡。 翌日。 李瑜轻轻將华兰从自己身上放下去,隨后穿了官袍朝著枢密院而去。 按照昨日在军营看到的消息。 西夏人在环庆路饮马川西岸的肥沃土地上武装屯垦,並建立简易堡垒“狼山砦”。 又派骑兵百人队频繁越过饮马川,焚烧周军哨站,掳掠边民。 虽然夏辽两国每年都会做这些事。 但在西夏权臣没藏讹庞独揽大权,大周官家身体抱恙的前提下。 西夏所图的,恐怕不再是通过武装开垦田地,侵占大周边境。 — 虽说上任庆州知州尚未完成工作切割,但李瑜还是打算带著林进先行到庆州去。 秋日的天亮得晚。 枢密院的灯火却已经照得如天亮一般。 作为大周主管军事的部门,因为大周內部造反极其频繁,又因为边境几个国家时常骚扰,枢密院的工作算得上各衙门之最。 张浚作为枢密使,並没有因为年事已高不来衙门,反而时常来的最,走的最晚,堪称一代劳模。 李瑜来到枢密院,让之前认识的吏员崔光通传一声,得了许可,径直向著张浚工作的案上走去。 张浚见了李瑜,却是有些意外。 李瑜为了避嫌,从不主动来寻张浚。 只是通过妻子华兰和张浚长媳的交游维护关係。 今日却是早早来寻自己,实在反常。 李瑜向张浚行了个礼:“张相,学生打算不日启程庆州,特来请枢密文书並向张相辞別。” 自从上次在张浚面前自称学生,没被张浚纠正。 李瑜便顺杆往上爬,一直自称学生。 张浚有些意外,他是知道李瑜妻子怀有身孕。 前任庆州知州也应该没有交接好工作。 他將手上的毛笔放下,一只手微微示意李瑜坐下:“哦?彰蔚何故如此急切?” 李瑜將自己猜测同张浚说了,张浚沉吟片刻,並未表態,只道:“环庆路,关中之屏障也,系西夏之咽喉,你不可大意。” 说罢,倒是並无其他指点。 李瑜恭敬告辞,领了枢密公文,又领了吏部公文,又回到龙卫军安排好训练工作。 , 第89章 再见故人 第89章 再见故人 永兴军路。 庆历年间,在首相范仲淹的一力主导下,陕西路被细分为永兴军路、环庆路、廊延路等路级单位。 几路名义上互不从属,是独立的路级行政单位。 但陕西路这个概念已经深入人心,世人仍是习惯將几路视为陕西一路。 位於关中平原、治所在古都西京的永兴军路继承了原属陕西路的行政班子,是几路中最重要的一路。 事实上,在战时,永兴军路的经略相公也会被实际任命为统辖陕西几路的大相公,永兴军路也会承担协调几路的重要工作。 因此,说永兴军路的经略相公是“陕西路”的经略相公倒也没错。 李瑜的老师,便是担任了永兴路的经略副相公,如今李瑜走马上任,自然得去西安城拜会他。 林进脸涨得通红,手上还拿著刚从人家里买的二两牛肉,骑著一匹枣红大马,枪夹在腋下,低声骂道:“这京兆府,说起来还没咱们汴京繁华,那户人家,倒还因为俺的口音低看俺了!” 李瑜骑在小白身上,擎著用布裹了的【开疆】,笑道:“京兆府毕竟做了千年的都城,同別处不一样,我们只在京兆府待两日,你可到处看看,等回了家,也可以说给你两个儿子听听。” 如今的西安城,坐落於土壤尚且肥沃的关中平原,是大周重要的粮食產区。 又是关中洛学的根据地,文化极其繁荣,甚至比大周都城汴京的文化氛围更浓。 林进道:“俺可没有兴趣,在俺看来,这里不及汴京万一,寧可回汴京多下几次樊楼也是更好的。” 李瑜並没有回应,打量著京兆府迥异於汴梁和扬州的风光。 扬州商贸发达,有独特的江南水乡风光。 洛阳则带著古朴厚重感,有著难得的歷史底蕴。 李瑜入城之前,还见著有个穿著青袍的小官在“哭昭陵”。 昭陵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墓。 哭昭陵是唐朝的传统,官员哭昭陵表示自己受了委屈並抒发各种悲愤之情。 大周沿袭大唐传统,亦有许多官员哭昭陵。 只是不知道那青袍小官哭昭陵是受了委屈,还是单纯的感时伤怀。 李瑜並没有时间探究,只是远远瞻仰了太宗文皇帝的墓,便带著林进径直进了京兆府城。 李瑜看见不远处有个卖烧饼的背著用布条裹著的婴儿,忽对林进道:“可怜你刚生了娃娃就得跟著我去环庆路那种苦寒之地。” 林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將军这话说得外道,俺们军伍之人,这种事早就是常態了。” “冲儿如今尚且有乳母妈子照料,当年老大呱呱落地的时候,俺还在战场上廝杀呢?何况,夫人如今也在孕中吧?” 李瑜紧了紧韁绳。 前些日子,他同华兰说即走马上任之时,华兰只是握著他的手,让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李瑜其实也想等华兰生下孩子之后,再走马上任,但公务繁忙,李瑜再拖,也得在入春之前上任。 如今早些上任,说不定还能早些回汴京,守著华兰生子。 一时,李瑜主僕二人都有些沉默。 到了庙后街京兆府衙,林进自去牵著两匹马安置好。 李瑜则被早已收到经略相公吩咐的门子领了进去。 甫一进门,房间內却是不止沈正心一人,而是共有三人。 沈正心平日不喜食荤,亦少宴饮,如今还是那副清癯的模样,但面色却是红润了许多。 还有两位,一位是穿著紫色官袍的方面大耳的老者,此时正专注用小调羹在茶碗里点茶。 结合三人之间的座次结合自己探查的信息,李瑜揣测,这便是永兴军路的经略大相公曾公亮。 另一位,李瑜却不陌生,此人穿著一袭儒生袍,此时正慈祥地看著自己,仿佛是在看一位自家的晚辈。 正是文彦博! 按理,官家並没有摘了文彦博的官帽,他並没有必要穿著儒生袍。 李瑜按下心中疑惑,恭敬向沈正心行礼:“老师安好,別后数月,弟子日夜念及先生教诲,今日得见,不胜欣喜!” 沈正心笑著摸了把鬍子,隨后郑重向李瑜介绍旁边穿著紫色官袍的老者:“彰蔚,此乃永兴军路的经略相公曾大人!” 曾公亮礼貌地点点头,但注意力依旧在茶汤上浮起的泡沫上,並没有对李瑜青眼相看。 李瑜知晓自家老师想让自己在曾公亮面前留个好印象。 曾公亮如今已经过了耳顺之年,担任永兴军路的经略相公时日已经不短。 而陕西路的经略相公,向来是阁臣的候选人。 范仲淹、韩章、张浚都曾担任过陕西的经略相公。 如无意外,曾公亮这几年就可以回到中枢,成为站在大周权力巔峰的几位大臣之一。 也无怪沈正心如此郑重。 李瑜早就了解过陕西路各路大臣的背景,对曾公亮也並不陌生。 他恭敬道:“见过曾大人,公昔日参大政,领纂《武经总要》,聚歷代兵家之粹,绘舆图、制器械,诚为不刊之典。瑜练兵,尝受此典恩惠。” 曾公亮一生最大的成就之一就是编纂了武经总要。 听见李瑜对自己编的兵书如此推崇,他將茶汤推开,笑道:“彰蔚,真是后生可谓啊,我也早就听过你的事跡了!哈哈!” 隨后,李瑜也向文彦博行礼:“见过文相公,文大人见居长安已久,近来可还安好?” 文彦博似乎在自嘲:“哪担得起大人之称,我如今赋閒洛阳,日夜与鸟为伴,不过盛世富家翁尔————” 富家翁可做不到和陕西经略相公们谈笑风生。 李瑜心中腹誹,但面上还是恭敬。 文彦博虽然已经不再是阁臣,但按著官家的意思,隨时都可能把文彦博调入內阁,制衡各个派系。 因此,无论是张浚还是韩章,目前都不敢得罪文彦博。 文彦博似乎真的放下了一切执念,热情招待李瑜入座,仿佛他才是李瑜的老师一般。 曾公亮待茶汤內浮起沫子,方才端起抿了一口。 几人似乎在李瑜到来之前便在谈论著什么,如今李瑜在场,几人默契地没有继续之前的话题。 李瑜虽然好奇,但知道在这个场合他也插不上话。 曾公亮突然拍了拍李瑜的肩膀,眼睛闪动著莫名的光芒:“彰蔚此去,是去任我大周环庆路鈐辖的吧? ” 第90章 密码学大师 第90章 密码学大师 李瑜目光微动,不知道眼前这位已经过了耳顺之年的紫袍大员要说什么。 一旁的沈正心和文彦博见著这状况,却似乎明白了什么,神色怪异。 曾公亮將茶盏轻轻放下,目光掠过李瑜,带著几分长者考校后辈的意味,微笑道:“彰蔚即將赴任环庆路,边镇军情传递,贵在迅捷与机密。” “寻常文书动輒数行,若被西夏游骑截获,我方虚实动向便一览无余。” “你既然说读过我的《武经总要》,可还记得字验”一章?” 他说著,从案几抽屉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封皮上正楷写著《字验密本》,递给李瑜。 李瑜翻看过许多次《武经总要》,自是记得里面的这章字验。 这字验已经具备了几分现代密码学的雏形,李瑜也读起来也颇为有趣,因此很有印象。 但还是双手接过,恭敬翻开。 只见內页首列写著四十项常见军情,如:“一:请弓;二:请箭;三:请刀————” 直至“十四:被贼围”,“二十:被烧营寨”,“二十九:士卒病”,“四十:战小胜”。 而在军情条目右侧,则是一首精心挑选的五言律诗,正好四十字,每个字的旁边,都用蝇头小楷標註著对应的数字。 “还记得吗?” 曾公亮见李瑜目光扫过,便解释道:“通信之时,不发全文,只从这诗中,选取对应军情事项之字写入。” “比如,需要报告被贼围”和士卒病”,便只需写下诗中对应第十四字与第二十九字。” 他取过一张纸条,提笔蘸墨,写下了两个筋骨麟峋的字:“竦壑” 曾公亮显然对他发明的字验十分满意,恐怕已经不是第一次在下官面前显摆了。 文彦博颇为捧场,在一旁抚须笑道:“此乃曾公得意之作。即便此条被西夏细作截去,彼不知诗册顺序,见此竦、壑”二字,亦如观天书,难解其意。” “而我方將领,手持密本,一查便知是十四:被贼围”与二十九:士卒病”,即可发兵救援。” 沈正心也点头称善:“化繁为简,保密性尤佳。” “彰蔚,此法定能助你於环庆路处置军情。” 李瑜將字验秘本捧在手中,真心讚嘆道:“曾公此法,构思精妙,化冗长为简约,学生拜服。” 但犹豫片刻,还是话锋微转,语气谨慎“然学生有一虑,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但说无妨。”曾公亮挑眉。 “此法定型於《武经总要》,虽属机密,但书籍既已刊印多年,难保没有流散。” “虽说朝廷严防死守,但西夏若费心搜集,未必不能得到这固定的四十字诗与对应条目。” 李瑜指著那本小册子:“一旦此密本被敌完全掌握,我军所有往来密信,在敌眼中便再无秘密可言。此实为心腹之患。” 曾公亮並没有面上顏色未改,微微前倾,笑盈盈地摆手:“继续说!” “故而学生以为。” 李瑜从容道:“此字验”之法的根本,在於密本”必须为活本,而非死本。” “我们可以保留“以诗韵代事”的框架,但不定死用哪一首诗。” “比如,约定本月以《兰亭集序》前四十不重复之字为密本,下月则换为《滕王阁序》段落,再下月或可用《春秋》开篇四十字。” “由经略司每月遣心腹,向下属各军寨、堡寨密送新篇目与对应表。” 李瑜说完,暗自观察三位大人的神情。 老师沈正心和文彦博神情没什么变化。 他们其实也对曾公亮改进的字验不是很感冒。 在二人看来,大周军队的关键,不在於军机情报的严密,而是军队本身的战斗力问题。 只是为了交好曾公亮,二人才小心思研习了这字验之法。 曾公亮则是击掌称善,唤僕役拿笔进来,接回李瑜手中的字验书,隨后在上面勾画几笔,道:“彰蔚不愧也是我们读书人,脑子就是比那些武夫灵活,日后这《五经总要》当有你的一笔!” 李瑜自是谦逊一番。 其实,中国古代的密码学知识已经比较完善,李瑜所说的问题很多人也能想到。 只是,这诗词字验方法乃曾公亮独创,也令他颇为骄傲。 而曾公亮想的是他和他的《武经总要》一起名留青史,自然对此多费了些心思。 曾公亮又夸了一回李瑜年少有为。 隨后看了眼坐在一旁的沈正心,道:“彰蔚,老夫经略永兴一路,对环庆路的情况也无从知晓,但今日见你如此,便多和你说几句” 李瑜神色一凛,安静等待著曾公亮的下文。 曾公亮作为预备阁臣,能力极强,並目很受官家看重。 作为永兴军路的经略大相公,要说他对陕西几路不了解那是不可能的。 他愿意因为沈正心的面子提点李瑜几句,那確实是李瑜的荣幸。 曾公亮道:“环庆路直面西夏横山一线,乃是我大周屏障,西夏人借著种田的名义侵占大周领土,已是边境各路常態,至於官场复杂,亦是寻常之事。” “只是,环庆一路看似有禁军、厢军、乡兵、蕃兵诸多名目,但实则,真正熟悉地形、耐苦战、能与西夏铁骑周旋的,多是党项等族番兵。” “你到了当地,野利一族当做到恩威並施,记住,如今我大周只求稳定,不愿惹起事端,务必稳住番兵,稳住番兵,就稳住了环庆一路。” 李瑜郑重点头:“学生谨记曾公教诲。必当审慎处置,恩威並施,以安蕃部之心,固我边陲。” 曾公亮並没有细说环庆路的政治生態如何,反而强调番兵的重要性,这肯定有一番道理。 沈正心等曾公亮说完,又怕李瑜初入地方官场,不知官场规矩,当著两位大人的面说了一些经验与他。 曾公亮与文彦博神色各异。 曾公亮倒是还好,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最令李瑜发毛的是文彦博毫不遮掩地对著李瑜的脸左看右看,好似是在鑑赏什么古董一般。 难不成这些阁老级別的人物都喜欢这样做。 李瑜不禁心中腹誹,张浚初见他时,也这样打量过他,如今文彦博也这样做,甚至打量得更为囂张。 临行之前,曾公亮突然叫住李瑜,让僕从给了一块被敲碎的古虎符碎片给他。 他道:“这算是我给你的谢礼,在陕西几路,见到此物,如我亲至。” 李瑜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连忙道谢。 第91章 文雅知州 第91章 文雅知州 环庆路。 望著滔滔奔流的河流以及河岸肥沃的土壤。 李瑜握紧韁绳,翻身下马,用细绳掛著的虎符碎片被晃了起来。 得到这碎片以后,李瑜就让林进寻细绳穿了,从此一直常常掛在身上。 既然有这种好东西,李瑜便不会藏著掖著,而是直接將自己的背景摆在了明面上。 省的被不长眼的人看轻。 林进同样翻身下马,他指著一处峁上的寨子,问道:“大人,那便是西夏人建的山砦吗?” 李瑜点点头,將河岸的地形和山砦形状记在心里。 这是饮马川,大河从陡峭的山地衝击成了这块肥沃的平原。 按照西夏与大周之前的和议,此地应当属於大周。 但西夏军队这些时日来不断驱使民眾在此地耕种。 大周军队驱赶,西夏便以大周侵略大夏百姓农田的名义反咬大周一口,派精锐骑兵击退大周军队。 並且,西夏人还在此地建立各种山砦,並以此为据点,不断蚕食大周的领土。 大周如今是主和政策,面对这种情况,环庆路的长官们態度不一,但总体不愿得罪西夏人,只能任由西夏慢慢蚕食。 101看书 看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给力 全手打无错站 林进咽了口唾沫:“这田估摸著都是上等田,若是都种上我大周的粮食,来年定又能养活许多人————环庆路经略大帅,怎的如此,也不派兵来驱赶。” 李瑜摇摇头,將这个点位的景象记在心里。 隨后又带著林进,到另一个点位观察。 按照之前的猜测,环庆路与西夏人今年应是会爆发一场战爭。 因此,在庆州府城上任之前,李瑜决定先到这边境地方先探查一番地形,顺便远远观察西夏人在这里的布置。 唯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李瑜又带著林进探索了几处点位。 最后,从一处当地人唤作“落狼谷”的陡峭峡谷走出,才对著林进说道:“我听闻,环庆路如今的经略使老大人岑景初岑大人如今年事已高,应该是已经乞骸骨,等著官家让他回乡了,自然不愿意在此时多生事端。” 林进骑上马跟上李瑜,探查完最后一处点位,二人便可直接趁著天色还早向著庆州府城赶去了。 李瑜又道:“其实,也並非没有主战的官员,只不过,却並非你想的,是哪位將军,而是一位太监。” 林进仔细听著李瑜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的消息,好奇道:“太监监军,没有卵子的人竟然这么有胆气?” 大周在建立初期尚无宦官监军政策。 真宗以来,却甚至有了宦官常驻边境各州监军的制度,以此来防止边境各军叛乱。 李瑜没有回应,只是加快了策马的速度,如今天色尚早,但还是得赶在天黑之前入城。 在太阳西斜之时,李瑜主僕二人总算赶在落山之前到了庆州城。 庆州城外,却是已经有个仰起头来四处张望的人侯著了。 李瑜为了避免误会,已经换上了官袍,来人一眼便认出了李瑜的身份。 这人穿著铁甲,旁边同样跟著几个穿著皮甲的士卒,应该是一位中品武官。 他走上前来,抱拳道:“这位便是李鈐辖李大人吧,我是环庆路的兵马副鈐辖,唤作卫承嗣,大人若不嫌弃,唤我一声老卫即可。” 兵马副鈐辖,职责是协助本路鈐辖练兵,算是李瑜的直系下属。 但卫承嗣其实也不必自降身份亲自来城外迎他。 亲自出来迎他,恐怕另有其他原因。 李瑜一路都是走的官道,庆州官员已经得了其要来的消息,在庆州官衙设了宴席为他接风。 李瑜並没有托大,称卫承嗣为卫將军,跟著他一同向庆州官署走去。 庆州是边境州府,虽不如两京繁华,但黄土造的城墙高大厚实,蔚为壮观。 许是长久没有爆发战事的缘故,庆州城內算得上是繁华,到了傍晚仍有货郎挑著货物在城內贩卖。 官衙位於城中央偏西位置。 李瑜到了衙门內,只见已有几位官员悉数落座。 一位头髮已经完全发白,有气无力地坐在上首,手里握著一樽酒杯,耷拉著脑袋。 “这位便是我们环庆的经略相公岑老大人。” 经略安抚使便是环庆路这种地方的最大长官,一般由文官担任。 这位岑老大人,是真宗朝的进士,如今熬资歷也算是熬到了一路的封疆大吏o 李瑜在卫承嗣的指引下落座。 先抱拳拜会了岑景初。 在场诸位,也只有岑景初的官位比他大,需要他慎重对待。 岑景初老眼微眯,看见了李瑜身上掛著的虎符碎片,对李瑜十分客气:“李大人风尘僕僕而来,恕老夫年迈,无力出城迎接————你脖子上掛的虎符,若是没看错,可是来自曾相公府中?” 李瑜打量著在场眾人神情:“岑老大人身体不適,还自当为国朝保重身体,此物,正是曾相公所赠,当日我去拜访副经略沈大人,恰逢曾大人在场,便赠了这虎符给我。” 岑景初笑呵呵地道:“曾大人確实雅好虎符玉品等物————彰蔚,此乃我环庆路的监军黄德安黄公公。” 他指著一位面白无须的宦官,介绍道。 李瑜並没有因为黄德安的太监身份而如何,礼貌见礼。 黄德安微微打量了李瑜一眼,见著李瑜身上掛著的虎符面色微变,但是依旧没有与李瑜有过多交谈。 而是对岑景初说道:“岑相公,咱家已经催过几次了,怎的经略府的调兵命令还没发过来。” “若是等西夏人打到府城再行调兵之事,到时候恐怕会为时已晚吧?” 李瑜坐在一旁,听著二人的交流,猜测应该是在商议饮马河西夏侵田之事。 还没等岑景初回话,却见一个头戴方巾,尚未穿好官袍的中年文士自顾自地从殿外走进来:“哎哟哎哟,李大人远道而来,我竟却来迟了,真是该罚该罚!” 说罢,这大人径直落座,拿起一樽酒杯畅饮一杯。 “这便是庆州知州大人,游宇游大人。” 卫承嗣在一旁介绍道。 游宇摇头晃脑喝罢一杯酒,隨后笑道:“噫吁!却是忘不知李鈐辖今日到任,下官昨日去探访傅介子墓,观摩前贤碑刻,又见山间奇卉,一时流连,险些误了正事!” 隨后又独自吟了一首诗,完全一副江南骚客做派。 在场眾人似乎见怪不怪,竟无一人感到意外。 第92章 太监凶猛 第92章 太监凶猛 游宇见在场眾人无人理他,暗自撇嘴,將手中的一樽酒酣然饮尽。 却见黄德安仍然在自顾自地和岑景初说著:“岑大师,我大周之土,哪能容西夏蛮族如此侵扰。” “咱家虽然是宫里的人,但也知我大周是君,他家西夏是臣,自古以来,未有臣欺君而恍若无事也!” “不如就让我带支西军精骑,直接把西夏人的狼山砦给拔了!” 黄德安说著,在场眾人却將目光看向了李瑜。 本来,此次宴席,应当是为李瑜这位新任知州和都鈐辖准备的。 黄德安此举,往好处说则是为了国家公事。 往坏处说则是喧宾夺主,没將李瑜这位新任鈐辖放在眼里了。 李瑜心里知晓,官场之上,往往便是这些小事能决定自己在做事上的权威。 但他还是没有当场发作。 只是独坐在位置上,笑盈盈地与投过来的目光对视,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眾官见著神色未变的李瑜,心中皆讶然,一时间竟不敢与李瑜对视。 岑景初將酒樽停在半空中,似乎在思考黄德安的话。 过了半晌,將酒樽立在桌上,瞬时发出“砰”的一声。 眾人眼睛都望向岑景初,好奇这位即將荣养退休的环庆路大帅要说些什么。 可他只是將两手张开,右手的手指指著脸上枯树般的皮肤,苦笑道:“监军所言,自是有理,只是我年事已高,统筹全局,恐怕业已没有精力。” 隨后,岑景初竟亲自走下台,来到李瑜跟前,將酒杯放得比李瑜还低。 李瑜连忙將酒杯放低些,只见岑景初似是在询问李瑜的意见:“李將军,鈐辖素有主管本路军事之职,本官身体不適,不如就先让你兼管经略之职,老夫只做顾问之事。” 一旁的卫承嗣见此,脸上流露出几分喜意。 他早就打听过消息,知晓新来的鈐辖来歷不简单,在朝中人脉过硬,因此早早就做好了彻底倒向李瑜的准备。 如今李瑜被经略大帅直接赋了主管军事之权,更说明他的选择没错。 李瑜扫了眼神色不虞的宦官黄德安,脸上並无神情变幻,过了片刻,才坦然道:“既然经略相托,瑜定不负大帅期望。” 深夜。 在场眾人散尽之后,却见游宇缓步跟上李瑜,双手负在身后。 方才,李瑜接过环庆路的军事权柄之后。 黄德安就將矛头对向了李瑜,希望李瑜能够同意他的出兵计划,出兵越快越好。 无论从哪方面讲,李瑜都不应该就此同意黄德安的建议,因此只是打了个太极过去,言说到军营再行商议。 两人闹得颇为不愉快。 李瑜见游宇跟上来,知晓这位前任知州有事寻自己,停下脚步,静待下文。 游宇看见皎洁月光下李瑜年轻俊秀的面庞,忽然有些感慨:“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啊——————彰蔚,你可是觉得我不理政事,是个十足的昏官?” 如果按照亲眼见到的,游宇成日流连於山水之中,確实是个十足的昏官。 可李瑜却並没有如游宇所想般回答,李瑜的眼睛看向游宇,道:“我到庆州以来,庆州百姓皆感知州之德,既如此,又何言昏官?” “昏官之名,在朝令夕改,在施行苛政,大人无为而治,反令庆州百姓感恩戴德!既如此,非是昏官,反称得上一声好官!” 游宇有些意外,自他上任以来,连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是个昏官了,没想到刚至此地的李彰蔚却有如此见解。 他大笑几声,拍著李瑜的肩膀:“若非我最小的儿子都比彰蔚年齿要大,今日非得与你结为结拜兄弟不可。” 他顿了顿,望向与汴梁一般无二的月亮:“原本,我亦是想在庆州有一番作为,如此也不负官家之恩德。” “可到了庆州,却发现以知州之身什么也做不了————上有岑大师,光是同级的就不下一手之数,我在庆州,连民生之事,黄德安这个太监都能插上几手,这知州也真是做的窝囊!” 知县附郭,是为官之人最不幸之事。 而如庆州知州,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光是路级的行政都在庆州,知州在自己主治一州算不得什么。 还因为官家派了太监过来,连民生之事,也得被插手。 游宇感慨一番,道:“彰蔚如今兼任鈐辖,上得中枢看重,中得各路经略看重,倒是不必担心同我一般!” “只是,黄德安非易与之辈,太监虽无品,权势却大,办事不行,坏事却是好手!” “如今我听闻江南盐务太监有缺,这黄德安近日如此急功近利,还望彰蔚莫要被其蒙蔽!” 说罢,游宇並无他事祈求,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传个消息给李瑜,径直离去。 李瑜看著游宇的背影,道了声谢。 其实,游宇说的这些他早已知晓。 他的准备可不止是西夏动静。 那是知彼。 知晓自家人的动静,才是知己。 至於游宇所说知州权力被分夺,无非是游宇生性不善爭斗,坐视知州权柄被瓜分而已。 他摇摇头,接上在马厩旁呼呼大睡的林进,离开了官府衙门。 几日后。 环庆路西军军营。 —— 李瑜高坐中军大帐,各班將领尽数在场。 “西夏骑兵百人队频繁越过饮马川,焚烧我周军哨站,掳掠边民,使得边境人心惶惶,生產停滯,还是让咱家率兵坐镇为好!” 李瑜还未开口,黄德安就已经將话头撂在这。 实际上,李瑜早就派遣了小股骑兵前去拦截西夏,虽说战绩不显,但实际上已將西夏拒之於饮马川。 黄德安想要率兵出征,显然另有他意。 黄德安打量著李瑜神色,心里打定主意,若是李瑜不同意,自己便独自领兵出征。 李瑜此次却並没有如眾人预料般一同往日。 只见李瑜在亲自製作的沙盘上勾勒两下,道:“既如此,黄公公便和郑將军和程將军一同率部镇守饮马川吧,只是千万要记住,未得我帅令,不得擅自行动!” 林进站在一旁,心中急切。 不知晓大人今日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平日里最不服李瑜的郑程两位將军和黄德安这个死太监一同派去饮马川。 他们都快把不听帅令写在脑门上了。 第93章 一切就绪 第93章 一切就绪 待帐中各部將领尽皆离去,林进看著李瑜的背影,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將军,为什么让那太监带兵去饮马川,还让郑程二將跟著,平日里,他们可没少和將军你作对!” 李瑜笑而不语,將【开疆】用布擦乾净,隨后才缓缓开口:“黄德安此人,贪功而蠢,他必不忍此功,定会私自出兵。” 林进心中疑惑,但还是老实等著李瑜的下文。 “既如此,不如將其列为环庆路的一颗棋子,待这颗棋子被人吃掉,一切就准备就绪了。” 他擎了【开疆】,带著林进来到军营的一角。 这角落,传来阵阵操练之声,只是,这操练之声,却是令林进完全听不懂。 因为这根本不是大周的官话,也不是陕西这边的土话。 而是纯正的党项话! 李瑜身著银鎧,带著林进缓步进入。 军营內,皮肤黝黑的士卒们穿著特製的皮甲,用著木矛变幻著各种阵型,嘴里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 一个穿著铁鎧的將军本来正站在高台之上,目不转睛地盯著士兵们的操练。 看见擎著【开疆】的李瑜,连忙两步踏下高台,单膝跪地,拜见李瑜。 李瑜单手锤了下胸口,道:“纳哈!野利將军的兵练得越来越好了!” 野利原面露惊喜之色,只因为李瑜用的是西夏的礼节,说的也是西夏的话。 而这,也是前几日李瑜亲自请教他学去的。 野利原的汉话已经说得不错,恭敬问道:“將军,不知今日到我军有何示下?” 李瑜单手拎著【开疆】,看著脸上还充斥著野蛮之色的番兵,心下满意。 这支番兵极不普通,其主要来源是党项一族。 没错,正是与西夏皇室同族。 野利原的身份同样不简单,他与前些年被诛灭的野利旺荣、野利遇乞同属於野利一族。 而野利一族,乃是西夏八大部落的豪族。 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更是曾经执掌西夏的左右厢军,堪称西夏皇室以下第一族。 但前些年,在周军大臣种世衡的离间下,野利兄弟被李元昊一一诛杀,野利一族也就此衰落。 野利原野利家族的一支逃过李元昊追杀,来到大周环庆路扎根,成为大周的一支番兵。 可以说,在环庆路的西军里,最恨西夏人的反而是野利原这一支番兵。 李瑜望向野利原:“野利將军,前几日不是说,你族有个少年勇士想与我战斗一番么?” 野利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族中小子年少无知,將军莫要放在心上。” 野利原心里其实十分感念李瑜的恩德。 李瑜来到军营以后,未同於其他大帅一般,不拿他们番兵当人看,遇著好事没他们份,送死倒是他们在前。 若不是野利一族还有反攻西夏拓拔李家的打算,大周军队早就待不下去了。 而李瑜到了军营,不止每次会议都会让亲卫请他野利原过去,还惩处了剋扣他们野利一族军粮的程將军。 光是这一项,都令他们感恩戴德了。 如今见李瑜將他们族中一个小辈的话放在心上,野利原自然不敢麻烦。 李瑜摇摇头,温和说道:“无妨,本官能当上主將,武力也算得上尚可。” 野利原微不可察地扫了一眼李瑜。 李瑜称得上健壮,却和如今虎背熊腰的將领沾不上边,反而像是文人出身的武官。 就算学了几手武艺,也恐怕不过是儿戏。 寻常武功,不过是架子把式。 战场上,唯有大开大合的武將方是正道。 但野原利却是不敢不遵从李瑜的命令,如今李瑜掌握军权,可以说是捏住了野利家族的命脉。 虽说野利一族可以同祖先一般逃到山里去,可这样,野利一族的大仇何时得报? 因此,他便让人带著一位穿著兽皮的青年来到李瑜面前。 这青年大概二十余岁,肩上掛著狼皮,明明已是深秋,却未穿上衣,黝黑的皮肤裸露在外面。 他恭敬拜会李瑜,听见族长说能与李瑜一较高下,他咧嘴一笑,露出尖尖的牙齿,单膝跪地,道:“將军,额想要那个大戟!” 这青年显然汉话学得不好,在野利原的解释下,才知道这青年唤作野利白,是如今野利一族最勇猛的战士,想通过战胜李瑜获得李瑜的【开疆】。 野利原连忙呵斥野利白。 李瑜却摆手阻止,將【开疆】隨手插入土里,骇人模样的【开疆】在秋日里泛著冷光,吸引了番兵眾多勇士的注意。 【开疆】本就是沈正心请扬州最厉害的工匠费巨资打造。 对於这些番兵自然有莫名的吸引力。 野利白更是双眼放光,像是一头饿狼。 林进默然看著野利白冲向李瑜,作为亲卫的他没有任何动作。 野利白可能是恶狼,但李將军更是猛虎。 只见李瑜轻鬆躲过野利白的扑杀,隨后抓住野利白的肩膀。 野利白吃痛,但只是面色微变,咬著牙用另外的手脚攻击李瑜全身各处。 李瑜此次只是想再次在番兵处立威,並没有杀死野利白的打算,因此收了几分力。 但他如今不仅力量,反应力,敏捷力,俱皆惊人,仅是几个回合,野利白就已经跪在地上,望著毫髮无损的李瑜,神色慌张。 按照野利一族的规矩,胜者是有权力处置败者的。 李瑜並没有为难野利白的意思,亲自將野利白扶起,柔声道:“勇士,当为我大周之將!” 隨后重新擎上【开疆】,和野利原迈入番兵大帐。 等各番部將领到齐,李瑜吩咐道:“野利原,汝率党项勇士於丑时进发,伏於落狼峡东北虎冲之上,静待军令!” “阿支,汝率羌族勇士於子时进发,伏於落狼下西南上洪塘之地,静待军令!” 在番兵亲自下完军令之后,李瑜又带著林进前往汉军大帐。 汉人西军,便是他亲自统帅的一支部队,如今他在西军不久,尚未亲手练兵。 但凭藉各处布置,李瑜已经有了信心。 他重新坐回大帐之中,再次推演战场各处军情。 过了许久,他抬起头来,对林进吩咐道:“你去令各將领约束各军军纪,保持戒严,待我军令!” 第94章 大获全胜 第94章 大获全胜 朔风卷过横山,带来戈壁滩上的沙尘。 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统军没藏狼山按剑立於狼山砦的望楼上。 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饮马川对岸那片看似平静的周军营地。 作为西夏权相没藏讹庞的族弟,他身份较之其他將领更为显贵。 身上穿著西夏军官特有的紫色团窠纹锦袍,外罩冷锻铁甲,头上却戴一顶鋥亮的镀金金起云鏤冠。 如今他已经到了天命之年,面容粗獷,一道刀疤横贯左眉。 “周军换了个娃娃当鈐辖?” 他嘴角微微勾起,“岑景初老矣,不足为虑。这李瑜————哼,黄口小儿,怕是连血都未见过。” 他身旁的幕僚低声道:“统军,细作来报,周监军黄德安与主將李瑜不睦,且黄德安贪功心切,已率前军至饮马川东岸扎营,与李瑜中军相隔二十里。” 没藏狼山眼中精光一闪,踱步走了几圈,大笑道:“果然不出所料。周廷派没卵子的监军宦官监军,就是自毁长城!传令下去,依计行事。” 待幕僚离去,没藏狼山却陷入沉思之中。 他族兄没藏讹庞大权在握,若是能对周廷拿下一场大的胜利,他没藏家族,定能更上一层楼! 次日拂晓,战鼓擂响。 西夏將领咩布阿吴率领西夏骑兵,如狼群般扑向黄德安驻守的饮马川东岸营地。 他们並不强攻,只是在外围纵马呼啸,箭矢如雨点般拋射入营,极尽侮辱之能事。 营內,黄德安被鼓譟声惊醒,闻报后不惊反喜:“区区千骑,也敢来捋虎鬚?郑、程二將,隨咱家出营,灭了这群不知死活的蛮子!” 副將郑、程二人本有疑虑,但见黄德安立功心切。 加之他们平日也不服李瑜管束,便也存了侥倖之心,想著若能取胜,也是大功一件。 三人竟不顾李瑜不得擅动的帅令,点齐麾下五千兵马,大开营门,杀將出去门西夏骑兵一见周军主力出动,立刻惊慌后撤,队形散乱,丟弃旗帜輜重,向著落狼峡方向溃逃。 黄德安在马背上看得心怒放,尖声笑道:“追!给咱家追!一个首级十两银!”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追书认准 101 看书网,101??????.??????超方便 】 周军將士被赏格刺激,嗷嗷叫著追入地势渐趋险峻的落狼峡。 郑將军隱约觉得不妙,提醒道:“监军,此地险要,恐有埋伏!” 黄德安已被手到擒来的泼天大功冲昏头脑,斥道:“懦夫!敌军已丧胆,有何埋伏?快追!” 就在周军全部涌入峡谷,队形拉长之时,突然一声號炮巨响! 峡谷两侧的山林间,瞬间冒出无数黑压压的西夏士卒。 箭矢、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 与此同时,峡谷入口被巨石堵死。 前方溃逃的西夏骑兵猛地转身,咩布阿吴一马当先,铁鷂子重骑如同钢铁洪流,对著混乱的周军发起了毁灭性的衝锋! “中计矣!”程將军面色惨白。 黄德安嚇得魂飞魄散,差点从马上栽下。 他尖声叫道:“苦也!吾命休矣!” 战斗毫无悬念。 周军被地形分割,首尾不能相顾,在居高临下的打击和铁鷂子的反覆衝锋下,迅速崩溃。 郑、程二將力战而死,黄德安在亲兵护卫下企图突围,被咩布阿吴追上,一狼牙棒砸碎了头颅。 没藏狼山站在落狼峡高处,冷漠地俯瞰著下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打扫战场,清点首级。”他淡淡吩咐,“周军主力已损,下一步,便是趁势拿下饮马川,兵临庆州城下!” 见周军如此不堪一击,没藏狼山的口气也大了些,打算藉此机会为他没藏家立下一个泼天大功! 然而,他派出的斥候却带回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报!统军,周军主力並未慌乱,庆州城防严密,李瑜中军大营旗帜鲜明,似乎早有准备!” “什么?”没藏狼山眉头一皱,“那李瑜竟能沉得住气?” 紧接著,更坏的消息接连传来:“报!我军左翼出现大量周军番兵,看旗號是野利族,已占据虎头山,切断了我们与狼山砦的联繫!” “报!右翼发现周军羌族番兵,占据了上洪塘,我军退路受到威胁!” “报!一支打著李字旗號的周军精骑,已出大营,正向落狼峡疾驰而来!” 没藏狼山心中猛地一沉。 他瞬间明白了。 黄德安恐怕是个诱饵,一个被李瑜主动拋弃的弃子! 而他,成为李瑜手中的一把刀。 一把被李瑜用来干掉政敌的刀。 並且,李瑜真正的目標,恐怕是他没藏狼山和他摩下的这支西夏精锐。 “好一个李瑜!好一招请君入瓮!” 没藏狼山又惊又怒,暗道天下英雄真是如过江之鯽。 他用计算计周军,而李瑜不仅看穿了他的诱敌之计,更將计就计,利用黄德安的愚蠢,把他这支主力引入了绝地。 那些番兵,显然是提前占据要地了要地,等到了时机,才正式出兵————这一切,都在周军主將李瑜的算计之中“结阵!向后突围!” 没藏狼山毕竟是宿將,临危不乱,立刻下令集结部队,企图从相对薄弱的上洪塘方向突围,退回狼山砦。 然而,李瑜岂会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西夏军仓惶变阵,向后移动之时,那支李字旗號的周军精骑已如旋风般杀到。 为首一將,白马银甲,手持一桿造型狰狞的巨型大戟,正是李瑜! “没藏狼山!李瑜在此,纳命来!” 李瑜一声暴喝,声震四野。 他根本不与西夏前军纠缠,【霸王神力】灌注双臂,【开疆】大戟化作一道乌光,直接撞入了西夏军中军。 但见戟影翻飞,所过之处,西夏兵將人仰马翻,如同波开浪裂,竟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没藏狼山看得眼皮直跳,此人之勇武,简直非人。 “放箭!射死他!”没藏狼山厉声喝道。 数十名西夏神射手同时瞄准李瑜,箭矢离弦! 千钧一髮之际,李瑜仿佛背后长眼,【养由彻扎】的带来洞察力与肌肉记忆,让他能够听风辨位,手中大戟舞动如轮,將绝大多数箭矢磕飞。 同时他猛地摘下马鞍上的铁胎弓,搭上三支狼牙箭,看也不看,回身便射。 “噗噗噗!” 三声闷响,西夏军中的三名旗手应声而倒。 其中一箭,更是穿透了掌旗官的咽喉后,余势未衰,將一名躲在后面的神射手也钉死在地。 一箭三命! 西夏军士气为之夺! “魔鬼!他是魔鬼!” 有西夏士卒惊恐地叫喊起来。 军心已乱,没藏狼山知道大势已去,此刻他心中再无轻视,只有无尽寒意。 第95章 班师回朝? 第95章 班师回朝? 没藏狼山拼命组织亲卫铁鷂子,试图做最后一搏,杀出一条血路。 但李瑜根本不给他机会。 只见李瑜將【开疆】往地上一插,再次张弓搭箭,目光锁定了乱军中那个穿著显眼镀金冠的没藏狼山。 “中!” 弓如霹雳弦惊! 特製的破甲箭化作一道流星,穿越近百步的距离,穿越混乱的战场,精准无比地射穿了没藏狼山的大腿。 没藏狼山顿时从马上摔落下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身边的没藏家的亲卫已经被李瑜用箭射杀。 他难以置信地看著远处那个收回弓箭,重新擎起大戟的年轻身影。 隨后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被周军俘虏。 主帅被俘,西夏军彻底崩溃。 野利原、阿支率领的番兵从两侧山岭杀下,李瑜亲率的汉军精骑正面碾压,没藏狼山带来的万余精锐,除少数溃散,大部被歼。 李瑜让部下把没藏狼山捆了,好生审问,却是並没有与其他將领般率部抢功。 反而骑马来到狼山砦的中军大帐,绑了没藏狼山的幕僚,派人將西夏布防图尽皆搜罗出来。 將西夏一副在横山的布防图捧在手中,再看窗外朔风飘荡,李瑜紧了紧拳头。 横山,乃是大周与西夏爭夺的重点,多年以来,周夏两国於此地爭端不断。 横山西夏赖以生存的命脉,它不仅是水草丰美、出產良马盐铁的重要物资基地。 更是西夏进攻大周的天然跳板,使其能够居高临下,威胁周境。 对大周而言,横山以南便是关中腹地,失去横山则门户大开。 范仲淹曾有言:“元昊若失横山之势,可谓失其右臂矣。” 如今没藏狼山被俘,西夏精锐部队出现极大损失,更兼有横山地区的布防地图。 若是能从没藏狼山嘴巴里撬出更多信息———— 李瑜向来是个稳健之人,朱袍赠带以来,虽然升官速度引得眾人侧目,但总体稳扎稳打,从不冒进。 如今,李瑜却首次出现了犹豫,是该就此罢手,班师回朝? 还是该更进一步,夺取横山? 他独自在帐中,沉思许久,方才寻了纸来,写下一封给曾公亮的《横山策·疏》。 虽说已经打定主意冒险一次,但横山横跨多路,需要坐镇陕西的经略大相公曾公亮下最后的决定,並居中协调。 隨后,將林进唤了进来。 林进此时一张脸通红,却笑得干分猖狂,此战他又捡了许多军功,再凑凑说不定能再在汴京添一套宅子。 听见李瑜让他送信,林进本能一愣,但知晓此事由他办確实最合適。 也没有怨言,双手接过信件。 林进带著《横山策·疏》与数骑骑兵,星夜兼程赶往永兴军路。 李瑜並未等待。 兵贵神速。 他一边清扫落狼峡战场,整编收降的西夏士卒,一边已开始调动环庆路本部兵马,做出继续西进的姿態,以迷惑西夏哨探。 十一月初三,永兴军路经略使曾公亮於官衙內仔细阅毕李瑜密信。 他深夜不寐,想了足足一晚上。 次日,数批背插羽毛的信使便自经略府狂奔而出,携带著曾公亮的亲笔手令与虎符调兵文书,分驰廊延路、河东路、涇原路等各路经略处。 文书內容清晰明確:“著尔等即刻整军,依环庆路李瑜所呈方略,进击横山。横山一役,陕西诸军,暂听李瑜节度。” 十一月中,接到命令的各路人等,初时皆对“听李瑜节度”心存疑虑。 然而,当他们展开隨命令一同送达的、由李瑜亲手绘製的横山地区详图,以及標註了西夏各堡寨兵力虚实、建议进军路线乃至预判敌军反应的附件时,那点疑虑瞬间消失。 图中信息之详尽,判断之精准,仿佛李瑜已亲临横山勘察过无数次。 麟延路兵马都监种諤抚图长嘆:“后生可畏!此子之才,非止勇力。 径原路王嵩亦收敛心神,沉声下令本部依计行事。 而河东路的折家,却显得十分犹豫。 倒不是不相信过分年轻的李瑜。 而是在於內部分化,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折家,虽无显爵,却相当於整个大周最具有权势的家族,並且与国同休。 只因周太祖给予了折家世袭知州的权力,在河东路,折家就相当於节度使。 折家也是大周抑制將权的唯一例外,世代镇守边疆,几乎相当於土皇帝。 老折家族长折继閔认为不应该出兵相助,甚至应该坑李瑜军队一把,阻止周军收復横山,以此来体现折家的重要性。 接收折家权力的折克行却认为,朝廷收復横山后,折家大可替朝廷镇守横山,如此一来,折家的势力能更进一步。 在折克行的坚持下,折家最终选择了出兵一同进攻横山。 诸路大军於是闻令而动。 李瑜坐镇环庆路中军,一道道指令跨越山河,精准送达各路將领手中。 他命种諤部自东向西,徐徐推进,广布疑兵,吸引西夏主力注意力。 令径原路王嵩部秘密集结於横山南麓待命。 而他自己,则亲率环庆路主力与野利、羌族等番兵,悄然向饮马川上游运动。 时间悄然滑入冬至。 这一年塞外的风雪来得格外的早,也格外的猛。 鹅毛大雪连下三日,天地间一片混沌,山川道路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 横山地区的西夏守军,从上至下,都认定周军绝无可能在如此酷寒天气下发动进攻。 多数军寨守將下令减少哨探,士卒们也多蜷缩在营帐內取暖,防备鬆懈到了极点。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极端的天时之下,李瑜竟然也敢发兵。 冬至子时,风雪正狂。 李瑜亲率八千精锐,其中大半是耐寒的番兵,人衔枚,马裹蹄,顶著能刮裂皮肤的寒风,开始夜渡饮马川。 河水刺骨,部分河面已结薄冰,士卒需破冰涉水。 李瑜率先下水,玄色大顷刻被冰水浸透,沉重如铁,他隨手解下拋给亲卫,只著內甲,持戟前行。 主帅如此,將士无不效死,无人退缩。 野利原率领的野利族战士作为前锋,凭藉对地形的熟悉,在茫茫雪夜中为大军引路。 军队如同暗夜中的群狼,无声无息地扑向西夏军在横山东段的第一道防线黑水寨、风鸣坳、野狐岭三处相连的军寨。 第96章 封侯非我意!將归 第96章 封侯非我意!將归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最为困顿之时。 野利原部如鬼魅般出现在黑水寨墙下,用飞鉤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几个缩在墙垛后打盹的哨兵,隨即打开寨门。 周军精锐一拥而入,许多西夏兵在睡梦中便成了刀下之鬼。 风鸣坳、野狐岭亦遭类似突袭,守军几乎未能组织起有效抵抗。 风鸣坳守將在亲兵护卫下试图从后山小路逃跑,却被早已埋伏在此的羌族首领阿支逮个正著,当场擒获。 那守將被押到李瑜面前时,头髮眉毛皆结满冰霜,望著在风雪中肃立的周军和那位年轻的统帅,浑身颤抖,不知是冻是惧,喃喃道:“疯了————你们周人疯了————这等天气————” 东线缺口,被李瑜以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悍然撕裂! 消息传至西夏横山防区统帅部,主帅嵬名浪布又惊又怒,急令驻扎在横山腹地石州附近的西夏主力两万余人东调,务必堵住缺口,歼灭这支胆大包天的周军偏师。 然而,这一切动向,仿佛都在李瑜的推演之中。 他得知西夏主力东调的消息,不惊反喜,立刻传令给一直隱蔽待机的涇原路王嵩部。 王嵩得令,毫不拖沓,率领一万五千涇原精锐,丟弃不必要的輜重,每人携带十日乾粮,沿著李瑜密信中標註的一条几乎被遗忘的羌族古道,顶风冒雪,日夜兼程。 这支军队如同雪原上的利箭,绕过所有西夏可能设防的关隘,直插因主力调离而防御力量骤减的西夏横山核心—石州! 此时,被种諤部牢牢吸引在西线的西夏主力,尚不知后院即將起火。 十二月十一,经过数日艰苦跋涉,王嵩部神兵天降般出现在石州城下。 城內守军不足三千,且多为老弱,面对如狼似虎的周军精兵,几乎一触即溃。 王嵩亲自督战,周军士气如虹,仅用半日,便攻克石州这座横山地区的战略枢纽。 城头西夏旗帜被拋下,取而代之的是迎风招展的“周”字大旗与“王”字將旗。 石州失陷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击垮了横山地区西夏军的抵抗意志。 主师嵬名浪布闻讯,已知大势已去,率东线主力仓惶西撤,企图退守横山更西侧的洪州、龙州一线。 李瑜岂容他轻易脱身? 他立即下令全线追击。 种諤部自西向东压迫,王嵩部自石州向北截击,李瑜亲率环庆路大军与番兵从东向西横扫。 而折家更是凭藉百年来镇守边疆的积累,独自刷了西夏的一支精锐。 几路大军配合默契,將西夏於横山的布置一一拔去,失去统一指挥、士气崩溃的西夏残军,或降或逃,成建制的抵抗迅速瓦解。 十二月廿一,时近腊月,年关在即。 周军几路主力终於在横山腹地、原西夏重要军镇“定远寨”胜利会师。 曾经飘扬著西夏旗帜的寨墙,此刻插满了周军各路的军旗。 风雪虽未完全停歇,但將士们的欢呼声却震动了山谷。 此役,歷时近两月,周军攻克大小堡寨四十余座,拓地东西四百余里,南北二百余里,兵锋直指西夏腹地,取得了自周夏战爭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胜。 定远寨原守將府邸,如今成了李瑜的临时帅府。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了塞外的寒意。 廊延路都监种与代表府州折家军的核心人物折克行,並肩走入温暖的大堂。 种諤看著主位上那位虽年轻,却已气度沉凝、初显威严的李瑜,想起此战种种神机妙算,心中再无半分轻视,只有由衷的敬佩。 种諤乃是庆历年间大臣种世衡的儿子,叔祖种放更是大周太祖年间的大儒。 这么一位书香世家出家的人平日里却看著十分粗獷,是完全武人化的一位官员。 当然,这並非说种諤没有脑子。 相反,种諤行事诡譎,毫无道德底线,若不是此次被李瑜压制,种諤甚至能干出葬送过一路西军换取一座州城之事。 种諤上前一步,郑重拱手:“彰蔚此番统筹全局,算无遗策,先雪夜破寨,再调王总管奇袭石州,终成此犁庭扫穴之功!收復横山,乃我朝歷代夙愿。” “我在在边陲数十年,未见如彰蔚者!此番回京,陛下必有重赏,封侯之典,指日可待!” 折克行出身折家,乃是世代的將门,如今却十分有儒雅之气,像个十足的儒將。 这倒是与文人世家出身的种諤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亦是满面红光,大笑道:“种將军所言极是!彰蔚之功,非独军事,更在提振国朝士气!” “自此,我大周对西夏攻守易形矣!环庆、廊延、涇原,乃至我府州,皆感彰蔚之力!” “日后这西北边事,还需彰蔚多多费心!” 李瑜起身还礼,神色依旧平静:“二位前辈谬讚了。此战告捷,一赖陛下洪福,二仗曾相公信重,三凭诸路將士用命。” “瑜不过恰逢其会,尽本职而已。眼下横山虽定,然洪、龙二州未復,西夏元气未失,仍需几位大人整军经武,固守新得之地,方不负朝廷厚望。” 在李瑜有心结交之下,西北各路边將都与李瑜发展了良好关係。 对於折克行这般地方豪强,李瑜更是从不抢功,甚至主动帮折家揽功。 折家等西北边將豪强亦有心思结交颇受官家隆宠的李瑜。 一时间,李瑜发现,自己几个月在西北结交的人脉竟比前些年加起来还要多o 折克行颇为文雅地围炉煮茶,突然试探问道:“彰蔚,可是已有妻室?” 种諤也有些好奇地看向李瑜,按理,能做到李瑜这个级別的,不可能没有妻室。 但李瑜太过年轻,说不定如汉霍一般“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李瑜柔声说道:“在下已有妻室,乃是扬州盛家之女!” 种諤与折克行对视一眼,一时间没想到盛家是哪户世家。 折克行看著酒水中映出的灯影,试探道:“彰蔚,可惜了,我折家正有个嫡女,差些年头就及笄了————” 李瑜眼皮一跳,听明白了折家的意思,但还是摇摇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折种二人都知晓了李瑜的意思。 种諤出来打了个圆场:“彰蔚不日即將班师回朝,以彰蔚的不世之功,若有上面的人运作,恐怕,真能封个侯爷!” 种諤是知晓李瑜有文官背景。 李瑜看向窗外,端起酒来:“封侯非我意,但愿边尘靖!” 种諤眼神一眯:“好诗!好个封侯非我意,彰蔚一心为公,实乃国士也!” “来人,將李將军这句话传扬出去,让我大周將士知晓,何为国士!” 第97章 华兰將產,捷报传回 第97章 华兰將產,捷报传回 时值初春。 汴河里的冰凌子早已化尽,一汪春水绿汪汪的,映著两岸才抽出嫩黄芽儿的垂杨柳。 街市上的人,也仿佛被这和暖的东风解了冻,比冬日里多了不知几许。 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自朱雀门外直贯入內城来,马上骑士背插赤羽,满面风尘却掩不住喜色,一路纵声高喊:“捷报——!环庆路大捷!李鈐辖雪夜渡川,收復横山千里之地!生擒西夏统军没藏狼山——!” 这喊声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汴京霎时炸开了锅。 茶坊里的閒汉、酒肆里的客商、甚至倚在绣楼窗口的姐儿,都探出头来,爭相询问打听。 “可是那位白袍飞將李瑜李將军?我记得长得十分俊秀呢!” “正是!正是这位小李相公!” “哎哟,这可是天大的功劳!横山吶!听说得了那里,西夏人就再不敢窥视咱关中了!” “了不得!真是少年英雄!听说还未及弱冠?当真是老天有眼,我大周也有如卫霍般的人才!” 市井喧囂,讚誉如潮,自有一番热闹。 且將这边厢的喧嚷按下。 却说那公侯巷李家府邸內,却仍是另一番光景。 府內东北角一处精巧院落,遍植几株海棠,此时正结著胭脂色的苞,欲放未放。 华兰的贴身丫鬟彩簪端著一碗刚燉好的燕窝,掀开软帘走进內室。 只见华兰正斜倚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身上搭著一条湖蓝锦缎的薄被。 一只手轻轻抵著高高隆起的肚腹,另一只手捧著一卷书,眼神却怔怔地落在窗外那株海棠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如今已是足月的身孕,面容因滋养得宜,倒比未孕时更显丰润雍容,只是眉宇间笼著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与期盼。 彩簪將燕窝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忍不住嘟囔道:“我的大娘子,您且安心將养著是正经,这书卷劳神,仔细伤了眼睛。” “这都春分了,眼见著哥儿姐儿就要落地,也在不知怎的,咱们家爷倒好,还在那千里之外的边关上,连个准信儿也没有,真真叫人悬心————” 华兰闻言,收回目光,轻轻將书卷放下,嘴角含著一抹温婉却又带著些许无奈的笑意,嗔道:“偏你话多。主君在外头是为国尽忠,建功立业,岂是你能编排的?他若能早日肃清边患,使百姓安居,便是晚回来些时日,也是值得的。” 话虽如此,她那只抚在肚腹上的手,却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夫君远征,音书难通,留下她一个妇道人家。 虽说有杜月娘帮衬著掌家,但到底既要操持府中上下,又要担忧前线安危,更要承受这临盆在即的种种不適与惶恐,其中艰辛,外人又如何得知? 只是她素来要强,不肯在人前,尤其在丫鬟面前,露了怯懦之態。 她將彩簪送过来的燕窝放在手中,却不愿意送入口中。 兴许是即將生產的缘故,她这些时日一会儿整日整日睡不著觉,一会又极为嗜睡,梦里全是陪著李瑜在书房红袖添香的日子。 那些时日,说起来极为平淡,当时只道是寻常,可如今李瑜离了府,华兰却极盼著李瑜早点回来,哪怕只是能牵著手也是好的。 按著计划,李瑜早在春节就该回来,可不知怎的,到了现在还不回来。 她倒不为自己委屈,只是不禁为李瑜忧虑起来,日日在府中参拜三清四帝、 佛祖菩萨,熬得头髮都掉了几根。 正吃著,只听院门外一阵脚步声杂沓,有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稟报: 大娘子,亲家太太来了!” 话音未落,软帘再次被猛地掀开,伴著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正是王若弗。 她今日独自乘车前来,未带太多僕从,脸上却泛著激动的红晕,一进门便挥退了左右伺候的丫鬟,只留下彩簪在门口守著。 “我的儿!” 王若弗几步走到榻前,握住华兰的手,未语先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我的儿,你可听说了?天大的喜事!你官人,我盛家的女婿,他立了不世之功了!” 华兰见母亲如此情状,心中先是一跳,强自镇定道:“母亲慢慢说,可是前方有消息了?” “何止是消息!” 王若弗拍著女儿的手背,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满汴京都传遍了,瑜哥儿他带著兵,在腊月里顶著大风雪,奇袭了西夏人的寨子,把那横山几百里的地界,全都收復回来了!” “还活捉了西夏一个了不得的大官,叫什么————没藏狼山!如今捷报已经进了枢密院,官家龙顏大悦,听说不日就要班师回朝,论功行赏!” 她一口气说完,只觉得心口怦怦直跳,又压低声音道:“我的儿,你是不知,如今外头都传疯了,说咱女婿是卫青、霍去病一般的人物!” “连你父亲都说,这横山一收復,西夏人就如同断了脊梁骨!这可是擎天保驾的大功,不说侯爵,一个伯爵——怕是跑不了的了!” 华兰听著母亲絮絮叨叨的述说,初时只觉得耳中嗡嗡作响,有些不敢置信。 横山————她虽深处闺阁,却也听夫君偶尔提起过,知道那是大周与西夏爭夺了数十年的要害之地,多少名將折戟沉。 如今,竟真被他打下来了? 那他得受多大的苦! 別人都办不到,他要办到,定是受了很大的苦! 她鼻尖一酸,眼眶便有些发热,忙低下头,借整理被角的动作掩饰过去,只轻声道:“能平安回来就好————能平安,比什么都强。” 王若弗却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未曾察觉女儿那一瞬间的异样,犹自絮叨著:“我的傻姑娘,这是何等光宗耀祖的大事!等咱女婿封了伯爵或者侯爵,你便是誥命夫人,咱们盛家也跟著脸上有光!” “你如今且安心待產,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外孙儿,这便是双喜临门,再好不过的彩头了!” 又说了一会子话,嘱咐了无数保养的事项,王若弗方心满意足地起身去了。 室內復又安静下来。 彩簪脸上早已笑开了,忙著要给华兰换一杯热茶。 华兰却摆了摆手,只默默地將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春风拂过,那海棠的苞在枝头颤颤巍巍。 “只愿你————早日归来。” > 第98章 將士凯旋,夫妻相见 第98章 將士凯旋,夫妻相见 数日之后。 李瑜终於带著横山之战的各路大周军队代表和西夏军队俘虏从西北边塞赶回汴京。 横山之战对於大周而言意义重大。 不单纯是与西夏的从此在战略上攻守易形,更是大周太宗以来前所未有的重大外事胜利。 经过官家和诸位大臣商议,此次会举行一次隆重的献俘大典以告慰太庙,犒赏將士。 因此,西北边军的立功將领和西夏俘虏迤邐漫长,一眼望不到头。 当然,献俘大典自是不是在大军凯旋之日第一时间完成,而是在钦天监挑选的良辰吉日举行。 今日则是大军凯旋及夸功仪式,由主帅李瑜带著几路主將一同受汴京百姓及朝堂百官夸功,並令西夏俘虏游行示眾。 至於其余將士,则先行在西郊大营休整,等献俘大典之日再一同前往太庙陪祀。 “彰蔚,可是在思虑夸功之事。” 种諤见穿著银甲的李瑜有些凝重地看向不远处的西熏门,忍不住问道。 种諤此次立了大功,也跟著李瑜一同回京接受官家封赏。 折家则只派了个在军中任职的小辈一同回京,並未一起回京。 他家向来有镇守边疆的职责,不亲自回京也是合情合理。 李瑜听到种諤的问题,微微摇头,道:“这倒不是,我只是在思考一件事情。” 【记住全网最快小説站 101 看书网超便捷,????????s.???隨时看 】 李瑜並未將思考什么事情说出来,种諤见此,也不加追问,只是似有深意道:“彰蔚,还是要多揣摩枢相之意————” 李瑜並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前方不远处枢密院副使、兵部官员及內侍省高官早已设下的香案陷入沉思。 种諤的意思,自然是让李瑜抓紧张浚大腿,千万不要试图改换门庭,甚至做官家的孤臣。 种諤的父亲是种世衡,当年在边境作用几乎相当於狄青,在范仲淹面前与狄青是一个地位。 种諤知晓当年许多事情的內幕。 狄青从一个边境小兵做到朝廷的枢密使除了官家的一意孤行,对他帮助最大的其实是曾经的在陕西经略的范仲淹。 范仲淹將狄青从小兵提拔为大將。 可是,后来,狄青暗自投靠了韩章,犯了官场大忌,闹得几方都不愉快。 因此在狄青被贬之际,少有官员愿意为他说话。 如今李瑜已经是一路鈐辖,若是再进一步,便是一路经略,成为真正的封疆大吏了。 可这难保与张浚派系闹得不愉快,任何一个文官,都不可能看著李瑜升得如此之快。 等到白马即將接近西熏门,李瑜才按下心中小心思,专心於眼前之事。 官家的內侍宣读嘉慰詔书,犒劳三军。 隨后,眾人的自光都放在了李瑜身上。 李瑜此时並未犹豫,连忙趋步上前,將环庆路鈐辖和临时主帅虎符、印信等,双手奉予枢密院官员,朗声道:“臣,环庆路鈐辖李瑜,奉旨征討,今克復横山,幸不辱命!今率师还朝,谨上还兵符印信,王师归於国家!” 完成了兵权交割,队伍才正式由西薰门入城,开始夸官游行。 李瑜换上了一身御赐的崭官袍,骑乘披红掛彩的骏马,行於队伍最前。 其后是种諤等將领,再后是精神抖擞的凯旋仪仗,以及被关在囚车中、任人围观的没藏狼山等俘虏。 “来了来了!李將军回来了!” “快看!那就是生擒的西夏统军!要不都说西夏乃是蛮夷,瞧那人长得,活生生像个猿猴!” “李將军!看这里!” “这李將军长得真是英武啊!若是我能入其府中当个丫鬟也是好的!” 街道两旁,万头攒动,欢呼声、讚嘆声、小儿的尖叫此起彼伏。 鲜、彩缎、甚至香囊手帕如雨点般从两旁的酒楼、绣楼拋下。 李瑜神色平静自若,身子安稳地坐在骏马之上,毫无骄矜之色。 汴京平日斗鸡走马的紈绣们此时都不敢再次出门卖弄。 令国公府的陈璋手里还拿著从书店里收来的前唐的一副书画,见著骑在马上的李瑜,下意识躲开。 隨后又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与李瑜无甚大仇怨,轻抚胸口。 李瑜微微扫视街道两边的人群。 忽然看见混跡在人群之中的盛长枫,只见他身边还有几个穿著绸衣的少年,应该都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盛长枫见李瑜望了过来,连忙挥手致意。 李瑜只是点了点头,就见盛长枫双手抱胸,摆出一副斗胜公鸡般的模样。 李瑜被这幅模样逗笑,长枫天赋不能说比长柏差,只是盛长枫生性好玩,因此耽误了学业。 游行一路走到皇城前才解散。 李瑜等主要將领需先至枢密院和政事堂,向宰执做简短的军事匯报,完成所有官方程序,才能回家。 等与枢密眾官员敘完旧,李瑜等人才能离开。 拒绝了种諤等人去樊楼吃饭的邀请,李瑜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位於公侯巷的李家。 他心中其实十分愧疚,华兰怀了他的孩子,自己却不能陪在她身边,直到快要生產,自己才匆匆赶回。 李府中门早已大开,得到消息的僕从们皆垂手侍立两旁,屏息静气。 杜月娘领著內院有头脸的婆子、丫鬟们在影壁后等候,脸上亦是按捺不住的喜色。 然而,在那垂门下,却不见当家大娘子的身影。 李瑜心下微沉,和月娘打了声招呼,脚步更快了几分,几乎是小跑著穿过前庭。 直至过了影壁,將一眾请安声拋在身后,他一眼便望见了立在內院正房门廊下的那个身影。 正是华兰。 她並未如他想像中那般在房內安坐,而是由彩簪和翠蝉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搀扶著,就那么直挺挺地站在那儿。 她身上穿著一件耦合色绣缠枝玉兰的宽大褶子,却依旧掩不住那高耸如小山般的肚腹。 春风犹带寒意,吹得她裙裾微微摆动,人也似那风中的海棠,颤巍巍的,看得李瑜心头一紧。 她显然精心梳妆过,髮髻纹丝不乱,簪著一支他送的赤金点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试图掩盖连日来的憔悴。 可当他走近,看清她面容的剎那,李瑜只觉得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著。 华兰就那样怔怔地望著他,一双凤眼里,先前强装的镇定、规矩,在与他目光相接的瞬间,顿时消失不见。 她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那强撑了数月,在母亲、僕妇面前维持的当家主母的体面与坚强,在自家官人面前,轰然倒塌。 眼泪就那么毫无徵兆地,决堤而出,顺著她光滑的脸颊滚落下来。 无声地,不停地流淌。 李瑜几步抢到阶前,也顾不得身后其他人,一把握住她冰凉微颤的手。 “我————我回来了。”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吐出的,还是这句最简单,却也最沉重的话。 华兰依旧说不出话,只是看著他,泪落得更凶了。 她所有的坚强,在见到这个能让她依靠的胸膛时,土崩瓦解。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独当一面的盛家大姑娘、李府大娘子,只是一个盼著夫君归家,受尽了委屈的小女子。 “莫哭,莫哭了————仔细伤了眼睛,伤了身子。”李瑜抬起另一只手,“苦了你了,都是我不好————” 华兰这才仿佛找回了一点力气,带著浓重的鼻音,哽咽道:“回来就好———— 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天还尚且凉著,李瑜怕华兰冷了,牵著她的手进了里屋。 之前在西熏门外的徘徊此时彻底消失。 他尚且年轻,完全不必急著更进一步。 韜光养晦,扎根一段时间,才是正確的路子。 > 第99章 盛紘来府,与枢相书 第99章 盛紘来府,与枢相书 昨日汴京的天还放著晴,夜里就噼里啪啦下了场雨。 李瑜怕自己睡觉翻身动静伤著华兰,夜里等华兰睡著便换了间臥室睡,等到了寅时末刻,又躺回床上。 华兰起床,见窗外飘著雨,有些慵懒地问道:“怎的昨日还放晴,夜里就飘了雨。” 李瑜扶著华兰坐起,笑道:“春雨贵如油,下了雨,今年汴京的收成应当会不错————去岁汴京的雪下得大吗?” 华兰在彩簪的伺候下穿上一件閒適的衣服,一边回答李瑜的问题:“下的確实大,连咱们宅子西南角的一间房子都塌了下来,好在没有丫鬟僕役住那,现在也没修好。” 李瑜帮著华兰梳头,在边境冻出疮来的手此时一点也没失了替女人扎头髮的技术:“改日我寻工匠把它修了,你想修成什么样子?” 华兰白了眼李瑜:“官人倒也不必事事问我,这种事情官人自己决定便是了。” 嘴上这样说著,华兰心里却感受到了自己在李瑜心中的分量。 从前,他感觉李瑜虽然喜欢自己,但却並不爱。 自己时常有种被替代的感觉,如今却只感觉李瑜收了心。 夫妻二人正恩爱著,却见翠蝉急冲冲地跑进来,恭敬稟报导:“主君、大娘子,盛家大老爷和大娘子坐了马车来我们家了,如今已经停了马车。” 李瑜有些意外,盛絃可是很少亲自到李家来见他的。 往常都是端著岳父的架子,想和李瑜谈话便派人来请李瑜到盛家去。 华兰却是皱了皱眉头,暗道父亲母亲真是没眼色。 她和官人几月未见,难得有单独相处的机会,怎的著急忙慌跑到女婿家来。 华兰如今怀了孕,李瑜又回了府,难免有几分小孩子气。 李瑜和华兰打扮好,盛炫和王若弗已经在会客厅等著了。 几人寒暄片刻,盛炫先是问道:“华儿如今也快生產了,屋里可有靠得住的稳婆?若是府里缺人,盛家倒是有几个熟的稳婆。” 李瑜並没有弯弯绕绕:“这倒是不劳烦泰山大人,府里虽然没几个老人,但承蒙几位长辈和好友的帮忙,在汴京寻好了几个接过娃娃的稳婆。” “不过,也不知道泰山大人冒了细雨,有什么事要交代的?” 盛絃有些尷尬地笑了两声,隨后回答道:“也並非有什么大事,只是如今华儿也快生了,我和你岳母都想再过来看看华儿的身子————” “顺便,也是想知道你在边疆的经歷————我也是在西北作过官的,在那边也有几个好友。” 盛絃如今还是承直郎,兴许是没人运作的缘故,到现在官位也没有变化。 而自己这个便宜女婿做官以来,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立功,几年时间,如今都快成朝廷的紫袍大员了。 盛絃昨日就想来李家问问在西北的经歷,只是他也知晓李瑜昨日事务繁忙。 恰巧今日是休沐日,便带著王若弗以关心女儿的名义到李家来问问李瑜。 李瑜挑了些重点內容与盛炫说了,顺便回答了盛炫几位在边疆老友的近况。 听到李瑜说和曾公亮交好时。 盛炫忍不住惊道:“可是曾经略曾大帅!” 早年他在边疆,也是和同僚们一起拜访过曾公亮的。 那时曾公亮尚且还不是经略大帅。 但那时他作为探郎父亲已经去世,王老太师也已经回了老家,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九品小官站在同僚之中,如同嘍囉。 到了现在,曾公亮更是成了经略大帅,恐怕过几年就要入阁的人物。 自家女婿竟然能与他交好。 更遑论,如今李瑜立了不世之功,恐怕日后地位不比曾公亮差。 盛炫不禁有些惆悵,他其实仕途也还算顺畅,只不过人比人活不成,对比起如今官位远高於他的李瑜,到底是拿不出手。 不过,盛絃安慰自己,自己的眼光还是好的,早早就定下了李瑜与自家的亲事。 盛炫清了清嗓子,感慨道:“还真是————曲折,也不知道华儿肚子里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 李瑜笑著回答道:“哥儿姐儿我都喜欢,都是我李家的嫡长!” 盛絃听见李瑜的回答,满意地捋了捋鬍子。 王若弗听见却张著双手:“华儿孕时,总是想著酸的吃,必定是个公子哥儿才对的!” 在场眾人皆是笑了起来。 送走盛炫夫妇,李瑜令华兰好生歇息,又独自在书房处理昨日送到李家来的一些东西。 李瑜凯旋而归,各家和李家有交情的都送了礼来。 英国公张家送了一本汉传的《孙子兵法》还附了张桂芬硬加进去的自己亲自绣的香囊。 齐国公和李瑜有拐著弯的交情,也並未超出关係界限,只派人送了些珠玉。 —— 离李家住得近的荣家倒是此刻送了几件古董,倒与泥瓦匠出身的荣家显得不甚匹配。 充王依旧鍥而不捨地想要拉拢李瑜,又派人送了礼来。 李瑜按著各方人情处理好这些事,却是没有离开书房。 而是令心腹下人帮他备好了纸墨笔砚。 这几年,李瑜升迁速度確实过快,手中的权力虽然隨时可以被朝廷收回,但確实已经在军中有了很大的影响力。 为了在家陪伴家中的即將出生的孩子和刚生完孩子的华兰。 也为了避免受到猜忌和韜光养晦,李瑜打算主动请求自家老大张浚去掉自己在边疆的职位,只换个閒职,在京中修养一段时日。 这样虽然放缓了升迁速度,但相应地,恐怕也能在其他方面有所补偿。 “枢相明鑑:————” 李瑜在纸上將自己的想法斟酌地写上去,话里话外全是感念官家和枢相之恩。 过了许久,一篇写给张浚的信件才写好,放在桌上。 全文没有任何涂改,每一句都是李瑜在心里过了几遍才写上去。 等再三確认没有出问题,李瑜才唤了李家的心腹下人过来:“你且去將这封信件送到周大人手中,令他替我转交给张枢密,务必不要走露了风声。” 其实,就算是將这封信公之於眾李瑜也不害怕,因为整封信件全然没有立功將领的骄横。 反而全是李瑜为国朝体谅,忠诚於官家的赤忱之情。 > 第100章 献俘大典 第100章 献俘大典 吉日已至,天光未亮,汴京城便已经繁忙了起来。 今日,官家將亲自於皇宫正南门的宣德门,举行盛大的献俘大典。 宣德楼前,广阔的御街广场早已被肃清。 身著锦袄皂衫的仪鸞司卫士,持著金瓜、斧鉞、旌旗、伞扇,自宣德门楼下一直陈列至广场尽头,甲冑鲜明,肃立无声。 礼部与太常寺的官员穿梭其间,最后一次核对仪程,確保万无一失。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庄重而压抑的气息,唯有风吹旌旗猎猎作响。 辰时正,钟鼓齐鸣,乐声大作。 官家赵禎身著絳纱袍,头戴通天冠,法驾卤薄全副仪仗,自宫內迤邐而出,登上了宣德门城楼,於预设的御座上端然坐下。 赵禎比起旧年看著苍老了几分,但此刻却显得尤为精神抖擞。 与去岁祭祀太庙时不同,赵禎这次是真心想要主持献俘大典,並非是想向臣子证明他的身体尚安。 大周立国接近百年,除去太祖皇帝重整汉人旧山河外,最近一次对外的大胜利尚且是真宗皇帝的檀渊之盟。 真宗皇帝甚至因此事於泰山封禪。 当然,真宗泰山封禪倒不是真觉得自己功绩到了,更多的是想向天下昭告自身法统。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伴你閒,101??????.??????超方便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而他赵禎,在位接近四十年。 虽说日夜操劳,对待臣工僚属乃至太监宫女都称的上一声仁德。 但大周百年来的积弊也在他在位期间逐渐显现,冗官冗兵已经成了顽疾,几次新政都是有疾而终。 而在对外上,西夏更是在他在任期间堂而皇之立国,若不是有几位大臣力挽狂澜,陕西甚至都会被西夏蛮子侵占一部分领土。 西夏立国,其实是必然之事。 只是,这终究是他在位期间的一个污点。 如今,他亲手提拔的李瑜夺得汉人丧失已久的横山之地,日后若有明君良相,覆灭西夏,指日可待。 可以说,李瑜此番夺取横山,真正洗刷了他在位期间的污点! 赵禎端坐在御座上,浑浊眼睛寻找著广场上的身影。 张浚和英国公则分別率领著文武百官按品级著朝服,序列於楼下广场两侧,垂手恭立,鸦雀无声。 赞礼官高唱:“奏凯乐!引献俘官入” 庄重雄浑的凯乐响起。 在万千目光的注视下。 李瑜作为首席献俘官,身著御赐的紫色朝服,神色肃穆,步履沉稳。 引领著种諤等有功將领以及作为“慕义来归”代表的野利原、阿支等人,缓步进入广场,至御道中央,北向肃立。 乐声稍变,转为低沉威严。 紧接著,便是今日的另一主角登场。 在全副武装的宫廷禁军押解下,以没藏狼山为首的西夏俘虏队伍,被绳索串联,迤邐而行至广场。 没藏狼山去除了囚车,但仍戴著沉重的木枷与铁链,头髮披散,衣衫槛褸。 昔日西夏统军的骄狂早已不见,只剩下败军之將的狼狈与屈辱。 他被强按著跪在冰冷的御道石板上,身后是黑压压一片垂头丧气的西夏俘虏。 “杀了他!” “蛮夷酋首,也有今日!” 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压抑不住的怒吼与唾骂,禁军们连忙弹压,维持秩序。 待全场稍稍安静,赞礼官再唱:“献俘官告捷” 李瑜应声出列,向前数步,面向城楼上那至高无上的身影,手持笏板,深深躬身,朗声奏道:“臣,环庆路鈐辖李瑜,谨率诸將,献俘闕下!” “赖陛下神武圣文,威加四海,將士用命,三军效死,今已克復横山故地四百余里,破堡寨四十有三,擒获西夏左厢神勇军司统军没藏狼山以下凡一千二百五十人,並缴获军械、马匹、旗鼓无算。” “谨遵制献俘,臣等诚惶诚恐,顿首谨奏!” 奏毕,他与身后诸將齐刷刷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动作整齐划一。 眾人目光都落在了李瑜身上,神情复杂。 在场大臣大多都是看著李瑜成长到如今地步的。 老实说,很多人都没想到李瑜能屡此立下奇功,如今更是立下收復旧山河的不世之功。 这比当年的狄青可是恐怖多了! 这其中,就包括已经高居阁老之位的韩章。 韩章看著李瑜,他本以为,官家让李瑜去西北只是锻炼一番,估计许久都不会有什么大的进步。 著实没想到现在这样。 他眼角微眯,心中盘算著,要不要想办法让李瑜投向他的门庭。 世人都道他韩阁老看不起武官。 其实,只有他韩阁老自己知道,当时他说那话,纯属是被狄青的骚操作搞得气炸了。 眼前的李瑜显然各方面都要远超狄青。 若是能离间张浚和李瑜————韩章偷偷用眼神瞧了眼张浚。 却见张浚神色从容,望向李瑜的目光全然只有宽和,似乎毫无防范之意。 “奇也怪哉,之前这张浚在朝会上似乎对李瑜尚且有防范之心,如今这李彰蔚立了大功,怎的不见他面上有其他异色?” 韩章心中惊异,但还是老老实实看著献俘大典的继续进行。 此时,皇帝身边的近侍內臣,代表天子,於城楼栏杆前宣旨询问:“陛下问:所献俘囚,其中可有渠魁?” 李瑜保持跪姿,昂首高声回答:“回陛下,俘囚之中,西夏贵酋、偽统军没藏狼山,乃贼相没藏讹庞族弟,凶顽悖逆,屡犯王师,今已擒获在此,请陛下圣裁!” 所有的目光,此刻都聚焦於城楼之上,等待最终的裁决。 御座上的赵禎,目光缓缓扫过楼下跪伏的俘虏和肃立的功臣。 片刻沉寂后,他沉稳开口,声音通过內侍的传唱,清晰地传遍全场:“朕膺天命,抚有寰宇,恩信怀柔,岂嗜杀戮?” “然西夏元昊,负固称雄,屡扰边陲,实为罪首。” “今没藏狼山等,助紂为虐,本应明正典刑,以谢天下。” “姑念其身为將佐,各为其主,可免一死。其酋没藏狼山,押付大理寺狱,严加羈縻,以待后命。其余俘囚,按律分发安置。” 没藏狼山自然不能就此杀了,作为西夏国宰相的心腹族人,他身上的政治价值远远没有挖掘完毕。 “万岁!万岁!万万岁——!” 隨著皇帝的话被內侍传至百官,眾人皆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欢呼之声。 自大周景德以来,未有如此之大胜者! 大周官员虽然嘴上瞧不起前唐。 但心里还是想著光復汉唐旧时河山。 第101章 战或守 第101章 战或守 朝会。 龙涎香在殿內飘荡,朝堂百官依照紫朱之色依次列定。 诸臣脸上都洋溢著喜色,在涉及具体利益分配之前,横山之战都是举国同庆的大喜事。 官家赵禎依旧是那苍老虚弱的样子,只是此时也坐得笔挺。 他心中有莫名的期待,若是能在他在位时把西夏灭了————那他在史书上,评价定然能更上一层楼。 不过,他也知道覆灭西夏不可能一蹴而就,还需要朝廷诸公商议。 议事伊始,鸿臚寺卿便出班奏报:“陛下,西夏遣使至边境,递交国书,指责我朝擅启边衅,欺压臣属,要求我朝退出横山,归还俘酋,恢復榷场,言语颇为桀驁。” 西夏名义上还是大周的臣国。 当然,这只是说得好听,大周每年还得给西夏送钱。 鸿臚寺卿的话一出,殿內顿时响起一片冷哼与斥责之声。 大周目前的臣子,其实尚且没有完全丧失与敌国征战的气性。 他们打心底里瞧不起毫无诗书礼义的蛮族。 只是各方权衡之下,才选择与夏国和辽国议和,並非真的怕了这些塞外蛮族。 阁老韩章率先出列,言辞犀利:“陛下,西夏元昊僭號称帝,早已非我臣属,何来欺压一说?” “横山本乃汉家故土,我王师收復失地,名正言顺!西夏战败求和,竟敢如此狂悖,实乃自取其辱!” 韩章一直以来对西夏的態度都是主战,打得西夏肯在谈判桌上求和。 如今遇到西夏如此不要脸的举动,自然立马出言反驳。 枢密使张浚亦沉声道:“韩相所言极是。没藏狼山乃我战俘,岂有归还之理?至於榷场,乃我朝恩赐,如今西夏悖逆,自当断绝!此番使者前来,非为求和,实为试探我朝底线。” “臣以为,当严词驳斥其无理要求,令其知晓,欲求和,当先奉表称臣,割地纳贡!” 张浚同样是主战派,不过他比较激进。 他在陕西经略时主张任用猛將,不惜一切代价將西夏灭国。 只是如今做了朝廷首辅,这才温和了些。 其他群臣纷纷附和,意见空前统一。 败军之將,何以言勇。 大周此刻正携大胜之威,岂容西夏顛倒黑白。 最终,赵禎从善如流,下旨严词驳斥西夏国书,並令边境严加戒备,姿態极为强硬。 处理完西夏使臣之事,话题自然转向横山之后的方略。 有年轻气盛的御史出於激愤,出班奏请:“陛下,横山已復,兵威正盛,何不乘胜追击,一举拿下洪、龙二州,彻底扫清西夏门户?” 此议引得部分將领目光闪烁,显然意动。 大多都是些靠著军功升上来的新锐年轻武將们。 如英国公和寧远侯这类开国勛贵反而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超品官员的序列內一言不发。 然而,不等武將发言,户部尚书方辰却一脸苦瓜相地出列,高声道:“陛下,不可!万不可再轻言战事矣!” 他捧著笏板,声音带著显而易见的焦虑:“去岁陕西用兵,虽获大胜,然粮草转运,民夫徵发,赏赐军士,已耗国库泰半。” “今横山新附,亟需移民实边,修筑堡寨,安抚蕃部,处处皆需钱粮。” “若再兴大军,深入敌境,钱粮何出?民力何堪?臣恳请陛下,当以巩固横山防务、与民休息为第一要务!” 如果说如今大周哪位紫袍大员天天一脸苦瓜相,那莫非户部尚书方成莫属了o 大周每年收上来的赋税是很多,儘管领土不如前唐,但赋税这一方面却能碾压前朝。 但是大周富的从来不是朝廷,是士人商贾,朝廷財政每年都入不敷出,这还是建立在当今官家无比勤俭的基础之上的。 这番话说得极为现实,如同冷水泼在赵禎身上。 龙椅上的赵禎闻言,兴奋之色也渐渐收敛,露出了沉思之態。 他深知户部尚书所言非虚,大周冗兵冗费,国库並不宽裕。 有时候,户部甚至敢拖欠他內库的钱。 话虽如此,赵禎还是忍不住將目光看向了百官之首,他亲手提拔的首辅张浚。 张浚对西夏的態度,其实一直符合他的心思。 这也是提拔张浚从边疆进入枢密院的原因之一。 他是对臣下仁慈,但不代表他对西夏也同样仁慈,这群蛮子敢在他在位期间建国称制,简直是把他的脸皮踩在地上。 张浚张了张嘴,嘆息一声,还是缓缓说道:“陛下,户部之忧,乃老成谋国之言。横山东西四百余里,地势险要,若能妥善经营,已成天然屏障。” “当务之急,是消化此战果,令其成为我朝永固之疆域。洪、龙二州,可待国用丰盈,时机成熟时再图之。” “此时贸然进取,若有不慎,恐损此来之不易之大胜成果。” 张浚心中亦是无可奈何。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他做了首辅以来,才发觉如今的大周简直到了非改革不可的地步了。 怪道范相冒著得罪无数人的代价也要改革。 大周冗兵冗官已经到了拖累整个国家机器运转的程度。 可他又不能大刀阔斧地改革。 特別是冗兵,若是一味將一些兵痞清除军队,换来的只会是更乱的大周。 见张浚都这样说,赵禎只能拋弃不切实际的幻想,有些失了继续朝会的兴趣:“张卿、户部之言甚善。横山之事,暂以固守经营为主。兵部、枢密院当会同陕西诸路,妥善规划横山防务,务使其固若金汤。” 紧接著,吏部尚书与枢密副使联名出班,呈上厚厚的敘功文书,开始奏报对横山之战有功將士的封赏方案。 首功自然是李瑜。 赵禎將目光投向李瑜,见李瑜毫无骄矜之色,对李瑜愈发满意。 在他心里,李瑜简直是上天赐予他的一个得力之臣。 当官以来,屡屡为他这个做皇帝的分忧。 只可惜他已经步入了晚年,李瑜这个猛將儒將恐怕只能留给下一任皇帝了。 只是,也不知道枢密院会给这位得力的臣子什么赏赐,恐怕,此次也应该再进一步了吧? 是成为一路边帅?亦或者在禁中更进一步? > 第102章 景寧侯 第102章 景寧侯 在朝廷诸臣和官家的注视之下。 枢密使张浚秉笏出班,声如洪钟:“微臣谨奏:环庆路鈐辖李瑜,受任以来,运筹帷幄。” “首破落狼峡之围,再定饮马川之险。” “雪夜挥师,连克三寨如破竹;奇兵出塞,直取石州若探囊。” “终使横山四百里故土尽復,西夏十万铁骑溃退。” “此功之著,可追卫霍!此捷之威,当铭鼎彝!” 这是朝会上已有的定论,李瑜的封赏才是本次的关键。 李瑜作为首功,他的封赏决定了此次所有立功官员封赏的上限。 只见张浚敘完李瑜之功,方才不紧不慢的开口:“依制,臣等议,当晋李瑜为云川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授左武卫上將军,判沂州军州事。” 开国侯爵! 按照道理,李瑜功勋虽大,但似乎也没达到封郡侯的程度。 然而,在听到李瑜官位变化时,眾臣便明白了此间內幕。 左武卫上將军,正三品。 將李瑜从四品提到了正三品,听起来很是不错。 从此李瑜也真正成为朝廷紫袍大员。 怎么看这次封赏都是大赏特赏,在李瑜功劳之下的立功將领上限也拔高了,皆大欢喜。 但是,此议一出,除了一脸苦瓜相的户部尚书,竟是没有一个文官出来反对o 因为,殿內眾臣皆知此为明升暗赏,释其兵权之策。 盛炫心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刚开始听到女婿封侯差点当场激动得昏过去。 侯府啊! 自家女儿竟然成了侯府大娘子。 在听到左武卫上將军时瞬间冷静了下来。 左武上將军,环卫官,地位尊崇,几乎没有任何实权。 一般来说,是朝廷对那些军中宿將的一种柔和的削减兵权的方法。 而沂州是远州,李瑜根本不用走马上任。 也就是说,这次封赏之后,李瑜彻底成了一个地位崇高的富贵閒人。 可李瑜圣春正浓,大权在握! 盛炫看向面色微变的张浚,心中不禁冒出一丝寒意。 张阁老这是什么意思? 101看书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全手打无错站 自家女婿与阁老决裂了吗。 而在张浚侧后方,韩章也是饶有意味地看向佝僂著背的张浚。 之前他还道张浚为何对武官没有防范之心,现在看来,张浚倒是比他要狠得多。 赵禎听到张浚这话,脸色一黑。 作为大周的官家,全天下没人比他更懂得抑制武將。 他自然能看得出枢密院这番封赏的玄奥。 可是,李瑜在边疆的差遣,此刻竟也被枢密院顺便全权收回。 要知道,让李瑜在边疆歷练,是他亲自定下来的事。 枢密院————他看向张浚,头一次觉得这位首辅有些陌生,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当殿中彻底平静下来,赵禎才垂眸下眸子,带著显而易见的质询:“张卿,李瑜之功,非止拓土,实乃振百年国威。” “云川”之名,虽属雅致,然气象稍逊,不足以彰其赫赫武功、砥定西北之伟绩。” “朕恐,赏爵若不能与功绩相称,后世史笔如铁啊!” 张浚正欲开口解释。 李瑜知晓这个锅不能让张浚背了,而如今他已经有了在朝会上发言的分量。 於是在张浚开口率先出班,至御道中央,撩袍端跪,神色恳切而坚定:“陛下,臣李瑜,诚惶诚恐!枢密院所议,於臣已是恩同再造!臣本边陲微末,蒙陛下不次拔擢,方有今日。” “云川郡侯之爵,於臣已属逾格,臣断不敢再有奢求!” 李瑜只是顿了顿,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流出来:“陛下,臣非不愿再戍边陲,为陛下执锐披坚。” “然,臣起於微末,得蒙圣恩,方有今日。每每思之,常怀恐惧,唯恐才德不足,有负陛下信重。” “去岁横山风雪,臣亲见將士用命,亦深感陛下运筹帷幄、朝廷粮餉源源不断,方是决胜千里之根本!” “臣一介武夫,能效命者,不过阵前衝杀。” “然陛下身系天下安危,京畿乃国家腹心。臣每念及陛下夙兴夜寐、忧劳国事,便恨不能常侍丹墀,为陛下分忧万一!。” 感受到赵禎有所动容,李瑜接著为自己加码:“边疆守成,陛下摩下如种諤、王嵩者,皆久歷风霜之老成宿將,足堪重任。” “而臣,唯愿留在陛下身边!哪怕只是在京中任一閒散职司,使臣能时常得见天顏,聆听圣训,知晓陛下安好,臣心便足矣!” “此心此念,纯粹出於对陛下之忠忱,绝无半点私意,伏乞圣鉴!” 说罢,李瑜低下头,等待著官家裁决。 赵禎听完李瑜的话,竟不顾身子虚弱,在宦官的服侍下走下御阶,快步走到李瑜身前,將李瑜亲自扶起:“卿之忠忱,朕已深知!” 隨后,赵禎將目光望向张浚:“张卿,李瑜赤心为国,甘愿留侍朕之左右。 你看,当授何职,既能成全其志,又不使其才干埋没” 张浚不禁多看了两眼一秒流出眼泪的李瑜,斟酌道:“陛下,李將军早有善用兵练兵之名,不若特设提举京畿禁军编练公事”一职,专司京营诸军阵法操演、兵械改良、赏罚核定,直属枢密院。” “此职不涉日常庶务与兵马调遣,权责清晰,正合其用。” 赵禎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隨后缓步重回御座,看向李瑜:“李瑜听封!” “臣在!” “尔功盖寰宇,志虑忠纯,心系景寧,朕心甚慰!云川郡侯之名,不足酬尔之功、彰尔之德。 “今特旨更易:晋尔为景寧郡开国侯,加食邑至三千户,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授尔提举京畿禁军编练公事,练兵事宜,可便宜行事!” “升授通议大夫!再赐紫金鱼袋!从此入殿不趋、赞拜不名!” 景寧即太平盛世之意。 赵禎显然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有生之年恐怕看不到李瑜收復西夏了。 而给李瑜景寧封號,就是希望下一任皇帝能不辜负李瑜一片赤忱之心,在李瑜的辅佐之下开创大周太平盛世。 他看向如今已经被枢密院捋了职权的李瑜,仍觉得有些愧疚,竟还要开口。 第103章 景寧郡夫人 第103章 景寧郡夫人 赵禎看到位於文官队伍的盛炫,內心有了主意:“尔妻盛氏,温良贤淑,与尔休戚与共。” “今尔既让节鉞而求景寧,此心可鑑日月。朕特旨逾格,册封盛氏为—一景寧郡夫人!” 在大周命妇制度中,寻常侯爵正妻,依制仅封郡君。 如今官家特旨,將华兰从郡君超擢为郡夫人,此乃殊恩中的殊恩! 这意味著华兰在京城所有勛贵女眷中,地位已仅次於国公、郡公夫人,其誥命冠服规制、宫廷朝贺班序,皆隨之大幅提升,一跃成为汴京最顶级的贵妇之一。 “臣————李瑜,叩谢陛下天恩!” 如果说之前的封赏,还在李瑜预料之中,可是,给华兰的誥命却令李瑜著实想不到。 看著御座上的老人,李瑜心中不禁嘆气。 如果按照原著剧情,这位仁慈的官家恐怕命不久矣了。 盛炫听到这话,差点喜得晕了过去。 他的女儿,如今竟然成了朝廷的超品景寧郡夫人。 天爷啊! 且说盛炫下了朝,竟是没赶上趟恭贺李瑜封侯的趟,一伙人围著李瑜,他这个做岳丈的又不能挤著进去。 只能先行赶著马车回府。 到了积英巷盛家,他不及更换朝服,便一头撞进葳蕤轩,拉住王若弗的手,声音都岔了腔调:“夫人!夫人!了不得了!咱们家——咱们家出了位郡夫人了!” 王若弗从下人嘴里得知盛炫马车到了府,正有模有样对牌核帐,被他唬得一愣,手中的象牙牌啪嗒掉在桌上:“官人这是怎么说?青天白日的,莫不是犯了癔症?” 盛炫连连跺脚,往日向来自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他此时却也淡定不了气息急促地將朝会上李瑜如何辞了边帅实权,官家如何將“云川郡侯”亲赐为“景寧郡开国侯”,又如何特旨超拔华兰为“景寧郡夫人”的事,顛来倒去地说了一遍。 末了,重重加上一句:“————那是郡夫人,超品的誥命!比寻常侯爵娘子高出一头去!便是满汴京数一数,这般年岁的郡夫人,也是凤毛麟角!” 王若弗起初只怔怔听著。 待“郡夫人”三个字真真切切钻进耳中,她眼睛直了直,喉咙里“咯”了一声,身子便向后一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大娘子!” 屋內顿时乱作一团,刘妈妈並丫鬟们忙上前搀扶揉胸掐人中。 好半日,王若弗才悠悠吐出一口浊气,也不用人扶,自家挣著坐起来,双手合十,对著四方乱拜:“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真真是老天开眼!祖宗显灵!我的华儿————我的华儿啊!” 她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又忍不住哈哈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华儿是个有后福的! “那起子黑了心肝、专会扮娇撒痴的下作娼妇,往日里挤兑我的华儿,如今可睁大狗眼瞧瞧!” “我华儿是郡夫人,她便是再投胎一百回,也摸不著我华儿裙边儿上的一根丝线!” 盛絃见王若弗这幅状若癲狂的模样,反而冷静下来,忙喝道:“噤声!此乃天恩,需得谨守本分,岂可如此喧嚷!我还要去母亲处稟告。” 说罢,整了整衣冠,匆匆往寿安堂去了。 这里王若弗哪里忍得住,一把拉住刘妈妈的手,眉眼间是压也压不住的飞扬神采:“刘妈妈,你听见了不曾?郡夫人!我的华兰,是郡夫人了!” 她走到窗边,斜睨著林棲阁的方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往日里那些捧著林噙霜臭脚的,背地里嚼舌根,说什么武將人家,规矩粗疏,日后有受不完的惊嚇。” “如今怎样?嚇不著我的华儿,倒要嚇死她们自个儿。我女婿是实打实的郡侯!我女儿是超品的郡夫人!从今往后,我看谁还敢在我面前挺腰子!” 刘妈妈也陪著笑,连连道喜:“大娘子苦尽甘来,大姑娘更是福泽深厚。只是————姑爷此番辞了边帅的实权,只怕————” 王若弗一摆手,浑不在意:“这有什么的,如今这般,爵位、体面、京里的差事,一样不缺,才是真正的安稳富贵!” “我的华儿,往后只有享福的份儿!” 王若弗其实巴不得李瑜从今往后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著自家女儿。 华兰怀孕时,她心里其实一直在埋怨李瑜管怀不管陪。 如今她终於心中畅快,只觉得积年鬱气一朝散尽,连窗外聒噪的雀儿声,听著都如仙乐一般。 寿安堂內,檀香裊裊。 盛炫將喜讯细细稟明盛老太太。老太太倚在榻上,闭目捻著佛珠,静静听完,脸上虽露了些许笑意,眼神却依旧沉静如水。 她看著满面红光的儿子,缓缓道:“这是瑜哥儿沙场搏命换来的前程,也是他懂得亢龙有悔的道理,自己挣来的福报。” “华丫头有造化,是她的福气,也是我盛家的光彩。只是————” 盛老太太再不济,曾经也是勇毅侯家的独女,也算是见过大世面,如今反而比盛炫更能维持冷静,她望向盛炫:“你这做岳丈的,从此更须如履薄冰。女婿位极人臣,圣眷正浓,你这泰山大人若行差踏错,非但不能增光,反是给他招祸。” “需记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往后当差行事,更要谨慎本分,方是长久之道。” 盛炫闻言,心头一凛,那股子燥热欢喜顿时凉了半截,忙躬身道:“母亲教训的是,儿子定当谨记。” 此时,在碧纱橱后,明兰正拿著绣绷做针线,將外间话语听了个真切。 她低著头,针线却慢了下来。心中暗忖:“大姐姐此番,真真是鲤鱼跃了龙门。郡夫人————那可是了不得的尊荣。” 明兰想起小时候大姐姐带著她看书写字,逼著她踢毽子运动,不禁为大姐姐高兴起来。 她又想起林棲阁那位,往日仗著父亲宠爱,没少让大娘子气受,如今恐怕得被压一头吧。 她心中一嘆,这和她没有关係。 她小娘卫小娘生了弟弟之后,她本以为小娘会振作起来,可惜还是那副不爭不抢的样子。 若非她时常去卫小娘院中,长栋恐是会更加瘦弱。 她这里正心下沉吟,却听盛絃已经离开了寿安堂,祖母唤她出来:“明儿,躲在那里做什么?也出来替你大姐姐高兴高兴。” 明兰忙放下绣绷,款步走出,脸上带著恰到好处的浅笑,柔声道:“孙女是为大姐姐欢喜。” “只是想著,大姐姐如今身份不同,咱们自家人在一处说话更要仔细,莫要给人留下话柄才是。” 第104章 林棲阁反应,正式册封 第104章 林棲阁反应,正式册封 林棲阁。 林噙霜一身雨过天青的软罗褙子,云鬢斜簪一支素银簪子,通体气派竟比寻常官家娘子还要清雅几分。 此时,她正临窗教墨兰插,用的是新送来的几支娇艷海棠。 她手指纤纤,正將一支海棠斜斜插入美人觚,讲究那“疏影横斜”的意境。 外头隱约传来葳蕤轩方向的喧闹声,她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这时,贴身的大丫鬟雪娘脚步匆匆地进来。 她脸上神色古怪,又是惊,又是羡,还带著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凑到林噙霜耳边,低声將前头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 “————封了侯?还是官家亲口赐的景寧”二字?华兰————大姑娘,竟被特旨封了郡夫人?” 林噙霜捏著枝的手指一紧,她脸上那惯常的温柔笑意霎时间僵住了。 “郡夫人————她竟有这等造化!”她喃喃自语,仿佛已经看到王若弗那副得意忘形、恨不得用鼻孔看人的模样。 若是她没猜错,王若弗那贱人已经想著如何在自己面前出一口恶气了。 真不知晓,为何那个蠢货竟有这么好的命! “阿娘?”墨兰放下手中的另一支,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 她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穿著一身浅碧色绣折枝玉兰的襦裙,眉眼精致,自带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流体態。 “是大姐姐那边————有什么喜事么?” 她隱约听到了侯爷、誥命等字眼,心头莫名一跳。 林噙霜深吸一口气,看向乖巧的女儿,压下心头酸涩,但笑容终究有些勉强:“是你大姐姐的福气到了。你大姐夫立下大功,官家封了他做景寧郡侯,还特旨————赏了你大姐姐郡夫人的誥命。” 她刻意放缓了语调,仿佛浑不在意。 “郡夫人?” 墨兰轻轻重复了一遍,眼眸微微睁大。 她虽年纪小,却也深知这品级意味著什么。 想像著大姐姐华兰身著翟衣,头戴珠冠,在命妇中熠熠生辉的模样。 再对比自身,一丝难以言喻的羡慕和————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明晰的失落,悄然爬上心头。 就在前些日子,在一次官宦人家的姑娘的小聚会中,一位嫡女只是说与一位县主交好就能趾高气扬了。 而她只是小官家里的庶女,虽然自詡才貌高,但根本融不进人家的小圈子里。 林噙霜將女儿那一瞬间的失神尽收眼底,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在她两个孩子中,她更加偏爱的,其实是女儿墨兰,而非儿子长枫。 不仅是长枫常常令她失望。 更多的是她將墨兰当成了另一个自己培养。 她希望这另一个自己能嫁个好人家,能过上比她更好的日子。 她拉过墨兰的手,语气重新变得坚定,甚至带著一丝鼓舞:“我的儿,你也不必羡慕。你大姐姐是有福,可我们墨儿难道就差了?” “你模样、才情,哪一样输与人去?她华兰能挣来个郡夫人,我儿將来,未必就不能!” 她说著,又有了一种迷之自信:“你父亲如今官声正好,如今咱们盛家门第也水涨船高。凭我儿的品貌,將来便是嫁入公侯之家,做个世子夫人,也未必是难事!定要比你————” 她本想说“比你大姐姐更强”,话到嘴边,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郡夫人已是超品,除非嫁与亲王郡王,否则如何能更强? 这让她心头又是一堵,只得改口道:“——定要觅得一门妥帖如意的好亲事,叫所有人都高看一眼!” 几日后,李家。 由於华兰乃是被特擢为景寧郡夫人,各处仪仗尚需时日准备,到了今日才正式要被册封为郡夫人。 府內早已得了通传,中门洞开,香案齐备。 李瑜在屋外耐心等候,內室之中,华兰却有些忙乱。 她身子已十分沉重,行动不便,在彩簪和几个大丫鬟的搀扶下,方才小心翼翼地换上那套按品级备好的、却尚未正式受封的常服。 那隆起的腹底,让衣衫显得有些紧绷,她却执意要穿戴齐整,以示对天恩的敬重。 “慢些,仔细身子。”李瑜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见她额角沁出细汗,步履维艰,忙上前一步,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托住她的臂弯。 “官人,”华兰抬眼看他,眸中水光瀲灩:“我————我这般模样,接旨怕是失仪————” 李瑜低头看著她,目光温和,声音沉稳:“无妨。陛下仁厚,皆知你身子不便。心意到了便是,一切有我。” 正说著,外头礼乐声起,净鞭三响。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华兰在李瑜的搀扶下,缓步走向前厅。 只见一队身著緋袍的內侍手持旌节、誥命文书及赏赐之物,仪仗森严而又喜庆地列於庭前。 为首的內侍都知面白无须,神色庄重,见华兰在李瑜搀扶下出来,眼中亦闪过一丝瞭然,並未苛求仪態。 內侍都知展开明黄誥书,嗓音清亮而悠长:“制曰:朕惟教始闺闈,端重肃讎之范;礼崇位號,实资翊赞之功。咨尔盛氏,乃景寧郡开国侯、提举京畿禁军编练公事李瑜之妻,恪恭內则————” “特封尔为景寧郡夫人。於戏!荷天宠而锡纶音,益修敬戒;被国恩而承冠帔,永劭休声。钦此!” “臣妇盛氏,叩谢陛下天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在李瑜的搀扶和李瑜悄然借力下,勉力深深下拜。 起身时,因身子沉重,微微晃了晃,李瑜的手立刻稳稳地加重了力道,將她扶住。 內侍都知满面笑容,將誥命文书与盛放著璀璨夺目的九树釵冠、蹙金绣鸞凤纹翟衣的朱漆大盘恭敬呈上,又道:“陛下与皇后娘娘另有恩赏,金五百两,银二千两,各色贡缎百匹,玉如意一对,已登记造册,送入府库。恭喜郡夫人,贺喜郡夫人了!” 华兰忙命人看赏,又说了一番感激天恩、劳烦天使的客气话。 李瑜亦在一旁頷首致意,態度不卑不亢。 待送走天使,关上府门,隔绝了外间的喧囂,华兰一直紧绷著的那口气才倏然鬆懈,身子一软,几乎要倚在李瑜身上。 “可是累著了?”李瑜低声问,扶著她慢慢往內室走。 华兰摸著肚子,笑道:“却也不是,只是感觉现在好像做梦一般,我是万万没想到能到现今这个地步的。” 她紧了紧被李瑜箍住的手:“不过,这全是官人你在外廝杀得来的,若是你平平安安的,我就是和你一起討饭也是做得的。” 李瑜不禁將手放在华兰脸上捏了捏:“也是个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华兰轻笑道:“你还是个要做父亲的,还整日欺负我。” 李瑜篤定道:“孩子终究是孩子,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第105章 嫡长 第105章 嫡长 景寧侯府。 海棠垂丝,榴初绽。 太阳尚在地平线以下,晨光熹微。 主母华兰正值临盆,丫头婆子们屏息凝神,步履匆匆,按著之前安排好的有条不紊地干著自己的活计。 李瑜如今已没有点卯的需求,算著华兰也快生子了,便一直待在家中陪著华兰。 果不其然,今日辰时,华兰便觉腹痛难忍。 家中早已做好完全准备,在看著稳婆安置好接生的傢伙之后,李瑜就安排人去盛府通知盛絃和王若弗。 他面上没有显露什么,但是双眉微蹙,盯著紧闭的房门,在门口踱步。 毕竟,两世以来,他也是第一次在產房外等待妻子生子,难免有些紧张。 盛絃和王若弗得了消息,连衣服都顾不得穿戴好,便匆匆来到景寧侯府。 王若弗在厅內坐立难安,手中一条松色汗巾子绞了又绞,忍不住对一旁杜月娘说道:“这许久还没声响,真真急煞人了!我的华儿倘有个好歹————” 杜月娘听见里间动静,就知华兰要生了,早早就来到这边陪著李瑜一同等待,听见王若弗这话,连忙温言劝慰:“亲家太太宽心,稳婆是极老成的,妹妹身子也康健,定是顺顺噹噹的。” 正说著,盛炫也从外头踱了进来,口中虽道“妇人生產自有时辰”,眼神却不自主瞟向里间。 忽听得內室华兰一声痛呼,隨即人声、脚步声杂沓起来。 李瑜被嚇了一跳,几步便至门帘前,凝神细听。 王若弗心口怦怦直跳,险些打翻茶盏。正是心神不定时,猛然间,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破空而出。 “哇——!” “生了!生了!”王若弗喜得双手合十,连连念佛。 李瑜肩头一松,长长舒出一口气,面上方露出笑意。 门帘挑起,白嬤嬤满脸堆笑出来道喜:“给侯爷、亲家老爷、太太道喜!大娘子添了一位哥儿!母子平安!” “好!好!全府皆有赏!” 李瑜声音透著轻快,忙又问,“夫人可好?” “夫人只是力竭,精神却好,正等著看哥儿呢。” 乳母抱了强褓出来,李瑜小心翼翼接过。 只见那新生的婴孩,虽肌肤尚红,眉眼却依稀清秀,此刻正安稳闭目,小嘴微动。 王若弗与盛炫忙围上来看。王若弗喜得直抹眼角:“我的儿,瞧瞧这鼻子眉眼,多齐整!真真是个有福相的!” 盛絃捻须细观,满面红光,向李瑜道:“贤婿,弄璋之喜,家门之幸。哥儿的名字,可曾思量?” 李瑜和华兰商议了未来孩子的姓名,男女皆有准备。 李家並非诗书传家的大族,但亦有一套按照五行取名的规矩。 玉为土,土生金,李瑜的嫡长子名应属金。 他抱著怀中的嫡长子,道:“《诗》云:秉国之钧,四方是维。” “愿此子將来能持心守正,堪当大任,便取名“钧”字,李钧。” “李钧————秉国之钧————” 盛炫细细品味,眼中光芒闪动,击节赞道:“妙极!此名宏正清雅,寓意深远,非寻常紈絝可比,贤婿寄望深厚!” 看著李瑜怀中这个孩子,嗯,没给他盛家美男子血脉丟脸。 虽说这孩子不姓盛,但到底是盛家血脉,日后也是要承袭侯府基业的! 李瑜將孩子交还乳母,嘱其抱予华兰。 他步入內室,但见华兰倚在枕上,面色苍白,汗湿鬢髮贴在颊边,神色疲惫已极。 然一见李瑜,眸中便漾出光彩,隨后轻轻將嘴唇勾起。 乳母將钧哥儿轻轻放在枕畔。 李瑜则坐在一旁。 华兰侧首,望著那小小一团,伸出指尖,极轻地触了触孩儿面颊,眼中泪光点点,嘴角却高高扬起。 李瑜在床边坐下,握住她手,低声道:“辛苦你了,华兰。看,我们的钧哥儿。” 华兰產后將息了七八日,气血渐復,已能靠著锦缎引枕在床榻上坐著。 这日晌午,屋內静悄悄的,只闻得钧哥儿在描金漆摇车里匀停的呼吸声。 忽听得帘櫳响动,李瑜从外间踱步进来。 他先至摇车前,俯身细观,见孩儿面色红润,眉眼愈发舒展,心中欢喜,不由得伸手替他掖了掖杏子红綾被的被角,方转身在床沿坐下。 —— “今日身上可爽利些?” 他声音放得柔和,顺手將炕几上半温的参汤端给华兰。 华兰接过来抿了一口,笑道:“比前几日好多了,只是还觉著乏力。方才钧哥儿醒著,眼睛亮得很,骨碌碌地转,倒像是认得人一般。” 李瑜闻言也笑了:“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就认得了人。不过瞧著他一日比一日精神,我心里也欢喜。” 正说著,摇车里的钧哥儿忽然咿呀一声,挥舞著小手醒了过来。 乳母在外间听见动静,忙要进来。 华兰却轻轻摆手,对李瑜笑道:“官人抱抱他罢。我感觉这孩子倒是更喜欢你这个做父亲的,每次见到你都高兴的不得了。” 李瑜闻言起身,走到摇车前,小心翼翼地將孩子抱起。 他的动作虽不如乳母嫻熟,却格外稳妥。 钧哥儿在他宽厚的臂弯里蹭了蹭,也不哭闹,只睁著乌溜溜的眼睛望著父亲o 隨后好奇地用手把玩李瑜的长髮。 华兰倚在枕上,看著这父子相依的情形,忍不住笑道:“瞧他这模样,倒像是你生的他一般,真是与官人天生投缘。” 李瑜低头看著怀中的孩儿,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他走到窗前,借著日光细细端详孩子的眉眼,轻声道:“这孩子眉眼像你,鼻子嘴巴却隨了我。” 说著,转头对华兰道:“等他满月那日,定要好好热闹一番。各家勛贵,都要下帖子请一请才是。” 其实,早在李瑜封侯之际,就应该举行一场私人宴会。 不仅是庆贺自己封侯,更大的目的是以新的身份融入勛贵集团。 只是,当家大娘子华兰尚且快要生產,索性便连著钧哥儿满月宴一起办了。 华兰点头:“这是应当的。妾身虽还在月子里,但该有的礼数断不能省。只是这宴席的章程————” “这些你都不必操心,”李瑜抱著孩子走回床前。 “外头的事有我,內里自有嫂嫂和管事们张罗。你只管好生將养,满月那日养好身子便是。” > 第106章 京中贵女 第106章 京中贵女 盛家,葳蕤轩。 王若弗端坐上位,下首依次坐著墨兰、如兰、明兰三姐妹。 因著今日便是景寧侯府钧哥儿的满月宴兼贺李瑜封侯之喜,王若弗特意將女儿们唤来叮嘱。 明兰依旧是素净打扮,一身浅碧色绣兰草纹的綾缎襦裙,只鬢边簪一支玉兰样氏的簪子,通身气派却清雅难言。 这一套很有讲究,穿上既不显得臃肿,又著实显得贵气。 盛老太太提前几天就让房妈妈帮著明兰做好了这套装扮,生怕明兰在侯府落了下风。 李家此次盛宴,来的宾客纵使放在全汴京也是难寻一次,不说几个国公家,平寧郡主、英国公老太太並著长媳都会来,就连著邕王妃兗王妃两个王妃都听著是会来的。 以盛家的门第,平日里別说这种等级的宴会了,就连伯爵家里举行一次宴会,旁的人也不一定会请到盛家来。 王若弗自然也万分重视此次宴会,给如兰搭了一身石榴红缠枝葡萄纹妆缎衫,配著赤金瓔珞项圈,显得娇艷又华贵。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她將三个女几细细打量一遍。 目光尤其在墨兰身上停了停,只见墨兰穿著一身新做的湖蓝色缕金百蝶穿云锦裙,头戴赤金点翠蝴蝶簪,眉眼精致,她微微顿了一下,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明日你们大姐姐府上设宴,京中有头有脸的勛贵人家都要到场。你们姐妹几个,务必要谨言慎行,知节守礼,莫要失了咱们盛家的体面。” 她说著,眼神扫向墨兰,“尤其是那些不该有的心思,都给我收起来!要守规矩多听少说。” 这显然就是在暗戳戳地点墨兰了。 明兰忍不住往墨兰处偷瞧了一眼,却见墨兰脸上並无异色,保持著和她小娘一般的微笑,似乎全然没有受到影响。 厚掛帘的马车慢慢悠悠晃了半个时辰才到了景寧侯府。 但见府邸中门大开,门前车马簇簇,冠盖云集。 原先的匾额早已换成了御笔亲书的“景寧侯府”四个鎏金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府內更是修缮一新,抄手游廊的栏柱新漆了朱红,庭院中添置了数株名贵木,连往来伺候的丫鬟婆子,皆换上了统一簇新的青缎比甲,行动间悄无声息,规矩森严。 明兰留心到,府中规制虽更显宏丽,布局陈设却依旧延续了昔日的雅致,並未因富贵而流於俗艷,心中暗赞大姐姐持家有道。 如兰则被那满园春和往来衣著华贵的女眷晃了眼,只觉看什么都新鲜。 墨兰微微走在明兰前面,只见著平日见也见不到的几家贵族小姐依次第从马车上下来。 王若弗被彩簪亲自引到后院正室锦暉堂中。 盛家三姐妹则被侯府里的另一个一等丫鬟引至后园临水的流觴轩。 轩內暖香浮动,已有几位锦衣华服的贵女正围著一套钧窑月白釉茶具说笑。 为首的嘉成县主一身遍地织金芙蓉锦,发间赤金嵌宝衔珠大凤釵的流苏隨著她捻起茶盏的动作轻轻晃动:“这釉色也算匀净,只比起宫里早年赏的那套定窑白瓷,终究差了些韵致。” 她是邕王的爱女,在一眾女眷中身份地位最高,她一开口,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看了过来。 旁边穿著鹅黄缕金百蝶穿缎裙的荣飞燕,鬢边的点翠海棠步摇颤了颤,她娇声道:“县主姐姐什么好的没见过?我瞧著这月白倒是雅致,配那小龙团正好。” 她说著,目光瞥见新进来的盛家姐妹,声音便低了下去,只拿眼打量著。 另一位身著樱草色洒金裙的江寧侯府小姐接口:“小龙团固然金贵,我倒是更爱密云龙的香气,前日府里才得了些,县主若有兴致,明日我让人送些过去。” 盛家姐妹一时无人搭理。 这也不能怪这些人家排挤了盛家姑娘。 只是盛家几位姑娘往常从未参加过此类聚会,那几位身份尊贵的女儿家更是话都没说过。 可以说,这压根不是她们交际的圈子,轻易融不进去。 往常活泼的如兰此时有些无措地绞著帕子,后悔没有跟著母亲一同去看自家小外甥。 明兰则安静垂眸,思考著樊楼的豆糕好吃还是天巧阁新出的桃酥更胜一筹。 唯有墨兰,见她们谈论的都是顶级茶饼,自觉抓住了话头,鼓起勇气上前半步,微笑道:“听闻密云龙製法极繁,须以银丝水囊滤过数次,方能得其真味。” 她戴了一支她小娘珍藏已久的赤金点翠蝴蝶簪,自觉並不逊色。 然而她话音刚落,轩內静了一瞬。 嘉成县主缓缓放下茶盏,那凤釵的明珠流苏停在她颊边,她目光在墨兰身上一转,带著几分审视的疏离:“银丝水囊?那是煎点俗茶才用的法子。” “密云龙鬚以惠山泉,用紫砂銚子慢煨,方能激其兰蕙之香。这位妹妹是—— ——? ” 她尾音微扬,看向左右。 江寧侯府小姐用紈扇掩著口,嗤地一声轻笑出来,步摇的翠羽隨之轻颤。 荣飞燕也撇过头,肩头微动。 墨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如兰在一旁看得脸也热了,下意识往明兰身后缩了缩。 心里暗骂墨兰不知规矩,这些顶级贵女的小圈子,是能说融就融吗? 明兰心中焦急,却也知此时三姐妹便是一体正欲寻词转圜,却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嘉成妹妹,飞燕妹妹,聊什么呢这般热闹?” 只见一身红点鎏金织袍的张桂芬笑著走了过来,腕间的羊脂玉鐲光泽温润。 她目光扫过窘迫的盛家姐妹,恍然道:“哦,这是景寧侯夫人的三位妹妹,想必是来寻我说说话的。” 她自然而然地站到了如兰身边,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嘉成县主闻言,脸上的疏淡之色稍敛。 她今日来这景寧侯府,乃是邕王妃一起来的。 母亲交代过,哪怕不能和景寧侯府交好,也不能恶了这位虽未掌权,但圣眷正浓的新晋侯爷。 她紈扇轻摇,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李侯爷的姨妹,怪不得有些面生。” 虽未道歉,却也不再追究方才的失言。 一旁江寧侯府的小姐也立刻转了笑脸,好奇地看向明兰鬢边那支玉兰簪:“这位妹妹的簪子倒是別致,玉质真好。一看就是家中长辈特意搭好的,真真是清雅非凡。” 仿佛刚才的嘲笑从未发生。 张桂芬顺势接过话头,与她们聊起近日汴京流行的冠样式,巧妙地將话题引开。 如兰像张桂芬投去感激的神情,若是没张桂芬解围,那真是尷尬死人了。 张桂芬轻轻点头,她同李瑜关係最好,对盛家几个姐妹还算熟络。 如兰又恶狠狠瞪了一眼墨兰,却只见墨兰却也似乎丟了魂,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间也没了计较的意思。 但还是想著等回去以后向母亲告状。 第107章 恶姐姐与傻妹妹 第107章 恶姐姐与傻妹妹 锦暉堂內,香薰裊裊。 邕王妃与兗王妃被华兰迎至上首左右分坐,相互之间打声招呼后,便只是静坐饮茶,偶尔与身旁心腹低语。 她们如今越发看不对眼,但却又得同时出现在一些特別的场合。 如今官家身子骨急剧恶化,最有可能继承神器大宝之位的便是邕王和兗王。 邕王乃嫡长,而充王贤明,各有一批簇拥者,在官家圣旨公之於朝之前,两位王爷谁都有可能是以后的官家。 因此绝大多数勛贵人家选择都是两个王妃都一同交好,谁也不冷落了。 毕竟,现在她们待的景寧侯府邸曾经的主人,便是因为立储之事的牵连,被官家没收了府邸。 华兰身著蹙金绣青鸞衔枝纹的品级大妆,头戴珠冠,虽產后不久,面色尚欠红润,但眉宇间一派从容温婉,正周旋於眾夫人之间。 如今她已经是景寧郡夫人,在官眷里面也是少有的尊贵体面。 招待完两位王妃,她先至英国公老夫人跟前,深深一福:“老夫人您竟亲自来了,我心中实在感激。前日您派人送来的那支老山参,正是时候,太医都说用得极好,还未曾好好谢过您呢。” 英国公老夫人满面慈祥,拉她坐在自己身旁的锦杌上,拍著她的手道:“好孩子,跟老身还客气什么。你平安生產,瑜哥儿又得了陛下青眼,这是天大的喜事。我瞧著你这气色,比前几日见时又好了不少,可见是將养得用心。” 又低声问,“哥儿呢?乳母可还妥当?若有那等不尽心的,万万不可姑息。” 华兰含笑一一答了:“劳老夫人掛心,钧哥儿一切都好,乳母是官人亲自著人寻的,家世清白,性子也稳妥。” 行至平寧郡主面前,华兰执礼依旧恭敬。 平寧郡主微微笑了,受了她的礼,方开口道:“李夫人大喜。景寧侯府初立,自有一番新气象。” “我家哥儿在盛家读书,平日里多有叨扰,我们齐李两家日后还是多多交往才是。” 平寧郡主並没有在华兰面前端什么架子,完全以一种平视的方式与之交流。 寧远侯府的小秦氏则是一脸温婉笑意,亲热地拉著华兰赞道:“早听说李夫人是位能干人儿,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侯府打理得如此妥帖,真是羡煞我等了。” 她话语亲切,似乎真的把华兰当成了闺中密友一般。 华兰心里和明镜一般,官眷圈里平日里就有些流言。 更遑论李瑜早就提醒过小秦氏是个面厚心黑的,但华兰也没有冷落了同为侯爵夫人的小秦氏,依旧客客气气的和她和她交谈:“顾夫人过奖了,不过是尽力而为,还有许多要向各位夫人请教学习之处。” 王若弗看著自己生出来的大女儿谈笑与能与汴京城这些顶顶尊贵谈笑风生,心里著实又是高兴又是自豪。 她倒不在乎自己在官眷中的地位,从来不在乎哪家官眷看不起她。 她是个从不內耗的人,在她眼里,她被別人看不起了,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而是盛絃的问题。 毕竟,女人家的地位,往往是由男人决定的。 正当她与几位夫人言笑之际,康姨母王若与到了。 她今日打扮得甚是隆重,珠翠环绕,一进来便扬著笑声,先是朝著上首两位王妃的方向规规矩矩行了礼。 隨即目光便如同黏在了华兰身上一般,快步走了过来。 “我的好外甥女!如今可是真真儿的风光了!” 她亲热地拉住华兰的手,仿佛两家关係极好。 华兰有些尷尬地看著康姨妈。 康姨妈闺名王若与,乃是王若弗的嫡亲姐姐。 但王若与从小养在王老太太身边,备受王老太太宠爱,而王若弗寄养在乡下叔叔家,因为缺了些礼仪,可以说是爹不疼娘不爱。 当年,王家给两个女儿议亲。 一个是盛家,一个是康家。 王若与更受宠,自然选了当时看来更有前途的康家。 而王若弗则嫁给了要去边疆做个小官的盛紘。 可以说,这位康姨妈在盛絃发跡之前可是几乎从来不搭理盛家,从来都是眼高於顶的。 如今,华兰的丈夫封了侯,这康姨妈又眼巴巴地凑上来。 李瑜是没有向康家发请柬的,康姨妈是自己凑上来的。 康家老爷是个好色的,成天腻在房里和妾室廝混,甚至还动用了王若与的嫁妆,康家现在可以说已经完全衰败了。 如今凑上来,肯定不是为了和华兰单纯敘旧。 康姨妈牵著华兰的手,似乎无意间说道:“怎的康家也没见到侯府发来的请柬,我还是听著別家大娘子说道,才知晓自家外甥女生的侯府嫡子今日还是个满月宴!” “我可真真好奇新生的哥儿长什么样呢!”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似乎是华兰夫妇有了富贵便忘了亲戚,在场一些娘子都將目光投了过来,好奇华兰会说什么。 华兰虽然不想与王若与周旋,但也知晓此时却万万不能和王若与撕破脸皮。 李瑜並不在乎他自己在勛贵中的名声,还特意交代过华兰不必为了些许名声劳费心神。 可正因为如此,华兰才更想处理好在女眷中的名声,力求不拖李瑜的后腿,她並没有想很久,便答道:“想是家里下人糊涂,竟把写给姨母的请束给发漏了,真是得再约束好府中下人。” 她看向因为嫡亲姐姐到来一脸兴奋的王若弗,笑道:“姨妈既是想看看钧哥儿,不若让母亲陪您去看看,这样也好歹有个伴。” 王若与显然没想到自家外甥女完全不似自己的傻妹妹,竟一下子就反將一军,她还想留在官眷娘子这边,为她康家寻寻门路。 却见傻妹妹王若弗已经笑著挽起了自己的手,要带著自己去见钧哥儿。 王若弗心思单纯,一直以为嫡亲姐姐十分爱护自己,因此对王若与没有丝毫防范之心。 王若与再怎么样也是太师嫡女,没有硬赖在这边,只是心中还在想著要借著侯府关係为她家老爷谋著升迁。 若是康家老爷还待在如今这个位置,非得把她带过来的嫁妆用光不可。 第108章 彩簪上位 第108章 彩簪上位 男宾这边,邕王和充王並没有亲自到场。 毕竟到底是两位王爷,让自家王妃来参与一位新晋侯爷的宴会,已经是对李瑜的极为看重了。 当然,来赴宴的眾勛贵也巴不得二王不来,他们实在不想参与立储之事。 如今宴会上的,最为尊贵的便是英国公、齐国公、以及掌兵事的寧远侯顾偃开了。 因为此次宴会的主要宾客是汴京这些勛贵们,李瑜结识的文官好友前辈们並未赴宴,只是派人送了礼来。 英国公早在李瑜尚是龙卫军中一个小小指挥使时便青眼相看李瑜,亲眼看到李瑜短短几年內就封了侯,颇为感慨道:“彰蔚,你老师为你取的这个字真是没错。”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当年还是我大周禁军一个小將,如今竟也成了我大周的侯爷了!” 他大笑著將头轮流看向其余几位勛贵:“我们这些老东西老了,以后就得看彰蔚你了!” 李瑜將酒杯微微放至英国公酒樽下面,语气诚恳:“还是仰赖老大人提携,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如今老大人执掌禁军,正是我大周栋樑!” 没等英国公回答,坐在一旁的齐国公摆了摆手:“彰蔚莫要如此谦虚,世间英才千万,又有几人能在弱冠之年封侯,便是歷遍史书,也是难得一人的!” “我家那个小子,如今还在学著孔夫子的书呢,也不知何时能踏上仕途。” 说到了孩子,寧远侯也来了兴趣:“是了是了,我家那个小子如今还在洛阳读书,说是今年秋闈,也不知道能不能中个举人回来————说起来这书院还是彰蔚你介绍去的吧!” 英国公拍了拍顾偃开的肩,说道:“你这说的,好像中举人如同吃饭喝水般简单,当年你连兵法都是老侯爷按著你的头学的,若是你去学那之乎者也,恐怕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吧!” 在汴京勛贵中,也只有英国公敢这样调侃顾侯这位实权侯爷。 顾侯挠了挠头,轻咳几声:“这不是说可能嘛,说不定我顾家真能出个读书种子呢!” 他自觉话头带歪了,故而微微转移了话题:“嗯,今年又是春闈大考之年,这些年赴京赶考的考生是越来越多!也不知道今年朝廷防务该当如何?” 英国公道:“考生与日俱增,恰恰说明我国朝海清河宴,是以文教昌盛,百姓皆慕圣贤之道!” “今年防务,参照往年即可,只需略微增加防务人数即可。” 听到英国公和寧远侯谈起科举之事,李瑜心中也不禁感慨。 如若当时没有赴汴京从军,此时应当也是赴京赶考的举子之一了。 扬州仲明远前阵子也来了信,言说其已经中了举,不日就將抵京赴考。 顾偃开说到禁军,又忽然望向突然沉默的李瑜:“彰蔚,你得了那提举提举京畿禁军编练公事”的差遣,怎的还不来我禁军练练那群大头兵,陛下让你便宜行事,你可不要————” 英国公也捋著鬍子,笑著看向李瑜。 记住我们101看书网 文官掌握调兵权,但勛贵们在禁军中的能量也不容小覷。 这两位言外之意,便是让李瑜不要因为枢密院的调令放弃了军中事宜,必要时他们可以將练兵权全部放给李瑜。 李瑜感受到了这二位的好意,摇了摇头,执手道:“二位大人放心,待家中安好,我抽出空来,自会往西郊大营练兵!” 既然打算蛰伏一些时日,李瑜便不会主动揽权,这些日子,一个任务是空閒时就去禁军练练兵,另一任务则是利用这段时间为自己养望。 一旁独自喝酒的永昌伯饮完一杯酒,打趣道:“顾侯好不晓事,如今李侯好不容易得了一场假,就应当广纳妻妾,壮大侯府基业,哪里有自己没事去找事做的!” 永昌伯是汴京出名的软饭王,自己无甚本事,对待工作极其摆烂,成天就想著在內宅中廝混。 但他娶了个好妻子,吴大娘子是个有能耐的,虽然是个女子之身,但举办的马球会年年都备受勛贵追捧。 永昌伯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態嘟囔道:“人生如梦,还是得多留些子嗣在世上,日后死了有人记著,才不算白来这世上一遭!” 眾人都被永昌伯府这话逗笑,氛围顿时轻鬆了许多,大家纷纷往李瑜处敬酒,期待看到这位新晋侯爷大醉的样子。 可李瑜喝到最后也只是脸上多了些红晕,並无大醉,令眾勛贵颇为失望。 另一边。 锦暉堂。 华兰上面尚穿著一件青绿色小褂,下身已经褪的只剩白稠底长裤,躺在床上,依稀可见大腿的弧度。 她侧躺在床上,望向一旁正在一旁还在一旁准备明日穿的衣服的彩簪。 只见彩簪一张鹅蛋脸微微侧向华兰,髮鬢上的银簪轻轻摇晃。 华兰发现,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彩簪竟和自己有些像。 —— 华兰突然道:“彩簪————!” 彩簪被突然的呼唤嚇了一跳,有些意外地看向华兰:“大娘子,可有什么事?” 华兰眼眸低垂,摇了摇头,低声道:“无事。” 华兰只觉自己的心在被什么揪著一般。 今日,王若弗又扯著她的手,让她务必要开始为李瑜纳妾了。 偌大一个侯府,到如今无一个通房,更无一个妾室,实在令人说不过去。 若是让外人知晓,是要戳华兰脊梁骨的。 华兰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自己的丈夫日后必然纳妾的事实。 可是,李瑜对她越好,她就越发想独享李瑜的爱。 她如何看不出府中许多丫鬟乃至许多官眷家的姑娘都对李瑜虎视眈眈。 过了许久,她突然发现自己手中粘上李瑜留在床边的一根髮丝,释怀了一般:“今日,你来服侍主君吧。日后若是为侯府诞下儿女,再给你抬成妾室。” 彩簪大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险些嚇出泪来,还以为东窗事发了,连忙跪下,祈求道:“大娘子饶命,奴婢被猪油蒙了心,竟敢趁著大娘子孕时勾引主君,还望大娘子念著奴婢自幼伴著长大————” 华兰被彩簪气笑了。 她没想到彩簪真敢趁著自己怀孕勾引李瑜,怪道翠蝉一直在自己面前旁敲侧击。 不过,她最终还是嘆了口气,道:“去吧,在门口等著主君吧,带著主君去別处————若是支撑不住,莫要强撑著。” 彩簪不可置信地看向华兰,她没想到大娘子竟真的让自己去和主君———— 她越发觉得对不起华兰,但她想上位很久了。 彩簪將头重重在地上磕了,道:“多谢大娘子!奴婢给大娘子磕头了。” 隨后,彩簪一步三回头,生怕华兰反悔了。 第109章 兵书 第109章 兵书 次日凌晨。 窗外还氤氳著水汽,灰濛濛的一片。 华兰感觉自己晕乎乎的,昨夜脑海里一直想著李瑜如何与彩簪相处,思绪纷扰,到了子时还睡不著,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著的。 官人此刻想必还在陪伴彩簪吧? 心里想著,华兰却忽地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呼吸声,感觉到了温暖的体温。 她惊喜地发现,李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躺到了自己身边。 感受到和平时一般无二的李瑜的身体。 华兰心神微动,莫非昨夜,官人並未久留————? 李瑜感受到华兰的动静,缓缓睁开眼睛,两只手,將华兰轻轻拥近些,轻声问道:“怎的不多睡会?” 华兰在李瑜的胸膛的左边画了个圈,低声道:“官人昨夜莫非没和彩簪————?” 李瑜轻轻抚了抚华兰微红的脸颊,温言道:“娘子的心意,我自然明白。” 华兰心中略感复杂,却听得李瑜又说:“夜已深沉,见她安睡后,想著你或许心中记掛,便过来看看你睡得是否安稳。” 华兰想到昨日安排,轻捶李瑜的胸膛,嗔道:“官人————” 不过,想到这里,华兰心头倒是轻鬆了些许。 她轻轻靠在李瑜身上,终於又安稳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了辰时正刻,华兰才慢慢醒来,她不禁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是一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颳起了斜雨,打在紧闭的窗上,反而给了华兰一种安心的感觉。 李瑜已经不知道去哪了,但床上依旧残余著他的体温。 华兰坐起身来,下意识想叫彩簪,却突然想起彩簪昨日身份已变,如今只有翠蝉隨身服侍著。 看来还得再寻一个知心的丫鬟。 翠蝉感受到华兰的动静,连忙从屏风后走出,帮著华兰洗漱穿衣。 等华兰穿好衣服,却见李瑜已经推开门进来了,手上还端著红漆案板。 李瑜將案板放在桌上,只见上面已面有一杯熬好的蜜水和並著一碗白粥,几盘小菜。 两人默契地不提昨夜之事。 华兰坐在椅子上,將一勺蜜水递入嘴中,看向窗外的细雨,找话道:“官人从外面进来,外面的海棠有没有被这斜雨打落?” 李瑜道:“有许多瓣被打下来了,但苞还留著,等天晴又会长回来的。” “唔————官人又是自己去了后厨准备的小菜,孟夫子不是说过,君子远庖厨吗?” 华兰其实很喜欢李瑜的手艺,但她还是不想劳烦李瑜亲自下厨。 李瑜一本正经:“孟夫子说君子远庖厨,是言君子有怜悯之心,不愿意看到生灵临死前的哀鸣,而今日的早食,最伤心的便是被取走蜂巢的蜜蜂了。” 华兰被李瑜一本正经讲冷笑话的样子逗笑了,又问:“今日总算无事,官人可要外出办事?” 李瑜將自己身前的一碟小菜递至华兰身边:“不必外出,只需在书房写些东西。” 等看著华兰把案上的东西吃完,夫妇二人才分开。 钧哥儿有奶娘带著,倒无需华兰操心,但昨日侯府宴会,各项开支还需华兰去核算,这是大户人家大娘子的主要工作。 而李瑜则先去看望了彩簪,然后径直去了书房。 今日,他便要开启《练兵实纪》的创作。 【经略】不止让他逻辑分析能力得到了极大提升,同时还赋予了他如戚继光岳鹏举等几位大將的练兵统兵经验。 如今的兵书,比如李瑜西北结识的曾公亮曾大师写的《武经总要》尚且还停留在对兵事整体、大型战事的分析。 对於练兵之人,理论意义大於实践意义。 並没有一本系统论述练兵细节专业兵书。 李瑜正是想將脑海一些练兵经验写成一本兵书。 若是能顺利完成,对於李瑜的声望將会有极大的提升。 当然,脑海里的经验也是百年之后的,虽说封建时代练兵在火炮出现之前总体大差不差,而且李瑜已经有了在龙卫军的练兵经验。 但还得等李瑜亲自前往禁军练一段兵,才能將这本书正式写成。 不过,一些內容已经可以开始著手了。 “夫陈师鞠旅,列眾於场,谓之操练,尔等知之矣。殊不知教场操练,不过明金鼓號金,习射、打、击、刺手艺之能————” 李瑜一边写著,一边听著斜雨拍窗的声音思考著朝堂局势。 邕王充王立储之事爭得愈烈,但没有任何一位宰辅大相公,乃至尚书级別的人物参与二王立储之事。 如今朝堂上最大之事,便是曾公亮即將回京述职。 如果不出意外,曾公亮因为统筹了横山之战,此次应当会入阁。 至於是以枢密副使身份入阁,还是先转任某部尚书再入阁,还需等官家和內阁商议。 不过,无论何种情况,对李瑜来说都是好事,毕竟曾公亮和李瑜是有交情的。 这本《练兵实纪》的刊印,也大可请曾公亮背书。 曾公亮痴迷於兵书,《练兵实纪》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另一边,彩簪在一个小丫鬟的服侍下才穿好衣服。 她如今心情也是百感交集。 明明期盼已久,终於心愿得偿。 可真正经歷之后,才更深切体会到这份亲近的不易。 压力实在太大了。 虽然主君可能对大娘子更为体贴。 但自己也確实需要时间適应。 彩簪旁边的小丫鬟好奇地看著彩簪微红的脸色,以及有些肿起来的嘴巴,好奇道:“彩簪姐姐脸色真红润!唔————彩簪姐姐的嘴是被蜜蜂蛰了吗,主君还特意让我送了蜜水来。” 彩簪有哭笑不得,暗嘆小丫鬟单纯:“不该问的事情別问,等你长大了你就懂了。” 小丫鬟虽不解,但也知道彩簪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了。 彩簪坐在铜镜前,看著小丫鬟將自己的额发和鬢角修齐,再將脸上的绒毛褪去,这便是开脸了。 彩簪望著新扎的髮型,左右转了转,显然很满意如今的样子。 彩簪心中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將身子养好,更好地服侍主君。 一定不能再令主君失望。 第110章 彰蔚……侯爷 第110章 彰蔚……侯爷 二月。 来到汴京参与会试的举子与日俱增,汴京各处街巷充斥了南北各地乡音。 过去春闈大都是在正月或者二月,许多举子都得在贡院熬著严寒数日之久,惹得举子怨声载道。 而这一届科考,经过內阁共同商议,官家亲自拍板,决定將今后每年的礼部会试延期至三月。 虽然汴京在三月依然算是春寒料峭,但著实是令人全国举子都感念官家之仁德。 来自全国各地的举子们按照籍贯户籍各处结社设宴,吟诗作赋,既可以与各地士子交流应试经验,也可以与藉此在士人中扬名。 景寧侯府,朱红大门紧闭著。 两个石狮子狰狞地看著过路的人。 穿著一袭青色扬州织锦袍、戴著二十四节气方巾的青年在侯府面前停下了脚步。 青年约莫弱冠之年,鬍鬚却已经蓄起,看起来已经颇有一番威严。 他在侯府面前踌躇一番,一下子虚扣响鎏金的门环,一下子又倚在石狮上,惹得李家的门房探出头来。 若不是青年穿著气质不像,门房险些以为青年是个討饭的。 侯府门房可以说是景寧侯府最肥的职缺之一,每月的例钱比一等丫鬟还要高出两成,但要求很高。 每个门房都是李瑜精挑细选出来的伶俐人,规矩严明,不止禁止瞧不起来客,禁止收受贿赂,还得时刻注意著侯府门外动静。 门房见青年似乎有什么事,便探出头:“这位相公,可是有什么事?” 青年被门房突如其来的问候嚇了一跳,脸色微红,犹豫片刻,復又坚定:“劳烦通传一声,就说扬州故人拜访!” 门房听到扬州故人一词,立马换了顏色,热情道:“原来是仲公子,侯爷早就吩咐过,若是您来,便直接带您到书房去。” 仲明远一愣,显然並没有料到门房仅凭扬州故人就认出自己的身份。 仲明远隨著门房走入侯府,一路上的各处侯府规制令他眼繚乱。 他家不是没钱建造侯府这般奢华的布置,但却始终不敢逾制。 不同於有钱就敢逾制的商贾富豪之家,他们这种有底蕴的大族反而不敢逾制。 仲明远被引至侯府的书房,书房是个独立的小院,他只依稀听到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並不確定李瑜是否在里面。 得到门房的示意,仲明远缓缓推开门。 书房里松墨的清香传出来。 檀木座椅上坐著一个英武非常的青年,明明穿著日常的绸袍,却显得十分贵气。 仲明远只觉得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无法將眼前的大人物与当年的自卑倔强的山野少年联繫起来。 “晦之,你来了。” 李瑜站起身来,亲切地迎过来。 仲明远站住了,脸上现出欢喜和淒凉的神情。 动著嘴唇,却没有作声。 他的態度终於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彰蔚————侯爷!” 仲明远心想,他和李瑜已经有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李瑜见到仲明远这幅样子,气得轻拍仲明远的肩膀:“好你个仲晦之,过去叫我李二郎,如今倒喊起我侯爷来了。” “在这个书房里只有李二郎和仲明远,就像当年在仲家书房,没有仲家大少和山野少年一般。” 仲明远吃痛,嘶地一声:“二郎你力气真大,怪道能將西夏蛮子杀得丟盔卸甲!” 书房里的氛围顿时轻鬆许多。 只是,仲明远言行举止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少年时的亲近。 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仲明远虽然还是赴京赶考的举子,但儿子都已经两岁了,已经是仲家的顶樑柱之一了。 自身年齿的增长只是其次,更关键的原因还是因为骤时间二人身份地位的巨大变化。 心肠再大的人遇著过去的好友身居高位也会一时间无法適应。 更何况,仲明远是扬州仲氏未来的希望之一。 “彰蔚,当年你案首从军,扬州士子都觉得你是得了癔症,如今你为我国朝收復横山汉家故土,被官家亲点为景寧侯,当真是,当真是————” 仲明远拍著桌案,言语中极力吹捧李瑜。 李瑜在一旁看著仲明远的样子,他如何看不出仲明远在刻意討好自己。 虽然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但见到此世第一位好友的变化,心中还是莫名涌起一丝莫名的悲意。 李瑜只好转移话题:“晦之,此次会试,可有信心?” 仲明远嘆道:“全看时运吧,彰蔚,你也知晓我的水平,我不过是中人之资,能在淮南路中举也全凭著你的八股之法。” “如今到了汴京,虽说我扬州士子不若於人,但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鯽,许多举人没有天赋也考了数十年了,我初次会试,真没把握一举中了进士。” 李瑜默默听著仲明远的絮叨,忽道:“你可曾做过这前几届的科举真题?若是没做过,我去帮你寻来。” 仲明远摆了摆手,苦笑道:“彰蔚,我父亲在京城已经待了几年了,他早已为我寻好,他也看过我的卷子,只说我写得文章空有其表,却內里空虚,恐怕在此次礼部主考官那里落不得好。” 仲明远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显然被他的进士父亲打击得不轻。 李瑜只好转移话题:“咳,离会试尚有一段时日,晦之还有进步的空间,说不定你的文章正对了考官的口味。” 话虽然这样说,但二人都知道一个月不到的功夫,文章的火候要进步简直如同痴人说梦。 仲明远不想让李瑜跟著烦恼,只道:“士子万千,有多少人能一举成了进士的?此次会试,过了好说,没过也只当是积累经验了。” 李瑜道:“那便是了,你还年轻,不必急著强取功名。” 这话从年少封侯的李瑜口中说出来很没有说服力。 但仲明远还是內心好受了些。 他在李瑜书房瞧了一圈:“彰蔚,你诗才闻名於扬州士人,如今我扬州士子结了个扬州诗社互相交流,不如你写首诗吧。” 李瑜本就需要养望,自然不会拒绝,他沉吟片刻,写下了一首水平不算高,但足以表明其志的诗:“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尘坐谈兵。 云护牙籤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边尘靖。” > 第111章 李瑜之德,淑兰的抉择 第111章 李瑜之德,淑兰的抉择 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乃是汴京一等一的繁华之地。 除开皇家寺院的加持,各地商贩带来的琳琅满目的商品也吸引了无数人前来赏玩。 许多举子都不是世家大族出身,家中只能算是中等大小的地主。 因为举子的隨身携带的行李不必受到税关检查。 所以为了赚足来往的路费,他们往往夹带家乡一些重量轻单价贵的特產到汴京来贩卖。 江浙的带茶叶,江西的带药材,巴蜀的带特產的竹纸———— 今日天晴,各地举子纷纷赶至大相国寺。 只因今日淮左、关中、巴蜀等各地诗社齐聚大相国寺一同交流诗赋。 自詡才华横溢的士子们无论水平高低,都纷纷想大抒心中抱负,渴盼被某位朝廷大员看重,被收为其门生弟子。 大相国寺的百年大树下,锦毡铺地,各地诗社的举子们依籍贯分席而坐。 各处诗社或以羈旅为题,或以西塞为题,或以咏物为题,各自吟唱,待得了诗社眾人认可,再行宣发於眾。 大周虽然武功不足,但文脉昌盛,只这一会儿时间,竟多了许多膾炙人口的诗篇出来。 几家闻名的诗社,比如扬州诗社,因著作诗举子总体水平较高,吸引了许多士子围观。 忽地,扬州突然站出来一个相貌堂堂的青年,他只是轻咳两声,许多人的目光便被他吸引过去。 “泽乾,你可想出什么诗作?” 一士子问道。 青年正是吕泽乾,乃淮南东路乡试第一。 当年与李瑜同一届院试,他被夺了案首之位,但依然与李瑜相交甚欢。 昨日,同为扬州大族出身的仲明远请求吕泽乾凭藉其名气將这首诗於诗社上宣扬出去。 吕泽乾自然不会拒绝,他徐徐起身,从缠枝莲纹青囊中取出一笺:“扬州社有景寧侯偶成之作,虽非今日即席,且词藻意境都落了下风,然其志趣高远,愿共诸君品鑑。” 他熟练掌握了汴京官话,用不带一丝扬州乡音的官话流利诵道:“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封侯非我意,但愿边尘靖!” 眾人听罢,一时沉默。 忽见仲明远不知何时挤到前面,拍案叫绝:“诚如天行兄所言,景寧侯所书之诗,虽说词藻意境落了下风,然志趣高远,实非常人所能比也!” 扬州秦氏的一位清瘦举子亦頷首:“李侯以少年之身立不世之功,却淡泊若此,当效其志!” 在座士子绝大部分都是热血青年,对於收復汉家故土的李瑜有天然好感,且容易被调动情绪,於是纷纷称善。 一位来自巴蜀的举子拍案道:“此方是真將军语!较之吾辈纸上谈兵,何啻天渊!” 当即奉砚恭录: 《奉和景寧侯》 龙沙曾饮马,麟阁未留名。箭洗天山雪,袍沾蓟北蘅。功成轻虎符,心静掩柴荆。谁识筹边客,空林听雨声。 一位来自自称郡望清河崔氏出身的洛阳举子忽道:“去岁贩绢过横山,亲见蕃部稚子诵《千字文》,问之乃知是李侯兴学之德!” 隨后也当即咏了一首诗: 《咏景寧侯事》 不羡麒麟阁,偏寻薛荔踪。 至今羌笛里,犹唱《靖尘》风。 眾人皆被有心人调动了情绪,纷纷写诗称讚景寧侯李瑜之德,后来在引导之下,又歌咏起了官家之德。 一时间,汴京眾举子纷纷歌颂横山之事。 而在科举结束以后,李瑜的诗及附和李瑜的诗传扬至全国各地。 人都是有从眾性的,今后几年,谈及西夏,士人皆诵李瑜之德。 导致今后,许多人想起景寧侯第一反应就是功业卓绝,淡泊名利。 汴京春闈將至,扬州宥阳则是另一番境况。 宥阳在经歷叛乱之后,百废待兴经过新任知县的治理,也逐渐恢復了旧时模样。 但许多人仍然如同惊弓之鸟,在选择上路时下意识绕开宥阳。 盛家大房。 —— 大房的几家亲戚家的女眷聚在一起聊著儿女的婚事。 “我家玉儿前阵子相看了咱们县衙罗帐房,已经插了釵,应当是成了。” 有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將帕子轻轻甩出,颇为自得地炫耀道。 “我的天爷啊!那也是吃皇粮的,是咱们宥阳响噹噹的大人物了!” 有人適时吹捧道。 “听说隔壁家玲儿也相看中了田家的那个二儿子,他家麻布生意做的好,听说已经做到邻县了!” 话说著,盛淑兰的姑妈突然將话头引至淑兰身上:“她婶子,你家淑兰婚事怎的还没有著落?” “莫非还等著找现成的举人?” “不若再考虑考虑先前我提到过了高庄的那家小子,如今二十岁已经是举人了,虽说嫁过去是当续弦,但到底有个功名,在他们高庄也算是大户人家,足足有著几百亩的田地呢!” 李氏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只是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缘分到了自会成婚的。” 李氏心中一嘆。 之前她摄盛维將淑兰嫁给李瑜。 盛维虽然有些心动,但还是过不去那个坎,想著再看看有没有好人家。 这一相看,却是十分的割裂。 他们盛家也算是宥阳一富,说出去也是县里响噹噹的大户。 可將议亲的消息放出去,几家商贾倒是有意商榷,但实力还没盛家强。 而有了功名的士子,进士许久见不到一个,见到也都嫌弃盛家是商贾出身。 之前的孙秀才,已经是条件最好的了。 而李瑜在这段时间,已经成了超品的景寧侯了! 眾人又谈论了近一个时辰,都在劝李氏眼光不要太高,找个门当户对的哪家商贾亦或是哪家庄户人家嫁了。 李氏客气应了,晚上却给盛维甩了脸子:“老爷到底有没有把淑兰的婚事放在心上,再晚淑兰就成老姑娘了!” 盛维定眼看著陪自己白手起家的妻子,嘆道:“此事前些日子我和絃弟那边也商议过,谈及將淑兰嫁与侯爷作妾,他既没同意也没反对,只言还需仔细。” 李氏听了一喜,对盛絃这种官场上的人来说,既不同意,也不拒绝,其实就是默许了。 盛维知道盛炫为何放了口风。 因为二房如今与李瑜也完全门不当户不对了。 换个不地道的侯爷,指不定休妻另娶。 而让淑兰嫁过去,不仅能牢牢將盛家捆在李瑜的战车上,还能帮华兰稳定后宅。 盛维虽然下了决心,但还是道:“此事,还需询问淑兰意见,若是她不同意,却是万万不可强求,我们做父母的,还是不要將儿女的婚事作为筹码。” 李氏点头,道:“侯爷淑兰也是见过的,想来华兰不会拒绝。” 盛维想起李瑜比盛家男子还更胜一筹的样貌气质,还是道:“还是需要问过淑兰意见。” 李氏得了盛维的许可,当夜便去寻了淑兰。 淑兰就著黄豆大的灯光绣著一个香囊。 见了李氏,淑兰恭敬起身行礼:“这么晚了,也不知母亲有何事?” 李氏斟酌著说道:“你可还记得李將军李侯爷?” 盛淑兰想起李瑜挡在自己身前的身姿以及那一剎那的悸动,有些含羞地点点头。 李氏接著道:“如果將你嫁到侯府去,你可愿意?” 啊? 淑兰愣在原地,李瑜已有妻室,那便是去作妾了。 她不禁感到有些可悲,觉得母亲有些陌生。 及笄以来,李氏一改幼时的宽和態度,以贤妻良母的要求要求她她知晓,母亲想用自己的婚事谋取上升。 她沉默片刻,復又变得坚定:“我愿意。” > 第112章 大周无战事 第112章 大周无战事 “侯爷,今日怎的有空到军中来?” 林进身穿精铁扎甲,见到站在龙卫军军营外的李瑜,连手中正在训练的兵士都不管了,直接小跑过来至李瑜跟前。 李瑜骑在马上,只穿著常服,身上掛了提举京畿练兵公事的信牌。 他停下韁绳,翻身下马,笑道:“我身负练兵之责,自然是来练兵的。” 林进见李瑜不似开玩笑,连忙去牵李瑜的马。 李瑜抬手阻止:“你如今是龙卫军右厢军的都指挥使,不是我的亲卫,不必和当初一样。” 林进作为李瑜的亲卫,跟著李瑜打仗捞了不少功劳,李瑜不掌兵之后,主动为林进谋了个左厢都指挥使的差遣。 林进正色道:“大人对俺恩重如山,无论如何,俺都是大人的亲卫,俺死了,大人也大可將俺的尸体当做盾牌。” 李瑜笑骂道:“你也不必在我面前卖乖,好好当好你的指挥使比什么都强!” 林进挠挠头,知晓自己在李瑜面前藏不了小心思。 但他仍然牵著马,一边朝著操练场走去,一边感慨道:“人啊,就是贱!” “俺在西北的时候,成天想著要回汴京陪著俺家那婆子和两个娃娃,如今却总想再和大人你一起杀那些蛮子个片甲不留!” 李瑜摇摇头:“没有战事,无论怎么说也是好事,边疆百姓赖此安居乐业,户部也可以喘一口气。” 北边的辽国从檀渊之盟以来就没对大周发动过大型战爭。 辽国採取南北面官制,保留了耶律家族还在游牧时的传统。 汉人的制度典章渐渐令辽国贵族们沉迷於享乐之中,国內矛盾同大周一般层出不穷。 西夏被李瑜夺取了横山几州,丧失了主动进攻的战略地位。 权相没藏讹庞在国內威势受损,整个国家都陷入收缩状態,默默祈祷大周不要趁火打劫。 大周无战事。 今年成为近几十年最和平的一年。 林进见李瑜似乎真的无心战事,略微有些失望:“俺还想著跟著侯爷你再立几场大功,为林家再添几分底蕴呢!” 李瑜道:“西夏只是派使臣来遣责大周毫无君臣之义,没藏狼山无人理会,应该是已经成为了一个弃子。” “在没藏讹庞舔砥伤口好之前,应该是不会有战事了,不过,你倒是可以考虑跟隨禁军去各地平叛。” 两人一路走到操练场上。 李瑜在龙卫军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前不久才卸下了在龙卫军中的职位。 除了新招的士卒,龙卫军的士卒们对景寧侯李瑜都不陌生。 李瑜和龙卫军士卒敘旧之后,不著痕跡地变了番脸色,严厉地对士卒开展训练。 林进虽然早就知道李瑜有一番练兵的本事,但看到自己手下的士兵没过多久就能摆出复杂的阵型,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侯爷不仅武艺无一人能出其右,还具有练兵统筹之能,这么一位无所不能的將军,却如此年轻。 想起军中传言李瑜是天王转世的传言。 向来不信鬼神的林进也忍不住信了几分。 高强度操练了一个时辰,有几个士卒昏倒在地。 李瑜亲自將倒地的士卒扶起,唤了军营大夫过来,看著大夫处理好伤病,才跟著林进一同前往都指挥使的大帐。 李瑜拿起龙卫军左厢军的一张布防图,接过林进递过来的一杯茶水,自顾自地细致看了起来。 官家和张浚给他的这个差遣,权限大的惊人,再加上英国公有意偷偷放权给李瑜,李瑜几乎有权查看除了皇宫亲卫以外的任何一支军队的布防,並且可以参与练兵。 林进在一旁用布轻轻擦拭著和李瑜一同去扬州剿匪时夺来的长枪,不敢打扰李瑜。 军营外的太阳渐渐西斜。 李瑜抬头,看见林进在一旁踌躇,似是有话要讲。 “有什么话直接说吧,这里没有外人。” 林进走出帐外,將帐外的两个兵士屏退,才盘腿坐下:“侯爷,充王前些日子派人来拉拢俺,俺拿不出主意,正想著寻个日子专来问你呢!” 茶水已经有些凉了,李瑜將手中的茶水放在一旁,覷了眼林进:“恐怕我不今日过来,你已经屁顛屁顛地投了兗王吧。” 林进瞳孔一缩,下意识换了跪姿,低下头:“大人误会,小人虽然糊涂,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参与不得!” 李瑜不语,只呵呵两声。 林进偷眼瞧了眼李瑜,见李瑜垂眸,神色毫无变化,心中一寒。 侯爷明明许久未曾掌兵,为什么汴京局势、军中军务、连兗王的拉拢都被其了如指掌。 林进一边用力扇自己耳光,一边求饶:“小人被猪油蒙了心,被充王利诱,竟想著掺和这等事情,不过小人虽然糊涂,但尚未给出答覆,请侯爷恕罪!” 等林进把自己的脸彻底扇红,李瑜才缓缓开口:“不必打了,记住即可,以后有什么拿不准的事直接来问我,不要还等著我来找你。” 林进老老实实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李瑜,心中感慨,李瑜封侯之后,身上的威势是越来越足了,连他陪李瑜最久的亲卫头子都被轻易摄住了。 林进见李瑜似乎真的没有他怪罪不及时稟报,再三確认过四周无人,还是耐不住心中好奇:“大人莫非真的不参与立储之事,按理来说,邕王乃是嫡长,官家却始终拖延,態度就已经摆出来了————” “充王贤明,若是將军你也能做潜邸之臣,说不定国公也是能做的!” 李瑜反问道:“你可见到有哪位紫袍相公被兗王拉拢住了?又见到哪位上將军被兗王拉拢住了?立储之事,你们不必替我考虑。” “以后万万不可被所谓富贵前程震住了,一切有我,我自有安排,你们只需等著我的令就好了。” 林进正色答应,又向李瑜表了忠心,好奇侯爷到底会以什么角色参与立储之事。 李瑜重新策马离开,禁军大营被他远远甩在后面,宏伟的汴京城越来越近。 他的到来,在大周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暴,本来既定的结局已经变得扑朔迷离。 高明的人站在矛盾之上,不高明的人站在矛盾一边。 李瑜並非真的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並不是简单投靠某一方。 他做的,只是引导未来朝著他想要的方向发展。 第113章 努力的淑兰,千里自同风 第113章 努力的淑兰,千里自同风 淑兰一身浅柳绿的襦裙,披件月白的夹褙子,双腿夹紧,坐在床边,望向正在摇曳的烛火,紧张地將床边的帘子卷了起来。 她长长的睫毛闪动,灵动的眼睛紧紧盯著半掩的门扉,既期待又彷徨地等待一个身影的出现。 终於,穿著青色长袍常服的李瑜出现在了门口。 李瑜望向淑兰,神色复杂。 虽说盛絃也曾与他商议过此事,但真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臥室却又一时不適应。 今日一早,淑兰就入了侯府,陪同而来的还有大房的长梧。 李瑜好生招待盛维,又將长梧安排做了一个小指挥官,如今才匆匆从外面赶回来。 看著和华兰有几分相似的淑兰,李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恍若没事人一样问道:“晚饭可用好了?侯府的餐食可还习惯。” 淑兰见李瑜盯著自己的脸端详,下意识將脸侧过去,隨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般,又鼓起勇气与李瑜对视:“李————官人,侯府饮食自是好的————” 在李瑜有些讶然的目光中,淑兰肩头子不经意滑落些许,露出杏色中衣的系带。 李瑜见淑兰这幅样子,已经瞭然其中隱情,他走近想拂开她额前碎发,淑兰却如受惊小鹿般后缩,泪珠毫无徵兆地滚落,洇湿了他肩头。 李瑜有一种自己是强抢民女的採贼的既视感。 眼前的淑兰作出一副要勾引自己的模样,却又本性淑良,作出的样子令人哭笑不得。 李瑜只觉得颇有意思。 看出淑兰的偽装,他抚摸著淑兰的头,温声道:“不必如此,做你自己便是了,这里日后也是你的家。” 淑兰下意识抬头看向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那个郎君,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温柔,这真的是母亲交代的那个杀伐果断的景寧侯爷吗? 李瑜不语,用行动回应淑兰疑问。 终於,在二人交流了一番之后。 淑兰终於说出了自己的原生家庭,说出了自己的委屈。 原来,淑兰小时候的性子也是同妹妹品兰差不多的,具是活泼灵动。 可是,在及笄之后,在母亲严厉要求之下,淑兰只能和名字一般,强行將自己变得贤淑温婉。 在淑兰进侯府之前,母亲李氏特定让教引嬤嬤教习淑兰,让淑兰务必要努力服侍好李瑜。 李瑜听罢,温柔地与淑兰相拥。 “官人,熄了灯吧。” 李瑜摇摇头,並未答应淑兰的请求。 淑兰闭上眼睛,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华兰。 这是华兰的夫君,今夜本该待在华兰的房间。 如今却在自己房间做新郎。 而自己母亲临行之前,还嘱咐自己,要尝试同华兰爭宠。 一夜无话。 清晨,淑兰微微醒转,身边人似乎还在睡著。 想起昨夜雨疏风骤,淑兰的脸变得顿时变得滚烫。 她想强撑著想要起来,毕竟她是妾室,按照道理是要向大娘子敬茶的。 却怎么也动弹不得。 李瑜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又將淑兰抱起,温声道:“好好休息吧,华兰会体谅你的。” 淑兰入府不久后,三年一度的汴京春闈也终於落下帷幕。 一大清早,李瑜就安排人去贡院门前,看故人此次科考情况如何。 穿著各色衣物的人將贡院围得水泄不通。 侯府的僕役仗著自己的身高优势,踮起脚来寻了许久,將几个侯爷安排要看的人都確认一遍,这才快马赶回侯府。 李瑜仍在侯府书房编写他的兵书。 李瑜编写的这本兵书,主题虽然与戚少保的《练兵实纪》类似。 但李瑜毕竟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之上,內容体例较之戚继光的那本都更要完善。 当然,这也导致了工作量的大幅提升。 不过李瑜这段时间正好有空閒,倒也不必担心时间不足。 听见下人的敲门声,李瑜示意其进来。 那小廝显然记性不错,將李瑜关注的人的科举名次尽皆有条不紊地稟报了上来:“扬州吕氏吕泽乾,二甲第十九名,黄州————” 这小廝突然停顿,望向李瑜的眼神有些迟疑:“侯爷,扬州的仲公子似乎落榜了。” 李瑜听了小廝报上来的坏消息,並没有感到意外。 一次就考上进士的,在进士里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不可以强求。 仲明远能在这个年纪考上举人,已经是人中龙凤了。 他屏退了小廝,坐在房中,等待著仲明远来向自己辞行。 过了一个时辰,李瑜才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在经过李瑜的允许后,门被轻轻推开。 只见仲明远神色落寞地出现在李瑜身前,苦笑道:“彰蔚,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果不其然,我落榜了!” 很多人虽然早就做好了最坏结果的打算,但最坏的结果真发生了,依然很难接受。 仲明远正是如此,他虽然年少时有些没心没肺,但骨子里是一个好强的人。 其实他之前对李瑜说的话隱藏了一部分。 他在李瑜参军这几年可谓是头悬樑锥刺股,对待学业干分认真,学业有十分的精进。 他的父亲也並没有说他恐怕考不上,只说他考上的概率在五五之数。 仲明远本想藏一手,等中了贡士,给李瑜一个惊喜。 如今心中却庆幸好在没有在李瑜面前夸下海口。 “你也不必自怨自艾,朝堂上的这些相公,年少成名只在五指之数,大多都是而立之年才中的进士。” 李瑜安慰道,”读书之道,贵在持之以恆。” “此番回扬州,正好静心修习。来年春风再起时,我还在汴京等你。” 仲明远看著李瑜,心情也逐渐平復下来,毕竟他已经是一个父亲了,不会再如少年般多愁善感。 他拱手正色道:“彰蔚,日后————来年,我定会蟾宫折桂!” 隨后,他並没有在李瑜书房久待,起身告辞离去。 李瑜看向这位年少时的伙伴,忽然喊住他:“晦之,於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仲明远回头,看向越来越模糊的李瑜,点头道:“於道各努力,千里自同风。 > 第114章 两个词条,潜龙勿用 第114章 两个词条,潜龙勿用 ”父亲,潜龙勿用,阳在下也,当作何解?” 李钧抬头,好奇发问。 “龙为阳物,潜者隱也,勿用者非不能用,乃时未可耳。阳在下则力未充,势未彰,故宜藏器待时,不妄施为。” 李瑜下意识回答,隨后蹲下身子,看向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心的长子:“你从哪听来的这句话?你现在《论语》都背不全,怎么就开始学易了?” 李钧似乎真的很认真在思考从哪里听来的这句话,过了许久,確认了没有记错,才老实回答道:“应当是从大舅父的嘴里听来的,当时他在书房里写字,教我认了这几个字” o 李钧是华兰生的嫡长子,他说的大舅父指的自然是盛长柏。 李钧如今才两岁多一点,却已经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学习天赋。 一岁便能学著说话,两岁多一点就要天天黏著李瑜想要读书习字。 说起来,李钧平日里看起来还没有彩簪生的三弟李錚灵动活泼,时常自顾自地就呆愣在原地,摆出一副痴呆样子。 华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书房外面进来,没有理会突然又对著窗外飞鸟思考的李钧。 华兰为李瑜轻轻拍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身上的灰尘,道:“三日后便是父亲的生辰了,我让人用御赐的那几匹绸缎给你裁了几身衣裳,你有空穿上给我看看。” 李瑜牵上华兰的手,温声说道:“我晓得的。” 华兰轻拍李瑜的肩膀,嗔道:“钧儿还在这呢?” 李钧似乎这才从思考鸟儿为什么能飞中回过神来,见到华兰这幅如同少女般的模样,忍不住问道:“父亲,为什么母亲已经是大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 未待李瑜回答,华兰就用手指著李钧:“不是让你不要来书房打扰你父亲吗?怎的又不听话,仔细下次我让你父亲把你拎起来丟出去!” “你三弟咿咿呀呀吵著要寻你这个大哥,还不快去陪他?” 李钧沉默,似乎真的在思考得罪了母亲,父亲將自己拎起来丟出去的可能性。 过了片刻,他露出恐惧的模样,诚惶诚恐地告退,一脸苦相地朝著自己三弟的院中走去。 李瑜和华兰对视一眼,一时间哭笑不得。 华兰道:“也不知道这孩子是隨了谁,成天痴痴傻傻的,完全没有錚哥儿灵动,也不知道长大会不会好点。” 李瑜將手中的书本合上,笑道:“钧哥儿生来的稟赋是极强的,我倒並不忧心其痴傻,只是,钧哥儿除了对你我,对其他人都难有心思应付,恐怕錚哥儿又得被钧哥儿嚇住。” 华兰不知何时已经被李瑜抱在腿上,她感受著李瑜的体温,忽道:“还是淑兰生的锐姐儿可爱,那圆乎乎的样子真是惹人怜惜。” 华兰感慨一番,忽然有些失落地问道:“官人,前阵子你匆匆忙忙往枢密院赶去,可是有什么变动,莫不是张相又对你有所安排?” 李瑜斟酌道:“此事还未確认,只是若是真的,朝局恐怕又得有一次很大的变动。” 华兰在李瑜身上依偎一会儿,直觉告诉她日后这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 不久前,赋閒在家已久的李瑜在內阁的一致同意下领了侍卫亲军马军司副都指挥使的差遣,逐渐开始掌权。 日后李瑜恐怕又得和前些年一般忙於公务,这两年悠閒的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华兰也知道,李瑜能重新掌权,自己应该为他高兴才是的。 华兰嘆了口气,从李瑜身上下来:“府里又添了几处园子,我还得去看看各处开支。” 李瑜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书房中又只留下李瑜一人。 李瑜独自坐在檀木椅子上,校对已经完成的《练兵实纪》。 如无意外,这本书不久后就將问世。 每年秋天,照例开出了一个词条。 一个是紫色词条【寻矿】,与直接增强李瑜逻辑分析能力的【经略】同为为紫色词条的它,功能是在一定距离內能感知到矿脉的存在。 李瑜只在汴京郊外游荡过,发现了几处微型铁矿的存在。 另一个则是灰色词条【蛰伏】,功能只是轻微提升了李瑜的耐力。 这令李瑜颇为鬱闷,原本李瑜还以为,隨著穿越到此界的时间越长,开出的词条功能会越来越逆天,没成想反而不如第一年开出的词条。 李瑜从整齐摆好的纸堆中抽出一张,打算给老师沈正心写一封信。 沈正心从永兴军路调回朝廷,却没有同其他人一般在枢密院体系升迁。 反而被张浚调去台諫当了一位諫官,这令所有人都摸不著头脑,不知道张浚这位首相想要干什么。 但沈正心却是欣然接受,其实他一开始就是御史出身,受到张浚赏识才转移到枢密院的路子。 李瑜如今要给沈正心写的这封信,除了照例的问好,还询问了些首相这些日子的情况。 在另一边,李钧轻而易举镇压了张牙舞爪和他玩闹的三弟李錚。 隨后,李钧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看向了在一旁看戏的母亲华兰和小娘彩簪:“母亲,小娘,三弟好笨,孩儿不想跟他玩了,孩儿想去找父亲。” 《乾史·太宗本纪》 永隆三年,寰宇寧謐,万邦来朝。秋九月,西域二十七国献瑞於闕下,海外诸蕃奉珍於殿前。帝独坐明光殿,抚太祖遗戟,默然良久。 冬十月甲申,帝梦幼时。见太祖晏居南窗下,执光烈皇后手,共阅《周易》。至“潜龙勿用”章,帝幼诵之,太祖拊掌而笑,忽指后袖中绢帕曰:“昔汝母每闻此句,必恐朕劳神,以帕为拭额汗。”语未竟,果见皇后拈帕轻拭,指尖过处,太祖闭目莞尔。 帝立於庭,见海棠拂槛,欲唤父母,忽闻更鼓声震,宫闕俱寂。 觉而涕泣沾襟,彻夜抚枕独坐,襟袖尽湿。 昧爽,亲奉太祖批註《周易》及光烈皇后手制笔囊於太庙。俄而哭声震殿,群臣皆掩面。礼官见帝以额触扉三响,解玉带悬於梁间,竟日不食。 此月,夺赵王錚爵。 > 第115章 张浚回乡,秘密立储 第115章 张浚回乡,秘密立储 御书房。 赵禎自从在太庙跌倒之后,身体便再也不能恢復如初。 时常脸色苍白,站都站不起来。 亦时常失语,需要依赖身边的宦官才能传递圣意。 他已经许久未曾上朝,这些日子的常朝都是由內阁主持。 只有遇著大事才会让內阁诸臣在御书房商议。 他半倚在龙椅上,宦官扶著他的身体,好让老迈的官家能以体面的姿態面见在坐的宰辅相公们。 老皇帝扫视目前在场的诸臣。 首辅张浚,阁臣韩章、富弼、曾公亮、申时奇各自安稳站著,庆历年间改革派的中坚都被他逐渐调回了中枢。 武勛首脑英国公已经老態龙钟,但身子骨还是硬朗,令他颇为羡慕。 景寧侯李瑜,一位本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年轻人。 年轻的李瑜在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御书房十分显眼。 但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对此发问。 赵禎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眾人,最后落在了首辅张浚身上。 张浚一身素服,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虽强打著精神,但丧母之痛与连日来的哀毁,让这位老臣更显苍老。 赵禎突然想起张浚年轻的模样。 又想起自己年轻的模样与庆历年间与他並肩作战的臣子们,一时间悲从中来。 “张卿,”赵禎的声音微弱而沙哑,需得近侍宦官略提高声音转述,方能令眾人听清,“汝母新丧,朕心亦惻。前番两次恳辞,朕皆未允,实因国事繁巨,中枢需老成持重之人坐镇。然,孝道乃人伦之本,朕亦不忍卿哀毁过甚,损及国器。”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力气,片刻后才继续道:“今日,朕准卿所请,开去內阁首辅之职,允你回乡丁忧,守制三年。望卿节哀顺变,保重身体,待————待日后,朕————朝廷仍需卿之肱骨。” 显然,官家已经做好与这位他晚年时代的首辅再不相见的打算。 张浚闻言,身躯微颤,撩袍跪倒,以头触地,声音哽咽:“老臣————谢陛下隆恩!臣————叩谢陛下!” 这已是他就母丧丁忧一事第三次上表请辞,前两次官家都以“国事为重”挽留,此番终於准奏。 他母亲已经快接近耄耋之年,算是喜丧。 首辅之位空悬,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投向了龙椅上的官家,以及肃立在前排的几位阁臣。 目光大多集中在刚刚丁忧回朝的富弼以及年富力强的韩章身上。 赵禎半闔著眼,似乎在养神,又似乎在权衡。 过了许久,他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了次辅韩章身上。 “韩卿,”赵禎开口,“张卿丁忧,內阁不可一日无主。朕思之再三,决定由你暂摄首辅之职,总领內阁事务。” 这个决定並不算出人意料。 韩章本就是最有可能接任首辅之人。 韩章立刻出列,躬身行礼,声音沉稳:“老臣遵旨,必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重託。” 安排了首辅更叠这件头等大事,赵禎似乎有些疲惫,微微喘息了几下。 等这口气顺了过去,他又缓缓说道:“另,调西京文彦博火速入阁,迁为礼部尚书,迁韩卿为吏部尚书,曾公亮为枢密使,李瑜为枢密副使。” 诸臣心念一动,明白了官家的意思。 无非制衡也。 本朝自太宗设內阁以来,首位內阁首辅赵普便兼枢密使一职。 而官家在位期间,换了数位首辅,如今晚年再削首辅之权,也算是没有出乎眾臣的意料。 毕竟,台諫官员早就吼著喊著要削弱首相之权了。 嗯,以首相之徒沈正心为首。 文彦博是稳重持正的大臣,之前犯的错被其徒沈知白承受,官家只是將他迁去洛阳,隨时准备让他回来留作制衡。 曾公亮经略陕西立了大功,而且年龄资歷都到了,张浚退位后,由他接任枢密使也是预料之中。 唯一有些令人意外的,就是官家冷不丁的顺带让李瑜接任枢密副使。 有些诡异的是,诸位阁老无一人反对。 张浚无需多言。 韩章早就想让李瑜投到自己门下,此时自然不会反对,反而还打算若是有人反对立马出言支持。 曾公亮与李瑜有交情,前些日子李瑜还將新著的《练兵实纪》送了他一套,他颇为看好这个后辈。 富弼向来反对武將专权,但此时也只是垂下头来。 只因李瑜作为立功武將,不但没有同之前的狄青及下属一般飞扬跋扈,反而颇慕儒教,常有诗词歌赋流出,在士林中也有美名。 富弼潜意识里其实已经认可了李瑜是自己人。 至於申时奇,此人乃是晋南大族出身,典型的太极拳高手,从来不得罪人,是个十足的老实人。 看到在场臣僚没有反对的声音,赵禎似乎轻鬆了些。 “还有一件关乎国本的大事————” 赵禎已经说不动话了,示意了一下身旁的贴身老宦官。 老宦官会意,向前一步,尖细的嗓音在安静的御书房內格外清晰:“诸位相公,英国公,景寧侯,陛下圣諭:一年前,陛下採纳景寧侯所呈秘建储贰”之法,旨在固国本、安社稷。” “经年来,陛下与在座几位阁老暗中详察,已於月前,亲书储君名讳,缄藏於金匱之中。” 此言一出,几位阁老总算鬆了口气,望向李瑜的目光带著些许讚许。 李瑜低眉顺眼,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老宦官继续宣道:“陛下已颁明旨,將此金匱密封,悬於紫宸殿正大光明匾额之后。待陛下万岁之后,方可由顾命大臣共同请出,启匱宣詔,拥立新君。” 赵禎听罢,似乎终於放下一个重要的担子:“如此————朕————便可稍安了————” 他已经安排好了所有事情,就算他如今死去,也没有对不起大周了。 李瑜望向对他颇有恩义的赵禎,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一年前,他向赵禎给出秘密立储法,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想让赵禎少操些心,好歹多活些时日。 秘密立储法一出,邕王充王顿时老实了,將之前的小手段小势力丟垃圾般拋开,生怕陛下因此不喜。 秘密立储,官家一共给出了三个人选,邕王,充王,以及曾经被他当成皇子抚养过的濮王之子,禹州赵宗全。 其实,官家早就厌弃了两个在他还在位时期就小动作不断的堂侄。 在毫无根基的皇子和在朝堂扎根已久的二王选一个,內阁也会做出明智的选择。 结局已经註定了。 > 第116章 失魂落魄的齐衡 第116章 失魂落魄的齐衡 盛家书塾,纱帘半卷,柳絮轻扬。 庄学究端坐讲台后,捻著白鬍鬚环视堂下学子。 盛长柏端坐於端坐於前排左首,身著青竹纹杭绸直裰,腰背挺直如松,已经是一派君子气象。 他也是如今庄学究最看好的一个学生,考上进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只是名次多少的问题。 顾廷燁一身黑色劲装,他去岁从洛阳回来,文章带有关中洛学的风格,庄学究也是颇感兴趣。 至於齐衡和盛长枫两位,虽然都有机会,但在庄学究眼里,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 年纪较小的盛长栋,以及被允许读书的盛家几姐妹,他只是顺带提点几句。 今日他换了议题,將《左传》中立嫡立长的爭鸣暂且搁下,改论时政。 庄学究作为大儒,又是在书垫这种私密之地上课,上课议事尺度向来很大。 “今日不论经典,但论时政。今有朝臣献秘建储贰之法,尔等且论其利弊。 “” 庄学究话音刚落,盛长柏就起身应答,显然早就对这个问题颇有研究:“学生以为此法甚善。昔年太宗朝夺嫡之祸,皆因名分未定。今密定储君而秘不示人,既可绝窥伺之念,又能保全诸皇子,实为社稷之福。” “学生不敢苟同。” 齐衡眼神若有若无地看向角落穿著月白素罗交领襦裙,腰束豆绿宫絛,浑身上下再无多余顏色,却偏如雨中新荷,清极艷极的明兰。 却见明兰只是低头写字,时不时逗弄一下长栋,根本没將心思放在自己这里,心中失落。 “天家事即是天下事,秘而不宣岂非视臣民如外人?况金匱之詔若遭篡改,届时死无对证...” 齐衡忽觉失言,说至一半就不说了。 盛长枫则道:“《礼记》云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储君乃国本,当使万民共知共仰。这般藏头露尾,倒似商贾密室交易,失了天家气象。” 庄学究將目光又投向了一言未发的顾廷燁。 顾廷燁自然支持自己好大哥提出的方案,赞道:“储位空悬则朝局动盪,早定名分又易生骄矜。此法恰如兵法所云虚虚实实,使宵小无从下手。实是妙法也!” 庄学究將诸生神態尽收眼底,並未评判谁对谁错。 他向来不喜直接给出答案,在课上所提之问大多也可以有多种答案。 【写到这里我希望读者记一下我们域名 读小说就上 101 看书网,????????????.??????超顺畅 】 他的目的只是引发学生思考。 盛长枫似乎真的想了解透这个问题,见庄学究今日似有就此下课之意,连忙问道:“不知先生有何高见?” 他前不久被盛絃警告,跟王府讲经邱敬的儿子断了交情,可以说是除了盛絃以外最关心立储之事的人。 庄学究听罢,也並未如这些学生一般引经据典,只是用平白的话说道:“此法好比医家治未病。待病症发作再用药已是迟了,不若平素调和阴阳。” 诸生似乎皆有所思。 过了约莫半刻钟,盛家书塾的早课便下了。 今日由於是盛絃整岁生辰,虽说盛絃谨慎,並未广邀同僚,只是小家庆祝,但到底是要在家里操办一番的。 齐衡看向明兰离去的背影,作为国公爷独子的他也出现了犹豫。 明兰到底对他有意无意呢? 齐衡虽然没表露出来,心里也知道自己不仅长的俊秀,身份也尊贵,可盛家的几个女儿竟无一人对自己有特殊对待。 齐衡突然想起,明兰曾將他遗落的帕子捡起,让小桃转交给不为。 齐衡心想,明兰妹妹一定是喜欢他的,只是不好意思显露出来罢了。 他作为男人,应当是主动表明心意才对。 在这里踌躇一番,却见明兰已经走远了,他跺了跺脚,带著身后忠心於他的不为连忙快步去追明兰。 齐衡在垂门截住明兰,从袖中取出锦盒:“前日得了对缠丝玛瑙鐲,想著————” 话音未落,明兰已退后半步敛衽:“元若哥哥好意心领。只是祖母近日正教我们看帐,这些珠翠首饰反倒累赘。” 齐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喉间泛起苦涩:“六妹妹连这般小物件也要避嫌?” 明兰摇摇头,轻轻皱眉:“非是避嫌。只是,如今小公爷也要科考了,当留心於科举正道,若是郡主知道你这般,你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齐衡没想到比自己还小的明兰反而如同看待小孩子般看待自己,一时间脸瞬间通红,也没脸待在这里,失魂落魄地快步离去。 见自己主人的心有些碎了,不为安慰道:“公子也无需介怀,大家都说,人生有很大的一个错觉,就是以为哪家小娘子喜欢自己。 “公子日后承袭国公府,定不会缺喜欢公子你的女人的。” 不为不说还好,他一说,齐衡反而更加落魄,他感觉自己像是瓦舍里供人取乐的杂耍艺人。 这厢齐衡失魂落魄,却见不远处的墨兰將这里看得清楚。 她今日穿了林小娘特地给她搭的藕荷色遍地织金缠枝莲襦裙,纤指执一柄泥金芍药团扇,半遮粉面。 一旁的丫鬟露种见她似乎对小公爷这般举动似乎毫无异色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姑娘,小娘不是说让你多加討好小公爷吗,若是真能同小娘说的一般,以后能嫁入国公府,那岂不是比大姑娘还风光?” 墨兰轻轻嘆了口气,如今她的见识可比待在深宅之中的林小娘大多了。 王若弗和侯府大娘子华兰虽然主观上都不喜欢她,但到底是盛家的女儿,遇著什么宴会都会带上她。 平寧郡主也因为李瑜的缘故对盛家有几分交集。 正因为对上等人家的了解,墨兰比林小娘清楚,任何一家勛贵之家的嫡子,都不会娶一个庶女当作当家大娘子的。 平寧郡主更是如此。 以墨兰对平寧郡主的了解,若是齐衡真在科举途中喜欢上了某位女孩,齐衡和那女孩都没有好下场。 以齐衡的性子,说不定连出言维护都不敢。 露种见墨兰如此,也不敢多言。 也许是错觉,她感觉墨兰越来越像那位嫁入侯府的大姑娘了,不管动作还是平日里说的话,都像是在特意模仿大姑娘。 第117章 盛家近况 第117章 盛家近况 巳时正刻,盛絃与王若弗已经端坐在厅中,时不时抬头向外张望。 王若弗不禁问道:“官人,为何不出去迎一下,好歹比在这里於坐著好啊。” 盛炫脸微微红了一下,无奈道:“哪里有岳父岳母去门口迎自己的女儿女婿的,这不合礼节。” 在李瑜的帮忙运作下,盛炫的官品已经升到了正五品,在礼部谋了一个差遣。 其实他心里已经特別依赖这个位高权重的女婿,但还是放不开面子,生怕李瑜因此轻视了盛家。 终於,在二人的焦急等待中,总算听见僕役稟报李瑜夫妇二人总算到了盛家。 李瑜还未至厅,盛扭扭捏捏一番,还是决定站在厅门口迎他。 只见李瑜单手將李钧揽在怀中,另一只手牵著华兰。 李钧看见了外祖和外祖母,让李瑜將自己放下,隨后一本正经行礼:“外祖父、外祖母安好。祝外祖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举动看得盛絃和王若弗两人都十分喜爱,王若弗笑道:“好孩子、好孩子,快让外祖母看看有没有长高一点。” 李瑜也没有失了礼数,照常和盛炫行了翁婿之礼。 盛炫对李瑜这举动十分满意,將同僚说的李瑜如今官位过高、恐轻慢盛家的离间之言拋到一边,一口一个贤婿將李瑜迎进门。 李瑜来到盛家,刚刚下课的齐衡以及顾廷燁临行之前自然需要过来打声招呼。 顾廷燁考中举人很令顾侯意外,专门派人送礼到景寧侯府感谢李瑜介绍其入学。 李瑜与顾廷燁向来关係不错,如今也不是李瑜的主场,顾廷燁向盛絃道了声喜便径直回府去了。 而齐衡则令李瑜和盛絃二人有些意外。 齐衡被平寧郡主教导得很知礼数,往日行礼,动作乃至脸上的表情都做得一丝不苟。 现在却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李瑜盛絃对视一眼,也没有选择多问。 接下来,李瑜又和盛家的这些儿女打过招呼,这才开始了今日的宴席。 如今盛家已经初现繁荣之象。 盛家的三个几子,除开年纪较小的长栋,长柏长枫都已经中了举人。 而且长柏中进士的机率又极大,长枫亦是年少中举,被许多人看好。 这在任何一个家族都十分罕见,没有一个人见到盛絃不是夸其教子有方的。 这令盛絃十分自得。 盛家的几个姑娘,最大的墨兰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且个个都遗传了盛炫的相貌,生的都是亭亭玉立。 若是不出意外,盛家的崛起已经是必然之势。 用过饭,盛炫照例是要李瑜和长柏长枫一道在书房话一些时政的。 “姐夫写的那本《练兵实纪》可是要付诸刊印了,我可期待的紧。” 盛长柏早就看过李瑜写的这本兵书,对这本兵书颇为喜欢。 他不同於寻常士子將心思全放在经义典籍上,对各类所谓杂书都涉猎甚广,而这也没有耽误他的学业。 “应是如此,前日我已经完稿交给曾相公,曾相公对此书颇为看好。只是—— 李瑜顿了顿:“官家得知此事,让我明日入宫,应是想亲自看看。” 盛炫听罢,感慨道:“贤婿真真是圣眷正隆,只是————也不知圣上今日龙体安否?” 盛炫只是普通朝官,无权和诸位阁臣一般到御书房亲眼见到官家,到现在已经几个月未曾见到官家。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官家身体状况如何,若是身体健康,再怎么样也不会连续几个月不上朝的。 李瑜並未仔细回答,官家的身体状態,虽然朝臣都知道已经到了发岌可危的地步,但到底还属於机密,只是模糊道:“官家福运深厚,我等亦是无法揣测。” 盛长枫听到这话,下意识想问官家还能不能主持这一届殿试,但见到父亲警告的目光,將快要说出来的话吞了回去。 盛炫看向李瑜的目光颇为复杂,令两个儿子先行告退,道:“还未恭喜贤婿高升枢密副使。” 如今自家女婿官品已经远超自己。 盛炫不会仗著自己年龄辈分大来指点李瑜,这是自取其辱了。 李瑜抿了口茶,无意在这个话题上深究:“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福是祸,亦在两可之间。 “如今张相退位,也未扶持一人上位,其中应有隱情,我如今不能同以前一般依靠张相,当真是如履薄冰。” 此次张浚丁忧离朝,並未让其嫡系周世谦、沈正心等人逐步接替他的位置。 反而將派系中人全部打散,只是在临走之前,逐步让李瑜开始掌权。 连李瑜一时间也搞不清楚他想要做什么,或许是和曾公亮还是某位阁老达成了什么交易。 不过,李瑜现在是真的如履薄冰了,从他当官以来,就一直背靠大树好乘凉。 如今他也成了一棵大树,凡事都需要小心谨慎。 盛絃见到李瑜这幅姿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已经到了正五品,岳父王老太师的人脉几乎等於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是要由他反哺他人。 他又不愿意掺和进几个阁老之间的爭斗,能依靠的只有李瑜。 他深深地嘆了口气:“如今朝堂风云变幻,阁老连续换了几位,我一时不知当如何自处,贤婿如今高居枢密,確实当如履薄冰————” 李瑜安慰道:“泰山大人也无需掛怀,只需不要掺和立储之事,日后朝局稳定,自是不用忧心的。” 盛炫心念一动,知晓李瑜肯定比自己知道更多內情。 虽说他从来不让盛家掺和立储之事,但也想知道最终结果如何,他压低声音:“彰蔚,依你的看法,邕王、兗王,二王之中,將是哪位王爷上位?” “放心,盛家绝不会捲入此事,只是,提前知道,也好过不经意间得罪了那家?” 盛炫压根没將曾经被赵禎当成皇子抚养的赵宗全考虑进去,这也是如同盛一般的普通朝官的普遍想法。 在他们看来,官家要选储君,肯定是选关係最亲近的,这位养子只是为了鞭策二位王爷罢了。 李瑜並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向窗外摇曳的竹影:“君子藏器於身,待时而动。泰山大人只需记得括囊,无咎无誉便是了。” 第118章 朕太老了,你太年轻 第118章 朕太老了,你太年轻 翌日,御书房。 李瑜奉召入內,行礼之后,抬头看见端坐在龙椅上的赵禎,心中惊异。 只见赵禎与之前在召见各位阁老时那副气若游丝、需宦官搀扶倚靠的模样判若两人。 此时的赵禎,虽依旧清瘦,面色却透著一股异样的红润,眼神也不再浑浊,反而锐利清澈,仿佛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励精图治的庆历天子。 他腰背挺直,自己稳稳地坐在那里,手中正拿著一卷书稿,正是李瑜呈上的《练兵实纪》手抄本。 “景寧侯,平身,近前说话。” 赵禎温和的声音响起。 李瑜压下心中惊异,依言上前,垂手恭立。 赵禎扬了扬手中的书稿,开门见山:“此书,朕已翻阅大半。” “纲举目张,条分缕析,从选兵、练胆、束伍、营阵、技艺乃至车步骑水诸军协同,皆有法度,更兼练心、练將之论,发前人所未发。” “李卿,朕甚为好奇,你年未及而立,是如何想到要著此《练兵实纪》 的?” 李瑜略一沉吟,恭敬答道:“回稟陛下。臣先是於边疆练阵,又蒙圣恩,提举汴京练兵公事,得以亲歷行伍。” “然观歷代兵书,或言韜略,或言阵法,或言器械,却鲜有系统阐述如何从头至尾、由內而外训练一支强军之典籍。” “我朝承平日久,武备虽未全弛,然训练之法多循旧例,或流於形式,未能尽合时宜。” 他顿了顿,隨后又说了一番半是真切体会,半是掩饰的话:“臣深感若无切实可行之练兵法则,空有良將精兵之念,亦难成强军之实。” “故臣不揣冒昧,欲总结古法,结合亲身操练之体会,撰此一书,意在为我朝整军经武,提供一套可资借鑑之章程。” “此书若能使將领知如何练兵,使兵卒知为何而战,则臣心愿足矣。” 赵禎听罢,轻轻放下书稿,眼中闪过一丝讚赏,但隨即又被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亲身操练————体会————”赵禎喃喃重复了一遍,忽而长嘆一声,“可惜,可惜啊。” 李瑜心中微动,静待下文。 “可惜,朕太老了,”赵禎的声音带著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而你,李瑜,你又太年轻了。” 李瑜心头一震,连忙道:“陛下言重了,陛下乃真龙天子,自有百灵护佑,龙体定能逐渐康泰————” 赵禎摆了摆手,打断了他,嘴角泛起一丝略带苦涩的笑意:“呵呵,不必说这些虚言安慰朕了。朕的身体朕自己知晓。” 他自光重新聚焦在李瑜身上,变得郑重了些:“李瑜,你是有大才的,文武兼资,更难得的是心思縝密,知进退。” “张相离朝前,曾多次向朕举荐於你。韩、富、曾诸卿,亦对你多有期许。” “朕今日召你来,是要告诉你,储位已定,金匱之盟,便是为了保全社稷,避免纷爭。” “然,新君继位,朝局难免动盪,边疆或有不寧。” “你身为枢密副使,掌军国机要,当谨记忠君体国之本分,与內阁诸卿同心协力,辅佐新君,稳定大局————” 此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几乎如同託孤。 李瑜立刻撩袍跪倒,肃然道:“臣,李瑜,谨遵陛下教诲!必当竭尽駑钝,效忠陛下,效忠社稷,绝不敢有负圣恩!” “好,好。” 赵禎点了点头,脸上的红晕似乎更盛了些,他重新拿起那捲《练兵实纪》。 “此书於国於军,大有裨益。朕,便为你这本书,作一篇序吧。” 李瑜讶然,完全没料到赵禎会做出这番举动。 大周朝立国百年,能得此殊荣的臣子著作,屈指可数。 这不仅是肯定了《练兵实纪》的价值,更是向群臣乃至未来的新帝表明对其的信任与恩宠。 “臣,谢陛下隆恩!” 赵禎不再多言,示意內侍铺开宣纸,研墨润笔。 他提笔蘸墨,作了一篇百余字的序:“朕观歷代治兵之法,散见诸籍,未睹其全。景寧侯李瑜,以英年膺閫寄,究心武事,乃本诸古法,参以己意,著为《练兵实纪》———— “朕嘉其志,悯其劳,特为之序,以颁示中外,俾將领知所遵行,壮我干城,永靖疆圉。呜呼!戡乱定功,武之所尚,亦文教之辅也。钦哉!” 笔落,赵禎掷笔於案。 “拿去吧————”他挥了挥手,声音重新变得微弱。 李瑜恭敬地接过那墨跡未乾的御序,再拜而退。 退出御书房时,他回首望了一眼,只见官家已重新倚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李瑜心下一沉,官家这模样,可不像是一个好兆头。 三月二十七日,赵禎召见景寧侯李瑜入御书房奏对。 又端坐於御座之上,接受百官朝拜,言语清晰,条理分明地处理了几件积压的政务,甚至对西北边防有所垂询。 满朝文武见官家气色似乎好转,精神矍鑠,皆暗自欣慰,以为圣体或將康復。 三月二十八日,內侍传来陛下身体抱恙的消息,太医们急忙入宫急诊。 三月二十九日,內阁各位阁老连夜赶至寢宫。 夜色深沉,福寧殿內烛火通明。 龙榻之上,赵禎已卸下朝服,只著一身明黄中衣,气息微弱,面色灰败,与常朝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迴光返照的光终於过去,这位御宇多年的帝皇终於真正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赵禎的手似乎在空中摸著微不可察的细线。 曹皇后凤目含悲,强忍著泪水,紧握著丈夫冰凉的手。 榻前,內阁首辅韩章、次辅富弼、曾公亮、申时奇、文彦博,英国公以及几位內侍省的重要宦官皆跪伏在地,人人面色凝重。 赵禎的嘴唇翕动著,声音细若游丝,需贴身老宦官凑到耳边方能听清,再转述出来:“朕————朕后事————皆·————遗詔————” 他目光缓缓扫过眼前几位託孤重臣:“卿等————同心————辅佐新君————保全————社稷————” 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太医无罪————朕————天命已————” > r 第119章 山陵崩,赵宗全 第119章 山陵崩,赵宗全 “臣等谨遵陛下諭旨!必竭股肱之力,效忠新君,安定社稷!” 韩章代表眾人,以头触地,声音哽咽。 赵禎似乎想点头,却已无力,只是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开始涣散,最终定格在殿顶那繁复的藻井之上。 內侍都知颤抖著伸出手,探了探鼻息,隨即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伏地痛哭:“陛下————驾崩了!” “陛下!” 福寧殿內,悲声骤起。曹皇后终於忍不住,伏在龙榻上失声痛哭。眾臣亦是慟哭叩首。 哀慟稍歇,韩章率先抹去眼泪,沉声道:“皇后娘娘,诸位,国不可一日无君。当务之急,是请出金匱,遵大行皇帝遗命,迎立新君,以安天下之心!” 曹皇后强忍悲痛,点了点头。 一行人移步至寢殿旁侧,郑重请出密封的金匱。 韩章、富弼、曾公亮、英国公、等人,作为文武重臣代表,共同验看封印无误后,当眾开启。 韩章取出匱中锦帛,展开,深吸一口气,朗声宣读:“皇侄宗全,仁孝聪慧,德才兼备,可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四月一日。 朝会。 殿內一片素白,群臣皆著丧服,肃然而立,气氛凝重悲戚。 昨日大行皇帝驾崩的消息已然传开,不少老臣面上犹带泪痕,更有甚者,想到官家四十余年的仁德,此刻已是泣不成声。 首辅韩章立於御阶之下,面容沉痛而肃穆:“诸位同僚,大行皇帝龙驭上宾,山陵崩摧,此乃举国同悲之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社稷神器需有承继。今奉大行皇帝遗詔,遵金匱之盟,当立新君,以安天下!”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韩章身上。 尤其是站在宗室前列的邕王与充王。 韩章自袖中取出那份昨日已於福寧殿开启宣读过的锦帛遗詔,再次朗声宣读:“皇侄宗全,仁孝聪慧,德才兼备,可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殿中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许多不明就里的中低级官员面露愕然,他们本以为会在邕王、充王之中择立,万万没想到最终的人选竟是连今日朝会都称病没有参与的赵宗全! 邕王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充王猛地攥紧了拳,脸上青红交错,显然十分不甘。 但是,他还是鬆开了手。 他手中那点力量,想做出那种事,无异於以卵击石。 韩章对下方的骚动恍若未闻,继续宣读:“————应军国事,权同处分。仍尊皇后为皇太后,诸道节度使、观察使、防御使、团练使、刺史及管內文武官僚並依旧,————” 宣读完毕,韩章收起遗詔,沉声道:“此乃大行皇帝最后旨意,天命攸归,眾臣当谨遵勿违!” 殿中静默片刻,隨即,在韩章、富弼等阁老的带领下,群臣纷纷跪伏在地,声音参差不齐却最终匯成一片:“臣等————谨遵大行皇帝遗詔!恭迎新君!” 许多念及官家恩德的臣子,在叩首时已是泪流满面,哀慟之声再次於殿中迴荡。 待眾人情绪稍定,韩章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沉痛:“另,有大行皇帝遗制,诸位静听。” 皇帝遗制,名义上是皇帝亲自书写,实际上,大多是由翰林院的笔桿子提前写好的。 赵禎给李瑜作的那篇序,便是绝笔之作了。 “朕绍膺祖宗丕业,四十载於兹,宵旰临朝,惧德弗类————惟是生灵怀惠,边境粗安,此皆群臣辅强之功也。————丧制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毋害民力,诸道毋得擅有科率————在外群臣,各守职次,无废公务————” 李瑜在底下静静听著,搀扶起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的老师沈正心。 赵禎在位四十余年,是大周朝目前在位最久的皇帝。 他在位期间,周辽夏的边疆格局正式形成。 他年轻时清晰地认识到了大周官僚体制的弊端,锐意改革,启用了范仲淹等一批锐意变法的改革派进入內阁。广开言路虽说改革失败,保守派重新上台,但在他在任最后几年,他又逐渐將改革派重新调回朝堂,留作下一任新帝改革的艰巨任务。 平心而论,赵禎算不得一个明君,若不是李瑜在他晚年开疆拓土,甚至称的上庸君。 但是,上至士人下至黎庶,无不怀念这位仁慈的君主。 赵宗全与其子赵策英对坐室內。烛光摇曳,映照著两人不安的面容。 在被官家確认为储君人选之一后,二人即被召入京中,静待金匱启用。 宫中传来的消息愈发扑朔迷离,让他们如坐针毡。 突然,院外传来急促马蹄与甲冑鏗鏘之声。 赵策英猛地站起,衝到窗边窥探,隨即转身,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狂喜与激动:“父亲!是宫里来的天使!还有大队禁军护卫!定是————定是官家龙驭上宾,我们来日到了!” 赵宗全手中的茶盏一晃,茶水溅出,他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哆嗦著:“休得胡言!焉知————焉知不是催命符?” “父亲!”赵策英见到父亲这般模样,恨不得自己出去接旨。 不同於父亲从来不抱有做皇帝的野心,赵策英却是渴望做出一番事业来。 他急道,眼中野心灼灼:“事已至此,若是祸事,躲在这禹州便能安然吗?既入此局,便无退路!难道父亲以为,此刻推辞,那两位便能放过我们,让我们做个安乐公吗?” 赵宗全听到赵策英这话,心下一凉。 忍不住对刚刚龙驭上宾的官家多了几分埋怨。 若不是幼年时官家把他从王府里抱到皇宫里当“招弟”皇子,他说不定能和亲生父亲一同享受一段温馨的父子时光。 若不是官家突然將他叫入京城,他如今还可以每天安安心心地陪著沈氏和赵策英,什么也不用担心。 他还是妥协了,不情不愿地接了旨:“臣,赵宗全,德薄————唯恐有负先帝重託,愧对祖宗江山————然,皇命难违,社稷为重————臣————臣——勉为其难,接旨。” 第120章 国丧,新帝的下马威 第120章 国丧,新帝的下马威 四月一日,赵宗全在不情不愿中登基了,改名赵曙。 李瑜確认过自己的老师没有大碍之后,向几个同僚告別,终於踏上熟悉的归家路。 他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没睡,忙到现在终於得了閒。 御宇多年的官家去世,大周也將进入国丧期间。 整个国丧,名义上持续三年,实际上大概为两年零几个月。 国丧期间,官员们禁止饮酒作乐,禁止嫁娶。 汴京城朱门高墙外全掛著三尺白綾,连酒楼茶肆的彩楼欢门都拆了,换上素木支架,檐角垂著的白麻球被风扯得晃。 往日招摇的酒旗、货幡,全换成了“慎终”“追远”的黑字素旗。 许多地方时不时传来哭声,不敢相信官家的突然驾崩。 景寧侯府门口也掛上了黑色素旗,门房见李瑜回来,连忙將大门打开,將李瑜的马牵了。 华兰、淑兰、月娘、彩簪,侯府的几个女眷不约而同都到了华兰锦暉堂。 官家新丧,虽说有几位阁老出面主持大局,但汴京的秩序还是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混乱之中。 几个女人都在等著李瑜回来主持大局。 见到李瑜回来,躺在淑兰怀中的李锐,侯府唯一一个姑娘,咿咿呀呀地要李瑜抱。 李瑜將李锐抱了,坐在主位上。 “官人,”华兰迎上前,眉宇间带著疲惫与担忧,“宫中情况如何?外面乱糟糟的,我们————” 李瑜將李锐交还给淑兰,抬手止住了华兰的话头,声音沉稳,:“无妨,天塌不下来。大行皇帝虽去,但內阁诸公稳坐中枢,汴京乱不了。” 他早有预案,此时也不会失了分寸:“华兰,你即刻吩咐下去,府中上下,一律素服。” “所有宴饮、娱乐即刻停止,下人不得饮酒嬉闹,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內外悬掛的素旗、白綾,派人时时检视,务必整齐肃穆,不可失了体统,亦不可让人挑了错处。” “是,官人。”华兰见李瑜如此镇定,心下稍安,连忙应下。 李瑜又看向淑兰、月娘和彩簪:“你们约束好各自院中的人,尤其是孩子们,国丧期间,言行举止需格外谨慎,莫要外出惹事。锐姐儿还小,乳母嬤嬤更要精心,莫让她受了惊嚇。” (请记住 看书就上 101 看书网,精彩尽在????????????.??????网站,观看最快的章节更新) “另外,”李瑜又道:“府中用度,一切从简。非必要的採买暂且停下。紧闭门户,若无要事,府中之人不得隨意出入。若有外客来访,一律由我亲自定夺是否接见。” 如今新帝登基,他身居高位,自然更需小心谨慎,不能被別人抓了错处。 次日,新帝赵曙颁布即位后首道重要詔书,大赦天下,百官普加一级,厚赏三军。 这道示恩的詔书,稍稍冲淡了些许国丧的悲戚,也让不少官员对新朝多了几分期待。 四月初四,御书房,新帝首次召集內阁与枢密院两府大臣入內奏对。 赵曙斜靠在椅子上,面色依旧带著的哀戚与虚弱。 他的长子赵策英侍立在一旁,望向两府大臣中带著微微审视和一丝微不可察的兴奋。 这些朝廷相公们,往常自己连他们门都进不去,如今却得老老实实地对著自己行礼,对著自己父亲,不,是父皇称臣。 赵曙却是极为客气,似乎真的对皇位不在意,也还没有转换好身份,说话时甚至微微欠身,对韩章、富弼等人极为客气:“韩相公,富相公,诸位阁老宰辅,朕初履大宝,诸多事务,还需仰仗诸位老成持重。” 他將姿態摆的很低,跟在场眾人寒暄起来,对每个人都不直呼其名。 “韩相公,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朕听闻你几乎未曾归家。”他先看向首辅韩章。 韩章微微欠身:“老臣份內之事,不敢言苦。陛下初登大宝,更需保重圣体。” 赵曙点了点头,显然是对韩章这位首辅很是满意。 “文相公,”赵曙转向次辅文彦博,“听说今早礼部呈报丧仪,有个主事將祭器数目写错了?” 文彦博神色不变:“已命其戴罪立功,三日內重新核验所有典仪章程。” 赵曙頷首,也並未怪罪文彦博,只是让韩章担任先帝的山陵使,负责先皇的丧葬事务。 赵曙目光掠过曾公亮,落在李瑜身上时顿了顿:“李卿————真是年轻啊,这么年少有为的枢密副使,翻遍史书也是查不到的。” 赵曙和侍立在一旁的赵策英对视一眼。 李瑜只是垂首:“陛下过誉。” 这时,內侍添茶的水声轻轻响起。 赵曙似乎想起了什么:“前阵子,有臣子奏对,应当严惩太医医治不善,这亦是我朝惯例,诸位大人,该如何啊?” 韩章不慌不忙地应答道:“先帝最初服用太医的药还是有疗效的,只是先帝天命已至,龙驭上宾,实不能横加则怪也!” 赵曙顿时变了脸色,问道:“听说负责诊疗的太医是各位大臣推荐的,对吗?” 韩章等人只能称是。 赵曙像是受了什么惊嚇一般:“那我就不敢说什么了,还是请诸公亲自裁决吧。 “ 在场眾人没想到新任官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以退为进玩得比一些官场大臣还炉火纯青。 富弼有些急了,生怕在官家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陛下,官家临行之前,亦曾嘱咐臣等,不要怪罪为他诊疗的太医。” 赵曙恍然大悟一般:“原来竟是先帝御旨,这却是不能违逆的!只是,如若不严惩太医,恐怕台諫————” 他声音更轻了,將身子微微朝韩章等人靠过去:“朕年轻识浅,这般两难的事————诸位相公觉得,该如何既全先帝仁心,又不负朝野清议?” 韩章沉默良久,殿內只闻铜漏滴答。 最终他缓缓起身:“老臣————请依台諫所奏。” 赵曙深深看他一眼,疲倦地合上眼:“那就依韩相公的意思办吧。 韩章看向赵曙的眼神十分复杂。 当初,他参与考察了几位备选皇子的能力品行。 觉得赵曙虽然优柔寡断,但心眼浅,比较老实。相对於其他二王,更好掌控一些,便於更好实行他的新政。 因此在评语中微微有所偏袒。 没想到,当初赵曙潜邸之时藏了拙,这一手帝王之术,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第121章 官家疯了 第121章 官家疯了 就在两府大臣领略完官家的手段,朝臣们满怀著新帝能够重整朝纲,完成先帝未能竟之事业时,宫里却传来骇人听闻的消息。 官家疯了。 毫无徵兆地,官家疯了的消息在汴京城內广为流传。 汴京城里走巷的货郎、游荡的泼皮、唱戏的歌女————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官家害了癔症。 这一天,天还没亮。 各位阁老就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官家突染重病,朝会取消,先帝的治丧活动暂由內阁代理主持。 好在凭藉大周的制度,上面没有皇帝,一切事务都能流畅运作。 韩章带领著朝臣,稳步走完了丧礼的几日流程。 可是到了初八,眾臣不能擅自主持了,只因今日是先帝大殖,遗体正式移入棺木的日子。 作为先帝的儿子,官家需要亲自將遗体移入棺木。 如果不进行这一步,就不算是正统继位,哪怕有先帝亲笔书写的圣旨也不行。 好在,官家还是从寢宫里出来了。 只是两府大臣一看,官家哪里有任何生了重病的样子,面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 按下心中疑惑,各位大臣恭敬恳请官家主持大险。 官家正色答应,似乎真的没有患病。 可是,就在官家將先帝的遗体抬入棺木,只差合棺之时,官家突然“號呼狂走,不能成礼”。 情急之下,韩章丟掉手里的哭丧棒,拉起帘子,衝上前去,想要追上官家,免得出了什么事。 可官家如今才过而立之年,且身材壮硕,韩章如何追得上? 好在李瑜此时也出手了,只两步就抱住了官家。 隨后在韩章等人的陪同下护送下其送到了寢宫。 安顿好官家,在场的两府大臣都是面面相覷。 申时奇低著头,好似什么事情都和他没关係。 文彦博完全没有当过首辅的样子,一双眼睛四处游荡。 曾公亮瞧了眼悄悄躲到自己后面的李瑜,微微抿嘴,和富弼一起將目光望向了韩章。 韩章头都大了。 平日里內阁这些人抢著揽权,现在出了事又都指著自己了。 无奈之下,韩章只能带著两府大臣求见太后,请太后主持大局。 曹太后听说官家疯了,也摆出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可寻了太医?官家如今登基不久,万万不可出了差错。” 韩章按下此事中的各类不合理之处,请求太后垂帘听政。 曹太后听了,连忙道:“不可,官家年富力强,已过而立之年!” 曹太后出身曹家,乃是显宦之族,更深諳明哲保身之道。 她干分清楚,歷史上只有在皇帝年幼时,太后才能垂帘听政,一如她的丈夫,刚登基时,亦是由刘太后听政。 而现在这种情况,她站出来听政,实在不是一件什么好事。 在韩章的竭力恳求下,曹太后终究没拗过两府大臣的请求,答应了垂帘听政。 外朝臣子都很好奇皇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多人都在偷偷传,是首辅韩章和太后联手,要夺官家的权。 盛炫也好奇的紧,下了太后垂帘听政以后第一次早朝连积英巷都没回,径直让下人將马车朝著景寧侯府开去。 自家女婿作为枢密副使,几乎见证了宫中之事的全貌,定是知道更多內情。 景寧侯府,书房內。 —— 李瑜刚换下朝服,穿著一身家常的靛蓝直缀,正看著长子李钧临帖。 小小的孩童握著笔,一笔一划写得极认真。 “钧儿的字近来进益不小,”李瑜语气温和,“只是这永”字的捺笔,还需再沉稳些,不可过於急躁。” 他执起另一支笔,在旁示范了一下。 “永”字练好了,其它字也能练好。 李瑜的字如今也走出了自己的路,虽然当不得书法大家,但也逐渐追上了盛絃的水平。 李钧小脸绷紧,用力点头:“孩儿知道了,父亲。” 这时,门房来报,盛家大老爷来了。李瑜並不意外,示意请入。 盛炫穿著一身素色常服,进来先看了眼正在写字的李钧,脸上挤出些慈爱笑容:“钧哥儿真是越发进益了,这字写得,比他长栋舅舅强多了。” 李瑜起身相迎,让了座,吩咐人上茶,这才道:“泰山大人过誉了,小孩子家,不过胡乱涂画罢了。您今日下朝早?” 盛炫嘆了口气,接过茶盏,却不急著喝:“宫里出了这等事,哪还有心思处理公务?內阁那边也是乱糟糟的,韩相公忙得脚不沾地,我们这些部曹官员,也只能先处理好手头紧要的,便各自回衙了。” 他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近来侯府中可还顺当?几个孩子可都还好?” “劳泰山掛心,一切都好。”李瑜顺著他的话答,心中明了,盛炫此来,应当有事要问他果然,又閒话了几句家常,盛絃话锋一转,身子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贤婿啊,宫中————唉,我这心里实在是七上八下的。先是说官家突发重病,取消朝会,这————这大殮之日,又————又那般景象。”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与担忧,“你我至亲,关起门来说话,这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官家怎么会————” 他话没说尽,但意思已然明了,目光紧紧盯著李瑜,等著他的回答。 李瑜端起茶盏,轻轻拨弄著浮叶,沉吟片刻。 “泰山大人,”李瑜放下茶盏,声音平稳,“宫中之事,诡异之处颇多。小婿当时在场,官家————確实言行有异,不似作偽。” 盛炫眼睛一亮,凑得更近些,声音几乎细不可闻:“那————外间传闻,说是韩相公与太后————” 他做了个微妙的手势,没敢把“夺权”二字说出口,但意思不言而喻。 盛炫和许多臣子都认为,是首辅和太后欺负官家没有根基,要夺官家的权。 旁观者清,李瑜其实比內阁中的有些阁老都要看得清些,他摇了摇头:“韩相公————恐怕也是被架在火上烤了。” 正如盛炫自己所说,盛家已经完全绑在了李瑜身上。 没有必要事事都瞒著盛絃,提前告知,也好让盛有个预案。 第122章 阳谋 第122章 阳谋 “泰山大人请想,官家正值壮年,登基不过数日,突然病重,最著急的是谁? ” “是韩相公这些辅政大臣。国无定君,他们首当其衝。请太后垂帘,是无奈之举,亦是唯一能稳住局面的法子。” 李瑜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盛炫。 盛炫若有所思:“贤婿的意思是————韩相公並非主动揽权,而是被形势所迫? “” “可以这么说。”李瑜微微頷首,“至於太后————太后出身名门,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在此刻垂帘,於她而言,未必是福。” “但两府大臣一同恳请,她若坚拒,反倒显得————所以,太后应下,亦是顺势而为。” “好没道理,这样做对官家有什么好处,还有————官家这病?” 盛炫最关心的还是官家到底有没有真疯。 李瑜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官家————或许並非真病,至少,不全是。” 赵曙发病时,他亲自抱住了赵曙,结合原著赵曙上位之后的手段,他其实可以篤定就是装的。 他看著盛炫,缓缓道:“泰山大人试想,官家以宗室子入继大统,根基浅薄。上有垂帘的太后,下有盘根错节的旧臣。他若一开始便锋芒毕露,急於揽权,会如何?” 盛炫也是官场老手,一点即透,倒吸一口凉气:“贤婿是说————官家这是在————示弱?以退为进?” 李瑜点了点头,这一点稍微有点心计的大臣都能看出来。 官家登基之前,只是毫无根基的宗室子弟。 他父亲濮王也不止他一个儿子,幼时他被宫里的公公挑中,抱进宫里当招弟,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公公看他老实。 虽说如今幸运地捡了皇帝之位,但是,这位置坐的绝对不算稳。 不说朝廷人心向背如何,最起码,朝廷的告哀使,至今没有派出去! 告哀使不仅有將先帝去世的消息传达给別国君主的职责,更关键一点,是向全天下的人詔告大周新一任官家的地位。 可官家在位已经数日,太后和內阁抱的什么主意? 盛絃眉头紧锁,心里还有一些关要没有解开,他看了看四周没有耳目,压低声音问道:“既然如此,官家——不是更应该亲掌权柄,扶持些体恤之臣,何苦以退为进,將权力让给太后呢?” 李瑜听到盛炫这句话,便知晓盛炫乃至很多朝廷大员都小瞧了这位外表老实憨厚的新帝。 李瑜知道原本的走向,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赵曙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喝了口盛絃亲自递过来的茶水,道:“此乃阳谋也!” “官家身患重病,又主动將权力让渡给太后娘娘,朝廷诸臣敬悯官家而又私怨太后,此其一也。” 盛炫点头,却没看出这和阳谋有什么关係。 李瑜继续说道:“朝廷人心向背只在其次,关键在內阁。” “韩相公乃朝廷首辅,带著两府大臣请求太后继位,暂时稳定了朝政。” “但是,韩相公日后却必须请求乃至逼迫太后还政於官家,否则必然遭到台諫攻訐,如此,韩相公乃至內阁便只能得罪太后而和官家一条心。” 盛絃听到李瑜的猜测,只感觉自己这么多年的官真的白当了。 他事先还真的以为韩章要联合太后夺官家之权,未曾想到还有其中內情。 他下意识將李瑜的猜测当成了事实,在他看来,李瑜作为枢密副使,定是与他看问题的高度是不同的。 又说了几句閒话,盛炫便心事重重地告辞了。 书房中又空留李瑜一人。 他摇摇头,將心中的杂念分析,將他已知的信息放在脑海中推演,思考自己在今后错综复杂的朝局中该扮演何种角色。 转眼,太后垂帘听政已过月余。 宫里传出的官家害了疯病的消息越来越少,太后垂帘的时日也逐渐增多。 诸臣看著三十岁的官家背后竟然一言不发,朝政全然由太后主持,议论声声震朝野,最大的压力全然落在了首相韩章身上。 面对这些质疑,韩章全部扛了下来,没有向別人显露他的態度。 曹太后端坐於珠帘之后,御座之上,新帝赵曙依旧沉默寡言,面色带著几分苍白与倦怠。 殿中,西夏与辽国的弔慰使臣身著素服,依礼覲见,呈上国书与奠仪。 西夏前几年刚被李瑜打得没有脾气,使臣言辞尚算恭谨,但目光闪烁,难掩窥探之意。 辽国使臣以往出使大周向来倨傲,此时却身著素服,神色格外凝重,甚至带著几分真诚的悲戚。 他步履沉稳,依礼覲见后,呈上国书与奠仪,声音沉痛:“大辽皇帝陛下闻大周皇帝驾崩,悲慟不已,特遣外臣前来,谨致沉痛哀悼。” 他微微抬头,目光扫过帘后与御座,语气不卑不亢:“大行皇帝在位四十余载,仁德广布,泽被苍生。我大辽与大周盟好数十年,边境安寧,百姓得以休养生息。” “听闻噩耗,我朝陛下亦感念昔日情谊,北境与大周接壤之地的百姓,多有自发哀悼者,追思大行皇帝之仁政。” 在场臣子將辽国使臣看在眼里。 除了少数真觉得是官家的仁德感动了北边蛮夷的,大多都知道使臣这幅態度肯定是国內出了问题,连新帝刚即位的大周都不敢招惹。 事实上也確实如此,大辽刚刚经歷了一场叛乱,此时生怕大周不顾一起联合西夏攻打辽国。 曹太后在帘后微微頷首,声音透过珠帘传出:“贵使远来辛苦,所言情谊,哀家与官家感同身受。” “大行皇帝生平,確以仁德为念,愿两国邦交永固,边陲永享太平。还望贵使归国后,转达大周新君与哀家睦邻友好之愿。” 等两国使臣离去,朝会议题转向国內。 很快,便有台諫官员出列,矛头直指先帝山陵营造费用。 一位御史言辞激烈:“太后,陛下!臣闻山陵使韩相公所奏陵寢规制,耗资巨大,远超祖制!” “如今国库虽不至空虚,然陕西、河北军费日增,百姓赋税已重,岂可再为山陵之事劳民伤財?” “臣恳请太后、陛下,下旨削减用度,以示俭德,慰天下民心!” 珠帘之后,曹太后沉吟未语。 这是敏感话题,以她的身份,轻易表態恐招物议。 然而,不等她开口,一直沉默,连外国使臣到来都不开口的赵曙却忽然动了。 第123章 赵曙:我敬仰先帝 第123章 赵曙:我敬仰先帝 赵曙轻轻咳嗽了一声,声音带著一丝虚弱:“先帝————在位四十余载,勤政爱民,仁德布於天下。” “朕————蒙先帝厚恩,得以嗣承大统,若连先帝身后陵寢之事都要錙銖必较,削减用度,朕————於心何安?又有何顏面见列祖列宗於地下?” 他顿了顿,气息似乎有些不稳:“此事————不必再议。山陵规制,一依所奏。朕————寧可宫中用度减等,也绝不容先帝身后受丝毫委屈!” 这是孝道,那台諫御史见官家拿出这一套,也只能称善退下。 许多臣子见官家拖著病体也要厚葬先帝,心中都在感慨官家孝顺。 一时间竟忘了这些时日的哭丧环节,即眾臣要对著新逝父亲的官家哭丧,官家一日不曾到场,在场眾人都是在对著空气哭丧。 韩章立於班首,垂眸不语,心中却是微微一嘆。 风波稍息,枢密使曾公亮出列奏报军务。 他先是稟报了边境防务平稳,隨后话锋一转,提到了李瑜所著、先帝亲笔作序的《练兵实纪》。 “太后,陛下,”曾公亮声音洪亮,“景寧侯所献《练兵实纪》,经枢密院刊印颁行各军镇后,反响甚佳。” “尤其河东麟府路经略使折克行上奏,言其部依书中之法操练,士卒號令越发严整,行止颇有章法,於边防实有大益。” “折將军特上表,感谢朝廷、枢密院赐下此练兵宝典,更盛讚景寧侯著述之功,於国於军,功在千秋!” 折家將门,世代镇守西陲,乃是西北节度、边疆重臣,他们能主动上表感谢朝廷,实在是罕见。 李瑜也很意外,折家上表之前,並未与他打过招呼。 如果他想要借这兵书在朝中掀起些风浪,就绝不会只有折家一家上表。 珠帘之后,曹太后凤目微闪。 想起先帝临死之对她的嘱咐,她缓缓开口:“景寧侯、枢密副使著述《练兵实纪》,功在社稷,忠勤可嘉。哀家与官家居於深宫,禁卫之事,乃重中之重,非忠勇干练、才德兼备之臣不能託付。” 她略一停顿,清晰宣諭:“著,加授李瑜为殿前司都指挥使,总领皇宫禁卫、宫门启闭及大內宿值班直事宜。原枢密院副使一职如故。” “另,先帝在位之时,曾言李卿乃忠臣也!加赐推诚保节功臣”號,加食邑三百户,实封五十户,以彰其功。” 朝中诸臣不约而同將目光投向了李瑜,没有注意到官家的神色变化。 台諫中似乎有人想出言反对,但见到站在台諫最前面的、李瑜的老师沈正心没有出言反对,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练兵实纪》乃先帝亲自作序,这便可见李瑜之才德,如今封赏,亦在常理之中。 这厢台諫犹豫要不要出言得罪李瑜,內阁却在看李瑜会作何反应。 太后的这赏可不是白拿的,几乎就是告诉新任官家自己是太后的人。 万眾瞩目中,李瑜终於动了:“臣李瑜,叩谢太后、陛下天恩!必当恪尽职守,谨护宫禁,卫戍陛下与太后周全,以报浩荡皇恩!” 朝会散去,外面还有著薄雾,眾臣鱼贯而出,向著各自衙门而去。 李瑜照例和曾公亮一同前往枢密院,说起来,曾公亮也为李瑜在《练兵实纪》上作了篇序,文学性要远超赵禎作的那篇。 只是,先帝的身份摆在那里,曾公亮识趣地將那篇序拿掉,只在枢密院发行的版本中还有留存。 “彰蔚,枢密院如今文书交接、印信刊发都忙成乱麻了,你重心还得放在枢密院这边,不然,少了你这个得力的助手,我可真是忙不过来了!” 曾公亮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和李瑜说道。 不同於內阁其他几位阁老,曾公亮其实比较佛系,很少主动揽权,专注於枢密院一亩三分地,並不关心官家和太后的爭斗。 正当二人相谈甚欢之时,却见穿著紫袍的韩章从后面追上二人,言说有话想要和李瑜亲自交谈。 曾公亮意味深长地看了韩章一眼,也不问是何事,向二人告辞之后又寻了个伴往枢密院而去。 韩章整理好衣冠,和李瑜並肩而行至比较僻静又不脱离离宫队伍的地方。 韩章看了眼面上並无异色的李瑜,並没有直入主题,半是玩笑地说道:“彰蔚,我们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误会?” 李瑜微笑,负手看向薄雾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宫城,道:“何谈误解,韩阁老日理万机,为朝廷鞠躬尽瘁,我自然是敬仰万分的。” 韩章见李瑜看向宫城,也转了身子,看著模糊的宫城,他將衣袍上不知何时沾上的灰尘拨开:“当年,我曾经对狄青说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乃好男儿,此岂得为好男耶”,世人皆道我以文驭武太甚恐遭反噬,彰蔚莫非也如此认为?” 李瑜神色平静,道:“以文驭武乃是祖宗法纪,何谈过甚?韩阁老自是不会平白说出这话。” 李瑜心里清楚,这话很大程度上是被断章取义了。 韩章自己也不是以状元身份在东华门外唱的名。 李瑜和韩章向前走了几步,又道:“只是,只要话被说出去了,就不再是自己的了。韩相公执政数十年,应当早已明白了这个道理。” 韩章听到这话,沉默许久。 当年他说出那句话,是为了保住狄青,世人都认为他要迫害狄青。 就如同现在,他无意与官家夺权,世人却认为他与太后联合夺权。 韩章看向李瑜,心里莫名觉得,眼前这个不知比他年轻多少岁的青年比他这个当局者要看得清楚。 韩章道:“彰蔚,不瞒你说,此次来寻你,是想请你让太后还政於官家————” 韩章话还没说完,便打量著李瑜的表现。 毕竟,李瑜刚受完太后的封赏,如今让他去劝太后还政————实在是很不地道。 却不料李瑜听到这话,却几乎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韩章十分意外,他握住李瑜的手,有些激动地道:“彰蔚,你真是朝廷忠臣也!” 说完这话,韩章似乎卸下了什么担子。 一时间,二人好得和亲师徒一般,相谈甚欢。 李瑜看著韩章离去的背影。 韩章是一个典型的政治生物,他说的话李瑜一个字也没信。 答应他去请求太后撤帘,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 第124章 太后还政,朝局变动 第124章 太后还政,朝局变动 数日后,福寧殿偏殿。 曹太后於帘后接见了新任殿前司都指挥使李瑜。 殿內薰香裊裊,比起朝堂上的肃穆,如今却仿佛在话家常一般。 “李卿近日辛苦,”太后的声音透过珠帘传来,“殿前司事务繁杂,可还顺手?” 李瑜躬身回道:“谢太后关怀,诸事尚算顺遂。臣今日前来,是为稟报禁中防卫轮换之事。” 他將奏札交由內侍呈上。 太后略看了看,语气温和:“你办事,哀家放心。先帝在时就常夸你稳重。 如今將这宫城安危交给你,哀家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些。” 她话锋微转,带著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你年纪尚轻便担此重任,难免招人眼热。若遇难处,儘管来寻哀家。” 这番笼络之意再明显不过。 李瑜恭敬谢恩:“太后信重,臣铭记於心。” 他稍作停顿,声音平稳却坚定:“正因太后待臣以诚,臣有些话,不得不讲。” 帘后的身影微微前倾:“哦?李卿但说无妨。” “臣恳请太后,”李瑜抬起头,目光沉静,“择日撤帘,还政於官家。” 殿內顿时变得死寂,在太后身边侍立的宫女差点连手中的盘子都没拿稳。 片刻后,曹太后冷声道:“李瑜!连你也要来逼迫哀家?官家前番疾厄缠身,哀家受先帝託付,应两府大臣所请,不得已垂帘。” “如今局势初定,尔等便急不可耐,莫非视哀家如汉之吕、唐之武乎?” 李瑜心中一嘆,说曹太后不留恋权势是不可能的。 任何一个人品尝过权力的滋味后,都不愿意再回到没有权力的状態。 “臣不敢!”李瑜即刻躬身,语气却愈发恳切:“正因太后非吕、武之流,臣方敢冒死进言。” 太后声音带著一些怒意:“哀家若是贪恋权位,当初又何必答应垂帘!” 她紧接著哭诉道:“我一个无夫孤孀妇人,无所告诉,你们当初求我垂帘听政,如今却————” “臣深知太后是为社稷著想。” 李瑜適时放缓语气:“可正因如此,更该选个恰当的时机功成身退。如今官家身子渐好,太后若主动还政,满朝文武谁不赞太后深明大义?” “將来史书上,也要记一笔太后护国有功、让位有德。” 见太后还在犹豫,李瑜又道:“今官家既已成年,且圣体渐安,若太后仍持权不放,非但官家母子之情恐生间隙,天下士民之口,亦难免物议沸腾。” “届时,台諫奏疏如雪片纷至,直指帝后失和,太后虽欲安享尊荣,岂可得乎?” 李瑜言辞恳切,见到太后已经有所触动,隨后撩袍道:“太后若能体察圣意,主动还政,则上全母子之伦,下顺臣民之望,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自身之清誉尊荣,亦將隨之稳固,永享宗庙供奉。” “若待形势逼人,不得已而为之,则被动矣!” 曹太后见李瑜陈明利害,言辞恳切,不似作偽。 她又如何不知其中利害? 李瑜的態度,其实很大程度上代表了两府大臣的態度。 一时间,整个殿中都没有一丝声响。 许久,一声悠长的嘆息自帘后传来,带著一丝释然,也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李卿————起来吧。你之所言,字字句句,皆为国为君,你是为哀家著想。 哀家————岂是那等不明事理、恋栈权位之人?” 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坚定:“罢了。烦请李卿转告韩相公及诸位大臣,三日后————便依先帝故事,哀家不再临朝听政。一应政务,皆由官家圣裁。” 柔仪殿东阁西室。 赵曙坐在御座之上,沈皇后在一旁捏著肩膀,赵策英、国舅沈从兴在底下侍立著。 看著从太后宫中送过来的玉璽,赵策英眼睛多了几分光彩,说道:“这李彰蔚真是有才的,三言两语之下就让太后將玉璽乖乖奉上。” 赵曙摇摇头:“哼!光凭李彰蔚几句话,是不可能让太后老老实实把玉璽奉上的。更关键的是,两府大臣都有让太后还政的意思。” “可惜啊————没能让两府大·在朝堂上————” 赵曙心中不满李瑜完全不按套路出牌。 按照道理,李彰蔚前些日子在朝会上受了太后的赏,就应该已经是太后的人。 而太后藉此揽权,引发朝堂更大的不满,这似乎才是正常的发展。 可是,李彰蔚竟然真的劝太后將玉璽交还於他,完全乱了他的谋划。 从今往后,太后便再无任何把柄,完全是以退位让贤的贤后出现在朝廷重臣面前。 而他作为儿子,在她面前矮了一头,恐怕事事都会受限制。 更关键的是,他还不能有丝毫怪罪李瑜,甚至还得在日后还他这个人情。 他看著似乎真的很兴奋的赵策英,嘆了口气,隨后缓缓说道:“不过,再怎么说,朕如今重掌神器,確实是一件喜事。” 沈从兴挠了挠头,有些兴奋地问道:“陛下,那日后我们这些禹州旧臣是不是可以————” 他说的,自然是给他们这些禹州旧臣加官进爵了。 虽说他们没有为大周立下什么功劳,但他们可是在官家在禹州潜邸时就跟著官家了! 赵曙覷了眼沈从兴,他的便宜小舅子,隨后只是模糊道:“此事干係重大,延后再议罢!” 赵曙从此开始了他的亲政,亲政次日,上大行皇帝庙號曰仁宗,諡號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命有司择日奉安太庙。 尊仁宗后曹氏为慈圣光献皇太后,迁居宝慈殿,月给倍常。 宋仁宗也是歷史上第一个使用仁宗庙號的正统皇帝。 当时朝中眾臣选定了几个庙號,都觉得有些不合適,最终索性另创了个仁宗庙號,反令朝野一致同意。 亲政四日,册封皇子赵策英为桓王,赐第开府,令观政於枢密院。 亲政十日,改授李瑜为侍卫亲军马军司都指挥使,总京畿马军政令。 擢国舅沈从兴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典禁中宿卫。 其余禹州旧人,如段氏、谭氏等,各授环卫官、诸司使副,分隶三衙、皇城司。 第125章 落难公主 第125章 落难公主 时值初夏,庭槐碧翠,院中荫下清凉。 华兰、淑兰、彩簪並月娘,在锦暉堂后的凉轩里玩著“打马格”。 李瑜难得偷閒,此日休沐,也坐在凉轩內,手里捧著锐姐儿。 李錚在地上爬来爬去,看到一本正经捧著一本书朗读的李钧,眼冒精光,连忙爬过去要抱大哥的大腿。 李钧想一脚把他踹开,又怕伤著他,只能耐著性子陪他玩。 锐姐想要去看她们大马格,扯著李瑜的衣服想过去。 李瑜走至几个女人旁,只见一副五十四枚铜钱样的马格钱散在案上,上刻各式名马图样。 “嫂嫂这回可要小心了,方才可是让我吃了一大子。” 华兰执起棋子,眼波流转,带著几分难得的俏皮。 淑兰在一旁抿嘴笑,突然被李瑜捏了一把,嗔著捶了李瑜一小拳。 彩簪站在一旁,忍不住说道:“姐姐,走这儿,堵住嫂嫂的赤驥”!” 杜月娘故作懊恼地抚额:“岂有此理,被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这昭陵六骏”怕是今日要折戟沉沙了。” 李瑜见此,指点道:“左走一步即可。” 月娘听了,按照李瑜的指点走了一步,果然没有两下就將华兰的马吃下。 华兰见了,忍不住嘟嘴看向李瑜:“官人也真是的,你来玩这打马格和欺负人有什么区別。” 李瑜哂笑,这种博戏对他来说確实是小儿科。 几个丫鬟递过来几盘糕点,都是在场眾人爱吃的。 这是叫的樊楼的外卖。 景寧侯府可以说是樊楼的大主顾。 景寧侯府人丁稀薄,其他侯府少说都有几房,景寧侯府却只有李瑜一个小家。 李瑜俸禄高,又屡立大功,得到的赏赐极多,因此从不在吃穿用度方面亏待几个女人。 正说笑间,一阵微风拂过,廊下传来清脆的铜钱撞击声。 却是李钧带著三弟李錚在几步外,学著大人的模样,用几枚寻常铜钱玩著“掷铜钱”的游戏,看谁掷得远、滚得准,小兄弟俩玩得专注,倒也自得其乐。 就当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时候,府里一个一等女使却赶著过来通报,面上带著些许为难与诧异,近前低声稟道:“侯爷,夫人————门外、门外来了位女子,自称是————是公主殿下,想求见夫人。” 华兰闻言,先是一怔,当今官家的几个公主,她尚未见过。 而仁宗的几个公主养在宫中,她只是远远在皇宫宴会上远远见过几面,怎么会来寻她? 本书首发 101 看书网超顺畅,????????????.??????隨时看 ,提供给你无错章节,无乱序章节的阅读体验 她下意识望向李瑜,李瑜將两只手张开,示意自己也不清楚。 李瑜说道:“来的公主可说了自己的封號?” 侍女答道:“回侯爷,来人並没有说。” 李瑜对著华兰说道:“既然没说,那就是没有封號,应当是先帝不受重视的皇女。” 仁宗虽然晚年一个几子也没有了,但確实生了很多公主。 而本朝公主不似唐朝公主,唐朝公主能参政、敢干政,比如太平公主参与皇位废立,安乐公主甚至想当皇太女,婚姻上也有更高自主权。 而本朝公主几乎毫无政治权力,婚姻自主也受到限制。 而没有封號的公主更惨,没有固定俸禄,只能由宫中给奉。 不过不管有无封號,好歹代表了皇家体面,李瑜夫妇二人还需好生招待。 那公主已经被引到了锦暉堂。 李瑜一眼望过去,將那公主看了清楚。 只见那公主穿著杂色绢织成的素色窄袖衫襦,虽衣料寻常,却洗得乾净平整,衬得身形纤秀合度。 发间未插金翠珠玉,只挽了个简单的双丫髻,用一支素银簪子松松綰著,鬢边垂著两缕浅棕碎发,被风一吹,轻轻贴在颊边。 她大概刚刚及笄,脸上长著几粒雀斑,在冷白皮的衬托下有些显眼。 这穿著打扮完全不像是一个公主,甚至连勛贵人家的女儿都比不了。 只有身上的气质,还保留著几分皇室的体面。 又走近了几步,华兰似乎想起来此人是谁,对著李瑜附耳说道:“这应该是先帝苏贵人生的那位皇女,应该是唤作————赵玥?” 大周公主並不参与男性宗室的字辈排行。 赵玥见到华兰,唇角勉强牵起一丝笑意,声音轻柔:“盛夫人,冒昧打扰了。昔日宫中一见,夫人温婉,令我记忆深刻。 今日————实是无奈,才前来叨扰。” 华兰不知道赵玥来的目的如何,只能笑著迎接她。 她將赵玥请入上座,吩咐上茶。 赵玥略显侷促,一双眼睛闪躲著,时不时朝与她保持距离的李瑜看了一眼。 华兰见她神色,对她多了几分防备之心:“长公主今日出宫,可是————有什么难处?” 既然是先帝的女儿,自然得称长公主。 赵玥的眼睛顿时红了,带著几分哽咽哭诉道:“不瞒夫人,非是今日出宫,我们几个姐妹早就被官家赶出了宫门。” “自先帝龙驭上宾,我们几位姐妹在宫中的日子————便愈发艰难。如今,宫中已无我等立足之地,奉养供给也已断绝多日————” “这几日————连一顿像样的膳食都未曾用了,衣物也还是去年的旧裳————” 说罢,赵玥竟伏案哭了起来。 一个长公主在侯府哭起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华兰连忙上前安慰赵玥,扶著她纤细的背,轻轻擦拭她的泪水,隨后又唤下人送来一些精细的膳食。 渐渐地,赵玥停止了哽咽,专注於清理桌上的膳食,吃至一半,又不好意思摸了摸肚子,没有继续吃下去。 原来,前些日子,赵曙为了给自己女儿腾出住房来,便將仁宗留下的几个长公主,他名义上的妹妹一股脑赶出了宫墙,送到了宫外一些別苑居住。 虽然这有些不道德,但给自己女儿腾地方住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赵曙却直接几乎断了几个长公主的供养,给的奉养连宫女都不如,这些日子,公主们都是靠著变卖首饰为生。 这就很缺德带冒烟了,若是宣之於朝廷,赵曙绝对不会好受。 不过,李瑜还是很疑惑,他和华兰背过身去,轻轻附耳说了几句话。 华兰牵著赵玥有些苍白的小手,温声问道:“官家此举,確实————只是,长公主殿下为何想到要寻到侯府来?” > 第126章 刻薄寡恩 第126章 刻薄寡恩 赵玥吃人嘴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瞒你说,我们几姐妹被送到宫外的別苑居住,吃不饱穿不暖,就进宫求了太后娘娘。” “太后娘娘只冷笑著道:当日他景寧侯让我將玉璽交还给官家,如今你们几姐妹被赶我也管不了——宫中开支都在沈皇后手里,你们就去寻景寧侯吧。” “我没办法,只能厚著脸皮来寻你们。” 李瑜有些尷尬。 虽然他知道赵曙道德水平不高。 但著实没想到能低到这种程度。 这几乎是將仁宗皇帝留下的几个公主往死路上逼了。 李瑜轻咳两声:“此事我確实没有料想到,也不知长公主如今住在哪里?” 赵玥有些不好意思和李瑜说话,她的脸变得有些红了,在冷白皮肤上尤为显眼:“就在东城的几处安置年老后妃的別宅中一一那几个老房子年久失修,我唤几个公公来修,他们只说还需报请官家。” 华兰牵著赵玥的手,对这个只比她小几岁的妹妹有些心疼。 如果先帝没有去世,赵玥是不可能受到这种苦的。 华兰用眼神示意李瑜,让李瑜做出些决断来。 李瑜道:“此事关键还在关键,我会將此事告知台諫,如今且从我府中內库中拿出些银钱来,再送几个贴心的丫鬟去照顾公主,待朝中討论出结果————” 没等李瑜说完,赵玥摇摇头:“这怎么好意思呢?侯爷能替我们做主便是难得了,又拿出府中银钱来————” 华兰將赵玥的一双手夹在自己手中,温柔说道:“你也別客气,不过是几个公主,我侯府也不缺这点钱,若你真的不好意思,就常来府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9 赵玥还想推辞,但想起还在挨饿受冻的几个妹妹,只能接受了景寧侯府的善意。 几人一时无言。 赵玥將走之时,藏在袖子里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桌上剩下的餐食,含羞问道:“我能不能將这些带回去给几个妹妹吃?” 华兰忙道:“自是可以的!公主切莫委屈了自己。” 隨后,华兰又让翠蝉包好厨房还剩著的几盘点心,让赵玥带回去。 赵玥自然是感激不尽,连声说日后必有回报。 等赵玥离开,李瑜和华兰才对视一眼。 华兰看著李瑜的脸,又偏过头去:“官家怎的如此————若没有先帝將立为嗣子,他如今哪能入主宫中,真真是————” 李瑜並没有回答,许久之后才嘆了口气。 赵曙是个刻薄寡恩的君主,他对先帝和太后以及几个长公主没有丝毫感情,甚至有十分的怨念。 怨念来源在於先帝幼时將他抱入宫去当成皇子抚养,后来又送出宫,再后来又被立为太子备选,让他担惊受怕几十年。 但赵曙不是个蠢人,纵使对先帝心怀怨念、要为自己女儿腾地方,也不会就这么把几个公主赶出宫去,还吝嗇奉养。 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其他心思在里头。 李瑜心头揣测,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隨后,他又写了封信给在台諫任职的沈正心,想了想,他又给富弼写了封信。 数日之后,常朝。 议事之初,户部尚书便呈上了关於东南盐法改革的条陈,言及淮盐积,私贩猖獗,官课亏损,请求更定新法,加强榷卖。 此事关乎国库岁入,殿內立刻议论纷纷,有主张弛禁以通商贾的,有坚持严刑峻法以杜私贩的,一时间爭执不下。 李瑜站在曾公亮一旁,两人都没有参与这件事。 韩章同样是改革派,盐政只是引子,他应该想借著盐政试探官家的態度。 赵曙並未表態,看著沉默不语的首辅韩章,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盐政乃国之大计,不可轻率。著户部与相关路州再行详议,务求稳妥,日后另议。” 他既未表达对新政的支持,也未表达对其的牴触。 一道清癯而挺拔的身影从台諫班列中走出,正是沈正心。 赵曙目光一凝:“沈卿有何事奏?” 沈正心正色道:“臣所奏之事,非关盐铁,乃关人伦,系乎陛下圣德!”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闻先帝所出几位公主,自先帝龙驭上宾后,即迁居宫外別苑。” “然,如今其奉养供给几近断绝,居所破败难御风雨,衣食窘迫竟至需仰赖臣僚接济!” “敢问陛下,此事当真?若当真,则天下將如何观瞻?史笔將如何记载?陛下承嗣大统,仁宗皇帝於陛下有莫大之恩,今其遗女孤苦若此,陛下於心何安? 此非刻薄寡恩而何?” 此言一出,满殿譁然! 许多不明真相的官员面露惊愕,交头接耳。 一是震惊於官家的道德水平。 二是震惊於沈正心的大胆。 沈正心的话就是明明白白指著官家的鼻子骂了,根本没有任何迁回地骂了。 虽说台諫官员骂皇帝是常事,但很少有指著鼻子骂的。 许多这几年才入京为官的低品官员更是如此,丝毫没料到沈正心会这么做。 而了解沈正心的一些大员,却都还记得,沈正心年轻时也这么干过,还因此被贬到地方去了。 只是,当今官家毕竟不是仁宗,真的能容忍底下臣子这么干吗? 沈正心不在乎自己的身家性命吗? 李瑜也被沈正心的架势嚇了一跳,他本以为沈正心好歹会迂迴地骂,没想到这么直接。 沈正心毫不畏惧地直视赵曙。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作为台諫主官之一,他对赵曙在位以来的作派已经十分不满了,已经到了他容忍的极限。 不仅在於其將禹州毫无功劳的旧臣骤然提拔至高位,置台諫议论於不顾。 更在於其对先帝及太后的不孝,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了。 仁宗皇帝的葬礼已经持续了数月,而官家有几日亲自到场? 不超过十日。 而且最长的一次,也不过半日就匆匆而走。 他们这些台諫官员日日夜夜苦劝官家,换来的只是冷处理。 如果再这任由官家这样下去,不光他们台諫失去作用,朝廷言路闭塞,甚至日后整个国家的秩序也会失序! 因此,沈正心在听闻官家苛待先帝公主之时,便再也不打算和官家迂迴,非得逼得官家拿出章程来不可! 第127章 奸臣已经跳出来了 第127章 奸臣已经跳出来了 “新帝即位,万象更新,宫中用度自有规制。几位长公主年岁渐长,出宫別居乃是常理,岂能长居宫內?” “至於奉养用度,或有司一时周转不济,或需重新核定,怎能轻易断言陛下刻薄?” “此乃內廷事务,外臣安可妄加揣测,以此攻訐君上!” 被赵曙直接提拔为龙图阁直学士的潜邸旧臣王广渊站出来了,一出口就给沈正心扣了顶攻计君上的大帽子。 “陛下,奸臣已经跳出来了,还请陛下严惩沈正心,以全————” 没等沈正心骂回去,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打断了王广渊的话。 只见站在內阁宰辅大臣行列的富弼面色沉痛,先向御座一揖,隨即转向王广渊,厉声道:“荒唐!老夫且问你,便是寻常百姓家,兄长亡故,其弟继业,可会坐视兄长孤女饥寒交迫、屋漏墙颓而不顾?” “此等行径,莫说士大夫之族,便是市井路人闻之,亦要惻然心酸,唾其不仁!” “如今此事已非宫闈秘闻,京师之內颇有流传,路人皆言帝女可怜!这难道还是妄加揣测吗?这分明是伤了天下仁人志士之心,损了陛下初登大宝之德!” 富弼同样已经忍不住了,每每他將当今官家与先帝对比,常常涕泪沾巾。 前阵子,他和几位老臣隔著帘子和曹太后商议丧事,听到赵曙的行为,几位老臣都泣不成声。 想起仁宗皇帝对他的仁德,他再也忍受不了韩章並著几位內阁大臣的无为乃至无能。 他转而面向赵曙,言辞恳切:“陛下!《传》曰:君子篤於亲,则民兴於仁。”今陛下对待先帝之女若此,臣恐四海之內,窥见陛下之用心矣!若连骨肉至亲尚不能庇佑,天下百姓又何所望焉?” “伏望陛下追念先帝恩德,速降明旨,妥为安置各位长公主,厚其奉养,修其馆邸,以全陛下之孝,以安天下之心!” 赵曙听到几位臣子吵得不可开交,脸上竟毫无异色。 眼睛一一在诸臣中掠过。 內阁韩章、文彦博、申时奇,枢密院曾公亮、李瑜,全然没有动作。 所有包括沈正心在內的台諫官员义愤填膺,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样子。 富弼並著许多老臣泣不成声,而他赵曙的潜邸旧臣已经跃跃欲试。 忠臣和姦臣都已经跳出来了。 “富卿、沈卿所言,朕知道了。” 赵曙的声音平和,甚至带著一丝疲惫,似乎丝毫不计较臣僚的冒犯:“此事,朕先前確未详察。想来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力,或是新旧交接之际,有所疏漏。” 他轻描淡写地將责任推给了底下的人和交接疏漏,隨即话锋一转,看向掌管宫內事务的內侍省都知:“公主奉养,乃天家体统,岂能轻慢?著尔等立即核查长公主等处用度,按旧例,不,按双倍份例供给。” “其所居宅邸,即刻拨付內帑银钱修缮,务必要宽敞舒適,一应使唤人等,皆需足额配给,不得再有延误。” 他吩咐得快速而具体,不慌不忙,仿佛沈正心和富弼的话只是放了个屁,语气中没有丝毫火气。 沈正心只感觉一拳打在了身上,像吞了只苍蝇一般噁心。 赵曙吩咐完毕,他不给沈正心、富弼等人再深入追究的机会,目光已转向之前爭论不休的盐政问题,他看向韩章,若有深意:“盐政之事,关乎国计民生,爭议颇大。韩相公,此事便由你主持,召集相关部衙详议,务求稳妥,擬个条陈上来再议。今日若无事,便散朝吧。” 朝会就此散去。 沈正心看著赵曙离去的背影,站在了原地,周围台諫官员各自嘆著气离去。 李瑜扶著沈正心朝著宫外走去。 沈正心看著几年前还需要自己扶持的李瑜,感慨道:“彰蔚,你说官家怎的能如此,先帝无子,召官家入宫登基,先帝於官家有大恩,官家却如此轻慢於先帝太后————唉!上行下效之下,孝道何存?” 李瑜默默听著沈正心的抱怨。 沈正心的抱怨不无道理,一个王朝得以存在,军队只能起到维持作用。 真正令天下安定的,是道德礼制,是“名义”。 官府能治理地方,靠的也是“名义”。 如果官家自己都不在乎所谓“名义”,怎么能治理好天下呢? 沈正心迈著沉重的步伐离去。 李瑜和曾公亮一同往枢密院而去。 曾公亮向来不管枢密院以外的事,此时却对李瑜说道:“彰蔚,你还是应当劝劝你的老师,他如今可不是什么热血上头的沈诚意了,官家不同於先帝,若是真的得罪了官家,是要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的。” 曾公亮在西北与沈正心有几分交情,见沈正心找死一般行事,忍不住让李瑜劝其两句。 李瑜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师他便是这个性子,他又是台諫官员,眼里容不得沙子,只盼官家能————” 话虽如此,但李瑜和曾公亮都知道官家又要有大动作了。 官家將几位长公主清出宫去,只是一个引子。 一是向臣子表明,当今的御座上的已经换了个人,一朝天子一朝臣,不要把仁宗朝的规矩放在他身上。 二是想藉此看出朝中臣子的人心向背。 因此,除了富弼站出来为先帝说话以外,其他的包括李瑜在內的两府大臣在当时都没有站出来表態。 曾公亮似乎无意说道:“韩相公应当已经彻底倒向官家了。” 李瑜並没有反驳,只是说道:“应当如此。” 官家在最后同意了韩章的试探,允许了盐政的改革,便说明了会支持韩章的变法。 而韩章也会投桃报李,在朝局上全力支持官家。 赵曙是个有手段的,一番操作下来,原本尚能一致对外的內阁被分得七零八落。 在之前,富弼这个次辅的职权无限接近於首辅,能与韩章形成一定程度的制衡。 官家上位之后,一面加强首辅韩章的权力,一面又將富弼的权力削弱。 其实这也是今日富弼站出来的原因之一。 文彦博向来无条件支持在位官家,曾公亮游离於內阁边缘,至於申时奇,谁贏他帮谁。 等忙完枢密院的事,回到家中,却见赵玥已经在景寧侯府坐著。 > 第128章 公主的报恩 第128章 公主的报恩 且说李瑜回到景寧侯府,刚至锦暉堂外廊下,便听得里头有细语声。 打帘进去,却见华兰正与赵玥对坐说话。 赵玥今日显然特意打扮过自己,换了一身簇新的湖色罗裙,虽仍素净,却不再是上次那等半旧光景。 发间也多了两支精巧的珠,衬得她冷白的脸颊多了几分鲜活气色。 见李瑜进来,赵玥忙站起身,敛衽为礼,动作虽仍带著宫中的规矩,却比前次来时少了几分慌乱,多了些许安定。 “侯爷回来了。” 华兰笑著拉她坐下:“正说著你呢,公主殿下今日是特来道谢的。” 李瑜在下首坐了,侍女捧上茶来。 赵玥微微垂首,纤细的手指抚著茶盏,轻声道:“今日內侍省来了別苑,送来了双倍的月例份子,还带来了匠人,说即日便动工修缮屋舍。又添置了许多使唤人,一应物什也都补齐了————” 她说著,抬眼看向李瑜,感激道:“我知道,这都是侯爷在朝堂上为我们姐妹说话的恩德。若非侯爷与夫人仗义执言,我们姐妹————还不知要如何煎熬。” 李瑜点点头,赵曙效率还是高的,今日早朝才下的令,还不到傍晚就著手执行了。 华兰在一旁温言道:“公主快別这么说,这本是应当的。先帝仁德,泽被天下,我们岂能坐视他的骨血受委屈?” 赵玥却摇了摇头:“夫人是厚道人心,我却不能不知好歹。” 她说著,从身后侍立的小宫女手中接过一个锦囊,双手奉与华兰:“宫中岁月长,我別无长物,唯有这点子针线还拿得出手。” “这是我亲手绣的两个香囊,里头装的是去岁攒下的茉莉乾並些安神的药材,针线粗糙,不成敬意,望夫人与侯爷莫要嫌弃。” 赵禎在世时,回归了太祖朝的节俭,以身作则,身上的衣服常常是旧的。 他也要求几位公主也学著做针线活,虽说不以此谋生,但多一门技艺也是好的。 华兰接过,见那香囊用的是上好的杭缎,一只是玄青色绣著松鹤延年,针脚细密,一只是雨过天青色绣著缠枝莲,雅致非常,显然是用了极大的心思。 她心下感动,知道这必是赵玥在困顿中能拿出的最体面的心意了,忙道:“公主的针线这般精巧,我们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嫌弃?” 赵玥见华兰喜欢,面色一喜,又转向李瑜,声音更轻了几分:“侯爷大恩,我无以为报————” “听闻府上的锐姐也快一岁,要不了几年也要开蒙了。” “我————我在宫中时,也曾隨著女官读过几本书,习过几个字,若夫人不弃,閒暇时,或可来与姐儿做个伴读,讲解些浅显的篇章,也算————略尽绵力。” 华兰听到这话,望向李瑜,等著李瑜做决定。 华兰心里肯定是想让赵玥给锐姐儿开开蒙,教教规矩礼仪的。 毕竟赵玥好歹是一位公主,在这方面比她要更专业。 华兰一直很喜欢淑兰生的锐姐儿。 李钧虽然听话,但很没意思,也没锐姐儿可爱。 她也想生个姑娘出来玩,只是现在国丧期间,若是真的生出个孩子出来,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李瑜温声道:“公主言重了。公主乃天潢贵胄,学识风范,能得公主指点,是孩子的福气。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莫要委屈了公主才是。” 赵玥忙道:“不委屈的。在府上能与夫人说说话,看看孩子们,比在那空落落的別苑里,不知好上多少。” 她语气恳切,她其实已经对未来没了什么盼头,或者说,本来就没有什么盼头。 她对赵曙这个名义上的兄长不抱有任何希望,能不亏待她们几姐妹就好了。 她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能看著几个妹妹平安长大。 又说了一会子话,问及她几位妹妹的近况,知也都安顿好了,李瑜与华兰才略略放心。 直至暮色渐起,赵玥方起身告辞,华兰亲自送至二门,又嘱咐了许多“缺什么只管来说”、“常来走动”的话,看著她登车离去方才迴转。 华兰见赵玥离开,给了李瑜一肘,仿佛开玩笑般说道:“官人,真年轻啊!” 李瑜看著晚风將髮丝吹到华兰额头,哪里不知道华兰吃醋了。 女人就是这样的,明明李瑜什么出格的举动也没做,还是会有莫名其妙的飞醋。 看到华兰这幅样子,李瑜忍不住轻拍她的臀,调笑道:“是啊,真年轻啊! 夫人还不给我纳几百个年轻小妾?好让我给我们侯府多添些孩子!” 华兰翻了个白眼,依偎在李瑜怀里,也跟著玩笑道:“我老了,官人不要我了!只是,我真给官人纳几个妾,官人还敢生出几个哥儿姐儿来吗?” 李瑜正色道:“夫人哪里老了?还是风华正茂呢!” 李瑜真的没有要哄华兰的意思,华兰如今二土不到,在现代还算是女大学生。 而且是少妇版的女大学生。 华兰不確定李瑜有没有骗她,只是牵著他的手往房中而去。 她最了解李瑜的魅力有多强。 在李瑜娶她之前,在汴京就已经隱隱有京城第一公子的美名。 她去各种官眷人家聚会时,时不时还有人向她投来羡慕乃至嫉妒的目光。 她常常感觉自己在做梦,因此,对李瑜很不放心。 倒不是担心李瑜主动去勾栏这种地方。 她更担心的其实是赵玥这种不諳世事的少女,如果真有这么一位少女不顾一切也要和李瑜在一起,她不敢保证李瑜还会不会如此对她。 毕竟,人心都会变的。 就在朝局暗流涌动之时,积英巷盛家却难得团聚在一起。 今日是盛家四姑娘墨兰的及笄礼。 墨兰的及笄礼並没有如同华兰当时一般大操大办。 一来墨兰只是一个庶女,而华兰则是嫡长女。 二来如今也是国丧期间,以盛炫的性格自然不会冒尖。 但毕竟是妻妹的及笄之礼,华兰又想回来看看娘家人,因此,李瑜还是陪同过来参加了。 第129章 女儿心事,婚姻大事 第129章 女儿心事,婚姻大事 积英巷,盛府。 虽因国丧未敢张灯结彩,但该有的礼节一处不少。 及笄礼成,接下来便是亲友赠礼。 轮到李瑜与华兰时,华兰从身后侍女手中取过一个紫檀木的精致盒子,亲自递到墨兰手中,语气不冷不热:“四妹妹,今日你及笄,姐姐与你姐夫备了份薄礼,愿你往后顺遂安康。” 因为林噙霜的缘故,她向来有些不喜墨兰,但好歹是亲姐妹,因此送的礼也不薄,甚至可以说得上珍贵。 这也是李瑜如今身居高位,又屡次立下大功,类似的金银首饰如今还不少。 墨兰道了谢,小心地打开盒子。 只见里头躺著一支赤金点翠蝴蝶簪,那蝴蝶翅膀薄如蝉翼,点缀著蓝绿相间的翠羽,在斜照的阳光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更难得的是,这簪子做工虽极尽精巧,形制却古朴大气,並非时下流行的穠艷风格。 “呀!” 墨兰忍不住低呼一声,饶是她已经见了许多世面,见著这簪子也忍不住惊讶。 她下意识看向李瑜,李瑜与华兰执手,心下却抑制不住地既羡慕又忍不住嫉妒。 她知道这不对,但这种想法却抑制不住地滋长。 及笄礼,最大的意义之一,便是礼成之后便需要议亲了。 她心里清楚,大姐姐能隨意给出这么好的首饰,靠的就是大姐夫如今的权力地位。 而她如今议亲,看父亲的意思,肯定是要给她找个穷举子了。 估计就在明年新帝登基的第一次春闈之后,她便要被父亲安排定下哪家穷举子了。 虽说国丧期间禁止嫁娶,但士大夫家族也不会光等著国丧结束,往往是先將婚事定下,等国丧过去,再安排结婚。 她看向李瑜,不禁將李瑜听她从小到大的男子比过一遍————竟无一人能比的。 她心中纷乱,一时间分了神,等李瑜唤她起来,才慌乱地红著脸应是。 华兰看著墨兰这幅样子,哪怕是自己的亲妹妹,却还是忍不住对她多了几分防备。 也许是出於女人的直觉,她总疑心墨兰看自家官人的眼神不同。 想了想,华兰还是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的是太敏感。 堂內,宴席已开。 虽无丝竹管弦,但一家人围坐,倒也其乐融融。 墨兰似乎有些神思不属,执箸的手稍显迟疑。 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飘向主位的方向,待触及华兰那看似隨意扫过的眼神,又慌忙垂下,只盯著自己碗中的饭粒,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兰挨著明兰坐著,她年纪小些,天性没那么多心思,她看著窗外似有什么东西飞过去,想下席去看,被王若弗拦在桌上。 明兰只觉得今日的糕点格外精致,趁王若弗与华兰说话的功夫,悄悄伸出小指,飞快地拈了一块水晶糕塞进嘴里,鼓著腮帮子咀嚼,像一只小松鼠。 隨后又向不远处侍立著的小桃摆摆手,示意自己虽然也想分给她吃,但是无能为力。 如今她虽然学著藏拙,但由於自家小娘还在,到底比原著要活泼些。 盛炫与李瑜对酌,聊的多是些官场閒话。 盛絃已然將林噙霜给他让李瑜留心墨兰婚事的交代忘的一乾二净。 盛炫捻了捻鬍鬚:“听闻今岁漕运尚算顺畅,东南诸路的税粮已陆续起运了。” 李瑜頷首,应和道:“確是如此。韩相公对此事颇为关切,曾言漕运乃国之命脉,不可一日不通” o 盛絃又道:“如今朝局变动,我越发看不懂了,也不知————” 在盛炫心里,还是自己的仕途重要。 好不容易有机会和自家枢密副使女婿聚一聚,他可不会浪费了这个时间。 寿安堂,檀香裊裊。 李瑜和华兰已经从寿安堂拜访离去,热闹散去。 盛老太太倚在暖榻上,明兰则乖巧地坐在榻前的绣墩上,小手握成拳,正轻轻为祖母捶著腿。 老太太眯著眼,感受著腿上传来的恰到好处的力道,目光落在明兰日渐清秀的脸庞上,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感慨。 她轻轻拍了拍明兰的手背,嘆道:“时光催人老啊————一晃眼,华儿都已为人母,钧哥儿都会跑会跳了。如今墨兰也及了笄,眼看就要议亲,这家里的小姑娘,一个个都要飞出去了。” 她说著,带著一丝岁月流逝的悵惘:“再过两年,只怕就轮到咱们明儿了。 “ 明兰手上动作未停,抬起小脸,露出一抹娇憨的笑容:“祖母才不老呢!明儿要一直陪著祖母。” “傻孩子,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 老太太失笑,饶有兴致地俯身问道:“来,跟祖母说说,咱们明丫头,往后想找个什么样的郎君?” 明兰闻言,捶腿的动作慢了下来,似是真的在认真思索。 她歪著头,声音软糯,带著几分少女的羞涩与憧憬:“孙女————孙女也说不好。” 她话一出口,她斟酌著:“要————要读书明理,要有真才实学,不是那等死读书的。” “还要————待人温和,懂得敬重家里人。” 她说著,却仿佛意识到了和某人重合,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最好————最好能知冷知热,心里装著自家人,不会让身边人受委屈————” 列举完这些,明兰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脸上那点憧憬的光彩淡了下去。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祖母,语气变得十分认真:“其实,孙女对嫁人————並没有太多念想。如今在盛家,有祖母疼著,有父亲、嫡母关照,小娘也在我身边,哥哥姐姐们还有长栋弟弟都在一处,日日承欢祖母膝下,明兰觉得快活得很。” “若是嫁了人,去了那不知根底的人家,哪有在自家这般自在快活?孙女—— ——其实更想就这么一直陪著祖母。” 明兰並没有许多女子待嫁的那种期盼,她感觉现在的日子很快乐,只盼著眼前的日子不要流逝地太快。 可是,看著祖母日渐佝僂著的背,她发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抓不住岁月的边角。 盛老太太听得心中又是怜爱又是酸涩。 她伸手將明兰揽到身边,摩挲著她的头髮,笑道“真是个傻孩子!女儿家终究要有自己的归宿。你放心,有祖母在,定要为我们明丫头细细挑选,务必寻一个品性端方、前程远大,更要紧的是懂得疼惜你的得意郎君,断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她顿了顿,带著几分宠溺道:“到时候,祖母再从自己的嫁妆里头,挑几件压箱底的好东西给你添妆,定要让咱们明儿风风光光的!” 明兰依偎在祖母怀里,嗅著老人身上令人安心的檀香味,小声嘟囔道:“孙女才不要什么风光,只要祖母长命百岁,一直陪著明兰就好。 这厢寿安堂祖慈孙孝,那边林棲阁却又是另一番光景。 >